《玉中遇》 第1页 [gl百合] 《玉中遇》作者:祈破【cp完结+番外】 爱像一棵树 作品简介 前期后期 酷拽勐1其实娇娇学妹导演x温婉学姐其实霸道小提琴乐手 大学的时候,唐玦喜欢一个学姐很久,她后来和人说不过露一点,藏一点,想让她看见又不想让她全都看见。 总是猜心。 像她试探楚玊说:「你知道我的这个秘密,那你不会已经知道我别的什么秘密了吧?」而楚玊回:「除非,这个秘密和我有关。」 分手三年后重逢,在综艺录制前的聚餐,导演唐玦和人说:「我们学校很大的,就算以前是校友没遇上过也很正常。」艺人嘉宾楚玊也干净利落撇清:「对唐导没什么印象。」 可转头,她又去质问唐导:「我们不认识,对吗?」 录综艺的时候,楚玊喜欢这个导演很久。她克制着自己游走在那个人属于她或者不属于她的边界。 总是迂迴。 像她对装睡要来试探自己的唐玦说:「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才对得上你的剧本呢?」唐玦回:「你强吻我,我一把推开,我说不要,你疯了。」 很久,楚玊再问:「你好像很失望,因为我没有强吻你,那要补回来吗?」 若干年后,电影首映礼上,楚玊望着台上那人真挚地说:「我一直,一直很景仰唐导……」 这里有一棵树,出生、成长、枯萎、重生、生长到今天,生长到明天。 标籤:gl 校园 1.别来 楚玊要参加综艺了。 台下已经无聊到打哈欠的莫惊年在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嘉宾拟邀名单的时候忽然振奋,她才觉得这场招商会着实有意思。 莫惊年前不久代表公司签了这个生活类慢综艺《岁月的旅程》的摄制意向,她又觉得楚玊出现在这里面还带着很浓厚的别有目的的深意。 因为她认识的楚玊,不是一个会主动接触综艺节目的人。这个人有自己的底气,不屑于又可以不必做这种对她来说挺「抛头露脸」的事情。她能来,多半考虑的不是她自己。 莫惊年觉得挺神奇的,网上有种说法叫「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好像从这一刻开始,在她远远望着楚玊的名字的时候,她似乎看见那两个人的齿轮真的重新动了一动。 有一个声音在说——第一章,回国。她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莫惊年低头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脑洞怪有意思的。 屏幕的画面已经切走,她缓了缓笑意,悄声低喃:「唐玦啊唐玦,瞧瞧你造的什么孽。」 一个星期之后,十七楼,易禹传媒,唐玦进公司。 前台小金跟她打招唿,叫一声:「唐导。」 她点了点头回应。 易禹是她和莫惊年共同创立的,但唐玦上来的次数不多,特别是这段时间公司的规划入了正轨,没有起步的时候那么艰难,她就将生意上的事情全丢给了莫惊年,自己做着甩手掌柜到外面拍戏去了。 进了门面之后,侧边是玻璃展窗。一般公司都会有这种放奖项的展柜,用来展示自家实力和企业文化。唐玦抬头看一眼,有段时间没回来,这里的奖越挂越多,还真挺唬人的。 几十个金光闪闪的奖,一片「优秀企业」、「年度奖项」、「代表人物」之中,唯有一个是属于唐玦的,而这个奖盃,凌驾于所有行业内重量级奖项之上,站在了这个展窗的最正中间,唐玦十七岁的时候得的。 办公楼刚装修好那时候,她们只有两个人,这个柜子甲醛味都没散干净,莫惊年当着唐玦的面小心翼翼将这个奖盃掏出来,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她自己的第一个百大新人奖。 唐玦只是谈谈地问了一句:「这都被你找到了?」 莫惊年没看她,伸手将奖盃上盛着的灰轻轻扫去:「我让你妈从你家杂物房翻出来的。你说曾经那么轰动的一个奖,被你随手关进小黑屋这么久,别人知道要怎么想。」 唐玦回:「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想?我当然是不想看见它才会把它关进杂物房的啊。」 将奖盃用手擦得锃亮,莫惊年才站直了身,她抽了张纸巾擦手,说:「要不要听听它怎么想?」 这话迫使唐玦不自禁将目光落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无上荣耀的奖盃上,她真的很久很久举不起胆量正视过它。 在她的沉默之中,莫惊年转头望过来,她正色道:「我要它站在这里,叫你不忘初心。」 唐玦的目光飘到莫惊年眼中,她随即耍个滑头敷衍这个话题:「牢记使命?」 莫惊年:「你别贫。」 唐玦以进为退,她戳过去:「你一说我就想起来,黎此有款酒就叫『initial』。」 莫惊年果断闭嘴。 那时候的两人都破着镜,感情是一潭死水,对着这两个奖盃,她们将全部的精力都安置在了这里。 「易禹」取自「扬名立万」,她们说如果做不到,就当它是一场呓语,算是梦话。 而这个对话过去快要一年了。 面前坐着的莫惊年前段时间和她那个前任复合了,听说这人现在每天都甜得要流出蜜来。展窗摆着的奖在说着,她想要的正在得到。 唐玦坐在办公椅上,眉头一低一高,表情很无助,她就看着对方用一种很意味深长欲语还羞的笑打量着自己,又不说话。 第2页 她要起鸡皮疙瘩了。 「嗯……我知道你俩处得挺好的了,也不用叫我来观赏你的幸福吧。」 莫惊年这才收了收,然后她正经些许说:「你《潜夜》杀青也有段时间了吧。」 唐玦不明所以:「嗯哼?」 「接下去准备做什么?」 「休息吧……没想好。」 「我这有个项目,要你去。」莫惊年递了个蓝色塑料文件夹过来:「你看看。」 她们是平级,唐玦有选择的权利。易禹传媒主要两个业务,一半是运营帐号,另一半是接外包摄制。公司起步的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刁钻的刻薄的gg全是唐玦导出来的,后来她去执导悬疑剧《潜夜》,公司的业务就搁置了好一段时间,忽然被安排工作,还有点不习惯。 唐玦随手接过那个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又立马合上,不轻不重地甩回到办公桌上。 「我不做综艺很久了。」她说。 唐玦这人,心理素质其实不太好,她很容易应激,就是一种大众常说的「ptsd」,对摧残折磨过自己的人和事都潜意识地有厌烦情绪。比如她曾经拍过某个牌子汽车的gg,里面一个弹窗动画改了几十版,她极其崩溃地看过那个汽车标志在她面前弹出过几百遍,从此她开车在路上见一次这家汽车都要咯噔一次。 又比如她给挺多网红生产过流水线短视频,有次前台小金在追某个农村一家八口的vlog,直说这家人过得好苦喂,唐玦扫了一眼,说:「但他们远景中景近景特写四个机位,景深也是相机的景深。」小金:「啊……那怎么办?」唐玦:「下个月她们带货的时候记得帮衬咯。」 后来小金改看综艺,对里面某对cp着迷得不行,花痴脸看他俩聊天互动的时候又被唐玦撞见,好巧不巧,唐玦也导过综艺。她那时候说:「你看,这个画面正打的时候背面有三脚架,视角切了,反打却看不见人的面前有摄像机。」小金不懂:「什么?」唐玦拍了拍她的肩:「后期补录的。」 小金从此成功戒掉网瘾。 唐玦对综艺的印象很不好,因为这里面利益勾连太多,导致「微操作」也很多,她从前就膈应,当初如果不是必须要去做,她也不会为难自己去接综艺。 莫惊年动了动手将文件夹重新推回到她面前,「再翻一页,就再翻一页,信我。」 唐玦觉得她很怪,还是将文件夹重新拾起,翻一页,翻第二页。 一秒,然后合上。 她将文件夹放到桌面正中间,不说话。 两个人开始用眼神打架。 莫惊年知道,她已经看见了那个名字。 「什么意思?」唐玦。 莫惊年:「那你得亲自问她了?」 「不会是你干的吧?」 莫惊年无语:「我谁啊?我请得动她?」 唐玦又没话说。 莫惊年实话实说:「不过嘉宾都是知道这个综艺易禹在跟的,我觉得她第一次上电视这么多综艺不选偏选这个,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往唐玦面前凑了凑,笑着低声问:「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唐玦不为所动,躲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食指划过自己的鼻樑,她想了一阵。 「我不想去。」她轻声说。 莫惊年不恼,坐了回去,很是随意说着话:「不去就不去呗。我去,我去。」 然后她一本正经地讲:「反正我跟楚玊姐也这么多年没见了,正好联络联络感情。最好每天都回忆过去,但我俩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话题,那就只能谈一件事了。唉可是我这人就是很喜欢添油加醋,到时候聊兴奋了什么都爱往外说……」 她抬手作势要把蓝色塑料文件夹拿回来。 却被人一手按住。 唐玦无奈咬牙:「可以了。」 再演就过了。 七月底,节目正式录制之前有一次预热聚餐,地点在一家星级酒店九楼。 楚玊是第一个进到电梯的人,她先按了九层,身后还有人进,她就很自然地停在那里,手伸过去将开门键抵住。 第二个同乘的女生认出她来,于是靠过去,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低声求关注道:「楚玊老师。」 那女生比她略矮半个头,楚玊稍稍垂眸,又一个春风化雨的笑回应:「你好。」 「那个,我跟您在微信上沟通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这个节目的pa,我姓何……我叫——」 「月敏。」楚玊帮她说。 「对对对,您竟然记得。」何月敏有点受宠若惊,她才刚过实习期,过惯了小透明的生活,她很有自知之明懂得任何一个明星嘉宾都没有必要为自己动用一丁点脑容量。 可楚玊记得她,一双柔情的凤眼望过来,便很肯定地,很温润地报出了她的名字,说她记得她。 何月敏有点感动,何况紧接着对方说:「你头像的猫很可爱,是你养的吗?」 「啊对,啊对对对。」何月敏说起猫又兴奋起来,「他叫饭卷,是一只公猫,他小时候……」 楚玊的目光在电梯外,偶尔点点头回应,但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挑起这个话题只是看出月敏很紧张,想让她放松一些,而且大家同行一段路有话好讲也不至于尴尬,可惜马上她就没心思听了。 因为她看见了唐玦。 电梯进到第六个人,外面已经没人等了。人群从面前堆到身后的时候,视线开阔,楚玊便能瞧见恰好进酒店门往这个方向而来的唐玦。 第3页 藏青色的抹胸打底,外面一件硬朗的棕色衬衫,开扣的,衣服尾端束在前面,和打底同色系的牛仔半身裙,顺直的长髮披散,她身高背薄,走路一阵风。 好久不见。 而唐玦一路低着头看手机,大概在回消息。听歌,双耳戴的白色蓝牙耳机。 她换了一副耳机。 楚玊用目光将她裹住,随后一点一点收起了笑容。 ——唐玦换了一副耳机。 楚玊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那人的上一副耳机是缺了一只的,缺的那一只,一直在她那儿…… 她没有就此再细想下去。 下一秒,唐玦抬头。 对视。 焦灼目光在空气中镶嵌住的一瞬间,她们都难以言状忽而一股错愕,却转瞬即逝。 无论是楚玊还是唐玦,踏进这间酒店,或者说接下这个综艺的那一刻就做好心理准备。 楚玊率先刷上一层云淡风轻的脸。 唐玦亦面无表情。 短短几秒双方像是博弈。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何月敏,她停住了滔滔不绝的嘴,将视线投到电梯外,落在了唐玦身上。 然后她不确定地喃道:「那好像是……」 话没说完。 旁边的人手一动,食指移向三角形角尖向里的按键,之后,钢铁门板从两侧推出来,视野一寸一寸缩小。 何月敏想说那好像是我们导演唐玦,我们可以等一等她。 但来不及。 楚玊把电梯关了。 作者有话说: 倒叙三章,这篇前期是校园文。 2.兜底 「楚老师,刚才外面那个是我们节目的导演唐玦。」 「是吗?」楚玊动了动嘴角,眨一眨眼,仍旧优雅,再轻吐出:「不好意思,没看见。」 何月敏没放在心上,「没事,应该问题不大。」 这些年慢综艺多了很多,一群明星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客栈开餐馆开农家乐什么都有。 《岁月的旅程》要有多创新也算不上,立意是传统文化和风土人情,落点仍旧是一群明星外出体验生活。不过这个选题比较枯燥,观众不一定买单,策划组就将卖点推到了视觉艺术那方面,所以除了节目组的编导之外还请了个圈子里以顶级审美闻名的摄制团队。 人还没到齐,包间门是开着的,没开席,房里的人都各自social。唐玦进门就见有人在座位上挥手招唿自己——易禹的摄影师,她的下属陈顺。 她往陈顺给她留的位子上坐,相隔四五座楚玊和一个女生有来有往地聊天,然后有人握着杯凑过来同她寒暄,是另一位嘉宾,一个最近挺有热度的演员小生,唐玦撇开视线。 一转头,竟有人同她搭话。 某个老总,四十来岁,他笑眯眯伸出手来:「你是唐玦?」 陈顺赶忙压着声音提醒:「投资方,卖手机的,姓曾。」 唐玦站起身来同他握了握,立马开始营业:「你好,曾总。」 然后曾泽说:「我很喜欢k.l,有机会的话,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更新。」 唐玦的笑霎时冷了半截,但她还是礼貌地回:「好,有机会的话。」 陈顺在一旁扶额。 可这还没完。 曾泽换了个话题,又装腔作势说:「对了,听说龚导又拿奖了。上次的庆功宴就没见到你,这次还有请你吗?」 曾经有一段时间,唐玦很敏感这个话题,但没办法,她常常陷进去,后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发挥自己的特长——装疯卖傻。 于是她此刻便藏着阴阳怪气说:「是吗?他又拿奖了啊?哇那他真的很厉害呢。」 曾泽:「啧,当初怎么说大伙儿还以为你俩要携手改变影坛的天呢,没想到天是人家的,术业有专攻,唐导现在深耕综艺圈,和人家拍片子的咖位不同了,对吧。」 旁边陈顺听得慎得慌。 他颤颤巍巍去瞧唐玦的脸色,那也属实不好看。 真是要命! 谢文煦是宴会上和楚玊见过两次,对她印象很不错,这次恰好参加同一个节目便过来先联络联络感情。 先是问了她父亲的近况,又聊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楚玊忽而话锋一转便对他说:「说起来我之前一直听说你的一个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文煦:「我什么传闻还劳驾你亲自听说。」 楚玊就认真地回:「说……你是荣丰手机某个高层的亲戚。」 这话说得就艺术了,因为网上风风火火的传闻都说的是谢文煦是被荣丰某个高层包养了,不然怎么拍的戏参加的综艺大大小小的通告百分之七十都是荣丰贊助的。 谢文煦:「但我真的和卖手机的没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任他怎么说,楚玊只浅浅笑着,又意味不明地点头附和。 谢文煦无奈:「好嘛,我是怎么都洗不白了。」 然后面前楚玊侧了侧身子,带一个眼神到不远处,她抬手喝一杯茶,再随口说:「诺,那不是荣丰的曾总吗?」 那边已经又拉出了另一个人来调侃。 「唐导上会儿崭露头角还是在花边新闻的板报上呢。」曾泽佯装思索半天把标题搬出来:「《潜夜》剧组导演主角深夜酒店私会。」 唐玦一顿,这话一出,周围站着坐着的人都投过来打量的目光。 第4页 她现在肯定,自己以前一定得罪过他。 然后她吞咽一下,视线一移,又落进楚玊的眼里。 后者坐在那里,淡定,观望,和其余人无甚差别。 唐玦再正视曾泽:「呵,曾总,这话可不能乱说,容易引人误会。送个朋友回酒店,无所谓私不私会吧。」 曾泽没完没了:「我是真的好奇,你选演员是有什么标准吗?还是要跟你一起回过酒店才能做主角。」 唐玦只觉着这人逻辑碎了一地,她反驳:「那是女主角。」 曾泽:「欸——现在哪是旧社会,我们都很开放的。一起回酒店的,内定主角的,是朋友还是其他关系,谁知道呢?」 唐玦再不客气:「这个问题我几个月前就澄清过了。现在戏都杀青了竟然还有人搬出来说。曾总做通讯设备的接收讯息也这么滞后,不知道是您的问题还是您家产品的问题。」 这句话让曾泽进退两难,他面色有点挂不住。 唐玦继续:「还有,难道在您的眼里只要是个女演员拿到角色就和回酒店脱不了干系吗?这种想法会不会太过狭隘,太不尊重人了?」 陈顺早就汗流浃背。 他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易禹的应酬大多都是一号老闆莫惊年谈的,他家二号老闆唐玦早些年出了名的得罪人多称唿人少,人人都说她年纪轻轻的却心高气傲恃才而骄,不过好几年过去,他入职的时候见到唐玦又觉得她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可陈顺现在信了。他亲爱的唐导——钢炮一枚。 他低头点开莫惊年的微信,看能不能搬出一个救兵来,不过这诡异的气氛下一秒就被打破。 有人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何止女演员,男演员也是啊。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营销号大写特写一堆,不用负责任,编得还有模有样的,看,连曾总都被带偏了。」是谢文煦。 曾泽眯一眯眼:「你是?」他本意倒不是不认得这个人,他想说你算哪根葱还来插我的话。 可谢文煦等的就是这声你是,然后他下一句更大声起来:「曾总,久仰久仰,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飢饿的男丁》里演的那个男丁,我是谢文煦。」 「哦……是你啊。」曾泽哪知这人这么没眼力见。 谢文煦过来握他的手,殷切道:「网上瞎说的太多了,造谣都不用打草稿,就好像还传着我和您有什么亲戚关系,事实上我们才第一次见。」 他想趁着人多澄清这个误会,但过于着急,又太过表面,显得很像小丑。 曾泽也只能干笑着回应,扯皮两句。 所有人在看谢文煦。 唐玦却望向了楚玊。 楚玊隐在人群里,在自己的座位上端坐着,好像对这里没有兴趣,她不动声色,从容无比敛眸静静喝茶。 多得谢文煦,唐玦得以脱身,她趁乱熘走找个洗手间避一避。 出门拐个弯,她拿出手机给陈顺发消息:【他发的什么疯?】 陈顺:【k.l问,你是不是有做过一条海洋公益gg?】 唐玦:【好像是吧,不记得了。】 陈顺:【他以前卖鱼翅的。】 唐玦:【……】 陈顺:【因为你,他卖鱼翅破产了。虽然不能全怪你,但他可能把你们这些做公益gg的全黑名单了。而且他好像真的是k.l的粉丝,以为来的是她才投的,谁知是你。】 唐玦:【那他为了膈应我真是做足了功课哦。】 因为曾泽抛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同行挤兑她的基本话术。 这时莫惊年给她发来消息:【都无所谓,我兜底。】 唐玦笑了笑。 陈顺:【幸好那么巧有人找他,不然他还有得好踩。】 唐玦抿了抿唇,再回:【不算巧。】 陈顺:【什么意思?】 唐玦没有再回。 她看见了的,自己说完那段话,场面僵住的时候,谢文煦的背后有一只手,是楚玊把他推出来的。 根本不巧,楚玊也没功夫管别人的八卦。 3.电梯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不过关于这个局唐玦和陈顺也不过是次要人物,他俩只顾埋头吃饭。这个饭局明星嘉宾和投资方之间的拉扯才是重点,唐玦猜谢文煦可能很想传闻成真,粘着曾泽一顿勐喝,大有想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这位男丁看起来是挺飢饿的…… 她见楚玊也喝了几杯,红的。 但这个人其实酒量不太好,她想这个局快些散。 好不容易要散场,唐玦倒不动,用余光去瞧,见楚玊缓缓站起身来,再走,步伐还算平常,然后路过一个女嘉宾同她攀谈两句,她们并肩走远之后,唐玦才起身。 陈顺和旁的人也热聊起来,唐玦没管他,想要自己走,然后pa何月敏过来和她对第一期的细节。 她们就同路。 唐玦:「你要的那种日出空镜,嘉宾不用到场的对吧。」 何月敏:「嗯对,主要担心有些嘉宾起不来。」 唐玦:「哦,那没问题。」 何月敏:「还有一点是脚本上写要水墨国画的那种效果,我担心……可能有天气因素之类的原因导致……」 唐玦:「那个也没关系,拍不出来我们可以后期做。」 唐玦聊工作的时候态度认真,专注从容。 这个专业素养一直维持到她在九楼的电梯口再度撞上楚玊。 第5页 不用这么巧吧…… 来过一台电梯,满人下去,再一台左边的,楚玊和剩下两三个人往里进。 何月敏这时候扬了扬手说:「麻烦等一下。」 她带着唐玦快两步过去。 实际上唐玦不想坐电梯的,但何月敏已经开口,那电梯里四个人,楚玊和女嘉宾罗沈,曾泽和另一个投资商。 唐玦暗暗发憷:大家真是欢聚一堂…… 曾泽按着电梯键轻蔑地看过来,唐玦不想无端又落个话头让人嘲,只能硬着头皮上。 楚玊凝了凝眸,见唐玦进来,往前一步给她腾了点位子,罗沈不明所以也跟着她靠前。 唐玦进来,站在墙角,和曾泽是对角线,身后是墙,左侧是墙,右边是何月敏,前面是楚玊。 她的习惯,坐电梯的时候要贴着墙角才有安全感。 然后电梯门关上。 曾泽和人在谈论大学教育的事情,恰好又可以举例:「这不是有现成的例子可以佐证吗?大家都是学电影的,龚导就是首都大学培养出来的,相比之下,南海大学教出来的就不怎么样。」 首都大学和南海大学,国内齐名的两所顶尖名校。 有四道视线回头看。 没完没了阴魂不散,唐玦忍,她装聋又作哑。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开,随着叮的一声,背对着她的楚玊忽而开口,带一点点笑,但又意有所指。 她说:「是吗?我倒觉得我们学校挺好的。」 那四道视线立马转移过去。 这句话有失分寸,但她想说,大概是因为有些醉。 楚玊这话含金量很高的。既然说到培养,那么国际顶尖乐团小提琴首席,国内目前最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开口,说「我们学校」。瞬时将南海大学对人才的培养能力翻了一番。 楚玊这回算是「下凡」来拍综艺,况且还要看她家里人的面子,电梯里两个投资商都不敢给她脸色看。 进来两个人,把她们和投资商隔开,电梯门又关上,往下行。 罗沈先抛出一问:「网上不是说,你是亚礼逊音乐学院的吗?」世界顶级音乐学府,知名才女嘛不是? 楚玊:「本科读的南海大学。」 罗沈:「哇,你好强啊。」 「等下——」何月敏有重大发现:「你们是校友啊!」 罗沈回头看一眼,也挺意外的:「对哦!」 身后还站着个着名的南海大学人才栽培失败案例。 唐玦低头:沉默是金…… 她缄默。 何月敏掰着手指头数:「唐导今年26,楚老师28,那这位大一的时候您读大三。」 唐玦一阵不可思议:「哇,你百度百科啊?」 何月敏:「你们一个学校的以前没见过吗?」 七楼,电梯门开,又进两位,楚玊和罗沈稍稍往后退一些。 一臂距离,缩小,缩小了一半。 关于她的感官全部復甦,熟悉,太熟悉了。 「嗐——」唐玦有点紧张,一开口这声嗐竟连颤了三个音,「我们学校很大的,而且……而且我们基本都只在自己学院瞎折腾,没遇上过很正常。」 电梯门再度关上。 楚玊回头,扫过来淡淡一眼,两秒后,转回去,又无波无澜:「嗯,没有印象。」 统统假话。 唐玦心虚,移开视线。 真话是何止见过……咱俩一个社团的……一起上过几节课……还瞧对眼了……爱过。 这趟电梯坐得有够煎熬,自己怎么还没落地? 不对啊…… 这电梯…… 唐玦抬头看,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冷汗要在额头冒出,然后她双唇颤抖,嘴张一张,却发不出声音。 七楼刚进来的人替她说了刺在喉咙中的话,但那个人语气很随意,和唐玦的恐慌崩溃天差地别,他说:「豁,这电梯停住了。」 led面板像素数字转换卡在了7和6之间,形成一团乱码。 何月敏:「咦,真的耶。」 按键面板那边的曾泽问了一句:「有信号吗?」 那另一个投资商说:「没有,看看紧急求助在哪里?」 有人搭一句:「等人来救吧。」 又一人:「但我挺急的。」 「急什么?」 「人有三急啊!」 大家都不慌,不忙。 是格格不入的,整个逼仄的里唯有唐玦整张脸煞白,嘴唇,手,连带身子都不受控地打颤。 她恐惧坐电梯。 曾经心理医生跟她说你要放,这是小概率事件,电梯再有一次掉下来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概率比飞机失事的概率还小,几乎不可能。然后唐玦说她还恐高,也不敢坐飞机。 最害怕的那段时间,她的艺考班在二十楼,她每回上课硬是从一层爬到了二十层。 这些年她的情况好了很多,因为不断有人跟她说,假如你八十岁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要上几十楼,那跟直接投胎有什么区别?虽然她觉得自己很大机率活不到八十岁,却还是有尝试去调整,这些年她出差没少坐飞机,也逐渐习惯了坐电梯上十七楼。 但九楼不行。 唐玦对九楼有绝对的阴影,她的幽闭恐高全来源于此。 因为它,它,它,它掉下来了。 它掉下来了! 第6页 犹如爆破般的一声轰鸣,周围空气被强取豪夺进去,面前两块钢板挤压变形。 它掉下去了! 眼前停留在那一瞬间,画面滚动播放,失重的感觉将她笼罩。 有一阵眩晕。 鼻尖一滴汗珠掉落下去,像坠入深渊,似乎双脚之下已经没有平面,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倒下,千钧一髮之际,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是楚玊。 左侧是墙,不知为什么忽然靠得那么近,唐玦唿出的气能够轻轻撩动楚玊的发。 这两个人,嘴上说不认识,而藏起来的左手开始交握。 没有交流,楚玊也没有回头看,可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大概是感觉到唐玦的温度凉得吓人,楚玊勾了勾指尖,缓缓撬进她掌心。 手心全是汗。 楚玊不在意,用力,再用力。 是她在同她的恐惧搏斗,她要将她带回地平线。 电梯不动,有人城门大开。 她们曾经有过一段对话,说那不算数,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 几年过去,此时此刻,唐玦闭上眼睛,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最终沉沉出一口气。 就算心跳乱得不成样子,那都不算数的。 吊桥效应……吊桥效应…… 然后,她抓紧她,她回握她。 4.奇葩 「唐玦——唐玦——唐玦!」 「等一下!等一下!」隔了一扇玻璃门,声音有点闷。 「你在里面干嘛呢?人都走光了还磨磨蹭蹭的,电梯要到啦!」 「找谱子啊,我记得昨天放书架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动过,我下周一要用。」 「不懂,你们学校初一迎新晚会,和你一个初三的有什么关系?」 「找不到会打鼓的就临时找我呗。」 「你找到没啊!电梯都到了!」 「还在找,你下周还来练琴吗?」 「周六练,周日要考级。」 「对了,升高中之后我要换个琴房,你要不要一起?」 「哈?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咱俩小学就在这练了吧,我都待惯了,你干嘛突然要走?」 「进阶一下啰,看情况吧。」 「别岔开话题了!你找到没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不行你就先下去呗。」 「我下去了,刚好公交来了怎么办啊?」 「不许上,你等我。」 「那我没事在下面干晒着做什么?」 「但你挂着这电梯万一别人要用呢?你先下去,我等下找到了就冲下楼说不定比你还快。」 「九楼,你跳下去说不定能有我快。我先下去了,批准你等下一趟,公交来了我不上就是了。」 「好嘞!」 「你给我麻利点啊!我下楼了啊。」 「找到了!等一下!我可以走啦!餵——徐静微!真下去啦?」 唐玦背着背包,握着琴谱,另一手推开音乐教室的玻璃门,面前就是电梯。 她停在电梯前,抬手按了下楼键再低头百无聊赖地随手翻着谱子。 钢索拉动的声音,咔咔咔的一阵一阵。 她瞥了一眼,数字显示屏竟是一团乱码。 唐玦蹙了蹙眉,没看懂什么情况。 下一秒,一道巨响。气流刺穿了她的肌肤被吸进了两块钢板之中,电梯门顷刻变形。 ——轰—— 犹如陨石砸落下来,惊天动地的冲击。 就两秒,所有声响消散,一切又都静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开电梯凹陷了进去。 死一般的沉寂,抹杀生命的痕迹。 有一缕白烟从毁坏的门缝中飘出来。 唐玦瞳孔缩小,浑身颤抖,脑袋一片空白。 站不稳。 她脸色煞白,惊慌恐惧,险些忘记唿吸。 下一瞬,唐玦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 她的尾椎,不知道是不是断裂。 余波之中,有咔哒一声。 「唐玦。」 第一声。 「唐玦——」 第二声。 「大一的,唐玦——」 第三声。 大阶梯室,后门前空调底下的靠墙倒数第四排两个人,乔佳倩咂舌:「不知道的以为拍卖呢。」 旁边楚玊低头玩手机,随意笑笑算作回应。 讲台上,条纹衬衫皮带西裤腰间挂一串钥匙四五十的小老头李峥嵘低头看名单。 「算旷课了啊,第一节课就旷课,到底来没来,唐玦。」 「到!」 「到!」 异口同声,掉根针都能听到的教室,同时响了两声应答。 一声就在身后,一声稍远一点,大概在后门。前座的人好奇转头去看,楚玊没多兴致,不抬头,她听见后排坐着的女生惨烈地嘶了一声。 讲台上的人往这边看,「你俩——到底谁是唐玦?」 「我,我,我!」座上那人喊的, 痛失本名的唐玦杵在后门,盯着那人,是猝不及防。 ——整这死出? 无所谓了,人家也是路见不平帮她代点,实在不行她俩这门课就换一换名字。 不过很快,座位上那人连着说:「我不是唐玦。」 唐玦倒不好开口了。 座位上的人说:「这个同学的名字和我的好像,不好意思老师,我听错了。」 第7页 李峥嵘看过去,「那你叫什么?」 没人答。 他再问一次:「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咳……」牙缝中挤出来的:「司徒羽丸。」 前排的人都憋不住笑。 李峥嵘警告意味的一眼,再收回视线,「下一个,楚玊。」 楚玊稍稍抬手:「到。」 后排有动静,那个叫唐玦的坐了下来,正正在身后。 司徒羽丸气声说:「你坐过来干嘛?我们不认识啊同学。」 唐玦:「你当他傻的啊?」 「干嘛去了?微信找你又不回,忘了今天上课啊?」 「不是,昨晚酒喝多了,今天早上做噩梦没给起来。」 司徒羽丸低了低声音:「你又梦到你那个朋友了啊?」 「嗯。」 「你每回搞这些都把她召出来,不怕人家介意?」 「她不会介意的吧,偶尔联络联络感情也挺好的。」 「做噩梦也算好?」 唐玦:「也不全是噩梦,有时候也会聊天啊,她说她最近死得挺好的,我说那我就放心了。」 楚玊笑了。 点名完毕,李峥嵘把名单扔到一边,双手撑着讲台说:「本学期的毛概课分大小周,双周的话我们还有一节,在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我的课不准迟到不准早退,今天某些同学已经踩了红线,我希望接下来这样的情况不要再发生。」 司徒羽丸:「听说这老师挺奇葩的。」 唐玦:「那你还带着我选?」 「其他毛概课都和我主课冲突了啊。」司徒羽丸耸了耸肩:「还好啦……应该不会太魔鬼吧。」 然后李峥嵘说:「我的要求是,要做读书笔记,期末的时候随堂检查,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 有一男生举手问:「老师,什么是读书笔记?」 李峥嵘:「本人,在课上,关于重点问题,独到见解,金句,的记录。」 他又很客气地摆了摆手:「呃嗯——不用拿本誊抄,记录在书上就行。」 「哇……」唐玦:「奇葩。」 司徒羽丸:「好像不能退课了吼。」 唐玦:「他不会还想出本自传吧,最好和书店里某某某纲要以及某某某选集摆在一起。」 司徒羽丸没理这茬,转而问:「这次是什么?」 唐玦:「我说过什么了吗?」 司徒羽丸:「你每次把你那个朋友请出来,不都是为了找灵感吗?」 唐玦:「一对同性恋人想要办一场婚礼,去婚纱店选婚纱。在自己已经试好,等a试婚纱的途中,b发觉这家婚纱店很奇怪,凉飕飕地,忽然间灯全熄了,全部人都不见,她惊慌之下,抓住了一个模特的手,触感不对,她忽然发现这里摆着的所有模特都是穿着婚纱的干尸。」 楚玊把手机放下了。 司徒羽丸:「鬼片啊?」 唐玦:「然后,在最大的橱窗里,穿着婚纱的a站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b很害怕,她想走,转身的时候听见了a的求救,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司徒羽丸:「考验人性是吧?」 唐玦:「你觉得她要不要救呢?」 司徒羽丸:「救吧……」 唐玦点了点头:「救,她去救a,一碰上她,针管插进了她的脖子里,最终a和b调换了位置。」 司徒羽丸:「她干的?所有模特,都她干的?」 唐玦点头。 司徒羽丸:「理由是?」 唐玦:「所有人在最相爱的时候都应该——做成标本。」 司徒羽丸:「你……很热衷于做标本啊……」 唐玦知道她说什么,又回:「那里面的标本不是我写的,是拍的时候那谁临时改的,说是为了过审。」 「哈?」司徒羽丸:「这都为了过审?那你原本写了什么?」 唐玦不语,只盯着她笑。 司徒羽丸有点嵴背发凉,又说回来:「你这个……也难过审。」 「我还有更难过审的。」 「三级啊?」 唐玦肯定地轻笑一声。 司徒羽丸调笑道:「你那个癖好,很出名的,知道吗?」 「哪个癖好?」 「爱拍裸女。」司徒羽丸:「就路上撞见的你都能冷不丁去问人拍不拍照,偏偏人还真能同意,欸你怎么做到的?」 唐玦默了一阵说:「一个人的身体本身就是艺术品。我和她们说,你要正视它,你要欣赏你自己。」 李峥嵘在下面滔滔不绝地讲,唐玦亦然。 她说:「『露出』、『赤裸』这样的字眼敏感太久了,好像它们仅是独属于女人的一种不堪。就像那场电影,明明值得鑑赏的、值得记住的有那么多,可大多数人就只在乎那谁谁到底有没有进去,那谁还有没有脸面。」 唐玦很认真,很专註:「所有的激情戏,都应该是情绪的表达,一种恰逢其时的爆发。那是一种艺术,应该是纯碎的,而不是发洩慾望的载体,更不是取悦观众的工具。」 楚玊淡淡扬了扬眉。 而司徒羽丸说:「你的很多想法,都很擦边。」 又不是传统意义的那种擦边。 唐玦很快,又很随意:「你觉得是我的问题,怎么不想想是边的问题。」 第一回,楚玊动了想回头看看的念头,又忍住,没动。 第8页 「啊我不听我不听!」司徒羽丸作势要躲,又咬牙切齿提醒:「这里毛概课!」 唐玦觉着好笑:「不说就是了。」 时间不长不短,下课铃响,陆续有人起身。 唐玦:「你等下有课?」 司徒羽丸:「对啊,专业课,在北三。」 唐玦:「北三?你确定北三?」 司徒羽丸:「对啊。」 唐玦鄙夷:「那你还不快跑?」 「跑?」 唐玦手机拿出来,调出个地图,指了指:「你在这儿,这里,北三。」 司徒羽丸:「靠。」 她喊完这句人瞬时没影儿了。 乔佳倩收拾好东西,偏一偏头:「走吧。」 楚玊站起身:「好。」 她们顺着楼梯下去,要到前门。 走两步,楚玊回头。 她望向那个叫唐玦的人。 站着,低着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遮住了眉眼,将平板和毛概书摞成一摞。她笑意盎然,还在盘着那栋楼,笑声轻轻呢喃:「北三……」 唐玦鼻樑高挺,下颌线优越,棒球帽压不住几缕碎发,左耳耳垂一粒又小又素哑金耳钉。 阳光从走廊闯过来,落在她身上,耳钉折射出金色光芒, 楚玊望见唐玦的第一眼,这个人在发光。 5.猪 南海大学对面有一间远近闻名的酒吧,叫「见一面吧」。 周末,本学期开学的第一次社团活动定在了这里。 董书航在布置这届的招新,楚玊不用管这些,倒还是很礼貌耐心地听着。 酒吧乐队开场的时候,身旁的娄燕茗忽然分心:「换鼓手了啊?」 董书航也投过去目光,四五桌开外乐队舞上的人开始测试设备。 他眯了眯眼,犹疑道:「唐玦?」 楚玊闻言抬头,也随着望过去。 骚气的萤光粉色架子鼓,唐玦坐在那低头调着椅子的高度。 她今天没戴帽子,距离有点远,只能见她将及肩的黑色短髮拨弄到脑后,淡妆,但她鼻樑高,眉色深,整张脸都挺张扬的,其他的看不清,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枚金色耳钉。 楚玊听见娄燕茗带了点疑惑说:「她就是唐玦?」 董书航:「你也知道?我就听说这里鼓手换了个大一的,女生,叫唐玦。」 话题不知不觉带到这儿,娄燕茗回:「唐玦啊,你们不知道吗?」 董书航摇了摇头。 楚玊不语,看向娄燕茗等她开口。 娄燕茗言简意赅:「《木森》,她的。」 这个倒都听说过。 《木森》,前段时间很火的,营销号铺天盖地宣传过——横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代表国家实现了这个行业大奖零的突破。横罗的奖不好拿,选片着重在内涵和艺术,而不在金钱堆砌出来的视觉效果。国内没出过一个人一部片子能拿这个奖,但《木森》做到了,传闻国内影坛都为之震了一震。 董书航第一反应:「不对啊……《木森》的导演,不是龚敬吗?」 另一女生蒋娜附和:「对啊,大导演龚旻措的儿子龚敬,凭着《木森》一鸣惊人,虎父无犬子啊。」当年热搜上的,营销号都这么说。 楚玊沉默。 娄燕茗摇头,又清了清嗓:「俩导演,唐玦是大头,剧本框架也是她写的,只不过宣传的时候侧重了龚敬,要蹭龚旻措的热度嘛,这样好写标题去炒作,但其实细看,导演名单都有带到唐玦这名字,不显眼罢了。」 董书航:「这,她都肯啊?」 娄燕茗:「宣传手段而已,横罗这个奖,因为之前国内没人得过,热度本来就不高,带一下龚旻措就多点人知道咯,所以咱这些看个乐呵的就只记住了他们导演世家又出了个天才,不过他们圈里人都清楚这是唐玦和龚敬一起的。」 蒋娜:「真的耶,搜了一下《木森》的导演,是俩名字,唐玦还在前面。」 话说到这,董书航看向娄燕茗:「你——圈里人?」 娄燕茗:「我……电影爱好者。」 没人信。 她招了:「前几天上电影鑑赏课的时候那个老师说的。」 所有人齐齐点头。 恰好这时,乐队开场。先听三声轻缓的鼓点,像敲了敲在座各位的心,然后勐然锤得激昂,射灯打在唐玦身上,她很是自信地笑,行云流水地敲鼓。 这边的人都不自觉地看进去了。 社团的鼓手孟守元感嘆:「好牛的鼓……」 蒋娜低声说:「你们说……她会不会来我们社团啊?」 娄燕茗:「我们这座小庙竟然装得下两尊大佛。」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默默将目光移向了一路隐身的楚玊。 而楚玊很淡定,她含着笑,先是低头,抿一口自己杯里的酒,再慢吞吞地抬头对上他们的目光,然后她明知故问装傻道:「什么佛?」 董书航:「但她好像不需要用我们的琴房吧。」 众所周知,楚玊是因为每天都要借用社团的琴房才会加入到这里,不然她这种名人,哪儿瞧得上这种校园小社团。关于社团的事,大事小事她都不太管,这个人游离在编外和编内之间。 而楚玊轻声说:「喜欢音乐的人自然会来,大家对挪威牛河就这么没信心?」 南海大学众多音乐社团之一——挪威牛河乐队。 第9页 社长董书航笑了笑:「也是哈,大家招新的时候加把劲。咱学校多的是喜欢音乐的人对吧!」 他们说着一起碰了杯。 唐玦在上面solo了一段,迎来台下一阵欢唿,她的人气很高。 蒋娜又扯回来:「《木森》这片子,前两年的吧,她——大一?」 这很离谱啊。 娄燕茗:「十七岁拍的,当年就获奖了。」 董书航:「龚敬那时候也很小吧。」 蒋娜:「他现在首都大学大三,当年大一咯。」 孟守元:「你们不觉得这里面,很有可能有水分吗,说不定这个奖,还有龚旻措的一份。」 蒋娜:「难说。」 董书航:「话说怎么没人看过这电影啊?」 娄燕茗:「《木森》没上映就被禁了啊。」 蒋娜:「啊?」 娄燕茗:「我们电影鑑赏的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下梗概……很暴力。」 楚玊:「什么?」 娄燕茗:「村庄里面一对双胞胎兄弟,林左林右。一个高考出去了,另一个留在了村里。经过了很多年,他们的境遇都大不一样,最后弟弟把哥哥杀了泄愤,心肝脾肺肾全挖了出来。林右取代林左活在了这个世界上,将他哥的骨骼皮囊五官内脏一个一个分开列出来陈列,就每天看着。后来他就疯了。结局是林右还是斗不过林左,因为林左以精神分裂的方式用人格入侵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董书航:「没了?」 娄燕茗:「捡了重点的说。」 蒋娜:「十七岁?」 孟守元重复:「十七岁?」 董书航望上台:「这长得,也不像能想出这些的人啊……」 酒吧乐队中场休息,唐玦站起身来,听见人群有人高唿她的名字,她稍稍躬身表示谢意,再下台,一路大方得体,毫不怯场。 孟守元:「反正我不太信。」 蒋娜:「一般来说,这种艺术家不应该丧得要死,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穿得像乞丐一样吗?」 董书航:「的确挺难让人相信的哈……」 片刻后,却有人开口,持相反的观点。 楚玊握着酒杯,不疾不徐道:「我信啊。」 南海大学要修素质拓展的学分,意思是除了上课有事没事还得去听听学校的讲座。 楚玊和乔佳倩一起进的礼堂,座位还是阶梯式的,她们在后排坐下。 两人到得早,没一阵子后座就坐满了。 楚玊带了本书来打发时间,刚翻一页,看见了唐玦。 她一个人,在下面看了一圈空位,最后坐在了偏前座靠边的位置上,然后座椅的书桌板支出来,她将握着的手机和平板放在桌面上。 讲座没多久就开始,上来一个西装革履油头,姓葛,不知道是哪个行业的代表人物了。 中文系这个学期的读书作业kpi是二十本,每个人都在焦头烂额地读书,乔佳倩已经在旁边开始埋头苦读。 楚玊往唐玦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得见背面和手上的动作,后者低头戴着耳机听歌,用平板画画,手上的动作是快的干脆的,黑白线条,大概是素描。 没找到她的参照物,但她画一会儿抬一抬头,楚玊就随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唐玦在画那个演讲的葛大叔,看得出很无聊了。 楚玊收回视线,思绪回到自己的书上。 书看了三章,大概过去四十分钟,楚玊抬头转了转脖子放松。 这个讲座很无聊,葛大叔从自己的小学生涯讲到了高中生活,到高考这一段的时候后座不玩手机的人基本上都睡着了。 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意识,反正她又看向了唐玦。 平板上的画面已经从一片空白到黑白灰铺满了,那上面是葛大叔的素描头像,油头眼睛耳朵嘴,这张脸栩栩如生,除开缺少了一个鼻子。 中间很突兀的一片空白,等待着人去落笔,但很少有人画素描不画整体的,不知她留下一片白要做什么。 唐玦左手撑着头,右手拿着白色电笔,笔尖靠近中间的空白,大概打算补上这个鼻子。 时间过了很久。 葛大叔已经从自己的大一讲到了大三。 唐玦动笔。 开始画,在一副尤其出色的素描画中,她在最正中间的空白处画上了一个横着的椭圆,椭圆里面,左边一个小圆圈,右边一个小圆圈。 猪鼻子。 唐玦停笔,然后肩膀耸动,身子开始一颤又一颤。 她应该在笑。 「笑什么?」有人问话。 这一声,是乔佳倩在问楚玊。 楚玊这才转头去看旁边的人:「啊?」 「你啊,你笑什么?」 「我笑?」她不明所以。 楚玊下意识收了收,可一开口就压不住嘴角,又一个笑破了出来。 「噗……没有啊。」 6.热烈 挪威牛河乐队隆重推出的招新企划——派传单。 就派传单。印了一箱铜版纸,面的是黑金,底的白。 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在食堂门口拦人派过去。 娄燕茗被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低着头,不看人了,手在输出。 「挪威牛河乐队,同学了解一下。」 对面的人接过,冒了一句:「谢谢,但我挺了解的。」 声音很熟悉,清泠泠的。 第10页 娄燕茗就伸手将传单接了回来,抬头招唿一声:「学姐。」 对面楚玊温和地笑着。 他们派传单没通知楚玊,哪儿敢叫她做这种事。 楚玊来食堂吃饭,恰好撞见,瞧见娄燕茗额头上的汗又拿了包纸巾出来递了一张过去:「怎么不到那边去?榕树那里凉一些。」 娄燕茗擦着汗:「这里人多。」 楚玊:「当心中暑了,招新的事儿不急。」 娄燕茗:「我想竞选,所以就急一些。」 「哦……」楚玊其实不怎么理解。 「学姐,你知道吗,孟守元也想竞选下一届的社长,他是篮球队的,在队里说一声就会有很多人来,就这点我很有可能比不过他。」 新一波人流来,娄燕茗说这话忙慌着扎进去塞传单,仍旧不抬头。 人群过了些,她回头看一眼,楚玊在原地等她。 楚玊等了很久,只是为了向娄燕茗示意一下,她往食堂门口指一指,很礼貌地告个别再进去吃饭。 食堂排队,楚玊挑了一列,隔壁是刚进来的唐玦和司徒羽丸。 印着挪威牛河的传单在司徒羽丸手上,她浏览完然后往旁边递:「你去。」 唐玦只扫了一眼,接都没接,随口答:「不去。」 司徒羽丸收回来,凑近来看,一字一字地念:「挪威牛河欢迎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很有诚意啊!」 唐玦:「哈?」 司徒羽丸:「那个人说没事可以去面试凑热闹,还有小礼品收,期待你的到来哦。」 唐玦:「她现在叫你去凑热闹,面试的时候会坐在你面前问你,你为什么想来我们社团呢?请问你的回答是——」 司徒羽丸:「我来凑热闹呀~」 唐玦:「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司徒羽丸:「你很懂哦。」 唐玦:「因为我选演员的时候就这样……」 楚玊低头,无声地笑。 虽说是后面来的,但她这条队排得快,楚玊先到的窗口,她打完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也没再见过那两人。 走出食堂的时候太阳好像更毒了,娄燕茗却还在坚持。 楚玊过去,干脆将整包纸巾都给了她,然后问一声:「吃饭了吗?」 娄燕茗摇了摇头。 楚玊轻蹙眉:「先去吃饭吧。」 「但是其实我还有半箱没发完,在榕树底下,东西太多了,我晚点回宿舍泡个泡面就行。」 楚玊看着她,再开口:「东西我帮你看着,你先进去吃饭吧,吃完再来发。」 没有说要帮娄燕茗发,她并不喜欢派传单。 食堂门口的人流高峰过了,娄燕茗犹豫了下:「那……」 楚玊:「去吧。」 她接过了剩下一掌宽厚的一沓传单,然后走到榕树底下,树干外围围了一圈石墩,楚玊将传单放在一旁靠着娄燕茗的箱子坐下。 但太阳竖在头顶,树荫不太管事,有阳光闯过一丛一丛的叶刺过来,紫外线也不客气。 楚玊瞧见箱子上一把伞,就撑起来,挡一挡阳光。 没带书出来,挺无聊的,她随手拿过一张传单来看,还没仔细研究过。 「挪威牛河……欢迎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她勾了勾唇。 唐玦有个小习惯——随身带笔。因为有时候她突然有灵感了不管做什么都要当即记下来。 左手手心已经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还不够,画面涌进她脑海里,她要把分镜画下来。 餐盘旁边恰好有一张白纸,她拿过来,打了四个长方格然后埋头画分镜,在食堂。 等她终于粗略将这四个画面填好,司徒羽丸在对面问她:「我吃好了,你呢?」 「哦,我也吃好了,还有纸吗?」唐玦。 「就这一张,外面派的。」 司徒羽丸还算了解唐玦的,这人是一定要把脑子里的东西输出出来才能罢休,因为她觉得灵感是有时效性的,时间一过,脑子里存的东西天差地别。 她以前觉得很奇怪,写写画画的回宿舍再说不行?但唐玦不太肯,司徒羽丸就习惯了。 后者站起身来,收拾东西然后说:「你要不到外面找人再要两张,我先回宿舍了,下午还有课。」 唐玦觉着这提议不错,也收拾了东西,到食堂外一看,却不见有人派传单。幸好她眼尖,远远望见榕树底下一个人一箱纸,她甚至两眼放光,然后快步过去。 她站定到坐着的那人面前,躬身询问:「同学你好,我那个……我想记点东西,能借你几张纸吗?」 对面的人回了一声可以,然后向她示意旁边一沓传单。 得到这个回復唐玦就不客气了,她蹲在石墩边,将自己手上那一张画好的垫在下面,手摸上一张传单,看都不看直接翻面,就着空白又打起了四个长方格。 她笔不停,只恨手不够快,像画黑白线条漫画一样,唐玦速写很好,做导演的画画是基本功。 偶尔对一对左手手心记的文字,她做好的每一帧都很有视觉张力。 她画完这四镜,再拿一张纸,又继续。 很沉浸,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可以听不到嘈杂的声音也感觉不到灼热的温度甚至不会知晓周围到底还有没有人。 一张,两张,三张。 到她画好的纸堆得有半厘米厚,唐玦长舒一口气,再将黑色水性笔盖好。 第11页 她一张一张浏览完分镜草稿,再双手捧起来在石墩上敲两敲对整齐,然后忽然不太好意思。 唐玦抬头,先见一双惊艷的凤眼。 悄然对视,对方不躲不避,眼中柔和深邃难藏,她若即若离地望着,好像等候多时。 唐玦看见了伞。 遮阳伞的荫蔽,一半是她,一半是自己。 「谢谢。」唐玦先道谢。 然后她想了想说:「我是转钱还给你,还是——」她随手指一个方向:「我去买一箱纸……」 「不用。」坐着的人在阳光之中肌肤透着光,白得像玉。 「不太好吧。浪费你们这么多纸,还是要还的。我给你转五十?」唐玦不喜欢欠人东西。 「这样的话……」那人垂一垂眸,视线復又勾过来,开口:「不如就来面试吧。」 唐玦没反应过来:「什么?」 对方的目光从自己眼中滑下去,带着她落到手上的那一沓分镜稿上。 唐玦动手,翻过来,这么久了,到现在才留意到人家传单的正面。 「挪、威……牛——河?」 「嗯。」 唐玦:嗯什么啊?好奇怪的东西! 「如果你来面试,说明我们的传单有发挥到自己的用处,就没有被浪费。」带一点试探,不肯定,但似乎又很有底气:「你会来的,对吧?」 「啊……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可能是因为骑虎难下, 「我们学校大三,中文系,我叫楚玊。」她的自我介绍,恰逢其时,不突兀,落落大方。 伞下,唐玦蹲着,比楚玊略低一些。 她仰着头,笑意盎然地开口,简洁明了。 阳光照在她的金色耳钉上,一瞬间灿烂。 最自信洒脱热烈的时候—— 「导演系,唐玦。」 7.面试 挪威牛河的面试在这周周末。 但唐玦在周末之前又见着了楚玊,在毛概课上,就在前座。 她们之间,有没有打招唿的必要呢? 唐玦判断了一下,亲密度不够,是没有必要的。 她这人,心气高,也算不上社恐,就是不喜欢交朋友,也不愿意和人装熟。《木森》获奖之后,她的周围一下子冒出了很多笑脸人,她见多了人假惺惺的嘴脸,对这种烂社交厌恶得很。 假如楚玊真的上前来和她攀谈,她反而会觉得烦。 不过最巧的是,楚玊也是这样的人。 有些事情当即没做,之后就很难找到契机,再凭空冒出来,还更尴尬。就好像她们错过了这次打招唿的机会,接下来一个学期的毛概课她们都没有打过招唿。 四个人坐得挺靠后,前座两位在看书,唐玦在整理脚本,旁边司徒羽丸在玩手机,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许濛的?」司徒羽丸问她。 「谁?」唐玦被问住了。 司徒羽丸:「你舍友喔。」这都不认识? 唐玦:「我不住宿舍你知道的啊。」 她租的酒吧附近的房子,一个人住。 司徒羽丸又问:「你……这学期有小组作业?」 「是啊。」 「小组作业,你在班上说你一个人自己搞定?」 「对啊。」唐玦看着她,又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兜圈子干嘛?」 司徒羽丸:「所以这个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看不起同学的大导演是你啰?」 唐玦看了一眼司徒羽丸的手机,那是个朋友圈界面,然后她回:「哦,我没加她。」 她没有留心那条朋友圈说的什么,只是看回司徒羽丸:「你认识?」 唐玦和司徒羽丸不是同班同学,她们是高中的时候在艺考机构认识的,一个学的编导一个学的设计。 司徒羽丸:「朋友的朋友。」 唐玦点头。 司徒羽丸又说:「她说你一个人孤立了整个班。」 唐玦觉着好笑:「我连人都没认全,怎么孤立?」 「我不是想当你妈啊——「司徒羽丸的难为情在这,她悄声道:「就是,我觉得吧,你这样的性格……会吃亏的。」 太个性,过于锋利。 而那时的唐玦忙着手头的事情又不以为意:「安啦芋丸,我有分寸。」 还有一句,她说得很低很快:「他们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不是不懂,她情商又不低,当然知道怎么做能止住别人嚼舌根的嘴。她不住宿舍是因为在见一面吧工作,下班的时候门禁早过了,而且她时常晚上喝酒又酒量浅自己独住更省事。她也可以按规则和人一起做小组作业,但明明一个人能做完的事情,每加一个人进来沟通碰撞还导致工作量翻倍,她不愿意。 唐玦笃定能力就是一切,就像你们要八个人才能做完的一条片子,她唐玦可以自己搞定。那些人诸多意见更多是因为不甘心没有自己能耐。 她一直知道有人不爽,有人给她脸色看,只是比起迎合他人,她更喜欢迎合自己。 周末的晚上,挪威牛河乐队的初面在西四教学楼的一个教室。 社团的老社员们坐了一排,设三个面试位,然后新生们就排队一个一个地进来。 唐玦来得很晚,到的时候教室里就剩三四个人在面试。 娄燕茗先看见的唐玦,她面前还有人,只能压着激动用尽全力面不改色地戳了戳旁边蒋娜:「我去,唐玦!唐玦来了。」 第12页 蒋娜:「靠,我们这,好大一座庙啊。」 很可惜,唐玦没有排她们那条队的面试,她等的是董书航那一列。 董书航的旁边,是楚玊。 「自我介绍一下吧。」董书航说了几十遍的开场白。 「我叫唐玦,大一,导演系。」她穿的一件中袖黑色底白色细条纹体恤束入浅色系的牛仔裤,和其他来面试的人相比,倒显得没那么隆重。 董书航抬着头:「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唐玦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认真想过了,反正她回:「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董书航:「那你有什么擅长的乐器?」 唐玦:「也都还行。」 实话说,这个人的每一个回答,都很不面试模板。 董书航挠了挠脖子,虽说他们两人一组面试,但他的搭档楚玊和空气没什么差别,她不搭话没意见就全程听着做摆设。 然后董书航瞥一眼问题提纲,又抬头问:「那请问你为什么想来面试我们社团呢?」 谁曾想,面前站着的唐玦漫不经心,反手一指,示意他身旁的人。 随口一句语出惊人—— 「她叫我来的。」 好嘛,这个时候楚玊倒是笑了。 董书航左看看前看看,不知所措。 然后他凑过去,用只两人听见的声音问:「你叫哒?」 楚玊点了点头:「嗯。」 面试暂停挺久了,唐玦催流程了:「还有问题要问吗?」 董书航例行公事,指了指面前一张纸:「这里填一下你的微信号,初面过了的话过两天我们会通知你进行第二轮面试。」 这一张纸上留了大概有十几个联繫方式,唐玦没用他们的笔,从裤袋里掏出自己的黑色油性笔,她掀开笔盖,落笔之前问:「二面什么时候?」 董书航:「没有意外的话是下周周末。」 唐玦:「下周我没空。」 董书航:「那我们下下周进行一个补面。」 唐玦:「也没空。」 主要吧……她其实没那么想进这个社团,来这里面试纯粹是还那几张纸的人情。 董书航惋惜道:「好吧——那……」 唐玦把笔重新盖上。 然后她听见董书航说:「你被录取了。」 ? 这句出来,三个人都没说话。 唐玦看楚玊。 楚玊看窗外。 8.牛牛牛 「范志杰。」 「到。」 「楚玊。」 「到。」 「乔佳倩。 「到。」 唐玦没有骗董书航,她说没空是因为真的没空。 楚玊没有在毛概课上再见到唐玦——连着三个月。 李峥嵘点名的时候直接跳过了她,那应该就是请假了。 挪威牛河成员经过一起讨论筛选过后二面的人选确定下来,谈到要发微信通知的时候在唐玦这里卡住了。 蒋娜问:「那我们是不是直接给她发欢迎加入的通知?」 董书航:「啊对。」 蒋娜:「那谁去发?」 娄燕茗和孟守元不讲话, 挪威牛河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一般来说是谁招进来的谁继续跟。 一桌子人忽而陷入沉默,然后楚玊开口:「那我说吧。」 蒋娜和董书航对视一眼,之前提到过,楚玊并不喜欢参加这种琐碎的工作,虽说人是她招的,但她不参与下一届的竞选,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做联络员。 蒋娜怕她是折了自己好让娄燕茗和孟守元下得了台,但大可不必,她想开口说些什么。 而楚玊只是拿过桌上布满联繫方式的a4纸,扫一眼,又放下。 再看蒋娜,温声道:「通知的模板,发给我吧。」 神色来看,也没有多赶鸭子上架,她就回了句好,将那百来字欢迎短文发过去。 当初楚玊是直接说想来,那时的社长就一口定下,她没有面试过也就没有见过这种欢迎短文,她没想到就「欢迎光临」四个字需要用到那么多的彩带玫瑰花表情,然后「携手并进」「风雨同舟」「第二个家」组合在一起能这么的花里花哨。 她被晃花了眼,过后讲一句:「还挺有意思的。」 唐玦请了几个月的长假进了组,在北方一个小镇。一般来说这种假学校都不太肯批,哪有上两周学请三个月假的,但她讲明自己是在拍电影,辅导员也捨不得放了这种脸上沾光的事儿,就给批了。 下戏的时候是凌晨,唐玦回到酒店才看平板。 有人要加她,她以为是哪个同行,点开一看,验证信息几个字——「挪威牛河欢迎你。」 她扶额:「忘了这茬。」 唐玦点了通过,对面没发消息过来,她没有兴致,就把平板放下去洗了个澡之后准备关灯睡觉。 不久,一片漆黑之中,11寸的面板乎的亮了起来,把整个房间照得如白昼。 她翻了个身子去看,是那挪威牛河的人发的消息。 二百字长文,彩带玫瑰花大拇指表情一大堆,间杂七八款颜文字,总的来说要恭喜她成为挪威牛河的一员。 就是这个通知,让她先入为主直觉这个人必定不是楚玊,因为气质完全不搭。她点进这个人的微信看了看,是个女生,不发朋友圈,微信名称单字一个「玉」。 第13页 唐玦切出来,随手给她取了个备註——「牛」,挪威牛河的牛。 还没来得及回,对方隔了五分钟朝她发来新消息。 牛:【我们尊重所有人的想法,如未明确,想要退团请扣1。】 唐玦觉得这话特逗,长得很像「退订请回td」。 唐玦回覆:【2】 是有一点计划外吧,但她不太排斥加入这个社团,具体什么原因,自己也没想明白。 然后牛给她发了一张图片,是挪威牛河的群聊二维码。 唐玦:【群就不加了,我不爱看群消息,有什么重要的你直接说吧。】 随后牛转发来一条消息,为什么是转发呢,因为这条消息的结尾是「请回復收到。」,说的是周末有一个新成员欢迎仪式,然后是时间地点。 唐玦回:【收到,不参加。】 牛:【好。】 丝毫不废话,话说到这,没有再沟通,唐玦把平板扔在一旁转身睡觉,连晚安也没说。 对面也没有。 《木森》之后,唐玦一只脚迈进了演艺圈里,些个导演编剧顺着网线想来认识认识,但她不太喜欢这种生活被毫不相干的人插一脚的感觉,就註册了个工作号将这一干人等全丢了进去。 这个号挂在她的平板电脑上,微信名是一串数字——「1.85:1」,电影画幅。 挪威牛河的人偶尔会发消息过来,不频繁,差不多两个星期一条,全是转发群消息。 迎新过了两个星期。 牛:【周末音乐交流,时间……收到请回復。】 1.85:1:【收到,不参加。】 国庆之后。 牛:【烧烤聚餐,时间……收到请回復。】 1.85:1:【收到,不参加。】 十月下旬。 牛:【跨年晚会节目选定,时间……收到请回復。】 1.85:1:【收到,不参加。】 十一月中。 牛:【跨年晚会节目彩排时间表如下……收到请回復。】 1.85:1:【收到,全不参加。】 电影杀青在年末,取名叫《天地不容》,导演是有奖傍身才刚大一的唐玦,编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叫谭明天。 十二月三十一的夜戏是杀青戏,傍晚唐玦要出门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多月没有往来过的消息。 牛:【今晚学校的跨年晚会有挪威牛河的演出,你要来吗?】 字打到一半,唐玦想了想,从「不参加」那里开始删除,重新输入。 1.85:1:【不好意思,我这几个月都不在南海,不是存心跟挪威牛河过不去。】 牛:【我知道的,没有关系。】 唐玦没看懂她在知道什么。 她随手翻了翻聊天记录,满眼的「收到,不参加。」,她都觉得自己挺冷漠无情的了。 然后唐玦良心发现客套了一下:【明年跨年,我再来参加。】 牛:【嗯。】 唐玦那时候只是随口回復,却没想到那年跨年晚自己真的会去,又难以忘怀了。 镇上在下雪。 主演们在不远处切杀青蛋糕,没多久又玩闹起来,唐玦坐在关掉的监视器前静静地看着。 身旁落座一个人,唐玦看过去,打了声招唿。 听人说,谭明天今年才三十岁,但他顶着一头灰发,长得像要奔五。 话都不多一句,谭明天递过来一册纸,是个剧本大纲。 唐玦翻了翻,随后笑了。 她很喜欢谭明天的本,也一直很欣赏这个人。 然后谭明天问她:「有兴趣吗?」 唐玦回:「原来《天地不容》是你在考验我。」手上这个才是重头戏。 谭明天:「我现在能看出来,我俩可以想到一块儿去。」都挺疯的。 唐玦:「那就只能再说一遍了,合作愉快。」 门外寒气很重,唐玦裹着大棉服进酒店房间,双手插兜,黑髮粘雪。 平板在桌面上,她搓着手点开看消息。 回了几条工作信息,再见到牛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照片,是挪威牛河演出完毕在后台的合照。 唐玦点开看了看,一水不认识的人。稍微熟悉一点的楚玊站在后排,她藏在夸张表情夸张动作的人群里,望着镜头平和地笑着,却美得很出众。 唐玦见过的女演员很多,试镜的时候什么类型的什么气质的都有鑑赏过,甚至给人拍照都定格过无数绚丽的瞬间。但她仍旧觉得楚玊是顶好看的,难以形容,像是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她越了解越发现这源于这个人无比强大的内核,就比方说你永远想像不到她生气或者哭泣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好像就算彼此间有任何灾难性的事情发生,她依旧会携着一抹淡淡的笑望你,似水一般的柔和,然后她告诉你没事,总能解决,都会过去。 不知多久,唐玦回神,然后她退了出来,没什么好回的回了个大拇指。 她听见窗外烟花爆开的声响,楼下熙熙攘攘。 酒店的房间很安静,她的面前只有一台平板。 唐玦开始输入。 1.85:1:【对了同学,新年快乐。】 发完这句,唐玦息屏离座收拾行李。 行李箱打开摆在地面上,收衣服,叠衣服。 在她背对着书桌蹲在地上忙着将衣服放入行李箱码整齐的时候,平板悄无声息地亮了。 牛:【新年快乐。】 第14页 9.留心 再见到唐玦,已经是元旦回来之后,这个学期都快要结束了。 毛概课,上的是双周周五下午那节,那两人仍坐在后座。 「怎么还有人这样做课搭子的?」对某人的离开最为不满的人——司徒羽丸:「说跟人家一起上课,你说你要学毛概,早八的课我都选了,结果有些人还可以跑路的。」 她仰头看教室的天花板,满嘴惆怅:「初见你时还穿着短袖,重逢之日说话都在冒哈气。」 唐玦:「你抽风了吧?」 讲台上面李峥嵘讲话:「群上说了今天要复习提问,抽查一下——呃……」 他想了个题目:「如何全面深化改革。」 然后抬头看人,他说:「点一个,那个,这个班有个人请假很久的,我看看叫什么……」 唐玦即刻反应过来,立马抓住司徒羽丸:「他刚才问了什么?」 「母鸡啊……」司徒羽丸不确定:「深化改革?」 「答案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复习周有提问吗?」 「我不看群啊!」 「那你有够倒霉的……」 「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你也没看群?」 「对不起,我压根没管。」赌徒罢了,要不说唐玦倒霉呢。 「……」 到这里,李峥嵘果不其然的一声:「唐玦。」 唐玦要起身。 「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别急,我现在百度。」司徒羽丸情急之下抓过唐玦亮着的平板准备搜索。 唐玦拖延时间,起得拖拖拉拉。 「不好意思老师,刚才没听清您的提问。」 李峥嵘见这人坐得很是靠后,又觉得情有可原,就再重复了一遍:「如何全面深化改革。」 唐玦张了张嘴,先嗯一声,低头去看,司徒羽丸将答案递了过来。 平板上显示的图片是毛概书的其中一页,需要作答的有一个红框框了起来,唐玦就煳弄着一字一句读出来。 这关过了之后,唐玦坐下,瞬时对司徒羽丸刮目相看。 她握着自己的平板说:「可以啊,课搭子。」 司徒羽丸:「我还没搜呢,你微信自己弹出来的。」 听见这话,唐玦僵了一会儿,点了点屏幕,图片缩小,显示的是聊天界面。 她吓得深吸一口气。 当时情况太紧急,司徒羽丸只看见一个叫「牛」的东西发了张图片过来,一点开就是答案,她没看过那聊天记录,只觉得好一个及时雨,要什么来什么。 然后她看着唐玦说:「这么牛,是个ai?」 有这个想法的另外一层原因——这东西,真的不像个人名。 而事情捋清楚之后,唐玦做的第一件事是扑过去捂司徒羽丸的嘴:「嘘……」 司徒羽丸秒懂,悄悄摸摸地说:「哦哦哦,隔屏幕有耳。」 唐玦:…… 司徒羽丸:「大数据已经发展这么快了?你一个搞创作的可得留心信息茧房。」 唐玦:「我要留心的是你!」 与此同时,前座乔佳倩压着声音问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啊,信息茧房……很好笑?」 楚玊带些无奈摇了摇头,将笑容收了收。 乔佳倩没多问,低头做李峥嵘的金句记录去了。 楚玊低头,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那里,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唐玦想了很久,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总该要道声谢,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人就是楚玊,这就让事情变得很难为情,好像陷入了一种网恋奔现的尴尬。 拖了很久,将近一个小时,下课铃都准备要响了,聊天界面动了一动。 不是唐玦发过去什么,是楚玊,又是一条转发群消息。 牛:【根据上周的投票结果这次社团活动定在恆溪公园露营,时间在本周日,需要参加的社员请填写以下表格。】 1.85:1:【表格发我。】 唐玦如果有心想和人打成一片,也很简单。 之前没有过任何交流,但她参加社团活动没多久,就迅速俘获了娄燕茗和蒋娜以及大一新招进来的一众女生的芳心。 因为她——行走的出片机器。 唐玦坐在露营摺叠椅上,前手刚把娄燕茗的手机还回去,蒋娜又递了过来。 「大师,看看我的,看看我的。」蒋娜膜拜道。 唐玦看了两眼,诊断道:「你这硬磨皮没用,后面这个支架也p歪了,还不如加个轮廓光。」 蒋娜:「那我怎么搞轮廓光嘛。」 唐玦:「画啊。」 一种各位闻所未闻的修图手法,唐玦拿着手机动动手指画了几坨明黄色堆在图片里蒋娜的脸上,然后将图层混合一改,那几坨黄色瞬间摇身一变变成了人物脸上精妙绝伦的光。 整张图忽然就氛围感了起来,唐玦技惊四座。 她将手机还回去,又接下一个修图单。 前面一个插不上手的大一男生说话:「原来你真的是我们社团的,我还以为社长寻我们开心。」 唐玦:「嗯吶。」随口应的。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跨年晚会也没来?」 「我前段时间……」唐玦想了想,挑了一个词:「出差。」 那男生又说:「我看过你在酒吧打架子鼓,挺帅的,没想到我们一个社团了。」 第15页 唐玦没有理他,转头跟旁边一个大一叫钱茜的女生说:「对不起,我找不到你人在哪。」 「这这这。」钱茜凑过来戳了戳屏幕,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一个竖着的人。 唐玦:「哇你还没有底下那片树叶大。」 蒋娜:「董书航给你拍的吧。」 钱茜:「学姐怎么知道?他说这张图的韵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唐玦:「是挺有韵味的,把你扣走还可以拿去做草本图鑑的例图。」 娄燕茗:「你信他给你鬼扯,直男拍照,最是要命。」 唐玦:「算了,走,我给你拍。那棵树在哪?」她站起身来。 剩下三人欢唿雀跃,明明跟钱茜说的,俩大二的又兴高采烈跟着去。 她们效率很高,唐玦把她们三个都拍满足了。又没事情做,她们闲得坐在树下聊天。 蒋娜问唐玦:「你和学姐怎么认识的?以前见过?」 大三只有董书航和楚玊两人,她口中的学姐是楚玊。 唐玦:「我吗?我不认识啊。」 蒋娜:「那你怎么来面试我们社团?」 唐玦:「传单上不是写着吗?挪威牛河欢迎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 娄燕茗:「你看了我们的传单?学姐给你发的?」 唐玦:「对啊。」 倒不是普通的看,唐玦也说不出来是因为把你们印的传单拿去打稿了。 而娄燕茗忽然感慨:「学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钱茜不懂:「怎么突然这么说?」 蒋娜解释:「你不知道,孟守元和燕茗在竞选下一届社长,我们社团关于这方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按招新来算,新社员的比重是有加成的。」 娄燕茗:「不是来面试的人数,是正式社员的人数。」 蒋娜:「孟守元认识的人多,今年招了四个新人,他带过来有两个。」她从钱茜指到了娄燕茗:「你是她招来的。」 钱茜:「楚玊学姐不是不竞选吗?」 蒋娜:「所以啊,学姐把这个人头算在了燕茗这,他俩才能勉强打平。」 钱茜:「哇……水这么深。」 娄燕茗:「我那天在食堂门口派传单,被她看见了,我和她抱怨了两句说我很有可能比不过孟守元,她那时候没说什么,我不知道她竟然真的会放在心上。」 是这样。 怪不得,所以为什么萍水相逢却邀请她来面试—— 「哦……」唐玦恍然大悟,出神低语:「原来是个人头。」 10.彩虹 「我吧……我就觉得受宠若惊。」娄燕茗这么说。 蒋娜:「你都上升到受宠若惊了?」 「这么说吧,就是我欠了她这个人情,但我没办法还给她,因为她什么都不缺。」娄燕茗:「就显得我想感谢她,都有一种贫瘠得可笑的感觉。」 蒋娜:「那我懂了。」 钱茜:「我觉得你们对书航学长和楚玊学姐的态度都不太一样,很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来。」 蒋娜:「这个奇怪就在——你可以叫董书航给你拍照,你敢叫楚玊给你拍吗?」 钱茜老实巴交:「我不敢……」 娄燕茗:「我们讨论的基础首先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蒋娜:「我明确啊,我很喜欢学姐的。」 娄燕茗:「就是你明明知道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也不会记仇,但仍旧要小心翼翼,说怕,倒算不上,尊重,也不全是。」 钱茜:「我也有这种感觉,一种距离感吧……」 蒋娜:「是我们的错。长得也没有她好看,又没有她这么好的性格,也没有那样的成就那样的家世,哪个普通人遇上她都会自卑的吧。」 到这个时候,一路沉默的唐玦冒了一句:「这么夸张?我觉得还好啊。」 娄燕茗无语:「因为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蒋娜:「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唐玦:「我要知道什么?」 娄燕茗:「你知道她爸是谁吗?」 唐玦:「谁?」 蒋娜:「楚渊。」 钱茜呆了:「楚……我认识的那个楚渊?」 是那个很有名很有名的明星钢琴家,楚渊。 钱茜后知后觉:「哦……原来她姓楚啊。」 楚渊的楚。 娄燕茗把手机举到她面前,一张海报,她又呆了。 钱茜:「小提琴……独奏会……」 娄燕茗:「去年的了,我们还去看了。」 蒋娜:「在首都呢,机票比她给我们的亲友票还贵。」 比起钱茜,唐玦淡定很多,她说:「我认识的搞音乐的一般都会读音乐学院,而且不会是中文系。」 蒋娜:「她读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娄燕茗:「人家,艾黎莫唯一的关门弟子,全世界都知道。」 钱茜:「哪位?」 蒋娜:「我之前百度过,法国殿堂级小提琴家。我猜啊,是楚渊的人脉。」 钱茜:「buff叠满了啊……她低调成这个样子?我要是她我都横着走了。」 娄燕茗:「那学姐还是很努力的哦,她每天都会在我们琴房练琴,三个小时起步,雷打不动。」 蒋娜:「要不是因为这个琴房,她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喽啰一个社团。」 「喽啰——」唐玦骤然一笑:「我不承认啊。」 第16页 蒋娜:「没说你,可以了吧。」 娄燕茗也笑:「说起来,我俩初面的时候还开玩笑挪威牛河这小庙竟然要架两尊大佛。」 蒋娜:「但你和学姐也不太一样,就像我们认识没多久就能聊天开玩笑什么的,但和学姐,不太行。」 唐玦不语。 而娄燕茗说:「如果有人不瞻仰她,只是因为不够了解她。」 太完美了,完美到,靠近都觉得不配。 恆溪公园有条河,沿岸是石砌的栏杆,楚玊就独自站在这,双手搭在上面看河水的波澜, 有人自身后靠近,又默默地站在了她身侧。 不说话,和她摆了一样的姿势。 她们并肩吹了会儿风。 然后楚玊先开口:「找我?」 「嗯。」唐玦停顿一下说:「他们跟我说你在这。」 楚玊偏头看过来,河风翻了翻她柔顺的长髮,她伸手将髮丝顺到脑后,望着唐玦又带点笑问:「然后呢?」 唐玦和她对视,隔了一阵:「毛概课,谢了。」 楚玊颔首,又转回头去,轻描淡写回了声:「嗯。」 算是接下她理应有的道谢。 双方沉默三分钟。 浪涌。 「你上课的时候就见过我?」唐玦说:「不是在榕树下。」 「听的更多一些。」楚玊是这么说的:「你俩,到底谁是唐玦。」 李峥嵘版本。 唐玦无话可说。 又陷入了沉默。 冬日暖阳,河流,草坪,树荫,恆溪公园很好。 河对面一个工人在设置水枪,准备淋草。 唐玦盯了会儿,拿出手机,点开照相机。 楚玊看了眼她的屏幕画面。 「等下会有彩虹。」唐玦说。 楚玊也跟着她的目光望去。 工人将水枪的头对向天空,然后开水。 一瞬间,水汽喷涌。 水雾漫在空中,彩色藏匿于此。 沖洗空气的感觉,清新的,自由的。 过一会儿,唐玦低头检阅自己的照片。 她抿了抿唇,觉着都不太满意。 转头一看,楚玊也拍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者将手机转一转,将那张照片给她看。 楚玊的定格落在了停水的那一刻,一层是彩虹一层是即将降落的水雾。 唐玦挺喜欢她手上那一张的。 然后她说:「很好看,这张,能发给我吗?」 有这个请求的时候,她忘了一件事情。 所以几秒之后,楚玊跟她说:「发了。」而她的微信界面动都没动。 「牛」在平板上。 两双眼睛盯着手上的手机,凝固的画面同化了这里的氛围。 楚玊没说话,目光也不从她手上移开,就看着。 「哇……」唐玦:「这里,这里网不太好哈……」 实在不凑巧,她说完这句话,有人给她发消息了,还一连发了九条,红点弹了出来,就是没有那张照片。 唐玦在心里将司、徒、羽、丸这四个字全咬了一遍。 楚玊莞尔,转回头去,没理这句,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约莫一分钟,有一条验证消息弹出来,来自毛概班群的「糖」,「糖」是这人的微信名。 楚玊没有说话,也没有通过,她在验证消息那里回復。 玉:【你是?】 糖:【唐玦。】 玉:【不好意思,我加过唐玦了。】 然后唐玦尤是无奈地笑,开口说的话如溪河流过:「你明明就知道。」 楚玊也笑了。 她们就滑落在一种耐人寻味的氛围之中。 之后有人在她们身后喊话,是董书航:「餵——你们俩!过来拍合照啦!」 最先动作的是楚玊,她收起手机转身往董书航的方向走。 唐玦看着她的背影,阳光浇在楚玊微卷的长髮,她走路都斯文。 「那你什么时候通过我嘛?」唐玦笑说。 楚玊没有回头,隔空抛回一句:「看我心情。」 11.湖风 临近期末,时间抓都抓不住。 唐玦回到学校,一个月没够,就要结课了。 第十六周,结课周,这周有两节毛概课。 周二早上的第一节,唐玦坐在座位上惊喜发现,课搭子跑了。 她给司徒羽丸发消息。 什么没说,只给她转发了一首歌——《faded》。 司徒羽丸回得很快:【写生去了,我请过假的,不用帮我代点哦亲。】 唐玦:【那你周五还回得来吗?】 司徒羽丸:【看命。】 唐玦无语,没搭理她。 李峥嵘在上面点名过后她又收到了司徒羽丸的新消息。 司徒羽丸:【猴哥大事不好了!】 唐玦:【你被妖怪抓走了?】 司徒羽丸:【你是不是没看群,我刚才扫了一眼,上周通知了,这节课要随堂检查。】 唐玦一头雾水:【检查什么?】 司徒羽丸:【李峥嵘的金句记录……】 与此同时,李峥嵘已经发话:「现在开始检查了啊。」 司徒羽丸:【你一定没做。】 李峥嵘:「按座位来,一排一排地上来排队,一排结束之后另一排再上,带好你们的毛概书。」 大事不好…… 第17页 司徒羽丸:【你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没用的,来得及也没用的。 唐玦回覆:【我书都没带……】 司徒羽丸:【那你看命吧。】 唐玦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观察了一会儿,李峥嵘检查很随意,就翻两下,见到有字就算过。于是就有人一本书分了三个不同的人拿上去检查,也都过了。 她思虑再三,决定搬救兵。 唐玦开手机给在看书的楚玊发消息。 唐玦:【我觉得我俩挺有默契的,你觉得呢?】 楚玊;【也就还行。】 不止还行,因为楚玊能回出这四个字的原因就是她已经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了。 唐玦:【你知道有一个电影,男主给女主借了本书。】 唐玦:【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唐玦:【我不是说我们是那种关系啊,我是说……书籍是人类交往进步的阶梯。】 楚玊:【所以后来沈佳宜嫁给了别人。】 唐玦:「哇啊……」 无懈可击。 唐玦还没来得及回,排队已经轮到楚玊那一排,然后前座两位动身。 楚玊是他们那一排靠前的,检查完就又坐了回来。 入座前,她看了眼唐玦。 那人桌上只有一台手机一台平板,她火烧眉毛了还在划拉平板。 乔佳倩也坐了回来,这排陆陆续续也检查完了,轮到下一排上前去排队。 后排的人都开始离座,偏唐玦不动,然后这人忽然开始凭空说话。 声音传到前排,乔佳倩不知所措回头看,不懂这人在做什么,嘴上说的全是无厘头。 没有感情的,好像在念书,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会凝聚成一个整体,这里是你的起始点,更是你的出发点,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约定在这里起航。我们将风雨同舟,携手并进,用情感展望全新未来,用热爱续写最美篇章……」 乔佳倩听了半天,完全没听懂。 而身旁楚玊已经默默抬手捂脸,到最后竟认命地笑,她不是很想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是挪威牛河的欢迎词,自己亲手发的。 她现在很想问蒋娜到底从哪搬来的这么有杀伤力的词。 有咻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然后楚玊看见唐玦发来了一条三十三秒的语音。 这条语音发过来,后座停了片刻,又开口:「你我的社团,彼此的家园!不要怕前路未知的风雨——不要怕——」 排比句没念完,她要的东西已经送到。 楚玊反手将自己的毛概书甩在她桌面上,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咻—— 唐玦住口,将念了一半的排比句也发过去,那边又多了一条八秒的语音。 她握着书下阶梯的时候又回看一眼,见楚玊捂着眼睛的手,红了一点点的耳朵。 唐玦在讲台边排队,前面四五个人,她有些无聊,低头随手翻了一下楚玊的毛概书。 这本书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定不会属于唐玦,又挺理应是楚玊的。 这么说的原因在,书上每一页基本都有留下印记,很多地方甚至满满当当,是完全按照李峥嵘的规则去办,写满了他说的话,这本书是那种高分学生的标准答案。 说实话,唐玦不太认同这种形式,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挺耍滑头的人,而且她从根本上就不能理解金句记录这件事,所以从来没想过要做,就算知道要检查她也会借司徒羽丸的书煳弄过去,只是今天这人不在罢了。 她向来很喜欢煳弄那些她认为是不重要的东西,因为人的精力就那么多,没有价值的不能绊住她的脚步。 但楚玊做了,她和大多数人都一样,写了整本书的金句记录。楚玊做得更好,能算是满分。 情绪来得很奇怪,唐玦不是不认可楚玊去做,这是作业嘛,很应该做,但她有一点点牴触她做得这么好,对一个没有意义的作业,自己看不上的作业。 起码唐玦会深交的朋友都不是很死板的人,比如司徒羽丸,比如龚敬,他们都不会将这种作业完成到如此程度。 那这就说明,她和楚玊不会是一路人。 「学号。」李峥嵘跟她说。 唐玦报了过去,又将书放桌面上。 李峥嵘果不其然没发现这本书他刚才已经翻过一遍了,然后他在表格上打分,也是不出意料的满分,不过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满分。 他把书递迴给唐玦,后者接过,下讲台。 要将书合上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又顿住了目光。 笔记的部分字数多字体小缩成了一片,写着:「对于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我有以下四点要说——」 这个「我」是李峥嵘。 接下来是:「它一定是绝对是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它集中概括了叄点壹肆壹伍玖贰陆伍叄伍捌玖柒玖叄贰叄捌肆陆贰陆肆叄叄捌叄贰柒玖……」 读到这里,唐玦笑了。 结课周的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毛概课。 课搭子司徒羽丸没有回来。 李峥嵘虽然奇葩还是在最后一节课粗略画了一下考点范围,粗略,二十分钟就讲完。 这节课剩下了一个小时,他布置了个加分作业,说是学校里有很多关于思想政治的标语,现在开始就地解散,大家拍照记录下来上传到群文件中酌情加平时分。 第18页 这话传到乔佳倩耳朵里就是可以下课了的意思。 她跟楚玊说:「现在饭堂人少,要不要去吃饭?」 楚玊:「我不饿欸。」 乔佳倩协商了下:「我帮你把东西带回宿舍,你拍照分我两张。」 楚玊笑笑点了点头:「也行。」 她们一同出教室。 后面的唐玦也不傻,她平时分不够,这作业捞的就是自己,她最该是唿哧唿哧去找标语的。 这作业像是校园寻宝,楚玊逛了三栋教学楼,拍了八九张图,应该够数,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 五点多,楚玊两手空空走在校道上,不是课间,也没到饭点,整个学校都挺静,好像事物都停止运动,只有头上橘色的光带着树影悄悄挪动。 南海大学北区远离教学楼宿舍楼的地方有一片湖,是真湖还是人造湖不得而知,它叫弓湖。附近有一间老头开的便利店,湖边有长椅。 楚玊找了张长椅坐下,面前正是日落的方向,湖面波光粼粼。 她给乔佳倩发消息,匀了四张图给她,发完图之后她把手机收起,目光掷入湖泊。 树枝摇晃,沙沙声。 冬天,落日之下的风裹在里面的阳光碟机走了寒意。 很久之后。 楚玊听见了一种声音,和这里很不相衬的声音。 嗑瓜子声,还在靠近。 唐玦捧着一袋瓜子而来,一语不发,就坐在身旁。 长椅两端,中间还有半人身位,唐玦将从湖边便利店买的瓜子摆在了这里。 她和楚玊看一样的湖光。 长椅中间垫了张纸巾,她左手将瓜子递到嘴边,随着咔一声,她将瓜子肉含进去,瓜子瓣盛在纸上。 无需言语。 两分钟之后,楚玊和她一样动作。 夕阳的光烘着两个人。 嗑瓜子,看日落。 太阳,学校,湖和人。 恬静,安逸,暮色垂入湖底,仿佛直至永恆。 剩余三分钟,下课铃会将停下的所有都唤醒。 但她们曾经共享过一个晚霞孕育的下午,哪怕只有十五分钟。 有风来。 楚玊将一侧长发挟于耳后,不幸的是,风吹翻的不是她的发,是长椅上一张纸巾。 目光些许僵硬往上挪,她和唐玦无声对视两秒。 一唿一吸之中,后者尴尬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 阳光零碎散在湖面,从这一片蔓延到另一片,代表时间的流逝。 两人双双蹲在地上捡瓜子瓣的时候,楚玊知道,往前往后,她这辈子找不到另一个瞬间会比得上此刻的狼狈。 但她有点开心,有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faded歌词where r u now 电影《那些年》 12.理想型 说起来挺巧,结课周的最后一节课是毛概,考试周的最后一场试也是毛概。 两个小时的考试,唐玦用一个小时杀死了比赛,然后在这个班上所有人惊讶羡慕的目光中提前交捲走出考场。 后来司徒羽丸秉持探讨精神问她提前交卷的技术含量在哪。 她说技术含量在于——不会。 因为真的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坐在这干嘛?分不在多,够过就行。 结果这门课竟然真的让她擦边过了。 而那时考场上的楚玊只抬头看了讲台一眼,又低头写字。 她的考试座位在窗边,走廊的阳光照得正正好。 当班上的人重新埋头答题的时候,楚玊看见自己的试卷上落下一层投影。 一个半身影子,头髮比第一节课时要长,长到锁骨下。 她看见一只手,纤细五指张开,左右摇摆一下,影子落在纸面上,跟她拜拜。 而后又很快离去。 整个过程,楚玊都没抬头,她怕一对视会有作弊嫌疑…… 这是她们相识第一个学期的最后一次见面。 用影子说了再见。 唐玦的整个寒假都在盯《天地不容》的后期剪辑,到除夕的前一天,才出发回家。 澄林这个地方虽说发达程度比首都南海这种大城市要差一些,但胜在宜居,它不靠南不靠北,气候宜人,算是蛮出名的旅游城市。 唐玦的家在这里一片挺高级的别墅区。 除夕那一夜,别墅区最靠里挨着的两栋楼,右边黑左边亮。 唐玦在二楼阳台吹了会儿风,偏头看一眼,隔壁漆黑一片。 下楼,到厨房。 和妈妈寒暄的第一句话是:「哇,这么硬的菜你都会做了啊,半年不见厨艺见长啊。」 唐玦端起的一碟松花桂鱼,下一秒就被人拿走,然后放进微波炉里。 微波炉前扭完转扭的舒禾回答:「阿姨做的。」 唐玦:「我就说……」 面前几碟精緻样式的菜餚,舒禾举着手机对时间:「这碟八分钟,这碟十分钟,这碟……」 她转身一看,又说:「你爸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偷吃,你就完了。」 唐玦看着她,将手上剥好的白灼虾不由分说塞进对方嘴里,于是成功把人拖了下水。 母女俩面前一碟虾,在微波炉前聊天,唐玦负责剥虾,她吃一只,分享一只。 然后问起来:「隔壁今年没回来?」 舒禾:「人今年全家都在剧组里,龚敬上周回来过,你没赶上。」 第19页 唐玦:「我没事赶他做什么?」 舒禾:「你说干他们这一行的也挺厉害的,过年过节吼,一家三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也够拼的。」 唐玦:「妈,我也是这一行的……」 舒禾:「对啊,会不会以后咱家过年放歌不放《好运来》,要放《常回家看看》啊?」 唐玦被逗笑了:「《常回家看看》也挺好的啊,我跟你说要是以后我每天都闲得在家里蹲着那才是真的完啦。」 舒禾:「我养你呗。」 唐玦感慨:「这话听着的确是挺好听的哈。」 舒禾:「我感觉你现在就挺忙的了,龚敬大一的时候都没像你这样过年才着家,人现在快毕业了就满世界跑,我都不敢想你到时得夸张到哪个地步。」 唐玦:「他出国了?」 舒禾:「听说新戏投资挺大的,快上亿了。」 唐玦:「上亿也不能满世界跑吧,我看过他的演职表,每一个演员都很贵。」 舒禾笑了笑,沉心静气道:「其实你是懂的吧,这个世界呢,最贵的是人脉和资源。」 大导演爹,大制片娘,龚敬就坐在这里,多的是人排队演他的戏,片酬算什么,全是人情债。 「妈——」唐玦看过来,开口:「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拍戏啊?」 「啊?」 唐玦:「我也想试试导二代的感觉。」 舒禾:「你这人也挺不知足的,我都已经让你做富二代了,还想怎样哦。」 微波炉叮了一声,舒禾把松花桂鱼端出来,又将大盘鸡端进去。 重新转扭的时候,她说:「我吧,有时候就在想,你小时候我俩会不会过于忙了,总让隔壁带着你玩,说不准你也不会跑去学电影。」 「我干电影只是因为喜欢,这和老师,龚敬,或者吴阿姨,都没有关系。」她叫他老师,龚旻措是她的启蒙老师。 唐玦反应过来:「您不喜欢我拍电影?」 舒禾:「那我肯定希望自己女儿稳定点的啰,不用赚大钱,朝九晚五轻轻松松的最好了。但你想学我能有什么办法。」 唐玦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道:「我很喜欢拍电影,总觉得身体散成了一块一块,要我在这个过程中捡起来,我要建立我自己,寻找我自己,这些……同样是组织画面,电视剧短视频综艺就做不到,我大概这辈子就扎在这里了,也想像不到不拍电影还能做什么。」 舒禾垂眸沉默一阵。 微波炉再叮一声。 唐玦以为她还在计较《常回家看看》这件事。 然后她说:「我……我给你找一个,找一个本地的,上门的,朝九晚五的,普普通通的,相貌平平的,不赚大钱的儿子,这个人就专职陪着你。」 舒禾疑惑:「儿子?」 是女婿吧…… 但唐玦瞧她的神情,又会错了意,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你要女儿啊?」 新学期,楚玊没有和乔佳倩上同一节选修课,因为后者对电影鑑赏不是特别感冒。 电影鑑赏这门课也是一位四五十的男教师,但比李峥嵘要慈眉善目一些,叫胡振海。 第一节课,像娄燕茗说的一样,他很自然地提到了《木森》,又提到唐玦,说这话的时候胡振海不自觉带着与有荣焉的感情,因为唐玦现在已经是他的得意门生。 但这个话题只捎带一两句,又回归到课堂,胡振海说这个学期电影鑑赏分周教学,前一个星期看电影后一个星期拉片教学,如此交替。看电影那节课他会安排一个放映员,拉片由他亲自讲课,期末必考拉过的片子,再附带考纲影片做分析题。 然后他又说,这节课不点名,言外之意是爱来不来。 楚玊听见周围的人都兴高采烈,说欧气爆表开盲盒终于开到水课了。 又有人说以前这门课都不分周的每个星期都是看电影半节课拉片半节课,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了。 没争论出个所以然,胡振海把该说的说完提早了二十分钟就放人下课。 南海大学的教学楼基本上都配了电梯,教室在七楼,刚好不是上下课高峰期,楚玊坐电梯下楼。 一上一下,她错过了在爬楼梯的唐玦。 703教室的人都散走,胡振海把唐玦找了过来。 没多久,整个教室就他们在讲台上聊天。 胡振海把课上的安排和她再说一遍。 然后唐玦:「放映员,我啊?」 胡振海乖巧:「嗯嗯。」 对于这个安排,唐玦一眼识破,她打量了对方一会儿:「你是不是揽活干了啊?」 「你看出来啦?」胡振海贼兮兮地笑:「有个剧组找我做执行,我可太喜欢那个本了,搞不好能沖奖,我还没摸过奖座呢?要不你把你的给我摸摸。」 他之前问过,横罗的奖座只有一个,龚敬给了唐玦,当然那也是挺应该的。 唐玦没搭理,那个奖座她可是宝贝得很,哪捨得带出来。 胡振海是唐玦的主修老师,但他们是很早之前唐玦高中的时候就在论坛上认识了的,所以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师生的距离感。 于是唐玦现下无所顾忌地鄙夷:「你们大学老师,课上一节逃一节,这么好混的呢?」 胡振海:「你别管,我都给他们找个知名大导来放电影了,外面的电影鑑赏课哪有这个待遇?」 第20页 唐玦被夸得浑身不舒服:「你在你们班上找个科代表啊,你安排他,再送学分,你别说放电影了,人直接给你演都行。」 胡振海压低声音说:「我有想过,但是痕迹太重,我怕有人投诉我。」 好厚颜无耻之人! 唐玦刚想怼,余光扫见桌面上的纸质名单,一遍没看清,不确定,她眯了眯眼,将名单拿起来看。 看清楚了年级专业人名,然后她笑,歪一歪头:「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某人 精准避开所有理想型要素 13.先爱 学期第二周,703教室,放映员踩着上课铃来。 进门之后先反手将灯关了,又示意两边拉窗帘。 军色的长风衣飘着,唐玦两三步走上讲台,手上的东西放下,插u盘,开投影,她低头调文件,很平淡地告知一声:「今天看《铁达尼号》。」 台下楚玊看着这人,第一反应是她头髮又长些许,已经够到扎起来的长度,唐玦发质很好,浓黑又柔顺,她不染不捲,就随它长去。 唐玦听见下面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其中偶尔冒出自己的名字,她一直知道自己挺出名的,要不然怎么还值得有人专门发条朋友圈来内涵她。不过唐玦有时候会想,这些人讨论自己的时候,说的是「见一面吧的那个鼓手」还是「那个有点出名的导演」。 现下唐玦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只当没听见,直到有人放大声音喊了一声唐老师。 她立马抬头直视这人,一个很侵略的眼神,又很认真很严肃地讲清楚:「唐放映员。」 这点必须要点明。 这时候有一个男生喊一句:「怎么看这个啊?难道还有人会没看过泰坦尼克吗?」 唐玦低头准备播放,顺便藏了藏控制不住冒出来的厌烦表情。 ——装到这儿来了。 她随口回:「片单是胡老师定的,喜欢点菜的,下一节课可以当面和他提。」 那男生不依不饶:「詹姆斯卡梅隆的电影可鑑赏性不高,商业味道太浓了,艺术还得看诺兰,要看《铁达尼号》还不如看《穿越》。」 班上没人吭声。 唐玦可不惯任何人,她点了播放,投影黑幕渐出,然后她拿自己的东西下讲台。 在这之前,她半含着笑说:「同学,生活是得多不顺心才来选修课找优越感?」 影片开始,那男的再无话可驳。 「这里有人吗?」她将东西放下了才问。 楚玊笑:「坐吧。」 唐玦将椅板拉下来坐,在楚玊旁边。 她低头做笔记,用的是活页本,这笔记本很厚,基本上都写满了,记得密密麻麻,纸上错落画着分镜,写了笔记,有拆解机位,有评析布光。关于《铁达尼号》的解析有六页,她拆了一页空白的纸接在这里续着做看第八遍的记录,不说话,专注且认真,和学思政课时的态度天差地别。 坐得靠后,这一片没几个人,教室的人睡觉玩手机做作业都有,楚玊抬头看电影。 快下课,有些人提早熘走,唐玦没管。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拿过来看了看。 敲了会儿字回消息,然后她凑过去楚玊的耳边低声跟她说话。 有气唿到耳畔。 「周六晚上的聚会我不去了,有事。」她说。 楚玊偏头看过来:「我不管这个。」 「你那晚到的时候帮我提一嘴嘛。」 「我记得上次在公园,你有加她们的吧。」楚玊顿,补一句:「用你自己的号。」 唐玦缓了一会儿,开口:「到底是谁在误传学姐不记仇的?」 「是吗?」楚玊又很正经地回答:「反正不是学姐。」 唐玦要解释:「我们盘一盘啊,我本来对挪威牛河真的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你加的我,我也不爱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那省得还得删。」 楚玊反问:「什么叫你也不知道是我加的你?」 唐玦没有解释这层意思的打算,她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说:「吶我用了你的纸,我来面试了,你们为的凑燕茗的人头把我拉进来,本人虽然带了点煳弄,那我也加入了。」 楚玊动一动眸:「你知道人头?」 唐玦:「我怎么不知道,我可知道了,用蒋娜的话说现在唐玦和挪威牛河先婚后爱了。」 楚玊觉得好笑,重复一遍:「先婚后爱……」 「你看,我就拿了你几张纸,我现在也『你我的社团彼此的家园』了,虽说过程有一点点曲折,最后也闭环了,我们算是两清。」唐玦语速很快。 她最后的重点落在:「你忘了你俩到底谁是唐玦这件事儿。」 一个很囧的请求。 楚玊盯着唐玦的眼睛,后者的眼中有欲盖弥彰的慌乱,因为她也心知肚明这个要求很没有逻辑,甚至后半段都忍不住笑,觉着自己太过离谱。 然后楚玊施施然道:「你还借了我的书。」 不算两清。 「书……书——」唐玦被问住了一小会儿,过后她将自己的笔记本抄起来递到对方面前:「你要借我的吗?」 楚玊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玦可来劲了:「我跟你说,你们期末考试分析题真的会考到,片单里面的我应该都记过,这可是一手复习资料。好过你复习周的时候还得查,胡振海的考试可没那么好混。」 第21页 楚玊纠正:「二手。」 唐玦:「我的笔记本,扪心自问不含一滴水,不像有些做笔记还带默圆周率浑水摸鱼的。」 好爱拉踩。 楚玊的回应:「没见过乞丐骂饭难吃的。」 「我……你……」唐玦气声:「你骂人!」 下课铃在这个时候响,于是唐玦半侧着的身子坐端正,温度撤离一些。 「可以下课了。」她高声告知一遍。 座上的人都开始收拾离开教室,唐玦走上讲台把视频暂停。 抬头,楚玊从座位站起来,同她对视。 那人握着笔记本,说:「我收下了。」 唐玦双手撑讲台,眉目含笑:「你慢慢看,考完试再还我也可以。」 意味着一整个学期。 楚玊问一句:「你不是要用吗?」 唐玦:「你用吧,我不止这一本。」 楚玊颔首表示明了。 唐玦没再看她,低头记录进度条,又对着电脑拍照发给胡振海留凭。 安静一段时间后。 「唐玦。」楚玊的声响很近,在讲台前。 她抬头询问:「嗯?」 目光交汇,望一双凤眼。 楚玊轻声道:「你不只是人头。」 14.通知 周六傍晚,挪威牛河新学期火锅团建的日子,唐玦有约。 在南海一间很出名的中餐厅。 徽派建筑,又雕樑画栋,三层楼,入了大门进内院,再过一片锦鲤池,才进到厅堂。 锦鲤池边并肩走着,途中龚敬问:「你定的,是包厢吗?」 唐玦抬头瞥了他一眼,习惯性调侃道:「你……已经大牌成这样了?」 龚敬:「也不是,没有就算了。」 唐玦回:「龚导,预约已经很麻烦了,吃得上算不错了,订包厢还要升个vip,我想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没那个必要吧。」 实际上不是看在龚敬百忙之中抽了一晚特地飞过来南海和自己约饭,加之这人娇生惯养到很是嘴刁,她对这种一顿饭要吃得心力交瘁的餐厅丝毫不感兴趣。 准备进门,龚敬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拿出来看。 有人给他发了好几个pdf文件,附带一连串二十多秒的语音,语音还在一条接着一条弹出来。 看起来挺急的。 唐玦只扫了一眼,又很快自觉转开视线。 龚敬没有点开文件,也没有听语音,先是转头意味不明望一眼唐玦。 后者感受到这目光,又很坦然,「你去打个电话吧。「她说:「我进去问问我们桌子在哪。」 龚敬干脆:「好,我尽快。」 他接着走开。 唐玦一个人站在原地,随处看了两眼,凝视一条锦鲤,收回视线,她没有表情抬手食指蹭了蹭鼻樑,再之后才挪步进门。 距离的具像化。 曾经他们将自己所有的灵感创意毫无保留掏出来攒成一团,再碰撞再撕咬再打磨,他们知根知底无所顾忌。 而现在,身份的转换让他们识趣避嫌。 唐玦拿出手机再浏览一遍谭明天前不久发来的剧本大纲。 这片子没定名字,只起了个代号《?》。 唐玦莫名冒了个灵感忽的就沉了进去。 她一边进餐馆大堂找前台一边低头敲字。 唐玦:【这层感情的渲染,打雷下雨都不用,甚至不用是夜晚,最深的恨意就是要在一个艷阳高照的晴天滋长出来。】 唐玦:【这种阳光里无所遁形的阴郁感,才最有意思。】 谭明天:【我有一点懂你的想法。】 唐玦:【不要太明,这层情绪是一层一层叠进去的。】 唐玦:【你看着改,还有前面那一段,我觉得#%……&##……*&】 手机差点掉出去,手腕有点疼,被人攥的,她被迫停下脚步。 唐玦回头,遭无端打断的不耐烦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硬生生被楚玊的气场压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她脱口而出。 楚玊凝眸看她,语气是沉的,「走路不看路的吗?你刚才差点撞上那炉热菜。」 不发火,只是有点急,她向来不会和人置气。 唐玦手腕被抓着,下意识跟她说:「对不起啊。」 她真的才知道自己走进了大堂,刚发现这里很多端菜的服务员,她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即将撞到人。 楚玊听见这话反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呃……嗯……」唐玦被点了一下,扯回来:「你现在不是在,在——」 楚玊手松开,然后说:「火锅?」 唐玦:「对,是,火锅。」 楚玊理直气壮:「我没说过我要去。」 「哈?」唐玦:「那我让你帮我请假你答应了?」 理直气壮乘二:「我有帮你请啊。」 唐玦:「你不去,你怎么不说。」 「我去不去聚餐,要通知你?」有人副社长架子端起来了。 唐玦原地震惊,又开口:「逻辑上不应该是我跟你说我不去你到的时候帮我说一声然后你说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去呢然后我就找别人啦。」 楚玊:「你有给我这个逻辑吗?你扯到你俩到底谁是唐玦那去了。」 唐玦:「我不是叫你忘了它吗!」 龚敬站到她旁边的时候就听见这句,有一个询问的眼神落在唐玦这。 第22页 唐玦就自然地介绍了一下:「我朋友,龚敬。」 然后:「这是楚玊。」 不是同学朋友学姐社友路人甲,就楚玊。 龚敬文质彬彬地伸出了手:「你好。」 楚玊看他,第一反应是——他穿得也不像乞丐,那到底是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像乞丐。 跑远了,她笑了笑,伸手半握回应。 这时龚敬说道:「去年首都的音乐会,一直想去,但那晚临时有事,错过了,可惜。」 「错过」是既定事实,那到底有没有事,谁知道呢。 楚玊:「《七十三刀》我倒是看了,结局很有意思。」 没说《木森》,只提了《七十三刀》,是龚敬好几个月前上院线的电影。 「结局很有意思」,笼统,她到底有没有觉得有意思,那也难猜。 他们对社交的知识储备都很大。 唐玦站立在一旁,一瞬间觉得,这两人,好像啊…… 家世,性格,谈吐,事业线,处事方式都差无几,甚至年龄还一样。 这么有缘? 有缘到龚敬已经开口:「方便加个微信吗?」 唐玦见惯了,他总会找到一个时间点,恰到好处地拓展自己的人脉,这种请求于他而言并不处于下位,因为龚敬很笃定,他自己也一定是对方的人脉。 就像龚敬也习以为常她走到半路忽然冒出去问人家拍不拍那种照片,唐玦亦很清楚,没人能够轻易拒绝自己的摄像机。 时机刚巧,楚玊手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通电话。 「让唐玦推给你吧。」楚玊这么说。 这话很巧,主动权落回到这个「中间人」手里,于是唐玦可以选择推或不推,她可以决定他们有没有必要认识。 接着楚玊视线一动,看唐玦:「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唐玦。 楚玊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手机还在响,她转身的时候接通递到耳边。 吵闹的大堂中央,唐玦能听见一两句她对电话里那人说的话。 说—— 「在楼下了。」 「你上次说西饼好吃,我去排队给你买了,还嫌我慢。」 「你有,你就……」 越走越远,声音听不见,楚玊上楼拐弯,身影也消失。 里面二楼包厢。 她没听过楚玊的这种声线,一种……带着笑,又有些娇的声线。一种没有距离感的,很亲昵的说话方式。 反正她不会这么跟龚敬说话。 类比为什么是龚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楚玊接电话的时候漏了会儿音,唐玦清楚听见了对面一把男声。 然后她望着楼梯,瘪了瘪嘴,「早知道订包厢了……」 回想一下,蒋娜娄燕茗讲的八卦,从来没有涉及到楚玊的情感生活,关于她有没有谈恋爱。 但是大学生有个对象很正常的吧,楚玊就算有,也没多大道理跟她们讲,社团的人不知道也合理。 那到底有没有呢? 楚玊和谁在一起,她能接受一个怎样的人?想像不出来…… 要不要搜一下? 「餵——」龚敬把她招了回来,「其实我也挺忙的,你要想事情能不能挑个别的时间?」 唐玦回神一看,眼前桌面,菜都上齐了。 「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她动筷子。 龚敬也开动,然后说:「育林电影节,听说给你递邀请函了,你不去。」 「我?」唐玦:「已经用到听说这个词了?」 龚敬口中的这个电影节位份不大,侧重在新生代导演编剧,算是领青年电影人和小众片子出大众视野的舞台。 他问:「干嘛不去?」 唐玦低头吃菜,漫不经心:「那天有课。」 龚敬:「胡扯。」 然后唐玦回:「《七十三刀》提名了这么多奖项,你是一定要去,所以你很看重,但这个电影节和我具体没多大关系。」 因为她压根没作品入选。 龚敬在拍《七十三刀》的时候她在忙高考,这两年龚敬产出挺多,上院线的电影就好几部,搭的演员咖位越来越大,卖的片子越来越叫座,而这段时间唐玦除开学业只潜心在打磨《天地不容》,相比之下她的履歷就空白很多。 「以后是只能你拿奖的活动才能请得动你是吗?」 「不是。」 龚敬只觉得这人的逻辑怪得很出奇,很难让人理解。 他看得出来唐玦不去有她自己的原因,但人又不想说。 他们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聊了些别的,后面龚敬看了眼手机,说句:「好友申请,通过了。」 唐玦:「楚玊?」 「嗯。」 唐玦看着他,问:「你真的想过要去听音乐会?」 龚敬:「没有。」 唐玦:「我就知道。」 「我只记得那时候有个大学同学去了,她说她很喜欢楚玊,音乐会回来之后就更喜欢了。」 「很奇怪,你竟然一点都没意外。」 「我意外什么?」 「我和她认识。」 「南海大学多大点地,你们俩都算是这个学校挺出名的人了,相互认识一下挺正常的。」 龚敬折回来又说:「不过我猜她应该也没有很认真看过《七十三刀》。」 唐玦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笑了会儿,又说:「那你觉得她有没有看过《木森》?」 第23页 「应该没有。」龚敬也笑:「她要是看过《木森》的话,大概提不起兴趣跟你做朋友。」 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话题引到《木森》,龚敬顺口问:「谭明天看过《木森》的原剧本吗?」 唐玦:「他就是看了,才决定把《天地不容》给我的。」 龚敬抬头,深深看过来一眼,说:「你们俩搭一起,真的挺不容的。」 像开玩笑,又不像。 唐玦:「你是褒义还是贬义?」 对面龚敬刚想说话,被人打断。 一个男生,二十几的模样,他俯身在桌边问:「你是龚敬导演吗?」 龚敬和唐玦对视一小会儿,过后前者很淡定地回:「对。」 唐玦不说话低头安静吃饭。 那两人在对面聊了起来。 男生说:「我可喜欢你了,龚导,真的,《七十三刀》,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直接被结局震震慑到了,我说怎么有这么能耐的导演。」 他请求:「能跟你拍张合照吗?」 龚敬:「好吧。」 男生拿出手机一边按相机一边不断表白:「我说真的,你的电影我都看过,看过好几遍。最喜欢的就是《七十三刀》,我觉得奖项提名都提少了……」 他说:「现在在拍的《银河往事》,题材和演员我都很喜欢,我真的很期待《银河往事》。我不是催你的意思啊,慢工出细活我知道的。」 他说:「就,我很看好你的,你完全可以超越你的父亲,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说:「还有《木森》,《木森》真的太牛了!我从来——」 在这个时候,龚敬打断他。 「《木森》……」他看着饭桌对面的唐玦,即将说出些什么,「《木森》是——」 唐玦抬头,将手举到中间,开口,将对方的话拦腰截断,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她不咸不淡地提议:「来,合照是吧,手机给我,我帮你们拍。」 15.讯号 学期第四周。 上课铃响,唐放映员进教室,上讲台,插u盘。 她低头,髮丝垂于眼前,说:「今天看《烈日灼心》。」 影片开始,没有说话,她下来坐在楚玊旁边。 这次没有记笔记,唐玦戴耳机,用手机看视频,一个直播。 育林电影节。 教室黑的,投影在放电影,她将手机横着放在桌面上,不开声音,没有表情,沉默,看屏幕中各路人士在走红毯。 半个小时之后,屏幕里弹出了《七十三刀》的简介,不知道是哪个奖项提名。 画面再切,切了四个人,其中龚敬淡雅从容地坐在那里。 无声,什么都没听见。 反正颁奖嘉宾念了名字,再特写几个鼓掌的人,龚敬就上台了,就念获奖致辞了。 他下去。 十分钟之后,《七十三刀》再度弹出来。 又切四个人。 龚敬又上台了,又念获奖致辞了。 十分钟,《七十三刀》。 这次不是龚敬,是个演员,。 隔了会儿,二十分钟,仍是《七十三刀》。 龚敬,还是龚敬。 镜头再切,切他和周围人拥抱,切花团锦簇,切评委席笑着鼓掌,其中,有一个唐玦也很熟悉的人——龚旻措。 他是赞赏的,是欣慰的。 然后西装革履的龚敬举着荣誉证书,望向镜头,再度说话。 音量为零,唐玦一个字都不会听见。 整个过程,一个多小时,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双眼直视每一个画面。 邀请函在家里,她却不愿意处在那个礼堂,一定要坐在南海大学的教室,连声音都听不见,用一个最小的屏幕看这场颁奖。 这个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表情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楚玊看着唐玦,觉得她整个人周身气息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沉重。 沉重到……有点难过。 学期第六周。 「今天看《超脱》。」唐玦放电影,然后坐楚玊旁边。 带了一个速写板,a4纸写满了字,好几页。 楚玊看了会儿,然后问:「是什么?」 「作业。」唐玦回:「影视文学课的作业。」 她解释一下:「就写小说啦。」 楚玊点了点头。 唐玦想起来:「你们专业应该也写小说的吧。」 楚玊:「嗯,写过。」 唐玦好奇:「你写的什么?」 楚玊笑,泼一盆冷水:「你不会感兴趣的。」 唐玦:「那你对我感兴趣吗?」 楚玊:「嗯?」 唐玦:「我的小说,感兴趣吗?」 楚玊:「哦。」 唐玦将速写板递过去,手写的文字在上面。 她说:「要不要看看我的,有个点想问问你的意见。」 楚玊接过,借着上面投影的光看唐玦写的字。 故事不长,也不复杂。 说的是未来三十世纪的地球崩坏,所有资源濒临枯竭,人类亟待探寻一个新的生存环境。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具备移民条件的星球,经监测发现,这个星球赫然就是地球。 是平行时空还是越过了时间缝隙不得而知。这个地球又和三十世纪已经混体通黑的地球不一样,是蓝绿色的,它处于第十世纪,就是古代。 第24页 三十世纪的人类决议,移民是一定要移的,目标只有这颗星球了,在那里的原住民也必须要解决。但他们担心如果两个时空不是平行的,那个星球就是原始地球的话,假如影响了那里三十世纪的时空也会错乱。 于是科学家们想出一个方法,一个很直接又没有技术含量的方法。 他们造出了一个ai仿生人,一个没有未来没有过去的人,代号「探索」,又给了一个中文名字——檀锁。 科学家们的计划是将檀锁派到十世纪的地球,最终任务是在那里生出一个孩子,培养他,让他成为那个最具影响力的人,之后三十世纪的人类再回看歷史,看这个时空有没有为此而改变,再进行下一步的移民部署。 时限两年。 檀锁将一切都完成得很出色,他样貌非凡,才华过人,很快得到了当朝年轻貌美长公主的青睐,两人火速坠入爱河。 新婚当夜,檀锁将一枚来自三十世纪的人造精子投入长公主的身体里。 他们生了一个孩子。 一家三口,很幸福。 计划有条不紊,唯一偏离轨道的是,檀锁真的爱上了长公主。 其中最离谱的,檀锁身体里所有程序中,没有一条限制他说出真相。大概科学家们很清楚,檀锁就算说出来,十世纪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种完全脱离自身认知范围的事情。 他们连「地球」的含义都不清楚,还提什么「机器人」,「世界末日」,「程序」,「毁灭」。 三十世纪的人类甚至将这一切都当戏看,说感情戏终于来了,就算男主角不是个人,照样能磕。 在这个过程中,檀锁与人类的情感已经能和程序对抗。 所以他在某一个夜里真的敞开心扉将很多事情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长公主不解,她果然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她只是忧心切切望他,洁白如玉的手轻抚他的脸:「你醉了。」 「我不是个好人。」 「你如何不是?