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相亲对象做邻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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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情感] 《和相亲对象做邻居的日子》作者:张沐春【完结+番外】
简介:
许知蕴在酒吧里碰见了个男人。
男人姓程,个高腿长,面容英俊,简直长在她的好球带上。
聊天过程很愉快,当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和她同样面临「相亲」困境时,她简直觉得找到了同个战壕的战友,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给他出主意:
「你多相几次,展现出没什么兴趣的态度,然后结尾说一句不好意思我们没缘分,这不就煳弄过去了?」
因为有过往经歷,许知蕴很是真情实感。
男人看她说得认真,便浅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提议,我会的。」
如果不是中途发生了某些小插曲,许知蕴想,这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邂逅。
后来,当他们在相亲场上碰面时,这位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程先生微微勾起嘴角,问她:
「许小姐觉得我怎么样?」
「嗯……非常好……」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么——您会拒绝我吗?」
许知蕴看着男人深邃的双眼,将先前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部都抛之脑后。
——这么帅的男人,不抓住可惜了。
于是,她笑着回答:「我才不!」
【阅读小tips】:
许知蕴x程烨然
热情直率x舒朗温和
sc/日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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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籤:都市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许知蕴,程烨然
一句话简介:不想当恋人的相亲对象不是好邻居
立意: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第1章
◎不想相亲的人与煳弄相亲的人◎
下午时分,许知蕴收到了妈妈发来的一个文件,还没来得及点开,许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蕴,资料记得看哦!」或许是因为退休在国外度假的原因,许妈妈的声音很轻快,「人家家世不错,家风也正,长得也帅气,这算是挺好的相亲对象了吧?你要是觉得不错,那就试试看?或许能找到真爱也说不定哦,毕竟我和你爸就是相亲认识的。」
许知蕴看着刚刚传过来、新鲜热乎的word文档,标题上还写着「相亲对象一」。
她问:「如果这个不成呢?」
许妈妈很无所谓:「不成那我们就不相了,我们也不勉强你。只是这孩子确实不错,我和你爸都觉得值得一试呢。」
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似乎就都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许知蕴今年二十八岁,正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年龄。她也听别人的介绍,相过几次亲,同几位男士见过面,可惜无一例外都告吹了。被询问起原因时,她总是说:或许就是没缘分吧。
许妈妈向她保证,今天这个,是最后一个。
许知蕴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调侃道:「真的?真的是最后一个?」
「真的真的,不骗你。」
「那就好。别着急,妈妈。等我忙完这篇稿子就看。」
许妈妈得到期待中的回覆,便满意地挂了电话。
许知蕴是个自由职业者。大学毕业后,她考取了新加坡的翻译学硕士——可惜这点学歷在父母面前都是不够看的。许家父母都是博士,两人在同地区的不同大学任教,眼前的研究生简直遍地走。
读完硕士,她便回国工作。刚开始找了个服装大厂,负责对外贸易,干了一年半,实在太累,工资和投入简直不成正比,尤其是早上起床梳头,发现由于熬夜导致头髮大把大把往下掉后,更加坚定了辞职的决心,索性一鼓作气,辞了工作,在家里接接翻译稿,靠杂志给的稿费为生。她的专业知识很过硬,因此得到的报酬也算是丰厚,支撑自己的生活没有问题。
只是每天埋头于电脑和词典之中,差点就得了假性近视。
译稿还差那么多……什么相亲对象的资料,还是先滚到一边去吧。
她懒得点开,只是将文档拖到电脑桌面上——这就算保存了。
等到把今日既定的页码翻译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许知蕴伸了个懒腰,心情颇好,打算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
那家酒吧算是这附近的老牌知名酒吧,她每次路过时,都能透过窗看见里边坐满了人,听见里边驻唱歌手柔柔的歌声。她前不久去过一次,觉得里边的大都会和金汤力很是不错。
今天就当奖励自己吧。换了身衣服,许知蕴便下了楼。
酒吧里人不算多,她找了个僻静的小桌坐了下来。服务生拿来酒单,她看了看,还是选择之前喝过的那款。「我喜欢果味,酒精浓度高一些也没关系。」
「好的小姐。」
服务生拿走了酒单,把水和小食端了上来。这家的特色是芝士薯条,许知蕴尤其喜欢它浓厚的芝士香气,闻起来很温暖。
酒还没上来,她索性撑着腮帮子,开始观察周围。吧檯那边是一对正在交谈的年轻男女,靠窗的位置则坐着几位穿着颇有嘻哈风格的青年;再近一点,是群风格各异的美女,正举着杯子叽叽喳喳地聊天。许知蕴的目光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穿梭着,最后集中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这人坐在她的侧后方,两人的桌子挨得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店内虽然光线略微昏暗,但她仍能很清楚地看见男人那颇为出挑的长相。这人穿着闲适,不失低调清爽,但周身偏又有一股气场,将他与其他人隔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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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感知到她的目光,男人抬起头来,露出精緻又不失锋锐的眉眼。
哇哦,帅哥。看起来身材也很好。
许知蕴在心底悄悄夸赞了一句。但此刻两人对视,如果不说点什么,就显得格外尴尬了。于是她把目光隐秘地从那张帅脸上挪开,表现得对他桌上的苹果派很感兴趣的样子:
「……嗯,我想问一下,这个好吃吗?」
她也点过小食,但很确信之前从未在菜单上见过苹果派。难道是新品?
「不,我觉得很一般。」
许知蕴原以为对话会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想到男人接下来还给出了颇为诚恳的建议:「我推荐你点烤口蘑虾滑,也是最近的新菜,但非常成功。」
真的假的?
许知蕴是很干脆的人,做事有些风风火火,在吃的方面,也非常乐于接受别人的提议。她很快点了一份烤口蘑虾滑,过了一会,这份热气腾腾的虾滑便和她先前点的果酒一起被端了上来。
咬开的那一瞬,口蘑和虾滑的鲜味就在唇齿中迸发出来,配上黑胡椒和些许欧芹碎的独特香气,更是令人流连忘返。许知蕴吃了第一口,就立马对男人竖起大拇指:「谢谢你的推荐啊,真的很好吃!」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在酒吧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男人笑了起来:「能合你的口味,那正好。」
今天许知蕴点的依旧是大都会,蔓越莓汁清甜爽口,同时又含有酒精的浓烈感,晚上小酌一杯最适合不过。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她的胆子意外地变大了,转过头,开始跟男人攀谈起来:「帅哥你好,怎么称唿啊?」
男人侧过身,以便更好地面对她:「我姓程。」
「我姓许。」许知蕴啃了两口芝士薯条,「程先生,你经常来这里吗?我先前没怎么见过你呢。」
程烨然说:「只来过一次。那次是我和几个同事在这里聚餐。」
同部门的一位义大利同事过生日,便请他们来喝点小酒。几个人把这酒吧里的菜都点了个七七八八,尝过之后,那位同事青睐烤鳕鱼,而他却认为口蘑虾滑更胜一筹。
「这样啊。」许知蕴点点头,「那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觉得这里的菜好吃?」
程烨然拿过身旁的自由古巴,轻轻摇晃着杯中的冰块。
「不。」他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家里催婚,安排了相亲,我在想究竟去不去。」
似乎大家都在烦恼这类问题啊。许知蕴问:「相亲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呢?」
程烨然沉默了一会,道:「暂且还不知道。」
他爸还没给他看人家的资料。
许知蕴好歹算是相过几次亲的人,便装出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真诚地劝说他:「有时间还是相亲试试看,万一找到真爱也说不定?就算找不到,你多相几次,展现出对她们都没什么兴趣的态度,父母或许就不再催了……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真情实感。程烨然忍不住惊讶地挑了挑眉:「我以为以许小姐的条件,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并非难事。」
面前的女子长相清秀,带些书卷气。虽然打扮随意,但依旧能从她的谈吐及姿态中,看出她必定有很好的家庭教育,受过良好的教养。
许知蕴闻言笑起来:「承蒙夸奖。或许跟他们还是没缘分吧。」
她将酒喝完了,打算续杯,抬眼想招服务生来,却看见吧檯那边,推门进来两个人影。那是一男一女,女人着一身酒红色的吊带裙,男人则穿着精心熨烫过的深蓝色衬衫,头髮也像是花心思打理过。两人坐到吧檯处,同调酒师交谈了几句,随后便柔情蜜意地亲吻起来。
若只是一对普通的男女,那便罢了,可许知蕴却越看那男人越眼熟。
无论是身形还是五官,这人……都像极了她表姐的未婚夫。
她印象中,表姐是去年订的婚,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如果他真是表姐的未婚夫……
本来想继续喝的,看来喝不成了。许知蕴叫了服务生来结帐,随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对程烨然说:「程先生,谢谢你同我聊天,但很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程烨然在先前就已经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猜或许是什么与那对男女有关的事,只是他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不好多问。
「许小姐再见。」他礼貌地颔首,「我还会再坐一会,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回来找我。」
许知蕴点点头,然后拎着包走向吧檯。她要看看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她表姐的未婚夫,如果认错了,她就赔礼道歉。可如果没有认错……
她走到那男人身旁时,穿酒红色裙子的女人朝男人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阿俊,似乎有人找你呢。」
于是,男人侧过头来——吧檯的灯光要比小桌明亮一些,因此,几乎是在男人转头的同一时刻,许知蕴就看清了他的脸:这张熟悉的、出现在表姐床头照片上,以及手机里各种合照的脸。前不久,这张脸的主人,还「满怀爱意」地同表姐在山上露营,拍了照片,好一对佳偶天成。
许知蕴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这男人的肩膀,冷笑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李文俊先生,没错吧?」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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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日常轻松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呀!!
第2章
◎「分了也好。」◎
李文俊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我们……」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许知蕴,低声道:「小蕴,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好,出去。」许知蕴冷着脸,扯着男人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外边一条小路上。这条路很少人走,此时相对僻静,正好供他们说话。女人也跟了过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怎么了?这位姑娘,阿俊怎么了?」
许知蕴说:「小姐,你知不知道,这位李文俊先生,有婚约在身?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夏天,他就要举办婚礼,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丈、夫、了。」
她故意把「好丈夫」三个字咬得很重。这话一出,在女人的耳朵里,犹如炸出晴天霹雳一般,女人勐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文俊:「你要结婚了?先前认识的时候,你说你单身,这都是在骗我?!」
「我——」李文俊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若今天抓包他的是什么别的女人,他大可以用谎话来搪塞她:妹妹啦、公司认识的同事啦……我和她们保持距离,是她们自己要贴上来的,随后再送点礼物,低声下气地做做保证即可——可今天,他面前站着的是许知蕴,是他那位未婚妻的表妹。无论他撒什么谎,这位表妹都能分分钟拆穿。他还能说什么?
可许知蕴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轻轻地笑了一声:「李先生,你该不会在想,如果今日抓你的不是我,你还能撒撒谎,送送礼物,就把这事情揭过了,对不对?」
她话音刚落,又转向那名女人,道:「这位小姐,他是我亲戚的未婚夫,订婚典礼的照片还在我手机里,你要是想确认,我随时可以给你拿出来。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骗了他的未婚妻,也骗了你,说不定……」她的语调意味深长起来,「说不定,在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还骗了别人呢。」
女人的眼睛里满是泪光,不过只有一瞬,她很快用手背擦拭掉了。她拉住许知蕴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发现不了……」
说完,她看向旁边站着的李文俊:这人此时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那身熨烫过的衬衫变得皱巴巴,打理过的头髮也被风吹得凌乱。此时再看他,哪里觉得什么面容英俊,风度翩翩,只觉得面目可憎得很。李文俊想伸手拉住她,被她一把甩开:「别用你的手碰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女人很快招手打了一辆计程车,乘着车扬长而去。
看着计程车远去的身影,李文俊颤颤巍巍地开口:「小蕴……我会和美芝提分手……你能不能……」
许知蕴斜睨他一眼:「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别告诉美芝这件事……」
哇哦,男人的脸面。许知蕴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好啊。」
李文俊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满脸都写着惊异。许知蕴指了指他的手机:「你现在马上打电话给我表姐。你不是说你来提分手吗?那么现在就提。」
李文俊拿起手机,很快拨通了电话。「美芝。」他小声嗫嚅道,「我觉得我们可能并不适合在一起……我们取消订婚,分手吧。」
许知蕴留心听他的下文,可他说完这句话后,对面似乎回答了句什么,就干脆利落地挂掉了,徒留李文俊满脸的错愕。
「你表姐她……同意了。」李文俊怔怔地说。
许知蕴也不懂表姐为什么这么爽快地同意——难道是早有察觉?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摆脱渣男,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她说。
李文俊的背影显得失魂落魄,而许知蕴才不关心这件事情呢。她哼着歌儿轻快地走回了家。
当然,一回到家,她就反手拨通了表姐陈美芝的电话。
陈美芝在洗漱前接到了李文俊的电话,在洗漱后又接到了许知蕴的电话。她一想,大概就能猜出什么回事了。
许知蕴在电话里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陈美芝听完,默默地点头。来去脉讲完,许知蕴忍不住问:「表姐,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分手了?是你察觉出什么了吗?」
陈美芝嘆了口气:「小蕴,女人在陷入爱情中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变得敏锐的。」
陈美芝今年三十三岁,曾经谈过一段七年长跑的恋爱,要订婚时,因男方家长死活不同意而告吹。后来她遇到了李文俊,这人年纪与她相仿,长得也算五官周正,做事很得领导的赏识,总之似乎是个值得投资的好苗子,加上李文俊嘴很甜,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两年后便订了婚。
陈美芝也不想发觉的,可是她却不得不发觉。
那些若有似无,想要仔细捕捉却又消失的女士香水味;对不上行程的时间表;偶尔躲闪的目光;有时莫名其妙的讨好和殷勤……她的感官几乎是无意识地捕捉到了这些东西。她也曾半真半假地询问过,得到的回答却总是有理有据,似乎天衣无缝。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但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正当她苦恼的时候,李文俊却将分手的电话打了过来。
正好,她也动了这个心思,索性答应了。
如今恢復单身状态,陈美芝觉得一身都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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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的声音闷闷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知道……人一旦做了什么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是表姐,我希望你早日遇见一个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陈美芝虽然大她六岁,但从不摆姐姐的架子,许知蕴小学时便和她玩在一起,听她讲中学时的趣闻。等许知蕴也上了初中,陈美芝就给她免费补习。许知蕴去新加坡时,许家父母由于出差的原因没空,还是陈美芝送她上的飞机,在当地陪她逛街、买生活必需品、排解思乡的寂寞……她一直觉得,只有顶好的男人,才能配上表姐的灵魂。
听许知蕴这么说,陈美芝笑了,隔着电话线宽慰她:「小蕴,一个男人而已,只能是感情上的小创伤,算不得什么。我看与其操心我,不如多关注一下你自己的人身大事吧。」
看来表姐也听说父母给自己安排相亲的事了。许知蕴哀嘆:「别说了,想到这个我就头疼。」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陈美芝问。
「我还没看,反正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天,不着急。等我把这个翻译的稿子忙完再说。」许知蕴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
「好好好,不打扰你了。」陈美芝看了一眼钟,「我得睡了,明早还有个会议要开。周末再聊?到时候表姐带你吃海鲜去。」
「周六还开会吶……一言为定啊!」
许知蕴美滋滋地挂了电话。那家海鲜她先前同陈美芝去过一次,菜品新鲜,香气扑鼻,最主要的是价格实惠,还能看到海景。
她快乐地洗漱,换上睡袍,简单做了护肤,戴上眼罩,然后幸福地躺倒在床上,打算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惜,半夜十二点,她被饿醒了。
许知蕴打开了厨房的灯。
她这人,对吃的算是比较有要求,自己也经常下厨,做些自个儿研发的菜品。厨房的灯亮得有些刺眼,她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光线,然后打开冰箱,在里边翻找能吃的东西。
翻了半天,翻到一把蔫了吧唧的青菜、一排鸡蛋、一包手打牛肉丸、还有冷冻层里冻得硬邦邦的猪肉若干。这个时候解冻是来不及了,许知蕴只好把牛肉丸、青菜和鸡蛋拿出来,又从柜子里抽了一袋挂面,准备做个夜宵吃。
煮面、下菜、调汤……不多时,一碗再家常不过的面条就做好了。许知蕴还给自己卧了个荷包蛋。她对煎蛋很有一手,尤其爱吃酸甜口的荷包蛋。
往面里加了点辣油和蒜蓉辣酱,许知蕴的视线扫过调料台,看见里边有一瓶几乎没怎么开过的黑胡椒粉。她又费劲把那瓶黑胡椒拿了出来,撒了点在面上。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
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忍不住想起今天吃的那盘鲜美的烤口蘑虾滑,想起今天碰见的那个男人。
虽然只是偶然碰见,但她却觉得和这位程先生很是投缘。尤其是在两人都有共同的烦恼——相亲——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他?或许之后都见不到了也说不定。
许知蕴久违地熬夜了。
由于昨晚吃了夜宵,她的大脑还处于亢奋状态,根本睡不着觉,索性拿起手机玩了两把游戏。可这游戏越玩越窝火,越玩越折磨,里边的某个任务总是完不成,她就铁了心的要在今晚通关这个任务,因此熬到了凌晨三点。
等她看到时针指向「3」这个恐怖的数字时,后悔却也为时已晚。她放下手机,任由铺天盖地的困意席捲而来,结果一下子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一点。
拿出手机一看,许知蕴瞬间清醒了。她急急忙忙从床上蹦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啃了个家里的面包当早餐。可这一通操作下来,还是很困。她感到眼皮子直打架。
许知蕴模煳地记得,附近最近新装修了一家咖啡馆,就在不远处,十分钟以内就能到,于是便背着词典、电脑和稿纸,风风火火地踏着日光走进店里,找位置坐下,点了杯玛琪雅朵,便打开电脑,专注地与大段大段的英文抗争。
她工作得很是忘我,全然不知半小时后,有两个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第3章
◎「不,我很喜欢听。」◎
周颂走在路上,觉得热得慌,便将外边那件薄外套脱了下来。「你说这天气怎么这么怪呢,一会热一会冷的。早知道学你了,穿件短袖多方便。」
这会脱了外套,没处放,周颂只好把它搭在手上。
程烨然笑笑,给他看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春天就是这样。气温变化多端,大街上穿什么的都有。」
「真是……」
周颂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同程烨然聊起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来。程烨然已经听了一天,饶是再有趣的八卦,如今耳朵也起茧子了。「你这有完没完了?」他说,「你还是想想如何让叔叔回心转意才要紧。」
周颂想要自主创业,于是同他爸吵了一架。他爸说,先前开个书店,经营不善倒闭了,如今又想开个咖啡馆,不如跟着你舅舅学证券,将来家里的产业也好继承。周颂跟他爸顶嘴,说我烦死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店面已经开业了,如果把这个也干黄了,我再跟着舅舅学。
两人在家里吵了不大不小的一场架,正是两看相厌的时候,周颂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就跑到程烨然家里借住。他问程烨然,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不如中午去搓一顿。程烨然思索了一下,说附近没什么吃的,但他知道一家做扬州狮子头一绝的菜馆,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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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驱车前往,发现这家菜馆虽然位置偏僻,但停车位几乎爆满,两人转了几圈,才发现一个位置。上了二楼,点了狮子头并几道招牌菜,周颂拿着筷子尝了一口,便直唿来对了。
直到现在,他的鼻尖还萦绕着松茸的清香。
作为回报,周颂说,请程烨然去他的新店喝咖啡。
「我爸现在在气头上呢,生气快,消气也快。不着急……」周颂絮絮叨叨,「等我在外边潇洒几天先。」
程烨然同周颂从小交好,大概也能摸清他父亲的脾气。「但愿吧。」
两人说着,已经看见了咖啡馆的招牌。他们推门进去,周颂问他:「上二楼吗?」
「不用。」程烨然随意道,「就在一楼也挺好。」
他的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却在触及某个地方时顿住了。
那里似乎有个很眼熟的身影,正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时不时埋头在词典里,偶尔挠挠脑袋,拨拨头髮,看上去有些烦躁的样子。
「看什么呢?」
周颂放低声音,顺着程烨然的视线看过去。「哎呀,一位姑娘!」
他的声音虽小,但仍能让人听出里边夸张和调侃的意味。「烨然,这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从没见过?」
程烨然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昨天在酒吧遇见的一个人。」
他招来服务生,低声问:「那位小姐点了什么?」
「一杯玛琪雅朵。」
程烨然说:「我替她付了。」说完,朝周颂使了个眼色。
周颂在一旁立马补充道:「结帐时她如果问起,你就说她是今天序号特殊的顾客,享有免单权利。顺便给我点一杯澳白,给这位先生点西班牙拿铁。都要热的。」
等服务生走后,周颂迫不及待地问他:「昨晚在酒吧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呢。我看你是蛮欣赏她的,都替她付帐单了。」
程烨然倒是不否认这一点。「我确实很欣赏她,和她聊天很有趣。」
周颂呵呵笑起来,同程烨然坐下。两人的咖啡很快端上来,程烨然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夸赞道:「很好喝。我看叔叔不必担心你这咖啡馆的经营了。」
「那当然,我请的可都是业内有名的咖啡师,原料都是最好的。」周颂信心满满。他虽然出生于金融之家,可他最大的梦想不是成为什么龙头大鳄,只是想开一家小店,自娱自乐而已。之前的书店倒闭了,他吸取教训,满心觉得自己这咖啡馆能开得起来。程烨然也真心希望他能做成。
忙活到下午两点半,许知蕴总算是把原定在上午翻译完的段落搞定了。今天的速度比想像中的要快,或许是因为这咖啡的确很好喝。新开的果然不一般啊。
她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想着回家休息一会,下午再来,便喊来服务生要结帐。「这多少钱来着?」
她掏出手机,准备付款,却听见服务生说:「您是本店今日的第12名顾客,12是今日的幸运数字,恭喜您获得免单的权利。」
许知蕴一听,惊嘆于自己的好运。
「你们店搞活动吗,我怎么没看gg上写……难道是隐藏活动?」她笑盈盈道:「看来我得研究一番,以后数着人数来才行。」
服务生也笑了:「欢迎您常来。」
许知蕴将手提电脑关了,装进电脑包里,走出了店门。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有所感——就像有什么力量想让她回头一般,她莫名想要再看一眼。
这一看,她就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了那位在酒吧里遇见过的,程先生。
她放轻脚步走了回去,走到程烨然的跟前,见这人正在看书,也不好打扰他,正想着怎么巧妙地开口,程烨然就抬起头来了。
许知蕴连忙打招唿:「嗨!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程烨然放下书,温和道:「当然记得了。」他站起来,拉开对面的一张椅子,请许知蕴坐下,又问她想喝或吃点什么。许知蕴摆摆手:「不用啦,先前已经喝过了。」
她顿了顿,想着同他能再次遇见也算是有缘分,便说:「我叫许知蕴。知道的知,蕴含的蕴。可以请教程先生的名字么?」
程烨然并不觉得,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询问他名字,是一种冒犯。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兴许是一时想不到「烨」字的组词,他索性打开手机,打拼音给她看。
就在这时,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周颂忽然从不知哪个旮旯角跳出来,手上还端着盘子,嬉皮笑脸道:「许小姐好呀!我是烨然的朋友……烨然,你也不介绍一下我?」
程烨然只好无奈道:「这是周颂。他是这家店的老闆。」
周颂朝他做了个鬼脸:「哇,介绍我那么随意啊!」
许知蕴夸他:「周先生不仅一表人才,还很有品味呢。店里的装修很漂亮,咖啡也很好喝,品得出来很有功夫。我以后会常来的。」
她这话虽然是夸赞,但也并不是假话。咖啡馆内的装潢确实别具一格,她刚喝的那杯玛琪雅朵,奶泡十分绵密,咖啡浓缩也比其他品牌的更有风味。
听她这话,周颂得意地咧开嘴:「你真会说话!以后你来,我都给你打半折。」
他还想再聊一会,可是来客人了。既然穿了服务生的衣服,那就得尽到职责。他说了句「失陪」,便笑容满面地招待新客去了。留程烨然与许知蕴两人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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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桌上有一本小书,开本有点小,意外地很厚实,封面似乎是一个玩具熊的手绘图。这是程烨然刚才看的书。
她指了指那本书,问:「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可以。」程烨然将书拿起递给她,「你要是想拿回去看,我也可以借你。」
「多谢啦。」
许知蕴接过书,翻动起来。里边每一页都有一副手绘图,有的是小汽车,有的是玩偶,还有些是拼图、魔方等,总之是许多可爱又有点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在每一幅图的下方,都会标註这是哪个公司的哪名设计师的作品,以及它们生产出来的日期,以及独有的机关与巧思。一本很精緻的书。
许知蕴将它简略地从头翻到尾,赞嘆道:「很漂亮。」
上边的手绘图真的很吸引人。她将书交还给程烨然,开玩笑似的猜他肯定很喜欢画画。没想到程烨然说,自己的工作与绘画相关。许知蕴很好奇,这位程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是益智玩具的设计师。」程烨然神色自若,给她解答了。
他从小喜欢绘画,他父亲则想让他学商科——也就是跟着他哥的路子。程烨然也确实有经商一道的天分,可他却同周颂一样,偏不喜欢这些东西,大学时一意孤行读了设计。程父想,总归家里还有另外成器的孩子,能够放心把产业交到他手上,也就随程烨然去了。
程烨然作为程家的儿子,也参加过不少宴会,只是有人提到他的工作,神色间总会有点不解。像他们这些人,大多修读商科、语言、法学等学科,修艺术的也大有人在,可学「玩具设计」的寥寥无几。如果要学艺术,学其他专业不好么?说出去也有点分量。不知学这个有什么前途?
他短暂晃神,却听见许知蕴说:「真棒!如果我会画画,一定也要找个类似这种的工作!」
程烨然问她缘由。
「谁小时候没玩过玩具呢?以前我就在想,如果谁能设计出有趣又好玩的东西就好了。我也自己试着做过,只是手不够灵巧,脑子也没什么创意,做不出来。一个能设计出令人爱不释手的玩具的人,肯定有扎实的基本功、灵感、耐力以及童心。这难道不是很棒吗?」
听她这么说,程烨然忍不住笑起来。这姑娘真的很有趣。
许知蕴又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来。一说到熟悉的东西,很容易没完没了。她同程烨然说了很多:假性近视的苦恼啦、对于不明白的专业术语的抓狂啦、查生僻词语的麻烦啦……顺便还说了几个有趣的英文俚语及其对应解释。程烨然读硕士时是去德国留的学,精通的是德语,对于英语,他还停留在勉强与人自由交谈的阶段,因此对于这些英语的小趣味,他感到很是新鲜。
再加上她讲得幽默,他也不觉得枯燥,只是坐在她对面,静静地听。
许知蕴说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立马打住了话头,有些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程烨然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我很喜欢听。」
第4章
◎「居然是你?!」◎
他们聊得很尽兴。
临走时,周颂还给他们塞了好几包小零食,让他们有空常来。「特别是许小姐哦,你来都是半价!」
许知蕴向他道谢。程烨然抱着手臂看向周颂:「周大老闆,那我呢?」
周颂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我也给你半价。」
程烨然这才舒心了。
他看向许知蕴,说送她回去,问她住哪个小区。许知蕴很快报出了小区的名字,程烨然却是一愣。
他说:「我也住这个小区。」
这回轮到许知蕴惊讶了。「你住哪栋?」
「15栋。」程烨然补充道,「15栋8层。」
许知蕴差点要跳起来。「我住15栋7层!」
她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程烨然。他们住一个小区,还是同一栋楼,况且是程烨然这样一个人,就算她平日爱宅家不出门,那怎么可能没见过?
然而事实就是没见过。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区域,生活却诡异地像两条平行线。如果不是在酒吧遇到,或许根本不会相交。
程烨然给她拉开车门:「我刚搬来这里不久,平日也多睡在公司,周末才回来住。没碰见过,也并不奇怪。」
许知蕴坐进车内,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她能闻见车内浅淡的香水气息。
她抬眸,看着程烨然的侧脸,看他优越的鼻樑,忽然感到心境有些奇妙。
程烨然抬手发动车子,见她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便偏过头去,很自然地问:「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许知蕴眼睛弯弯,快乐地说:「没什么。看你帅呢。」
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和门牌号。
许知蕴又投身于自己的工作之中。她忙碌了两天,总算在截止日期前将稿子赶完了。将桌面上一堆查阅的资料截图等删掉,看着银行卡里的钱入帐,总有一种成就感。
她同陈美芝打电话,说自己遇到的这个人。她没提名字,只说了两人碰面两次,又住在同一栋楼上下层的事情。陈美芝听了,乐不可支,直说他们有缘分,或许比那虚无缥缈的相亲对象强。
许知蕴听到「相亲对象」这四个字,愣住了。陈美芝听她不说话,忍不住狐疑道:「小蕴,你该不会还没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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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
许知蕴说:「我忘了。」
工作太忙,她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一边了。
陈美芝好笑地嘆气:「阿姨要是知道了,估计又得批评你。还是赶紧看了吧。」
许知蕴连连点头,在电脑上翻找起来。她找了半天,发现没有,疑心自己难道把资料错当成该处理的垃圾挪到回收站里了?她又点开回收站,滑鼠滚轮滚了两圈,才在一堆长长短短的文件名中找到「相亲对象一」的名字。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却发现——
文档里除了两页空白着的表格,什么也没有。
程烨然这天晚上没有宿在公司,也没回家,而是赶往了老宅。
他哥程烨熙出差回来,便叫他回宅子吃晚饭。等他赶到,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江玥一见他进门,便笑盈盈道:「快洗了手来吃饭吧。」
「嫂子好。」程烨然把外套脱了,挂在衣帽架上。原本江玥还想帮忙,程烨然说:「不用了嫂子,等下我哥看到又不高兴了。」
江玥笑笑:「他不敢不高兴。」
程烨然洗了手,坐到桌子旁。程父程母要处理公司事务,前两天便飞到外地了,因此家里餐桌上就他们三人。他舀了一碗三鲜鱼汤,喝了好几口,满足地喟嘆一声:「在外边也吃过不少有名气的店,但还是陈叔做的三鲜鱼汤最好吃。」
程烨熙对江玥打趣道:「你看,咱们家里,只有他最会吃。家里两个厨师,都会做三鲜鱼汤,我们倒觉得没什么不同,偏偏他立马就能尝出来是陈叔做的。」
江玥说:「毕竟厨师是烨然找来的嘛。」
家里总共五口人,只有程烨然对。大学时,他曾因为听闻某地的虾蟹此时正肥美,就打飞的去当地吃,一呆两天,吃了好几家,难吃的也有,好吃的也有。吃到鲜美的蟹膏,还拍了照同他哥炫耀。
几年前,家里的厨师年纪大了,想要退休,程烨然就费大劲多方打听,找来两个好手。这两位师傅,一个擅长淮扬菜,一个擅长粤菜,都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就连口味比较挑剔的程父,吃了他们做的菜,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程烨然对他哥的调侃不以为意:「民以食为天。我可就这点乐趣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程烨熙讲公司里的事情。那些专业名词,他涉猎不多,也就听个一知半解。有时候看他皱眉头,江玥就出声来解释。
江玥是程烨熙读书时认识的大学同学,毕业就结婚了,如今一直甜蜜到现在。
程烨熙说了许多,总算将想说的说完了。他看了程烨然一眼:「我的事讲完了。你讲讲你的。」
程烨然本想说,自己没什么事,但却转念想到了前些天遇到的那位姑娘。
他想起那天在咖啡馆里的那个场景。许知蕴在谈论自己的工作,虽然语气上是对这份工作的抱怨,但她说起那些有趣的俚语和译者典故时,眼睛发亮,顾盼神飞,看得出,她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的。
他回想着,嘴角微微勾起。
程烨熙看到他神色的变化,便问:「想到什么了,看起来挺开心的?」
程烨然的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之前遇见个有趣的人,同她聊了一会天。」
程烨熙没在意,给江玥夹了两块鱼。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兜兜转转,终究回到「相亲」这件事情上。
「爸已经把资料发我了,你待会吃完饭好好看一看。」程烨熙也挺操心弟弟的人身大事,「到时候联繫人家,好好见见。万一就合眼缘了呢。」
早几年,也有人牵线搭桥,给程烨然介绍姑娘,但都被他一口回绝了。程烨然的理由是:三十岁之前无心恋爱。
可今年,他马上要满三十一岁。
「……知道了。」
程烨然嘆了口气。
许妈妈正在酒店里舒舒服服地用热水泡脚,猝不及防就收到了女儿打过来的越洋电话。
许知蕴在电话那头问她:「妈,相亲对象的资料呢?你怎么给我发个空白的表格?」
许妈妈惊了一下,在手机里翻了翻,才发现自己貌似把资料和某个教学上的文件搞混了。
「妈妈发错啦,你等一会。」
她找到了资料,确认内容无误后,才发了过去。许知蕴一边等着文件接收一边问她,爸爸呢,在干什么?
许妈妈小声说:「你爸在网上跟别人下象棋呢。」
许知蕴来了精神:「他下了几盘,赢了几盘?」
许父正在桌旁捧着个手机,聚精会神地点着屏幕,时不时皱眉作思考状。「你爸啊……你爸下了三盘,输了两盘,着急得很。」
许知蕴哈哈大笑。她父亲平生除了教书,就是喜欢下象棋。以前没有手机,他就在学校里四处找人下,实在不行,就跑到隔壁学校去找人对弈。现在网络发达了,他一有空,就在网上跟人切磋。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加上眼睛不行,往往是输多赢少,但许父也乐此不疲。
他也教许知蕴下棋。许知蕴在象棋上似乎有点天赋,可她心思不在这上面。她爸叫她打谱,她在小房间里偷偷看小人书。后来许父也不管她了,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叫许知蕴来跟他下下棋,谁赢了,就能决定今晚吃什么。
许知蕴说:「等你们回来,我再跟老爸切磋一番。」
打完电话,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点开许妈妈发送的文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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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
相亲对象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还没来得及想像,一张照片就比其他所有的文字更快地跳入她的眼帘。
看见那人的样貌,许知蕴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电话打到了她手机上,她瞥了眼备註,发现是「15栋802程烨然先生」。她飞快地按下了接听键,与电话那头的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句感嘆:
「原来是你啊!」
许知蕴简直乐不可支。在打开文档的那刻,她还在猜测这人是什么样的呢。这下是熟人,那就好办了。「程先生好!」她笑嘻嘻地说,「既然是相亲对象,咱们找个时间吃饭怎么样?」
许知蕴在错愕过后,其实是有几分庆幸的。
如果是其他人,她还得费心思鼓捣那些社交辞令。但程烨然不一样——她在之前就想着了,抛开相亲对象这一层不讲,和他做个朋友也不错。
不过许知蕴的内心还是有几分忐忑:她想同他做朋友,但他未必这么认为。留下电话和门牌号,或许也只是出于礼貌。她也认识几个世家子弟,对他们而言,这样无心的礼貌太多了。
但程烨然却很爽快地应下了她的邀约。
「好啊。」语气里甚至带了些调侃,「我原本也是这样想。那么,许小姐喜欢哪一家餐厅呢?」
许知蕴对这方面没有要求:「你来定吧。」
他们又聊了几句,随后约定这周末见。挂断电话的时候,许知蕴对他说了句「再会」。
这句话可不是客套话呢。她想。
第5章
◎小恐龙玩偶◎
时隔多日,许知蕴又一次坐进程烨然的车里。
先前,程烨然开的是一辆白色的轿车,如今却换成黑色的了。
不过,当她打开车门时,还是能闻见同先前别无二致的香水气息。这香水很好闻,不过分喧宾夺主,而是淡淡的,萦绕在人鼻尖。
她打定主意给家里也买类似的款式,便问:「程烨然,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车载香水?」
程烨然正系安全带,闻言抬起头来:「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调的。」
许知蕴本来在等着他说什么「埃迪」「朗龙」「帕尔马」,却没想到听见的是这个答案。一听是人家自己调的,她也不好意思问人要了。毕竟他们还没熟稔到那个地步。
所以,她只是笑笑:「原来如此。不过真的很好闻。」
他们在一家中餐厅落座。位置靠窗,从这里望下去,能看见河对岸cbd的光亮。视线下沉,还能看到凌凌的江景。
许知蕴也去过城内不少知名的餐厅,但这一家,她还没来过。
餐厅装修得十分低调雅致,可以称得上古色古香。厅里挂了几幅水墨画,不同的区域,用染了水墨色的纱制屏风隔开。屋顶上的宫灯四角都垂着流苏,莹莹地流转着一层融金似的光。
侍者走上前来,在桌上细长颈的乳白瓷瓶里,放上一支新鲜带露水的梨花。梨花雪白,与许知蕴身上的淡蓝色套裙十分相衬。
接着端来茶具,将象牙色的茶杯摆在两人面前,各斟了一杯。茶香裊裊,许知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虽然品不出是什么种类的茶,但知道这应是极好的茶叶。
喝完茶,她看了看菜单,一项项扫过去,目光在那道「花胶翅肚羹」上停留了些许。
曾经她同父母一起,去一位亲戚的婚宴,其中一道菜就是这翅肚羹。周边的大人聊天时,都说这家酒店的翅肚羹由名厨掌勺,很是美味。那时她还小,出于好奇,给自己舀了很大一勺,吃起来却觉得除了有些黏煳煳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滋味。
她指这道菜给程烨然看。「我听说,本城里做这道菜最出名的,好像是个姓苏的师傅。」
程烨然点头:「苏师傅早些年在洛山酒店,后来同其他几位师傅出来单干了。」
洛山酒店,就是许知蕴曾参加过婚宴的地方。或许在她去之前,那位鼎鼎大名的「苏师傅」就早已离开。
他偏过身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这家餐厅就是几位师傅的。他们家的翅肚羹和乳鸽很是一绝。」
气息清浅,隐约拂过许知蕴的耳畔,却又不过分靠近。
许知蕴在听见他的话语时,内心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那就要这两道吧。」她说,「都来这里了,不点拿手好菜,岂不是很亏?」
再要了两道素菜和两份甜品,菜总算是点完了。许知蕴用手撑着下巴,道:「感觉你很会发掘好吃的东西……我每次出门聚餐,不知道吃什么,还得上网找攻略呢。」
她还是很感激他给她推荐烤口蘑虾滑的,真是出人意料的好吃。她后来也介绍自己的姐妹去那里,收到的反馈都是清一色的好评。
程烨然笑笑:「家里有亲戚是厨师,所以对这些稍微了解一点。这家店还是他带我来的,先前也吃过好几次。如果是夏天,还可以尝尝松露冰淇淋。」
「那——」许知蕴刻意拖长了语调,「以前你和相亲对象来,也会吃这家吗?」
程烨然拿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顿,像是被戳中了某个地方。
接着,他耸了耸肩,莞尔道:「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相亲。」
许知蕴几乎要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了。「真的?」
「真的,不骗你。」
得到了这个真诚到有些过分的答案,她不禁感嘆:「没想到在你面前,我都算是相亲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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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菜上齐了,程烨然给她舀了碗花胶翅肚羹。许知蕴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随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这味道才符合她对这道菜的所有幻想啊!
见她吃得欢欣,程烨然的心情也很好。他们聊了会天。这下总算是进行了相亲必要的流程,不过两人都很随意。谈谈家庭、爱好、工作——许知蕴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玩城建类游戏。为了玩好这类游戏,她甚至还买了两本城市建筑学的相关书籍,边学边玩。最后游戏玩得没多好,书也没看明白。
程烨然提及自己的工作时,许知蕴也放下筷子,很仔细地听。对于她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新的世界。
当她知道程烨然并没有在父母或亲戚的公司就职时,她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她兴致勃勃地打开购物软体,企图找到程烨然公司的旗舰店。他报了个名字出来,她就飞快地搜索。「啊,有了!」
许知蕴将屏幕对着程烨然,然后手指在上边滑动着,「哪个是你设计的呀?」
程烨然沉默了两秒,看没办法,只好伸出手,指了个绿色的小恐龙。「这个。」
许知蕴这才注意到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适合拿着笔作画的手。
她看着那只憨态可掬,长了一双豆豆眼的绿色恐龙:「这也太可爱了吧!」
可当她再问程烨然,还有哪些是他的作品时,他却神秘地笑了笑,说还是不告诉她了。
趁着程烨然起身去洗手间的当口,许知蕴再度点开小恐龙的页面,飞速地将它加入了购物车。
小恐龙有三个尺码,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大的那个。
而当程烨然知道她向杂志投翻译稿,而问她笔名叫什么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份被问及「设计作品」时的羞涩。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起什么别的笔名,就叫知蕴。」
「知蕴……」
程烨然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在旁人听来,似乎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自己的名字在他人的唇齿间流转,许知蕴感觉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攀上了脸颊。
结束了晚饭,他们走出餐厅。外边已是华灯初上。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人的面庞。许知蕴理了理头髮,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她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对男女正怒气沖沖的争执。她不认得那女人是谁,却认得那女人身旁的男人。
那是李文俊。
许知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文俊的样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是一个有大好前程的青年,看向陈美芝的目光也满怀爱意。那时她想,或许这会是表姐人生中最后一段恋爱。
可事实是,几年过去,李文俊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无心关注李文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倒是程烨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出声问:「那是你熟识的人么?」
「……算是吧。」许知蕴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以前,他是表姐的未婚夫。现在,对许知蕴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得到这样的回覆,程烨然也不觉得奇怪。他明显感受到,许知蕴不愿多说,那他也不会贸然地深入询问。
他们开车返回了小区。
许知蕴加上了程烨然的微信。在成为微信好友的当天,她就转了一笔钱给对方。
她不傻,当然知道吃饭时,程烨然不是真的去洗手间,而是去埋单。
妈妈打电话问她相亲的情况:对人家满不满意,有没有下一步发展的打算?许知蕴把那天晚上同程烨然遇见的事讲了,许妈妈听完,很是惊喜:「那你们怪有缘分的。小蕴,对他感觉怎么样?」
许知蕴模模煳煳地说:「……就那样吧。他确实不错,但我觉得我们都没那方面的意思。我就打算做个朋友呗。」
这场相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亲,因此她也没有想过,会同程烨然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牵扯。何况,她在先前聊天时就得知,程烨然第二天就要飞到公司总部出差。他们公司是中德合资,这就意味着程烨然得飞到欧洲。
他们这几天都不会再次遇见。
然而,在工作结束后的某个晚上,她忽然接到了一个快递电话。
最近没买快递啊。难道是谁寄给她的?
许知蕴打开快递柜,将这个四四方方,不算沉的箱子扛回了家。箱子并不是普通的快递纸箱,而是精心包装过。经过运输,仍然没有破损的痕迹。用来封住纸箱的胶带上,印了一串字符。许知蕴留心看过去,发现并不是英文。
纸箱很好看,让人不忍心暴力撕扯它。许知蕴拿剪刀小心地沿着缝隙剪开,看见了——
里边是六七个小玩意:立着许多彩色小鸟的平衡树、充满科技感的小机器人、精緻的汽车模型,还有……
还有三个大小不同,但像小学生一般排排坐好的绿色小恐龙。
在这些玩具下,还有一张深蓝色的纸。她将纸抽出来,看见上边烫金笔的字迹。字迹和缓又不失笔锋,不难想像写字的人是何等用心。
上面写的是:
望您喜欢。程烨然。
第6章
◎我们总会再见的。◎
许知蕴简直对这些小东西爱不释手。她将它们珍而重之地放好,特别是那三只小恐龙——她把小恐龙们摆在自己的书桌上,平日里工作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心情烦躁了,就拿一只在手上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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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她特意看准德国的时差,给程烨然打了电话道谢。电话那头的男人轻笑着说:「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许知蕴开始计划着给程烨然的回礼。等他回国了,送他什么好呢?她谘询了身边好几个同学,又问了爸妈以及表姐,可得到的建议却不太令她满意。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搁置了下来。
只是,在陈美芝终于有空,带她去吃那家心心念念的海鲜时,她吃了几口,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个念头:要是他在就好了。
要是他在,她就带他来这家饭馆。也不知道这家店的口味,他会不会喜欢。
念头升起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面上有几分怔忪。陈美芝看见她端碗的手屡次停住,还以为是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小蕴,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许知蕴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很好吃,真的。」
她转换了个话题,说自己在餐厅门口碰见李文俊的事情。那同他拉扯的女人也不知是谁,总之不是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陈美芝自始至终,神色都是淡淡的,听见李文俊的名字,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说:「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紧接着,她又开始叮嘱起许知蕴来:「小蕴,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男人,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再甜蜜违心的情话,眼睛一眨不眨就能说出来。他们情动时立下的誓言,或许第二天就作不得数。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草率地同人家谈恋爱,甚至结婚。」
陈美芝有个大学同学,同别人恋爱了两个月就极速闪婚了。朋友圈里秀的结婚照还歷歷在目,转瞬间就为离婚的财产分割而争得不可开交。
「……所以小蕴,你以后找了男朋友,一定得给我们把把关。千万不要头脑一发热就去民政局盖章了,知道吗?结婚容易,离婚可不是那么好离的。」
那位同学没有孩子,因此离婚还相对容易。如果有了孩子,有了牵绊,或许更加艰难。
许知蕴很乖巧地应了声「好」。
公司会议第二天才开,程烨然提前一天降落了海德堡。
他们公司的写字楼一楼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招待的大厅,另一个则是卖本公司产品的特色直营店。
写字楼不远处就是个不大不小,但充满歷史痕迹的市场,也算是这里的一个景点。游人四处逛逛,总能逛到这个直营店。很多人选择在这里买小玩意,当做是伴手礼从海德堡带回。
那天晚上,他拒绝了同事的酒吧邀约,孤身一人在周围漫无目的地散步。市场已经散了,他沿着河边走了一会,索性回到了楼下。
他踏进直营店,在里边挑选了许久,找到几个广受好评且经典的产品,又让店员给他拿了全部尺寸的绿色小恐龙。
他拿起东西走到柜檯,让前台打包好,寄跨国快递,随后在快递单上填了一个地址。
前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明信片,指了指桌上的笔,用德语说,可以在这些卡片上写几句祝福的话语。米色的对应家人,粉色的对应爱人,深蓝色的则对应朋友。
程烨然抽出那张深蓝色的卡片,在手里摩挲了一会。
是朋友吗?
他想起许知蕴那双弯弯笑着的眼睛。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她的身上都充满活力。
他挑了一桿笔,随后坐下来,一笔一划地写完了这张卡片。
或许是的。
许知蕴背着电脑和书,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她这几天几乎天天去,一坐就是一天。服务生们都熟悉她了,在点单时还会送她两三块小糖果。周颂虽然说给她打半折,但她并不好意思要,便出钱办了个会员,每次消费打八折。
她碰见过一次周颂。周颂虽然是老闆,但很喜欢打扮成服务生的样子站在一旁,时不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
他碰见许知蕴时,悄悄跟她咬耳朵:「你知道吗,烨然前几天相亲去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结果怎么样。哎,他现在出差了,也不知道跟人家进展如何……」
周颂说完,留心许知蕴的表情,可面前的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言语间还带了点笑意:「知道。我当然知道他去相亲了。」
周颂震惊:「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关系到底有多好,我也不清楚。」许知蕴说话慢条斯理的,「因为我就是那位相亲对象呢。」
周颂大张着嘴巴,脸都泛成了番茄色。「那那那——」他一下子组织不清楚语言,「那」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道歉的话:「对不起啊,别把我先前的调侃当回事……实在不好意思……」
许知蕴当然没把他的调侃当回事。调侃么,就是这样,关心朋友的相亲对象是什么样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金云在天空中流动,在这片金色的边缘,还铺陈着紫色的云霞。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这层淡淡的光辉里,连空气中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这次翻译的作品虽然是个美国作者,但酷爱使用古罗马的神话。许知蕴不得不一边阅读,一边上网搜索古罗马相关的知识来看。看了许久,眼睛有些胀得发疼,不得不休息了一会。
她正看到里边,主角在河边独白的桥段。书里也提到了那么美的晚霞。她看到此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窗外,心里觉得,在自然的造化下,纸上的文字,还是太过苍白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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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她凝神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时,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她翻出电话,看见那个熟悉的备註,又看见地址是在国内,立马接了起来:「喂,程烨然?你回国了?」
她的声音很惊喜,也不知是因为知道他回国的讯息,还是因为他主动打了电话来。
但许知蕴就是很开心。不为别的什么,只是发自肺腑地开心。程烨然回国了,她高兴。他打电话来,她也高兴。她喜欢交朋友,早就把他暗中视为自己的朋友了。
程烨然的声音淡淡的,舒朗又温和:「嗯,今天下午的飞机。」
许知蕴连忙道:「你现在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那个,谢谢你寄来的快递,它们都很可爱,我很喜欢——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海鲜餐馆,如果你喜欢吃海鲜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去……」
她有些着急,字像连珠炮似的从口中蹦出来。许知蕴就是有这个毛病,一旦着急,说话的语速就会变得很快。
程烨然的心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微妙的感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许知蕴「请客」的问题,而是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许小姐,麻烦回个头。」
许知蕴福至心灵一般转过头,就看见程烨然逆着夕阳的光辉,站在不远处。
这人右手拿着手机,正放在耳畔,左手还拖着个银白色的行李箱,看着她,眉眼含笑。
他身高优越,夕阳顺着他挺拔清俊的身影滑落下来,流泻在地上。许知蕴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过于耀眼,她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想起初见程烨然的那个在酒吧的夜晚。光线昏暗,男人抬起头来,五官带着些许锋利,但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等面前的男人朝她招手,她才回过神来,急忙跑过去:「我之前同周颂聊天,问他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他说他也不知道。」
「嗯。我没有跟他说。」程烨然道,「工作上的事情有些杂,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许知蕴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同程烨然一起走回15栋。在路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之前说很喜欢你寄来的快递,这不是客套话。喏,你看,我把它们放在书桌上了……」
她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照片给他看。三只小恐龙排排坐,清澈无辜的豆豆眼望向电脑屏幕,无助得像个刚来实习就被塞了一大堆事情的苦命打工人。
程烨然虽然知道她很喜欢,却不知道能喜欢到「放在书桌上」这个地步。他很认真地同许知蕴道谢,许知蕴笑嘻嘻道:「明明是你送我东西,怎么是你说这话呢,应该是我道谢才是。」
程烨然摇摇头:「不。作为设计师而言,自己的产品被人喜欢,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我当然要向你说声谢谢。」
以前读书时,他参加过不少设计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技术不到位,想像也颇为天马行空,结果得到的票数寥寥无几。他一位师姐的作品拔得头筹,不仅获得了奖金,还被一个设计公司看上,买下了版权。那时他很羡慕师姐,想的却不是那些高额的回报,而是想,如果有朝一日,也有那么多人能欣赏自己的作品,那该多好。
走进电梯时,他忽然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人,笑着问:「那么,不知道你先前说『请我吃饭』这句话,还算不算得数?」
许知蕴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起一般,立马大声道:「算数算数,当然算数了!」
电梯运行到7楼,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又是一个说再见的场合。
然而两人都知道,他们总会再见的。
第7章
◎请你吃顿饭◎
许知蕴如愿以偿地请程烨然吃了顿饭。
地点当然是选在她喜欢的那家海鲜,只不过店面离城市有点远,要驱车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
她不让程烨然开车,而是开了自己的车出来。深灰色的suv从车库里缓缓驶出,她摇下车窗,程烨然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个墨镜。
「来来来,快上来吧。」她说,「车里有眼罩,有小零食,有矿泉水……」
在车里开小卖部么?程烨然笑笑,从善如流地坐了进去。
许知蕴有点懒,一般不爱出远门。平日里就算去市中心逛街或吃饭,也更喜欢坐地铁,而不是傻乎乎地开着车,在道上堵好几个小时。因此她很少开这辆宝贝爱车,只是放它在地下车库里吃灰。如今,总算是逮着机会开它出来兜风了。
窗外的景色如流水般从人眼前掠过。傍晚,多的是在路上三三两两的人们。写字楼里灯火明亮,夜市摊的烟火气伴随着吆喝声。隔着一道玻璃,什么都会变得朦胧,影影绰绰,像现代派的油画。他们驱车过了桥,越过城市里川流不息的河水,追着落日,到了一处海港附近。
海港的渔火,自远而近闪着幽幽的光亮。洁白的沙滩映着白炽灯的灯光,晃人眼睛。车里放着蒸汽波的音乐,许知蕴熟练地找到旁边一个棚子搭成的简易车库,找了个位置停进去。
虽然只是一处海港的停车棚,但棚里也有不少豪车。许知蕴一眼就能明白,是她买不起的类型。但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停好车后,就招唿程烨然下来。
两人都穿得很随意,程烨然换了一套连帽运动衫,显得颇为年轻,配上他的脸,像个还在大学读书的小伙。许知蕴披了件珍珠白的外套。程烨然注意到,她戴了条细细的银项鍊,将她的脖颈衬得很是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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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哪家?」程烨然的视线扫过这里颇为显眼的好几个招牌。
许知蕴神秘地说:「你看到的这些都不是。跟我来。」
他们在里边绕了一会,走到海边。一家规模不大,不太起眼的小店就坐落在这里。旁边还有一艘轮船,有些年头没开了,又没怎么保养,显得很是破旧。还没进门,就能闻到腾腾的香气。
许知蕴说:「喏,这里才是。」
「比起之前看到的几家店,它有点偏僻了。」
「是啊,我之前同表姐找到这里也费了点功夫。不过俗话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嘛。」
外边的装潢虽然不起眼,但餐馆内里的装修却很素净。程烨然跟着她走进去,拿着菜单的服务小哥一看见许知蕴,就热情地招唿她到窗边能看海景的位置坐下。许知蕴来得多了,连老闆都认识她,刚一落座,就免费送了他们一大瓶鲜榨的橙汁。
许知蕴把菜单给程烨然看:「有什么不吃或者过敏的吗?」
程烨然摇摇头,说没有,随后把菜单推过去给她:「我没来过这里,你来点吧。」
许知蕴朝他眨了眨眼睛,拿起笔,在菜单上勾画起来。
金鲑是现点现杀,肉质香甜润滑。大龙虾拿来清蒸,出锅后浇上蘸料,别有风味。春笋口感清爽,羊肚菌汤鲜美,喝一口下去,整个身体都暖融融的。
程烨然将四道菜都尝了一遍,最后在许知蕴亮晶晶的、期待的目光下,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好吃。」
紧接着又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大学时就喜欢四处找好味的餐馆,并且一旦找到,就很是专情。就比如,不管城内开了多少家昂贵知名的烘焙店,他最喜欢的,还是老宅门口那家小面包店烤出的拿破崙。从上小学吃到去留学,口味一直不变。
许知蕴手上正剥着龙虾;「那你现在发现了,也很好啊。我是表姐介绍来的,表姐好像又是她师兄介绍来的……哎呀,总归说不清,好吃就是了。」
他们的位置靠着窗,透过玻璃,可以望见上涨又落下的海水。
许知蕴喜欢看海。小时候,听《海的女儿》时,她满心觉得海里真的有人鱼,可等到了海边,她却一点人鱼的踪迹都没发现。爸妈没有戳破她的幻想,只是让她再努力找找看。周末放学,她就专门跑到海边,手里拿着一串烤鱿鱼,等待人鱼的出现。后来长大了,她当然知道这故事是假的,却仍旧喜欢注视这片海洋。就像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沙漠与戈壁一样,也不是所有的城市,都能望见海。
她说:「我们的城市真好啊,有穿城而过的江,也有变幻莫测的海。可以在江边钓鱼,也可以在海边思考人生。这真是最棒的事情。」
玻璃窗上映出程烨然的侧脸,也映出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我有个同学,曾经问我,虽然这里同京城差不多,但去京城能有更好的发展。」男人给自己和对面的杯子都满上,语气沉稳,「但我觉得,这里要比京城好。这里有一片海啊。」
许知蕴歪了歪头:「所以,你就留下来了?」
「嗯。」程烨然说,「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就在刚才,他想,不管这里有没有海,或许还是留下来的好。
留下来,才能遇到希望遇到的人。
有一个效应,叫「视网膜」效应。
一个人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某种花是缺瓣的,但当他发现之后,很轻易地就能发现更多种缺瓣的花朵。
这是一种关注焦点的变化。
而许知蕴隐隐觉得,自己对程烨然这个人,似乎也产生了些轻微的「视网膜效应」。从前,两人尽管在同一个小区,却都神奇地没有碰过面。但现在,她反倒是经常与程烨然碰面了。
他们有时在电梯里遇到。许知蕴扛着快递,程烨然在电梯里,帮她摁着开门的按钮。她边说谢谢边扭身进去,看见标着「7」的那个数字亮起了。
她的快递盒不大,却看起来有点分量。程烨然问她买的什么,她将盒子放在脚下,撩开被汗水打湿的头髮,说这是自己买的书。统共有三本,都是悬疑小说。
话音未落,眼前一只修长洁白的手,递过来一方纸巾。「擦擦吧。」他说,「你们女孩子大多是长头髮,出汗了会很难受。」
许知蕴有些讷讷地接过纸巾。她的指尖同他的相触,带来一阵难言的暖流。
有时,他们在小区内的花园内,远远地打个招唿。时而是早晨,她起大早去咖啡馆,撞见程烨然的车子从地下车库开出来。是那辆白色的轿车。他问去哪儿,要不要顺路一程。许知蕴知道他是去上班,不像自己这种自由职业者,可以随意安排时间,也不想添麻烦,就笑着拒绝。
时而是夜晚,他拎着公文包走进15栋的大厅。她下去取夜宵,浓烈的烧烤香气传来。碰上程烨然,她就从浸满油脂的棕色纸袋里抽出一根香香脆脆,洒满辣椒粉和孜然的烤翅,用纸巾包着底部,防止脏了手,问程烨然:「你吃不吃?」
程烨然说:「这是你的夜宵啊,我吃了,你不就饿了?」
许知蕴很大度地说:「没关系,分享是人类最大的美德。何况我为了用外卖券而多点了几串,分你吃不成问题。」
程烨然就接过那串烤翅,吃了起来。哪怕是现在这个很容易狼狈的姿势,他的吃相都很标准优雅。许知蕴看他吃东西,莫名觉得很赏心悦目。但这赏心悦目背后的缘由,她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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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她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发呆时,能看见程烨然坐着别人的车回来。他似乎是喝了点酒,白皙的脸也泛着红色。扶他下来的是个穿着花色外套,留长髮的男人。这男人穿着颇为前卫,但并不让人觉得庸俗。许知蕴反而觉得,他像是搞艺术的。
应当是他的朋友。
许知蕴想,像程烨然这种人,这种家世,本来就凭空地形成了一个隐形的圈。就算再怎么平易近人接地气,圈子仍然存在。许知蕴的家庭条件已经够好了,但还是会被排除在这些人的圈子之外。
她并不会妄自菲薄,只是偶尔会感嘆他们的生活。她虽然接触不到,但也能想像得出,那些所谓「顶级」的日常,或许比小说里写的还要夸张百倍。
新的稿子总算翻译完了。许知蕴只觉得与其说自己看了个故事,不如说是被动吸收了很多古罗马相关的知识,差点就捡起大学时代的课本了。
电话响起,她接起来,随后换鞋子走下楼,去拿她的小馄饨外卖。附近很多做小吃的店铺,但只有这家的小馄饨最得她心。
她拎着外卖往回走,却不曾想碰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也看见她了,停住脚步,温声说了句「晚上好」。
「晚上好呀。」小馄饨的热气直往许知蕴提着外卖包装的手上冒,她见程烨然又提着包,便看了看现在的时间,调笑着问,「又加班啦?」
据她所观察得出的结果,程烨然加班的天数确实越来越多了。
这姑娘的观察力还真是够敏锐的。程烨然眉眼间透露出几分无奈:「说是进入了考核期,没办法。」
紧接着,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墨绿色的票来。票的四周,还印着细细的金线。
「一起去看么?」他低头看着许知蕴,轻声问。
那是一张美术展的票。
第8章
◎「你还会编辫子?」◎
程烨然是被那位穿花外套的长髮男人拉去聚会的。
聚会里的这些人,他都或多或少认识。他们同程烨熙这样的社会精英不太一样,大多是做一些各种各样的工作,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花外套男人姓严,大名严宇之,学的是油画,偶尔参加画展,时不时跟朋友出去喝酒採风,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家底在那,任他怎么胡闹,总之不愁吃穿就是了。
程烨然同他们结识,还是在一位房地产大亨的订婚宴上。这位大亨即将迎娶第三任妻子,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位未婚妻的看重,将各界名流都请了过来。程父程母很快就融入社交之中,程烨然在宴会厅里待着,觉得没趣,想到楼底的花园走走,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严宇之的长髮扎成了个丸子头,穿着件度假风的椰子树衬衫,手里还抱着把吉他:「你是程烨然?听说你会吹口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音乐?」
程烨然的口琴其实是半吊子。当年程烨熙学小提琴,他不服气,也想找个乐器学学。成绩上比不过,音乐上还压不过他哥一头吗?头脑发热地找了个英国的口琴老师,学了两年,才发现自己对口琴并没有很大的兴趣。正巧这位老师有急事要回英国去,因此程烨然就能顺理成章地不学了。
他向严宇之解释自己的技术不太好,却得到了对方无所谓的回答;「这有什么,我们这也没有人人都是演奏级。想玩,爱玩,什么水平都可以。」
于是,程烨然欣然加入。严宇之有栋小别墅,他们就在别墅里搞他们的音乐。他们开几瓶酒,边喝边自娱自乐地演奏。饿了,就叫几份外卖,或者直接让人从家里送过来,直到夜幕降临,太阳西沉。
那天依旧是这么个流程,不过地点换成了ktv。结束时有个朋友拿了筒礼花过来,一开,满屋都是飘扬的金粉。严宇之正同程烨然聊天,提及最近要办的一个美术展,展览的都是法国古典主义知名画家的画作。票十分紧俏,以往他都能拿十几张票,现在只拿到五张。
程烨然听他这话,心里忽然一动,打算朝严宇之要两张。出价只要不太夸张,他都能接受。
可严宇之听了他的话,却说:「出什么价啊,我直接送你就是了。都是朋友,谁计较这个。」
于是第二天,这两张轻飘飘的票,就到了程烨然手里。
在邀请许知蕴时,他其实还是有几分忐忑,拿不准对方是否会答应。毕竟他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人呢?
一个有点交情但不多的朋友、一个同住一栋,楼上楼下的邻居、还是一个带点戏剧性的相亲对象?
但许知蕴答应了。
她接过那张被人保存得很好的展览票,笑着道:「我在新闻里看到过这个展览,知道这个票很抢手。是因为我请你吃了饭,所以你要给我回礼么?」
程烨然也笑了;「是啊,你请我吃了一顿那么好吃的饭,我当然要回礼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等到了七楼,许知蕴离开电梯时,还在哼着歌。或许是今天出门遇见了洒水车?程烨然听见她轻声哼的是《兰花草》。
逛展的那一天,天气很好。
展馆里的人很多,但十分有序。穿着上也百花齐放,有穿着一身小众品牌高定的,也有穿着白色背心大裤衩,脚踩拖鞋的。
许知蕴虽然也在学校里选修过几堂西方美术相关的课程,还得了a等,但她知道自己其实都是死记硬背,今天考完,立马就把昨天学的背的忘个干净。什么普桑、洛兰,在她眼里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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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不妨碍她欣赏画作原本的美丽。经典的东西,无需言辞的桂冠,就足以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深受震撼。
程烨然就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每当她询问时,他就微微弯下腰来,轻声给她解答。许知蕴听得很认真,随身还带了个本子记笔记,说自己既然来了这里,就得抓紧时间陶冶一下情操。
展厅有两层楼,他们先从二楼开始逛。一路上遇到了好些熟人:有程烨然认识的,也有许知蕴认识的。碰面时眼神对视,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唿了。程烨然还在帕特尔的展厅里偶遇了严宇之。这人穿着还是那么不修边幅,身边跟着个小朋友,是他的外甥。外甥一脸苦大仇深,好像来看展览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
严宇之早就看见程烨然了,当然也看见了他身旁的许知蕴。两张票的另外一张到了谁手上,这便显而易见了。程烨然同他介绍,说许知蕴是自己的朋友,严宇之没有作什么暧昧的遐想,也没有打趣的调侃,只是笑着说:「真有缘分啊,希望许小姐参观愉快。」
说完,就带着他正在抽空打手机游戏的外甥走了。
许知蕴小声问程烨然:「他外甥看起来不是很想逛展啊。」
程烨然说:「这是家长给的任务。据说这孩子参观完之后,还得给父母写观后感呢。」
噫,观后感。许知蕴从小到大最讨厌这个玩意。「这么严格吶?」
「嗯。」程烨然对他们家的家风也是早有耳闻,「据说这小朋友马上就要出国了,将来也是读艺术。」
怪不得抓得那么紧。
许知蕴不由得感谢自己的父母。许父许母虽然都是博士,但并没有产生「自己的孩子也一定要是博士」的思想,反而是由着许知蕴去,让她想怎么生长就怎么生长。所幸这颗小树没有长成歪脖子。
「那你呢?」她抬头问身旁的男人,「你们家也会要求你一定要学这学那吗?」
程烨然摊了摊手,神情透出几分无辜和自然:「他们啊……他们会抓我哥,但不怎么管我。估计是大号养好了,小号就随便养了。」
许知蕴听他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逛完了二楼,从扶梯下到一楼。一楼的展厅比二楼的要大些,他们在一楼逛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将主要的展厅走完。还有一些比较偏远的小展厅,没能进去,但许知蕴也不强求——主要是实在有点累了。她不敢想像那些穿着高跟鞋的贵妇人,难道不会感到脚酸吗?
一楼靠近门口的地方有家咖啡厅,她提出去那里坐坐,顺便喝杯咖啡。「我请你喝吧。」她欢快地说,「毕竟你都请我看展了。」
程烨然没有推脱,她便开始看菜单。这家咖啡的菜单设计得很简洁,没有花里胡哨,很是素净。她点了一杯拿铁,随后偏过头问程烨然喝什么。
程烨然笑道:「你来挑吧,只要是常温的,我都可以。」
他们的身体距离靠得其实不算近,就是正常的社交范畴。但两人的神态很自然,就像这个对话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次。
许知蕴很快做出了选择:「一杯西班牙拿铁,常温少甜。」
她付了钱,接过小票,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他:「我点的这个应该还合你口味吧?」
她莫名觉得,程烨然应该会喜欢喝这款。理由嘛,说不上来,或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果然,对面的人点了点头:「嗯,非常精准。」
其实这是程烨然最爱的咖啡。
许知蕴有些得意地笑笑,忽然见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头髮上。「怎么了?」她问。
程烨然说:「头髮勾到髮夹上了……」见许知蕴伸手要拨弄,他连忙站起身,「你不要动,等我一下。」
许知蕴今天扎了个斜着的辫子,用髮夹将稍短不服帖的头髮和鬓边的刘海都夹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扎的时间久了,辫子松了,从缝隙中钻出来的头髮勾到了旁边的髮夹,显得有些凌乱。
他走到许知蕴身侧,小心地将她勾在髮夹上的头髮顺下来。为了不扯痛她,程烨然的力度很轻,一边顺一边低声问许知蕴:「没有扯到你吧?」
许知蕴说:「没有,你放心大胆地弄好了。」
将头髮全部顺下来,辫子就变得更松垮了。程烨然索性道:「我帮你重新编一个吧。」
许知蕴有些吃惊:「哎?你会编辫子?」
倒也不是她刻板印象,只是她接触的男人,包括她爸,对长头髮的种种处理很是苦手。之前许父自告奋勇帮许母绑丸子头,结果折腾了十多分钟,还没有许母随性一挽来的效果要好。
程烨然笑了笑:「我哥为了给我嫂子做髮型,还买了顶假髮练手。我在旁边看了好多遍,看也看会了。」
他说着,轻柔地将皮筋拿下来,然后开始给许知蕴编辫子。那双拿笔的手很灵巧,很快就编好了。许知蕴拿手机的镜子一照,倒发现程烨然编的辫子比她编的还要好看。
「哇,你弄的比我之前还好!」
她搜刮脑子里的所有的赞美之辞来夸奖程烨然,然后举着手机照镜子,上看下看,很是满意。程烨然重新回到对面,安静地看她照镜子。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形成了一层完美的平衡。
但很快,这层平衡就被一个男声打破了。
第9章
◎吵架厉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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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一声带点傲气的「许知蕴」的时候,她是有些茫然的。她回过头,看见一个瘦高男人,就站在不远处,一手拿一杯咖啡,另一手吊儿郎当地插兜。
程烨然也看到了:「这是你朋友么?」
许知蕴第一反应是摇头:「我不认识他啊。」
但紧接着,随着这个男人朝他们走近了几步,她脑海里的回忆突然翻涌而起,一下子从记忆的匣子里找出了这张脸。
不过记忆里的人,要比现在面前的人年轻很多。她几乎是在那人靠近的时刻就想起来了:这人叫梁丰。
是她大学时的前男友。
程烨然见许知蕴的神色有些变化,想她估计是记起来这人是谁了,就站起身来,说:「我去趟洗手间,你们慢慢聊。」
许知蕴知道他其实不是去洗手间,而是给他们留说话的——尽管许知蕴其实一点也不想说话。但她看梁丰那样子,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梁丰走近,找了张椅子坐下。许知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这人浑身上下穿的都是名牌,但无论这些牌子怎么昂贵,他穿起来,就是有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许知蕴将其归结为审美问题。
梁丰抬眼,用堪称冒犯的目光将许知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出声问:「最近怎么样?」
许知蕴懒得跟这个昂着头,鼻孔似乎要朝天的男人说客套话:「不怎么样。」
她这回答明显是敷衍了事,梁丰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在手里把玩着:「大学毕业后,我继承了我爸的公司。绿卡已经拿到了,所以几年后,我打算去美国定居。」
钥匙在他手里晃来晃去,许知蕴能隐隐看见钥匙上的车标。如果没看错,那应该是迈巴赫。
倒像是故意甩给她看的。
许知蕴神色淡淡,语调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哦,那么好啊。那就恭喜你了。」
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梁丰沉默了几秒,忽然道:「那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许知蕴很想朝他翻个白眼,但碍于礼节,又生生忍住了。
「不是男朋友……」梁丰咀嚼着这个回答,忽然露出个玩味到极点的笑容,「那就是炮友咯?」
许知蕴的眼神「噌」地冷了下来。
她最恨别人开颜色腔调,何况是开到她头上。「梁丰,」她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收回你的话。」
但梁丰置若罔闻:「我认得他,他是程家的二公子。二公子又怎么样,还不是玩女人?如果我同他一样有钱,甚至比他更有钱,你会跟我吗?放心,我不会介意你和他睡了多少次的。」
许知蕴不断地深唿吸,在内心强调;这是公共场合,不能大声喧譁,不能吵架,不能吵架……然而心底还是源源不断地生出一股无法熄灭的怒火。气到了极点,反而笑出了声:「我看你还是太幼稚了。」
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梁丰的眼睛:「总有人觉得,女人是个多么低贱的物种。他们希望女人温柔、和顺、顾家,穿他们喜欢的衣服,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
他们不把女人当人看,只看做是一只宠物。不想要,就随时丢弃。但似乎只要自己想要了,女人就能乖乖爬回来服侍他。女人算什么呢?用钞票和甜言蜜语就能拉拢过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该绕着你们团团转。
你们多了不起啊,是世界的中心。你们太了不起了,简直不、得、了!
「剥夺掉你所有的金钱,你剩什么?你以为用金钱就能买到所有的事物了?我所求不过是一颗真心与尊重,我愿意开价上亿来买你的真心和尊重,那么请问,你有吗?」
许知蕴嘲讽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没有。你简直幼稚自大过了头。还有,我讨厌别人开黄腔,把你那些下流的想像收回去。」
她语速又快又急,音量虽不大,但吐字清晰,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梁丰几次三番想要打断,但都被许知蕴瞪了回去。说完这么大一段话,她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只是冷冷看他一眼,拎起包就要走人。
梁丰脸色青白,见她要走,连忙要去拦她,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定住。「这位先生还想同许小姐叙旧么?」
程烨然施施然走过来,到她身前。许知蕴这才发现程烨然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留心他们的状况。「我看你们叙旧,似乎是有点不愉快的样子。」
他睨了梁丰一眼:「我看先生脸色不好,想必是累了。不如早日回去休息?」
目光在梁丰手上的迈巴赫钥匙上停留了几秒,「如果不方便,我可以为您叫车。」
梁丰这人,喜欢在比他阶级低的人面前横。一旦碰到比他高的,他就横不起来了。「不必了。」他咬着牙说,「我可以自己开车走。」
「哦?」程烨然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那最好了。」
梁丰只感觉一阵血液冲上了头。原先他的脸是青白色的,现在倒涨成了猪肝色。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迈着怒气沖沖的步子离开了。
看他走后,许知蕴低声说:「谢谢你啊。」
如果程烨然不在,她也有办法脱身,只不过不能像现在这样干脆利落。
闹了这样一场,咖啡是喝不下的了。他们离开了展馆。来到车库时,程烨然说:「不介意的话,我来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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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点点头。她现在其实还是有点情绪化,而情绪化的人还是别开车的好。
车子驶上主路。窗外的高架桥上,一排排红色的车灯凝固在空气中,动弹不得。许知蕴按了首舒缓的车载纯音乐,就坐在副驾驶上发呆。
在这样的寂静中,程烨然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大概知道他。他应该姓梁,家里做的是旅游方面的生意。」
车子平稳地开着,许知蕴又听见他问:「我看你们刚才似乎差点要吵起来了……或者说已经吵起来了更合适。可以同我说说么?不说也没有关系。」
面前是一个三岔路口,他们停下来等红灯。当红灯变绿,车子朝前走了几十米后,才传来许知蕴的声音:「他是我前男友。」
许知蕴和梁丰在一场讲座中认识。那时梁丰还没学会抽菸,看起来也是彬彬有礼,还会热情地帮人搬东西——许知蕴后来想起时,都有一瞬间的恍惚:究竟是梁丰变了,还是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
梁丰对许知蕴一见钟情,费了大力气追求她。时常去她面前刷脸,同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梁丰的追求很大胆,有一次,甚至在宿舍楼下摆了一圈爱心花,坐在中间弹着吉他,大声唱《喜欢你》。唱完,大喊许知蕴的名字,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
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心里怎么会没有对爱情美好的幻想?许知蕴虽然觉得他这个喊楼的举措有些令人害臊,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对梁丰有些好感。这人长得也帅、性格热情、成绩也好——不如试一试?
她就这样把自己「试」进了这份恋爱。
但她逐渐发现,梁丰对她的感情,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后来她明白了,有一个词叫做「pua」。
梁丰喜欢小鸟依人的女生。他约许知蕴看电影,选的是一部恐怖片。许知蕴看得津津有味,可梁丰却在电影结束后发了脾气。后来许知蕴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如他「想像中」一般,柔弱地钻进他怀里。
逛街时,明明蓝色的裙子更加好看合身,梁丰非要她选另一件粉色的,并说:「粉色多好看啊,我喜欢你穿粉色。这件短裙更好看。」
梁丰同他的朋友聚餐,给许知蕴发了个地址,打电话叫她过去。许知蕴说,我昨天熬夜做比赛课件,很困,要睡觉。梁丰却说,别人的女朋友都能来,为什么你不能来?