我自会辨是非,能与你一起,便是知晓你是这世间最好之人。」 檀锁机械拼凑的心脏都要掏出来了,他说:「我就不是个人。」 长公主笑了,很耐心开解他:「你方才说「机器人」,河西人河东人亦是人,虽说不知机器是何处,你说这话,你家乡里怕是不会高兴。」 「对不起。」檀锁预支他的歉意。 没有新的指令发过来,他也不知道这个星球的未来到底如何,他和长公主的结局又该怎样。 「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他只知道这个。 然后一声一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长公主抱着他,贴到他耳边讲:「莫要再说,前路如何,我陪你走着。」 另一边,三十世纪翻遍所有记载歷史的书籍,没有找到檀锁带来的这个新生儿的痕迹。 于是半年后,他们朝檀锁发来新指令——篡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公主忽然意识到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可理喻,悲惨到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她亲眼看见驸马将从小疼爱自己到大的父皇杀了,用一种不知道怎样的形式,她只看见一道光,父皇就炸开了。 父皇是仁君,他的治理下山河无恙,是盛世繁华。可是这个天下一瞬间烽烟四起,尸横遍野。 然后她那羽毛未丰的孩儿,才刚学会走路,就走上了皇位。 檀锁站在一旁,站在那时父皇碎成一块一块的座旁。 血海深仇就一晃眼。 为什么? 她不懂,她不理解。 她尝试要一个解释,仅要一个解释,檀锁却只字不言。 情理之中,他们决裂。 宫城外死的人越来越多,国库空虚,天灾泛滥,仗日日在打,外面血流成河。 天下无人能将檀锁拉下马来。 可是他平不起这动盪又为何要这皇位? 听说每日都有无数人刺杀檀锁,而他入口几万种剧毒之物却毫髮无伤,刀刃直刺心脏都能活。 她日日在等他的死讯,可又不知道真到那天,自己该当如何。 可惜时间没有为这个星球带来转机,只让三十世纪的人确定了双星平行,此处动盪至此,三十世纪的歷史没有任何改变。 于是,他们迫不及待要搬家了。 而世间的强盗霸占了别人的房子,都没道理留着原屋主一起住着,他们不是来共生的,是来取代的。 意思是,在三十世纪的人类到来之前,十世纪的人类,要全部消灭。 一个不留。 指令传到檀锁身上,是杀光所有人。 战斗型机器人完成任务的方式很直接,雷射扫过,整座城的人都凭空蒸发。 连死亡都不算,是尸体也消失。 他致力打造符合三十世纪最佳的生存环境,然后将一切夷为平地。 最后,在一个血色晕染的黄昏。 皇座前剩下三个人。 一家三口。 地球最后的十世纪人,朝堂的老头,现在是一地血肉模煳的碎片。 檀锁靠近,他处理了天下所有的活人,却一滴血都没沾上,他就端庄华丽地缓步而来。 但长公主知道,他杀人,不用刀剑,不必动手,他要谁死,那人自会炸开。 她摇头,落泪,不敢置信,怀中抱着他们的孩子,那个叫阿阳的,年近两岁的孩子。 第25页 他懵懂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爸爸妈妈好像要吵架了。 他轻轻唿唤了一声:「爸爸……」 不是爹,父亲,摄政王。 爸爸,那是他家乡的语言。 这一声过后,檀锁低头垂眸看了阿阳一眼,后者就没有了声息,闭上双眼。 长公主还不及崩溃,檀锁先开口解释:「他睡着了。」 长公主:「但你还是要杀他,杀我们。」 檀锁回答:「你要睡吗?」 睡着,可以没那么痛苦。 长公主喝住:「等下,别让我睡。我有话要同你说。」 檀锁:「你说。」 「你要这个星球,对吧,你们将这里的人都清除干净了,把我也杀了,那能不能放过阿阳?」 檀锁不说话。 「你是机器人,你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你该叫做妖怪,但阿阳是人,他是真的人,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人,你比谁都清楚,你们、他们——大家都是碳基生物,如何不能容下他?」 那些所有她曾经不相信的由檀锁口中说出来的话,那些她听都听不懂,字都不知道该对哪个的词成了她最后的稻草。 「他是你的孩子啊!」 檀锁不说话。 三十世纪没有新的指令,大概在看戏。 长公主声嘶力竭:「你说你们那个星球也有礼法道义,父无端杀子,阿阳何错之有啊!」 「你们要的,都已经得到了。石油矿石海洋空气蓝天,这里多好啊,是你们的了!」 「世界毁灭,人类迁徙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求你看在你我过往的情意,看在你骗我害我又即将杀我,看在这个星球原来万千生灵的份上,我只求你,我只求你保全一条人命,你总有办法安置他,不是吗?」 「你们人类,就算鸠占鹊巢,也总该有心!」 「檀锁,地球人,科学家们,这是我的家……」 「我唯一的请求……」 他接收不到新的讯号。 檀锁沉默。 然后他望着地上挣扎两人,该要选择—— 「杀,还是不杀?」唐玦注视楚玊,低声问。 电影白光收束片刻,教室暗下来。 楚玊看完唐玦落笔的最后一句话,将速写板轻轻放下,放到桌面上。 她没有回看唐玦,目光垂到纸张上。 思索的时间不长,大概一两秒,过后楚玊风轻云淡开口—— 「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唐某人:对我有兴趣吗?我的小说,有兴趣吗? 好直一个女的 16.超脱 这个结局一直没有定下来。 唐玦就此问过司徒羽丸。司徒女士表示放一条生路吧,结尾的请求很有道理,你把人家全世界都屠杀完了,就留一个怎么了?最主要,她怜爱长公主,接受不来结局这么悲。 唐玦又去问谭明天的意见,谭编跟她说结局可以直接留白。 唐玦还问了龚敬,龚导的答覆是这不是他的创作风格,很难共情,想不出来。 唐玦甚至请教了胡振海,胡教授的思路更新奇,他说为什么要杀中国人?建议把故事背景设到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 但她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得出她能接受的答案。 而楚玊来了。 她说杀了吧。 这个「吧」仅是一个语气词,不代表此人有一丁点犹豫动容。 太果断,太决绝,眼神冰冷,语气实在无关痛痒,楚玊的判决无情到近乎冷血。 唐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或者,这么直接。 她忽然间措不出辞,就凝视对方,没有说话。 然后楚玊偏头看过来:「你要听原因?」 她替她开口。 唐玦点头。 「首先,你,唐玦,不是十世纪的人,也不是三十世纪的人,你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吗?」 「嗯。」 「好,如果在你创造的世界里,檀锁没有杀长公主——」 楚玊缓声低语。 「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唐玦被震住了。 ——好霸道的逻辑。 楚玊解析:「他一定要杀,还要没有任何犹豫地杀,如果情感能左右一个ai,那就完全违背了人工智慧的底层逻辑,这是不被允许的,对这个时代,甚至其他任何时代来说,都是大逆不道的。」 唐玦沉默。 楚玊看着她:「我怀疑你写到后面也掺进了感情,然后感动了自己。」 当局者迷。 「代码没有限制他爱人,他可以爱,代码没有限制他说出真相,他可以说,但代码要他杀人,他必须杀。」 「他的世界里只有1和0。」 「程序就像人类的基因一样。如果序列里已经表达了一个人会发疯,他就一定会在某一天走向癫狂。就像暴力的基因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什么都不能改变。」 「这个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其他可能,只有一条路。」 「指令如此,那么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杀光所有人。」 楚玊的最后一句,透出一种抽丝剥茧而来的杀气。 唐玦最终笑了。 楚玊勾唇:「满意了?」 唐玦坦然承认,「对,你是对的。」 「其实你知道他们会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一定要死,对吧。」 第26页 「的确,谢了。」 「不客气。」 楚玊转回头去看教室投影,目光回到电影,然后随口一说:「你毛概这么差,马原应该也没有认真学,哲学上有句话,叫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现象铺垫了这么多,还是被你把本质看出来了。」唐玦直视她,然后问:「难道我感情线写得不够好吗?」 这话问出来,楚玊敛眸想了一会儿,然后淡笑,目光还落在投影,她不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像是在说不重要,没留意。 就是这一下,唐玦忽然觉得,楚玊这个人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 当初她以为楚玊的面相和谈吐都透露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一种山崩地裂都从容的理智。 而此刻的唐玦勐然发现,这一特质于面前这个人而言,比自己想像出来的,要强悍太多太多。 她实在过于低估楚玊了。 这个人一旦确定了自己应该看到什么,应该去做什么,就绝对不会跑偏。 不会被扰乱,不会被迷惑,永远清醒,永远冷静。她时刻都运筹帷幄。 这个习惯,衍出了她藏在最深处的另一面。 而这个层面,对比唐玦自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她能只说三个字,说杀了吧。 唐玦意识到——真正的楚玊,和她表现出来的,想让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节电影鑑赏课,她放的片子是《超脱》。 此时此刻,电影里正好放到这句话。 教室的音响,男主角的话在震盪。 ——「i am young, and i’m old. i』ve been bought and i』ve been sold so many times.」 ——「i am hard to face i am gone.」 ——「i am just like you.」 i am just like you. 唐玦的视线愈发浓烈。 落在楚玊身上,太过肆无忌惮。 她知道楚玊面上在看电影,却感知得到。 明牌。 就像楚玊也清楚身旁的人此刻在仔仔细细地剖析自己。 然后她重新望回来,正视唐玦的目光。 她没有问干嘛看我,在想什么之类的话。 楚玊提出一个问句:「你说……ai檀锁——」声音拖了一下。 唐玦:「嗯?」 楚玊:「会不会给你发深化改革的答案?」 靠! 真是救老命了。 唐玦的思绪即刻从对这个人的研究中跑出来,转变成批判。 「喂,你怎么每节课都在偷听啊?」 「你们说话太大声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就代表你上课很不专心吗,你一偷听后座讲话的同学怎么能和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同学拿一样的平时分?」 「那你现在不要和我说话了,别影响我的平时分。」 「和我说话怎么能一样呢?」 「又不一样了?」 「我当你在贿赂放映员,下次遇到胡老师的时候我可以让他酌情给你加分。」 「贿赂放映员——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吗?」 「我换个词……讨好?」 「有差?」 「阿谀。」 「这么刁钻的词彙都出来了,就不能稍微说出一个褒义词吗?」 「和放映员进行优质的学术交流。」 「……」 作者有话说: 1和0是二进位的1和0 17.无声 学期第八周,唐放映员进教室,放电影,下讲台, 却没在那个坐惯的座位处见到楚同学。 唐玦坐下,笔记本,看投影,记笔记。 半个小时之后,她还是没忍住把笔放下去拿手机。 唐玦给楚玊发消息:【旷课?】 十分钟,没有回覆。 她将手机拿在手里转,目光在投影,却也没静下心来看进去。 又十分钟。 她忽然间想明白了上学期她没上毛概课的时候跟「牛」说不在南海,对面回说知道的时候是在知道什么了。 二十三分钟之后,楚玊回復。 楚玊:【请假了。】 唐玦看着这三个字,没有再输入,她在思考怎么礼貌地,不显八卦地,不着痕迹地,顺理成章地去问人家在干嘛。 在她想出来之前,楚玊先给出了答案。 楚玊:【有演出。】 楚玊:【下节课也请了。】 楚玊:【下个双周。】自动省略了胡振海自己上的那节。 唐玦抿了抿唇,过了好一阵,输入。 唐玦:【听说挪威牛河的人都会有亲友票的。】 楚玊:【这次是跟乐团。】 上一次是个人独奏,对比起来这次限制多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 楚玊:【不在国内。】 唐玦:【这里飞过去要多久啊?】 这句发过去,唐玦盯着聊天界面恍然惊觉,她怎么这么顺口就问了要飞多久这种问题。 越过了会很麻烦吗,会打扰吗,我有必要来吗,我该来吗,你想我来吗之类的问题,先问了要飞多久。 显得一副她理应要去的样子。 唐玦看着这几个字,自己都有点吓到了。 然后楚玊回:【十个小时左右。】 唐玦就刚好顺着台阶下。 唐玦;【我坐不了这么久的飞机。】 楚玊:【恐高?】 第27页 唐玦:【嗯。】 唐玦:【可惜了我还有点好奇来着。】 楚玊:【下次。】 楚玊:【你的笔记,我看完了。】 唐玦:【我都忘了你还借了我的笔记。】 楚玊:【这几天刚好当睡前读物看了。】 唐玦:【你这么多书不看,看电影笔记啊?】 楚玊:【偶尔换换口味,挺好看的。】 唐玦:【那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凭旧书来我这里兑换新书。】 楚玊:【真的?】 唐玦:【我跟你说了,我有很多本笔记本。】 楚玊:【多少?】 唐玦:【十几本,够你看到明年。】 楚玊:【好,我会找你兑换的。】 唐玦正在输入。 楚玊:【我去忙了。】 唐玦删除。 唐玦:【好。】 唐玦从聊天界面退出来,抬头一看,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什么时候响的下课铃? 她连叫人下课都忘了…… 学期第十周。 唐玦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电影记笔记。 这节课就这么过去。 下课铃响,她说可以下课了。 有点闷闷的。 没有楚玊的电影鑑赏课,挺没意思。 学期第十一周,挪威牛河又要聚餐了。 唐玦终于忍不住去问蒋娜,说你们挪威牛河就不干正事的,每天只有吃吃喝喝聚餐派对,这合理吗? 蒋娜说我们有例会周训都在群上告示了是你自己自动屏蔽了这些字眼。 娄燕茗说各大音乐社团存在感最高也是最忙碌的时候是跨年晚会,你猜猜上一次跨年晚会你在干嘛? 唐玦:别骂了别骂了! 这次聚餐地点是临街的一间烤肉店。 两个烤炉,长桌。 唐玦坐最里,靠边是一整面玻璃,能依稀穿过反光看到外面的街景。 蒋娜进来,坐唐玦旁边,她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给唐玦递了个纸袋:「这儿没位置,你放窗边去。」 唐玦顺手接过。 蒋娜:「学姐的。」 唐玦顺眼瞄了一眼。 纸袋里面一堆花里胡哨的信封。 她放在窗边的空位,问:「这什么?」 蒋娜:「情书吧……从乐队信箱掏出来的。」 娄燕茗在对面:我们社团的信箱就是用来塞这些东西的,没想到吧?」 唐玦:「这么原始啊?」 蒋娜:「求爱无门呢……那人家也加不上微信啊,情书塞在这,又退不回去,多好。万一被翻牌子了呢?」 唐玦:「你打开看过?」 蒋娜:「我哪敢,又不是我的东西。」 唐玦:「那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蒋娜:「你傻啊,信封有to谁谁谁的嘛。我负责清信箱的,我们信箱里也就几封是关于社团的,有几封是孟守元他们的,剩下全是这些。」 「欸为什么没有她的?」娄燕茗指了指唐玦:「没道理啊。」 蒋娜:「因为没几个人知道她是挪威牛河的……」 唐玦:「带过来干嘛?」 蒋娜:「给她啊。」 唐玦重复:「给她?」 蒋娜:「嗯,学姐今晚会来,刚才问了一下,现在琴房练琴,应该会晚点,她叫我们不用等她。」 唐玦:「她回来了?」 蒋娜:「回来了啊。前天?好像是。」 唐玦:「没说啊……」 娄燕茗:「说什么?我楚汉三又回来啦?」 唐玦:「那你怎么知道的?」 蒋娜一阵无语看她:「我问的啊,我问她今晚聚餐来不来,她说她来,她回来了。我问的啊,那不成人家莫名其妙冲出来跟你说啊她楚汉三回来了?」 远一些的孟守元不明所以:「回来?什么回来?」 娄燕茗:「你看,还有一些连她出走过都不知道的。」 孟守元没听懂,说回正题:「两打啤酒,够吗?」 蒋娜:「我无所谓。」 娄燕茗:「随你,不够再点呗。」 孟守元:「唐玦呢?能喝吗?」 那个大一的男生,叫田瑞泽的替唐玦答了:「开玩笑,人家酒吧混的。」 那唐玦就顺着应:「啊,对,还行。」 其余人几张嘴一起点菜。 楚玊还没来。 上菜,上酒,他们喝酒烤肉聊天玩游戏。 玩的「谁是卧底」。 牌发到唐玦那边的时候,她摆了摆手,推脱道:「你们玩吧,我还有几条工作消息要回。」 蒋娜回说好,将牌收回去。 唐玦这边是真的挺多消息的。 《天地不容》准备进调色,下一阶段要送审,但制片方找人提前看过,那边给出的反馈是,这片子回炉重造的机率近乎百分百。 唐玦和谭明天说这件事,谭明天不太能接受,这个剧本缺了哪一块都没意思。 他接着说最近状态不太好,《?》也写不下去,进度卡住了。 《?》还没立项,唐玦打算把剧本磨好了再拿出手去谈下一步。 她跟谭明天说别急,能等。 制片方又和她说过审的事要不要找龚旻措问问,说不定有办法,以你和龚家的关系,没准能帮。 唐玦回復一切按正常程序办,什么叫有办法?况且《天地不容》和人家有什么关系? 第28页 唐玦暗忖,她和龚家到底能有什么关系? 她又收到了一条留言,是那晚和龚敬一起吃饭时冒出来的粉丝留的,那人说今天看见龚导的採访才知道《木森》是两个人拍的,我想你应该就是那晚给我们拍照的唐导,实在不好意思以前一直没有留意,可能是因为之前太多报导都是围绕龚导的,而他也实在太过亮眼,诚恳抱歉,希望你也可以拍出好的作品。 那个男生跟她说能不能不要介意,唐玦回了一条没有,不会。 她去看了看,龚敬昨天新出的採访,他在《优秀青年报》上很明确地表态《木森》是他和唐玦两个人的作品,横罗的奖是制作组每一个人共同的荣誉,绝不单属于他一个人。记者就说,没有关系,《七十三刀》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龚导再登横罗只是时间问题,大家都很期待《银河往事》。 接下来就是关于《银河往事》的宣传,唐玦粗略看了几眼,又退出去。 舒禾给她发消息,一首歌,《常回家看看》。 她回好了好了知道了下周末回。 舒禾秒回一条语音,不是催你回家,就是想你。 唐玦把手机放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 有些累,她将头抵到身旁玻璃窗上。 眼睛不再聚焦。 她其实什么都不愿意想,但脑袋里就是千军万马在厮杀。 连嘆气的力气都没有。 无言的萧索。 声音遁走。 吵闹的,欢腾的,不属于她的。 「我真不是!咱俩一定是一样的,你别让董书航这个卧底赢了!」 「你别演了,你心虚到都出汗了!」 「我出汗,我体虚,行了吧?」 「游戏而已,不用这么拼吧?」 「那谁,翻一下面。」 「翻译?谁要翻译?」 「翻、一、下、面!要煳了!六级考傻了吧孟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娄姐,我赔一杯。」 「你看,煳了。」 「我吃,我吃。」 「别吃啦。」 「你投瑞泽是吧,卧底获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喝,赶快喝!」 「社长——我这么信任你,我没有一刻是怀疑你的,你骗我?」 「小钱啊,太年轻。」 「生菜不够了,再点两份吧,还加什么?」 「牛五花。」 「鸡翅。」 「肋条。」 「社长,会不会多?」 「没事,点吧,等下还有人来。」 「要不要打个电话?」 「别催她了。」 「来,发牌。」 「你这次可不能再骗我!」 「不骗,不骗你。」 「你真的别再信他了!」 「男人的话你都信,你疯了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点都不知道。 身处何处,都已经忘了。 直到有一个瞬间,她隐约感觉,视线里的景物有些奇怪。 外面是微弱灯光照的街道,里面光亮得璀璨,整片玻璃都是反光。 穿过这层反光,玻璃之外,有东西动了一动,好像是衣服布料随风飘了飘。 等下,衣服? 唐玦重新聚焦。 原来外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揣在薄大衣口袋里,风摇了摇她发尾。 唐玦缓缓抬头。 最终隔了一层玻璃,和楚玊对视。 好像一切都暂停了。 宇宙只剩下楚玊。 唐玦不知道她站在这里有多久。 那双眼睛,惊世骇俗的眼睛,在这里,在这一瞬。 玻璃一层,瞳孔两层,她在她双眸中望见自己。 而楚玊的眼神深邃柔和,竟带着丝丝入扣的悲悯。 像虚空之中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灵魂。 感受不到的心跳在望见楚玊的那一秒復甦,血液长河重新流动。 除此之外,万物停留在这一刻。 时间找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唐导这种奇形怪状的高窦人 她是一定要看得起你才会谈什么喜欢你的 18.碎影 楚玊喜欢看水面。 河面湖面海面,都好。 但她看的不是水,很难说,是散在水面上支离破碎的光。 说浮光跃金波光明灭,待到哪一处光亮消失,就什么都看不见,一切化作乌有。 虚虚实实,斑驳在涟漪之中,像一场梦。 如同现在,如同这个人。 她璀璨耀眼自信高傲,闪烁在水面上,每一个人都折服于她刺眼的光辉。 但她压根不在那。 树荫下,她的自我介绍,在阳光之中,灼热地燃烧。 她敲架子鼓时那张扬狂妄的笑,迷了台下一片人。 她挺爱开玩笑的,嘴很快,有时候也挺毒的。 她大大咧咧,心很大,很少和人弯弯绕绕。 她说等下会有彩虹,又编个瞎话说这里网不太好。 她会不说话,坐在旁边带人嗑瓜子,然后风吹来她们一起捡瓜子瓣。 她还有一个擦不掉的黑歷史是你俩到底谁是唐玦。 楚玊记得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在笑,说北三,还不快跑。 而此时此刻,这个人坐在这里,无声推翻了曾经所有的景象。 第29页 全都不是她。 烤肉店每个人都在笑,她偷偷将自己藏在角落另一个空间。 有温差。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神色落寞,无助,苍凉。 像没有落泪的哭泣。 大抵,此刻的她,是林右把林左杀了泄愤的她。 电影鑑赏课,仍旧是《超脱》。 那里面还有一句话。 ——「you may see me, but i am hollow.」 很久,唐玦缓缓唿出一口气。 玻璃起了一层薄雾。 楚玊的身影虚化在朦胧里。 唐玦收回视线,略显仓皇。 然后她转头侧了侧身子,靠近蒋娜。 她跟她说:「我去——」 蒋娜:「你干嘛骂人。」 唐玦:「我去一下……洗手间。」 蒋娜:「哦,你去呗。」 唐玦离座,逃。 她洗了把脸,水液划过下颌落下。 她观望镜中的自己。 「喂,你冷静点行不行?」 很无奈,她谴责她的心跳。 「朋友,这样会显得你很不争气的!」 唐玦回来的时候楚玊已经落座,在董书航旁边,靠外侧,和她的座位隔了一整个对角线,连烤肉的炉用的都不是同一个。 经过的时候,楚玊低头抿了口玻璃杯里的酒,没有抬头,没有看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玦有意避开往楚玊那个方向看,免得和对方的视线再度撞上。但据她所知,这局上,楚玊也没有多留意自己。 她喝酒,和蒋娜娄燕茗她们聊天。 她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唐玦。 快十二点,他们终于散场。 董书航说大家一起打车回去,男生陪着女生,分两辆车。 楚玊靠外,唐玦坐里,娄燕茗打的车先到,楚玊跟她走,唐玦没动。 蒋娜又叫住楚玊。 楚玊回头。 蒋娜看了唐玦一眼,拍了拍她肩膀。 「拿一下。」 「什么?」唐玦真的吓了一跳。 蒋娜望了望窗边示意。 「哦……哦。」唐玦动手,将那纸袋拿过来递给蒋娜。 她没看楚玊。 转了转手,楚玊接过,也没问这里面是什么。 「谢谢,麻烦了。」她和蒋娜说。 第一辆车走之后,蒋娜还要结帐,开发票,再打车,拖得有点久。 大二的宿舍靠北,他们在北门下车,告了别就各回各宿舍。 凌晨。 唐玦重新遇见楚玊,是在弓湖边的长椅。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在路灯下,湖波荡漾。 唐玦靠近,坐了下来,还是长椅两端,和上次嗑瓜子一样,这次中间不是瓜子,是那个装情书的纸袋。 「我要从南门出去,经过这儿。」 很莫名其妙的解释,她想说她不是跟踪她来的。 楚玊将手上看完的信折起来收回去,再拆开一封,她轻飘飘回了一声嗯。 表示知道了。 楚玊在看信,唐玦没事做。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眼之后,唐玦觉着和楚玊呆在一起变得有点奇怪,也不算奇怪,就是……会有些侷促。 有点紧张。 楚玊看信看得很快,半分钟一封,拆开,又很快放好。 唐玦好似就是坐在这陪她,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 湖风吹。 时间不长,不短。 楚玊把最后一封信放回纸袋里。 然后她将整个纸袋拿起来,打横折,折三圈,把所有信裹在里面。 楚玊将手腕上偶尔束头髮用的黑色橡皮筋取下来,将这个纸袋套住,确保里面里面一封信都不会跑出来,于是手上的纸袋变得板砖形状。 不远处的小卖部早关门了,铁栅栏紧闭,旁边有个套黑色垃圾袋的敞口白色塑料垃圾桶。 楚玊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过后,用力,将整袋情书投进去。 抛物线。 清脆的,响亮的,咚的一声。 这些信,从一个信箱,到另一个信箱。 就一眨眼。 唐玦没想到,这人这么随意就扔了。 她先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问题问:「你不怕被人捡到啊?」 楚玊:「不会,明早六点会有人来收垃圾的。」 惯犯啊…… 「嗯……」唐玦开口:「呃,你要出去随便说一声,说你有男朋友了,也不用这么麻烦,不是?」 她尝试找到一个没有很在乎,只是随口建议的语气。 嗯,没有很在乎。 楚玊才是真的漫不经心,她说:「我没有兴趣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的生活。」 唐玦:「哈哈,哦。」 然后楚玊:「而且,我也没有男朋友。」 唐玦:「哈?你……你不是——」 楚玊抬眼问一句:「你从哪里听回来的这种事情?」 唐玦:「我猜的,上会儿,你打电话……呃我以为——」 楚玊的笑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有一阵酒气蔓延出来。 楚玊的笑化得比这湖面还波澜。 「那是我哥。」她说。 「你哥,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哥。」唐玦有些懵:「我是说,网上的那种听说。」 「他比较低调,从事的也不是幕前的工作。」楚玊解释:「没必要出现在网上。」 第30页 唐玦「那他……从江州来,探望你?」 他们一家,江州人,也是网上听说的。 「不是,首都。他在首都工作。」楚玊有问必答,听话得很:「大学老师。」 「首都……首都大学?」 「是。」 「你们关系挺好的吧。」 「嗯,是很好。」 楚玊说着说着,将手臂搭在扶手上,撑着头,越讲越慢。 唐玦盯着她,又问:「头晕?」 「有点儿。」 「你喝多少了啊?」 「不多。」楚玊顿了顿,「但我酒量不太好……」 周围很安静,除了偶尔微弱的水声。 楚玊唿吸有点重。 断了很久,她又冒了一个:「其实。」 唐玦轻轻地笑。 「那你还喝这么多?」 「没有很多。」楚玊:「不行会停下来。」 「我懂了,人菜瘾大。」 「对。」 过了会儿,唐玦提起:「我是经常在酒吧,但其实我的酒量也很一般,我在想我们俩到底谁菜一点。」 楚玊缓缓闭了眼,「不清楚。」 唐玦:「毕竟我俩也没单独喝过。」 楚玊:「下次。」 唐玦抓住这个话头:「下次,下次是你的口头禅?很敷衍。」 少在煳弄大王面前玩煳弄,她一眼识破。 楚玊笑了笑:「你约我喝酒?定时间吧。」 唐玦开始很认真的盘算:「下周末我要回趟家,下下周吧,周六晚上,你来见一面吧找我,顺便凭旧书兑换新书。」 她的目光游过对方轻合上的双眼停落在卷翘的睫毛处。 「好吗?」她用她最轻柔的声音。 不多时,楚玊红唇开合:「好。」 得到回应,唐玦靠回到椅背上,也学楚玊撑着头,慢慢闭眼。 风吹。 太安静了,她又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真的酒量不太好,吹着风还觉着有些热。 但唐玦有点开心,不止一点。 19.名字 学期十二周。 电影鑑赏课,有人上讲台。 台下不知是谁嘘了一声。 「怎么这个反应?」胡振海抬头问。 一男生举手:「老师,我们放映员呢?」 「你们放映员?」胡振海:「现在还不乐意看正牌老师了?」 楚玊低头看了眼手机。 「放映员有事,老师我亲自给你们放。」胡振海又说:「对了,我们考试是在十六周,随堂考,大家抓紧时间复习,该查资料的查资料,我拉过的片必考啊。」 有些人还不关心这个,又问:「那十四周放映员来吗?」 胡振海:「没意外的话会来,下下周最后一次放电影,看的是《一代宗师》。」 很快,他反应过来,又骂一句:「你们先管好这节课吧!」 电影开始,楚玊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唐玦有些恶趣味。 她这几天专业课不多,就干脆在澄林多待几天,把放电影的重任推回给了胡振海。 她不是忘了,就是故意没有告诉楚玊,想的是这人有演出来来去去的也没有主动告诉自己,她有一种类似于报復的心态,但其实更像是一种试探。 可是唐玦在家里,对着时间隔空上课下课,盯着手机足足等待一个半小时,落了一场空,她又不高兴。 人家也不关心放映员的死活,反倒是她娇滴滴怨妇似的在等周六。 唐玦在见一面吧人气很高。 但她不常出场,心情好的时候就上台玩玩,全当消遣。 此人已经在心里悄悄单方面和楚同学不对付了一整个星期。 有意见,挺大意见的。 可等到她在人声鼎沸的乐队舞台上,远远看见藏在暗处的楚玊,那人柔情似水一般注视着自己,在所有人热烈的欢唿声中默默鼓掌,在那个时候,唐玦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 真受不了,她好像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更想见到楚玊。 她走过去。 楚玊找了个安静点的吧檯边。 两边都没有人,唐玦坐下。 「结束了?」楚玊问她。 「乐队还没结束,不过我下班了。」唐玦回。 楚玊点头,将笔记递过去。 「书。」她看着她说。 「我的在里面,走的时候再给你。」 「好。」 「喝什么?」 「都可以。」 唐玦随手翻了翻从楚玊手中接过的笔记本,在吧檯内侧找了个位置放进去,然后她打了个响指。 「鬍子。」她叫人。 制服,三四十的男调酒师站过来,外号鬍子。 他看一眼唐玦,再意味不明打量一眼楚玊,再看一眼,又看一眼。 这种怪异奇特的眼神也没落在自己身上,但唐玦就是有点起鸡皮疙瘩。 那边楚玊十足淡定,波澜不惊回望过去,也没管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有何意图。 鬍子发现他看不过这位,于是转过头去问唐玦:「喝酒啊?」 唐玦理所当然:「对啊。」 鬍子:「算公的的还是算你的?」 唐玦:「算我的,我请。」 楚玊不说话,也不客气。 鬍子:「第一次啊,要做唐老闆的生意了。要酒单吗?」 第31页 唐玦:「不用了,开盲盒吧。」 她又想起了什么:「听说你招牌挺出名的。」 经常听说,听很多人说。 鬍子又笑:「你不知道我招牌是什么吗?」 唐玦打回去:「我怎么知道你招牌是什么。」 她很少在酒吧喝酒的,主要怕自己半路喝倒了。 鬍子又看楚玊,再开口:「今夜不回家。」 「今夜不回家」——没开玩笑,真的是一款酒,以度数奇高闻名,鬍子的招牌。 鬍子的语气有些轻佻,看的是楚玊,而后者丝毫不怯,含着笑,淡淡挑了挑眉,算挑逗回去。 鬍子认了,玩不过玩不过。 「本来就不回家。」唐玦在隔壁幽幽道。 两道视线投过来。 唐玦看向鬍子:「人家回宿舍。」 楚玊轻笑一声。 唐玦说话:「你别把……你那个什么,那种套路,安我身上啊。」 她哪能不懂鬍子算什么意思,但她自认光明磊落,只是喝酒。 她跟鬍子说:「这我同学,我们就喝个酒,微醺懂吗?」 唐玦的话有点沖,除开他们往常的相处方式就是怼来怼去的,还因为她觉得鬍子有点冒犯她的朋友。 唐玦:「你读过大学没有啊?你有同学吗?你上来你就不回家,你有病吧你。」 这话过去,鬍子很无辜:「没有啊。」 真的没读过大学。 唐玦:「ok.」 是那种半夜乍醒弹起来要骂自己我真该死啊的ok。 鬍子看明白了唐玦,于是正色跟楚玊说话:「不好意思啊同学,职业习惯。因为很多坐这儿一起喝酒的暧昧对象就是需要我们npc来句这种话,然后他们就可以不可言说了,都是潜规则。」 楚玊很大度:「没关系。」 唐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谁暧昧对象了? 鬍子无奈:「你触发关键词了。」 上来就点招牌的暗号。 唐玦:「ok.」 鬍子:「算我的算我的,我请。微醺是吧,我赔两杯好吧。」 他真的往桌面上放了两杯酒。 「两杯度数不一样,有杯挺勐的,你们看运气,好玩吧?」 鬍子佯装恶狠狠朝唐玦说:「醺不死你。」 唐玦笑:「滚啊。」 鬍子最后说一句:「你们聊,没醉再找我。」 然后这里剩回两个人。 「你挑。」唐玦乖巧。 两杯酒都很清,量也不大,但通常这种其貌不扬的酒才最要人命。 楚玊就直接拿了靠近自己手边的那杯。 抿一口,没什么感觉。 说实话,度数这种东西,尝也不太尝得出来。 唐玦也喝了一口自己的。 她和楚玊一样,人菜瘾大。 这人最喜欢把自己喝到那种要醉不醉的感觉,然后等待灵感的光临。 虽然有时候会做噩梦,但无所谓。 她经常这么做。 「我发现咱俩名字挺像的。」唐玦说。 「是有点。」楚玊。 「你为什么叫这个啊?」唐玦:「这名字,有点拗口。」 从发音上说,「楚」和「玊」的发音基本上是同一个嘴形,连着叫是有点别扭的。 楚玊莞尔:「我奶奶给我起的。」 她喝一口酒再开口:「嗯……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我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差点没活过来,然后就进重症病房了。每天都病危,那时候头上全插着针管……」 唐玦皱眉:「那得多疼啊?」 楚玊:「没什么感觉,这些都是我听说的。」 唐玦又笑了。 楚玊:「后来熬过来了,奶奶说,这算是我人生唯一的缺口,以后会一帆风顺。玉,有一点瑕疵没关系,除此之外,剩下了是好的。」 唐玦点头。 「那你呢?」楚玊喝一口酒问。 「我没你那么复杂。」唐玦:「我家是做建材生意的,卖的岩板,就是石头。」 「嗯。」 「我爸妈取名的时候说我的名字应该是最好的石头,那就是玉,但那时算命的又冒出来打住,说『过满则亏』,所以要缺一口。」 「噢……有道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她们各自喝酒。 很久很久。 有一个念头凭空出来,唐玦握着酒杯,勾了勾唇,忽而低声轻语。 「oliver——」 就这一句,就这个词。 是个名字。 但楚玊很轻易就懂了。 她也笑,笑得很缱绻。 她食指滑过杯口,这杯酒快要见底。 酒气瀰漫在空气之中。 楚玊的目光埋在酒液里。 而后—— 「楚玊。」 她唇舌碾过自己的名字,慵慵懒懒地唿唤。 「唐玦。」 对方笑着送来回应。 作者有话说: oliver出自电影《call me by your name》 20.红绿灯 楚玊挑的是度数高的那杯。 楚玊确定,唐玦也确定。 因为很快,楚玊有些乏力,她缓缓呵出一口气,头垂下来。 被唐玦接住了。 她右手摊开,掂住楚玊下巴。 「行不行啊?」唐玦侧头调笑道。 第32页 楚玊垂着眼,哼出一个:「你猜。」 「你别喝了。」 「嗯……」 这里灯光挺暗,唐玦凝视她,不知想什么。 然后她平摊的手五指收拢,唐玦小心翼翼捏了捏楚玊的脸颊。 手感挺好。 她想压住嘴角,压不住。 楚玊脾气很好,竟没意见,只是醉意搅得她意识朦朦胧胧的,她半闭着眼,轻轻缓缓地唿吸。 「哪里拗口了?」楚玊问她。 「什么?」 「我的名字,哪里拗口了。」 唐玦就说:「别人起名字,最好是最后一个字发音要发出来。像『唐玦』。」 楚玊应:「嗯,唐玦。」 唐玦:「但你的名字是收进去的,姓和名都收了进去。『楚』发完之后嘴形是嘟起来的,而『玊』的发音也要嘟起来发,中间没有一个缓冲的空间可以让你的嘴形再嘟一遍。就会很拗口。」 楚玊皱眉:「还好吧……」 唐玦:「你没事也不会自己叫自己名字吧。」 「那也是。」 「你试一下,认真读一遍看看。」 「楚玊。」也还好吧…… 唐玦:「字正腔圆地读。」 楚玊在她手中抬眸,眼中较真专注和醉意交错。 她看着唐玦,一字一字念出来。 要发音,水润红唇嘟起来。 「楚、玊。」 然后眼睛再聚焦一些,她用眼神问她——是这样吗? 可唐玦已然说不出话来。 目光烧透了一张唇,她出神,最后轻轻一咽。 「楚玊……」她喃了一声。 「嗯?」 「你以前有这么醉的时候吗?」 楚玊真的很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应该没有,这酒后劲很大……我停不及。」 「怎么心这么大啊?要醉了怎么办?很危险的。」 已经醉了。 「你们这,不是正经酒吧么?」 「但我没说过我是正经的啊。」 「的确。」楚玊笑了笑:「其实那晚我喝多了,什么东西都记不太清,就记得好像答应了你,也没办法反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人说到最后反倒委屈。 唐玦一下就懂了:「哦,你意思是要没喝多,你是不会答应的对吧。」 楚玊坦诚:「嗯。」 「你会不会断片啊?」 「不清楚……」 「要是有什么意外,会记得清吗?」 「哪种意外?」 「嗯……喝多了的那种意外。」 楚玊反问:「你喝多了吗?」 唐玦回:「你喝多了。」 「但我就算喝醉酒也应该不会对别人有什么意外。」 「那……如果别人对你有什么意外呢?」 「你喝多了吗?」楚玊再问一遍。 「有,有点儿吧。」 楚玊唿出一口酒气,动一动,下巴不自觉地蹭了蹭人家手心。 她看着她:「那你会吗?」 酒色孕育了一片迷濛。 「我不会。」唐玦回答。 她很清楚,这是一种冒犯,比鬍子上来不回家的冒犯更过分的冒犯,乘人之危得很。 她是不太正经,但好歹有教养。 可唐玦不否认,有一个瞬间,她想拥有一个意外。 是幻想,仅是幻想。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她提议。 「好。」 周末没有门禁,现在又是凌晨。 出酒吧,一下冷清很多,校门口在对面,要过马路,红绿灯。 行人几乎没有。 她们到斑马线那边,绿灯,楚玊往前走,没迈出去,被拉住。 唐玦拽了拽她小臂。 然后,手心滑,沿她手臂光滑的肌肤,到手腕,到掌心。 好像是偶然,好像是顺势,反正最后唐玦不轻不重地握上她的手。 楚玊回头。 她的关注点没有落在这像顺理成章又像莫名其妙的牵手。 「不走吗?」她这么问。 唐玦对上她的目光,过后又躲闪。 「在闪……」她回答:「绿灯在闪。等下一趟吧。」 「噢……」 楚玊就退一步,和她并肩。 红绿灯滴滴滴地响。 也没车过。 昏黄灯光照,路边两个人握着手。 很久很久。 这红灯真的很久。 唐玦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她是个气球,不是楚玊抓着,她就要飘走了。 时间凝固,一个世纪的漫长。 漫长到她心中一片死寂的枯树林能够破出了芽。 她听见咔咔咔的的声响,是枝桠盛开,绿意扩散蔓延。 然后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盛大的,生机勃勃地扎在她心里。 最后。 「绿灯了。」楚玊告诉她。 唐玦差点忘记该怎么走路,只是手心很热。 没有得到回应,楚玊晃了晃唐玦的手,低声说:「走吧。」 好像就是那一刻,所有枝叶都凋零,尽管只是假象。 树叶摇一摇,落了满地黄。 生长死去几瞬间,都在楚玊手中。 唐玦现在觉得脸也很热。 天啊,救命。 21.这位同学 过了马路,她们就自然而然地放了手,楚玊先放的。 第33页 但她不知道,余热烧了很久。 入校门。 唐玦问:「你宿舍,哪栋啊?是东区女生宿舍那个园区吗吗?」 她不太清楚这些,毕竟她也不住宿舍。 「是。」楚玊回。 又不说话,一路到园区门口。 附近情侣扎堆拥抱告别。 唐玦:「我送你上去吧。」 楚玊婉拒:「不用了,这位同学。」 唐玦:「啊?」 哪位同学? 楚玊低头笑一笑。 唐玦:「那你上去吧。」 一来,楚玊也不需要人搀着,二来唐玦觉着等下撞上她舍友之类什么的,也怪尴尬。 「早点休息,明早醒了给我发消息。」 「好的。」 「能走吗?」 「可以的。」 「你睡前也给我发个消息吧。」 「好的。」 「那我走啦。」 「好的。」 告了别,楚玊往自己那栋宿舍楼走去,没几步,又遇上个人。 同班同学,叫詹鹏伟的。 他到楚玊面前,一开口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楚玊本来就听不太清,这几个字每一个都好像认识,连在一起她怎么就不懂了。 然后她闭一闭眼,稍用力,三秒,再睁,眼色瞬时冷了几个度。 「嗯?」她站直,睥睨一眼。 「我刚好在这附近散步,顺路,跟你打声招唿。」对面说。 凌晨,散步,顺路,打招唿。 楚玊不咸不淡地回:「这附近除了女生宿舍还有什么特别好看的风景吗?」 詹鹏伟今天不知怎的,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他只是看着她,又一副焦急模样说:「怎么穿这么少,看看这天,多晚了,不冷吗?」 楚玊:「我不冷。」 詹鹏伟理都没理这句,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往前一步。 「来,先套着,别着凉了。」 说着他就带着衣服双手张开上前来,作势要把衣服披她身上。 「不需要。」楚玊一口回绝。 又阻不了他。 楚玊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撞上了什么。 詹鹏伟刚触上她肩膀,又被人一掌推开。 唐玦将楚玊扳过来,搂过她的肩将她转了个身,让她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 「都说了不需要,你这算性骚扰知道吗?」唐玦冷眼过去。 但詹鹏伟这人很奇怪,他立马极其夸张地说:「哦!你回来了啊!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既然你回来了,那你们上去吧,我就先走了。」 唐玦也没懂。 她看着詹鹏伟慌慌张张地走,不明所以。 等到那人走远,她在楚玊耳边悄声说:「这男的,刚才想占你便宜。」 「我同学。」 「你同学是不是有病啊?」 她们半搂半抱着,唐玦手按在她肩上,又说:「是真的有病的那种有病,他语句混乱得离谱,像小脑没长全。」 「大概吧。」 「下次见到他要躲远点。」 「那上课呢?」 「他坐前门你坐后门。」 楚玊在她耳边,有一声懒洋洋的笑。 「唐玦。」她细声叫她。 「我还没傻。」楚玊在她怀中说:「是你在占我便宜。」 远处一边进行着「占便宜」界限的探讨一边进宿舍楼。 另一边,詹鹏伟一人群战好几个男生。 他说—— 「宿舍门口嘛,她害羞。」 「你们太急了,非要来看,她私下不这样。」 「那是她舍友。」 「她舍友一直不太喜欢我,闺蜜那点事,你们懂的啦。」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放心,是真的,我鹏哥怎么可能骗你们。」 …… 要坐电梯。 唐玦问楚玊:「几楼?」 「六楼。」 唐玦按了按键,这里没其他人,她身子靠墙,门关上的时候心紧了紧。 「你舍友人还好吧?」她随便找了个问题问。 楚玊:「我舍友不在。她在外地,实习。」 「和你一起上毛概课那个?」 「嗯。」 「还有俩呢?」 「一个转专业,一个出国,都不在。」 「你一个人一个宿舍啊?」 「不可以吗?」 「啊可以可以可以。」 楚玊领唐玦到宿舍,开门,开灯。 唐玦打量了一下,阳台门在最里,靠门的两张上床下桌是完全空的,床垫也没有,床上就木板,上面搭了几个行李箱。里边两张上床下桌是有人的。一人占了两张椅子,并排放着,左手边的两张椅子堆了两座山的衣服。右手边的,一张椅子是空的椅背上搭了件薄外套,另一张椅子上面摆了一摞书。 就这么个情况。 然后楚玊走到里面阳台门处,转身,一个既像张伟请坐也像莱昂纳多举杯敬酒的手势,反正就是手摊开放在身前的邀请姿势。 面对面,她阖着眼说:「坐,随便坐。」 「坐?」 唐玦看着这四张椅子。 随便在哪儿? 楚玊却说:「那你要走了吗?」 唐玦:「我坐,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她指了指右边的那个那两张椅子:「这是你的对吧。」 第34页 楚玊点头:「嗯。」 她转身开阳台门。 唐玦问:「你去干嘛?」 楚玊:「洗澡。」 卫生间在阳台侧边。 唐玦:「哦哦哦。」 楚玊到外面去,阳台门又关上。 她就一个人留在这。 唐玦拿过桌上的遥控,开空调。 她往那个空着的搭薄外套的椅子上坐。 楚玊的桌子是简洁挂的,东西不多,书、电脑、几叠提纲、一个化妆包,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唐玦无聊,随手翻开一本书。 没多久,给自己看困了。 她在快做梦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开门声。 楚玊手伸过来将桌面的书合上,低头,居高临下盯着唐玦的眼睛。 「这本书很有意思的。」你却看睡着了。 唐玦:「你们这专业是人学的吗?」 每天跟这种东西打交道,她想都不敢想。 楚玊:「她们也说不是。」 唐玦:「谁们?」 楚玊伸出手指,点靠门的那两张床板。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她、们。」所以走了。 唐玦哈哈:「好幽默啊楚老师。」 楚玊:「我要睡觉了。」 唐玦:「好的好的好的。」 楚玊靠近:「你要一起吗?」 沐浴露,薄荷牙膏,还有什么别的,铺天盖地的。 「啊……」唐玦呆了一下:「不……不是……」 楚玊接得很快,她随手一指:「门在那边。」 逐客令。 她说完这句就没有再理唐玦,走两步到爬梯上床。 唐玦站起身来,抬头一眼,看见的是楚玊交替着脚上去。 然后她的目光莫名被楚玊的脚踝吸引住,挪不动。 楚玊的脚踝很漂亮,跟腱很明显,匀称的,美丽的,难说得清的。 在一上一下之中,在白炽灯下。 很多人问过唐玦你到底是不是弯的。 起码唐玦拍过的每一个模特都问过这个问题,一般在她们拍完照还没穿上衣服的时候。 但唐玦否认。 她和她们说,说你看啊,你都嗯嗯嗯这样了,我要有感觉,我早……那什么,上火了,不是? 然后她的模特们就会说,唐玦,你过分唐突我了。 至于现在,咳……现在。 唰地一声,楚玊已经在床上把床帘拉上了。 接着唐玦颤颤巍巍伸手摸了摸鼻头,什么都没有,幸好。 吓死。 她的床帘遮光性很好,楚玊盖好被子,平躺着,闭眼,就什么都黑了。 「楚玊!」 床帘又唰地一声被拉开。 楚玊睁眼,见床栏杆边唐玦探了个头出来。 「怎么了?」她问。 唐玦:「你空调一般开几度啊?」 楚玊鄙夷,她皱着眉,脸不动,眼光从唐玦的髮际线扫到她下巴。 她大概觉得这人脑子不好使。 「就是你按开的温度。」她说。 很牛一张脸,这个角度都没有双下巴。 「哦。」唐玦。 她就看着她,有一种进入倒计时的感觉。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唐玦……要没机会了…… 三、二、一。 她陷入了黑暗。 楚玊伸手,掌心盖在她眼上。 唐玦的睫毛沾了沾对方手心的纹理。 「干什么?」看不见,她问。 又听见楚玊翻身的声音。 然后躺着的人说:「天黑请闭眼。」 唐玦被逗笑了:「你闭你的啊,闭我的干嘛?」 「我已经闭了,你看不见。」 「是,我看不见。」 楚玊食指在她太阳穴附近动了动。 点两下,很轻。 「晚安。」她说。 半晌,唐玦抬手,握着楚玊的手背,往下取, 光在身后,自己的影子下,她看见楚玊面朝自己侧躺着熟睡的脸。 然后她将楚玊的手掖进被子里。 不知道在安抚什么,她轻柔地拍一拍楚玊脖颈下那处薄被。 「晚安。」唐玦说。 气球没有手。 她飘走咯。 作者有话说: 楚玊(低电量准备关机版) 22.叶里藏花 早上九点。 唐玦:【醒了吗?】 一个小时之后。 楚玊:【醒了。】 很快。 唐玦:【给你打个电话?】 楚玊:【可以。】 接通。 唐玦:「早啊。」 对面一些物品碰撞的声音,大概是手机被放在了桌面上。 楚玊淡淡回了一个:「嗯早。」 声音沙沙的,却没什么情绪痕迹。 唐玦:「头疼吗?」 水龙头的声音。 楚玊:「一点,还好。」 也没有什么场面话,她要说完全没有那也挺假的。 唐玦:「实在不行你去买点解酒药试试,那什么乳酸堆积的感觉还蛮难受的。」 电动牙刷的声响。 楚玊:「好。」有点含煳,在泡沫里。 过了一阵。 唐玦开口:「你昨天……跳舞来着,给我吓一跳。」 楚玊倒没有太过在意,她说:「是么?我不记得这一段。」 第35页 唐玦接着:「那你记得什么?」 铺垫了很久,真的很久。 唐玦觉着她已经用上了这辈子最迂迴的话术,尽管只拐了一个弯。 但仍旧是被楚玊一下识破。 她漱完口,笑一下,说:「你套我话啊?」 少在心眼子大王面前玩心眼子,太嫩了点。 唐玦大方承认:「你要能坦白从宽是最好咯,我也不用套你话。」 楚玊:「坦白从宽不是这么用的。」 唐玦笑了笑,先把最重要的讲了:「你记得你那个男同学吗?」 楚玊:「一点点,有印象。」 唐玦:「离他远点,他有病。」 「嗯。」 唐玦:「那你记得他,也记得我咯?」 楚玊:「记得你……的什么?」 唐玦又猜:「你到底记不记得啊?」 好一会,楚玊说:「不记得,我只记得那个同学。」 「啊?你记得他,不记得我?」 ——好离谱啊! 唐玦追问:「你还选择性记忆啊?」 楚玊拾掇了一下洗手台:「遇到他的时候醒了一会儿。」 她还有防御机制来着。 唐玦:「什么叫遇到他的时候醒了?」 ——和我呆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以不用醒咯? 楚玊没答,问:「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唐玦笑:「倒还好,没有跳舞,这位同学,你喝醉还挺乖的。」 除了天黑请闭眼。 楚玊:「我是说你。」 「我、啊?」 楚玊低笑:「你很纠结我记不记得。」心虚了? 阳台的关门声。 「也不是,好奇问问。」唐玦说。 楚玊回应:「忘了,的确是忘了。一定要记得吗?」 「不是。」唐玦:「忘了就忘了。」 她着重的点在于……这段记忆对她来说,挺重要的。 但楚玊说忘了。 的确是忘了。 「但是你……」唐玦:「不好奇啊?别人断片都很想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 「不好奇。」楚玊干净利落。 唐玦再迂迴一遍。 她说:「毕竟有些人会什么表白啊……发疯给前任信息轰炸什么的……」 楚玊顺着说:「我没有要表白的人,也没有前任。」 她还补充:「而且我不会跳舞,一点都不会。」 唐玦:「哦……」 楚玊:「过程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感受关键些。」 唐玦嘆:「好新奇的逻辑。」 然后楚玊说:「昨晚挺开心的,谢谢。」 唐玦霎时被她拨了一拨,她回:「不客气,我也挺开心的。」 真的开心。 楚玊下一句:「笔记,你没给我。」 她轻描淡写结束这个话题。 第十四周的电影鑑赏课。 唐放映员淡蓝色条纹衬衫深棕色随性西裤进来,手握两本皮质笔记本,反手关灯,让拉窗帘。 上讲台,点播放。 准备下台的时候,下面竟响起一阵鼓掌。 大致是恭喜她圆满结束放映任务。 唐玦笑了笑,用了一个电影《志明与春娇》里面的梗,她说:「打咩apud。」 该说不说,她还挺感谢电影鑑赏课的。 唐玦坐下来,两本笔记本,一本自己的,一本给楚玊。 她看投影,随口说:「给你挑了有必考影片的,考试前看一看。」 楚玊翻了翻,「好。」 就没再说话。 唐玦关于《一代宗师》的笔记记了很多页,数不清,已经记到没得好记的程度。 于是她把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水性笔。 沉默,她大拇指和笔盖摩擦,啪地一声推开来,又哒地一声盖回去,如此往復。 所有人沉浸下去,不知怎的,她的表情越看越凝重。 快要下课,到电影后半段,里面有一段话出来。 ——叶问:「宫家六十四手是一座高山,没理由就这么让它烟消云散。」 ——宫二:「武学千年,烟消云散的事,我们见得还少吗?」 唐玦神色淡然,握紧了手中的笔,青色血管在白皙皮肤中凸出来,笔盖推开去的那一瞬,下一句,她和宫二一齐开口。 「凭什么宫家的就不能绝?」 这话很轻,不起伏也不激昂,语气像是学里头人物的讲法。 表情也没有。 她将水性笔打竖,笔头连着笔盖按在座椅扶手上,往下压,将笔盖了回去。 随即下课铃响。 唐玦把笔记本合上。笔扔到桌面。 「可以下课了。」她最后一次这么说。 唐玦上讲台收尾,把影片关了,再给胡振海发消息,做完这些,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笔,放到口袋里,握着笔记本。 人快走光了,楚玊还坐在位置上。 唐玦问她:「你不走吗?」 楚玊:「等下没课,一起走吧。」 「哦。」唐玦心情一般。 走出走廊,高峰期,电梯那边有人等,唐玦轻轻抓了抓楚玊的手臂,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拐。 「走楼梯吧。」她说。 「好。」楚玊应允。 下楼,唐玦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在餐厅的对话,那个时候,她没有必要也没有机会去探究,但现在她和楚玊的关系有挺大进展,算是突飞勐进让她能够开这个口,而且她也有点好奇了,想知道了。 第36页 所以她问身旁的人:「你……真的看过《七十三刀》吗?」 楚玊答:「看过。」 「你竟然看了。」 「过年的时候,陪人去看的。」 唐玦很想追着问,谁,陪谁去看。 但也没问出口。 不过楚玊很快「坦白从宽」了。 她说:「家里有人还挺喜欢看电影的。」 听见这话,唐玦勾了勾唇,点头。 「那你看过《木森》吗?」她又问。 「没有。」楚玊。 唐玦嘴角又耷拉下去。 她指责:「你把《七十三刀》看了却没看《木森》。」 楚玊有理有据:「我不看《木森》好像不是我的问题吧。」 下架禁播的片子上哪看去? 「那下次吧。」唐玦有点心不在焉:「找个机会,我和你看。」 她就这么掐掉了这个话题。 而楚玊笑了笑,略有些无奈。 下次…… 很敷衍。 但她也没有反驳说下次是你的口头禅吗。 她什么都没说。 23.挖掘机 临近期末,挪威牛河有一个换届仪式,在挪威牛河的大本营。 好笑,唐玦一次都没去过。 说是大本营,也就一间琴房隔壁一间教室,在综合楼的八层。 她是第一次去学校的综合楼,这栋楼不用来上课,就是杂七杂八的用途,比如各大社团做大本营。而且南海大学的这幢楼设计得很高级,高级的意思是奇形怪状七歪八扭弯弯绕绕的。 唐玦走了半天,终于在群上说:【我请问这栋楼真的有八层吗?】 蒋娜:【当然有,快一点,在等你。】 唐玦发来一张图片。 这个楼梯,上到这一层,是个露台,神奇的是面前只有下阶没有上阶。 她卡在了五楼。 娄燕茗:【这哪?】 董书航:【这是观礼台,你走错了。】 蒋娜:【你坐电梯啊,一进门就是,这楼梯这么偏僻你都找得到。】 董书航:【你那里只通观礼台,上不来的。】 唐玦:【有没有一个有建设性一点的意见,我现在怎么上来?】 蒋娜:【好像要下到一楼重新上。】 孟守元:【观礼台拐进去,有个电梯。】 娄燕茗:【那个不是闲人免进的吗?】 蒋娜:【行政走的。】 钱茜:【就坐一下不打紧吧,哪个行政这么小气。】 董书航:【谁闲人了?这里就没有闲人。】 孟守元:【没事,我经常坐那个电梯的。】 娄燕茗:【你去观礼台干什么?】 孟守元:【观礼啊……】 蒋娜:【噫……】 孟守元:【你在这里噫完,嘴上能不能不要噫了,我听得见。】 娄燕茗:【噫……】 唐玦看着手机里弹出来的信息,咂舌。 她的确看见了电梯,但那不是行政不行政的问题。 很没建设性。 然后她收到了楚玊的消息。 私聊,一条语音。 她们微信聊天本来就不多,这是楚玊给她发的第一条语音。 唐玦点开来听。 先是一个盖琴盒的声响,然后安静,开瓶盖声,才是人声。 楚玊说:「你站的那个地方往回下四楼,沿教室方向走。」 她喝了口水:「饮水机的位置拐右,走到里面有个求生通道,从那上来。」 四周很安静,倒也没人看见,观礼台藏了个人,含羞草似的笑。 唐玦把这语音再放了一遍,这次才开始记要怎么走。 楚玊最好了。 楚玊把东西收拾好,熄了手机,带着那支矿泉水出琴房,走两步到隔壁教室,大家稀散地坐着。 她当然没有问怎么还不开始这种话,而是很自然地往后排走,坐到了董书航旁边。 董书航在看手机,没多久笑了出来。 身子颤着颤着,他看了眼旁边楚玊。 然后问:「你有没有看我们公众号的后台。」 楚玊:「很少,怎么了?」很少,几乎没有。 董书航把手机递过来:「看这个。」 公众号收到的后台信息。 留言1:【什么时候有正式演出啊,等一个学期了!】 留言2:【我们挖掘机真的会工作的!我们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留言3:【人到底是不是你们社团的,说句话啊牛河!】 留言4:【不管了!挪威牛河勇敢飞,我们挖掘机永相随!】 楚玊没怎么明白,也没太懂笑点。 她疑惑一句:「挖掘机?」 董书航:「唐玦粉丝。」 楚玊一下就懂了,这次是真乐了,无语和无奈交杂。 「啊……」她伸手捂眼,跟着董书航笑。 「哇玦机——」董书航笑得话都说不清楚:「什么东西,我说谁家粉丝起个这么神经病的名字,挖掘机,结果唐玦的,又合理了。」 唐玦一进来就看见后排社长和副社长一边悄悄话一边笑得起劲。 然后她把最字去掉了。 她走到前面一点的位置,坐蒋娜旁边,在两位社长的前两排。 人齐,换届正式开始。 社长的竞争就两位,娄燕茗和孟守元的人头是齐的,就刨了这个环节。 第37页 然后是社员投票,还综合两位社长的评分。 蒋娜负责算综合分,唱票。 最终选定娄燕茗为社长,孟守元副社长。 他俩一同上讲台讲话。 间隙,蒋娜转身,问后面两位:「新社长选出来了,那学长学姐下学期还会来吗?」 唐玦也跟着回头看,和楚玊对视了一眼。 董书航开口:「会啊,我俩死皮赖脸赖在这儿。」 楚玊在旁边半是玩笑地点头附和。 挪威牛河这点还是很随性,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上届社长没留下是因为他们工作考试都很忙,但董书航倒挺闲的也是真的喜欢音乐,就不走了。楚玊不用说,她还得练琴,这琴房是要一直用的。 但这话落蒋娜耳朵里她就觉着这两人很不正经,她说:「我认真问哒!」 董书航笑:「我认真答的,真的啊。」 楚玊也看她:「真的。」 唐玦没说话。 这个最字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的。 下午到晚上,他们订了蛋糕订了披萨外卖,挪威牛河真的很爱聚餐。 有些人去拿外卖有些人去拿蛋糕,饮料提上来的时候说忘了买纸杯,唐玦感觉自己过于闲了就自告奋勇说她去买。 蒋娜一语道破:「你认路吗?」 综合楼算是这个学校挺偏僻的地了,唐玦从前都没来过。 旁边楚玊开口:「一起吧,去超市。」 她们就并肩出教室。 过走廊,一路上说的是电影鑑赏考试的事。 然后楚玊带她走楼梯,正经楼梯,不是求生通道,这楼梯藏得深还挺难发现的。 下楼的时候唐玦看了楚玊一眼,对方都不露声色,她就没多说什么。 综合楼附近偏僻之余,还有些裸露的地皮在施工,学校准备建几栋宿舍在这。 去超市的路上,她们经过。 楚玊看到了什么,粲然一笑。 「笑什么?」唐玦问。 楚玊就指了指,远处工作着的黄色大件头,那边沙尘满天飞。 「挖掘机欸。」她笑说。 「啊?」唐玦懵了:「你没见过挖掘机啊?」 楚玊反而笑得更起劲。 唐玦发现她今天真的挺开心的。 她没再追问挖掘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只是眉目被楚玊染得柔和好些。 超市不远,唐玦举着一条纸杯回来。 她们回到综合楼,电梯的确就在一进门。 但楚玊看都没看,问也没问,就带她拐进了楼梯,要上楼。 上楼和下楼不一样,人没事也不会放着电梯不坐去爬八层楼梯。 唐玦这回儿是确定了。 她问:「不坐电梯啊?」 她的想法是以为楚玊和自己一样有什么癖好,或者是恐惧。 但楚玊很平淡地回:「你不是不坐吗?」 唐玦惊住了,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一来她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宣传过,二来两人也没同路过几次。 很多时候她为了不显得自己很特殊多事,和人一起的时候会忍一忍跟对方同乘,除了下楼的时候电梯很多人等的情况她会顺理成章带人走楼梯。 唐玦自认也没有败露过什么痕迹。 但楚玊就是知道了,笃定了,所以不曾纠结过行政不行政的问题直接告诉她求生通道的位置,又带她走正经楼梯,还会陪她从一楼爬上八楼。 她永远不问不说,默默把对方放在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上,润物细无声, 好吧,楚玊最好了。 24.谢谢老闆 「电影鑑赏课,你爬楼梯上来的。」楚玊这么说。 「这你都知道?」唐玦。 真神了嘿,唐放映员每回都是踩点进门的,她来到的时候全班都坐那了,这人连她怎么上来的都知道。 然后楚玊说:「你每次进门,都喘得很厉害。」 啊? 「我……」唐玦垮了,不干了:「哪有,哪有——哪有!」 她除了上二十楼的艺考机构爬到十八楼的时候会准备背过气去,其他时候……也还好吧…… 楚玊好像预料到她的反应,浅浅笑了笑, 接着才说:「看见过你上楼,我等电梯的时候。」 「这你就肯定了啊?」 「你以前说过你恐高,上次和你下楼的时候知道的。」 唐玦又问:「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艺考培训班每个看见她经过电梯去爬求生通道的人都觉得她有病,除了司徒羽丸会问她为什么。 楚玊回:「奇怪什么?」 唐玦:「很多人说我,没事找事。」比方说那个发朋友圈骂她的舍友。 而楚玊说:「我尊重啊。」很快,很平常的语气,不需要思考的。 唐玦:「你知道是为什么?」 楚玊:「我不知道。」 唐玦:「你不知道,那你在尊重什么?」 楚玊偏头看她一眼,开口:「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也会尊重。」 三言两语,唐玦彻底被挑弄得五迷三道的。 怎么这么好啊…… 她还是解释一下:「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坐不了,嗯……就不是一定要别人和我一起爬楼梯的。」 就像司徒羽丸会说你走你的求生通道我搭我的电梯,我俩还是好朋友。 第38页 唐玦不想表现得太过矫情,起码不想让面前这个人觉得她很怪很奇葩。 八楼到了,楚玊只是笑笑,然后告诉她:「没关系。」 他们吃披萨,切蛋糕,然后打仗,起因是孟守元把董书航的头按进了他自己的那块蛋糕里。 董书航大喊:「你们就是这样对太上皇的?」 这话之后,娄燕茗也把自己手里的奶油盖在他脸上。 董书航炸了。 太上皇二号楚玊坐在教室后面,握一瓶酒,笑着看她们闹。 钱茜和田瑞泽掐到后面,退到最后撞上了人。 差点要摔,钱茜被人扶了一把,她回头看,楚玊伸手抵着她的腰,然后温柔地耐心地跟她说小心。 钱茜七荤八素嗯嗯啊啊口不择言地走开去。 这边静了一会儿,唐玦站到了身侧。 「刚听见蒋娜和燕茗她们俩暑假准备搭伙去旅行。」唐玦说。 楚玊喝一口酒:「挺好。」 唐玦问:「你放假有什么安排吗?」 「噢,我要去找我老师。」 唐玦:「那个……艾老师?」传说中的国外的殿堂级小提琴老师。 楚玊笑:「人家不姓艾。」 「那姓什么?」 「还蛮难念的。」 「是吗,那姓什么?」 「我是会法语,但你没必要专门套我念一个姓氏吧。」 啊……好难搞哦,怎么有些人次次都不上套。 唐玦:「去一整个假期吗?」 楚玊:「嗯。」 「哦,我说过段时间可能要去江洲出差一趟,还想你带我去玩儿。」 根本没有这回事,没有差好出。 楚玊抿一口酒,神色柔情,她正要开口—— 「下次……」唐玦无奈。 她替她说了,口头禅。 楚玊莞尔,点点头。 过了一阵,她问:「你呢?你的安排。」 「准备开一个新的项目,不大,就是微电影。」这句话是真的。 「嗯。」楚玊应。 「我有个编剧朋友,他最近一直跟我说没有灵感,我大概要去找他一次,找找办法。」 「嗯。」 「上一个项目还有点要收尾,就要送审了,上学期做的那个。」 「嗯。」 她还准备报个班,进修一下怎么套路别人才能不会被识破,开玩笑的。 这么一数,她好像也挺忙的,还出差,还玩儿。 「楚玊……」唐玦忽而定睛望过来。 她好像是唯一一个不叫她学姐的社员,董书航除外。 「怎么了?」她回。 唐玦目光落在她唇侧,再下一些,她展颜:「什么时候沾上的,这儿,奶油。」 「哪?」 然后唐玦伸手过来,指尖搭上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带她轻点上下颌凌厉拐角附近,一个很隐晦暧昧的地方。 楚玊的触感的确有些粘手,不多。 大概是扶钱茜那时蹭上的。 附近正好有一包抽纸,她抽一张,低着头擦一擦手,她说:「谢谢。」 手上那张纸巾又很快被拿走,到唐玦手上,她折两折,折成一个小纸块,再过来。 靠近。 手,指尖,纸,下颌。 很轻地,擦一擦,是纸巾和楚玊碰撞。 但隔空的,好似一个捧脸的动作。 好像看哪都不对,楚玊望向远处桌面上一块被人啃过的披萨。 而后,唐玦把纸巾往后面垃圾桶一扔:「干净了。」 「爱卿怎么看?」娄燕茗。 「依臣之见……有人已经陷进去咯。」蒋娜。 她俩藏得挺远,举着披萨假装在吃实则鬼鬼祟祟在偷窥。 娄燕茗:「你说学姐知不知道啊?」 蒋娜:「难说,就比如我俩,就算你这样给我来一下,我也没什么感觉,毕竟我是直的。」 娄燕茗:「唐玦一定是弯的吗?」 蒋娜:「她那个眼神,是直的是弯的,已经不重要了。都拉丝了。」 娄燕茗:「问题是学姐没看见啊。」 蒋娜:「那你冲过去,去跟学姐说那句名言,但是唐玦看你的眼神属实不算清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着说着都觉得过于离谱。 娄燕茗骂:「我有病吧,你有病吧。」 蒋娜:「我要是弯的,我也喜欢学姐啊,谁能不喜欢她啊。」 娄燕茗:「我就不会。」 蒋娜:「少来。」 娄燕茗:「我是说那种喜欢,毕竟我有自知之明。」 蒋娜:「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啊?」 娄燕茗:「谁?唐玦还是……」 蒋娜:「学姐。」 娄燕茗:「我俩要是能想明白她在想什么,还在这干嘛,都能去操场摆摊算命了。」 ——那楚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唐玦也弄不明白。 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里徘徊了快两个月,持续到暑假快要结束。 这两个月,她的确是按照计划走的,把微电影做完了,《天地不容》收尾了,还去找了谭明天一趟,可惜进展不大,谭明天的状况比他俩设想的都糟糕,他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唐玦让他缓缓。 她把微电影发到了自己的社交帐号上,是那个婚纱城的恐怖片,不长,也就十五分钟左右,却也费了她两个月的心力。 第39页 这部片子反响还好,但水花不大,意思是喜欢的人很喜欢,但受限于题材,也没多少人愿意看。 挪威牛河的群时不时有人聊天,蒋娜和娄燕茗去旅游也有照片发出来,但某些人是一次都没冒过泡。 然后唐玦把微电影的连结发到了群上,说诚邀各位去看。 群上很快活跃起来。 钱茜大赞特贊,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蒋娜和娄燕茗说她们两人抱在一起看的,也吓得半死。 孟守元问这不上院线也没gg的怎么回本。唐玦回不打算回本了,这个算是她的学年作业。 田瑞泽又问那谁投的。唐玦说她自己投的。得多少钱啊。大几万吧。 娄燕茗说天啊你们这个专业这么烧钱啊。 董书航说这个算少的了,他认识一个影院的同学今年要做毕设影片,预算快上到二十万了。 蒋娜说妈呀唐玦你不会也要花几十万毕业吧。 唐玦说理论上是的。 他们说了会儿钱,又聊回剧情。 大晚上的,唐玦躺在澄林家的床上,回消息,在这个群上等了半个小时。 再之后,她坐起来,把空调调高了一度,心凉了。 唐玦看着屏幕,舌尖顶一顶腮,好,挺行。 之后她发了个红包,说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看她的心血。 群上多少个人她就发多少个,反正每一个人都能领到,每一个人都要领。 大家都收得挺快的,然后彩虹屁。 时间过了二十分钟,还剩三个,娄燕茗和蒋娜两个人好像去音乐节玩嗨了没看手机,就一直没动静。 再十分钟,红包被领了一个。 楚玊。 唐玦看着群上的领红包提示,呵出一口气。 「合着你是活着的对吧。」她在自家房间里自言自语。 下一秒,楚玊在群上发了条消息。 而唐玦即刻骂了一声。 靠。 那人发了个表情包,「谢谢老闆」表情包,甚至还是转发钱茜十几分钟前在群上发的那个。 然后什么都没说了。 「你——」 哇! 唐玦拿遥控,空调调低两度,火冒三丈了。 她气得食指戳屏幕,一下一下的。 「要不是我喜欢你,真的,要不是我喜欢你——」 煳弄大王第一次被人这么煳弄,偏偏她没有任何办法。 「算了。」 唐玦一怒之下把手机扔到了床头柜上关灯准备睡觉。 三分钟,爬起来,开手机。 八月的夜晚,漆黑的房间,二十五度的空调。 很安静。 又有声音响。 ——「你站的那个地方往回下四楼,沿教室方向走。饮水机的位置拐右,走到里面有个求生通道,从那上来。」 ——「你站的那个地方往回下四楼,沿教室方向走。饮水机的位置拐右,走到里面有个求生通道,从那上来。」 ——「你站的那个地方往回下四楼,沿教室方向走。饮水机的位置拐右,走到里面有个求生通道,从那上来。」 那条语音播放的第三遍。 唐玦把手机翻面朝下,把自己也翻面。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躺平,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出来。 「啊唐玦,疯了吧你。」 25.最后一枪 「你说,大四,还有思政课吗?」唐玦侧头问旁边的人。 这是新学期第一周,周三,在教室。 司徒羽丸翻了翻新教材,说:「大四还上什么思政课,除非先前挂科。」 唐玦想了想:「那她应该不会。」 「谁?」 「一个学姐。」 「学姐?」 「那大四没有思政课有啥?」 「实习?」 「她好像也不实习。」 司徒羽丸瞥她一眼:「还有毕业论文。」 第一周过去,唐玦确定了,她们没有能够重合的课程。 于是乎,第二周的周二晚上,挪威牛河的例会上所有人都惊喜地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从来都不出现的人。 唐玦来了。 孟守元在讲招新事项,蒋娜和娄燕茗凑过去小声八卦,说她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例会了。 唐玦:「良心发现。」 蒋娜一副大无所谓的模样:「噢,其实你来不来没有关系啦,毕竟学姐也不来的。」 唐玦:「啊?她凭什么不来。」 娄燕茗:「哦你以为啊,要不是有她开这种没良心的先例,有人一年不来例会露面一次,早被赶出社团了。」 蒋娜:「就是~」 唐玦:「那她……不是会来练琴么?」 蒋娜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娄燕茗瞠目结舌:「唐玦,你意图不能明显到这个地步吧?」 唐玦一本正经诚恳回答:「对啊,我现在就差拿个喇叭到外面喊了。」 ——楚浩辰!我悬你!我的脑翰我的心,都在说着,我悬你! 说笑,她不会。 面前两人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干脆,两人眼神沟通一遍。 蒋娜回答:「现在都几点了,她下午练的琴,早走了。」 唐玦:「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晚上开例会?」 娄燕茗,无话可说,给她比大拇指。 第40页 蒋娜:「因为白天有课啊!」 ——全世界都围着楚玊转的哦? 娄燕茗开口安抚:「这位同学,不要着急。下周末,我们秋游。」 唐玦:「秋游?大家已经闲成这样了?」 娄燕茗:「学校组织的,全校的音乐社团都去。」 唐玦:「那谁,去吗?」她不关心全校的音乐社团去不去。 蒋娜:「去啊。我问过了。」 唐玦才有兴致:「秋游,做什么的?」 面前两个人都不说话,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真人cs。 一群大学生去野外射击比赛。 说去年跨年晚会很多社团不满学校的出场安排,场次抽籤现场险些变「真社团活动」。今年学校不想担责了,就组织了个活动,各位pk去,赢家先选,顺序输赢说的算。 都换上了迷彩服,一个小,带对讲机,提把枪,戴个被击中就自动冒烟的头盔,然后进场。 「我的战术——」董书航:「苟着。耗死他们!」 挪威牛河众人:…… 蒋娜:「你当初不会就是这样苟成社长的吧?」 楚玊笑了一声,在一旁默默点头。 唐玦看着她笑了。 一群人藏在掩体后面,目标太大。 孟守元提议:「我冲锋,谁跟我?」 娄燕茗举手:「走走走,孟哥,带我走。」 蒋娜:「我也去。」 楚玊动身:「走吧。」 唐玦不出声,就跟上。 董书航:「别管他们,我还带了牌,咱仨斗地主。」 冲锋小分队没走开几步,后面传来惨叫。 几个人回头看,掩体后面冒了三缕黄烟,挪威牛河的淘汰颜色。 钱茜:「我牌都没出完!」 田瑞泽:「你不是说耗死他们的吗社长!」 董书航:「我怎么知道他们绕后的啊!」 挪威牛河出师不利。 对讲机,插nnel b楚玊:「回去。」 很快,两缕红烟冒出,他们把绕后的人抄了再重新出发。 插nnel b孟守元:「我绕后。」 插nnel b蒋娜:「等下,沙包后面有人。」 楚玊开枪,一道白烟。 插nnel b楚玊:「现在没了。」 插nnel b娄燕茗:「学姐学姐,你那边有人过去了。」 插nnel b楚玊:「知道了。」 唐玦开枪,两道蓝烟。 插nnel b唐玦:「没了。」 …… 插nnel b蒋娜:「你厉害。」 插nnel b娄燕茗:「接下来怎么打?」 插nnel b孟守元:「reburn占了炮台的高点,难打。」 插nnel b唐玦:「找个人吸引一下火力。」 插nnel b娄燕茗:「孟哥,上。」 插nnel b孟守元:「我?」 插nnel b蒋娜:「这里就你男的,你不上谁上啊?」 插nnel b孟守元:「行行行,你们藏好啦。」 他冲出去,沖得很勐,沿路还把村口大妈乐队剩余几个人淘汰了。 炮台的人围剿他,很快,黄烟起。 娄燕茗撕心裂肺吼一声:「孟哥——」 头顶冒烟的孟守元回应:「娄姐!」 「孟哥!」 「娄姐!」 炮台起一道白烟,唐玦收枪回掩体。 插nnel b唐玦:「你俩演梁祝啊?」 很快,又一道黄烟。 插nnel b蒋娜:「恭喜你们,如愿化蝶了。」 孟守元娄燕茗下场,还喊了一句:「同志们!挪威牛河靠你们了!」 场上也没多少人了。 挪威牛河三个人躲在掩体后。 然后是乱战。 蒋娜冒烟。她倒了下来。 「噢……我走了,挪威牛河的压轴场……就只能靠你们了……」 她一手拉一人。 「我们,都在那边,看着你们。」 她将那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千万,别,让大伙儿失望……」 唐玦被动地搭着楚玊的手背,面前蒋娜浮夸地表演,她低头偷笑。 她们心知肚明话不重要,动作最重要。 没多久,外面枪声四起。 楚玊浅笑:「演完了吗?」 「演完了。」蒋娜老实巴交。 楚玊盯着她:「下去吧。」 蒋娜:「好的,现在就走。」 外面太阳正烈,大本营就在外场的一个遮阳棚,这里坐满了人。 蒋娜到挪威牛河那儿。 「现在战况如何了?」她问。 董书航:「我看了下,爱新觉罗,村口大妈,reburn都没了。」 又有人下场回来。 董书航看一眼,「药不起也没了。」 娄燕茗:「我们还有两个人。周八乐队剩一个。」 田瑞泽:「胜算还行啊。」 孟守元摇了摇头:「不稳,周八剩下那个是我们篮球队小前锋,要赢没那么简单。」 真的不简单,因为唐玦已经在那边中枪了。 她伸手:「噢!挪——」 冒着烟的唐玦只冒出了两个字,回头看,她的队友楚玊已经没影了。 「喂,你不按剧本来的?」她朝天空喊。 楚玊跑到下一个掩体才笑着回应她:「唐导,再演就是《无人生还》了。」 唐玦回来,枪头盔马甲对讲机放到回收处。 第41页 大本营的人都很激动,干脆围到了场边。 村口大妈某人:「白热化啊白热化!」 爱新觉罗某人:「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啊。」 reburn某人:「肯定藏起来了啊。」 药不起某人:「决赛圈了,买定离手了餵。」 周八某人:「何景浩要是输了回来,他有什么脸吶。」 娄燕茗:「干嘛干嘛干嘛?不能输啊?」 蒋娜:「这跟有没有脸有什么关系,你别性别歧视了啊。」 周八:「孟守元,你队友哦,你不说句话啊?」 孟守元:「我现在挪威牛河的。」 reburn:「嘘!别吵了!」 药不起:「反正咱也没机会了,这压轴还是给挪威牛河舒服点。」 爱新觉罗:「这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村口大妈:「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彼此的位置,现在动一动就定输赢了。」 娄燕茗:「比耐心了。」 唐玦笑:「那他比不过楚玊的。」很肯定。 中午太阳架在头顶,场外的人都有些受不住。 场内还是一片死寂。 很久,场外已经开始撑伞扇风。 「真的有人在里面吗?」 「别中暑了吧?」 「真的。」 「何景浩人高马大的应该不会,倒是你们女同志还挺大问题的,要不要进去找找啊。」 「嘘!」 有声响了。 踩草声。 视野被掩体挡了很多,不知道是谁在动。 走一走,停一停,断断续续的。 又过很久。 忽然,一声枪响,一缕烟。 红色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挪威牛河蹦起来,震耳欲聋的欢唿声。 楚玊站起身,把头盔和枪搁到某个掩体处,功成身退。 她走出来。 场边有人为她鼓掌,挪威牛河激动得抱在了一起。 然后她看见唐玦踩着阳光过来,金色耳钉刺眼,黑髮飞舞,她双臂大展。 楚玊倒没有各位这么激动,她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靠近唐玦。 好似胜利的喜悦驱使着,这里理应有一个庆祝的拥抱。 她伸手,单臂环住唐玦,承下了对方的怀抱。 唐玦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笑,带她双脚离地转了个圈。 再分开,唐玦的手顺势搭到楚玊腰侧,她抱着她面朝其他人。 靠得很近,贴着。 楚玊低语:「有这么开心吗?」 唐玦悄悄回答:「很开心。」 笑得浓烈灿烂狂妄洒脱神采飞扬,是唐玦。 「唐玦!最后一枪是你开的吗?用不用这么得意?」人群中不知是谁喊的一句话。 唐玦:「不好意思哦,反正我们就是赢了。」 她赢了就是我赢了。 26.试探 附近餐厅吃了饭,天色渐晚,大部队一辆大巴一起回学校。 公路,玻璃窗外是夕阳,楚玊和唐玦并排坐。 高强度作战一天,大部分人都累了,沾座就睡,但那两位不困,车厢太安静,又不好说话,就放空。 橘色的阳光勾着两人的脸庞,双臂的触碰随着汽车的摇晃若即若离的。 要死,就这样,她又飘起来了,唐玦。 这可怎么办啊…… 半个小时后,有一通电话进来冲掉了她所有浮动的心思。 唐玦看了眼来电显示,望望四周,然后挂掉。 三秒,那人重新打来。 她再挂掉。 楚玊的目光也落到了她的屏幕上,然后她抬头看一眼唐玦的脸色。 不间断,来电显示。 没有备註,就是一串手机号码。 唐玦再挂,信息界面,打字,手很快。 但对面就是执意要和她打电话。 唐玦挂断第四遍,再打字。 对面回信息,就三个字——接电话。 唐玦受不住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往前面走。 她到司机面前请求一遍说能不能就地放她下车,她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要打。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嗓门洪亮,直接一嗓子反问:「什么电话不能在车上打?」 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被吵醒。 唐玦看了眼手机,来电显示又来催命。 她说:「你就靠边放我下车就可以了,我等下自己回去,麻烦你。」 司机不理解,也不耐烦:「你打电话你现在打嘛。」 挪威牛河那边互相眼神沟通,董书航正要去交涉,别的乐队也有人知道唐玦是做什么的,就喊了一句:「师傅,让她下车呗。」 「对啊。」 「就是。」 司机看了唐玦一眼,「你小心,扶稳了,我停车。」 车门开,唐玦回身双手合十朝大家致个歉,然后匆匆忙忙往下赶。 很快,车门要关,有一声等一下,来自楚玊。 她解安全带,往前走,也一併下车。 一个小插曲,之后,这辆大巴重新启动。 车厢再度安静,董书航将身子侧出去,往回看。 后座是娄燕茗和蒋娜。 他压着声音和两位说:「你们不觉得……她们两个,有点情况吗?」 娄燕茗凑过来,偷偷摸摸地笑:「唐玦喜欢楚玊。」 第42页 董书航惊呆了,不是震惊于这件事本身,而是:「你们就这么藏着掖着啊?」 蒋娜:「我们自己发现的八卦怎么可能便宜你?」 娄燕茗:「就是。」 董书航这边反而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们完了,你们即将错过我手上的惊天大八卦。」 后座两位瞬间激动:「什么什么?」 董书航:「我只能说,唐玦很悬。」 蒋娜:「你别只能说,你说全部啊!」 憋死谁了! 董书航:「今晚,见一面吧集合。」 三个臭皮匠的密谋。 夜色沉了下来,唐玦将手机举到耳边沿着应急车道走。 「赵总,这个事情不是我决定的。《天地不容》没有过审,就只能回去重新剪啊,那能怎么办。你找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我知道谭明天不接你电话,那是我要帮你找他吗?」 「你现在跟我说资金回拢的问题,那,那我想问你投的时候,尽调呢?风险评估呢?你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干嘛要投这种本子?」 「《天地不容》不止你一个资方啊,你要不要去问一下别人是怎么资金回拢的呢?」 「我尽力了!我怎么没尽力,是我想的吗!」 「你先冷静一下。」 「我……」 「我怎么知道《七十三刀》是怎么过审的?我,你,不是,你很好笑啊,你问他啊,你去问龚敬说我请教你你是怎么过审的呢,你问我干嘛!」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和龚旻措又有什么关系!」 「我再说一遍!我和他们只是邻居,他凭什么给我保底!」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龚旻措不会帮自己不会帮龚敬更不可能帮我!你这是污衊我跟你说!」 「你凭良心说,摄制这边从来没有拖过你的时间,我是按时交片的,我的工作我已经百分百完成了,可以说后面的事情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你找宣发好不好?」 「不可能!」 「这是违法的,我警告你,赵总。」 「绝对不可能。」 「好好好,我尽力,真的,我真的尽力。」 「对,我想办法,嗯,嗯,我一定。」 「等下,我手机要没电了,不好意思,赵总。」 「没有,真的,我不是逃避问题,我们下次再谈这个问题吧。」 「是的确要关机了,是真的要关机了,我没有故意的,没开玩笑。」 「这样,我们……」 唐玦把手机放下了。 瞬时清净,有车在她旁边飞速掠过。 她再走一分钟,身边多了个人。 「你怎么在这?」唐玦是真的没想到,完全。 楚玊没答,转而说:「没想到你要挂电话的藉口也这么随便。」 唐玦:「不是,真的没电了。」 她出了口气,然后再说:「还好你在,叫个车吧。」 酒吧,瓜子,瓜。 娄燕茗:「说吧说吧说吧,我们准备好了。」 董书航:「保密哈。」 蒋娜:「我们发誓。」 董书航开始:「陈雨清,你们记得吧。」 蒋娜:「不就你的社长吗,雨清学姐嘛,不是毕业了吗?」 娄燕茗:「她挺好的啊,怎么了?」 董书航:「她,对楚玊,表白过。」 「啊?」 「啊?」 两声,异口同声。 天早黑透了,计程车的后座,唐玦开窗吹风,旁边是楚玊。 手机没电,她是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楚玊也不出声,安静地看窗外。 很久,唐玦想起来问:「你……听见多少了?」 楚玊:「没怎么听见。」 唐玦:「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嗯,我保证。」 「好,谢谢。」唐玦转过去看窗外。 又一段时间,她转回来。 酝酿很久,唐玦有一声问:「你知道吗?」 是个引线,有话想说。 楚玊看她:「什么?」 「算了。」唐玦目光黯了黯。 「算了?」楚玊反问。 唐玦舔了舔唇,想了想,再讲:「忽然觉得,不太应该……跟你讲这种事。」 中间半人身位,楚玊抬眸凝视她。 「哦。」她淡淡地回。 这个「不应该」不是楚玊的问题,只是唐玦觉着这件事情其实挺难被理解的,更特别于它对于楚玊这个人来讲。 另一个层面,这不是多光彩的事情,有时候,唐玦会把这种想法看作自己人格上的污点。 她喜欢楚玊,更不想头脑发热再把自己弄得特别难堪。 前座司机不说话,两个车窗大开,空气对流。 而风声之中,楚玊开口:「是吗,可是我知道。」 唐玦觉得有意思:「你知道什么?」 车很快,间隔的路灯一眨一眨的,光在唐玦的脸上时隐时现。 楚玊便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揭晓。 「你,不是马三。」她很平静很和缓地说。 与之相反,唐玦的眼中瞬时滚出惊天动地的骇意。 这句话,是关于《一代宗师》的映射,太过隐晦,又过于委婉。 第43页 却足以让唐玦顷刻顿悟,这恰恰代表,楚玊知道,这个人完全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甚至她精准地知晓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有多晦涩难懂又有多不可言说。 黑瞳轻颤,唐玦望着她,有一点想哭。 曾经有一个噩梦,是假设她这种龌龊的想法被公诸于世,然后她整个人是一种被剥光的屈辱,是苦涩的难捱的。所以她是清楚的,这是不对的。她将这件事情藏得很深,不想让人知道亦不愿意去面对,她唐玦是一个狭隘的小人,这就是事实。 但此时此刻,想像中的那种窘迫没有来到。 因为楚玊没有敌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慈祥得像个菩萨,好像是上天派来打救她的,不要让她在这种牛角尖中过于孤独过于难耐。 唯有楚玊这么说,她会想哭。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唐玦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楚玊气定神闲:「猜的。」 「这是我,藏得最深的秘密了……」唐玦说:「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唐玦忽然紧张,下意识用笑来掩饰什么。 「完了啊,你连这个都知道,你不会早就知道我别的秘密了吧?」 试探,疯狂试探。 楚玊很谈定,神色如常,看似顺口回一句:「那倒不会,除非……」 似笑非笑,话语滑下来,贯穿了唐玦。 除非—— 「这个秘密和我有关。」楚玊。 心脏预备飞出来,那双凤眼逼进眼底。 唐玦开始分不清,被试探的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总的来说,马三是个反派,用了《一代宗师》里的角色关系。这里看不懂无所谓后面会讲。 27.谁 陈雨清,曾经是挪威牛河人气最高的吉他手。她相貌好性格好对挪威牛河每一个人都很好。 她很好说话,还很照顾她们新社员。体贴,爽朗,迷人的。 是她让楚玊跳过了面试直接进社团,是她让楚玊随便用挪威牛河的琴房,是她让楚玊开了不管例会的先例。 她在有人不服的时候搂着楚玊的肩半是玩笑对底下的人说:「如果你也有本事去首都开独奏会的话,你也可以不来例会。」 她们关系挺好,反正是和其他人有壁的好。 「不可能吧……」蒋娜跳出来感嘆。 娄燕茗:「那她答应没?」 董书航:「没有。」 「嘶——」蒋娜:「我关注的点在于,我本来以为她们是纯洁的好同学关系。」 娄燕茗:「但是如果她们已经进化到了表白那一步,其实完全可以试试的。」 董书航看她一眼:「你还能替别人做决定了?」 这个「别人」是楚玊。 蒋娜:「不是,我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咯,陈雨清这么好。」 娄燕茗:「给我我真的立马就答应了。」 董书航:「但是她就是拒绝啦,拒绝了无数次。」 娄燕茗:「什么叫拒绝了无数次,这你都知道?」 「你们这届进来之前,我们整个社团都知道,陈雨清是明恋。」董书航:「她隔三差五就会表白。」 「我去……」娄燕茗。 「那楚玊怎么说?」蒋娜。 董书航:「直接不回应,漠视懂吧。」 娄燕茗:「哇……」很服。 蒋娜:「怪不得,你说唐玦很悬。」 董书航:「社团,女同学,关系好,表白——」他摊了摊手,好像在说,吶是有例子的。 唐玦,是一个编剧,她的工作就是梳理剧情怎么发展。 唐玦,是一个导演,她的工作就是指导演员怎么演戏。 她的心思是深不过楚玊,但她可以把这一切当作是场戏来演。 她笑,要演出一种坦荡,要做到没有表演的痕迹,接得很快,没有思索没有犹疑。 她坦然从容地回应:「下次好吧,我下次专门藏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是她一贯的玩笑语气,是她们很默契的「下次」句式。 顺理成章,恰到好处地告诉楚玊「这次没有,下次一定。」 其实还有很多条路,她可以以进为退说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和你有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喜欢你,没想到吧,哈哈吓到了?开玩笑的啦。 但这种话轻薄,拙劣,楚玊能够一眼看穿,然后嫌弃。 她还可以真的退,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怎么会,你想这么多你以为你谁啊,你这么自信?太了吧。 结果同上。 而唐玦的选择不进不退,将这个问题滑过去,说我和你是挺好的,但还没好到那种地步。她在楚玊面前画好线,将两人规到了那种传统意义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范围。 是符合现状的,是合理的,是足够楚玊信服的。 所以面前楚玊耸一耸肩,笑一笑,像在说随你便。 然后她转头看窗外,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这个话题。 「她们……」蒋娜:「不尴尬吗?」 娄燕茗:「一般来说,偶像剧演到这里就该避嫌了吧……」 蒋娜:「真的没看出来,表白,拒绝,还很多次。」 她不太懂:「不行就算了呗,有必要这么执着?」 董书航:「人那是真的喜欢。」 第44页 娄燕茗:「陈雨清,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她不挂脸的啊?」 董书航:「那她喜欢楚玊她能挂出什么脸嘛。」 蒋娜:「楚玊莫名其妙被表白了那么多次,她不挂脸的啊?」 娄燕茗:「就她们,还能,这么,正常友好,建交啊?」 是一种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来的好同学建交,尽管她们明恋表白拒绝表白拒绝表白拒绝。 「这就是楚玊这个人最厉害的地方。」董书航点了点:「她和人的交往是单箭头的,她也不管你是不是喜欢她,她该怎么跟你相处就怎么跟你相处。因为她很有可能,就没把你的喜欢,当回事。」 他解析:「她可以明明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却完全不在意,不是为了维繫表面关系而假装的,就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允许你的喜欢,但永远不会回应。 楚玊的为人处事。 尊重理解不干涉不在乎。 友善客气不深交不投入。 其实她对一切都是极其冷漠的,只是很少有人会越界去触碰到她冷漠的那一层。 但所有人对于楚玊的讨论终会回归到一句话。 董书航最后说:「但她对我们来说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是的。」娄燕茗。 「没错。」蒋娜。 「她一直都是个好人。」董书航:「在你不会爱上她的基础上。」 「那我是谁?」唐玦。 车窗外树和路灯是残影,她端坐着,垂着头,轻飘飘地问。 「赵三钱三孙三李三?」 好像在自言自语,很低很轻。 「如果我不是马三,那我是谁?」 她总觉得时间悄悄改变了很多,如果唐玦还是十七岁的她,一定不会问出这句话,但她现在也找不到答案了。 楚玊转头,望过来。 「你是唐玦。」她说。 只是一年而已。 食堂前,树荫下。 ——「我们学校大三,中文系,我叫楚玊。」 ——「导演系,唐玦。」 你是唐玦。 「你家做岩板生意,你是最好的石头,但过满则亏所以缺一口,唐玦。」 不要尝试代入那种设想去自我怀疑,这是内耗的开端。这句话很重要,可惜当时的楚玊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后来很后悔。 「你是不是没看过《木森》?」唐玦很快接着她的话问她。 楚玊默认。 「现在有空吗?」 「嗯。」 「去我家看吧。」 「可以。」 唐玦露了个笑容,拍一拍司机座椅:「师傅,麻烦导航改一下地址。」 唐玦租的房子在见一面吧旁的巷子往里走,老小区的二楼。 二楼这种楼层在南方很一般,雨季的潮湿是蒸人的。这种密度之中,阳光也找不到。 但其他因素相比之下,唐玦无所谓这些。 门开。 客厅有投影,有好几箱酒,有一块画满了的白板,有书架,茶几上一堆稿纸。 唐玦过去收拾了会儿。 她笑了一声,说:「坐,随便坐。」 楚玊在沙发上坐下来。 「喝酒吗?」唐玦在冰箱前问她。 「不用了。」楚玊。 唐玦就开了瓶啤酒自个儿就瓶喝,又给楚玊倒了杯水。 关灯,开投影。 唐玦在楚玊身边坐下。 安静,半分钟。 画面出,音效响。 楚玊专注地看着电影画面,再开口:「看你的电影,不要看我。」 唐玦:「你太阳穴长眼的?」 28.边界 村庄里有一对兄弟,林左和林右。 是双胞胎。 记事起他们就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 很穷,靠养牛为生。 买两只牛崽,吃山上的草,养一年,又卖出去,赚的几千块钱,要用一整年。 兄弟感情很好,日出放牛日落归,他们从小在山间赤脚打闹,在河边嬉戏玩耍。 过几年,村官来劝,说义务教育普及,镇上的小学免费招生,俩孩得去上学。 母亲是同意的,就是书杂伙食费的负担重,但勒紧裤腰带咬咬牙还能过去。 可惜那年出了意外,牛病死了一头,钱不够,只能先让一个人去镇上。 哥哥弟弟都想上学。 弟弟听村上的老人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读书可以走出这座山,他想试试。 哥哥的想法很简单,他想到镇上去玩,不想围着牛转,再浑身的牛粪味。 然后母亲让哥哥先上学,原因也很简单,总不能弟弟二年级哥哥一年级吧。 那一年,哥哥到镇上上学,弟弟跟着母亲放牛。 再过几年,十八岁,高考。 这几年,哥哥成绩一般,弟弟却次次名列前茅。 高考那一天,高三的林左让高二的林右代替他上考场。 不出意料,结果很好。林左拿着林右的分数出省到南方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第二年,意外,也不算意外。 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每天就在山上乱跑。 林左回不来,母亲出不去。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林右留在山里照顾不能自理的母亲。 生命的轨迹一步错步步错。 三年后,弟弟独自一人把母亲埋了。 第45页 哥哥毕业那一年,他到北方上大学。 林右喜欢读书,认定知识改变命运,学歷是阶级的筹码,是敲门砖。 林左擅长交际,看人下菜碟,他成绩很水,却很会来事,在社会上如鱼得水。 林右大学毕业那一年,林左创业。 林右找工作,但嘴笨,他很难表达他自己,又很难向别人展示出他的学识。没有人愿意要他。 是不是学得不够深?他去读了个研究生。 三年。 又读博。 他在知识的海里越踩越深。 可无功而返,颗粒无收。 直到三十岁却碌碌无为的林右在财经报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才醒悟,其实他一路渴求的,是钱,而不是知识。是家财万贯而不是学识渊博。 所以为什么他不愿意做科研也不愿意教书,职场来来回回打转那么多次,没有用却还是要去。 他没有伴侣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积蓄。 是什么时候和林左越走越远的? 已经找不到答案。 反正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早就是商界巨贾。 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右买了张机票,到哥哥公司楼下,保安见他第一眼叫了一声林总。 他梦寐以求三十年的称唿。 因为他的脸,得到了。 多余的没有做,之后他走出了这栋高楼。 林右在这里半年,窥探林左的生活,为此花光了所有的钱。 直至某一天夜晚,别墅的保安看见来人,又疑惑问道:「林总,您出去过吗?」 「没有。」 「那可能是我眼花了。」 十分钟之后。 「你是……林右?」林左诧异,这个十年未见的弟弟,凭空出现在这里,在自己的家。 「哥。」林右上前来捧着林左的脸,又缓缓地跟他说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里?」林左斜眼过去,他并不想见到他。 功成名就的林左人生中有一个巨大的污点,跟这个人有关。 他希望这辈子不要再跟这个兄弟有任何关联,林右应该一直在他生命的黑暗角落里,最好是死了。 哥哥期盼弟弟的死亡。 弟弟亦如是。 弟弟先动手,更快一步。 林右双手往下移,在脖颈处,一个用力。 他将林左顶到墙上。 林左反应不过来,一下被他掐中命脉,求生的本能让他攀住林右的手,想挣扎,又无能为力。 林右有很多话想说的。 他要他这么听着。 「哥,你一次都没有回来。」 「一次都没有。」 「娘死的时候在叫你,叫你救她,你都听不到。」 「没关系啊,你们马上要团聚了。」 林左咿咿呀呀,难以动弹。 「你根本不敢想,三年,每天对着一个精神病人的崩溃。」 「她像狗一样随处大小便,不会吃饭,不穿衣服,每天胡言乱语。」 「她疯了,我也疯了。」 「我每一天都绷紧了弦,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没命了。因为娘分不清事物的时候会来掐我的脖子,她很想让我死,在她把我认成了爹的时候。」 林左唿吸困难,出不了声。 「她忘记她已经把爹杀死过一次。」 「她每回想杀我的时候都会说那些话,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你拐的我,你把我困在这山里,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就四处传我好生养,还想再把我卖掉——我掐死你!」 「就像这样。」 就像这样。 林左髮胶定型的油头在震盪之中坠下,刘海遮住眼帘。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同时青筋暴起。 「她也掐着我。」 就像这样。 「所以我把她掐死了。」 就像这样。 「到你了。」 「哥,好哥哥。」 「你该还给我了吧。」 「为什么牛要病死一头。」 「家里农药少了一包,是你餵的毒吧。」 「为什么我找不到工作,每一回都找不到。」 「是你打点的关系吧。」 「你他妈应得的!」 「你要我像你的影子一样活在你的脚底下!」 「我竟然还帮你!」 「你欠我的!」 「本来就该是你!」 最后,他松手。 血液冲进脑颅,林左弓着身子喘气。 转机,林右在最关键的时候松手。 林左一线生机。 唿吸,兇勐的唿吸。 没有声音。 十秒钟,林左逐渐清醒,要说话,要动作。 然后,血柱喷涌出来。 一样的血溅在了一样的脸。 刀。 林左的人头在地上滚了一个圈,红色沾湿了羊毛地毯。 「去死。」 《木森》和《七十三刀》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是美的,又狰狞的。 美是唐玦,狰狞亦是唐玦。 其中的另一个人好像枢纽,融合了这两种极端的元素。 美压抑,狰狞也压抑。 人像蜷缩在一个密闭容器里看这场电影,越看越窒息。 楚玊最后一个深唿吸,黑屏。 一切都黑了,没有一丝光亮。 第46页 窗外有蝉鸣,宛如来自现实的警笛。 没有人先说话。 时间很漫长。 过后楚玊开口:「听说你写的版本不是这样的。」 唐玦去开灯,又去冰箱拿第二瓶酒,再坐回来。 她没有回答问题,转而问:「你会理解吗?」 「你要我,理解一个疯子?」楚玊。 「很多因素在制约,在那里,他必须是疯的。但在我这儿,他不是。」唐玦。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该是他的。」楚玊一顿:「权力金钱名誉,所有一切,都应该是他的,他觉得有人抢了他的人生。」 可是接着她又推翻:「是这样吗?」 唐玦一愣:「什么?」 「但是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楚玊娓娓道来:「有人掣肘,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但就算没有,没有人害他,也不代表会是那样。」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她说:「他的恨,成分太复杂,里面有一些,是不应该的。」 唐玦:「你觉得那是失败者的藉口对吗?」 「我没有那么说。」楚玊否认。 「但是你就是这么觉得的。」唐玦望过来,目光如炬。 有一点难过,来自于——龚敬也是这么想的。 「你向来可以很理智地分析一切,因为你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是右,楚玊。」 唐玦的声音很平淡,带一丝冷漠。 「就像世界末日太遥远,你也从来没有掏心掏肺爱过一个人,所以你可以很轻易就看出来,檀锁必须杀了所有人。」 「你永远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唐玦这么说。 一点点,可能有,可能没有的谴责。 楚玊知道,唐玦入局了。 她偏头望过来。 楚玊的眼神始终柔和,将唐玦的目光一点点化软了。 「我们有分歧,对吗?」她说。 准确地说是谈崩了。 这是她们的观点第一次有分歧。 「呃……」唐玦反应过来,她摆了摆手:「嗯,不是,不好意思。」 她有问题她知道,对,是她的问题。 然后楚玊轻声说:「那我们都保留意见吧。」这个问题暂且收住,免得发酵。 唐玦惊嘆这句话,她笑说:「哇,你情绪会不会太稳定了?」 楚玊也笑了笑,她伸手,拿茶几上的杯子,那是唐玦在家里用惯的玻璃杯。 她喝一口水。 而唐玦的目光跟她走,移动,焦灼在杯壁印上去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红色。 她盯着这一点红,说回来:「哪里听说的?我写的版本?」 现在的这个版本,心肝脾肺肾全挖了出来,骨骼皮肤四肢五官分开陈列做成标本,不是唐玦写的。 楚玊提示她:「因为没过审,所以龚敬改的。」 唐玦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哈,你又偷听!」她笑眼打量楚玊,语气飘一点:「等下,这位同学,我发现你很关注我啊,你第一节课就在偷听。」 楚玊莞尔,很淡定,意有所指拖出一声:「唐玦——」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唐玦立马投降:「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你俩到底谁是唐玦嘛。 「的确是改了,我写的那个版本——」唐玦忽而正色:「林左根本不可能被拆开做成标本,他的肉体不会再存在了。」 这句话,楚玊立马懂了。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联想让她生理反应地毛骨悚然。 随后,唐玦开口—— 「林右把林左吃了。」 29.照片 她们没有再说什么。 唐玦把楚玊送到校门口再走回家。 重新开门。 她走到沙发边,伸手,拿起那个玻璃杯。 到洗手池,开水龙头。 很静,水声。 目光流落到杯壁,她拇指轻轻碾过楚玊留下的痕迹。 唐玦笑了笑,把杯子洗了。 十一假期之后,南海大学的跨年晚会正式进入筹备阶段。 挪威牛河在大本营教室商讨怎么出节目,他们有三场节目要上,其中一场是压轴场。 各位挖掘机们翘首以盼,鼓手唐玦会在跨年晚会登场。 压轴那一场是重头戏,和其他两场相比,排练要付出更多精力,唐玦没那么多时间,就主动提出压轴的鼓给孟守元。 后面就是选曲想创意,前座讨论如火如荼,后座藏了两个人在开小差。 唐玦:「你不上啊?」 楚玊:「不上。」 唐玦:「你去年也没上。」 楚玊笑:「我记得你是没来的吧。」这你都知道? 唐玦:「看了你给我发的照片,就你没有妆造。」 楚玊:「好吧,我是没上。」 唐玦:「很好奇啊,你可以什么都不参加的?」 楚玊:「大一的时候参加了。」 唐玦:「跨年晚会?」 楚玊点头:「我这种价位的,出一次就够了。」 她很少对人开这种语气的玩笑,真的很少,虽然这也的确是事实。 唐玦看着她笑:「楚老师,耍大牌啊?」 楚玊不置可否,勾一抹笑低头看自己带过来的书。 唐玦又瘪了瘪嘴:「没见过耶,你怎么背着我偷偷出节目啊?」 第47页 「没记错的话,我们那时候不认识吧。」楚玊:「退一步来说,就算我们认识,我大一的时候要邀请你来参加晚会,也得问一声,喔唷同学,作业做完了没啊?」 「哇——」唐玦目瞪口呆:「你,靠!」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楚玊这个嘴这么厉害。 蒋娜转过来:「你傻啊!两年前是你最红的时候。」 这话没错,两年前恰恰是她拿横罗奖在影坛崭露头角的时候。 但远一点董书航跳出来反驳:「等下,你们跟她比奖?」他指着楚玊。 某人这方面从来不是盖的。 蒋娜瞄了一眼,立马怂,她指回唐玦:「不是我,是她。」 「我可没有。」唐玦也撇清。 蒋娜转回去,旁边娄燕茗压着声音说:「想起来,这两个人好可怕啊,她们以后不会在家里闲的无聊拿奖盃下棋吧……」 这话说完,有人搭了搭她的肩,娄燕茗回头,是唐玦。 唐玦:「两年前跨年晚会的照片有吗,我想看。」 娄燕茗第一反应看了眼楚玊。 唐玦又说:「她没存,叫我找你们要的。」 就是这位已经批准了的意思。 娄燕茗:「我应该有,翻一下相册给你发。」 蒋娜:「你有?我们那时候都没上大学。」 娄燕茗:「前几年的我都有,去年庆功宴做ppt的时候用过,乐队文化懂不懂?」 唐玦:「谢了。」 很快,唐玦收到照片,十几张,她一张一张滑过。 那时候的楚玊和现在没多少差别,一台节目,一整个乐队只出了她一个人,独奏。 端庄的,典雅的,让人移不开眼的。 不愧是那种价位的。 她偷偷扫了眼楚玊,见对方沉浸着低头看书没留意过来,就动动手点了保存。 然后是乐队别的节目,里面的人她几乎都不认识,没有楚玊的照片她果断滑过。 浏览到大合照,唐玦忽然顿住。 她想了想,凑到旁边,手机递过去,不咸不淡地问:「这个人是谁?」 楚玊抬头,看了眼,很干脆,语气平淡答:「我社长。」 前面两位瞬间把耳朵拉了起来,她们深吸一口气,双双紧绷,主角不是这两人,她们反而心跳加速。 唐玦:「她没有留部吗?」 楚玊:「没有。」 唐玦:「为什么?」 楚玊温和地笑了:「那你得问她吧。」 话语,情绪,没有波澜,毫无破绽。 楚玊甚至都没关心怎么特意把这个人点出来,她只说不问,像在流水地回答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而唐玦先解释道:「她还挺上镜的,我有点职业病,你说她有没有兴趣做演员?」 前面两位听到这里已经哭着脸在心里大喊——情敌啊!情敌啊!你清醒一点唐玦! 但她们也不能卖了董书航,就只能旁观,不对,是偷听。 楚玊:「应该没有。」言简意赅。 唐玦:「这么肯定?」 「也是。」楚玊目光投过来:「或者我把她联繫方式给你,你去问问?」 「不用了。」唐玦很快把手机收回去。 不好意思,她作为导演的职业病是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的眼神不一般。 很不一般。 十一月,唐玦要盯《天地不容》的回炉重造,要参加挪威牛河的彩排,当然,还要上课。 专业课上胡振海有一个消息说有一个挺有名的网红要来南海拍系列短视频,给大家争取了三个名额可以到组里去实习,这个名额给谁都不公平,干脆全班抽籤。 后座一个男生黄哲看完自己的纸条,又扔掉:「五十几个人争三个名额,神经病吧,说得那么好听剧组统筹,不就是打杂吗?」 另一个男生:「但是有实习证明,还有署名。」 「你中签了吗?」 「没有。」 「那你说什么?」黄哲挂起来:「我们导演系导演系,谁要去给网红拍短视频啊?传出去都丢脸死了。这行谁看得起粗制滥造的小短片。服务网红,毫无艺术家的风骨,low爆了,没底线。」 同样是他,在看清楚前面两人在干什么的时候又不满,扒拉人说道:「喂,唐玦。你怎么这样,你抽到了你不去你就放回去重新让全班抽啊,你给别人做什么,你们还能私自决定了?」 唐玦莫名其妙:「我抽到的签,我爱给谁给谁吧?」 那个捡漏的女生也怼回去:「而且你都这么瞧不起了,为你也好,等下重新抽抽到了你又上赶着去,多打脸啊。」 旁边许濛插一嘴:「我看瞧不起的,另有其人吧……我们这些同学,以后也只能捡人家嘴里漏出来的碎肉。」 唐玦看过去,笑一声:「不好意思,我就是瞧不起,你有意见?」 黄哲掉转枪头附和:「就是就是,我们唐导什么身价,去给网红拍短视频?」 许濛吃瘪,白了一眼。 黄哲凑过去:「唐玦,我跟你混,什么时候进组,把我带上。」 谭明天那边一动不动,唐玦最近的确在看新的本子,也已经开始谈,但她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唐玦随口回:「简歷和作品集发我看看。」 许濛嘲笑一声。 黄哲:「同学一场,这就见外了吧。」 第48页 唐玦没理,然后下课铃响,她自顾自收拾东西。 这时和黄哲一块儿的那个男生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拍着他的肩:「看群看群,劲爆,绝对劲爆。」 黄哲就撂了唐玦低头看手机,也咯咯笑了起来。 「我去……啧啧啧!叫他发他还真的有啊,詹哥威武啊。」 「看不出来啊,一玩玩这么大。」 「我靠他撤回了!」 「幸好存的快。」 「嘿嘿嘿嘿嘿嘿。」 「她胸也才这么点,平时没少垫吧。」 另一个男的眼尖,看见手机屏幕的照片就立马窜了过来。 「卧槽,你们去网站down图了啊?」 「什么啊,我们部门一男的,先前死地白赖说跟这女的有一腿,我瞧他们也不像有料的样子,就激了他几句,谁知道,今天直接甩床照了。」 「我说他还能泡到这种品相的?踩狗屎运了吧。」 「怎么了?没准人家就喜欢这一款,床照都拍了,那也不爱得死去活来的?」 「说不定还有动起来的呢。」 「没懂,你们说的哪个女的?」 「中文系,拉小提琴那个,名字不会读,但还挺出名,有百度百科的。」 「反正没想到私底下这么浪。」 「手机给我。」唐玦。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 却没动作。 唐玦眼中红血丝漫出来,目光骇人,掷地有声:「给我看一眼,图。」 黄哲:「又关你事?」 唐玦当即吼了一声:「给我!」 教室剩余几人打量过来。 黄哲被她气场压住,心不甘情不愿把手机递过去。 「不关我事的啊。」他先择干净。 唐玦的手有点抖,随后沉重的唿吸。 是楚玊。 但一定不是楚玊。 因为这张图里的楚玊是没有穿衣服的。 一件都没有。 30.同学一场 行政楼这一处很少有人来。 一间会议室,隔了一张会议桌,楚玊的面前是三位喊不出名字的中年女行政,她们的自我介绍说分别姓吴、左、卫。 那时候的楚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课铃一响就被人传到了这里。 