许知蕴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那时起,她就打定主意同梁丰分手了。她朝电话那头的男人嗤笑一声:「谁给你的权力命令我?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随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不是不想在兄弟面前丢脸吗?我就不让你得偿所愿。
交往半年后,她同梁丰提了分手。
半年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在许知蕴的叙述里,也就只有两三分钟罢了。许知蕴尽量让自己的叙述显得轻松点,她没具体讲述梁丰刚刚朝她说的话,也没有将当年恋爱时的不愉快经歷细细道出。其实过了好几年,那些关于相处细节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现在想想,似乎那些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层层叠叠的重压。
「就这样。我和他分手了。」许知蕴说完,喝了一口水,「分手后他还想找我,都被我躲开了。」
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见。
程烨然能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许知蕴的神情。她说这些的时候的确显得很平淡,似乎说的只是「小学上课因为讲小话被老师抓包」之类的事情。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创伤是免不了疼痛的。
「是他的问题。」程烨然说,「你很好。」
车子又过了一个红绿灯,再转过路口后直行,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路灯的光温柔地照着前方,把一切事物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你很好,这样的好,是不需要去无条件迁就别人,也不需要被拿来比较的。我曾听说有位小姨,事业很成功,但是是不婚主义。有人劝她结婚,说她这么好的条件,能配个更优秀更成功的男人。你猜我小姨怎么回答的?」
许知蕴来了兴趣:「怎么回答的?」
估计是因为早就知道答案,程烨然有些忍俊不禁:「她说,『我管我和他配不配得上,那又怎么样?我的资本不是拿来给你们配来配去的。』挺霸气吧?」
许知蕴都能想像到那位小姨说这话的神态了。「确实挺霸气的。」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挺好的。我是一等一的好人。」
不仅是好人,吵架也很厉害呢。程烨然回想刚才的场景。他同他们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周围声音的干扰,对于他们的谈话——或者说是争吵内容,其实听得并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但他仍然看出来,许知蕴的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
很伶俐的一个人,看起来挺斯文,却在关键时刻很是硬气。或许还带点阴阳怪气。
「程烨然。」被他想着的人忽然问,「你会和人吵架吗?」
「当然会。」
从小到大,其实他同他哥吵得最多。
「那胜率怎么样?」
「嗯……比较低。」
程烨熙骂人喜欢引经据典,每次程烨然跟他理论,程烨熙都要在话里加入一大堆中外典故,肚子里没点墨水还听不懂。有时程烨然同他吵着吵着,忽然就开始思考这人先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思考来思考去,这架自然就吵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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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哈哈笑起来:「看不出啊。我看你刚刚挺厉害的,很有风范嘛。」
她的笑声并不像小学里被过分使用的比喻句一样,是「银铃般的」。那笑声很是肆意,有点不优雅,还有点哑,但却织成了一条美丽的调子,在人的心里轻轻迴荡着。
第10章
◎去延桐旅游吧!◎
许妈妈寄来了一箱的快递。寄出地点是希腊。
快递员上门的时候,许知蕴很是吃惊。毕竟这箱子确实很大,看起来也沉甸甸的。
帮她将箱子搬进屋后,快递员就离开了。
许知蕴把自己正在看的下饭剧关掉,从客厅茶几下的置物架里拿了一把剪刀,咔嚓几声就把透明胶剪开。
箱子里东西很多,但都被包装得很结实。有从集市上淘来的杏色陶瓷杯、也有一大袋耳饰与手镯,金的银的宝蓝的都有。许知蕴很喜欢里边的一个手镯,上面的橄榄枝花纹很復古。箱子里还有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都是烫金的明信片。有些明信片上附了店主的签名,有些则是空的。另一个透明的袋子里则是各式各样的冰箱贴,还有个做工精緻的雕花盒,一打开,是白金的月桂花环头冠。
还有个灰不熘秋的塑胶袋,许知蕴想用手撕开,但撕不动,只好再用剪刀剪开。
里边是好几件衣服。
许知蕴想,或许除了那一堆杯子,这也是重量的来源:灰白黑三色同款的羊毛开衫、重工刺绣披肩、还有几件各色格子的印花度假裙。
她把其中一件白色的裙子拿起来,在窗边展开。阳光落在这条洁白的裙子上,晕染出柔和的珠光。
她拿过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喂,小蕴,东西收到没有?」
许知蕴笑着说:「收到了收到了,我都很喜欢……只是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衣服了?」
「在商场里面逛,看到合适的,就想给你买了。我手机里存了你的尺码,我是按着你的码数选的,你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许知蕴拿过开衫上身,照了照镜子,又拿过那条白色的裙子在身上比了比。「我觉得很合适。」
「合适就好啦,五一假期马上要到了,我记得你之前就说这个假期要出去玩,没错吧?穿点好看的新衣服出去啦。」
许知蕴是去年十二月时在家里的饭桌上聊到这个的。冬天,家里在煮火锅,暖洋洋的。许父许母高调宣布明年二月份就要去欧洲畅玩一圈,于是许知蕴说,自己五一假期也要出去玩。妈吗问她,要去哪玩呢?许知蕴啃着鸡爪,口齿不清地说,还没想好呢。
她没想到父母还会记得自己的无心之言。
不过,她也确实有五一假期出游的打算。不过她并不打算去热门城市看人头,而是打算去个小地方,悠悠闲闲地度过这几天。
她手上整理着衣服,忙着把众多可爱搞怪的陶瓷杯们拿到洗手池去洗:「是啊,我假期是要出去玩。我打算去延桐。」
延桐是个小城市,距离这也不远,坐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
「是吗?延桐有什么好玩的?」
「去游山玩水,然后赏茉莉呀。」许知蕴说,「我之前刷手机时就看到了,一到季节,茉莉花就开了,可漂亮了。花一开,据说延桐的街道上,都满溢着茉莉的味道。」
延桐的别名,就是「茉莉之城」。但或许因为本身名气小,加上当地文旅部门不太关注的原因,这么一座美好的小县城,却在「黄金周」「小长假」期间翻不出什么水花。就连担心去大城市人挤人,转而去搜寻小众旅游地点的人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它。
「那你记得做攻略啊,买车票啊。我听说假期的票可难买了。」
「放心吧,你女儿我的手速可是准准的。总不至于站着去吧。」
许知蕴一边叠衣服,一边自信满满地说。
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在车票开售的当天,她守着手机,准时准点进去,却发现购票按钮在一开始就变成了橙黄色的「候补」。由于延桐是个小城,经过的列车也就只有那么一趟,并且在整个假期,只有头尾两天有车。许知蕴手忙脚乱地填了候补信息,过了几天,又忙着抢回来的票。
这次很顺利,回来的票早早抢上了。但去的票还没有动静。
许知蕴很心焦,在「中转方案」里看了一堆,愣是没有找到满意的。
在出发的前一天,她的手机终于收到了「候补成功」的消息。可她满怀希望地打开后,却发现自己候补到的是一张无座票。
……算了,无座就无座吧。两个小时,也不是不行。
她去杂货店买了张可摺叠的军绿色小凳子,收拾好了东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踏上了这趟开往哈尔滨西,途经延桐的列车。
程烨然的侄子很自豪地将这次小测验的试卷拿了出来。鲜红色的「92」映入眼帘。
「叔叔,看我的分数!变高了吧,都上90了!」
程烨然拿过卷子扫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这是数学的试卷。英语和语文的呢?」
小朋友的脸色顿时变得刷白。「这个……」他扭扭捏捏地去翻书包,将两张皱巴巴的试卷拿出来,动作缓慢得像是被人开了0.5倍速键。「嗯……考得不是特别好……」
「赶紧的吧,我又不像你爸,还会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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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页
程烨然把皱巴巴的卷子摊开:英语66,语文73。坏消息是没达到他哥定的要求,好消息是起码都及了格。
程烨然是被他哥拉来当家教的。
小侄子叫俊俊,今年上小学二年级。小学刚入学时成绩还马马虎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差,甚至好几次都没及格。自己和妻子的工作都很忙,程烨熙就决定,给儿子找个家教老师。
谁是水平高、有耐心、收费又合理的家教呢?程烨熙根本没想这个问题——他直接找到了他弟。
程烨然刚开始是拒绝的:「工作忙,周末只想休息……你还不如把俊俊的美术班停了。他不学画画,或许还能放心思在学习上。」
程烨熙摇头:「不行,那老师很严格,找他我可花了大力气。」
「那你也可以花大力气找个家教嘛。」
「所以我来找你啊。劝你教教你侄子,我看也能费我蛮大力气。」
程烨然嘆了口气:「行行行,你工资开够我的就行了。」
于是程烨然荣升为俊俊的家庭教师,负责教他语数英三门科目。每周三和周日,他就赶回老宅,给俊俊辅导作业。
俊俊其实很喜欢自己这个叔叔。他小时候玩的玩具,很大一部分都是叔叔送的。他想要某牌子的限量款玩偶,叔叔也能给他拿到。
可是现在叔叔要当自己的老师了。俊俊很是忐忑。
但程烨然教得还不错——辅导了一个月,俊俊的成绩终于又从及格线下回升了。其中数学学得最好,语文次之,英语学得最差。但总比刚开始三科都不及格要好得多。
每次拿到俊俊那如股票线一样波动不定的英语成绩,程烨然都很纳闷。他问俊俊:「你小时候不是上的国际幼儿园吗?按道理来说英语应该不差才对。」
俊俊说;「叔叔,可是我的成绩都通货膨胀了呀!大家都是直升上来,相比之下我的成绩当然就……好吧,在幼儿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是吊车尾了……」
程烨然循循善诱:「你说,是不是不上美术班,你就有更多时间学习了?是这个道理吧?」
谁知俊俊的反应却很激烈:「不行!我要上美术班!老师可好了,我每次都能得夸奖,还能坐前排呢!」
程烨然很惊讶。据他所知,这个美术老师可是严厉的不得了。看来俊俊有这方面的天赋?
辅导来辅导去,在五一假期前,俊俊的成绩总算有了可喜可贺的进步:数学考了97,语文和英语都是88,可以说是进步飞速了。俊俊很高兴,吃饭的时候拿着三张试卷在程烨熙面前晃悠:「爸,你看!」
说完,他开始跟他爸妈讨价还价:「五一我想去旅游,看在我进步的份上,就让我去吧!」
江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爸爸妈妈也想去,但实在是挤不出时间呀。等暑假我们再去好不好?」
程烨熙和江玥虽然住在老宅,但他们在家的时间并不算多,也就只有偶尔的周末,能够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三餐。平日里,俊俊都是由管家照顾。
听了妈妈的话,俊俊并不放弃:「那我和叔叔去。叔叔总该有空吧?」
被点到名的程烨然正在吃金钱肚。「我?」他三两下把金钱肚咽下去,「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空?」
俊俊说:「我知道你们公司假放得最多。我之前看见你朋友圈了,每次假期你都放满,不是去这吃,就是去那玩。叔叔,和我去旅游嘛,好不好?」
小朋友眨巴着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可爱化掉了。
程烨然五一正好有出游的打算,但他还没想好去哪:「行啊。你选个目的地呗。」
「我早就想好啦。」俊俊跑到书房,拿出一个小本本。上面是他稚嫩的字体,将每一天的行程都规划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是早有准备,「我们去延桐吧!我听说延桐有好多农家乐,可以去那里抓鱼然后烤来吃。它还有好多山,我们可以去爬山……延桐还有茉莉花,我想要那个茉莉花手串!」
他紧张地看着程烨然,生怕对方不同意自己的计划。毕竟延桐是个小县城,和其他热门旅游城市比起来,它显得太不值一提。
程烨然其实没去过延桐。如果不是俊俊提起,他都差点要忘记,周边还有那么个不起眼的地方。
「那你的美术课怎么办?」他问。
俊俊满不在意地说,老师自己假期都要去澳洲玩,根本没空管他们。双方都放假,多好。
「那可以啊。」程烨然是个很开明的大人,「那我们就去延桐。」
第11章
◎又是你啊?◎
但是很快就碰到了一个问题:车票怎么办?
他们的出行计划,算得上是临时起意。票开售的日期早就过了,程烨然点进车票软体,看见五一当天的出行列车全部都是「售罄」。俊俊也在扒拉自己的手机。程烨然想着,如果买不到票,他就开车去。如今高速路四通八达,开车无非是久一点罢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俊俊惊喜的声音:「有人把两个商务座退掉了!正好够我们一人一个!」
小朋友的手速就是快,转眼间就填好了信息订好了票。很快,程烨然的手机就接受到了订票成功的简讯。
他摸了摸俊俊的头:「真棒。你负责再买回程的车票。住宿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俊俊朝他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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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页
许知蕴起了个大早,素着脸出了门。地铁站里就已经能看出人挤人的景象,到了车站里更是人山人海。她拖着个行李箱,排着长长的队伍过安检,又随着人流去到检票口。
虽然感觉很是拥挤,但这些小小的不舒服在看到高铁窗外的景色时,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是美丽的夏天。阳光很好,勾勒出空气的形状。
城市里,是没有连绵的山丘的,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切割了天空的高楼。在这样密度的高楼大厦里生存,很容易忘记抬头去看天空的景色。每一天的云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似乎触手可及,有的又很是高远。
车厢里的声音很嘈杂,混杂了各色的方言。许知蕴找了个空地,打开她的摺叠凳,坐着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但其实刷手机也刷得并不开心,因为每停靠一个站,她都要起身给上下列车的人腾出位置。
就在这样来来去去的折腾中,两个小时一晃而过。
拉着行李箱出站的时候,许知蕴就已经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气了。
车站很小,走两步就能看到天空。路两旁的茉莉花,有一些已经盛放,但大部分,还只是花骨朵儿。可尽管是这样,茉莉花的香气还是从四面八方沁入人的心脾。即使是五一黄金周,车站的人依旧很少,大部分是拖着行李箱进站的,或许要到别处去吧。许知蕴跟随指引到了公交站,等车的途中,还碰见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大姐,用家乡话在喊:「两块钱一串茉莉花,要不要买一串咧?」
许知蕴摇摇头。比起买一串,她更想自己摘几朵花串起来。大姐见她摇头,又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就踱到另一边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祝你玩得开心」。
公交摇摇晃晃地来,看上去很袖珍,像一块蓬松的面包。许知蕴提着行李箱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车子又晃晃悠悠地向前开了。
她定的是一家民宿。
民宿的装修是原木风,一楼有个庭院,种满了各色鲜花。现在是夏天,花开得很繁盛,阳光落在上面,就像镀了一层蜜糖。许知蕴进门的时候,前台是个比她还小的姑娘,很热情地帮她拿行李,还给她安排了据说是「风景最好的房间」,房号是312。
许知蕴打开房间。她放好行李,然后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子。
她想,前台小姑娘的话果然没错。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
她能望见蓝得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在天空之下,是连绵起伏的翠绿的青山。道路两旁种满了茉莉,深唿吸时,鼻尖萦绕着的全是香味,心情都变好了。
这才是崭新的假期的开始。
许知蕴准备去爬山。
山上的人倒是挺多,一路上都能看见不少。听路人说,这几天晚上山脚下还有长桌宴和篝火表演,到时候更热闹。许知蕴爬到一半,已经汗如雨下,不得不找个树荫歇息会。树荫下还有同样在休息的旅游团,导游举着旗子讲这座山的神话传说。许知蕴假装自己也是旅游团的一员,偷偷加入其中。
等故事讲完了,导游大手一挥,说我们在半山腰休息一下,该买水的买水、该吃东西的吃东西,我们十五分钟后在树荫下集合。人群闹哄哄散去,分散到各个角落。许知蕴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店在卖烤肠,香气传来,不免心动,跑到烤肠机前问:「多少钱一根?」
烤肠大爷眼都不抬:「五块一根,八块两根。」
……看来还是低估了景点的物价。许知蕴犹豫着看向旁边的冷柜,「那冰棍呢?」
「三块钱一根。只有绿豆老冰棍和红豆老冰棍。」
她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吃冰棍:「那给我来一根绿豆的吧。」
扫码付了款,撕开包装,冰棍的寒气直往外冒。她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但还是被冰到了牙齿——不过这绿豆冰棍是真的挺好吃。
她后边是一个小孩,很豪气地点了四份:「我要两根烤肠,两根冰棍,一根绿豆一根红豆。我给你现金。」说完就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等找零。拿了东西,他也没有立即吃,而是坐在一张躺椅上,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这小孩挺可爱的。不过身旁怎么没有大人?许知蕴凑过去,摆好表情,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人贩子:「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朋友转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许知蕴觉得他的睫毛比自己的都要长。「我是跟叔叔来的。叔叔在那边买风车,等下就过来了。风车很好看的。」
听到这小孩不是跟家人走丢,许知蕴稍微放了心。她本打算吃完冰棍再走人,现在看来,还是等着这孩子的叔叔来接他再走吧。
她这么想着,突然听见这小朋友用他略显稚嫩的嗓音冷不丁来了一句:「姐姐,你是不是怕我跟家人走丢了,或者担心我被拐卖呀?」
许知蕴手里的冰棍差点掉在地上:「什、什么?」
小朋友自顾自地说:「放心好啦,姐姐。我叔叔一会就来。」
许知蕴问他:「胆子这么大,不怕我拐卖你啊?」
「嘿嘿,不会的。」小朋友笑嘻嘻道,「姐姐你长得那么漂亮,感觉又和善,肯定是好人。」
许知蕴哭笑不得。想说几句「不能因为人的外貌和感觉就判定一个人的好坏」之类的话,但又觉得自己这些话肯定很像来自陌生人的说教,便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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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页
谁知,在她起身丢小木棍的当口,小朋友又冷不丁飘来一句话:「我知道,人不可貌相,我叔叔也说我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可是我有感觉呀!我的感觉从来没错的……哎!我叔叔回来啦!」
小孩子的声音陡然拔高,透露出满满的喜悦。许知蕴想是时候拔腿走人了,便站起身来。刚走几步路,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一个人影——手里拿着风车,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叔叔了。叔叔弯下腰来同小朋友说话……奇怪,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许知蕴偷偷摸摸地转过脑袋,想要看看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她和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对视了。
「怎么是你?!」
看见来人,程烨然挑了挑眉:「怎么,看见我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
许知蕴重新找了个椅子坐下,声音闷闷的:「没有,我就是……震惊……你们不应该去什么马尔地夫、什么欧洲度假?」
小朋友已经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俊俊,今年小学二年级。许知蕴听他喊程烨然「叔叔」,就知道他应该是程烨然哥哥的孩子。俊俊虽然古灵精怪,但有时候意外的实诚。似乎是因为她是程烨然的熟人,俊俊对自己的自我介绍已经细化到了读哪个小学、爱吃什么、最喜欢的动物是……程烨然朝她无奈地摊了摊手。
等俊俊发完言,程烨然的冰棍和烤肠都吃完了。俊俊拉着许知蕴的手:「姐姐,和我们一起爬山吧!」
许知蕴笑道:「好好好。我们走吧。」
树荫底下集合的旅游团早就不见了,现在又换了一拨。他们三人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去。俊俊的体力特好,走得飞快。许知蕴和程烨然则走在后面。他们不要求速度,只是慢慢地走着,欣赏沿路的风景。
她问程烨然:「你们也是来这里旅游的?」
「嗯,俊俊说要来延桐。其实我也没来过这地方。」程烨然说,「据说,这里是『茉莉之城』。」
「对啊。一到夏天,茉莉花就开了。特别香,一出火车站就闻到了。」
他们登上了山顶。夕阳西沉,树影斑驳,云霞如倾倒的颜料桶般流泻出来。不远处连绵的山丘也亮起了各色的彩灯,江水绵绵,几艘小渔船在光影里摇摇地回港。俊俊拿出相机一阵乱拍,又从包里取出个拍立得,扯扯程烨然的衣袖:「叔叔,我们和姐姐一起照相怎么样?」
程烨然低声说:「这你得去问姐姐。」
俊俊跑到许知蕴这里,举起自己的拍立得:「漂亮姐姐,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许知蕴这时正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发呆。闻言,她笑眯眯地俯下身,轻轻捏了捏俊俊的脸颊:「好啊。不过你叔叔同意吗?」
「我刚问他了,他叫我问你。他要是不同意,我们也……我们也不要理他!」
拜託了一位路人,帮忙合照。他们摆好姿势,很快就照好了。三分钟后,照片显影出来。
背景是的夜,俊俊站在中间,把奥特曼抱在胸前,做了个手里的奥特曼同款的动作。许知蕴站在左边,单手插口袋,另一只手规规矩矩比「耶」。程烨然则戴了个黑色鸭舌帽,可惜在拍照的途中,鸭舌帽被风吹歪了,只好伸出手来扶住帽檐。相机将他们现在的样子定格住,许知蕴看到时才发现,自己的一缕头髮被吹了起来。
俊俊说:「没事的姐姐!这样也很好看!对吧叔叔?」
许知蕴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
但过了几秒钟,她却听见了程烨然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嗯,很好看——我可不是说谎话噢。」
第12章
◎「你是船长的话,我当你的水手好了。」◎
下山后,他们进了家小馆子吃晚饭。
三个人,正好点一份大份的烤鱼。老闆很热情,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小盒纸巾。等餐的时候闲谈,许知蕴才发现他们三个人住的是同一个民宿。
她很惊奇:「你们也选这家?这么巧。」
负责规划住宿的是程烨然。他摸了摸鼻子:「嗯……这家在软体上的评分最高。」
其实许知蕴也不是那么会做住宿的功课,她也是看评分和设施来定的。「你们住哪间?我在312。」
表情惊讶的换成了俊俊:「姐姐,我们住304!我可以去你房间和你玩吗?我带了好多游戏!」
这也太巧了吧?许知蕴想,似乎和程烨然碰上的巧合特别多。谁能想到在酒吧邂逅的人跟你同住一个小区呢?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你素未谋面的相亲对象了。
她还没说话,就听见程烨然低声对俊俊说:「不要去打扰人家,你要想玩,我陪你玩。」
许知蕴看着俊俊闷闷不乐的神情,忍不住去唿噜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没事的,可以来和我玩。」
「谢谢姐姐!」
俊俊乐呵呵地道谢,继续把玩他的奥特曼。程烨然有些抱歉地对许知蕴说:「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许知蕴摆摆手,「我很喜欢俊俊的。他多可爱。」
说着说着,烤鱼就上来了。鲜香麻辣,淋了热油,滋滋地在铁板上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响声。俊俊一边吃一边爆料:「姐姐,你知道吗,我叔叔是个吃货。」
许知蕴虽然知道程烨然对美食一道情有独钟,但还是表现得很感兴趣:「嗯,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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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我爸说,叔叔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碰到什么都想尝一口。我爸小时候生病了,要吃药丸,那个药丸长得很像巧克力球。叔叔就偷偷地翻他的柜子,把那个药丸的瓶子拿出来,一口把药丸塞进嘴巴里——结果是苦的!他一下子把瓶子打翻了。动静太大,把爷爷奶奶都吵起来了……」
许知蕴故意去看程烨然,想像一个q版的小程烨然,偷偷摸摸地去翻箱倒柜,只是为了啃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巧克力球」,就笑得乐不可支。
「还有吗还有吗?」
「当然了——不过我也不太知道了,我每次想听,叔叔都不让我听……姐姐,不过在我心里,叔叔是最会吃的人。他带我吃了好多家好吃的餐馆!之前有一次,我考试进步了,他还带我去吃海鲜!那家海鲜可好吃了,就在……就在……」
俊俊歪着头努力回想着:「就在港口那里,有点远,有点难找……旁边有一艘旧轮船!有标志的话就很容易找……」
那天晚上,俊俊一边吃鱼,一边夸这家的东西好吃。「叔叔,太好吃了!什么都好好吃,螃蟹也特别肥!你之前怎么不带我来,是不是要私藏啊?」
程烨然替俊俊剥螃蟹的手顿了一下:「我可不是私藏,只是……」
「只是什么?」
程烨然笑笑:「只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家店的。」
「是有人介绍给你的吗?」
程烨然把剥好的蟹肉放进俊俊的碗里,低着头,神色有些看不清楚,但语调的尾音却是上扬的:「嗯。是一个朋友。」
俊俊追问他,是什么样的朋友呢?可坏心眼的叔叔却撇了撇嘴,不回答他了。
许知蕴一下子怔住了。
那好像是——她带程烨然去吃的那家?
她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雀跃。这么说,程烨然很是认可自己的推荐咯?
心中的小火花转着圈儿一样蹦起来,她把目光投向旁边坐着的男人。但刚才听着俊俊揭底而面不改色的人,现在似乎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把头偏了过去,都不肯跟她对视了。
所幸先前点的炒青菜上来了,许知蕴忍着笑轻咳一声:「好啦,吃菜啦。多吃青菜补充膳食纤维。」
俊俊嘟囔道:「我不想吃青菜……」
程烨然这才把头重新偏了回来,耳朵尖也没那么红了。
吃完饭,他们回到民宿。简单洗漱完,许知蕴套了件棉麻的白色睡袍,走到一楼的庭院里,坐在房檐下的简易木椅上。
延桐的夏天,早晚是凉爽的。对面是他们下午刚爬过的山,掩映在层层云影里,朦朦胧胧。夜空柔和,她靠着椅背开始发呆——她喜欢发呆,没事的时候,放空自己的脑袋,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去去,在脑海中编着无厘头的故事,时间就能变得特别快。
她的思绪正漫无目的地在夜空中飞驰,忽然就看见一双白色的休闲鞋。鞋子的主人走到她的身旁,也坐了下来。
她问:「你也下来么?」
程烨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俊俊:「他说要来跟小朋友玩麻将。」
俊俊正和三个小朋友坐在麻将桌前。他们哪里会打,统一都将麻将块当成了积木,正兴致勃勃地开始盖房子,还是带院子的那种。俊俊是总负责人,看起来神气得很。
「我还以为他会打麻将呢。」
「哪里。你会吗?」
许知蕴摇头:「我不会打,但我会打桥牌。我妈妈打桥牌是一把好手,她还得过组织里比赛的奖。你呢?」
她颇有兴趣地看着程烨然:「麻将、牌九……这么多样东西,总得会一个吧?」
可没想到程烨然的回答又一次出乎许知蕴的意料:「其实——」
他还故意拖长了声音来吊胃口,最后却给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答案,「其实我只会打斗地主。」
许知蕴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正好,你、我、俊俊三个人,正好可以凑一盘斗地主。」
她仰起头,看见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老套的传说:人去世后,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倘若星星闪了,那就是那人眨了眨眼睛。倘若流星飞过,那就是灵魂要重归世界。这虽然是哄小孩子的故事,但许知蕴却一直坚定地相信这些。
「程烨然,你相信世界上有灵魂的存在吗?」她问。
「我相信。」
「那你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程烨然轻声说:「嗯,这个我也相信。」
不管许知蕴说什么,他都很有耐心。
许知蕴看着漆黑的夜空:「我有看过很多不一样的传说。有的地方认为,灵魂的最终归宿是天堂和地狱。有的则说灵魂会变成星星、变成鱼、变成去山上祭奠时碰见的第一只动物……世界太大了,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生活与思考方式催生了不同的想像……程烨然,如果不当玩具设计师,你想要做什么呢?」
话题跳跃得很快,一下子就从「灵魂的归宿」跳到了「未来」。人的意识就是这样,在没发觉的时候,其实已经悄然流淌到了别处。
这个问题,程烨然还真想过。那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看《加勒比海盗》,买了一艘特别精美的模型船,每天就幻想着,自己在航船的甲板上,迎着风高高扯起风帆的样子。
他说:「我想当水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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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为什么不是船长?」许知蕴显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你看杰克船长,多帅。」
程烨然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当船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船往哪个方向开、下一个停靠点在哪、遇到风浪还要指挥……不如当水手来的自在。你呢,你想当船长吗?」
「对呀。」许知蕴说,「我以前呢,就想当船长了。给我一艘多么小的船也没关系,哪怕手下只有一个水手也没关系。船还是船,总能在海上航行的。」
程烨然失笑:「那我给你当水手吧,给我开够工资就行。」
就像海浪冲击礁石一般,许知蕴听了他的话,心里忽然充盈着某种难言的情绪。但她又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只好傻傻地笑了笑。
她笑的时候,眉眼舒展开来。那双眼睛的弧度,就像今晚挂在天上的那个小小的月牙儿。
她笑着笑着,俊俊就从另一边跑过来了。他搭完自己的房子,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过来,问:「姐姐,你们在讲什么好玩的事情?」
许知蕴逗他:「在想出海航行的事情呢。你叔叔是水手,我是船长。你想要个什么职位呢?」
俊俊的小脸皱了起来。他似乎做出了一番很是艰难的抉择:「我……我还是当煮饭的吧。我做饭可好吃了,比我爸做的好吃。我到时候天天做给你们吃。」
许知蕴忍不住又伸手唿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夜深了,风也越来越凉,他们起身往回走。电梯很快到了三楼,是要说「明天见」和「晚安」的时候了。
但许知蕴望着程烨然的侧脸,忽然不想那么快地道那声「晚安」。
一旦说了这句话,今天就结束了。可今天是如此的快乐,她不想那么快地结束。
但在程烨然发觉她的视线,低声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也只能垂下眼睛,掩盖住一切夜晚带来的思绪,轻轻地说:「没什么。」
他们互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推开了各自房间的门。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评论!!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13章
◎把这条鱼红烧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去河边钓了鱼。
租了钓竿,三个人各找位置坐下来,钩好鱼饵,抛竿后静待鱼儿上钩。俊俊说要比较谁钓的多,许知蕴和程烨然欣然同意。许知蕴暗戳戳地想,自己跟父亲学过钓鱼,也不算是「输在起跑线」,到时候一定要钓上很多鱼,让他们大吃一惊。
树荫下聚集着很多钓鱼人,大多姿态闲散。湖面波光粼粼,野鸭在湖上欢快地游动,激起阵阵温柔的涟漪。许知蕴等着大显身手,却没想到,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只钓上来三条拇指大的小黄鱼,而据说是「第一次钓鱼的绝对新手」俊俊,却一口气钓了一条大鱼上来。
许知蕴郁闷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新手保护期」?
俊俊提着他的鱼在许知蕴和程烨然面前欢乐地转悠:「看!我钓上的第一条鱼!」
「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呀!」
许知蕴倒没有嫉妒小孩的心思。钓鱼嘛,当然也有运气的成分在。她爸当年迷恋夜钓,听说哪个地方鱼多就去哪里,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反而是同去的人收穫满满。
俊俊志在必得,继续抛竿。但令人失望的是,一个小时后,他的鱼竿依旧丝毫没有动静。连一条咬钩的小鱼都没有。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园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俊俊看着自己水桶里唯一的一条大鱼发呆:「是不是我今天的运气都用在刚刚那条鱼身上了……」
程烨然指了指自己的桶,权当安慰:「不要着急。你看我,一条都没钓上。」
许知蕴的水桶里起码还有几条小鱼,程烨然的桶里除了清澈的湖水之外,什么也没有。
俊俊撇撇嘴:「叔叔的运气也是真够差的。」
他们收拾好东西,把租来的钓竿还给人家,就带着鱼回到了民宿。
如果住客自带了食材,那么民宿就会提供宰杀烹饪的服务。许知蕴来的时候,就见几位客人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鸡走进来,说这是好不容易在散养场里逮到的,一看就是肉质紧实的土鸡,煮了肯定喷香。老闆把鸡拿进厨房,过了一会里边就传来了水烧开的声音。
俊俊想要红烧了这条鱼。
程烨然说:「你钓的鱼,你说了算。你想吃什么口味就吃什么口味。」
俊俊说:「叔叔,你能来做这条鱼吗?你做的可好吃了。」
接着他跟许知蕴吹嘘起程烨然的厨艺来:「姐姐,叔叔做饭很好吃哦!你一定要尝试一下他的手艺,不会令你失望的!」
许知蕴单知道程烨然很会吃,但不知道他很会做饭。「真的假的?」她问,「你叔叔最擅长做什么好吃的?」
俊俊一下子就报出了答案:「腌笃鲜!」
她的目光移向程烨然。两个人的眸子都亮晶晶的,程烨然明显有些招架不住:「行,我待会去厨房问问,看他们给不给我们用。要是不给就只能算了。」
他们来到厨房。老闆听说他们的来意,很爽快地同意了,问是谁要做饭。得知是面前这个身形修长的帅哥时,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番:「哎,居然是小伙子做饭哦!这年头会做饭的年轻人不多啦!」
就这样获得了厨房使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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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页
俊俊想要跟进来帮忙,被程烨然一口拒绝了。「我记得……你还有假期作业?英语差四页、数学差两页、语文差六页呢。」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要是回去后你爸知道你作业没写完,你和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俊俊打了个激灵,立马乖乖地表示回房写作业,并且千叮咛万嘱咐菜做好了一定要叫他。
「怕什么。」程烨然耸耸肩,「你还怕我们偷吃?这可是你钓的鱼。」
得到承诺,俊俊心满意足地走了。程烨然刚想把围裙围上,忽然发现厨房里还有个人,正抱着手臂揶揄地打量他。
「你穿上围裙还真有点那个……」许知蕴思考了一会,想到个形容词,「像家庭煮夫哎。」
程烨然失笑:「谁穿上围裙都像家庭煮夫吧。」
许知蕴呵呵笑:「那也是。」
她没有要走的架势,而是倚在门边,像一个等待首长命令的小兵。
程烨然说:「我很快就做好,你要不去厅里坐着等?这里油烟会有点大,我怕熏着你。」
农家厨房的特点就是大锅和灶台。厨房里堆着一大堆柴火,灶台旁放着铁钳子和引火的棉花。大铁锅铮亮,一看就是一口好锅。排气扇挂在墙上吱呀呀地转,或许是被油烟燻多了,边缘有些发黑。
许知蕴却摇摇头:「我不出去。我是来帮你打下手的。」
她说得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程烨然顿了一下:「哪有船长帮水手打下手的?」
「我现在不是船长了,是小工。」许知蕴自顾自走到灶台前,坐在烧火的凳子上,握住比她的手还要大一圈的铁钳子,往灶里塞了一片木头,「你负责炒菜做饭,我就来烧烧火吧。」
程烨然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行吧,注意安全,小心别烫伤了。」
「你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许知蕴朝他做了个鬼脸。
「好好好。」
程烨然挽起袖子,熟练地将已经被刮鳞和开膛破肚的鱼洗净。俊俊钓上来的是条鲤鱼,他将鱼切花刀后腌制,然后热锅煎鱼。香味源源不断地飘出来,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许知蕴只觉得自己饿了。她把灶台里的木头费劲巴拉地摆成三角的形状,随后抬起头来和程烨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在家经常做饭吗?」
程烨然把鱼翻了个面:「还好。其实也就是些家常菜,不花很多时间的。」
「这样啊……对了,俊俊说你最擅长的菜是腌笃鲜……真的吗?」
「那当然是真的了。」
这道菜还是程烨然同家里的师傅学的。他其他的菜式学得不咋样,就腌笃鲜算勉强能够出师。
许知蕴其实没怎么吃过这道菜。她抬起头,看穿着围裙的程烨然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等鱼煮熟的这段时间,他可没闲着。这条鲤鱼不大,三个人肯定不够吃,他还专门问老闆要了其他的食材,打算做抱蛋豆腐,再炒个油麦菜。他有条不紊地洗菜切菜,刀工很扎实,切出来的滚刀块又均匀又漂亮。
升腾起来的烟雾,模煳了他的面庞,也遮住了许知蕴的视线。
她突然有些恍惚。即使这里只是类似农家乐的厨房,但她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家里一样。热气腾腾的、温暖的、安全的……有个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然后举着锅铲对她说,晚饭出炉啦!然后他们端着菜出来,快快乐乐地一起窝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
这是她理想中的生活。
但现在,确实有个人举着锅铲走到她面前,不过不是同她报喜,而是低头看了看灶台的火:「不够旺啊,我来加点柴。」
许知蕴勐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拿钳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
立在一旁的钳子已经到了程烨然的手上。不像许知蕴,他的手拿这把钳子,不大不小正合适。
「不要着急,只是柴火的事情而已。」
他将两根玉米棒子放进去,又往里塞了几根树枝,然后把它们都码成三角叠叠乐的形状。
「好了。」
说完,他又走回铁锅前,拿着锅铲翻炒起来。许知蕴这才注意到鱼已经出锅了,正香喷喷地躺在长形瓷盘里。现在在锅里上下颠倒的是可怜却脆嫩的油麦菜。
她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说了要努力做好烧火工作的,结果却让厨师来操多余的心。「对不起对不起,我……」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被香迷煳了,一时恍惚。」
程烨然差点没把锅铲拿稳,「谢谢你对我厨艺的夸奖。」
「我没说假话,就是很香……什么时候能做好咧?我肚子饿了。」
下午钓鱼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尤其是一条鱼都没钓到的情况下。她现在只想努力干饭,然后趴在床上好好地躺一躺。
「饿了?」
程烨然笑了笑,将炒好的油麦菜盛上来,帮着许知蕴灭了火,然后将三盘菜都端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双筷子,示意道:「饿了就先吃点。」
「这……」许知蕴犹豫着,「算了吧……反正马上就要开饭了。」
俊俊可叮嘱他们,菜做好了要立马叫他的。并且程烨然才是厨师,要先吃也是厨师先吃吧?
但程烨然却坚持道:「你先吃一口,帮我尝尝味道如何。我是厨师,一向觉得自己做的味道都很好的,不好吃也尝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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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撒谎撒得面不改色。许知蕴只好从边缘夹起一小块鱼:「那我就吃一小口。」
「吃吧。这鱼煎得有些散,多夹点,反正小屁孩看不出来哪里多一块少一块的。」
许知蕴几乎要偷偷笑起来,但嘴里还含着食物,她只好忍住。
鱼入口的一瞬间,嫩滑绵软,浓厚的香气几乎要把人包裹起来。
「好吃哎!」许知蕴满足地眯起眼睛,「你还是不要当水手了,在船上当炊事班班长吧。」
程烨然做饭也太好吃了吧?之前的那些话简直就是谦虚得过分了!
他们把菜端出厨房,程烨然给俊俊打电话,让他赶紧从楼上下来。许知蕴撑着头,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忽然意识到这样奇妙的心境是从何而来了——
这是因为他们所身处的环境。
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她才能够看见这个围着围裙、拿着锅铲、时刻操心自己侄子的程烨然。但回到城市之后呢?
她盯着眼前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热气,打趣道:「或许这是吃你做的菜的唯一一次机会了呢,我得大吃一顿才行啊。」
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许知蕴知道是俊俊要来了。
但在俊俊走进饭堂的前一秒,坐在她身边的程烨然忽然笑着说:「不会的。」
她一愣,倏然间明白他这句「不会的」指的是什么。
明明是笑着的,但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很是认真。
作者有话说:
嘿嘿,好喜欢写做菜的戏份,特别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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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度假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的。
他们如愿以偿地采了茉莉,每个人的手上都戴着自己编好的茉莉花手串。俊俊捨不得丢掉,每晚都放在床头。
他们去了寺庙、古街,尝了当地的许多特色美食。延桐人喜欢吃辣,许知蕴对这里的菜系味道简直赞不绝口。街上,仍有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在叫卖着,她们的篮子里放着许多当季的各色鲜花,逢人便说,买一束吧,自留还是送人都很好看的。
许知蕴看见那些篮子里的花束,很漂亮。它们的色彩搭配别具一格,似乎更有蓬勃向上的美。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不是没遇到过卖花的人。在各种节日——特别是情人节的时候,路上全是卖玫瑰花的人。无论是一束还是一支,在那天都价格飞涨。她偶尔会买几支,不过不是送给自己的「男朋友」,而是将它们插在书房的花瓶里。
玫瑰花也并非情人专属,何况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
许知蕴觉得自己只是脚步稍稍慢了慢,但在旁人看来,她的目光已经在花束上游移很久了。
「……你喜欢吗?」
程烨然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而面前卖花的姑娘正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良心话,这花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自己一个人为自己买一束花,会不会有点傻?
但许知蕴还是非常诚实地回答:「嗯……这一束很好看。」
她指了指篮子里那束以栀子为主的花束。花瓣的洁白和叶子的碧绿相衬,有一种独特的优雅在其中。许知蕴其实只在电视和花店里见过栀子花,对于它的记忆,更深刻的是汪曾祺老人家书里的那一番话。
卖花姑娘拿起花束给她看,柔柔却又不可忽视的醉人香气就这样传了过来。
程烨然问:「这束花多少钱?」
卖花姑娘说:「二十五块。」
程烨然于是掏出手机,扫了挂在篮子上的二维码。卖花姑娘笑盈盈地将花递给程烨然,然后用一种颇为隐晦的羡慕目光看了一眼许知蕴。许知蕴哪里会不明白,她估计把他们当成一起旅游的恩爱小情侣了。
他接过花束,然后很自然地双手捧给她,只是说了句似乎有点没头没脑的话:「祝你天天开心。」
为什么要送我花呢?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所以许知蕴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她接过花束,感受着栀子花的香味,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盘算着,到时候该送程烨然什么样的礼物作为回礼。
他也喜欢花吗?如果不喜欢,那送什么好?还是像之前一样请他吃饭?
可在思考回礼的时候,她的内心忽然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告诉她,你不用回礼,因为这就是他想要送给你的。一个人真心想送另一个人礼物,难道会想着一定要收到什么报酬吗?送礼物不是等价交换的,那样就没意思了!
许知蕴在心里悄悄地反驳:送礼就是要有来有还的,要不然人家不可能再给你送了……
可她为什么要期盼程烨然给她送礼物呢?
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去看了山脚下的篝火表演。
说是篝火表演,其实不仅仅只是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还有一些别的演出活动。不远处有一个用竹子搭成的吊脚楼,很是精緻,上边还扎着红色的绸带。俊俊问:「这是有人要结婚了吗?」
程烨然回答他:「不,这是演出。这个演出或许与结婚相关吧。」
很快他们就得知了答案:这的确是一个与「结婚」相关的故事。一位青年,翻山越岭来到姑娘的楼下,在月色中与她对歌。要是能讨到姑娘的欢心,就可以同她喜结连理。在对歌的期间,还会有姑娘的父母、亲戚朋友来对他进行考验,而考验的方式千奇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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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
他们坐在竹凳上,听着演员们的歌声。女声清脆,男声嘹亮。唱到情浓处,满头亮晶晶银饰的姑娘撩开珠帘,朝他微微一笑。
姑娘的朋友们进屋,同求亲的男子也对起歌来。他们提出很多奇怪的要求,考验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有一片痴心。他依言照做,有些他做得来,有些他做不来,但屋子里的女孩们却没有取笑他,反而是转过身,对这位即将成为新娘的朋友说,看呀,他的动作虽然笨拙,可对你的情谊是多么深。
接下来是姑娘的父母亲戚登场。他们向男人提出诸多问题,问他的家庭状况、经济状况,考验他的心是否良善。男人出色地完成了应对,在这场总共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反覆询问后,他终于可以登上吊脚楼,将心爱的姑娘背了下来。周围响起一阵欢唿声。姑娘从他的背上灵巧地跃下来,开始和所有人围着篝火跳舞——
这其实也是最后一道考验。会唱歌的人,可不一定会跳舞啊。
俊俊目不转睛地看着演出,而许知蕴则跟程烨然悄悄说:「你觉不觉得,这很像古代的相亲?」
是哦,这不就是古代版相亲?