对面姓吴的行政抛出第一问:「楚玊同学,请问你和詹鹏伟之间是什么关系?」 楚玊:「没有关系。」 左行政:这个说法有什么佐证吗?」 楚玊反而笑了。 世界过于荒诞,她竟然要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和一个人没有关系。 「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和他不熟。」她如实说。 卫行政浏览完手机里刚发送过来的新消息,才开口:「据詹鹏伟所说,你们正处于交往状态。」 「没有。」楚玊矢口否问:「我从来没有和詹鹏伟同学,有任何,除同学关系外的——其他交往关系。」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吴行政把一台平板推过来,那张照片。 朦胧的,半裸的女人,和自己的脸。 楚玊看一眼,又抬头,眼神稍显凌厉,重新打量面前这三个人。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赤裸的,不是在这张照片里,是在这三个人的眼中。 女人,穿不上衣服,好容易。 「哪来的?」 「呃……」 「我问你哪来的!」 「我们部门群上有个男的发的,已经撤回了。」 唐玦动手点了彻底删除,再把手机扔回到桌面上。 啪嗒一声。 她居高临下,晦暗不明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这张图是假的,额头是顶光,手是侧光,两个光源色温都不一样。」 「这都看不出来,学的什么狗屎。」唐玦骂人:「嘴这么臭,小心有报应。」 她低头给楚玊发了条消息。 唐玦:【在哪?】 「我需要当面对质。」楚玊神色淡然,要求。 三个行政默不作声,暗戳戳眼神交流一番。 卫行政:「你看啊,我们这里没有男老师,男女双方的问询分开来,都是为了保护你。」 「不用。」楚玊。 她的回应:「我没有拍过这张照片。」 三个行政不说话。 「把他请来。」楚玊声音很低,但很压人:「他和男老师,麻烦都请来。」 「到群上澄清。」 唐玦不是提议,是命令。 「按照我说的,去说明,这张照片是假的。」 黄哲不干了:「我这么多事干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玦指着他:「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假的就是假的,造谣什么后果自己知道。」 有一丝阴狠:「到时候追责,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黄哲撇了撇嘴,他怂,低头打字。 ——「一眼假……」 安静。 楚玊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时候拍过的哪张照片,也很有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原图。 她把平板拿了过来,盯着自己的「裸照」将近三分钟。 她又想了另一个办法,把这张照片拿去搜图,说不定能找出对应身体的原图。 没搜出来。 于是她动手把人头截走,再搜一遍,也没有效果。 然后她登录邮箱把这张照片发给了一个人,再重新看自己的手机发消息。 第49页 她的神情很专注,像在考试,倒没有气愤和难堪。更从这张照片摆在檯面上来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行政们替她预设出来的面红耳赤。 该有多狼狈的一件事,但楚玊仍旧从容。 她在三个人耐人寻味的目光中去摆弄一张长着自己的脸的裸照,要自证。 没关系,她习惯了。 唐玦快步下楼,长风衣扬起来。 她本来准备到楚玊宿舍去看看,下到一楼的时候就收到了后者的回覆。 唐玦:【在哪?】 楚玊:【行政楼。】 又一条,楚玊:【你也知道了?】 唐玦:【是,我现在过来。】 楚玊:【你来干嘛,打架吗?】 唐玦:【没想好。】 唐玦:【我给你撑腰啊!】 唐玦:【照片是合成的,学摄影的都看得出来。】 楚玊:【是吗,但我不学摄影也看得出来。】 唐玦:【我没跟你开玩笑!】 唐玦:【你在行政楼做什么?】 楚玊:【在问话。】 唐玦:【问谁?你那个有病的同学?】 楚玊:【被行政问话。】 楚玊:【我。】 唐玦:【等下,你在开会你还搭理我?】 楚玊:【知道就好。】 唐玦:【需要我吗?】 楚玊:【我会解决。】 唐玦:【那你开完会再和我说。】 楚玊:【嗯。】 楚玊:【没事,不用担心。】 半个小时,会议室的人翻倍。 男老师女老师一边,两个学生一边。 空气凝固。 先出声的是楚玊。 她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另一张照片——这张裸照真实的样子,另外一张脸。 「这一张,是原图。」她说。 没人说话了。 六个老师你看我我看你。 「詹同学,我希望你也能拿出证据证明我们的确是交往关系。」 楚玊侧了侧身子,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她睨一眼,气势凌人。 「有吗?」 一般来说,这不是一个形容声音的词,但楚玊的音色的确就是晶莹剔透的。 所有的字从楚玊口中出来,都有它独特的韵味,很轻很润,能将所有情绪都藏匿得没有痕迹。 这个人永远的处变不惊,用声音告诉你,小事,伤不了我。 然后詹鹏伟崩溃了。 「我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我没想到你能看见的!我已经撤回了!」他冷汗冒出来。 一个男行政开口:「詹鹏伟同学,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我只是,我只是爱面子,这图p给我那群兄弟看的!我怎么知道能传这么快!」 都传到行政楼来了。 左行政:「你应该先道歉。」 詹鹏伟立马举手:「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们群上已经有人说了,他们都知道是假的了!我再也不会了!我道歉!」 停顿。 楚玊在六位老师的目光中缓缓伸手。 「可以把你的手机给我吗?」她说。 詹鹏伟哪敢不从。 「但是你要我的手机做什么?」他还要问。 楚玊接过,看了眼时间,再开口:「取证。」 一阵敲门声,门开,进来一个黑色职业装的女人。 楚玊反手将手机递给了她。 「我是楚玊小姐的代表律师,我姓袁。」袁律师自我介绍。 「律……律师?」詹鹏伟双目失神。 他就是为了充面子。 扬言楚玊是他的女朋友是喝嗨了胡扯的,到她宿舍楼下制造肢体接触是为了圆谎的,p床照也实在是被嘲笑得体无完肤一气之下才出此下策的。 他不过是借了人家的脸用一用,又没传出去,还撤回了,跟律师有什么关系! 詹鹏伟拍桌子:「楚玊!我只是用你在外面吹个牛!同学一场你拿律师来抛我?」 六个老师持续不出声,这件事情好像早就不是他们主导的了。 这个情形,他们也只能默默摇头。 楚玊站起身来,低头看对面:「后续的事有人会处理,各位老师,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走了。」 吴行政:「可以的,楚同学,之后学校方面的处理情况会和你同步的。」 「谢谢,麻烦了。」 「楚玊!这件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这是詹鹏伟的底牌,他能这么肆无忌惮就是以为拿准了小女生脸皮薄的心思。 他说:「道声歉就完了,你把律师请来,到时候这种照片越传越开,你以为没脸面的是谁!还不是你!」 楚玊要将伤害降到最小就必须息事宁人,因为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这张照片就多曝光一次。 一张子虚乌有的照片,结果被害的是她,被嘲笑的还是她。 她不敢的。 然而,詹鹏伟算错了楚玊。 「照片是假的,作恶的是你。我有追究的权力,你也得付出代价。」 楚玊手机顶着桌面,一下一下。 神色仍旧淡漠,话语不留任何情面。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不怕。」 31.打咩牵手 楚玊在行政楼一楼见到了唐玦。 她走过去,翻起一抹笑:「你怎么还是来了。」 第50页 唐玦将她仔仔细细观察了遍,再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楚玊:「我叫人处理了。」 唐玦往外看一眼,天色渐黑。 「想不想喝酒?」她说。 楚玊:「我还没有到要为这种事借酒消愁的程度。」 「什么消愁?」唐玦装傻:「今晚降温,邀请你来我家火锅,来不来?」 楚玊不说话,只淡雅地看着她。 她懂的。 「走吧。」唐玦二话不说牵上了楚玊的手领她出行政楼。 楚玊被带着,目光坠到她们交握的双手,又抬,看唐玦的背影。 「记得吗?你上次喝醉了就是这么抓着我的。」 唐玦耍一出先发制人,在对方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越界之前。 「是吗?」楚玊。 「你还这样呢。」唐玦摇了摇她的手,晃一晃。 过了饭点,上晚课的时间,校道上没什么人,她们牵着手往南门去。 「我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唐玦演戏:「我说打咩牵手,但你拽着我,你说红灯,不让我走,在门口马路那儿。」 唐玦,颠倒黑白的嘴。 楚玊笑:「你别欺负我不记得。」 唐玦:「反正上回儿的事是随我怎么说了,你要有本事把我喝断片,你也可以欺负回来。」 「你这语气,是不是忘了,上次不公平的。」她喝的是度数高的那杯酒。 「我没有说不比运气的啊。」唐玦:「一般人喝酒都不是比酒量的。」 这个理由说服了楚玊,她说:「好吧。」 「酒吧新来了个调酒师,我前几天去偷师学了两手,今晚露给你看。」 「行。」 「你这次是清醒地答应我的,可别想耍赖。」 「我上次不清醒答应你,我也没有耍赖。」 「那去趟超市。」 「你家不是有酒吗?」 「去买食材啊,不然吃空气火锅?」 袁律所在的律所是南海一间有名的老牌律所,也是全权代理了楚渊工作室法务事项的律所。 他们贵,但效率高,比如只要十分钟就能找到一张换头图的原图,然后能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 其实袁律师跟楚玊挺久的了,从楚玊小学开始,她就一直在替她处理类似的事情。 次数多了就逐渐默契,她清楚楚玊的脾气和心性,不用预案不用汇报,她能照楚玊想要的结果去办。 这个结果,是一种另一方当事人难以接受的赶尽杀绝。 楚玊有一张最温和的脸,但袁律师知道她向来是极度冷酷又刻薄的。 袁律截下了詹鹏伟手机里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聊天记录,又保留下他相册里的原图同时存下了他的ps工程文件。 然后她把詹鹏伟打发走,再和校方商议处理结果。 做完这些,她收到了楚玊的消息。 楚玊:【袁阿姨。】 这个称唿是私人称唿,是她从小作为楚渊女儿对她的称唿。 楚玊:【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非常严重,也不太想让家里人看见这种照片。】 袁律回覆:【明白。】 那就不用向楚渊汇报了。 袁律原本是跟楚渊的,后来随着楚玊的成长和其事业上的不断突破,才逐渐将工作重心转移。 她几乎经手过楚玊所有的事情,这一路,让她逐渐感觉楚玊每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都变得合理,她愈发钦佩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的魄力。 袁律记得,楚玊很小的时候就认定人性本恶,所以她习惯在温柔善良的伪装下防备着每一个人。 她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所有一切都不应该来撼动她的利益。 她说她不接受藉口不接受苦衷不接受哭诉,做错事的人就必须有惩罚。 她裹藏自己,情绪和真心早就蒙尘,对谁都一样。 「我问你,你会不会断片,我问你,你喝多了吗?」唐玦。 「不记得。」楚玊。 地毯,她们坐在地上,并肩围着茶几,上面是电磁炉,火锅咕噜咕噜响。 唐玦在復盘楚玊到底什么时候断的片。 「我还问你,有什么意外你会记得吗?」唐玦。 楚玊像她喝醉时候一样问:「什么意外?」 唐玦一样的答案:「喝多了的那种意外。」 楚玊专注地盯着火锅,又开口:「那有吗?」 「我说没有……」唐玦看向楚玊:「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 唐玦笑:「我人品这么靠得住吗?」 楚玊轻声回:「唐玦,如果我不相信你,是不会答应和你喝酒的。」 咕噜咕噜咕噜。 声音很响,可能是唐玦烧开了。 「所以你遇上别人的时候一下子就醒了,关于我的就能全部忘记。」 唐玦又飘在了半空。 心跳快得爆炸,语气拼了命的装作和缓。 「嗯。」楚玊。 救命啊。 唐玦这一刻起决定今后要仔细研究感情线怎么写,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嫩,每一回都让楚玊撩拨得死去活来。 和她相比,楚玊实在不以为意,这人下一秒就用筷子点面前的锅,又秉持着探讨精神认真诚恳地问她:「你说,这个丸子熟了吗?」 唐玦:「难说,飘起来的应该就熟了吧……」 第51页 楚玊:「你确定吗?」 唐玦:「不确定,再煮一会儿吧。」 楚玊很听话:「好。」 32.没关系 把锅撤走,收拾了会儿,然后茶几上两个玻璃杯。有一个是新的,唐玦在超市忽悠楚玊买的。 她说家里就一个杯子多不方便,想喝口水还要被你占着。 同理,她还忽悠楚玊买了一双新拖鞋。 说法是为家里来客时备着,但除了楚玊别人也不能够用了,唐玦付钱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送杯子送鞋子都不大吉利。 但她不信那个,只想着到时家里的东西都成双成对的,还不把你楚某人给套牢了? 暗恋中的人啊……就是变态。 反正唐玦是被套得很牢。 顶灯关了,就开一盏沙发边的落地灯,那种带灯罩的,拉线开关的,光线恰恰好,沉静了氛围。 她们并肩在沙发上,倒酒的时候,唐玦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楚玊抿一口酒,又开口:「很希望我有事啊?」 「不是……」唐玦低语:「我担心你啊。」 楚玊没有看她,亦没有理会这句话,不太动容,她转而说:「你知道我的老师对吧。」 唐玦:「艾老师。」 楚玊还是觉得这个称唿有些好笑,她勾一勾唇,又说:「他是一个很出色的小提琴乐手。很出色,他的专业实力无可挑剔。」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你也很出色。 「但是坊间传闻,他的私生活一直都很混乱。而我——」楚玊才抬眸望过来:「是他唯一的,关门,女弟子。」 目光交错,唐玦一顿。 有些乱。 「你应该能想到吧。」楚玊这么说:「很难听的话很难看的脸色其实一直充斥着我的生活,在一个遥远的乐团,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酒一杯。 楚玊:「如果你不是爹宝,你就是童养媳,反正两个你必须沾一个。」 他们说的,一直说的。 唐玦不服:「凭什么,站得高,一定就是依附别人吗?」 又一杯。 楚玊放下酒杯,挑一挑唇:「不好意思,我是爹宝。」 唐玦:「啊?」 「他是我爸的旧交,有一天他出现在我家,他和我爸闲聊,他随口问我有没有看过爸爸的演出,想不想像爸爸一样,对小提琴有没有兴趣。」 「但那也不是我说我愿意他就接受的。他给我一年时间,让我自学,如果我没兴趣没毅力没天赋,趁早算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正式成为他唯一一个学生。」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确就是天赋异禀。」 听到这里,唐玦没忍住笑一声,她第一次听人将这句话讲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是真的吗?」唐玦问。 「什么?」 「坊间传闻,私生活。」 「我不知道,他的私生活对我来说不重要,可能是吧。」楚玊喝酒:「就算是,也和我没有关系。他一直都对我很好,他将他会的都没有保留教给我。乐团的人说,我才多大,没有他我不可能站在那个位置。」 「我享受了他的人脉资源,也理应背负因他而起的骂名。」楚玊。 唐玦:「但这不是你的错啊。」 「不,我不觉得这是错。」楚玊淡然:「我有什么错。」 「我只是不会再为这种事情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她说:「我既然选择了,就早做好心理准备。」 唐玦:「你没有想过,过简单一点的生活,像你说过的,像你哥一样……」 楚玊正色:「这是我的事业,我有兴趣,有天赋,有实力,为之奋斗了十几年,我生来就该站在那儿,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为闲言碎语而放弃?」 霸道,她向来霸道。 很久。 唐玦开口:「拍《木森》的时候,我和龚敬聊以后,他和我说他很羡慕我,因为唐玦的所有荣誉都只属于自己,但是龚敬以龚旻措儿子的身份走出来,那么从今以后的每一抹光辉都必须打上父亲的标籤。他戴上这个光环的那一刻,今后漫长时间的努力都是为了摆脱它。」 她说过,她看见这两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们很像。 然后楚玊说话:「所以我没有读音乐学院。」 中文系,是南海大学最难考的专业之一。 「我也想过,要证明,是楚玊选择了小提琴。」 是她在别的领域也很出色,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因为热爱,而从事这个行业。而不是音乐世家的公主来混日子。 「很幼稚。」楚玊嘲了嘲自己。 楚玊倒酒,呵出一口气:「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啊,怎么有人生下来就得到了一切。」 功名利禄,都不费吹灰之力。 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太多的声音,从小到大,从前以后。 她有一点醉,听惯了的冷嘲热讽挤进她的脑海。 放下玻璃杯的时候,她说:「我父亲的努力不是努力吗,世道,既然金钱可以被继承,名誉为什么不可以?」 人生名利这条跑道,从来都不是短跑,它是接力赛。难道消除积累,每个人都赤条条地来去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才能算作是公平?拜託,那是原始社会。 第52页 「对不起啊,就是这么会投胎。」楚玊阴阳怪气起来,那是真的挺阴阳怪气的。 「我以前也想过是我的问题。」楚玊垂眸,溢出一丝落寞:「可是,可是我也没得选择啊。」 「我有得选吗?」她说:「那有没有人知道其实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呢?」 不是谁,出生的时候没有唿吸,头顶插了十几根针,日日病危,还能够活下来的。遇着颳风下雨一点风吹草动就感冒发冷高烧低烧都没有烧傻也很难得的。 酒瓶子倒不出东西了,楚玊伸手,举起了桌上唐玦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看过来的时候,脸颊透红,声音软糯,还委屈:「没酒了。」 唐玦抬手,手心贴上她的脸,「楚玊,醉了。」 楚玊在她手里,抬眸望过来,浅浅地说:「一直没告诉你,这种感觉很好,如果人一直都是清醒的,那就太没意思了。」 「那还要喝吗?」 「嗯……」 唐玦无奈地笑了:「好吧。」 她又开了瓶酒放桌上。 楚玊给她倒酒,唐玦莫名盯了自己的杯子两秒,才举杯。 「你听说过《爹地哪嘎达》吗?」 大概是酒精打开了楚玊的话匣子,她话有点多。 唐玦:「那个以前很火的亲子综艺啊?」 「嗯,我本来要去上的,第二季的时候邀请了我父亲。」 「天,那你不得红啊?」 她差点是通过电视认识楚玊的。 「那怎么又没去?」唐玦问。 「噢……」楚玊抬了抬头,好像在回忆,一段时间后,她又问:「你认识透明胶吗?啊,不是,不是透明胶,是透明的胶水。」 唐玦看着她,眉眼带笑,她顺着应:「嗯,透明的胶水。」 楚玊:「我喝了那个,又洗胃住院去了。」 唐玦的笑容顷刻凝固了,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我跟她说你知道艾黎莫吧,那个很牛的小提琴家,他现在是我的老师了,她说楚玊你也太幸福了吧。」 再一杯酒。 「我跟她说,你知道《爹地哪嘎达》吧,我过几天期末考试完放假了就去参加第二季了哦。她说天啊楚玊,你命也太好了吧。你看你回回考第一,你妈是校董,你爸是名人,你哥还那么疼你,你家这么有钱,你长得这么好看,你马上就要红了。到时我怎么配跟你一起玩吶?」 再倒酒。 「她在我的水壶里倒胶水,倒了一整瓶。就因为嫉妒。」 她干脆整瓶喝。 「我以前还是个圣母来着,我还原谅她。我跟我哥说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说我入院只是发烧,反正我隔三差五就发烧。」 整瓶空了。 「哈哈哈哈哈哈,下一个学期,她把我推下楼梯,我还有过轻微的脑震盪。」 那有没有人知道,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呢? 她又拿唐玦的杯子。 「然后我就让她退学了,毕竟我妈是校董。」 所有的酒,都一干二净。 「厉害吧。」 「楚玊……」唐玦要化开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什么事情都没关系。」楚玊靠在沙发上,声音很低,昏昏欲睡。 唐玦起身,凑到她面前,很近。 「你……」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现在说什么这人也都听不进去了。 她什么都会忘掉。 隔壁是落地灯,暖色光下,楚玊盯着唐玦的眼睛。 「这位同学,好眼熟呢。」她裹着酒气说的。 唐玦又笑了,怎么还是这位同学。 楚玊动手,指尖勾到唐玦下巴,一抬。 对视,唐玦没了。 「和你玩个游戏。」楚玊。 「玩……」唐玦唿气吸气双双打架:「玩,玩什么?」 楚玊食指拇指捻着她的脸,又笑,沉鱼落雁。 要疯了要疯了。 「天黑请闭眼。」楚玊。 ——「啪」 天真的黑了。 没有光。 魔法。 不过是楚玊另一只手悄无声息伸过去落地灯那儿,拉下了开关。 下巴的触感消失,唐玦瞳孔调节,适应窗外过来的微弱的光线。 好长一段时间。 她聚焦成功的时候,楚玊果然睡着了。 在她面前。 「我就知道。」唐玦。 万籁俱静,心跳抵死叫嚣。 然后她靠近,靠近。 唇。 她目光垂在楚玊的唇。 过去。 意外,全是意外,喝多了的那种意外。 三厘米,又移开。 往上。 转向了楚玊的额头。 意外,全是意外,喝多了的那种意外。 一厘米,又离开。 唐玦抽离,挣扎许久,深唿吸。 不可以啊…… 多冒犯,多乘人之危。 末了,她靠在楚玊腿侧,身子贴上沙发,盘腿坐在地毯上。 唐玦头枕着沙发,慢慢握上了楚玊的手。 又一点一点变了握法,等两人十指相扣的时候,她晃一晃。 闭眼。 「很烦欸楚玊,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听听我的心跳……」 33.她还没醒 第53页 鸟叫,阳光,风声。 楚玊醒了,在床上。 平躺着,一米五的床,枕头,被褥,不认识的地方。 她把右手抬起来,单薄的衬衫袖子坠下,衣服触感滑过细腻的皮肤。 下一个动作,转头。 空。 又转回去,还是平躺,她看着天花板。 这是唐玦的房间,门关着,很静,只她一个,在唐玦的床上。 来时有一件薄毛衣,被摘了下来,叠好,放在了床边。 楚玊坐起来,头有点胀。 缓了一会儿,她从床上离开,再开门出去。 安静的客厅。 唐玦,她一动不动,坐在地毯上,仰头靠着沙发,面上一张画满了的a3稿纸,瞧不着脸,只见凌厉的下颌,修长雪白的脖颈,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因抬头突起的经络。 房间门不远处的垃圾桶有黑白稿纸团漫出来,又在地上零零落落。茶几上是笔,纸,手机。白板上也是看不懂的图文。 楚玊缓步过去,到唐玦身边。 还没做什么,有声响。 「你醒了?」 唐玦没醒。 不是她的,不是唐玦的,是一把男声。 谁? 楚玊循迹去找。 茶几纸堆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你说眯一会儿,眯了二十六分钟。」没什么情绪,陈述事实,还是这把男声,屏幕显示——谭明天。 唐玦昨晚大半夜把谭明天薅起来头脑风暴,结果这人比鹰还能熬,生生把她熬到天亮,她算是知道他这头白头髮是哪来的了。 当然,她本来就想要通宵,要不然,好像睡哪儿都不大合理…… 唐玦其实早就醒了,她睡眠浅,听见房间门开的的时候就醒了, 但她没有动作,就装睡,然后听着声响,感受着对方越靠越近。 她希望楚玊能知道《睡美人》和《白雪公主》的故事,并付诸实践,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醒的。 她没有说自己是公主的意思,那万一……万一楚玊是王子呢? 哈哈哈哈哈,神经病。 可惜了,这里还存在着第三个人,王子得应付别人去了。 没等来唤醒吻的唐玦听见谭明天声音的同时在a3稿纸下偷偷撅了撅嘴。 讨厌啊! 「你好。」楚玊刚醒时的声音习惯带着的一丝沙哑,她说:「她还没醒。」 唐玦忍,很想笑,却还要装睡,她按着她自己,咬着唇,藏起来笑。 啧啧啧。 她、还、没、醒,这四个这么平平无奇的字,连在一起,怎么就微妙成这样呢? 「她还没醒。」这个主语,这个动词,在这个时间点,从楚玊口中说出来,可太他妈暧昧了! 谭明天:「怎么她家里还有别人的啊?」 「嗯。」楚玊:「我是她朋友。」 一般来说,这时候,做编剧的就该闻到味儿了,然后得进行一番穷追勐打——哟哟哟,朋友?家里?大早上?她还没醒?只是朋友? 然而,谭明天一丁点都不八卦,他只是很平淡地开口:「那麻烦把她摇起来,到点了。」 「你神经啊,包工头!」唐玦弹起来指控。 她凑近桌面上的手机,直截了当地讲:「今晚再说吧,我忙别的去了。」 「哦。」谭明天:「告诉你一声,我想到名字是什么了。」 「什么?」 「《方向》。」 唐玦过了一遍,干脆:「可以,听你的。挂了。」 红色按键,再没声音。 过一阵,唐玦看向楚玊。 凑近一些。 靠近她肩窝的地方,唐玦轻轻吸一口气。 「干嘛?」楚玊。 坐回去,唐玦笑:「我看看馊了没。」 楚玊低头笑了笑。 唐玦站起身来:「先洗漱吧,我前几天想换个新的电动牙刷,买了还没拆,给你用。」 「好。」 唐玦把楚玊带进了洗手间,牙刷翻出来,洗好一阵。 「天气预报说昨晚降温,没想到降这么多。等会儿给你找件外套,你穿着回学校去。」 「好。」 「和你吃个早餐,我十点半要上课。你想吃南门的还是学校食堂?」 「都可以。」 「酒吧旁边那家茶餐厅挺好吃的,带你去吃。」 「我吃过。」 「对哦学姐,忘了你比我多待了两年呢。」 唐玦顺手把牙膏挤好递到对方手上,又拐出去,到房间,在衣柜里找了一番,翻出了一件米色的棉服来,再回去。 楚玊已经收拾好,清爽的,有种清晨阳光洗过的感觉。 唐玦把衣服套在她身上,手过去,顺到楚玊后脖颈,那处是滚烫,她手心有些冰,稍稍碰撞,很快离开,她帮她将长髮带出来。 面对面的时候,唐玦忽然笑了出来。 ——唐导餵唐导!离谱!什么人设啊你! 「笑什么?」楚玊问。 「没什么。」唐玦答。 楚玊:「我想问——」 唐玦:「嗯?」 楚玊想了想,又开口:「算了。」 唐玦可不会放过她:「你不会想问我,昨晚都说了做了什么吧?」 楚玊一笑:「对。」 唐玦盯着她:「不是不用知道吗?这次断的片对你来说是重要的了?」 第54页 楚玊丝毫不避:「是。」 然后唐玦挑一挑眉,低声道:「不告诉你。」 「想知道?」她转身回客厅收拾茶几上的稿纸:「猜去吧你。」 让你和喝我的杯子,让你玩游戏,让你天黑请闭眼。 猜去吧你! 跨年晚会越靠越近,各个音乐社团都紧锣密鼓地排练。 唐玦会特地选楚玊来练琴的时间段出现。 有天挪威牛河大本营来了个佝偻着的中年女人。问她来做什么,又不答,就站在这儿。 大家就都没管,做自己的事儿去。 直到楚玊出现在八楼。 那女人冲过去,一把抓着她的手臂,要在走廊拉扯。 唐玦走出来。 挪威牛河的人也陆续注意过来。 女人说话:「楚同学!鹏伟他知错的!他真的知错的!」 楚玊看了她一眼,称唿一声:「胡女士。」 有一个淡淡的冷笑。 什么人呢,求情都没脸面自己出现,要找妈妈来死缠烂打。 教室门口吃瓜群众娄燕茗:「谁知错?什么错?」 吃瓜群众二号蒋娜茫然摇头。 胡阿姨陪笑:「楚玊同学长得这么好看,人这么好,我就说肯定不会这么计较,鹏伟他一定改!」 特地打听的,有一个地方一定能蹲到楚玊,琴房。 「你要鹏伟怎么道歉都行,可不能让学校给他记过处分,他马上要考研了,之后还得考公,档案可不能花,啊,你大人有大量,你原谅他这一次。」 「考研?」楚玊冷眼回应:「他已经被开除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胡阿姨瞬间崩溃,面色发黑。 没有情绪,楚玊随口告知:「那应该是下午会通知。」 「你——」胡阿姨嘶吼:「你这是毁了我儿的人生!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 楚玊没理,伸手,用些力,把手臂上的手掰开,往琴房去。 胡阿姨再度扑过来:「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他有多难才能考上这里!他大好前程!还要考研!你要他退学!你疯了!」 恶人,告状。 「不对。」楚玊极度平静,下一句:「我要他坐牢。」 「你至于吗!你至于吗!多大点事!他又不是故意的你用不用这么斤斤计较!马上给我撤销!我不允许!」 胡阿姨看起来马上要动手,唐玦示意董书航一眼,孟守元见状也一併上来,他们动手将胡阿姨拉开一段距离。 楚玊不怒反笑,再轻声问:「不好意思,没听清,你可以再说一遍那句话吗?」 「马上给我撤销!」 「不是这句。」 「至于吗多大点事!」 「也不是这句。」 「他又不是故——」胡阿姨弱了下来:「故意的……」 就是这一句,话说出来,楚玊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把琴房门关上,毫不留情。 詹鹏伟就是故意的啊…… 气氛怪异,主角剩一个了。 董书航开口:「阿姨,你先走吧。」 胡阿姨又抓着他:「你劝劝你同学,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人留,至于坐牢吗?我儿子也就像你们这般大,你们该知道有多不容易!」 一旁唐玦沉声道:「那你也是女人,你怎么可以开口就是至于吗多大点事?这件事情有多大,你不清楚吗?」 「那又怎样!」 董书航:「有这个时间在这闹,还不如去找律师。」 胡阿姨一手指向门口那群人:「你们评理!又不是杀人放火了!大家同班同学,还要人坐牢,疯没疯!」 娄燕茗大咧咧倚在门框边:「虽然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但是我们学姐一向脾气很好,连她都要告你儿子了,那这人一定是罪不容诛。」 蒋娜:「麻烦下次不要在这里闹了,很难看。」 孟守元:「我们不信自己的朋友,信你儿子,没这个道理吧?」 唐玦:「请你离开。」 娄燕茗那句话说得很好。 但楚玊的脾气真的好吗,假的。 她也不算是个好人。 上电影鑑赏课的时候有一句话——「i am just like you.」 那一瞬间,唐玦意识到,她们的内心,同样狰狞。 是林右吃了林左的狰狞。 这就让龚敬说过的一句话——「她要是看过《木森》的话,大概提不起兴趣跟你做朋友。」这句话变得十分可笑。 因为楚玊在这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玦虽然厌世,但是偶尔仁慈,楚玊不一样,她自始至终冷漠又无情。 就像电车悖论,两条轨道,原来的轨道绑着五个人,另一条轨道绑着一个人,大家都无辜,那要不要改道。 在所有人思考让谁活的时候,楚玊会问一个问题,这堆人和我有干系吗? 没有。 那其实都死了也无所谓。 车厢的,轨道的,都死了无所谓,还能减少碳排量。 感情线写得有多好都没用,她们一致认定要「杀光所有人」。 但楚玊区别于唐玦的一点在于,她会花费一些心力去伪装,去制造一些假象。她擅长用温柔的面纱包装冰冷的自己。 像她也不喜欢讨人厌的金句记录作业,唐玦的选择是直接不做,楚玊会在书上默一通圆周率来装好学生。 第55页 像她会给社团的同学递纸巾,好心肠地劝人去吃饭,却不会帮忙发传单。 像她对信箱里所有的情书都照单全收,会看完,会牺牲一根发绳将这堆东西绑好,一封都不要掉出来让人知道,然后扔进垃圾桶。 楚玊从来都不是常人看见的模样。 所以很后来那场综艺预热的聚会上,她可以一面友好客气和谢文煦谈笑风生,同时另一面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人推出去为自己在乎的人挡枪子。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call back第二章 34.怎么回事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八点,学校的足球场,舞檯灯光座椅,跨年晚会正式开始。 区别于别的学校,南海大学的跨年晚会是有盈利性质的,有贊助商,会对外校售票,所以办得特别有模有样,之后还会有庆功宴。 楚玊内部票,拿了两个第三排的连座,唐玦中场表演完会下台,这人不要在后台呆着,说要和她一块儿坐。 也要排队检票,人挺多,队伍拉得蛮长。 楚玊握着纸质票低头看手机在回唐玦的消息,挂着笑的。 唐玦:【大一的阿点说他第一次上台紧张,现在紧张到直打嗝。】 楚玊:【你不紧张吗?】 楚玊:【你也是第一次上台。】 唐玦:【你说跨年晚会吗,是不是忘了我还在酒吧卖艺为生的?】 楚玊:【也是。】 唐玦:【本来是有一点的,忽然又想起来你已经见过我打鼓的样子了,上次喝酒的时候。】 唐玦:【你都见过了,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楚玊:【不止那一次,很早,很早就见过了。】 唐玦:【不是喝酒那次吗?】 楚玊:【不是。】 唐玦:【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楚玊:【猜去吧你。】 唐玦:【?】 唐玦:【会不会过于记仇了这位同学?】 楚玊打字,身后有人讨论,她又听见了唐玦的名字。 女生a问一个男生:「同学你知道这个区在哪个方位吗?我们不太熟这里。」 男生拿过票子看一眼:「右边,你从那个裁判架子那边上去,外校的?」 女生b:「对,我们外省过来的。」 男生:「至于吗?外省过来。」 女生a:「我们来追星,你知道唐玦吗?」 男生:「哦哦,知道,我也来看她的。」 而此时此刻的唐玦就在前面楚玊手机里。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玊:【怎么?】 唐玦:【燕茗问阿点上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他说是上次面试你问他问题的时候。】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啊你!】 女生b:「对对对!你也是她影迷吗?」 男生:「影迷?什么影迷?她不是鼓手吗,隔壁酒吧最有名的鼓手。」 女生a:「她是导演啊,拿过国际大奖的!」 男生:「是吗?看不出来。」 女生b展开一波安利:「我给你找找,《木森》在我电脑上手机看不了,你看这个,她前段时间拍的短片。」 女生a:「那个太牛了。」 男生:「鬼片啊?俩女的还演鬼片,没兴趣。」 女生b:「啊……那算了,谢谢你。」 楚玊往前走检票,隔开一段距离,女生a也迈几步过来,和那男生走开一些。 她听见女生a说话,自言自语,悄悄摸摸地,说:「啧,没品的东西。」 楚玊实在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要不说你们挖掘机呢,竟和正主一个德行。 唐玦给她发来消息:【蒋娜晚上吃撑了,我们得去把她塞进裙子里。】 唐玦:【你们挪威牛河没有一个省心的!】 唐玦:【等会儿就开场了,结束我来找你。】 楚玊:【好。】 唐玦:【你没给我打气。】 楚玊:【你都不紧张我有什么好给你打气的?】 唐玦:【我紧不紧张是一回事,你打不打气是另一回事儿。】 楚玊坐下,又把座椅上的萤光棒拿起来端详一阵。 操场的大灯熄灭,萤光棒亮出刺眼光芒,音响垫着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巨响作开场倒计时,身后一阵兇勐的欢唿。 然后楚玊把手机举到唇边,笑。 「我现在是挖掘机,我要工作咯。我哇、哇、哇、哇、哇、哇。」 晚会后台。 孟守元:「阿点上台前要不要补点粉?盖一盖吧,脸红得好吓人。」 娄燕茗往身后一指,那是蜷缩着身子单手捂着脸露出两只红透耳朵的唐玦。 她说:「给这位也补一点,她看起来就要熟了。」 上了舞台的唐玦又不一样,她不再有一点含羞草的影子,是松弛又张扬的。 唐玦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强悍让她习惯于掠夺所有人的目光。霸占你的视线,侵略你的心脏,一切对她而言都得心应手。 璀璨的,夺目的,令人着迷的,哇哇哇的。 她怎么可能紧张,她生来就该光芒万丈。 姣好的面庞每一瞬间都自信洒脱,双眸明亮,技法娴熟,髮丝在舞檯灯光中窜,耀眼的,翻飞的。 鼓手唐玦一坐下来就理应有的一阵嘶吼,此时此刻在楚玊的周围。 第56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唐玦!啊——帅飞我!」 「哇啊啊啊啊啊,老天爷!我要晕倒了!」 「哇,哇,哇,她还笑,受不了!受不了!」 「好伟大的鼓!」 「她看过来了?是不是?她看了一眼!噢,我被电晕咯~」 是的,她看过来,和楚玊遥遥对视一眼。 音乐,吶喊,欢唿,鼓掌,在沸腾的空间里,楚玊唯有柔软的一抹笑,像水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每一个人都感慨唐玦肆意外放到极致的魅力的时候,楚玊的脑海中关于这个人的一幕一幕—— 是毛概课上同时响起的两声「到」,老师问你俩到底谁是唐玦。 是她找不到深化改革的答案,站起来支支吾吾,还要被提醒你可得留心信息茧房。 是她听讲座的时候给台上的人画素描,最后给人补了个猪鼻子,又偷偷在笑。 是她烈日下蹲在树边画分镜,要还几张纸的人情,结果两个社长连着挖坑给她跳,把她和挪威牛河锁死。 是她胡扯一通说网不大好,转眼就露了馅,要重新加人又被怼回去,她在河边问那你什么时候通过我嘛。 是她请求一本书,在教室发着语音念羞耻的挪威牛河欢迎词。 是她带人嗑瓜子,风来,吹了一地瓜子瓣,又在夕阳下蹲在弓湖边笑着收拾。 是她得意的傲娇的抱着自己和所有人说不好意思哦,我们就是赢了。 在别人说我是专程从外省来看她,来追星的时候,她在自己的手机里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排到舞台的距离不近不远,够楚玊看得清台上那人望过来的一眼。 四周热烈的氛围犹如潮水推着她,一浪又一浪。 楚玊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情不自禁低喃过一遍对方的名字。 「唐玦……」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两位是不是已经背着我跳过告白在一起了 35.唿之欲出 而这个人,在二十分钟之后落回到她身侧。 唐玦把舞台妆卸了,又换了身舒服点的衣服,穿的是那套米色棉服。楚玊还给她,洗过的,有阳光晒过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 她坐在楚玊旁边,手上把玩着学校发的萤光棒。 「忽然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应付你说明年的跨年晚会一定来。」唐玦无奈低语:「唉,竟然真的来了。」 楚玊莞尔:「应付我。」 「我那时候不知道那人是你嘛。」唐玦:「谁叫你们欢迎词这么吓人。」 楚玊:「蒋娜找的。」 唐玦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那时候还给我发退订请回td。只有这句是你亲自发的吧。」 楚玊:「给你个台阶,说明一下我们不是那种霸王硬上弓的黑心社团。」 「霸、王、硬、上、弓……」唐玦:「你们就是好吧。整个过程都显现着你们俩为了凑人头的不择手段。」 哪有人第一回见就叫人来面试,哪有人一听二面没空就急赤忙慌把人给录了。 「我说过啊,你不只是人头。」楚玊。 唐玦存了很久的问题:「所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久了,第一节的电影鑑赏课到今天,将近一年。 「挪威牛河欢迎你,不只是为了凑人头,是真的期待你。」楚玊:「去年九月份开学的聚餐在见一面吧,我们很早就看过你的表演了。」 唐玦追着问:「你也期待吗?」 楚玊:「是我叫你来面试的。」 你说呢? 「我说怪不得,我像个猎物一样,用你几张纸你把我匡来面试,我说二面没时间董书航想都没想把我给录了。你还故意不看我,你躲避我的视线,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你们沆瀣一气。」 楚玊脸不红心不跳:「建议不要用沆瀣一气这个词。」 唐玦又笑了。 音响的声音震耳欲聋,曲目越来越嗨,又说明着晚会正进入尾声。 「但是挺好的,挪威牛河,挺好的。」唐玦说:「谢谢你叫我来面试,不然我会错过好多。」 楚玊没问该错过什么,她回:「不客气。」 台上村口大妈乐队在表演,舞台是蓝光,萤光棒也是。 唐玦有印象,他们乐队现在的主唱是大二的,她也大二。 「啊……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好像一眨眼。 她偏头,静静地望着楚玊。 那时候也没想到,会喜欢你。 会这么这么喜欢你。 楚玊看着舞台,应:「也是,今年也是我最后一年看学校的跨年晚会了。」 这句话,将唐玦的心绪勾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毕业之后还留在南海吗?」她问。 很快,楚玊摇了摇头。 楚玊还什么都没说,一瞬间就将唐玦的心挖走一块,空的。 「那,那去哪?」唐玦尽力藏着难过。 「和那边的乐团签了约,巡演,两年。」 「之后呢,之后留那边吗?跟着艾老师?」 那以后会不会长途跋涉要经常坐很久的飞机,十个多小时呢,不是楚玊,她说她自己。 怎么办。 等下,发疯了吧,你是个什么身份在想这种事情? 而楚玊开口:「老师想让我进修,去亚礼逊音乐学院。」 第57页 越来越远了,越来越远了。 唐玦要被掏空了。 勐然惊觉,时间不等她,楚玊的脚步撕扯攀咬着自己藏起来的那岌岌可危的暗恋。 楚玊垂眸一阵,又峰迴路转:「但我不太想去。」 「啊?为什么?」唐玦。 「那里又远又封闭——」楚玊口中难得烟火气的一句话:「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她说:「巡演结束之后我大概回国发展。」 「但很多人都想去的。」唐玦尤是认真的说:「你们音乐界的造星基地,那个谁,钢琴王子和现在领军的作曲家,都是那儿出来的。」太多了,数不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为楚玊要留下来而高兴,而是怕她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担心她选错。 楚玊又笑,轻描淡写地说:「钢琴王子,作曲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唐玦又立马反应过来——也是哈…… 楚玊接着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我就该去做的。」 唐玦跟她说:「你做了决定就行。」 到这时,药不起乐队下场,最后是楚玊挣来的挪威牛河的压轴场。 候场,灯光熄灭,暗下来。 气氛推到高潮,所有人举着萤光棒站了起来。 离座的时候,唐玦引出:「你知道吗?后台那群人无聊的时候在打赌。」 「赌什么?」楚玊接。 「赌爱新觉罗乐队的吉他手阿亮到底是不是弯的。他们还举例分析,说他的朋友圈白袜出镜次数过高了。」 「他是。」楚玊脱口而出,肯定的语气。 谁能想到,这八卦,是楚玊用如此平淡的口吻一锤定音的。 唐玦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有点凉,有点湿润。 「你怎么知道,你也会举例分析吗?」 「不是。」楚玊翘了翘嘴角:「上个学期在弓湖边撞见过他和他男朋友。」 唐玦:「大家都见不得光啊,你在扔情书,人家在亲亲我我。好热闹的湖。」 楚玊:「是。」 唐玦闭唇,再张。 手握紧一分,又一分。 「我感觉他们很快也会赌到我的身上。」很快,开弓不回头:「不过我也的确是弯的。」 很随意很淡定。 但悄无声息开了屏。 ——听见了吗?我是弯哒!我是弯的哦!喜欢女孩子!喜欢你哟! 萤光棒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一阵焦灼滚烫的鼓点,又一阵欢唿雀跃的巨浪。 风暴之中,楚玊贯穿了一个轻飘飘的「嗯。」 像一个平a,唐玦残血了。 「嗯?」她的声音尽量不要颤抖,还有一点笑,尽管略微僵硬:「嗯是什么意思?」 娄燕茗开口唱歌,搭着董书航的贝斯,孟守元的鼓,蒋娜的键盘。 最高潮,尖叫声。 「知道了。」楚玊回答。 唐玦握紧的拳头差不多要一拳挥出去,但也没有。 「这么平淡啊?」她说:「我喜欢女生哦。」 楚玊的目光在舞台,又回:「那你喜欢啊。」 那语气,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许多天前唐玦问她有人放着电梯不坐非要走楼梯不会觉得奇怪吗,楚玊的回答如出一辙。 她淡淡地笑,说:「我尊重。」 同样的字眼,比当初刺耳扎心了一万倍。 这不是唐玦要的答案。 ——啊! 真的,楚玊。 要不是我喜欢你。 要不是我喜欢你。 要不是我喜欢你。 「那你呢?」 「我?」 「上一次,你说你不在意断片断了什么,因为你没有前任,也没有要表白的对象。」 唐玦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中偏头凝视楚玊侧颜。 「可这次你问我了,你又想知道了,是为什么?」 「噢……」 「是因为,表白的对象……有了吗?」 「没有。」 「可你说你有。」 「什么时候?」 「你喝醉的时候。」 「我们有探讨过这个问题?」 今夜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唐玦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可对方俨然滴水不漏。 她投降了。 那晚没有讨论过,现在也不该再讨论了,再就过火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唐玦最后说。 楚玊没有再答。 最后一曲演完,礼炮炸开,飞了漫天彩带。 最盛大的时刻。 唐玦贴到楚玊耳边。 「对了同学,新年快乐。」 ——那时候没想过,会站在你身边,对你说第二次。 「新年快乐。」楚玊的回覆亦如当初。 仍旧喧嚣,璀璨灯光下,所有人唿喊挪威牛河的名字。 萤光棒挥舞,好友在台上,金色彩带折射的光如星星闪耀。 「挪威牛河——挪威牛河——挪威牛河!」 耳边都是挪威牛河,群情激昂。 唐玦笑,笑得和那天最后一枪一样。她右手搭上楚玊肩膀,环抱着,左手握着萤光棒跟着周围人撑高。 人声鼎沸。 唐玦献祭自己情爱的心跳,化作存粹,带楚玊融入人潮之中。 「挪威牛河——」 楚玊也依着她,做从未如此外放过的自己。 第58页 她们抱在一起,挥舞萤光棒,声嘶力竭。 「挪威牛河——」 起码你我的声音是真的,起码怀抱的温度是真的。 要放纵,要绚烂的情绪,最后绽放。 「挪威牛河——」 唿喊,唿喊,一声一声流过时间的长河。 她们后来爱了很久,而此刻唇齿唿出的每一遍都像崎岖路途中印下的足迹,深深浅浅。 所有都是未来,又回归这一刻。 还在这就好,你还在这就好。 36.蹦极 为了不影响各大乐队成员考试,学校的庆功宴安排在考试周后。 但挪威牛河贪玩。 意思是,没错,他们又要冬游了。 南海最大的游乐场,有大摆锤、过山车、水上乐园、蹦极台、海盗船,应有尽有。 楚玊来看书。 她独自开了架碰碰船,又不驾驶,就在湖上飘着,晒着太阳悠哉悠哉地看书。 都沉浸到书里了,船身忽然一个晃荡。 楚玊抬头。 「朋友,第四轮了,您就住这了?」是唐玦撞的她。 楚玊理直气壮:「嗯,对啊。」 「对、啊?」唐玦:「你看书怎么不去图书馆啊,很浪费门票耶。」 「你不知道吗?」楚玊笑看一眼:「门票学校报销,不来白不来。」 「哈?」没说啊。 楚玊抬手食指举到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其他乐队没有的。」 「那你也不能够在这呆一个下午吧?」唐玦。 楚玊:「我能啊。」 她还是解释一句:「我对机动游戏没兴趣。」 「嗯……」唐玦的船和楚玊的挨在一起,摇摇晃晃的:「那你陪我玩。」 楚玊笑了笑,温声问:「你想玩什么?」 「我想蹦极。」唐玦看着她,诚挚邀请:「你陪我蹦极吧。」 楚玊难得疑惑,她打量对方一眼:「蹦极,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徐静微了。」 排队,一层一层台阶走上去,小型蹦极台,十层楼左右的高度,双人跳。 「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每回梦见她,我都灵感大爆发。」 「可能是最近想的事情杂了很多,她不太管我,就不来找我了。」 唐玦看着楚玊——比方说还得想你。 「我以前会喝酒,喝醉了她就来,最近也没有,我就去学校天台闲逛,我还去坐电梯,观礼台那个电梯是玻璃的,透明的,像悬空了一样,你还别说,我就——」 楚玊鲜少没有礼貌地打断别人,这次算一次。 她语气泛泛地:「你每次找灵感都要自残吗?」 「我……」唐玦一下被问住,又无奈开口:「但是管用啊,那,那管用啊……」 楚玊又开口:「她是你的朋友是吗?」 「是啊。」 「很好的朋友?」 「对。」 停顿一阵,楚玊深邃双眼过来,阳光将她瞳色照得如琥珀,是惊心动魄的。 「唐玦,你能确定一件事吗?」她叩出一问:「你有没有在利用你的朋友。」 随即,唐玦被兇勐地撞击了一下。 她下意识咬唇,抿一抿,再张,唿吸紊乱。 「我……呵呵,我……」好像被鞭挞了,竟被一下看破了。 唐玦是窘迫的:「我也没有办法了。那如果,如果死的是我,我也不会介意,她,或者你,我的其他朋友,利用我。」 这是另一方面。 她又坦言:「我挺怕她怪我的。只有她在我梦里,跟我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才安稳一点。我问她最近过得怎样,她说死得挺好的,那就好了。要不她一声不吭却在怨我怎么办。」 她低头,难耐无措:「如果我那时候叫住她,快一点点找到那个琴谱,叫住她,我拖延一点时间让那个电梯空的下去。或者,干脆我俩一起下去,我俩一块死,她都不用那么绝望。」 「我的朋友……她,活生生的一个人,最后变成了电梯门缝里冒出来的一缕烟,我都不敢看她最后长得什么样。她的葬礼我也没去。」 「她是独生女啊,掌上明珠呢。到今天我都没胆量面对她父母。我怕叔叔阿姨抓着我说怎么你没死呢?凭什么死的不是你呢?你为什么不陪一下她呢?」 「我如果不梦到她,我就只能梦到那缕烟,我会无数次无数次地联想,最后十秒钟,楼层显示屏是一片乱码的时候,失重的时候,那声巨响响起的时候,她到底该有多绝望。有多疼,有多疼。」 「我害怕啊,我很害怕的……」 「你先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你不用说了,八百个人说过,啊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会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这都是命。」 「命数。」 「但是……」 「没有经歷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懂,『如果』这个词,到底多有杀伤力。」 「如果就一点点,如果我能从中制造一个变数,徐静微是不是就不用死。」 在这个时候,楚玊反而摇了摇头,还有一抹春风化雨的笑。 「我不是要说这个。」她说。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你之所以没有再梦见她——」 楚玊平静地歪一歪头。 「是因为她去投胎了。」 「啊?」唐玦没听过这个说法,真的没想过。 第59页 怎么做到的,一句话就豁然开朗了。 而楚玊接着说:「为什么要用一个梦去困住她?」 唐玦:「那她,她起码得跟我告个别吧。」 楚玊:「大概跟你关系还不够好吧。」 「你——」唐玦恼羞三秒,又笑:「靠,我发现你比心理医生还管用。」 她那段时间经常看心理医生,父母老师把她揪过去的,治创伤后应激障碍的。 初中的事,都过去八九年了,她很少再提起徐静微,除了后天的恐高幽闭,不坐电梯的怪癖,她性格还挺开朗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就从那件事中走出来了。 可她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经常做噩梦这件事。 楚玊啊,真的很会四两拨千斤。 她说:「你最大的痛苦来源于你还没有决定要朝前看,还死攥着过去不放。」 楚玊再凝视她,追问:「不过连她都走了,你却停留在那,是不是很蠢?」 唐玦沉默,有点乱,好像乌云散去前要在她心头下一场雨。 楚玊再说:「蹦极,我可以陪你跳,这一次,下一次,都可以,但你最好快想明白。」 恰是此时,台阶上有人吼了一声:「喂!上来啊,到你们了。」 唐玦回神,往下一瞧,嘴唇霎时白了:「哇,哇啊。」 她第一反应伸手死死抓住楚玊的小臂,抖的:「这,这么高?」 楚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问:「那下去?」 唐玦靠着她,还是说:「跳吧,都到这了。反正你陪我。」 还有一点,可能是被谭明天带的,她最近也灵感匮乏,但她快要进组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反正至今为止,自残找灵感这件事对她唐导来说真的很管用。 万一说不准,跳了这一遭,思绪在恐惧中被逼一逼,她能一举突破瓶颈再状态回春呢? 《木森》的窒息感来源于唐玦,而她能够输出压抑的前提是她先压抑了自己。 龚敬说她疯,不无道理的 于是乎,上到跳台的唐玦像真的疯了。 「不会死的对吧,真的不会的是吧。」她抬着头直面阳光,不要往下看。 楚玊:「不会,很安全的。」 工作人员带她们穿戴好装备。 双人跳嘛,俩人抱着跳下去的。 唐玦离起跳还有个五六米就先抱上,缠着楚玊,低头埋在人怀里,打颤。 「哇,哇,哇,谁想出来的这个活动,蹦极,这个宇宙中第一花钱找罪受的事儿。谁发明的,神经病吧。」 胡话。 她这个阶段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也没有看见身旁两个工作人员的白眼。 楚玊替她道一声歉:「不好意思,她,就是紧张。」 隔壁一个男工作人员说:「没心脏病吧,吓死了我们不负责的。」 又另一人:「就三十米,怕成这样。」 唐玦在她耳边不断碎碎念。 楚玊伸手触上她后脑,很温柔地抚摸着。 「唐玦,唐玦。」她动作言语都很细腻:「你还好吗?」 唐玦:「啊,啊,收到,收到。」 楚玊:「我们不跳了好不好?」 「你陪我的对吧?」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 「跳,你带着我跳。」 唐玦把头埋到楚玊肩窝里,什么都看不见,脚步是被对方带着走的。 耳边是绳索钢扣的声音。 周遭都是楚玊的气息。 「我们到哪了?」声音从胸腔中闷出来。 「到边上了。」楚玊如实回答。 「不会死的是吧,真的不会死的是吧。」 「真的不会。」 楚玊主导的,她决定什么时候往下倒的。 唐玦柔顺黑髮长了很多,楚玊帮她顺了顺,指尖不经意划过她耳廓。 耳鬓厮磨的。 「唐玦,不要想电梯,想别的。」 「好。」 「抱紧我。」 「嗯。」 下一秒就是失重。 飞。 穿梭空气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 唐玦没有尖叫,没有嘶吼,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她怀里。 楚玊闭上眼睛。 若有若无的,方才好像有一丝冰凉划过她的脸颊。 又消散空中。 37.吊桥效应 唐玦其实挺少哭的。 她要想哭,她能即刻掉眼泪,哭戏嘛,演员的基本功,导演也不例外。 可那更多算是生理盐水。 她以前工作的时候骂过一个演员,说你不要拿你随时随地能掉眼泪这件事出来显摆,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但哭戏的道行在于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收,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是一颗还是一串。 大多数时候,人被巨大浩劫撞击的一瞬间,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是没有办法哭出来的。还有,眼泪是无法量化情绪的,不是说哭得越兇勐,就越难耐。 人的眼眶盈出了泪,无非三种可能。 一是大脑中神经信息传导,说你现在该哭了,它命令泪腺。 二是条件反射,没有意识的,泪腺被刺激下的自发作用。 三是心脏先收缩,挤压的泪腺。 唐玦没试过第三种。 那种感觉大抵是你想到某件事情的时候,不再大悲大痛,那时候千百种情绪拉扯着拉扯着,在隐隐作痛。那种痛感是钝的,是压出来的。 第60页 悲哀是一种侵蚀,它没有从你身体外扑过来啃食你,却默默从你的心头滋长出来,腐坏了你。 她认定那才算是一种真正的哭泣。 唐玦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没有为徐静微掉过一滴眼泪。 当楚玊提出另一种可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每一次想起徐静微的时候,是恐惧内疚先冲出来包裹了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几乎没有可能纯粹地去念记她亡故的好朋友,一个叫徐静微的切切实实的人。 意思是她脑海中和徐静微挂钩的符号就只剩下了死亡,俨然磨灭了她们少时相识琴房打闹的情谊。 记得一缕烟,不如记得她最后一句话还在说—— 「我先下去了,批准你等下一趟,公交来了我不上就是了。」 她是一个很好很纯真的人。 你应该祝福她早日重获新生,而不是还无止尽地猜测她有没有怪过你。 人要向前看的,傻瓜。 她哭了,眼泪只有一滴。 半空中,唐玦感受到楚玊收紧了臂膀。 好像那天她隔着玻璃用眼神环抱她一样,一路走了很久,到今天她竟然真的在楚玊的怀抱里。 这个人的能量好像过于强大了。 楚玊对一个人的情感分收和放,当她想放的时候,过于霸道,会挤占进你心头每一分每一寸,让你被迫无可保留。 她中招了的,唐玦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楚玊。 结果她鬼迷心窍侧了侧头,唇有意无意地贴上了楚玊裸露的侧颈。 这个动作藏得很深,唐玦想她应该感受不到。 这是一个吻。 其实楚玊向她伸过无数次手,无数次。 楚玊知道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清楚她扭拧的心结,看出她掩藏的疮疤。 这么一个对万物都漠不关心的人,已经尽了全力想要把她拉出来。 唐玦真的差一点点就要被楚玊治好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病第二遍。 她后来哭过很多次,又唯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真正从心脏中泛出来了泪,是在后来,她对楚玊提分手的时候。 人来人往,蹦极台底下的花坛,唐玦独自坐在那,深唿吸。 一会儿,楚玊回来了。 她站到唐玦面前,先扭开了瓶盖,伸手递过去,低头看她:「先喝点水。」 唐玦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楚玊空了手,又拿出手机来看:「嗯……他们说六点钟橡树餐厅集合吃晚饭。你再坐一阵我们就过去。」 现在是五点五十三。 「我好多了。」唐玦回。 楚玊提议:「那走吧。」 「唿——」唐玦勐出了一口气,盖瓶盖,把水瓶放到一旁。 抬头,对视。 唐玦不假思索,毅然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诡异的是,楚玊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她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让这句话凉在这里。 粤语里有句谚语「洗湿个头」说的是你想剪头髮,已经连头都洗了那就甭想跑了,她已经一瓢水泼了出去,回不了头。 周围是三两结伴的游客,拖着气球跑的小孩,排队刷手机等候着的人,花坛边隔壁还坐着一家三口吃雪糕。 很闹。 「我刚才……刚才,呃——」唐玦:「刚才亲了你一下。」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提起来,让这件事就这么盖过去。 但她做不到。 偷摸占人便宜已经够变态,占完便宜还不说,可以算作猥琐,她不会做如此不磊落的事,起码楚玊有权知道。 唐玦的目光从楚玊眼中勾到了她侧脖颈。 用眼神告诉她, 「这里。」她说。 楚玊的视线随她往下落,她偏了偏头,但其实也没有办法看见自己的脖子。 「抱歉。」唐玦该道歉的,但她属实讲不出标配的下一句——我不是故意的,这种假话。 时间过很久,耳边全是喧闹。 半晌,楚玊的回应才来到。 「好吧,我原谅你。」 不是「没关系」,是「我原谅你」。 一坐,一立,唐玦仰视她。 终于开口。 「你叫我不要想电梯,想别的,后来,我的确没有再想了,然后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我满脑子都是——」 满脑子都是。 「你。」 风一阵,路面滚了一片落叶。 一切恍若凝固在这一刻。 「唐玦。」 平淡的,永远平淡的。 不为所动的,永远不为所动的。 楚玊俯视她。 楚玊腐蚀她。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 人因为环境刺激而心跳加速的时候,如果这时候恰好出现一个人,会将这种感觉错误地转嫁到对方身上,会将那,误以为是爱。 楚玊说:「想清楚,那不算数的。」 又一阵风,将那皱啦吧唧的棕色落叶送到唐玦身边,她动了动脚,将它压在脚下。 「是吗?」 唐玦干笑一声。 「可是我喜欢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38.她们好恨 过去四分钟。 抵达六点整。 没人说话。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她是有病才会觉得自己比耐心能比得过楚玊。 第61页 唐玦咬了咬下唇再勐然抬头正视对面的人。 砸一句:「你又知道了对吗?」 又一句:「你又尊重是吧?」 再一句:「楚小姐,我请问,这两句话是你的口头禅么?」 理论上,楚玊有本事有一千种方式委婉地结束这个话题,很难得,她没有。 她干脆利落的。 「除非你想与我索要一段关系。」楚玊回望她:「然后我拒绝。」 唐玦本就该明白,表白的本质不能是讨要关系,她没有道理在这道德绑架。 但她可以闹情绪。 唐玦站起身来,走两步,到楚玊面前。 她抬起她的手,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给她。 再冷冷开口:「你去餐厅吧,你们吃,我没胃口,先回家了。」 冬游过去两个星期,挪威牛河本学期最后一次例会,综合楼八楼。 娄燕茗和孟守元在讲台上。 下面大一大二大三大四都齐人。 做完总结之后,娄燕茗进入会议流程最后一项:「恭喜大家已经圆满结束了本学期的社团工作,那我们下一个环节是提一下社团的改进意见,畅所欲言。」 很快,下面都很积极。 阿点举手:「学姐,能不能报一个预算,琴房的键盘换一个吧,走音走到大西北了。」 阿花举手:「学姐,麦也想换。」 孟守元:「各位,提一些可操作性强一点的。」 娄燕茗:「我理解啊,大家大一的时候都会提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大二的时候就不会了,就长大了。」 阿点阿花:…… 蒋娜:「我说,有些人排练要请假的,请提前三天在群上告知,乐队排练少一个人都很麻烦。」 田瑞泽:「隔壁村口大妈出了一堆乐队周边,我也想要。」 唐玦:「我们社团的信箱还一直在塞着这种乱七八糟的信,我希望有些人不要再公器私用占用资源了。」 她说着就把信箱端到了桌面上。 蒋娜:「我靠,她什么时候把那个信箱拆下来的?」 董书航:「这么突然?」 这边窃窃私语,前面一些,阿点阿花面面相觑。 随后,太上皇楚玊走上讲台。 娄燕茗孟守元赶紧让位置,退到一旁。 楚玊手握手机抵着讲台桌面,要发言。 她说:「我们社团的公众号不是表白墙,某些社员没有自己的联繫方式吗?更有甚者,影迷组织的后援会还起闹到我们乐队社团来。我想,在这一方面我们的确仍需改进,还得把关。」 娄燕茗凑到孟守元身边:「她们在干嘛?吵架?还是晒命?」 孟守元:「表白了吧……」 「啊?怎么连你也知道?」 「我又没瞎,只有阿点阿花他们傻啦吧唧的会不知道吧。」 「呃……但是为什么她们表白,她们吵架,我感觉被冒犯的是我呢。」 「谁叫我们是npc。」 另一边。 阿花:「见到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阿点:「这是她们俩的台词吗?」 阿花:「第一次听见唐玦学姐阴阳怪气内涵别人……」 阿点:「这算什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楚玊学姐讲这么多话……」 阿花:「我以前听别人说,有些社团水很深的,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都背地里看不惯对方,偷偷结梁子相互讨厌的。我还说怎么可能,这讲得后宫争斗一样,我们挪威牛河感情就很好,哪有谁会私下不对付,但是现在我信了,当初还是太单纯。」 阿点:「女人心,海底针啊。她们好恨彼此。」 再一边。 董书航:「哇——好精彩。没见过。」 蒋娜:「你看戏也看得太高兴了吧……」 董书航:「谁敢想,我毕业前还能吃到这种等级的瓜。」 蒋娜:「好损吶,好损吶。」 董书航:「喂,我觉得唐玦有戏。」 蒋娜:「啊?你不是说没戏吗?」 董书航:「没见过,没见过的意思是她对陈雨清不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楚玊跟人对着干呢?」 蒋娜:「好有意思啊这两个人……」 散了会,人都离开,八楼很静,唐玦独自在走廊上把信箱装回去。 「你生气了?」 身后,语气好像只是礼貌问候,楚玊。 唐玦对着墙面拧信箱螺丝,没有回头。 「我不能生气?」她说:「这好像是我的自由吧。」 楚玊没有再答。 又安静。 唐玦冷笑一声:「你又不说话了,你又在盘算找一个能够替代的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话题来敷衍我,好熘过去了。」 像她电影鑑赏课的时候不会说你不要再偷偷观察我了,而说ai檀锁会不会给你发深化改革的答案,唐玦就自然而然地被滑走了。 楚玊最擅长兜好几个圈子然后神不知过不觉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山路十八弯》如果要拍电影版,她一定是女主角。 但唐玦不是傻的,不是逆来顺受的,她对旁人而言从来都是骄傲张扬的。 她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握着螺丝刀转身。 目光是直的,平视。 淡漠的,耍脾气的。 「你看得出来我喜欢你,很早。」 第62页 「跨年晚会的时候,行政楼前我牵你手的时候,秋游、玩枪、我抱你的时候,在这、我给你擦那记奶油的时候,更早,那天早上我套你话问你还记得什么的时候。」 「或者再早一点,弓湖边我想请你喝酒的时候。」 「你早知道我喜欢你,但你也没打算搭理我,你吊着我玩儿。」 「我那时候说你永远是旁观者,都小瞧了你,你连我喜欢你都是一路旁观过来的。真是厉害。」 「没话说是吧,你都没办法否认。」 「楚玊。」 「其实你也想靠近我的,你没有抗拒和我喝酒,你允许我牵你手,接受我抱你,你也贪恋和我呆在一起的感觉——」 「可你不愿承认啊。」 「你不在意我,像你喜欢喝酒却不在意断片时候的记忆一样的不在意我。」 「够了,你不要说了,如果你开口不是要跟我在一起的,就不要说出口了。」 「我不想再听你的下次你的尊重你的理解你的无动于衷!」 然后唐玦就眼睁睁看着楚玊真的把张到一半的唇闭上了,她真的把要说出口的话吞回去了。 「呵,呵……」唐玦不知道该笑什么了,转身的时候终于将那抹冷笑敛去。 她握紧了那把螺丝刀,头也不回往楼梯走,把楚玊丢在原地。 沿途按耐不住的那一声骂不高不低,还是传到对方耳里。 「神经病。」 39.目标出现 期末月,复习周之后是考试周,唐玦被作业和考试填满。挪威牛河这个学期的例会周训统统结束,她没再见过楚玊。 怪有趣的,她考思修的教室恰巧是一年前考毛概时候的那间。 还是阳光明媚的来着,唐玦仍旧提早一个小时做完了试卷。盖笔盖的时候,她不自觉偏头看了看窗外,有点惘然。 本来该交卷的,但她又没动。唐玦翻了翻笔袋,找一块白色橡皮,又拿尺子。 做手工呢,她把橡皮切成了规规整整的正方体。 动笔,写字,橡皮六面,三面对三面。 「她爱我」和「她不爱我」。 唐玦看着桌面上这东西,无语到笑了,打死她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幼稚成这样。 同一个考场,别人奋笔直书,她开始掷骰子,还拿发下来的草稿纸画正字。 投二十次,概率这种东西真的很准啊,她爱她和她不爱她打成了十比十。 唐玦盯着这四个正字舔了舔唇,她再握起那块骰子。 最后一把。 「她爱我」和「她不爱我」。 她将骰子放在手心里摇了摇,再扔。 「她不爱我」。 唐玦盯着这块橡皮,三秒。 食指伸过去,微微一推。 橡皮受力转了一面。 「她爱我。」 看,十一比十了。 唐玦胜利。 「哼。」 轻轻的一声。 考试之后,所有音乐社团一起参加跨年晚会的庆功宴。 西式的,比较高雅的,在学校的一个大活动室,听着钢琴曲吃自助餐。 穿浅粉色纱裙的娄燕茗从桌上挑起一杯服务员斟好的香槟:「今年档次上这么高了?去年还像村口吃席,今年就直接外贸集团公司年会了?」 董书航:「今年票卖得好,而且学生会拉了个贼体面的金主。」 孟守元:「你以为你吃的是什么?那是每一个外联部同学的尊严。」 娄燕茗:「瞧瞧这氛围,这音乐,这舞池,这灯光,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场面。」 她手肘顶了顶孟守元:「喂,孟哥,咱去跳舞吧。」 「哈?」 「来都来了,我也要踮起脚尖提起裙边。」 他们在舞区华尔兹式熘达,看见了熟人。 唐玦和蒋娜。 唐玦没看见他们,自己在低头喝酒,倒是旁边蒋娜略无助再和娄燕茗来了一波汹涌的眼神交流。 过后娄燕茗问孟守元:「学姐呢?学姐来了吗?」 「不知道啊,没见着。」 他们华尔兹熘达回董书航旁边。 娄燕茗的手和孟守元握着,再侧着头:「学姐呢?」 董书航:「没来吧……」 孟守元也看过来,目光再带一带远一点的唐玦。 董书航:「行,我发个微信问问。」 董书航:【庆功宴,没见到你。】 楚玊:【在开选题会。】 董书航:【毕业论文的?你们现在才开啊?】 楚玊:【嗯,导师今天才有空。】 董书航:【那你,还来吗?】 两分钟,楚玊没回。 三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娄燕茗眼神鼓舞他,董书航再打字。 董书航:【要不然还是来一下?过几天大家就都回家了。】 董书航:【最后一次庆功宴了,挪威牛河晚点拍合照,他们说没你不行,不干了。】 董书航:【反正下次见面就是下个学期咯。】 又两分钟。 楚玊:【开完了,现在过来。】 「耶斯!」三张嘴脱口而出。 董书航:「全世界stand by,学姐一进来,我们务必把她快递到唐玦面前。」 阿点阿花:「收到。」 董书航:「目标出现。」 人来人往,抱在一起跳交际舞的人穿梭来穿梭去,都是西装礼服的。 第63页 楚玊简约的黑色长裤灰色无领衬衣搭一件棕色的长的开衫廓形毛衣进来,随性温婉的。 阿点阿花上前拦截。 阿花:「学姐,好久不见。」 楚玊礼貌笑了笑,很突兀的开场白。 阿点:「学姐,喝酒吗?那边有香槟。」 楚玊:「谢谢,不用了。」 她找人,问的是:「董书航呢?」 孟守元娄燕茗一边华尔兹一边来偶遇。 娄燕茗:「学姐,你找学长有事吗?」 楚玊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其实。」 孟守元:「那你要跳舞吗?」 楚玊喽了他们一眼,客气:「你们跳吧。」 哈,四个人没话好说。 反倒楚玊勾了勾唇:「你们要是在其他地方都能这么团结,我俩也能安心毕业了。」 「唐玦呢?」她反客为主。 「我、没、有。」 「好的你没有。」 「我没有要为她发疯借酒消愁的意思。」 「好的你没有。」 「我,纯粹,口渴。」 「好的你口渴。」 「她不来就不来,我后天就回澄林了,没有人稀罕要见她。」 「好的你不稀罕。」蒋娜伸手把唐玦手里的酒杯取走:「但她来了。」 「哦……嗯?」 三个人靠近的时候,蒋娜和唐玦拉拉扯扯。 准确来说是蒋娜在拉扯唐玦。 「诶哟,诶哟——你虽然说你喝醉了吧,但我们这样多不好呀,你虽然,你说你站不稳吧,但是我有男朋友的呀,我男朋友看到了要死哦。」 蒋娜说完话就撒手。 唐玦往娄燕茗和孟守元那边倒。 那俩人还握着手在华尔兹。 孟守元:「诶哟诶哟,这,喔唷——」 娄燕茗:「这多冒昧啊!」 孟守元一个灵敏侧腰躲过,娄燕茗背地里伸手一推。 然后,唐玦就精准地掉落到楚玊怀里。 一切都电光火石,楚玊刚接到这人,抬头一看,蒋娜不见了,娄燕茗孟守元比翼双飞一边转着圈一边踮起脚尖闪远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跳慢舞,人人都抱在一起。 这里的拥抱无需理由不用藉口,没人约束,没人留意,大家都如此,靠得再近都不是特别的。 酒气,唐玦的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楚玊没有推开她,又伸手,环上她的背。 秒针转过一圈半,舞曲换了一曲。 「醉了吗?」楚玊开口。 「啊嗯……」唐玦迷迷濛蒙呵出来的。 看穿的肯定:「你没醉。」 拆穿的无所谓:「我是没醉,那又怎样呢?」 楚玊没有说那麻烦你自己站好,别藉机占人便宜。 「没怎么样了。」她说。 随她去了。 之后,唐玦说:「如果你不动的话,我俩在这站桩,会显得很呆。」 楚玊瞭然,她轻笑一声,可能有些无奈,可能有些无语,却仍然顺着她。 楚玊带着她跟音乐律动摇摆,幅度不大,就一点点。 她在她的耳边温声细语地说话。 「唐导。」 她叫她唐导,不是要在野战场上准备演一出《无人生还》的那个唐导。 是距离今天已经很遥远的在她眼中无比璀璨的唐导。 「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站上一个很大很辉煌的舞台,我明白你的理想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因为同样,我也有我奋斗的目标。」 「我们,是面向公众的人,背着主..流的路总是难走一些,我很清楚闲言碎语的威力有多大。」 「本来就够不容易了,没道理因为冲动让原本的路都变得崎岖。」 「我是喜欢你。」 「可能是吧。」 「但我还没有喜欢到,要不顾一切地陷进这份感情里,让你我都承担一些本不该有的风险。」 「六月底,我会离开这里,时间也没剩下多少,我不想走之前跟你的相处还停留在吵架之中。」 「都冷静一点,我们往后退一步。」 「可以吗?」 舞曲换了一遍又一遍,多么悠远绵长都没办法滋养唐玦。 良久。 她最后的不死心。 「我们……没有可能的是吗?」 楚玊以往总是不回答,总不应她,总不置可否,但这次不是了。 唐玦听见耳边一声细微的嘆息。 过后—— 「嗯。」 薄得像刀片一样。 难受,在喜欢的人怀里都要裂开了的难受。 她好恨楚玊啊。 回绝都这么温柔。 都这么温柔,却还要回绝。 「可以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吗?」 「唐玦,我喜欢你。」 「我爱你,楚玊,我很爱很爱你。」 40.口号 「不好意思,麻烦你,借过一下。」 董书航以为自己幻听了:「唐玦?哈?你要站我的位置?你这是欺师灭祖谋权篡位越俎代庖大逆不道我跟你讲!」 楚玊站他旁边,笑,又凑过来悠悠地提醒:「你的成语,没有一个是对的。」 董书航勐然转过来:「你,左右逢源,身在曹营心在汉。」 但他很快被孟守元一把拽走。 第64页 「我四面楚歌!」 楚玊身旁的位置空了,唐玦迅速穿了进来。 肩并肩的。 蒋娜在前面调单反的计时拍照,「今年什么口号?」 阿点:「快过年了,来个『万事胜意』吧!」 娄燕茗:「前年『意』过了。」 田瑞泽:「那就直接『挪威牛河』呗。」 蒋娜:「嘴形不像,这里面没有露齿笑的字。」 阿花:「那不简单——」 阿点:「诚实守信。」 娄燕茗:「心心相印。」 阿花:「歷尽艰辛。」 董书航:「从古至今。」 唐玦:「前程似锦。」 她是明媚地笑着的,是跟着人一起像是随口建议的,却没人知道这里面藏起了翻云覆雨的苦涩,除了那个人,就站在旁边的人。 「前程似锦」这四个字,原来可以这么刺耳。 但其余人听不出里面隐晦的深意,他们还很喜欢。 娄燕茗说:「那就『前程似锦』吧。我们挪威牛河,考研的考公的考六级的考教资的,全部都上岸。」 蒋娜:「希望大家都能,出人头地。」 董书航:「各位,前程似锦,准备好,倒计时了啊。」 蒋娜在三脚架旁按了快门,再跑回来。 周围人都满怀憧憬地笑。 楚玊不说话,任由一浪酸楚在心口蔓延。 人离很近,又很远。 时间很长,又很短。 她习惯不说话,习惯不表达。 ——「3!」 习惯远离人群,习惯包裹自己。 ——「2!」 习惯冷漠,习惯算计。 ——「1!」 从不涉险,从不出错。 却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却不够烂漫。 她的世界里没有义无反顾只有利益最大化,要前程似锦,要出人头地。 但原来功成名就,都有遗憾。 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唐玦偷偷动一动小拇指去勾楚玊,不是牵手,仅仅是指尖微弱地搭在一起。 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它要断不断,若即若离,指尖还是心脏。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对着摄像头喊出前程似锦的时候—— 她们都没开口。 今年过年过得早,寒假过去一半,新年的钟声就敲响,又是一年除夕夜。 唐玦和舒禾在厨房,微波炉热菜。 舒禾问唐玦:「你今年怎么没去隔壁拜年?」 唐玦剥虾:「我放假回来就去了啊。」 舒禾:「我说拜年,你放假回来那会儿算什么拜年。」 唐玦:「别了吧,老师多忙。」他们龚家得应付多少人。 舒禾:「我刚才看见贺导过去了,你不顺便去瞧瞧,好认识认识。」 「哪个贺导?」 「拍那个什么什么河拿最佳摄影那个女导演,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唐玦惊奇:「你连贺导你都认识,你不得了了哦,同志,你不会打算进军演艺圈吧?」 舒禾:「我看你总来回看她的电影,去了解了一下。」 唐玦挺有兴致的:「你看了吗?那个什么河,怎样?是不是很高级很深刻?」 舒禾:「……你妈我,确实没什么艺术细胞,完全没看懂。」 唐玦笑了。 但舒禾很会兜,她说:「我觉得我身上最大的一个艺术细胞就是和你爸的这枚受精卵了。你已经完全抽走了我们身上的艺术因子。」 唐玦给她餵一只虾,剥好递到嘴边的那种:「看不懂就看不懂呗,很正常,什么东西都有受众的,只是你恰好不是那种片子的受众而已。」 舒禾:「但是你们不是会偷偷鄙视我们这种人吗?」她了解学习到的,艺术感觉没体会到多少,影视圈里的鄙视链倒是学得很深。 唐玦:「你是我妈我怎么鄙视你啊?」 「其实我也不喜欢看恐怖片啊血淋淋的。」但是因为是唐玦导的,她看了无数遍。舒禾问:「你什么时候做出一些轻松点的,迎合一下我这种受众?」 唐玦:「有多轻松?」 「我最近在看《顾少七十七日情人》,哦,还有个前缀《惊天娇宠,顾少七十七日情人》。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看见这个小说走上屏幕,你觉得呢?」舒禾:「啊,还有,我很钟意道明,拍顾少的时候能不能把道明找来?」 「我这辈子都不会碰这种东西的,放心吧。」唐玦:「道明,我还珍视明呢。」 她洗了洗手,看手机。楚玊回她了,回的是下次。 起初是唐玦问她今年在哪里过年,楚玊回说在首都。 唐玦说你们江洲有房南海有房首都有房你们不会其实在澄林也有地产吧? 楚玊说下次,改天买一套。 但楚玊的这个回復迟到了三分钟。唐玦去群上看了看,又给她发消息。 唐玦:【你没回我就是要去群上发红包?】 楚玊:【刚好看到董书航发了,顺手发一个。】 唐玦:【娄燕茗和孟守元他俩这么好意思呢?怎么这么多年都是你们在发红包?】 她又去群上把红包领了,拼手气红包,她也没拿多少,就十四块多。 唐玦截了个屏,再退出去,回表情。 「谢谢老闆」表情包。 第65页 群上除了谢谢老闆忽然间有人说话了。 娄燕茗:【什么东西啊蒋娜?你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吗?】 蒋娜:【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拼手气红包,给的,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阿点:【你完啦!】 唐玦没看懂,她直觉点进了楚玊那个红包的详情,立马明了。 因为蒋娜领了楚玊的红包,五十二大洋整。 唐玦笑了一声,退出来。 蒋娜:【完了,我不会把整个年度的欧气都在这把用完了吧?】 董书航:【你要倒大霉了,你领了别人的红包。】 孟守元:【某人就拿了十四块,你拿五十二,合理吗?】 阿花:【就是!】 蒋娜:【唔好意思!】 蒋娜:【我滑跪!】 这里热火朝天,偏偏两个主角很默契,一句话都没说。 唐玦忽然间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乐意秀恩爱,那种全世界都心知肚明你俩于彼此而言就是特别的那种感觉,犹如被环境用丝线无形地缠绕在一起,欲说还休的,真的很不一样。 而她们都没出场,不解释不表态,就静静看着这群人起闹,又很清楚,对方一定也在看。 「和谁聊天啊?这么开心?」舒禾把她魂勾回来。 唐玦压不住嘴角:「没有,没谁。」 舒禾打量她,又说:「你记得你去年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说给我找个女婿啊,找到了?」 「没有,真的没有。」 但隔了一会,唐玦又按耐不住压着声音说:「我说,假如,假如啊,假如我喜欢的人和当初说的有点出入,怎么办?」 舒禾皱眉想一想:「不是本地的啊?」 「啊……嗯……」但她刚才还说大手一挥要在这里买一套房,那也算半个本地的吧。 「噢……算了,其实也没事,那工作稳定吧?」 「也……」持续稳定地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之中,也算稳定吧…… 舒禾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人品好吧?」她问。 ——总得沾一样吧。 唐玦站直:「哦,那人品,人品真的没话说。」其实也就一般,有谁规定「没话说」是一个褒义词了? 舒禾乐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唐玦:「我说假如,假如,假如啊,你见过海伦·凯勒復明了吗?」 舒禾无语,颳了她一眼:「没事别打趣我,白高兴一场。别逼我过年还要教育你。」 唐玦打哈哈:「我把这菜端出去,我最贤良淑德了。」 熘了。 她把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好一道一道,站着,手撑在饭桌上,没有说话,没有表情。 半晌,嘲笑一下自己。 唐玦啊,好会做梦。 过完年,开学,挪威牛河第一次例会。 各位欢聚一堂在教室哈拉两圈,很快散会。 但唐玦没走,留在座位上用平板工作。 其余人离开,娄燕茗收尾,把东西都收拾好,还把教室打扫了一边,才走过来。 「怎么还不走?」她问。 唐玦回:「等隔壁那个收工,去吃饭。」那位在琴房练琴。 「喔唷——腻得很哦——」娄燕茗笑:「还是我推的那把推的好吧,飞弹式精准发射,完美落地。」 唐玦的回答有些淡,还有个苦笑:「也就还行。」 娄燕茗感觉到她情绪一般,「怎么啦?你们刚在一起,就情感危机了啊?不会吧……你们看起来都,情绪很稳定啊……」 「我们没在一起。」实话实说。 「啊?」娄燕茗没反应过来,又拉下凳子坐过来,再仔细盘一盘。 盘出来的是:「没道理呀。」种种迹象都不是这么表明的啊,拍合照收红包那种暧昧,没道理没在一起啊…… 这两个人真的不按套路出牌。 「你没有表白吗?」 「我表白了。」 「嗯哼?then?」 「被拒绝了。」 「——啊?」娄燕茗脱口而出:「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这种磁场,还没在一起? 唐玦把笔放下,目光摇过来正视娄燕茗,语气平缓,不咸不淡。 「你看过电视剧吧。癌症晚期,整个治疗过程都痛苦不堪折磨至极,然后终于有天你等来了医生,他过来说,把管子拔了吧,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自己,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尽早了了。」 反正时日无多,六月底就该上路了。 娄燕茗完全没缓过来,全在意料之外,她说不出话。 唐玦没管她。 再低声说话,目光垂下去,像自言自语的。 「本人初恋哦,还没恋呢就没救了。」 41.灭口 三月初,春意盎然。 夕阳,湖面仍旧波光粼粼,风吹来,边上栽的树枝叶摇摇摆摆。 楚玊坐在弓湖边的长椅上,看书,看的是唐玦的电影笔记,等人,等的是唐玦。 「等她下课」,这种词彙,怪有意思的。 楚玊笑了笑,低头,指尖轻抚过笔记本上唐玦落下的笔迹。 这个人的字也不算好看,没练过,大概小学时候描字帖的作业又是应付过去的,但她每一笔都挺狂,撇捺全刺出去,每个字都如此,谁都不让谁,最后打在了一起。张扬,和她人一样,不顾一切的张扬。 第66页 楚玊听见了快门的声音。 偏头之前,先无可奈何笑了笑,再精准对上唐玦的眼睛。她眼神询问对方在干嘛。 唐玦的视线落到相机屏幕上,再回答:「这个学期有摄影作业。没什么灵感,镜头扫了一圈——」 抬头,笑,甜的:「发现你最好看。」 楚玊很自然没回应这句。 「走吧。」她站起身来。 唐玦拿过她手里的笔记本,翻两下:「你怎么还在看这本,我,上上个学期给你的吧?」 楚玊:「打算还你,你一直没给我新的。」 「你……」唐玦停顿一下:「算了,你以后去我家拿就行。」 「哦。」 她们在家里吃火锅看电影,至于为什么又是火锅,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俩都不会做饭。 这里有楚玊的拖鞋楚玊的杯子楚玊的碗筷楚玊的衣服楚玊的牙刷,大多东西都成双成对的,反正除了人不是一对的,什么都能凑一对。 吃完饭,惯例流程,保留节目,喝酒。 还是那盏落地灯,还是茶几地毯两个杯。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唐玦:「为什么那天又想知道了?」 「哪天?」 「你别装傻,上一次,在这儿。」 楚玊抿一口酒,稍稍惊喜:「哦,甜的。」 「新学的,特调,用的果酒,度数不高,好喝吧?」喜滋滋的,乐呵呵的。 三秒,楚玊抬眸看她,笑了。 得,她果然,又被带偏了。这次只需要三个字。谁叫唐玦就是特地为着楚玊学的,在酒吧对着某冰块不耻下问的,专程蹲着这句要得瑟的。 好在楚玊只是逗逗她。 她再喝一口酒,如实回答:「醒的时候想起来那天心情不大好,感觉会说出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考虑——要不要灭口。」 唐玦:「你那晚说的,和你能想出来自己会说出口的内容应该差不多,反正大概是需要灭口的。」 她盯着她,再缓缓说:「那,你要动手么?」 楚玊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能对你说出口,就说明你可以知道。」 又没怎么说话,过三两杯酒。 唐玦想了很久,再度开口:「楚玊,捨本逐末了。」 楚玊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后,唐玦:「我的成语没用错,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都没那么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那才是最需要灭口的。」 楚玊沉默。 「第一次喝酒,在酒吧,我们探究你的名字到底有多拗口,然后你看着我很认真地在念自己的名字,楚、玊,那时候,我想和你接吻。」 楚玊垂眸,目光落在酒杯。 「过马路,红绿灯,是我牵你的手,但你也没有跟我说不要不要打咩牵手,你反而晃着我问还不走吗。」 茶几边沿,隔一个身位,唐玦滚烫的视线扫描她冷漠的侧颜。 「上一次,你喝醉了,你跟我说,你要和我玩游戏。捧着我的脸,跟我说,要玩游戏。」 唐玦伸手,一模一样的动作,她捻着楚玊的下巴,带她转过来,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 再凝视她双眼,目光竟是既旖旎,又专注。 「请问,你想玩什么?」 乱了,唿吸是乱了的,心跳,心跳也乱了。 楚玊怎么都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来一个人会挑着她的脸,云淡风轻一句话却完全压制了自己的气场。她竟然在人手掌心,被试探,被挑逗,被……调情。 然后败下阵来。 「你都说我喝醉了,那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很快接的下一句。 「你的,笔记呢?我带走。」 第一次,岔开话题这么拙劣,这么暴露痕迹。 唐玦挑了挑嘴角,是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她松手,撤开去,再示意楚玊身后的书架。 「书架。」 楚玊很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到那边去。 唐玦家里的书柜蛮大的,而且和这家的硬装风格完全不一样,应该是搬进来之后自己买的。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看书,所以这里面正经书没几本,有些专业书有些摄影集。有一层是专门放了她的十几本笔记本。又有一层是整齐地摆放着方正的册子,一厘米左右的厚度,规整地码好在书架的一整层。书嵴上什么都没写,就只有手写的编号。 楚玊随手拿出一本来看。 翻开。 赤身裸体的女人。 年轻光洁的肌肤朝摄像机袒露,毫无保留。 其中难以言表的是图片中这位女性所有的私密部位都展现出来之后,却没有一处和「下流」两个字沾边,它和传统的裸照不一样,竟是典雅的,高级的。 很奇妙,这里面有光影,有仪态,有角度,有内容,展现的不是肉体,是情感。 她什么都没穿,却为自己的灵魂装饰最厚重的裙摆。 楚玊上一次看见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还是那回在行政楼的时候。 但这,完全不一样。 她想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唐玦先来到。 在她身后:「印出来的都是能看的,不能看的我收起来了。」 唐玦补充一句:「她们不介意。」 楚玊就再翻一页:「这就是传说中的,很出名的癖好?」 第67页 唐玦:「谁传说的?」 「你同学。」 「我……司徒羽丸啊?啊你真的很关注我耶,而且记很久呢。」 楚玊面不改色:「我记性好,我是文科生。」 唐玦端详她的神色,看她翻页的动作,瞧出对方也挺感兴趣,她有点开心。 说实话,那种偶然发现的亲密的人在她领域上的同频能让唐玦莫名爽到,就好像舒禾说她看过自己很喜欢的那部贺导的电影的时候她就难以言表的兴奋。 「有意思吧?」唐玦笑。 楚玊点头。 于是唐玦笑意更浓:「来,本摄影师给你细讲细讲。」 她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隔壁落地灯,在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着唐玦记录下的千姿百态的女人。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是纯粹的艺术探讨。 「你看这一张,阿良说中年危机真的很难受,她说生完孩子之后她老公就频繁出轨,但她没有任何办法。给她拍照那天,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妊娠纹,就突然哭了。」 「这位,是一名跨性别者,她说很羡慕我们出生就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她经歷了很多很多才成为一名女生,手术成功之后好多人去问她问题,问你到底上男厕还是上女厕,问你爸妈真的没疯吗,问那你究竟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你们到底要怎么做,能不能高潮。而我问她,想不想拍照。」 「这个是个女大学生,路上撞见的,想拍她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是一眼看着觉得她身体好看,像白纸一样。跟她说的时候她以为我是什么变态,可能我真的是吧,反正后来她还是同意了,拍完照之后,她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是跟那个每天都说爱她但千方百计要跟她上床的男朋友提了分手。她说她现在认定这个男的配不上她,她闺蜜知道这件事之后说我当世神医。」 「没想到吧,这里还有黑人。酒吧认识的,我上去搭讪,我说what’s your name她说请叫我的中文名字我叫翠芬。我说you wanna take some photos?嗯……without clothes……」 唐玦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楚玊也忍俊不禁。 她就一口酒,说:「你每次都这么说,然后——活到了现在?」 唐玦:「我被拒绝的可多了,我前段时间去问我们酒吧一个调酒师问她拍不拍照,她叫我死一边去。」 楚玊笑,没有说话,又一口酒。 唐玦见她有一问,藏了起来。 楚玊没有问出口,唐玦却掀开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向你提过这个要求?」 楚玊答:「其实也没有太好奇这个。」但是有。 唐玦:「我偶尔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明明对你这么感兴趣,却没有一瞬间想过要……脱你的衣服,挺奇怪的哈。」 很野的一句话,不过今夜尺度蛮大,她们并肩看了几百张裸照,这句话就不算什么了。 「后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在看到你的身体之前——」唐玦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攻进了楚玊眸中,她说:「先看见了你的眼睛。」 楚玊回望她,清雅凤眼水光潋滟。 酒色遮住一层,欲语还休。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要拍照的人。」唐玦。 良久,楚玊启唇:「我……」 唐玦自觉退一步,她移开视线,又转开话题。 「但我很久没拍照了,自从发现我是对女人感兴趣的之后,就开始想,再拍这种照片,到底合不合适。」 楚玊:「艺术本身就是纯粹的,无关性别取向,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倒对不起你的初衷了。」 「你应该不知道,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弯的。」唐玦:「我那时候还没喜欢你,我对她们说我不是,我要是对你们有兴趣的话,我起码得有点反应吧……」 楚玊笑了笑,没说话。 「反而有些人对我有兴趣,然后她们会在拍完照之后的那个当下,做些什么,再问我,这都没反应吗?」 楚玊的脑袋今晚都钝,这一轮钝到了底,她真的没反应过来,再习惯性地接话:「做什么?」 下一秒,唐玦凑上前来,鼻尖碰到鼻尖,滚烫的目光从眼中一路烧到嘴唇。 「比如这样,她们赤裸着问我——」问:「这都没反应么?」 「然后呢?」谁在说话,楚玊不知道。 沙哑的,难耐的,焦灼的:「我说没有,我会退开一些,说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感觉是一种亲吻的欲望。」 「那现在呢?」谁在说话,楚玊不知道。 「楚玊……」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连瞳孔都为自己颤抖的眼睛。 想和她接吻的每一趟,无数次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不能乘人之危,不能为非作歹。 可谁叫她没有退开一些,哪怕一点,谁叫她也有感觉。 一种亲吻的欲望,谁都有。 因为楚玊有一点点抬头,有一点点迎合。一点点,难以感知的,微乎其微的,若有若无的。 几乎没有,要不算数,然而距离的缩短将一切都放大,将她那一点点放得无限大。 真的忍不了,真的没办法。 唐玦探头,覆上楚玊的唇,触碰很轻很快。 蜻蜓点水地离开,浅尝辄止。 唇上的温度稍纵即逝,都不敌心头滚烫。 鼻尖贴着鼻尖,再度。 第68页 对望。 不说话。 唿吸。 不足够。 下一个吻,双双闭上了眼睛,再交织。 都第一次接吻,却驾轻就熟。 然后唐玦过来,楚玊回应。 就感受她,任由心潮起伏。 唿吸乱作一块,唇舌纠缠不清。 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你知道,那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42.不知谁舞 像天空布满了绵密的云。 看不到天,看不到光。 你我都知道,有一场雨,总要下。 因为明明很相爱。 是什么时候,是现在。 请签收你的雨。 一时滂沱,一时淅沥,再更替。 唐玦被浇灌得淋漓,被沖刷到忘乎所以。 直至楚玊推开她。 以一种尚且柔情的手法,将掌心抵到唐玦锁骨处,缓缓推开她。 于是雨停了,天空更阴霾了。 分开,唐玦凝视楚玊的眼睛。 最难过的是,里面看不见牴触和厌恶,却看见了克制和隐忍。 唐玦浑身滚烫,唯有一个地方冰凉。 难不成还要再听一遍吗,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你,喝醉了是吗?」唐玦问,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语句却轻颤着,同她人一样的摇摇欲坠。 她甚至连退路都为她找好了,再逾矩放纵都早备好台阶,从没想过要让她为难。 「嗯。」楚玊眼帘低垂,迴避她的视线,声音从隐隐红肿双唇中轻轻唿出。 唐玦笑了笑,好是惆怅与苦涩。 她在楚玊身上一败再败。 直爽的人够迂迴,明媚的人够卑微,都无功而返。 但她尊重她所有决定。 「知道吗,你每回喝醉的时候,都有一个暗号,到那个时候,就该睡着了。」 「什么暗号?」楚玊不知道。 下一秒,黑,唐玦手心盖在她眼上。 什么都看不见,耳廓感知到一个吻。 唐玦的声音,低的柔的,蛊惑的。 她说:「天黑,请闭眼。」 指缝透出的一丝丝光亮都消失。 「啪」唐玦把落地灯关了。 楚玊是应该要睡着的,她闭上眼睛。 没多久,她感受到自己腾空了,唐玦将她抱了起来。 一步一步,开门声,然后又是床。 被子,枕头。 全都是唐玦,全都是。 然而真正的唐玦却离开了,在给她盖好被子之后,就默默离开了。 有一阵关门的动静,将近无声息。 却要将楚玊撞碎。 【锁门,钥匙不用还我。】 这是唐玦给她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在三月三日的清晨五点二十八分,然后,这个人消失了。 是周训例会不来,连家都不回还没有一条消息的那种消失。 例会那天,楚玊照常练完琴往隔壁教室去,没有见着唐玦,而教室里所有人对此都没有疑问没有异议,她清楚对方用一个正当理由请了假,但自己不知道。那种感觉像回到了很多天前,毛概课时李峥嵘点名自动掠过了唐玦的名字,而她也只能在数不清多少天之后收到对方一句「这几个月都不在南海。」这种不痛不痒的解释,那也算不上解释。 不熟。 楚玊在两周之后给唐玦发了一条消息,说她上回拿的笔记看完了,要到她家去换新的。 唐玦没有回覆,却在三个小时之后秒贊了娄燕茗的朋友圈。 当晚,楚玊用钥匙开了唐玦家的门,这里和她上回走时一模一样,有些地方还落了灰。显然,这家主人不曾回来过。 唐玦大概率不在南海,那她在哪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所有人知道,楚玊不知道。 她开灯,顺手把布了灰的地方擦了擦,给自己倒了杯水,开投影,挑了部电影,坐沙发,发呆两个小时。 楚玊这人很懂点到即止。 她倒也做不到隔空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又生气了这种话。 她很清楚唐玦在玩什么。 只可惜她第一次感受到在洞悉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之后,理智告诉她不要,剩余所有竟都被牵着鼻子走,毫无办法。 电影黑屏,演员表滚动出来的时候,楚玊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在落地灯光中笑一笑。 「不愧是导演。」她嘆。 三月下旬,断联第三周。 挪威牛河例会,楚玊从琴房出来,拐到教室。 人聚在一起,桌面上是奶茶咖啡蛋糕,他们各自挑着,又七嘴八舌。 蒋娜捧着一块蛋糕,回头见来人,便问一句:「学姐来了,喝奶茶吗?」 楚玊看了一眼,打算摇头,还没动作,又听得一句。 娄燕茗:「唐玦买的。」 楚玊一顿。 阿花吸着奶茶说:「学姐说回来拿东西,顺道经过请我们下午茶。」 阿点:「综合楼这么偏,能顺到哪去?」 桌下,钱茜暗暗给了阿点一脚。 孟守元四周看:「嘿,人呢,刚还在这里的。」 娄燕茗:「说赶时间先走了。」 蒋娜:「她还没结束吗?」 娄燕茗:「剧本围读……应该没那么快吧。」 阿花:「好高级啊……剧、本、围、读,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好高级啊。」 第69页 孟守元:「那是不是顺道手就直接开机了?」 娄燕茗:「那倒不是,听唐玦说围读之后还得置景,且有段时间呢。」 有一只手伸进来,楚玊从几袋奶茶蛋糕中挑了杯美式端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挂在她手上。 接着楚玊开口,隐约含着笑,语气轻飘飘:「唐玦,是我认识的那个唐玦吗?」 ——原来是活着的对吧。 没有人敢应这句话,又都嵴背发凉。 而楚玊也不需要回答,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将咖啡拿走,径直走到教室后面落座。 空气凝固将近一个世纪。 阿花:「她,她发火了……是吗?」 董书航:「别怕,别怕,生的不是我们的气,别怕。」 孟守元:「阿点,别抖了!」 阿点:「传说中,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董书航:「哦不不不,神仙打架,凡人起码得到了免费的奶茶和蛋糕。」 娄燕茗:「我进社团从第一天至今都不敢想,有人能把楚玊学姐气到开始内涵了,这很恐怖……」 蒋娜:「唐玦,有点东西。」 江洲和南海离得近,周末的时候楚玊偶尔会回趟家,家里有人的情况下。 客厅,楚渊和秦碧钧一对人人赞颂的模范夫妻,在打架。 打拳皇。 电视屏幕传来一声「k·o」 「啊,楚渊——」秦碧钧将手柄放下,幽怨一眼,到隔壁单人沙发盘腿坐着那个人。 「技高一筹,抱歉。」楚渊:「二十七号,酒会记得陪我去,愿赌服输,秦女士。」 「你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讲呢。」 「我都让你一条命了哦。」 楚玊在长沙发另一头,敲着键盘码毕业论文,然后出声:「上回过年的时候打这个,您可没有这么得意。」 秦碧钧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很有道理,下回再和你赌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得去首都把她摇过来,你就完蛋了。」 她绕了一圈,到楚玊身后,隔着沙发,手垂下来轻轻摸着她的脸:「楚玊小朋友,吃蛋糕吗?」 很快,补充一句:「酒心的。」 楚渊握着手柄看屏幕:「你妈知道你要回来,今早特地订的私厨,那家甜点很难排的。」 楚玊抬头,一个蛮甜的笑:「谢谢妈。」 秦碧钧到厨房开冰箱将蛋糕拿过来,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拿手柄。 新一轮拳皇。 选人。 楚渊,八神庵。 秦碧钧,不知火舞。 开始。 楚玊把电脑放一旁,手捧着蛋糕,看着电视屏幕围观,叉子勺着一小口一小口, 音效,嘿嘿吼吼一团。 ko响,第一轮结束,八神庵胜。 又新一轮,再嘿嘿吼吼一团。 一半的蛋糕。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楚玊。 八神庵都飞到空中,却不见连招,又掉回到地面。 屏幕里两个人一动不动,音效消失,顷刻安静。 两秒,不知火舞一飞腿,再连招,八神庵措手不及被打趴在地,尔后回神反击,无果。 不知火舞五段连招。 三个人的目光,浑在电视屏幕。 不知火舞八段连招。 「他,是个怎样的人?」秦碧钧柔声问。 楚玊轻声回答:「是她,不是他。」 不知火舞连招中断。 又很快,八神庵都没能起身,她接大招超必杀。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依然温和,依然柔情,神色无改,不慌不乱。 然后八神庵和不知火舞仍旧火热地缠打,像三十秒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玊想到了什么,眉目一展。 她忆起唐玦谴责她总这样,又是尊重,又是理解,此时此刻好像懂得一点,这大概是家教。 「是一个很……独特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楚玊只能笼统地这么说,但她觉得唐玦独特到「独特」都不能涵盖她。 八神庵被ko,进入下一轮。 楚渊:「是在……徵询我们的意见吗?」 秦碧钧先笑,替楚玊摇了摇头,然后开口:「她在通知。」 楚渊:「我看也是。」 她从来不将这种事情端上来讲,而一旦说出口,就显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这家人,倒都有一个很执拗的原则——做了决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们懒得同时不屑,用感情来试错。 楚玊?一勺蛋糕,再说:「意见其实可以听一听。」听一听罢了。 双方血量准备见底,不知火舞蓄力,八神庵第七段连招。 楚渊:「没有意见,我们z——」 「等一下。」楚玊打断:「可以不要说尊重吗?」 很无厘头的要求,引得楚渊和秦碧钧无端对视一眼。 而楚玊说:「我想看看这个词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秦碧钧没忍住低头掖了掖嘴角,接着不知火舞甩出一个大招。 楚渊的视线又回到电视屏幕,他扬着笑意说:「那你尽管喜欢,尽管去好啦!」 楚玊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画面弹出红色的「k·o」,她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唐玦的名字,然后笑了。 43.普通朋友 楚玊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 第70页 至少不应该到无可自拔的地步。 她设想不出有一个情景是需要将某一个人挂在心上时时念着的,也甚至想像不出自己在什么情况下能够接受旁人的靠近、莫名其妙的触碰再到日日夜夜寒嘘问暖。 她对每一个人都平等地不感兴趣。 但唐玦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她独特,连在楚玊的心里都是独特的。 这个人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就轻而易举撬开了楚玊先天具有加后天养成的严防死守,然后堂而皇之扎了进来。 她认为她是特别的,特别到,愿意动用心思去留意她,越留意,她越特别。 从这个方面来讲,楚玊对唐玦,都不算是一见钟情。 因为楚玊还没来得及看见唐玦,就已经对她感兴趣。 三月二十五日,挪威牛河例会,唐玦,梅开二度。 这一次,楚玊在琴房盖上琴盒,抬头喝水的瞬间透过窗户玻璃依稀看见了一个人影掠过,是正常的步频,侧脸,两秒就消失,一个将近一个月没见的人。 楚玊亦没有就此冲出去,而是按部就班收拾好东西,还是自己的节奏,然后开门,拐到教室。 这次很安静,围在一起的一群人唯唯诺诺喝东西吃蛋糕。 接着楚玊过去,沉默地端走了桌面上唯一一杯冰美式,再往后面走,落座。 她这次什么都没有说。 娄燕茗拍了拍手提示:「准备开会。」 楚玊喝了一口咖啡。 就一口,她下意识皱了皱眉。 然后她将手上这杯东西拿远一些来看,深棕色的,冰的,杯壁冒出水雾,咖啡店店员黑色马克笔写的潦草一个「唐」,标籤明晃晃印着冰美式。 不太确定,再看看,楚玊喝第二口,服了。 甜的。 它变成了一杯可乐。 四月一日,挪威牛河欢度愚人节主题聚餐。 不知道是谁,大手一挥,定在了御梨苑的包厢。有锦鲤池的,南海top中餐厅,两人大堂偶遇过的那一家。 楚玊上到二楼, 黑色制服的人躬身来迎她,又诧异:「楚小姐,还是朝晖?朝晖昨天空调坏了,还没修好,没人通知您吗?」 楚玊笑了笑,低声说:「何姐,今天不是朝晖。」 何姐抬头看一眼:「不是朝晖?」 楚玊看了眼手机的群消息:「嗯,在……翠海堂。」 「噢,刚来几位年轻人的,翠海堂,同学聚会吗?」 「对。」 两扇深棕色门,何姐推一扇:「翠海堂这边,一位。」 然后,门口楚玊,座上唐玦,对视。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是她认识的那个唐玦对吧。 而原本坐在娄燕茗身边的唐玦,在看见楚玊之后,很快又收回视线,没有问候,没有招唿,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准备离开。 整个包厢都安静,只剩下走廊传来其他人的脚步谈话声。 阿点看阿花,娄燕茗看蒋娜,孟守元看董书航,何姐看唐玦。 楚玊垂眸看包厢地毯。 经过,隐约擦了擦肩。 唐玦迈出了门,但手腕疼,被人攥的。 下一瞬,楚玊带着她走。 何姐懵在原地。 一路无话,唐玦被拽着,没有反抗,也没有说不要不要打咩牵手,她当然不会说。然后过走廊,拐弯,楚玊单手推开另一扇门,漆黑的,没有空调的,包厢朝晖。 门关上,落锁,再松手。 晚上七点,不开灯,外面一个阳台,有些光亮洒下来,门外走廊偶尔脚步声。 眼睛适应光亮,到足够看得清人的表情。 而唐玦盯着她,眼神是等她开口。 于是楚玊落话。 「欲擒故纵?」她终于问。 唐玦面对着她,是一个散漫的笑:「只是我向来对普通朋友都是这个态度。不知道您在说擒什么,又纵什么。倒都听不懂了。」 演员,建议打包送去清宫剧。 「普通朋友——」楚玊:「你和普通朋友亲嘴玩儿?」 这张端庄文雅的嘴,跟着楚玊那天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得说出这种话,想都不敢想,但它的确来了。 唯有唐玦不为所动:「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喝醉了,你也喝醉了。你不是断片了吗?」 楚玊语气平淡,又反问:「你还需要我帮你回忆是么?」 