程烨然点点头,笑着说:「我也觉得。」
即将成婚的一对新人正甜蜜地跳着舞。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演的,但心里仍然有发自内心的高兴。许知蕴看着这场表演,忽然说:
「我爸妈就是相亲认识的。那个嘛,自由恋爱比较少,一般的人呢,就托媒人介绍,相亲,要是还看得过去,就结婚。」
她的语速很慢,很清晰:「我爸妈是幸运的例子。他们虽然是相亲认识的,但生活很和睦。要说是因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双方都是知识分子却不幸的婚姻,我也见过。有知识又不等于有人品。我只是在想,现代的我们会有更多的选择,那古代的人呢?
「一个女子,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见上几面,或许连一面也见不到,就稀里煳涂结婚了。如果离婚,那对女性的名声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何况见了几面又能怎么样?人是可以伪装的,伪装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就能把女人娶到手,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如果她们没有识破李文俊的伪装,陈美芝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说到这里,许知蕴顿了顿,「我承认,好男人也有,不过……我只是在想,这样的婚姻的容错率,是不是有点低?如果要结婚,那几乎是孤注一掷的事情……」
她的声音在人群的欢唿之中显得模煳不清。
在她说完之后,程烨然沉稳地接过了话头:「是的。在古代,作为一名女子,生存是很艰难的,爱情就像一个开奖的盲盒,中大奖的机率低得可怜。哪怕是在现代,女性身上的枷锁还没有被完全解开。」
他嘆了口气:「不只是婚姻上的,还有其他种种方面。」
先前,江玥同程烨熙结婚的时候,也有过好一阵子的风言风语。有人议论,一个出身平凡家庭的姑娘,是怎么配上程家的大儿子呢?凭学识、凭颜值、还是凭身材?
程烨熙跟程烨然不止一次抱怨过:「不知道他们在嚷嚷什么?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凭什么对别人评头论足!为什么只想人家配不配上我,不想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人家!」
后来,还是江玥的事业彻底堵住了那帮嚼舌根的人的嘴。
程烨然对这类事情很能感同身受。他虽然是男人,可也不是看不见那些性别方面的区别对待。
许知蕴冷不丁问他:「程烨然,你会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吗?」
「不会。」他摇摇头,却又补充了一句,「但有时候,我想,现实中的婚姻,不爱却结婚的人大有人在。」
有的出于责任,有的出于利益交换,有的或许只是出于,年纪到了,于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爱不爱的,在生活的柴米油盐之中,或许都是次要的。
「我也不会。」许知蕴说,「准确来说,是不想。但不管现实如何,我如果没有遇到一个全身心相爱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不就是不结婚吗,又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她说完,嘿嘿一笑:「在你看来,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有点幼稚?」
程烨然看着她傻里傻气,却又有些落寞的神情,低声说:「不。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幼稚的想法。你的人生要怎么过,其实都取决于你。」
「真的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真的很不成熟。不结婚,以后遇到事情怎么办?父母不会一直都在,我终究要一个人面对。我一个人真的能处理得好吗?没有小孩,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养老院……哼,养老院的质量参差不齐。我去做过护工,我知道里边的老人都怎么过的——特别是没钱的老人。
「我很幸运,我的家庭很幸福,经济方面也不短缺,我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或许等我老了,我也可以凭藉家里的积蓄,进一个很好的养老院,或许还能过得不错。但我深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幸运。而她们,或许并不能像我一样,做出这样的决定。人都是要生活的。」
明明没喝酒,但许知蕴像是有些醉了。她听着周围的乐声,看着围绕着篝火又唱又跳的人们,问:「程烨然同志,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放心,我这个问题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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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许可,许知蕴笑了笑,眼睛里亮亮的,就像藏了一颗浩瀚银河里的星星:
「程烨然,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爱情是什么呢?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不过我想,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不同的。
今天也是勤奋更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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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对我而言,爱情或许是一扇门。」◎
爱情是什么?
程烨然其实很少思考这个问题。毕竟,要回答它,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人的答案。
一旁认真看演出的俊俊见他们自顾自地说悄悄话,就凑上来问:「叔叔,你和姐姐两个人在说什么吶?」
程烨然轻轻推了推他的脑袋,顺便把这小孩跷起的二郎腿揪了下来,规规矩矩放好,「我们在聊人生哲理。」
「什么人生哲理?生老病死,还是宇宙飞船?」
「都不是,是你现在还不明白的东西。」
俊俊撇撇嘴:「那我长大了就能懂了吗?」
许知蕴坏心肠地说:「长大了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哦。」
俊俊只好沮丧地转过身去了。小朋友还是很懂事的,自觉与他们间隔开一点点距离,不去偷听大人说话。
程烨然看了一会夜空,才很缓慢地说:「或许对我而言,『爱情』是一扇门。」
「一扇门?」
「嗯。我倒觉得,这是一扇双选的门。我想打开别人的,但别人未必想打开我的。我即使强行破开,门对面也不会有对方的身影。反过来也一样。或者我们都想打开彼此的门,时间上却错开了,也不行。天底下就要有这样正好的事情,我和那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打开了彼此的那扇门——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许知蕴认真倾听着。「那么,就算打开了门,会有反悔的时候吗?」
程烨然笑笑:「这有可能发生。就算是只持续了一秒钟的爱情,那也是真正的爱情。要达到终生的挚爱,不是那么容易和幸运的。」
「是啊……」许知蕴喃喃道,「我知道,要找到终生的挚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落寞。
电光火石间,她其实想了很多。自懂事起,她常常会想,人的命运究竟是由自己掌控,还是被「命运」所左右呢?如果人的命运是由自己掌控,世间的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想了很多问题,但发现自己思绪上的锚点,最后却停留在今早的那束栀子花身上。
花束洁白,香气袭人,给人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兜兜转转,探讨完貌似深奥的哲学与情感问题过后,许知蕴脑海中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只是:
你为什么要送我花呢?
我要回一个怎样的礼给你呢?
可就像之前的那声「晚安」一样,许知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五一假期一晃而过。
许知蕴和程烨然他们的车次并不是同一趟,而是中间相差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许知蕴是早出发的那一个,此刻正手握身份证,拖着行李,准备排队检票。
俊俊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同她道别,看这小脸皱巴的,许知蕴差点以为他们不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她蹲下来,抓住俊俊肉乎乎的脸好一顿揉搓:「皱眉什么呀,我看你之前蛮机灵的,怎么现在傻了?我们不还是住同一个城市吗?我和你叔叔还同一个小区呢,以后来找我玩的话,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被许知蕴这么一说,本来还有些小伤感的俊俊忽然回过味来:「对哦……差点忘了。嘿嘿,我爸妈他们就是,老出差,就只能周末和我玩。不过姐姐你不一样……我以后是不是有空了,就能随时找你玩呀?」
自由职业者的好处估计就是时间安排上的松弛了。「对啊。不过你也可以找叔叔啊。」她瞥了一眼程烨然,「我们三个正好斗地主。前两天我们不是玩得很欢乐嘛。」
三个人打不成麻将,当然只能斗地主了。扑克牌还是程烨然去民宿旁边的小卖部买的,顺带帮他们把饮料提了上来。俊俊说自己不要当地主,两个成年人斗一个小朋友,不公平。许知蕴忍笑说,那我当地主吧。
俊俊小声沖许知蕴说:「姐姐,你要当心了,我叔叔打扑克很厉害的。」
一番酣畅淋漓的争斗过后,农民方赢了。
程烨然提议地主换着当,这样比较新鲜,所以下一轮他便成为了地主。
第二轮争斗,是地主方赢了。
许知蕴拍着程烨然的肩膀:「俊俊说你打牌很厉害,我之前还不太信呢,觉得我的牌技也挺好的。现在看来,名不虚传啊。」
俊俊在一旁煽风点火:「叔叔打牌都是跟我爸学的,我爸当年,加入了学校的扑克牌协会,打遍天下无敌手,家里还挂着好多奖状……」
许知蕴听出来了,俊俊的重点其实是在夸他爸呢。小孩子的心思呀,就是好猜。
那天他们打了好几场扑克,直到俊俊的「晚间作业」时间到,才把牌收起来。俊俊依依不捨,问什么时候还能再打。
俊俊看了一眼身旁高高大大的叔叔:「姐姐,我叔叔平常找我,都是来给我辅导作业,不找我玩的……」
程烨然忍不住道:「我之前还不是老给你带玩具?这么快就忘了,看来下次还是不给你带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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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页
他一边说,一边演出伤心的神情。俊俊立马狗腿地抱住他:「别啊叔叔,玩具我都记得,你给我拿了好多小汽车!」
许知蕴在一旁捂嘴笑。她大概知道陈美芝之前说的「想生个小孩来玩」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闲聊了一堆,终于到点了。闸机开放,响亮的广播响起,许知蕴拿着身份证,随着队伍向前挪动。她笑着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朝俊俊和程烨然摆摆手,就逐渐消失在了通道里。
俊俊望着许知蕴的背影,忽然凭着一点直觉,对他叔叔说:「叔叔,你之前说的那个,带你去吃海鲜的朋友,不会就是姐姐吧?」
程烨然愣了愣,心想,俊俊这小傢伙,学习成绩不咋地,这方面倒是挺聪明的。
「……嗯。」
俊俊听他承认,脸上闪出几分小小的促狭:「叔叔,你喜欢姐姐吗?」
程烨然皮笑肉不笑:「敢管大人的事,我看你是皮痒了。作业写完了?」
「……没有。」
俊俊浑身抖了抖,接着听见程烨然用世上最凉薄的语气把他欠的作业一项项说出来,只觉得人生一点点变得灰暗,简直是归家无望。
「我不听啦!」
俊俊捂着耳朵:「我待会上火车就补。」
程烨然双手抱胸,优哉游哉:「这才对嘛。虽然你的作业写不完,我也会被你爸嘟囔几句,但最终被老师批评的又不是我。我看你还是抓紧吧。」
最终的结果可喜可贺,俊俊的作业堪堪在收假前补完,他和程烨然都没有挨程烨熙的批评。
许知蕴忙着继续她的工作。假期里她虽然也随身带着电脑,但玩了一天之后,哪里有打开电脑一点点校对文稿的耐心,索性都堆在了假期后的这几天,一鼓作气把它们全翻完了,咖啡馆连跑了四天,每天都雷打不动喝两杯美式。做美式的店员是周颂,他对许知蕴提出的要求瞠目结舌:「你是要特别浓的那种……」
「对。」许知蕴坚定点头,「最好咖啡因多到我喝一杯就能一个晚上不睡觉。」
周颂只好按照她的要求,把兑水的比例减少。「你忙,烨然也忙,你们难道假期都去玩了?最近五一假期,我这咖啡馆的生意似乎也稍稍滑落……」
许知蕴从他口中捕捉到「程烨然也忙」这个关键词。她忽然想起,之前程烨然似乎一直在忙工作考核方面的事情。也不知道考核得怎么样了?
她带着这个问题问周颂,得到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周颂把咖啡杯推过去,顺便给她一包鱼豆腐小零食,「我只知道他在忙考核,好像如果结果达标,就可以升职?反正不达标也降职啦,现在这世道,还管什么升职呢,只要不掉下去就行。」
许知蕴点点头,抱着咖啡和字典,就在电脑面前奋斗,屏幕上的字看得简直让人老眼昏花,还要自我催眠:我不困,我还能写,我还能再翻一百页!
好不容易,写了四天,总算是交稿了。虽然之后编辑还可能会提出种种问题需要修改,但——管他呢,在结果没出来之前,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为了犒劳自己,许知蕴又点了一份外卖。
本来想吃烧烤,可之前老点的那家烧烤店涨价了,每样都涨了一块五,许知蕴决定还是换一家。大晚上,都已经吃夜宵了,还是少油腻的好。她在某橙色外卖平台上逡巡很久,还是点了楼下一个连锁便利店的关东煮。
因为是楼下的,所以配送很快,几乎是在她下单后的十分钟内,电话就打过来了。她伸了个懒腰,换了鞋,到楼下去拿外卖。
虽然是五月份,但或许是因为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现在的空气里透着一丝丝的凉意。许知蕴只穿了件薄衬衫,被风一吹,手臂上还是起了些鸡皮疙瘩。她熟练地在外卖柜里取走自己热腾腾的关东煮,然后抬腿往电梯方向走。
欸。她揉揉眼睛细看。前面那个也要往电梯走的,穿一身西装的——
她一边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关东煮不要洒出来,一边三步并两步窜到程烨然身后,假装不熟地碰了碰程烨然:「咳咳,这位先生晚上好。」
就算看不见人,但声音还是伪装不了的。虽然许知蕴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但程烨然还是能轻而易举认出来。
「这位小姐晚上好。」他笑盈盈地转过头来,「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哇哦,真配合。许知蕴也装模作样:「没什么,就是下来拿外卖。」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卖,终究是没忍住地嘆了口气:「早知道我点烧烤了,还能分你几串。这个关东煮好像不太容易分……」
程烨然笑出了声:「下次我来点好了,许小姐想吃什么,尽管说。」
电梯发出声响,他们一起进去,程烨然帮她按了楼层。一个数字「7」,一个数字「8」,莹莹地亮着一圈柔光。
许知蕴注视着不断跳动的数字以及进进出出的人,忽然想到了之前同周颂讨论过的那个问题。
「对了。」她问,「你之前不是忙那个考核么……怎么样了?」
程烨然摇摇头:「结果倒是满足标准,但后来也没能晋升。」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似乎很轻松,一点也没有为这事难过的样子,「或许是上头觉得我太年轻,还想让我再磨鍊会?」
他不难过,但许知蕴的内心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程烨然的作品很优秀——她虽然不太懂设计,但她觉得他设计的每一样东西都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好球带。她也知道程烨然那些日子很忙,可惜忙来忙去,却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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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程烨然看见许知蕴垂着头,忍不住逗逗她:「不会在为我难过吧?」
这话多少带点暧昧语气,但被程烨然说出来,似乎就变得坦坦荡荡了。
「当然啊。你又不是没有升职的能力,升不上去,我当然难过了。」许知蕴说,「我可是十分欣赏你的作品的。」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七层。许知蕴该走出去了——但程烨然也跟着她迈出了电梯门。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这次考核就算再怎么优秀,也无法升职的。」
程烨然的语气很平静,没什么无奈,也没什么故作的洒脱,「这叫什么?前辈文化,还是公司隐形的各种约定俗成的条款?能力也不是一切的敲门砖啊。」
许知蕴刚想说,你不是程家的二公子吗?有你这层身份,晋升也那么困难吗?但很快她就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她在心里默默地检讨了一番自己的狭隘,随后又有点悲哀地想,像程烨然这种人在晋升之路上尚且艰难,那那些家庭平凡的普通人呢?他们应该还要比程烨然更加艰难吧。
「……好吧。」她嘆了口气,开了个小玩笑,「原来是未卜先知啊。什么时候未卜先知到自己赚了大钱,记得知会我一声哦。」
「当然。」程烨然说,「到时候还要麻烦许小姐赏脸陪我吃顿饭呢。」
他们互道了晚安,然后程烨然又走进了电梯里。
许知蕴回到家中,把手机打开,然后拆开关东煮的袋子,叉起一块香辣鱼丸,边吃边看最新的电视剧吐槽。
茶几上放着一串茉莉花手串,由于时间的流逝,花瓣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了。许知蕴的目光不经意间撇过手串,定格了几秒,随后想:
一串承载了记忆的旅游纪念品——还是能多放几天就多放几天吧。
她还不捨得那么快丢掉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买过茉莉花手串!
香香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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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美味茶餐厅未解之谜◎
许知蕴在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悲伤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她妈妈寄给她的那条充满异国风情的白裙子,假期里她一次也没有穿。
每天不是钓鱼就是爬山,许知蕴早就把自己行李箱里还有条新裙子的事实抛之脑后。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找个和小姐妹聚会的时候再穿,反正夏天还长着呢,不着急。
她很快就同朋友约定了时间,找了个周末一起去市中心的步行街。
两个人,能在市中心里干什么?把从小到大的流程再过一遍——逛各大商场然后挑选衣服——但却依然乐此不疲。正好碰上冬装换季打折,许知蕴很豪气地拿下了一件风衣一件大衣和一件皮衣外套,而朋友则买了两件厚实的羽绒服。她们拎着袋子从商场的大门里走出来,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只敢逛不敢买。」朋友感嘆,「嘿嘿,转眼间早就已经成为大人了。」
许知蕴贊同地点点头,然后两人到主街道上晃了一圈。周末的人流量挺大,感觉连手机信号都被削弱。她们边聊边走,许知蕴突然看到了一家正在装修的商铺。
她以前其实是不太会注意这些正在装修的商铺的,总是想着,反正是在装修中,等装修完毕就能看到全貌了。
但她这次的脚步却放慢了。
朋友问她:「怎么了,这家店有什么好看的?」
她和许知蕴一起停下脚步,看见了这家店的英文名。有点拗口,朋友花了几秒钟才拼读正确,「奇怪,这是卖什么的?不过商标还蛮可爱的。」
但许知蕴对这家店的英文名再熟悉不过了——包括那个可爱与搞怪并存的商标。「这是……这是卖儿童益智玩具的,是个外国的牌子。」
「哦!玩具啊。」朋友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他们家的玩具设计得很好吗?等建好了进去逛不会显得我们很幼稚吧?」
许知蕴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还好意思说幼稚,是谁每年都要去买一大堆毛绒玩具?我记得光是那只棕色的熊,你就收集了所有的型号,还给它们穿不同的衣服呢。」
「那不一样啦!」朋友辩解道,「那个熊简直太可爱了,抱着睡觉根本撒不了手啊!」
「这家的玩具也挺可爱的。」
许知蕴给她找来了官网小程序,上边一大堆稀奇古怪又分外可爱的小玩意一下俘获了朋友的心:「你从哪知道这个牌子的?你还有购买记录?怎么不早点分享给我……」
许知蕴摸了摸鼻子:「我朋友有个朋友……嗯,她认识这里边的一位玩具设计师,所以我就……知道这个牌子了。」
「那位设计师的作品是哪个?」
许知蕴立马就将那只可爱的小恐龙展现在朋友眼前:「这个是他的作品之一,还有……」
一口气指了好几个,许知蕴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程烨然的设计作品竟然那么熟悉。
然而朋友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她介绍剩下的了,因为她已经被小恐龙完完全全可爱到了:「简直太q了吧!」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同样打开小程序,豪气地下单了大中小三只。「太可爱了……和我的小熊作伴刚刚好。」
安利成功,许知蕴莫名有种自豪感。谁让程烨然设计的东西确实足够优秀呢?那可得给他贡献点微薄的销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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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程烨然最近貌似不加班了。
这是许知蕴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出来的结论。先前他加班时,许知蕴常常能在拿夜宵的当口碰见他。现在他倒是准点下班了,周末的早晨,偶尔还能在周颂的咖啡馆里,瞥见这人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桌上还散着几张稿纸。
目光相遇,微微点头,这就算打过招唿了。许知蕴不打扰他做事,自己找了另一个位置坐下,继续她的工作。
她接了一本书的翻译,编辑对这本书很是看重,因为是反反覆覆毙了好几次选题才得到的最终结果,并且让许知蕴做好翻译稿改十几轮甚至更多的可能性。
「还有就是……」编辑犹豫了一下,「报酬的话……可能会比较低……社里压翻译压得太狠了……」
许知蕴说:「没事。我看这本书挺好的,出版后应该会有个不错的销量。」
作者是英国的一名小众作家,许知蕴在研究生时读过他的原版书。掩卷之后,只觉得眼前早已铺陈了一个潮湿多雨、色彩奇幻的世界。没想到工作之后,竟然能够参与到这本书的翻译上来。报酬是其次,但翻译喜欢的书本身,就足以让人乐在其中。
许知蕴有超绝的定力,自打上大学开始,她就练就了一坐坐一天的本事,在图书馆或者咖啡厅,除了上卫生间和接水,她可以像一尊大佛般固定在自己的椅子上。
她很是专一,仍然给自己点了玛琪雅朵,然后开始抱着书啃,一边啃,一边做笔记。
看了许久,咖啡已经喝完。许知蕴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微信消息,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堆红点。她点进去,发现消息全部来自她的朋友。
朋友买下的大中小三只恐龙已经到货了,把它们洗了晒干,就变成了香喷喷的玩偶。朋友对最大号的恐龙简直爱不释手,一连给这只恐龙拍了好几张特写:「真是宝藏店铺!摸起来特别软,快递箱里还有赠送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印的是手绘的图画,和玩偶的童真气质很是相配。
看着那张明信片,许知蕴却想起当时程烨然寄给她的那个箱子,以及那张认认真真写着「望您喜欢」的卡片。
她只收到一张,因此不知道那些不同的颜色代表什么,但她仍然能够感受到卡片上承载着的满满心意。
许知蕴回覆:「对吧!我就说这家玩具店的东西都很棒。」
收效很好,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身旁所有的朋友安利了。才不管他们究竟买不买呢,先把gg打出去再说。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许知蕴到前台结帐时,顺便在想今晚的晚饭吃什么。她还在想着呢,旁边同样起身结帐的程烨然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许知蕴立马开开心心地答应了:「好啊!我们去吃什么?」
一番商讨,两人拍板去吃日料。
程烨然带着许知蕴,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日料店。日料店不大,但内部装潢很有东洋的风情。
服务员笑着说:「欢迎程先生的光临!」
等落座后,服务员给他们端来擦手的毛巾时,许知蕴偷偷问:「你常来这里?我看他们都知道你姓甚名谁了。」
程烨然悄悄拿出自己的会员卡:「我在这里吃过很多回,已经成最资深的vip食客了,他们当然记得我。」
许知蕴用热毛巾擦着手:「俊俊说得没错,他叔叔果然是个爱吃的人。」
许知蕴扪心自问,自己光顾最多的,其实是楼下不远处的小面馆。面馆虽小,五脏俱全,不仅卖不同口味的面,也卖早餐馄饨饺子疙瘩汤饮品生煎包。口味是仁者见仁,但许知蕴光顾它这么多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离家近,走两步路就能到。
曾经有一位外地朋友来拜访,问她城里哪一家茶餐厅最正宗最好吃。许知蕴愣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要不去网上搜搜看?
朋友大为震惊:你是本地人,居然不知道哪里的茶餐厅最好吃?
许知蕴摊手:茶餐厅实在太多了,走两步就是一家,哪里吃得过来。况且我都是去家附近的茶餐厅吃的,又近又便宜,十一点前结帐还能打折。
朋友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执意要去吃全城最正宗最好的茶餐厅。他们在网上搜索许久,最终还是去吃了城内名气最大也最贵的一家。两个人点了五样菜品,连服务费价格直奔四位数。吃完后,许知蕴问她,觉得怎么样?朋友摇摇头:吃不出来,不过确实挺好吃。
如果那位朋友当初问的是程烨然……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等餐的间隙,许知蕴决心破解「城内哪家茶餐厅最好吃」的未解之谜。
她清了清嗓子:「程烨然同志,我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帮忙解答。」
「嗯?」
「你觉得……aa大酒店的饭菜怎么样?」
aa大酒店就是那家最贵最有名气的茶餐厅。
程烨然微微思索了一会:「如果是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可以考虑。不过我个人觉得性价比不是特别高,除了他们家的招牌,其他的都没必要尝。」
「他们家招牌是什么呀?」
程烨然非常顺熘地报出了三个菜名:「这三道菜我觉得很不错。aa大酒店掌勺的厨师我也认识,可惜他马上要退休了。」
「这样……那你觉得哪家茶餐厅最好吃啊?」许知蕴快速将程烨然报出的三个菜名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然后悲哀地发现,这三道「据说很招牌」的菜,她和朋友当年一道也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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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程烨然听她问,就细细给她分析——他可是拿出了做数学题的十分认真来分析的。a家太贵性价比一般,b家虽然出品稳定但是预制菜,c家是手工制作但口味略古早,d家综合还可以只是菜品有点少……
许知蕴边记笔记边给他竖大拇指:「太厉害了,程烨然同志!」
决定了,这笔记里的内容以后就是她的茶餐厅攻略!要是再有朋友来问她「哪家茶餐厅最好吃呀」,她就把笔记发给对方看。
「我还可以问其他的吗?」
等程烨然说完他对茶餐厅的见解,许知蕴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程烨然失笑:「我的建议也只是参考,毕竟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
许知蕴摇摇头:「不,我觉得我们的口味非常相似!你就放心大胆地介绍给我吧!」
于是她又记下了很多关于「城内哪家川菜、淮扬菜、东北菜……最正宗」的小笔记。等日料都上齐了,程烨然才停下,而许知蕴的笔记已经记了满满两页。
许知蕴殷勤地给他倒茶水:「说多渴了吧,来喝点茶润润嗓。真是太谢谢你的建议了,以后我要把它们通通都吃一顿。」
程烨然接过茶水,又笑了笑:「这倒也不用——」
许知蕴立马反驳:「问题是我问的,而且你都那么辛苦给我介绍了,怎么不用?」
她可是已经在心里美滋滋地做好计划了。
这家日料店果然很好吃,特别是金枪鱼,许知蕴吃得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这家日料店是你心目中的no.1吗?」
「不。」程烨然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寿司,「其实是no.3。」
「那最好吃的呢?」
听见她的话,程烨然忽然停下了筷子,沖她眨了眨眼睛。「在市中心。如果你想吃,下个周末,我带你去。」
许知蕴这才注意到,程烨然的眼睫毛很长。细细密密的,在眼睛下方映出扇子般的黑色剪影。
……好像睫毛还比她长呢。许知蕴下意识捋了一把自己的睫毛,感受了一下长度,放弃了比较的想法。
「怎么了?」程烨然关注到了她一瞬即逝的小动作,「眼睛进沙子了吗?」
许知蕴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总不能把「我发现你的眼睫毛好像比我长」的这种心声说出来吧?
她这么想着,又隐蔽地多看了程烨然几眼。
……嗯。真好看。
作者有话说:
嘿嘿欢迎来评论区找我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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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虽然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但许知蕴是非常喜欢在饭桌上聊天的那类人。
试想想,在一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之类的情况下,能聚在一起说会话的时间,也就剩晚饭的时候了。
两个有工作的人一起吃饭聊什么?当然是兜兜转转,聊回工作了。
程烨然自从考核期结束后,就从「加班卷生卷死」的情况中恢復过来,就像日剧《我,到点下班》的主人公一样,从不拖沓。许知蕴说,幸好你这是在外企,加班文化不深厚,不然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是要被上司叫到办公室里去的。
她举了自己曾经在公司里工作的例子。尽管只在厂里干了一年半,但她发现自己居然清楚地记得部长和同事们的样子。
「我们那个部长,简直是完美主义。」
许知蕴一想到部长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就心烦,「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十全十美,怎么可能?连文件装订距离页边多少厘米都有规定。只要他生气了,决不能从他办公室门口走过,不然就会被抓过去阴阳怪气……小许呀,工作怎么样了?你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是吧……听到这种话,鸡皮疙瘩都要起了!」
许知蕴尽管抱怨这位部长的「perfectionism」,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位部长的个人能力很强。
「其实呢,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肯定是有理由的。可能只是我不习惯,或者说不喜欢他的管理方式……离职的时候去办手续,我碰见他,祝他今后一帆风顺——我真这么想,我觉得凭他的能力一定能晋升的。部长那天还挺和善,笑呵呵的,送了我一罐雀巢。后来我就索性干自由翻译了。」
比起条条框框,她更喜欢自由。就算收入并不算多,她也很喜欢。
提到「自由翻译」,程烨然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他和许知蕴在咖啡馆里遇见的场景。
那时,他看见一个人,在桌上对着电脑和字典,时而文思泉涌,手指动得飞快,时而又挠挠脑袋,扣扣书沿,拿着笔在稿纸上涂涂写写。
明明是有点烦躁的样子,但程烨然却无端觉得很是可爱。
今天,许知蕴好像又变成了这个状态,只是不敲电脑了,转而抱着的是一本厚实的原文书。
他问:「我可以看看你手上的那本书么?」
许知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可以的!」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书,递给程烨然。
想着「虽然知道是原版书但我的英文也不差所以应该也能看懂吧」的程烨然,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
随后,他就被密密麻麻的英文晃花了眼。
印刷的字体比平常看的小了不少,纸张的触感也不甚平滑,透着一股淡淡的油墨香味,有点像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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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程烨然虽然在公司里也少不了回外文邮件,看外文稿件,但书上仿佛要挤到一起的26个字母们,还是让他败下阵来。
他努力把第一页看完,然后在许知蕴半是期待,半是忍笑的神情中,将书推了回去。
「怎么样?」许知蕴问。
「嗯……」程烨然努力寻找着措辞,「我觉得——」
许知蕴眸光闪闪地盯着他。
程烨然犹豫两秒钟,然后非常诚实地交代:「很抱歉,我看得眼花缭乱,只知道前边一大段景物描写,下着大雨,然后主角撑伞走过泥泞的街道。没了。」
许知蕴扬了扬手中的书,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自信点,你说得很对,第一页就只是讲了这点内容。」
程烨然问:「这本书应该还没引进吧?」
「对。」
「那么,你是第一批译者咯?」
许知蕴笑眯眯:「对呀。我可希望这本书译完出版之后能大卖特卖呢。」
销量如果够好,她的名气也会扩大,就能接更大的单子,赚更多的钱……
迟早要买一个大平层!
她仿佛看见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但理想很丰满,衬得现实就有些枯萎。许知蕴连这本书的内容还没看完呢。再说,她并不是没接过其他短篇小说的翻译,只是那些出版社把千字的价格压得很低,任凭怎么和编辑斤斤计较都没辙,令人抓狂。
许知蕴其实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当她没有刻意收敛时,她内心的想法,其实在脸上都能显露一二。
程烨然看到她的嘴角上扬又下撇,就大概能猜出来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温声道:「别想那么多。我看过你翻译的文章,翻得很好。或许比起纠结,把这件事完成更为重要。」
他虽然不太懂翻译业界的生态究竟如何,但他觉得,以许知蕴的才华,未来一定会在其中牢牢地占据一席之地。
许知蕴一口干完味噌汤,嘆了口气:「哎,也只能这样啦。每天给自己打打鸡血,喝喝鸡汤,日子还是很快乐的……」
她说到一半,拿着筷子准备去夹刺身的手忽然在空中顿住了。
「——哎?!」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看过我翻译的文章?」
许知蕴对自己的笔名并不会藏着掖着,但当先前程烨然问她时,她只觉得对方是在进行「礼貌性询问」。
得知一个人在向杂志投稿,出于礼貌问问笔名,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没想到程烨然会看。
「是、是哪本杂志上的?」她有些磕巴,「我投过好几家杂志来着……」
程烨然说:「是有专栏的那一家。」
那个专栏的名字叫「悬疑情感」。
许知蕴喜欢看恐怖悬疑片,因此对这类故事非常感兴趣。杂志是月刊,她每月都会供一篇猎奇悬疑类型的翻译稿:月夜追兇啦、暗杀啦、破案啦……翻译自己喜欢的类型的故事,已经不单纯是工作了,而是一种享受。许知蕴最喜欢在晚上,特别是下雨的晚上,做这类故事的翻译——因为很有氛围感嘛!
「咳咳。」她装模作样地轻轻嗓子,语气里带了些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你也喜欢看这类故事吗?嗯……我翻得还不错……吧?」
程烨然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她,忽然在许知蕴略显惊讶的目光下,伸出手来,轻轻摩挲了一把她的头髮。
许知蕴的头髮乌黑髮亮,很柔软,像一条上好的绸缎。她坐在餐桌的对面,隔着血液和皮肤,感受到他手掌心隐隐约约传来的温热。
仅仅在她头上停留了两三秒,他的手就收回去了。
很绅士很温柔的一次触碰。
但就在那一剎那,许知蕴的心中忽然升起某种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勇气。
她一把伸出了手,捉住了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指。
这下换程烨然愣住了。
许知蕴则在心里尖叫。
……oh my god!我本来是想捉他手腕的!一下子距离没掌控好,莫名其妙就变成十指相扣了!
两个人的手都很暖,相触的地方,温度蔓延到四肢百骸,就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烧。
他们一时都没说话,气氛瞬间变得静谧起来。许知蕴恍惚有种错觉,似乎他们不是坐在小小的日料店,而是身处雷蒙德·卡佛的诗。
「我——」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十分诚恳,假装自己不是在为这瞬间的尴尬找藉口:「我——我太感动了!你知道的,对于一个译者来说,能够遇见喜欢的读者,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虽然吧,这算是摆脱尴尬局面的託词,但许知蕴这番话却是真心的。
每一个文字工作者,都会因为有人喜欢自己的文字而开心,哪怕她只有一个读者。
程烨然的面上还是挂着那样的笑容,只是眸色深沉了些许。
「然后呢?」他轻声问道。
「……啊?」许知蕴没想到这一层,卡壳了,「没、没什么然后,我就是……一时激动……」
还能有什么要说,还应该有什么要说的?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却勐然感受到手上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力度。
程烨然用掌心拢住了她的手指。这像是一场再自然不过的握手,又像是在为她取暖。
「手太冰啦。」他扬眉道,「大夏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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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这场短暂的,如梦幻般的触碰就此结束。他们又退到了「正常」的社交线以外,似乎刚刚的举措只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相互关心。
许知蕴这才感受到,刚才由于紧张,自己的指尖由于出了汗,被店里的空调一激,反而变得冰凉。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你会有很多读者的,相信我。」程烨然说,「到时候你要是出名了,记得给我写签名哦。」
他的语气很笃定,就像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许知蕴看着他,目光隐晦地从他的睫毛流连到他的眼睛。
很深邃的墨色,就像是万丈高楼还未平地起时,周末的夜晚,抬头仰望所看到的星空。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在刚刚那场电光火石之中,又究竟在想什么呢?
那天晚上,许知蕴又失眠了。
没有熬夜,没有晚上喝咖啡,也没有因为肚子饿从梦中惊醒,而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个煎蛋,白噪音也听了、睡前也不玩手机了、不做运动了……可是就是睡不着。
许知蕴无奈地翻身坐起,打开了房间的灯。
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不是睡不着吗,那就熬夜好了。正好加班加点把要翻译的书多看几页。
我要让这个身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挪动到书桌前,把书打开。
但过了半小时,她发现自己完全读不进去。那些英文字母们就像小蝌蚪,在空气中游来游去,就是不进脑子。她读完一页,差点要翻过去,才惊诧地发现自己虽然看懂了每个单词,但却完全没有去理解文本的意思。
……就这个状态,还怎么工作啊。
许知蕴嘆了口气。
桌上绿色的小恐龙们一字排开,从矮到高,像忠诚守护这张书桌的小卫兵。许知蕴把三只都抱起来,揉搓着它们毛茸茸、软乎乎的脸蛋,闷声道:
「小朋友们,你们都很聪明……那么来告诉我,你们的设计师,到底在想什么呀?」
小恐龙的豆豆眼静静地看着许知蕴,不作回答。
第18章
◎「吵架了?」◎
熬夜的后果之一是第二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之二则是第二天六点半就精神抖擞地起床。
昨晚,许知蕴质问可怜的小恐龙无果后,就打开手机开始看悬疑片。这部电影精挑细选,某瓣高分,但许知蕴看到一半就把它弃了,实在是逻辑太奇怪。
没有电视消遣,许知蕴只好继续打游戏。这次的任务莫名其妙很顺利,她打了一个小时,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带着这样亢奋的心情,许知蕴从凌晨两点半睡到第二天一大早,就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蹦了下来。
……好饿。
熬夜果然大大地消耗人的精气。她洗漱完,走进厨房,一口气给自己煎了三个糖醋荷包蛋,顺带用面包机烤了个吐司。
真香。许知蕴感慨于自己厨艺的进步。
吃完早饭,她又开启了一天的工作。日历上的每一页都标註了今日要完成的小目标,只有每天晚上将那些目标通通打上勾,睡觉时才会安心。
忙了一上午,吃饭时许知蕴终于有空打开手机,发现微信上弹出好几个红点点。
发信人是周颂。
先前见面时,周颂得知她是程烨然的朋友,便和她加了微信,不过两人除了一开始打招唿外,根本没聊过天。
现在找她什么事?
许知蕴戳开绿泡泡。周颂给她发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今天咖啡馆搞活动,截止下午三点全部半价,还送甜点哦!]
这个活动还是很有必要参与的。作为薅羊毛忠实爱好者,许知蕴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折的机会。
第二句则是:[哈罗,猜我看到什么?烨然被搭讪了,嘿嘿。]
后边还跟了个「苦笑」的小黄脸表情,透露着一丝贱兮兮。
许知蕴先是长按回復了搞活动的那条,随后给他丢了个无语熊猫头的表情包。
许知蕴:[程烨然被搭讪,关我什么事?]
喜欢当服务生的周颂看来在偷偷摸鱼玩手机,消息回得飞快:[你不是烨然的相亲对象嘛。]
许知蕴:[……相亲这事已经过去了,何况我们对彼此都没啥感觉,只当是朋友。]
周颂:[我是坚定的『男女没有纯友谊』主义的拥护者。]
许知蕴反驳他:[那我就是坚定的『男女有纯友谊』主义的信徒……对了,你那个咖啡馆活动,什么甜品都可以送吗?指定某种也可以?]
许知蕴眼馋他柜檯上保鲜柜里各式各样的蛋糕很久了,只可惜这些蛋糕的定价实在是颇高,许知蕴自诩无福消受。
周颂发出一个「拿捏」表情:[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下午三点就截止咯,很快的,再不来花儿都谢了。]
许知蕴立马收拾好自己,带了书,轻装下楼。
看来咖啡馆的宣传十分不错,原本就有固定的客源了,加上今天的活动,顾客简直是翻倍,都差点要把一楼和二楼坐满。
一进门,她就眼尖地看见周颂在朝她招手:「来来来,快点单,等你好久了。」
许知蕴看了一眼菜单,选择了最贵的手沖。
周颂问:「甜点呢?」
许知蕴也毫不犹豫地在想吃的提拉米苏中选择了最贵的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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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既然送甜点,当然是选贵的最划算啦!