唐玦:「回忆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讲——」 好,真的需要。 于是楚玊右手过去,捞过对方后脖子逼她往前,接着探头,印一个吻。 一息,离开。 但手心还贴着她后脖颈,双方目光千丝万缕勾着。 楚玊轻问:「够吗?」 唐玦气声:「不够……」 楚玊进来得很轻易,侵略是温柔的,占据是霸道的,要每一寸都尝遍。 左手也来到,触摸在她脸颊,拇指在耳垂处摩挲,指尖又在她太阳穴附近流连。 轻轻地点,一下一下,眉头,颤抖的眼睫。 右手从后脖颈一路抚到前面,虎口抵着她下颚,四指落在她喉头。是捧着她的脸,不容许她退。 即便浑身酥麻,沉溺到底,都要她接着,要她受着。 面前滚烫着在进,唐玦被迫往后退,有点飘。 第71页 谁发明的欲擒故纵,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很想,真的很想,天知道她有多想。 整个人都要融化,身体空着的每一处都要被楚玊填满,再填满。 她在意识到再下去就要不清醒的情况下,伸手去探,搂过楚玊的腰,反一反,将位置转换。 然后楚玊的背贴上墙面。 放开,喘气。 半晌。 「记得了吗?」 「现在记得了。」 「处心积虑。」 「略施小计。」 唐玦退开些,还有个蛮吊儿郎当的笑。 楚玊:「为什么不继续演了?」 是她要天黑请闭眼的,关灯想抹杀意乱情迷时候那个吻,是唐玦。 「因为那晚凌晨四点钟,我忽然间想明白了。」唐玦歪了歪头:「你一个在国外混的有什么必要怕那些。」 事实,从一开始,那也仅是唐玦的阻碍。 楚玊沉默。 唐玦,眼神明亮,真挚的口吻:「你真的有在认真偷听吗,又为什么把我说过,最关键的那句,漏了。」 没有漏,楚玊要喜欢唐玦,也是因为那一句。 只是…… 唐玦不接受只是。 她在微弱的灯光中正视楚玊,宣告:「我唐玦,从来就不怕那些不关乎能力的流言。」 「我一定可以做到,用实力让所有人都——」 「闭嘴。」 唐玦问:「你信我吗?」 楚玊没有犹疑,丝毫没有。 「我信。」 「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没有了。」 唐玦笑意浓烈,一个深唿吸缓一缓,再郑重其事开口。 「楚玊,现在,本人正式向你发出请求,邀请你,和我交往,你愿意吗?」 楚玊笑眼望她,点头,情深款款。 「我很愿意。」 停顿将近半分钟,唐玦伸手,食指和中指往前,指。 指尖在柔软的地方着陆,抵达楚玊左边心口。 她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挑逗:「你心跳好快啊,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楚玊低头,目光扫过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再慢悠悠抬眼回望唐玦。 从小到大良好的家教让她骂不出一点稍显过分的言语,只得无奈从自己的字典中千挑万选翻找出一个能表达此刻情感的词彙。 「流氓……」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恭喜这对女女嘉宾在2023年最后一更牵手成功! 44.爱像一棵树 翠海堂。 「二十分钟了……」阿花。 「她们还回来吗?」阿点。 「有什么话可以说二十分钟?」娄燕茗。 「那也说不准,很多东西不一定要用说的。」董书航。 「你,又兴奋了?比如?」蒋娜。 董书航:「万一在打架呢?」 这时候,关着的两扇门,有一扇打开,唐玦在门口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于是瞬时接下所有人其味无穷的目光。 她笑意盎然:「问一下,这个局,能带家属吗?」 娄燕茗:「不太行吧……我一个社长都没带家属耶……」 孟守元:「起码,在挪威牛河里咖位得比我俩大一点,才好意思带家属吧……」 董书航没说话,看破不说破。 然后另一扇门打开,楚玊开的。 没有遮挡,视线开阔,于是她们并肩站在一起,握着手,面向包厢所有人。 楚玊温婉地笑,又挑一挑眉。 「我带家属。」她说。 明明两人都在挪威牛河有名有份的,非得抓字眼耍花样来官宣来秀恩爱。 幼稚! 这情况,换别人来,早就是一通八卦的狂轰滥炸,但实际上,挪威牛河每一个人对着楚玊,实在不敢多调侃一句。 结果这两人携手落座没多久,包厢进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唐玦看了眼单子,又抬头:「我们这么多人就点这么点啊?」 娄燕茗凑过来咬牙:「很贵!」 唐玦爽朗道:「我请,点吧。」 她招唿人重新派菜单,让各位想吃什么点什么,不用客气。 等菜间隙,唐玦有话要说。 「请大家吃饭的原因呢,除开很显而易见的这一个。」她意味深长看了眼楚玊,又望回来:「还有就是,下个学期,我要进组,之后都很忙,考虑了一下,就不再参加社团活动了。」 所有人一怔,这么一看,下个学期这里很多人都要不在了,谁也没想到本来挺高兴的,结果这顿饭莫名转向了散伙饭。 「其实我本来是没有打算参加什么社团的,挪威牛河的传单,我看都没看过。刚巧那天吃饭的时候随手拿它来打了稿。」唐玦停顿一下,再笑:「来面试,是因为找一个学姐借了几张传单,我说我怎样还给你们,这个学姐不肯啊,她死地白赖非要叫我来面试还债。」 楚玊在旁,笑而不语,没有拆她的台。 「在挪威牛河这两年还是很值得的,我也真的很高兴能认识到大家。」很真诚,她一整晚都很真诚:「感谢这位学姐让我有机会可以和挪威牛河先婚后爱,无以为报,本人只好以身相许了。」 蒋娜:「您是,在告别还是……?」 唐玦:「在秀恩爱。」 众人:…… 第72页 还是认真告别:「借今天这顿饭,跟大家提前说再见。」 直至这里,没人说话。 一般来说,学年结束社团换届是很平常的事儿,但是跨年晚会那一场,唐玦实在太过惊艷,就一跃成为挪威牛河的主心骨。她和楚玊的地位比又不太一样,楚玊上过一次台,告诉大家挪威牛河有这个逼格之后,她应付完就隐身了。但唐玦当红着,可以说如果现在挪威牛河要出周边拍海报唐玦得站c位。但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准备退出了。 唐玦感受到大家有点沮丧,她抿了抿唇,在想要不要继续。 然后楚玊握上了她的手,在饭桌下,搭着她的手背,暖的。 而后,唐玦开口:「因为我确实,比起音乐,还有更喜欢的东西。我得去完成于我而言更重要的事情。」 「跨年的时候,我提的口号是前程似锦,嗯……就真的,希望每一个人都前程似锦。」她说。 再静。 所有人在情绪里出不来。 五秒,楚玊笑了笑,她语气轻和地说:「她这次是真的祝大家前程似锦。」 蒋娜最先反应过来:「啊?那上次呢?上次不是真的啊?」 唐玦虚了:「上次失恋的打击太大,没认真祝。」 大家又都笑了。 还是分两辆车回学校。 车到北门,娄燕茗看了眼,惊唿:「我靠,这两人闪得也太快了吧。」 董书航:「二人世界去咯。」 蒋娜:「实在是难为她们对着我们这群电灯泡一个晚上。」 阿点:「小别胜新婚啊。」 阿花:「但她们本来就是新婚喔。」 蒋娜:「buff叠满了啊……」 弓湖边,僻静的,小卖部也关门。 长椅,头一回,贴着坐了。 「你知道我没多少时间的,你的略施小计可用了一个月。」楚玊。 唐玦笑:「我工作暂时结束了,七月之前的时间都是你的了。」 她又看她;「而且重申一遍,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月又算什么。如果没有这一个月,你不想清楚,我们迟早都是普通朋友。」 楚玊:「没办法,我从来不做计划外的事情。」 晚风吹着,携带水面的湿气。 唐玦问:「所以其实,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对你有意思。」 楚玊:「真的想知道?」 唐玦:「赶快说,你现在可不能迴避我的问题,我是有名分的。」 湖面碎着月光的影。 楚玊的眼中是温和柔情,语句亦然:「你还记得你在这里请我喝酒那晚吗?」 「你不是喝醉了吗?」这都能知道? 楚玊:「在我喝醉之前,在我还没进到烤肉店的时候,对视那会儿——因为你慌了。」 唐玦嘆为观止,又无奈:「啊,楚玊……」 她从一开始,最开始就知道。在唐玦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就先知道。 楚玊确实无可辩驳,她耸了耸肩,似在说,你看你非要知道。 然后唐玦说:「其实这段时间做过两三次关于你的梦,在跟你表白,梦里我稀里煳涂说了一大堆,醒来的时候全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一句话,我最后必须得说出口的——」 「说,希望你这次可以明确地答覆我。」 唐玦有点闷,扯了扯嘴角。 「瞧瞧,你伤我有多深。」 「对不起,」楚玊轻声道歉。 「好吧,我原谅你。」唐玦学她的。 半晌。 「你知道吗?」楚玊目光带她去看,沿湖小迳往下去,一个远不远近不近的草坪,那里更偏,路灯都照不亮。 「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是植树节过不久,那个草坪新栽了一颗树苗,我喝醉了,放空的时候观察了它一段时间,它很矮很细,有风的时候,就摇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断裂。」 楚玊终于望来,深邃的含情脉脉的。 「你看,它现在也长大了。」 就像她眼里的爱,一天一天的枝繁叶茂了。 唐玦凝望她,时间流过双眼间。 爱,像一棵树。 「楚玊,可以和你接吻吗?」 「可以。」 45.不要说话 「大家晚上好哈。冒昧打扰一下。」钟应颜端一杯酒凑过来,端庄地笑:「请问这里fbi在办公吗?」 怎么做到的,一间酒吧,调酒桌前,一位开着电脑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隔壁还坐了一位,埋头打着草稿做高考卷《三十八套》。 钟应颜很想说来酒吧干点正事儿吧各位!但她敢吐槽不敢言,因为这边家属区,两位都是等人下班的,偏偏等的还是见一面吧两张门面。 这话落了一会儿,楚玊没冷着她,又敲着键盘随口回一句:「应该不是。」 因为导师的原因,她的论文组从开题开始进度就拖得很慢,审稿也一直卡着,导致他们整个班四月中还在埋头赶论文。 附近恰巧有两三个男的勾肩搭背经过,看了眼这边,愣住了。 钟应颜妩媚地笑着,同他们说:「不用怀疑,你们就是误入图书馆了。」 她本人自是不愿在「图书馆」多待的,学术的东西靠近一些她都头皮发麻,于是她转个身到前台对帐去了。 没多久,唐玦到点下班走下乐队舞台,鼓交给了另一个替班的人。 第73页 乐队仍旧演着。 过来的时候经过了个人,她看多两眼,眼里多了敬佩。 她到楚玊身边的时候说:「哇,这位同学,我上班前在喝,下班了她还在喝,好彪悍啊……」 楚玊笑了笑,没有说话。 反而莫惊年补充一句:「哦,趴着那三个男的,她喝倒的。」 唐玦张了张嘴,感嘆:「羡慕,人和人的酒量咋就差这么大呢,咱仨打包在一起都不够她看的。」 莫惊年:「打包我的意义是?」 唐玦坐上两人中间空着的高脚凳:「免得你落单。」 楚玊敲完这一段才抬头,远远看一眼。 又收回视线,再开口:「可她看起来,确实是寂寞在掉眼泪。」 这是句歌词,酒吧乐队恰好演到这段,《寂寞先生》的副歌。 ——「我可以无所谓,寂寞却一直在掉眼泪。」 ——「人类除了擅长颓废,做什么都不对。」 莫惊年也收回视线,过程中顺道和那边的调酒师眼神拉了会丝。 然后她说:「这歌不是演过一遍了吗?」她做上一套卷子的时候就听过了。 唐玦:「今晚专场啊,我们乐队老贾是gary粉丝。等下他的歌都重新轮一遍。」 莫惊年颔首:「噢,是挺好听的。」 「是吧。」唐玦笑,拿过楚玊的杯子喝了口水,又问:「很多词都挺厉害的,你喜欢哪首?」 唐玦和莫惊年聊起来,楚玊在一旁低头翻专业书。 莫惊年没想多久:「《掌纹》吧……」 她重复一遍,这次更肯定:「《掌纹》。我最喜欢就那一句——」 「我不信命。」唐玦同她一起出声。 异口同声。 又笑了。 莫惊年那时候憧憬着高考之后的生活,却没想到人生马上就天翻地覆。 她后来身无分文,偶然路过首都街头一间髮廊,在劣质音响中重新听到了这首歌,恍若隔世。 那一遍,她听见的是—— ——「春去春又回,我走过的孤独很黑。」 此时此刻的她想不到在以后,「我不信命」需要对自己说这么这么多次。 但那都是后话了。 「我喜欢《背叛》。」唐玦。 乐队恰好演到这一首。 副歌唱得是无奈又痛苦。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bye,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楚玊把书合上,抬眸静静看她。 唐玦端着玻璃杯,目光聚焦在手上。 「一种感觉……爱得走投无路。」她这么判定, 然后神色一动,又低声说:「类似的歌还有很多啊。比如说——」 她唱起来:「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哦,还有一首粤语歌。」她又唱:「你我情如路半经过,深知道再爱痛苦必多。」 她没再说话,断在这里。 剩下酒吧的哄闹和乐队的歌声。 唐玦感受到楚玊的视线,转过头去和她对视。 刚想开口,又被打断。 有一阵歌声,是手机扬声器出来的,一把喜气洋洋的女声。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唐玦和楚玊两人,木木地将视线投过去。 莫惊年举着手机,面向二人:「无意听见哈,晦气退散。」 且在一起着呢,听点吉利的吧! 楚玊笑了。 唐玦喊了一声:「啊!黎此!管好你的人!不行把她嘴堵上吧,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啦。」 长发调酒师闻言过来,在调酒桌对面,她先伸手拿过莫惊年手里的手机,按暂停,再抬头过来。 眼中一贯的冷,言语是低的。 黎此和唐玦对视,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好运来》,是不喜欢好运吗?」 莫惊年躬着身子笑得浑身颤抖。 唐玦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身旁坐着的楚玊挂一抹淡笑,伸手到后面很自然地顺了顺她的发,像摸一摸头。 见一面吧其实挺有意思的,员工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一个很明显的原则——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然后他们就每天都在各自的雷区蹦迪找打。老闆钟应颜好像真的完全不信一个叫和气生财的词。反正这里的人一开口就得互怼,但感情还都维繫得挺好。 楚玊从第一回坐在这看唐玦和鬍子相处就这么觉得,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她今天竟然这么理所应当地坐在这,坐在家属区。 当初她们坐在这里,分开喝两杯酒,微醺。现在唐玦坐过来,要口渴就毫不避讳直接拿过她的杯子来喝。 那时候唐玦怼鬍子,说你上来你就不回家你有病吧你,人本来就不回家,回宿舍。 而现在,唐玦握着她的手,佯装恼羞成怒跟她说:「不理她们了。走,回家。」 她们就会手牵手回家。 不回宿舍,回家。 推开酒吧的门,到幽静的巷子,走得很慢,肩膀擦着肩膀。 「你听过陈奕迅的一首歌吗?」唐玦:「《不要说话》。」 「嗯,听过。」 「其实歌唱什么也不太重要,就跟你说个名字。」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如果哈,如果……」唐玦抿一抿唇,再张:「如果有一天,你想跟我分手。可不可以不要说话。」 第74页 她尽量平和轻松的语气,半是装的:「真到那一天,你不用说,我就会懂。」 下一句:「我也不想等以后别人问起你前任,或者之后某天你上杂志、去採访,哪个问题八卦一下初恋的时候你得满是怨言地说出来——那个失心疯,可别提了。」 唐玦:「我这个人,最怕不体面了。」 这时,楚玊才开口:「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唐玦:「那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楚玊挑一挑眉,又反问:「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分手。」 唐玦一本正经:「那我很清楚,我不会有那一天啊。」 因为她根本就想像不出来,楚玊会被人甩,这是不可能的,不被允许的,没人有资格这么对楚玊,就算是她自己,那也不行。 楚玊看她,笑:「你不觉得你这几句话,很不尊重我吗?」 就像在质疑她的爱,就像定性了楚玊对这段感情的投入一定比唐玦少。 唐玦反应过来:「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感嘆:「我是说,世事难料啊……你看过韩剧吗?你说有天你重病晚期了,会不会就开始演狗血剧情,你狠狠伤透我的心,让我别再惦记着你,我心如死灰,然后你悲情地悄悄死去。」 「唐玦——」楚玊:「我现在可以点一首《好运来》吗?」 唐玦:「不是,我……不是,我没有咒你的意思哈。假设,打个比方。你必然是长命百岁的咯。」 她又笑,想起来刚才那段话要是被莫惊年听见了,这人高低还得骂一句:二位有仇吗? 她想了一阵,又正色道:「我不是怀疑你,还是怎样的。就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嘛,就算是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机率,就算只有一点,也是有可能会分开的。我想趁现在,趁我俩在对方眼中还是一种完美无缺的形象的时候,先探讨清楚。我不想跟你撕逼扯头花互扇巴掌闹很难看。我想就算我俩走不到最后,我们爱一场,千万不要后悔。」 「嗯,我知道。」楚玊同样诚恳的回应。 唐玦莞尔。 她们上楼梯。 过一阵,她復又提起:「刚想了想,挺逗的,我俩演韩剧,我说亲故咔叽嘛,你说莫?西——八。」 楚玊也笑。 而后她说:「你真的想多了,我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楚玊握着唐玦的手,对她说:「我这个人挺自私的,如果有一天,我就要死了。到那个时候,就算你不喜欢我了,我也要强迫你演,我们一定要在最后的时间热恋,你必须把我高高兴兴地送走。」 「莫?」唐玦。 到门口,她掏钥匙开门。 再说:「你叫我演我就演啊?我都不喜欢你了我还听你的啊?」 楚玊:「对,谁让你摊上我了。」 进门,关门。 唐玦:「先预支一下出场费。」 她即刻吻上来。 46.背影 「这样,倒数完之后大家就喊出来,拍照的时候把帽子飞出去,最后一张大家随性一点。」 「3——」 「2——」 「1——」 「毕业快乐!」 解散的时候娄燕茗和蒋娜送花过来。 学士服的董书航接过。 挪威牛河都来了,一群人哈拉两句,蒋娜又问:「学姐呢?学姐的花还没送。」 董书航:「她上一批拍的,不知道现在去哪了。」 「让我来问问唐玦。」娄燕茗看了会儿手机,说:「她们在弓湖边,呃……在跟树合影。」 阿点:「什么东西?」 孟守元:「我们过去找她们吧。」 董书航低头看手机消息,摆了摆手:「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接个人。」 蒋娜:「什么人?」 董书航抬头,忽而贱兮兮地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他接着说:「又有戏看啦!」 「原来这上面还有字的哦。」 唐玦搂着楚玊,面对着树干凑过去仔细研究着。 眯着眼,食指过去细细辨认,再念出来:「经管二班全体栽种,愿世界和平。」 唐玦笑:「了不起,多大点地方的树干还刻得上这么多字。」 楚玊在她怀里说:「好宏伟的心愿……」蛮无聊的。 唐玦:「怎么还带内涵的?」 「我没有。」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少煳弄人。」 楚玊低头笑了笑,没有反驳。 身后有人喊。 「学姐!唐玦!」 她们回头。 娄燕茗和蒋娜又将花送来。 楚玊接过,笑说谢谢。 阿花问她:「学姐,你学士服呢?」 楚玊就一身西裤白衬衫,她说:「拍完照觉得挺热的,脱了。」 然后挂在了唐玦手臂上。倒不是说她非得需要人伺候,是刚巧有几个同班同学来找她合照,唐玦帮她们拍,又说她学士服拿着碍事,就顺道帮她保管着了。 但阿点说:「没有学士服那拍合照的时候多没氛围。」 唐玦接得很快:「你以后结婚新娘可以不用来,婚纱到了就行。」 蒋娜笑,招唿大家拍合照。 娄燕茗想起来:「噢!我听说,毕业季,拍毕业照的跟拍摄影师炒到了一千一个。」 第75页 阿花:「一千?一天?」 娄燕茗摇了摇头笑她天真:「一个下午。」 蒋娜:「还供不应求。」 孟守元:「我们怎么拍?找人借一个跟拍?」 阿花:「拍十分钟得一百块吧。」 唐玦在旁,伸手把自己的单反举了起来:「我拍,麻利点,本人十分钟不止一百块。」 娄燕茗看她:「那你不入镜啊?」 唐玦瞄了她一眼,隐约窃窃得意:「动一下你精緻的小脑瓜,我用跟你们挤吗?」 …… 蒋娜:「娄燕茗,何必呢?」 这时楚玊携着笑意问:「董书航呢?你们不是从他那过来的吗?」 毕竟他也是主角。 蒋娜:「哦,他说等下来。我们先拍着,他一会儿到。」 挑了个位置,在弓湖湖畔,夕阳的光下,楚玊在中间捧着一束花,唐玦在对面,手握单反看取景框。 没多久,侧边上,蒋娜瞪大了眼睛,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我靠……」她手肘顶了顶娄燕茗,凑过去说:「你看看那是谁?」 娄燕茗吸了一口气:「天,这是什么修罗场。」 孟守元喊了声:「董书航,进来拍,等你呢。」 然后唐玦将单反放了下来,回头。 对视,和董书航身旁的陈雨清。 然后董书航和陈雨清交代两句便笑着捧着花小跑穿进来到楚玊身侧。 「好了!」他扬声和唐玦说。 后者就转回身来,举相机。 这时候,身侧楚玊一声淡淡的笑,却不说话。 董书航吓死:「你不会报復我吧……」 楚玊:「怎么可能。」也不一定。 董书航:「我真不知道,她到学校门口才跟我说的。我没跟她说你俩的事啊。」 楚玊:「没事。」 蒋娜:「来了!三!二——」 「等下。」唐玦急剎车,众位差点被撞死。 唐玦把单反放下:「阿花,靠过去一点。阿点,你领子没翻好,整理一下。」 很一会儿,他们说好了。 蒋娜重新来过:「念口号哈,来,三!二——」 「等下!」唐玦。 真的要被撞死。 蒋娜:「又怎么了!」 唐玦走上前来,到中间,楚玊面前。 她抓机是那种「老法师」惯用的抓法,不挂着相机肩带,而是拿它在手腕上缠一圈,相机就放不下,她剩一只手。 然后唐玦伸左手,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指尖缓缓划过楚玊脸颊。将她垂落的一缕发掖到耳后,手和眼都经过了她肌肤。 还不够,唐玦顺势勾着路过了下颌线,然后掂起她的下巴,带楚玊抬头同自己对视。 娄燕茗蒋娜董书航孟守元看戏看入迷了,他们看看这边,看看不远处同样注视着那两位的陈雨清,还得极力掩饰,面上强忍,背地里啧啧称奇。 而楚玊的反应同他们截然相反,她淡定得很,也只是在阳光中浅笑着。 末了,她问:「好了吗?」 唐玦目光从对方眼中移开,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下她的髮型,再开口:「还行。」 她往后退些,终于重新举起相机。 蒋娜:「这次是真的可以了吧!」 唐玦看取景框:「真的,来吧。」 这次是真的。 蒋娜:「三——二——一!」 ——「前程似锦!」 很久,大合照拍完,还有两人照,三人照,等人终于散一散,直至两三人各自抱团的时候,陈雨清才过来。 有一朵红玫瑰,递到了楚玊面前。 楚玊大大方方伸手接过,然后面前又多了一个张开的怀抱。 她亦伸手迎了迎,半抱两三秒算是回应。 楚玊先开口:「好久不见。」 陈雨清:「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毕业我一定来啊。」 楚玊笑,然后顺手将那朵玫瑰插进了挪威牛河集体送来的花束里。 四五步外,唐玦和娄燕茗并肩。 娄燕茗:「可以了,我觉得你刚才宣示主权的时候,特帅,哪部电视剧哪学的?」 唐玦无语:「我就是编剧。」 这时候,陈雨清望了过来,看一眼唐玦,又重新面向楚玊。 声音刚好够周围听见,语气是友好客气的:「这是你——请的跟拍?」 娄燕茗再度勐吸一口气。 唐玦八齿笑,实际是咬后槽牙,牙缝中挤出来了话,声音小,唯有娄燕茗听见。 「你才跟拍,你全家都跟拍。」她说。 而陈雨清又对唐玦说:「那个,能过来帮我们拍张照吗?」 董书航:「太精彩了,我觉得这里很应该死一个人,但我又觉得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蒋娜:「她还真过去了……」 孟守元:「你们说,唐玦会说什么?」 蒋娜:「难说,按唐玦的性子,干脆上去就直接动嘴了。」 孟守元:「动嘴,说什么啊?」 董书航:「都动嘴了还说什么呀!」 他们猜错了,唐玦其实很识大体的。 一方面,她知道陈雨清对楚玊挺好的,她爱屋及乌,没有真的讨厌对方。另一方面,她不知道楚玊想不想朝对方公开,她总不能自把自为多做多说什么,她怕她们尴尬。 第76页 所以她走到两人面前,浮于表面的营业假笑,不咸不淡地问陈雨清:「要怎么拍?」 陈雨清还没说话,唐玦的左手手心一暖。 楚玊握着唐玦的手,目光落在陈雨清眼中,又盈着笑意道:「她故意的。」 陈雨清抬了抬眉。 楚玊再认真诚挚地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唐玦,不是跟拍,是导演。」 陈雨清嘆了口气,其实她从看到唐玦随意拨弄楚玊的发那会儿就开始消化情绪了。 然后她苦笑:「我以为你是对女生不感兴趣,原来是……真的对我没意思。」 「没办法,我确实只对她感兴趣。」楚玊:「谢谢你的花,我们仍然可以拍照。」 一个蛮教科书式的回应,极其干脆地不让对方遐想,没留下一点能让人误会的空间。 唐玦反而生气了。 她在那个当下什么都没说,还和善地给她们拍了合照,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饭再散场,然后唐玦生闷气回家让楚玊猜。 饭后消遣,她们并肩在沙发上喝酒的时候,楚玊问她怎么了。 唐玦:「你猜。」 「我……猜?」楚玊。 难得,她还犯难了。 几轮酒之后,她还真猜不出来。 「我不知道欸,我请教你好吗?」楚玊摇了摇她的手说。 唐玦看着她的眼睛,开口:「你看,你知道人家心里想的什么,倒猜不出我的。你也故、意、的、吧。算了,毕竟你们这么默契。」 然后,楚玊笑,一直笑。 唐玦没有理她,再喝酒。 楚玊勾唇,抱着手臂说:「我告诉你唐玦,我可不哄醋包。」 唐玦:「你爱哄不哄哦。」 楚玊靠在沙发上,一丝一丝柔情看她背影。 她轻笑着解释:「 你清楚,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留意她的原因更多是怕你不舒服。」 「至于我为什么猜不透你这个想法,嗯……那实在是,没想到唐导的切入点这么奇怪。」楚玊漫出来笑。 「吼——」唐玦。 楚玊仍旧靠在沙发上,又伸手,张开五指,指腹抵达唐玦薄背,轻轻触碰。 长发,从当初贴着脖颈的长度,到肩膀下,留到了蝴蝶谷附近。 「那你想怎样呢?」楚玊近乎挑逗的语气,一点点醉意。 唐玦:「我喝多了,懒得动,你帮我画分镜吧。」 楚玊:「我不会画画。」 唐玦:「哈,你没得选的。」 长沙发上,盘腿坐,两个人面对面。 楚玊握着唐玦的平板和电容笔。 唐玦把酒喝完,杯子放到茶几上,才准备好。 「好,画什么?」楚玊新建一个空白画布。 唐玦闭眼想了会儿:「请画一个美丽女人的背影。」 楚玊:…… 她是抽风了才答应她这种条件吧。 很无奈,她动笔,画了个火柴人,象徵性加了几根头髮。 再反转平板给对方看。 唐玦看了一眼画面,逐渐高低眉:「你认真的吗?」 「我还挺认真的。」 「你说画画这种东西会不会通过谈恋爱传染啊?」 「好——我重新画。」 楚玊清除画布,这次尽量不是火柴人,走抽象派,花费五分钟。 反转平板。 唐玦:「不够漂亮。」 「她连脸都没有你凭什么说她不漂亮!」楚玊。 唐玦的话带一点酒劲,不讲道理:「就是不够漂亮!」 「行。」楚玊。 她将平板转回来。 这次退出了画布,她在唐玦自己画的一堆画里找。 唐玦画过的画很多,图库界面里往下划都很难划到底。 下翻,挺久,楚玊顺道还看到了唐玦画的那副猪鼻子葛大叔的素描,她笑了笑。 在形形色色的画中她终于找到一副女人背影。 楚玊再度将平板转过去。 「请看。」 「嗯……还是不够漂亮。」 「呵,唐玦,这是你自己画的!」 「那就是不够啊。」 「你到底要多漂亮?」 「像你一样漂亮。」 楚玊把平板和笔都放下了。 「你究竟醉没醉啊?」 「醉了。」 「真的?」 「真的醉了,真,嗯——莫?」唐玦把人推开些,短暂中断一个吻:「等下,你先把画画完,喂!」 「不画了。」 「我还没有,唔……」 47.我邀请你 拍毕业照的时候是六月初,楚玊把论文交了,答辩,再领毕业证,学校宿舍也清空,要收尾的都收了,就差不多时间,该离开南海。 她是六月二十八号的飞机在江洲起飞,全家都会来送她。 从南海回江洲的前一天晚上,在唐玦家里喝酒。 楚玊问唐玦要不要来。 唐玦拒绝。 「吶我不是躲着见叔叔阿姨哥哥嫂嫂哈……」她这么说,一不小心报了个菜名。 楚玊摇着酒杯:「嗯哼。」 「嗯……」唐玦:「二十八号也是我新戏开机的日子,我得去那。」 楚玊点头。 唐玦又说:「但我确实是不太想在这种情况下跟你家人见面。哦咱接个头,双方招唿两句,然后你欻一声飞走了,多奇怪。」 第77页 「好。」楚玊懂。 过一阵儿。 「你行李收拾好了?」 「嗯。」 「收拾好了?」 「对。」 唐玦食指碰了碰楚玊下巴:「有些人怎么走都要霸着别人衣柜啊?」 在她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动。 「又不是不回来。」楚玊看着她说:「就想听这个是吧?」 唐玦笑嘻嘻:「嗯嗯。」 楚玊:「这两年会很忙,有假期的话我抽空回来。」 她知道唐玦受不了坐长途飞机,想的都是回来。 而唐玦说:「没有关系,楚玊,我也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只有你在忙,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楚玊柔和地笑着:「我知道。」 唐玦喝一口酒再开口:「其实想了想,异地恋也就那么回事。我爱你,但也不至于离不开你。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很清晰的目标,有自己奋斗的方向,恋爱的基础一定是先找到自我。」 她情绪上来得挺快,楚玊问她:「怎么突然这么深入?」 唐玦:「毕业季嘛,前几天去你宿舍帮你收东西的时候在你们楼下看到一对情侣吵架闹分手。无非就是你当初怎么怎么样,我怎么怎么样,现在你要怎么怎么样,那我该怎么怎么样?分、手、吧!」她说出来都觉得搞笑。 楚玊也笑。 唐玦投过来目光,坦然道:「想和你说,我希望从今往后你做所有的决定都先考虑你自己。离不离开,回不回来,你觉得该怎样做就去做,我不会干涉你,因为你的人生我担不起责。千万不要为我做任何改变,如果我们在一起是互相拖累的,那还不如算了。」 楚玊和她对视,真切地说定:「好,你也同样。」 而后唐玦倾身过来,和她接一个吻。 「我觉得吧,我们今天,必须得做点什么。」 六月二十六日的夜晚,半醉的唐玦,洗完澡之后,跪坐在床榻上,这么说道。 彼时楚玊站在床尾,身上是和她同样的沐浴露的香味,她还没到床上,就接下这一问。 于是她顺口问:「做什么?」 「做爱。」 唐玦紧紧盯着楚玊,眼中是小心翼翼还野心勃勃。 楚玊还真没想过这人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是这么直接,这么单刀直入。 说来挺有意思的,唐玦这人大大咧咧,拍过无数遍裸体,还爱满嘴跑火车,但实际上她内里比大多数人都保守。 讲出来都要惊呆酒吧一片,她俩,搞纯爱的。 但又不纯爱到底,毕竟也有过情难自已的时候,如今这股情绪在离别的情愁中爆发。 它便来到。 楚玊莞尔一笑:「这么直接啊?」 「对,楚玊小姐,我现在诚挚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和我上床。」唐玦半笑;「我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覆。」 「现在?」 「就现在。」 楚玊的答覆——她屈膝从床尾迎过来,单手捧着唐玦后脑勺,便深吻,行云流水。 唐玦很快就唿吸不畅,心脏乱跳,面前的人一只手在她耳后,另一只手在她胸前。 不知什么时候,她从半跪着直至被人带倒在床上。 柔顺的长髮在枕头上散开,唐玦意识逐渐回笼。 「等一下!」她挣扎开一些。 唐玦喘气,过后咽了咽,再开口:「没搞错的话,你搞错了吧!」 「没搞错。」楚玊再度欺身。 接吻,两分钟,又分开。 唐玦撑着她肩膀,楚玊的身影落下投影。 「我,你,我、你、我,我,我——」 唐玦一时指她一时指自己,重复十几遍。 「你想上我?」她终于说出口。 楚玊,永远理直气壮:「嗯。」 又堵嘴,这一次,手心滑落到她腰侧裸露细腻的肌肤。 再分开。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唐玦。 等下,cpu烧了。 过好久,唐玦措辞完毕:「我觉得我俩有分歧,先解决一下。」 楚玊:「好。」 「我向你发出邀请,你同意了对吧。」 「对。」 唐玦要冒汗了:「那是不是……这个体位是有问题的呢?」 楚玊面不改色,从容分析道:「你邀请我,这个意思是不是应该是邀请我进入你呢?那你总不能邀请我被你进入吧。」 「啊?」唐玦傻眼了:「哇……哇……」很无懈可击的逻辑。 「嗯?」楚玊挑一挑眉,意思是问她想怎样呢? 唐玦:「我不是说不行啊……但是,我的想法是……」 是什么呢? 然后她咬一咬牙:「我们公平一点,猜拳好吧?」 楚玊闻言,很爽快地起身。 她带一抹笑,准备好,说:「好,来吧。」 唐玦也握拳举到面前,手心出汗。 床上两人面对面,蓄势待发。 ——笑死,谁家好人,前戏做到一半弹起来石头剪刀布。 唐玦深唿吸。 「三——二——」 唐玦见过无数女人在她面前脱衣服。 她说身体是艺术,你只是在回归到美。 可浸在空气里的那一个瞬间,真的要疯掉。 唐玦,眼睛长在天上的唐玦,最高傲的唐玦,不可一世的唐玦,盛气凌人的唐玦。 第78页 在人身下,唿吸,颤抖,泛滥。被人掌控,被人操纵。 她不应该能接受屈于人下,却在楚玊进入的时候被打碎成泡沫。 楚玊的手抚摸过她耳垂的金色耳钉、鼻尖、嘴唇和眼睛。 又在最顶端的时候落到下颌线,她挑起她的脸,品味她。 让唐玦清清楚楚地知道,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正在被占有。 就是要你如此。 无法挣扎,在沉重的爱里眼见身体和灵魂的重量统统蒸发。 请将自己放下。 48.道别 楚玊这个人很复杂。 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反差,旁人不知道,只有探到内里的人才能懂。 这个人温和、平静,看起来无欲无求,淡泊名利。 但她会不讲情面地报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又认定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不要,她说就算死,也要强迫你争分夺秒地爱我。 她占有欲强、掌控欲强,霸道、野蛮。 体现在——她要玩你,就将你玩到底。 不讲道理。 她会将动作放得很慢,让你看着她,让你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亲眼见证一层一层失去的屏障。 让你冰凉又滚烫。 攻略和霸占,强迫你在极致的欢愉中将身心都献祭出来。 然后你就不是你。 你将短暂抛弃你自己,成为楚玊的烙印。 「唿……」 六月二十七号凌晨一点三十四分。 唐玦终于缓过来。 她抬手无力擦过湿润的眼角。 生理盐水。 嗯,是生理盐水。 唐玦重申,一定是生理盐水。 下一个动作是将面前再度过来的人推开些,她吓到了。 脱口而出:「还来?」 她方才真的差一点点要求饶。 唐玦重申,差一点点,就是还没有。 楚玊:「嗯。」 ——嗯? 唐玦声音有点哑,她清清嗓,润了润口,再说:「我告诉你楚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把我折腾到没力气了自己好躲过去,我太了解你了,别在这里声东击西!」 楚玊很淡定,回:「击的不是西。「 「靠!」唐玦下一句:「你,你想都别想!」 她坐起来:「我跟你讲,你完蛋了。我现在去洗个澡,你就等着吧。」 喋喋不休:「你真的完蛋了。真的,不是假的。你完了——」 下床的时候有一个踉跄。 呵,地太滑。 唐玦重申,地太滑。 身后有一声笑。 不是故意的。 楚玊重申,不是故意的,真的没忍住。 唐玦又搂过来,贴到她耳边说:「一起洗?」 楚玊有一抹玩味的笑,偏了偏头看她:「你确定?」 「好,再见。」唐玦走到房门边,又折回来:「你是不会趁机跑路的对吧?」 空气突然安静。 楚玊没应,心虚,因为真的有一瞬间想过。 「那还是一起洗好了。」唐玦上前来不由分说将人拽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唐玦。 话语埋在水声里朦朦胧胧。 「什么?」楚玊低语。 唐玦在她唇侧印了一吻,用饱满情愫的双眼看她:「你在害怕,对吗?」 楚玊真的想了很久,再判定:「不算是。」 但那种感觉很难言明。 然后唐玦轻捧她的脸,说:「我明白,你的心接受了我,但身体不一定,它大概还没有准备好让你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你。」 她十足柔情地说:「我没有急切到需要今晚就把一切做完。我可以等你准备好的,楚玊。」 楚玊不说话。 直到头顶花洒断了水。 她又双臂环住唐玦。 彼此湿漉漉地紧贴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接纳过任何一个人。」楚玊:「除了你。」 抛开家庭这种人和世间命定的纽带来说,她没有一个瞬间让自己的心脏裸露过。 从未。 楚玊对人永远都若即若离,若即,实际离离离。 因为她生下来就懂得活着都不容易世道还人心险恶,她给自己建立的保护机制,只要不付出,不投入,就不会被伤害,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她不是性冷淡,不是害怕,是从未想过要完完全全地交出自己。 潜意识里觉得,那是一道防线,如果有一天有人突破了这道防线,就代表她的所有,都已经毫无保留地袒露。 她唯一不能承受的,是有可能被辜负。 「你可以。」楚玊贴上唐玦耳垂。 不是唐玦可以。 是楚玊可以为唐玦打破她的原则。 她决定义无反顾地交付自己。 唐玦和楚玊,情绪稳定、理智、冷漠、淡然。 认识对方之前,都无来由的默契,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 永远只关心自己,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另一个人倾尽所有。 爱能颠覆一个人,让高傲的人去臣服,空洞的人被填满。 「你知道吗?」 辗转到床上的时候,唐玦握上楚玊的脚踝。 「我的脑海中有过这个画面。」 楚玊开不了口。她身体是空白的,脑子也是空白的。 第79页 抬起来,到唇边。 「第一次送你回宿舍那天晚上,你洗完澡,爬上那个栏杆床的台阶,脚踝在我面前一上一下,有一剎那,我想过要这样。」 唐玦旖旎的目光黏住楚玊被水雾蒙着的双眼,然后在她脚踝处落下一个吻。 手一侧,就将她打开。 多少次。 唐玦贴着楚玊的脸颊说:「抱歉,我还记着你今天得离开,原谅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唐玦……唐玦……」已然是本能的唿唤,微弱的,难耐的,楚玊。 唐玦的声音在颤抖,在她耳边最真情的表白:「会想你,会捨不得你,是真的爱你。」 无数次。 生生死死几度,缠缠绵绵百回。 楚玊,相信我,我比爱自己更爱你。 我不会让你后悔,我绝不辜负你。 所以—— 请将你的全部给我,都给我。 49.唿吸 「镜头,就像人一样,是需要唿吸的。这不是在摇晃,这是镜头的唿吸感。」 「我听不懂你在胡扯什么,反正我不要这样。」 「啊……来,何总,我再给您讲一遍。这一段只有三个镜头用手持,它动不动是有镜头语言的考量在的。拍戏,每一shot都关乎人的情绪的,你相信我,我没有在乱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我不要这样,晃来晃去的算什么样子,显得很没水平。我投了钱,就不想看到一些廉价的东西,重新拍过。」 「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我们彼此尊重和理解一下好吗?」 「唐导,我投的钱,你得听我的。」 「从专业的角度出发……」 「行,是要我给方中打个电话?」 方中,《下沉》的总制片人。 监视器旁,这两人就这么掰扯了起来,群杂、摄像都暗暗打量。 末了,唐玦伸手翻开桌上的杂物,将黑色对讲机抄起来递到了嘴边。 她顶了顶腮,压一口气,最后回归面色平淡,于是冷眼收回视线,没再看坐在隔壁的投资方何总。 「给他定。」她用对讲机说。 八月,正午的太阳火辣。 群演排队打绿豆汤。 唐玦走远一些,到僻静的地方再打电话,打给方中。 前前后后复述一遍。 然后方中说:「其实我也觉得定不定差别不大。再说,理念不同,磨合呗。」 「磨合?」唐玦:「你说人和驴能聊到一块儿去吗?」 方中:「何总确实没说错,他投了钱,就得听他的。」 唐玦:「我记得他不是第一投资人啊。大老闆是个姓杜的对吧。」 方中:「我猜猜,你指望杜总帮你压制他?」 唐玦:「咳咳。」 方中:「不可能的。我这么跟你说吧,杜总根本不在乎《下沉》拍成什么样,他投这部片只是因为横罗这个tittle。商人,都这样,剧宣的时候,『横罗导演』这四个大字会有多显眼放多显眼。他买的就这四个字而已。」 唐玦:「拿横罗奖的也不止我一个吧。」 方中:「你说龚敬啊?人请不起啊。大概拿你当平替了。」 沉默,沉默。 唐玦闭嘴了。 方中继续说:「别管那么多,你就当对牛弹琴,弹多几遍,要不牛聋了要不你废了。反正也就这样了。还有问题?」 唐玦:「没有,没问题了。」 挂断。 下一通电话进来。 唐玦接听。 没人说话。 沉默,沉默。 很久,谭明天:「你进组了?」 唐玦嘆了口气:「对,我进组了。」 又隔了好长时间,谭明天:「你放弃了《天地不容》,也放弃了《方向》。」 唐玦:「我没有。」 她尝试耐心解释:「《天地不容》已经第五轮送审了,后面的事情我也管不着,反正应该快了。」 剪得稀碎就是了。 然后她说:「我也没有放弃《方向》,但说到底它不是我的本,写不出来的人是你啊,老谭。」 谭明天:「我没有办法……」 唐玦:「我确实无法理解你为什么始终卡在这个节点过不去。」 谭明天:「我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写不出来很奇怪吗?我不想将这件事写得很平,这个是文眼,是戏点,我不允许敷衍过去。」 「老谭,我也没办法知道一个人到底是需要崩溃到哪个地步才会选择自杀,毕竟我的观念里永远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觉得剧本现在已经垫得够可以了,可你始终不满意。」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将这件事描写得很极致,我要做到不行吗?」 唐玦情绪上来了:「你要去死一死吗?要体验过才知道怎么写,那杀人放火你也要去咯?下次写个主角是女的你是不是还要先做个变性手术啊?」 「不好意思,我先缓一缓……」她又平静一些:「我写过变态,但我也不是一个真的变态。你清醒一点,不要这么较真,因为你所执着的,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就像根本没人在乎镜头需不需要唿吸一样! 「我会尽力帮你。」唐玦真的很疲惫。 「行。」谭明天。 再度挂断电话。 有几个人经过,四个人抬了一个箱子,要往片场进。 第80页 唐玦叫住他们:「这个是我要藏人的宝箱吗?」 有人答:「对对,唐导。」 唐玦两眼一黑:「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他们把箱子放下。 接通。 唐玦:「你们道具组怎么回事啊?剧本设定藏四个人的箱子,你定了个什么出来?这玩意装两个人都够呛。」 道具组:「你要皮箱子,还要够大,还要精緻。预算啊预算啊!」 唐玦:「请问你是去专柜定做了吗?配货比多少啊?老天,我要你用真皮了?人造革海了去了,要你多少钱?不够你来扒我的皮好不好?」 挂断。 唐玦看了眼搬运工:「不用抬进去了,我们重做。」 搬运工面面相觑:「那这个怎么办?」 唐玦:「原路返回吧。」 搬运工要走。 唐玦又叫住:「等会儿,我给你个地址,麻烦你帮我快递送到南海去。」 转眼,九月一号,新学期,唐玦大三了。 她从剧组请了几天假回学校入学报导。 下午,从行政楼出来之后她熘达了会儿,到弓湖边长椅处坐下。 经管二班全体栽种的那棵树又高了点,她看枝桠摇摆,看了好久。 很想楚玊。 唐玦抬起手机对着弓湖拍了张照,发过去,又什么都没说。 楚玊没回。她忙起来的时候断联常有,但所有消息一定会回,或许几个小时,或许一整天,唐玦不急。 她收到一条新消息。 娄燕茗:【回来报导了?】 唐玦:【嗯。】 娄燕茗:【约个饭吧,今晚。】 唐玦输入,她想说下次吧,真的挺累的,她只想回家睡觉。 但没措完辞,对方先将地址发了过来。 她轻嘆一口气。 唐玦:【行。】 风吹,吹得人晕晕乎乎的,然后她渐渐闭上双眼。 唐玦在弓湖边的长椅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天都黑了。 她抬手随意煳了把脸,再站起身来,然后从北门打了个车去吃饭。 商圈不远,约莫十分钟车程就到地。 唐玦进门,手机举起发了条语音:「你到了吗?」 娄燕茗回:【你在哪?】 唐玦:【刚从西门口进来,在大堂。】 娄燕茗:【那你看看二楼扶手。】 唐玦无精打采地抬头,目光扫视二楼一整圈,然后顿住。 看见楚玊的那一秒整个人好像换过一种方式重新唿吸。 有好几秒的空白。 距离将近十米,一上一下遥遥相望。 楚玊双手搭在扶手上,含着似水般柔情的笑,又摇了摇手无声和她打招唿。 整个商圈的人都好像消失了,唐玦只能看见楚玊。 像迷雾中看见了灯塔。 真受不了,得爱她一辈子。 唐玦盪出一抹笑,没有过去,而是拨打面前人的电话。 两秒,接通。 「土不土啊……」 「开心吗?」 「还挺开心。」 50.五分钟 「所以本来就没有娄燕茗是吗?」 「你想有也可以有。」 唐玦将楚玊的手抓到跟前研究了好一阵,摩挲过她指节上的茧,再安安稳稳地牵着走。 「不想,完全不想。」她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楚玊:「前几天转场,我们领队水土不服拉肚子了。」 「扑哧——」唐玦:「真的啊?这么好?」 楚玊笑了笑这人的反应。 唐玦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楚玊答:「明晚。」 唐玦:「啊……怎么不多拉几天?」 「再拉得脱水了吧。」楚玊说:「来迴路程得差不多一天。」 「很累吧……」唐玦有点愧疚。 「没事。」楚玊:「饿倒是挺饿的,想吃什么?」 「最近没什么胃口,你想吃什么?」 「吃中餐。」 「好。那我们现在去顶楼找个粤菜馆,吃完饭去买点东西明天中午在家火锅,晚上走之前回学校食堂大吃一顿。」唐玦掰着手指头数。 楚玊:「排这么满啊?」 唐玦:「我就剩二十四小时了,可不得争分夺秒吗?」 晚饭后,她们走出商圈,本来要打车,唐玦一时兴起问楚玊要不要坐公交回去。 临近夜晚十点,公交站牌都没几个人,她们并肩坐在站台的一字椅上。 「给你看样东西。」唐玦低头点几下屏幕,然后将手机递到楚玊手上。 一个叫「七号列车」的公众号。 一篇推文,名叫——「用实力痛击所有质疑——她不是某某人女儿,是新声代顶级乐手楚玊。」 每一个字都是字,连在一起看得楚玊浑身不自在,她退出来将手机推回去。 唐玦:「你不点开啊?夸你的耶。」 楚玊:「夸得我还挺膈应的。」 唐玦:「你这人好奇怪呢,人家夸你你还不乐意。」 楚玊:「我不喜欢这种夸法,譁众取宠。」 是有一点,但那有什么关系。 唐玦说:「你长不长眼睛啊?他在赞美我女朋友。反正我是很喜欢的。」 她把手机拿在手里转着:「这个公众号就是这样的,他们家做的选题就是锐评某某某,标题党嘛,我理解的。他很少夸人的,但却引经据典说你有多厉害。我看了好几遍呢,每次都要说喔唷这么牛一个人谁啊……」 第81页 唐玦抬头望过来,笑:「哦,我对象。」 吻。 楚玊什么都没说,倾身过来贴一个吻。 浅的却缠绵的,时间不长却勾人心弦。 很快,楚玊又坐了回去。 唐玦下意识舔了舔唇,然后僵硬地四周看看,附近没有人,远一些的长椅上坐了个背着电脑包玩手机的上班族,再就没有。 她看回楚玊眼中:「莫?」 新生代顶级乐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装模作样反问她:「嗯?怎么了?我在这。」 唐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公交到了。 两人上车,这辆是末班车,前面散着坐了两三人,她们滴了手机然后往后走。 到最后排,并肩坐,握着手,小声说话。 「楚玊,你就这样。这样挺好的,以后回来不用跟我说,你给我个惊喜,不然我总惦记着你要回来,我就会一直盼啊盼啊,很难受的。」 「好。」 「好睏……可能是每天都在剧组忙着跟投资商斗智斗勇,太过高压了,一脱离那个环境放松下来就特别想睡觉。」 「你现在可以睡觉。」 「很捨不得啊,你难得回来一趟,每一秒都很宝贵的,用来睡觉多浪费。」 「没关系,其实我也困了。」 唐玦笑了。 门开,前座的人都下车,就剩下她们。 ——「下一站,庆楼春路南海大学南门。」 唐玦:「好累,可不可以不下车。」 楚玊:「那就别管了,睡会儿吧。」 唐玦头枕在楚玊肩膀上,低声碎碎念。 「实在不行,要不你下次回来还是告诉我吧,我先去灌几壶咖啡。下回见你我得精精神神的。」 「就这样,挺好的,睡着了也很好。」 「我跟你说,就是你回来了,一靠近你,我就觉得特踏实,人安全感过高就很想睡觉。我在剧组都没怎么好好睡过。」 「我知道。」 「我这个学期又请了假,计划期末的时候再回来考试。那些不重要的课找了代课,专业课胡振海也给我放水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欠我的人情,谁叫我做过他的放映员。」 「嗯。」 「我去领了教材,这个学期选课选了马原,还记得你跟我说透过现象看本质。」 「嗯……」 「今天在弓湖边睡着了,做梦还梦到在那嗑瓜子呢……那棵树啊,最近又长高了。呵,跟三阿哥似的。」 「嗯哼。」 「唉学校里怎么哪里哪里都是你……好想你。」 「我也想你。」 公交车没有停下,一路过了庆楼春路的路牌,过了红绿灯,过了学校南门,一路行驶下去。 摇晃又平稳的车厢,该快还慢的速度。 这车上唯二的乘客枕着对方,已经睡着。 熄火,熄灯,关空调,前后门打开。 司机是个四十多的女人,她例行检查好才再看后视镜。 那两人就在最后,紧紧靠着,闭着眼,多大动静都纹丝不动。 司机苦笑,她自己加班,车开到最慢,给她们拖了十分钟。 然后这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路。 「姑娘们,真到站了。」司机声音放开些说。 随即楚玊转醒。 她看了眼四周,末站,司机走了出来,车厢里光都没有了。 很快反应过来,她伸手拍了拍唐玦的脸,温声细语跟她说:「唐玦,醒醒,到站了。」 「嗯……」迷煳,还不愿睁眼。 「唐玦?」 「亲我一下。」 楚玊无声勾了勾嘴角,过去在她唇侧落一吻。 唐玦闭着眼,笑得很满足,傻呵呵的。 司机:「嗯咳咳咳咳咳!」 唐玦直接吓醒了,她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观众,她还在这里哼哼唧唧,她还索吻…… 然后座上两人木讷地看向前车门的司机师傅。 楚玊倒很镇静,再诚恳致歉:「不好意思师傅,麻烦你了,我们这就走。」 唐玦整理头髮,摸脸,找手机,假装很忙,其实想找个洞来钻。 司机师傅可能见多了大场面,没揪着那个来说,然后她跟两人讲:「工作很累啊?你们从北边出去,到大马路那边好打车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楚玊带着人起身,她说好。 唐玦鹌鹑点头。 要走。 楚玊对司机阿姨说:「我们走了,谢谢你。」 唐玦对司机阿姨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马路边,楚玊手机叫了车,然后并肩在路灯下等,很静,没有人也没有车。 唐玦:「我发现你这人挺坏的。你要跟我说,快醒全车都走光了人师傅看着咱呢,我就会立马弹起来飞出去。你不,你非得来这么一下。」 楚玊不认:「正常人听见说到站了,第一反应就是要下车了吧,你不,你要人亲你,那你看起来真的很需要这个吻。」 …… 实际上唐玦忘了,睡着睡着以为在家呢。 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问:「几点了?」 楚玊看了眼手机:「十一点十二分。」 「车还有多久到?」 「三个路口,七分钟。」 「七分钟……那我们还可以亲五分钟。」 第82页 「?」楚玊:「是不能等到回家了吗?」 「你看我像能等的样子?」 马路绿化带红地砖黄盲道路灯和人。 唐玦伸手,捧上楚玊的脸。 然后接吻。 五分钟。 51.醒醒 十月底,《天地不容》上映了。 经过多番坎坷,终于进入了电影院。 然后,荣获「年度烂片」称号。 票房惨澹,口碑崩盘。 烂得人头皮发麻。 说进了电影院踩了一坨屎出来。 因为根本没有人能看懂这个片子想表达什么,反正每一处的剧情都衔接不上,几乎一半的画面都台词对不上嘴形。 结局不明不白地收了尾,看的人一脸懵逼。 乱七八糟,一团浆煳。 谁看谁遭殃! 同期的热门好片这么多,到底是谁要去花钱找罪受! 两周之后,《天地不容》已经无人问津。 晚场,十一点半,唐玦进入电影院。 所有片子都还在给那部已经上映了一个多月的爆款电影让路。《天地不容》这一整天只有这一场,还是午夜档。 今天唯一一场,卖出了两张票。 进场的时候,在影院长廊,唐玦看见有工作人员从宣传栏上将她电影的海报取走。那代表这家电影院不会再给《天地不容》排片了。 多惹人失望的电影。 七号厅,黄金位置,唐玦和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并排,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开场五分钟,这个男人睡着了。 没过多久,唐玦挪了一步,坐到了男人隔壁,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人强行摇醒。 「啊?」男人有点懵,还以为电影放完了,但场馆灯没亮,屏幕上还有画面在放着。 而唐玦问他:「你对这个电影,是有什么意见吗?」 男人:「哦,没有意见啊。」 「那你……」 「我刚下班,很困,想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刚好看到这里有特价票,我就寻思睡一觉再回家,有问题?」 「没有问题。」唐玦干笑,想了很久,然后她翻包,把自己钱包拿出来。 里面所有红钞,举到面前。 她说得急切:「我这里有七百块钱,麻烦你能把这场电影认真看完吗?我付你钱。你只要看完就可以了。」 男人莫名其妙:「你神经病吧?」 他摸了摸口袋把揉成一团的电影票掏出来费劲展开。 「天、地、不、容……好他妈晦气的名字。」 唐玦不管,她将钱塞到人手里,说:「你试试,就看看。」 男人一张不耐烦的脸,憋出一口气,再勉为其难开始看屏幕。 没人再说话。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八分钟。 男人开口—— 「妈的神经病。」 他将那七百块丢回给唐玦,连同自己那张电影票。起身、背包,念念有词离开电影院。 「讲的什么东西,发神经,给老子气清醒了,别他妈浪费我时间!有病!」 最后,这里剩下唐玦一个人。 剩下没有人要的被揉成一团的电影票,没有人要的七百块钱,没有人要的烂片。 凌晨一点,电影院的走廊。 这里墙面挂着热映的电影画报,已然没有了《天地不容》。 唐玦在一张画报前驻足,看了很久,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八号厅散场,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晚场,还有十几个人在看这场电影。 人群经过唐玦身后,七嘴八舌地讨论。 「之前看网上吹得那么夸张,我说营销这么厉害,差点逆反了,幸好来看了,没错过,真的牛。」 「我都跟你说了,这片子谁不看谁吃亏!」 「本人五刷了,次次都觉得很震撼。」 「听说这戏拍就拍了一年,后期又做了一年,还真的没叫人白期待。」 「这个导演是挺有水平。」 「几年前就拿过大奖的,谁看了不说有点东西。」 「横罗奖,那可不是谁都能拿的。国内就出了两个。」 「两个?还有一个是谁?」 「不知道,不记得叫什么了。」 …… 唐玦面前的宣传画报:「横罗导演龚敬两年打磨全新力作《银河往事》,众星云集,特效巅峰十月一日上映,敬请期待。」 她不说话。 整个走廊再没有别人,她一个人伫立在这里。 ——「嘭」 电影院熄灯。 眼前黑透了。 什么东西亮起来,是她的手机。 有电话。 唐玦没有看来电显示,随手按了接听,是谁打来的都不知道。 而后,耳边声音响。 方中:「杜总撤资了。」 她们之间没有人提起《天地不容》。 楚玊没有问唐玦票房口碑如何,唐玦没有问楚玊什么时候有空去看一看。 反正都很默契地当它不存在。 但楚玊看了。 她看了《天地不容》。 很赶很匆忙,用她宝贵的时间,在一个偏僻的城市挑了套勉强够看完电影来回的机票,回国,只是为了看电影。 很巧,这个厅和唐玦那个厅几乎一模一样。 也是仅有两个人,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第83页 电影开场。 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又在开场五分钟后准备睡着。 小万看这场电影的原因是因为她要等到凌晨十二点去吃特价火锅,还没够钟,她想看个电影打发时间,《银河往事》还有其他热门的她都看过了,于是随手买了《天地不容》的票。 这部片子,美则美矣,但实在是跳来跳去,还没来得及看得懂这一镜,它就跳到了下一镜。这谁受得了。 没多久,小万就困了,眼皮越来越重,音效也离她越来越远,她马上准备要进入梦乡。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万艰难睁眼,看见面容姣好气质脱俗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一双既深邃又妩媚的凤眼落着融化的情感,叫人捉摸不透。 她听见这个人用透人心脾的声音对自己说:「你好。」 小万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下巴看有没有口水流出来,再挣扎一下坐端正些,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楚玊盯着她的眼睛,温声说:「这部电影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导演拍的。虽然成片不是特别好,但她为此付出了很多心力。所以……」 她顿一顿,再开口:「所以,我恳请你醒一醒,再尝试看看它。是很冒犯,但能不能麻烦你稍微尊重一下我喜欢的人。」 「你可以提条件的。」她最后补充道。 讲真,放别人说这种话,小万第一个跳出来骂,哪来的脑残粉,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但面前这个人实在太过诚挚,又好低的姿态。 小万倒没办法拒绝了。 她回答:「没事,我陪你看。」 楚玊终于眉目一软,她低声道:「谢谢。」 又重新看电影。 52.明天会更好 十一月,唐玦停工了。 大三上的期中,她重新回到学校上课。 班上的同学背地里议论她讲得热火朝天,唐玦不想在意。 这个学期很快在波折中又过去。 又是一年,除夕。 微波炉前。 「你知道网上有那种佛跳墙料理包吗?」唐玦说:「只需2999,你将拥有鲍鱼海参花胶等宫廷美味。」 「可别,瞧那都是添加剂。」舒禾。 唐玦没再回,反正她也是瞎提起来的。 楚玊回她消息,说在今年在江洲过年,但她其实不放年假,时间挤出来的,马上就该走。 唐玦回了两句再将手机放下,转头一看,见自己的妈妈一言不发意味深长盯着她看。 「哈哈……」唐玦僵硬:「干嘛?」 舒禾打量两圈,又想起上回是怎么个空欢喜,她就说:「算了。」 「算了?」唐玦又不算了:「你记得我去年跟你讲的那个海伦·凯勒吧。」 舒禾又乐了,感觉这次不是演习,她说:「啊,我知道的啦,不是本地的,工作又不稳定,《常回家看看》以后响彻咱家啦。」 唐玦听着,怎么数一数都一无是处…… 可舒禾说:「但你说人品好嘛,人品好就行,我也不是那种挑三拣四啊,挑肥拣瘦的人。你们处对象嘛,对你好比什么都重要。」 唐玦:「她对我很好。」 舒禾看她神色,见唐玦想起那个人都忍不住泛滥,就将一颗心揣得七平八稳的,然后她问:「那你跟我讲讲,让妈也查查户口,怎么认识的,哪里人,家里几口,什么工作的?」 唐玦想了想,想了个挺直接的方式:「您知道楚渊吧?」 「弹钢琴那个?我最近看那个综艺,他还给人做音乐导师嘞。」舒禾捂嘴:「啊……不会吧……」 唐玦不说话,等她说。 然后舒禾:「人家结婚了的啊……」 「妈?你在想什么?」唐玦吓一跳。 「开个玩笑。」舒禾:「我说呢,之前刷小视频刷到过小道消息,原来他们家除了那个也是搞音乐的女儿之外其实还有个儿子。」 她瞧一瞧唐玦:「我女儿这么能耐呢?和人家神秘儿子好一块儿去了?」 唐玦假笑,很佩服妈妈的脑迴路,不愧是《顾少七十七日情人》的忠实书粉。 「实在抱歉,人神秘儿子也早结婚了。」她看着舒禾说:「在下不才,处的刚好是他们家那个没那么神秘的女儿。」 hold on. 信息量太大,舒禾缓冲中。 三分钟过去,仍旧没说出话来。 唐玦先开口:「她叫楚玊,原先是我的大学学姐,今年毕业了,现在在一个国际乐团拉小提琴。嗯……江洲人,家里五口,人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好。我们在一起……大半年了。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她。」 再一分钟,唐玦:「妈?」 微波炉叮了一声,舒禾把东坡肉端出来。 「呃……」舒禾小心翼翼地问:「楚渊老师知道吗?」 唐玦笑:「你为什么要叫他老师?」 「电视上都这么叫的……我是说,他们家知道吗?」 「知道,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了。」 舒禾闻言眼中不自觉转向赞许:「这样就好。」 「那,您怎么说?」唐玦软声问。 舒禾重新转动微波炉的旋钮,再开口道:「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工作什么啊家里怎样啊户籍哪里啊都不重要。你说你非常非常喜欢她,她对你很好,那就够了。我能有什么说法,你爸也不会有意见。」 第84页 她嘆了口气,又说:「我跟你讲,这么多年了,以前一直怕你再受刺激没有提过静微那孩子,多可爱一个小孩啊,都没机会长大。出事那时候他们跟我说你差点也要上那辆电梯,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劫后余生。我和你爸都不敢想要是没了你该怎么办。」 他们夫妻俩一直都很忙,靠卖石头白手起家,唐玦小时候跟着龚家玩是因为父母永远都在工作。直到那场事故之后,舒禾就变了,她做起了半全职家庭主妇,唐玦上学的时候她回公司,唐玦放假她就在家陪着。她要好好爱自己的孩子。 舒禾说:「糖糖,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我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我不用你做一个多出色的人,不需要你一定找一个高官厚禄的丈夫,你也不用想着说给他们老唐家传宗接代什么的,都不需要,我没有其他的心愿,你开心了比什么都重要。」 唐玦抱了过来:「诶哟,我妈怎么这么好啊……」 很温存,过一阵,舒禾出声:「问你个问题啊。」 「嗯,你问。」 「为什么人家家里可以大半年前就知道,而我今天才被通知到呢?」 「我,哈,我觉得这个事儿挺正式的,那肯定要当面跟您说啊。」 「她……也是当面说的?」 「当然。」 「噢——原来别人家跟父母见面不是一年见一次的哦。」 靠,唐玦醒过来——这圈兜得。 「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我一定常回家看看。」 「呵。」 刚巧有电话来,唐玦立马退两步再举起手机:「哇,我去接个电话,催命,真的催命!」 她径直走出厨房:「你看看,你看看,大过年的!忙死了嘞!」 舒禾笑着摇了摇头,放她走。 微波炉,叮。 方中:「事情解决了,过完年剧组重开,把剩下一半拍完。」 唐玦:「投资拉到了?」 阳台,她握着手机靠在栏杆边,端详隔壁别墅,那里亦灯火通明。 方中:「是,另找了一个大老闆,姓杨,一个特级暴发户。说起来也算是为你投的,他听说你拍女人拍得特好,手一挥,就投了。」 「暴发户?」唐玦鄙夷:「他能懂剧本吗?」 对面停顿很久很久。 这处没有声响,就隐约剩下隔壁的嬉笑讨论声,那儿人挺多,反正都是业内响噹噹的人物。 唐玦:「餵?方中?还在吗?」 方中终于回应:「唐玦,剧本已经重新改了。」 「改?」唐玦:「我怎么不知道改剧本这件事?」 方中:「按照杨总的意思改的。」 唐玦:「改剧本,导演不知道?」 方中:「发给你了,那个……祝你新年快乐啊。」 挂断,马上挂断,逃似的干净利落地挂断。 唐玦没懂这人怎的突然如此奇怪。 然后她点开文件用手机浏览剧本。 重新拨电话。 嘟——嘟——嘟—— 方中的手机刚放下没多久重新接起,他猜到了。 唐玦:「你们疯了!你们他妈全都疯了!」 「楚玊。」 「嗯?」 「我妈今天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阿楚姑娘。」 楚玊笑一笑,声音隔着电流传过来。 唐玦侧躺在床上,面前是手机,在打视频。 「她刚才激情下单了几本你妈妈写的书,说她这种看《顾少七十七日情人》的很怕和你们家没有共同话题。」 然则舒禾学歷并不低,她爱看霸道小说喜欢看电视是因为管理公司很忙很累,休闲的时候不想动一点脑筋,最喜欢看不用过脑子的东西。 楚玊说:「没关系,我妈有时候也会看看类似的小说换换口味。」 唐玦:「真的?你别骗人。」 「不好意思,假的。」楚玊:「我改天向她提议一下,让她们相互找话题,她会看的。」 「好。」唐玦有点困,又闭了眼。 十二点钟声响的时候,楚玊和她说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唐玦回她。 两人隔着距离,在各自的床上面对面。 楚玊盯着唐玦的脸,总觉得她眉头皱得很紧,于是她伸手,指尖轻轻触上屏幕中央,想抚摸她的脸却点上了一片冰凉。 下一秒,画面动,晃两下,转向一片黑暗。 唐玦蜷了蜷身子,手机没立住,倒了下去。 前置摄像头面向了床,对面再没有画面,而唐玦不知道。 楚玊也没有提,她清楚唐玦快睡着了。 黑暗之中,又有声音来。 唐玦阖着双眸淡淡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难受,好像有种预感,明年会过得很一般。」 对面还没说话,唐玦接着:「我给自己点一首歌,《明天会更好》,我唱给你听。」 楚玊:「好。」 「轻轻……」 唐玦的声音藏着隐隐的脆弱隐隐的无助。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唱错歌了。」楚玊柔声提醒她。 唱错了吗? 应该没有。 唐玦仍然这么唱着,歌声像长出了裂痕,要碎不碎。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第85页 作者有话说: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明天会更好》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让世界充满爱》 53.色鬼饭桶白痴 「你们这个……叫什么来着?特写,特写对吧。你就从她这个脚丫这里慢慢慢慢镜头拉上去,脚、腿、然后是身子,这么漂亮的腿,就是要用来拍的。你还要用纱帘遮住,你还说什么透过镜子的反光,有什么意思,那肯定是不如我说的这种有看点。」 「何总……」 「唐导,你不听我的,你就等着杨总到片场来,这戏可是他点名要的,你要是给拍毁了,怎么交差?你看看剧本,你就说他是要我这种感觉,还是你那种乱七八糟的?」 唐玦沉默,唿吸。 良久,她把对讲机递到何总手上。 「您说吧,按你说的,指挥吧。」她说不出口。 何总:「来,孙摄像,不用拍镜子了,直接拍人,先拍腿,再一路拍上去,把这个少女的美丽啊,体现得淋漓尽致的。」 清嗓咳两声,他再说:「那个,小洛,辛苦一下,纱帘不用了,我们待会儿就直接拍了,胶布贴好的是吧,不会让你走光的,放心吧。好,马上开拍了。」 监视器就在面前,唐玦看见一整个屏幕的洛棋的赤足,洛棋的腿,满眼白花花的。 然后开拍。 「你知道杨总的意思吗?」唐玦。 凌晨,下戏,片场所有人都离开,唐玦找到女主演洛棋在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谈话。 洛棋没答,先摸出一包烟,抽出半根,递过去。 唐玦推回去:「我不抽菸。」 洛棋媚眼投过来,散漫地问一句:「吃槟郎的?」 唐玦:「也不。」 洛棋收回视线,甩了甩打火机,给自己把烟点上。 唿出一口烟:「少见,做导演的还有不抽菸的。」 唐玦没多少耐心,看着她:「我也不喜欢闻二手菸。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早聊完早结束。 「我知道,看完剧本我就知道了。」洛棋吊儿郎当的模样。 「那你怎么想的?」 「就像今天这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配怎么想?」 「洛棋,杨总下周就进组了。」 下周,下周开始,全是床戏。 这个剧本,加了无数场大尺度床戏,杨总亲自来看。 荒诞得可怕。 洛棋反而笑了:「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去求他们,别这样别这样,别拍我别拍我?」 唐玦没说话,她也觉得很可笑。 「告诉你一件事,我本来不叫这个,我都不姓洛。洛棋是公司给我起的。我本名很普通,像我的家庭学歷一样普通。」洛棋面无表情抽菸:「唐导,方中早就和我谈过了。我只是个刚出道的新人,没有办法和公司唱反调,我不可能罢拍的。无论怎样我都只能按照他们想的把《下沉》做完,否则我这辈子都没可能出头了。」 她今年十八,星探跟她说你要读大专出来,要不就进厂打工,要不找个餐厅做服务员,再顶也就是个柜檯销售。以你的姿色倒不如进,混开了一年能赚到你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她跟公司签了死契,没钱没人脉没地位,凭什么跟投资方作对?这个圈子最流行一句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的前程命运都拴在这里了,这么不干净的一个地方,脱脱衣服算得了什么。 唐玦倒不至于演一场恨铁不成钢来做菩萨,她清楚每个人有自己的追求,世道多的是不得已。 她就再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真的不喜欢二手菸。 「既然你都盘算权衡好了,想清楚就行,我走了。」 离开两步。 身后洛棋轻道一声:「谢谢。」 「我没帮过你,不用谢我。」唐玦。 床。 床上两个人,外围十几个。 监视器在屋子内,就在床边几米外,所有人围过来。 导演座椅后面,三张椅子,三位投资商。 熙熙攘攘,在这个情况下准备开拍。 有人爆发一声吼。 「清场啊!我说清场啊!听不到?都聋了吗?」 唐玦厉声出口,一掌拍桌,震一震。 再指向那边:「你们!反光板需要六只手来抬吗?收音留一个就够了,其他人给我滚蛋!」 静,十多号人面面相觑。 「听导演的。」三座中央,杨总开口。 于是剩十个人。 终于开拍。 有人不断在提意见, 杨总:「这一段怎么不拍怕女演员的表情?」 杨总:「男演员,这个手,伸过去,摸扎实一点。」 杨总:「这里露得不够多啊。」 杨总:「小洛,把胶布撕一下吧。」 「为什么要撕胶布?」一路不出声的唐玦开口质疑第一句话,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杨总。 其他投资商摄影灯光反光板演员收音全停下了动作,驻目。 杨总:「拍东西得拍极致一点。」 唐玦义正言辞:「这里没有这个必要,撕了胶布也不可能放得出来的!」 杨总:「观众就想看,就爱看。」 唐玦:「到底是谁想看?」 杨总:「唐导,你懂不懂艺术啊,那部教科书电影你不要跟我说没看过,人家李大导演都能拍这么极致,你做不到?」 第86页 唐玦:「它的艺术从来都不是因为露点,杨总!」 杨总没有管唐玦,而是看向了床上洛棋。 胶布遮着她最后三点。 「小洛,你给句话。」杨总轻描淡写。 没有人说话,而这里响起的是「嘶——」,干脆利落的两声。 杨总得意洋洋地笑了。 唐玦始料不及,张着嘴转身看,吸气,都说不出声音来。 而杨总先指挥:「继续。」 杨总:「小洛,反应给大一点。」 杨总:「-啊,声音放出来,真实一点。」 杨总:「我觉得还差点意思,我们镜头带一下下面,要不你们两个把下面的胶布也撕了。」 「什么?」 唐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杨总:「我表达得很清楚吧。」 其余人全都不出声,冷眼旁观。 唐玦一个很诡异的笑:「你到底想干什么?」问得很多余,她心知肚明这人是何居心。 杨总没有看她,抬声说:「我说——陶树,洛棋,为艺术献身是可以的吧。」 唐玦转身向床:「不需要!」 身后杨总似随口补充一句:「你们想清楚哦,到底听谁的。」 唐玦:「我说不需要!」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床上两个人。 陶树也没背景,也不敢反抗,但他知道吃亏的不是自己。 他有点尴尬,再看着身下的洛棋,等她的意思。 ——「嘶——」 床边多了两团胶布。 洛棋语气极其平淡:「来吧。」 杨总:「入戏,表情做足一点。」 杨总:「伸/舌头啊。」 杨总:「对,就这样。」 唐玦:「卡,这镜过了。切机位,现在、马上。」 她动作很快,站起身来,边走边将身上的黑灰色风衣脱下,到床边,用自己的衣服将洛棋遮严实。 洛棋却笑,她低声说:「谢谢唐导。」 唐玦问她:「你还确定吗?」 洛棋跟她说:「我确定。」 她又扯出来一个笑,然后对唐玦说:「我的本名叫张倩倩,也不知道是欠谁的。」 唐玦再没有什么好开口。 一抬头,和孙摄像对视,她不用看监视器都知道是个什么阴间构图。 「谁教你这么放机子的?你想拍什么?啊?滚到那边去。」 过一阵,孙摄像:「好了唐导。」 杨总:「那就开拍吧。」 下一镜。 唐玦坐回到监视器旁。 洛棋将身上风衣取下来,叠好,放床边。 陶树俯身。 唐玦握拳,在颤抖。 action. 这里十个人。 两人赤裸,八人穿衣。 三人投资,七人做事。 两人女,八人男。 三个投资商在身后。 凝视。 杨总:「小洛,腿张开一点,再张开一点。」 到底在干什么? 杨总:「声音放出来,不够好听。表情爽一点。」 到底在干什么! 杨总:「都这样了,陶树你忍得住?你们要不真做做试试看?我看看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到底—— ——「嘭——」 唐玦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停!」 她喊出来,脖颈处青筋暴起。 「够了!」 唐玦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人生没有一个瞬间有今天这般屈辱。 被脱光衣服的就算不是她,她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尽的被侮辱,被糟蹋。 这不是她要的东西,不是她能接受的程度! 「我不拍了。」唐玦站起身来,重申:「我不拍了!」 她环顾四周,记下每一个人的嘴脸。 戏台在这,灯光摄影都准备好,然后唐玦登场了。 原来众人看的是她这齣戏! 「你们——一个两个,全他妈有病!」 爆发。 杀气腾腾,眼神剐穿杨总。 ——「色鬼!」 转身,手一挥,点着骂孙摄像。 ——「饭桶!」 再转,食指直指何总面门。 ——「白痴!」 「你们会有报应的!反正我不拍了!你们爱怎么拍怎么拍,我他妈多看你们一眼我都嫌脏!」 唐玦郁结于胸,还不够,伸腿勐踹了一脚立在旁边的射灯。 灯倒地,冲击太大,直接照不出光来。 于是光亮消失,什么东西都看不太清。 黑暗中唐玦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不干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们!疯了!全都疯了!」 走出去,离开这个疯癫的世界,砸门。 ——「砰——」 54.没人在乎 唐玦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自己那点积蓄不够,还找家里贴了许多才把坑填平。 这次是真的停工了。 她拒绝有关这个剧组的任何消息。 直到有天,她上热搜了。 关于她片场耍大牌骂人的。 不知道是谁看热闹时候拍的视频,不在屋内,在屋外,是已经清场了的那一波人的手笔。远远对着门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有时而没有,视频一点开就是:「饭桶!白痴!我不干了!你们爱怎么拍怎么拍!疯了!」然后砸东西的声响,再就是唐玦踏步出来,摔门。 第87页 很精彩的一段视频。 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舆论没发酵多大,因为她唐玦,本来就不是什么名人。 网友路过骂两句,说这人有狂躁症吧,一点都不专业还耍大牌,其余种种,这事又不了了之。 大三下,唐玦回学校上课。 这次,班里的氛围更微妙些,唐玦仍旧无视。 三月底,有一通电话打来。 吴隽岚,龚敬的母亲,龚旻措的妻子,一个制片人。 唐玦小时候多到他们家,关系很好。 寒暄,聊了聊近况。 吴隽岚问她有没有受那部片子和网上那些话的影响。 唐玦说还好,反正她现在忙着上课,没再在意那些。 吴隽岚又说她这段时间在来南海组了好几个局,约的些个制片导演投资相互交流,她知道唐玦最近没有带新的项目,就问她要不要来。 唐玦没想多久就答应了,她不打算让自己折在《下沉》,如果有新的机会,她愿意去尝试,她还没有要到这里就一蹶不振,也不至于让一部《天地不容》一部《下沉》就击垮。 她讨厌她的同学们一口一个热爱一口一个野心抱负要垂名影坛,却在拍学年作业的时候私底下讨论胡振海到底爱哪种题材,谄媚地考量该怎么迎合老师们的喜好去拍。 唐玦心理素质是一般,但她入行就清楚现实有多残酷,如果就这么着她要去质疑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那也不必再混下去了。她从前瞧不上的人一箩筐,她不想以后还得瞧不起自己。 吴隽岚和她敲了个时间地点,没有问题的话她会和已经约好的那一拨人再说一声有一个横罗导演也会到场。 唐玦那时候不知道那堆投资商里原来还有一个姓曾的卖鱼翅的人。 而她回答没有问题,并说了感谢。 唐玦知道,他们在帮她,乐善好施的一家人。 南海出名的酒楼,御梨苑,二楼包厢。 经过锦鲤池的时候,唐玦接到了谭明天的电话。 「我很想翻身,我很需要《方向》,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剧本做完?」 「我再说一遍,根本就没、有、人、在、乎!」 「你不要再执着于让他拥有怎样的情绪,给他堆叠怎样的经歷,你管他怎么死的呢?」 「反正他就是死了!」 「因为恨!」 「因为那个从太阳底下滋长出的恨郁郁寡欢他就自杀了割腕也好上吊也好跳楼都好反正他就是死了!「 「他就该死,他就是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过来,不知所措。 因为有一个人忽然间在大堂正中央发疯,将「死」这个字喊得全世界都听得见。 唐玦举着手机,当周围都静下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惊扰到了很多人。 电话没挂,太多人盯着她情急之下唐玦走快两步缩进了一旁服务员出餐的员工通道。 这儿端菜的来来往往,她看见更衣室,门没关,她心中默念一个不好意思,开门躲到里面去打电话。 很久。 她最后说:「谭明天,如果你非要卡在这里过不去,要不算了吧。」 谭明天:「你也要我放弃?」 唐玦:「不是,我觉得可能你现在更需要休息。」 因为同样,他们之间,也没有人提起过《天地不容》,又默契当它不存在。但剧本是谭明天创造出来的,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谭明天的心态只会比唐玦更沉重。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当无事发生,表现得越不在乎就越不是好事。 谭明天说:「我不用休息,我要破局。」 唐玦:「老谭……」 谭明天:「我很好,我没有问题,我不觉得是我的问题,一群迂腐的人,他们哪里会懂艺术。我一定要做到,他们休想,休想用粗糙噁心的双手来抹杀我的内心世界。我只剩下这一个转机,我不要再被撕成碎片。只有你懂,唐玦,只有你懂我。你明白我的是吧?你既然懂我你凭什么叫我休息叫我放弃?」 唐玦默一阵,最终深唿吸:「好,你不休息。我懂你,我支持你,我帮你。」 她挂断了电话。 周围很静,唐玦放下手机,环顾四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地方不大,一间七八平米的更衣室,这里靠墙摆了一排人高的不锈钢储物柜,一格一格过去。 门外偶尔有脚步声。 唐玦准备出去,却定睛看见了什么。 有个储物柜子门没锁,虚掩着,柜门晃开一条缝。 唐玦过去,伸手,小心翼翼开这扇柜门…… 当晚,御梨苑二楼包厢水云阁圆桌上多出了一套没人用的碗筷,一个空了的位置,格外显眼。 横罗导演好大的架子,明明已经放出话来,这么多导演制片投资在这,唯你一人敢放鸽子。 狂傲得很! 御梨苑有个女服务员叫小美。 今夜她上早班,晚上九点之后就收工。 一路到更衣室去,她向来没有锁柜子的习惯,因为那里面除了挂着的几套换洗衣服也没什么好值得被偷的。 小美要换套衣服,她低头看手机,随手拉开柜门。 门开的一瞬间,自己的柜子里有一个人当头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太阳底下的恨call back第十四章 第88页 55.我很好 唐玦睁眼。 白色。 手上扎着针,消毒水,病床。 听觉復甦,有些吵。 「你醒了?」 谁的问话? 她坐起来,缓好久,和对方对视,然后叫人。 「颜姐。」唐玦虚弱地喃出这一声。 不是单人病房,用帘子隔开的病床,钟应颜站在床侧,翻她的病例。 「你在这儿没家属,御梨苑的人打电话把我叫来的。」钟应颜说。 「哦。」唐玦。 「唐玦。」钟应颜抬头打量她:「你有幽闭?」 「嗯……」 「你有幽闭,你还往人柜子里钻?」 「啊,嗯……」 「你还记得你晕在人家储物柜里了吗?」 「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要不是那服务员下班下得早,发现了你,给叫的救护车,你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唐玦抿了抿唇:「哦……」 钟应颜神色沉一些,再开口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唐玦垂眸,不敢看她,话说得很快:「我很好,我没事,你别管了。」 「我管不了你对吧?」钟应颜:「别不当回事,你不对劲唐玦,我管不了你,总有人能管你。」 「不要跟她说。」唐玦唇色苍白,话语无力:「她们乐团前段时间来了个空降的小提琴,跟她抢位置,两人斗法呢。」 她抬眸看着钟应颜请求:「我真的没事,不要烦她。」 钟应颜:「你有没有分寸?」 唐玦正要开口,电话进来。 她接听,然后:「对不起对不起吴阿姨,我……我,我路上出车祸了。没事,没事,人没事。刚没听您电话是——昏迷了,救护车给我送到医院了……」 病房外走廊远些正好有医院的广播播报,唐玦趁机将手机拿远一些,要将这声音带过去好证明自己真的在医院。 她又把手机放回耳边:「不用不用不用,您不用过来,我这儿有熟人来了,我吊完这瓶葡萄糖就回家了,真的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嗯,那个……能不能别告诉我妈,我真的没什么大碍,省得让她操心了。」 又扯了好一阵,唐玦才把电话挂断。 再嘆出一口气。 一侧钟应颜再出声:「你把手机给我吧,我去交一下钱,救护车也要钱的你知道吗?」 「哦。」唐玦把手机解锁递过去:「麻烦你,真的麻烦你。」 钟应颜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见一面吧最近生意状况一般,除了淡季到了之外,不知怎的,这儿两张头牌都出大问题,一位萎靡不振,一位了无踪迹。 钟应颜很愁。 酒吧老闆在吧檯前借酒消愁。 身旁有人来,是那位消失了好久的头牌鼓手。 钟应颜看多两眼,还有点不习惯,然后她说:「好久不见啊,怎么突然来了?」 唐玦先是一个明媚的笑:「也没什么,特地来跟你说一声上周六的事儿,谢了。」 钟应颜:「上周六?』 唐玦:「我就是来告诉你,上次是为了找灵感,一不小心没hold住,下次不会了。我现在真的没事,干嘛嘛好吃嘛嘛香,好得很。」 钟应颜:「那很好啊。」 唐玦:「所以你确定不会告诉那谁的对吧?」 钟应颜:「告诉什么?」 唐玦乐了,这人还演起来了,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没错,你什么都没记住,keep住,就这个状态,非常好。」 钟应颜:「你……」 唐玦打断:「我走了,你答应我不说的啊。我回去写本了,最近灵感砰砰砰地爆发,挡都挡不住。」 她转身朝里头打了个响指:「对了鬍子,让人送两箱酒上来,记帐。」 唐玦说完这句好像真的赶场一样快步离开。 剩下一头雾水的钟应颜。 鬍子走过来,擦杯子。 钟应颜问他:「你听懂了吗?上周六什么事?」 鬍子:「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钟应颜:「我上周六……见过她?」 鬍子:「上周六,你不是一直在这吗?」 与此同时,吧檯远处一张不起眼的卡座,一群工作调休的酒友在聊天。 小美喝着酒说:「你们别说,最近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恐怖得很……」 酒友:「怎么说?」 小美:「上周六我下班,到更衣室开柜子,结果里面晕了一个人。」 酒友:「啊?」 小美:「给她送医院去了,我还贼好心陪过去。那人有幽闭还躲我柜子里,直接闷晕了。」 酒友:「啊?然后呢?」 小美:「人没醒,我又饿了,就去吃了个饭,重点来了,回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酒友:「怎么着?」 小美:「这人醒了,坐在病床上自言自语……」 酒友:「我靠,我起鸡皮疙瘩了……那后来呢?」 小美:「我壮了壮胆找她拿手机,把钱交了,就走了啊。」 酒友:「那,那人呢?」 小美:「我不知道。」 她指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意味深长,说话还带点惋惜:「唉……年纪轻轻的。」 作者有话说: 这里为什么会是钟应颜倒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特别,而是她自己觉得这是一个最符合逻辑应该出现的人。 第89页 56.是我在这里 「哟,收拾东西,是要回国了?楚玊。」 没人理她,楚玊连头都没抬。 「我建议啊,既然都收拾了,干脆一次性多清一些,省得摆在这里还碍事。说不准……下回,回来的时候,就没你的位置了。」 没人理她,楚玊走到休息室的另一端。 「怎么,生气了?噢,你会不会想多了啊,我倒不是说场上的位置,那儿肯定还有你的一席之地的。第三列dona一直说没时间做跟腱手术,我觉得趁这个机会,她休息休息,你可以去替她嘛,」 没人理她,楚玊把自己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一瓶矿泉水扔进垃圾桶。 「实在不行,还可以帮我翻谱子的嘛。不过这第一把椅,应该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楚玊把手提包拉链拉上,才抬头正视安黛兰,笑一声。 「考察期两年,正式约一年,这把椅子我坐第三年,倒还真的没这么爱把它挂在嘴上。其实我理解黛兰小姐这么兴奋,人对新事物都会有新鲜感,自然兴致勃勃,这很正常,你说对吧。」 「楚玊!」 「我很久没放假了,虽然就一个星期,但也是我这段时间放过最长的假了,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得抓紧休息。」 「呵,楚玊,你也不用嘴硬,以后的事情难说得很,外头可一路传着呢,迟早有人要动艾黎莫,等到你这大靠山倒了,不知道你还能得意多久呢?」安黛兰拿腔拿调:「枕头风,以后都没机会吹咯。其实你要不要去医院查一查啊?毕竟艾黎莫那么脏,你可别不小心惹上什么病。」 又是这种话术。但实际上,吹枕头风的是她安黛兰自己,她讨好的某个高层来空降,全乐团都知道。但楚玊并不喜欢用这种话题来攻击人,别人说话没有教养不代表她也没有。 所以楚玊开口说的是:「礼仪课没学吗?这是你——对前辈说话的态度?」 安黛兰:「怎么?艾黎莫都没说话,他这种大人物难道还计较我说他一句两句,反而你就先护上了?你真的好忠心呢。」 「没记错的话,安小姐启蒙得晚,刚好看过那个採访,你第一次摸上小提琴那年,我已经登台了。」楚玊提着包往门口去:「我说,我是你的前辈,我计较。」 安黛兰看着她背影,吃瘪:「你!荒唐,我几岁你几岁你来做我的前辈?」 「还有——「楚玊又转过身来,笑:「西剧场那边出了名设备老旧,椅子的螺丝老是松,演出前记得检查好。」 她出门,再落一句:「坐稳点,别摔了。」 楚玊记得唐玦的话,没有特地和她说。 四月底,楚玊拖着行李回到了唐玦南海的家。她有钥匙,直接开门。 不见人。就是空酒瓶很多,地上全是揉成一团的废稿纸,白板仍然被涂画得乱七八糟。 还多了一样东西,有一个箱子,不大,一立方米左右,挺精緻的,皮的,掀盖的,像那种有些復古的藏宝箱,它突兀地摆在茶几边,却是空的。 楚玊收拾了会儿,把酒瓶子码好,至于稿纸她不知道唐玦还需不需要,就找了个纸箱来把这些都装了进去。再看看时间,十一点,不见人回来,但就算是晚课也该下课。她想了想准备去见一面吧瞧瞧,就出门。 走出巷子,前面是红绿灯,马路对面是学校大门。 隔着一条斑马线,楚玊站在庆楼春路的路牌下看见了唐玦。 多久没见呢,九月到现在,过去大半年。 唐玦看见了楚玊。 她冲过来,不管马路上有没有车,她不顾一切冲过来,双手搭在楚玊肩上,很用力。 一对相爱的情侣,很久不见,很久不见。 重逢的时候唐玦对楚玊说出的第一句话—— 「救命!」 什么都没有,直接救命。 唐玦,眼尾是红的,鼻头是红的,黑髮乱飞双眼含泪,梨花带雨。 楚玊被她的反应惊住了,她有点没反应过来,再低声轻喃对方的名字:「唐玦?」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唐玦浑身颤抖,说话哽咽,死死地抓着楚玊,极度的害怕与惊慌。 楚玊伸手拨开唐玦眼前的碎发,见她越来越崩溃。 「徐静微,我看见她了,她就在这里,她刚才在马路对面,她跟我招手……徐静微我看见她了她在这里她在马路对面在招手!她看着我笑徐静微她在马路对面她招手她在笑!徐静微徐静微徐静——」 楚玊一把抱住了唐玦,她将她藏进怀里,用尽了力气。 很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唐玦在她耳边恐慌地哭泣。 泪水都沾湿她的肩膀。 路过两个要去酒吧的中年男人,瞧这大马路上一人胡言乱语再多看两眼。 有一人说:「这人疯了吧……」 另一人:「我去,癫痫?」 「喂,你知道狂犬病其实也长这样吗?」 「不会要咬人吧……」 「闭嘴!」 楚玊神色凌厉钉过这两人,偏头怒斥一声。 他们吓到,讪讪走开。 最后安静,路牌下面两个人。 唐玦喘气,不知道有没有醒过来。 楚玊手抚摸着她的背,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一句一句地说话。 「我是楚玊。唐玦,我是楚玊。」 第90页 「没有徐静微,我是楚玊,是我在这里。」 「不要怕。」 「都是假的,她没有站在马路对面,她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是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我是楚玊。」 「我是真的。」 「我希望你慢慢慢慢冷静下来。」 「你可以咬我,没关系。」 「唐玦,我是楚玊。」 终于,有一阵刺痛。 唐玦咬上楚玊颈窝。 疼,好疼。 57.让世界充满爱 「对不起……我,我……」 楚玊皮薄,颈肩那处留的齿痕挂着淤青,险些要出血。 唐玦指尖小心翼翼触过去,歉意和悔意交加。 「疼吗?」 好多余问啊…… 唐玦不知怎么办才好,心揪成一团。但她就是控制不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楚玊手心抚上她的脸,揩了揩她脸上的泪痕,和她说:「没事。」 「怎么没事?去医院?去药房?」唐玦停顿好久,又问:「你最近有没有打过狂犬疫苗啊?」 「你在胡说什么?」楚玊稍提了愠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没事,应该不是狂犬病。没事,那就不去了。」唐玦没有丝毫底气:「那我们还站在这吗?」 楚玊想了想,嘆一口气,说:「我饿了。」 「哦……哦,现在外面好像没东西吃了哦。」唐玦:「回家吧,我给你下个面吃。」 「好。」 因为是做给楚玊吃的,唐玦做得很用心,她还卧了个蛋,还煎了午餐肉,去搭配出前一丁。 凌晨十二点,她将这碗面端上餐桌。 「楼下茶餐厅做不下去要转让了。我记得你还挺喜欢吃那里餐蛋面的,你说她除了调料包肯定还调了味,我去找老闆娘讨了两手,你尝尝。」 唐玦坐在楚玊对面,就看着她。 楚玊动筷子:「就一碗?」 唐玦撑头:「我不饿,我看你吃就行。」 过一阵,她又问:「回来多久?」 楚玊答:「一个星期。」 「哦,好。」 又好久,这碗面见底。 楚玊握着筷子捞碗里没剩多少的面条,再开口:「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 「你吃完了?」唐玦:「那我,我去把碗洗了。」 「唐玦。」声响不高,语气沉一些,楚玊要她休想逃避问题。 「我,哈,我,我很好啊……」 楚玊抬头,和她对视,不说话。 唐玦再开口:「我以前也这样。」 骗人,她以前不这样。 「呃……以前是偶尔吧,但最近,你知道的,压力大,我不是说过吗,她就……她就来帮衬我了。但、但是没关系。我们、我们和平共处着呢。」 面不改色地骗人,徐静微最近在她心里死得没那么好了,她也活得很痛苦。 楚玊:「你不是说你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她了吗?你这次不是梦到她,你是看到她。」这就是你说的和平共处? 唐玦:「我很好啊,我干嘛嘛好吃嘛——好,对不起,我最近是有一点……小问题。」 楚玊:「你在对不起什么?你觉得你对不起的人是我吗?」 「那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唐玦有一抹苦笑,又慌乱低语:「因为你看起来是想跟我吵架的样子,我觉得我们见面,起码不应该、不应该一上来就——」 「不行。」 「我……我确实,就是、很累。我怕你担心,我一直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见着她,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好,可能,我不清楚。」 她是知道的,她的话说一半。 唐玦低头,双手盖在脸上,没有看她。 「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将它藏得很好,现在仍然只有你知道。但我又有预感,可能很快,全世界都要知道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休息啊……」 她又哽咽,她再度哽咽。 「谭明天跟我说,说你既然懂我你凭什么叫我休息叫我放弃……楚玊,对不起啊……我是觉得很对不起你,但我又不想听你的。」 眼泪砸在了桌面上,水声不断。 「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相信我,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起来。」她说:「我觉得你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其实,我其实挺好的。」 楚玊看着她,心又化作水。 没有过一件事情要这般进退两难。 过了好久,她说:「但我不会一直在这里。」 如果楚玊要一直在这里,那失败的反而就是她了。 唐玦也明白,她告诉她:「没关系,没关系的。你现在在这就很好了。」 「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好不好?」她提出一个请求:「帮我擦擦眼泪。」 楚玊伸手,先是手背沾上挂在她下颌线的泪珠,再翻手,手心在她脸颊轻轻摩挲。 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 ——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她说她在这里,就会好。 唐玦这几天好了很多,睡得挺好,也没有见到徐静微。 像回到了过去,她们到学校饭堂去吃饭,会在弓湖边散步,多的时候窝在家里,唐玦偶尔去上课。 第91页 虽说是放假,但楚玊还是得练琴,否则手会生,她找娄燕茗拿了条钥匙,等到晚上社团的人都不在再潜回琴房练琴。 楚玊在盖上琴盒的时候看见了唐玦。 那人在走廊上带着笑,就望过来,食指轻敲玻璃窗。 楚玊用嘴形同她说:「进来。」 唐玦开门:「我晚课都上完了,还不走吗?」 刚进来,灯一下关了,黑暗中楚玊扯了扯她手腕,没两下将她抵到门后。 很熟悉的一个地方,很熟悉的一个动作,但当这两样东西撞在一起,唐玦很不习惯。 然后就心脏砰砰跳。 她下意识四周望,再问:「干嘛?」有点明知故问了。 楚玊没应,笑了笑,就过来。 很轻地,先吻了吻唇侧,再深入,又含住她唇瓣。进行得很温柔很缱绻。 唐玦这一路情难自已,另一路还记着爬楼梯上来的时候遇到过保安巡楼。 这时楚玊轻咬她下唇,算惩罚她还要分心。 「有保安的。」唐玦说。 「没事,我已经毕业了。」楚玊回:「以后见不着他。」 「啊?」唐玦:「我没毕业,你不用管我社不社死的?」 「专心些。」楚玊再吻上来。 「等下,你不会以前就想过要这样吧?」 「嗯。」 「哇……怎么这样啊学姐,什么时候想的,你告诉我。」 「你把我那杯咖啡换成可乐的时候。」 「嘻嘻嘻——哇,又咬我?痛啊。」 「叫你专心点。」 夜半三更没有人的校道,肩膀擦着肩膀地走。 「你觉得,我去拍个gg怎样?」唐玦。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楚玊想起来,轻笑一声:「打死不拍gg。」 「啊……这你都记得啊。」唐玦:「商广确实算了,但最近有人找我拍公益片。公益gg,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对吧?」 楚玊轻轻应:「嗯。」 「主要是好拿奖。」唐玦补充一句。 楚玊:「就这么讲出来了啊?」 「你也要听我冠冕堂皇保护地球的宣言吗?」 「地球不会在意你的出发点,不管是什么目的拍的,保护了就是保护了,结果更重要。」 楚玊还说着话,唐玦却停下了脚步。 身旁空了人,楚玊回头去找,眼神询问她,却见唐玦眼眶又泛了红。 楚玊目光是软的,声音是软的,温润着问她:「怎么了?」 路灯在隔着的距离中间,光落下来,断开了山川海洋,断开了荆棘坎坷。 唐玦一哽:「像做梦一样。」 你的模样你的声音你的温度你的吻你的爱都梦幻又飘渺。 我其实从来不曾落地。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唐玦如是恳求。 便见楚玊迎着光来,双臂将她环抱。 灵魂共颤,心跳不作罢。 紧一分。再紧一分。 她们都很需要拥抱,她们都没说。 楚玊第一次在演出前被人拿了下来,有一就会有二再有三,安黛兰枕头风吹得正旺,老师的处境对她来说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很多事情不是能力说了算,她在乐团的处境岌岌可危,合约还有一年,但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按死在冷板凳。 唐玦挺煳,名声倒是先在圈子里臭了。她几次三番耍大牌,青年电影节请她她不去,片场罢拍,饭局放鸽子。是拿了奖,却又出了大烂片,资源早就降级,等真的没人用她的时候,再去拍商业gg,她的同行同学同事将会笑掉大牙。 人可不可以不做自己,倾尽一切只求一场温存。 不能。 起码如今抱在这里交付身心的两个人都不可能做到。 庆功宴,大合照,御梨苑,离别前夜,她们都告诉对方一定要前程似锦出人头地。 就算对一个人的念想入了骨髓,明天都将各自面对饕餮。 如果可以,能不能用爱来踏平风浪。 但是人生,一点道理都不讲。 58.我碎了一颗牙齿 出发去机场之前,楚玊问唐玦这个箱子是用来干嘛的? 唐玦答得很快,说:「之前那个剧组道具做错了尺寸,后来又重新定了,这个箱子没人要,我看样子还行,就捡回来当茶几使。」 很快,她还反问一句:「你觉得不好看?」 楚玊摇了摇头:「还可以。」 她没再多问,然后出门。 两人打车去的南海机场,登机前有最后一个拥抱。 唐玦在楚玊耳边说:「你回来,我很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 楚玊回应:「不要谢我,因为我也同样。」我没有抱着要疗愈别人的心态跋山涉水,我寻找你以疗愈我自己。 人都祈盼一处避风港拯救摇摇欲坠的魂魄。 不幸是她们早无法用自己最好的姿态去相爱,万幸是最支离破碎的时候她们都有人守候。 「唐玦,你上一回跟我说,见我,要精精神神的,你没有做到。记住你的话,你答应我你会好起来的。」 时间过很久,直到机场广播催促。 唐玦吻了吻她的耳廓,再低语:「楚玊,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要记得,我很爱很爱你。」 又落泪,声音再藏三分,很微弱,似假似真,她最后对楚玊说:「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第92页 楚玊在五月份离开南海。 唐玦接了那个公益gg的通告,又要了点时间,她把五六月份的课上完,再考试。到七月份正式开拍。 这gg工作量还挺大,一则gg有十二个系列,分了十二特辑。 有关海洋生态的公益gg,名称叫做《我碎了一颗牙齿》。 唐玦状态很好,组里的人都说很久没见做gg做得这么高级的,又有人说拍电影的来做gg就是游刃有余,还有说横罗导演名不虚传,又少少人说有这水平看不惯天看不惯地其实也没多大关系,电影圈子里传说这人恃才而骄,前提是得有才,况且唐导还真的没有像传说中那么难相处。 人人都挺满意,制作方说《我碎了一颗牙齿》年底去参赛,获奖十拿九稳。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唐导要求高,gg都拍了将近两个月,直到八月底才结束项目。 她回了趟澄林,呆了一个星期不到,就得回学校开学报导。 离开澄林的前一天晚上,舒禾往她行李箱里添了好多东西,说听讲今年入冬入得早,看你下个学期也不大可能回来,那件米色的棉服你穿好多年了,其实口袋内里破了个洞,我缝好了,你带着走,天冷得记得多穿衣服。 那时候才八月多,屋里还开着空调,妈妈说天冷了记得穿衣服。 唐玦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 转眼九月一,唐玦大四上。 唐玦的家,庆楼春路,路牌往里走,见一面吧拐进去的巷子,楼梯老小区,二楼。 整个客厅只有一扇对着入户门的窗,这里房屋密度大,楼挨着楼,窗户外面不是风景而是一面墙。就算天晴,都照不亮屋子。只有到中午,时间精准在十二点半到两点钟之间,太阳正好移动到两栋楼极窄的缝隙上头,到那个时候,光才有可能通过窗户打进来。 照着尘埃,有丁达尔光。 屋内一片死寂。 瓷砖、地毯、沙发,客厅正中央一个皮质箱子。 不见人。 倏忽一道闹钟铃声。 响了很久,无人来将它按熄,它叫嚣嘶吼无果,最终满怀不甘停歇。 这里再度安静。 尘埃浮在光芒之中。 不知多久,宝箱打开。 哐啷一声,是掀开盖子的声音。 啪嗒一声,是人砸在地上的声音。 有一个人从里面艰难爬出来,又栽倒在冰凉地面。 唿吸。 唐玦的姿势很奇怪,人是侧倒在地面上,像被什么东西按住翻不了身,压在地上的手小臂翘起,五指扭曲着像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很徒劳地在拧着指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在天上一寸一寸地移动。 窗户即将没收今天的光亮。 地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59.一开门 「hi,糖糖,今天过得好吗?」 「嗯?你怎么不说话?」 「怎么啦?」 「不开心?你前天不是跟我说剧本快写完了吗?怎么还不开心?」 「你……你抖什么啊,你在怕我吗?」 「你在怕我。」 「你为什么要怕我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你说话啊。」 「难不成是我掐着你的喉咙反让你说不出话了吗?」 「但我不是很想放手耶。」 「唐玦。」 「好多年没有这么快乐地相处过了,没关系啊,我们马上就要团聚了。」 「你欠我的呢。」 「你欠我的。」 「本来,就该是你。」 有一扇门打开。 这屋子像上次回来一般,没有人。 却有唿吸。 紊乱又疯狂的唿吸,闷在了什么东西里再震盪出来。 视野里,客厅中央一个黑色皮箱子。 大脑猜测清楚是什么正在发生之前,楚玊先下意识喃出一声:「不要……」 她自欺欺人同自己说这个念头必定是假的,脚步却很笃定,让她在第一个瞬间冲过去。 门来不及关,行李箱落在屋外。 楚玊掀开这个箱子,见爱人在里头神志不清。 一声唿唤:「唐玦……」 难以置信。 一声唿喊:「唐玦!」 声嘶力竭。 楚玊弯腰伸手去捞她,手心摸上唐玦黏腻的后脖颈。 她说醒醒,她想将她扯出来。 「楚玊……」唐玦睁眼,眼角滑落一滴泪:「是你吗?」 「是我。」 下一秒,唐玦勐上前来,双手紧紧环住她脖颈。 唐玦很沉,沉得准备将楚玊带着往下栽。 于是楚玊伸另一只手,一把揽住唐玦的腰,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唐玦终于在箱子中站住。 闹钟响。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唐玦。 一切都没有变好,时间把人的状态扭成了莫比乌斯环,怎么走都走不出困局。 两点钟,阳光准时离开这里,周遭黑下去。 第93页 此处一无所有唯剩两颗赤裸的心脏。 「对不起,答应你的我还是没有做到。」 「对不起,我骗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我调了闹钟的,时间到了就会出来,我没有要死在那里面。」 「可她最近总爱掐我的脖子。」 「我怕极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但我找不到方向我也找不到我自己。」 「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每一句话都很乱,解释解释不清,安慰又安慰不明。 到底要怎么办,路被乌云笼罩。 很久之后,唐玦再度开口:「我还没见过你掉眼泪呢,不要哭了好不好?」 最后,楚玊有一个深唿吸,平復。 「把它扔了吧。」她说。 这一次,楚玊的假期长达一个月。 她无法上场的时间越来越长。 楚玊为什么哭,因为那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但我找不到方向我也找不到我自己。」她的泪有唐玦也有自己。 其实世事都不尽如人意,好像每一个人都伸手捞了一场空。 不见转机。 十月被切成了无数个关于楚玊的碎片。 第一个星期,在南海。 楚玊打电话叫了个搬家公司,那时她当着唐玦的面坐在沙发上对搬家师傅说你只要带走它就行,有多远扔多远。 十一假期,唐玦又没课上,她们就每天都呆在家里,吃饭睡觉看书聊天喝酒做爱,时刻都粘在一起。 第二个星期,避开高峰期,唐玦请假,她们到了着名旅游城市澄林。 唐玦做攻略,她们去游山玩水。 楚玊说你一个本地人在这儿玩还要做攻略。 唐玦说本地人一次都没玩过。 第三个星期,她们从澄林到了江洲。 楚玊带她进了江洲一中附小。 唐玦说那保安瞎了吗,有人熘进来都不管的啊? 楚玊重申我妈是校董。 唐玦又觉得自己蛮像个笑话的。 楚玊指着体育馆门前的阶梯说我当初就从那儿被推了下来。 唐玦说这么高啊?那人真的是疯了,幸好你没事。 楚玊说我命大,看到那个操场没有,我以前走路上,都能莫名其妙飞一个球出来被砸中。 第四个星期,她们回到了南海。 楚玊带唐玦去游乐场。 挪威牛河一起去的那个。 她们站在蹦极台前,站在曾经唐玦表白的地方。 楚玊仰着头说你记得我们那时候都说了什么吗? 唐玦不愿作答。 楚玊告诉唐玦,我说过不要利用你的朋友,这对她来说是最坏的结局。 请扔掉那段回忆像扔掉那个箱子一样。 最后她们在夕阳下玩湖上的碰碰船。 放空,然后一同漂泊在水面上。 十月的最后一天,南海机场。 在另一个登机口。 拥抱过后,楚玊准备检票。 唐玦望着她的背影,很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走。 心里无论多歇斯底里想要挽留她,喊过无数遍可不可以不要离开,理智和爱都告诉她必须沉默。 唐玦站在原地,好像随着楚玊的消失再度被一层一层瓦解。 直至那人回头。 楚玊与她对望,说话,一声一声碎在空中。 「你说,你爱我胜过爱自己。」 「可实际上你也很爱你的理想。」 「然后你发现——」 「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爱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掐脖子这一段call back一下第28章,这个情节是唐导自己想出来的。 60.天地不容 「你不用回应我。」 楚玊。 「也不必说话。」 唐玦于是停下所有动作,听。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只希望有一次你能够做到,唐玦。」 楚玊淡淡出了口气,转身前,面容还是足够温婉。 「走了。」她说。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唐玦不知道。 只知道她的爱人再度离开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什么都想一想,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做了。 剩余一片空白。 然后她接听了一通电话。 谭明天打来的。 「《方向》的剧本我已经写完了。发给你了,手稿在我家里,你需要的话,你就来拿吧。」 「再说吧,我……」 打断,「今天是十月三十一号,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谭明天问唐玦。 唐玦知道,但她不想说。 于是谭明天告诉她:「今天,是《天地不容》上映一周年,还有人记得吗?」 唐玦握着手机,转身离开登机口,准备打个车回家。 「我知道,我记得。」她说。 「《天地不容》的手稿也在这里,你一起带走吧。」 唐玦问:「你不要了吗?」 谭明天答非所问:「错的不是我,错的不是你,错的不是《天地不容》,错的是另有其人。」 「谭明天?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极度平静,再说一遍:「错的不是我,错的不是你,错的不是《天地不容》,错的,另有其人。」 第94页 唐玦:「你在哪?回答我!」 谭明天:「讨厌死了。」 唐玦:「谭明天!你不要冲动。」 「糟糕透了……」 「你在哪,在做什么!」 谭明天:「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嘟……嘟……嘟……」 机场售票处。 「机票!我要机票!」 「小姐,请您平復一下你的情绪,要到哪里去呢?」 「我要去庄山,我现在就要去!」 