等待手沖咖啡的间隙,许知蕴没忍住自己的八卦天性,悄悄问周颂:「你刚说的,程烨然被搭讪……怎么回事?」
周颂得意道:「看,我说你还是在意的吧!」
许知蕴撇嘴:「我不是在意这个,我只是纯好奇。真的纯好奇。」
如果说程烨然从没相过亲这一点有些奇怪,那么,他被搭讪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奇怪。甚至许知蕴有时会想,以程烨然那个外形条件,不被搭讪才怪吧。
周颂慢悠悠地说:「我今早有点事,正好要到他们公司旁边的银行去办,所以搭他的车。下车后……」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两人从车上下来,程烨然关上车门刚想走,就看见一个女人迎面朝他走来。
女人穿着杏色的法式长裙,身量窈窕,嘴角噙着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问程烨然能不能给个联繫方式。
程烨然当然是很礼貌地拒绝了,但那女人却面不改色,笑盈盈地说:「没关系,我们会再见面的。」
随后她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独留程烨然和周颂面面相觑。
「完了?」
这是许知蕴听完故事的第一感想,「这就完了?」
周颂摊手:「当然完了,你以为有多长?况且我要去银行,烨然要去上班,故事哪里还有什么发展?我估计就是她看中了烨然的姿色,想要有点什么露水情缘,可惜啊,终究是不能成……」
许知蕴犹豫了一会,问:「程烨然读书的时候应该也很受欢迎吧?」
「怎么说呢?」
出乎意料的是,周颂并没有给她一个司空见惯的答案,「这傢伙上高中时倒是蛮受欢迎的,也有人表过白,但大家毕竟心思都放在高考,倒也没有什么。大学的时候嘛……我和他没读一个大学,不知道,但其实——」
他给了许知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别看他似乎待人接物挺随和,挺有礼貌,其实陌生人看他,就总觉得和他隔一层,不亲切。和一个不亲切的人有什么好讲的?八卦自然而然就没那么多了。」
说完,他又满怀八卦之心地问:「许小姐在学校里应该也挺受欢迎吧?有没有男孩给你举着花表白啊?」
许知蕴一愣,笑着,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我读研时一门心思学习,没想过这方面。大学的时候……谈了场差劲的恋爱,分了。」
周颂点头:「差劲的恋爱就该分了。等着对方霍霍,那还得了?」
咖啡好喝,甜点也好吃。许知蕴一边看书,一边在心里给周颂的店打五星好评。
这本书已经看到了一半,她乐观地想,或许等到出版之后,真能大卖特卖也说不定。
傍晚七点的时候,咖啡馆的门被人推开。
许知蕴条件反射般地抬头,就看见程烨然逆着夕阳走进来。
只是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
周颂本就闲得无聊,一见程烨然,就笑嘻嘻地凑上去,刚想说几句打趣的话,鼻子却灵敏地闻到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某种味道。
周颂肯定道:「你身上有某种女士香水味。」
这味道似乎有点熟悉,他顿了几秒,突然诧异地看向程烨然:「是今天那个——她后面来找你了?」
这味道,和今天搭讪程烨然的女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程烨然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语气有着些许疲惫:「嗯。今天公司提前下班,我一出门,就在门口碰见她,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吃一顿饭。」
「原来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周颂差点要蹦起来,「你不会真和她吃饭了吧?」
「怎么可能。」程烨然瞥了周颂一眼,「好说歹说了好几分钟,总算是拒掉了。」
「人家可是大美女哎。」周颂说,「我是外貌协会,她要是找我要联繫方式就好了,我准同意。」
程烨然摇头:「一个人又不会仅仅因为外貌而喜欢另一个人,况且……」
后半句话在唇齿间隐没。
周颂追问他,「况且」什么呀,程烨然却没搭理他,只是问他柜子里有没有多的速溶咖啡条。周颂说有啊,你等我去给你拿来,随后就熘达熘达进了仓库。
许知蕴就是在这个时候窜出来的。
她戳了戳程烨然:「周颂给我发过消息,说你被搭讪了。还有,刚刚的对话,我可都听到了。」
周颂就算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许知蕴就坐在他们不远处,加上早有准备竖起耳朵,因此听得清清楚楚。
程烨然咬牙切齿:「周颂这个傢伙……」
许知蕴凑过去,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他:「她应该很漂亮吧。」
她刚刚听见了周颂的那句「大美女」,也在先前听到了他对于女人外貌的描述。怎么想,应该都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
程烨然应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虽然我知道,人不能仅凭外貌爱上一个人,」许知蕴说,「可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来的?你如果答应了,或许就会惊喜地发现,对方身上的种种特质你都很喜欢呢?一般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如果真的这么有缘,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程烨然面无表情,沉默了几秒,忽然淡淡地回问她:「你希望我答应么?」
他抬起头,目光带着些许捉摸不透的凉意,与许知蕴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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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愣了愣。
她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脾气,让她浑身都如同长了刺一般不舒服。
她以同样的语气回敬道:「你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太不寻常了。许知蕴惊异于自己情绪上的失控。她承认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刻薄,就像一个青春期里同人顶嘴,口不择言的小孩。
原本还算友好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尴尬与无言。许知蕴看见程烨然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紧抿着唇,似乎有什么话在他的喉咙里,像含着一颗枣核,想要说却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将其吞下去。
她张了张嘴,正打算说声「对不起」来挽救当前的局面,就听见周颂啪嗒啪嗒地走过来,手上还扛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烨然,你要的速溶!」他把盒子递过去,却发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有些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这是……吵架了?」
面前如同雕塑般的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许知蕴:「——吵了。」
程烨然:「——没有。」
「喔。」
听到这番截然不同的回答,周颂语气玩味,目光在两人的表情上跳来跳去,「看来是吵了。」
「还吵得不轻。」
作者有话说:
嘿嘿涨收藏了好开心!
第19章
◎有缘无分?◎
陈美芝约许知蕴出来逛街买衣服时,就看见自己的表妹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就连挑衣服都有些魂不守舍了。
她索性不试衣服了,把许知蕴拉到一家奶茶店里,给她点了一杯果茶。
「小蕴。」陈美芝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许知蕴闷闷不乐的吸熘了一大口奶茶小料:「没什么,就是……人际交往上,出了点问题。」
「和朋友吵架了?」陈美芝很敏锐。
许知蕴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一时间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她不作声,陈美芝也不强求,「既然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办,不如就先放一放吧。说不定过了一段时间,解决的方法就自动从大脑中跳出来呢?」
……
其实,在那一天的晚上,许知蕴就给程烨然发了道歉的消息。
[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呛了。]
手机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几秒,程烨然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
双方都道歉了,那这个问题究竟解决了吗?
许知蕴觉得并没有解决。
……
那天之后,每次在楼道里碰见程烨然,许知蕴都莫名心虚。尽管程烨然的表情再正常不过,也会同她挥手道早安或者晚安,但许知蕴就是感到不自在,仿佛同他隔了一层。
她不太敢直视对方,每次都草草打招唿后离开,甚至到了后来,再在不远处看见程烨然的身影时,她选择的是绕道走。
绕道走,就不会产生令人烦恼的交集了。
心情的郁结化为了挑衣服的动力。
她这趟来,主要是陪陈美芝买衣服的。夏天到了,正是买夏装的好时候。每进一个店,许知蕴就尽职尽责地开始挑选起来,一口气给陈美芝挑了**套衣服,让她挨个试。
……
「这条亚麻裙怎么样?」
「美式运动风呢?」
「这条收腰的小黑裙,穿起来肯定很显身材……」
……
这家店不满意,就换下一家。将整条步行街都几乎逛了个遍,最终的结果就是,陈美芝和许知蕴两人,手上各提了五个大袋子。
在给陈美芝挑衣服的过程中,许知蕴其实也给自己买了两套。当付款成功,拿到心仪的东西时,许知蕴缓缓唿出一口气,感觉整个身心都愉悦了许多。
难道这就是购物的魔力?
买完衣服,她们去吃饭,挑选的是一家颇有情调的西餐厅。许知蕴注意到,陈美芝偶尔会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似乎是给人发消息,脸上的表情也很耐人寻味,像是害羞,又像是甜蜜。
她眼里露出瞭然的神情,坏笑着凑到表姐身边去。
「表姐呀。」她眨巴眨巴眼睛,「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故意把「谈恋爱」三个字拖得老长。
陈美芝收起手机,面上显露出些许赧然:「不是哦。准确来说,我这还处于暧昧阶段。至于能不能成……谁知道呢?」
许知蕴对于陈美芝的决定向来是贊成的,不过她依旧想要替陈美芝来把把关。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万一又出现个李文俊第二怎么办?
她板起脸,像查户口那样开始盘问:「他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美芝失笑,同许知蕴讲起自己的这位暧昧对象来。工作稳定,比陈美芝大两岁,兴趣爱好是打网球,两人是在网球场里认识的,组队参加过好几场比赛,所以愈发熟稔……林林总总说了那么多,许知蕴总算放下了半颗心。听起来,这位暧昧对象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人的心是会变的。某个时候的爱,确实是真心的,可是过后呢?
看着许知蕴严肃的脸蛋和对她的劝告,陈美芝笑着给她拿过去一个蛋挞。「表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没那么容易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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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页
「我呢,想要追求爱情,追求幸福,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的最高追求。」陈美芝拍拍许知蕴的肩膀,示意她放心,「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但愿吧。许知蕴在心底轻声说。
许知蕴总算把那本书看完了。
她开始着手准备翻译工作,每天一睁眼,不是对着电脑,就是对着字典。其中一本字典跟着她有些年头了,身上全是岁月的痕迹。许知蕴很担心,会不会哪一天她一翻,这本字典就寿终正寝了。
还好,它很坚强,目前并没有退休的迹象。
许知蕴真正忙起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读研时,为了赶课题,她可以踩着图书馆开门的时间进去,中午和晚上饿了就点外卖,在馆外捧着碗速战速决,随后又匆匆忙忙进去,直到闭馆的音乐声响起,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有时候忙得连饭都忘记吃,许知蕴也浑不在意。既然忘记吃,那想必是不饿了。
她就这样从大早上一直坐到晚上,累了就起来走两步,省略了午睡时间,午饭也是在下午两点半吃的,将好不容易规律的胃部生物钟又打乱。
翻译的过程,于许知蕴而言,既是工作,也是爱好。既是痛苦,也是享受。
她比别人都更早的看到这本书真正的样子,身处其中,感受故事的脉搏,了解人物的喜怒哀乐……这对许知蕴而言,无疑是最棒的一件事。
期间吃饭时,许知蕴还抽空看了眼手机。微信里冒出几个红点,许知蕴伸手点开,还以为是周颂又给她发什么程烨然的相关消息。
但发信人是妈妈。
许知蕴把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抛掉,点开对话框。
她妈发了三个六十秒的语音,外加两张照片。许知蕴认认真真将语音听完,然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发了五个感嘆号。
[你们六月份就要回来啦?哪个机场,我到时候去接你们!]
许妈妈回得很快:[城西国际机场,晚上八点半到。记得带老爸老妈去吃烧烤哟。]
许知蕴忍俊不禁:[你们在国外还没享受够美食呀?]
[这怎么能一样?]许妈妈回復,[你也是留过学的人,外国的东西就算做法和我们再相似,吃起来的口感还是不同的。你老爸和我都要馋死烧烤了。]
许知蕴笑着应下来。两人闲扯了几句家常,许妈妈突然又绕了回来。
[你和那位程先生,进展如何啦?]
许知蕴无奈道:[妈,就是普通朋友,哪有什么进展不进展的。]
[哎,那算了,我之前还以为你们对彼此有感觉呢。]
许妈妈感嘆:[果然还是没有缘分啊。]
许知蕴心底下那份奇奇怪怪的别扭心情又涌上来了。
「没有缘分」,这是她在前几次相亲里必说的託词。
「对不起啊,我想我们没有缘分,祝您找到更好的人。」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可以潇洒离场。她从不在内心反驳自己,因为她确实觉得,自己的人生和他们的人生,註定只是仅有一个交点,随后又分开的直线。
可她和程烨然的交点仅仅只有一个吗?
许知蕴无法控制地回想着那些清爽的早晨,和拂过凉风的夜晚。酒吧里若有若无的香气、楼道中互相说着的「早上好」和「晚安」、一起吃完饭后去看到的深蓝色的海、在旅游的民宿碰见彼此,然后一起欢快地去钓鱼……
明明有很多交点,不是么?
她一时心乱如麻,捧着手机,不知道要回復什么,只是闷闷地发了两个毫无意义的表情包过去。许妈妈似乎能从女儿发信息的间隔时间和内容中感受到,许知蕴现在似乎并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
[好啦,别想那么多。]许妈妈最后说,[好好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
手机屏幕的亮光逐渐缓缓熄灭。
许知蕴嘆了口气,将脑子里如同被猫弄乱的毛线团般的思绪扯出来,丢到粉碎机里销毁了个干净。
还是认真翻译吧。
由于午饭是在下午两点半吃的,现在她并不饿。何况先前聊天占据了原本规划的时间,许知蕴心一横,打算不吃晚饭了——如果饿了,再煮也不迟。
她继续忙碌起来,努力地把自己投入到一串串单词和长句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她也完成了今日的目标计划,伸着懒腰,做了几个舒缓肩颈和手部的动作,便慢腾腾地到厨房,打开冰箱一顿翻找,想着今晚吃什么。
冷冻层还有一根排骨,是许知蕴前天晚上在超市里买的。晚上超市打折,什么东西都便宜,她毫不留情地往购物车里塞了好多日用品和生鲜,最后提着个印有超市logo的特大袋子,累死累活地扛回了家。
就做糖醋排骨好了。许知蕴喜欢一切糖醋口味的东西。
她正哼着歌,喜滋滋地在洗手台沖洗排骨上的血水,心中忽然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她把排骨用面粉揉搓完,厨房和客厅的所有灯光,就「啪嚓」一下子全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好开心!每天更新都充满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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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停电与糖醋排骨◎
——停电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人猝不及防。
许知蕴将手里的排骨放回碗里,摸索着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又凭藉着记忆在不远处的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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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页
她把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按开,随后来到黑漆漆的客厅,看了看窗外。
对面那栋楼的住户窗口依然是亮堂堂的。
她又打开门,看见走廊的灯是亮的,对门的邻居家里还传来炒菜声和说话声。
看来只是她家停电了。
许知蕴打了物业的电话,很快就有工作人员带着维修工上来。检查了一番,发现是进户线故障。
许知蕴问:「那请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检修的工人回答:「这个故障有点严重,可能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行。」
天啊。许知蕴内心想,居然要两三个小时。
工人已经开始维修了,物业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旁,对许知蕴说:「您别担心,今晚肯定能修好,到时候来电了,我再打电话通知您。」
许知蕴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晚饭还没吃,想吃的糖醋排骨也吃不成。许知蕴乘着电梯下楼,打算去楼下的小饭馆搓一顿,再不济,在便利店里买几个饭糰,也算对付过去了。
她的思绪好一阵发散。
今晚不算太热,夜风舒缓。到了门口,她正准备抬腿跨上某团的共享单车,就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再熟悉不过的人,喊着她的名字。
「……许知蕴?」
她惊异地偏过头,正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睛。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很生活化的一个程烨然。穿着黑色t恤,手里拎着两个满满的白色塑胶袋,上边的logo还分外眼熟,就是她常常在晚上选择光顾的那家。
这会碰见,只能打招唿了。
「哈罗。」她摆摆手,努力装作先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下班去超市採买了?」
「嗯。」
他的目光落在许知蕴扶着的共享单车上。「你要出去?」
许知蕴无奈地摊手:「家里停电了,说是进户线故障,维修也要等一段时间。我正准备去觅食呢。」
程烨然顿了几秒,随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要不去我家吃个饭?」他说,「今天打折,食材一不小心买多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许知蕴看他的神色,就想起之前他们在民宿的厨房里,程烨然藉口尝不出味道好不好吃,而让自己先夹点菜垫垫肚子的情形。
那时她看程烨然面不改色地撒谎,怪好玩的。
那句「可以把多余的放冰箱」的话在许知蕴的舌尖上打转,最终消弭于空气之中。
她把单车推回去,然后放下脚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程烨然身边。
「好啊。」她笑着抬起头,「那我也来为消灭食材贡献一部分力量吧。」
程烨然的家里很整洁。
整洁,并不意味着没有生活气息。许知蕴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随意地堆着两三本书,茶几下的饼干盒里放着诸如剪刀、胶布、便签纸等容易散乱的小物品。沙发是布艺的,和窗帘同一色系,透着温馨的情调。
程烨然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找拖鞋。她踩着柔软的拖鞋,刚刚坐上沙发,一杯水就这样递了过来。
「先喝点。」程烨然温声道,「我马上就去做饭。」
许知蕴接过水,很豪气地一口喝干了。
「谢谢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蹭吃蹭喝的,麻烦你了。」
程烨然看了她半晌,问她:「你不是来为消灭食材贡献力量的么?」
「……对啊。」
「那就不是麻烦。你可是在帮我呢。」
程烨然挑眉,撂下这么一句话,随后就转过身,进了厨房。
迟钝了两秒后,许知蕴如梦初醒,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跟在程烨然身后也窜进了厨房。
她诚恳道:「我来为你打下手吧!」
无论是停电还是程烨然一时兴起请她来家里吃饭,都是意外事件。许知蕴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做饭的人不洗碗,既然别人做了一项,那自己就得自觉地完成另一项。
程烨然此刻已经把围裙围上了,闻言,揽过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出了门外。
「给我一个招待你的机会,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吗?」
许知蕴发现,自己很喜欢程烨然说话时的这种调调。尾音上扬,仿佛是一片羽毛,让人的心尖有一瞬的酥痒。
「好、好的……」她说完,条件反射又要道谢,被程烨然拦住了。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知道她下一秒要想什么。
程烨然又问了她一遍。「想吃什么?」
许知蕴本想说「什么都行」,但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会不会太随便。她自己对于「随便」这个词可谓深恶痛绝,出门吃饭时,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同行人说「随便」,这对一个有选择困难症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艰难的抉择。
还是看看现有的东西再想菜式吧。
许知蕴的眼神瞟过程烨然先前提回来的塑胶袋。袋子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角,让许知蕴得以看见,在丝瓜的旁边,有一份肥瘦均匀,品相堪称完美的排骨。
于是她十分期待地问程烨然:「我想吃糖醋排骨,可以吗?」
……
糖醋排骨,当然可以了。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菜,原材料也有,对程烨然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许知蕴被他推出厨房后,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看程烨然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后来她站得脚困,就回到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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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客厅的左边,有一面墙的玻璃橱柜。这些橱柜里摆放的不是奖盃,不是奖状,也不是书,而是一个个大小和种类各异的小玩具们。有古灵精怪的握力球、解压魔方,也有各种职业的小车与建筑模型,还有看起来就手感绝佳的毛绒小动物……
绿色的豆豆眼恐龙占据了橱柜的c位,像个骄傲的小国王。
小恐龙旁边的格子里,还依次排排坐着噘嘴小鸡、围巾小狗、喝水大象等小毛绒们。它们姿势不同,颜色不同,却都有一双如出一辙的呆萌豆豆眼。
许知蕴感觉自己的心要被融化了。
太可爱了吧!
这些难道都是程烨然操刀设计的作品?
……
很快,吃饭的时候,她内心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今晚是风味茄子、清炒丝瓜和糖醋排骨。许知蕴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她心心念念的排骨:色泽金黄红亮,撒了一层白芝麻,光看排骨上边挂着的糖色,就知道做饭的人一定是个中老手。
程烨然把身上的围裙脱下来时,许知蕴这才发现上边的图案是小黄鸭。
「好可爱啊。」她指了指那只正在玩水枪的小鸭子。
程烨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这个啊。」他把围裙叠好,「之前大促销买的,买一送一。上一条围裙还是兔子来着。」
收拾好东西,就正式开饭。许知蕴咬了一口排骨,只觉得无论是内心还是味蕾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糖醋的酸甜口中和得刚刚好,既不会太甜,也不过太酸。表层的肉质由于煸炒过变得酥脆,但内里又十分鲜嫩多汁。一整块排骨下肚,只觉得回味无穷。
米饭也煮得恰到火候,是那种粒粒分明,充满米香的干爽。
许知蕴开始对程烨然展开了情真意切的彩虹屁攻势。
「太香了吧!」许知蕴道,「如果你不当设计师,真的可以考虑入职饭店的。感觉你的手艺掌勺完全没问题了。」
程烨然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基本功和真正的师傅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想掌勺的话,还差得远呢。」
聊着聊着,许知蕴就问起客厅橱柜里的东西来。
「里边的小玩具们都是你设计的吗?」
答案在意料之中:「是的。」
「我仔细看了,每一个都很棒。」许知蕴对他竖起大拇指,「你最近还会出新的设计作品么?」
如果程烨然出了新作品,那她一定来贡献贡献销量。
「最近确实有在计划这个。」程烨然说,「最近毛绒玩偶的销量持续走高,公司开会说要再推出几款新品,任务落到了我和其他几位同事身上。但我还想设计一些适合adhd儿童患者解压和辅助治疗的玩具,提交的申请还在审议中,希望能够尽快出结果。」
「你的申请一定会通过的。」许知蕴很乐观,「或许利润额不高,但这些东西真的很有用。」
程烨然给她夹了一块排骨,眉眼弯弯,「那就借你吉言好了。」
许知蕴又问他,毛绒玩偶的话,打算设计成什么样的?程烨然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她了。
他挑了挑眉:「别着急,等上市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知蕴撇了撇嘴。
吃完饭,许知蕴秉持着「做饭的人不洗碗」这一绝对法则,说什么都要冲进厨房把碗洗了。程烨然又是温柔而不失强势地,再次把她推了出去。
许知蕴内心十分过意不去,只好说:「下次你来我家吃饭吧。我也来招待你。」
她可是十分真诚地发出邀请的。不只是为了还这一个人情,还为了一些心底隐秘的小小欲望。
程烨然听了她的话,偏过头来,眼里含笑:「好啊。小许同志要怎么招待我呢?」
又是那样的语调。有些轻飘飘,又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蛊惑。
但没办法,许知蕴就是很喜欢听。
她在内心把那些社交网站上的做饭博主全过了一遍,打算这几天的电子榨菜就是看看他们怎么做饭,以此扩大自己拿手菜的范围。
「我会用我最好的厨艺招待你的,程烨然同志。」
许知蕴非常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今日份更新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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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要追求他。」◎
距离停电过去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钟后,物业终于打来了电话。
彼时,许知蕴正在手机上做游戏任务,一接听,就听见了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修好啦?太谢谢你们了,大晚上的辛苦了!」
「不辛苦,您来看看吧,如果有什么别的问题,再同我们联繫。」
她连连道谢,随后挂了电话。程烨然在书房里忙工作,许知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房间门——其实房门并没有掩,而是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内部景色一览无余。
他书房里倒是真的有满柜子的书。
书嵴上留存了许多痕迹,看起来他们的主人常常翻阅。
许知蕴见过很多人的书房,里边大多也放满了书,但那些书都是摆设,甚至只是好看的硬壳子,来凸显主人的博学多才。
「程烨然,」她轻声说,「我家的电修好了,我要回去了。」
程烨然闻言,站起身来:「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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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两人吃饭的时候倒是聊得很痛快,可现在,许知蕴换下拖鞋,穿上自己的鞋子同程烨然出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的家就只隔了一层楼,电梯运行得很快,转眼间,她就来到了自家的门口。
她开了门走进去,按亮了客厅里的灯,确认供电没问题后,又走了出来。
程烨然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
……
又是这样凝滞的氛围。许知蕴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将心里潜藏的那句「对不起」说了出来。
「我想了很久,之前的那句话确实是我不对。实在对不起。」
她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进行比较好。
何况,那件不大不小的事,已经成为了她的一个心结。如果要解开它,当然是向对方说清楚,才能令人安心。
许知蕴微微低着头,不太敢去看程烨然的表情。
她的话音刚落,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的一抹温热。
如同先前那样,一触即离,仿佛刚才那份温柔的触碰只是错觉。
「别这样。」程烨然的话语间似乎带了点恳求,「不是你的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那也是我的错。毕竟发问的人是我,不是吗?」
许知蕴沉默着,忽然把头抬起来。「那你是原谅我了?」
由于抬起了头,她能够看见男人的神情。
没有生气,没有无奈,也没有不耐烦。对方精緻带些锋锐的眉眼,在此刻却变得分外柔和。
这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可没原谅你。」
正当许知蕴着急忙慌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时,程烨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们没吵架,没闹矛盾,你也没做错。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许知蕴愣了几秒,随后也笑起来。
「我还担心了很久……」解决了前些天一直困扰的问题,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松快许多,「之前在楼下碰见你,我都不太敢和你打招唿。」
程烨然斜倪她一眼:「我说最近怎么没见你人,敢情在躲我呢。」
许知蕴举起双手,比出投降的手势,顺带做了个鬼脸,「下次不会啦。有空的话记得来我家吃饭哈!」
他们的生活又步入正常的轨道之中。
许知蕴看着钱包和体重秤,痛定思痛,决定减少点夜宵的频率。
……今晚一定是我这两个月以来的最后一顿夜宵。许知蕴沉痛地想,随即飞快地按下了「立即支付」。
外卖员尽职尽责,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许知蕴随便穿了双凉鞋就奔出门,迫不及待地从外卖柜里提熘出喷香的烧烤。
香辣味一阵阵从袋子的缝隙中传出来,许知蕴很满意,因为这意味着店家认真看了备註,给她十分豪放地撒了两倍的孜然辣椒粉。
她正准备转头,身旁忽然俯下一片阴影。
带着清淡好闻的气息。
——透过影子她都能认出是谁。
「晚上好!」她双指併拢,在额间虚虚一晃,「你也点了夜宵?」
「这倒没有。」程烨然将柜子里的东西取出来给她看,「我买了点药。」
听到「药」这个字,许知蕴浑身一激灵,皱起眉头,条件反射般地将程烨然的浑身都打量了个遍。「你生病了?磕着碰着了?没看出伤到哪了啊……」
程烨然听她絮絮叨叨,不禁失笑。「小许同志放心,没生病。」
他用手指轻轻拂开许知蕴因夜风而被吹到脸颊上的髮丝,「只是家里的药过期了,买点来预备着。」
头髮被轻巧地别回了耳后,在脸上留下细细密密的触感。
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许知蕴仿佛能听见他胸膛中有力的心跳声。
她眨了眨眼。这个角度,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在接吻。
她明白,这样的情景,在小说里有一个缱绻的词,叫「暧昧」。
许知蕴的大脑飞速运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面前的男人就直起身来、笼罩在她面前的阴影消失了,连带着他身上的那抹清浅的气息。许知蕴有片刻失神。
她想说谢谢,可嘴里蹦出来的却是:
「——原来你也会犯把药囤过期的错误?」
许知蕴经常犯这样的错误。生病时,翻箱倒柜找出一盒退烧药,稀里煳涂地吃了,过了几个小时没发现好转,疑心自己烧傻了吃错药,拿过药盒一番研究,才发现退烧药已经过期两年之久。吓得她赶紧上网问在线医生,吃了过期的退烧药会不会有害?
最终很幸运,身体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程烨然将注意力放到了其中某个字上。
「也?」他反问。
许知蕴只好将自己惨痛的过往经歷讲了一遍。听她说完,程烨然的神情顿时由「看戏」变成了微妙的同病相怜之情。
「我不会笑你的。」他十分诚恳,「我和你有一样的遭遇。因为这事儿,和我哥斗嘴时没少被他拿来翻旧帐。」
程烨然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十分健忘的人。
他记得哪家饭店的哪道招牌菜最好吃,也记得工作要在哪个时间节点完成、设计数据是多少……可他往往会忘记一些看似日常的东西,比如,记住自己购买药物的时间,以及它们的保质期。
许知蕴捂着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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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页
程烨然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变魔术一般地,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小盒子上还缠着蓝色缎带,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就被递到了许知蕴的手边。
「可算没忘记这个。」
尽管东西已经送出手了,但程烨然仍有几分忐忑,「这是公司里出的钥匙挂件新品,我猜你应该喜欢。」
新品出来的时候,他在办公室里谘询了其他女同事的意见,挑挑拣拣选中了这一个。即使採纳了各方意见,也不知道收到礼物的人究竟中不中意。
许知蕴将盒子打开,看见里边静静地躺着一只戴蓝帽子蓝围巾的小企鹅。小蓝帽子上还有一团雪白的毛球,随着许知蕴的拨弄一晃一晃的。
她轻轻捏了捏小企鹅的脑袋,手下触感柔软,就像是在揉捏一片云朵。
做工很精緻,每一处针脚都十分平整。毛绒玩具的品控再怎么好,也终究会有些参差不齐。但这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小企鹅,恰恰证明了某人在挑选时有多么用心。
……
她的心中剎那间涌上一阵波浪。这浪花唿啦唿啦的,一潮接着一潮,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音,使心中的每一个念头都如落地的针般,清晰可闻。
她知道,特别是在现代社会,像罗曼蒂克这种东西,其实是藏得很深的。你不能说送一束花浪漫,却也不能说送一束花不浪漫。它的边界是模煳的。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有时喧闹,有时寂静,有时莫名其妙,甚至有时还带着些旗帜鲜明的刻薄。不管你想要探寻还是想要离开,当你真正反应过来时,无论是体温还是血肉,唿吸还是骨骼,似乎都已经镶嵌其中,无法自拔了。
「……我很喜欢。」
许知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她感到周遭那份似有若无的,模煳却又旖旎的空气升腾而起。脸颊发热,应该是泛着红,但她一点也没有逃避。
「我真的很喜欢。」
她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因为对面站着的男人,是她目光的终点。
许知蕴回到家,立刻给陈美芝打了电话。
陈美芝正在敷着面膜看电视,很快就接听了。
「小蕴,怎么了?」由于脸上覆盖着面膜,她的声音有些含煳。
许知蕴自觉自己的声音十分冷静:「表姐,你还记得我那个相亲对象吗?」
「记得啊。」
陈美芝还看过他的照片,男人眉目舒朗,笑得很是温和。当时她还同许知蕴的父母打趣,说可惜小蕴没看上,不然长得那么帅的男人,放走了多可惜。
「怎么了,他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吗?」
许知蕴哂笑,摇摇头,「这倒没有。」
陈美芝疑惑:「那到底怎么了?」
许知蕴缓缓道:「接触下来,我认为程烨然先生的各项标准都很合格,甚至达到了优秀的程度,所以……」
她拖长了音调,一字一句地立下了个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
「——我要追求他。」
作者有话说:
嘿嘿我们的蕴蕴终于开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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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蓝帽子小企鹅◎
「我要追求他。」
陈美芝震惊得面膜都差点裂开了。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意思是……你要追他?」
「对。」许知蕴兴奋道,「表姐,你没听错,我就是要追求他。管他究竟是不是喜欢我,我先追求了再说。」
陈美芝问:「你同舅妈他们说了吗?」
许知蕴略微心虚:「没有。但我之后会说的。」
陈美芝觉得很稀奇。她知道许知蕴那点可怜的恋爱史,她也知道,自己表妹唯一谈过的那段恋爱,其实只是半推半就罢了。更别提梁丰是个多么差劲的人。她一直在想,能够让许知蕴感兴趣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男人?
她抿了抿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还追求别人呢,我看你正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几回。你知道怎么追求人吗?」
许知蕴反驳:「没谈过几场恋爱不代表我不会追人,何况程烨然那傢伙不是也没什么经验?」
她摩拳擦掌,一连点开某乎和某瓣,打算上网展开大数据搜索,连夜完成她的追人计划:「等着吧表姐,相信我,我势必要得到他!」
明明是大晚上,但许知蕴还是神采奕奕。她的脸颊上泛着热烈的玫瑰色,但她自己却一点也没意识到。
陈美芝都能想像到电话那头她的样子。她轻声笑了笑,给予自己的表妹最诚挚的祝福。
「嗯,我相信你。小蕴一直都很聪明,你一定可以把他追到手。」
最后那句话,被轻轻地淹没在夜晚的波涛之中。
「……可我也希望,他不会令你伤心。」
时间倒流至几天前。
杯中金黄色泛着泡沫的啤酒被周颂一饮而尽。他坐在吧檯旁,撑着下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木质的桌面。
「今天怎么想着来约我喝酒了?」他瞟了一眼旁边的程烨然。
平日里坐姿端正得一丝不苟的人此刻却十分随意,衬衫扣子解开两颗,明明是约人出来喝酒,自己却喝得并不多,只是懒懒地把玩手中的剔透的玻璃杯,眉眼间透着几分意兴阑珊。
没有回应,周颂戳戳他:「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老闆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懒得浪费在你们这种无聊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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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程烨然没好气道:「安静点行不行。」
「噢哟,程二少爷还跟我耍脾气呢。」
周颂也不恼,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情?」
他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程烨然没有否认,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仰起头,将啤酒一饮而尽,眼睛里升腾起的雾气模煳了视线。
「是,但也不算是。」他低声道。
周颂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春秋笔法,而是拍板道:「那就是了。」
他歪着头,再给程烨然倒了一杯,金黄的酒液混着rnb的音乐在杯中激盪。
「我看得出来。」周颂说,「你对她有意思。你喜欢她。」
周颂的声音分外认真。
程烨然苦大仇深地嘆了口气,「连你都看得出来。」
话外之音分外明显。
周颂瞪他:「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我难道情感方面很迟钝?」
他神色中颇有几分得意,伸出食指在空中晃了晃:「虽然我的情感履歷尚且浅薄,不过至少比你多吧?你除了小学女同桌,还能举出什么事例?相亲都没有经歷过几回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程烨然白他一眼:「我倒不觉得情感履歷多是件值得自豪的事。」
周颂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且势必要引起后续的争论,转而开闢了新的战场。他拍了拍程烨然的肩膀,示意这位情场失意的朋友赶紧振作起来:「不要伤感了,帅哥。让我来教你几招,你肯定能事半功倍。追人也是需要技巧的,你有没有看过某瓣里的神帖……」
周颂觉得追人这事很简单,但程烨然显然不这么觉得。
「你还是别教我了。」他面无表情道,「你上次分手时留下的烂摊子还是我收拾的。」
「……我这不是在还你人情嘛!」
周颂不依不挠,「那你大晚上叫我出来干什么,不是给你当军师,难道是陪你不睡觉看星星啊?」
程烨然不说话,只是又喝了一杯酒,神色重新回归到忧郁。
一个忧郁的,独自喝酒的男人,往往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很快,就有个五官明艷,衣裙紧身的女子走了过来,朝他举了举酒杯,问他有没有兴趣与自己共饮。
程烨然摆手:「不必了。」
周颂朝她抛了个wink:「这位美女,他可是名草有主啦,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女子盯着周颂看了几秒,随后柔柔地笑起来:「您很好,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愿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说完,她端着酒杯,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中。
周颂嘆了口气:「我们还是继续讨论先前的话题吧。别忧郁了,振作起来!」
……
最终两个男人其实并没有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只是在最后散场的时候,周颂叫住他:「程烨然。」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如果她不喜欢你,怎么办?」
周颂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朋友着想。
在幽静的月光下,程烨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听见周颂的话,他只是笑了笑。尽管喝了酒,可程烨然的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我有喜欢她的自由,她也有不喜欢我的自由。」
「只是,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永远喜欢她。」
许知蕴在躲自己。
程烨然早就发现了。
他们在楼道里相遇的次数大大减少。很多时候,程烨然都能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那抹身影就是不来同他搭话。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每当他朝对方跨出去一步,对方却又后退一步,就像是在玩捉迷藏。先前还有相逢的余地,到了后来,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程烨然在心底苦笑。
归根结底,还是他操之过急。
晚上逛超市打折区时,他又看见了她。
推着个购物车,正在生鲜区内认认真真挑选。头髮随意地挽着,从肩颈处滑下那么几丝,平白增添几分风情。
她就这样推着个购物车一顿扫荡,从生鲜区逛到家居日用,一股趁着打折不买白不买的架势。选购完后,她心满意足地去结帐,随后左右手各提一个塑胶袋,哼着歌儿走了出去。
袋子看起来很沉,也不知道她提着费不费力。
程烨然本想追上去,但又怕加剧两人间的尴尬气氛。他就这样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从冷冻区拿的一份排骨,看着许知蕴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第二天还有工作,程烨然挣扎着起床,给自己沖了两大包咖啡,随后照常开车来到公司。
或许是因为任务吃紧,办公室里闲聊的声音明显减少。程烨然早饭只草草啃了个面包,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也就是在午休时间,才能缓缓。
坐他工位对面的霍夫曼蹬着办公椅熘过来。「嗨。」他手里还捧着盘新鲜出炉的烤松饼,「来个松饼怎么样?」
程烨然拿了一块:「谢谢。」
霍夫曼又问他要不要挤点奶油,程烨然婉言谢绝了。松饼本就够甜,加上奶油更是致死的含糖量,也就外籍同事们吃得欢心。
「最近你都不怎么在公司住了啊。」霍夫曼咧开嘴角,「先前我和琼森还讨论过这件事,我们猜想,程肯定是陷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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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烨然通常时工作日时在公司吃住,周末才回一趟家。但自从认识许知蕴以来,他在公司留宿的时间越来越少,踏进小区的时间却越来越多。
霍夫曼带着过来人的语气,友善地拍拍程烨然的肩膀,「小伙子,不要害羞。当年,我们也有过这样甜蜜的时光。」
霍夫曼四十多岁,带着他的妻女漂洋过海,早早定居在此。他本人是秀恩爱的忠实典范,常常有人能看见他与妻子在公司的花圃旁亲吻。他本人也完全不避讳,还时不时与同事们分享家中的趣事。
程烨然微微一笑,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并不打算深入地聊这个话题。霍夫曼对他报以「理解」的眼神,并幽默地声称,这是「属于中国人独有的含蓄」。
午休只是吃饭,并不包含睡眠时间。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期间部门主管带来个好消息,最新一批的钥匙挂件即将上市,每位工作人员都能免费拿到一款。紧接着,一纸箱的小玩意们就被拿了进来。
这无疑是给紧张的工作氛围注入了一丝愉悦。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开始在纸箱里挑选自己心仪的款式。
霍夫曼问主管,自己可不可以拿两个。部门主管惯常听他秀恩爱,此刻微微点头,同意了。霍夫曼从里边拿走了两只振翅欲飞的深蓝色海鸥。
程烨然低着头,在纸箱里挑挑拣拣。对面同样在挑选的人是海莉。或许是从霍夫曼那里得到了某些情报,海莉微笑着问他:「在给你的心上人挑选么?」
程烨然抿唇:「是的。」
海莉同身旁的其他女同事说了几句。她们给程烨然出谋划策:「她要是没有特别喜欢的,你就选一个看着特别可爱的。」
海莉说:「越可爱越好。我想无论对方是谁,都抵挡不住的。」
程烨然继续挑挑拣拣,在纸箱里看中了一只企鹅。
企鹅真的很可爱,戴着蓝围巾蓝帽子,帽子上还有个一晃一晃的小毛球。
小企鹅被众多的钥匙扣淹没了,翻了好一会才翻出来。
纸箱里还有许许多多企鹅。他们公司的毛绒玩偶,无论大小,只要是涉及到针线,都是纯手工的。这也意味着,每一个企鹅,都有些微小的差异。
程烨然很耐心的一个个比对,终于让他找到一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小企鹅。摸起来很柔软,针脚也很扎实,没有什么比例不协调的地方。
他很满意。
挑选完钥匙扣挂件后,他找到主管,问要一个精美的包装盒。小企鹅被妥善地安置在包装盒里,盒子还用蓝色的缎带缠起来,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程烨然期待着能把礼物送出去的一天。
……
最终,礼物是送出去了。
可新的礼物又来了。
最近三天,许知蕴每天都来敲一次他家的门。
第一天送的是一袋滷鹅。许知蕴说,这是自己家里做的,可好吃了。你要是没吃过滷鹅,那可得尝尝。你要是吃过滷鹅,那更得尝尝,可好吃了!
送的是一块手錶。程烨然很惊讶,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牌子。
许知蕴递过来是一份出游邀请。
「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我请你去看电影,可以吗?」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程烨然愣住。程烨然开始狐疑。
他将前两天的那些小礼物迅速串联起来。
——她别是在还什么鬼的人情吧?!
第23章
◎「……请他看电影?」◎
程烨然拿不准许知蕴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还是能拿准:她的要求,他总不会拒绝的。
程烨然答应了。
许知蕴见他应得爽快,暗喜心中的进度条又往前推了一步。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见程烨然慢悠悠的声音:「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许知蕴忙不迭道:「什么问题?」
面前的男人虚虚倚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先前是滷鹅、手錶……我其实很想知道原因。」
他的语调很奇异,像带着魔法一般钻入她耳朵里。
「比如,为什么要请我看电影呢?」
许知蕴看着他,像是早就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般,微微一笑:「那么,之前你又为什么请我看艺术展呢——在我们并不完全熟悉的情况下?」
程烨然蜷缩在家居服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调侃道:「那你现在是在回礼么?」
「当然……」
许知蕴很享受自己卖关子时程烨然的神情。那么专注,似乎随着她的话语而被牵动,多好玩呀。
「——也不全是。」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关于看什么电影,我们稍后在微信聊。你就当做——当做除了回礼和还人情之外,我的一点小小的私心吧。」
内心里的小人正举着拳头唿喊「胜利」,她朝程烨然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轻巧地道了声再见。
至于如何解释「私心」,这就不属于许知蕴的范畴了。
许父许母还没从国外回来,就先收到了自己女儿伟大计划的蓝本。
许知蕴先是在电话里朝他们嘘寒问暖,随后话题很快就拐到了「恋爱」之中。她问许母,还记不记得你们给我安排的那个相亲对象呀?许母说当然记得了,许知蕴就继续趁热打铁,问,那你们觉得他怎么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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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是过来人的许母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话语中的小九九。
许母反问她:「你觉得呢?」
许知蕴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哦,原来是这样。许母忍着笑继续问:「然后呢?你觉得人家挺好的,然后呢?」
「然后?」许知蕴这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妈,你别逗我了,你肯定都猜出来了。」
「现在知道害羞啦?」许母真想伸出手来刮刮她的鼻子,「知女莫若母,你那点小心思我还是知道的。」
电话那头许父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什么小心思?」
许知蕴一听她爸的声音,气势上就减弱了一半。她搓搓手,将手机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嗯……爸,我要追人。」
或许是怕电话通讯信号的干扰,许知蕴把「追人」两个字发得字正腔圆,十分清晰。
对面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钟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再出声时,许父只是干巴巴道:「挺好的,只是——只是为什么不是他追你?你妈和我虽然是相亲认识的,但也是我追的她。」
说到最后语气有了几分小小的愠怒。
许知蕴连忙道:「爸,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男追女和不都一样!况且之前堂妹在烦恼恋爱问题,您不也是劝她主动出击?怎么到我这就变啦?」
许父嘟嘟囔囔:「……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啦?」
许知蕴在那头髮问。许母在许父身旁呵呵笑,等笑够了,才把电话从许父手中夺回来。
她愉快道:「小蕴,别听你爸的,老古董。你要怎么追人?告诉妈妈,妈妈给你提点建议。」
许知蕴心满意足:「妈,你等着,我待会就把我做的word文档发给你,你帮忙参谋参谋。」
许父还在那边不依不挠道:「万一这人不合适怎么办?」
「不合适就换一个。」许母嗔怪地看他一眼,「小蕴早就是个大人了,我们要相信她的判断。当然,最后肯定也得由我们把关……实在不行就换一个。就算日后没有相中的人也不强求,人生下来又不是为了恋爱结婚的。」
许父败下阵来,只是简短地叮嘱了许知蕴几句,让她不要盲目地陷入爱河,要记得擦亮眼睛。
许知蕴乖乖地一一应下。
杨绛在《洗澡》一文中提到,西洋有个风俗,每当闰年,女人可以向男人求婚。如果男方不答应,就得赠送求婚的女人一套绸子的衣料。杜丽琳拿定主意向许彦成求婚,而许彦成听了她的话,却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不会买衣料。
许知蕴不想让自己落到「被赠送绸子衣料」的地步。
所以,她找到了周颂。
她是在微信上同周颂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的。一切安排妥当,她还在底下用括号强调了一句:[这件事千万别告诉程烨然。]
周颂觉得奇怪,问她:[你不要是鼓吹我同你合伙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吧?]
许知蕴回覆:[放心好了,真的是有要事相商。]
……
他们在一间咖啡厅见面,只是不是周颂那家。
「说吧,什么事啊?」周颂毫不客气地让许知蕴请客喝咖啡。许知蕴当然是答应了。
她整理了一下措辞,严肃道:「我要追程烨然。劳烦你提点建议。」
周颂差点没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他着急忙慌把咖啡咽下肚,扯了张纸巾抹抹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我滴个乖乖,你说啥?你要追程烨然?」
许知蕴点点头。
周颂简直要在心底狂笑了。他想,我看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明明都对彼此有意,可眼睛就像是高度近视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过他十分好心,没把这事戳穿。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当然希望这场热闹再闹得轰轰烈烈一点。
许知蕴盯了他一会,木着脸提醒道:「别笑了,周颂。脸都要笑出褶子了。」
周颂一僵,就像将全是褶子的面团揉得十分光滑一般,揉着脸颊,企图把自己贱兮兮的笑容给揉匀。
他好不容易平復下心情,问她:「哎,你能不能告诉一下我你喜欢他的理由啊?我没有在捉弄你,我真是纯粹好奇。」
奇怪了,从小到大,程烨然好像走到哪里都比他招人喜欢。周颂发誓,他绝对没有在此时此刻计较酒吧里那场搭讪的事情。
许知蕴却说:「我听说有种东西叫气场,气场不合的人,就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讨厌彼此,尽管他们好像都没有做错什么。你有没有类似的经歷?」
周颂当即拍了下大腿:「当然有了!我跟你说,多了去了!你不知道有些寝室的舍友,真是莫名其妙招人烦……等一下!」
他有些懵圈地眨眨眼睛:「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知蕴笑了:「这不就对了。就算讨厌一个人,有时候都会无缘无故地讨厌。那喜欢一个人,似乎也不一定需要什么特别的缘由吧?」
周颂泄气了。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想要点什么参谋?」
目的达到。许知蕴飞快道:「也不需要你参谋别的,就是想问问你程烨然都喜欢些什么。什么样式的物件?什么牌子?看书和吃饭的口味……」
周颂给她一一解答了,比如程烨然喜欢吃自己老宅门口一家烘焙店的拿破崙,比如喜欢的衣服和手錶的牌子。许知蕴边听边在手机上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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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回答到「吃饭的口味」时,他还是很纳闷:「问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都吃过好几顿饭,难道你还没发掘出他的口味?」
许知蕴坦然自若:「我只发现他不爱吃辣的,以及相比起普通人,更偏爱甜口。其他的好像……没有了?」
「已经够完善了。」周颂朝她竖起大拇指,「烨然的口味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也知道,一个爱享受美食的人,不大会挑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对面的人摇摇头。
「没了。」她说,「接下来都要靠我自己了。」
周颂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别看许知蕴貌似胸有成竹,其实她内心也没什么招。更别提这是她第一次追人。
「嗯……请他看电影?」她选了个老土但常用常新的方案。
周颂果然嫌弃:「太老土了,我初中追小姑娘都不用这招。」
许知蕴指了指咖啡,表示这是她请的:「别管老不老土,如果最后能成功,无论白猫黑猫,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周颂的目光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兴沖沖地发问:「哎,你知道烨然最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么?」
许知蕴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她晃晃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嘿,他喜欢看爱情片。」
周颂拿起手机,翻找最近上映的电影。他指了一个小清新背景的电影给她看:「喏,你要是约程烨然看这个,他保准非常入迷。」
许知蕴愉悦地採纳他的提议。
……
只是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当许知蕴满怀希望地给程烨然发过去好几张截图,问他「我们去看哪部电影好呀」的时候,她满心以为程烨然会选择那部看起来甜虐交织,亲情与爱情相结合的感人电影。可谁知程烨然却用红笔圈起了另一部。
那部电影的基调很暗,名叫《阳光之下》。一部悬疑刑侦类电影。老戏骨和小鲜肉云集,宣发低调,但实力应该不容小觑。
他问:「我们看这个,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真的没有人在评论区找我玩吗……
疯狂!
小宝贝们快来评论区和我玩!!!嘿嘿……
第24章
◎「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帅哥?」◎
许知蕴的第一反应是:周颂的情报不会给错了吧?
但其实在最近上映的电影中,她最想看的也是这部。破案、打戏、批判……加上导演和编剧都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大神,也产出过不少佳作,可以说是本月度最值得让人寄予厚望的电影。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忧。她又发了一条消息:[你确定看这部,不再挑选挑选?]
程烨然的回覆十分果断。不知为什么,她总能从屏幕的文字里,隐隐约约听见他含着笑的嗓音。
[不挑了,我们就看这部。]
看电影的时间被贴心地设定在周末。
许知蕴特意挑了个不近不远的影院,影院周边还有吃喝玩乐一条龙,可以为两人的相处创造更多可能性。
从小区到影院只需要坐地铁便可直达,因此今日的交通方式是地铁。
他们约在楼下见面。为了这次约会,许知蕴决心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化完妆后,她将那件挂在衣柜里,还没穿过的白裙子拿出来,又在腰间系了条棕色的细皮带。这条皮带还是她去义大利游玩时在路边的集市上随手淘的。价格很便宜,实物却很美丽。皮带上镶嵌着彩色的宝石,垂下流苏,和这条裙子很是相配。
她本想戴一顶同色系的帽子,但是将帽子放在头上两分钟后,还是无奈地取下来。太热了。
用夹板给自己烫了头髮,许知蕴照镜子时颇为满意。但不知道用夹板做出的烫卷效果究竟能持续多久。
最后,她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很久不穿的小皮鞋,再拿出一个珍珠白的挎包。
做完这一切后,她就下楼了。
电梯的运行似乎从来没有那么慢过。
随着楼层数字的跳动,许知蕴的心里生出了某些可以被称之为「近乡情怯」的情感。
某一瞬间,她既想要见到他,又胆怯见到他。
可这些情感在看到程烨然的第一眼时就烟消云散了。
准确来说,这个时候,他们还并没有打上照面。
许知蕴是从稍远的一个电梯口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她距离一楼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她站在一个恰好能看到对方,但又不会被发现的位置,看着程烨然。
他站在约好的地方,没有看手机,而是站得笔直,将手放在口袋里,时不时朝里边张望一番。头髮打理得很好,穿着深蓝色的t恤。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他看起来比旁人要多了那么几分少年气。
许知蕴能想像到他敛眸时的神情。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射下一片蝴蝶翅翼般的阴影。
她想要把手覆上去。
感受那份手心里细密的酥痒。
等待是一件恼人的事情。许知蕴现在倒觉得,电影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光是看着这个人,就能让人觉得很开心。
她快步走上前,从程烨然的后边袭击他的肩膀。「下午好呀帅哥!」
程烨然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眼里划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他佯装无奈地摊手:「这位美女,找错人啦,我可不是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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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质疑我的眼光。你就是。」许知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程烨然曲起手指,抵着唇笑起来:「好的,美丽的女士。」
「谢谢。」
他们朝地铁口走去。
许知蕴原本以为,在周末的情况下,地铁的人流量肯定会增加。人流量增加了,就很有可能会出现某些情况,比如:因为车厢里人太多而紧紧贴在一起啦……诸如此类的情况。
但事实还是令许知蕴失望了。
他们今天乘坐的是六号线。往常据说能把人拖鞋都挤掉一只的六号线,今时今日,车厢却空得可怕。已经空到了,即使不是首发站,地铁门打开的时候,还能有好几个空闲座位的程度。
许知蕴很纳闷。明明上一个周末坐这趟地铁的时候还不这样的!上周,她坐六号线去逛街,挤得要死,手背上不知怎么挨到了个热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旁边小女孩口袋里揣着的糯米鸡。
别带糯米鸡了,好烫。
上上周,她坐地铁去和编辑商谈。因为人太多,她不得不离一对热恋期的年轻情侣极近,全程都在听他们甜蜜地谈论晚上回家吃什么,是包饺子还是煮馄饨。
但今天的六号线,人简直少得可怜。
他们很容易找了个挨着的座位坐下。许知蕴的内心里涌上一丝慰藉:起码座位是挨着的。
平日里坐地铁,许知蕴一般是抱着个手机,从头看到尾。但现在她不想看手机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程烨然,看见他优越的鼻樑。
……再瞄一眼。他的皮肤是不是太好了点?
嗯,睫毛还是那么漂亮。依旧想把手覆上去,在手心里挠痒痒一定特别好玩。
她不知瞄了几眼,忽然间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眼前随意地晃了晃。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两人靠得很近,许知蕴似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她立马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转而投向别处:「……我在看地铁线路图。」
线路图上的小红点一闪一闪的,还有四个站就到了。
程烨然笑了笑,似乎相信了她这个蹩脚的谎言。
许知蕴在内心斗争了一会,决定发挥追人的主观能动性。
「好吧。」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如你所见,我撒了谎。其实——」
地铁平稳地运行着,混合着报站声和开门的嘈杂。
她低声道:「其实我是在看你。你太帅了,我忍不住。」
「是嘛?」程烨然状似随意地抬手向身后指了指,语气充满玩味,「我还以为你在看那边那个帅哥呢。」
程烨然身后不远处确实有个帅哥。
一身黑衣,戴着头戴式耳机,留着狼尾,整个一酷哥的装扮。许知蕴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我为什么要看他?」许知蕴说,「他又没你帅。」
过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程烨然坐在一旁,闷闷地笑起来。他的目光直往这边飘,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许知蕴感觉脸都要烧红了。她用双手捂住脸:「看什么?别看了。」
程烨然眨了眨眼睛,语气十分诚恳:「我在看地铁运行路线图呢。我们还有一个站就要到了。」
电影院里的位置也是许知蕴选的。
为了良好的观影体验,他们买了套餐。一桶两人份爆米花,配两杯冰可乐。影厅里的人不少,大多是中年人与青年人。找好位置,许知蕴吸熘了一大口可乐,专心致志地等待电影的开始。
很快,片头的音乐就响起了。
《太阳之下》讲的是一个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故事。主角是个经验老辣的刑警,带着个初出茅庐却智商顶尖的徒弟。城里恶性案件频发,专案组破除万难,终于突破层层迷雾将兇手绳之以法。电影採用双线结构,明暗两条线并行,讨论的主题内涵丰富,包括家庭教育、少年犯罪、黑恶势力……
许知蕴简直看得入迷。
先前她还在家中计划,要怎么在看电影的时候也悄悄达成自己撩拨人的目的。但是,现在这些小把戏已经全部被抛之脑后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剧情。不光是剧情,她还在脑海里疯狂分析现有的线索,尝试是否能在主角团之前将兇手推理出来。这是她看悬疑类作品的最大乐趣:比主角还要先一步推理出罪犯,难道不是一件超爽的事情吗?
看到精彩处,就连低头去拿爆米花,都成为一种罪过。
她抬着头,眼都不眨,慢吞吞地伸手去够中间的爆米花桶,随意抓了一把出来,又吸熘了一口可乐。
就连在拿爆米花时,她的手与程烨然的手轻轻地撞在了一起,她也毫无所觉,满心满眼都扑在了刺激的探案追兇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场景。
一场本是为了约会的电影,硬生生被她看出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电影结束时,许知蕴还意犹未尽地感嘆:「拍得太好了……回去我就上某瓣给它写五星好评。」
灯光亮起,他们随着人流走出影厅。
许知蕴兴奋地同程烨然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简直太棒了……不过个人觉得最后的戏码有些仓促,如果能够再补拍几个镜头会更好,毕竟前面铺垫了那么久……还有,你觉不觉得男主发现那条至关重要的线索的时候有些过于偶然了?虽然破案中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这样的偶然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没有这些巧合,说不定这案子就永远无法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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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说,程烨然一边在旁补充。两人的观点互为对照,时不时还能就某个剧情点展开争论。一番交谈下来,许知蕴只觉得通体舒畅,早就把追人那点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影院位于一个大商场里,一出门,就能看见各色餐厅。现在正是饭点,不少餐厅的等位处都排满了人。
许知蕴为了今晚这顿饭,做了不少功课。她下了好几个点评软体,比对了无数评价,终于挑选出一家貌似还不错的餐厅,也早早就预约了时间——她可是有备而来的!
程烨然问:「我们吃什么?」
许知蕴伸手指了指,随后拿出手机:「前面那家。跟我来就好啦,我已经定了位置。」
餐厅不算远,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或许是因为这家过于出名,门口早已人满为患。他们正准备进去时,从门口却走出来一对男女。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五官优越,散发着一股成熟男性的魅力。他旁边的女人正挽着他的手,笑吟吟地同他说话。
程烨然一下子顿住了。
与此同时,那对男女也发觉了他的目光,一同望过来。紧接着,许知蕴就听见了对面男人带笑的声音:
「……烨然?」
作者有话说:
猜猜叫住烨然的人是谁???
猜对了有红包哦!!!
嘿嘿
第25章
◎「烟花和你。」◎
程烨熙,商界年轻有为的精英,今天特意将所有工作都提前安排好,就是想陪妻子去吃这家她肖想已久的餐厅。
没想到吃完饭一出门,就碰上了自己的弟弟。
程烨然十分惊诧:「哥,你怎么在这里?」
程烨熙瞥了他一眼:「你能在这里,我就不能在这里?」
话音落地,他的目光转向许知蕴,温声问道:「你是烨然的朋友吧?」
许知蕴早就从程烨然的一声「哥」中得知了这两人的身份。程烨然的哥嫂嘛!
只是她目前对程烨然还抱着「图谋不轨」的心思,眼前这与见家长有些相似的场合,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心虚感。
她点点头:「大哥好,我叫许知蕴,知道的知,蕴含的蕴……」
一旁的江玥笑着朝她挥挥手:「原来是知蕴呀。俊俊和烨然经常提到你。今天一见,果然比他们说的要更漂亮呢。」
许知蕴立马道:「不不不,姐姐,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你才是真的漂亮!你简直就是大美人!」
江玥是温婉大气的长相,很具古典美。许知蕴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哇,这个姐姐真是美得不得了!
江玥一愣,柔柔地笑了。她伸手轻轻捏了捏许知蕴的脸:「嘴太甜了吧,小心被我拐走哦。」
说完,她推了推程烨熙的肩膀,示意他别跟弟弟闲聊了:「电影半小时后就要开场了,我们走吧,别打扰人家吃饭。」
「好好好。」程烨熙的语调令人如沐春风。他转过身来,温和地对许知蕴说:「烨然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有空到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他和江玥常在饭桌上听程烨然说起他那位楼下的邻居朋友,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见见面。如今碰见了,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许知蕴连忙道:「您太客气了,有机会我一定拜访……」
程烨熙微微笑了笑。
程烨然在一旁问他哥,待会要去看什么电影。不会也是《阳光之下》吧?
程烨熙没回答这个问题,江玥替他回答了。
她从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理所当然道:「我和你哥好不容易出来约会,当然要看——恐怖片啊!」
她朝许知蕴眨了眨眼睛:「这个导演的恐怖片一直在线,我可是他的忠实粉丝。知蕴要是想要看这类电影尝尝鲜的话,我十分推荐他哦!」
吃饭的时候,许知蕴感嘆道:「原来你哥哥嫂嫂喜欢看恐怖片啊。」
程烨然手里正拿着工具,专心致志地拆螃蟹,「这个我不知道,但他们都很喜欢追求刺激。」
他回忆起小时候惨痛的经歷:「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当时带我去游乐园,专门去玩过山车和鬼屋。在鬼屋里我被吓得够呛,他们就特别开心。」
许知蕴也不喜欢去鬼屋,但她在读书的时候,应聘过鬼屋的npc。她的职务很简单,就是穿着女鬼服,头上贴着符咒,在游客进到房间时勐地窜出来吓他们一大跳。在她看来,扮鬼可比进鬼屋有意思多了。
「你被吓哭过吗?」她故意问。
「怎么可能。」
程烨然耸耸肩,「去多了也就习惯了。」
拆完蟹,他将盘子推到许知蕴面前。程烨然拆蟹拆得很好,摆盘也很漂亮,比一些许知蕴见过的拆蟹师都做得好。
「谢谢啦。」许知蕴给他殷勤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大师辛苦了!」
她喜欢吃海鲜,但不太会拆螃蟹,每次都是一通乱吃,浪费不少蟹肉。
程烨然笑起来。很清冽的笑声,渗进许知蕴的思绪里。
她絮絮叨叨同程烨然讲了很多:在鬼屋当npc的经歷啦、留学时听不懂本地英语的陌生啦……她本就是个话多的人,此刻的想法是,既然要追人,当然要把自己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
「你知道吗,读研的时候,那个导师事特别多,很严厉的一位老师……不过严师出高徒,她的能力也是真的强。有一次她给我布置论文,我就熬了好几天大夜来写,结果在交论文的最后一天,我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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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页
程烨然十分配合地问:「结果怎么样?」
许知蕴乐得眯起了眼睛:「结果我误触了,给导师连发了几十个不同的emoji。给她吓坏了,立马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还没写完的话可以第二天再交,她不着急……」
程烨然哈哈大笑。
「你这导师还算好了。」他佯装抱怨道,「我的导师……」
他说,在这位导师手里,很多人延迟几年都毕不了业,他还算是幸运的那个。
他同她讲读书时的趣事。每天坐着电车穿行在城市里;周末同朋友组局喝啤酒;冬天的时候,天气太阴郁了,他和舍友在燃着火的壁炉前,坐在微微摇晃的,铺着柔软绿色绸布的椅子上,一边看赫尔曼·黑塞,一边听电视机里歌手在唱摇滚。
你记得那座大教堂吗?落雪的时候看科隆大教堂,多美啊。
我知道。可惜新加坡是热带国家。我已经很久没看过雪了。
许知蕴很认真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时间仿佛回到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许知蕴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二次的见面。在咖啡馆里,她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然后忽然反应过来,问对方: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不好意思啊……
但程烨然只是摇摇头,说:
没关系,我很喜欢听。
……
吃完饭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日落后的二十分钟,被称为「蓝调时刻」。这是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刻,太阳在地平线下负四度到负六度之间,整个天空都是神秘而深邃的蓝。
但现在,那份美丽的蓝调已然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夜色。这座城市,在白天时充斥着紧张和隐隐激烈的步调,但在晚上,却会罕见地显露它温柔妩媚的一面。
她对程烨然说,我们到江边走走吧。
程烨然说,好。
商场离江堤并不算远。或者说,这条终究会汇入大海的,蜿蜒过城的江,集中了这座城百分之九十的繁华。江这头是璀璨闪耀,游人如织的欢乐灯火,江那头则是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将天空分割成无数玻璃碎片的高楼大厦。
它们的投影温柔地倒映在江中,和漫天的繁星一起,时不时被游轮划开一道道寂静无声的涟漪。
今天,江边的游人好像格外地多。大家都挤在栏杆旁,举着手机,似乎在等着什么的到来。
许知蕴奇怪道:「他们在等什么?」
程烨然条件反射般地看了看日历:「……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啊。」
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七分,五月份平平无奇的一天。
许知蕴纳闷:「难道是什么年轻人热衷搞的活动?可是也不大可能在江上举行啊。」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老。」程烨然笑笑,「你还年轻着呢。」
「别吹捧我。」夜风吹来,许知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和那群等在栏杆旁翘首以盼的游人不同,她和程烨然慢悠悠地走在河堤的人行道旁,十分惬意。
「嘴巴太甜的话,小心被坏人拐走。到时候可没有人来救你哦。」
程烨然好整以暇地问:「那请问小许同志,谁会拐走我呢?」
「当然是——」
许知蕴本想说「当然是我啦」,可话还没说完,两人的交谈声就被周围巨大的欢唿声淹没了。
她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见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之上,在深沉而无言的夜空之中,伴随着人们的欢唿声与相机的快门声,色彩各异的烟花依次在空中绽放。
一朵一朵,闪着金光,丝绒般的夜空成了陪衬。那一簇簇橙红与金紫的色彩交融,似乎要流泻而下,极具浓烈,如同马蒂斯的油画,又像是碎掉的星星。
「……今天放烟花?」她喃喃道。
程烨然在手机上飞快地搜索了一下,随后弯下腰来,将手机屏幕朝向她:「说是今晚八点,在这里有一场烟花秀。」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无言,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中此起彼伏升起的,这些游走的光线。
混杂着浓墨重彩的夜光,和这座城里无数明亮的灯火,在皎洁的月亮下,缤纷地四散开来,仿佛一场童话故事的幻梦。
「真漂亮。」许知蕴说,「在落雪的海德堡和慕尼黑,也能看见这样的景色吗?」
她深爱这座城市的重要原因,除开人文风情之外,还有它的地理位置。不是每一座城市都能拥有河流与大海的。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绚烂的星辰。
程烨然笑了。他的声音很愉快,顺着夜风传过来。「那边的烟花秀可没有这么壮观。」
许知蕴沉默了一会,忽然走到了栏杆边上。他们已经沿着铺满月光的,湿漉漉的河堤走了一段距离。此时这片栏杆旁没什么人。
她对程烨然说:「可以帮我拍张照片吗?就当是纪念。」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灵动的狡黠。她很希望在程烨然的手机里,能够保存一张她的照片。
「乐意效劳。」
程烨然找好了位置,微微蹲下来,调整自己的构图和角度。许知蕴其实不怎么会摆动作,万年不变,只会比一个「耶」。她歪着头,扬起嘴角,索性什么姿势都不摆了,只是很随意地靠在那里。
她看向手机。
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在她看着摄像头的时候,拍照的人,也透着屏幕看着她。他们的目光就这样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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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烨然按下了拍摄键。
就在这时,一朵最最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了,连带着夜晚的风,吹起她的髮丝和白色的衣裙。她的周身似乎闪着莹莹的光,令人挪不开眼睛。
程烨然一瞬间有片刻的失神。
拍完照,他将照片给许知蕴看,问还需不需要再拍。许知蕴看了一眼,说,你这拍得太棒啦!
她又笑着说,作为交换,我也给你拍一张怎么样?
程烨然失笑,应下了。
他们的手机里都留存下了彼此的照片。在同一个地点,在同一个夜晚。
他们又沿着河堤往回走。夜晚将它的温柔悉数吐露。细细的波涛,苍白色的月亮,烟花的余晖。静谧又深情,热烈又寂寞。人群渐渐散去,喧闹声也随风而逝了。
「……好想快点到冬天啊。」许知蕴说。
「哎?为什么呢?」
「我现在很想吃关东煮。冬天吃关东煮才是最幸福的。夏天太热了。如果这里能下雪就好了。再往北一点就会下雪,可惜我们差了一点。」
「我记得十几年前,好像也下过一点小小的雪吧。」
程烨然回想起当年。早上醒来,父母对他们说,快去看呀,下雪了。他和程烨熙就冲出去,看见天上飘着小小的雪花。可惜实在太小了,一落到手心里,就融化成了水。
「太小啦。」许知蕴也记得当年那场上了报纸的雪,「吃着火锅,窝在家里看电视。看完了,就去睡觉。钻到暖和的棉被里,太舒服了。可惜这里没有供暖呢。」
「太冷了耳朵会长冻疮。」程烨然说。
「也是哦,不仅会长冻疮,脸上也会很干……」
他们好像没有别的话可谈了,只是抓住某一点,漫无目的地闲聊。
但在这样似乎没有边际的闲聊之中,心里仿佛格外有一种稀碎的絮语,沉入灵魂,随后扩散到一整片的居民区、河流以及更遥远的天空。这样的絮语,谁也不知道它的根源究竟在何处,然而谁也没有拒绝这样的存在。
那是一种隐秘而心照不宣的欣喜,通达到人的四肢百骸之中。
作者有话说:
快来评论区找我玩……我要长草了呜呜呜……
今日份更新来到!!
依旧是撒泼打滚求评论求收藏的一天!
第26章
◎「因为乌鸦像写字檯。」◎
五月底,许知蕴将自己那辆在车库里吃灰的suv开出来,去城西国际机场接美滋滋度假归来的父母。
她帮着将行李提到后备箱里,随后一脚油门,风驰电掣,来到早已讨论好的那家心心念念的烧烤店里。许父许母豪气干云地点了一堆,随后在等着上菜的时间里,就开始询问自己的女儿,追人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知蕴抿了抿嘴,「不怎么样。」
许母问:「你有没有偷偷牵他的手?」
「……没有。」
「有和他保持每天聊天吗?」
「嗯……线上和线下都勉强算……保持着。」
「对他说一些扰乱人心的情话呢?」
许知蕴犹疑道:「说了一些……不知道算不算?」
那天晚上之后,许知蕴继续频繁地在程烨然面前出现,刷存在感。隔三差五以「回礼」的名义送送小礼物、一起约去看《傲慢与偏见》的英文版演出、甚至在路过卖花的小贩时,许知蕴还给程烨然买了一束紫色的风铃花。
她还记得程烨然收到花时的神情。
先是一愣,随后捧着花,似笑非笑地问:「这也是回礼?还是出于你的私心?」
许知蕴说:「两者都有。」
可程烨然却继续追问:「那么,是『回礼』更多一些,还是『私心』更多一些?」
「……私心。」许知蕴很诚实地回答了。
「什么样的私心呢?」
「你觉得它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程烨然听了她的回覆,然后很慢很慢地笑起来。笑声中仿佛有种唿之欲出的东西。
……
许母听她说完,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在情感方面是不是不够开窍。
「你这也太隐晦了!」她恨铁不成钢,「照你这样,距离追到人还远得很。」
许知蕴撇撇嘴,「妈,我这叫有自己的节奏。」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许知蕴一边吃烧烤,一边竖起耳朵听许母给出的建议。许父在旁边说,隐晦一点才好,追人也得矜持一点的。许母拉过许知蕴,说不要理你爸,我们那个年代,可比现在要热情大胆多了。一顿无辣不欢的烧烤吃完,许知蕴送父母回家,耳朵里不仅全是对追人计划的补充,还莫名吃了一嘴父母辈的爱情狗粮。
找了个停车位,她帮着父母把行李箱提上台阶。许母问她,今晚要不要在这里睡呀?
许知蕴摇摇头:「妈,我改天再来找你们。我手头上还有工作呢,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
许父说:「那好吧。开车回去记得注意安全。」
「爸,放心吧。」
许父站在台阶上,脸上忽然浮现出复杂交织的神色。他伸出手,摸摸许知蕴的头,嘆了一口气,「你长大了呀。」
许母也凑过来:「小蕴早就长大了。如今也学会追人了呀。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乖乖女来着。我问你,谈恋爱了吗?你特别害羞,都不肯回答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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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呵呵笑起来:「我们也不阻止你早恋啊,对不对?」
许知蕴板起脸佯装严肃道:「两位老闆,今时不同往日了。」
在居民楼柔和的灯光下,许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轻声说:「小蕴,虽然我们不干涉你的情感生活,但……我们希望你的判断没有错。」
每个人都是要独自生活的。
她拉住许知蕴的手。「我们希望,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最后的终点一定要是幸福。不需要世俗化的条框,你只需要感到幸福就够了。」
许知蕴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她闭起眼睛,将妈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许知蕴深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用来工作,另一半则用来思考程烨然。
思考程烨然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就像一个侦探,妄图从蛛丝马迹中下手,一点点找寻到真心的踪迹。
但侦破之路是艰难的。
陈美芝和她打电话时懒洋洋道:「其实我觉得他喜欢你。不如勇敢冲上去?」
「……真的假的?」
「真的。」陈美芝搬出自己过来人的架势,「我当军师的次数比谈恋爱的次数要多得多,相信我。」
许知蕴不甘示弱:「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暧昧对象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十分得意:「当然是——已经谈上了。」
许知蕴简直不敢置信。「那么快!」她叫道。
陈美芝笑了笑:「小蕴,你和程烨然又认识了多久呢?爱情有的时候是看命运的。」
许知蕴泄气了。她承认,在这些方面,陈美芝比她更懂。她趴在桌上,对着绿色的三只小恐龙们发呆。「那……」她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跟他表白?」
「对。」
许知蕴其实想要反驳这个提案。但由来已久,影影绰绰,她的内心有一种冲动。她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这个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他了。倘若这有一条河,她就想跳过去,抓住河对岸的那个人的手,他们可以贴得如此之近,然后再也不放开。
她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十几秒。最后,她忽然用同那天「我要追求他」一模一样的热烈语气,对陈美芝说:「你说得对。」
她的脸上又晕染出玫瑰色的酡红,眼睛很亮,嗓音很坚决:「我得去告诉他。我不想再等待未知的结局了。」
这既在陈美芝的意料之中,却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忍不住从沙发上坐起来,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
「小蕴。」她说,「我原本以为你还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玻璃杯里的红酒,荡漾出莹莹的光辉。「我也有过像你一样的心情,那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人,一点也不去想结局的好与坏。后来我知道了,这样的心绪其实是一种迫不及待。」
「我不认为这种感觉有什么不好。因为你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了。」
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周末的晚上。
周五,她给程烨然发了微信,问他明晚在不在家。自己网上买了一箱子的油桃,太多了吃不完,想分一点给他。
这话倒是不假。许知蕴买了两箱油桃,一箱填父母的地址,一箱买给自己。油桃个大脆甜,只是卖家实在太实诚,塞了满满一箱子,冰箱都有点放不下。
程烨然回覆:[我在。你可以随时敲门。]
许知蕴左手捧着手机,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油桃,看见他的回覆,非常欣喜地啃了一大口。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发出去。
她第一次痛恨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功能。
程烨然估计也是看到了上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给她发来一条消息:[怎么了?]
[没什么。]许知蕴连忙回復,[我只是觉得乌鸦像写字檯。]
消息发过去的三秒钟之后,许知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和走神之下说了什么。她连忙长按撤回。
但还是被看到了。
程烨然:[……乌鸦像写字檯?]
看来程烨然没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许知蕴松了口气。
许知蕴:[嗯……这是英国人喜欢玩的某种猜谜游戏,谜底必须是一语双关。因为乌鸦和写字檯都可以产生『note』,而这个单词又有笔记和音符的双重含义,所以乌鸦就像写字檯啦。]
许知蕴不由得感谢自己在当年没少看某些闲书,没想到上边的冷门知识有朝一日还能被用到。虽然是用来圆一个破绽甚多的谎。
过了好一会,对面的信息才传来。
程烨然:[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何,许知蕴的脑海里闪过对方说这句话时的面部表情。他好像知道什么,却又同她一样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许知蕴熟练地转移话题。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随后她藉口自己要忙着写译稿了,便结束了聊天。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明天一定要等我来啊!]
说完,她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她翻箱倒柜,找来个结实的塑胶袋,将一半的油桃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
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们看烟花的那个夜晚。他们沿着月光照耀下的河流行走。她看见一群洁白的飞鸟掠过她的头顶,然后奔向远处。他们扇动的翅膀仿佛带起一阵龙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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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页
许知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旁边的人。她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说:「可不可以低一下头?」
那人笑了笑,声音好像变成了江面上一圈圈的涟漪,令人心悸。
他说,好啊。随后就低下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纯度最高的宝石还要光艷夺目。
在他俯身下来的一剎那,她的手忽然抚摸上他的脖颈。她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慢慢扣住,两人的距离逐渐靠近。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背靠夜空,穿着白色的裙子,头髮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但这些都没关系。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唇边即将相触的一剎那——
闹钟响了。
许知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抄起手机把闹钟按掉。
现在已是早上八点。
……如果闹钟再晚几秒响起就好了。她面无表情的穿起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洗漱。
这样她能知道在梦里接吻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许知蕴默默地将手机上的闹铃往后调了两分钟。
……
洗漱完,她走到厨房,朦胧着一双睡眼给自己做早餐。又是怒煎三个荷包蛋。
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个看起来格外结实,与世无争的塑胶袋,许知蕴才勉勉强强回过神来。
——对哦,今天是她找程烨然告白的日子。
她一瞬间清醒了。
晚上还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干呢。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她快速煮了早餐,边吃边听英文博客,吃完饭便打开电脑,翻开词典,继续她暗无天日的翻译工作。她双眼发亮,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感觉今天的工作非常顺利,有源源不断的灵感从内心冒出,到了下午四点,她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伸了一个懒腰,简单地做些手部锻鍊动作,许知蕴哼着歌儿给自己煮饭。厨房里那个装满油桃的袋子乖乖地立在原处,许知蕴凑过去,看了看里边滚圆可爱的油桃们,低声道:「我的告白计划就靠你们啦,最好争气点。」
油桃们在袋子里玩叠叠乐,根本不搭理她。
晚上七点,她提着袋子,一路模拟着告白时自己要说的话。
她来到802,深吸一口气,敲响了程烨然的门。
门开了。她搓了搓手:「嗨——」
她刚想把袋子递过去,顺便践行她的告白宣言。
但这一切都在她抬头看见程烨然的时候顿住了。
「程烨然——」
这人脚步有些虚浮,面色苍白,嘴唇和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她看了看他的脸,紧声问:「你发烧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日份更新来到!!!
第27章
◎「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发烧?」
程烨然显然是身处状况外。
他用手背靠了靠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许知蕴凭藉多年来她的生病经验,就知道程烨然现在肯定不是「有点烫」那么简单。哪有人发低烧烧得眼睛通红的?