「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立刻!马上!我现在就要去!」 「您先冷静,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庄山,它是没有机场的,我建议您改坐高铁,或者火车。小姐?」 110。 「我要报警,庄山,庄山有人要自杀!」 「庄山?这里是南海派出所。」 「那你们去找庄山的派出所!庄山有人要自杀!」 「请您提供详细的地址好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我去过,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我不知道什么具体地址!」 「是谁要自杀。」 「我的朋友,他在庄山,他的电话现在关机了,他准备要自杀,我猜测。」 「你猜测。小姐,请不要浪费警力好吗?」 「你们查啊!他的地址,你们查啊!他叫谭明天,他的手机号码是13453——」 「小姐,跨市出警没有您想的这么简单,您需要提供具体的依据,我们才能够向上级汇报。」 「什么是具体的依据!我怎么证明他要死了!」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希望你稍微冷静一些,说不定你的朋友只是恰好关机了而已,那并不代表——」 「嘟……嘟……嘟……」 高铁站。 「唐玦女士,你这张票,检票停止了。」 「你放我进去,你放我进去!还有两分钟对不对,我知道车还没有开,你放我进去!」 「小姐,我建议您改签,下一班也就两个小时。」 「我等不了,我要救人,我求你了,你放我进去,我能上车!」 「女士们先生们,车门即将关闭,请注意安全dies and gentlemen, please pay attention to the safety and the door will be closing soon.」 「看,那里有个人跑过来,还没上车呢?」 「来得及吗?」 「哇!老天,这车门夹一夹,得痛死了吧。」 计程车。 「小姐,要去哪儿?」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里。但是有一个十字路口。天桥,天桥附近的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它有一个麦当劳。麦当劳……麦当劳的斜对面有一间沙县,沙县……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是庄林北路的十字路口吗?」 「你觉得是就是,现在就去,对,用最快的速度,马上!」 「拍警匪片呢……」 唐玦来过谭明天的家,很久之前,谭明天说没有灵感,他们约着见面促膝长谈。 那时候,谭明天来车站接她,一起坐的计程车就是停在了这个十字路口。 谭编今年三十多,一个人在四线城市庄山,连车都没有,住在一间能算作危房的老平层,四周住户都搬走,就他留在这里。 唐玦初次走这条路的时候,她说没道理啊,你稿费呢,你版费呢,你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谭明天说,我是写苦难艺术的,然后我住豪宅开豪车,那算什么话呢?创作者绝对不能脱离群众,闭塞是大忌。 他说他不在乎自己活成什么样,他只在乎他脑子里的每一个故事。 他为创作而生,创作是他的生命。 屋外有一棵树,冬天要到了,门前散了一地落叶,没人打扫,新的盖了旧的,黄的遮着棕的。 「谭明天——开门!谭明天!」 她拍门,一震一震的。 「我,唐玦!开门!」 没人应答,死寂。 唐玦仔细回忆过谭明天电话里说的话,归纳出一个信息——门没锁。 然后她伸手扭开门把手。 门开,她就看见。 腾空的双脚,麻绳勒着的脖颈,死不瞑目的脸。 唐玦整张脸都没有血色,唿吸在摇摆,下意识摇头。 站不稳。 一个趔趄,往后退一步, 她踩死门前一片枯树叶,脚下有清脆折扁的声响。 咔哒。 作者有话说: 这里call back第4章,有唿应。 顺道还可以翻一翻隔壁停年第36章,然后就可以惊喜发现我很早之前埋下的一把好刀。 61.魔弹论 时间来到了下一年三月。 唐玦不记得是怎么来到三月的,中间的记忆朦胧一片,好像没有活过那四个月。 依稀记得接过几通电话。 十一月,庄山警局打来,要唐玦协助调查,明里暗里跟她说不要乱跑,唐玦就在庄山市租了间酒店来住,没有定退房的期限。 年前,舒禾打来,问她都放假了什么时候回家,她说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她在忙一个项目,保密性挺强的,接下来要封闭很久。舒禾有点难过,唐玦说忙完就回澄林,舒禾能有什么办法。 年后,楚玊回过一趟南海,却见唐玦的房子落满了尘,她以为唐玦还在澄林,打电话来问,唐玦用同样的话跟她说在忙的一个项目保密性强,需要封闭。这几个月,唐玦基本上不怎么回她的消息,视频也无法通过去,还挺像是在封闭的,楚玊也忙,忙着和艾黎莫利益切割,她没办法腾出心来怀疑什么。 第95页 三月初,胡振海打来,他说:「你疯了吗?摆烂了是吧?期末汇报你不来,开学报导你不来,你想退学你就和我说,不要玩失联!」 三月中旬,唐玦从庄山回到南海。 去行政楼补了开学报导,再去找胡振海。 胡振海的办公室是虚的,他有课的时候才到学校来,大四已经没有专业课,他让唐玦在他开的选修课课后来。 电影鑑赏课,703教室。 唐玦爬楼梯上来。 胡振海见她第一眼,眯了眯眼,开口问:「你怎么了?」 唐玦站在讲台边,象徵性扯了扯嘴角:「哦,没事。」 来之前,胡振海是准备对这人痛批一顿的,但看唐玦整个人都六神无主,反而怕她受刺激。 「真的没事?」胡振海不太信:「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唐玦摆了摆手:「没有,最近有点累而已。要说什么,我有点困,想回去睡觉了。」 胡振海想了想,再说第一件事:「你,微信是註销了吗?」 唐玦同样的说辞:「项目,保密,封闭。」 听起来像情有可原,胡振海理解了一下,说第二件事:「那你起码得请假吧,至少,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幸好上学期都是实操课,没有考试,我帮你交了你之前做过的片子混过去,不然你得挂很多科。」 唐玦:「谢谢老师。」 胡振海:「我也就帮到这了,上学期期末汇报你没来,幸好人家专业课老师肯捞你一把,否则你要重修的。」 唐玦:「哦,谢谢老师。」 第三件事:「言归正传。这个学期没有课,你来不来学校没所谓。」 「但你的毕设呢?」胡振海坐讲台,手敲了敲桌子,稍抬头颇严肃盯着唐玦:「整个年级的大纲都交了,就差你的。」 他说:「没有人找得到你,你现在交给我算很晚了,人家都已经开拍了,你说你效率高,但毕设大纲也是审过才能拍的,你说现在怎么办?你是今天交还是明天交?」 「我没有大纲。」唐玦。 胡振海不敢置信:「什么?」开什么玩笑? 唐玦的声音很平淡,又闭了眼睛缓缓出了口气:「对,我没写大纲。」 胡振海尝试不要翻脸,再平和地问:「那,你没写,你怎么做毕设呢,没有毕设,你怎么毕业呢?」 好一阵子,唐玦才说出来:「对不起,我想我……拍不出来。」 胡振海:「什么意思?什么叫——拍不出来?」 谁啊?在说什么? 这不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唐玦,最意气风发的唐导该说出来的话。 唐玦伸手无可奈何反覆揉搓自己的脸,遮挡视线,她说:「字面意思,就,我什么都拍不出来。我现在,我现在……我现在看到斯坦尼康我就想吐。」 胡振海看了她许久,神色愈发凝重:「唐玦,你到底怎么了?」 唐玦把手放下,挺语无伦次的:「我不拍了,我不想拍了,我、其实……我可不可以退学啊?」 胡振海意识到事情挺严重的,他变一变表情,将声音放到最温柔:「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可以跟老师说啊,是因为……《天地不容》?还是,你那个罢拍的剧组找你麻烦?唐玦,没关系的,你不要着急。」 唐玦摆了摆手:「我没有,我没有着急,我就是暂时,没办法、没办法做什么来着?啊对,我写不出大纲。」 胡振海伸了伸手想安抚她,又觉得不好触碰,他又说:「这样,你想不出来,就不想了。毕设做不出来就别做了。」 他嘆了口气:「我可以去行政那边帮你要一份延迟毕业的表格,你把它填了,然后好好休息一阵子,毕业的事情我们不急了,大纲,你慢慢想,等你想拍的时候再拍,你看好吗?」 胡振海又补充一句:「延毕的事情学校会帮你保密的,你放心。」 又叫一叫她:「唐玦?」 唐玦回答:「好,那就延毕吧。没别的事的话,我想先走了。」 她没再说话,转身离开703教室。 出了南海大学的门,唐玦去机场。 她要飞一趟法国。 签证是早就签好了的,她一直保持着一个能随时出国的状态。和楚玊在一起之后,唐玦就觉着说不准自己哪一天特别特别想她,想到控制不住心血来潮不远万里要去见她。 直到今天,她坐上了这趟预期将近两年的十个小时的航班。 离开地面的那一秒钟,她就已经喘不上气。 恐高幽闭,让她煎熬了十个小时,静不下心,睡不着觉,她睁着眼睛数数,只觉得痛苦在身体中无休止蔓延。 落地的时候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唐玦站在机场大厅,整个人都是晕的,外面天色转黑,是刚入夜。 原本想给楚玊打一个电话,想让她来接自己,可转念想了想,她先查起了她们乐团今天的演出表,得知楚玊今晚是要上场的,她就放弃了能算作打扰楚玊的念头。 唐玦打车,要到剧场去。她脑子很钝,不想麻烦楚玊,也不知道该怎么入场,又人生地不熟,想的是到门口看看能不能淘到一张票进到里面去。 她还没看过楚玊在台上的样子呢。 只是很可惜,机场到剧场的路途很远,天黑透了,唐玦坐在车上,时间过去又过去,她失望再失望。 第96页 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啊…… 车停到路边,已经十点多。唐玦付了钱,下车。 她往大门口走,经过的时候却听见两个年轻女生在说话。 有人用中文说:「楚玊,出来了。」 对,中文。 唐玦在这个国家听到的第一句中文,是自己女朋友的名字。 她跟着声音去寻,见那两个女生已经牵着手往前面跑去。 唐玦跟过去,一路跟到剧场后门。 她看见了她歷尽艰辛要见到的人。 那人被人群簇拥着,手捧几束花,半含着笑,在签名。 面前一圈人,金髮碧眼的,黄皮肤黑眼睛的都有,男的女的都有,说中文的说外文的都有。 他们热情还痴迷,为楚玊。 七座车停在不远处,有保安维持秩序,有助理帮忙收信收花。 楚玊很耐心,忙着签名,可以合照,会聊天,一路和煦地笑着。 璀璨,且遥不可及。 唐玦在楚玊递开手上一张照片顺势抬头的那一刻躲到了墙后。 莫名其妙有回忆涌过来,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拿出手机,点开公众号,找到了「七号列车」。 原本是要翻歷史记录去看很久之前的那篇推文,可刚一点进去,这个公众号更新了,新推文就这么弹了出来。 于是唐玦看见了她自己。 ——「细数最年轻的横罗导演两三年,原以为是影坛天才大放异彩,谁曾想竟是一出伤仲永。」 一瞬间,子弹击穿了胸膛。 唐玦迟迟没有动作,手机准备息屏,光亮暗下去一层,隐约能见人脸的反光。 于是屏幕中有两个唐玦,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她抿了抿唇,再张,双唇启,带着微弱的「啵」的一声。 声带在颤,唐玦听见一声笑。 是谁的,是她的。 作者有话说: 七号列车call back第50章 62.迴光返照 楚玊第一反应是眼花了。是想她想得太要紧,出幻觉了。 但唐玦确实切切实实出现在面前,不像假的。 楚玊一双艷丽凤眼亮一亮,手上动作一顿,面前粉丝瞧出端倪,要随她视线往后看。 唐玦和她对视,带着笑眉目含情挑一挑眉示意然后往侧边迈一步回到墙后。 楚玊又神色如常接照片签名期间让助理靠过来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于是没多久墙后的唐玦迎来了一个人,一个二十五六的姑娘,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楚玊的助理我叫袁瑶。你可以叫我小……」 她想了想:「但我应该比你大吧,我是楚玊的高中同学,我俩同岁。」 唐玦笑:「是,您比我大。」 「那你叫我袁姐好了。」 「好的袁姐。」 「她让我来接你,我们先到车上等她。」 唐玦指了指:「马路边那个车啊?我们,就这么过去啊?我们冲过去?」 那边粉丝围着,举手机举相机拍照的都有。 袁瑶打量她,又笑了一声:「首先,你不要做贼心虚,就算粉丝看见你上车也是没有所谓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你可以只是朋友,是工作人员,他们应该想不出来你是……真嫂子。」 真、嫂、子? 唐玦被这三个字挑了挑,有点紧张,还心跳加速,她摇了摇手:「啊别说了别说了,我们上车好吧。」 袁瑶从包里掏出什么,递到面前:「戴上它,更有那味儿了。」 「啊!别说了啊!」唐玦接过了那黑色口罩。 七座车,上车的时候还想了想坐第二排还是第三排,但她是真嫂子耶,那坐第二排是很合理的吧。然后唐玦往车厢第二排靠里的那个座位坐。 没多久,车门再开,袁瑶开的,随即楚玊上车。 她是一袭黑色垂坠感束腰的一字领露肩连身长裙,没有其他颜色物件点缀,整个人薄薄的一片,身上黑、白、红。按理说挺素的,但楚玊身形够窈窕,肩颈锁骨十足吸睛,举手投足都散着贵气,这人穿得越简约,就越耐人寻味。 唐玦手搭在车座扶手上,撑着头,戴一个黑色口罩,不作声,就看着她朝车窗外挥手告别。 车拐过一个路口,楚玊转过来。 「我应该准备花的。」唐玦仍保持着端详她的姿势,又说:「早知道我就置办点装备,也跑过去要你签名。」 话说完,她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前面驾驶座一个粗旷的白皮肤络腮鬍司机。 唐玦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能说吗?」 楚玊莞尔:「能说,司机听不懂中文。」 唐玦又将目光投向了副驾驶袁瑶。 车厢一时安静,袁瑶特识趣,默默从包里掏出了耳机戴上。 「出关了?」楚玊轻声问。 二排座椅是分开的,中间隔开一条廊,有些距离。 唐玦转回头来同她对视,停顿三秒,又好似突然回神:「哦,对,出关了。对不起啊,我那段时间没看到你给我发消息,也没看到你给我打视频。」 楚玊告诉她:「没关系。」她很理解的。 她说:「你应该早跟我说的,我派人接你。」 唐玦:「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来着,还想着看你演出,结果赶不上。」 楚玊:「下一次,我让袁瑶带你进来。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其实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第97页 唐玦没答这一问,反说:「现在是去你家吗?」 「嗯。」 「我住你家?」 楚玊点头:「嗯。不然,你要住哪?」 唐玦勾一抹笑:「你这算金屋藏娇啊,楚玊。」 「金屋算不上。」楚玊的目光不自觉从唐玦双眼落到唇上:「娇是挺娇的。」 唐玦回到那一问:「那我就一直住着,我等看过你演出了,再回去。」 楚玊垂眸:「你旅行签证吧,其实我们乐团演出表还没定。不一定……」 如果不是她几个小时前在机场搜过他们演出表来看,唐玦就信了。 不是不一定,下一场是安黛兰,下下场也是。 「那你们老闆总不能把你当驴使吧。」唐玦故作轻松:「你要是能放假反而更好,陪我玩。」 楚玊却没有说话。 唐玦又自己想清楚:「对哦,你们要训练的。没事,你不要特地想着陪我什么的,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一点事情都没有,她只剩下一副躯壳。 「我来,只是因为想你。很想见你。我见到了,挺满足的。」她说。 楚玊抬眸,再深邃目光望来,问她:「累吗?」 她其实很自责的,她最清楚唐玦一路过来得有多难受。 唐玦浅笑,伸手过来同她交握,摇一摇:「不累了。」 楚玊住的蛮高级的公寓,两室一厅,一个人住。 上楼的时候,袁瑶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问:「那,那我要上去吗?」 回应她的是唐玦:「你上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袁瑶:「也没什么,我就……呃,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收拾收拾东西收收尾罢了,她一般演出完都会跟楚玊上楼看看,习惯了。 但这回真嫂子来了。 真嫂子说:「那就不用了吧。」 楚玊在一旁握上唐玦的手,带她上楼,走前跟袁瑶说:「先回去吧。」 然后开门,关门。 下一秒唐玦摘口罩,再拥上来,就难捨难分一个吻。 楚玊伸手,环住她,任由对方攻略与侵占。 末了,唐玦将楚玊抵到墙上,指尖轻点她殷红晕开的唇,剩余一点点口红,往下拖,拖出淡红印迹,一路下来,下颌脖颈锁骨。 「穿这么少,不冷吗?」她气声说。 楚玊笑她:「唐玦——」 「我没见过你营业的时候,原来这么有魅力呢。」 唐玦低头,在她锁骨一侧落下一吻,不够,她还轻轻重重地吮吸。 楚玊唿吸有点乱:「故意的?」 唐玦含煳不清回:「嗯。」 「其实我没那么小气,但你这件衣服,它确实很难脱啊……这就是它的错了吧。」 「你等一下。」 没有等一下。 唐玦就把它撕开了,从中间,一把撕开,然后就什么都见到了。 她俯身下去流连。 最后说:「赔你一件好了。」 唐玦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星期,相处模式和在南海时大差不差。楚玊每天都要到乐团报导训练,跟上班差不多,唐玦就呆在公寓等她回来,然后出去吃饭散步再回家。 有天晚上她们牵着手路过一个教堂。 唐玦忽而开口:「这里,是能结婚的吗?」 不是问教堂,是问法律。 「可以。」楚玊很快接下一句:「你要和我结婚吗?」 唐玦一偏头就落进楚玊含情脉脉的眼。 时间一分一秒,上帝在默数。 「你求婚啊?」唐玦漾起一抹笑:「太草率了点吧。」 「草率吗?」楚玊一本正经:「求婚这件事情本质上,就只有这一句话。」 她又笑了笑,移开视线,说:「我没有说现在,我知道,不会是现在。」 「进去看看。」唐玦带她往里走。 这个教堂规模不大,算半个景点,这里不静也不闹,周围几对人小声说话。 她们坐在教堂角落,后排长椅。 「结婚要怎么结啊?」唐玦认真思索半天:「我们过去找一个教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论贫穷与富有,我们都、嗯……不离不弃,是吗?」 楚玊:「还有很多要讲的吧……」 唐玦:「但我们chinese啊,我们chinese为什么要听教父的。」 楚玊:「不是你要进来的吗?」 唐玦:「可只有这里承认我们啊,我们在此处承认我们的基础上,过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接吻,礼成。」 楚玊:「可以直接礼成吗?」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脸会丢到大西洋。 唐玦看着她,说:「那,请你,直接亲吻我吧。」 远一些,门口,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唐玦想了想,刚打算岔开,楚玊的吻已经来到。 不是轻吻,是深吻。 在灯光下,在有人、有神看着的情况下。 分开的时候有一对老夫妻走过,他们笑着调侃一句:「wow sweet couple.」 楚玊回身道一声merci(谢谢),唐玦又在那里摸头髮找手机假装很忙。 等过好久,她鬼鬼祟祟打量清楚人走了之后,才松一口气。 她感受到楚玊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她知道这人又在笑她,她肯定。 而后唐玦又正色些许,再开口:「我不在乎这种形式,其实我知道你也不在乎。你问我,只是怕我万一是想的,对吗?」 第98页 楚玊不说话,默认。 「我觉得咱俩,都不愁吃不愁穿的,我们也不图彼此的钱,没什么好非得绑定在一起的。结婚,离的,海了去了。」唐玦这么说道。 她抬头注视遥远的挂在高处的十字架,又说:「其实,不就求一个一生一世吗?」 她接着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很平静。 「我觉得我唐玦,虽然,也就二十二岁哈,但感情这方面已经看到头了,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也只爱你。」 「我也没有一刻质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因为我确实很清楚,你爱上我了就不会再看上其他人。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我,而在于你爱上一个人,只是很巧,这个人,是我。」 「因为你只会爱一次。楚玊最喜欢计算了。她喜欢一步到位,把心交出去又收回来,这样的事情,你做不到。」 「谢谢。」 「我爱你,很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爱你。」 「我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很好。我希望你,从今往后都一帆风顺。」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楚玊凝视她,问出这一句,忽而沉重。 「因为……」 唐玦。 「我想你原谅我。」 「亲爱的楚玊,请原谅我改签了航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着说出一个梗,然后说:「我明天中午就走了,你有事对吧,不用送我。演出,我下次再看吧。」 「怎么突然间是明天?」楚玊怔了一下。 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唐玦知道在签证到期之前她大概率等不到楚玊的下一次出场。 她已经没有办法装作有事可做,楚玊也已经很难掩饰她没有事业危机。 她该要离开,省得彼此骗来骗去。 「胡振海啊,急着叫我回去。」唐玦回道。 楚玊有点失神,最后点了点头。 「我送你。」她说。 「不要送我,我知道在登机口看人走的感觉有多难过。回乐团吧,你把今晚好好留给我就够了。」唐玦没给她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又歪一歪头:「对了,我说这么多,你不用跟我表白的啊?」 楚玊觉得好笑:「我的表白不是都让你说完了吗?」 「啊……」唐玦满脸惋惜。 然后楚玊用最深情的话语对她说:「我爱你,一生一世。」 下一秒唐玦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我也爱你。 但,一生一世,不代表白头偕老。 真是可惜。 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楚玊,再见。」 63.明天 她觉得谭明天是该死的。 其实见到他的第一天,唐玦就无来由地认定这个人活不长。 谭明天身上有一种腐朽的气息,宛如尸体游荡于人间。 他偏执疯狂颓丧挣扎,自我在灼烧,精神在流浪。 说错的不是我,错的不是你。是生不逢时。古时将军臣子生不逢时,最后奸佞当道战火纷飞,整个国家都倾亡,然后史书有浓墨重彩一笔。只是如今,无人理解一个蝼蚁,他生不逢时,哀嚎,却没人在意。 他推动不了一个沉重巨大的磨盘,最终扭拧地将自己碾死。 谭明天出现在唐玦生命中的那一刻开始,自始自终都只是一个极端理想主义者濒临崩溃摇摇欲坠的空壳。他从不愿意改变,他谴责所有人不懂得他又不放过他。最终他意识到,空气中充斥着肤浅与庸俗,于是他放弃唿吸,直至窒息。 在庄山的四个月,唐玦反覆地看《天地不容》和《方向》的手稿。每一份都有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天地不容》的手稿距现在已经很久,大概有五年,纸张泛黄,墨迹都隐约褪色。剧本手稿翻到最后,有与年岁格格不入新落下的笔迹。 谭明天在最后写下两个字。 「我恨。」 南海春季就是多雨。特别是四五月,没有太阳,天空哭得死去活来。 从法国回到南海,四月五月六月,唐玦没有再见过阳光。 庆楼春路,巷子拐进去,二楼,回南天,衣服永远不干,墙面永远挂着水雾,地板永远湿漉漉,屋子里混合一股霉味,一种没有生机的压迫感在瀰漫。 唐玦每天坐在屋子里盯着窗外一面红墙,听着雨声。她发现窗台角落长了蘑菇,她观察它生长。蘑菇越向生,人越向死。 唐玦站了起来,手握上了旁边一捆麻绳。 七号列车很专业,引经据典来陈述她有多失败。 那篇推文里有她痛骂四方的的视频,七号列车说她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地球又不是围着你转的,哪能你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你凭什么将火气出在花钱僱佣你的人身上,又凭什么连累其他无辜的打工人,别太过分。 那篇推文里有打了码的裸照,不知是哪个知情人士透露的,早传开了,你爱拍这种低俗写真是个癖好,见人就问,一问就问人要不要拍裸照,过度噁心。恶俗,你一个女的竟然都能这么恶俗,未免太变态了吧。 那篇推文里有《天地不容》的票房和评分,用以多方佐证这片子到底有多烂。这就是你传说中的才华吗?拍出这种烂片的水平竟能算作你在片场叱咤风云的底气吗?你到底有什么可傲的?能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真实的水准? 第99页 那篇推文里有龚敬,其实想一想有没有可能你只是一个陪衬呢?因为按照事实来看,龚敬才是那个始终稳定发挥才华出众的人,他有《七十三刀》他有《银河往事》他除了横罗还扫荡了影坛其他镶金的奖。而回看这两三年,你拍了一部烂片,你拍电影拍到一半罢拍,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剩下的是一部低成本恐怖小视频,和gg。天啊,gg。人家龚敬拍十几亿制作的时候你在拍gg。《木森》的成绩应该是属于龚敬的,而你竟然恬不知耻混在其中蹭一个「横罗导演」的称号。你觉得、你扪心自问,你有可能拍得出《木森》吗?没有这么大的头,怎么敢戴这么大的帽子? 时间不会说谎,它终于洗尽了你虚假的光辉,或许当初在龚旻措和龚敬的教导帮助下,你有过能大放异彩的机会,但事实证明脱离了龚家你什么都做不出来。你扶不起来,你泯然众人矣。 你是一个庸才。 平庸且自大。 其实唐玦并不知道这捆绳子是怎么出现在她家里的。 可能是在以前哪一个剧组顺出来的,可能是走在路上没有留意就买了,可能看着看着手机突然间就下单了,不知道,反正就是在她手上了。 谭明天的家老旧,那种房子是有房梁的,但唐玦的家没有,只有天花板。 不过她家没有阳台,房东在窗前钉了一根粗壮的不锈钢钢管,用来晒衣服用,好笑,一天两个小时的阳光,争分夺秒来晒衣服。 高度是够的,她找了张矮凳,站在底下,绳子一头甩过去绕过钢管回来,再打一个结,死结。 她用力拽一拽试试,应该够稳固了。 人到底要活几个瞬间,还要被痛苦侵占几秒。 她清清楚楚体会着自己灵感一步一步枯竭。像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感受到身体里血液流动越来越缓慢,即将凝固。像垂死之人在亲眷的哭丧声中听见隔壁仪器传来滴滴滴的声响,那是自己的心跳,即将没有。 悲哀是她已经忘记自己怎么写出了《木森》,她已经忘记《天地不容》原本的样子,她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想拍《下沉》,她忘记了该怎么创作,忘记了该怎么拍摄。 她连最简单的毕业设计都做不出来,她现在看到斯坦尼康就想吐。她笑她的同学谄媚,自己却无法毕业。 她曾经说过自己是一堆碎片,要靠理想拼起来,后来发现现实和她想像的不一样,理想让她好痛苦。 闭上眼睛就是死人的画面,一时是电梯,一时是开门。 除此之外,她的脑子里一片虚无,空的,空的,空的。 最致命的不过是消失了想像力。 所有事物抵达荒凉贫瘠的土壤。 她全部的信仰都已经崩塌。 不想走到明天了。 我恨。 唐玦站在矮凳上,抬着头,眼中没有聚焦。 窗外的雨偶尔溅到她身上,无所谓。 然后她伸手将绳子往自己这边拉,头伸过去,下巴卡在麻绳一端,准备蹬腿。 最后一眼,她看见沙发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来电显示。 唐玦从矮凳上走了下来。 她到沙发旁,将手机拿起来,接听,声音很平静。 「喂,妈。」 「糖糖,放假了吗?这个假期还进组吗?如果你进组的话,其实妈妈可以去探你的班。」 沉默。 「我算了一下啊,你说小楚在外地工作两年哈,好像是不是该回来了啊?我想啊,你邀请她,还有她父母,哦还有哥哥嫂嫂是吧,一家人来澄林玩一玩,我和你爸作东,我们,嗯……招唿招唿,见见面。」 沉默。 「你,想挺久哈,哈哈,嗯……我们不急,我们不急,我们不急,你们按你们的想法来,我就提一个意见。你跟小楚说一说。还有就是,你爸啊,他问起来,你今年毕业了嘛,然后最近他有个熟人要出租办公楼,如果你想开个工作室什么的,你跟你爸说,他帮你。我是觉得,挺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还累着,招点人帮你也挺好的。」 沉默。 「看你怎么想吧,你觉得呢?」 沉默。 「餵?糖糖?」 唐玦握着手机,动身,开门,进房间。 房间柜子下面有个工具箱,她找了许久,才找到把趁手的剪刀。 「怎么不说话啊?喂!断线了吗?啊?餵——」舒禾喊了出来。 「嗯,现在听到了妈,刚才信号不太好,你说什么了?」唐玦从房间走出来。 舒禾听见唐玦的声音就挺开心的,她说:「哎呀,我刚才好像一口气说了好多。我说如果你进组的话,我就去探你的班,可以探班的吧?」 「我也不太清楚,到时候再说吧。」唐玦从房间走出来。 舒禾那边有人过来,是秘书压着声音跟她说舒总能不能先看看这个报表,等您签字。 唐玦笑着说:「你还挺忙啊舒总。」 舒禾有点窘迫,先回秘书说我晚点再看。 唐玦回:「您先看报表吧,我也去忙了。」 舒禾:「那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我回家了给你打,你记得接电话哦。」 唐玦走到矮凳边:「好。」 舒禾:「那你挂吧。」 唐玦深唿吸,把电话挂断。 然后抬头,举手,把绳子剪断。 第100页 64.杀光所有人 九月一日,开学报导。 唐玦,大五。 南海大学南门对面有挺多巷子,有些巷子鱼龙混杂,偏僻些的地方会有红色绿色的牌子在这里挂着,一路过去是按摩店洗脚城宾馆球室棋牌室,其实庆楼春路除了见一面吧还有别的酒吧,其中有间名声蛮差,出了名挺乱的,唐玦最近都在这儿喝酒。 唐玦的本意是躲开见一面吧,这个地方和见一面吧隔开两头又离她家很近,她没那么多精力往别的地方跑,况且她在这里很难撞见熟人,因为大家都已经毕业。 做什么呢,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卡座上喝酒。 一杯一杯地喝,把自己喝麻木,然后发呆。等到酒吧凌晨关门的时候来人委婉地把她赶回家。 当自我没有意义的时候,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唐玦白天在家发呆晚上出来喝酒,她每天挥霍光阴,只有睁眼闭眼睁眼闭眼,她找不到结束的契机,找不到绝望的边际。 直到有一天,她的卡座坐下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坐在了她身旁。 唐玦没有理他,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放空。 瘦高的男人,黑红挑染的头髮,光膀子花臂,江湖人称马骝。 他对唐玦说:「留意你好多天了,见你每天都自己在这喝酒,不开心啊?」 马骝盯着唐玦挺久,见这人无动于衷,也不知道话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整个人都很木讷。 而唐玦的反应越超出常理,马骝就越兴奋。他觉得,是有苗头的。 马骝:「你为什么不高兴?要不要跟我说说?」 唐玦没有聚焦,就旁若无人发呆。 马骝:「我懂的啊,人活着就是很累的。因为世界就是犯贱,人类出生就是来经歷磨难。」 唐玦好似听不进去。 马骝:「每一个人都是贱人,每一个人都不想让你好过。但你活这一把,别太执着,你应该痴迷享受,而不应该经受疼痛,对吗?」 唐玦转头,面无表情看过来。 马骝笑了,他凑过来一些,诡秘的声音告诉唐玦:「人要快乐,其实很简单。」 唐玦尝试理解他的话语,最后听见马骝问她:「熘么?」 静。 这间酒吧实在太嘈杂,周围人喝酒摇骰,抽菸划拳,摇头晃脑。每一个卡座都狂欢。 只有这里,两个人沉默着对视。 马骝挂着一抹阴翳的笑,唐玦瞳孔轻颤。 「不可能——」 这里爆发了一声吼,震住所有人,于是酒吧全部目光投过来。 而唐玦什么都没有管,她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嘶喊:「不可能!!!不可能!我去你妈的!不——可——能!」 深唿吸,越想平静越乱,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话语中的每一个音都很重:「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他妈沾都不会沾一点!你想都别想!操!不可能!」 她站起身,很晕,一瞬间好像天昏地暗:「不可能!你他妈去死!滚——滚蛋!」 唐玦语句十分混乱,勒令人滚,自己先迈开步,她整个人摇摇摆摆地走,似乎下一秒要栽倒,但也没有。 酒吧所有人看一场闹剧,见一个疯子骂骂咧咧地经过所有人,步履轻浮神志不清地走出大门,之后没有下文了。 这是一面玻璃。普通玻璃,不是钢化玻璃。 按理来说这种自助贩卖机应该装钢化玻璃,但工厂偷工减料,用的最劣质最脆的那一款。老闆猜想应该没人这么不道德来试探这面玻璃的软硬,因为进到这里来的人心思都该飘到别的地方去。 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自助售卖成人用品商店,没有门,没有人经营,几个平米亮着粉红色的光,用不透明的帘子隔开巷子和里头,四五个自助贩卖机在这里,两侧开着闭路监控,没人打扰,不用怕尴尬,让人随心所欲地购物。 这面玻璃一侧是床上用品,另一侧是人。 它每天听很多声音。 比如一把年迈的男声:「我想玩这个。」 年轻的女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你行不行呀?」 比如另一把雄厚的男声:「我喜欢这个味道。」 还是男声:「一盒够吗?我是体育生啊。」 声音断了许久,又有。 男声:「这么等不及啊?不是让你洗干净吗?我刚出来,在酒吧旁边买东西啊,我看看……这里出了新款玩具,让我想想塞你哪里好?你今晚想做护士姐姐还是家教老——」 一声巨响,这面玻璃碎了。 唐玦一脚踹塌了马骝的嵴背,将人踢飞到自助售卖机里面。 对,里面,马骝身体撞碎了玻璃,脸朝里,柜子中的东西盒装的袋装的砸到他身上,玻璃碎渣散了一地,他手机一下飞了出去,人缓了好久才知道要挣扎站起来。 但唐玦先来到,她神色没有丁点波动,始终冷漠,再伸手提起马骝衣领,将人带起来,然后一肘砸向他面门。 马骝人飞了出去,牙齿也飞了出去,有血溅在脸上。 想挣扎,没有办法,唐玦跨坐到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她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捞着固定,另一只手挥出,直冲他颧骨。 马骝意识模煳,浑身剧痛,睁眼看见了唐玦平静却带杀意的脸。 她眼神冰冷,像蔑视他,像审判他。 第101页 第一拳。 村庄里一对兄弟,林右吃了林左。 第二拳。 世界末日,鸠占鹊巢。 第三拳。 在那里,他必须是疯的,但在我这儿,他不是。 第四拳。 程序就像人类的基因一样,如果序列里已经表达了一个人会发疯,她就一定会在某一天走向癫狂。 第五拳。 你要我像你的影子一样活在你的脚底下。 第六拳。 暴力的基因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什么都不能改变。 第七拳。 最深的恨意就是要在一个艷阳高照的晴天滋长出来,阳光里无所遁形的阴郁感。 第八拳。 这个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其他可能,只有一条路—— 第九拳。 有人抢了我的人生,权力金钱名誉,所有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第十拳。 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杀光所有人。 ——杀、光、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终于写到这里了,其实铺垫了很多。 call back c14、15、16、28。 65.爱,走投无路 唿吸,进一口,出一口。 唐玦松手,把马骝扔在地上,而后站起身来。 她脸上挂了点血,打人时溅到的,手背也在滴血,她没有管。 马骝瘫在那儿不省人事,唐玦踏着碎玻璃走两步到另一端弯腰拿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机,又慢悠悠走回来。 面容解锁,她伸两指强行撑开马骝的眼皮,开锁,到微信界面,找到他刚语音通话聊骚的姘头,点几下,把这里的地址发过去,然后随手把手机丢到地上的人身上。 做完这些,她缓步离开这个阴暗粉红色灯光的地方。 掀开帘子,却见外面一直站着一个人。 楚玊。 她们半年没见。 深夜,远一点酒吧门口有人来往,间杂细碎的声音,除此之外这里很安静。 彼此相距两三米,楚玊头顶一盏黄色路灯,光从上头落下来,照得她整个人柔和又落寞。这里一个粉红色光灯箱照唐玦半边脸,另一侧无光,暗下去,她没有表情,右手淌着血,整个人近乎阴森。 相看,无言。 良久,良久。 「你手机没带。」楚玊看着她:「本来想去酒吧找找的,一出巷口,看见你走了进去。」 她总出来找她。第一次,在路牌下,唐玦神志不清。第二次,在小商店,唐玦失控打人。 唐玦:「你不拦我?」 楚玊扯了扯嘴角:「我在想怎么捞你。」 情绪太稳定,双方对话太平静。 「我没有发疯。那个人刚才在里面问我要不要**,我把他打一顿,双方都留有把柄,我们两清,省得他报復我。」唐玦不小心蹭到了人家的灰色地带,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对她採取措施,这么做是在自保。 她走到楚玊面前,又不说话。 然后楚玊开口:「血,是你的还是他的?」 唐玦答道:「有我的,我打碎了一面玻璃。」 楚玊:「走吧,去医院处理一下。」 唐玦:「好。」 南海市人民医院,急诊值班一个老头,佝偻着的,头髮花白,戴高度数眼镜的医生老江。 处理伤口,要消毒,除了擦伤,这个人手背嵌着细碎的玻璃,老江得拿镊子一块一块挑出来,活挺碎,要花点时间。 「我们聊一聊吧。」唐玦坐着,手递出去搭在桌面上。 挺长时间没人回应,老江都忍不住抬头往旁边瞄了一眼。 楚玊倚在隔壁,反手撑着桌沿,垂眸,不知道想什么。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我说吧。」唐玦亦没有看她,盯着面前被人操纵着的镊子:「其实我看到了,艾黎莫上了社会新闻,他准备要进去了对吧。」 老江低头,悄悄瞪了瞪眼。 「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协助调查。」楚玊:「同时,我失业了。」 「业界将一句很有名的话套在了我的身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没有别的地方愿意用我,所以我回来了。」她低声说:「但我也说过,既然选了这条路,我就有心理准备,也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我在想别的办法,或许……最坏的结果就是暂时先退出,避避风头。」 「你会有事吗?」唐玦。 楚玊:「我没有骗你,关于他的事情,我一件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好老师,仅此而已。他们对我的调查越深,只会证明我越清白,我不会有事。」 老江偷摸眨了眨眼。 楚玊:「我说完了,可以说说你了吗?」 唐玦沉默。 楚玊的声音始终平淡:「在家里看见了你的学生证,那里面新盖了一个章,你今天去了开学报导。」 唐玦回得很快:「对,我没有毕业。为什么呢,因为我没有办法拍出毕业设计。」 「谭明天死了,上吊,吊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从来没有什么保密项目。我一整年没有拍过戏,我每一天都在发呆,过得浑浑噩噩。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精神状态以至于那个人看见我就觉得我会是他的潜在客户。」 第102页 「我觉得我挺可笑的,从一开始就很搞笑。我、唐玦,平庸不自知还那么自以为是。」 「我的所有努力、固执、和骄傲,都像个笑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活着,就是笑话。」 「最后我想死,没有死成。」 楚玊没有说话,藏在一边的手握紧,好似要用力将桌子掐碎。 「我在家里挂好绳子的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忽然想起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平安。我不能让她伤心,我不能辜负她,我不能对不起她。」 「但是人生确实很没有意思,那混帐看出我不快乐,跟我说人活着就是累,世界就是犯贱。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但我不会允许自己碰那种东西,你放心。」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事情就是你刚才看见的样子。」 唐玦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我又活过了一天,我很开心,我没有疯,我很好。」 老江鼻樑有点滑,眼镜要掉落,他抬头定了定,然后眼珠子转熘,看看这位,看看那位。 两位僵持在急诊室。 整个房间只有老江在动作。 他给唐玦打好纱布之后再将目光投向楚玊,他悄声询问:「你,你,你不说话啊?」 ——该你说话了啊。 而楚玊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白色地板,她轻飘飘回一句:「我无话可说。」 人民医院离庆楼春路不算近,她们刚才也是打车来的,路程二十五分钟。 楚玊叫了车,她们站在马路边等。 医院门口,隔壁有开着的便利店,对面是病友家属为主要流量的宾馆。 没有话说,双方沉默。 她们好像没有人在意车还有多久到达。 「楚玊,或许……」 「没有或许。我从没想过,也请你不要说出口。」从没想过,要分开。 唐玦神色黯淡,不管不顾:「我以前觉得我们很有缘,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没有认清楚我自己。其实你有没有发现你应该和更好的人相配,比如龚——」 「唐玦。」楚玊冷声打断她,再看过来:「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了,所以原来,你在教堂跟我说的那些矢志不渝的话,是遗言。是遗言才说得那么不留余地,但你现在又不想死了,于是你回过头来觉得自己得想清楚,然后你就可以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 楚玊,平生发过最大的火。 「你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你妈没有给你打电话,如果你就那么死了,你没有想过我会有多后悔多无助。你不用担心我会像你一样下辈子就活在阴影里。」 楚玊的怒火一寸一寸侵蚀入唐玦眼中。 「如果现在我要跟你分手,你把我当什么人?嗯?我楚玊在你心里是有多不堪,让你觉得……」措辞,三秒:「觉得我们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 唐玦再没有开口,又不敢看她,她躲开视线。 然后车到了,就停到两人面前。 唐玦很乱,她说:「上车吧。」 可下一个瞬间楚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很疼。 楚玊探身到驾驶座车窗边,盯着司机:「不好意思,我们取消订单了。」 唐玦被她拽着走,走得很快,一路过斑马线,到马路对面,接着走进了一间宾馆。 原先想着来医院还回了趟家带着证件出来,竟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前台,楚玊把唐玦的身份证递过去:「麻烦你,开房。」 前台小姐接过身份证:「我们这里还剩大床房、双床房,有商务的高级的总统的还有特——」 楚玊:「随便。」 那当然是要开一个总统套房,前台小姐录入信息,但见身份证上的那个人满脸不对劲,于是问一句:「用的是唐玦的身份证,这位小姐,你确定要开房是吗?」 唐玦抬头和前台小姐对视,眨一眨眼,好像大梦方醒:「啊,嗯,对,确定。」 她说确定。她开始不那么确定她们的关系,但还是很确定她们马上要发生关系。 浴缸边缘挂着一只缠了纱布的手。水花泛起的时候这手想用力又无力地抓着浴缸壁。 - 后面,楚玊还挑上了酒店房间配备的那些,感兴趣的就在唐玦身上试。 「爽吗?」楚玊用她最清冷的声音,以十分正经的语气。 「嗯……」唐玦哭过一场,声音有点虚。 楚玊对这个反应不那么满意,调整。 便见唐玦勐吸一口气:「好好好,好好好楚玊。」 很久之后。 唐玦动她受伤的手轻轻搭在楚玊手臂,哭腔:「求你了。」 楚玊没有听她的。 唐玦觉着天昏地暗,但却无论过多少次,重新开始的时候都要为楚玊情动。 楚玊用尽整个夜晚一次一次地告诉唐玦,想要快乐不需要其他,用爱,就能高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潮。 66.二开门 后来,她们重新开了间房,半路搬到隔壁去睡。 唐玦撑不住,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到楚玊自身后抱了过来,然后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天蒙蒙亮,有一通电话来到,楚玊的手机。 铃声响了一阵,楚玊下意识不太想接,但她又怕再下去把怀中睡着的唐玦闹醒,她伸光裸的手臂过去床头柜捞起手机,接听放到耳边。 第103页 「嗯,说。」声音微微沙哑。 袁瑶:「他今早被警方带走了,这次应该是真的,我们必须得回去一趟。」 楚玊无声出了口气。 袁瑶:「我刚刚买了机票,现在过来接你,你在南海对吗?半个小时到,具体地址在哪?」 楚玊不说话。 有一只手过来,将她手机拿走,唐玦:「人民医院对面,到的时候再打电话来。」 挂断,手机丢回到床头柜上,唐玦一路没有睁眼,现在好像又要重新睡回去。 「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唐玦的声音没有起伏,累透了,但又不知道累的具体是哪一件事。 「那你呢?」楚玊看不见唐玦的表情,只觉得彼此贴到这么近,却太过遥远。 唐玦避重就轻:「我睡觉,睡醒了就回去。」 过好久,楚玊嘆了口气,然后起床。 她收拾了挺长时间,整理得差不多的时候,袁瑶的电话恰巧来到。 楚玊接听,视线停在唐玦身上。 唐玦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长发披了出来,白色铺了一层延绵的黑。 记得最开始,她是一头贴颈短髮,从来不染不捲,随它长去,一路留长,直至现在是柔顺的黑长髮,好像要比楚玊的都长上些许。 「好,等我一下。」楚玊说完将手机收起来,再一步一步到床边。 她坐到床沿,背对着唐玦,而唐玦同样背对着她。 楚玊垂眸,浓密睫毛落下投影,她每一句话都很轻,要告诉她,又怕惊扰她。 「我明白你在动摇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承认昨晚不那么冷静,我向你道歉。」 「唐玦,我喜欢你之前,先是很欣赏你,我欣赏你的时候,我只知道你的名字,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你的脸,我不知道你拿过奖,也不知道你拍电影,我不曾见识过你那些所谓的功绩,我那时候连你的作品都没有看过,可我还是很欣赏你。」 「所以你拍不拍得出东西,能不能毕业,票房口碑怎样,你到底是失败还是成功对我来说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仍然是唐玦,我就喜欢你。」 「我不是你的粉丝,我是你的爱人。」 「如果你要死的时候都没想过和我分开,那为什么现在却要算了。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比死亡更没有迴旋的余地。」 「你曾经说过两个人不是百分百会走到最后的,维持一段感情确实很难,或许将来同样的事情还会经歷很多,但我们在一起不就是要共同面对吗,否则你当初怎么敢问我要不要选择相信你。所以我请你不要轻易放弃。」 「不管是放弃自己,还是放弃我。」 「给你时间,认真想清楚。」 「等下一次回来的时候,我希望得到你明确的答覆。」 「无论结果怎样,我尊重你的决定。」 楚玊最后回头,目光暗含不舍,伸手触了触唐玦的发,之后起身,离开。 楚玊走后,唐玦确实每一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事可做的了。 她有时候觉得楚玊说得对,有时候又转了态度,。脑子里浆成了一片,乱得要死要活。 唐玦每天就坐在窗下,什么都不做,空想,什么都想一点,后来不止想楚玊,又一路回顾了很多事情。 她这段时间经常忘事,比如忘记锁门。 挺荒诞的,在那个中午,在楚玊离开两周之后的那个中午,在十二点半到两点之间,阳光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唐玦对楚玊的情感盖棺定论的那一刻,门打开了,于是一切又重新推翻。 她的家来了一个人。 唐玦眼睁睁看着门打开,眼见那人从屋外进来。 龚敬身姿挺拔,黑色力挺的衬衫西裤,面容华丽,最精英的模样。 唐玦坐在地上,随手穿的一件白t恤,长发披散,蓬头垢面,整个人毫无生气。 对视。 像彼此都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竟一时无话。 而后唐玦仰头目视对方,摆了摆手,跟他说:「你别过来,别靠近我,你就站在那,我们聊会儿天。」 龚敬反手把门关上,停下脚步,再蹙了蹙眉,吞吐片刻,说:「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唐玦答非所问:「我们多久没见,三年?四年?」 龚敬回:「我不记得了。」 唐玦重复一遍:「你不记得了。」 再一遍:「你不记得了……」 龚敬放低了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玦却反问他:「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地不容》?《下沉》?」龚敬在她面前冷静地分析:「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大概能想到你经歷了什么。」 「谭明天自杀了,他的遗言是错的不是我们,是另有其人。」唐玦:「我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我催他催得太要命,又或许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要和他合作,如果没有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你又陷进去同一个问题了。」龚敬:「你是重新来过还是一直都没好,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偏执。」 「你凭什么说我偏执,错的不是我们,错的不是《天地不容》……」 「你怎么到现在都不肯认清现实?」 「现实是什么?你说的现实到底是什么?」 第104页 龚敬低头凝视唐玦:「我曾经和你说过,你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跨过那条线。可你仍旧壮志满怀,你跟我说你从来不低头,我其实挺相信你的唐玦,我那时候很佩服你,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做不到,如果你成功了我会很羡慕你,可是事实证明——」 「他们懂什么——」唐玦低吼:「他们懂个屁!」 最不甘,最屈辱。 龚敬盯着她,表情凝重,最后嘆一口气侧一侧头,对她说:「唐玦,你去看看吧。」 「我看看?」唐玦笑了,笑出声来,她伸手指着自己:「我看看?明明我才是那个对的人啊!凭什么要我看看?」 为什么不接受苦难的人不懂得艺术的人不允许镜头唿吸的人张口就要看裸体的人不用去医院!他们才不正常!却为什么要我去治疗! 龚敬:「那你想怎样呢?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做的,我们只能接受规则而不能改变规则。你十七岁的时候想这些,幼稚,都五年过去了你还不服输吗?你到底想把自己撞成什么样子才能接受——」 「你去死吧。」 唐玦开口打断,说出了这一句话,慢条斯理,用最平淡的口吻让他去死。 「什么?」龚敬几度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难以置信,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而唐玦已经勐然抬头用目光刺穿他。 「你去死吧!!!」声嘶力竭,这一遍更坚定更肯定更笃定。 她彻底爆发,歇斯底里喊出口,将压抑在内心中所有的恨一次性倾倒出来,铺天盖地。 唐玦面向她的朋友,面向她儿时的玩伴,面向她曾经最默契的搭档,终于崩溃,说出她藏了太多年的话。 「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我的生活才会过得好一点那算我求你了你、去、死、吧!!!」 67.你去死吧 唐玦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外放,她看起来吊儿郎当随心随性,然而实际上她很讲原则。 她保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多心猿意马都不会逾矩,不会乘人之危,有分寸有余地,她一定要在清楚地接受到你也有想靠近的冲动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多索要一点点。她拍过无数裸体,但真到自己的时候她不急不慢,将欲望排在了最后,她在探索情爱的过程中每一步都尊重对方,从没有过冲动从没有过强迫。 她自控,会喝酒但绝不抽菸。这个圈子,每一个人压力都很大,抽点嚼点嗑点其实很普遍,人浸在里面总得被同化一些,但她说不抽菸就是不抽菸,其他任何都果断拒绝,不喜欢的东西,沾都不可能沾一点。 她讲义气,她轻易不会看得起人,如果她看得起你了,拿你当朋友了,只要她觉得你是对的,那就算和全世界对着干,她都会毫不犹豫不讲条件地支持你。 唐玦说过她不正经但是有家教。 也正因如此她折磨自己折磨太久了,她有多懂是非对错有多懂礼义廉耻,就有多唾弃自我。 因为她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却控制不住,她小时候没人陪在他们家玩,是龚旻措带她入行,吃的是吴隽岚做的饭,她知道龚敬是个好人也真心拿他当朋友,她无比清楚龚家没有任何事情是对不起她的,甚至他们在她很无助的时候还关怀地伸过援手,但没有办法,她就是恨、就是恨、就是恨!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谜底是恨,答案是你去死吧。 很久很久之前,楚玊对唐玦说。说你不是马三,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对龚家是怎样的情感,楚玊企图用一句话告诉唐玦——你不是反派亦不是小人,你不可能恩将仇报,你们不会反目成仇,不会势不两立。 但是很抱歉,很让人失望,这一天还是来到,唐玦和龚敬最终仍旧走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瞒不下去了,她真的很不解真的很不服。 两点,屋内阳光消失,所有阴霾降临。 沉寂过后,唐玦眼眶泛红仰头盯着龚敬,一句一句控诉。 「为什么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有十几亿的投资,只要你想,你的电影就可以众星云集特效巅峰。」 「为什么所有人提到《木森》的时候都要判定这是属于龚敬的财产。」 「为什么你的镜头可以唿吸而我的却不行,你从来不用担心你的投资方随时会撤资,凭什么你能让你的演员穿上衣服而我却做不到!」 唐玦倾身,掉两滴泪,极尽无助。 「你像一朵乌云一样盘桓在我的生命里。」 「如果你能经歷一遍我经歷的一切。如果你能听过,如果你能听过虎父无犬子龚旻措的儿子就该拍出《木森》。以你和龚家的关系,你去求一求他们那过审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如果你能听过不好意思一直不知道你是谁,而龚敬实在太过亮眼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拍出好作品。横罗奖不是谁都能拿的国内就出了两个还有一个是谁,不记得了。如果你能听过龚敬请不起啊,大概拿你当平替了吧……拿你当平替了吧!可惜你从来都不会听见这些声音,瞧瞧瞧瞧你现在过得多好啊!失败的又不是你,以至于你可以光鲜亮丽问我怎么了!」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来问候我的人,因为这一切都他妈拜你所赐!」 「你记得吗?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们上一次见面,你问我,青年电影节邀请我为什么不去。我现在回答你,因为我不想坐在台下看你拿奖,我不想镜头切到我的时候我还要假装祝福再违心地笑,不好意思我真的笑不出来,因为其实我很想你失败,我想你一败涂地,你应该像我一样,一路坎坷,最后你要看到斯坦尼康就想吐!但你就是成功了,你成功得轻而易举,显得我实在太过可笑!」 第105页 听到这里,龚敬呵笑了一声,终于开口:「唐玦,你好荒谬啊。」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突然提出这种请求,要拜託他放下工作千里迢迢到这里来一趟。 「所以,我是你的……假想敌,是吗?」他很客气地问。 而唐玦闻言低头苦笑又一边掉泪。 这个故事最讽刺的就是——你花光所有力气去憎恶的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们压根连势均力敌都算不上,他前进的方向中从来没有过你。 这才是唐玦最失败的佐证,她将他当作一个执念困死了自己,却又根本不配活在别人的眼中。 就,很滑稽,很可笑,一切努力像小丑做戏。 龚敬缓缓出一口气,不疾不徐道:「所以你还觉得是我害死了谭明天是吧,如果你没有那么想把我比下去,你就不会去催他,结果他死了。如果没有我,你也不至于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吧?」 他说:「我父母,我们家有人脉有资源,那也是我们的错。不是,那你去继承你们家产业啊,如果你也去做建材生意,别人也会说你是资源户的,你想要优越感,你从那儿得到去啊。可你又要拍电影,谁叫你要拍电影呢?」 「《木森》我澄清过,我每一次都说,这是我们合作的作品,是,没有你就没有《木森》,但你不能觉得我没有份吧。我又不欠你的。」 「唐玦,你的状态有问题你知道吗,你现在觉得全世界都是错的,只有你没错。人不是这么想问题的,你的方向决定了你的路。我为什么不用经歷你经歷那些,因为我从根本上就不会选择拍《天地不容》那种片子。商业片的路就是比文艺片的路好走很多很多,我从来没有逼迫你放弃你喜欢的事情去做出改变,可你却反过头来怪我,怪我太会变通,怪我和你选的不一样,怪我顺风顺水。」 龚敬在屋内一片静默中走过来,到唐玦面前,弯腰,再蹲下,平视她。 唐玦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长发遮她半边脸,隐约有泪痕。 龚敬目光柔下来,有一瞬间想帮她擦眼泪,停顿片刻,最终没有伸手。 「忘了跟你说好久不见,这几年,头髮长了,见识也长了。」 「如果你一直这么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改变,结果只有一个,你会提早和谭明天作伴。」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也很希望你可以好起来。我们从小玩到大,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多恶毒都恶毒不到哪里去。或者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或者……你又病了。」 「嗯……如果你觉得我们不适合再做朋友,也可以。最好下一次见面不用在这里,在领奖台上。」 「唐玦,很多人都关心你。你仔细想一想,你得到的爱比世界对你的亏欠多得多,只是你选择只看见那些你没有得到的、你失去的,而不去看看你一路都拥有些什么。你十七岁的时候就拿了别人拿不到的奖,就算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但你仍然很年轻,你还有很多次机会不是吗?」 「你可以,稍微努力地,过得好一点吗?」 时间过了很久,五年很久,五分钟也很久。 唐玦终于开口:「你走吧。」 尘埃落定的平静,好像一部电影弹出了黑底白字,什么事情都到了尾声。 龚敬最后看唐玦一眼,没多说什么,再站起身来,出去,轻轻将门关上。 下楼,他在庆楼春路的路牌下再见阳光。 然后拿出手机发消息。 龚敬:【很糟,我尽力了。】 楚玊:【谢谢。】 楚玊:【你要的人,联繫好了,过几天会和你谈细节。不过她第一次做国内的电影配乐,要求团队你们负责,并且不出差,你们需要飞过来录音。】 龚敬:【好,完全没问题。】 龚敬:【你应该早和我说清楚缘由,如果我知道情况的话不会和你谈条件的,唐玦是我的朋友,我有义务这么做。现在反而成我欠你人情。】 楚玊:【那就麻烦你再帮我一件事吧。】 作者有话说: call back第26章 68.落叶 楚玊九月二十三日的飞机落地。先回了一趟江洲同楚渊说明情况,还约过律师详谈,等一切处理完毕,她在国庆放假前几天,九月二十八日从江洲出发开车前往南海。 夜晚十点,庆楼春路,巷子,老小区,二楼。楚玊知道唐玦最近记不清要锁门,上回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开门,空无一人,好像每一回回来这间屋子里都不会有人。楚玊找一找没见着手机,那这一次,她应该有带手机出门。 所以她给唐玦发消息,从置顶划入,进到一整个月没有动过的聊天界面。她说给她时间想清楚,就真的没有再出现过,想的是以免扰乱她的思绪,直到今天。 楚玊:【我回来了,在哪?】 两分钟后,唐玦回覆:【弓湖。】 接到消息,楚玊将手机收起来,抬头看一眼,窗户红墙沙发书柜白板地毯,再收回视线转身出门,伸手关灯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自己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巷口出去,空气很湿润,楚玊感觉到空中飘了两滴雨,伸手接,水滴化在掌心。 天空想下雨,不知被谁兜住,水掉下两颗,停,再掉再停,下不大,今夜有微雨。 南门走到学校北边,挺远,二十分钟后,楚玊终于看见弓湖长椅形单影只一个人。 第106页 唐玦坐在长凳一侧,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垂眸,不知是在等待还是发呆。 很静,也入夜,这附近没人来,楚玊过去,缓缓坐下,隔壁的人没有反应,唐玦目光坠落湖底。 晚风吹,湖面波光粼粼。 弓湖啊…… 楚玊也动一动手肘,跟着唐玦一样的姿势,而她的目光不及湖面,她望向遥远的树。 彼此的视线宁愿掉落两端都不曾落到对方身上。 多久呢,两年半了吧,这棵树根深蒂固在这里,不过快入冬了,风一吹,就裹着泛黄树叶下来。 长椅两端,无人说话,各怀心事。 她们在这里嗑过瓜子聊过天互诉心事还接过吻,如今只剩沉默。 只听见湖面波浪翻涌轻敲传来的汩汩水声,秋风划过树枝挑起的簌簌声响,远处教学楼十点半传来下课铃。 这是她们坐在这张长凳上相隔最远的时候,比第一次两人坐在这里嗑瓜子时要远得多。 没有表情,没有话语。 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 她们听见教学楼那处隐约传来人声,是学生下课放学的喧闹,有人喊一句下雨了,又被怼回去就这几滴雨喊这么大声别矫情死了。 一场不需要撑伞的雨,教学楼的人三三两两回宿舍,等到人群逐渐散去,教学楼的灯熄灭得彻底,一切又回归宁静。 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又都坐在了这里却为什么没有交流。 曾经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她们以前要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时间谈恋爱,现在有时间了,反而说不出话了。 分秒都已经没有价值。 一整晚,双方都没停留一个眼神。 唐玦拿出了耳机,白色蓝牙耳机。掀开耳机盖的动作像打开一个戒指盒,只可惜此时此刻没有人要求婚。 她伸手取了左耳给自己戴上,将剩下那只递到旁边,手伸过去,双眼望远处。 待楚玊将右耳取走,唐玦把空的耳机盒拿回来,哒一声盖上,手机在衣服口袋里,她没有拿出来,手在里面轻轻一按,音乐就响。 前奏,钢琴曲。 ——「雨,不停落下来。」 ——「花,怎么都不开。」 只一边耳朵有声响,两双眼睛无法交汇。 不说话。 歌唱了一句一句再一句。 一分一十二秒,楚玊在第一遍副歌的时候离座,没有多看一眼,她转身背向唐玦,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直至越走越开,渐行渐远。 左边是歌声,右边是脚步声。 等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第二遍副歌响,在二分四十七秒。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bye。」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唐玦抬手擦一擦眼泪。 沿湖,小径,最偏僻的一条路,路灯都照不亮的路。 这首歌唱到了最后,楚玊恰好停在树边。 经管二班全体栽种,愿世界和平。 树落一片叶,替一切说了再见。 距离到了极限,右耳的声响断断续续。 ——「冷冷清清淡淡今后都不管,只要你能愉快。」 ——「只要你能——」 楚玊往前一步,耳机断联,没有声音。 作者有话说: call back45章不要说话 69.三开门 十二点半了吗,十二点半了吧。 我的阳光怎么还没来,怎么太阳都迟到啊…… 黑的。 有一声闷雷。 唐玦坐在窗下,没迎来阳光,外面下起了暴雨。 雨水从窗外飘进来,无情地溅在她身上。 无所谓了,就算人在屋内还要被雨水浇湿,都已经麻木了。 唐玦坐在冰凉地板上,闭眼,想睡一会儿。 又有声响,门开的声音。 楚玊彻底离开的第二天中午,一点钟,面前这扇门再度打开。 第一次是楚玊,第二次是龚敬,第三次…… 唐玦睁眼,看清门外来人的时候,眼泪就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哭,哭得无助又疯狂。她整张脸都泛红,酸涩地抽着气,泪水一串一串地坠。 「爸、妈……」 她不是哭得像个孩子,她就是个孩子。 好委屈,真的好委屈。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唐玦伸手抹眼泪,越抹越多,她索性低下了头,哭声连成一片,身体伴随抽泣颤抖。 外面雨大,撑伞遮不住,舒禾半边身子湿透,脸上斑驳泪痕。 她走向前来,一颗心像受着小刀在划。明明来之前已经听那人讲过唐玦的近况,听人说那会儿都觉得要裂开了,真的靠近的时候就觉得要随着哭声碎成一块一块了。 舒禾走到唐玦面前,伸手轻轻触碰她挂着水珠的黑髮,再一下一下摩挲着安抚她。 「妈……」呜咽之中的。 妈妈用最温柔的声音回应她—— 「回家了。」 那年九月,南海大学导演系大五学生唐玦结束了庆楼春路的全部生活,她跟随父母回到澄林。 同年十月,世界级乐手楚玊公开宣告暂退乐坛到亚礼逊音乐学院进修,归期不定。外界传她是不屑追名逐利敢于求进的清醒才女,乐界却笑她树倒猢狲散,最后还是要落荒而逃另寻出路。不过声音太遥远,楚玊都没有理会。 第107页 亚礼逊音乐学院出了名的封闭又高强度,楚玊接了一个又一个的比赛,每天就剩下学习备赛练琴正赛。 好像只要活得够充足,就能够麻痹自己。 而她却在某一天晚上接到了舒禾的电话,找龚敬要来的电话号码。 舒禾在对面试探地问候:「餵?小楚。」 楚玊顿一顿,回:「嗯,阿姨,是我,早上好。」 舒禾:「你那边也是早上吗?」 楚玊笑了笑:「不是。我们现在是晚上。」 舒禾:「哦哦,那晚上好。我就是告诉你我们已经把糖糖接回家了,她好了很多,你放心。」 楚玊:「嗯,那就好。」 舒禾:「你学业还好吧?」 楚玊:「很好。」 舒禾:「我在想啊,一直说请你吃顿饭,都没请成,你看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我和叔叔都想着得当面谢你。看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我都不敢想如果没有你我们家糖糖该怎么办。」 楚玊:「您不用客气,都是我该做的。嗯……我短期内不会回国了。」 舒禾:「那你、你不想,不需要见见……你们?」 楚玊:「我们已经,分开了。」 舒禾怔了一下,过后组织语言:「是因为你觉得唐玦的状态不合适还是因为异地恋的缘故?阿姨看得出来你的感情,说真的我很感动,或许等之后,等唐玦状态再好点你们好好谈谈,我不建议你轻易放弃这段感情。因为糖糖确实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我看得出来的。她可能现在不是那么那么好,但是,但是……你相信她好吗?」 楚玊知道,舒禾有误会,但她也没有即刻反驳。 她从容地说:「这是我们共同做的决定,我想现在分手对彼此都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舒禾想了很久,但她又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于是她说:「阿姨尊重你,但如果你回来记得告诉阿姨,我还是要请你吃饭的。」 「嗯。」楚玊轻声回,但她又很清楚,再吃饭,已经不那么适宜了。她感知到舒禾还要再讲些什么,而她不愿再听,于是先开口扯开话题。 她对舒禾说:「对了,还要麻烦您再联繫一个人。」 「是谁?」 …… 其实舒禾对楚玊说了谎。 因为唐玦的状态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每天就坐在家里落地窗前,开着电视又不看,出神不知想什么。 舒禾推了工作在家陪她,怕她晒着,想拉窗帘,唐玦说不,她就是要晒太阳。 然后就从天亮坐到天黑。 等到窗外晚霞都消失,唐玦对厨房里的舒禾喊了一句:「妈,我困了,没什么胃口,晚饭先不吃了。我上楼睡觉了,你把电视关了吧。」 舒禾从厨房出来,想说多少垫一点,到客厅,却看见电视压根没开。 有一天中午,唐玦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很无聊的综艺,没到饭点,舒禾坐在旁边陪她看。 唐玦忽然开口:「妈,要不我转行吧。」 舒禾见她难得说出一个话题,就应道:「你想到公司来?」 唐玦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想卖手抓饼。」 舒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玦分析:「找个学校,在门口卖手抓饼,好玩吧?我跟你说手抓饼这一行很有门道的。现在市面上的都是半成品面饼,一点都不地道,不好吃。我要卖那种用面团按出来的饼,那种多正宗啊。正宗的才是好吃的,等到规模起来了我就开连锁饼店,名字就叫唐大郎手抓饼。我要上市了。」 舒禾哄小孩一样顺着应道:「唐大郎,寓意多不好啊。」 唐玦在沙发上抱着双腿:「怕什么,反正我长得挺高的,是不会缩水的对吧。」 她又耸了耸肩,垂头眨眼,半晌,似随口说一句:「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绿帽子好戴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舒禾不见了好几天,她让家里用开的阿姨来照顾唐玦,就是那个每年给他们做年夜饭的阿姨。 唐玦以为她有工作,没多问。 不曾想舒禾回来的那天坐到唐玦身边告诉她说:「我前阵子,让你吴阿姨带我到剧组工作了几天。」 唐玦愣住了,问:「为什么?」 舒禾满是慈爱,她说:「因为我想体验一下你的生活,想了解一下你喜欢的东西,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我女儿忽然间变成了这样。可是很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想不得通,妈妈太笨了。」 唐玦又哭了。 时间漫过几个月,十二月底,要到新的一年。 楼下电视放着跨年晚会,唐玦呆在了自己的房间,目光停留在书柜一个奖座。 横罗电影节最佳影片的奖座,在整个书柜最中央最抢眼的位置,唐玦爱护得很好,平时碰都不大捨得碰。 过很久,唐玦打开书柜防尘的玻璃,伸手,将奖座拿起来,转身,开房间门,出去,过走廊,下楼梯,再开门,杂物房,连灯都没有开,一甩手就将那奖座扔了进去,黑暗中哐啷一声,扔哪儿去了她也不知道,又没有留恋干净利落把门关上。 外面沙发,夫妻俩面对电视机,竖着耳朵听声响,等到重新安静的时候,再转头僵硬地对视一眼。 没几分钟,他们看唐玦攥着一沓纸经过,往门口去。 「我出趟门。」难得唐玦还记得知会一声。 第108页 别墅区,一路往上走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她停在了滑滑梯前面一片空旷的石板地上。下午物业在这里放过鞭炮,晚上又忙着到另一头放烟花,这里满地红屑没来得及清走,大概打算明早统一打扫。 唐玦用脚尖画圆清理开一方刚好够坐的空地,然后坐下。 这里漆黑一片,没人经过,很静,风一吹又把红屑残骸吹起来,怪是萧索。 黑色长裤灰色卫衣压着卫衣帽的人盘腿坐在这里,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怀中是《天地不容》的手稿。 她开始烧。 远处跨年烟花从空中炸开,绚烂夺目的,一朵又一朵。 代表新年。 手中单薄纸张挂在火上,然后冒烟,火光起,顷刻消失,一张再一张。 代表新生。 要丢掉仇恨丢掉顽固,丢掉腐坏与溃烂,她去打碎自己的傲骨,揉捏重塑。 时间过了很久,唐玦指尖捻住手稿最后一张,望一眼,最终着火。 金紫色吞噬整张纸,「我恨」终于在她眼中烧成灰烬。 跨年烟花都停息,再没有火光,唐玦低头看,红色的鞭炮,黑色的手稿,原来一切的尽头都是尘埃。 我们明天再见吧,我们死过一遍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休息几天,过年再更,回来还是日更,日更到回电梯。谢谢大家。 70.登陆 澄林下第一场雪。 落地窗外白茫茫一片,唐玦头抵在玻璃面,垂眼看庭院地板渐渐覆过白色。 舒禾在这天提议出去走走。 四个月,唐玦第一次走出小区。路上她觉得有点怪,因为她们开了车,似乎不止散心,舒禾好像是有一个目的地。 车开了半个小时,停在了一个小区停车场。唐玦朝车窗外看,这个地方她有印象,记不大清,想了很久,等意识到是哪里的时候她即刻神经紧绷。 ——这是,徐静微的家。 她勐然转头看舒禾,疑问地,带一点恐慌的颤抖:「妈?」 而舒禾应该预感到她的反应,过来轻轻搭着她的手,开口道:「静微妈妈在楼上等我们,你想上去吗?」 唐玦下意识摇头,眼眶泛起红:「我……」不想,害怕。 舒禾看她,隔了一阵,再开口:「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回家。」 可她又说:「但是糖糖,有些问题是不能跨过去的,我们总要去面对,事情不能躲,要解决了才能走接下来的路,你明白吗?」 唐玦曾经讲过她不敢面对徐静微父母的原因,那是未知。她不知道对方对她怀着怎样的情感,怕自己靠近去,再发现他们早早将她钉在十字架耻辱柱上。 唐玦有一个很坏的习惯就是逃避问题,她宁愿将一件事情摆在心里封尘,日夜闻它腐烂的酸臭味道,都不愿意清理出去,因为她从来没有胆量去接受一个可能存在可能没有的更坏的结局。 这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刮骨疗毒,然而她害怕赌博,向来是她能接受人跛脚一点,但别刮着刮着给弄残废了。 车窗外飘雪,往事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放,唐玦想起了很多,恍惚间又飞过了蹦极台。 最后,她打开车门,寒气一霎那扑了过来,雪花划过她的脸,刺了一阵冰凉再告别。 门铃过,门开,入眼是客厅一架钢琴,好多年没人用,但又一尘不染。 舒禾留在了客厅,卢采珊带唐玦开了另一扇门。徐静微的卧室挺少女心,一眼过去有白色有粉色,窗台一排毛绒娃娃。床上也有,在枕边放着,是不知哪年生日唐玦送的。书柜上有教材,书桌上有作业,而那些所有都停留在了初三年级。 唐玦来过,以前还来蹭饭,她们会缩在房间里聊天玩电脑,等到卢采珊来敲门说做好饭,两人就乐呵呵地到餐桌去。 唐玦一路没有说话,她进人家里,连招唿都没有打,目光始终躲闪,干脆低着头,任两位大人在极度努力客气友好地寒暄。 她记得徐静微的妈妈卢采珊做得一手好菜,人从前身型挺丰腴,又很幽默,唐玦以前在她们家饭桌上没少被开玩笑,她那会儿觉着很少有大人会这么没有距离感,她很喜欢。而今卢采珊瘦了很多,鬓边有白髮,也不似从前爱笑,此刻的她不会再特地找一个笑话来逗你,让你放轻松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卢采珊已经没有责任时刻关注另一个小朋友的情绪,再关怀备至,都没有必要了。 她们并肩坐在徐静微床上的时候,卢采珊终于朝唐玦问了第一个问题。 「糖糖,你能告诉我,你梦里的静微是什么样子的吗?」她平淡地说。 唐玦沉默,怎么就一个问能将她五脏六腑都轰裂开。她不敢作答,很心虚,但凡企图回忆梦境,第一个画面是徐静微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卢采珊兀自开口:「来之前,你妈妈和我讲了你的情况,其实一开始我并不记得唐玦是谁,想了好一会儿,哦,是糖糖啊。」 她偏头看一眼:「看,现在都长得这么出挑了,静微如果还在,也该像你这样高,可是我再没机会看见了。我很想她,但我没有办法梦见我的女儿了。你可以,你还能见到她尽管只是在你的世界里存在,而你有和她重逢的宝贵机会,却,用来做恶梦。」 唐玦垂着头,不曾应答,只觉得头疼心痛,一阵难堪。 第109页 她知道是错,她总是做错事,她总是做错事。 卢采珊的话语很轻很薄一片,她说:「静微会伤心的。我也会。」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唐玦才开口,又是道歉。 卢采珊回道:「我们静微,那么好一个人,她在天上看着,一定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开心,她必定是在祝福我们的。糖糖,不用太自责。」 她又转回头去,垂眸,低声道:「我曾经怪过很多人,不瞒你说,我确实也想过,为什么不是你先下楼。我谴责过世上的每一个人,怪电梯公司,怪琴房,怪、怪我自己,我甚至怪过最初路过的那家琴行里面夸静微有天赋让她练钢琴的那个销售。但我们家唯一能追究的只有电梯公司,人家是赔了款,了了责任,但我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和你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你和我,我们愿不愿意,这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它没有机会再改变。徐静微停留在了十五岁,这个房间也停留在了那一年,不管你怎么想,她也没有办法活过来。」 「我没有要求你放下这个心结,我亦没有资格剥夺你关于一个人或回忆或想像的权利。我只是希望、我恳求你,不要将我女儿塑造成一个坏人。」最后二字带颤,她真的很不捨得。 卢采珊说:「你可以尝试一下吗,站在静微的立场上想想,她不会希望你把她当做一个魔鬼,更不愿意你,因为她而变得痛苦。」 唐玦的双手摆在身前尤其侷促地缠在一起,啪嗒几声,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长发坠下挡着她的脸,她将声音都藏起来。 卢采珊嘆一口气,最后搭了搭唐玦肩膀,她说:「留下吃饭吧,我记得你们那时还抢最后剩下的那只可乐鸡翅,我说没想到你们那么爱吃,还答应过等你下次来会多做几只让你们不用再抢。糖糖,尝尝味道有没有变。」 隔壁的人已经起身,听见声响,唐玦也作势要起,卢采珊又轻轻将她按下,她说:「你再坐会儿吧,东西也可以看,到时候放好就行,我每次想她也会在这里坐很久。再难受,也一年一年过去了。」 「饭好了叫你。」卢采珊落一句,就转身离开。 门关上,唐玦一个人。 她独自掉泪很久,然后伸手抓住枕边的玩偶抱在怀里,抬头,看见那台电脑。 她们小学那会儿桌上型电脑也算是一种奢侈品,但徐静微的父母很宠她,家里买的第一台电脑就装在了她的房间。两人以前放学或者练完琴会凑在这里玩游戏。 玩奥比岛赛尔号摩尔庄园,都玩。唐玦小时候不知听谁说的密码不能设得一模一样,于是三个帐号都设了不一样的花里花哨的密码,可她次次都记不清楚,每一回要登陆的时候她就问徐静微,后者记得清自己的,记得清她的,哪一个帐号对应哪一个密码脱口而出,很厉害。 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有次徐静微跟她说:「唐玦,你每次登陆都要问我,要是以后我不在了,你每一个帐号都得废掉。」 唐玦那时候在电脑前刷级,随口回她:「啊?你会跟我绝交的吗?」 徐静微:「我说人固有一死……」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铺垫这么久就是为了向我表演背课文啊?」 徐静微:「不是,我觉得人都得死的嘛。」 「干嘛突然讲这么恐怖的东西?」 「对门住着的邻居爷爷对我挺好的,这几天没怎么见到他,我妈说,上周,他们家吵架,吵得急了,他气没上来,就死了……」 唐玦扁了扁嘴:「啊……这么突然啊?节哀顺变。」 徐静微:「是吶,我还难过了好久,所以上课都不太精神。」 唐玦还有些欠,她又勾了个笑说:「这就是你今天上台找不准音的藉口?」 徐静微佯怒:「唐玦!」 唐玦敲键盘按滑鼠,漫不经心回道:「喂,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把我帐号密码烧给我,哦,电脑也得烧。」 徐静微问她:「那我要是死了呢?」 唐玦:「难说哦,我又不记得你帐号密码的咯。」 徐静微:「你脑子里怎么都是游戏啊!」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需要我烧什么给你,列个清单,死之前交给我。」 徐静微:「你知道吗,之前清明的时候我见他们烧了好多东西,现在反而不流行烧钱了,都有五层楼的大别墅,有了别墅还有几辆跑车,房子车子有了还得把猫猫狗狗烧过去。对了,我还挺爱看书的,帮我烧座图书馆吧,你说那儿有没有公园健身房?你也一併给我带过来吧。」 唐玦拧眉:「你会不会死得太滋润了点?烧那么多,很不环保啊。」 「好像是有点贪心……「徐静微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过了会儿,她就不要那些了。 徐静微绽一个很甜的笑,趴到她肩膀,说:「那唐玦,你记得想我就好啦。」 71.惠存这重击 二月,年味渐浓,小区里户户张灯结彩。 这些天舒禾带着唐玦学做饭,想着给她找点事做,好打起精神来,但其实二位厨艺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母女俩就每天晚上合力炸厨房。 定了一个目标,今年除夕要亲手做出一顿丰盛的晚餐,争取让微波炉退役。 除夕当天中午,两人贴完对联就往菜市场去准备制造年夜饭。市场隔得不远,她们走路过去。回来的时候提着一袋一袋瓜果蔬菜。 第110页 舒禾提的是海鲜肉类,让唐玦拿着瓜瓜菜菜,那些干净清爽些。 冬日的太阳从顶上往一边侧,阳光带着暖意,她们并肩走在路上。 舒禾说:「看见菜市场门口那个卖绿豆饼的奶奶没?」 「嗯,看见了。」唐玦。 「我跟你说哦,她在这儿卖绿豆饼卖很多年了,你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在这块儿卖饼了。刚才你挑水果那阵我想起来你说想卖手抓饼,就去找她聊了会儿天。打算先找同行对比对比,改天我让秘书给你出个可行性报告。」 「哈,所以利润怎样。」 「一个饼赚一块七,平常一天卖一百二到一百五十个,赶上人多运气好能卖两百多个,算它一百五吧,但她从早上八点卖到晚上十点,工作十四个小时,啊……你算算时薪多少。」 莫名其妙来了道数学题,唐玦听话,心算了会儿:「十八块左右吧。」 「我想也是十几二十,然后我刚看了看旁边那家奶茶店招兼职,时薪也十八块。」 唐玦没有顺着问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摇奶茶,因为常识摇奶茶这一行学歷不太理,其他倒是限制很死,要十八到三十五,要青春靓丽高大威勐,有些捲起来还得要本科以上。 她默了一阵。 舒禾说:「但那老奶奶和我说,她全家都是绿豆饼撑起来的,她丈夫死得早,她卖绿豆饼养活了四个老人一个两岁的女儿,听说她女儿今年快要研究生毕业了。她还很高兴跟我说等孩子工作稳定了,她就能安安稳稳享清福了,就不用再为一分一毛计较很久了。她女儿以后会在高级写字楼工作,吹着空调敲着键盘,一天能赚她卖三百个饼的钱。」 唐玦仍是没有说话。 舒禾讲了许久又想起来:「哦,好像扯远了,刚才讲到哪来着?对,可行性报告,我们手抓饼不在菜市场门口卖啊,咱家公司给你注资,营销宣传都搞起来,我们还捆绑销售,买一送一,买一块石料送一张手抓饼。」 唐玦笑了一声。 然后她听见身旁还讲兴奋了:「我们给员工发餐饮券哦,喔唷,千金亲手烙的,谁吃谁走运。我最近想了一下,这辈子没能让你当上导二代,很遗憾。我和你爹争取,努努力,让你当上饼二代。」 唐玦放慢了些脚步,肩膀错过,她眼中容下了舒禾两手提着食材的背影。 妈妈比自己矮一些,气质很好,在公司始终端着,她得是雷厉风行的老总,但私底下稍稍放松,身姿就难受控地略微佝偻。唐玦看见她一丝不苟盘着的秀髮,阳光照过来,有几缕反光,那是白髮。 舒禾数着数着,又勐然抬头,语气扬起来:「哎呀!和人唠嗑那么长时间,忘了帮衬几个饼了,大过年的,你说这可咋办,要不我们折回去……」 她偏头,不知什么时候唐玦已经不在身侧。 又转身,两步开外,唐玦泪流满面。 舒禾顿住,停了动作和言语,唿吸忽然变得沉重,神色又怅然。 唐玦低头,眼泪就在空中掉,接着她弯腰,弓着身子,最后蹲下,她紧紧抱着怀中红色袋装的水果蔬菜像抓住冰洋之中的浮木,然后声泪俱下。 在离家最后一个路口,人行道,杨树边,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过来,唐玦数不清第几次的崩溃,来得突然,来得毫无徵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爱哭,没一点办法。 她没有学业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斗志没有兴致,没有想要的没有记挂的,失去荣誉失去前程,失去朋友失去爱人。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还是从今往后都受创伤不可逆的折磨得过且过了。 如今她只剩下了眼泪。 舒禾缓步靠近来,手脏,也没办法抚摸她。唯有无声的陪伴。 唐玦的哭声有痛苦有无奈,隐藏未知和恐惧,一声一声往她心里灌,舒禾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熬过八个小时之后大汗淋漓无力地躺在手术台上,眼前人影错落,医生剪断脐带时,她听见的她的女儿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哭啼。 那个刚离开妈妈身体的孩子用哭声来挣扎,懵懂地询问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世界。 时间过去,这个孩子长大,二十三年之后,她再度挣扎,仍然在问——怎么换了一个世界。 而后,曙光将至。 众所周知,亚礼逊音乐学院,又远又封闭,很偏僻的一个小国家,再往北一点要靠上北冰洋,天寒地冻,交通也不方便,一天没几架飞机能飞过来,就是这么个地方出了好多个乐界大拿。 教室在一楼,楚玊坐在靠窗的位置,下雪,窗外阳光明媚,偶尔有人经过会传来踏雪的声音。 墙上挂了个欧式钟錶,秒针分针转的时候隐约能听见机械声响。 楚玊看时间,不是看钟,看的是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钟的界面。 过了很久,老教授下课走人,其他同学都陆续离开,唯剩屏幕中四个数字在动。 秒针转动,雪花飞舞,整个教室剩她一个人,楚玊沉默没有表情,静止地等待。 23:59到00:00。 「新年快乐。」这句很轻,轻得像秒针移动一格,轻得像雪花落下。 然后楚玊听见有人敲窗户,身侧的窗户,玻璃响动,像新年钟声起。 她随即抬头往旁边看,一双凤眼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 第111页 有四张很熟悉又出众的脸贴在玻璃窗旁,带柔和温暖的笑,都悠然地盯着她。 靠得太近,四人唿气集中在一起将面前玻璃蒸出一层雾。 谁都看不清谁的时候,楚玊低头笑了。 秦碧均:「你,去,擦一擦窗户。」 楚渊:「我?我手在口袋里呢,这么冷,冻坏了保险公司都赔不起。那谁,她哥,你擦一下。」 水雾被人干净利落地颳走,玻璃重新亮起来,原本座位上的人却不见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找的人就出现在身后。 「在这。」楚玊温声说。 于是下一秒她的家人就在风雪中转身,笑意盎然朝她伸手,一齐开口:「新年快乐。」 楚玊便走过去,走进属于她的怀抱。 新年快乐。 72.相爱恨早 三月中,胡振海打来电话。 胡老师的开场白:「我最近新学了几个笑话,你要听吗?」 唐玦:「……你打错人了吧?」 胡振海:「你就说你听不听。」 唐玦:「不听,无聊。」 胡振海:「那老师问你个问题啊。」 唐玦:「呃,你问吧。」 胡振海:「请问是准备在我们南海大学养老了吗?」 · 这通电话之后唐玦好像被拉回到原本的人生轨道一点点,她深思熟虑挺长时间跟舒禾说自己其实没有毕业,但没想到对方好像早就知道,还和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困难,那就不毕业了,我们不要这个学位也行。 唐玦有点疑惑,想了想觉得是妈妈自己看出来的。其实再细究下去她精神恍惚那段时日还余下很多疑问,比如龚敬为什么莫名其妙闪现在南海还知道她家地址,然后突如其来就出现在面前,比如父母也在那个时间点二话不说如天神降临,比如舒禾为什么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间翻找出来徐静微这个人物,再明确告诉她不能躲要解决问题。 唐玦以前小机灵很多,如果她还是那个会略施小计的唐玦就能恍悟这是一套完整的治癒方案,真正的医生始终没有现身,但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清楚熟悉掌握她全部的病症,再对症下药。 很遗憾,唐玦那时候脑子不好使,她到后来才知道,彼此空白的这些年,那个人离开,却也没有完全离开。 · 唐玦原本想要再推一年,因为她感觉得到自己目前的状态仍旧没办法拍出能看的东西。但胡振海却跟她说,没关系你尽管拍,老师我会大捞特捞。 嗐,怎么好意思,那就别怪她又煳弄人了。 算一算,前年八月拍完公益gg到如今,唐玦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有拍过东西了。她十七岁入行,曾经意气风发壮志满怀却从没想过之后有一天她连进行开启摄像机这个动作都要做很长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 手指触碰上黑色摄影机on/off拨盘的时候,唐玦出了冷汗,她闭上眼睛想了无数遍——说真的,拍电影不如卖手抓饼。 深唿吸,唐导最终还是推了食指,屏幕中红灯亮起,所有事情重新启动。 · 唐玦的毕业片子拍得很敷衍,她没有租剧组,没有请演员,拍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拼贴起来交上去。文件发过去的时候胡振海沉默了很久,最后他问唐玦:「你确定是这个没发错是吧?」唐玦确定,他就无话可说了。 六月底,唐玦只身从澄林回到南海,舒禾想要陪她,唐玦半开玩笑说,她是回大学答辩不是去上幼儿园,哪儿还有家长跟着的。 答辩的教室在学校北区,唐玦从机场打车到北门,往里进,没走多远,看见了弓湖,湖边柳絮飘,她淡淡地收回视线。 唐玦是这届导演系毕业答辩的最后一个学生,毕竟只有她是大五的。 胡振海清了场,没让其他人知道。 而她的片子很粗糙很敷衍,敷衍到姓周的男导师问她:「你真的是我们学校的那个唐玦吗?」 他又指了指屏幕上的画面,难以理解:「你拍出来的吗?真的是你拍出来的吗?」 唐玦站在讲台上面嚮导师席坐,默默咬了咬下唇,然后点头。 另一位姓陈的女导师也讶异:「《木森》,和这个,都是你拍的?」 许久,唐玦垂头出声:「嗯。」 场上静了挺长时间,两个导师面面相觑,直到胡振海出来打圆场,他说:「周老师陈老师,今天学生毕业答辩,我们不讨论其他片子哈。我的建议是各位老师可以抛去原来的印象,不用管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就这个毕业片子而言去评分。」 两位导师多少有听说,那个拿了奖的导演唐玦这些年大大小小闹出过许多事情,她本人应该也没有过得很好,否则怎么会沦落到今年才毕业。唐玦状态是很烂,但底子还在,拍个勉强及格的作品尚且能够,遑论学校指标在,还真不能把她留到大六了,胡振海又悄悄摸摸给她加了点人情分,于是唐玦擦边过了答辩,才一波三折地毕业了。 · 答辩过后,傍晚,胡振海把唐玦请到了办公室聊天,没有旁人。 他说:「你就这么过了,之后也没打算?」 唐玦假装很轻松地回答:「我打算卖手抓饼,你觉得怎样?」 「少来,你给我个准信儿,什么时候能恢復正常?」 第112页 「正常?我不正常?」 「你正不正常自己心里清楚。」胡振海觑她一眼,然后出人意料地来了句:「你是同性恋吧?」 这句话从天而降,唐玦闻言瞬时精神抖擞了,她:「啊?」 胡振海摸着下巴神色无改,又说:「听人说哦,你们圈子里还流行一句话呢,叫喝中药调理调理。」 唐玦伸手打住:「等下等下老师,我们说这些会不会太冒昧了?」 胡振海接着:「冒昧?好像也没有你交上来的片子冒昧吧。」 唐玦:「……」 胡振海:「没八卦你感情生活,我叫你也去调理调理。」 「喝中药啊?」 「几年前,有个网红来我们班招实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毕竟你那会儿看不上。」 「嗯……」 「好了,机会来啦,这个暑假,她又来南海,又缺人,猜猜我准备让谁去?」 唐玦知道他说什么了,结果第一反应是气笑了:「我欸,我!我欸,我、我这可是握斯坦尼康的手!」 胡振海很淡定回:「但你现在看到斯坦尼康就想吐呢。」 唐玦:「哇……」 胡振海:「她们剧组不需要斯坦尼康,一只手能抓三个摄像头,4k120帧,支持raw格式。即拍即剪,方便快捷。」 说了,这一行鄙视链很严重,用手机做视频的人将得到全行的耻笑。 唐玦:「你不会还想让我用黑色软体剪视频吧?」 胡振海装模作样:「我倒也想让你用三原色的软体剪视频,但好像事实是,您已经不太配,毕竟你看到……」 唐玦再度摆手求饶:「好了好了好了好。」 胡振海正色些许:「去试试吧,事情调理着调理着,总有一天会看开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了再想不开才去卖饼吧。」 他见唐玦垂眸沉思,又和她说:「为什么是手抓饼?我觉得印度飞饼更有市场,那个还有观赏性。鼎鼎大名的唐导给我甩饼,不比去动物园有意思。」 唐玦笑了,缓了口气,她诚恳地说:「谢谢老师。」 胡振海:「生分很多哦,你以前都不叫我老师的。」 「是吗?」 「咱俩电影论坛认识的,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你说,我拿你当朋友结果你是我老师。你还说给整差辈分了。」 唐玦:「打字聊天那会儿确实没想过你的年龄职业。」 胡振海:「反正你现在也毕业了,不读研的话我们没有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唐玦感觉他有话要说,这话应该还要挺郑重其事的,所以她给了个气口:「所以呢?」 胡振海:「那我现在能八卦你感情生活了吗?」 唐玦:「不行!」 · 唐玦走楼梯,过一楼大堂,走出行政楼的门,那时候天黑透了。 七点半左右,饭点,校道有一对情侣牵手经过。 女生说:「下周考完试就回家了,晚上没课,要不我们今天别吃食堂了吧,出去约会怎样?」 男生:「你想吃什么?」 「火锅吧……好久没吃了。」 「可以啊,回来去对面酒吧坐坐。」 「听我说哦,就算放假了你也得记得想我哦。」 「什么叫就算放假了,我每天都很想你啊!」 两人乐呵呵地笑,唐玦拐弯走开。 ——感情生活,不知有多久没有接触这个词彙。 像在昨天,又像在上辈子。 · 唐玦从南海大学南门走了出去,一出门,马路对面,庆楼春路的路牌。 斑马线,红绿灯,公交车站。这个路口有过太多事情。 她拐进巷子,走她走过无数遍原本回家的路,走到旧小区楼下,站定在两幢楼宇一米多的窄巷。终于抬头望那扇窗户,唐玦看见了灯光。 见一面吧这么多年都一个样,这个地方在她大一的时候是怎样,大五了照旧。但人换了好多,唐玦一路走进去经过穿制服的都是生面孔,当然,她刻意避开了可能出现钟应颜的前台,也避开了可能出现黎此的调酒桌,还避开了可能出现老贾的乐队舞台。 她坐一张高台,点了杯酒。等酒的时候有个男生来搭讪。 他吊儿郎当地说:「同学,没见过你啊,你也是大一的吧,第一次来酒吧?这里我很熟,我带你玩。这里老闆调酒师都很漂亮,我介绍你们认识?」 唐玦朝对方扫了一眼,心里很想说老娘在这混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 但她成熟了很多,这话没说出口。 「啊,是吗?」她这么说。 这男的瞧有戏,一屁股坐到旁边位置上:「对啊,我请你喝酒怎样?你会喝吗?你懂鸡尾酒吗?我考考你。」 唐玦低头看手机,不咸不淡地回:「你请的话我们上包间吧,我把我们社团的人都喊过来,大家一起。对了包间低消两千,你一个月生活费有两千吗?」 抬头,隔壁的人早就走开,唐玦把手机放下,冷漠地转回视线。 酒保过来,玻璃矮杯上桌,乐队演奏了下一首歌——《相爱恨早》。 唐玦抿一口酒,听见吉他奏起缭绕心弦的前奏,听见第一句歌词。 ——「街灯一盏一盏甦醒,怀念一站站来临。」 ——「旧的我,停一停。」 女主唱略微沙哑厚重的音色,歌声抱着故事遗憾,过于落寞,周围好像都为这首歌而暂停喧闹。 第113页 于是这歌一句一句往她心里撞。 ——「当时青春年少,我们相遇太早。」 ——「轻轻牵手拥抱,透支太多心跳。」 唐玦抬头,往另一个方向看,远处,乐队舞台远很多,灯光暗些,也静很多的地方,a3调酒桌。 今夜第一个旧朋友,黎此站在那儿,精緻的面容不带情绪,她没有往乐队舞台看,但却握着预调酒的酒瓶迟迟不动作。 唐玦望着黎此,忽的觉得她好孤独。 曾经,那里每晚都坐着几个女孩在探讨问题,比如鱼眼中的光到底什么含义,比如哪个人在偷偷应试教育,比如听点吉利的吧,你不喜欢《好运来》是不喜欢好运吗? 唐玦记得自己在那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记得她伙同老闆娘拐了个熟客充门面当调酒师是在那里,她记得她交了个酒精过敏的朋友交了个喝趴了三个男人的朋友是在那里,她记得她人生第一次想亲吻一个人是在那里。 结果所有人都陆续离开了,离开这张调酒桌,离开这间酒吧,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 包括她自己。 ——「岁月汹涌波涛,冲散恋人毫无预兆。」 ——「从今只能凭弔。」 这首歌剩最后两句,唐玦将空酒杯放下,没等歌手唱完就起身。 她往酒吧门口走去。 歌声在身后,往事在身后。 她向前走,却仍旧被笼罩、被追上,歌声亦或是往事。 ——「旧梦几度飘渺,醒来已经不堪寻找。」 ——「何时能被你忘掉。」 何时能被你忘掉。 73.捲土重来 七月,短视频。 「谭导,我左边脸好看,你拍我左边脸。」 「邓小姐,你要左边脸,怎么不在分镜确定前提出来呢?」 「我们向来不用分镜的,你拍我左边脸就好了。」 「呃……这不是脸的问题,我们要调整很多的,灯光走位还有……」 「胡振海跟我说你是专业的哦,几年前那几个来打杂的,你来了就直接做执行,我都给你这个待遇了,就这一个要求,我左边脸好看,拍我左边。」 「我说接下来还有几个正脸特写。」 「谭导,我要左边脸!」 九月,小煳男爱豆mv。 「谭导,我这个顶胯特写你干嘛给我删了?」 「黄老师,这个动作是不是……性暗示稍微有点明显?」 「你懂什么?我粉丝就是喜欢看,这叫性张力,你们小女生就喜欢看这种,我保证,就算是你,拍的时候也会被我迷到。」 「喜欢是吧,喜欢就好。粉丝喜欢,喜欢我们就、拍!来,一号机架机位,黄老师要顶胯了。」 「怎样,效果很好吧,你看你都看入迷了,谭导演,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呃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有点反胃。 在拍烂片调理的时候用了个化名,因为唐玦要脸,黑歷史真的够多了的。 她拍了六个月杂七杂八的粗制滥造短片,年底的时候接了个地方台小音综,叫《寻找好歌手》。这综艺只在省台播,覆盖面小,都铺不到全国去。规模也小,贊助商两三个是本地的牙膏零食小牌子,选手都不知道从哪里搜刮过来的,跟过家家似的。 但这个综艺导演署名她还是用了本名,所以名震一时的导演唐玦销声匿迹两年归来的第一个作品是煳穿地心的音综。 年底,颁奖典礼也多,人家龚敬又拿奖啦,而你反正就彻底摆烂了呗。 《寻找好歌手》从十二月拍到了三月,中间过了个年,唐玦没有回家,这次是真的在组里。 三月初,节目演到五强,监制找到唐玦说:「那个选手,阮萍洲,你记住了?」 唐玦回:「哦,我知道,听说她现在是民选热度最高,怎么?」 监制:「注意,别给她镜头了。」 唐玦不解:「为什么?」 监制:「她热度不能再上去了,前三已经被内定,现在开始就要给她降温。」 唐玦:「四强要把她淘汰?但她现在热度最高啊,投票能把她投出去?」 监制:「投票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按要求来。」 唐玦停顿一段时间,最后低声回应:「行吧。」 四进三决赛那天,名次公布之后,不出意料观众席齐声高喊:「黑幕!黑幕!黑幕!」 但声音没有被收进去,节目组把现场麦克风闭了。 阮萍洲独自一人蹲在候场走廊哭。 有人靠近,唐玦柔声问她:「萍洲,还好吗?」 阮萍洲没有抬头,仍旧抽泣:「我只是节目组从音乐学院捞过来充数的。我知道我没那几个有背景,也没他们有钱能买名次,但是他们当观众都没有耳朵的吗,明明我唱得最好听啊,既然投票不算数为什么还要走形式装蒜呢?都内定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呢?这个世界真的毫无公平可言!」 阮萍洲年龄很小,音乐学院在读,也就大三。唐玦立在对面垂眸看她,想了很多事情。 对,她掉过同样的眼泪,说过同样的话,同样不甘同样埋怨。 唐玦舔了舔唇,唿了一口气,再轻轻笑。 「你唱歌很好听,真的。」她说:「我和你说定好不好,我以后要是拍电影拍电视剧,第一个就找你来唱歌,怎样?」 第114页 阮萍洲收了收哭声:「什么时候啊?」 唐玦:「说不准的哦,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拍戏,万一你先红了,你看不上我怎么办。」 阮萍洲摇头:「不会。唐导,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唯一一个好人。」 她站起来,还挂着泪痕,走一步靠近唐玦,伸开双臂慢慢抱了过去。 「谢谢你。」她搭在唐玦肩头说。 唐玦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别哭了。」 · 四进三比赛的第二天就是决赛,决赛过后这个综艺就杀青了,当晚节目组举办了庆功宴,十五强全请了就没请阮萍洲。 饭吃了一半,桌上有个摄像师握着手机突然激动:「我们节目上热搜了!」 周围一圈人都很兴奋。 「哪里哪里?我们地方台节目都能上热搜,见鬼了吧,祖坟冒青烟了!」 「第四十三位,天啊!」 「关键词是什么?」 「阮萍洲 淘汰」 「……」 「呃哈哈哈哈哈,那也算是个热搜哈。」 「等下,这个视频……」 有人来扒拉唐玦,把手机递过来说:「唐导你看看,原来他们是在讨论这个视频。」 唐玦扫了一眼,这视频很煳,距离挺远的,但勉强还能看清,是她在走廊安慰阮萍洲那段,话听不见,最后两人抱在一起。 饭桌上的人在附和:「磕到了磕到了。」 「早知道炒cp热度这么高,还能上热搜,大伙儿还练什么歌喉。」 「行啊,唐导现在有cp了,说不定你能復红啊,改天分分钟捲土重来杀回电影圈了啊。」 「真的,点进这个热搜,还有人在贴你的简介,没准有戏哦。」 「都在说落难导演和歌手惺惺相惜,故事感拉满了。」 「恭喜啊恭喜!」 唐玦不太在意,一笑了之。 但旁边的人非把手机塞过来硬要她看,嘴上在说:「虽然没带你名吧,也算你的热搜了,你看看你看看!」 唐玦无语又无奈,很敷衍地回应:「啊看看看。」 那人从话题退出去到热搜榜:「多有纪念意义啊,第四十位了!你看看!」 唐玦:「在看在看。」 她勉为其难抬眸看一眼,正中间第四十位是最近挺熟的名字「阮萍洲 淘汰」。 下一秒,唐玦眼神凝了起来,然后敷衍和应付都褪去,她看见了一个更熟悉的名字,很久没见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脑中思绪白了一白,过后又硝烟四起。 周围人笑她看呆了,却不知唐玦盯着手机目光却不再停留在第四十位,往上,焦灼于第三十六位—— 「楚玊 復出」 · 飓风乐团成立有几十个年头,哪怕再不济掉了顶尖乐团这个名号,「老牌」这个前缀还能留得住。 一般乐团都很排外,但因着这里上头管理层有几个华裔,对国人的包容度就高很多,所以飓风乐团是国内众多乐手奋斗的方向和目标。 乐团最先的首席是一个极有名望和地位的老一辈女艺术家,她是这个乐团荣誉和热度的奠基石。后来女艺术家上了年纪,演不动了,就退出乐坛。飓风乐团换过挺多个首席,也考察过很多个人,这其中最有人气也最出色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乐手,叫楚玊。 她形象一等一的好,专业实力过硬,为人谦逊和善,从前还有个大后台,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所以当年就算年纪小资歷尚浅,都能在这个洪水勐兽如云的地方站稳一席之地,且人气热度居高不下。 范闻昭是在楚玊签正式约那一年进入乐团的,她喜欢过楚玊,也没什么,颜控又慕强嘛。然而她没多久就醒悟过来,楚玊这个人是绝无可能和自己谈情说爱的,这人从来不和人交心,距离感边界感都很强,而且范闻昭觉着她有点禁慾,虽然乐团私底下将她传得五颜六色的,但稍微了解楚玊的人就知道这人私生活干净得像白纸一样,她从不接受示好,从不留机会让人幻想。 后来,范闻昭将自己暗恋的情感调整为了单纯一点的崇拜。她崇拜楚玊,很认真地崇拜,她觉得楚玊怎样都不会败。 就算安黛兰空降,那个高层还不断给领队施压,她也觉得楚玊不会败。 就算艾黎莫传出丑闻,所有人都在议论那关门弟子一定会受牵连,她也觉得楚玊不会败。 后来她在乐团眼睁睁见楚玊一步一步被架空被蛀空,安黛兰得意洋洋地乘虚而上,她还是觉得楚玊没有输。 再后来艾黎莫入狱,楚玊合约到期,业内都觉得这是块烫手山芋避之不及,她仍然觉得楚玊不可能失败。 印象中的楚玊始终运筹帷幄,好像会读心术,轻轻松松就能知道人在想什么。做事有底线有原则,但凡出手就不会失手,永远keep住n b,再绝境都给自己埋了退路。 再过几个月,楚玊暂退乐坛就快过两年。这一年多安黛兰坐稳首席,但听说近两年乐团巡演的上座率挺难看的,上面好几个高层颇有微词。 范闻昭时常在想,楚玊会不会突然某天从遥远的亚礼逊音乐学院杀回来,再重新将安黛兰按下去,毕竟她觉得楚玊这个人蛮有女主特质的,这个人摆在那看着都能让人觉得爽。 最爽的是,这一天还真来了。 那天范闻昭打卡排练,推开休息室的门,她看见了楚玊。 第115页 微卷的长髮,敞着一件长款的金扣黑风衣,入里曼妙身姿裹浓郁深绿色的收腰鱼尾裙,脚踩细高跟,站得端庄,站得风韵十足,楚玊双手插风衣口袋,面朝原本写着自己名字的储物柜。 范闻昭只隔远瞧见个侧影,而今重遇楚玊,又让她感慨怎么有人可以硬朗又柔软,温和且坚毅。 有人出声,惊讶还难掩慌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安黛兰。 她从门口越过了范闻昭冲进来到楚玊身后,停下脚步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 楚玊转身。其实她知道安黛兰比她略矮点,自己还穿着高跟鞋,她明明可以第一个动作就精准地和对方对视,不要,就是平视着转身,再缓缓垂落眼眸。 做完这个动作,她拎一道轻巧的笑,不急不忙开口道:「好久不见。」 安黛兰情绪挺激动,楚玊却始终从容,四个字语气平淡意味不明,有心人听得毛骨悚然。 门外聚了一圈人围观,范闻昭观察楚玊许久,觉得她这两年沉淀了好多。 因为以范闻昭对楚玊的第一印象,这人几乎不可能说出下一句话。 很奇怪,别人沉淀在于收,楚玊沉淀在于扬。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够在场人听见,情绪不太鲜明,够颤一颤人心尖。 楚玊:「把你的东西清走,这是我的柜子。」 74.一别经年 愚人节快乐。 四月,四月一日,综艺杀青之后唐玦回到了澄林。累,她觉得再调理下去自己迟早会朝另一个方向疯。 唐玦在家和父母呆了两个月,除了休息,还有对过去一年的调理进行了復盘和总结。 她觉得自己的心境有发生很大的转变,就好像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在监制过来说前三已经内定不要给阮萍洲镜头的时候,她会第一个出来反抗说这是黑幕这不公平。但她现在不会这么做,她只会告诉阮萍洲这个结局的确很烂,但是没关系这只是人生其中一个站点,我们可以尝试在别的地方找到补偿。 不知不觉,她也有一天,能看待别人时像看待一个孩子。 世界是染缸,她做了改变和让步。可唐玦仍然是唐玦,如果反过来,现在的自己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十个人在场的床戏片场,她确信她还是会站起来,还是会破口大骂,依旧会罢拍,然后踹那盏射灯。她在那个时候没有暴力倾向,毁了那盏灯,是想就算自己走了,他们也别想再拍,起码那晚,不要继续。 唐玦不知道那个剧组的后续,反正至今《下沉》也没有上映。 · 六月,唐玦用这一年来呕心沥血赚的钱买版权投资筹拍了一部低成本电视剧——《顾少七十七日情人》。 