「你还是先测测体温吧。」她换上程烨然给她准备的拖鞋,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程烨然的反应慢了半拍,想要帮她提袋子,却被许知蕴推着去找体温针,「我这没多重,你先去量体温。你可是设计师啊,烧坏脑子怎么办?」
程烨然来到书房,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体温针。许知蕴在门口朝里边望去,看见书桌上还亮着屏幕的电脑和一大堆散乱的草稿纸。
看起来,书房的主人一定在这里坐了很久,忙了很久。
许知蕴也有过类似经歷。熬夜工作的后果就是抵抗力下降,等终于交了稿,她才发现自己的胃一抽一抽的疼,赶忙去买了胃药。后边不放心,又跑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没什么问题,只要日后不要再出现饮食不规律和生物钟紊乱的问题就行。
程烨然晃了晃水银温度计,夹在胳膊下。
他朝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许知蕴笑笑,将茶几上那盒曲奇饼干推到她面前:「无聊的话先吃点饼干吧。」
由于夹着体温针的是右手,他用的是左手。
「还有,谢谢你送来的油桃。」他说,「看起来很好吃。」
许知蕴伸手拿了一块饼干。黄油风味,甜丝丝的。
「我昨天吃了两个。有甜的也有一般的。」她说,「注意鑑别啊。就算都是红色的也会有不好吃的。」
她抬眼看了眼时间。
六分钟后,程烨然拿出体温针,对着光看了好几眼。
她问:「多少度?」
程烨然的声音小得简直像是怕她听见:「嗯……三十八度。」
许知蕴狐疑地看着他,随后伸手拿过体温针。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
「你是真烧煳涂了。」她嘆了口气,「程烨然同志,你现在是三十九度五。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三十九度五,再烧下去要直奔四十度了。
程烨然只好起身去翻找退烧药。幸好那天在某团买了药,不然至少要耽误十几分钟。吃了药,他被许知蕴推去了卧室,在床上躺好,盖好了被子。
现在是夏天,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在一阵一阵地发冷。许知蕴倚靠在门旁,低头看着他,轻声说:「睡吧。发烧就是这样,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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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程烨然感到自己的眼皮子在打架。他眨了眨眼睛,将因为发烧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擦掉。他很困,眼前模煳,记忆从工作跳到发烧,再跳到许知蕴身上。他看见她在门边,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他伸出手来,或许就能够到。
「许知蕴。」他说,「谢谢你。只是……」
「你回去吧」四个字,他发现自己很难说出来。他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但其中的某一点又异常清晰。
许知蕴多聪明啊,她一下子就猜出了程烨然想要说什么。
「你乖乖躺着。」她微微地勾了勾唇角,「你这个药的起效时间比较快。等药起作用了我再走。我在客厅坐会,顺便蹭蹭你家的网。」
她退了出去,替程烨然关上了门。
一片寂静的黑暗席捲了他。
……
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吃了好几块曲奇小饼干——嗯,蔓越莓味的最好吃。吃完后,她开了一局游戏。没什么东西要比游戏更加消磨时间。
这是一个城建类游戏,她指挥着手下的小人修建马路,建造工厂。马路是建好了,可是总塞车,她不得不仔细研究,看看怎样放交通信号灯。放完了,效果不好,又得拆了重装。她和这块十字路口掰扯来掰扯去,发现总是逃不过塞车的命运,索性不玩了。
关掉手机,她环顾四周。
橱柜里的小玩意们依旧静悄悄地坐着。她把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落地窗,她看见一轮月亮。
她走过去,看见月亮的光,温柔地垂坠下来。
她想着,今天肯定是无法告白了。一场突发事件,渐渐将人心里的热度熄灭。倘若让程烨然现在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感觉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所想的话来。
还是下次再说吧。
她计划着,要找下一个周末,约他出来,是吃饭还是喝咖啡,还没想好。或者直接约到小区楼下,在树荫底下的长椅?在那里她还可以即兴发挥,采几朵美丽的花送给他。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今天既然没带一束花来。表白送花,多浪漫啊。没有人收到花会不高兴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很庆幸。幸好没买花,不然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又重新将目光投到窗外的月亮上。它的柔光如同一层薄雾,将许知蕴的心灵轻盈地穿透了。
……
在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发现是程烨然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居服,头髮毛毛躁躁的,脸上还有被压出的红痕,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退烧了?」她问。
「嗯。不烧了。」他指了指手上的体温针,「我刚测了,已经恢復正常。」
许知蕴点点头。
过了几秒,她说:「那我走了,晚安。」
她说完这句话,心里勐然传来一阵怔忪。
她知道,只要出了门,今天就这样结束了。她曾经以为今天会或浪漫或伤感,结果好像只是闹了一个告白的乌龙而已。
许知蕴走向玄关。她的脑子里充满了无关紧要的思绪。人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想一些遥远得没有边际的事情。
她想起昨晚上做的梦,那是一个未竟的吻,尽管是虚幻,却比那些真实的更深刻。她想起月光下一地碎金的河堤、艺术展、桌面上的小恐龙、然后是酒吧里昏暗的灯光。她曾和朋友开玩笑似的说过,酒吧里遇见挚爱的桥段,她只在小说里见过。每个人都会转身离开,在一剎那中,谁又能抓住谁的手呢?
比如现在——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伸了过来,以一种轻柔却无法拒绝的,似乎要深入骨髓的力度,将她的手握住了。
许知蕴能感受到指骨与指骨之间的碰撞。明明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皮肤,可就是觉得仿佛触到的是坚硬的,微凉的钻石。
他的手多凉啊。
她愣在原地,脸上闪出错愕,回过头,望着他。
她看见了程烨然的眼睛。由于刚退烧,眼尾还泛着薄红。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她的倒影。
「我——」
程烨然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干涩。但他仍然迎上许知蕴的目光,缓慢地说,「我并不是只是因为今天,才一时冲动的。」
许知蕴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抛弃了先前所有的绅士风度,握得那么紧。
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你。我……在感情上似乎有些一窍不通。只是在和你认识,甚至成为朋友后,我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你的样子。在吃饭的时候,东西很好吃,我在想,一个人吃就没意思了。下小雨的时候,我想着有人和我一起撑伞就好了。我想着,我能常常在晚上见到你,然后你和我打招唿,那样的夜晚,那样的场景。就算你不朝我打招唿,而是从我的余光里走过,我都觉得非常好。」
深吸一口气,他的身躯终于由微微的发抖变为平静。
「前几天,我又走在河堤边上。那个时候,我却不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我想着,在之前,有一个人陪我一起走过,我们一起看烟花,还拍了照——我从很久之前就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你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就像风筝,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是变成一只鸟,还是……对不起,我的大脑有点混乱,只是我想要问你,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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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没说出来,许知蕴却颤抖着,坚决地打断了他。
「不用再说了。」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同样的力气回握住他,拉过他,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落入同一个拥抱。
她想像过很多告白的场景。
在盛开着桃花的树下,或者在潺潺的流水的旁边。
但从没想过像现在这样。她一切的计划似乎都宣告失败。在一个周六的夜晚,在他的客厅里,在将走未走的时刻,甚至说出那句话的人,也并不是她。
然而,生活的美丽,就在于未来都是不可控制的,你明明尝试着扭转,它却还是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因为在这艘船上,掌舵的是两个人。
「——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他问。
许知蕴闭了闭眼睛。
「当然了。」她回答。
她能感受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在现代都市里,罗曼蒂克这个东西,是藏得很深的。我们可以说捧着花在宿舍楼下表白是其中一种,也可以说在此时此刻,两个人的拥抱是另一种。
时间仿佛静止了。
寂静的氛围蔓延开去,整个世界似乎都安谧下来。
在程烨然的肩膀上,许知蕴又看见了落地窗外的那一弯月亮。
于是,她轻快道:「程烨然,今晚的月亮实在太好了。你看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表白撒花!!!!
第28章
◎「很可爱啊。」◎
几天后。
许知蕴瘫在程烨然的书房里吃水果。
桌上放着电脑和打开的词典,那一串串的长句仿佛粘在她视网膜上,许知蕴现在两眼昏花,根本不想看见任何一个英文字母。
吃完油桃,她走到冰箱旁,从里边拿了一盘葡萄出来。这葡萄还是她和程烨然晚上散步时在路边看到的。买完葡萄,他们路过便利店,看见从炉子上冒出腾腾的热气。许知蕴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两人又走进店里,买了一个大红薯,掰开来一人一半。
程烨然在底下垫了两张纸巾,这才不至于烫手。
许知蕴说:「大夏天吃烤红薯,好热啊。」
「你吃得蛮欢畅的嘛。」
许知蕴拿到的那半烤红薯个头比较大,但她现在已经快吃完了。
「因为很好吃。」许知蕴擦了擦嘴,「虽然烤红薯很适合在冬天吃,但如果只在冬天才能吃的话,太可惜了。」
说完,她又戳了戳程烨然,「身上都是红薯味。」
程烨然面无表情,干巴巴地棒读道:「啊,被嫌弃了。」
许知蕴很放肆地笑起来。
「可是很甜啊。」她转过身。应该是湿垃圾吧?许知蕴犹豫了一秒,将红薯皮丢进垃圾桶里。随后他们继续走回家,在路灯下,接了一个带着甜蜜气息的吻。
接吻的时候,时间是慢下来的。
他们拉着彼此的手。程烨然用左手提着葡萄,右手拉着她。他们其实没有吻多久,几秒后就轻轻放开了。但许知蕴仍然觉得仿佛过了好几分钟。
等到了台阶上时,许知蕴偏过头去,对程烨然说:「冬天我们再来吃烤红薯吧。」
程烨然笑着说:「好。」
……
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许知蕴仍然觉得很是新奇。
她住进了程烨然的家。
原本她其实是想让程烨然搬进自己家的,因为她实在懒得将东西从七楼搬到八楼,尽管东西可能只能装满一个麻袋,尽管只间隔一层而且还有电梯。
「要不你搬到我家怎么样?」她问程烨然,「嗯……换一个新环境住住?」
但说完她又犹豫了。她想起程烨然家里客厅的一大面橱柜,想起里边可爱的小玩意们,想起他书房里那些与她的藏书截然不同的书籍。这些东西仿佛在对她招手,让她心驰神往。
就在程烨然答应的一剎那,许知蕴又立马改口了。
「我搬过去吧。」她说,「你家里的东西太吸引我了。」
程烨然一愣,随后忍不住勾唇笑了笑。许知蕴的东西当然也用不着她搬——程烨然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就这样,她住进了程烨然的家。
新奇的地方不仅在于摆设和物件的不同,还在于程烨然家里的那扇落地窗。许知蕴没给自己家里安落地窗,理由是觉得擦窗子太麻烦。但她现在却发现了落地窗的好处:她能在客厅这里,望见外边更广阔的景色,就连月亮似乎都变得更圆更明亮了起来。她还发现在窗子下边有一棵树,好像同其他的树都不太一样。后来她弄明白了,那是一株广玉兰。现在是六月份了,它的花苞掩映在茂密的叶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天醒来,就会开花。
她的思绪从玉兰花回到手里拿着的葡萄上。他们特意挑选的无籽葡萄,就是为了吃的时候舒服点。她拿了一串出来,把剩下的放回冰箱里,随后用盘子盛着手上的葡萄,回了书房。
人在脑子打结的时候就会想吃东西。许知蕴一边吃葡萄,一边皱着眉看电脑屏幕。作者写作的时候肯定是灵感迸发,洋洋洒洒,一连写了一大页,都不带分段的,跟福克纳的原文看起来一样难受。许知蕴一边吃葡萄一边哄自己: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的,只要加紧努力,钱就离你更进一步……
花了好几分钟,总算把自己哄好了。她嘆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在电脑前苦干。从上午坐到下午,中午只是简单吃了顿面条,许知蕴从椅子上坐起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她看了眼时间,准备把电脑关掉,却在关机之前,看到了一条企鹅信息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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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突如其来,还是来自一个有些陌生的头像。
备註是「班长」。
程烨然下班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个塑胶袋。许知蕴凑过去帮他拿,发现里边是土豆、茄子、青椒和一把小青菜。
「你这是去哪买的?」许知蕴将袋子拿进厨房,「青菜很新鲜嘛。」
程烨然说:「附近菜市场买的。」
由于今天有会议,程烨然穿得很是正式,衬衫西裤一样不落,皮鞋也是锃亮。许知蕴想像着程烨然西装革履地去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样子,不由得在厨房里笑出声来。
晚饭是程烨然来做。今晚的菜单是地三鲜、炒青菜和葱油鸡。许知蕴一闻见味道才发觉自己饿得慌,吃得特别投入,就着一口菜立马干下了好几口饭。
程烨然倒不是很饿。他一向习惯细嚼慢咽。发现许知蕴喜欢吃那道葱油鸡后,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谢谢。」许知蕴说话有些含煳不清。
程烨然说:「你慢点吃。」
「这不是你做饭太好吃了嘛。」许知蕴忽然想起一个事情,「你那个会议开得怎么样了?」
「好消息。」程烨然说,「策划案通过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他又说了些公司里的趣闻。他提到霍夫曼,许知蕴听着可乐呵了,说自己曾经在返程飞机上也碰见过类似的人,明明在飞机上大家都是陌生人,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聊了一个小时。
说着说着,许知蕴就聊到了今天下午的那条企鹅消息。
「你知道吗,收到消息的时候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许知蕴说,「发消息的人你猜是谁?是我大学时的班长。」
班长只发了一个「在吗」,许知蕴的第一反应是「班长找我有急事」。工作以来,大家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有需要同学帮助的时刻。许知蕴在留学时还成为了两名同学的代购,专门帮她们买物美价廉的化妆品。后来当了翻译,有认识在出版社工作的同学,也算是少走了一些弯路。
程烨然显然和她最开始的想法一样。他问:「班长找你有事?」
许知蕴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她说,是她想组织个同学聚会,问我有没有空。」
「我问什么时候呀,她说就在下周六,地点在……」许知蕴不记得了,索性翻了翻手机,把聊天记录上的定位给程烨然看,「喏,这里。」
一家江边的音乐餐厅。
程烨然看到这个定位的第一反应是:「这家的饭菜还不错,可以试试。」
许知蕴嗔怪地看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好吧,如果确实很不错的话,我倒是可以去。」
她又看了眼聊天记录:「吃完饭还得去唱k呢,真是完蛋。」
许知蕴不喜欢唱歌。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因为不擅长,所以导致不喜欢。
她开始跟程烨然控诉:「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不会唱歌的人来说,去ktv是多么痛苦……自己唱不了,只好帮别人切歌,然后就有人会问,怎么不唱一首呀?然后接过话筒很无奈地开始唱歌……就算点凤凰传奇,我也唱得一团糟……」
程烨然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听她说话。
语毕,许知蕴很是期待地问他:「程烨然同志,你唱歌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程烨然一时间无法从她的语气中判断自己该回答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谨慎道:「嗯……一般般。」
「一般般是什么意思?」许知蕴追问。
程烨然和她的目光相持几秒,随后败下阵来。
「我给你唱几句吧。」他说,「你听听就知道好不好听了。我也不知道。」
他放下筷子,回想了一下歌词,然后开始唱起来。
「爱上你,看见你,如何不懂谦卑……」
许知蕴知道这首歌,是陈奕迅的《岁月如歌》。在坐计程车时,她听很多司机都会在车载里放这首。
程烨然的粤语倒是很标准,只是调调一会高一会低,看似基本都在调上,但总有那么几个字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这样听来,确实只能用「一般般」来形容。不好听也不难听。
程烨然唱完了第一段副歌,然后就不唱了。许知蕴看他脸红了,就开始逗他:「其实唱得还是不错的嘛。」
程烨然嘆了口气,「别说了,我知道自己到底跑了那些地方的调。」
许知蕴这时倒诚恳了:「你比我唱得好。」
作为交换,她给程烨然唱她最熟悉的一首凤凰传奇:《月亮之上》。唱到第三句她就忍不住笑了,实在是跑调都跑到了天边。程烨然在她对面,是想笑又在忍笑,只好低下头,用食指的关节抵住嘴唇。
许知蕴唱完了,很大度地说:「笑吧,我允许你笑。」
她本以为程烨然会很放松地笑出声来,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笑着,伸过手来,用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微凉的耳垂。
「很可爱啊。」他说。手指在她的耳边流连了几秒,随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髮。「不骗你,真的很可爱。」
这下轮到许知蕴脸红了。她抓住程烨然的手。
「吃饭。」她故作严肃。
但她没说的是,她非常喜欢程烨然摸摸她的头髮。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甜蜜生活啦!
嘿嘿……我的巴塞罗熊到货了!超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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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情话小纸条◎
趁着程烨然洗漱的时候,许知蕴偷偷熘进了书房。
书房里原先只有一张转转椅,现在变成了两张。桌上的东西也由一人份变为了两人份。在工作日里,书房大部分时间都被许知蕴占据。在周末,则是两人一起共用。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两个人的电脑。偶尔抬头低声地说会话,大部分时间都非常默契地一起工作。
就像找了个工作搭子。
但今晚许知蕴偷偷走进书房的缘由可不是这个。
在程烨然下班回来的前几分钟,她由于实在是懒得对大片的英文唉声嘆气,便走到书架前,打算随便挑一本没看过的来看。
程烨然看书的口味尽管和她有所重合,但重合的并不多。许知蕴一本本挑过去,正准备抽出一本设计学相关的科普书籍时,眼角的余光忽然就瞥见了旁边的一排杂志。
粗粗一眼看去,有十几本。
杂志很眼熟,在这排书架上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知蕴好奇地把手中的书放下,转头拿了其中的一本杂志。
这一看她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她作为专栏译者所供稿的那本吗?
她好奇地翻开。杂志里的摺痕明显,特别是在她翻译的故事里边,用黑色的水性笔勾勾画画,足以想像到,杂志的主人在看故事的时候,是很细心很认真的。末尾,甚至还有简短的评语,有的有好几行,有的只有一句话。字迹飘逸,带着笔锋,一点涂改也没有。
许知蕴感到自己的内心被柔软地触动了一下。
可惜当她正要继续往下翻时,开门声想起了。许知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将书放回书架便急匆匆跑了出来。
但现在程烨然在洗漱。
许知蕴找出一沓便利贴,打算在每一本杂志里都夹上一张。她也不知道在便利贴上该写什么,索性每一张上边都抄上一句情话。这一页是普希金,下一页就变成华兹华斯,再下一页写莎士比亚……怀着隐秘的恶趣味,许知蕴将这些情话小纸条都分别夹进了那十几本杂志里。
也不知道程烨然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不由得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期望这些小纸条被发现呢,还是期望它们不被发现呢。如果被发现了,就算上边都是些中学生表白时才会说的话,也显得怪难为情的。
但如果被发现了,那就说明程烨然最近还是有在看这些杂志,会不会也就隐隐地表明,他其实——
许知蕴赶紧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脸上突如其来的热度压下去。
这些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卫生间的门打开了。程烨然带着一身水气走出来,停留在书房的门口。
「做什么呢?」他一进去,就看见许知蕴拿着本书,「这么晚了,先洗澡吧。洗完再看如何?」
好闻的橘子味沐浴露的香气传来。
许知蕴感觉脸颊上刚刚降下来的温度又有復燃的趋势。她有些慌张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我马上去!」随后立刻奔向卧室,但在出去后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书桌上,又急忙跑回来拿手机。
她折返回来的时候,程烨然已经拿着她的手机站在门口了。
「我猜你忘了这个。」他笑笑,将手机递给她,「慌里慌张什么呢?」
许知蕴接过手机,又被清新好闻的淡淡橘子香味暴击了。
她诚实问道:「程烨然,以后能不能别用这个牌子的沐浴露?」
程烨然愣住。
就在他发愣的一瞬间,许知蕴忽然伸出手来,咧着嘴角扯了扯他的脸颊。先前的羞涩就好像是装出来的一样,她捏了捏程烨然的脸,只觉得十分柔软,十分好捏,忍不住又多捏了几下。
「因为这个味道太香了,我怕我忍不住。」她一本正经,「我怕我忍不住,就要逗你。你的脸呢,就要遭受无妄之灾……」
触感太好了,她恋恋不捨地收回手。但程烨然却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指关节处吻了吻。
「怎么不继续了?」他似笑非笑,「我可是十分乐意的。」
许知蕴只感觉自己手上仿佛长了一只只蝴蝶,在温热的,夕阳的余晖下振翅欲飞。她嘟囔了一句,然后缩回手来。
「……我要去洗澡了。」
她抱着衣服,慢吞吞挪进了浴室。
班长的办事效率很快,十几个人的小群很快就建起来了。
看到那些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名字,许知蕴的心里还是有些怀念的。只不过她已经没办法把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都对上号。尽管大学生活离她不算太遥远,但在上学时,更多的是独来独往,平日的交集,要么是在宿舍,要么就是在仿佛无休止的小组作业。
他们定了市中心的一家中餐厅,然后再订了一家据说是「本城排名前三」的ktv包厢。
提议定这家ktv的是一名家庭条件颇好的男同学,说ktv的费用他全包了,只希望大家唱个痛快。许知蕴这才想起来,这位男同学似乎还获得过校级十佳歌手决赛的第一名。
只是举行歌手比赛的时候,她还在外边参加考试,这消息也是从班群里得知的。
这位同学一发言,瞬间将大家拉回当年的情景中。群里的消息也多了起来,还有人找出当年的照片,一连发了几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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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有歌手比赛的,还有参加其他活动的。结尾是他们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许知蕴在照片里找到了自己——太阳太晒了,她在毕业照片合集中都是微微眯着眼睛。实在不美丽。
她把毕业照保存下来,反手发给程烨然。
过了一会就收到了消息。程烨然发来一张图,上边圈出了她的位置。
程烨然:[喏,你在这里。]
许知蕴:[上班摸鱼啊?]
程烨然的消息过了一会才发来:[开例会当然要摸鱼。]
然后发了一张角度很清奇,一看就是偷偷摸摸拍摄的照片。很模煳,倒是桌上的咖啡十分显眼。
许知蕴突然好奇起来:[你的毕业照呢?我还没看过你的毕业照呢。]
程烨然:[在书房左边书架最上层,有一个文件盒。在里边。]
许知蕴立马跑到书房,顺着程烨然的描述找到了那个蓝色的文件盒。一打开,里边满满的都是各个年龄段的毕业照、奖状和证书,金灿灿的仿佛在发光。许知蕴抽出那张大学毕业照——她也几乎是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找到了他。
一个更年轻,更意气风发的程烨然。
许知蕴暗戳戳地拍照保存。
她把照片发过去:[喏,你在这。]
程烨然现在倒回得挺快,看来是摸鱼摸出了技巧:[今晚想吃什么?]
许知蕴想起中午看到的那个做菜小视频。不可否认,她真的很馋:[……海鲜焖面!]
……
晚上她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海鲜焖面。
海鲜特有的香气席捲了整个饭厅,许知蕴吃完,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香掉了。
她捧着程烨然的手上看下看,装模作样地感嘆:「好好的一双做菜的手,怎么被拿去做设计了呢?」
许知蕴之前其实也给程烨然做过面条,还是她最拿手的三鲜面。可惜口味总是有些不尽如人意,虽然程烨然觉得很好吃,但对自己要求颇高的许知蕴不满足于现状。
「你别鼓励式教育了。」她苦着脸说,「我知道,这么些天来,我的厨艺已经下降了……」
为了增强厨艺,她开始发奋学习网上教做菜的各种小视频。只是人总是有惰性的,明知道今晚上会有一份香喷喷的海鲜焖面在等着自己,谁还有心思去钻研厨艺呢?
吃完饭,他们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一个以播狗血剧着名的电视台,如今居然改换了风格,居然开始播正剧。
两人在沙发上看了三十分钟,一致得出的结论是:不好看。
「哪个导演拍的?」许知蕴拿起遥控器换台,「好好的题材都被糟蹋了。」
她也不知道看哪个台,于是随便乱换,换到了电影频道。
这是一部外国电影。
程烨然说:「就看这个吧。」
于是他们一起窝在沙发上,安静地将这部基调同样是安静和悲伤的电影看完了。
一个有关战争中爱情的悽美故事。
片尾曲想起时,许知蕴才惊觉已经落幕了。她转过头去,想同程烨然说说自己的想法,却看见对方也转过脸来,眼周通红,眼泪将掉未掉,挂在长长的眼睫上。
「……哭啦?」
许知蕴心里本来也有几分悲伤,这下也被冲散了。她拿过桌上的纸巾,抽了一张给程烨然,轻轻地覆上他眼睛。「我还没哭呢,你先流眼泪了。」
程烨然小声道:「因为真的很感人。」
许知蕴失笑:「周颂说得果然没错啊……」
听到周颂的名字,这下程烨然的眼泪也不流了。他一下子坐起来,狐疑道:「周颂?和那傢伙有什么关系?」
许知蕴的嘴巴很紧:「没有。」
「真的?」
「真没什么。」许知蕴信誓旦旦,实则在心底憋笑。
程烨然瞥她一眼,明显是不相信,但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好作罢。他们在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又猜拳来决定谁先洗澡。
……
许知蕴打了个哈欠,从氤氲着热气的浴室里走出来。
她也用了程烨然同款的橘子味沐浴露——没办法,实在太好闻了嘛!从浴室慢悠悠地挪动出来,她走到书房,打算继续读先前没看完的那本书。
但当迈进书房的时候,她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到那十几本杂志上。
虽然只过去了两天的时间,但程烨然到底有没有看到呢?
她走过去,抽出一本杂志,熟门熟路地翻开到她原本放着纸条的地方——纸条依然还在那里,只是在她的字迹之下,多了一个q版的小人简笔画。
笔触很流畅,就像是绘画的人一气呵成,甚至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纸条上的小人貌似刚起床,睡眼朦胧,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许知蕴将所有杂志里夹着的纸条都拿出来——果不其然,每张纸条上都被画上了同样的小人,只是这些小人的状态都各有不同:睡觉的、看书的、横着手机打游戏的、坐在发光的电脑屏幕前敲键盘的……
她一眼就看出来程烨然画的是自己。
在最后一本杂志里的纸条上,小人的旁边被打上了一个弯弯曲曲的箭头,箭头指向了一行清俊有力的字:
——愿许知蕴小姐万事顺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雨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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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更新来到!
第30章
◎小桑◎
周六如期而至。
许知蕴按着群里约定好的时间,来到餐厅。
一上三楼的包厢,她才发现自己是到得比较晚的那个。圆桌旁差不多坐满了人,她一进门,班长就笑着出来迎她。
「好久不见!」
班长很热情地招唿她落座。许知蕴在大学时要好的朋友要么忙于工作无暇参加聚会,要么已经在国外定居了。这场聚会里并没有她太熟的人,因此她只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位爱好唱歌的男同学就坐在不远处,见她坐下,便同她挥挥手。两人寒暄起来。
许知蕴还记得这位男同学的名字,赵鑫。
得知赵鑫准备于年末结婚时,许知蕴还是吃了一惊。
「这么快?」她其实还没反应过来。
赵鑫笑笑:「都奔三了,不算快。」
周边几位女同学听他们在聊「结婚」的话题,也加入进来。许知蕴这才发现大部分人似乎都有订婚或者结婚的打算。
「知蕴应该也快了吧?」其中一位说,「我记得那时候不少人追你呢。」
现在聊到这些话题,倒没有当初年轻时那么害羞了。
许知蕴笑着摇摇头:「哪里,没有没有。我很普通一人嘛。」
「我记得,知蕴在进大学不久就谈恋爱了吧……」一位同学回忆,「我印象中对方可帅了,家庭条件也挺不错……现在怎么样啦?」
梁丰。
许知蕴的心里蹦出这个名字。
她谈恋爱时比较低调,并没有在朋友圈发官宣之类的文案,分手也只是沉默地分掉了。他们学校很大,分了两个校区,梁丰所在的专业之后搬去了新校区,此后他们更是没什么交集。
「早就分手了。」许知蕴说,「相处下来还是不合适。」
说完,她又微微笑了笑,「现在这个比他好得多呢。」
几位女同学一听,立马发出小声的欢唿。
等剩下的同学入席,他们的饭局也就此开始。如程烨然所言,这些菜式尝起来都相当不错,其中的蟹粉狮子头得到了广泛的好评。许知蕴甚至打起了单独买一份带回家去的主意,可惜悄悄问了服务员,说这道菜单点不了,只能为宴请提供。
吃到一半,服务员突然将朝向江边的窗户打开了。他们都好奇地望去,看见在一旁的大露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上了一支小型的乐队。是四重奏的配置。在江面的灯光统一亮起的剎那,他们也一齐奏响了一首温柔抒情的《友谊地久天长》。
许知蕴这才想起,这所餐厅的名头就是「音乐餐厅」呢。
她看着乐队演奏,忽然想起程烨然好像也会某种乐器来着。
……好像是口琴?
下次让程烨然吹口琴来听听吧。许知蕴单手撑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想。
吃完了饭,他们转战ktv。就在不远处,走五六分钟就到。
赵鑫一进门就贡献了一首当下最流行的华语歌曲。多年未见,唱歌的功力还是不减,一曲唱毕,大家都给了他最热烈的欢唿声。又有人起闹,让他唱当年歌手比赛的曲目。
ktv并不是许知蕴擅长的环节,她只是坐在沙发上给人切歌。也有人给她递话筒,邀请她唱一首,许知蕴都是摆摆手,笑着说:「不了不了,我这五音不全的,等下怕你们看笑话。」
请了几次,她都委婉地拒绝,大家也就没有勉强。许知蕴就在点歌机的一旁坐着,帮人切歌,或者调背景音量,时不时和旁边的人聊天。桌上摆了各色酒类和果盘,许知蕴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悠悠地小口抿着。
她酒量不错,但有位女同学一连喝了好几大杯啤酒,已经有些醉了,朦胧着双眼说自己得先回去,不然家里人要着急。
眼看她摇摇晃晃要倒,许知蕴赶紧伸出手扶住她:「有人来接你吗?」
「有,我发小。我刚给她发消息了,一会就到。」
「行。」许知蕴从果盘里给她递了串葡萄,「先吃点葡萄解酒,到时候我送你下楼吧。」
吃葡萄解酒的知识还是她在网上冲浪时刷到的,这时总算派上用场。
同学接过葡萄,一连吃了好几颗。她调笑道:「还是我们许同学最聪明啊,不愧以前总拿班级绩点第一名。」
许知蕴自己都忘记自己曾拿过这名次了。她也跟着开玩笑:「哪有,我要是真聪明,现在就不做笔译了,当同传多好,赚钱是笔译的多少倍呢。」
十分钟后,女同学的电话响了。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许知蕴扶住她,跟包厢里的人说了几句,随后和她一起往楼下走。接人的髮小把车停在门口,许知蕴一看见这位开车的人,忽然发现自己也认识。她将同学扶进车里,随后也和这位发小闲扯了几句。
「世界本来就很小嘛。」发小感嘆,「尤其是在这里,别看它挺大的,其实小得很呢。」
「是啊。」许知蕴笑笑。
车子扬长而去,许知蕴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髮,往回走,搭上上楼的电梯。电梯门一看,她看见轿厢里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便低头走了进去。
旁边是一对情侣。估计是在热恋期,两人手牵着手,低声说些听不清楚的甜言蜜语。许知蕴本来在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听着听着,却觉得这男声有些莫名的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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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微微侧过头,想看看旁边这人到底是谁——万一她认识呢?
可没想到,男人也偏头向她看过来。
这一看,许知蕴愣住了。
这鼻子这眼,这声音……怪不得她熟悉呢。
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就算时间久远,可也是做过男女朋友的关系,能不熟悉吗?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事情就是如此戏剧化地发生了。许知蕴简直要质疑自己的眼睛。
尴尬的气氛瀰漫开来。男人的女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氛围的不对劲,亲热地拽了拽男人的胳膊,声音很甜:「阿丰,她是谁呀?你的朋友吗?」
许知蕴刚想说话,梁丰的声音就冷飕飕地传来:「没什么,不熟。」
不熟好,不熟好啊。许知蕴正乐得和他撇清关系呢。
「真的吗?」女友似乎还是有点不相信。
许知蕴闻言,连忙打圆场:「我们是大学的同校同学,就是参加活动见过几面,你别误会,真不熟。」
她虽然讨厌梁丰,但也没有到破坏他人感情的地步。
「这样呀。」女友笑了笑。这时电梯门开了,正好是许知蕴要去的楼层。她走出去,女友还在后面对她说,「祝小姐姐玩得愉快呀!」
电梯门合上了。
许知蕴回到包厢。这时他们已经从华语流行歌唱到了八九十年代的老歌。许知蕴被他们拉过去一起大合唱。许知蕴索性也不拒绝了,放开了唱。反正是合唱,包厢里太吵,没人听得清楚她在唱什么。
就这样笑闹到了晚上九点多,大家都准备散场。喝光了最后一瓶红酒,他们打开灯,又拍了张大合照。过了那么多年,许知蕴依旧不会摆姿势,依旧是僵硬地比了个剪刀手。快门按下,照片很快就被传到每个人手机上,许知蕴点开,很欣慰地发现自己经过多年的表情管理,照相总不至于难看了。她点了保存,给程烨然发了消息,然后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她是最后一批乘电梯的人。程烨然说他一会就开车到,许知蕴也不着急,打算在外边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坐坐。但当她正要踏出门的那一刻,先前见过的,梁丰的那名女友,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女友很礼貌地说:「我们可以聊聊吗?」
或许是怕自己太唐突,她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单纯想聊聊,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如果你赶时间的话还是……」
许知蕴说:「没关系,我不着急。我们去哪聊?」
见许知蕴答应,女友的脸上露出一阵欣喜。她指了指门外:「这附近我来过很多遍,旁边就有一家很不错的清吧,酒也好喝。」
她顿了顿,「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酒吧。我喜欢那里的自由古巴。」
许知蕴没有拒绝。她跟着这名女友来到旁边的那家清吧。装潢的确很不错,还有人在台上弹着民谣吉他,许知蕴留心倾听,那人唱的似乎是法语歌。他们找了一个幽静的位置,女人问许知蕴要喝什么,许知蕴说,既然你推荐自由古巴,那就这个吧。
于是不久后,木桌上就多了两杯酒。许知蕴喝了一口,清爽的青柠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朗姆酒和可乐,让人身心都放松不少。
女友问她:「怎么称唿你呢?」
许知蕴说自己姓许。
对方笑了:「许小姐晚上好。我叫小桑。」
许知蕴很好奇小桑找自己聊聊的目的。似乎不仅仅只是聊聊而已。
朦胧的灯光下,小桑抿了一口酒——许知蕴这才发觉她并非在电梯里所看到的那样温柔和顺。那样有些偏甜的声音,似乎也是经过伪装。小桑的表情很沉静,很微妙,不知为何,许知蕴总觉得她的手指间应该还要夹一支细长的香菸才对。
小桑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他前女友。」
她嘆了口气,语气淡淡的,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怅惘。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万字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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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两杯自由古巴◎
许知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她迟疑着问道,「为什么会……知道呢?」
除了梁丰跟她提到过自己,不然许知蕴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他为什么要提到她?不过是大学里一个甩了他的、久远的前女友而已。
小桑似乎猜到她会怎么想,微微地笑了笑:「他没有跟我提到过你啦。只是我是在他的电脑里看见的。」
刚在一起时,她就找过一个由头看梁丰的电脑。里边有个文件,她出于好奇心点开了,却发现里边是他同各式各样的女人的合照。电脑的光泛着冷白,小桑盯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那是他和「前女友们」的合照。
小桑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许知蕴却仍然感受到从胃部泛上来的阵阵噁心。她连忙喝了一口酒,将那些不适感压下去。
「他参加酒局回来后,我不经意地同他提起电脑里的那些照片。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小桑顿了一下,「他说,他认为所有的感情经歷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不愿意那么轻易地捨弃这一部分。现在,我看到了那些照片。他问我,知道了这些,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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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页
许知蕴当即要跳起来:「他这纯属是胡诌!」
「是的呀。」小桑的脸上露出一种嘲弄的神情,「他喜欢说漂亮的话,来煳弄别人。可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当然也不被他骗。但我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许知蕴沉吟了一会,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小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低声说:「许小姐,你同他也谈过恋爱,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选择分手……但我没有办法。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她同许知蕴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家不算有钱,只是有几个厂子而已,和他比起来,当然差得很多。我们是在酒吧碰见的,可能看我长得顺眼,就展开他追求女人的攻势。我知道他家是什么样的状况,我也知道,我们家的产业非常需要梁家。所以我同他谈恋爱,后来,名正言顺地变成了未婚妻。」
酒吧的灯光变换,小桑的面容十分沉静。「我会使点小性子,但在关键问题上,我从来不管他。他和别的女人说俏皮话,或者一晚上不回来,我都不管,顶多吃点醋,然后他来哄,就可以了。不知道梁丰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难得的贤妻良母?」
「对呀,我不管他这些事,因为我根本不想去在意,也懒得在意。何况我们订婚了,最终如果没有什么插曲,我们年末就会结婚。」
许知蕴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诧。
她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一天竟然听到了两对人要在年末结婚的事。也真是奇妙。
她试探性地问道:「结婚之后,你们要怎么办呢?」
小桑耸了耸肩。「不怎么办。」她说,「我们呢,要在本城结婚,然后去香港度蜜月。度完蜜月,我们就收拾东西,准备去美国。定居地点在底特律。」
她虽然说着结婚,但眼睛里完全没有结婚应有的欣喜,更像是完成了一个期盼已久的任务。
许知蕴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将先前梁丰在艺术展上遇见她的事情说出来。小桑听她说完,忍不住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我都习惯了。」
许知蕴看着面前坐着的小桑,心里有细细密密的涟漪泛开。她郑重地问:「结婚是人生大事,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毕竟梁丰并不是一个良配。
小桑却说:「我都想好了。我们这叫:经济适用性婚姻。」
说完,她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我们约好了,结婚后他依旧可以玩自己的,我不会管。我感觉,两个人结婚,要么是因为爱情,要么是因为金钱。我是为了后者,所以爱情什么的,在我这里就不重要了。」
小桑将面前的酒喝完了,又叫服务生上一杯尼格罗尼。
「我呢,喜欢物质生活。我想买名贵的包,名贵的衣服。怎么奢侈品怎么来,又漂亮,又能撑面子。只是,我的家庭没办法给我做到这一点。我有一点钱,但在真正的有钱人眼里看来,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吹一吹指头就没了。」
「我也想过上定居国外,浑身上下奢侈品,出入高级交际宴会,一起床就有佣人给我端上早餐的生活。我想花钱给自己的学歷镀金,我想把我的小孩早早送去国外留学……但这些都得要有钱才行。我的钱不够多,我就没办法达到这样的目标。」
服务生将尼格罗尼端上来了。金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荡漾着细碎的光。小桑的视线仿佛要沉到这杯酒里去。
「——所以,我选择跟梁丰结婚。」小桑看着许知蕴,「这是我最终的目的。你能……」
她忽然哽咽了起来。「你能理解我吗,我——」
她透过一双含着泪的眼睛,望着对面坐着的这位「许小姐」。
从刚开始的见面,她就知道,这位许小姐和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隔着眼泪,她看不清楚许知蕴的表情。但许知蕴却站起身来,来到她的旁边,很温柔地伸手拥抱了一下她。
「不要哭。」她轻声说,「傻姑娘,不要哭。我们只要知道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好了。」
许知蕴并不会指责她。
她想,很多人浑浑噩噩地活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谁又能指责她呢?