选女演员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了洛棋,不知这姑娘近况如何,有没有退圈。唐玦上网搜了一下,结果发现人家早红了,僭越,真是僭越。洛棋这几年跑了挺多龙套,前年播了一部挺热门的古装剧她在里面演女八号,演了个女将军中途为救女主妈妈还死了,人设不错,后来戏约就多了,她现在已经开始搭一些小有名气的演员演女主戏了。 唐玦默默为她高兴,这么波折最后也红了。挺好的,就是她请不起了。 男演员,她也请不起道明。 筹谋了一圈,这剧能定下来的只有唱主题曲片尾曲的,所有的歌她都给了阮萍洲。 后来没办法,唐玦准备到工作号发个朋友圈问问同行有什么便宜好用咖位低还接受无脑甜宠剧的演员推荐,但她觉得这一行为显得自己过于落魄,她以前瞧不上天瞧不上地的时候很不屑和同事同行分享自己的动态,结果第一条朋友圈就是求助帖,这要是让一路看她笑话的那堆人看见横罗大导演准备拍甜宠剧还找不到演员,能笑三年。 于是唐玦想了个办法,她要分一个组,这条求助帖就只准她印象中觉得素质还不错并且有条件帮到自己还不会嘲笑她的人看。 然后她拿来平板从列表开始一个一个勾选。 三个导演两个演员一个编剧两个统筹再两个导演再两个演员,她一路划。 中间停顿,唿吸一滞,食指无力垂在发光屏幕上。 「牛」 两秒,唐玦眨了眨眼,食指动,没有勾选,划了过去。 · 六月到一月,大半年,唐玦做剧本选演员定发行方还找了个制片死皮赖脸去求贊助,然后拍摄杀青后期,之后等审核等排片。 她是在《顾少七十七日情人》剧组过了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 这部剧演员都挺好,大概因为大家都没什么名气,要考虑忌讳的事情也少,彼此呆在一起很真诚。 那天下了夜戏之后,男女主和配角一群人捧着蛋糕出来给唐玦唱生日快乐歌。 蛋糕到她手上,周围人让她许愿,唐玦闭上眼睛,心里想明天会更好,她睁眼吹熄了蜡烛。 抬头看天,月亮高悬。 她的生日是八月十四。 农历八月十五月圆。虽然新旧历时间不同,按寓意来说,她的生日也很遵循过满则亏,因为差一天就八月十五。 · 又过一场年。 唐玦最近厨艺长了很多,年夜饭也做得有模有样。 她们终于实现了让微波炉退休的宏伟心愿。 时间过得很快,去年除夕她在《寻找好声音》的录影棚,前年除夕……前年除夕不堪回首。 第116页 今年除夕,唐玦在厨房做菜,舒禾打下手。 唐玦年前理了发,长度固定在肩胛骨附近,仍然不染不捲,没有刘海,时常披着,也有时扎发,有时挽发,现下在厨房忙,她揪个简单的丸子头, 在切菜,刀法娴熟,唐玦微微侧脸,垂眸,睫毛卷翘,肩颈漂亮,耳垂哑金耳钉。 舒禾在一旁看着,眼眶有点湿润,不知道哪一天起,她的女儿变得如此宁静又温柔。 过了很久,舒禾提起:「我还记得以前除夕,我们不会做饭,两个人站在微波炉前面热菜,现在想想挺好笑的。」 唐玦勾了勾嘴角应:「嗯。」 舒禾顿一顿:「那时候我们还聊很多事情,一开始你说要找一个本地的朝九晚五的——」 「妈。」唐玦轻声打断:「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们家微波炉是用很多年了,款式挺旧的,要不改天换一个吧。」 唐玦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手上动作没有停顿,像只随意搭一句。 舒禾瞧着她,过了会儿改口说:「也好,你选一个吧。」 · 甜宠剧拍完,唐玦去拍gg,拍她以前看不起的商业gg。 她在拍gg这方面还挺得心应手,唐玦拍的第一条gg,公益gg《我碎了一颗牙齿》好几年前拿过某大赛金奖,只是所有人都看不到,调侃的时候说她下神坛拍gg,获奖时候又只字不提。 年后,她还是用化名接了很多散活,一路做gg做了几个月。 四月,唐玦经个老客户阿善介绍,接了个冲浪板的gg,当导演。她进群看了眼日程,挺感慨,拍个冲浪板,海浪背景用绿布扣一扣不行,还全组去海边,机票住宿全包,什么样的剧组啊财大气粗。 阿善跟她说制片是这两年短视频圈蛮火的一个网红,甲方是奔着她名号来的,预算给很多。但这个网红最近好像活揽太多了忙不过来所以找人介绍了个能用的导演,拍片的时候会来盯,但分镜置景一堆琐事都刨了出去。 唐玦知道这个网红,拍微电影的,视频做得是挺好,但对不上她的口味,因为其他人不一定懂,可她能看出来这个人的画面每一帧都透着一股……迎合。 · gg开拍那天阳光明媚海浪翻涌。 他们在沙滩上支了个棚,周围人都各忙各的。 唐玦来很早,在监视器边站了许久。 身后有人喊她,是阿善说制片到了。 唐玦回头,两人对视,双方即刻愣住。 然后异口同声:「你?」 阿善偏头看一眼,再往前看一眼,两位表情可谓五光十色,很显然,有情况。她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人拍了拍她的肩,阿善立马接收到讯息,果断闪远了。 等附近不再有旁人,唐玦先出声:「你,你?你、你就是k.l?」 莫惊年:「你改名字了。」 「你叫,谭……」她把手机拿出来,点开群聊,看着对方的备註:「原来你叫谭从命。」 莫惊年将这三个字重新看一遍,轻轻蹙眉,想都没怎么深想,下一秒就抬头,直勾勾对上唐玦双眼,歪一歪脑袋,脱口悠悠道:「恭敬不如从命。」 得,这人秒懂。 唐玦无声顶了顶腮,内心五马奔腾,但她觉得自己不能输,她不能单方面被痛击,见一面吧一贯以来的传统是——互相伤害! 所以她也打量莫惊年,从上而下,看这人染的栗色头髮,九十年代的髮型,浓妆下眼线,四十岁职场女性西服套装。 唐玦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不见,你去整容了啊。」 莫惊年咬了咬后槽牙,吸了口气,转头:「阿善!还不开拍?」 作者有话说: 顾少call back 第四十章 75.趁早 这个组要求高,但效率也高,天色转黑,外景的镜头也拍完了。 剧组收工,然后各自回酒店。 海边沙滩有间酒屋,外头摆了两张面朝海岸的沙滩躺椅,唐玦吹海风躺着等莫惊年。 算了算有多久没见呢?五年?快有了吧。 反正这人突然间就不见了,微信什么的也都没了。入群的时候莫惊年换了个号,唐玦用的工作号,两人一个备註了网名一个备註了化名,就奔着到现场认亲。 士别三日,不对,士别五年,再见已是土豪,再见已是四十。 唐玦觉得挺逗,不自觉笑了笑。 来人出声问询:「笑什么?」 唐玦坐起来往旁边看,这里没有灯,勉强靠酒屋边的路灯提亮人影。 她看着在隔壁躺椅坐下的莫惊年,思绪又被颠了一颠。 好像换了一个人,她穿了件薄卫衣,卫衣帽将栗色老沉的头髮遮住,戴了个半框眼镜,不带妆,素净,小脸蛋如往日一般清丽。 满四十减二十了,莫惊年变回了从前在酒吧时候的样子,唐玦白天没有这种感觉,此刻面对这张脸,忽然恍惚。 「嗯?」唐玦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粘得有点久,莫惊年抬一声问她想干嘛。 「没整容啊。」唐玦。 「是。」莫惊年放倒在躺椅,躺下:「以前年纪小,没人听我的,就化个妆,吓死他们,挺管用。」 她又问唐玦:「怎么拍gg了?」 「干不动电影了。」唐玦也躺下:「大学老师叫我拍gg调理调理。」 第117页 两人视线朝上,一同看天。 「混得不错啊,当大网红了。」唐玦说。 「这我还真的没办法奉承你,你看起来混得一般。」莫惊年。 「哇哈哈哈哈哈哈……「唐玦转问:「上哪儿了?」这么些年。 「回酒店换了身衣服。」答非所问。 「不想说?」唐玦追。 「不想说。」莫惊年闪。 「行吧。」唐玦。 安静,海的声音。 沉默两分钟。 「那你怎么分手了?」唐玦还没死心,换了个问法,再试探。 「那你怎么分手了?」一模一样的语调语气,莫惊年面不改色驳回。 「你怎么知道的?」唐玦。 「现在知道了。」莫惊年。 听,是心眼子的声音。 唐玦:「你先说。」 莫惊年:「你先说。」 「你说。」 「你说。」 「你先。」 「你先。」 唐玦:「我说了你就会告诉我?」 莫惊年:「不会,再谈要谈崩了。」 ……行。 唐玦已经很多年没试过这种和人掏心眼子掏肺眼子的感觉了。 又安静。 两位花了点时间降温。 莫惊年再开口:「喂,要不要和我合作?」 唐玦:「你要我给你打工?过分了吧。」 莫惊年:「合作!我打算开工作室,最近接了很多gg,你不是喜欢吗,给你拍。」 唐玦:「那你呢?」 莫惊年:「我自己的帐号要更新啊。」 唐玦:「你做这么多事,你想干什么?」听阿善说,k.l的排期真的很满,手上堆的活多到数不过来,一人拆成两人用都不一定做得完。 莫惊年:「我发钱疯。」 唐玦哑了一下。 莫惊年又说:「你还没回答。」 「嗯……」唐玦干脆一点:「你拍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们圈里有句话,谄媚是艺术家的大忌。」 莫惊年不假思索:「但不好意思,我不是艺术家,我是商人。」 唐玦也没想到莫惊年会这么说,一下子又接不出话。 莫惊年语气平缓告诉她:「我没有你们那种艺术追求。我会兴高采烈地迎合所有人。拍视频不为别的,我都做这么好了,观众看得乐呵顺道看我一条gg,没有关系吧。你得到了快乐我得到了钱,多么两全其美的事情。」 她了解唐玦,她想说你的物质生活非常富足,所以你可以豁出去肆无忌惮地去追求精神世界,但我不行。如果有一天你也体验过一个泡面的面饼掰开来分成两半一半上午吃一半晚上吃的日子,也试过和人争着抢着去干三十块钱的活儿做到双眼酸涩腰酸背痛,那之后就不会再觉得谄媚是一件多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莫惊年没有说。 她对唐玦说的是:「当一个人始终被『alive』死死纠缠着的时候,是绝没有办法思索『to be or not to be』这种问题的。」 唐玦尝试解码这句话,又听见莫惊年将话题扯走了说:「我是很认真很深思熟虑地向你提出这个合作意向,你可以不用立即答覆我,回去想清楚再说,也行。」 之后又没人说话。 海风吹过来,浪是绵长悠扬的。 唐玦忽然想起了《相爱恨早》,说真她还真挺想知道的。 「说一下吧。」唐玦迂迴来。 「不要。」莫惊年:「我也没有非得要知道你的分手原因。」 「这么着,我俩猜拳吧。」唐玦:「你输了你告诉我,我输了我告诉你。那你就只有一半机率能中。」 莫惊年莫名其妙:「我凭什么答应你这种条件?」 唐玦:「你答应了,我就和你合作。」 这下莫惊年动了动眼眸飘了个视线过来,讲真,有被拿捏到。 旁边唐玦没有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反倒喜滋滋地翘起了腿。 莫惊年坐起来:「可以,来吧。」 然后唐玦鲤鱼打挺坐稳面朝对方:「一局定输赢。」 「嗯。」 「三——二——」 · 好笑。 唐玦现在觉得这已经不是点背的问题,她想要再发一个求助帖问一下哪里能报个班学一下怎么石头剪刀布,还是拜哪个佛能更好被赌神眷顾,为什么每次关键的拳都猜不中! 她从酒屋走出来,拿了两个玻璃瓶,给自己拿了瓶啤酒,将瓶装豆奶递给莫惊年。 莫惊年伸手接过,然后这人在说谢谢和不说谢谢之间选择了蹦迪,开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唐玦走到自己的躺椅边,一路说:「莫惊年,挺厉害的,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 唐玦躺下:「人类真的不一定需要说话。」 「那还是要说的。」莫惊年:「起码唐导分享完故事之前,人类还是需要语言。」 · 这是唐玦第一次鼓起勇气回到她人生中最阴暗的两年,没想到是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面向这个人。 用回忆来触碰,都觉得痛。 唐玦:「我拍过一部电影,叫《天地不容》。」 莫惊年:「看过。」她那时候穷得要死,还是割肉买了张电影票去看。 「是吗?」唐玦:「可我那时候花钱求人看,那人都不愿意。」 第118页 莫惊年:「还有这种好事。」早说啊,她赶过来一天看十场。 唐玦:「后来这部电影的编剧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在自己的家里上吊自杀了,我一推开门,看见他双眼瞪着我。」 莫惊年不说话了。 唐玦步入正题:「有一段时间,我出现了挺严重的臆想,时常看见我死去的朋友缠着我。我没办法认得清人,有一次失控,给她咬了一个很狰狞的伤口。」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不算了。」 「我以前信誓旦旦跟她说,两个人在一起不是为了互相拖累的,那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为她不值——」 「为什么要因为爱我而变得伤痕累累。」 「可是她也没有怪我,她没有一句埋怨,她还是握着我的手,给我擦眼泪。和她拥抱的时候我仍然捨不得,我想我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我那么爱她,我不能轻易就说放弃,于是我打消了那个念头。」 唐玦停顿了会儿。 莫惊年低语递话:「然后呢?」 「她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暴力的基因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如果一个人原本就会发疯,那他一定会在某天走向癫狂。后来我一拳又一拳往那个想怂恿我去吸毒的人脑门上砸,看见血溅出来的时候竟然觉得兴奋。我那时候想起那句话,觉得她说得很对,接着忽然意识到我这个人有暴力倾向还神经病,我这种人凭什么和她谈恋爱。」 「我从前喜欢她、追求她,是因为在所有人都觉得楚玊这个人高高在上的时候,我认为我和她是平等的,我有得到她倾慕的资格和条件。」 「可是那一年我感觉自己像一团揉不起来的泥,我什么都做不成,我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被打击到……开始恐惧。那时候每一个人提起唐玦的时候都要嘲一声失败,连营销号都说我泯然众人矣,我觉得只要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就已经失去了能够和她比肩的筹码。如果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就只能够去仰望,然后她不断地迁就,那我们谈什么平等。更何况我是一个会自弃会发疯暴力的精神失常的……失败的人。」 「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碎裂残缺到拼不起来了,可她在我心里的每一秒都完美无缺。」 「我无法接受。」 「我觉得一定要结束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我的人包括感情和想法已经畸形又扭曲,再走下去我和她迟早有一天会一地鸡毛,我这个人最怕不体面。」 「于是我和她说,她应该放下我,去找一个更好更优秀的人,因为手上的东西坏了、没用了,那就丢掉啊!」 莫惊年感觉到唐玦这次的回忆陷得有点深。 她双手搭在身前,看海上星星,想了一会儿,平静地不太留痕地将后者情绪拽了一拽:「一般的戏演到这里可以开始黑幕出演职表了。」 确实,唐玦也这么觉得。 「可楚玊不同意。」她说。 「她谴责我想死的时候都选择和她在一起,想活了,反而退缩了。」 「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我可以对自己没信心,可以瞧不上我自己,但不能平白无故去质疑她的情感,我不能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胡乱作一堆感动自己的决定将她被动地标榜成一个小人。」 「我仍然很爱她,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似乎两个人在一起只需要这两个条件,那我们凭什么还要分开。」 「我想我会继续和她在一起。我想……」 唐玦停住,不知想什么。 故事讲到这里,这下真的把莫惊年整好奇了。 她问:「所以……真正的原因是?」 如果这都没有分开,还能有什么原因。 唐玦咬了咬下唇,再张,唿吸,渐渐闭上了眼睛,黑暗来临。 「你知道龚敬吧。」又想起来:「对,你知道龚敬。」 「你知道吗,这两个人,很像。家境、性格、甚至年龄都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感慨过,怎么会这么巧。」 「哈,如果有一天楚玊知道,我想明白我俩必须得散的那个契机,是有一天龚敬出现在了我的家里。如果她知道,会不会觉得很可笑,或者她早知道的话,以她的性子说不准还会设法拦截。」 「现在想想,回过头来看觉得挺有意思的,如果龚敬不来,我可能就一直那样了,我大概没有办法能真正好起来。但他出现,他来了,我和楚玊就彻底没有可能了。」 「我那时候很疯,像变异了一样。」 「我判定每一个人都是错的,我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 「直到有一天,我对龚敬说——」 「我让他去死。」 莫惊意识转头看她,愕然。 唐玦一只手搭在腹上,另一只手握着酒瓶垂在一侧,半躺,轻阖着眼,用最云淡风轻的口吻,陈述她最疼最苦的过往。 「我疯到,连我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我都能嫉妒痛恨到让他去死。」 「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可我仍然歇斯底里地指控,我问他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我才会过得好一点,那我求你,去死。」 「我能有这种心态,我能说出这种话。」 「可想而知有多变态。」 「我不想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没救了,我会面对楚玊,然后同样不想让她好过。」 「等到我下一次发疯,我指着她,我要她也去死一下,我跟我这辈子最爱的人说你能去死吗,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分开——」 第119页 唐玦睁眼,最后一句。 「会不会就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点播一首《趁早》 「就算迷恋你的拥抱,忘了就好。」 76.解 范闻昭现在找到自己心中对于楚玊的定位了。 她是楚玊的事业粉。 安黛兰在楚玊復出的第二年离开了乐团。一方面,她险些没通过队内的年度考核,另一方面,她被迫雪藏太久,枕边风也吹不动,受不了,只得另谋出路。 其实楚玊也被雪藏过,在艾黎莫被抓走的前几个月,在她来来回回被调查期间。但她实力很强,队内考核过得很稳很轻松,她心理素质很好,非常坚韧,那些天依旧照常训练练琴,没有一天想过要破罐子破摔。 楚玊退圈两年,安黛兰每天得意忘形处处和人谈起楚玊,看死她永无翻身的可能。结果人家镀了层金,赢了几场顶级大赛,回来的时候next level了。 安黛兰走的那天,范闻昭站在休息室的沙发边和楚玊说:「她是真的很恨你。」 外面办了欢送会,挺闹腾的,楚玊安安静静坐在这里看书,听见这话,也只是模稜两可回了句:「或许吧。」 范闻昭:「什么叫或许吧,很一定啊。我觉得安黛兰人生中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恨你了。」 楚玊手腕一动,翻了一页,声音被纸张卷过,莫名带了书卷气:「我理解。」 范闻昭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楚玊的绝大部分尊重理解都来源于不在意。 「我不理解啊。」范闻昭说:「我比你更清楚她的嘴脸,她纯粹就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这不有毛病吗?」 楚玊:「恨这个情感的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挣扎。其实很难得到快乐。」可能因为在看书,说话都文绉绉的。 「你想要原谅她?可她以前没少造谣贬低你。」范闻昭。 「没有,我懒得计较。」楚玊。 确实是她。 范闻昭:「你说有必要吗,人活着干嘛活这么累。电视上演的恶毒反派就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恨跑出来整么蛾子伤害男女主,那人家好歹推动了剧情的发展。现实生活中这种人,见不得人好的,不知道到底在图什么。」 楚玊没有立即回答,她再翻一页书,却双眼虚焦于书面,动作很小,食指拇指来回揉捏书页一角,而后她开口说话,落点在对方第二句:「也不全是,有些人的恨,用来伤害自己。」 范闻昭没有听懂这句话,但也没关系,她总是读不懂楚玊。 很快,楚玊抬头问她:「你看过一部电影吗?」 「什么电影?」她很少看电影。 「叫《木森》。」应该是没看过,因为很早之前就被禁播了。 范闻昭果然摇头,想都不用想,她连这名字都没听过。 过两秒,楚玊把书合上,问:「今晚有空吗?邀请你来我家看吧。」 ·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从下午到晚上,范闻昭的脑海中只有这一句话,循环滚动播放。 期间她復盘了无数遍和楚玊的对话,都没想明白,是戳到了对方哪一个点,以至于楚玊忽如其来提出了一个这么突破距离感的邀请。 看电影不是什么稀奇事,和楚玊、单独、在家、看电影,那实属难能可贵。 范闻昭很激动,她觉得她和偶像楚玊的熟悉度指数上升了几个点。 但到她真的光临了楚玊的家,坐在了楚玊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屏幕,却发现事情和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整一个夜晚,就只有一件事情,很单纯的看电影,甚至范闻昭一进门楚玊就直奔主题,电脑投了电视机屏幕开始播放。然后楚玊和她隔开十万八千米,坐在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拿自己当空气一样,整个过程没有分过来一个眼神,就全神贯注在看电影。 范闻昭后知后觉,她以为楚玊对她说的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电影呢? 然而楚玊实际上说的是:我要向你推荐一部电影,快吃我安利! 为什么要邀请自己上家来看,是因为必须在她家看,这电影下架了看不了,楚玊有资源。 范闻昭发觉,这场电影,很扣题,关于她们下午聊的话题。 后来她带着这个话题看了进去,结局之后还缓了许久才回神。 楚玊倒了杯水递过来:「喝口水。」 范闻昭接过,嘆了口气,然后主动发表观后感:「很难说,大家都有问题。我想到有一个说法——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上,都会觉得当中的人是对的。这里不是,这里讲的是代入每一个人的立场会觉得,周围所有人都是错的。」 楚玊听完,笑了笑,不置可否,往沙发一侧坐。 「那你觉得呢?」范闻昭问她。 「我以前想的和现在想的不一样。」楚玊垂眼低喃:「但我也不太清楚我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范闻昭不太相信:「会有事情是你想不明白的吗?」怎么可能。 楚玊仰头,曲起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纤细的白玉般的五指从额头一侧太阳穴附近往上抚,一路顺过细柔飘逸的长髮。最后她撑着头,朱唇半启,带若有若无的忧愁望天花板。 这个动作做得很美很优雅,范闻昭看得点呆。 楚玊就在她敬畏的痴迷的目光中掉落一句:「可是不管我怎么想,它的结局也不会再改变了。」 第120页 范闻昭没见过这样的楚玊,看久了反而有一点被震撼,因为无论是她见过的还是她心目中的楚玊都没有一个瞬间能被不确定性、被遗憾和落寞侵占。 范闻昭转头,别开视线,她甚至觉得,看一眼,都亵渎。 过了很久,范闻昭将这杯水喝完,再出声打碎寂静,她不愿再胡思乱想,便提起:「说起结局,我觉得这个结局是挺极端的。」 有一声低笑,楚玊。 「结局是改过的。」她不知道想什么,断了一会儿,才继续:「原本的结局,更极端。」 「是吗?谁说的?」范闻昭顺口问。 「导演。」楚玊回答。 范闻昭以为她是看什么花絮採访知道的,毕竟楚玊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追过其他物料也不奇怪,她说:「你好像挺喜欢这个导演的。」 「对。」楚玊松弛一点,带一些慵懒,说:「我很喜欢这个导演。」 范闻昭没觉察到什么,就接着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过国内的电影了,不太了解这方面。导演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作品?」 她觉得能让楚玊喜欢的人,能让楚玊很喜欢的人,一定是卓越出众赫赫有名的。 范闻昭还问:「有什么新戏吗,我下次回国进电影院留意留意。」 话到这里,她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楚玊的回应——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拍电影了。」 人和人在一起残余的默契爆发在这一刻。 她像她一样,心里多惆怅,语气多平淡。 · 那场电影之后,范闻昭明显感觉到自己和楚玊的关系近了很多,不管是不是单方面的。 六月份,恰好休假,她对楚玊说六一儿童节也算节,中国人最看重过节了,不如出去逛逛,楚玊答应了。 她们挑的逛街地点是唐人街,随意熘达,闲聊。 莫名还勾起了乡愁。 范闻昭说:「逛着逛着还挺想回去的。」 楚玊:「嗯,是有点。」 范闻昭:「什么时候请个长假,一起回国看看?」 楚玊笑,婉拒:「不用了,过完这段时间,我会直接回去。」 「啊?」范闻昭有一点听懂,又有一点出乎意料。 楚玊:「我这次的约还是两年,明年三月份到期,结束就回国了。」 范闻昭:「你要回国发展啊?」 「嗯。」 「为什么?」范闻昭一时难以理解:「飓风首席是多少人碰都碰不到的天花板,你要往回走?」 相较之下,楚玊很平静,她说:「我觉得可能我的黄金年龄已经过了。」这一行,花期短。 「原本的想法就是要回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现在早不在这里了。」意外是她事业的滑铁卢。 「所以我倒没有对这些事情太过执着,反正也已经得到过了。对别人来说很难得的,对我来说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达到目的就行,过程中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割捨不下的。」 楚玊擅长下棋,动的每一子,期限很长,都以年为单位。 范闻昭想了很久,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你一开始就想回国,为什么还要签这两年约?你读完书就可以直接回去了啊。」 大概因为本就在逛街在闲聊,楚玊的话就多一些。 她摇了摇头,很耐心地说:「性质不一样。从学校回去和从乐团回去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如果我没有重新巡演的这两年,就没有真正完成復出的这个闭环。」 点到即止,她没有将话点得太明,让范闻昭自己想。 范闻昭理顺了,越想越佩服,这个人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过于缜密。 楚玊完成了很多事情去一步一步将人们贴在她身上「灰熘熘」这个标籤彻彻底底洗干净,没有留下一点能让人质疑诟病的空间。未雨绸缪到就算现在没人留意,她还是要做,以明确她仍然有资格站在最高的舞台,回国是一场选择,而不是迫不得已。 确实是她。 过了很久,范闻昭说:「你如果回去,那就是明星了,像你爸一样。」 上综艺,开独奏会,有很多粉丝,她清楚以楚玊的条件,想火,轻而易举。 楚玊:「按工作的重心来说,的确是这样。」 「但你的世界就变了,会变得更复杂,你喜欢做明星吗?」 范闻昭觉得如果楚玊是一块玉,她应该被人捧在手心珍藏,而不是放在博物馆,日夜让无数人观察点评。 「没有喜欢。」楚玊:「也没有不喜欢。」 她说:「不排斥,可以接受。对我来说都一样是职业规划。」 就是无感,是她时常尊重理解的那种无感。 她没有那么在意自己会不会变得更累,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吵。人气名利那些他人视若珍宝的东西,于楚玊而言更像她人生道路中一旁栽种的树木花朵,不管多漂亮或者多丑恶,都只是经过,无法影响左右她。 范闻昭:「但我始终觉得国内的交响乐圈子太小了,容不下你。」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憧憬往外跑了。 楚玊却对她说:「我不会去想这个圈子能不能容得下我,而是,它能不能因为我而变大。」 这才是楚玊。 永远蛮横永远霸道。 她从来不抱怨环境,只要人足够强悍,就去改变环境。 第121页 范闻昭真的吓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格局太小,以升量石了。 这场天聊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对楚玊的发掘仍然太浅显。 范闻昭最后的想法——做楚玊的事业粉爽到起飞了。 · 话说了很久,也走了很久,两人都有些累了。 范闻昭在一间铺面前停下,她提议:「要不我们进去坐坐吧,休息会儿。」 楚玊抬头看,看见关键词——塔罗占卜。 范闻昭:「听人说唐人街有一间还挺准的,你解过吗?」 楚玊:「没有。」 范闻昭:「我也没有,试试呗,主要腿要断了,我想坐一下。」 楚玊笑:「可以,进去吧。」 推开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响动,里面光线很暗,两个人拨开几道珠串帘子,才到里面去。 有香薰,周围还不知道飘了什么烟,中间一张圆桌,桌上一盏油灯,戴着面纱的占卜师坐在里侧。很清静,除了她们没有其他客人。 「请坐。」女占卜师,音色很年轻,也就二十几三十。 两人坐下,三人围着圆桌,呈个等边三角形。 不知该说什么,有点侷促。 占卜师cue流程:「二位想解些什么?」 范闻昭不懂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那总不能说借张椅子来坐坐。 她问:「呃,有菜单吗?」 楚玊不说话,低头,掖了掖嘴角。 女占卜可能习惯了,接下来就面不改色报菜名:「事业升学向,考试结果如何、是否该转行、财运如何事业线如何。感情向,什么时候脱单、和前任复合的机率、结婚的对象是谁、对方会不会出轨。还可以解你身体有没有隐藏的疾病,未来一个月三个月一年的运势。」 范闻昭听到「身体有没有隐藏的疾病」这里,瘪了瘪嘴,她说:「还能体检啊?」 占卜师这回真的绷不住了,很快难以察觉地翻了个白眼。 楚玊打量她一眼,手在桌下伸过去,手背叩了叩范闻昭大腿:别等下被赶出去了。 范闻昭收到,正经很多。 占卜师:「谁解呢?」 范闻昭:「解,我俩都解。」先卖个乖。 占卜师:「那么谁先来呢?」 楚玊指了指:「她先吧。」 占卜师目光投到范闻昭:「想好了吗,问什么问题?」 范闻昭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嗯,我想问,职业方面的吧。如果我想对现在的职业方向作出调整,会有阻碍吗,或者……应不应该?」 好的,占卜师开始动作,拿出一张牌,上面没有其他信息,只有数字——收费金额。 范闻昭愣住了。 楚玊又在桌子下点了点她。 行,她咬牙付款。 占卜师终于亮出卡牌对她的就业状况解析了一通,总体上说可以改变可以调整,但中间会非常曲折,要承受很大的压力,那么关于压力,我们可以通过戴紫水晶化解。 接着占卜师拿出了好几条水晶手串递过来让她挑:「我推荐玻利维亚或者乌拉圭的。」 范闻昭就这么捧着接过了,就这么开始挑水晶了。 楚玊又没有声音地笑。 下一秒,占卜师转头看过来,和她对视。 一般人偷笑被抓包大都尴尬慌乱,但楚玊不会,她尤其坦荡,仍是半笑,和她相望。 占卜师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 「你要解些什么呢?想好了吗?」 楚玊很快提问,从容地、温和地,她放出一句:「和前任复合的机率。」 哗啦一声,水晶手串掉了一桌子。 范闻昭低头,着急忙慌地一串一串捡起来查看,但双手动作实在不利索。 「应该没摔坏哈。」她声音是虚的。 占卜师问她:「怎么了吗?」 范闻昭摇头:「没事没事。」 没事,没什么,问题不大,塌房了而已。 77.指引牌 没有可能 · 「什么!」 全场第一个反应的人,激动的,诧异的,范闻昭。 她碎了第二遍。 没有可能——这是占卜师在翻开面前四张塔罗牌之后,双手在身前交叉,还屏过气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这件事才是没有可能的吧!范闻昭不理解。 冲击有点大,她极度艰难地接受了自己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玊是谈过一场恋爱的之后。她要接受楚玊问出了这个问题,意思是她是没有放下的。然后,她还要接受「没有可能」,其中的要义就在,楚玊没有放下,但她们没有可能,就说明这段感情是被拿捏在另一方的手里的,楚玊仍然有想继续爱的渴望,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这才是不可能的吧!这可是楚玊啊! 她不允许! · 占卜师望向范闻昭,示意她反应过激。 范闻昭没管,先看楚玊。 反观楚玊实在太沉着镇静,她的神色在「没有可能」前后始终保持冷淡平和,叫人捉摸不透。 她听见范闻昭的动静,也没有转头看,而是耷拉着眼皮看面前四张塔罗牌,之后手搭上桌面,手心扶着脸颊,撑头,坐得稍稍没那么端正。 过了会儿,占卜师收回视线,问楚玊:「可以继续吗?」还是要解决一下范闻昭。 第122页 而楚玊轻答:「可以。」 占卜师便开始:「当然,严谨地说,世界上的事情都没那么绝对。如果非要说有可能,那就像是蚂蚁比大象的可能性。」 楚玊喉头一动,腹语回答一个嗯,要她继续。 占卜师:「从牌面来看,这段感情的消亡期已经大于了存续期,同时二者时间跨度很长。不管是在存续期还是消亡期你们两位的能量都非常负面,无论是个体的还是环境的,很多因素制约导致双方不得不放手。」 楚玊没有马上说话,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遍。 她们愚人节在一起,过了两年,国庆前分的手,在一起两年半的时间。现在同样过了两年再到六月,已经两年零八个月。 是准的,消亡期大于存续期。 她眨了眨眼:「然后呢?」 占卜师:「最关键的就是按对方的牌来看,这张牌逆位,说明她朝前看了,她已经决定不再拘泥于过去,不可能考虑回头。你的能量在她的人生中不断衰减,到现在已经很微弱了,相当于很快,你将撤出这个人的生命。」 楚玊没有说话,桌面下的另一只手在悄悄揉捏桌布一角。 占卜师:「可能她现在还是单身,但她的情感状态并不受你的影响,只是她的个人问题。说白一点,她愿不愿意再开展一段新的恋情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不存在放不放得下这一说,因为整一个过程她都没有动过要和你重新在一起的想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是没有可能的。」 范闻昭感觉到,楚玊对这段话是认可的,因为桌上油灯照着,她的表情似乎有一点点动容。 「指引牌怎么说?」楚玊淡淡开口。 占卜师回答:「指引牌很明确。它告诉你应该和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一样地往前走。离开交集。要重拾这段感情就像手心抓了一把沙,捏到最紧反而就什么都没有了。意思是放下吧。」 · 铃铛响动,玻璃门开,两人从里面出来,回到唐人街主街。 范闻昭低头把玩自己新买的紫水晶手串。 她本来进门前是不信的,解完了自己的仍是将信将疑,结果观摩完楚玊的,果断听话买了条紫水晶。 楚玊从离座到出门都没有范闻昭想像中该有的忧思悲伤,这人一路都冷淡,像解的不是她自己,就来听了场八卦一样。 路上,范闻昭想了很久才跟她说:「其实,如果指引牌告诉你要往前走,你是不是会重新考虑,回国的事情?」 楚玊反问她:「为什么?」 范闻昭:「因为……没有可能了啊。」 出乎她的意料,旁边楚玊轻飘飘地回答她:「我不信。」 范闻昭在楚玊身上第无数次惊奇:「你不信?那你又问这个问题?」 因为她按她的理解,这种这么庄重又私密的问题,如果她不信,只是为了进来坐坐,根本没必要提起来,她大可以随便问一个运势煳弄过去,但她问了和前任复合的机率,那必然是带着一点期许的。 「不能问?」楚玊。 「不是啊……大可不问吧。」范闻昭,还让自己平白占个便宜听了她的隐私。 可她实在没想到对方接下来会这么回答,剖析一遍这种想法和这句话又让她眼跳心惊,那种感觉像是被震慑,有一瞬间差点想给她跪下,到底是什么人吶! 楚玊莞尔,仍然气定神闲:「如果我听到我想听的,我就信了。」 · 入夜,范闻昭问楚玊晚饭想吃什么。 楚玊难得对这种事有提议,她想吃茶餐厅。 于是她们在唐人街挑了间看起来港味浓一点的茶餐厅吃晚饭。 点了柠茶餐蛋面鱼蛋西多,两人面对面坐着,等菜上来。 时间晚了一点,整间餐厅剩下两三桌。 这里是青花地板,深绿色窗户,白色桌子绿色椅子,音响在放歌,都是耳熟能详的粤语歌。 老闆娘往这桌上菜的时候恰好放到一首容祖儿的《烟霞》。 这首歌讲婚外情的,其实也不那么对应楚玊的处境和心态,按理说没道理能共情。 可是她盯着面前这碗面,麻油味,出前一丁的面饼,煎得很好表面美拉德反应的餐肉,半熟的鸡蛋。 要动筷子的时候,这首歌最后一句。 ——「因我是这样傻,回忆比爱恋多。」 楚玊把流心鸡蛋戳破,橙黄蛋液流开,像流泪。 · 唐玦和莫惊年说定,公司选址在南海。 说起来,她们在南海认识,但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回去。 这段时间,莫惊年回首都把手上的事情收尾,唐玦之前接的散活排期也排了几个月,还得跑各种剧组。 她最近给一个茶园拍宣传片,每天太阳最好的时候跑到外面取景,就这么晒着,没几天肤色就深了个度。 在茶园的最后一天,她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操纵无人机要备几条航拍素材。 周围是茶树,天很蓝,有鸟叫。 她余光看见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工作的时候都静音,唐玦也没打算管。 再多看一眼,摇杆的双手都顿住,航拍无人机差点要掉下来。 楚玊的微信语音通话。 遥远的人,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 唐玦脑中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第二反应,是不是出事,出意外了,那人才会突如其来地没有徵兆地,拨打这个电话。 第123页 她很快把无人机收回来,这个念头让她来不及多想多发散,就用另一只手接电话。 「餵?」唐玦试探性地打招唿。 但对面没人说话,一直没有。 空了很长时间,隐隐约约的滚烫的深沉的唿吸声在和电流声音较劲。 婉转的鸟叫在头顶盘旋,山风吹过来,她感觉到空气流过了自己的身体,但她又觉得那遥远的唿吸滚过的几道气流也被送到这座山在触摸自己的肌肤。 所有一切都在动啊,茶树被吹得摇摆,飞鸟振翅,村屋的影子随阳光挪动,几朵云在天空打架,是谁在撩动她的发。 那边是晚上,唐玦知道,应该还是深夜。 在这阵风藏匿于山间之后,她回过神来要停下,要将一切归回原位。 「你,喝酒了是吗?」唐玦低声询问,但她很肯定。 她听见最沉的一道唿吸,重到无端像是一声嘆息。 两秒后,电话挂断。 · 一周之后,唐玦回到澄林。 她在家都做饭,和父母吃过晚饭就上楼工作,对着电脑剪视频。 莫惊年晚上九点多在首都给她发微信,说註册了一个企业微博,刚才官宣了一下。 唐玦说官宣这个词,我俩结婚了? 莫惊年说差不多吧,艾特你了,赶紧去看看我们的婚礼誓词。 唐玦笑了半天用电脑登了微博去看,她很少上微博,滑鼠点进去,关注列表的第一条,是楚玊。 她忽然失神,笑意也一点点掉落。 楚玊是有微博帐号的,但这里的粉丝和她外网的粉丝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她基本不在这里营业,什么时候有国内演出的讯息才公事公办发一条,但那也是袁瑶代发的。 她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唐玦要关注她的微博,楚玊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又问这有什么好关注的。 唐玦说就要关注就要关注,楚玊笑着点了回关。 那年导演唐玦一万粉,二十个关注, 小提琴家楚玊两万七千粉,十一个关注。 两人是彼此唯一的互关,但也没人会留意,更不可能想到这一层。 那时唐玦还开玩笑说,谁会知道其实我们悄悄摸摸官宣了。 官宣……她想起来自己是来看婚礼誓词的了。 唐玦从回忆里抽离,目光却无法从屏幕中移开。 她仍然在看,短短几句话,无数次,看到那几个简单的字都宛如在自己视野中胡乱地飘了起来。 楚玊昨天发的微博—— 「那天秋意浓,忽然想知道从前过得不好的人,最近有没有变得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醉酒待办事项:发疯给前任打电话 1/2 call back第二十二章 78.平安平安 唐玦的工作号改了名字,变得和电影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是初初拍短视频调理的时候没日没夜和某个一时想要这个一时想要那个的甲方扯皮,一怒之下改的。 叫——「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 秋天,唐玦开始在这里发朋友圈,不是求助帖,是日常,分组仅「牛」可见。 她们在这里没有共同好友,所以唐玦能堂而皇之装作和全世界对话。 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八月过,她二十六,生日那天和父母亲人在家过的,吹熄蜡烛的时候她睁眼看见周围人都为她高兴,因为他们感觉到唐玦有一点一点走出来。时间过了这么久,四季又四季,她从二十三岁到二十六岁改变了很多,好了很多,却好像从来没有给一个人报过平安。 她很愧疚。 不管那人出于什么原因,亦或者关心的到底是不是她,唐玦都有责任了却对方的记挂。 她从前太急于了断,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是她的错。 · 十月十一。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今天跟着莫老闆去选办公楼了,哈哈哈哈哈,谁想到,小唐做老总了。】 十月二十。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定了十七楼,挺好的。莫老闆原先不大同意,她跟中介说我有病,受不了这么高的楼,我说她缺心眼,你才有病。我现在好得很,下次就给你表演坐飞机。其实主要南海的创意园区,很贵,和钱过不去的才有病。】 十一月一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要重新在南海找房子,今天中介问我想要怎样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採光好的採光好的採光好的,我不能再接受一天只有两个小时的阳光,我想看见太阳。】 十一月十八,配图一个很大视野很好的落地窗,窗外繁华的夜景。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邀请了莫老闆来暖房子。这人嘴好硬,油盐不进,怎么问都套不出来话,还不能给她灌酒。很大问题,下次另想办法。】 十二月五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想买辆车,今天回酒吧问了一圈,老贾跟我推荐了那个牌子。我说救命可别提这款车,前段时间给他们家做gg,身心遭受了重大打击,偷偷咒过太多遍让他们倒闭。】 十二月二十三。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凌晨四点半,正睡得很开心,半路被包工头薅起来改片子。神啊,莫惊年不用睡觉的吗?】 一月一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各位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第124页 一月四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今天做噩梦了。梦见手机在静音,莫老闆雪姨上身拍我家房门喊我的名字叫我起来交粗剪。被吓醒了。然后发现更噩梦的是,原来这不是梦,我真的是被她喊起来的。哈哈好恐怖的一个人。】 一月十一。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进组了,这个悬疑剧本我还蛮喜欢的。希望《潜夜》一切都好。】 二月九日,配图,圆桌琳琅满目的菜餚。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年夜饭,我下次要参加厨王争霸。还是新年快乐,大家都要平安哦。】 二月十四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下午要去静微家拜年。去年给阿姨买了点人参补品,她跑几里地一路追到小区门口要还给我。今年给她买了张按摩椅,送货上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总不能扛着追出来让我带回家吧。】 二月十七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开工了。】 三月十一日。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小莫一直是好人。】 三月十五。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啊!好忙,怎么还要开发布会啊。】 三月十八。 请表达清楚你的需求:【又开工了。】 · 三月三十日,唐玦在剧组接到了莫惊年的电话。 莫惊年对她说自己之前出事,有几个首都大学的教授跳出来帮她说话,但她实际上并不认识这些教授,她能想到的和这堆人唯一的瓜葛——楚玊的哥哥是首都大学的老师。 莫惊年还问她想躲到什么时候,唐玦没有作答,只是着急忙慌地挂断了电话。 那天之后,她不再发朋友圈。 这算是个节点吧。 她不是来搞暧昧的,字里行间从来没有挑逗没有隐喻,每一条朋友圈都刻意在说自己过得很正常,请放心。她觉得报平安报到这里,足够了,可以结束了。 要到此为止了。 唐玦希望她一切都好。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就是拍戏,她还出了条花边新闻,之前和组里的女演员秦久纭回南海找莫惊年,到晚上秦久纭没地方住,她又不想把人往家里带,就送到酒店去,结果两人都风口浪尖还在酒店门口被拍,又被传成了潜规则。 回组里开工的时候,剧组的人跟她说你又出名了,唐玦开玩笑说不会真的要靠炒cp红了吧。 但她很不在乎那些,都当笑话来看。 · 《潜夜》在五月份杀青,唐玦休息了一段时间。 七月初,莫惊年让唐玦回一趟公司,问她要干嘛,这人又不说。 唐玦有段时间没上公司,进大厦,进电梯,也没弄明白莫惊年在搞什么。 按十七楼按键的时候,她心里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冥冥之中,感觉好像……要被人卖了。 不是打卡时间点,整个电梯就她一个人,她习惯性缩在角落,按关门键,还是会紧张,心悬着等待。 电梯门关上。 79.不认识 电梯门开了。 首都,星级酒店,六楼半。 是人力打开的电梯门,外面三个消防员模样的人,说电梯故障紧急制动了,先出去,坐旁边那架下楼。 投资方曾泽:「你们酒店不做日常维护的吗?我最烦别人耽误我时间了。」他说话,意有所指,这里还有人也恬不知耻耽误过他的时间。 pa何月敏:「没事,曾总,能安全落地就好。」 七楼进来的路人:「前后也就七八分钟,哪来这么大怨言。老总,您堵在这里不出去才是耽误我的时间吧。」 女明星罗沈打圆场:「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电梯是从六楼外面打开的,墙壁卡了三分之一,高度还可以,跳下去也能接受。工作人员在下面扶,曾泽第一个出去。 何月敏侧头看:「唐导,那我们晚点回去再对细节。」 但见唐玦额头挂着细汗,神色恍惚。 何月敏再叫一声,略带疑惑:「唐导?」 前面楚玊不动声色,默默在她虎口带点力气捏了一捏。 唐玦气音呵出一声小声的啊,忽然回神。 她立即把左手从楚玊手中抽了出来,然后抬上来习惯性地往脸上搓。 「没事,没事。啊,好,晚点对。」 两秒后,她又问:「对什么?」 何月敏半仰头看她:「没事吧?被吓到了吗?」 周围一圈男人没有一个有绅士风度,完全不讲女士优先,都只想自己往外走,到最后电梯剩后面四位女生。 然后罗沈往电梯门去,楚玊却没动。 唐玦这时候咽一咽,找回了点自己的声音:「嗯,是有点。没事现在好多了,对什么?对细节吗,可以。我们晚点微信联繫。」 何月敏:「好。」 罗沈出了电梯,楚玊回头,目光落在何月敏:「你们先出去吧。」 何月敏扶了唐玦一把:「让唐导先出去,她好像不太行。」 楚玊顺势看一眼唐玦,低低的一声:「嗯。」 唐玦没有看她,就这么点空间,她的视线都能往别的地方钻,非避开面前一个人。 楚玊让了一步,让她们经过。 何月敏搀着唐玦,还记得说一声:「谢谢你,楚老师,你人真好。」 第125页 楚玊笑了笑,还是很淡雅:「不用谢。」 真的不用谢。 出了电梯,原先那几个男的已经坐了隔壁一辆下楼,罗沈在外面等楚玊也重新按了下楼键。 唐玦出来,脚踩上酒店的金色瓷砖才把一颗心揣好。 很快,楚玊和何月敏相继出来。 隔壁电梯门开,唐玦拍了拍何月敏的肩,她对她说话,声音还大些,够周围一圈听见:「不是很舒服,我走楼梯下去。」 何月敏:「要我陪你吗?」 唐玦:「不用,我缓缓就好,我没事。」 然后她转身,走另一边,楚玊进电梯,所有人下楼。 一楼电梯门开,何月敏和两位老师打了个招唿再出门去坐地铁。罗沈要到后门乘接她的保姆车,准备走,楚玊又挑了个话题和她聊两句,两人在大堂拖了一两分钟,等到唐玦出现在大堂,这里恰好各自散场。 楚玊独自从前门出去,拐个弯,走几十米到僻静一点的马路边。 不多有车,不多有人。 她耳朵很灵敏,有脚步声从远到近。 等那人在身旁一米站定,楚玊才慢慢侧头来看。 她是在等她,却没有说,还装模作样用眼神询问你站这干嘛。 唐玦也没有说话,先伸手给她递了包纸巾,印着酒店logo的,刚才找前台要的。她记得在电梯的时候自己手里都是汗,应该都到别人手上了。 而楚玊的目光从她眼中滑下来,坠到她手上,又淡然转头望马路。 「早干了。」她说。 唐玦舔了舔唇:「哦,那我,我去买包湿纸巾。」 「不用了。」楚玊回绝。 唐玦提出的提议其实挺难实现的,这附近好像没有便利店,于是她只能说:「那,不好意思啊。」 楚玊:「没关系。」一个可想而知的回答。 安静。 一般,这种时候应该聊点什么吧,要说……最近怎样,过得好吗? 但唐玦没有问出口,她想起了楚玊的微博自己的朋友圈,再提起这个话题,就显得过于刻意,像意有所指一样。 楚玊也没问,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我很好,我干嘛嘛好吃嘛嘛香」简易生疏版。 唐玦低头将那一方块纸巾拿在手里转,很久后开口:「对了,上次惊年的事儿,谢了。很麻烦你……还有你哥。」 楚玊应得很大方:「帮个朋友而已,举手之劳。」 她扫了唐玦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说:「传声筒啊?」 传声筒本筒被点得一愣一愣的,对方好像在说,她帮的是莫惊年,怎么这声谢谢由你来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自作多情。 「我……」唐玦把手机拿出来:「我现在给莫惊年打个电话,我让她当面跟你说谢谢,对,她怎么不自己说,对,她的问题。」 实际上莫惊年也没让她说,但她确实、就是,嗯……如上文所说自作多情,可能吧。 楚玊垂眸,柔和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她说:「下次吧,我要走了。」 唐玦又抬头:「哦,走,你怎么走?」 她还吞了一问,回哪去,但她知道,楚玊在首都是有房的,就多余问。 楚玊没有说话,有人代替她回答。 本地车牌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在面前,驾驶座袁瑶。 袁瑶看一眼楚玊,又转向唐玦,先挂一个客气的笑:「哈喽,小唐,好久不见啊。」 哦,是这么走。 唐玦应下来,回的是遥远的陌生的称唿:「你好,袁姐。」 袁瑶:「回哪儿去啊?捎你一程?」这车也不是她的,她一个打工的不看老闆的意愿,就这么擅自作主发出邀请。 楚玊站在隔壁也没有异议。 反而唐玦婉拒,说:「不用,我打车就行,我酒店就在附近。」 袁瑶还想再说,但楚玊已经提步走过来要上车,她就没再开口。 唐玦目光盯着楚玊靠近车门的背影,唿吸重一些。 挺好笑的,当初还是真嫂子重逢已是传声筒。 内心焦灼在暗涌,却装得云淡风轻,都物是人非了,大家还在这里侃侃而谈。 袁瑶等待楚玊上后座,又和唐玦挥了挥手:「那我们先走啦,回去注意安全。」 唐玦:「好。」 没人再说话,都在等待楚玊上车。 结果车门没有开,楚玊抬手搭上了后座车门车顶的连接拐角处,她无名指指腹不着痕迹地碾车顶冰凉的车漆,然后这一寸地方隐隐变得滑腻。 楚玊偏头,隔着距离对上唐玦的眼睛,深邃双眸微动,好像要从她眼中索取到什么,又像要给予些什么,难说清,似乎有疑问似乎有失望或许都没有,要进攻要投降。 「我们,不认识对吗?」她终于问。 不就想谈这个话题吗,等这么久,却不开口。 风吹两片落叶。 唐玦笑,笑两声,是鼻息哼出了气的那种笑,很侷促很短暂,一般用在自嘲。她干脆躲开楚玊那猜不透的目光,看马路对面,可晃一阵又望了回来。 她直视楚玊风情万种的眼睛,轻嘆一声反问:「认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她想解释电梯里说的那一句在学校没遇上过,那不然说什么,我们老相好了?她来是想协商达成一致,导演唐玦和嘉宾楚玊从没有瓜葛。 第126页 她这种小煳导演和人家明星乐手不要沾边,免得过了晦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们有过一段,不认识才最好相安无事,也省得麻烦,免得人议论。 唐玦很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了楚玊,更怕无端有什么变故,毕竟她现在名声很差。 手上那块纸巾外面一层塑料包装被她握出皱痕。 但她不知道其实楚玊没那么在意她们在外人面前认不认识却无声啃了一遍她说的这句话。 认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她的自卑有她的懦弱有她的退缩有她的胆怯。 这句话之后,楚玊压了压眼眸,又转回头,在车顶的右手无名指不再动作。她唇舌一动,停顿半刻,想说的话又吞回去,变成一段长气从鼻腔中闷闷地唿出来。 「走了。」 楚玊最后吐出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她没有看唐玦,等两秒等不到人说话,就没有再管,接着左手开车门,坐进去,关门。 这动静,袁瑶探了探身子来瞧唐玦的神色,见人站在原地半低着头没有表情,看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她又仰头看了眼后视镜,后座楚玊几乎一样的神态坐在那。 各自低气压。 难搞。 袁瑶不再多事,坐回来,关上车窗,开车离开。 她们没有说晚安没有说再见没有说下次见。 她们习惯不道别。 80.公事公办 《岁月的旅程》分六期十二集,隔两周录一期,一期录两三天,去到不一样的地点,每一期会飞行几位新嘉宾。 第一期的录制定在了八月十三、十四、十五。 八月十三号有一个前采,就是节目组到嘉宾的家里录他们收拾行李的过程,还问几个问题顺道找噱头。 六个嘉宾目前都住在首都,摄制就分了三组跑,唐玦串场。 中午在罗沈家收工,唐玦看了看下午的rundown,再开节目组的车到楚玊家去,跟的是rundown表里的地址。 楚玊回国之后大部分工作都在首都,她也没功夫抽出身来做租房子买房子这种事,索性问父母要了一套来暂住,在一处私密性很强的高级小区,首都蛮多明星都住在这儿。 她在这个地方没什么秘密,主要也不能真算她家,她当酒店住的,所以也没安置多少私人物品,就让他们敞开来拍了。 摄影师陈顺选景选在了书房展览柜前,他们架机位布灯光然后等人来。嘉宾没等到,先见着唐玦。 他笑说:「这么多人不盯来盯我啊?这么信不过我陈顺吗唐导?」 唐玦走过来手背意思意思敲了敲他手臂,熟络地:「少贫。」 她走到摄影机后面看备采画面,开了瓶楼下买的矿泉水喝一口然后问道:「嘉宾呢?」 陈顺:「在卧室妆造,等会儿吧,我们机位也刚架起来而已。」 唐玦:「哦。」 她看了眼四周,这书房挺大,灯光摄影导演一群五六个人在这都不显逼仄,她随意扫了两眼就没怎么好奇了,看得出来,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楚玊的,想也不可能,楚玊这种边界感这么强的人怎么会让一群人随便上她家去,还拍摄播出。 书房门外有人提了一声说可以开始了,袁瑶。 楚玊进来,浅色的牛仔裤衬衫平底鞋,到这里都很轻,但她外面套了件奢牌的藏青棕色拼贴小马甲,左耳挂一只很轻盈的带吊坠的镀金耳饰,长的走路会晃起来很吸睛的那种款式,整个人又贵气了起来。挺讲究的,居家又是上节目,搭得很有心很刻意,随性又不随意。 很少见她这种穿衣风格,大概也因为很久没见,挺耳目一新的,唐玦在三脚架后挑了挑眉。 楚玊没有看见唐玦,听说这人刚还在罗沈家,也没想过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准备往书桌椅坐,走两步停下来,抬一抬矜贵的手往展览柜指,压低眼眸,不高不低的声音却莫名有威慑力:「这个相框,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在质问,又要一个解释。 她眼很尖,就算自己都不熟这个房间还是能看穿原本这里没有这个相框。 灯光师离得近,动身开了玻璃展览柜把相框拿出来,照片是他们一家人的合照,楚渊尤其亮眼,那意图就很明显了。 节目组可能觉得楚玊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还挺好说话的就容易欺负,上网找了张照片列印越过了沟通直接把这相框塞入画要播出去。 但现在来看,这位瞧着还不好惹。 楚玊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得到回应之前她不会工作,抬眼,气势凌人扫一圈,却看见唐玦走了过来,然后她敛眸,目光消了冷酷。 灯光师是易禹的人,唐玦伸手过去就接下那个相框,她站定在楚玊面前,没看她,低头打量这张照片,拧一拧眉,有些不耐烦地压低嘴角,抬头,中气十足:「何月敏。」 摇人了。 这个节目分了两拨人,唐玦是总导演,但她整个团队都是外包的,节目组保留了自己的编导来搞策划,两边有时候会打架,当然不是真的打架,节目筹备阶段就小闹过,但唐玦不爱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让他们自己协商。 这是她第一次下场追责。 书房外的何月敏刚一进来,唐玦就冷冰冰甩一句:「谁放的?」 何月敏愣了会儿,想了段时间:「应该是随拍编剧吧。」 第127页 她张往四周:「邵平,人呢?」 听人叫,原先躲角落的人才畏畏缩缩现身,邵平一路过来,一路小声嘀咕:「pm那边说的,要买话题搞营销……」 陈顺在一旁看戏悄悄和灯光师阿东说:「看,踢皮球了。」 有点幸灾乐祸,瞧不上眼的东西。他每回接外包看别的团队来骚操作都会感慨还是自家的活儿好干,易禹团队氛围好,两位老闆虽然名声都不大行,但一贯专业,从来不搞背刺,也不整这些不入流的么蛾子。 唐玦朝他侧一侧颈歪头,压不住厌烦,是真的生气了。 「不要在这里给我搞这些小花招,亲爹也不是用来蹭的,除非你徵得别人同意。」这句话没起多高的调,却能听出来是一道训话。 而她也没有顺势问楚玊要不要同意,就将那相框反手压在对方怀里,五指抵住相框面按在了邵平胸口,她手指细长,手筋血管稍稍用力就显出来,楚玊看多一眼。 「拿走。」唐玦。 邵平讪讪走开,何月敏也到外面去继续视频会远程协调剩余两组。这件事算解决。 唐玦和楚玊碰了下视线,马上转开,她低头,手伸到旁边的桌子给自己找了件事做,然后顺口说:「不好意思,是我们的问题,现在可以开始了。」 将不熟进行到底嘛,楚玊公事公办对导演唐玦说:「我不想看到有下一次。」 「一定。」唐玦这么承诺着,再抬头,重新看对方眼睛,将刚才整理的东西递过来,是一坨黑的,发射器腰包和有线的领夹麦,一套挺沉。 「戴下麦,楚老师。」唐玦。 楚老师——楚玊淡淡地笑了笑。 她以前连叫她学姐都不肯,现在叫她楚老师。 楚玊先拿过腰包,侧着身子将腰包别在腰侧牛仔裤上。 发射器黑色数据线连着的麦克风还留在唐玦手上,这麦一般别在领口附近。 靠得有点近,她眼前是楚玊雪白细腻的脖颈,黑色长直发如瀑布般垂坠,耳饰是浅金色链状的,三四厘米长,形状很别致,随楚玊动作在她颈窝晃过来晃过去,一下一下点着她娇嫩的肌肤。 楚玊今天没化多抢眼的妆容,有点伪素颜的意思,整个人是温婉知性的,但她唇妆尤其好看,殷红的还晕染的将唇形衬得很饱满很诱人。 唐玦要是动一动可以顺手帮她把领夹麦别上,就戴在衣领附近,可她没有那么做,就安静等着。 等到楚玊戴好腰包,再伸手过来将麦克风拿走,手中的物件有点小,指尖若有若无碰了碰。 唐玦的视线避开她戴麦的动作,随便找了个地方看。 没多久,楚玊对她说:「好了唐导,谢谢。」 唐玦没有回她,点了点头回身打了个响指就开拍。 一切准备就绪,邵平捧着提纲过来,在画外问第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楚玊盯着邵平,没有移动视线,神态也很自然,她答得很快:「首先我很喜欢旅游,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换一个位置感受一下,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以打开自己,去认识不一样的事情和不一样的人。」 官话。冠冕堂皇得很,唐玦甚至怀疑这话是袁瑶代写的,反正每一句都不像楚玊的语气。 第二个问题:「来到《岁月的旅程》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楚玊面不改色展开了新一轮官话。 唐玦听到一半看见书房门口何月敏朝自己挥手,她就不再管这里悄悄走出门去。 楚玊是在第四个问题的时候发现唐导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到下午六点收工结束录制,她也一直没有回来,那真的是走了,早就走了。 书房撤设备,陈顺在收三脚架,阿东也收灯。何月敏进来挺认真地道歉,说这是疏忽,之后会把这个邵平换掉,楚玊就没再计较。 远一点阿东捡起地上一瓶矿泉水,又问陈顺:「这水是我们的吗?要收吗?还是本来就在这的?」 陈顺应:「带走,唐导的。」 楚玊看过来,阿东手里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 陈顺:「带下去扔了。算了,给她带回酒店吧,怪浪费的。」 然后楚玊就在一旁看着这瓶矿泉水被阿东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阿东:「她今晚宵夜不来啊?」 陈顺:「来不了了,看起来得开大夜。有病,c组谢文煦原本两点钟要录的,结果莫名其妙跑出去站了个台,全组等他等到现在都没开录。」 阿东:「她昨天开会开到凌晨一点,七点钟出工去的罗沈家,明天起早,今晚还要开大夜?」 陈顺:「那能怎么办,人今天一天连轴转就喝了这一口水,惨吧。」 阿东收好东西,随口回了个确实,没有再说什么就站起身来。陈顺也收拾好,两人背着灰色大背包手上提着设备,然后往外走。 经过的时候还挺有礼貌地打招唿。 陈顺:「楚老师再见。」 阿东:「明天见。」 一般摄影师很少跟艺人打招唿,主要被冷处理多了,就不会再刻意热脸贴冷屁股了。不过他们直觉楚玊不是冷屁股,她人还挺客气的,又顺道经过,就招唿了。 而且,陈顺觉得,楚玊有一种莫名的……亲属感,不知道哪来的。 第128页 楚玊果然有回应,是平和地说明天见。 两人下楼到停车场把东西放上车,关车尾箱。 阿东:「我就说我这个限量版防水包很有料,楚老师刚才看了我的包好几眼,我觉得她爱不释手。」 陈顺:「你觉得她看上你的包了?」 阿东:「我甚至觉得她马上要问我要连结了搜同款了。」 陈顺:「去死。」 · 楚玊叫了个保洁,全屋清扫。 坐在沙发上等的时候她看了眼钟,九点半。 落地窗外是浓稠的夜色,她想起那瓶矿泉水。 是不是曾经有过很多瓶这样的水,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 可是现在,这瓶水,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带走了,从自己的家里,在她面前。 代表她们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毫无关联。 81.挪威牛河 第二天是正式录制,地点在一个离得还算近的古镇。 今天的流程就是嘉宾各自从家里出发过两三个小时车程抵达这个古镇,又散落在不同的地方,然后完成各种副本任务再成功相聚。 楚玊很快找到罗沈两人抱团,她的跟拍vj是一个叫阿强的背头,随行编剧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女生。唐玦没有跟她们的组,一直在别的地方调度。 从早上录到了晚上,夜晚九点半的时候六位嘉宾终于相聚在户外一个搭好的蛮有氛围感的露营地里,他们坐在一起寒暄相互认识,周围挂着黄色led灯,六人围坐聊天,乍一看还挺的。 实际上对面一排乌压压的摄影摄像,七八盏大灯打亮那里,唐玦戴着黑色带麦的头戴式耳机在后面控场。 嘉宾有演员有歌手有体坛冠军还有顶级乐手,楚玊坐在这里丝毫不怯,主要她在自己领域确实很出色,名头也唬人,其实咖位挺高。而且唐玦也没觉得她会有多不适应,她很清楚,她们俩一样,不喜欢社交并不代表没能力和人相处得好,楚玊情商高而且很圆滑,很快就融了进去。 当然,楚玊本人也不会觉得自己和这群人有什么好玩不来的。她从来不屑于想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 原定流程是这一场录到晚上十点半嘉宾就转场回节目组定的民宿,但他们前面在古镇拖了挺长时间,这一趴也顺着往后拖,一直录到了十一点半。 结束的时候唐玦走上前来,把耳机摘下,拍了个响掌顺势双手合十,她扬声说:「辛苦各位老师,今天收工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录得有点晚,我们抓紧时间转场。辛苦辛苦!」 民宿架好了云台,转场的事情和唐玦没多大关系了,这里收尾之后她回酒店,也是真的累,她昨天开完大夜天没亮就起的床一路录到现在。 各位嘉宾散的散,vj、艺人助理、经纪人在这里来回走,这个露营地一下挺乱,楚玊却还坐在原地。 一张带靠椅的凳,她双腿交叠,双手搭在腿上,悠闲地坐着,和这里格格不入,好像多纷扰都和她没有关系。 唐玦望过去,和她对视一眼,张一张口,但隔着人群隔着距离,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她收回视线转身朝后面一群摄像:「抓紧,撤。」 往后走一点,忽然间被炸了一脸彩带,是那种特别小型的「砰」的一声的那种彩带炮。 唐玦马上意会了,又无奈地笑嘆:「不会吧……」 然后音乐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八月十四。 易禹的高姐捧着一个挺小的插着蜡烛的蛋糕过来,公司的人围了一圈在祝她生日快乐。 唐玦也不是特别惊喜,可能是累到没力气感动,而且她工作了一天挺疲惫的激动不起来,也不是非得要过生日。 她看了眼周围人,笑得挺僵硬的:「来真的啊?」 高姐:「幸好你能在十二点钟之前收工,还好赶得及。」 陈顺:「老闆生日哦,这么喜庆的日子不献殷勤什么时候献?」 唐玦无语:「你们想加薪,巴结错人了吧。去找莫惊年啊!」 阿东:「人家生日和老闆娘甜甜蜜蜜过的,我们想巴结也钻不到空子啊。不像你,四面漏风。」 唐玦:「餵放尊重点啊。」 阿强:「赶紧的你生日还剩十分钟了。」 高姐:「许愿许愿。」 陈顺:「恭喜唐导,二十七大寿。」 阿龙:「要唱歌吗?」 高姐:「唱吧唱吧。」 他们唱歌。 唐玦就双手交缠,在歌声中闭眼。 彩带炸起人群围过来的时候她转了身,对着生日蛋糕,其实不知不觉也面向了楚玊。 周围人来人往,易禹在给老闆过最简陋最匆忙的生日。 远处,楚玊望着唐玦,深厚复杂的视线被无数人经过穿越,可也唯有这样,在混乱喧闹之中,在唐玦看不见的情况下,她才有机会将这道目光放纵地肆无忌惮地落到这个人身上。 人群簇拥着,唐玦挂着一抹淡笑默默许愿。 距离十几米,中间还隔着几架没来得及收的三脚架摄像机,不断有人影穿插,楚玊细细描摹唐玦的模样。黑髮不似当初离别时候长,留到了腰窝往上一些,是柔软地披散着。她这些年气质也转变了很多,变得不再那么有侵略性,收敛成了一种温润,眉眼也随着深邃。她像是狂澜平静成了一面潭。 第129页 似她不似她。 楚玊视线移动,转向那几个自己认识但不熟现在在唐玦面前捧着蛋糕礼炮的人。 这些人可以给唐玦庆祝生日,反而她不行。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点胀,周身血脉有细细麻麻微弱的刺痛如电流穿过。 过了这么多年,她竟在这个夜晚忽然怀念挪威牛河。 唐玦在许愿,此时此刻的走马灯能不能有一个画面可以彼此重合, 楚玊的走马灯很乱很杂也很久远,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野战场上最后一枪,有人问唐玦枪是你开的吗要不要这么得意,那人抱着她说不好意思我们就是赢了。 跨年晚会台上台下遥遥相对一眼,都知道我在看你我在想你。 庆功宴,她们相互表白却没有结果的那一晚,社团所有人一环扣一环,伎俩很拙劣,但还是将唐玦发射到了她的怀里,转眼每一个人都默契地功成身退,跑得无影无踪。 新年红包,有人抢了五十二,就有人起闹这是属于唐玦的红包。 御梨苑,唐玦牵着她的手问能不能带家属,大家都心照不宣,却不戳破,任她们秀恩爱。 毕业典礼拍合照,他们都在默默看热闹,猜测情敌相见会不会打起来。唐玦给她拍毕业照,和娄燕茗说我能和你一样吗,我俩以后多的是机会合照。 可那一切只存在于走马灯了,她们的生活不再存在挪威牛河,为唐玦庆祝生日的人换了一批,这些人不会懂,这里最应该捧蛋糕的人,坐在最远端,最沉默。 唐玦的生日在暑假,挪威牛河也没有给唐玦庆祝过生日。可是如果她生日,董书航娄燕茗蒋娜孟守元阿点阿花都会不言自明主角一定是两个人。 就好像昨天那瓶水。 如果唐玦遗漏了一瓶水,那么挪威牛河会自动将这瓶水归属于楚玊,反过来,如果是楚玊的水落下,那也很应该是属于唐玦的。 可是如今那瓶水就是被带走了,来了一个新的团队,讨论了一番然后将唐玦的水从她家里很理所应当地带走了,连问都不会过问她,反正怎样都不该留在楚玊的家。 这才是时间和经歷给人带来最沉痛的割裂感。 楚玊知道唐玦的朋友圈专门发给她看的。 她说她要当老闆了。 她说她现在可以坐电梯可以坐飞机也没那么恐高了。 她说她回到了南海会住一间不会潮湿能晒到太阳的房子。 她说她找回了一个好朋友。 她说她生活很稳定还准备买一辆车,以后不会在马路边等滴滴打车。 她说她现在睡得很开心。 她说新年快乐。 她说她做噩梦但也只是梦见了包工头。 她说她开始拍戏了。 她说她会做菜了,大家都要平安。 她说她早和静微和解了。 她说她工作了充实了变好了。 明明字字句句都在说明天会更好,可是楚玊却越来越难过。 因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和她没有关系。 曾经最痛苦的时候她说你不要哭了就好,她说帮我擦擦眼泪就好,她说抱抱我就好。 在彼此碎成一块一块的时候都风雨同舟过,但现在唐玦没有楚玊也能走下去了,她不需要楚玊的能量了。 所有破镜重圆的故事最伤人的就两个字,不在破、镜,在故、事。代表一切都早早消散,抓多紧手中握着的都只是「痕迹」。她只存在于记忆不存在于未来。这个人原本属于你,但现在不了。 楚玊知道塔罗牌说得没错,唐玦决定朝前看,不会考虑回头。往后的人生不会再和她有关联。 她相信这个判定,却不信指引牌。 楚玊没有听从天意选择放下。 这是一个很不讲道理的人,什么东西,她觉得是她的就一定要抓在手里。 可这是她第一次打没有准备没有退路的仗,还是孤军奋战。 人海中,走马灯最后一面,到一个问题,来这个节目最想做的是什么。 ——她想回到一个人的生命里。 82.四面楚歌 唐玦真的没有选择回头看。 她走马灯的每一个画面都往前走。 回酒店要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顾少七十七日情人》马上要上了,拍得还行,希望妈妈喜欢,希望多一些人喜欢。《潜夜》也挺好,同样希望有人能喜欢。 祝愿易禹蒸蒸日上。还有,这群人都讨好成这样了,实在不行给发点奖金吧。 二十七了,《木森》第十年了。 她不再憎恨龚敬了,她学会了和很多事情和解,学会了和很多事情共处。 中间挣扎过很多遍,但今天她还是没有放下摄像机。她想,她大概攒够勇气可以重新拍电影了。 明天会更好对吗。 唐玦所有的想法都过了一遍,要有多刻意不去想,但最后一个画面还是逃不开那个人。 她知道楚玊的位置,她知道她睁眼就会看见楚玊,她知道她会掉落楚玊的眼中,她都知道。 她有多了解她,就是她睁开眼眸看见光亮的那一个瞬间,脑海中的画面就和现实重叠。 人潮汹涌,全世界都散场了,她没有。楚玊坐在远处,在微弱的灯光中缱绻地望着她,平静地从容地唇齿开合,说话。 听不见声音,但唐玦知道,那是一句很轻的生日快乐。 第130页 她甚至知道这人习惯怎么发声,脑海中已经自动填满了这四个字每一个音的语调,话语该是如何轻重缓急,她都知道。 眼前每一秒的画面都在她的预想里,偏偏就算她知道,心跳还是要疯掉。 唐玦控制不住为她悸动的心也操纵不了她着迷的眼,挺没用的,二十七岁和二十岁一样为同一个人沉沦。 哪怕她们的对视实际上只有短短四个字的时间。 怎么办才好。 有三两个艺人助理经过,在两人本就遥远的距离中间停下聊天,视线被切断,只能看见他们黑色人影。 周围人提醒她,要她吹蜡烛,唐玦轻轻眨眼,再看眼前明灭的烛火。 她唿一口气,吹熄,要灭心中被人撩起的另一把火。 唐玦笑了笑,和周围的人说谢谢。 三秒钟,她重新望向前方。那几个艺人助理已经离开,可那个位置也只剩下了一张空椅孤零零在灯光中。 楚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在她的视野中消失,显得方才一切都是虚幻。 有最狂放的风暴席捲而过,残余她想逃逃不开的颤慄。 唐玦的心一片狼藉。 她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唐玦知道楚玊想要复合。 她有多明白她,更犯不上故作矫情地去质疑这个想法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再来回揣测猜忌。 唐玦很肯定,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因为她同样知道她也不可能放得下楚玊。 但是她更清楚,自己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 · 八月十五日的录制按部就班,嘉宾在民宿里互动几遍,再到外面去逛两圈基本就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唐玦也没有跟组,她带着陈顺他们去採风,《岁月的旅程》这个节目相当于慢综艺结合了地理栏目,山山水水的画面感是最大的卖点之一,也是唐玦工作的重心。 八月十六日,易禹大部队坐飞机从首都附近的古镇飞回南海,落地之后竟在南海机场等待取行李的时候偶遇楚玊。 高姐第一个瞧见,往远些的地方指了指:「那不是楚玊吗?」 陈顺也往那边看,不远不近,就是聊天恰好听不到,喊一嗓子能让人回头的距离:「这么巧?她昨天没有回首都吗?」 昨晚结束录制,艺人基本都坐车回了首都。 阿强:「楚老师回江洲,她江洲人。从这开车回去一两个小时。」 唐玦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楚玊的旁边站着袁瑶,两人聊着天等行李。 阿东:「她告诉你的?」 阿强:「对啊,昨天跟拍的时候聊了几句,她说她录完也回南海,我说我们早上十点的飞机,没准能同一班机,她就笑了。诶哟,没想到就这么巧。」 唐玦在一旁,往回吸了一口怨气,没嘆出来,还挺想翻白眼的。 ——巧个鬼,你的出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不对,被人四两拨千斤套了话,把老闆卖了还屁颠屁颠在这得瑟! 这时候楚玊恰好取了行李,两个行李箱,她和袁瑶一人拉一个,准备走,还回了回头,便好似真的在偶遇,然后笑一笑。 周围一群人摇手回应,看起来挺开心的。 陈顺:「楚老师人真挺好的。」 高姐:「好看,我觉得她比那几个演员都好看。」 阿龙:「信不信,节目播了肯定一堆人接机,到时候哪有功夫和我们打招唿。」 阿强:「不会,楚老师人没什么架子的,纯好人,反正肯定不是势利眼。」 很快,楚玊一首推箱子又在他们的视线中伸了握手机的那只手出来摆一摆好像在说再见。 易禹所有人都挺乖巧挺客气地挥手拜拜。 唐玦没有,那人摆手机的时候有一个瞬间精准地对着她的瞳孔,转瞬即逝的对视。 她那么懂楚玊。 唐玦没有挥手,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解锁,看消息。 一分钟前,楚玊:【p7】 · p7是一个室外停车场,位置也挺偏僻,人流量车流量都相对较少。 唐玦行李不多,让陈顺先保管着,然后找了个由头和人散开,独自往p7去。 楚玊的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大概随时准备走。七座车,南海车牌,还是袁瑶在驾驶座。 车门敞开,楚玊在第二排慵懒坐着,撑着头望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三四点钟,太阳晒着沥青地面,停车场挺静,反正这么久了也就唐玦进来。 唐玦走到楚玊面前,没有说话,习惯性等她开口。 中间隔了蛮长时间,楚玊才动作,她转向另一边,拿起原本旁边座椅处放着的方盒子递到唐玦手上。 「生日礼物。」她说。 一臂长度长宽高,黑色的纸盒,连礼品包装都没有,就是原本买来的模样。富士相机,纸盒上印着型号。 「哦,谢谢。」下意识的,最基本的礼貌。 唐玦掂了一掂,不是国行的,也不是多难买的款,反正,她相机很多,还有一只一样的。不算什么很有新意的礼物,但它更特别的在于——封条被拆了。 她笑了笑:「哪有人送礼物还送二手的啊……」 楚玊:「我啊。」理直气壮。 她又说:「没买过相机,好奇拆开来看过。」 第131页 唐玦低语:「好吧……」 楚玊也笑,没多久她又问:「要我送你回去吗?」 唐玦摇了摇头:「听阿强说你要回江洲,我和他们一起走。」 楚玊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于是目光从她眼中往旁边移,挪到唐玦身侧的车门。 哦,挡到她关车门了。唐玦反应过来,这是这人惯用的逐客令句式,会挑起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提议,然后你惊慌失措之后勐然发现,原来是自己碍着她了。 她看了眼车窗没关,就往后退一步,一只手揽着相机盒子另一只手帮她把车门拉过来,门关上。 她们隔着车窗对视。 唐玦说:「我现在不住庆楼春了。」 ——给你看的朋友圈,看到了吗? 楚玊回:「嗯,我知道。」 ——看了。 「好。」唐玦应下,又颔首。 应该要结束话题,可想了想,还是抬眼看她:「所以,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 楚玊对答如流:「首先我很喜欢旅游,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想换个位置感受,我觉得……」 唐玦听着听着,逐渐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往上抬,依稀八字眉,表情挺囧,她觉得这个回答令人无奈到逼近荒谬的地步。 她打断:「你都脱稿了啊?」 搁这背书呢。 楚玊施施然道:「我记性好。」 反正就是录制时候的回答是代笔的,她现在还用别人的话语来应付她。 唐玦进一步:「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她要听楚玊的回答。 楚玊迎着她隐约咄咄逼人的视线,含着笑意优雅大方地回答:「不好意思,我认为我们工作关系的话——你好像只能得到这种答案。」 唐玦被唬住,脱口而出轻轻的一个:「啊?」 「不是吗?」楚玊:「唐导。」 「我……」唐导哑口无言。 完了,唐玦记得自己是深思熟虑一鼓作气来发起总攻要她退江东,怎么三言两语现在腹背受敌了? 而楚玊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很平淡地收回视线,将车窗升起来。 她面朝前方,说道:「开车吧。」 仍旧不道别。 作者有话说: 三过老闆娘而不认了各位 83.落花流水 唐玦没有使用那个二手相机,没什么机会用,盒子拆开来看过一眼,普通相机没什么特别的,她没再管,也没有把机子拿出来像她其他相机一样放防潮柜里,就直接整个箱子搁在了家里书桌上。 但她也不怎么呆在家,录完第一期综艺之后唐玦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她和团队要进行下一期的踩点,《顾少七十七日情人》快要进入宣传期,她也有得好忙,顺道还盯了几个公司的项目,每一天都满满当当。 楚玊和飓风乐团保留了合同,有时候会回去演一两场,她在江洲休息了两天,又飞到老东家演出。 两个星期,大家各忙各的。 九月一日,开学日,也是《岁月的旅程》第二期录制的日子。 这期的录制地点在海边,飞行嘉宾请了三四个歌手,节目组在海岸沙滩那块儿搭了个台子做音乐会。 导演组在舞台远一点的地方支的棚底下看监视器。 中午开录,一个节目又一个节目,没多少观众,就是嘉宾在底下看,烘托氛围,到自己的节目就上台去。 楚玊没有唱歌,她在暖和的阳光下,迎着海风,在浪潮堆叠的时候演奏了一曲轻柔的小提琴。 音乐动听又叫人舒心。很美的画面,背景是海,身后海天连成一片渐变的蓝,楚玊深紫底白色花纹的復古衬衫,黑色细皮带束着高腰蓝紫色马面半身长裙。松弛的挽发,就是几缕碎发会随着海风飘,柔软黑髮在空中漾开,她闭着眼,任由髮丝抚摸自己睫毛鼻尖嘴唇。 似泉水涌过每一个人的心头,无论是琴声还是画面,都让人心荡神驰。 唐玦在棚里盯着切楚玊特写的那个监视器,目光晦暗不明,等到琴声弱去,身侧陈顺见她出神,就叫了她一声。 「哦。」唐玦回过神来重新举起对讲机下order:「pd cue一下嘉宾可以给反应了。谁的特写构图都歪了,vj别跑神了啊。」 她另一只手翻记事板,神色专注仔细,条理清晰:「摇臂推过去。航拍准备环绕。」 唐玦看了眼监视器,短暂的停顿,还是同对讲机说:「阿强,跟楚老师说一声,看三号机位。」 三号机后面的人抬手示意,楚玊望回来,一双明净靓丽的凤眼霎时黯淡,周围一切都明媚,阳光下海浪前她人影竟带着萧索,情绪被镜头锁下来,让人移不开眼。 陈顺看三号机的监视器,感嘆:「这个情绪很对,职业的就是不一样,原来琴拉得好,演完也会走不出来。」 唐玦没有回应,她心里清楚,三号机前那几秒,楚玊在看她。 胸口有些闷,她缓慢又不轻不重地嘆了口气。 在难过什么啊…… · 她确实不是因为琴声走不出来,她确实是在看唐玦,她,确实挺难过。 放下琴弓的时候,楚玊望向唐玦,很远的一个人,拿着对讲机对着记事板,全神贯注从容镇定地指挥,精准地发号施令。 她就是在发光啊,可楚玊又觉得很伤感。 第132页 因为她和唐玦从前的那段感情,其实挺叫人惋惜的。 她们都无条件相信对方在自己领域的才华和能力,并深深地为此互相吸引着。可实际上她们没有过机会真正走入属于对方的世界。 唐玦没有来得及看过楚玊登台的正式演出,楚玊也无法得知唐玦在片场是如何导戏。 她们就凭空去相信,无端地来爱。就那样,都盲目地爱到至死不渝了。 可那时候无关紧要的旁人都有机会窥见一个人到底有多出色,都可以被她散出的光辉笼罩,再去景仰再去崇拜,偏偏心上人无法做到。 回过头来看,那何尝不是一种缺憾。 · 音乐会结束之后天黑透了,嘉宾回到海边的别墅做饭吃,一群人聊天许久,再散场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十一二点,大家都睡觉,楚玊把房间的云台盖住,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背着琴盒熘出了别墅。 她每天都要练琴,就算录节目也不例外,手不能生。 楚玊沿着海滩走,怕声响扰民,她走出挺远,打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路过一排锁着的供租赁的无顶沙滩车,又隐约见最后那一架车上面趴着个人在睡觉。 都没有灯,但她只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唐玦。 楚玊悄步走过去。 唐玦坐在车上,仪錶盘硌人,她就垫了个黑色的背包,手搭在上面来枕,侧着头,睡得很熟。 楚玊到车前,眉目柔情地注视她,即使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月光一点点,她眼中有朦朦胧胧的轮廓。 唐玦压力大的时候会频繁犯困,她知道。 海浪的声音鼓动什么,楚玊缓缓伸手,指尖一寸一寸地靠近。 朦胧,这个词对应了哪些,她这三年多思念的面前的这个人,其身影在她心中早就朦胧。 她曾经无数次想触摸她,每一回都要顿悟彼此早就天各一方,可距离都不是最残酷的东西,被剥夺了资格这么做才是锥心刺骨的事实。 差一点点的距离,能抚上唐玦的发,楚玊清楚地感受到一阵来势汹汹的悸动,好像远处海岸的浪潮席捲成海啸冲击过来,摧枯拉朽地毁灭着她的心脏,抵挡不住。 而她在距离唐玦眼窝七八厘米的地方停住,很自然地,手掌轻轻搭在后视镜上,五指收,她没有碰唐玦,而是轻松随意地握着后视镜镜面,顺理成章的一套动作,像随手搭在车上。 之后楚玊藏了一抹调笑,轻问:「是不是该醒了?」 别装睡了。 隔了五六秒,一句话的时间,唐玦没有动没有睁眼没有起身,只说话:「没醒多久。」 楚玊:「然后就设计了这种这么老土的情节?」 唐玦:「是有点拙劣,我很快后悔了,在你面前玩这些,很班门弄斧。」 想演出戏去窥探两人间雾霭之中「余情未了」四个字,可是谁能轻易试探心眼子大王,她现在也没办法做到,还是迂迴不过楚玊,反被人一下刺破。 楚玊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样反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才对得上你的剧本呢?」 唐玦仍旧闭着眼,又笑了,像说笑:「你强吻我,我一把推开,我说啊不要,我说你疯了。」 很越界过火的一句话,不该是她们如今的关系能调侃的句式,可实际上这句也是试探。 楚玊没应,转问:「怎么不回酒店睡?」 唐玦刚醒,声音有些软,乍一听像撒娇:「傍晚的时候在那边礁石拍了套空镜,收工要回去的,太困了,没撑住,就让他们先走了。只想眯一会儿,结果天都黑了。」 楚玊:「十二点了,回去睡吧。」 「嗯。」唐玦:「你呢?偷偷出来,练琴?」她一路没睁眼,都看不见琴盒,却还能一下猜中。 楚玊:「对。」 唐玦:「哦,那你去吧。」 一来一回的对话在这里中断,楚玊不再出声也没有走。隔了很久,她见唐玦到这时才做初醒的挣扎,是抬手捂在脸上,手心覆于自己双眼来回揉搓,伴随哼出的一声起床气,她一只手拇指中指捏太阳穴,是真的打算起床了。 睁眼前的间隙,楚玊说话。 「你好像很失望。」顿,一秒:「因为我没有强吻你。」 唐玦停下动作,思绪断了一断,然后她听见楚玊的下一句。 很轻很柔的问句,楚玊说:「那要补回来吗?」 明牌了,她就算知道是试探也心甘情愿去中她的套。 和唐玦说,有想要亲吻的欲望,有感觉,有放不下,有要复合的意愿,然后丢弃了她一贯把持在手里的主动权。 海风拂面,楚玊等待唐玦的回应。 「等待」有多折磨人,这个词天生就带着一个时间属性,它一定是漫长的,不管几刻几秒几分,它都是。一个固定搭配,漫长的等待,它是组合词,用来鞭挞每一个处于劣势的、心脏被吊起来去迎接别人杀伐决断的人,然后你就被告知自己的紧张忐忑,被告知自己的摇摇欲坠。 多长时间,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直到唐玦在沙滩车上坐起来,睁眼。 她们对视,但天太黑,都看不清。 「你听过陈奕迅的一首歌吗?」唐玦。 好耳熟的开场白,不是《不要说话》了。 春夏秋冬几轮,一千多个日夜过去,唐玦面对楚玊,终于补上了亏欠太久的剖白。 第133页 「《落花流水》,我以前觉得这首歌最有意义的一句是『这段旅行若是开心,亦是无负这一生。』所以我跟你说,我们要努力,让彼此都不要后悔。」 「可我现在觉得可能更重要的那句话在副歌之前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要是彼此都有既定路程,学会洒脱好吧。』它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很理所应当地将我们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来看,觉得如果感情是果实的话,我们是缠在一起的一棵树,只要够爱了就开花结果了。可原来不是啊,爱情本身就是树,大抵你是阳光我是土壤,如果有一个人坏了,整棵树都要枯萎的。」 「所以直到我将我们两个人拆开来看的时候,我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愚蠢,因为原来我是没有能力让这段感情善终的。」 「但阳光是阳光,土壤是土壤,你知道如果一棵树註定是要死的,其实……也是可以被抛弃的。人没有理由守着坏死的东西还执迷不悟地渴望丰收,结果反过来让自己遭殃。」 「你很好,你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 只是—— 她那时候可以长篇大论和别人说,说多替楚玊不值,说双方有多不对等彼此有多不相衬,说她有多害怕自己变成一把刀去刺爱的人。在一起有一层一层的阻碍,要分开有一重一重的原因,全是不得已。 而此时此刻,在海浪声中,她面向这个人,只剩下一句话。 「我们不合适,楚玊。」 唐玦要到此为止,她现在认定曲终人散才是结局。 到楚玊了,她还是平静,她很耐心等待对方将拒绝的话说完,才开口。 「没有可能是吗?」她问。 唐玦想她要果断一点,于是直截了当:「没有可能。」 楚玊反而笑了,黑夜之中,笑声像湖泊掷落碎石叮咚了一声沁人心脾。 良久,她说:「你记得吗?从前我们说过同样的话。」 一句话,准确无误地将唐玦强迫自己封存的记忆千丝万缕勾起来,原先好坚定好坚定都忽然动容,一点点。 楚玊:「我以前也是一个很认理的人,我也觉得只要我想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改变。是你教会我,所有做过的决定都可以被推翻。」 眼睛像星星,楚玊存在的每一刻都是璀璨明亮的。 「人,是可以和没有可能这四个字对抗的。」 楚玊望着唐玦,前尘往事铺出来,曾经无数个交换承诺的日夜作陪,她赠送她蚂蚁击败大象的勇气。 「唐玦,你才是那个先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更两天休一天~我们八十岁之前一定完结! 84.记得 时间被海浪沖走,一分一秒。 「回去睡觉吧。」 点到即止,楚玊没有逼唐玦当下就抉择,而是很温柔地结束了今夜。 唐玦很乱,还是十分自然地顺着下,默契地将这页短暂掀过:「你练琴,练到什么时候,三点吗?」 楚玊:「嗯。」 唐玦:「我等你吧,一起回去。」 楚玊笑:「我以为你还挺放心这个环境的,毕竟你都在这儿睡一晚上了。」现在知道担心别人,也没有挂心自己。 少阴阳怪气了,唐玦:「我睡的时候天还亮着呢。」 她把手机拿出来,解锁,白光刺一刺,她盯着手机屏幕说:「就这里吧,别跑远了,我看会儿手机。」 还补一句:「下次可以早上练,别凌晨出来。」 楚玊收着笑,回了声好。 她把琴盒交给唐玦保管,走远几步就开始。 唐玦坐在沙滩车上,也没看多久手机,因为很快,她又困了。 她听着知名小提琴演奏家的琴声作安眠曲,拿人家定制的昂贵的琴盒垫在沙滩车仪錶盘上撑着睡觉,然后就真的忘我地睡熟了,这次不是演戏。 凌晨三点,楚玊回来的时候便见唐玦再度趴在车上枕着黑色背包熟睡,只是这次有琴盒垫着姿势舒服一些。 唐玦睡相挺好的,不打唿也不流口水就安静地闭着眼,半张着唇唿吸,睡得浅睡得深都这副模样。 楚玊知道,现在可以偷吻她了。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准备叫醒她。 张口时想起一段回忆,公交车。 ——「唐玦,醒醒,到站了。」 ——「亲我一下。」 双唇轻贴的触感在许多年前,而此刻,楚玊的目光渐渐侵染唐玦的唇。 原来那时她能够轻而易举索取一个吻是有代价的,从前的楚玊将自己发配过来,在这片海岸承受名叫遥不可及的疼痛。 「唐玦,醒醒,回去了。」思绪万千,最后她用同样的句式轻轻唿唤她。 还有私心,还静候她的反应。 唐玦转醒,昏昏沉沉的,隔了好久才出声,像猫在软绵绵地哼:「嗯……好。」 她艰难起身,没多说一句,将琴盒递过去,再下车。 等都收拾完,唐玦背着背包楚玊背着琴盒,她们往回走。并排着,中间隔着一人距离,远远近近,无言,由海风穿过。 · 两个人大概凌晨四点才睡上觉,八点半录制,唐玦起得更早一点,她七点半就要开工。 第二天的录制行程是出海海钓,出发前,嘉宾自行做早餐。 第134页 原本没有开灶预想的,但嘉宾里有个四十多已婚的女演员赵菏说她厨艺还行要露一手,厨房监控摄影机角度有限,唐玦打算派个人进别墅录几个镜头,又刚好罗沈悄悄摸摸说有事找她面谈,她就持了个pocket自己上了。 唐玦先去了罗沈的房间,对方说晚上要和未公开男朋友视频,摄影机能不能调一调角度,而且昨晚好像声音录进去了,也千万要剪掉。唐玦意会,没有说什么,给云台换了个位置,又做了个保证就出去。 她从罗沈的房间走出来,门一开,看见了楚玊。 后者原本睡眼惺忪要下楼,听门开的动静扫过来一眼,又停下,瞬时精神很多,而唐玦也顿住。 然后她们目光交汇,就对视。 刚醒,大清早的…… 没多久,罗沈从房间出来,见两人杵在走廊,还挺莫名其妙的。 但她还是打招唿,先看对面:「早啊,楚玊。」 楚玊勾了勾嘴角回应:「早。」 罗沈又转向唐玦:「记得哦唐导。」记得剪掉哦。 唐导清了清嗓,应:「记得记得。」 罗沈有求于人,姿态娇俏些搭了搭唐玦的肩膀:「真的要记得哦。」 唐玦知道这事儿对人家来说挺重要的,也不煳弄她,郑重其事:「真的、记得。」 对面楚玊淡淡收回视线,没有讲话,径直下楼。 什么人,脑筋有多不好使才要记两次。 · 唐玦到厨房时候见楚玊也在里面。 楚玊不会做饭但也不好干坐着,起码在镜头前也不能等人做饭端上来,她就去问了赵菏有什么好打下手,于是被分派了组装三明治这个任务。 实际上厨房里赵菏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揣着和楚玊同样的想法,于是整个厨房兵荒马乱塞了五六个人。 唐玦在后面看着她,她百无聊赖,一块面包一片火腿一面鸡蛋一方芝士,一步一步搭积木似的,搭好了就往左手边递,那是专门负责切三明治的这个节目最小的妹妹韩弄。而楚玊面无表情重复机械动作,唐玦晓得其实这人现在的状态是已经困得灵魂出逃了。 唐玦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才进厨房门,她说了声要拍几条出菜的镜头,其他人没有异议,楚玊听声,没理,连头都没抬。 第不知道多少个人进来,挺挤的。 赵菏在灶台前,右手边站着在另一个灶装模作样热牛奶的谢文煦,左手边是流水线工人楚玊,唐玦握着pocket过去,果断插在了赵菏和楚玊之间。 保了好几条,唐玦觉得素材够用了,准备撤,她最后对着屏幕检查了一遍素材。这时候韩弄喊了谢文煦一声,让他把奶锅递过来,她分倒牛奶。于是谢文煦熄火,抬起奶锅给了赵菏,赵菏往旁边递,见唐导在忙,楚玊在犯困,就要越过两个人直接递到韩弄手上。 奶锅横在中间要交接棒,下面楚玊在搭三明治,但距离有些远,韩弄没接稳,整个奶锅往下掉。 滚烫的奶液自空中掉落,冒着白烟地往下浇,楚玊意识到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醒神用了好长时间,来不及。这锅热奶就全烫在了手背上,唐玦的手背。 楚玊彻底醒了,这才意识到是唐玦过来覆上了她整只手,握得很紧,完全包裹住的。 白色从皮肤滑落,烟雾之中红透了一只手。 周围三把声音惊叫,赵菏谢文煦韩弄:「唐导?」 唐玦是真的疼,生理性的五官疼得皱起,却还是镇静,她先松开楚玊,深唿吸,手甩一甩,她扯出一抹笑安抚所有人:「没事没事,楚老师的手可比我的贵多了。」 身侧楚玊立马反应,来抓她被烫到那只手的手腕,将她拽到洗手池前手放过去开水龙头来沖。 她唿吸渐沉,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盯着烫伤的手,气压很低。 唐玦被她攥着,又抿了抿唇,抬眼看她,带点点心慌。 她知道楚玊生气了。 85.第八年 嘉宾都在,唐玦没办法对楚玊说什么,就很乖地在她手里不动弹。 韩弄有点过意不去,低着声来问:「疼不疼啊唐导,不然去医院吧?」 唐玦笑了,她觉得这十七岁的妹妹还挺有意思的,就跟她说:「真没事,下次小心点就好。」 她还吓她,逗小孩一样:「得亏是我,你要是一不小心烫到楚老师,那就不是去医院的问题了。你刚才没有听到,保险公司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别来娱乐圈混一趟把自己整破产了回去。」 韩弄被逗笑,过了会儿还是抱歉:「对不起啊唐导。」 唐玦张一张嘴,来不及说话,谢文煦先搭腔:「不是很严重,没烧开的,就看着吓人,应该烫不坏。」 没人应他。 罗沈过来:「冰箱里没有冰袋,昨天冻了块猪肉,你先将就着使。」 唐玦觉得猪肉冰敷挺滑稽的,就又笑,爽朗一些,还是伸手接过。 也有一段时间,她一个幕后混在这群人之中确实没这个道理,唐玦得出去了,她偏头看楚玊,浅笑地舒缓地说:「我觉得可以了,楚老师。」 楚玊闻言,缓慢抬眸,不冷不热一眼。 得,还是很生气。 唐玦盯着她的瞳孔,咽了咽,凑近一点点,压着声音说:「真的没事,不疼了。」 再僵持下去要显出端倪让人瞧,她再度保证:「真的。」 第135页 楚玊闷闷地出了口气,才放开她的手。 唐玦抬手看了看,还行,没有特别像红烧猪蹄,谢文煦话很粗但也是事实,牛奶没有烧开,也不是烫得非常严重。 「我先回去了。」她往外走,嘴上还不忘催行程:「等会儿要出海,刚才有点耽搁时间了,你们抓紧啊。」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楚玊一眼,还是离开。 厨房的人重新忙活,楚玊反手撑着洗手台边沿,垂眸,不动作。 半晌,韩弄小心翼翼问候她:「楚玊姐姐?」 楚玊方抬头:「嗯,来了。」 · 唐玦没有跟她们出海。 节目组包了一架游艇,驶到望不见海岸的地方海钓,之后还去追海豚。 楚玊一整天兴致缺缺,就算营业都瞧着很勉强,轻易看得出来,有心事。 下午两点,那五位在船舱另一头烧烤,她独自在船侧搭着栏杆看海,阿强也没有跟过来。 满目蓝色,她很喜欢看水面。 楚玊在这时候收到唐玦的微信。 唐玦:【买烫伤膏了,时刻准备痊癒。】 唐玦:【我觉得跟你说没事这两个字都说累了。】 唐玦:【我要真很严重我早120了,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唐玦:【楚老师,相信我一下。】 唐玦:【你像个怨妇,上镜不好看。】 楚玊到这时候才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挺没道理的,是在生气,主要是心疼。但她又没有立场去责备,或者再过一点去惩罚。然后明明唐玦是在保护她,现在还要反过来安慰甚至放低姿态到像是在哄她。 楚玊更多是在跟自己置气。 她动手准备输入,唐玦新消息又来。 唐玦:【楚老师?】 唐玦:【在吗?】 唐玦:【戳一下。】 唐玦:【什么时候练琴,我让你验伤好不好。】 楚玊:【明早七点半。】 唐玦:【老地方?】 楚玊;【是。】 唐玦:【好。】 · 其实,挺像私会的。 楚玊是早上五点钟出的门,那会儿天都是黑的,她往沙滩车那儿去。 唐玦也能猜到,楚玊会提早几个小时到那儿,但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必要全程陪同练琴,在旁边还是睡觉,她晚一个小时,睡到六点钟出门。 黎明破晓时分,海岸线溢出金光。 唐玦踩着柔软湿润的沙过来,一路,她看见沙面留下的一道足迹,小心思动一动,她的步伐变,第一次是脚尖试探性地探过去点了点,都察觉不到自己悄悄地提了提嘴角,最后就肆无忌惮了,唐玦印着楚玊留落的脚印走后面一段, 楚玊看见她的。 然后跑了三个音。 她注视远方唐玦逐渐清晰的身影,看她一步一步地过来,然后自己一点一点地泛滥。 日出和爱人。 曾经拥有的变成了难能可贵的,所有美好的东西摇摆在属于她和不属于她之间。 唐玦在靠近,海水在倒退,云层在下坠。 楚玊很难说明白那是怎样的感受,她体会到一阵丝丝入扣的刺痛,但她知道这阵痛楚不是来攻击她的,她在被疼痛拯救,在被疼痛填满,整个人四分五裂,不知到底是好是坏。她最后觉得,很想哭。 可她没有,楚玊始终觉得哭泣是一种赤裸的表象。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尽管一颗心在地动山摇,却依旧站在原地,做她原本在做的事情。 · 没有问候没有招唿,唐玦提早来到,那人还在练琴,她就很自然地往沙滩车上坐。 唐玦还是将琴盒放在仪錶盘上撑着,她手臂交叠在身前,然后倾身,下巴垫着手臂,没有睡觉,她远远地望着楚玊。 天空布了一层紫晕,橙色光亮降落,这片广阔的天紫色金色融合,极致的治癒。接着橘红太阳自海岸线升起,海面盛着它的倒影,海鸥追逐云层尽头,浪在海岸一叠一叠一叠。 楚玊站在这里,宽松垂感的直筒西裤搭一件饱和度很低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起来,领口开几度,她侧向自己,在风中架着小提琴演奏。 朝阳好像是她的聚光灯,她典雅地娴熟地推拉琴弓,最是风姿绰约。 唐玦记得她和眼前这个人共同见过无数遍夕阳。 这个场景好像啊。 这片名叫策海的海好像弓湖。日升像日落。如果有水有云霞有楚玊,是不是有一秒可以回到嗑瓜子看夕阳的午后。 唐玦坐在这里,竟在无声中看见了时间的痕迹,一切都是陌生熟悉。 熟悉是,她觉得二十一岁的楚玊和二十九岁的楚玊一样熟悉。 陌生是。她觉得十九岁的唐玦,好陌生啊。 她已经无法回忆起来八年前的自己在想什么。她尝试去找寻那段记忆,往回穿过了一路的荆棘坎坷,游过了无边无际的血和泪,结果发现自己怎样都没有办法回到曾经的那副躯壳里。 她只记得她那时候有青涩的悸动为眼前这个人,那时候有无限的憧憬无穷的动力对她的事业,那时候她认定自己可以一定必然长风破浪。 十九岁的唐玦像策海升起的朝阳,二十七岁的唐玦像弓湖垂落的夕阳。 中间经歷了什么,是大二大三大四大五,是天地不容下沉我碎了一颗牙齿方向,是自天堂降落的徐静微爬往地府的谭明天,是一开门二开门三开门。是日復一日的崩溃,年復一年的挣扎。是连遗言都说了想死死不成。 第136页 回不去了啊,全都回不去了啊,不然世道怎么会有一句话叫人死不能復生。 此刻,她用观察楚玊的眼睛,强行回到过去,旁观一个未满二十岁名叫唐玦的人。 招生的时候首都大学南海大学交替打电话过来锲而不捨说一定要考虑他们学校,她因为不想和龚敬待在一块儿「勉为其难」选了南海大学。 她在榕树底下自我介绍脱口而出导演系,唐玦。 她对她的同学说给网红拍片子她就是看不起,那又怎样。 她和妈妈说不可能的,她这辈子碰都不会碰无脑甜宠剧。 她是最年轻的横罗导演。 她举奖座的时候在评委席一排四五十岁功成名就男导演的凝视中自信潇洒地笑,在热烈的鼓掌声中听见典礼主持人说后生可畏。 她承诺过她一定会让所有人折服,让那些人都闭嘴。 时过境迁,她曾经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在征途中不断不断散落,被现实消灭了。大脑和心脏,被世界吃掉了。 十九岁的唐玦在岁月的长河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如果知道二十七岁的唐玦拍了好几年的连分镜脚本都不需要的网红小视频,拍了《顾少七十七日情人》,被甲方gg商一路摧残,改稿动不动就改几十遍。就算综艺黑幕摆在她面前,她只有点点头说行吧,然后照着做。她,早在电影圈子销声匿迹了。 唐玦如果知道的话要有多失望有多难过啊。 有人逼迫她去做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有人挟持她去做最看不起的事情,有人强制她去放下最执着的事情。 这个人就在这里,她杀了她。 可是,现在的这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将自己还给当初的那个唐玦了。 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实。 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 实在是,对不起啊…… · 楚玊回来到沙滩车,站在她面前,双眼交汇的时候,她问她怎么了。 阳光落在唐玦身上,金色耳钉重启光亮,右眼眼眶盛不住一滴泪。 她对楚玊说:「我想拍电影了。」 86.兜兜转转 楚玊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是什么契机,没有问怎么这么突然。 她只伸手。 很缓慢,给唐玦留够可以推开的空间,给自己留了收拾心里一堆零碎残骸的时间。 而唐玦仰头望着她,泪眼朦胧,却没有动。 于是楚玊手背指节轻轻点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揩了揩那道泪痕。 「好。」楚玊回应唐玦。 肯定她、鼓励她、支持她,只用一个字。 唐玦的眼中只剩下了楚玊。 一瞬间,她好像读懂了「兜兜转转」这个词。 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她都已经不是她了。 可面前这个人还一如既往。 楚玊仍然是最明白她的,楚玊仍然是最温柔的,楚玊仍然在帮她擦眼泪。 为什么还放不下啊,为什么要重蹈覆辙啊。 你那么会算,怎么就这一庄跟不清楚,不明白吗,和唐玦在一起是这个世界上最赔本的买卖。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下意识开口轻声低喃几个字:「为什么啊……」 其实楚玊并不清楚她心里情感爆发前冗长的铺垫,她只是本能的没有条件的安抚她,到听见这一问,她眸光微动,回:「什么为什么?」 海风唿啸,唐玦乍醒,随即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来。 「算了。」她说。 缓了一阵,整理好凌乱的思绪,唐玦眨一眨眼,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 楚玊很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然后唐玦换了副神色,露出一抹笑,将左手伸过去,手背朝楚玊。 「看,好多了。」她一副轻快的模样讲道。 见面的正事是这个,没有在私会。 楚玊伸手,将她左手拿过来,小心翼翼掂着她的掌心带到面前来看,很仔细地,像专心致志在阅读一本书。 「起水泡了。」楚玊。 「嗯。」唐玦。 「现在看着还好,过几天会脱皮的。」 「是吗?你烫过啊?」 「没有,昨天上网搜的。」她面无表情补充一句:「我怎么敢让自己的手被烫到,毕竟保险公司要吓死的。」 唐玦笑:「又在这里阴阳怪气?」 楚玊没理她,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唐导说楚老师的手比她的贵,但实际上唐导的手比楚老师的要好看。 楚玊皮肤白皙透亮,指尖和关节处粉一些,看着很清透很极品的,但这双手经不起细看,因为她常年练琴所以指腹虎口手腕都布着一层茧。从前唐玦和她牵手的时候总喜欢用指尖摩挲她那些不那么光滑的地方,后来都成了一种习惯。 相比之下,唐玦的手就无可挑剔些,因为她同样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这双手其实很娇气,她有时候爱啃手指所以指甲总是干净圆润的,皮肤很细腻,她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这人基本上不戴什么配饰,但这双手都很贵气。 这个……时间有点久了。 唐玦觉得,今天的肢体接触有点超过了,就慌里慌张地把手抽回来。 她视线有点飘,声音也有点,说:「呃,你不要误会。」 楚玊看她:「误会,误会什么?」 第137页 唐玦:「嗯……我是说,我、我基于纯洁的工作关系的情况下,和你探讨一下我的伤势。」 楚玊听见这话反而笑了,她打开琴盒放琴,又意味不明回一声:「哦——」尾音拖得有点长了。 唐玦从沙滩车上下来,还喋喋不休:「我就是觉得,你有点上脸了,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过素材的时候,我就说,哇这个人,板着个脸,不知道以为我们节目组怎么你了。」 楚玊点头,但频率有点过多,头点第四下的时候这个动作就变味了。 唐玦:「我们现在是一个正常的合理的交涉,这一切的出发点是希望你可以愉快地开始工作。」 楚玊:「好的。」 你别不信!唐玦:「人家小韩妹妹就没有你这么上脸,要是小韩妹妹也生气了我也会交涉的。这是我的工作你知道吧。」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楚玊把琴盒盖上,落锁,抬头,波澜不惊:「小韩妹妹。」 唐玦倒是听懂她在介意什么了,还若无其事反刺一刺:「那不然呢?大暑姐姐?」 楚玊短促地呵了一声,又说:「刚回国,不太懂国内的职场环境,所以一般同事间,是要特地强调一下……纯洁的工作关系、是吗?」 别太欲盖弥彰了,唐玦。 唐玦心知敌人多强大,不嘴硬完败了。 「是,是啊。」她说。 楚玊颔首,又抛一问:「和小韩妹妹也标榜过工作关系吗?」 「对,对啊。」唐玦咬后槽牙。 楚玊:「那么,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替你挡?」唐玦吸一口气:「因为……因为我善良。」 没有很在意没有很挂怀,请不要误会。 楚玊抬一抬眉,平淡地:「哦。」 「你不要哦。」不要再意味深长,知道你在推敲,请不要推敲。 再怎么试探都是普通同事关系! 唐玦:「我三好学生来着,我从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我就是很真诚很善良,我见义勇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语速很快,嘴先跑了,脑子没跟上,她说:「哦,莫名其妙,那、我做好事,我今天早上出门扶了个阿婆过马路,哦、我也喜欢她咯?」 悠长的停歇。 楚玊想笑,但忍住了,她一字一顿嚼了嚼这个词,两个字都是重音:「喜、欢。」 一本正经,在探讨,盯着唐玦的眼睛询问:「谁提了喜欢?」 唐玦沉默。 哈哈,战斗结束啦。 会不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玊的眼睛在说反正我没说过喜欢,你提起来的,你想这么多?怎么普通同事关系还扯上喜欢了? 海浪的声音填充寂寞的空气。 一秒两秒三秒。 「哇啊——」唐玦仰头躲开楚玊略带调侃的视线,她手抬了抬往上指:「这个……哈、这个天好蓝啊!」 楚玊还在沙滩车边,就看着唐玦顺势转身,后者往回走,很忙,还把手机拿出来,递到唇边发语音。 「陈顺,别睡觉了,出来拍套空镜。」都走开三四步,声音还故意放出来让身后的人听。 陈顺很快发了条语音,他说的是:「你有病啊?精神分裂了?你昨晚叫我去峭壁拍日出,我现在飞过来你身边?」 唐玦没点开听,低头装作看手机,太阳出来了,是有点热呢,感觉要出汗了。 不过那人没有跟过来,没有追问她,唐玦平復心跳,被海风拂了拂。 阳光很好,她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软软绵绵的沙。 楚玊在她身后,背着琴盒走,亦步亦趋。 她踩她落下的脚印。 87.那不然呢 第二期的录制结束,嘉宾陆续从策海返回,唐玦直飞下一个点踩点。 下一期的录制在九月十四日,她九月九日回到南海。 九月十日夜晚,唐玦收到楚玊的消息。 很直接,楚玊:【手好了吗?】 确实,唐玦起完水泡之后脱了一层皮,那时候整只手可谓是崎岖,新皮长出来之后好了些,就是这一片还在泛红。 她从房间走出来,到厨房倒了杯水,想了想,单手打字。 唐玦:【差不多。】 喝水。 楚玊:【我看看。】 呛到。 ? 这么冒昧? 首先,她是没有道理跟这个人报备的。其次,这个、她给自己的手来张摆拍发过去,她俩同性恋,发这种照片,咳,有点点不合适。 唐玦准备跟她讲讲道理,但她没想到,楚玊,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冒昧得多。 对面发了张照片过来。 楚玊:【来接我。】 唐玦点开照片来看,很标志性,也很熟悉,站牌——庆楼春路,南海大学南门公交车站。 一般人要见面怎么说也要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我们要在哪里会面。楚玊不,她就先坐在这里,等你来找她,而且她挑的地点很独特,不是什么餐厅咖啡店,她非得在马路边,坐在公交车站吹风,然后给你发张照片,要等你。但凡假设一下不答应她,怎样怎样都过不去。 唐玦冷笑一声,别以为人看不出来啊,玩得多高级,那都是苦肉计。 无语。 哦,谁都上你的钩的咯? 耍心眼子次次都让你得逞,得了的咧? 第138页 好笑! 唐玦絮絮叨叨提着车钥匙出门了。 · 十五分钟,唐玦的车靠边公交车站,平稳地停在楚玊面前。 停得有多精妙呢,车身正中间对着楚玊,没有绝对的倾向想让她开哪扇门。 而楚玊坐在长椅上,也没有白吹风,她在打电话,大概是谈公事。她见有车来,瞄了一眼,和驾驶座唐玦对视一会儿,起身走过来。 她开后座的门,坐下,关门,还举着手机,嘴上在说:「行,合同让法务过一眼,没问题的话可以签……」 抬头,再度对望,这回透过后视镜。 「嗯,挂了。」楚玊说完这句把手机放下。 车内忽然很安静,双闪的声音尤其突兀,好像在拨动什么。 唐玦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方向盘,然后问她:「去哪?」 有点明知故问了。 「来接我」这三个字更精妙在于,不是来看我、来见我、来送我。 来接我,就是你从什么地方来,带上我,一起回到什么地方去。 楚玊很淡定:「你今晚不是要开电话会吗,送我回家的话,来得及吗?」 唐玦:「就一定要?」 来我家。 楚玊:「嗯。」 一定呢。 唐玦笑了:「你就在这坐着,这么肯定我在南海?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空来接你?」 楚玊也笑:「还有四十分钟你要开电话会,你在群上说了在家。」 那个群艺人不在,节目组对接经纪人的,袁瑶在。 机关算尽了啊,唐玦无奈摇了摇头,开车。 她们离开了庆楼春路。 唐玦的车选了挺久,深灰黑色四门轿跑,不是那个要把她逼疯的牌子的,还挺贵,这车低调但拿得出手,毕竟好歹是老闆了。 楚玊在后座,没有做其他事情,就撑着头,不动声色地看她开车。 唐玦的驾照是上大学前考的,她一直都会开车,但从前两人关于行程的回忆就是,在马路边等滴滴,上车,并排坐后座或者聊天或者睡觉或者卿卿我我。 楚玊第一次看她开车。唐玦不是那种特别爱单手握方向盘那挂的,但她整个人挺放松,靠着椅背坐,看路打转向灯,一路都游刃有余的,莫名有一种成熟知性的魅力。 也没有放歌开广播,双方沉默一路,二十三分钟之后,车开进了小区停车场。 南海房价一直挺贵,这小区的地段很好,一般都是三居室,就算是租,也不是普通人住得起的。 在停车位停下,熄火。楚玊无声笑了笑,又开手机悄悄给自己发送了这里的地址。 之后下车,上楼,坐的电梯,六楼,一梯三户,指纹锁,唐玦手握门把手,开门。 楚玊在她朋友圈看过这里客厅的模样,门开的时候又端详了会儿,眼前很大一面落地窗,外面视野很开阔,夜景确实很好看。屋内是无主灯设计,暖光,鱼骨木地板,软装不重不复杂,应该都是她自己买的,品味很好,看着很舒适很整洁。客厅蛮大的,开放式厨房,旁边有吧檯,房间多了,书柜和白板应该都在书房。 楚玊看的几眼,盘了这么多。而另一边唐玦开鞋柜,端了双不太起眼的深蓝色棉质拖鞋放地上。 她自己换鞋,穿的是一双黑的,款式不同的,更好看一些的家居鞋,又说:「这鞋莫惊年穿过几次,我也没有新的了,你要是介意,不换鞋也可以。」 楚玊低头,打量这双鞋几秒,她是介意,但介意的不是这个。 她还是换了鞋,进来,坐沙发,中古风的褐色矮沙发,挺舒服的。 唐玦还蛮客气,她往厨房去,提了提声音问:「你要喝什么吗?」 楚玊:「喝水就行。」 开放式厨房在另一侧,楚玊看了眼茶几,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平板纸和笔。 她听见唐玦哦了一声,接着是冰箱开合的声音,然后唐玦过来,给她递了瓶矿泉水。 楚玊,先看半空被人握着朝向自己的这瓶水,再抬头,没接,只是很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嗯?」唐玦迎着她的目光,又想了想:「哦,没有不冰的,怕凉的话放一会儿吧。」 「没事,谢谢。」楚玊又伸手接过,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就把这瓶水放在了茶几上。 唐玦察觉到楚玊自进来之后情绪就有点不对,但她没有太懂,也不好问。 她看了眼时间,提到:「你坐会儿还是怎样,我开会去了。」 楚玊问她:「去哪?」 唐玦:「房间?」 楚玊:「在这吧。」 唐玦:「我开会耶。」这是你能听的吗。 楚玊骤然一笑:「唐导,你要不要看清楚,如果这个会和我没有关系,我的经纪人怎么会在里面呢?」 哦,唐玦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是来和她一起开会的。 她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个电话会和楚玊有关,是因为这个群里面有一个更特别的人让她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情,没功夫关注到这里。 唐玦坐地毯上,在茶几前,开笔记本电脑,又抬眸看了楚玊一眼。 「你不会出声的对吧?」她说。 不然她们俩半夜呆在一起,这怎么解释。 楚玊知道她怎么想的,回:「可以不出声。」 好。 会议开始,语音通话。 第139页 出席会议的有,唐玦、何月敏、袁瑶、节目组几个策划编剧、还有方中。 对,方中。 《岁月的旅程》下一期的飞行嘉宾,洛棋。 今时不同往日,洛棋不再是那个片场里任人宰割的无名女演员,六年过去,她现在是当红花旦,好几部热剧让她一跃成为了公司一姐,她没有和公司解约,而方中成了她的经纪人。 唐玦声音外放,敲着键盘做会议记录,这会何月敏主导的,沟通的是袁瑶和方中,她只负责执行,并不是重点对象。 何月敏哈拉几句,切入正题,主题是希望下一期楚玊和洛棋可以沟通交流一下,然后顺便炒炒cp。 其实这种剧情一直都有。罗沈和谢文煦合作了一部新戏准备要上,所以节目一开始,他们就有刻意地捆绑互动,唐玦还指导过很多次。 按理说楚玊的条件很不错,但另一位男嘉宾已婚,小韩妹妹实在太小了,性张力带不出来。 节目组始终觉得楚玊要独自美丽这件事情实在太暴殄天物,于是一直致力于给她找一个好人家炒,直到这一期,洛棋来了。二位赏心悦目到光想像摆在一起都觉得天作之合。那此时不炒更待何时? 听到炒cp的时候,唐玦敲键盘的手顿住,又抬头看了眼楚玊。 楚玊感觉到她的目光,和她对视,无甚所谓地笑了笑,没说话,接着收回视线低头看手机回消息。 袁瑶:【开了个会,我传达一下节目组的意思,看你的想法。】 楚玊:【听到了。】 楚玊:【我没问题。】 袁瑶:【?】 她看了一眼唐导闭着麦的头像,第一反应—— 袁瑶:【你今晚不会让我从江洲飞过来接你回家吧?】 楚玊:【我回江际豪庭。】 袁瑶:【哦,怪不得你上周要开荒保洁。回南海住吗?首都的东西要不要搬过来。】 楚玊:【再说吧,没想好。】 袁瑶:【等下她送你回去?】 楚玊:【不送的话我也可以打车。】 袁瑶:【不送不合理吧。】 主僕俩聊到另一头去了,都没再管这个会。 直到何月敏问了声:「袁瑶姐,楚老师feedback了吗?」 唐玦又看了眼楚玊,这人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敲字,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所以……还没feedback完吗? 袁瑶的声音从扬声器出来:「我们这边没问题,全面配合工作。洛棋老师也没问题的话可以谈下一步。」 方中:「可以,我们希望良性营销,适度且双赢。」 他的麦还在亮,一把女声出来,一句从容的问:「唐导的意见呢?」 是洛棋。 唐导措不及防,她在心里瞪着眼反手指自己很是疑惑:我? 但她面上的反应并不明显,只是下意识又抬头,再度和楚玊对视。 这一回,楚玊似笑非笑盯着她,玩味且意味深长,还带一点攻击性。 唐玦没躲她的目光。 她伸手开了麦,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哈哈,辛苦两位老师配合,我争取三赢。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楚玊什么都没说,只淡淡抬了抬眉,唇角一丝笑,有些冷。 · 电话会开完,十一点左右,唐玦问楚玊住哪,要送她回家,楚玊很自然应下。 还是一路无话,送到江际豪庭单元门前。 这里是市中心,看的是江景,这里更贵。 楚玊从后座出来,走两步到驾驶座车窗前,反手叩了叩玻璃窗。 唐玦落下车窗,眼神询问怎么。 楚玊:「手。」 哦。 唐玦将左手举起来,手背朝楚玊,晃了晃:「没骗你吧,下期开录的时候应该就好了。」 楚玊看她的手看了好一阵才回:「嗯。」 唐玦把手收回来握方向盘,低声道:「那你……上去吧。」 楚玊点头,直了直身子。 「我走了。」唐玦。 「好。」楚玊。 氛围有点难明,好像生疏好像暧昧。 唐玦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走。 但最后她还是说:「早点休息,晚安。」 楚玊温软地回应:「你也是,晚安。」 唐玦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升起车窗,开车离开。 等到看不见车尾灯,楚玊才转身进门。 · 十九分钟,唐玦到家。 进门她把车钥匙放下,顺手开鞋柜,要拿家居鞋的时候看见旁边摆放得整齐的蓝色棉拖。她又勐然抬头转身去看茶几,那瓶矿泉水被楚玊带走了,没喝几口,都带走了。 唐玦忽然间懂了楚玊在计较什么了。 心里忽然惴惴地,有点说不清的难过,但她也只是嘆了口气。 ——那,不然呢? · 唐玦往房间走,要洗漱的时候接到了莫惊年的电话。 莫惊年:「洛棋要来。」肯定句。 唐玦:「嗯哼。」 莫惊年:「下一期只有她一个嘉宾,是洛棋那边主动跟节目组沟通的,她这个咖位哦。」 唐玦:「啊……嗯。」声音挺虚。 莫惊年:「她沖你来的吧?」 「可能吧……」唐玦也不知道,她反应了一下:「等下,你知道了什么?」 《下沉》没播,其实没多少人知道唐玦和洛棋有过关联。 第140页 但莫惊年知道:「当年片场那事儿,你想一想,其实很够一个人动心的。」 唐玦有点惊讶:「这你都知道?」这件事情算很内幕的了。 莫惊年回:「不好意思啊,本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比较八卦。」 唐玦牙缝里吐出:「哇啊……」 莫惊年在那边感慨:「你们这个综艺,好鬼热闹。」 唐玦:「……」 莫惊年:「我要来探班了。」 唐玦忽然觉得大家都疯了:「你有病吧!」 莫惊年却笑,听起来还挺开心的:「我最喜欢看三角恋啦。」 唐玦:「我去,不是,你有病吧!你闲的?」 莫惊年:「别人演三角恋,我是没什么兴趣的,唐导的三角恋,我的天,别太有意思了吧。」 唐玦哭笑:「你来都来了,要不然你拍吧,我走了。」 莫惊年:「唐玦,你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啊。你知道吗,你就像头驴,非要人在后面赶你,要不然你能逃到天边去。现在好啦,有人要来逼你了,你就从了吧。」 唐玦:「从什么啊?」 莫惊年开玩笑:「首先,我支持原配的啊。」 唐玦:「哇我觉得你这个人,现在,像被幸福沖昏了头脑,我以前见你的时候你不长这样啊。」 莫惊年:「啊不然咧?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爱吗,像你哦,和爱情捉迷藏。」 唐玦:「我去你的。」 莫惊年:「ok啦,全世界都给我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没看懂的同学可以回看第四十一章。 88.小唐飞刀 九月十四,民宿外面,监视器前一群人。 唐玦握着对讲机凝神看画面,莫惊年翘手在她身侧。 唐玦:「不要用摄影机,用gopro。拍这么清楚做什么,观众要看高清的干嘛不去看电影,留点空间让人想像好吧。顺子,送只狗进厨房。」 莫惊年不出声抬头观赏唐玦。 另一边,民宿厨房,罗沈和韩弄在画外看戏。 洛棋接过陈顺递过来的gopro,回头和灶台前煮面的楚玊友好地对视了一眼,再走到她身边。 客气的,洛棋:「挺专业的。」 和善的,楚玊:「是挺专业。」 唐玦,对讲机:「洛棋,你把那个gopro往蒸汽那里过一下,蹭一层水雾。对没错,可以、够了,然后你把它放在你们面前的置物架上。楚老师往左边移一点,你半身入画就够了。」 莫惊年:哇…… 唐玦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从厨房一个隐蔽的角落传出来,而楚玊眸色转一转,很细微地皱了皱眉。 ——洛棋和楚老师。 唐玦通过监视器看了眼楚玊的神色,抿了抿唇,再开口:「大家放松点,演戏不难的。」 她看另一个画面:「厨房的监控镜头ready了吗?小韩,罗老师,辛苦,进去随便找点事做。」 莫惊年:哇啊…… 罗沈说笑闹道:「我在外面好歹演女一号的吧,在这里给唐导跑龙套了?」 韩弄和洛棋都笑了。 楚玊没笑。 小韩、罗老师、楚老师、洛棋。 有人搭了搭她的肩,洛棋,温声说话:「楚老师?跨界演戏嘛,不习惯很正常。」 楚玊偏头看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又有点上脸了,随后她笑了笑,将那些暂时丢开,进入工作状态。 唐玦也笑了会儿罗沈的话,后面收了收,开始:「我讲戏了啊。楚老师站桩,然后洛棋做个动势,你从右边入画,不用出声,去,呃……拿置物架上那两个杯子吧。小韩你在岛台叫她一声,洛棋在进入到gopro视觉中心的时候回头。这样我们就能天时地利人和地录到一个朦胧的很引人遐想的对视加借位了,剩下的我们就交给宣发老师了。大家都辛苦,谢谢、麻烦了。」 莫惊年:啊? 罗沈:「唐导下一部戏什么时候啊,约一下我吧。」 楚玊喃了一声,听不清的话语,说的是:「真的很专业。」 唐玦:「准备好就开始吧,没有打板,自由发挥。」 楚玊站在灶边,煮面,右手握着筷子在汤里搅合,蒸汽飘上来。洛棋从右边过来,很随和地叫了声楚老师,楚玊回了声早,洛棋拿杯子往前面靠,两道人影重合,肩膀错落。韩弄在身后唿叫一声,洛棋自然而然回头,带点点趔趄,楚玊下意识伸左手扶了扶她小臂,怕她不小心烫到,两秒,对视,两张顶级漂亮的脸错位像在接吻,旖旎掉落在面汤里,而后楚玊眨了眨眼,洛棋退一步撤开去。 这场戏ending。 监视器旁边高姐:「绝了……」 唐玦仍是专注,她准备举对讲机。 莫惊年在旁边打住,低声问:「唐导,能借你的手给我用一下吗?」 唐玦不明所以:「干嘛?」 莫惊年:「把手伸出来。」 唐玦听话把左手平摊到莫惊年面前,掌心朝上。 然后莫惊年把戴着的黑色半框眼镜取下来,缓慢地搁在了唐玦手上。 唐玦没懂:「什么?」 莫惊年:「我大跌眼镜。」 唐玦呵笑一声,顺手把她的眼镜接过来安在了自己脸上,没收了。 她调侃一句:「度数挺高啊,四眼。」 莫惊年:「呵。」 第141页 唐玦收回视线举对讲机:「挺棒的,楚老师发挥得很好,洛棋啊,你都被压戏了。」 那边洛棋爽朗地笑了笑:「抱歉呢唐导,隔了这么多年再见,都没有让你看到我的进步。惭愧了。」 戏演完了,楚玊慢条斯理熄火,不声不响走出了厨房。 · 这期的录制地点是在山涧峡谷,周围没有酒店,节目组订了两间联排别墅,一套嘉宾住,一套摄制组住。 录制第一天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录完这一镜,大家解散各忙各的去了。 楚玊从别墅走出来,到另一边,等了会儿,莫惊年从摄制组的别墅小跑出来,易禹一行人跟在后面。 「好久不见,楚玊姐。」她到楚玊跟前先张开双臂要了一个重逢的拥抱。 她们贴着说话,楚玊拍了拍她的背:「是很久不见,最近好吗?」 「好得很。」莫惊年:「有人谴责我,说我一直欠着道谢没说,所以我专程来了,收工一起吃饭吧。」 楚玊笑了一声:「事情解决了就好。」 唐玦走得很慢,又都走到两人面前了,这二位还抱在一起呢,她瘪了瘪嘴,略微高低眉。 ——要不要这么热情? 陈顺也在周围,他看了看,说话:「原来你们认识啊?」 莫惊年松手,往回一步,看陈顺:「对啊,很多年的朋友了。」 陈顺:「那很有缘啊。」 莫惊年:「还有更有缘的呢。」 唐玦站隔壁,她想刀了这个人。 她没有说话,移一移视线对上了楚玊的目光,她见楚玊瞧她的眼神不同往常,好似带着过多的留意。 才想起来,她还戴着莫惊年的眼镜。好像过于斯文了,她把眼镜拿下来还给莫惊年。 陈顺还在说:「我就说为什么每次见到楚老师都会有一种亲属感,总感觉楚老师对易禹的人和对节目组的人是不一样的,原来是因为和我们老闆有渊源啊,那怪不得了。」 莫惊年真的好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亲属感,真的吗?这你都看得出来?出息了啊!」还挺有眼力见的,只可惜有渊源的不是这个老闆。 唐玦第二刀。 莫惊年打了个响指:「今晚挑间餐厅,收工去搓一顿。」 陈顺马上喊一声:「阿龙阿东阿强,搜一下这附近有没有米其林,莫总要请客了。」 阿龙真的开始认真看手机:「米其林没有,这荒山野岭的,附近只有农家乐。」 阿东:「农家乐会不会太那个了,楚老师在呢。」 阿强:「这不是家宴吗?」 莫惊年:「对对对,家宴。这个词用得挺好。」 唐玦第三刀。 她受不了了,插一句:「人家请的楚老师,捎带上你们,你们一群附赠的激动个什么劲?」 阿东投过来一眼,眼珠子从上挪到下,他问唐玦:「你不是附赠的?」 唐玦:「我?」 阿龙嘴很快:「人家姐妹俩叙旧,宴请楚老师,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玦:「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这个问句特滑稽。 莫惊年感觉自己憋笑迟早要内伤了。 装不熟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但她还是打圆场:「阿龙,说话很呛人哦。」 然后还是改不了蹦迪:「你怎么知道我们唐导跟楚老师没关系呢?」 唐玦:「啊?」 莫惊年很正经:「那万一人家,录个节目,成好朋友了呢?」 她看唐玦:「是吧唐导?」 数不清多少刀了,唐玦在心里把这个人杀了几百遍。 她张了张唇,抬手,似乎要讲话,又看向了楚玊。 楚玊没有说话,一副同样很是疑问的模样打量她,好整以暇要瞧瞧她说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呵……」唐玦:「哇,这个点了,大家有没有兴趣开工了呢?」 她转头回别墅。 「五分钟,监控室看不见你们,算迟到,乐捐的啊。」 全都炒了! 她要散伙! 什么奖金什么升职加薪,这个公司,倒闭了也可以啦! · 今天录制任务不重,晚上九点多嘉宾就回房间休息。 楚玊没有遮房间的摄影机,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门外停着两辆易禹的七座车,在等她。 后面那一辆开着门开着灯,她往那部上,第二排空着位置给她,前面驾驶座是陈顺,副驾驶高姐,第二排旁边是莫惊年,唐玦自己坐在后面。 楚玊关门,回头看一眼,唐玦戴着耳机,两只耳朵都戴着白色蓝牙耳机,她闭着眼睛在睡觉。 莫惊年说话声音小很多:「睡着了。」她说唐玦。 车开了都没摇醒她。 楚玊坐好:「哦。」 莫惊年说道:「她那部甜宠剧过两天就要播了。精神压力,又来了。」 所以又犯困。 楚玊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车里其他人都知道唐导在睡觉,就一路没出声。 · 挑了间环境挺好人均也贵的高级农家乐,也不算远,二十分钟左右就到。 车缓缓停下,唐玦感受到这动静,也顺势醒了。 十几个人坐长桌,莫惊年请客她坐一头,唐玦和楚玊在两侧,两人就刚好对着。 第142页 阿龙他们商量要点酒,又问到楚玊要不要来点,楚玊笑了笑回可以。 唐玦抬头往他们那儿瞥,幽幽问道:「明天不用干活?喝什么酒?」 阿东:「你长得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们,什么时候见我们醉过。」 阿强咳了一声。 阿东反应过来:「人楚老师看起来很能喝的样子,起码比你能吧。」 莫惊年低头看帐单,笑了笑:「没事,图个乐而已,人家想喝你管什么?」 莫惊年时常请客,他们团建氛围一直挺轻松的,也不搞办公室酒文化那些,毕竟大家都知道老闆们不能喝。很随意的,不见有什么不能喝的。 他们坐在这里吃东西,喝酒,然后一路在,聊八卦。 八卦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有点上头。 阿东提了一句:「洛棋是不是和唐导认识啊?」 阿龙:「她今儿说那些话好像是有那苗头。」 高姐:「我知道,洛棋是听说唐导在,才自己找节目组提的意向。」 阿东:「啊?不会吧……」 阿强:「按理说她这么红,还能主动来?」 唐玦和莫惊年都没喝,她们对视了眼,不说话。 楚玊喝了几杯,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漫无目的地食指划着名玻璃杯杯口。 这个话题原本没人接下去,准备要沉,结果又有人出声了。 陈顺:「我有料我有料,不保真,听过就算。」 所有人精神焕发竖起耳朵。 唐玦和莫惊年再度对视,她们都默契不提起,结果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有人知道,然后现在陈顺贴脸开大。 陈顺:「想当年——」 阿强:「哪年?」 陈顺:「六年前,那时唐导还在电影圈,《下沉》知道吧?」 众人:哦—— 盛传的片场失心疯发飙罢拍电影嘛。这电影在公众眼中只有一个关键词:唐玦罢拍。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陈顺:「这戏女主是洛棋。」 众人:啊? 陈顺瞥了眼当事人,见唐玦面无表情不说话,就继续:「前几个月做了个项目,听外面灯光师讲的,他那时在场。唐导罢拍那场戏,是床戏。」 众人:啊? 陈顺:「那几个投资方不干人事非要看假戏真做。唐导上去护了几次,也没办法,后面就罢拍了。就有那视频了。」 众人:啊? 陈顺:「就这么个事儿,听了拉倒,老规矩不外传啊。」 没提几个字,但这种剧情,就真的挺让人遐想的。比如总让人去想演到了什么程度,护是怎么护,到哪一个级别。 唐玦扫了一眼这群人的表情,忽的看懂了他们在想什么,她觉得揣测这种事情的本身就特别不尊重洛棋,有点烦,她扯了一声:「行了啊,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现在红着呢。」 她想把这群人的注意转走,结果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阿东言之凿凿判定:「所以她来了!」 阿强:「哦——人专门等到红了之后,来找你的。」 高姐:「等下,洛棋都红了好几年了吧,怎么现在才出现?」 陈顺:「笑死,主要之前唐导查无此人啊,上哪找她。」 阿东:「很有道理!所以她现在来了!」 陈顺:「反正大家都是拍戏的,有没有feel的一眼能看出来。」 莫惊年都有点坐不住,她表情僵硬干巴巴地举杯子喝了口水。然后往左瞧瞧,唐玦装隐形人在埋头吃饭。往右瞧瞧,楚玊一言不发在喝酒。 各位喝挺多了,于是大着舌头畅所欲言。 阿强:「就拿今天拍戏来说,态度很明显了吧。」 高姐:「我们不会马上就拥有二号老闆娘吧?」 阿龙:「喔唷,餵人家当红哦。」 阿东:「明星老闆娘。我们公司光宗耀祖了。」 陈顺:「哪那么夸张,说得她们马上要结婚了似的。」 阿东:「报恩嘛,你来我往,三两下就有感情啦。」 高姐:「确实,而且唐导也未必没感觉,都寡那么多年了,可以考虑考虑哈。」 阿强:「对,我上次拍古装戏,就是,女主报恩男主,报着报着,俩就抱着抱着了。」 楚玊:「唐导挺忙啊,要安慰淘汰的选手,还要等人来报恩,原来是来娱乐圈做菩萨的。」 「啊!」紧接着的很急促很压抑不住的一声痛唿,莫惊年。 所有人听动静望过来,在看是怎么一回事。 莫惊年发誓她真的没有笑,再不济,一定没有笑得很明显,但唐玦草木皆兵,愣是给了她一脚。 报復,必然是报復。 莫惊年深唿吸缓了缓,朝大家摆手说没事。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哇——莫总,最近身体好吧?看起来牙口倍儿棒!多吃点多吃点……」 她手忙脚乱一筷子一筷子给莫惊年夹菜。 莫惊年以德报怨顺着岔开话题,她被餵了口菜,说话含煳不清:「对了,公司下个月组织体检啊,大家最好提早修身养性,别有什么指标不合格,麻烦。」 果然,这群人很快讲体检的事情,没人再挑起刚才的话题。 楚玊那句话很轻,而且很快被人打断,其实只有三个人留意到,却足够了。 第143页 她无名指点着空了的酒杯杯口,眼帘低垂,沉默。 这群人点的进口清酒,细瓶口粗身稍大些的深色酒瓶搁在桌上。 过不久,楚玊伸手去拿酒,手心刚触到冰凉的瓶身,又被人按下。对面的人从反方向握住这只酒瓶,四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她手背上。 莫惊年出门去和人聊电话报备,另一侧的人在说天说地,这里很吵又很独立的空间。 唐玦面色挺冷,话语有点沉,她低声说:「别喝了。」 89.我想 莫惊年回来的时候就见两人把着酒瓶子僵持。 她没坐下,站旁边尴不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这俩,不行打一架吧。 但她是来看热闹的不是看打架的。所以她清了清嗓提着声音对其他人说:「差不多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众人闻言也陆续散场。 莫惊年低头瞧了瞧,周围人都走了,两位保持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楚玊切切实实是喝多了,但她喝醉了不大上脸,就是眼神不太清,耳廓有点红。 酒剩不多,瓶子里一两杯的量。 楚玊表情冷漠,盯着唐玦而后左边眉头缓缓轻抬,是在问你哪位在管我。 莫惊年看多了两眼又觉得,打起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她印象中的这俩人,情绪稳定到是假如见一面吧着火了,只要火星没点过来,她们可以仍旧在那里嗑瓜子聊自己的天然后淡定观看别人扛灭火器来灭火。那种房子着了会在外面打卡合影的家庭。 她酝酿了一下,准备说些什么破下这僵局。 唐玦却先动作,她使了点力气,将整瓶酒夺过来,开瓶盖,仰头,单手倒举酒瓶。很快,她把空酒瓶按在桌面原来的位置上。 同样看楚玊眼睛,同样漠然,同样一边眉头挑了挑,是在说可以了吗? 莫惊年都不敢说话了。 怎么就突然吵上了,没见过,二位怎么忽然间活得这么幼稚…… 之后,唐玦一语不发起座走开出门。 等那人影从门口消失,莫惊年缓和气氛笑一笑,她对楚玊说:「我们走吧,回去了。外面天挺黑的,我扶你吧。」 她没有插嘴二人的事情,也没有问楚玊有没有喝多需不需要扶,就很理所应当地搭了把手。 前一辆车已经开走,这辆车还是一样的人,一样开着灯开着门在等,陈顺瘫在了副驾驶,高姐在后排休息,唐玦坐在第二排靠里的座位撑着扶手看另一侧窗外。等到楚玊在第二排靠外的座位坐好,莫惊年把这边门关上再到驾驶座开车。 将近凌晨一点,车在别墅前停稳,第二排开门,唐玦先下车,她一手抵着门框,另一只往里伸,接着不咸不淡对里面那位说:「手给我。」 楚玊抬眸看她一眼,起身,手伸过去。而唐玦没有握她的手。只是不轻不重地带着她的手腕。 两人往艺人住的别墅走去。 高姐也下车。 那俩是挺不可言说的,前排莫惊年和陈顺,二位视线都乱飘,最后目光诡异地在后视镜碰到了一起。 莫惊年:「愣着干嘛,下车啊。」 · 进门,没开灯,怕引人注意,唐玦开手机打着手电筒带楚玊上楼梯,她知道她住哪间,挺靠里的,两人轻手轻脚经过其他嘉宾的房间,做贼似的。 开房门,唐玦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云台摄影机的电源拔了,然后才开灯。 忽然刺眼,楚玊在她怀里迷迷煳煳皱眉不耐地闭眼,抬手挡光线。 有点幼稚的动作,唐玦悄悄笑了笑,再放开楚玊。 面对面,唐玦反手撑着梳妆檯桌沿,站得慵懒些,半问半说,提议着:「去洗澡。」 「哦。」楚玊又看她:「你要回去了?」 唐玦停顿一会儿,又说:「看你睡了再回去,好吗?」 楚玊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套房浴室。 很快,隐约的,水声淅淅沥沥。 这个时间这个空间让唐玦有些侷促,她四处探看,怎么连本书都没有啊…… 旁边是床,她没有碰,又拉开梳妆檯的椅子来坐。 唐玦挺怕自己坐着坐着睡着了,就拿手机出来随意地点来点去,时间过得好漫长。 她去看了看《岁月的旅程》的官博,这档综艺已经进入了宣传期,她瞧着楚玊的热度还挺高的。随手点进了楚玊的微博,一看,这位已经十几万粉丝了。 应该是袁瑶的操作,两个小时前转发的节目预告视频。点赞和评论都蛮多,一水人在下面哭天嚎地叫老婆。 唐玦刷了会儿,瘪了瘪嘴,心思有点复杂退了出去,也没什么兴趣看手机了,她索性锁屏,干坐着等。 然后楚玊从浴室出来。 那边门开,水雾飞出来,她穿一套奢牌的银色真丝睡衣,扣子少扣几颗便是低领,露一字锁骨,水温开得有点高了,她本就敏感的肌肤粉嫩的。 靠近。周围空气都被水温体温点燃。 楚玊没有看唐玦,径直经过,肩碰肩的时候她撂下挽起的长髮,发尾无意擦过别人脸颊,她垂眼,睫毛沾了点点水珠,饱满红唇半启,鼻樑高挺,侧颜靓丽得不可方物。 唐玦有一秒失神。 楚玊不作声,动作不紧不慢,她在唐玦面前掀开被子躺下。 唐玦坐在床边的梳妆椅,面朝那人,见对方很快就闭了眼,还不曾打声招唿就要睡觉。 第144页 她看了会儿楚玊被沾湿的眼睫,又慌乱移开视线。 唐玦抬手,手心蹭了蹭自己的脸,然后顺着摸到后脖颈,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习惯性的动作。 反正她是挺乱的,但面前这人都闭上双眼侧躺着唿吸得平稳,人都要睡觉了。 就,默认彼此空气是吧,那,她要走了,也不用说了。 唐玦站起来,转身朝门口去。 没走开一步,楚玊攥住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很紧,有点疼。 唐玦回头,望一眼,居高临下的。床上的人同方才一样的神情,甚至都没睁眼,只是从床边伸了只手出来不让她走。 不说话。 良久,唐玦无声嘆了口气,退一步,回来,稍稍躬身面向楚玊。 「你喝多了。」她轻声告知她,然后另一只手上来握住楚玊的手腕,将她和自己分开。 楚玊没有过多纠缠,刚才抓那么近,现在轻易就松手。 她翻身,平躺,温吞睁眼直视唐玦。 「没有。」没有喝多。她说:「我也在演你而已。」 也,策海沙滩车上的也。 唐玦双手垂在身侧,低头看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楚玊面色平静问她:「要不要猜一下我的剧本是什么?」 唐玦唿吸一沉,但她不要猜。 楚玊步步紧逼,她明明都是躺着,说话的声音是温和柔软的,却莫名十分压人:「意外,喝多了的那种意外。我记得我们以前也有过,但你跟我说只要醉了,就什么事情都可以不认帐了。「 唐玦记得,那次她们喝多了,就忽然间吻在一起了。 她记得,但她拒绝回应。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唐玦。」楚玊淡漠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唐玦双眼,镇静又从容,语句轻轻缓缓,却将她一颗心搅得天翻地覆。 「你知道。」她替唐玦回答。 楚玊水光潋滟的眼滚着醉意,雾霭之中,被人带走的矿泉水、生日蛋糕上的烛火、车后座拖鞋水杯、洛棋和楚老师、旧人和往事一层一层包裹了她惊天动地的欲望。 交织,什么都交织。 唐玦似乎被定住,瞳孔轻颤唿吸紊乱,她被楚玊的视线锁在了一个逼仄封闭的世界,逃不出,只觉得氧气都要被抽干了。 楚玊用眼睛捆绑了她。 心脏要死要活的边际,唐玦看见那人再度开口,最平淡,最温柔。 楚玊:「我想操你。」 作者有话说: 审核老师要不要仔细看一下这里面两位什么都没有做呢 90.给我一颗糖 唐玦眨了眨眼,再眨。 生理反应,她口腔分泌出了液体,别的地方也是。 她扑上去,便唇齿相依,去掀开被褥掀开衣裳,去触摸抚慰那片滚烫髮热的肌肤。去做爱。 没有,她没有这么做。 她不说话不回答,择路逃跑,夺门而出,躲避面对,逃离现实。 没有,她也没有这么做。 事实是她在僵局里沉溺,左右不顾。 半分钟之后,楚玊对她说:「你要不说话,要不出去。」 楚玊明确不会和她比耐心。 而后,唐玦坐下,在床边的梳妆椅,原来坐着的位置。 「首先,你喝醉了。」她说。 楚玊不置可否。她是喝多了,但还没有到天黑请闭眼的程度。 「而且,你知道,这不可能。」唐玦:「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发生关系。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何况我们都没有很清醒。」 在综艺录制现场,艺人别墅,隔壁好多人。 她们都喝了酒。 最重要的是,唐玦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她无法在问题没有解决,双方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一时冲动去做出格的事情,就算谁都无比知道她们心里有且只有彼此。 这么长一句话,楚玊只挑了四个关键字低语重复,带点酒气,是嘆出来的:「不清不楚……」 说话的时候,她渐渐闭上眼睛,重新浸在黑暗里。 唐玦也垂头,目光落在床边地板。 沉默,很久。 唐玦想了一段时间,才舔一舔唇,再张口:「你急了,对吧?」 楚玊没有说话。 她就是急了,不然不会那么了解对方都要提出这种没有结果的请求。不过这句话也不是请求,是告知。 她告诉唐玦,对,她急了。 而唐玦也如自己设想的一样,明了了掌握了知道了,但楚玊还是觉得很空。 不是说没有得到一场情事的空虚,她想要的就不是这个,或者,不全是这个。 她们总是这样。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几个回合之后,才会开始进入正题。 楚玊有时候挺佩服唐玦的。反反覆覆,有时候觉得可以有时候觉得不行,被人悬在半空,这才两个月,她就有点受不了了。但唐玦曾经也被反覆,被悬挂,她可以接受「不清不楚」,可以忍受想要但得不到,时间长达一年有余。 楚玊觉得什么事情都有迹可循,就好像现在,唐玦也坐了下来,她开始沉着冷静地陈述她拒绝的话语。 「对不起啊。」唐玦先道歉。 她说:「我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你忽然间转了态度。或者是,有其他人的出现让你突然有了危机感,亦或是,上回你来我家,我没有招待好你。」 第145页 很委婉的说辞,她们都心知肚明上回登门拜访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说的是我没有招待好你。 「说实话,我是个导演,我知道现在剧情演到哪一趴。铺垫够了,戏剧冲突也来了,然后你有点不太能接受我们还处在一种相安无事的关系之中,我们,是不是需要一把火去点一点,好歹要让人看到个苗头。」 「实际上追赶游戏就是这样的,后面在追的人其实一路都很累,她不能肝脑涂地地去追,也需要前面那个人时不时回一回头,去扯一扯勾子,在跑的那个人需要得到回应得到肯定才不至于筋疲力竭。谁隔三差五给个甜头她又斗志满满了。有时候会气馁,但是只要某人给一颗糖,就又能被鼓舞了。」 唐玦说着说着笑了笑:「我为什么这么懂,因为我那会儿喜欢你的时候一直都是这种感觉。」 她再组织语言,又说:「但是,我不是报復你,我没有那么恶趣味说我也让你体会一下这种感觉我去惩罚你,不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也没有放下过你,我同样是对你有欲望的。但我也确实没有做好准备要和你在一起,要和你重新在一起。」 「你知道的,我一开始是很坚决跟你说我们没有可能,但如果你现在问我,再问我这个问题,我应该不会那么决绝了。我不想骗你,我也没办法骗我自己,是,我现在是挺动摇的。我有时候也莫名其妙在想,欸,我俩,是不是还能抢救一下。」 「只是楚玊,我很记得,许多年前,在御梨苑向你发出交往请求的那个晚上,那时候的唐玦有多坚定,她不像现在的我一样,是犹豫的,是保留的。我很清楚如今的我没有当初的自己那般百分百的投入百分百的勇气。这是我欠你的。我不想我们重新开始在一个很草率的阶段以一个很草率的契机,然后等你后来回过神来发现,啊有一种……消费降级的感觉。」 「我是觉得这种要求挺没道理的,但是,可以等等我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个契机。但反正不是现在。当然也又可能中途我又想过头,又想明白其实找不到这个点,又觉得不行,然后我会告诉你我们需要真的结束。」 唐玦唿出一口气,最后说:「我不能向你保证说我们一定会在未来某一个时候在一起……不过,我现在告诉你的是——可以有一点点期待,这样的话,你接受吗?」 她终于抬头,观察楚玊佯装睡觉的面庞,等待。 良久,楚玊还是平躺,没有睁眼,淡淡地:「所以,送了我一颗糖是吗?」 唐玦很钦佩她的理解总结能力,还是答道:「嗯。」 又是半分钟,楚玊回:「可以。」 她下一句:「但我想,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唐玦有点意外她这么说,也好奇:「什么问题?」 楚玊再翻身,侧躺,转一转头,睁眼对上她瞳孔。 对视三秒,她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她不是洛老师?」 唐玦一开始没懂,下意识皱眉反应了会儿,最后破出一声笑。 她全都懂了,又忍俊不禁:「你,就因为这个啊?」 楚玊不语,还要等她答覆。 唐玦就正视她,真的认真解释说:「我以前就叫她洛棋啊。」 第二句声音低一点点虚一点点:「而且我和她又不用避嫌的咯。」 她看出来了,这个答案是让楚玊满意的,因为她见楚玊很快重新闭了眼,缩了缩身子,像真的要准备睡觉了,过程中难以察觉地挑了挑嘴角。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如果有的话,唐玦小姐会为楚玊女士专门设置一个新闻发布会。 不过楚玊女士说:「暂时没有了。」 唐玦眉眼深邃,很是柔情的,半含着笑的。 「那你睡吧,我回去了。」她说。 「唐玦。」楚玊唿叫她。 「嗯?」 「别让我等太久。」 唐玦动一动唇,有一个停顿,仍旧答:「好。」 楚玊:「你欠了我很多颗糖,记得还我。」 唐玦莞尔,应:「好。」 楚玊:「晚安。」 唐玦:「晚安。」 她没有马上起身,稍稍平復了一下,然后再站起来,脚步很轻,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再转回来,伸手关灯,轻轻关门。 第二天的录制早上九点开始。 易禹摄制组的专业度还体现在昨晚团建可以喝的醉醺醺,第二天工作还是龙马精神。 今日的综艺剧本是每人带一只小动物过一天,大早上,跟拍vj和随行编剧就带着各自的小动物鬼鬼祟祟开门进来。 这个别墅转眼间塞了七个人艺人七只动物一队人马,热闹得紧。 没多久,谢文煦的公鸡从他房间里打着鸣飞了出来,然后无论艺人还是工作人员都聚在一起观看他徒手抓公鸡,现场乱得不行。 喧嚣人群中,没人注意到导演唐玦悄悄踱步到艺人楚玊身后。 楚玊其实对热闹对公鸡对谢文煦都没有兴趣,但是唐玦也进来了,她就围过来看。 然后她感受到背后的人熟悉的气息,她听见唐玦低声说话,只一个字:「手。」 于是楚玊悄无声息将双手背到身后。 周围人在留意公鸡,她们暗度陈仓。 第146页 有一阵冰凉,巴掌大纸盒装的物件,楚玊猜出来,是解酒药。 她笑了笑,刚好外套有口袋,她就动一动手将这盒药揣到口袋里。 交接完毕,但她还是重新将手叠到身后。 她没有想再得到什么,只是单纯要这么做。 可是没多久,唐玦将一样额外的东西放进了她手心里。 楚玊收拢五指,握紧。 很小,长方形锯齿塑料包装,没那么凉,带一点点原来握着的人手心的温度。 是一颗糖。 91.归还过去 《岁月的旅程》第三期最后一天的录制是外景。 早上八点左右楚玊练完琴从外面回的别墅,收拾了会儿,再化妆穿衣下楼。挑了条简约的黑色阔腿裤,白色高领内搭套一件深蓝的开扣灯芯绒衬衫。 长餐桌上有早餐,已经有人在那坐着用餐,楚玊也过去,一路和人打招唿,再拉开椅子坐下,旁边是韩弄,对面是洛棋。 简餐,碟子里是沙拉滑蛋贝果,她要了杯黑咖啡,然后握着叉子细嚼慢咽。 洛棋对别人的视线比较敏感,她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了抬头,挺意外的,面前楚玊机械地叉着沙拉送到嘴里,却出神在她的身上,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胸脯附近。 但洛棋想了想,楚玊这人好像每天早上都不精神,似乎有一种去做了贼的困意,到晚一些时候才会渐渐清醒。 她问了声:「楚老师,又困了?」 楚玊闻声倏忽抬眸,再看她眼睛:「哦,嗯。」 其实不是。 她认得这件衣服,洛棋身上的黑灰色风衣。 准确来说,是很熟悉这衣服上的扣子。 和唐玦刚在一起那一年,九月初,领队水土不服拉肚子,她抽空回来一趟,极限二十四小时。那时候国外已经转凉,楚玊穿了件深棕色的长款大衣回来,那衣服扣子掉了一颗被唐玦瞧见了。 那天夜晚忙得挺累,楚玊十二点钟醒来,洗漱完之后阳光恰好照进屋。她从卫生间出来见唐玦坐在沙发上给她缝衣服,暖色的光就这么落下来掉在她身上,她神色专注一丝不苟地抱着那件大衣推拉丝线。 唐玦听见声响也没有回头手上还在忙活,自顾自地说:「我前两天新买了件风衣,送了两颗备用扣,都黑色的,应该看不出来。」 楚玊随手把旁边那件黑灰风衣捡起来看了看又叠好没再留意,然后倚靠在沙发后面双手交叠在靠背上,她站在唐玦身后观看。 「你怎么会这个啊?」大导演耶。 反正楚玊从来没想过要自己缝衣服,一来她完全不懂缝衣服这件事情的机制,二来这种事情轮不上她去做,三来动针子这一行为对他们来说都算高危操作。 唐玦随口应:「不记得了,在剧组学的吧,好像是那时候借的衣服坏了好多,结果全组人都不拍戏围在一起补戏服。」 刚醒,楚玊声音沙沙地,放软一点:「餵唐玦,我八十岁的时候还要看你给我缝衣服。」 唐玦笑了:「您都老太婆了,买几件新衣裳吧。」 她手艺挺好,那扣子到今天都没有掉。 只是后来衣服没有缝到第二件,她们分手了。 刚才出神就是回忆了这一段。 楚玊低头扯了扯嘴角,笑得挺复杂。 她举杯喝了口咖啡,没有再抬头看洛棋。 放杯子,她看着杯中液面,而后轻轻说了句:「衣服挺好看的。」 洛棋的回应蛮大方:「谢谢。」 下午收工,第三期录制结束,太阳下山的时候艺人从别墅离开。 摄制组善后拆摄影机,艺人助理帮忙收拾行李,外面排了几台保姆车。 楚玊要赶飞机回飓风乐团,早收拾好行李,一下班就走人,她的车开走的时候唐玦还在监控器边。 直到洛棋在房间整理行李箱,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门,她回头,见唐导站在门边挂着和善的笑。 唐玦:「聊聊?」 洛棋:「好啊,去哪?」 唐玦看了眼这屋里的三个助理:「让他们在山下等你吧,和我下去走走。」 洛棋应了。 风景辽阔的,气候还算舒适,面前群山环抱,绿色在金光之中。 她们走蜿蜒的山路下山,沥青没有,就是黄土,旁边是杂草,远点山坡。 踩着土地的声音,有沙石的声响,走得不紧不慢。 洛棋拿出了烟盒抽出半根烟,手一伸递到旁边,眼睛却在看天。 唐玦扫了一眼,转开视线:「我说过我不抽菸的吧。」 洛棋把手收回来。 唐玦:「劝你也别,等下把这座山点了,就算在圈里混十辈子都不够你赔。」 唐导真的很关心各位来娱乐圈混一趟会不会赔本。 洛棋笑了一声,将烟盒揣回去。 过了会儿,唐玦说另一件事:「所以,你们那剧组,后来怎样了?」 洛棋:「杨总一气之下又撤资了,你闹那一场都传开了,别人都说这组莫名其妙疯了个人能没点问题吗,结果导演导演找不到,投资商投资商找不到,拖了一年多,实在没办法就烂尾了。哈哈哈,然后方中把我俩都打入了冷宫,听说陶树这几年没混开,转行了。」 唐玦爽快:「那恭喜你啊,混开了。」 这句话听起来挺敷衍的,但不是,唐玦很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艰辛苦楚,因为她自己也差点没混开,也差点转行了。 第147页 谁的今天都值得被恭喜,谁的这六年都值得收穫奖章。 洛棋问她:「你呢?」 唐玦:「我不就站这了吗。」 洛棋:「不拍电影了?」 唐玦不答。 洛棋转问:「听说你拍电视剧了,我以为……你选角的时候会来问问我。」 唐玦:「我还真想过,后来一看,哟哦大明星啊,我们小网剧别太星光熠熠。」 洛棋诚恳:「你变了很多。」 心态、谈吐,有从前的影子但成熟太多太多。 而唐玦跟她说:「是变了很多。毕竟你都要来试探试探,瞧瞧这人现在是不是菸酒都来,或者嚼上槟郎还是什么别的。」 洛棋知道她看出来了。 唐玦:「还想要知道我有没有记性,到底认不认得出自己以前的衣服。」 洛棋知道她什么都看出来了。 但她也没乱,反问:「想要回去?」 唐玦回:「一件衣服而已,我没那么小气。喜欢就穿着吧。」 洛棋:「好。」 唐玦话锋一转:「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纠结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多穿点衣服。」 洛棋忽而一哽。 「我认为这里面有我的一份责任。在我陷在一种苦大仇深的自我怀疑里的时候,我觉得那个晚上像一把刀一样一次一次地刺痛我。我也曾经和人争得面红耳赤过,歇斯底里地追问为什么我就不能让我的演员穿上衣服。」 唐玦娓娓道来:「我那时候很天真,很狂浪,是拍那部戏让我明白了很多,大概这是一个节点,我忽然被告知原来我喜欢的东西有它极其畸形的一面,是无法越过更无法逃避的。」 「我以前,还有个……癖好,爱拍裸体。」她浅浅笑道:「之后也没有再拍过的。」 「你说,这算不算一种……改邪归正?」唐玦问洛棋。 洛棋:「难说,换个词吧。」 「弃暗投明。」冷不丁一句,她想出来的。 唐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点头。 又走过一段路。 唐玦再开口。 「我那时候不像你那么……心理素质强大,那么,能接受现实。我从前觉得这是我无法跨过去的一个坎,它就是我人生中一个,骯脏丑陋无比的一个巨大的污点。」 「我极端地抵抗过有关那个片场的一切,包括你。」 「但直到今天,我可以重新面对你,能够将它拿出来翻阅,然后和你谈这些。」 「时间教会我,过去可以归还给过去。」 「我要和你说对不起,和你说谢谢。」 须臾,洛棋问:「谢我什么?」 唐玦想了想:「谢谢你现在还算过得好,没有退圈。」 断了挺久,洛棋才续上:「够红的话,可以演你的电影吗?」 唐玦转头看她。 洛棋也偏头望来。 无言对视,山风唿啸,有什么在碰撞。 唐玦收回视线:「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追过人。跟你似的,露一点,藏一点,想让她看见,又不想让她全都看见。」 洛棋:「那,她看见了吗?」 「看见了。」唐玦大咧咧:「哈,原来她从头到尾都看得见。」 洛棋:「那你呢,你也从头到尾吗?」 唐玦:「应该不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的头,不过,你大概能猜到,我希望这是尾。」 洛棋:「你不用很困扰啊,我没有说非你不可并且对你展开一场死缠烂打,毕竟我现在是上升期女演员。」 唐玦低头笑:「好好,上升期女演员。」 洛棋勾回来:「上升期女演员你都不考虑吗?要不要看看我的代表作?」 唐玦打回去:「不好意思,这边不太能接受其他人的offer。」 洛棋:「还没追上啊?」 唐玦模稜两可:「嗯哼。」现在是她没追上。 洛棋:「得多有魅力啊要惦记这么久。」 唐玦想了想你俩前两天炒cp来着,还是她亲手指导的。 是挺让人大跌眼镜的。 当然,她没有说。 她对洛棋说:「再走七八分钟到山下,我不下去了,我团队还在山上。」 洛棋:「行吧,再见。」 唐玦停下脚步:「再见。」 她看着洛棋顺着蜿蜒山路下。 洛棋走过几步,又抬声说:「就算处对象不考虑,下次有本子,记得考虑我。」 风吹了吹她风衣衣尾。 唐玦盯着她的背影:「再说吧。」 又过了一阵,洛棋往回望一眼:「对了唐导,祝你……前程似锦啊。」 唐玦笑着,回道:「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祝我了,谢谢。」 洛棋没有再回头。 人要下山,人要离开,到平坦的地方去,等到路途曲折到尽头,她要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唐玦对她说:「去过你更好的生活吧。」 洛棋在这条崎岖山路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声响在山谷之中迴荡、迴荡,她竟接着掉了眼泪。 唐玦最后叫她:「张倩倩。」 作者有话说: 某人有件米色棉服,口袋一直破了个洞 她懒得管,别人衣服掉了颗扣子她要马上缝起来。 92.半路 《顾少七十七日情人》火了。 播了一周,反响千奇百怪。 第148页 ——好土! ——一般的土剧我不看,土成这样的我必须品品了。 ——小东西,土得还挺精緻。 ——怎么回事,看着看着还欲罢不能了…… 就这么着,热度就莫名其妙上来了。 《岁月的旅程》也首播了。 第一期播得很好,策划的每一个点都打到了。好到什么程度呢,那个一向不待见唐玦的投资商曾总都能开尊口在群上夸两句。 那天晚上节目组大群上热火朝天。各位嘉宾都挺开心的,节目火了对他们加成也大。又出乎挺多人意料,其中圈粉最多的是楚玊。 谢文煦戳了一句:【咱这节目,没想到得多谢楚玊老师,到时候别爆红了把我们忘了。】 挺让人下不来台的一句话,其他嘉宾都没有接茬。 唐玦看着这条消息第无数次想把这人脑浆摇匀。 三分钟之后,楚玊发了条语音。 语气平缓态度谦和,她说:「我倒觉得这是一个真心换真心的过程,我们节目能收穫大家的喜欢是节目组幕前幕后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功劳,录制还没有结束,还剩下很多感谢的话可以留到下次见面再说。预祝《岁月的旅程》能够像今天这样,一路收视长虹。」 罗沈和韩弄很快接着抛出花里胡哨的官话,让这段没往别的地方发酵。 而楚玊的这条语音中间有个细微的干巴的停顿,唐玦听出来了。 她去和楚玊私聊:【又背稿子。】 楚玊给她发语音,垫着些环境音,她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说:「非要我说的话,我只有——」 断一断,接第二条语音:「本人对自己的个人魅力是有基本评估的,对现状没有太意外。」 唐玦听完语音,笑了一下,然后打字。 唐玦:【那你还是别说了。】 楚玊没再回。 过了半小时,唐玦又问:【是后天回来吗?】 那时候楚玊在排练,两三个小时后才回:【嗯。】 唐玦秒回:【南海机场?】 楚玊:【还没睡?】 她没有直接回唐玦的问题,而是转眼把航班信息发了过去。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六点到南海机场。 她都没有问是不是要来接我。 楚玊:【p7,我来找你。】 九月二十六那天,唐玦六点钟到的p7,等了一个小时没见人影,查了下航班信息,理论上那人应该早出来,但没有,发消息也没有回。 唐玦想了想,走进了机场大厅,于是她懂了楚玊为什么让她在停车场等。 她记得第一次录制回来的时候,等行李偶遇,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节目播了肯定一堆人来接机。那时候楚玊和袁瑶两个人还悠闲地聊着天等行李,现在周围围了好几圈人举着手机举着相机要递花递信。 有两个保镖拦着,袁瑶护在楚玊身边。 一夜爆红,忽然间被无数人簇拥,但楚玊也丝毫不怯场,她既没有表现出惶恐不适应也没有外露出激动和兴奋。 她对自己的人气也有很基本的评估。宣传期,讨论度高,有人好奇有人图新鲜,这是她在国内热度起来之后第一次机场,来的人很多,她走得很慢,袁瑶也一直在维繫秩序,所以没有特别乱。 但楚玊很清楚她到底不是演员歌手那类的艺人,等综艺播完她会按计划刻意降低曝光,之后必定不会这么高调,她是需要空间的,同时也早做好准备与对策要和粉丝之间的距离达到一个令人舒适的平衡。 她觉得她可以短暂接受营业带来的不舒适,并适当对别人的喜爱稍稍回馈,正如当下。 但她不知道,此刻的唐玦在远处机场大型支撑柱后观望,然后又躲了起来。 好熟悉的场景…… 花团锦簇中的楚玊,遥远的偷窥的唐玦。 像又被开了一枪。 记忆涌过来,她的脑海中自动播放了一遍七号列车的标题。 于是疼痛蔓延,她身上穿了两个洞。 直至最后,唐玦默默离开。 四十分钟,楚玊和众人终于抵达p7。露天停车场,她扫视了一圈,却没见着唐玦的车。想拿手机出来问问那人是不是还没到,又看见不远处有一只手从一辆黑色七座车的驾驶座伸出来挥舞着示意。 但楚玊觉着不像是唐玦,凝眸一看,陈顺。 她笑了笑,挺冷的。 两人走过去,同其余人挥手告别,就上车。 车里也没有别人,只有陈顺。 接着陈顺先解释:「楚老师好,袁姐好。本来说唐导要来的是吧,但是她……嗯,临时有工作。然后就我来啦,不会特别失望吧。」 车开出停车场,陈顺都没有问地址,就要给她带到江际豪庭去。 楚玊:「不会。」 旁边袁瑶看了她一眼,都有点汗流浃背了。 楚玊撑头看窗外,没再言语。 ——临时有工作。 当天晚上,两个小时后,九点。 唐玦听见了门铃。 她洗了个澡穿一身家居服趿拉着拖鞋散漫地去开门。 门外,楚玊立着,双眼波澜不惊。 对视,她压迫性很强。 然后开口:「临时有工作,是吧,唐导。」 门铃响的时候唐玦就料到了有人要来兴师问罪。 但她先说:「你也别站这儿啊,先进来吧。」 第149页 唐玦让了让身位,嘴上还在:「等下我邻居出来了,一看,喔唷,这不是,那个,很火的那个,嘶,哎呀哎呀哎呀呀呀……」演起来了, 楚玊打断:「唐玦。」不轻不重,冷冰冰的。 别在这里含沙射影。 唐玦闭嘴。 然后她反手拉开鞋柜,放了双家居鞋下来。 深绿色的,好看的,鞋码合适的,新的。 楚玊看了一眼鞋,看了一眼人。 唐玦避开她的视线,关门,解释:「我想去来着,半路回来了。想了想,好像不应该去,万一被人撞见呢?」 楚玊重复:「被人撞见?」 唐玦:「现在综艺正在播,你因为这节目红了,然后被人看见你回国是导演来接的你,这怎么说得清。」 楚玊没理,换好鞋往里面走。 唐玦:「陈顺就无所谓,就算被人发现了我们可以说他到外面去揽活兼职给人做司机,对吧。」 楚玊背向她,正走路,说话:「第一,我不是因为这个综艺红的,我本来就很红。只是红得没现在那么多人知道,但是无论谁来拍,我都会被大家看到,我有这个底气。」 她往沙发上坐:「第二,我可以理解你所说的那些道理,或许这么做真的不合适,之前因为太想见你所以思虑不周,我是有问题,抱歉。」 唐玦:「没——」 楚玊打断:「第三,我希望下一次你不要提出一件事情半路才想起来,然后中途反悔,让我白等一场。因为我,自己有司机。」 白等一场,不是在停车场等不到一辆车,是想一下飞机就见到的人见不着的空欢喜。 停顿,她现在才看她。 对看两眼,唐玦有点虚:「呃……我答应你。我、我给你倒杯水吧。」 她熘到厨房去,前几天新买了一套六只装的玻璃杯,她挑了一只出来,倒水。 动作的时候她问了一个作为主人家在这个时间点很自然而然应该问的问题,也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她问:「吃饭了吗?」 楚玊坐在沙发上,没有回头看,悠悠回答:「没有,本来约了人一起吃的。」 唐玦犯蠢,大概是因为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撒谎煳弄导致脑细胞宕机,反正说话没过脑子:「哦,那怎么没吃?」 楚玊勐然回头,她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竟然还有脸问! 她瞪一眼唐玦,拖着声音回应:「因为这人放了我鸽子啊!」 唐玦再懵,她也反应过来了。 「呵呵呵呵呵,哇哦,那个……哈,那你饿吗?」 楚玊也还好,没有说必须要吃,但她没出声,等唐玦说话。 起码她要说给你做个面吧。 但唐玦:「我给你叫个外卖吧。」 楚玊:「外卖?」 ——外卖? 别太过分了唐玦! 93.全鸽宴 唐玦其实也没吃,只是她没什么胃口,她也没有说。 她知道几句话又把楚玊点着了。 但她是故意的。 「怎么没吃」是煳涂了,「叫个外卖」是存心的。 她知道楚玊想什么,要开火其实也可以。可她现在不想让楚玊觉得还和以前一样,上来怕你饿了就会眼巴巴地给你做碗面。 唐玦会通过亲密值来判断是不是该做这件事情,就好像她俩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在毛概课上偶遇,她会去判断彼此到没到这个熟悉度去打招唿。而那时她们没有打招唿,现在她也不会给她做饭。 可能原本亲密值是够的,够去机场接人的,够共进晚餐的,够为她下厨的,但现在不够了。 唐玦端着水走回来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来拿出手机,郑重其事念叨:「点个红烧鸽子油焖鸽子煎鸽子炸鸽子烤鸽子,一鸽九吃,全鸽宴。」唿噜唿噜毛。 楚玊这才松动些,又推:「不用了,不饿。」 「哦。」唐玦把手机收起来。 等了会儿,她低声说:「那……还有事吗?」 楚玊眯了眯眼:「嗯?」 唐玦:「我送你回去吧。」 楚玊:「什么?」 唐玦一副耐心解释的模样:「确实是有点工作,录制流程还有点没对接完,明天就开录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玊没有说话,而是稍稍倾身,直视她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在打量这人到底什么意图。 她觉得她疯了。 唐玦躲,再站起身来:「走吧。」 下电梯,到地库,一路谁也没有搭理谁。 到要上车,唐玦开锁,想了想开口说:「坐前面吧。」 楚玊也没出声,就沉默着开了副驾驶的门往里坐。 二十分钟,车停在江际豪庭单元楼门前。 唐玦在想,要不要叫醒她。 楚玊睡了一路,是坐下来没多久就闭了眼,困的。 唐玦手搭在方向盘上,垂眸,这个空间里剩楚玊隐隐约约的唿吸。 她觉得自己是挺混蛋的,一晚上没干一件人事儿。 是她的问题,又抽了一场风,结果害楚玊累的要死还找上门来然后被莫名其妙冷暴力了一顿。 楚玊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很生气,但也没有点破。 时差、长途飞机、高强度的营业、被放鸽子,仍然要来找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是被送了回来。 第150页 唐玦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病。 很心疼,很难受,很后悔。 现在想要补偿,就算不够,她也要预支亲密值。 五分钟左右,楚玊醒了。 她还是不说话, 眨几遍眼睛缓了缓,望一眼车外的光景,判断这是哪里,很快就解开安全带,伸手开车门。 「那个……」唐玦。 楚玊停下动作,但也没有回应。 唐玦:「我欠你一顿,明天下午才出发,早上要不要来我家吃早餐?」 楚玊:「我自己会点外卖。」 唐玦:「不是,嗯……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楚玊转头,不咸不淡一眼:「怎么,现在才变卦?」 唐玦欠了一晚上的道歉:「对不起。」 楚玊没接,她说:「你也不会跟我说为什么的对吧?」 唐玦默然。 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比楚玊更了解唐玦,就像她马上就知道了这人又在心里藏了个不愿见光的疙瘩等待发酵。 楚玊挺累的,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算了。」 她迈步走出车门。 「请你,明天,不要再失约。」最后一句。 唐玦要能再放一次鸽子,她可以直接拉去人道毁灭了。 当然,她没有。 节目组是下午三点的飞机,唐玦早上十点钟到楚玊家楼下,接了人再开回自己家。 她让楚玊在餐桌等,接着到厨房去忙活。 做了两碗面,餐蛋面,从前一样的味道。 唐玦将面端上餐桌,对着坐,又将筷子递过去。 楚玊瞅一眼面,再抬头,质问唐玦:「就这?」 唐玦坐下:「早餐你想吃什么?九大簋?不合适吧。」 楚玊:「我的全鸽宴呢?」 唐玦动筷子,笑:「不是时间来不及吗,下次好吧。下次,我承诺你全鸽宴。」 楚玊咬一口午餐肉:「给我写欠条。」 唐玦:「啊?」 楚玊:「你以为你现在在我这里还有信用可言了?」 某人,一失足成千古罪人。 唐玦无奈,点头捣蒜:「好好好。」 十一点,採光很好,一整面落地窗,阳光照亮整间屋子。 就两个碗,唐玦没用洗碗机,也没花多长时间收拾,之后她回房间从笔记本里撕了张纸下来打欠条。 她坐在地毯上,就着茶几写:「本人唐玦,欠楚玊全鸽宴一顿,将于本年度还清,如逾期不能偿还……」 不能偿还…… 唐玦停笔思索。 旁边楚玊开口:「请折现人民币五十万元整。」 唐玦目瞪口呆:「五十万?」 楚玊面不改色:「有意见?」 唐玦:「没有没有没有。」 她真的落笔。 为什么是钱,因为钱是她们之间最不值钱的东西。 楚玊知道,如果本年度唐玦没有还这场全鸽宴,逾期的时候,除了钱,她也没有办法得到她的其他东西。 双方签字的时候,她没有特别的情绪,却在心中藏着恳切的希望,请唐玦,务必要还清债务。 楚玊将欠条袋在口袋里,又提出另一件事:「看电视吧。」 还有点时间,唐玦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找了会儿遥控,把电视开了,再坐,在沙发上和楚玊隔了一人身位。 楚玊拿出手机点了点:「我要投屏,wi-fi密码。」 唐玦:「hyk,大写,57257。」 楚玊垂眸输入,瞳孔在动,在思考。 唐玦看了她会儿,又说:「密码房东设的,我懒得改。」 哦,那就没什么好解码的了。 唐玦问她:「想看什么?」 楚玊:「我最近在追的电视剧。」 投屏出来,电视机:《顾少七十七日情人》。 哇哦。 唐玦看着电视,本来也没什么的,但她忽然坐立不安,忐忑着说:「你追,你就追啊……你干嘛、看花絮啊?」 楚玊理直气壮:「正片看完了,在飞机上看的。」 「呃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玦:「那你看,我、我回房间了。我还有工作。」 她爬起来抬脚就要走。 楚玊:「一起看啊。」 唐玦:「不用了不用了,那有什么好看的。不用不用。我劝你也不要看,很无聊,非常无聊。」 她很清楚花絮里的自己都在干些什么。 要逃,然后楚玊一把抓住她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楚玊没看她,看屏幕:「很见不得光?你怕什么?」 唐玦:「没有没有没有,看,我陪你看。嗯,看。」 逃了就像真的见不得光了,她不能走,实际上都如坐针毡了。 电视上的人开始说话,她还是抬手搓了搓脸,她都要求她了:「要不别看这集吧……」 楚玊明确:「不行。」 唐玦抿着唇,深吸了口气,然后看见屏幕中的自己。 俩人都不说话,就剩电视的声音。 花絮,在排吻戏,导演男女主三人举着剧本对戏。 唐导:「等下,你手干嘛这样放?」 男主浩空:「剧本写的啊,手放在她腰上-……」 唐导:「人也没叫你两只手都放腰上吧?你像在给她量腰围。」 女主文文:「对对对,我就说怎么这么怪,亲着亲着他像要把我举起来。」 第151页 浩空:「那放哪?」 唐导:「你右手放她脸上,不是捧着,是摸,若即若离地摸。-那种摸懂吧?那个手势是怎样的,就按那个来。」 浩空:「这样?」 唐导:「走一遍。你没手气的吧?来。」 这一段试过之后。 文文:「确实,我觉得挺好的,刺激多了。」 浩空:「这个动作有很明显的掌控欲,-。」 文文:「唐导,你还是很懂的。」 浩空:「对吼,确实很懂,很有经验哦。」 文文:「是不是——」 唐导:「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抓紧讲下一段。」 ——谁在懂啊! 此时此刻的唐导在大喊老天爷!她要早知道会和楚玊一起看这个,还管这两人是不是在量腰围,量头围她都不说话。 唐玦也没想到这段会放出来,谁叫这剧忽然火了,剧粉催得狠,物料全都榨干净了,这段吻戏算剧里高光,她想收起来都不可能。 她怎么懂的。她就谈过一场恋爱,那她怎么懂的。 因为摸脸一直是楚玊的习惯,她在床上的时候也爱这样,都能算是那什么了。 但唐玦确实是……咳咳,挺爽的…… 并且实践总结出理论再实践了。 她怀疑楚玊故意的。 她肯定楚玊故意的。 但她又不敢移动一点点视线去观察此时此刻旁边那人的模样,她做贼心虚。 现在就像她半桶水在教导别人,结果关公面前耍大刀,她真正的老师正坐在身后。 心虚到她现在动都没胆量动,然后浑身发烫,热到要出汗了。 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走又不是,坐这儿又不是。好像做什么都会将这段放大再放大。 她怕楚玊忽然间开口问她到底怎么懂的,更怕楚玊忽然间做什么让她开始回忆回忆。 唐玦坐在沙发上,挺直腰杆,坐如松,整个人绷得很紧很紧。 但楚玊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看唐玦长发遮不住红透了的双耳。 满意的。 好吧,今天的糖有点甜。 作者有话说: 摸脸具体见第四十三章 94.退一步 因着国庆开工算加班,工费另算,《岁月的旅程》第四期录制提早到了九月底,从九月二十七下午录到九月三十夜晚。 目的地是一样的,但她们不能一起出发。下午一点半,看完电视之后唐玦把楚玊送回了江际豪庭。 路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唐玦被那一出整得自闭了一中午。楚玊看出来这人其实挺羞怯的,也没再撩拨她,别等下融了。 其实也不是特别难以解释。大家都是成年人,有点经验不是很正常,何况她还是个导演,设计暧昧的情节是她的专业。可是拍那戏的时候她们已经分手很长时间,然后说着说着戏脱口而出前任的性癖,讲得非常具体的,就差指名道姓了,然后那个人现在带着这个片段来问,你怎么回事了呢。 开车的时候唐玦想了很久,这花絮其实前两天就播了,楚玊一定是看过的,看了又不发表意见,等到哪天不开心了,就拿出来惩罚别人。 楚玊这人,她就没有过不记仇的时候,她睚眦必报。就像你前一天晚上送了她一场不冷不热,她第二天就还你一场极度羞耻的面红耳赤。 难顶。 车在单元楼楼下停稳,副驾驶楚玊解安全带下车。 唐玦说:「等会儿见。」 楚玊笑了笑:「下午见,唐导。」 第四期的录制下江南,在徽派的古城,放眼过去马头墙一片一片隐在水雾里,再深处有荷莲一丛一丛在上面飘着的湖泊。 下午和晚上的rundown是在户外录一个讲解,拍了一个小时左右,天色转黑,云层压了下来,下起了雨。 雨下大了,录制没法进行,查了查天气预报说是阵雨,节目组决议先暂停拍摄等雨停。艺人嘉宾都进到节目组搭的棚避雨。大家闲着无事就围在一起聊天。谢文煦犯困,找了张摺叠椅摊开就睡下了,另一个体坛冠军男嘉宾见这里一水女生也没好意思过来,去围着几个摄像师聊天了。 这边在说两周没见,唐导都有热播剧了,恭喜了一阵子。 韩弄:「我已经追到最新那集了。」 罗沈:「我才第五集耶。」 赵菏:「那我比你快些,我第九集了。」 韩弄挺讶异的:「菏姐,你也看啊?」 赵菏是这里面年纪最大的,一向演惯正剧,口碑很好的中年演技派一枚,没想到也在看《顾少七十七日情人》。 而赵菏解释:「影视行业下沉的讯号嘛,小成本高热度的典例,值得研究研究。演员就是要始终保持学习的态度去探究观众的喜好。」 唐玦在旁边还挺不好意思的,她小小声说:「抬举了抬举了。」 韩弄:「楚玊姐姐呢?你有看吗?」 楚玊温和的:「没有,前段时间太忙了,没空看。但是有刷到,挺有意思的。」 楚玊的官话模板——没有看,但是给予了肯定。 唐玦:没有你个头!你连花絮都没放过。你连导演都没放过。 罗沈:「楚玊的品味和《顾少》也不搭啊,你能想像人拉着拉着小提琴,下台来看甜宠剧。」 第152页 这里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唐玦心虚,楚玊偷笑。 赵菏:「甜宠剧也不一定全是低俗的,唐导就拍得很好,挺清新的。」 韩弄:「哈哈哈哈哈,那菏姐你有计划去演一部吗?」 赵菏:「我去演,那多吓人啊,顾少一时兴起准备强制爱的时候把我腰闪了,他连夜将他的医生朋友喊了过来,然后说我骨质疏松。」 大家笑了一片。 罗沈:「小韩可以啊,年轻貌美的,去演戏也好。」 韩弄是女团歌手,也没演过戏,她拖了个人下水:「楚玊姐姐比我漂亮多了,她演戏肯定也很好看。」 楚玊笑:「我对演戏不太感兴趣。」 罗沈指了指唐玦:「你让唐导调教调教你,可以的。」 唐玦:「什么,什么啊,什么调教。说点官方的话。等下楚老师误会了,审核老师也误会了。」 罗沈:「我说唐导你调教演员很有一套,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楚玊看了眼唐玦:「还不至于误会。」 赵菏:「唐导选演员也有一套,文文就选得很好。」 韩弄:「对,很初恋。」 罗沈:「你不会就按着初恋的模样选的吧?」 唐玦咽了咽,还要强行控制自己不往别的地方看,她装得平静,摇几下头:「没有没有,我初恋不长那样。」 罗沈:「不是清纯挂的啊?」 唐玦埋头,低声:「不是,不算。」 楚玊没开口,带着笑,和所有人一样细细观察唐玦。 韩弄:「御姐啊?」 唐玦:「啊……嗯……不算吧也。」 赵菏:「那——」 「欸等下。」唐玦反应过来,抬头:「我出过柜吗?」 她失忆了吗? 而且,她回忆起来,摄制组那群人也是很自然而然地把她和洛棋拉起来配对。 她不会真的出柜了然后失忆了吧。 罗沈:「这不是很显然的吗?」 唐玦有点吓到:「哪里显然了?」 罗沈:「看面相啊,你太a了,不像是能被男人hold住的。」 韩弄:「说你是个1。」 赵菏点头表示认可。 楚玊又藏着笑。 「哈哈,哇哦。」唐玦重复:「我是个1。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毫无底气。 聊了挺久大家都挺熟络的,也很上道,讲深了也懂到不能往外说的环节了。 唐玦扯走:「那你看一眼小韩的面相。」 罗沈端详两眼:「看起来就是都可以的,而且喜欢姐姐大叔那种的。」 韩弄:「哈哈哈哈哈哈是有点。」 铺垫完毕,唐玦:「那楚老师呢?」 罗沈没看楚玊,说:「楚老师一看就是要去家族联姻,然后一路相敬如宾那种,因为楚老师看起来并不特别需要爱情这种肤浅的东西。」 赵菏:「确实。」 韩弄;「那是吗?」 楚玊迎着所有人询问的目光,张一张口,停顿,轻轻吸了口气,眼睫一动,再轻描淡写:「本来是。」 这回答挺特别的,也挺有深意的。 罗沈想要再问。 不远处传来一声何月敏喊:「停雨了,大家准备一下,开拍了。」 唐玦:「好了,开工吧。」 她先带头起身准备工作,几位见她动作也没好再坐,很快散去。 唐玦听懂楚玊说什么的。 确实,罗沈的面相看的挺准的。 无论是唐玦还是楚玊,好像原本就该像她说的一样。 如果她们没有遇见彼此的话。 第二天又是早上五点,楚玊背着琴盒出门,穿过一条小巷到古城深处的一汪湖边。 昨天下过雨,今天天气挺好,就是早晨露重,六七点的时候出太阳,就暖了起来,湖面又金光闪闪。 楚玊看着水面的波纹,像看见音符撞上湖的脸。 八点钟,天亮透了。 她收琴,背琴盒,准备离开。 然后面对面,相距八九步。 唐玦站在湖边,是从小巷走出来没多久。一件浅色的连帽棉质外套,深色系的阔腿牛仔裤,披散着长发,很休闲。 没有约定过,也没有明确过,但昨天经过看见这湖的时候唐玦就猜到楚玊会选在这里练琴,醒来的时候特地来验证一下。 楚玊也没问她来干嘛。 她只是明媚地打了声招唿:「早上好。」 唐玦笑:「早。」 整座古城在沉睡中醒来,她们走得快,能趁人不知,互道早安。 阳光铺落砖石地面,两人的影子跌倒进水里,波澜着波澜。水面偏一点点绿,湖边有一排稀松的柱子,那上面挂着一串串红灯笼在飘摇。身后是白墙黛瓦,哪家屋檐里出墙的树,熟透的橘色柿子挂在稀疏的枝干。 江南好。 楚玊望着唐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唐玦不知道:「什么日子。」 楚玊答:「今天是我们分手四周年纪念日。」 唐玦:「啊?」 她真不清楚,因为那段日子,她的人生只有睁眼闭眼,她根本体会不到那是日子。 九月二十八,她们是那时候分的手。 楚玊瞧着唐玦一脸懵到接受事实,她再说:「过节了唐玦。」 唐玦不可思议,无语到笑了:「你有病啊,哪有人跟前任过分手纪念日的?」 第153页 楚玊理直气壮:「我啊。」 唐玦:「你,哇……」 楚玊:「退一万步来说,这么有纪念意义的节日,也很值得庆祝一下吧。」 唐玦:「这退得也太多了吧!而且这算哪门子节日了……」 过了会儿,楚玊点头表示明了,没再说话,迈步要走。 第十步,肩膀擦过肩膀,琴盒擦过唐玦手臂,要离开了。 唐玦深唿吸,转身,有些不忍心:「好啦,那你想怎么庆祝呢?」 楚玊有一抹得逞的笑,但也没有马上回头,她走多两步整理完表情再转身,和方才一样的距离,只是换了朝向,还是八九步。 她歪一歪头,轻声提议:「拥抱?」 拥抱?不好吧,亲密度不够的,而且靠的太近藏不住心跳的。 唐玦:「呃不不不,拥抱不行。」 楚玊:「牵手?」 唐玦:「啊不要不要不要打咩牵手啊!」 然后楚玊的目光从她眼中移开,缓缓落于她的唇上,话没说出口,却意味深长。 唐玦感受到,唐玦知道的。 「那个……也不行。」她说。 但楚玊没再进行别的提议了。 她背着琴盒靠近过来,距离一步一步地缩小,第一步、第二步。 她们总是用退一步的方式去靠近。 节目第一期,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节目,楚玊原本可以使计煳弄过去,但她后来退一步,摊牌了说来就是要复合。 节目第二期,唐玦那么执着地说她们不合适她们没有可能,可她不知不觉又退一步,能接受楚玊给她擦眼泪,能允许楚玊的靠近。 节目第三期,楚玊有她压不住要宣洩的欲望,在要铺天盖地去得到的时候,她选择了退一步去等待,然后获得一颗糖。 第八步,一个身位不到的距离,唿吸触摸了唿吸。 第九步,湖面两道身影交叠,唐玦和楚玊在水面中融作一体。 她们从没有可能走到了等我或者不等我。 从递个麦指尖碰一碰都像触电走到了肌肤爱抚着肌肤。 唐玦伫立在原地,神魂颠倒,见楚玊红唇一寸一寸靠近,但都没有动,没有推开。 心脏在胸腔中四处乱撞,她知道,就算没有拥抱,一切都暴露无遗。 动作缓慢的,进行得很温柔,楚玊经过了她的唇,往前,若有若无,脸颊贴上脸颊。 只是一个贴面。 一秒,两秒。 心潮澎湃的湖,波涛汹涌的人。 离开之前,楚玊偏了偏头,再进一点点,然后立挺的鼻尖点了点她的耳廓,之后退一步。 没有亲吻,没有。 但是,像做过一场爱。 如此勐烈,如此疯狂。 好漫长的对视,她们看着对方的眼睛重新经歷一遍四年的昼夜更替。 最后,楚玊转身往回走。 唐玦仍在余波中无法动作。 她看见楚玊走过几步,重新回头。 深邃双眼柔情泛滥,她告知唐玦:「我喜欢这片湖。」 95.她们又恨 十五个小时之后。 同一天,九月二十八深夜,她们吵了一架,还是这片湖。 时间往前倒一点,那天晚上九点多,女嘉宾们聚在露台闲聊。露台这边没装摄影机,所以大家下了班之后会在这里做点自己的事儿。 楚玊坐在长沙发一侧给袁瑶发消息。罗沈坐旁边和男朋友聊天。另一侧韩弄在观摩她的粉丝和队友粉丝打架扯皮。赵菏没看手机在远点的地方抽菸。 罗沈:「听说了吗?昨晚,谢文煦去敲了唐导房门。」 楚玊打字的手停住。 韩弄:「啊?他疯了啊?」 赵菏淡定笑了笑:「小谢应该也收到消息,讨角色去了。」 罗沈:「我猜也是。」 韩弄:「什么啊?什么消息。」 罗沈:「唐玦最近在挑本子了,人要重出江湖咯。谢文煦就急赤白脸去求一杯羹呗。」 韩弄没懂:「什么本子,谢文煦也要演顾少啊?」 罗沈看了她一眼,许久又恍然:「哦,你太年轻了。唐导是拍电影的,人家拿奖那时候……好像,很多年很多年了……」 赵菏想了想:「快十年了。」 韩弄张嘴:「啊?」 罗沈笑:「十年前,你那会儿,小学?」 韩弄:「差不多吧……她,这么厉害的吗,十年前,她今年不是也才二十几吗?」 赵菏:「横罗导演啊,就算这么多年没拍戏了,说句不好听的,破船都有三千钉。而且她这次准备拍商业片,应该不是走老路。」 罗沈:「菏姐,其实你知道她怎么退的电影圈吗?」 赵菏摇了摇头:「肯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迫不得已吧,要不然谁愿意被嘲笑这么多年。」 楚玊垂眸沉默。 韩弄问:「怎么嘲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罗沈:「电影圈那群老爷们儿,说话很难听的。他们逮住一个点就会疯狂踩你,用来彰显他们的地位。而且这个行业鄙视链很严重。就像咖啡一样,拍电影的会觉得他们是喝手沖的精緻人上人,然后鄙视一切喝速溶的土鳖。」 赵菏也解说:「这个比喻就像是,唐导曾经也获得过手沖金奖,结果现在每天都在喝速溶,周围所有人都端着精品手沖咖啡经过,然后他们会盯着你的杯子看,说耶你怎么变得这么low,要不要来品品我的咖啡,尝尝什么叫高级货,哎呀但是算了你好像也不配喝了。」 第154页 罗沈:「话糙理不糙,很现实的。你只要喝过一次速溶,被人看见了,他们就会一直说,那个喝速溶的!那个喝速溶的!舌头都喝坏了吧!」 赵菏:「其实我以前也听过几次,在饭局上或者拍电影的时候在片场,聊天的时候聊到了,他们会说那个谁、那个女的、那个横罗、你知道她现在怎样怎样,然后开始嘿嘿嘿地笑。」 罗沈:「我也听过,前几年吧,听几个大导演聊天,就一句,唐玦跑地方台录音综了还是个大黑幕综艺,然后他们笑了半天。」 楚玊眨了眨眼,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涩。 韩弄:「怎么这样啊……」 罗沈:「当然他们不只笑她一个,这群人每天都会嘲笑很多人,只是唐导在备笑名单里而已。」 赵菏:「不过现在也苦尽甘来了,都有人去敲她房门了。」 罗沈:「被赶出来了啊,唐导:试戏的时候会联繫你经纪人的。」 韩弄:「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沈:「现在来看,确实啊,《顾少》红了,现在这综艺还播得不错,她也准备拍新戏了,我觉得《顾少》红了之后,她整个人自信了很多,状态挺好的。」 赵菏:「我倒觉得这是因果关系,因为《顾少》红了,她才会去拍新戏。她要拿着《顾少》去谈判的,不然资本也不会选择她。」 楚玊动了动眉头,开始想其他事情。 罗沈补充:「听说她手里那部悬疑剧也准备播了,如果那部剧也红了,筹码就大了。欸你们说我要不要也去敲敲房门。」 韩弄:「怎么说着说着,唐导好像突然间飞升了。」 罗沈:「挺像那么回事的,拍个综艺拍着拍着脱胎换骨了吼。以后也不一定高攀得起了。」 赵菏:「唐导倒不会,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心性。」 韩弄:「我也觉得。」 楚玊在脑中搭积木,还剩最后关键的线索。 暂时想不出来,她重新点手机,复制了袁瑶给她准备好的不用接机文案发了条微博,完了后随手划了划到了私信界面。 节目播了之后她的私信界面不断有红点弹出来,楚玊没有亲自看过,都是袁瑶筛选完之后觉得有价值的就截图给她看了。 她随手点进一条私信,是粉丝给她发了一组照片,那天接机的返图,她无精打采地翻了翻,突然顿住。 然后她全都懂了,前因后果,她什么都知道了。 罗沈赵菏韩弄已经在聊别的话题。 楚玊在角落,不动声色,她右手握手机,左手在身侧缓缓握拳。 所有情绪在手中被攥成一团。 她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要疯这么多次。 过了很久,等到左手松开的时候,她给唐玦发消息。 楚玊约唐玦见面,在今天早上的那片湖,一样的地方。 晚上十一点多,唐玦穿过小巷走了出来。 有一盏路灯,红灯笼一点点光。 她们对立。 唐玦笑说:「怎么啦?」 楚玊开门见山,语气平淡的,冷漠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啊。」 唐玦的笑顷刻凝固,她被一股冷风穿过,慌乱:「什么?我,骗你什么?」 楚玊看着她的眼睛,说:「刚才去翻了一下粉丝给我发的接机图,结果看到……原来你就站在我身后。」 唐玦好似忽然被狂轰滥炸了一场,失语。 楚玊追着她不放:「你进了机场,看见了我,然后走了。却跟我说半路想起来不合适反悔的。因为你清楚要是我知道你来过,或者瞧见你那模样,我就能看出你在想什么。」 唐玦也没得好瞒,索性坦白:「是。」 楚玊听见她的回应,再冷呵一声:「唐玦,我本来可以不计较那天晚上的,可惜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觉得很离谱,因为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唐玦没有办法,她只有:「对不起。」 楚玊压着一股怒火:「你的电视剧红了,有起色了,所以来撩拨我,心血来潮就要接机,结果在机场又犯病,你就跑了,然后给我来一通冷处理。」 唐玦张一张口,又百口莫辩,唯有锥心刺骨的一阵痛。 楚玊深唿吸,再:「你今天觉得你可以了,来招惹我一下,不行了玩一出冷暴力。我告诉你唐玦,就算我很喜欢你,那也不代表我要围着你的自尊转!」 唐玦声音带颤:「那能怎么办呢,我就是没有办法在很难过的情况下还要跟你喜笑颜开谈情说爱,所以我让你走。」 楚玊还是没退:「我那天说可以,可以等你,我只是尊重你的决定,并不是我认可了你的理论。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不平衡而等待,如果你这辈子都无法成功,我要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说:「要靠近要远离都由你说了算,我要在没有准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无端被你定罪,被你讨伐。凭什么?」 唐玦同样爆发:「对!我就是不平衡。我随时随地都会发疯。我以前不平衡的时候我会指着龚敬骂,我让他去死。四年前我其实原本决定了要和你走下去,可是龚敬来了,他让我明白原来我就是个变态,所以我要分手!我爱你又怎样,我也不会希望你过得好。要我疯起来想把你掐死的时候我们都恨透了彼此再分开你才满意吗?」 「龚敬是我找来的。」楚玊。 第155页 唐玦震住。 楚玊:「龚敬是我求来的,我为了让他出现在你家,还帮他找了个很难请的制作人给他的电影做配乐。唐玦,我才是那个希望你好起来的人,但你根本看不见。」 又嘆一口气:「而且你会不会太小瞧我的心理素质了,我管你恨不恨我,那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恨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能够做到将你的爱和你的恨分离,我只需要得到我要的,你觉得我不能接受的那些,我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你四年前不问我的感受就给我宣判死刑,现在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就擅自退缩。」 「如果我不知道,我可以不计较。」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你这几天做的这些让我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想将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那就算了啊!」唐玦,面红耳赤:「我和你说过我们不合适,你觉得没有办法接受,那就……」 她摊了摊手,尤是无奈,艰难开口:「离开啊。」 湖面翻涌的声音,红灯笼随风飘。 楚玊剩下一片空白,她凝视面前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但她更清楚再说再做都会失控。 她放弃所有选择,进攻和抵抗,她都放弃。 楚玊迈步要走,身影掠过唐玦,没有光,湖中没有影子。 背对背,越走越远。 唐玦哽咽着掉一句:「我不是莫名其妙就不想活的。」 楚玊停下脚步,面朝通道的那条小巷,听她说话。 唐玦:「出国找你的那天晚上,我在你的剧场出口看见你和你的粉丝,你记得吗,就像机场那天的场景。那时候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躲了起来,恍惚间想再看一眼你以前那篇推文,然后看见七号列车做了一篇新的关于我的内容,他说我什么都不是,他否定了我的一切。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想死。」 她伸手抵住双眼,可是眼泪还是不断滑落:「我以为我早就忘了那种疼痛,可是在机场的时候我意识到原来那段记忆那种苦楚一直都在,它挥之不去了。我没有……我不是因为嫉妒和不平衡。我只是暂时没有办法面对你,因为那个场景会让我反反覆覆地回忆起那种活不下去的绝望。」 哭声撕扯着她的话语:「楚玊,我很抱歉我没办法控制住我自己,然后让你也那么伤心。」 抽泣,无法自拔:「你受不了,我也受不了了。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才能不难过,我才能放得下,我才可以坦然地去面对你。」 「我只能让你等啊……但你现在说你不愿意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 「真的那么难以接受,你觉得不可以,你觉得不行,那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有一天,如果不行,我会告诉你,我们需要真的结束。 是今天吗? 湖水轻敲轻敲轻敲。 秋风过。 古城要入睡。 这里没有树。 楚玊抬头看了看天,眼前一片黑,耳边是唐玦极力在收的啜泣。 九月二十八日最后的风吹两个人,这里悲伤叠悲伤,忧愁滚忧愁。 楚玊停在这里等待。 直到听不见哭声,她往前走,还是离开。 今夜不下雨,今夜不落叶。 唐玦抹了抹脸上残余的泪痕,过后听见楚玊渐远的脚步声,还有不轻不重一句话。 楚玊:「我去你的。」 96.有人骂你 众所周知,唐玦和楚玊吵架,将会众所周知。 九月二十九,早上的录制又下起了阵雨,嘉宾们还是围在棚里聊天。 罗沈和赵菏聊了会儿演戏的时候偏爱什么样的人设,又问到唐玦下部戏打算拍什么题材,唐玦回说还没敲定,没那么快,期间打了好几个喷嚏。 韩弄提了句:「唐导是不是感冒了啊?」 唐玦鼻音很重,她又吸了会儿气才说:「是有点。」 又笑,她看着韩弄随口道:「也说不定有人在偷偷骂我,最近亏心事做得有点多。」 众人以为她说闹,也笑了一阵,唯有楚玊一言不发,无甚兴致。 赵菏:「这几天是有点凉,这儿的雨还一阵一阵的,这种天气容易感冒,昨晚好像还降温了。」 罗沈:「是,昨晚挺冷的。」 高姐:「她能不感冒吗,这人昨晚在酒店门口抱着石狮子睡了一夜,吹了一晚上的风。人五六点钟换班的时候看见了都吓一跳,才把她赶了上楼。」 赵菏不理解:「这是干什么?」 罗沈:「那谁,还没罢休啊?你吓得连房间都不敢回了?」 唐玦:「没有没有没有,就刚好走到门口困了,懒得上楼了。」 高姐:「我们唐导的习惯,随地大小睡。」 话音刚落,唐玦转身又打两个喷嚏。 韩弄:「唐导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要上医院啊?」 唐玦挥了挥手:「没事没事。」 罗沈:「感冒药有吗?欸我记得楚玊说录节目包里都有带药的,是吧。」 她看楚玊。 唐玦看地面。 楚玊好像是没听清,过了好久才抬头,一副「你在叫我?」的不明所以模样。 情况有一点点僵住。 第156页 也不太要紧,人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罗沈提她有药,她再顺水推舟说那匀你两颗,一件小事。但楚玊就是不说话,明明听见了都在这里装傻充愣,言外之意就是不想给。 空气安静有点久,借药双方都极其刻意地避着对方的方向看,这里的氛围因为几片感冒药的求而不得变得诡异。 高姐韩弄赵菏罗沈对这两个人都各看一眼,二位谁的面色都不好看,气压很低,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瞧着像很有过节。 其实楚玊并没有感冒药。 是上回第三期录制的时候她宿醉醒来那天早上吞解酒药的时候被罗沈撞见,她胡诌的在吃感冒药。 明明随意再扯一个谎能轻而易举煳弄过去的事情,楚玊就是不作声,由得各位尬在这里。 高姐实在受不了,硬着头皮:「没事,我们下班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药房,或者外卖。哈哈,没事。」 赵菏:「好好好,对了,今晚还是外景,大家都注意保暖啊,这里温差还挺大的。」 罗沈松了口气:「对,我想要不要也备一点。」 陈顺凑了过来,站在唐玦身后:「可以开工了。」 外头停雨了。 他递了个纸箱子给唐玦,说:「麦。」 唐玦接过,常驻都用惯自己的麦,腰包上有标籤,她就一个一个递。 捡起来第一个麦,赵菏坐她正对面,她手一伸递了过去。第二个麦,韩弄坐她旁边,她摆手交了过去。 第三个麦,楚玊坐隔壁的隔壁,她们中间是高姐,唐玦反手将麦塞到了高姐手上。 高姐看了一眼标籤,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呵!这不烫手山芋吗!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楚玊伸手,不声不响自动将她手里的麦拿走。 而第四个麦,罗沈坐韩弄隔壁和上一个一样的方位,唐玦还是亲手交过去,分配完毕。 得了。 这都不是有过节了,这是有仇了。 唐玦把麦分完,气上来,又勐地转身打了个喷嚏。 韩弄:「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骂你啊?」 唐玦站起身,声音有点闷还带鼻音:「谁知道,开工吧。」 今晚是外景,在这个地方挺出名的氛围感江上餐厅吃饭。 流程安排倒是挺chill的,就是纯吃饭,聊聊天。 船宴,在运河船上游江,两三个小时,船头有船夫,会穿过桥洞的那种,外面是古城夜景。 船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也没有服务员,船上就一张桌子,上面已经摆好菜,有几炉瓦斯炉煲的热菜,也有凉菜,荤的素的都有,还有这里的特色菜淡水鱼生,因着有鱼生,船上还搭了一箱梅子酒。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吃淡水鱼生得配酒。 各位嘉宾上船,摄制组没有跟上都在江尾岸上搭的棚看监视器,整艘船装了无死角的摄影机位,还是有导演组的对讲机藏着。 船游走,众人聊着天吃饭, 体坛冠军马澄和谢文煦都爱吃鱼生,所以两人开了几瓶酒,大家都沾了点。 鱼生吃完,酒过了第一巡。 这时候韩弄有点上头,她最近烦心事多,因为粉丝互撕这事儿,她和那队友弄得很难看,以前关系还挺好的,昨晚她俩彻底闹掰,她很烦,但她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干脆又开了几瓶酒,借酒消愁。 马澄无所谓,陪着喝,他五大三粗酒量也好,觉着和小妹妹们喝倒不了。谢文煦也上头了,收不住。倒是赵菏和罗沈在第二巡过几杯收了手。而楚玊在一旁也一杯接一杯。 第二巡末,酒瓶子见底。 唐玦盯着监视器画面眉头轻蹙。 旁边高姐低声提了句:「这么喝不行,等下船没到岸上大家都醉了。」 唐玦吸了吸鼻子,再拿对讲机,酝酿了一下,她说:「各位老师,大家今晚放得很开,这是好事。但考虑到我们现在还是在船上,和地面上不同,会更容易晕,呃,我建议是大家今晚可以少喝一点,或者,等收工回民宿再自行小酌。」 谢文煦听见这话立马将酒杯放下,他现在非常听话,特别乐意讨好唐玦,然后他满面通红坐得笔挺:「好,都听唐导的。」 马澄瞅了一眼,觉得这人怪没骨气的。但他也不说话,反正他喝不喝都无所谓。 韩弄有些不乐意,她现在既在兴头上又在气头上,要停下憋闷得很。 然后,这个桌上,有人抬手上来,在无数个机位前,所有人的注视下,默不作声开了第三轮酒,楚玊,开酒的动作因着情绪是决绝的,又因着醉意是迟钝的。 然后韩弄笑了。 谢文煦惊了:她在干嘛?耍大牌吗? 马澄:看不出来啊,叛逆酒鬼一枚。 赵菏:不懂你们年轻人。 罗沈:啧啧,深仇大恨。 今晚素材够了,后面聊不聊的关系不大。 三人接着喝,对讲机再无话来问候。 所幸没多久,十几分钟,船到江尾靠岸了。 众人下船,谢文煦第一个下来,走得飘飘忽忽,旁边摄像师搭了把手。 后面女生多,唐玦和高姐也迎上去扶人。 韩弄握着酒瓶出来的,唐玦捏了捏她手臂像个妈似的:「少喝点。」 赵菏和罗沈都能自己走,高姐将韩弄扶上车,其他人都散开。 第157页 唐玦留在船侧,等到剩下一个人走出来。 她先看见楚玊手里剩大半的酒瓶,再对上她醉意朦胧的眼。 手伸过去,掌心碰她光裸的手臂,结果被人抵开。 楚玊冷声道:「别碰我。」 莫名有阵刺痛,唐玦无奈,她抿了抿唇,又淡淡出了口气,没再伸手,就跟在她身边走。 直到楚玊上车,唐玦把着车门朝七座车里面讲话:「今天辛苦,大家回去找点休息,好好睡觉,辛苦。」 车门关上,唐玦目送这辆车回去,转身:「收工。」 这回录制酒店订得比较远,信号传不过去,艺人民宿隔壁停着辆房车,里面摆满监视器实时反馈民宿里每一个摄影机的画面,二十四小时都有摄制组的人蹲守。 不出外景的时候唐玦会在这里,等到嘉宾差不多睡下,她才回酒店。 房车里面不开灯,就着好几个屏幕的光,唐玦坐着盯画面,身后陈顺和高姐。 夜晚将近十二点,两个男嘉宾和赵菏都睡下,罗沈没在房间,大概躲起来在和男朋友聊天,韩弄那边没信号,应该是拔了电源自个儿在喝,楚玊的房间没有人,她在洗澡。 过了会儿,罗沈回到房间,很快也挡了摄影机睡下。五个机位都黑了,只剩下一个房间亮着灯。 今晚陈顺值班,高姐打了个哈欠准备下班。 接着楚玊出现了。 摄影机装在房间一张书桌上,角度偏高。楚玊坐在书桌前,中景,半身位。 素颜,长发披散,刚沐浴之后,尤其清丽脱俗的,皮肤很白,一点点粉。 她坐在这里,但什么都没有做,然后手撑着头,仪态端庄的,神情慵懒的,她静静等待,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听见摄影机响动,机械运转的声音,黑色机子调整角度,对准了她。 楚玊才抬头,和摄影机相对。镜头像眼睛,但空洞的,不似她的魅惑。 房车内,陈顺和高姐面面相觑,两人悄摸打量唐玦操纵机位角度的手。 然后他们看见唐导神色淡然地戴上耳机,调整频道。 几十秒,画面里楚玊收回视线,垂眸。 书桌边一瓶酒,她手过去,摩挲了一会儿酒瓶,举起来喝一口,放下。 过后耳机传来声音。 「接下来,我要对唐玦说的话比较隐私,建议其他人迴避一下。当然如果你们非要听,我是没有意见。」 抬眼,冷清视线穿透空间贯穿过来。 楚玊:「就是不知道唐导怎么想了。」 97.真的牛 车门勐地关上,唐玦听动静回头。 身后两位已经屁滚尿流地逃离。工作而已,别等下知道太多被灭口了。 相当于坐在一个小房间,漆黑的,其他监视器的画面都是黑,只有一个镜头亮着光,唐玦将那个画面放大,用了一整块屏幕。 陪伴了她十年的东西,监视器,以前用来看演员,观察评判别人的表演,现在用来看楚玊,阅读触摸她的情绪。 这种沟通方式是单方面的,因为唐玦无法说话也没办法被人看到,她被迫封闭了渠道而无法表达自己,只能单方面的被楚玊填满。 这个人禁止了唐玦的所有反馈。 时间越拖越久,然后唐玦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 两三分钟,楚玊动作,她拿起了桌面上一叠纸。光线从后面穿过来,唐玦透过背面看见这几张纸里写满了字。 然后楚玊开口,目光停留在纸上,语气和缓:「接下来进行会议流程的第一项——」 唐玦:等下,什么?什么东西?没听错吧? 楚玊郑重其事:「我将昨晚的对话全都记了下来。现在我要进行一遍架后復盘。」 唐玦:什么?到底什么东西?架后復盘?好小众的词彙。 她记得楚玊说过很多次,她记性好,唐玦从来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直到现在,她觉得以前对楚玊的记性一无所知。 楚玊翻着手上密密麻麻一片黑的a4纸,从第一页开始,慢条斯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九月二十八的晚上罗沈和赵菏聊天,她们说你要拍新电影了,你的状况好了很多,同时我看见了机场的照片,于是将整件事情都串了起来,我明白了一切,所以我要和你见面。」 「第一句,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是给你机会直截了当地说出事实。但你没有,你先绕一圈,说『骗你什么』,骗、你、什、么,这四个字很奇怪,说不定你还有其他东西在骗我,然后挑选了一遍骗的是哪一件事。」 「嗯……」楚玊看着纸面连连点头,她觉得很有道理:「此处存疑。」 唐玦笑了。 楚玊:「下一段,我展开了对你的指控,我说我能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是,你供认不讳。」 唐玦点头,自言自语:「是是是。」 楚玊:「再下一段是我基于事实对你方行为做出的批评与审判,因为我越想越气,所以情绪比较激动,不好意思。但你有错在先,你全责。」 唐玦点头:「好好好。」 楚玊:「这里重点落在就算我很喜欢你,那也不代表我要围着你的自尊转。我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我们始终是平等的两个人,尽管我在追求你,也并不说明我要以你为尊,就低你一等。我尊重你的情绪,但请不要将它转移到我的身上。」 第158页 她动手翻了一页纸,第一张搁在桌面,她看第二页:「然后你说,你没有办法在很难过的情况下和我谈情说爱,所以让我走。首先,我对你的演技给予肯定,因为那晚我确实没有留意到你在特别难过,很难为你这么伤心还要扯谎,还要编个笑话舒缓我的情绪。」 「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你。」 「我可以理解,你已经用了你以为的最好的处理方式去解决这件事情,起码你没有发火闹脾气将你的难过宣洩到我身上,也没有将它表现出来然后让我来安慰疏导你,你只是不愿意和我呆在一块儿,所以你委婉地请我离开。」 「问题是,这并不是我要的解决方式。可我也清楚,你暂时没有办法进入到我想要的理想状态去解决这件事情,所以它暂时无解。」 「但它解不解决其实不重要了,因为已经过去了。而它也只是根本矛盾冲突下引发的一个现象,并不是本质,没有深究的意义。」 「你只需要记住你在这件事上是对我有亏欠的,请补偿我。」 「这时候你就要问了,哎呀,那根本矛盾是什么呀,它在接下来的这段话里面。」 唐玦捂脸,低语:「怎么还带起承转合的啊……」 楚玊喝一口酒,意识有点不清,她合着眼停顿了会儿,再继续。 「再下一段,我对你说我无法接受这么被动的情感关系,我说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不平衡而等待。而你即刻接下说,说对,你就是不平衡。这个时候你对这个结论是承认的,是给予了肯定的。但后面你又反驳,又否定。」 楚玊条理清晰:「两种说法的分歧来源于,可能你心里是肯定的,脱口而出了,然后后面觉得这么说不合适,想挽回,扯了一堆来圆谎。也有可能你是否定的,但因为在吵架,思绪很乱所以下意识地将它揽下来,后面你冷静了一点,所以重新解释。」 「我更倾向于后者,并不是帮你开脱,只是我了解你。」 「你说要和我分手是因为龚敬来了,你就想清楚了。」 她看着笔记第二页,很认真地复述:「我爱你又怎样,我也不会希望你过得好。疯起来要把你掐死的时候我们都恨透了,再分开。这样才满意吗?」 翻页。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我们一定不能闹得很难看再分手对吗。」 「可是我不在乎。」 「你明白吗,我说我不在乎。」 「任何事情都有取捨。谈恋爱的时候,你可能更看重体验感,但我更在乎归属感。」 「我得到一样东西,也理应承受因为获得它而痛苦。这是应得的。」 「但我有点气不过,我还没有得到,你就先让我痛苦。我并不习惯一直处在一个任人宰割的环境里,不断被取捨。所以我说我受不了了。」 楚玊看第三页:「然后你说那就算了,你又让我离开。你再度想结束关系。」 她又喝酒,过了一阵,才开口。 「唐玦,那时我很乱,也很生气。更怕自己会冲动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想要做的都是你现在不愿意的,那我想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都需要冷静,起码冷静到……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去復盘。然后我、我和你,才能真正感受明白,彼此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接着我要走,于是我们的谈话到了最后一部分。」 「根本矛盾。」 楚玊再一口酒,深唿吸。 「你说七号列车的推文让你第一次有了自杀的念头,因为它否定了你的一切。」 「但你知道,真正否定你的,从来都不是七号列车。」 房车,监视器前,唐玦,第无数次,因为楚玊一句话而豁然开朗。 楚玊:「你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一篇推文而活不下去的。它只是一根稻草,尽管它压死了你,但它本质上,也只是一棵稻草。」 「你有没有发现压在你身上的其他东西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这棵稻草。」 徐静微,谭明天,龚敬,洛棋,崩溃和挣扎,嫉妒和挫败,她和解了所有,只剩一棵草,无足轻重的草。 「然后你说——」楚玊端着手上的纸,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念道:「我以为我早就忘了那种疼痛,可是在机场又意识到原来记忆和苦楚一直都在,它挥之不去了。」 楚玊盯着纸面,眉头一皱,微微张嘴,又收,再张,再收。她轻轻偏了偏头,表示难以理解。 「欸,你这,你、你不有病吗?」 唐玦死都想不到她会这么说。 楚玊:「那不然呢,我很抱歉告诉你,这记忆就一直在你身体里了,除非你去换一个脑子。这和你去不去机场看不看见我没有一点关系。你总有一天要拿出来回忆的,不要再逃避了。」 「你我之间的问题就出在,你抛走了那些你无法接受的记忆去重获新生。但是现在我回来了。我被你扔走又回来,我将你重新带回了当初那个境遇,所以你一时之间会觉得很难以接受,好像你原本已经越活越松弛,却猝不及防再被压缩了一遍。因此,你的情绪到来得很合理。。」 楚玊抬头,望镜头:「现在我重新问你,你真的有不平衡吗?想清楚,你有一瞬间觉得不想让我好过吗?」 没有。这是唐玦的答案。 她痛苦的根源不是楚玊,从来都不是。 第159页 而监视器里的楚玊是得不到回应的,她将纸张放下,目光落在桌面,接着缓缓道:「我说的这些意思是,你早就将我和那堆垃圾一起打包好留在过去等待焚烧。楚玊这个人和你崭新的人生是冲突的。那时候你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你的新生活,所以塔罗和我说,我们不会再有可能。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机率像蚂蚁比大象。指引牌告诉我应该往前走。」 她又抬眸看镜头:「但是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比较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非要来打扰你,你不能丢下我自己去过得好。哪怕你的生活因为我要重新洗一遍牌,或者再崩溃一次,我都不会放过你。」 楚玊:「我记得在策海边,你问了我一次为什么。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为什么。现在我就都回答你。」 不知不觉,会议流程第二项。 楚玊手撑着酒瓶,双颊泛红,垂头说话。 「为什么要分手,要远离你。因为我知道,你这个人特别容易有心理阴影,对你来说,关于我的记忆是和那堆痛苦的经歷连在一起的,或许对着我,你没那么容易好起来,所以我刻意隐藏了所有痕迹,我允许你暂时丢开我去治疗你自己。」 「为什么现在出现,回国是因为我的职业规划,参加综艺同样是,只是我的选择很多,是因为你选的这一个。」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因为看见了你的朋友圈,知道你在拍戏,我分析你的状态,我认为你变得好了很多,应该好到能接受得住我来插足你的生活。」 「为什么还放不下你——」 为什么还放不下你? 楚玊抬头,侧倒一点,脸颊枕着掌心,似恍惚昏沉,还撑着。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她说。 唐玦看着她的眼睛,看见一层雾。 怎样都看不清楚,她费力抹走自己的眼泪还是不明亮,才意识到原来水雾长在楚玊的眼中。 「如果我也可以放弃爱你。」楚玊的声音碎了。 要爱的渴求打乱了她的一唿一吸。 她闭上眼睛,调整唿吸,调整思绪,调整情感,调整话语。 再度平和。 「你说过,爱情本身是一棵树,我是阳光你是土壤,当你觉得你再也种不活这棵树了,你就要放弃。」 「但是错了,我们是人。」 「感情是我们悉心栽种的一棵树。」 「阳光土壤养分和水一切所有,都是我们抓住或抓不住的要素。」 「可能我们拼尽一切想让它活的时候,一阵颱风就能要了它的命,这种时候人是无能为力的。同样,不是说你坏了,它就活不下去了,因为它已经长在这里了。」 「就算你死了,它还在这里。就算我们都死了,它还会在这里。」 「你可以不需要这个棵树,你也可以放弃它。但你我都知道,它早就根深蒂固了,永远都倒不下了。」 「你只要去看一眼,它就生机勃勃在你面前。」 「因为……我始终在呵护它。」 她卷翘的睫毛湿润,指尖指节眼尾鼻头耳廓都泛红。 楚玊如同一尊白瓷,素净纯粹,红色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晕染。 她不要理智,不要清醒。 「其实我做过很多蠢事。」 「没回国前,我测过塔罗,问我们会不会复合。那时候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可能。后来第三期录制结束,我又回到了唐人街,又去那家店问了同一个问题,这次她告诉我,事在人为。我因为这个关键词的改变开心了很久。」 「我也不会拍照,买了一台相机,有意义的没意义的,都拍下来,想把照片留给你看。然后我会告诉你,不用因为分离而遗憾,这几年的人生我都为你记了下来。」 「我的行李箱里没有感冒药,每一期录制都会带着的,是一只耳机。我总觉得下一期就能把它还给你。」 画面中似乎有光亮的反射,楚玊的脸颊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泪痕。 接着她睁眼,水蒙蒙地望过来。 「你听过陈奕迅的一首歌吗?」她用她的开场白,谁都无比熟悉的开场白。 不要说话,落花流水。 楚玊:「《阿牛》。」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她对镜头说:「惨澹是,我知道不能回头。」 唿吸很重,因为醉意,因为哭泣。 她再度敛眸,眼帘低垂,红唇半启。 「唐玦……」呢喃着呢喃着,温柔着缱绻着。 楚玊撑着脸颊的手往上一些,食指和中指抵住湿润的眼睫,还兜不住两滴泪,于是泪痕愈深。 指尖半遮眼,又望过来,平静和破碎融在一起。 没有哭声,只是声音轻轻地颤。 「你是我的。」她说。 98.虚焦 「唿……」 酒淹没了这里。 不太有力气了,楚玊有点难受,眉头紧皱,她觉得自己的头很重,眼皮也很重。 撑不住,她倒在桌面上。 后来又昏昏沉沉讲了几句。 半梦半醒,全梦没醒,她听见房门开了。 门又关,楚玊回头,看见有人气喘吁吁地靠近,她便站起身来。 「哟,好久不见呢。」她再面朝对方,笑得很烂漫:「这位同学。」 又往下栽,被人接住,楚玊倒在唐玦怀里。 第160页 唐玦跑了一路,气还没顺过来,她下意识伸手抚上楚玊的背。 楚玊下巴垫着她的肩膀,耳朵贴着耳朵,髮丝纠缠。 她开口,醉得很:「和你玩个游戏。」 「又玩?」唐玦抱着她,无可奈何地笑:「喂,不玩行不行?」 「不可以哦。」楚玊很快:「天黑——」 唐玦随着她应:「请闭眼。」 马上,怀中的重量重一些,楚玊将所有都依靠在唐玦身上。 唐玦深唿吸,双臂收紧一点,她用尽力气去感受她,去拥有她。 过了很久,才重新动作,她伸手将楚玊抱起来放到床上。 床边没有椅子,唐玦就蹲下平视她的睡颜,指尖小心翼翼触碰她光洁的额头,将一缕碎发摆好。 手往下落,拇指指腹轻轻点着楚玊的脸颊,她回收她的泪痕,只觉着四肢百骸都在疼。 还不够,唐玦探头,亲吻,双唇消灭楚玊落泪的痕迹。 「干嘛啊……」最难过的,最心痛的,得不到回答的问句。 唐玦的目光很缠绵,她熟悉这个人的每一寸地方,如今视线掠过五官肌肤,落在她的唇。 停驻许久,难以自拔。 最后她轻嘆了嘆,站起身来。 腿有点麻。 唐玦帮她把被子掖好,再走两步到摄影机前,看镜头,眼神忽而凌厉。 一分钟不到,陈顺给她发消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唐玦低头,回:【没看见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陈顺:【……好吧,你俩像电影一样,温馨,美满,感人肺腑,我都看哭了。】 陈顺:【我也就刚刚才回工位,高姐下班了,就我一人。保密,我自动清除记忆。】 陈顺:【你们选老闆娘的眼光,都很绝哈。你是这个(大拇指),楚老师深情破碎,你铁汉柔情,情难自已,情深似海,情比金坚。你俩爱得要死。】 陈顺:【锁住!锁死!】 唐玦没再理他,将摄影机关了,再把储存卡拔了出来,换了张新卡进去。 做完这些,她走到房门口,不舍地望一眼,才关灯离开。 工作是早就安排好的了,第二天九月三十号并没有什么大场面,唐玦不跟组,她今天又得跑深山老林里去取景。 早晨七点钟醒的,忙了一天,到晚上七八点,她收到了陈顺的消息。 陈顺:【a组收工了,嘉宾要走了。】 唐玦和b组一堆人在一起吃盒饭,抽空看手机,回:【知道了。】 陈顺:【楚老师的车进来了。】 唐玦:【没见过车啊?】 陈顺:【楚老师准备走了你还不回来,你有病吧谁跟你说车了。】 唐玦:【你才有病。】 陈顺:【你老婆要跑了!】 唐玦:【……】 陈顺:【那我是不是,得拦一下啊?】 陈顺:【我说桥豆麻袋老闆娘酱!】 唐玦给他发了个地址,偏僻又遥远。 唐玦:【你现在过来替我的班。工作暂停,我去追老闆娘酱。】 陈顺:【奴才告退。】 唐玦忙到凌晨才收工,回到酒店是三点半,她睡了一会儿,早上八点和摄制组的人直飞踩点。 《岁月的旅程》第五期的录制地点,知名旅游城市,澄林。 易禹团队加班到十月四号,五号正式放假。正好爸妈也放假,唐玦干脆直接回家留在澄林没走。 这几天过得挺惬意,她休息,晚上做饭,会和舒禾散着步去菜市场买菜。 舒禾有点遗憾说:「你十五号正式录节目,本来想着去探班看看的,结果那几天我和你爸要去外地参加峰会,一年到头不见出几次差,结果就这么着撞上了。」 唐玦:「没事,小孩子啊还家长来探班。」 舒禾笑了笑,说:「对了,我前几天看节目才知道,原来……」 唐玦;「好了,您知道了就行,不用说出来。」 舒禾低了低声音:「要旧情復燃了?」 十五秒,没人说话,唐玦躲开视线。 舒禾:「那就是了。」 唐玦:「怎么,这就是了?」 舒禾:「我还不了解你吗?要不是呢,你会说哪有?怎么会?没有的事情,看这棵树多高啊,这个天多蓝啊。但你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 唐玦抬头:「哈哈,哈,这个,这个树确实挺高。」 舒禾:「在一起了?怎么不趁放假带回家来?」 她勐地想起来:「啊!我刷到了,小视频,她国庆在度假村被偶遇了,他们全家在一块儿旅游。哦,你要想去,你也可以不用陪我,或者,你把爸妈捎过去啊。」 唐玦笑,信息太多,她捋了捋:「等下,你的大数据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一天到晚围着他们家转,你要不要留心一下信息茧房。很离谱啊,我都不知道她人在哪,您就知道了。而且,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舒禾:「没有在一起啊?谁的问题?你的问题?」 唐玦又不说话,看天。 舒禾拍她:「你有毛病啊?」 唐玦瘪了瘪嘴,怎么全世界都说她有病。 舒禾:「小楚多好的孩子啊,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俩重新在一起。我为什么刷到他们家,我老去搜,这些年,我都偷偷摸摸地去搜,隔三差五去看看我们楚玊什么时候回国啊。我还得旁敲侧击看看你是怎么想的,结果你每一回你都给我扯到别的地方去,我也累了,懒得跟你讲。现在好,人家找上门来了。」 第161页 唐玦:「扯到微波炉去了,对吧。」她记得有一回是,然后换了个新的微波炉。 舒禾正色道:「糖糖,你得想清楚,人家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能对不起她。」 唐玦思索半晌,问:「所以,我没有毕业那会儿,是她让你们来的南海。」 舒禾点头:「嗯,她告诉我你需要我,她让我接你回家。」 唐玦有点想哭,藏着哽咽:「静微,也是……」 舒禾:「对,她说要解决问题,要慢慢来,她让我去找静微的妈妈。」 唐玦:「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禾却反问她:「你不知道吗?」 唐玦顿住:「我……」我怎么会知道。 舒禾:「她和我说如果有一天她觉得你需要知道了,她会亲自告诉你。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我得尊重她,万一她有别的考量呢?比如说以后要谈判,她把这些一股脑轰你脸上向你索求赔偿,我觉得挺好,挺应该的,反正我没意见。」 唐玦:「她骗你的。」 她不得不承认楚玊堵人嘴的话术特别高级特别有效,以至于如果不是吵那场架如果不是她顺着抽丝剥茧她可以一辈子都不用知道。 舒禾:「那你现在知道了对吗?」 很和缓,她说:「结果是一样的,你现在可以一股脑轰她脸上去补偿她感谢她。」 唐玦乐了:「一定要轰?」 舒禾:「嗯,一定要。下一期你们录制哦,正好在家门口。你就去给她唱咱家主题曲。要不我不去那个峰会了,我去给她唱。」 唐玦:「什么啊?《常回家看看》?」 舒禾:「换一首,你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唐玦:「好好好,开放怀抱等你。」 十月十日,唐玦从澄林回到南海。 第一件事情,她把二手相机拿了出来。 楚玊将相机爱护得特别好,用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明显的磨损。 唐玦点开来看,回放按钮。 落地窗,外面是晚霞,旁边几个行李箱,沙发还盖着防尘白布,地面有些乱,唐玦认出来,那是楚玊在首都的家,节目组备采时候去过的那套房子,大概是搬进去第一天,在开荒。这是这个相机里最后一张照片。 她就这么倒序着往前看。 然后看见回国落地的机场。 飓风乐团的休息室。 飘着雪花人来人往的异国街道。 觥筹交错,什么肤色人都有的庆功宴。 车窗,人坐在车里,只见一只手握着刚刚获得的奖盃。 飓风乐团的排练厅。 聚餐,七八个人喝着红酒吃披萨,没拍人,拍的桌面。 阳光很好,一杯咖啡一本书。 飓风乐团的休息室,和第一张不太一样,时间跨度很长。 季节过了一轮,又见窗户外飘雪。 冬天,结了冰的一片湖。 秋天,铺满落叶的林荫道。 夏天,她买的一支冰淇淋。 春天,街道上一只橘猫。 一辆车。 一碗面。 一朵花。 一棵树。 奖盃奖盃奖盃。 训练训练训练。 剧场剧场剧场。 教室教室教室。 四季四季四季。 无数个瞬间。 直到没有下一张,她看见最开始的第一张照片。 图片虚焦了,依稀有一只手,背景几个白人,后面是柜檯,应该是相机刚拆箱,上手试机的时候拍的。三年多以前,十二月二十九日,她们分手三个月之后,楚玊在读书的时候。 唐玦将所有照片都看完,然后什么都看不清,她的眼睛也虚焦了。 眼泪掉在相机屏幕上。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掰成一瓣一瓣的,疼得要死。 缓了很久,之后她做下一件事。 读取储存卡,看摄影机录下的画面。 她在听见楚玊的「你是我的」那一瞬间离开的房车。 一路,三分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 她回到那个画面。 两周之后,唐玦听见那晚楚玊倒在书桌上迷迷煳煳的低语。 楚玊最后说:「其实我不觉得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它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对等,不需要互利,不必想从前和以后。它只需要彼此。」 嘆息。 意识越走越远,话越说越轻。 她说:「我要你爱我,我要你爱我……」 作者有话说: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北京欢迎你》 99.天知道 十月十五日,澄林,《岁月的旅程》第五期录制。 在这之前,国庆期间,《潜夜》空降播出,收视热度讨论度居高不下。 唐导又红了。 这回的反响好看很多。 ——官宣的时候真的看不上,以为毁原着了,结果拍得挺可以啊,很上头。 ——唐玦行啊,两三个月,综艺甜宠剧悬疑剧成绩都不错啊。 ——要不说,拍电影的来拍电视剧这不就是降维打击。 ——我就知道,唐导是不会让我们挖掘机失望的。哇哇哇哇哇哇! ——我们挖掘机站起来啦! 唐玦看着网上的评价觉得挺好笑的,五时花六时变,她记得自己刚开始要拍电视剧的时候都说她贴地降咖,现在又说她降维打击。 第162页 但她现在没那么在意那些了。暴力狂潜规则嚣张跋扈平庸之辈,她都不在意了。 唐玦口碑逆转,现在她有奖傍身有代表作还有点国民度,她二十七岁的世界像十七岁一样热闹,她看见自己花园里的鲜花復甦了。 但她现在很不一样了,她沉稳谦逊平和从容,她的心脏比从前强大,心思比从前缜密,气质比从前温柔。 她的眼中能看见的事情多了,她不再只看见自己只看见对手只看见敌人。 陈顺问她,怎么不顺水推舟将当年片场的真相铺出去,咱公司洗一洗,你能瞬间从暴力狂变身成一朵铿锵白莲,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唐玦很平淡地回答站在洛棋的角度,我不愿意这件事情再有热度,然后让洛棋以这种方式再被人议论,没有必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陈顺说怪不得,我要是洛棋我也爱上你。 那时在出外景,嘉宾们在茶山採茶,唐玦和陈顺在监视器前随便搭两句,声音低,别人听不着。 陈顺咂摸着:「可是谁叫你已经和老闆娘酱锁死了。欸不对啊,我们那时,聚餐讲洛棋那事儿,楚老师也在啊……噢,她怎么会没有反应的?」 唐玦翻了个白眼:「你想看什么反应?」 你怎么知道她没反应…… 陈顺:「你们那时候好没好上啊?没好上?上一期的时候才来感觉的?刚看对眼,就吵架了?那不得光速啊。情节这么跌宕起伏啊?」 唐玦无语:「关你屁事。」 陈顺:「不关我事,那我还能去告状呢。」 举手:「老师,我作证,有人趁你睡着偷偷亲你。」 唐玦:「你去死吧,我明天就把你炒了。」 陈顺:「你就说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让我復盘一下,急死我了,我真的很好奇。」 他掰着手指头:「江南?策海?聚餐那晚下车的时候你们就不对劲,然后就有接机那事儿,那是策海?不能更早了吧,你们才认识没多久,总不能一见钟情吧?」 唐玦看着他,吐出一句:「更早一点,八年前。」 陈顺瞳孔放大。 唐玦挺满意他这反应的,再补:「我俩大学同学。」 「你俩?你们大学同学?」陈顺语无伦次:「你们?你们?你们搁这搁这呢?」 唐玦食指摸了摸鼻尖,心虚移开视线。 陈顺:「你们来错节目了吧?你俩去上《演员的旅程》好了啊!你们,你们,你们!啊?」 「我说这家属感哪来的的呢?你们还一口一个,哦唐导,哦楚老师,哦楚老师戴下麦,哦姐妹俩聚餐和你有什么关系,哦,机场拿行李的时候打招唿,跟你打的呢。」 大破防。 「你们预热聚餐的时候,在首都,一见面你们就装不认识。你们搞诈骗啊?哦,你们公费破镜重圆来了?你们牵手成功了?你们拍恋综呢?」 唐玦:「没有,没有拍恋综,你诋毁我可以,别诋毁我们楚老师,人家工作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她声音弱一点:「我们都,下班时间……才搞破镜重圆。」 陈顺:? 唐玦:「没圆呢。」 陈顺:? 唐玦:「但是马上要圆了。」 陈顺:? 唐玦:「就剩两期了,我们抓紧时间,偷偷拍恋综,嘿嘿。」 陈顺:…… 什么人啊! 第五期,节目组所有人都住在澄林一座很有名的寺庙里,叫珩清寺。 这寺很大,在半山腰,黄墙瓦片房一间一间错落,石板路铺着,有锦鲤池,长衫僧人经过,这里香火不断。 录制第二天,十月十六日,嘉宾们看了个日出,起得早又没什么精力,大家中午草草吃了点,就回珩清寺睡觉。 楚玊又熘了出来,她没带麦,在庙里逛了逛。不是节假日,现下又是正午最晒的时候,路上行人都少。后来她上了座僻静的石拱桥,下面是锦鲤池,她手搭在石砌扶手上,看白红锦鲤在水中游弋。 不知什么时候,唐玦也游了过来,她静悄悄地上了桥,也双手搭在扶手上,不远不近,一人身位。 吹风。 太阳照。 有一条鱼从一头游到另一头。 树荫偏了偏。 「我从小就听说,这庙,姻缘挺灵。」心跳有点不受控了唐玦。 她看见锦鲤仰头捕食阳光,水花跃起像她的忐忑。 楚玊垂眼,淡定开口:「你想跟我复合?」 唐玦措手不及,她脱口而出:「啊?」 太突然,还没开始绕呢,怎么上来就直奔主题,有点不大习惯。 楚玊下一句:「我拒绝。」 唐玦:「我,为什么?」 楚玊语气无波无澜:「你的电视剧又红了,对吧?」 「这……」唐玦偏头看她:「这和我的电视剧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国庆之前就是这么想的,她《潜夜》没播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而楚玊没转头,目光停留在锦鲤池:「你妈妈前几天跟我说,她告诉你了,那些事儿。你很感动,所以投桃报李要跟我谈恋爱。」 唐玦挺懵:「什么桃什么李……不是啊。」 楚玊:「我没有在和你欲擒故纵,因此,你也不必和我吵一场架于是冲动。想清楚,唐玦。」 第163页 唐玦据理力争:「我没有冲动。我想清楚了,真的。」 她也怕过自己是冲动,降温了半个月,她要当面告诉楚玊,是真的做好决定,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拒绝。 有点荒谬了。 怎么回事。 她现在想明白了,想通了,在开屏了,她马上要开花了,结果面前这人莫名其妙跑去钻牛角尖了。 关键是,天地良心,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点都没有。 然后楚玊再问:「理由呢?」 理由? 唐玦想说你都哭成那样了你要我说出来啊? 而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了——楚玊喝断片了。 她忘了。 唐玦骤然笑。 阳光暖着她的脸,笑容尤其明媚,恍惚洋溢了青春。 「嘿,你这人,你好奇怪啊,你想不通你就想不通,我又不是不告诉你,我还没有进行我兇勐的表白呢,干嘛一上来自己脑补一通来阴谋论别人,你神经病吧。」 在骂人,但是很开心。 楚玊听完这段,慢悠悠望过来,瞟一眼:「你才神经病。」 转身就走。 唐玦没追,她看着楚玊下桥,注视她走在树荫下的背影,池中锦鲤在她影子底下嬉戏。 锦鲤池浮光跃金。 姻缘很灵的珩清寺藏了一段对话,有人心动,疯狂心动,天知道。 桥上桥下。 唐玦笑着扬声问道:「那你要不要听啊,我兇勐的表白。」 「看我心情。」楚玊。 作者有话说: 人是会成长的。这么多年某人学会了把神经病骂回去。 100.永远在一起 十月十七,录制第三天,相对轻松,下午逛一个步行街。 领了个任务要互赠礼物,嘉宾们又分头行动。这步行街是个景点,挺商业化的,卖什么都有,小商铺一间间,人还挺多。 楚玊和阿强进了间卖饰品的小店,地方小,人也不少,周围挺乱,也喧闹。 阿强举相机录着录着,面前来了个人把他镜头挡了,他以为是哪个路人,不耐烦地换了换角度,结果面前这人还阴魂不散,画面挡了个严实,他受不了抬头要交涉,一看,陈顺。 阿强:「你疯了?挡我镜头,有没有点职业操守?故意的?」 陈顺给他使了个眼色,阿强瞬时五雷轰顶般呆住了。 那时楚玊蛮专注在看玻璃橱窗里的耳饰,然后空着的手忽然被人塞了根竹籤子进来,签子上挂了个形状怪异的吹糖人。那种用糖浆吹起来再捏的空心小玩意儿,很多景点都有的传统手艺。 唐玦到她身侧。 阿强:「她俩,在干嘛?秘密任务?」 陈顺站在他身前:「秘密拍恋综。」 阿强:「??」 陈顺:「看不出来啊,你的老闆娘。」 阿强:「我去!她们不是普通同事吗,什么时候变老闆娘了?」 另一头,唐玦递了个眼神,落在楚玊身前。 很快,楚玊不动声色,伸空着的那只手,随意搭在领口,将麦克风捂得严实。 唐玦才说话,笑嘻嘻地:「我吹的,吹得腮帮子都疼了。」 楚玊拇指食指将那竹籤子旋转一圈,端详那玩意片刻,四条腿一个尾巴一个头。 「这是什么?」她问。 唐玦:「看不出来吗?这是牛。」 楚玊低头笑:「它长得,好抽象啊。」 唐玦:「别骂人啊,我现学的,很不容易了。」 楚玊:「好吧。但是为什么是牛。」 唐玦:「因为……阿牛,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玊不明白:「嗯?」 唐玦很高兴,但也不告诉她,只说:「你拿着吃,别捨不得,这玩意儿容易融。我走了。」 她找藉口熘过来的,待不久,还免得被人发现。 楚玊颔首:「好。」 唐玦又问:「今天心情好吗?」 楚玊盯着她,笑,不语。 唐玦:「你别误会,我没有用这个贿赂你,我是想你听不听我的表白都要开心,走了。」 这回真要走,她离开前点了点橱窗,隔空指了一款耳饰:「这个好看一点,买这个。」 说完就走,挺匆忙的,唐玦和狗腿子陈顺很快出了门拐弯不见。 又剩阿强,这人被轰炸得六神无主了。 楚玊看了他一眼,挑了挑嘴角,又回头叫店家,食指点着玻璃橱窗:「要这个吧,包起来谢谢。」 十月十八日中午,录制结束,嘉宾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楚玊收到唐玦的消息。 一张图,大草坪。一个地址,泊风公园。 呵,以其人之道。 楚玊让袁瑶把打包好的行李带上车运到订好的酒店,然后自己打了个车到公园去。 一个挺大的湿地公园,也算澄林有名的景点。 楚玊沿着草坪往里走,又是最晒的时候,人不多。 她看见一棵树,平坦绿草地后面一株参天的树,很粗壮,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后面是一汪绿湖,树下一张木头长椅。 唐玦坐一头,等她,等很久。 楚玊也坐下。 一切都金光灿灿,晃眼全是绿色。 身后湖水叮咚叮咚声响,树枝沙沙沙沙。 湖面有鸭子,草坪上有放风筝的还有玩飞盘游戏的,老人背着手沿着小径散步,远一点有人野餐,但太晒,一群人刚铺好傢伙又收拾收拾撤了。 第164页 她们看天,看草,看人,没有看彼此。 「你知道吗?这张凳子,很抢手的。」唐玦。 她说:「很多年前吧,有一阵子,这个景是网红景点,很多人在这里拍婚纱照,特别是这张椅子。」 「小时候,我爸妈很忙,我们还没搬家的时候住这附近,我放学之后会背着书包来这个公园熘达。很多次,穿着婚纱礼服的人过来问我,说小妹妹能不能站起来,让叔叔阿姨坐这儿拍个照。」 「我小时候记性还行,虽然没有你这么厉害,但记得住人,我还特别欠,有一回是第三次看见那个男人来叫我让椅子,我说欸叔叔我认得你,你怎么又换了个阿姨?」 楚玊笑了。 「我还记得我见过一对爷爷奶奶在这里拍婚纱照,头髮花白了的那种。他们那时候站在那个草坪,那里,我就坐在这里。然后我听见有个路人说了句挺刻薄的话,他说,都老掉牙了嘿,有没有必要这么较真,凑合凑合过得了,还拍什么婚纱照。」 「我小时候嘛,中二又正义感爆棚,我冲上去说你嚼什么舌根呢,你们活不到老的哦,见不得人好呢?」 「很多年前了,我那时候还没上小学呢,背个粉红色书包,学校老师给我扎俩辫子,我叉着腰在那里跟人理论,摄影师看出怎么回事了,他也过来把人骂走,然后他嘉奖我,他叫我暴躁萝莉。」 楚玊点头:「萝、莉。」 唐玦笑了笑,没搭理这一腔,继续:「后来爷爷奶奶拍完照,他们过来跟我讲故事,我们仨就坐在这椅子上。说,他们是初恋,年轻的时候就要託付终身。但是,那个年代嘛。歷史遗留问题,没多久,他们分隔两岸了,没有办法在一起。」 「嗯……几十年啊,两人才重新找回了对方。他们和我说,多晚都不算晚,我们要从白头到白头,这辈子不会再分开了。」 「到现在,也已经过了二十年。因为你,我又重新想起了这件事,上周,我用了很多办法,联繫了很多人,找回了当年那个摄影师。想通过他知道那对夫妻的近况。」 唐玦忽而重重嘆了口气,再开口。 「遗憾的是,他们都已经离世了。」 很久。 「楚玊,我邀请你来到我小时候的地方,跟你分享这个我心底里珍藏了很久的故事。我想坐在这张椅子上跟你说,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表白,你觉得呢?」 唐玦用平静的口吻轻轻挑起,邀请楚玊翻开这本书。 楚玊:「嗯。」她答应了。 唐玦笑。 深唿吸,平復心跳。 之后才开口。 「其实我想过,要不要给你来段请看vcr,让你想起来你失忆的那一段,但我……又不太忍心让你知道。」 楚玊:「我,喝醉那晚吗?」 唐玦:「记得吗?你给我来了场架后復盘。」 楚玊低声:「记不清了。」 唐玦言简意赅总结:「你骂我有病。」 她都忘记了,但此刻清醒的楚玊还能反问:「你没有吗?」 「……」唐玦:「好,我有,我承认。」 她说:「那天晚上,你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机场也好,推文也好,我该和它们和解了。我想我以后不会揪着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不放了。」 「我以为我很纠结那些,可你和我说了那么多,后来回过头,我感觉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我再也不愿意让你这么难受了。」 「好痛啊,就是,痛。要死一样的痛。」 「我没有冲动,我……那晚进到你房间的时候就要告诉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可你和我玩天黑请闭眼,你又睡着了。之后我用了很多天来冷静,结果我确定,我就是没有你不行,唐玦就是没有楚玊不行。」 「我想,不管有没有勇气,有没有能力,我都不应该放开你的手。」 「前几天,你们在茶山採茶。我记得一年前,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也在茶山。那天天很蓝,我在航拍,手机屏幕亮了,看见你名字的时候,我一瞬间感觉到,我变得不再是我。原本我觉得这几年用工作生活填满了自己的时间,我已经把我的世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存在你的痕迹了。可是,就算你一句话都没说,我仅仅只是听见了你的唿吸。我都,没有办法地,不受控制地,难以自拔地,为你牵肠挂肚。」 「你和我说,你测过塔罗,没有可能,指引牌要你往前走,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机率是蚂蚁比大象。」 「但是,大概,在你拨通电话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逆转了。在我和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它在剎那间悄悄地变成了大象对蚂蚁。」 「你只要出现,我就毫无招架之力。」 「我根本就离不开你。我不可能放得下你。」 「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楚玊,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我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其他所有都不会比你重要。」 「那对夫妻错过几十年还会找到对方,多么艰难多么造化弄人,都要重新相爱,会一起老去,一起死去。」 「他们坐在这里穿着婚纱礼服和我说过,多晚都不算晚。」 「我那时候太小,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现在才明白。多晚都不算晚,我们这一生还有很长的时间,相爱、厮守。」 第165页 「我们要白头到老,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我请求你,和我交往。」 「这次是永远,永远。」 「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等很久了,唐玦。 这一路,起起伏伏。 经歷过走投无路不得不放手,经歷过最沉痛的爱而不得,经歷过无可奈何的物是人非。 水深火热中无数次梦。 楚玊终于重新听见了这句话。 「我愿意。」 楚玊没有让她等多久。 同样的坚定,同样的诚挚,她对唐玦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阳光草坪湖水树木。 爱爱爱爱。 在树下,楚玊低头,唐玦抬头。 挪一点,手,靠近一点。 碰了碰手,青涩和腼腆。 唐玦过一些,小拇指搭在楚玊的小拇指上。 然后楚玊抽出来,反搭了回去。 像和小猫咪玩猫爪在上游戏,好几轮。 很奇妙,两人明明什么都做过了,这么幼稚的动作,只是手指叠在一起,还止不住心动。 唐玦没有楚玊耐心,她挑起的,又先不肯玩了,这回动一动勾住了对方。 拉勾那时候,她们都笑了。 101.耳机 两人没能在泊风公园温存多久,因为唐玦还有点工作没收尾,陈顺打电话来催了。 唐玦挂断电话的时候觉得很郁闷,人刚在一起呢,就刚刚牵上小拇指呢,什么都没还做呢。 而楚玊也只是笑笑跟她说:「你去吧,我回酒店了。」 唐玦问:「你什么时候走?回南海吗?」 楚玊:「暂时不回。」 唐玦被挑了挑,她大概知道她的意思,却还要问:「什么意思?」 楚玊:「我不走,本来计划了要在这里玩几天。」 唐玦笑:「玩、几、天。为什么要在这里玩?有什么好玩的吗?」 楚玊对答如流:「这里不是旅游城市吗?」 唐玦不说穿,只是玩味地点头:「哦——」 楚玊知道她知道,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吧。」 下午和晚上,楚玊没有再收到唐玦的消息,那边大概忙透了。 后半夜,十一点过将近十二点。 澄林一家星级酒店,楚玊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她想了想,打算跟唐玦说一声,她要睡了。 消息还没发出,那边先发了过来。 唐玦:【刚收工。】 唐玦:【约会吗?】 楚玊:【现在?】 唐玦:【嗯,带你逛街。】 楚玊:【逛哪条街?】 现在凌晨呢。 唐玦:【管他哪条街,街不重要。走吧,下楼。】 楚玊:【你在楼下?】 唐玦:【对,有点凉,穿外套。】 楚玊:【好,等等。】 唐玦:【我有件东西落在你那儿很久了,请一併带上。】 楚玊输入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回。 现下很流行的city walk。 凌晨,所有店铺都关门,路上不多有车,这有路灯。她们买了两瓶酒,两人握着酒瓶子在街上逛,没有目的地。 整个天地都很静,只有彼此的谈话声音。 「真的完了。」唐玦。 「我像没谈过恋爱一样。」她说:「我以前牵手不会这么紧张的。」 她将两人十指交缠的双手举上来,翻过来翻过去地端详:「不行,得一直牵着多牵几遍习惯习惯。」 楚玊笑一声,喝一口酒:「什么时候飞,不用踩点吗?」 摄制组一般拍完一期直飞下一期踩点。 唐玦晃着她的手走路,摇了摇头:「踩点过了,拍第一期前去的,因为太远了,我们那时从首都出发的。」 楚玊:「哦。」 唐玦:「我也可以,能呆这儿几天。」 楚玊:「嗯。」 唐玦:「你……原来以为我会直飞踩点。我都不在这里,你还是要在澄林旅游?」 楚玊喝酒,默默点头。 而且她并不确定她们关系的走向,唐玦不在这里,楚玊都定好了要在她的家乡独自参观。 别太深情了啊,楚老师。 「咳……」唐玦清了清嗓,又说:『我妈让我给你唱首歌。」 楚玊:「什么?」挺怪的,这整件事情听起来就很奇怪。 唐玦软糯糯地低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楚玊莞尔,不说话。 唐玦观察她的反应:「嗯?我唱完了哦。」 楚玊:「太晚了吧。」不是很合适。 唐玦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哦,不是,我爸妈不在家。」 她说:「就,他们到外地出差了,我家就我一人。我,我开放怀抱等你。」 唐玦说完又自个乐了:「哈哈哈哈哇这句话特像那种早恋的小情侣鬼鬼祟祟说的。」 她靠近一点,到楚玊耳边:「我爸妈不在,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楚玊:「你这么懂,你早恋过?」 唐玦站直,双眼瞟别的地方:「我早没早恋过,你不清楚么?大二算早恋吗?」 「大二啊……其实也很早,不太行。」楚玊悄声说:「我大四的时候谈了个学妹,后来她把我甩了。」 「哇哦……」唐玦:「呃,要不讲讲你怎么喜欢上学妹的吧,那肯定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对吧。」 第166页 楚玊知道,有人已经汗流浃背了,她没有再逗她。 「学妹啊,学妹挺有意思的。」她说:「学妹第一节课就迟到,然后老师在讲台上叫了很多遍她的名字,然后说你俩到——」 「好,这段跳过。」唐玦果断。 楚玊跳过:「有一次,学校办了个讲座,学妹来了,她也不打算听,戴着耳机画画,结果给人画了个猪鼻子。」 「有这件事吗?你在啊?」学妹自己都不知道。 楚玊:「我觉得学妹是个挺特别的人,她和我想过同样一件事。那个想法大概是,与其质疑自己,不如责怪别人。我那时候觉得,这人,很狂妄,有点意思。」 唐玦:「哈哈哈哈哈有点意思。」 楚玊:「所以,我想……让她加入我们社团。我希望有机会可以和她相处多一点。结果她说我们不择手段黑心社团。」 唐玦:「你们就是。」 楚玊:「我渐渐发现,她比我,也比我想像中的她自己要更有胆量,更有想法,更具有魅力,后来我就……不知不觉,被她吸引。」 「我爱上她,我们两情相悦了。」她偏头看唐玦:「满意了吗,学妹。」 学妹有点娇羞,她低低地说:「满意。」 一路逛了几条街,凌晨一点多,酒都喝完了,她们把瓶子扔了,路上遇到个自助售卖机,唐玦买了罐易拉罐装的啤酒,两人交替着喝。 走着走着上了座天桥,她们倚靠着栏杆并肩站看下面没车没人的马路。 只有路灯陪伴她们,面前黄色的光。 唐玦随意握着啤酒罐的顶部,喝一口,说:「你知道吗,其实这个节目不一定是我来做这个导演的。」 楚玊手搭在栏杆上随口回:「嗯,我知道,是二分之一的机率。」 唐玦:「如果我没有来呢?」 楚玊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唐玦再喝一口酒:「我觉得,如果你是因为我来的,结果看见了莫惊年,那你会恨死她的吧。」 楚玊垂眸轻笑:「我会恨死你。」 唐玦点头,好,很正确的逻辑。 没有话语,又过了一会儿。 唐玦一只手转着易拉罐罐口,侧头。 楚玊感知到她的视线,也回望过来。 目光牵引交汇。 氤氲的情愫升温到灼热。 唐玦用双眼询问一遍:可以和你接吻吗? 楚玊没有回答,便靠近。 从未尝试过的缓慢和小心翼翼,用了好长的时间才对望着直至鼻尖摸到鼻尖,然后细微地偏头,她们探寻合适的角度,再近一寸。 有一种接吻是都没有真实地碰到嘴唇,仅仅是感知到对方的接近,感受着彼此气息的纠缠就已经够头昏脑胀,最澎湃的时刻是越过了安全距离后的要吻不吻。 最后,唐玦轻合眼,往前探过,便亲吻楚玊柔软的唇。 心跳唿吸正常。 不正常。 两秒,放了一场烟花。 没有深入,只是交换了鼻息,浅浅地感受了唇畔,然后离开。 多珍贵,再怎么描述都词不达意。 唐玦睁眼,途中睫毛不知扫过哪里的肌肤,然后对上楚玊潋滟的眼。 安全距离的时候,她咽了咽,抿一抿唇:「你干嘛不闭眼啊?」 楚玊笑,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唐玦大概懂得,她在欣赏自己,这人掌控欲作祟,但她不计较。 之后,她把空的啤酒瓶放栏杆上,伸手到衣服口袋,将耳机拿了出来。 唐玦始终觉得三代那种带耳塞的入耳式耳机戴着难受,所以怎么更新换代她都买的二代耳机,那种耳机仓要小巧一点,方正一点。 弓湖边那晚,递耳机的时候,她一手握着耳机仓,另一手掀开盖子,她在即将要割捨的悲凉之中还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动作,好像打开戒指盒。 只是很可惜,她们不是要求婚,而是要分手。 春夏秋冬四次轮迴。 澄林的秋风。 唐玦单手将耳机放到两人面前,拇指轻轻一掀,盖子就打开。 中间橙色灯亮,左耳耳机孤零零在那里,右边突兀地空着,像时间的孔洞。 唐玦眉眼一低,眸中清澈璀璨,她扬起很纯粹很干净的一抹笑,神色是懒洋洋地,眼神是深情的,轻快一半,郑重一半。 「marry me?」 楚玊盯着她的手,她手里的耳机,而后唇角情不自禁弯起。 她说:「我们才在一起第一天,就marry了啊?」 唐玦理直气壮,扬声调:「嗯!」 楚玊没再说别的。 她握着耳机抬手过来,让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让它们重新配对。 别人的求婚是取出,她们的求婚是放回。 等到唐玦将耳机盒盖上,楚玊回应:「好。」 手要收回去,唐玦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停住,再将整个耳机放到她手心里。 「你的了。」唐玦:「耳机和人,都是你的了。」 楚玊五指收拢,将耳机握紧,过后与她对视。 亲吻的欲望让她们近一点。 再度要吻。 然后有风来,拂过此处旖旎。 还没有,差一点点,情迷意乱之中,哐啷了一声,挺响的,易拉罐砸在地面的声音。 二位都听出来怎么回事了,又止不住笑。 第167页 啊…… 唐玦有点红,她将额头抵在楚玊肩窝里,两人抱在一起笑,一颤一颤的。 她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场景,好坏的风。 风是从身后来的,将易拉罐吹到了天桥底下,吹到了马路上。 「等我一下,我去捡起来。」唐玦从楚玊怀中挣扎开,要下天桥,走两步,回来。 她盯着楚玊的眼睛,过来在她唇侧啄了啄,再跑下桥去。 马路挺宽,沿路都是路灯,还挺光亮。没有车,她随处穿梭,很快找到了叛逆的易拉罐,过去捡起,到附近的垃圾桶扔了进去。 要重新回去,转身看见楚玊。 唐玦没想到她下来了,看见人的时候下意识地笑。 没有车,但她还是走斑马线,然后在马路上说:「走吧。」 面对面的时候楚玊忽然向前抱紧了她。 全世界剩下两个人。 楚玊双手缠在她腰上。 唐玦搂住她的肩胛骨。 拥抱是最极致的索取。 唐玦深吸一口气,偏一偏头,亲吻楚玊耳廓。 「爱你。」 她贴到最近去表白。 楚玊的手臂再收紧几分,垫着她肩膀点头。 「唐玦……」 「嗯?」 「唐玦。」 「嗯。」 「唐玦。」 「在呢。」 「我也爱你。」 「我知道。」 102.三问唐导 没有车,但唐玦觉着站马路上特没安全感,就抱着楚玊挪步,又没分开,两人粘在一起走,跟袋鼠似的。 在人行道腻腻歪歪走了会儿,唐玦低声问:「去我家吗?」带着似有似无的挑逗和勾引。 楚玊笑:「考虑一下。」 唐玦:「你都在我怀里了哦,没得商量了。」 她像朵花儿似的纯洁,却没多久就意识到,这根本是引狼入室。 凌晨两点半,晚恋小情侣打了个车回家,二十分钟后停在别墅门口。 周围住户都黑灯,楚玊往旁边那栋别墅看了眼,又收回视线。 唐玦开门,只开了一扇,先探个头进去:「爸?妈?」 这一嗓子先把楚玊喊精神了。不是说家里没人吗? 唐玦回头:「我,test一下,真的没人。」自己先松一口气。 过后她再牵楚玊的手进去。 好鬼祟啊,真的好鬼祟。 唐玦开灯,回身把门锁好。 亮堂的、整洁的,客厅,楼梯,厨房门,挺别致,楚玊打量两眼,和自己家大差不差。 唐玦给她找拖鞋,家里有新的客用拖鞋,然后两人往里走一点。 小主人唐玦:「饿吗?吃点?渴吗?喝点?困吗?上楼?」 楚玊选了下:「上楼。」 唐玦的房间很大,家里就一家三口,也没什么客人要来,装修的时候这里打通了两个房间,所以比一般房间大,几乎快赶上她在庆楼春路住的那整间房的面积了,一米八的床,好几个书柜,大的工作檯,还有自己的阳台和卫浴。 她从小生活条件就很好,父母没捨得让她受一点苦,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喜欢架子鼓就去学,喜欢拍电影就去拍,艺考就艺考,学校爱上哪间上哪间,没有出息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都没关系,舒禾说爸妈赚钱不就是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快乐啃老吗。 结果她却背着他们自己在庆楼春路过得那般潮湿又阴暗。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唐玦想了想,亮着走廊的灯,进来,关房门。 「我找找有没有新的——嗯……」 门刚关上,楚玊转身上来封住她所有的话,将她抵到门上亲吻,深吻。 唇齿较为兇勐,手还轻柔,她抚摸她的脸。 唐玦有点招架不住,想缓缓,但楚玊不允许。 楚玊右手从她鼻端眉眼滑落到下巴,再抬,逼迫她迎合,更加深这个吻。 身体和脸全被禁锢,唐玦的姿势由不得自己,什么都由不得自己,然后被楚玊的渴望砸了一脸。 她用力去唿吸,又夹着别的声音。 到楚玊扔开她的外套。 唐玦抓住她越轨的手,喘着气:「剧情走向是这样的吗?」 楚玊:「不是吗?」 唐玦:「是吗?」 楚玊:「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唐玦:「我……」其实是的,但是。 楚玊不愿意等她措辞,又过来同她吻,她抓住唐玦的手,两只手,往前一拉,带着她握住自己腰肢,贴近一点。 唐玦:「洗澡。」 「先洗澡,可以吗?」她再说一遍。 「可以。」含煳不清的,楚玊在她脖颈流连。 唐玦:「我给你找衣服,你在这儿,我到,到楼下,啊……痛。」肯定是留印了,幸好幸好这几天放假。 她伸手顺着楚玊长发,说:「我不跑,就是,你有点吓到我了。嗯……这个,我需要建设一下。」 唐玦那会儿第一次的时候足足建设了两个月。而且,她还记得和楚玊的最后一次是这般那般顶不住。最重要,她不傻,她回顾一下这段时间的一切,再到楚玊如今的模样架势,她感觉得到自己挺危险的,有人要算帐了。 咳,是有点勐了,过于。 楚玊笑她:「建设一下。」 她很快放开唐玦,后者过来补一个吻,缠绵一会儿再分开。 第168页 唐玦给楚玊找了套睡衣,再很贴心地到房间的卫浴给她放好了水,但又没见人进来,她喊了一声:「好了。」 楚玊应她:「嗯。」 唐玦出来,见楚玊在端详原本放在工作檯上的一个小礼盒。 那礼盒巴掌大一点点,正方体,白色的,包得特别别致,白色蕾丝丝带绕了一圈绑了个蝴蝶结,很高级很艺术的。 别人送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拆,唐玦瞧见楚玊好似挺感兴趣,就问;「怎么了?」 楚玊将那礼盒放下:「没什么。」 她把长款大衣脱下,叠在椅背上,走过来,手没有停,不紧不慢一颗一颗地解衬衫扣子。 唐玦便见着她过来,楚玊手从领口一路往下,到胸口到小腹,衣服布料就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都半遮不遮。 唐玦呆了呆,人已经到面前来,楚玊上前贴了贴她唇畔,再进浴室,也没有关门。 很快,唐玦听见水声,波浪撞击,水碰水,水碰人。 她吸了口气,有些慌张逃开。 到楼下去洗澡,水温开得有点高,还洗了挺久,浇得她挺粉嫩的。 然后她赤脚出来,擦干身子,套一件黑色丝绸睡袍,里面什么都没有,反正,都是要脱的。 上楼,过走廊,关外面的灯,进房间。 房间里也不亮,床头檯灯开一盏,什么都不太看得清。 很快就是勐烈炽热的吻。 楚玊捧着她的脸,还有一只手在扶她的腰,接着唐玦环上楚玊脖颈。 不知道是谁的家,不知道是谁的房间,楚玊带唐玦倒在床上。 唐玦是挺迷煳的,在很自然地很顺理成章地被人压在身下的时候,她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变成的一个零。 床榻是软的,她更软。 意乱情迷的,唐玦攥了攥楚玊身上同样款式的睡袍,零碎些,紊乱些:「说一遍,你上次说的那个。」 楚玊即刻就懂,她含着笑,贴到唐玦耳边讲那四个字,一字一字,好正经的,便灌到她耳朵里。 唐玦瞬间红了双耳。 她说:「你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把我听那个了。」 「是吗?」楚玊在她身上,伸手往下探,就什么都摸出来了。 她也没有一点意外这里没有门,稍稍一碰就摸到了唐玦的情意。 楚玊轻轻点着,一下一下:「你就这样,和我谈了一路?」 唐玦嘴硬一点,挑弄回去:「你爸妈,你的粉丝,你哥哥嫂嫂,知道你在外面讲这种话吗?」 楚玊笑一声,几分妩媚,于是将手收回来,做另一件事。 很快,唐玦的眼前捂了层屏障,然后什么都变得朦胧,缠第二圈的时候,视野黑几度,面前人影若隐若现。 那个原本包裹礼物的,白色蕾丝丝带,此时此刻在包裹她的眼睛。 洗过,吹干,有预谋,原来那时候在想这个。 「想过、在这里、这幅样子、做这种事吗?」就着床边黄色灯光,楚玊一边观赏她一边询问她。 「楚玊……」唐玦嘆了声,理智克制全被没收。 「要缓冲是吗,那你,不用看见了。」楚玊这么说。 未知,发生什么都受着就好,没有任何做心理准备的余地。 唐玦唿吸很重,衣服蹭乱了点,领口大开,长发披散还凌乱。 楚玊:「什么都不用太清楚,得留点空间让你想像,你教我的,唐导。」 将楚玊和别人拉起来炒cp的时候,拍那个镜头提供的理论,运用到了自己身上。 「靠……」还能说什么,唐玦任由楚玊像包礼物一样将她包起来,眼前是蕾丝的触感,但又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能见着个轮廓,她看见人骑在自己身上,但又挺起身板来垂眼俯视她的模样。 「不知道谁送的礼物,包得挺漂亮,很用心,谁呢?」楚玊缓缓道。 唐玦因唿吸起伏:「是司徒,司徒羽丸。我回澄林和她见了一面,她补送我生日礼物,她一个搞设计的,这玩意整好看一点是她的职业病,她送谁都送这么漂亮的。」 楚玊点点头:「哦……」 合理,涉险过关,谢谢你,司徒羽丸。 楚玊:「那洛棋有送你生日礼物吗?」 老天爷! 「没有!」唐玦:「我生日那会儿,我都没见过她。」 楚玊:「但你送了她一件衣服呢。」 唐玦:「哇!你,知道啊……」 楚玊:「我知道。」 唐玦:「几年前拍那场戏的时候,我把那一衣服脱下来给她盖着,她是对我有意思,但我跟她说清楚了。」 她主动伸手,摸索,寻找楚玊的腰带,轻轻一扯,扯开。 指尖触上去,四指扫过她紧緻细腻的腰腹。 「我和她说,我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人了。」唐玦。 楚玊没有说话。 没多久,这个房间里响起了一种曾经熟悉但又有点陌生了的声音。 稍稍硬质的,塑料锡箔纸,包装打开的声响。 唐玦听出来了,她大脑短路半晌,再开口。 她说:「等下,我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楚玊从容道:「我带来的。」 「你带来的?」唐玦:「啊?你刚才一路揣着这个?你的口袋里一直都装着这个?」 楚玊:「嗯。」 第169页 ——嗯? 嗯?嗯?嗯? 唐玦:「嗯?我和你搞纯爱,你一晚上都在想上我,你这么黄色呢?」 「谁和你搞纯爱?」楚玊停顿片刻:「我想上你也不止这一个晚上,你不是知道吗?」 「我、去……」唐玦半吐出来,要没力气了,认命了。 楚玊专注、端庄、优雅,慢悠悠给自己戴上指套。她睥睨一眼身下白色蕾丝蒙住真空且衣衫半解的唐玦。 「记得你说过,我的手比你的贵多了。」 楚玊解开她的衣带,手回到那里面去,然后被包裹被覆没。 「唐玦,自己体验一下,这只手贵在哪。」 103.最后一张 回忆是一堆碎片。 眼前湿了一片,声音越来越哑。 乱了,蕾丝丝带散开,就松散地绕在眼前,-。 她也想要逃离,想要求饶,-,然后发现,自己越受不住,那人会越兴奋。 她-,身上一点一点斑驳印记,白色蕾丝缠着她的脸,半遮面,髮丝凌乱在床上、在脸上。 有一瞬间,-的时候,一仰头,落一滴汗珠,美到不行。 美到她被人强迫再来一遍。 等到眼前丝带被取走,她睁开湿漉漉的眼再见光亮,便和身上人心上人对视。 无力,散架,犹如劫后余生。 她说:「啊……楚老师,您都快三十了,一把年纪,上来玩这么花?」 脸颊被人轻手拍了拍,动作很暧昧的,-。 楚玊:「想让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谁还会认为你是个1,小唐妹妹。」 唐玦知道她在点什么,就学着韩弄叫她,手抬一抬,有气无力地捧她的脸。 「给我洗个澡,我没力气了,楚玊姐姐。」又闷又糯。 楚玊装模作样想半天:「但我也没办法将你带到楼下去洗吧。」 唐玦:「放过我吧……」怎么又在内涵。 楚玊最后一轮阴阳怪气:「而且我,没你那么善良,那么,爱、做、好、事。」 唐玦笑,手垂下来捂脸:「哎哟——我下意识的,我本能的不想让你受伤。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三好学生我扶阿婆过马路,但我也不会和阿婆做,可以了吧……」 下一秒,楚玊将她抱起来一路到浴室去。 第二天下午,两人又在床上打滚温存了许久才起床,她们去洗漱。 唐玦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没有动作,挺被震撼的。 然后她说:「我们过几天回南海吧。」 楚玊用新的牙刷,用她的杯子,过了会儿说:「怎么了?」 「我都被你啃成这样了,过几天我妈回来看见,能给她吓死。」 楚玊笑了,无话可说。 唐玦:「我妈一直以为你是什么清纯温婉的惊世小白莲,等下见她女儿长这样了,肯定得重新审视你。」 楚玊总结:「你妈也以为你是个1。」 唐玦:…… 全世界都以为她是个1。 十月二十一,两人回到南海。 楚玊到江际豪庭收拾了会儿,袁瑶也将她留在澄林酒店的行李带过来。 十月二十五日的中午两人出发到唐玦的家,那个叫鹿浮湾的小区。 唐玦到单元楼门口接人,拿过行李箱的时候问袁瑶:「要上来坐坐吗?」 袁瑶看她,调侃到:「小唐,你长大了,你以前不这么说的。」 楚玊在一旁偷笑,唐玦也笑。 袁瑶看并肩站着的两人:「我就不上去了,跟你说一声,恭喜啊,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真嫂子。」 袁瑶走后,两人上楼,楚玊安置她的个人物品,唐玦到厨房忙活。 她们今晚有一个重大流程——全鸽宴。 阵仗很大,唐玦动了蒸箱烤箱空气炸锅,她做红烧鸽子清蒸鸽子烤乳鸽鸽子汤还炒几个菜。 楚玊在主卧收拾完到厨房找她,穿的是新买的和唐玦同款的拖鞋,手里握着的是新买的同款的杯子。唐玦品味也挺刁的,她原来那个自己用的玻璃杯是个小众牌子,产量不大,前几天想给楚玊买的时候断货了,她索性也给自己换了一个,买了套两只一样款式的杯子。 从矿泉水到客用一套六个之一的杯子再到家里唯二的精緻的玻璃杯。 楚玊晃着水杯在一旁观看唐玦很是娴熟地备菜做菜,连这么硬的硬菜都信手拈来。 唐导在外面雷厉风行,从来专业,做什么事情认真从容。而她也用同样全神贯注的态度去做司机,去缝一件衣服,做一顿饭,这些没其他人知道。 很喜欢。 唐玦从刀架抽出砍刀的时候看了旁边的人一眼,问她:「笑什么?」 楚玊放下杯子悠闲地翘着手:「笑这顿饭价值五十万呢。」 唐玦被逗笑,收回视线没再看她,一刀挥下去将砧板上的鸽子对半噼开:「确实不好意思啊,让你和你的五十万失之交臂了。」 楚玊看着这只鸽子,两眼难以察觉地瞪了瞪,闭了闭唇,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又两三刀,唐玦说:「但你也没亏啊,你虽然失去了五十万,但你得到了一个压寨夫人。」 楚玊笑了:「一定要压寨吗?」 唐玦:「我觉得这个词挺好的,很符合你强取豪夺的调性。而且怎么会有人做压寨夫人做到这份上,被压的是我,结果寨子也是我的。」 第170页 楚玊有点饿了,她看了一圈,捞了捞瓦煲滚着的鸽子汤,翻了只鸽腿出来捻着来吃。她一般不会做厨房偷吃这种不守规矩的事情,但和唐玦在一起,没有任何所谓。 她咬一口鸽子肉,慵懒地倚着冰箱对唐玦说:「买一间吧。」 楚玊想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家,像曾经庆楼春路那样,里面一切都是她们生活的痕迹。而她们现在有能力活得更好,房子是属于她们的,她想让唐玦自己设计自己装修里面放满一切她喜欢的,然后去拥有一个大的落地窗,去看足天亮到天黑的太阳,她不会再一走走几个月,逢年过节大半年才回来,她们都会一直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她说:「听说这小区开了个新楼盘,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买一间,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好。」唐玦想都没想就答应。 吃过饭,又都收拾干净。 唐玦和楚玊一起洗了个澡,当然中间难免一些小插曲,然后洗了挺久再出来。 她们在书桌边聊天,唐玦坐在书桌椅上问:「你没有好奇过吗,我怎么会确定你一定带着那个耳机。」 楚玊坐在床边,蛮淡定:「这有什么好好奇的,塔罗牌的蚂蚁比大象我也说了,那我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唐玦情意绵绵地望着她:「相机,我看了。你说你把这几年的四季都装在相机里还给了我。」 楚玊和她说:「一开始不太会用,我拍照没你好看。」 唐玦声音略颤:「楚玊,我欠你好多个春夏秋冬。」 楚玊看她的眼睛,柔情地:「你知道就好。」 然后唐玦滑了滑椅子,到书桌另一侧,她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过来,刚好和相机的包装纸盒差不多大小。 再回来,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展示。 四个硬碟:「这里面是我这几年做的一堆杂活的工程文件,有gg有短视频有mv,上面有年份编号,虽然你看不懂,但我送给你。」 七八沓文件,很厚:「我的剧本,《顾少》的,《潜夜》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原始版本,里面有我的标註。」 五个笔记本:「记得以前你老爱看我的电影笔记助眠,我这四年功课也没落下,这是新的,无业在家我妈让我分散注意那会儿除了学做饭还练了会儿字,现在字好看了很多,你慢慢看。」 唐玦还在数:「这是我的毕业论文,写得很烂,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懂,这个u盘里有我的毕设和片子的源文件,嗯,也很烂,但是没所谓。这个是我的毕业证,学位证书。我……我没有拍毕业照,挺遗憾的,没办法给你看。也没什么了,这些差不多是我这四年的所有。哦,我还有我们公司的合同,但那玩意我放我爸妈保险柜里了,你应该也……」 吻。 楚玊将她按在椅子上吻。 唐玦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仰头迎着,再双臂环她的腰。 很久才分开。 唐玦缓了缓唿吸,告诉她:「这些全都给你,我没有别的了,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你需要知道。」 楚玊倾身,再和她贴脸颊,到她耳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这次没有说没关系。 唐玦双手抬住她肩膀,分开一些,她让楚玊站起来,然后将那台富士相机交到她手上。 抬头与她对望,唐玦向楚玊邀请:「给我拍张照。」 楚玊知道她的意思,回一声:「好。」 不需要是合照,像拍过的所有一样,留下这一刻的唐玦。相机里面有楚玊路过的、拥有的,这些年里短暂或长久存在于她人生的一切。 相机里也没有她自己,那只是她的眼睛。 这台相机因唐玦而被使用,因唐玦而被封存。 最后一张照片,背景是凌乱的书桌,隔壁是床,还有半个书柜,穿着睡衣的唐玦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她是最家常的模样,笑着看镜头,眉目似水欲语还休。 楚玊拍了这张照,终于拍了这张照。 不要有遗憾,没有遗憾。 之后唐玦站起身来,亲吻她,从嘴角唇畔再贴近一点,越来越重,手中的相机被拿走放到桌面上。接着唐玦空出的手扶上楚玊后脑,往后倒,跌在床上。 楚玊长发如瀑布在床侧垂落,她的头枕在床边。唐玦的吻如同海浪幻作溪流,最后温柔到极致。 然后都没有衣服。 唐玦握住楚玊的右手,十指交握,握紧,床单有褶皱。 唐玦另一只手降落到楚玊身上,轻轻缓缓,再往下,便得到她。 唐玦和楚玊接吻,将她深沉唿吸外的其他声音都吞下去。 她感受到楚玊右手紧紧地回握她,时轻时重,-。 再重再重。 这是一次。 这里狼藉一点。 唐玦的唇往下,侧颈、锁骨、再下-。 楚玊隔一层水雾仰头望天花板,左手摸唐玦的脸,随她一路向下,到那里去。 楚玊的唿吸碎成一片,享受着沉醉着。她五指顺入唐玦的发,甚至还会用一点点力气按一按,还在掌控她。 等到都知道已经结束的点,楚玊的手无力垂下来。 唐玦没有再度上前,她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抬头,有什么流了下来从唇角淌落。 她们这般模样对视讲话。 唐玦咽清楚再开口,又情深意重:「楚玊,我这辈子遇上过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喜欢你,总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更幸福一点,想把全世界都给你,真的真的好爱你。」 第171页 104.告别站 十一月二日,第六期,《岁月的旅程》最后一期,名叫三耕的西北大草原,嘉宾摄制组都住的蒙古包。 其实晚秋并不是去草原最好的时节,那时候天气不是最好的,草不是最绿的。但云杉白杨一片橘黄,跟油画似的,草原消失了颜色,萧索一点,羊马牛一群群,等到阳光铺落这里,一切就都有了离别的味道。 这是唐玦在几个月前就做好的企划。 最后一期录制那天,导演唐玦带摄制组的人走,嘉宾楚玊可以晚一些启程,清晨的时候她们在南海家里的床上腿脚都缠在一起,分别还不舍要吻来吻去,下午两人在三耕草原同事间友好客气,都彬彬有礼。 到节目组驻扎的蒙古包营地还要中转,嘉宾先集中再分了两台车进到三耕腹地。 楚玊和韩弄罗沈一台七座车,她坐第二排,等到车停下,节目组的人过来拉开车门,她就下车。 延绵的草原和辽阔的天空中间形成分割线,太阳沉下去一半,云层中藏一半,光有点刺眼,天是浅蓝色,云朵薄薄的一层,金色和淡紫交融。 唐玦站立在几十米外,身后是一片三脚架摄影机,一群戴着黑色耳机全副武装的摄像师,人影错落,飓风中心,只有她不动。 唐玦双手翘在身前,军绿色工装裤黑色马丁靴,一件黑色立挺的冲锋衣,拉链拉起来衣领竖起到下巴低一点,她纤细苗条,柔顺黑髮披在脑后,五官线条硬朗,扁状椭圆融合倒三角颇有设计感的黑色太阳眼镜遮住她的眼,视觉突出了极具侵略感的精緻高挺的鼻樑,薄唇微翘,似笑非笑。 金光中无限魅力,实在太好看。 唐玦右手握一只白色塑料喇叭,右臂手肘垫着左手手背,慵懒随性,有冷酷姣好的笑:「各位老师好久不见啊。」 她以前录制开始的时候很少说这句话,这次故意的,对一个人说的。 晚秋草原夕阳,风吹来,白色喇叭传来声音。 「欢迎来到《岁月的旅程》最后一站,三耕告别站。祝大家旅途愉快。」 太阳彻底沉下去,天黑透。 嘉宾在蒙古包收拾了会儿,然后到草原上看星星。 四驱车几辆,到草原深处,支了几个帐篷,那种三角支架架起的简陋的临时帐篷。有些帐篷是用来休息的有些帐篷是用来放摄制组的设备的。 夜色很好,有星云。 车刚到地,嘉宾在帐篷里稍作休整,等待摄制组架机位,大家忙上忙下。 唐玦从四驱车下来往里走,一手拿着记事板,另一手握着手机发语音:「iso hold不住后期装个插件降噪点吧,也没办法,实在不行再打盏灯看看。」 「我去仓库找找还有没有灯。」 ——咻。 被抓走。 路过一个帐篷,里面伸了只手出来,然后唐玦手臂被带走,一下穿过了两扇帘子,到达一个极度逼仄的空间。 一片黑。 这是摄制组用来置物的仓库,往里整齐地堆满了设备箱,留给人站的地方本来就不多,一个平米不够,两个人靠在一起。 楚玊先贴了一个轻吻,短暂的,分开。 外面不断有人经过,帐篷布料隔不住音,唐玦背靠一墙设备箱,什么都有没说,缓冲中。 黑暗中楚玊盯着她的眼睛,唿吸愈沉,还是上来, 很缠绵,唐玦下意识回应她,就唇齿交依。 她两只手都拿了东西,只得虚抱住楚玊脖颈,之后那人一手抚着她下颌线,另一只手隔着冲锋衣握她的腰。 一场漫长激情的深吻。 帐篷外脚步声不停,不断有人穿梭来穿梭去。 她们都克制着喘息。 外面有人喊话,不远不近。 ——「唐导呢?讲着讲着不回消息了?」 ——「不是说去找灯了吗?」 ——「找一半不见人了嘿,奇怪!」 ——「打个电话问问?」 唐玦回神来,便抽离,楚玊也不再动作。 接着唐玦握记事板的手往下揽住楚玊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两人保持着脸颊贴脸颊的姿势。 唐玦握手机的手举起来,解锁,光打在她脸上,她单手操作打字一条一条回工作消息。 没有人说话。 楚玊在她肩窝埋了会儿,又偏头,张唇,舌尖先触上去,不轻不重地含她耳垂,就感受着怀中的人明明有反应还得镇静地处理工作。 真抱歉,从下车到现在,几个小时,实在没有忍住。 十一月三日,录制第二天。 下午,他们去骑马。 广阔无垠的草原,延绵起伏,太阳当空。 嘉宾站一排,马术教练讲了许久骑马的要点,之后他们各自挑选马匹试骑,马儿都是温顺的,实在骑不懂或者害怕,还能选小马驹让人牵着走。 马匹也一排,六个人往前走,最后楚玊站在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前,她伸手触碰了下它的额头。 马术教练看了眼:「这匹马叫白雪,不那么好驯,小姑娘小心受伤,那边有匹白马也很好看,那匹性子好很多。」他以为这人在装酷。 今日骑马,大家的穿搭都有这方面的考量,楚玊深棕高腰背带裤长靴,内里一件米色衬衫,外边套同色系棕色短款牛仔外套,蓬松的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罕见的中性干练。 第172页 摄制组的对讲机有人讲话,远处棚里的导演唐玦:「白雪是给马老师准备的,马澄老师学过骑马。」 楚玊垂眸浅笑,回一声:「我也学过。」 她爸喜欢骑马,以前总带她到马场去骑,她学得挺精的,只是没什么人知道。 周围人挺惊讶,女嘉宾还有点羡慕,马澄提到:「小楚喜欢就给你,别受伤了。」 楚玊温和颔首道谢:「谢谢哥。」 教练:「头盔。」 楚玊:「可以不用。」 她知道唐玦想拍什么,那人有艺术追求,戴头盔会影响画面感,她的水平可以不戴,而且她的骑马方式,出事的时候戴头盔和不戴头盔没差。 对讲机唐玦:「你学过,我怎么不知道?」 这句话挺容易引人遐想的。 她很快补充一句:「楚老师下次不许深藏不露了,不然早知道我们就安排骑马专场栏目了。」很导演,很节目组。 楚玊踩马镫,跨步上马,一手攥缰绳,白雪随之甩一甩头,嘶鸣一声。 一人一马,吸引在场所有人目光。 唐玦看监视器,阿强的跟拍机位,她看见楚玊笑眼过来,又透过镜头屏幕和她对视。 那人在马上恣意地笑,落一声:「那你看好了。」 楚玊小臂一收,转向,「白雪!」驯一声,小腿发力,便沖了出去。 监视器前唐玦愣神两秒,像所有人一样难以罢免地被惊艷,但她还是很快回神。 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唐玦举对讲机,发号施令:「航拍跟上,三轮车跟拍去追。」 嘉宾和跟拍都没有追上楚玊。 白雪撒了腿地跑,四蹄翻腾,长鬃飞舞。 高马尾扬起来,楚玊身体前倾,疾风而驰,最自在地笑。 秋天的太阳,草原的风。 骏马奔腾,尘沙飞扬。 她的野性和潇洒。 航拍见证楚玊飞速穿越草原,每一个人都折服都赞嘆。 唐玦就在监视器前撑着头看她,太惊喜太骄傲。 她轻轻叫她的名字,眉眼带笑,含着崇拜与爱慕:「楚玊……」 三耕草原,告别站,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十一月三日晚上,篝火晚会,火光摇曳,楚玊坐在外围沉默着看人唱歌跳舞,她喝一瓶酒,微醺,拿手机给唐玦发消息,她说想你。 然后等到夜深人静,凌晨十二点,唐玦在偏僻的地方搭了个小火堆,她们并肩坐着,同样喝酒,火星一点一点,又见星空,没有说话,只是醉醺醺地接吻。 十一月四日,又分ab组,嘉宾组去徒步,唐玦往北取景一处雪顶群山。 a组嘉宾经过一处河谷,清澈泉水潺潺流动,风景很好,大家都停下来拍照,楚玊也拍,转头髮给了导演唐玦。 走走停停,六位嘉宾一路拍照留念,楚玊的每一张照片都给唐玦看。 唐玦一整天都没有信号,等到能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啃着面包看手机,每一条都细细点评,尽管踩过点,所有地方她自己烂熟于心。 十一月四日晚上,嘉宾组在蒙古包和当地人学做特色菜,楚玊很艰难地烙了七个奇形怪状的饼。唐玦在监视器前看得毛骨悚然,几十分钟之后陈顺偷偷摸摸找了过来给她递了样东西,薄布包着一块饼,七张里面最丑的一张。陈顺说:「阿强转了好几手给我的,她说这张饼最拿不出手,让你赶紧消灭了它。」 十一月五日清晨五点,草原一曲小提琴,牛羊陶醉,结束的时候唐玦给楚玊鼓掌。 十一月五日中午,全部录制结束。 万里无云艷阳高照,六位嘉宾站在蒙古包外,对面是乌压压的摄制组。 还是唐玦在不远处,低领绸面条纹衬衫復古白兰地棕色麂皮夹克黑皮带和直筒西裤,手握白色塑料喇叭。 天地很大,全部人听她说话。 唐玦:「感谢节目组全体为《岁月的旅程》付出的努力,祝愿我们再创辉煌,《岁月的旅程》正式杀青,谢谢。」 所有摄影机关机,有小礼炮炸开,念着庆祝完还得自行清理,他们没有买大的,气氛到了就行。 兴奋雀跃,每一个人都在庆祝。 然后唐玦放下喇叭,缓步走向前来。 楚玊亦然。 太阳灿烂辉煌,欢唿声中,两个人一步一步靠近。 踏过土地,踏过青草,踏过阳光,踏过时间和记忆。 意气风发的唐玦,带璀璨夺目的笑容,长发透光,耳垂一粒金色耳钉,她一下张开双臂。 楚玊眉眼含情,结束最后几步,拥一个满怀。 抱得够紧够满足。 分开的时候她们并肩面朝马澄谢文煦罗沈赵菏韩弄,然后韩弄也伸着手飞奔过来,她觉得这是导演和嘉宾的告别,她很喜欢唐玦,她也依依不捨。 但唐玦却没有给她送上怀抱。 韩弄喊道:「嘿唐导,你不抱我的吗?」 唐玦搭着楚玊肩膀,笑着看向韩弄。 她回答道:「不好意思哦,拥抱名额限定发放一个,你来晚啦!」 我抱我女朋友耶! 105.叶生叶落 一天,一天。 漫长的时光浓缩成了几个瞬间。 随着甜宠剧悬疑剧综艺全面开花,加上奖项和公司的加持,唐玦谈到了一个配置蛮顶级的商业片《使命矩阵》作为她在电影圈的回归作,羡煞一群人。 第173页 《使命矩阵》开机在十二月底,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多月。 综艺结束之后,唐玦终于把楚玊带回了家,她们回澄林见了爸妈,舒禾见着楚玊就心花怒放,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攥着她的手说了一晚上的感谢祝福。 十二月中旬,两人终于敲定了小区新开的楼盘,鹿浮湾28座八楼一间三居室,视野开阔,採光特别好,落地窗外的景色比原来住的那间还好看很多,她们全款买了下来,于是终于在南海拥有了自己的家。 十二月底,唐玦到外地进组,楚玊去首都工作,她们迎来了复合后的首次分别,但二位知道这种分别是好事,彼此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前进,她们会抱着想念为对方庆贺。 第二年一月中,楚玊全副武装去《使命矩阵》片场探班唐玦,第一次探班,业务不是很熟悉,她穿了件黑色卫衣还压低卫衣帽,戴个口罩严防死守找过来,唐玦笑她,说你怎么能做到把「见不得光」四个大字顶到了头上啊? 一月底,楚玊在南海和首都分别开了两场音乐会,场场爆满。南海最后一场,唐玦从剧组抽身出来,戴个鸭舌帽坐第一排,她做一个忠实观众,像所有人一样沉浸在小提琴演奏家楚玊的世界,始终为她鼓掌。 二月中,快要过年,楚玊在飓风乐团演出,唐玦有几天假期,她先回澄林和爸妈过了除夕,再出国陪楚玊过年。那天楚玊向范闻昭介绍唐玦,她和范闻昭说,这是《木森》的导演唐玦,她现在还是一位很出色的电影导演,当然,想和你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复合了,我们很幸福。 三月中旬,《使命矩阵》拍摄进入后期,切片预告出来,圈里所有人都知道唐玦是真的状态回春了,得抓紧押宝,于是唐玦邀约不断,资源再度升级,她很快敲定了下一部商业片。 三月二十七下午,《使命矩阵》杀青,唐玦回澄林的家,进别墅区的时候,看见隔壁邻居休假的龚旻措和吴隽岚夫妇在院子里浇花,他们都看见了彼此,然后唐玦停下脚步站立在原地郑重其事地打招唿:「老师,吴阿姨。」 龚旻措点头示意,有认可的笑容,脸上洋溢着是唐玦很久之前在屏幕中见过的那种很是欣慰的表情,他说:「祝贺你,做得很好。」 吴隽岚也笑:「听说谈恋爱了啊糖糖,真的长大了,为你高兴。」 唐玦很是感动,她回以诚挚的笑跟他们说谢谢。 三月二十八日夜晚,澄林的房间,唐玦拉开工作檯的抽屉,将那份尘封的剧本手稿拿出来,《方向》重见天日。 三月二十九日中午,唐玦回到南海,28座那套房子刚开始装修,她们还是住在9座。家里没有人,唐玦收拾了会儿,做饭,等到晚上七点电饭煲刚好跳键的时候门开了,楚玊推着行李箱回来,开门见唐玦在厨房切菜,她将行李箱放一旁,换鞋,第一件事先过去自身后抱住正做饭的人,将所有都靠在她身上。 唐玦将切好的菜盛到碟子上,再转头和她接吻,完了说一句:「别太粘人了你。」 楚玊笑,很干脆就认了。 三月三十日中午,两人到南海大学对面排队买西饼,之后她们开车去往御梨苑,经过锦鲤池,到餐厅大堂,要上楼。 唐玦跟楚玊说:「你知道我们第一次牵手是在这里吗?」 楚玊:「这里,这里……我们好像跳过了牵手这个步骤吧。」没有牵手,上来就吻。 唐玦:「不是,不是那一次,再之前,我们偶遇,就在这里拉拉扯扯。」 楚玊想起来了,刚认识那会儿,她怕她撞到人,拉过唐玦的手臂,她笑说:「你管那叫牵手?」 唐玦:「我还记得你那会儿走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在撒娇来着,我以为你哥是你男朋友,还想了很久,谁啊,在跟你谈恋爱。那时我说,哪位仁兄,走狗屎运咯。」 两人进门,包厢朝晖,哥哥嫂嫂等在里面。 晚饭过程中,两人重新谈论这个话题。 楚玊:「这位仁兄,那你现在觉得呢?」 唐玦:「你要这么说,我现在倒觉得和狗屎运没有多大关系,我俩当初在一起还是很归功于我的努力与锲而不捨。」 有人笑了,祁伊:「这种情况是不是和家庭教育有关。」 她一骂骂两个人。 楚牧南忽然被点,埋头吃饭:「知道了知道了。」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说他们夫妻二人准备将工作中心转移回来,他们将会从首都搬回到南海。 楚玊是挺高兴的,她觉得什么事情都越来越圆满。 这顿饭快要结束,祁伊对唐玦说一句话:「我看过你拍的每一部电影,都很喜欢。其实《天地不容》本身也拍得很好,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问题,你留下的每一个画面都会有意义。」 唐玦才知道,原来祁伊就是楚玊口中家里很喜欢看电影的人。 才知道,其实还是有一些人能看懂事情的原委,然后默不作声地肯定她欣赏她。 三月三十一日晚上,唐玦和楚玊去喝酒。 见一面吧。 推开玻璃门,两人牵着手进去。一路经过人,到安静一点的地方,a3调酒桌。 调酒师一位,桌前三个人。 凑近一看,唐玦很惊喜,她从后面搭上许久未见那人的肩膀:「回来了啊?」 叶迎溪握着酒杯,回头看一眼,笑意愈浓:「对。」 第174页 楚玊问一声:「不走了?」 叶迎溪点头:「嗯。」 唐玦往旁边看了眼,隔壁两人神情严肃,你来我往,在谈合同。 「我不干。」莫惊年盯着桌面上几页纸,托着下巴皱眉,许久,抬手到鼻樑顶了顶眼镜,开口:「姜总是这么谈生意的啊?你跟抢劫有什么区别,这么久没见上来就打劫啊?」 姜慢托腮,悠悠道:「莫总讲这种话,看起来今年续约的意向不是特别大。」 莫惊年把方案端起来再看几眼:「你们公司今年走这路线啊?去年姜纪不是这么想的。」 姜慢:「他听我的。」 莫惊年专注分析讲道:「主要这个技术我们是外包的,预算下不来。」 唐玦过来,将方案拿过来看一眼,向莫惊年问:「你不是早说要把这个外包公司换了吗?」 莫惊年回:「暂时找不到新的,还是得用。」 唐玦:「我上个剧组签的那个团队还可以,我问问,这个价……」 她轻扫一眼姜慢,再说:「应该能压。」 姜慢挑一挑眉,举酒杯示意,赞赏的。 桌上多了一杯酒,楚玊垂眸看一眼,说一声:「谢谢。」 再抬头,和黎此对视,楚玊:「你还记得。」她偏爱的酒款。 黎此颔首:「对,你的口味挺特别的。」 唐玦还在看方案,看得难以置信,然后凑近过去仔细研究:「但你下面这一条就过分了吧。」 姜慢往旁边靠,倒在叶迎溪身上,随口回说:「这不是我提的,这是你们无条件附赠的,从去年开始就是。」 唐玦:「脑子被沖走了才赠的吧,我们公司还有这种人这么谈合同的?」 姜慢看了莫惊年一眼。 莫惊年:「你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哦。」 唐玦反应了下:「哦——莫惊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吧,然后你就给他们疆域签卖身契了。」 莫惊年扶眼镜,心虚:「真的很难听。」 楚玊握着酒杯,过很久,抬手抿一口酒。 沁凉酒液滚过喉咙的时候,挺恍惚的。 味道熟悉又陌生,久违。 场景熟悉又陌生,久违。 曾经她们在这里举着试卷讨论一条鱼,现在她们在这里拿着方案斟酌预算。 时间是推人长大的手,她们心中所想所求已经同当初的不一样。 每一个人都经歷过自己的故事,得到什么、失去什么,离开又回来,但是最后我们仍然在这里。 放下酒杯的时候楚玊笑了笑。 她想,不要再有风浪,这里应该是结局,最圆满的结局。 四月一日。 下午四点半,一个上课时间点,校园少人闲逛,周围都安静。 弓湖和夕阳。 长椅两个人。 湖边的便利店倒闭了,现在变成了一家连锁奶茶店。 唐玦还有点仪式感,想买瓜子的,没有买成,后来算了,因为楚玊跟她说捡瓜子瓣这种有趣的事情在人生中发生一次就够了,她觉得有道理。 「啊……今天天气很好呢。」唐玦仰头感慨了下。 她们就肩并肩牵着手坐在这里吹风,听湖的声响。 晚霞在天,眼前一片光亮,万物熠熠生辉。 这片湖像她们的树洞,藏了太多个瞬间,拥有无数秘密。 两个人没有说话,湖水将回忆的声音涌了过来。 「下次,下次是你的口头禅?很敷衍。」 「你约我喝酒?定时间吧。」 「我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说打咩牵手,但你拽着我,你说红灯,不让我走,在门口马路那儿。」 「你别欺负我不记得。」 「你看,它现在也长大了。」 「楚玊,可以和你接吻吗?」 「可以。」 「了不起,多大点地方的树干还刻得上这么多字。」 「好宏伟的心愿……」 「怎么还带内涵的?」 「我没有。」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三——二——一!」 「前程似锦!」 「像做梦一样,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 如何—— 经管二班全体栽种,愿世界和平。 这一路好长啊。 唐玦的心有一阵钝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棵树她就哭了。 情绪并不兇勐,也没有哭声,就是喉咙生疼,有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她张开双唇来唿吸,然后抬右手,掌心盖住掉眼泪的眼,往旁一带,擦一擦。 最后破涕而笑,所有话凝成一句:「真好。」 楚玊左手搭上扶手,撑着头,她浅浅地笑,眼眶泛红着。 唐玦也一样的姿势扶着下巴,端详那棵树:「这棵树怎么这么高了啊……」 「想到一句押韵的。」 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说—— 「好长一条路,爱像一棵树。」 两人都在笑。 很平常的一天。 叶生叶落。 今天风不大,树枝摇晃,水波荡漾像心跳。 楚玊:「真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 106.番外一 首映礼 三十岁的时候,导演唐玦凭藉《方向》重新站上了横罗的领奖台。 第175页 十三年过去,她再度听见了掌声,这次是仅属于她一个人的荣誉,掌声像海浪席捲而过,浪潮中,只觉得千帆过尽。 聚光灯下,唐玦握着奖座看台下所有人,全是陌生的面孔,观众不是那年的观众,评委不是那年的评委,唯有她,还站在同一个位置。 唐玦还是笑,有曾经的张狂,有现在的谦和。 这一次,她听见典礼主持人说,实至名归。 这几年,唐导转型拍商业片,两年三部影片,一部比一部叫座,口碑一部比一部好,她坐稳了票房保证的称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唐玦名利双收。 电影圈好像突然间冒出了一个才华出众人品靠谱的美女导演。唯有老粉笑话她,出道十二年,归来仍是新锐导演。 就在所有人又猜测唐导的下一个饼将会和哪位大咖合作的时候,唐玦勐地调头重操旧业回到了文艺片的舞台。她片约堆成山,身价那么高,却启用新人,拍一个不知名人士写的剧本,荒山野岭镜头一开就拍了一整年。 一年后,这部文艺片不负众望地为她带来了无数荣誉。 《方向》一路斩获多项大奖,各个奖项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配乐最佳剪辑拿了个遍,过于瞩目,过于荣耀。 四个月后,影迷翘首以盼,《方向》终于登陆国内院线,将会在南海举办首映礼。 首映礼定在了十月三十一日,那时唐玦已经过完了三十一岁的生日。 她这段时间忙得双脚不沾地,还蛮大压力,那天早晨起不来,在家里赖床到了中午十一二点,到楚玊都练完了琴。 她们家装了个专业琴房,用隔音棉封得很死,不会扰民的房间。三居室,还有一个唐玦工作用的书房。 南海这地方,就算到了十一月都还不算入冬,楚玊穿了件挺薄的家居裙,从琴房出来回到主卧去。 她坐到床边,看了眼像和被子打过一架睡得四仰八叉长发散乱在床上的唐玦。 楚玊低笑开口:「有没有可能你现在还不醒的话,晚上会肿得跟猪头一样站在台上?」 唐玦滚着被子挪到床边,眼都没睁,先单臂环住楚玊的细窄的腰。 贴贴。 挺久,唐玦脸捂在被子里,闷闷出声:「亲我一口。」 楚玊便转了转身子,伸手将她脸上的薄被掀开,左边脸颊一吻,右边脸颊又一吻。 圆满完成任务。 唐玦傻笑一阵,她握住楚玊的手,牵着晃着,邀请道:「要不要一起睡个午觉?」 楚玊:「是没有人会被你策反的。」 「老婆……」唐玦浑身解数在撒娇:「睡个觉吧。」 楚玊:「不要叫我老婆。」她整个人瞬间浑身不对劲。 好的。 「姑娘。」唐玦:「睡个觉吧,姑娘。」 楚玊无语笑了,她把手伸进被子里,找一找,又到睡衣里面,手心流连唐玦腰侧,中指无名指曲着给她挠痒。 「起了。」她说。 「好吧……」唐玦:「给我挑套衣服。」 楚玊手在里面,还来回摸着,问一句:「没请妆造吗?」 今晚首映礼,一般这种正式的场合,很少有人中午不醒还随意点人给她搭衣服。 唐玦抬手搓脸颊,准备起床:「没有,你挑吧,我穿衣柜里的就行。」 楚玊点头:「好。」 然后她起身,去主卧的衣帽间给她选衣服。 没多久,唐玦洗漱完,到楚玊身后倚着门框就观看别人忙活。 她看着楚玊的背影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第一次去领奖的时候,很紧张很忐忑,我那时候还是个很青涩天真的高中生,上台之前一直在想,要穿怎样的衣服化怎样的妆才会显得我更成熟一点,才不至于……像个跟班像个助手。」 「现在想想,也挺滑稽的。很天真,以为靠一件衣服就能站得住脚。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穿的什么。」 「没有人会看重台上那个人的衣服,所有人只记得你的、标籤。」 挺大感触的,唐玦还说:「就算你,也不会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了什么衣服。」 楚玊笑了笑没说话,她走过来将挑好的放旁边就靠着玻璃柜门看唐玦换衣服。 唐玦没问她的创作思路也没让她迴避,就任她观赏自然地动作,脱这套穿那套。 黑色内搭,浅色低饱和的阔腿牛仔裤,黑扣橡子灰棕衬衫扣一半束腰。 楚玊过来,给她袖口挽上去两圈,再停手。 她看着唐玦的眼睛,说道:「第一次见的时候,你穿的这身。」 唐玦眸色一亮,惊住。 楚玊:「戴个黑色帽子。」 手比一比,掌心贴上唐玦脖颈一侧,她说:「头髮到这里。」 唐玦:「啊?」 楚玊轻挑眉:「我记——」 唐玦打断:「你不用拿记性好来蒙我啦,那我问你,那天毛概老师穿的什么?」 楚玊浅笑,摇了摇头,不记得。 唐玦:「楚玊,你真的别太爱我了。」 她想了半天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天什么场景,然后她记住了她的衣服这么多年。 楚玊一手过来,意思意思拍了拍她的脸,挑逗一句:「算你问对人了。」 下一瞬,唐玦双手捧住她的脸倾身过来便吻在一块儿。 第176页 十月三十一日,夜晚七点,南海的一间电影院,几百人的厅,《方向》首映礼。 这一场爆满,一座难求。请了好些艺人,星光熠熠得很,众人才知道,唐导在圈里人缘这么好。这里坐着电影原声带音乐的阮萍洲,来客串过几个镜头的大花洛棋,文艺圈大前辈知名女导演贺导,渊源挺深同样锋芒毕露的青年导演龚敬,kol转型幕后年轻的易禹总裁莫惊年。还有一众同导演有过合作的熟人,像《顾少》、《潜夜》的主演,像《岁月的旅程》嘉宾全体,几位演员,一位小提琴演奏家楚玊。 粉丝疯抢剩下几十个个座位,越资深的挖掘机越懂这一场首映礼对唐玦来说有多深的含义。 等到开场,有人不太明白,入场票这么难求,为什么第一排还能空出两个座位。后来才知道是唐导留给了不能到场的人。 电影放映两个半小时,黑底白字出来的时候,掌声雷动。 之后,主创登台,导演唐玦站正中,穿着清爽干练,目光如炬自信坚定,左耳一粒隐隐发光的金色耳钉,右耳坠一滴翡翠,整个人优雅从容且高贵大方。 翡翠耳饰是楚玊送给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不是那种碎钻镶嵌的款式,是纯玉修成了有稜有角的长款几何形状,很小一枚,长也不过一厘米,但是种水成色极好,是玻璃种的正阳绿,这么小小一颗能抵一辆名车。 楚玊说,奶奶是翡翠藏家,有两件传家品质的藏品,一件翡翠戒指被她哥拿去求婚了,还有一件耳坠,现在在这里。 唐玦笑了半天,说,你们兄妹俩,就生薅啊? 楚玊又理直气壮跟她说嗯。 唐玦往观众席看,和正中央的楚玊对视一眼,便不自禁笑更浓烈。 主持人cue流程,先到观众发言环节,讲过一轮关于《方向》的观后感,再到和导演说的话。 第一位发言,请到十几年前的搭档,这一路崎岖坎坷,二人今天都功成名就,能有底气相互祝福。两位横罗导演同台的分量。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里争执到你死我活过。 唐玦控诉一遍,你像一朵乌云一样盘桓在我的生命里。 直至如今,一切终于雨过天晴,无数周折,他们的关系终于走向了「平分秋色」。 龚敬只有一句话:「恭喜你,唐导,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足够满意的答案。」 众人无法猜出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一句话有多深的含义。 第二位发言,请到当红女明星洛棋。 因为新戏留的造型,蓝色刘海长直发,妆容不浓,黑色毛衣休闲裤,她站起来握麦。 洛棋:「和唐导的第一次合作是在很多年前了,那个戏没有播出来,但是,那段经歷对我来说很宝贵,所有坏事中唯一一件好事,是它让我认识到了一位特别好的导演。」 「我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场聊天,主题是,没有办法和无能为力。那时候的我并不敢想像我们两个会走到如今,之后一切都会好,未来还有无限风景,但我会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唐导向我伸过的手,始终感恩。」 她看向唐玦,无比感慨:「很庆幸我们今天都能够站在这里。很庆幸、我们今天、都能够、以这种姿态、站在这里。」 也只有她们两人知道,这一切对彼此来说有多么来之不易。 第三位发言,观众代表,唐导十几年的老粉,女生小星,她今年也三十岁了。 她说:「我想起来我喜欢上唐导的时候,我也才高中,看的是那年横罗的颁奖礼。在我最迷茫的时候,隔着屏幕遇见了一个有魄力有才华光芒万丈的同龄人。我把她当作我的榜样,将她视作我努力的方向。」 「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么多年我看见金子一层一层地盖上了沙,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我又无能为力,同时我也感受到,身处其中的人更无能为力。」 「那部电影之后,唐导消失了很久,我一度以为你不会再拍电影了,很惋惜,但再想一想又觉得还很合理。我们都没有办法要求一个人在漫天的不被看好和唱衰的声音中去迎难而上去乘风破浪,但是——」 小星哭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有点感性……」有人给她递纸巾,她有点狼狈地擦眼泪。 「我喜欢的人就是很强大,比我想像的要强大很多很多,她没有一蹶不振,她打了那些人的脸,她重新回来了,她真的很出色,她现在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地方。我觉得她从来没有辜负过她的理想,也没有辜负过我们的喜欢。」 「以前总是被人嘲笑,说有什么好值得的去追一个这样的人。但是,现在谁能有我们挖掘机骄傲,全都过来了,很圆满,真的。」 唐玦看着她笑,真诚地回道谢谢。 最后一个发言名额。 麦克风给到了观众席莫惊年。 那边淡妆休闲风格的莫惊年左腿叠右腿,手搭在腿上,握着麦克风说话。 很轻松很随意,她说:「我觉得我不太好说话,因为,我确实是满肚子的夸奖赞嘆,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合作关系,说这些反而很有商业吹捧的嫌疑。」 其他人笑了笑。 莫惊年顺理成章接着说:「嗯……那我就不说了,我把这个发言机会让给——」 假模假式四周观望,最后才发现了坐在旁边的人,麦往隔壁随手一递:「噢,楚老师,楚老师要说两句吗?」 第177页 前摇好长啊莫惊年,装了半天可还行。 「好。」楚玊接过麦克风很快站起身来。 心照不宣,她和唐玦对视一眼。 这里只有两人站着,观众席的最中央,隔了一段时间,楚玊开口,全部人听她讲话。 「我一直很景仰唐导。」 遥遥相望,楚玊盯着唐玦的眼睛,郑重表白。 「你是我所见不多的导演中,最优秀的一个。」 「很荣幸受邀来到今天的首映礼让我有机会和你说,喜欢你很久了,祝愿唐导万事胜意再创辉煌。」 「我想我们一定会迎来下一个十年。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唐玦听着,全程很甜地歪着头笑,目光始终黏在发言的人身上,心跳有点快,暖洋洋的。 讲话完毕,楚玊坐下,一片掌声。 关于这段话,人人各有推敲。 路人:哦,深柜铁粉,挖掘机一枚。 唐玦粉丝:没人能看过唐导的作品还不被折服,你们音乐圈的也一样,唐导魅力平等扫射每一个人。 楚玊粉丝:她今天的场面话说得好花里胡哨啊…… 韩弄罗沈赵菏:行了,傻子都看出来你们有一腿了。 舒禾:好甜呀好甜呀~ 龚敬:这就表白了? 莫惊年:搞什么,我们,y,一环? 而那两位还意味深长地勾着眼神,等到主持人再发话,唐玦才收回视线。 这段话没有再发散,唐玦并没有特别回应,让它轻描淡写盖了过去。 很快到了首映礼最后一个流程。 《方向》导演的讲话。 其余主演都到观众席坐下,唯有唐玦一人站在那儿,灯打下来,光。 她握着麦,深唿吸很久,一片寂静,全场等她开口。 闭眼,再睁开。 「大家好,我叫唐玦,一名导演。」 掌声,掌声。 许久回归平静。 第一句话:「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想对这部影片《方向》的编剧,已经去世的谭明天说一句话——看到了吗,有很多人喜欢这个故事。」 「有些难过在于,如果能让他提早看到今天,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只是可惜,任何事情都无法挽回。但愿他能开心,能够满足。」 这一段结束。 下一段。 「我练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字,那时候书法老师跟我说,撇捺太多不见得是好事,笔画中有撇有捺,也有点有提。书法中有章法,每一个字都张扬,其实并不好看。 「人就像字一样,得要有收有放。」 「我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总是横冲直撞,结果……也就是大家看见的那样。后来太多事情让我一点一点地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我改变了很多。」 「我曾经觉得十七岁的唐玦应该不能接受这样的改变,一路被磨灭了很多东西,放弃了很多东西,被……硬塞进来了很多难以接受的东西。但我想,如今我站在这里,我问心无愧,我对得起她,对得起每一个阶段的我自己。」 唐玦再深唿吸,目光望过观众席每一个人的面庞,五感交杂,逐渐眼眶湿润。 她说:「在黑暗中沉默地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才走到了这里,才让大家重新看见我。」 「我消失的那几年经歷了很多,确实有过很强烈的欲望不想再碰电影。想过要放弃,想过要转行,甚至想过结束一切。但最终,我坚持下来了。」 「我想要感谢我的家人朋友。」 唐玦的最是柔情望过她们。 「我的父母和我的爱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没有他们,我走不到今天。」 「原来我有很多很多的爱,我没有遗憾。」 「感谢一路都相信我支持我的朋友,我的公司全体,我的老师们,还有很多给过我动力的人,谢谢各位。」 最后,她的自我介绍—— 「我是导演唐玦。」 她深沉地鞠躬,很长时间。 敬过往。 敬所有人。 抬头的时候,她会往前走。 107.番外二 嗑到了 小星和小阳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首映礼之后,南海,夜晚十一点钟,她们就近找了一间酒吧坐下来復盘。 会晤起因是,两个小时前楚玊发言完毕之后,观众席后排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说出了「这不合理」四个字。 唐玦的粉丝小星的观点:唐导这次笑得太甜了,实在不对劲。 楚玊的粉丝小阳的观点:从来没听过楚玊将官方寒暄说得这么满,这对她来说真的很特别。 随即,两人交换了意见,然后判定其中一定有猫腻。 她们在唐玦的发言中精准捕捉到了四个关键字——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 她看着楚玊说的。 坐不住了,散场之后小星小阳在酒吧双双打开电脑寻找蛛丝马迹。 第一步,她们去翻了两位的微博关注。 唐玦和楚玊是互关,这个一看就能看出来。但她俩互相关注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含金量,因为她们合作过综艺,互关挺正常的。 而此刻小星和小阳的关注点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唐玦现在有五百多万粉丝,关注列表三百多人基本上都是合作的演员编剧还有项目官方帐号,小星一路往下翻,在最下页发现了楚玊。 第178页 关注列表中,楚玊的下一位是方中,关注完前者再关注的后者。 唐玦和方中只有一次合作,就是《下沉》,拍《下沉》的时候她还在读大学,也就是说她在二十岁左右就关注了楚玊。 另一边楚玊一千一百万粉丝,关注列表滑下去也是最下页,果不其然出现了唐玦。她关注的下一个人是罗沈,回国后关注的,那她是什么时候关注的唐玦也不得而知,但总之,两人的互关肯定比想像的要早的多得多。 小星去搜了搜楚玊的百度百科,又另有发现。 「等下,她,楚玊,南海大学的啊?」小星。 小阳:「对啊,厉害吧。南海大学中文系,之后才去进修的。」 小星拍桌板:「她们大学同学啊!唐玦也是南海大学的!」 小阳:「这么巧?」 小星:「不是巧,感觉她们应该大学就认识。」 接着,小阳找到一条视频。 楚玊两年前的访谈。 主持人:「记得你上一次说,最喜欢这一曲是因为很青春有种初恋的感觉,我们很多观众粉丝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可以在这里稍微分享一下有关你的初恋吗?」 楚玊温和地笑了笑,并不避讳这个问题,反而很是柔情讲道:「我的初恋,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主持人以为她又在客套应付,不太满足:「很笼统啊,这个形容。」 楚玊不上套:「是吗?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准确的一个概括词。」 主持人:「是……学生时代吗?」 楚玊点头:「是的,大学的时候。」 主持人:「那既然他很好,后来是因为什么分开了呢?」楚玊的大学生涯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年,目前来讲,她似乎是单身,感情生活十分寡淡并且从没绯闻,就很显然没有和初恋拥有一段高质量的爱情长跑。 而楚玊看着主持人,面不改色又冷不丁反问:「为什么默认初恋一定会分手呢?」 主持人停顿,瞳孔放大,猝不及防,空白了很久。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们节目要爆了? 很快,楚玊再开口:「嗯……其实也没有很特别的原因,就是走不通了,谈不下去了,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很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 主持人尝试升华一下:「也算是成长必经的一个阶段吧。」 楚玊想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不觉得人应该通过分手来成长,这是对感情和对彼此的不尊重。」 她垂眸,自顾自说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们并没有分过手,因为至今我还是很喜欢她。」 抬眼,看镜头,恍然直视主持人:「可惜,现在……我们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了。」 言外之意,就是对方已经有了新的伴侣。 楚玊象徵性地扯了扯嘴角,看似苦笑。 朦胧,太朦胧了。 她说她们分手了,没说她们复合了。 她说现在彼此有了新的生活,没说是和旧人过新生活。 一半真一半假,她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但就是造就了一个爱而不得的假象。 这是楚玊难得的一次,公开讲述了自己的感情生活,尽管只字片语,但粉丝可以自己脑补一个悽美的爱情故事,并将她打造成了一个心中珍藏白月光的禁慾系深情人物。 反正楚玊的粉丝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单身,受情伤,冷淡却深情。 反观唐玦这边又不一样。 唐玦的大多数粉丝都隐约能感受到,这人谈着很甜蜜的恋爱,甚至可能已婚。所以其实首映会上大家并不意外她就这么讲出了感谢我的爱人这种话。 但唐玦基本上不会对外说自己的感情生活,唯一一点踪迹在商业片《使命矩阵》的花絮里。 片场搭了一个很大的景,是沙地。 那时候还没开拍,在休息,男主角阿景举着摄影机拍摄逗女主角阿圆玩儿。 阿景:「刚才听说,你的这轮减重没达标,减脂餐还得继续吃。」 阿圆如遭雷噼:「我过了啊!我达标了啊!谁说的,谁说我没过?」 阿景:「……导演说的。」 阿圆:「不可能,唐导昨天才说我达标了!唐导——」 两人四周张望,准备找人对峙,逛了一圈,远处沙地上蹲着个人,背对着,缩着的那一糰子是唐玦。 镜头一路推过去。 阿圆:「唐导!」 唐玦回头,满面春风剎不住,然后笑意盎然问怎么了。 阿景对着唐玦,唐玦看了眼镜头,将手上的手机藏起来。 阿圆:「我体重是不是达标了?」 唐玦笑着的,点头应:「对啊。」 阿圆:「阿景说你觉得我没有!」 唐玦笑看阿景:「这小子骗你的,捶他!」 阿景阿圆打成一块儿,唐玦乐呵地看热闹,手机拿出来对准他们拍,还没忘了要嘱咐:「打人别打脸啊!还要上镜的哦两位!」 两人互掐着走远,唐玦就出镜了一分钟不到。 然而这几个画面送来太多信息。 镜头带到的,唐玦蹲在沙地上,画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爱心还写了几个分辨不清的字。手机来不及藏起来的时候,能看出来,她在打视频,但是画面太煳,唐玦动作也太快,对面是谁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第179页 最重要是,唐玦实在笑得太过浓情蜜意,绝对在谈恋爱。 都溢出屏幕了,她一定很喜欢手机对面的人,一件这么幼稚的事情打视频的时候都两眼闪光,看得出来很幸福。 挖掘机们真心祝福。挺好,他们觉得唐玦真的苦尽甘来。 异地了但会甜甜蜜蜜打视频。 小星小阳频频点头,觉得这波分析很有道理。 小星:「怪就怪,唐导的cp之中和阮萍洲的是最大势的。结果原来最没交集的,才是最真的。」 小阳:「阮萍洲?你说阮萍洲?」 小星:「对啊。她们惺惺相惜,唐导的每一部片子都会请阮萍洲唱歌。而且现在阮萍洲也红了挺久的了,但她们的约定从来都没有变过。听说啊,阮萍洲有次採访讲过,只要唐导需要,她就会一直为她唱,不用钱都会唱。感天动地!不能怪我们嗑她俩的。」 小阳:「那我就懂了,我全都串起来了。」 小星:「什么意思?」 小阳:「请看vcr。」 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物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歌手老耿的工作室放出来的候场花絮。 这是一个乐队音综。五位嘉宾,老耿、阮萍洲和楚玊都是评委之一。 嘉宾都在并排的评委席坐好,在候场,现场有点吵闹,老耿工作室录着的是老耿在玩魔方,隐约有阮萍洲和楚玊的聊天作背景音。 时间在一年半前,《方向》开机没多久。 声音断断续续的,阮萍洲远一点,楚玊近一点。 阮萍洲:「今天中午吃的那个……好吃。」 楚玊:「是,还不错,我喜欢那个……」 阮萍洲:「让……做给你吃。」 楚玊:「她做的更好吃一点。她喜欢放……」 阮萍洲:「啊……救命……不过我和她……好久没见了。下次……」 楚玊:「……了。」 阮萍洲:「多久?」 楚玊:「一年左右。」 阮萍洲:「啊……那你们……」 楚玊:「我没关系……我们都……」 阮萍洲:「挺好的,我跟你说……」 视频到这里结束,后面两人聊了什么不得而知。 原本都雾里看花,说得不知头不知尾。但只要人物关系故事背景理清楚了,所有都清晰了。 原来如此。 清楚了明了了。 初恋,分手,复合,甜蜜共进晚餐,甜蜜同居,甜蜜异地,甜蜜背着所有人表白。 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过她,唐玦的爱人楚玊。 她们还翻看到了楚玊的关键性微博。 那条微博一直没有删,短短一句话藏在她的一堆营业转发之中。 ——「那天秋意浓,忽然想知道从前过得不好的人,最近有没有变得好一点。」 发布的时间在唐导事业低谷那几年,楚玊在国外。 原来是分手期酸涩的旁敲侧击的问候。 种种种种,感天动地,真爱无敌。 小星和小阳感动到落泪了。 不远处吧檯坐着的钟应颜观摩了全程,看着电脑屏幕没有间歇地挂着的俩熟人,她再不动声色悄悄放大耳朵听了一路,最后看见二位在她酒吧散台那儿抱在一起哭,还挺震撼的。 没过多久,钟应颜拿出手机给唐玦发消息将偷听来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她最后说:【你俩的粉丝,不去做福尔摩斯都浪费。】 深夜,马路上没别的车,前方绿灯在闪,唐玦无意冲线,就缓缓降速停车。 楚玊还在副驾驶替她播报新消息,一本正经地握着唐玦的手机一字一字念道:「你俩的粉丝,不去做福尔摩斯都浪费。」 唐玦听完双手握着方向盘垂头在笑。 然后她拿过手机发语音讲道:「酒我请了。但你跟她们说,楚老师不那么喜欢感情生活被过多人议论,麻烦保密好吗。」 楚玊那次访谈讲那些云里雾里的就是希望转移大家的视线,让各位不用瞎猜。 她不喜欢有人指手画脚评点她的感情。 反正她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就像今晚,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她们彼此心里知道就好。 绿灯亮,唐玦放下手机打方向盘转弯,过几个路口就到家。 双眼看路,她挂着笑说道:「你下午出门的时候也没跟我说你要讲这么场面的场面话啊。」 「不是场面话。」楚玊手搭在一旁慵懒地撑头看她:「我说敬佩你、崇拜你、相信你,从来都是真话。」 「好啦好啦!」唐玦同她说:「我也爱你的。」 作者有话说: 想说的在wb 108.番外三 同学聚会 「好久不见啊各位!」 「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这一转眼,都多少年了?」 「十一二年了是吧?」 「前阵子还看见朋友圈,阿花,娃儿都能打酱油了哦。」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 「还在外面站着干嘛,进来坐啊。」 「哟,孟哥,发福了喔,瞅瞅这啤酒肚,啧啧啧,中年男人的标配。」 「娄姐,说这么多话,就你到得最晚,赶紧认罚吧。」 「我最晚吗,不会吧,这里一看——就没有齐人。」 「还差俩,大家猜猜谁呢?」 「谁给她俩的权利永远都在压轴的?」 第180页 「耍大牌啊?」 阿点说完这一句,门口清脆利落响了三声。 包间众人抬头看,唐玦慵懒地倚靠在门口,眼中带笑,一抹玩味,敲完门的手收回,随意抱臂,她挑一挑眉轻声问道:「阿点,说什么呢?楚老师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定的是南海一家环境蛮好的ktv,走廊光弱,又一道人影,楚玊从唐玦身后出现。 两人并排站到门口,还是好般配,她们都浅笑着,靓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换季,快要入冬,天气挺凉。唐玦穿一件圆领的橙色毛衣,戴一顶黑色的针织帽子,好鲜活,模样自信和洒脱,是三十多岁的人罕见的朝气。楚玊的穿着也同样年轻,深色的高腰阔腿牛仔裤搭一件长的浅绿色薄风衣,风姿绰约。 这里中年同学聚会,挪威牛河,有人发福,有人生了娃,大家模样状态都改变很多,唯有她们两人如同十年前一般璀璨耀眼,甚至不减当年青春。 人让事业和爱情滋养得好美满,羡煞旁人。 阿点向来怕楚玊,当初面试的时候被问一句话都吓得冒汗,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他现在在公司都算个领导,见着面前那个人,还是条件反射的心惊。 这时候董书航爽朗开口:「谁啊,怎么有人迟到还这么理直气壮,你最好拿出个正当理由来,我可不怕你俩。」 唐玦伸手往后一捞,盲摸都精准地牵上了身后人的手,再走进来,回话,回得更理直气壮:「啊我也想有什么正当理由,但我俩迟到的原因就是不太正当,不好意思,刚去买单了,今晚我请。」 蒋娜:「就这?」 唐玦:「那怎么办,喝酒?唱歌?我认啊。」坦荡荡。 孟守元:「先排队吧,那边还有一位等着呢。」 他甩一甩头,带着对面站着的两位转身望,娄燕茗在众人面前握着麦克风蓄势待发。 麦一阵鸣声,混响,再出人声。 「大家好,作为今晚挪威牛河同学聚会,暨,跨年提前一个半月晚会,的迟到者一号。」娄燕茗:「我将为大家表演节目,诗朗诵——」声情并茂。 台下沙发坐着一排人,在鼓掌。还站着两位,她们没给掌声。第一,她们是二号和三号,等会儿就要轮到自个儿了,没功夫起闹。第二,她们直觉这个节目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莫名一种危机感,第三,手在牵着,没功夫抽出来。 那边娄燕茗开始朗诵,题目是:「我要感谢——」 很耳熟。 楚玊先笑了。 「我要感谢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娄燕茗走上前来,目不斜视经过唐玦楚玊,到沙发处,慷慨激昂:「她们没~有~放~弃~我!」 她将手中的麦往外伸,到笑得合不拢嘴的蒋娜唇边。 娄燕茗唱:「是谁——」义正言辞。 蒋娜喝:「我的家人——」感人肺腑。 娄燕茗勐然转身:「还有谁!」 麦克风瞬移到了唐玦嘴边。 所有人盯住她,等她开口。 唐玦无奈地笑,却是先应答,带着说闹的笑意,到底又满是柔情:「我的爱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晃了晃楚玊的手。 底下再度鼓掌欢唿,得逞。 唐玦也没有恼,好脾气问道:「怎么?三个人迟到惩罚我一个?」这是她的致辞。 娄燕茗驳回:「还没罚你呢,这可是我的才艺表演?再说一遍,这是诗朗诵!」 唐玦:「有你这么朗诵的吗?你买版权了?」 娄燕茗:「反正我是结束了,到你们了。」 董书航扬了扬眼珠子:「怎么,整点啥?」 楚玊的目光从唐玦的后脑勺滑落到董书航,眼中情愫敛一敛,她盯着他,半笑:「想听我诗朗诵?」 阿花低声同阿点说:「真的不会折寿吗?」 另一边蒋娜提议:「这样吧,久别重逢,你俩给我们整点八卦。」 唐玦爽快:「八卦?行啊,想听谁的?」她们公司,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那边娄燕茗大摇大摆坐回去,于是变成那边两人站着,面朝沙发一群人。 娄燕茗靠着蒋娜:「我们不八卦别人,只八卦你们。」 唐玦:「我能选大冒险吗,我可以诗朗诵。」 董书航:「可以啊,什么嘴对嘴吃个饼干啥的,我们接受,电视剧的大冒险经常这么演。」 「……」唐玦:「来吧,真心话。」 ktv黑色玻璃茶几,楚玊面容清丽,十足淡定地走上前来,她自顾自先坐下,面向一整个沙发,代表奉陪。 唐玦妇唱妇随,乖巧地坐到隔壁,和众人面对面,像新闻发布会。 娄燕茗还握着麦克风,她第一个问,用麦讲话,声音从音响出来,仍然带着混响,还有回音。 她看向唐玦:「当年怎么表白的?」 递麦。 包间音响贯出唐玦的声音,她猝不及防,第一反应:「尺度这么大?」 蒋娜:「想知道很多年了,一直没敢问。」 唐玦推一下:「等下,你们问几个问题啊?我不能什么都说吧。」 董书航:「在场每人问一个啊。」 唐玦:「啊?」 蒋娜:「给你们一次过的机会。算仁慈了。」 娄燕茗:「赶紧回答。」 唐玦有些僵硬地转了转头,看楚玊神色。她倒不介意分享这些,但她晓得楚玊,这人向来最讨厌被人窥探隐私的感觉,然而她此刻却不见有厌烦,反而咂摸着还有点乐在其中。 第181页 楚玊今天心情很好,唐玦这么想。 然后她回头看娄燕茗,对着麦克风回应:「你说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意料中,对面全员意味不明地笑,又带着拖长音:「喔唷——」值了,值回票价了。 娄燕茗:「第一次,最初的那次。」 唐玦歪了歪头,说道:「那年跨年晚会之后,去游乐场,我们两个人去蹦极,完了下来就表白了啊。」 娄燕茗:「具体,怎么说的。」 唐玦停顿,开口,破罐子破摔:「我跟她说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嗯对,就这样,没了。」push:「下一个问题。」 孟守元说话,之后麦克风转向楚玊:「然后呢?」 楚玊神色不动,泰然自若,开口一个字:「过。」 唐玦转头看她,又笑,当初多心酸,多让人心碎,然后过了。算,也没关系,毕竟确实过了。 下一问,还是楚玊,董书航:「一开始忽悠唐玦进社团,有没有私心?」 麦克风,楚玊坦然秒答:「有。」 对面又一阵意味深长的笑。 过后田瑞泽下一问:「最喜欢学姐哪里?不能说全部什么的,说最喜欢的。」 唐玦:「眼睛。」 下一问,麦到钱茜手上,她看着楚玊:「你们、那个、谁上谁下啊?」 让楚玊发言,她先脸红,末了碎碎念补一句:「哎呀哎呀这真的能问吗……」 相较之下,楚玊没有任何难为情,她回得很快:「都。我们不分这些。」 娄燕茗追问:「那第一次呢,谁?」 楚玊爽快:「上还是下?」 娄燕茗一咬牙:「下吧,嗯,下。」 楚玊:「这是另一个问题。」 娄燕茗:「那算阿点的问题,反正他也不敢问。」这个也想知道很久了,当初这儿的人没少私下认真探讨过。 阿点只有傻愣愣地点头:「嗯嗯嗯,」 娄燕茗递麦过去:「谁?」 楚玊抬眼看着娄燕茗,手在动作,是食指拨动眼前麦克风,不轻不重将它移动,无声地移到唐玦唇边。 唐玦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麦,丝毫没懂怎么转两手它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意思是,到你回答了。 靠,楚玊故意的。 唐玦破罐子破摔破摔:「我。」再push,更慌乱两分:「下一个!」 蒋娜:「中间这么多年,你们,是一直在一起吗?」 楚玊看着眼前的麦,第一回有停顿,然后她轻轻眨眼,再说道:「不是。」 剩下最后一问。 阿花在对面,最后一问——「那是怎么,又重新在一起了?」 唐玦。 麦克风在这里,唐玦垂眸,所有人看她,而她难言的目光裹住这一只麦。半晌,她抬头,笑一笑,说话:「这里有你们要的饼干吗?」 忽然安静,众人始料不及。 唐玦投降,闯关失败了,要大冒险了。 上上下下的尺度都能应答,但怎么复合不行。信息量很大,一时没人说话。 反而等待惩罚的人最从容,她们端坐在那儿,两人用同样的姿态,不慌不忙等待一根交嘴饼干。 最后娄燕茗开口:「不不不,不用饼干,那也没有是吧。要不……呃,要不……」 她推了推蒋娜。 蒋娜支援:「对视十秒好吧?」 董书航:「可以。」 条件乍一听很好,对面也欣然接受,两秒后,唐玦和楚玊一齐转身面向对方。 包间蓝的红的微弱的灯光中,视线交汇,在对方瞳孔中看见自己。 唐玦与楚玊有过无数次对视。 记得食堂门口烈日下一棵榕树,记得烤肉店相隔玻璃的对望,记得双人沙发一场炙热的初吻,记得江南湖边九步十步,记得首映礼「我一直很景仰唐导」和「我的爱人」。 她最喜欢她的眼睛。 只要看着她,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看她,就心动。 无论多少年。 「唐玦……你脸红啦!」 早过十秒,娄燕茗说的这话,再同蒋娜上前来,她们一左一右攀着唐玦的肩膀仔细观察。 红,脸颊发烫,耳朵都红。那一句话叫她再度升温,唐玦没敢再看楚玊,招架不住慌乱地收回视线,然后转身低头。 蒋娜:「不是?你们,不是唐导?啊?」 娄燕茗:「我靠,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是一个青涩懵懂的小女孩了吧?」 董书航:「不是吧?唐玦?」 娄燕茗:「你也太菜了吧?都一块儿十几年了,还看两眼就脸红啊?」 蒋娜:「你怎么回事啊!」 唐玦无话可说,她将帽子拉下来挡住眼睛,怕耳朵藏不住,再拽下来一些,她想住进帽子里,要熟啦。 那边热火朝天,而焦点外的楚玊始终柔情看着正被人调侃到快要蹿成一团的唐玦。 曾经某一刻幻想中的场景,那些隐喻、那些潜藏的表白,终于面向了最懂得的人。 挪威牛河欢迎你。 心情确实很好。 楚玊想给他们发红包,拼手气红包,但愿这一次唐玦运气好一些,能够抽到五十二块钱。 109.番外四 变与不变 「你们要早说,搞这种事情,我就不来了。」唐玦。 第182页 对视脸红起闹告一段落,这时酒过三巡,阿点阿花在唱歌,楚玊和董书航蒋娜在另一侧闲聊,打牌玩游戏的也有,唐玦和娄燕茗两人缩在角落,前者在控诉。 娄燕茗回道:「你不来?这局不是你组织的吗?」 唐玦一愣,没接上话。 娄燕茗捧着个果盘来吃,再开口:「董书航早招了。说来回机票住宿,是你的吧。」 毕业之后,大家都各奔东西,没几个人留在南海,这次聚会,唐玦包的一切费用,让大家不要顾虑,她交代董书航去办。不过,挪威牛河各位都没好意思接这好意,董书航一说,他们都干脆爽快四面八方地来。 「怎么想起要聚会了?」娄燕茗。 唐玦手伸过去到娄燕茗怀里的果盘,挑起一颗葡萄尝一尝,再说:「有天和你学姐回学校散步,突然想起大家在一块儿的时候,回忆了一阵子,我跟她说要不大家见一面,她说好。」 娄燕茗瞥她一眼,无语:「我学姐。」 唐玦说着说着目光又被不远处那位学姐吸引,她摇头晃脑嗯哼一声。 那边阿点和阿花情歌对唱,她们一时没怎么说话,听了一会儿歌。 许久,「谢谢你,唐玦。」娄燕茗道谢,端着果盘,话语假装漫不经心,但到底是诚恳。 唐玦倒是不好意思了:「嗐,这有什么好谢的。」 「说和你们玩真心话吧,不过是借个契机。想知道你们近况如何,诶那好像也不算是近况,算远况,微远。」娄燕茗:「这种话,真坐下来了,又没好意思问了,你懂吧。」 唐玦:「嗯。」 娄燕茗:「那几年关于你们的新闻不是很多吗,一时说这个,一时说那个,一个说留学一个说隐退。那段时间我和蒋娜有时候也会说这事儿,总觉得你们确实很难再走下去了,然后再过几年,热搜上看见你,诶哟这个绯闻那个绯闻。我们就猜哈,你们怎么个情感状态,猜到最后好像分开是板上钉钉的,我们还挺惋惜。」 唐玦笑了:「猜来猜去的,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娄燕茗想了想,先把果盘放回到茶几上,再坐回来,她让唐玦等了会儿,目光停留在阿点阿花,之后才说:「这些年吧,你们不发朋友圈,我们唯一能知道你俩的地方是热搜。你大概不会懂那种感觉,那段时间,我知道你很难,有过想找你关心你的时候,又怕已经被你刨出圈子开外。总会想啊,你会不会并不需要我的关心。」 「说这些也不怕你笑我,现在见面了,再想一想,呵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娄燕茗说:「但是每一个人走出学校就会发现,身份啊,地位啊,太重要又太悬殊。我们只要离开这个社团,离开南海大学,那就是有壁垒的。」 唐玦听着,让她说,没有打断。 娄燕茗继续:「以前我和蒋娜说我俩对你们来说就像那种穷亲戚,你们是名人,我们是小老百姓。但想了想也不是,因为都不算,我们和你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纽带的。我也怕有一天我上来问你最近过得怎样啊闰土,你说请叫我老爷。」 「当然我知道你们不是这种人,但我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叨扰你、和学姐。」娄燕茗。 「十年啊……」她又话锋一转:「你看啊,就连一段友谊都要顾虑这么多,何况是爱情。」 「所以,你和学姐真的很难得,经歷那么多,还能走到今天。」她说:「还能一对视就脸红,让我想到以前跨年晚会在后台,你也红成那样。」 「说起跨年晚会。」娄燕茗想起来:「压轴场来着,下面所有人喊着挪威牛河,当初多意气风发啊。都过去这么久了,瞧瞧,阿点,现在连音都找不准了。」 正唱歌的阿点:? 娄燕茗对着阿点猖狂地笑,又喊一嗓子:「孟哥,还会打鼓吗?」 孟守元也回头望:「早忘了。」 阿花:「对了最近想给我儿子报个兴趣班,你们说哪个乐器好上手?」 董书航:「你啊你肯定先要问过他的想法,前车之鑑啊,我老婆前几个月就是给我女儿报了个什么编程课,听人说多好啊什么发展思维这个那个,结果人小公主,压根不领情,没几天就不上了,报名费都打水漂。」 钱茜:「这个兴趣班一定要报吗?听人说还有什么学前班,火箭班。花销这么大啊?我老公那边还催我生呢,你说这支出得多多少啊?」 阿花:「五千起步,什么学费伙食,养个小孩,好贵呢!」 田瑞泽:「那也不是这么说,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嘛……」 讲好久。 综合楼八楼,挪威牛河大本营,社团的改进意见,他们说琴房能不能换一个键盘,排练请提前三天请假,乐队要不要出周边。 好遥远,太遥远,那群人不见了。 回到娄燕茗,她将视线收回,而后低声对身旁唐玦说:「看啊,只有你们,还在做着十年前同样的事情,始终没变过,挺好的。」 「你觉得呢?」唐玦问楚玊。 在回去的路上,没有人没有车的街道。 大家在凌晨两点半散场,ktv离家不远,她们两人牵着手散步回家。 「算变了吗,算没变吗?」唐玦:「我觉得她好像说的是对的。我们连样子都没怎么变,现在或者以后都不会去想要不要生娃要不要报兴趣班,我还是在拍电影,你还是在做音乐,我们仍然在相爱。」 第183页 走过一段路,她说:「可是,只有我知道这里面有多曲折,我们不是没散过。」 这时候楚玊反问她:「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唐玦稍怂:「好吧那你知道多一点。」 良久,她们走入一个隧道,四周无人,说话隐约有回声,唐玦重新开口:「娄燕茗说我们两个很难得,因为人和人之间维持一段友情都够艰难了,何况爱情。」 唐玦深唿吸,脑海无数画面,最后说道:「幸好是你。」 楚玊:「唐玦,谢谢我吧。」 下一秒,手心一紧,被拽了拽,然后楚玊落进唐玦的怀里,下巴抵住橙色毛衣的肩膀。 唐玦到楚玊耳边:「我爱你。」她的谢谢。 「嗯。」楚玊。 应该的。 这个姿势很久,半抱,唐玦缓缓过去,在楚玊的耳廓落下一个轻吻。 唿吸有点乱。 唐玦往回一些,分开点,她再度同楚玊对视。 不说话。 路灯下,她看见楚玊的双眼中逐渐有了侵略性,叫她条件反射心跳加速,果然下一瞬,对方已经探过来。 吻是轻轻重重,隧道中唿吸声愈重,又交织。 十年很久,这一场接吻也很久。 结束之后,唐玦低头缓了缓,再抬头。重新对视的时候她仔细打量楚玊,越看越不对劲。 唐玦盯着她,问:「喂,你凭什么不脸红啊?」 楚玊看着她的眼睛浅笑着,却没有回应。 唐玦反应过来:「啊?你不会对我已经没有心动的感觉了吧?啊?」 楚玊:「不是……」 唐玦我不听我不听:「你、你,你现在你就、和我接吻都没反应,哦,对视你也不脸红。」 楚玊:「……」 唐玦:「啊?哇再过几年你不会准备床死了吧,楚玊。」 话都说到这儿了,但楚玊实在淡定。她没有争辩什么,仍然互望,只是握住唐玦的手,带她过来,指尖点上手腕肌肤,她将她食指中指放在自己脉搏。 咚咚咚咚咚。 快,好快,再快。 又是对视,没有接吻,只是目光交汇。 就越来越快,丝毫不受控。 这么着,唐玦又脸红了。 楚玊偏头,又吻上来。 做她几个小时前同样的场景下就想做的事情。 「你让我想起来,公司年会的时候抽到一个i watch还没用。」 回到家是凌晨三点四十多,她们去洗了个澡,过后唐玦带着楚玊到自己的书桌前,她让楚玊坐书桌椅,她站一旁,将桌面桌上型电脑打开。 下一步,唐玦亲手将手錶戴在楚玊手腕上,开机,连接,投屏。 于是楚玊在电脑屏幕中看见自己的心率。 71。 转眼。 82。 再转。 89。 越来越高,心率,和唐玦的嘴角。 楚玊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仰头看她,尽管此时此刻她整个人相当于一丝不挂。 还没完,唐玦动一动手,将椅子拉近一些,她就倾身下去,直接去吻,去挑弄唇舌。 很久之后,这吻结束,她回头看。 110。 唐玦高兴到甚至笑出声来。 反观楚玊面色最平静,不红温,不说话。 接着,唐玦干脆上前跨坐到楚玊腿上。 又低头接吻。她甚至自己脱衣服,睡衣布料滑落肌肤,等到楚玊摸上来。 重新唿吸的时候,脸颊贴着脸颊,唐玦俯在楚玊身上,楚玊的手也没有离开。 唐玦乱着气息说话:「你心率好快。」 楚玊的目光落在电脑上一串数字。 116。 她承认:「嗯。」 同时,掌心贴住唐玦胸口,感受着,和她说:「你也是。」 唐玦玩闹:「心跳这么快,你不会喜欢我吧?」 楚玊:「是,我爱你。」 唐玦轻笑,忽然感慨:「无论怎样,反正这两颗心从来没变过。我知道时间过了就是过了,永远回不去,幸好我们还是我们。」 楚玊含着笑意说道:「知道吗,你和以前一样,很喜欢在床上说情话。」 唐玦起身,回头看。 123。 身后,楚玊问话:「喜欢看?」 唐玦转回来:「对啊。」好单纯。 喜欢看,那就看,可以一直看。 后来,楚玊将她翻身,让她不必回头,自身后触碰她感受她进入她。 一切都无法躲藏。 电脑屏幕一串数字,她展露着自己的心跳频率。 起伏的唿喊与川流,她表达着自己的爱欲渴望。 从前现在,她们永远,会向对方没有保留地交付自己。 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