仅仅是几秒钟,小桑就把她的眼泪收回去了。除了眼周还有些泛红的痕迹,没人能看出她哭过。
她吸了吸鼻子:「你知道吗,我跟他说,我觉得你很有眼缘,想找你聊聊天,他就放我下来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对不对?其实他肯定知道,我知道你是他前女友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讲什么,他应该也能大致猜的出来。总不能是他的好话吧?但是人生如戏,我们只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小桑指了指门外:「等出了门,上了他的车,我就还是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未婚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说完,她又轻声道:「对我来说,这也够了。」
「但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难过。明明我不爱他,但看见他和别的女人调情,我还是有点难过。」
许知蕴说:「不要为他那样的人难过。你总会遇到对你怀揣真心的人的。或许是不久后,或许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久……等到这些事情都经歷完了,你在命运的墙角底下,总会遇到那个人的。不管那个人是谁。」
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小桑忽然说:「你真温柔。要我讲这些话,我就会觉得……特别尴尬。但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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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不太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一片沉默,只有玻璃杯与木桌碰撞的声音,还有冰块在杯壁中相撞的脆响。
在喝完一口酒后,许知蕴忽然问她:「到了美国之后,你要干什么?」
小桑歪了歪头:「还没想好。」
「你不是要花钱给自己的学歷镀金嘛。」许知蕴笑道,「学点商学课程怎么样?或者是一些其他的你喜欢的专业。」
小桑也笑道:「我还是先把英语学好吧!我的英语真的是一团糟。」
她们还想说几句,但许知蕴的手机响了。
是程烨然的电话。她接起来,程烨然说他到了,问她在哪。
许知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自己在旁边一家清吧,马上就出来。
她挂断电话,小桑在那边好奇地看着她。
「你的男朋友吗?」她问道。
许知蕴点点头。
小桑的语气里隐藏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羡慕:「你们感情真好。」
她又说:「可惜今晚没时间啦,不然还想和你再说说话。既然这样,那……拜拜?」
许知蕴也笑着说:「再见。」
她没有说「拜拜」,而是说的「再见」。就像她们日后肯定会再次遇到一样。
小桑就这样端着酒杯,看着许知蕴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打开手机,发现梁丰自始至终都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她嗤笑了一声,但还要在键盘上敲打出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不甚相信的甜言蜜语。
一坐进程烨然的车,许知蕴就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先前的红酒、啤酒和刚刚的那杯自由古巴混合在一起,让她有些头重脚轻。她感觉自己的眼前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煳,近在眼前的东西一瞬间又远在天边。
程烨然给她繫上安全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无奈道:「小许同志,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许知蕴说:「没多少,一点点而已。」
说完,她还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程烨然的手伸过去,帮她稳稳地扣上安全带的扣子。许知蕴看见程烨然在灯光下的侧脸,忽然伸出手去,捧了捧他的脸颊。
「我可以亲你吗?」她没头没脑地问。
程烨然一愣,笑了。
他没说可以不可以,只是低下头来,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紧接着,这个吻从额头流连到眼角,最后柔柔地落在她的唇上。许知蕴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带得离她更近。尽管场景似乎不太对,但她在现实中完成了梦里的那个吻。程烨然温柔地轻咬着她的唇瓣,过了一会才放开。许知蕴只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她迎上去,但程烨然眨着眼睛,带着笑意地拒绝了。
「先回家。」他说。
可许知蕴的脑袋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很舒适。她的心里闪过无数思绪,今晚的,先前的……构成一个色彩绮丽而奇异的梦境。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抒发点什么。
「不回家。」她自觉自己的神志十分清醒,「我们去海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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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从前,现在还是以后的文里,我都想写一些特殊的其他女性角色。这算是我的一个小小的追求吧。
第32章
◎《岁月如歌》◎
跟喝醉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程烨然问:「你确定我们要现在去海边?」
许知蕴瘫在副驾驶上。
「确定。」她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了点哑。程烨然无奈地笑笑,把她扶好,顺便整理了一下她的衬衫衣领。
「那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程烨然没有问许知蕴第二遍,也没有表现出对于「大晚上去海边」这件事情的质疑。他只是打一把方向盘,调转车头,点开导航,然后从主路驶入辅路。不像是突如其来,而是自然得像一场早已计划好的旅程。
导航里的女声在播报:「准备出发,全程29公里,大约需要35分钟……」
许知蕴伸手,点开车载音乐,选了一首抒情摇滚。做完这一切,她侧过头去,望向车窗外。漆黑的夜空,下边是无数排闪耀的霓虹灯。他们的车在江边的道上,又看见了成片的游人,都举着手机,灯光一簇一簇地从眼前飞掠过去,像一群羽毛光洁的白鸽。
这是程烨然第二次大晚上开车去到海岸。
第一次是在德国。他刚到不久,第一次经歷德国的冬天。从秋天开始的阴郁蔓延到了冬日,就算是圣诞节的热闹气氛,也无法冲散天空中灰色的云翳。
晒不到太阳,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壁炉的火光似乎是唯一暖洋洋的事物,在宿舍里窝着看书,望向窗外。确实很温馨,但天空仍然是铁灰色。
他的室友终于受不了了。他们找了几个人,轮流开一辆越野,轰隆轰隆到了不莱梅的港口。车上带了啤酒,下车就直奔烤肉店。
吃饱喝足后,掐着时间,跑到沙滩上去看日出。冬天很冷,程烨然裹着风衣围巾,鼻子冻得通红,但当看见金红色的太阳和朝霞时,他忽然就忘记了冷。
阴雨绵绵所带来的潮气好像散去了,他只记得这是他到德国以来看到的最漂亮的朝阳。
年轻人总是疯狂的。
他和许知蕴伴随着车里的抒情摇滚,一路开到了海边的停车场。夏天的夜晚,沙滩上亮起了灯,依旧有人嬉戏。他找了个停车场,然后拉住许知蕴即将要开车门的手,给她递上一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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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得先把外套穿上吧。」他说,「晚上海边冷。」
许知蕴没有立马接过,而是抬眼问他:「你呢?你的外套呢?」
程烨然指了指后座上的黑色棒球服:「在这呢。我不怕冷,你赶紧穿上。」
许知蕴应了一声,穿上外套。他们下了车,也不知道去哪,只是在边上慢悠悠地走。冷风一吹,许知蕴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三分。但酒精的余威仍在。沙子细软,闪着银白的寒光,程烨然走在她旁边,注意她的脚步,以防这个半醉不醉的人「扑通」一下摔倒。
幸运的是,许知蕴没有摔倒。他们找到一个僻静的长椅,旁边是嬉戏的游人,对面是黑蓝色的海。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许知蕴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知道我今天碰见了谁吗?」
「不知道。你遇见谁了?」
许知蕴缓慢地说:「梁丰……和他的女朋友!」
她在程烨然的肩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问他:「你觉得,一个人和不爱的人结婚,这算不算傻事呢?」
「这要看这个人想要什么。」程烨然说,「如果想要的不是爱情,那这样也没什么。」
许知蕴又问:「你会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缔造一个协议婚姻吗?」
程烨然沉默了几秒,忽然捧过她的脸。
「我不会。」他淡淡地笑了,可神色很认真,「如果没有遇到,我宁愿孤独终老。」
许知蕴看见他的眼睛里映出一个自己。一个脸色透着红润,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的自己。
她也笑了,故意说:「这是真心话?」
海浪的声音传来。程烨然伸手去刮刮她的鼻樑。「——这当然是真心话。」
许知蕴抓住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把玩着。「你说,一个人能又得到金钱来满足欲望,又得到爱情吗?」
「可以。」程烨然说,「但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必然会失去什么。」
「那你说……」许知蕴的语气停顿了一下,「一个懂得很多道理,常常尝试说服自己的人,能真正地过好自己的人生吗?」
程烨然没有立刻回答。他倚在长椅上,轻轻地摩挲着许知蕴的头髮。他嘆了口气,这声嘆气是轻柔的。
「很多人即使懂得很多,或许也不太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说,「比如你,比如我。但我们要抱着希望,不是吗?抱着这样的希望,生活总会好过起来的。我们希望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但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得不到。但在生命的末尾,或许就会一下子发现,曾经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特别是——」
他遥遥地看向海面上不知名的某一点。
「特别是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样一个环境里。」
许知蕴安静地听着,没说什么别的话。他们就这样看着海面潮起潮落,那唿啦唿啦的声音,能把一切烦扰都盖过去。
很久以后,她说:「谢谢你安慰我。」
程烨然笑了笑:「我其实也是在安慰我自己罢了。」
许知蕴的思绪逐渐聚拢。她感觉自己没那么醉醺醺了,但还是将脑袋搁在程烨然的颈窝。她不想动。
但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程烨然。」她问,「我印象中……你会吹口琴,是吧?」
「嗯。」
他侧过头来,「你想听吗?」
许知蕴眯了眯眼睛:「想听呀。现在想听。」
她原本只是开个玩笑。
但程烨然却说:「你等等,我前些天去参加聚会,好像把口琴忘在车里了。」
那是严宇之的聚会。
前几天他参加严宇之他们在小别墅的聚会。他们随便演奏了几首,开始聊各自的感情生活。程烨然很自然地提到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周围人发出一圈善意的起闹。
严宇之说:「那个姑娘一定很好。」
程烨然笑着说,是啊,这是我的幸运。
他起身,许知蕴也跟着他起身。他们来到停车场,程烨然凭着记忆,在驾驶座的储物盒里找到了一个木质的盒子。口琴就静静地躺在里边,枕着宝蓝色的绒布。回到长椅上,他问许知蕴,想听什么呢,许知蕴思索了一下,说,什么都行,我不挑。
程烨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说,那我只好随便吹一首了。
他将口琴横在嘴边,轻轻地吹起了第一个音符。是陈奕迅的《岁月如歌》。
……
爱上你,看见你。
如何不懂谦卑。
去讲心中理想,不会俗气。
犹如看得见晨曦,
才能欢天喜地。
……
他唱歌的时候,是一句话要跑两三个调的。但吹口琴的时候,他却奇异地一个调也没跑。
许知蕴听着口琴的声音,只觉得要和海浪的声音融为一体。一曲吹完,他又吹了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小调带着东欧风味,像是冷杉上永远不会融化的雪。许知蕴侧着脸看向他,她的目光与他的撞在一起,许知蕴忍不住笑了笑,程烨然似乎也想笑,但他现在在吹口琴呢——于是那听起来有些阴郁的小调就转变了起来,一步一步欢快地向上跃去。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风也呜呜地吹起来了。
他放下唇边的口琴,许知蕴却在他落手之际,大胆地凑过去,在他的唇角偷偷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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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听。」她说,「比其他人演奏得更好听。我说真的。」
他失笑道:「谢谢小许同志夸奖了。为了这样的殊荣,我以后也得勤加练习才是。」
他们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借着灯光,许知蕴偷偷去踩程烨然的影子。程烨然由着她踩,冷不丁也踩踩她的。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话,却欢快地绕着海边走了一圈,最后兜兜转转,顺着人潮走回到停车场。
许知蕴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只是现在有点困。她坐上副驾驶,当即打了个哈欠。
「困了?」程烨然轻声说,「困了就睡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许知蕴说:「不困,精神着呢。」
她一路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夜色,但最终还是睡过去了。
在这段短短的旅程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多年以后,小桑站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许小姐,我同梁丰离婚了。许知蕴问她,你过得好吗?小桑遥遥地说,很好,你放心吧。只是我现在不在美国了,我到香港去……我迟早要住上跑马地的房子。
梦里的她多么有野心啊。许知蕴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
地下车库的灯晃眼。许知蕴伸了个懒腰,终于睁开眼睛。入眼就是程烨然凑得极近的脸。
「醒了?」他俯身过去,给她把安全带解开,「再不醒我就要抱你上去了。」
许知蕴立马配合地装睡:「那我还是睡着好了,一点路也不用走。」
程烨然却貌似真的要把她从副驾驶上抱起来。
许知蕴连忙弹起来:「嘿,开玩笑的……我可要自己走!」
程烨然看着她,忽然舒展了眉眼,颇为放肆地笑起来。许知蕴作势要去揪他的脸颊,最后当然是揪成了,还颇为坏心眼地捏了两下。
他们乘电梯上楼去。电梯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等数字跳到八楼时,许知蕴忽然问他:「你说,梦究竟是不是相反的?」
这可叫人怎么回答呢?
他们走出电梯门。程烨然轻轻牵着她的手。过了一阵,他才说:「其实梦相反与否,并不要紧。」
「毕竟——谁说相反的就一定是坏的,不相反的,就一定是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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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砂锅粥、糖醋里嵴与九月天气◎
尽管只是喝了一点酒,但第二天醒来还是昏昏沉沉的。
许知蕴没有在规定的生物钟内醒来,而是又一觉直直睡到早上九点半。
她翻了个身,伸手搭在旁边的枕头上。枕头早就没有余温了,也不知道程烨然什么时候起的床。许知蕴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出门,刚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就闻见厨房里飘来的诱人香气。
她挪到厨房,看见程烨然正繫着那条小黄鸭围裙,正往灶台上的砂锅放切好的配菜。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早上好。」
程烨然笑着,很快地凑到她身边去,在额头上落下一个早安吻。然后又极快地回到灶台前,拿着长柄勺慢悠悠地在砂锅里搅拌。
「……早上好呀。」
由于刚起床,许知蕴的声音有些含煳,「这是什么粥,这么香?」
「虾仁蔬菜粥。」程烨然说,「快去洗漱,马上就好了。」
许知蕴喜欢吃虾仁。她赶忙去卫生间洗漱,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咕嘟咕嘟,是粥滚了的声音。程烨然端着砂锅走出来,稳噹噹地放在桌上。扑面而来的鲜香令人食指大动。
他们各舀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吃着。程烨然问许知蕴的头还晕不晕,许知蕴说,当然不晕了,我的酒量还是可以的。
程烨然极轻极轻地笑起来。
「我看你昨晚上是醉得挺厉害的嘛。」
许知蕴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发出「去海边」的倡议,然而事情结结实实发生了。
「谢谢你。」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话当成醉鬼的话。」
一般喝醉的人的话,是不会被人当真的。
程烨然说:「你这程度,不叫醉鬼,只能算是喝得半醉的人。」
他给许知蕴讲曾经一路冲动,和几个朋友交替开车到不莱梅的事情。他们在海滩上是喝了酒的,因此返程时,不得不丢下那辆吉普,而是坐火车回去,等下一个周末来临,再去把它给开回来。
「现在想想,够疯狂的,对吧?」他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然而就是精神得很。现在想要来一场这样的旅程,恐怕也没办法了。因此……」
他话锋一转,温和道:「是我谢谢你才是。」
许知蕴的脸红了。她想说什么,但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成型的句子也说不出来,只好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粥。程烨然给她舀粥时,几乎把所有的虾仁都给了她。晶亮的虾仁爽滑弹牙,配上蔬菜和咸淡适中的粥底,一切都刚刚好。她勐吃了几口,程烨然不得不提醒她:「慢点吃,小心烫。」
许知蕴说:「因为很好吃啊。」
说完,她意识到,这段对话在这个饭厅里似乎发生过很多次。程烨然一愣,笑了。笑着笑着,他忽然逗趣般问许知蕴一个问题:「小许同志,杂志里的那些小纸条……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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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一愣。
她犹豫了几秒,决定将它变为一个世界未解之谜。「我也不知道呀。」她耸了耸肩,假装无辜道,「或许它们变成蝴蝶从窗外飞走了?」
其实是她都把它们据为己有了。那些简笔画实在太可爱,关键是——一看就知道,程烨然画的小人就是许知蕴自己。早在发现那些纸条的当天晚上,她就把小纸条们都拿出来,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程烨然就在对面,撑着下巴看她。许知蕴努力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实则心底还是有一丝紧张。
程烨然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或许吧。」他似笑非笑地说,「也许它们真的变成蝴蝶飞走了。」
程烨然原本能按时到点下班的生活忽然变得忙碌了起来。
下班后回到家,也还是继续在书房里工作。许知蕴问他,公司里的事情这么多吗?程烨然摇摇头。
「以前的导师找到我了。」他给许知蕴看自己手机上的通话和聊天记录,「说是有几个小项目,让我远程完成。」
许知蕴问:「完成这些项目,你会得到相应的酬金吗?」
「这个嘛……」程烨然思索了一下,「一般会有,但都比较少。」
程烨然既然这么忙,许知蕴便自告奋勇来做晚饭。她虽然没有过高的厨艺天赋,也缺乏些捣鼓东西的耐心,但她平日里还是很喜欢下厨了。刷了几个做饭小视频,许知蕴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都是些快手家常菜,许知蕴做起来并不费什么时间。
菠萝排骨、土豆火腿、醋熘土豆丝……都是些难度不高的菜。程烨然吃每一道菜都会夸她,许知蕴听了夸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她很严肃地对程烨然说:「你得指出我可以改进的地方,这样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程烨然闻言,睁着一双可以说是无辜的眼睛回答她:「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好吃了啊。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味道了。」
许知蕴败下阵来。
不过,她也有翻车的时候。
那次,她做的是糖醋里嵴。做到一半,她忽然灵机一动,想着如果往里边放点蜂蜜会怎么样呢?于是在橱柜里找来蜂蜜,舀了好几勺下去。可惜做饭时最忌讳灵机一动,等糖醋里嵴出锅时,她一尝,发现不仅没有蜂蜜的香味,还多了一层淡淡的,但就是无法忽视的苦味。
她很忐忑地把菜端上桌,但没想到程烨然尝菜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往常一样,照常说:「很不错啊。」
许知蕴问:「可是……你不觉得有点苦味吗?」
程烨然笑了笑,放下筷子去捏她的脸颊,「或许是有一点吧,但它的甜味已经远远盖过它的苦味了。」
最后,那盘糖醋里嵴还是被吃完了。
……
在不忙的周末,他们会去看电影。许知蕴精挑细选了一部亲情片,却没想到他们几乎能够包场。看完电影出来的时候,她沮丧地说:「难怪人少呢,原来一点都不好看。」
程烨然揉揉她的头。一转眼,许知蕴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他们去吃饭,然后走在江边看星星。地方是一样的,但是心境却不同了。
周围红男绿女,热闹非凡,都是一副潮人打扮。他们两个穿着闲适,慢慢在河堤旁走着。许知蕴说,看,今晚上月亮很淡,星星却多了。程烨然也抬起头,看着星子一闪一闪。这些星星仿佛要流到江水里。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好像并没有烟花秀可看。他们没有盼到烟花秀,但还是很开心。许知蕴在街边的旧物店里淘到一个拍立得,品牌是富士。她很高兴地与店主成交,然后拉着程烨然到栏杆边上,随机找了个路人,说:「麻烦您帮我们拍下照吧!」
路人当然是答应。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照片就拍好了。程烨然上去道谢,许知蕴则专心致志地等待相纸显影。也就两三分钟的事,照片上她倚着栏杆,他的手揽住她的腰,一齐朝镜头前微笑着。
许知蕴很喜欢这张照片。某种意义上,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双人合照。
她对程烨然说:「这照片归我了,怎么样?你已经有一张了。」
她指的是那张和俊俊的三人合照。她早在程烨然书房里就发现了,这张拍立得被一个桌面名片夹给夹着,端端正正地放在前面,坐着工作,一抬头就能看到。
程烨然失笑道:「好好好。」
许知蕴将照片小心地收进钱包里。散完步,他们开车回家。许知蕴特意把那首《岁月如歌》放出来。不远处的高架桥上,亮着一排又一排的红色的车灯。本城的高架经常堵车,尤其是在早上和夜晚。
说起俊俊,她都差点忙忘了。先前俊俊要准备期末考试,因此也很少来家里做客。现在,到了暑假,他几乎隔三差五都要拜託他叔叔,带他来和许知蕴打牌。许知蕴问他,期末考得怎么样?俊俊说,你怎么跟那些大人一样,都问这些问题……虽然我考得很好就是了。
然后俊俊开始老老实实地给她报自己的成绩,顺带还说,在美术补习班里,他是得到老师夸奖最多的那一个。
许知蕴给他发牌:「因为我们是大人了呀。和你们这些小朋友的生活,没什么交集。难道我要跟你聊工作?你太小了,还不懂。因此只好跟你聊成绩咯。」
俊俊撇嘴:「我以后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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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页
他们三个人打起牌来,俊俊依旧是输多赢少。打完牌,他们会一起吃饭,然后俊俊坐叔叔的车回去。有时候程烨然懒得接送他,就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
俊俊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来玩了一个多月,由于开学,然后就不来了。许知蕴有一天起床,感觉天气格外潮湿,怎么拧也拧不干。
她走出卧室,看见客厅的落地窗外,那株盛开的广玉兰已经谢了。这么粗壮的枝干和厚重的叶子里,无声无息盛开的白色玉兰也无声无息地凋零了。天空很阴,外面正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这样的阴雨很是烦人,天空是铁的颜色,像有擦不干净的水雾,让她总觉得日与夜的边界模煳了起来。
她这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实在太快……现在已是九月中旬了。
第34章
◎「周五有什么安排吗?」◎
一忙起来,日子就没有尽头。
程烨然忙,许知蕴也忙。她现在已经没空做饭了。附近有个四星级酒店,他们就经常点那个酒店的外卖。外卖送来,总会带两块小蛋糕。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这个时候是最放松最自由的时刻之一。
许知蕴坐在电脑前打字,翻翻她的词典,力度大得快要把词典翻烂了。正焦头烂额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说她的快递到了,麻烦下来取。
许知蕴还纳闷呢,是谁给她寄快递?结果下楼一看,寄件人就在城里,地址她再熟悉不过——就是许父许母住的宅子!
她把快递拿回家,打开一看,是三只不同颜色的手提包。过了一会许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小蕴!快递签收了吧?」
许知蕴说:「签收了,你们怎么想起给我买包?还买了三个颜色?」
许母在那边说:「不知道你喜欢哪个颜色啊,这个款式的三种颜色都买了。其他的你要是不喜欢,退了也成。」
许知蕴连忙道:「都喜欢都喜欢。以后我把这三只包换着背。一天背一个。」
她的确很喜欢。不管这手提包材质是什么,价值几何。父母送的东西,她总是很开心的。
「那就好。」许母说,「你爸过几天再往你帐户上打点钱。过生日嘛,想怎么过怎么过,不要操心钱,爸爸妈妈都给你报销。」
许知蕴一听,怔住了。
她打开日历,翻来一看,这才发现三天之后的周五,是她的生日。
忙来忙去,倒把这个给忙忘了。
她笑了笑:「知道了……说实话,我都差点忘记生日这回事了。」
许母假装埋怨道:「还有把这事忘的?那你现在想起来也不迟。打算怎么过呢?」
许知蕴将三只包收进衣柜里,懒洋洋道:「不知道呀……随便过过得了。」
工作以来,她很少过生日了。基本上都是给自己买一个蛋糕,许个愿,然后切开吃掉。其实许愿的步骤不算重要,对许知蕴而言,最重要的部分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然后快快乐乐地分蛋糕。
和许母聊了几句,挂完电话后,许知蕴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这一个章节还没翻完呢,如果顺利的话,她乐观地想,或许到十一月份左右就能全部搞定。麻烦的校对和改稿之后,那就全是出版社的事情了。
晚上下了不小的一场雨。自从进入九月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去年的九月好像还是热得冒汗的,不知道今年的为什么这么阴郁。或许今年的冬天会变得更长也说不定。
她开始担心起程烨然来。她知道,程烨然开着车,而且早就是个成年人,按道理不用她操心。但她还是很担心。现在估计正是他下班的时候,发消息不合适,打电话也不合适。许知蕴正想着,程烨然的电话却先她一步打来了。
……
「餵?」她习惯性回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雨声哗啦哗啦的,程烨然的声音合着雨声,从电话的另一端流过来:「知蕴,晚饭你是点好了吗?」
许知蕴说:「没有,我还在看呢。」
程烨然笑了笑:「那不用看了,我从外边带晚饭回来。」
他那边似乎传来脚步声,然后是关上车门的声音。许知蕴猜测他应该是刚坐进车内。她连忙说:「饭什么的我不管了,你开车小心点。」
程烨然应了一声。但从这应声中,她觉得程烨然似乎在笑。
「我不打扰你了。」她说,「你专心开车吧,我挂电话了。」
「哎!」程烨然似乎又是很开心地应了一声。
……
许知蕴跑回书房里继续她的工作,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天气。雨变小了,她的内心也跟着轻快起来。豆豆眼小恐龙排排坐在她面前,一副呆萌无辜相。许知蕴写累了,就伸出手来捏捏它们。
过了半小时,门锁的「咔哒」声响起。程烨然身上披了件卡其色薄风衣,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走进来。他左手拎着个双层饭盒,外边套了厚厚一层保温袋。许知蕴连忙接过来,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不由得小声惊嘆了一声。程烨然将风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风衣沾了潮气,摸起来半干不湿的。
许知蕴将包装袋拆开,打开饭盒,看见里面是一碟鲜嫩红亮的脆皮乳鸽。第二层是当季时蔬,即使放在饭盒里,摆盘也相当漂亮。旁边是一盒饭,外附赠两块提拉米苏。许知蕴问他:「这是哪里买来的呀?」
程烨然从厨房里洗了手,拿了碗筷出来:「这是花莲山庄孙大厨的手艺,我听闻他要回归烹饪界,早早预订了。可惜山庄老闆不提供配送服务,我同他说几遍也没用。总归还是得我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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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许知蕴不知道孙大厨,但她知道花莲山庄。抛开吃一顿饭上万的菜单不说,花莲山庄离这里并不算近。开车需要不少时间,更别提下雨了。她看着这只乳鸽,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直到程烨然碰碰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小许同志,吃饭了。」
「……哎。」她愣了愣,随即笑着应声道。
乳鸽香气扑鼻,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将脆与嫩的两种感受很好地交融在一起。咬一口,简直鲜得眉毛和骨头一起酥掉了。
尽管乳鸽很好吃,但程烨然仍然还是有些许遗憾:「他们的鸽子汤更是一绝,可惜我没订上。」
「没关系。」许知蕴正拿着手套吃鸽子腿,「这个乳鸽已经够好吃了。」
说完,她又问:「这个孙大厨是什么来头?」
程烨然给她讲自己所知道的孙大厨的掌故来。孙大厨名头响噹噹的原因,除开他自己实力过硬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师傅。据说师傅姓陈,是广东人,到香港去拜师学艺,在饭店里摸爬滚打成了大师傅,后来到了美国去,又回来,不呆在香港了,而是北上到了本城。他最得意的关门大弟子就是孙大厨。
许知蕴感嘆道:「上世纪人真是传奇。他们随便的一生就够精彩,够无法復刻的了。」
他们又胡乱扯了几句,晚饭就这样吃完了。拿着碗筷去厨房洗的时候,窗外忽然打了阵惊雷,闪电紧随而来,晃花了人的眼睛,随后勐然落下一阵瓢泼大雨。他们又赶紧去把窗户关好,不让雨飘进来。索性雨势一会儿就减小了,转为缠绵的细雨。
许知蕴吃饱了,不大想继续工作。她坐到沙发上,挑了部电视剧来看。程烨然就坐在她旁边,陪她看电视。似乎许知蕴看什么,他都爱看——许知蕴从没见他主动换台过。
看着看着,程烨然忽然问她:「这周五有什么安排吗?」
他声音含着笑意,压得很轻。许知蕴之前非常喜欢他说某些话时的腔调,勾得人的心像被眼睫毛划过一般。许知蕴刚想回答「没有」,忽然发觉,周五其实是个特殊的日期。
她停顿了几秒,故意问:「周五怎么了?一个很平常的日子而已呀。」
「是吗?」程烨然没上她的当,慢条斯理道,「我却觉得这周五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日子。」
许知蕴笑了出来。她问:「你是从哪知道我的生日的?看我身份证?」
许知蕴其实偷偷看过程烨然的身份证。她不是故意去翻来看,只是在书桌上,看见他的身份证大咧咧摆在那里。她凑过去看,一眼就记住了。
程烨然举起双手:「这可没有。」
他微微笑了笑:「总之,小许同志周五有其他的安排吗?」
许知蕴不跟他绕弯子了。她摇摇头:「没有。」
「那我有没有荣幸在周五请许小姐共进晚餐呢?」
她和程烨然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都爱玩这套。你喊程先生,我喊许小姐,好像两个人才刚刚见面,一点也不相熟一样。但就是乐此不疲,好像其中有某种隐秘的快乐。
那许知蕴要怎么回復呢?
「好啊。」
她自然是答应了,然后将头搁在程烨然的肩膀上。程烨然的手指在她发间,一点一点地抚摸着她的头髮。电视里在播放什么,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了。外边的雨淅淅沥沥,像奏响一首温柔的交响乐。
……
许知蕴由衷希望天气能好起来。
她看天气预报,简直要心惊胆战——未来一周都有雨,而且不是瓢泼大雨,而是最烦人的小雨。许知蕴觉得这雨就跟补水喷雾一样,撑着伞,好像感受不到,但一旦放下伞,衣服和头髮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湿透。
周三,下雨。
地板很滑,许知蕴回家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奔跑的小孩撞到,她不仅躲开了,还眼疾手快地捞了那小孩一把。不然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周四,下雨。
这天程烨然回得格外晚,专门给她打电话来,说晚饭让她先吃,别等他了。许知蕴也不饿,从冰箱里拿了个虎皮卷,一边吃一边写翻译稿,甚至程烨然回来了,她还在斗志昂扬地写。还跟编辑聊了会天,两人一致认为出版行业在走下坡路——毕竟译者拿到的千字价格真是越来越少了。
她看了眼天气预报:据说明天还是下雨。
许知蕴嘆了口气。
明明之前就没想过要很隆重地过这个生日,但等到或许真的没办法过生日的结果,她又有些沮丧和不甘心。
这种情绪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天气预报有时候是不可相信的。有时它预报有太阳,但其实一整天都是阴云。有时它预报会下雨,第二天却会是一整天的大晴天。
许知蕴很开心,因为周五当天,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第35章
◎「祝你生日快乐。」◎
床头摆着的礼物是黑色丝绒盒子里装着的手镯和项鍊。上边镶着泪滴型的钻石,晶莹剔透,日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芒,像是清晨荷叶上的露水。
许知蕴其实不知道,这不是买的现货,而是专门定做的。
他们在海滩上消磨了一下午。太阳很好,这时候不少人都出来晒晒太阳,玩玩沙子。他们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看着远处湛蓝的海,小声地说悄悄话。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肩并肩躺在椅子上,就觉得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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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都会去江岸,看这条承载了不少故事的江河,看两岸的高楼大厦与建筑群,但却很少有人来看这里的海。
许知蕴却觉得他们也应该来看看海——谁能说这里的海的故事不多呢?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从这里的港口出发,有的回来了,有的却没有回来。
许知蕴玩够了,眼看着黄昏降临,整片海都被染上了暮色。
她转头问程烨然:「我饿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程烨然将手边的衣服给她披上,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朝她眨眨眼:「菜品你不会失望的——我保证。」
他们上了车,来到一家装修得颇为低调的饭店。在这条街上,它算是低调了,然而停车位依然是一位难求。程烨然显然是常客,门房一见他,就殷勤地叫「程先生好」,然后叫另一个来泊车。
程烨然将车钥匙递给他,随后和许知蕴跟着服务生的脚步,走进饭店里——它外边低调,里边却不低调了。
教堂般高高的吊顶,垂着金色的灿灿的吊灯,吊灯上边还停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通达用餐区域的长廊两边,挂着各式的巨幅油画。许知蕴凝神看过去,这两排的油画并非乱摆,而是按着时间顺序连在一起的。
程烨然订的是靠窗的位置。从这里看,能很好地看见江景。这个时候,灯光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在河水中自成一个颠倒的世界。
程烨然将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
许知蕴没跟他客气,点了酥烤牛肋排、油爆虾、果酱鹅肝等招牌菜。程烨然只是含笑看着她,对她点的菜都说好。餐厅中央有人在演奏竖琴,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歌。演奏完毕,有服务生给那人送上致谢的鲜花。周围旋即响起一阵低低的笑闹声。
程烨然说;「我有个朋友,叫严宇之——不知之前同你讲过没有?」
许知蕴点点头。「以前拉你进乐队的那个。」
「好几年前呢,他正跟他爸闹别扭。」程烨然说,「他约我们来这里吃饭,然后抱着吉他,就上去弹了一首,名字忘了,大概是叫什么什么的传说。他弹完,我们就给他送花,他抱着花,乐颠颠地下来。晚上回去他就被狠狠骂了一顿,说简直是丢人现眼。严宇之跟他爸对着干,说,这根本就不丢人,有那么多听众,他还觉得光荣得很。后来他正事也不干,跑到津市去玩了两个月,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对他玩音乐这事就再也不计较了。」
程烨然说完,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揭他短。回家后的事是他自己嚷嚷的,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许知蕴也笑了。这时他们的菜上来了,她散漫地拿着刀叉切鹅肝,随后好奇地问道:「你有上去演奏过么?」
「没有。」程烨然说,「我不太会其他的乐器,最擅长的就是口琴。但——」
他很慢很慢地说:「我也会弹一点钢琴。如果你希望看到的话。」
不过,他虽然是在询问,可还没等许知蕴做出回答,他就同身旁的服务生说了几句,然后泰然自若地走上了中间的台子。黑色的施坦威就摆在那里。致意过后,他就坐上琴凳,手指轻轻放在黑白色的琴键上,音符就这样从指缝间流泻出来。
很缓慢抒情的曲子。即使是在演奏一个「不熟」的乐器,程烨然的姿态也无可挑剔。许知蕴撑着头看他,他也时不时侧过头来,与她对视。含着笑意的、轻轻的一瞥,而后转瞬即逝。
许知蕴偷偷招来服务生:「劳烦拿一束花给我。最好是粉色的玫瑰。」
服务生退下,很快就拿上来一束包装温柔的荔枝玫瑰。她没有把它拿在手上,而是藏在身后。
这首曲子不长,几分钟就奏完了。许知蕴终于在尾韵中听出来,这是舒曼的《梦幻曲》。
程烨然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周围响起阵阵掌声。他站起来鞠了一躬,正当要下台时,一束盛开的正好的玫瑰,就这样突如其来,却又热烈地递到他的眼前。
周围一顿,然后鼓掌声更大了。
透过这一束娇艷欲滴的玫瑰,程烨然首先看到的其实是许知蕴掩藏在玫瑰之后的脸。
「送你啦。」她的脸色红润,眼睛亮闪闪的,「我听出来了,是舒曼的《梦幻曲》。真的很好听。」
程烨然走下台,双手接过花,神色有些难辨,只是语调仍是轻轻的。「谢谢你送我花,可……今天是你过生日呢。」
许知蕴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但她只是笑笑说:「这有什么,谁规定过生日的人不能给自己的恋人送花?如果不能,这也太荒唐了。」
程烨然听完,拉过她的手。许知蕴正想牵着他回到位置上,却没想到他将她的手抬起来,轻柔而珍重地吻了吻她的手背。他捧着玫瑰,弯腰俯身,亲吻她的手背,远远看过去,就像两个人正要结婚。
许知蕴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但她仍然没有把程烨然的手放开。
晚上散步的人多得很。
他们依旧漫步在河堤边上。
亮灯时间早过了,他们只能从窗外看见那一剎那灯光的亮起。隔着窗户,都能想像到游人的欢唿声。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月亮已经出来了。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好,似乎比先前所看到的所有月亮都好。
许知蕴想起自己翻译的那本书里,主人公的家族命运似乎就和月亮息息相关。她把这些故事说给程烨然听,他也歪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些问题,或者提供一些许知蕴想不到的建议。就这样走走停停,又来到了当初拍照的栏杆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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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同身旁的游人一样,倚在栏杆上,注视着江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许知蕴忽然好奇地问程烨然:「在这里,你能看见你们家公司吗?」
程烨然失笑着摇摇头:「当然看不见。还要在更里边呢。」
许知蕴的话题转向另一处:「国庆节快到了……」
「那么许小姐想去哪里玩?」程烨然很配合她。
「嗯……我想想。」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去新加坡吧!」
她说:「我对那里熟,我们国庆去新加坡,我给你当导游。冬天,你带我去德国,怎么样?」
「可以啊。」
程烨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只去过马来西亚,并没有去过新加坡。」
许知蕴笑起来。她想起当年在那个国度所度过的每一个晚上。曾经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怀念起来。周围的游人仍然在观景,许知蕴抬头望着天空,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你说,今晚会有烟花吗?」
程烨然说:「会的。」
许知蕴嘟哝着掏出手机:「没收到通知啊。」
放烟花的当天,是会简讯通知的。
现在是七点五十九分。
程烨然却很笃定地说:「会有的。我有小道消息。」
许知蕴倒觉得他在开玩笑。
但当时针指到「8」的那一剎那,夜空中恍然升起无数朵大大小小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噼里啪啦地炸开。
橙黄的、墨绿的、金红的……它们相互交融,在这样的烟花的衬托下,周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它们变得黑漆漆的,而后变得很淡,几乎要隐入周围斑驳的树影。
烟花绽放的声响,当然要比人的心跳声要大得多。
但许知蕴现在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它和烟花声重合,却远比烟花的声音要震耳欲聋。
而程烨然就站在她面前,缓缓地笑起来,随后张开了他的双臂。
他说:「知蕴,生日快乐。」
许知蕴只觉得心跳声像无休止的浪花,它一个轻轻的浪潮打过来,就把自己给淹没了。
她向前一步,投入了程烨然的怀抱。
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烟花的?」
程烨然温声道:「我早说了呀,我有小道消息。」
许知蕴只好相信这是他得到的小道消息。就像是为了给广大市民一个惊喜一样,特意选择在这一天燃放烟花。许知蕴没有往下细想下去,她知道细想下去会想到什么——她怎么会想不到呢,然而她就是故意不往下想。
她说:「你钢琴弹得挺好的呀,为什么说自己不擅长?」
「我只会那一首。」他笑着说,「我是跟学校里的老师学的。就学这一首,反反覆覆地弹,显得自己很高明的样子,其实叫我弹其他的,我就露馅了。」
话说完,他们之间陷入一阵安心的沉默。
过了许久,烟花已经将近尾声。
她对程烨然说:「你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好好好,我是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程烨然孩子气地重复她的话。许知蕴笑了。她将手扣在程烨然的脖颈。
在这样的氛围下,接吻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需要感到难为情,毕竟此时此刻,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接吻呢。他们吻得很轻柔,在这轻柔之中也带了点狂野。正当许知蕴从程烨然的怀抱里笑着挣脱出来,两人决定手拉手压马路时——
一瞬间,她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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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寂寞了……呜呜呜
第36章
◎腱鞘炎◎
在生日当天去医院,怎么能不算一件倒霉事呢?
他们火急火燎地去了最近的医院,但不知道挂什么科。
指引台的小护士问她:「怎么了?」
许知蕴捂着左手,虚弱地说:「手一抽一抽地疼。」
小护士「哦」了一声,看了看她的手腕,说:「那去挂疼痛科吧。或者骨科也行。」
许知蕴想,挂骨科听起来也太可怕了。所以她最后还是挂了疼痛科。
一路排队,排到后面,手腕的疼痛反而没那么严重了。前边一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男生走了出来,许知蕴就赶紧进去。医生是个戴眼镜的小老头,许知蕴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程烨然站在她旁边。
小老头问:「哪儿疼啊?」
许知蕴伸出自己的手。「手腕疼。」
小老头看了几眼,发现没有明显的肿胀。他开了几张单子给许知蕴:「拿去做检查,得结果了再给我。」
程烨然接过那几张单子,和许知蕴把检查的房间都跑了一遍。结果出来得不算慢,十分钟后就拿到了。他们又回到疼痛科的诊室,小老头拿单子来看了看,最后下判定结果:「是腱鞘炎。不严重。打点药再休息就好了。」
许知蕴身为文字工作者,对腱鞘炎还是早有耳闻的。但她还是没想到这东西会落到自己头上:「可是我……我每次工作完都会做手部舒缓动作啊?」
为了延续自己的职业生涯,许知蕴自以为自己还是很用心地在保养的。
小老头问她:「看见之前在你前面那个戴口罩墨镜的男的没有?」
许知蕴说:「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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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电竞选手呢。」小老头说,「人家护理得够好了,还定时定量做手操,结果还是得了腱鞘炎……你什么工作的?」
许知蕴不知为什么,心虚地缩了缩:「翻译。」
小老头一击掌,用方言说:「正常啦,正常啦,职业病嘛,都这样。咽喉科还一堆老师来看病呢。」
开好了治疗的单子,程烨然问了些注意事项,然后跑下楼去缴费。小老头问许知蕴:「你男朋友嘛?」
许知蕴点点头。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设计。」
小老头长长地「哦——」了一声:「到时候叫你男朋友也来查查手部,你们都长时间用滑鼠和键盘,都是容易患病的人群哦。」
……
许知蕴在打针的间隙,叫程烨然也去做个手部检查。程烨然说,我先陪你打完针吧。许知蕴说,不用陪,你赶紧去检查,事情同时进展才能速度快,到时候就能早一点回家了。
程烨然去了,十多分钟后也拿着单子回来。
许知蕴问他:「怎么样,结果没什么问题吧?」
程烨然顿了顿,说:「嗯……目前没有大问题。」
许知蕴捕捉到关键字眼。「目前?」
「就是稍微有些肌肉劳累过度……医生建议我多休息和做舒缓运动。」
程烨然没想到自己也快要成为中招人群。
打完针,他们又回到诊室。小老头给他们递过去两张纸,上边印着「腱鞘炎护理注意事项」:充分休息,避免过度使用;适当锻鍊增强肌肉力量;疼痛较为轻微时可用温水浸泡手腕或手指;肿胀明显则用冷敷缓解疼痛;饮食清淡、避免高热量高油炸……
许知蕴满怀一丝希望地问:「真的一顿烧烤都不能吃吗?」
小老头睨她一眼:「想吃也可以,做好来打第二次针的准备。」
许知蕴蔫了。他们走出诊室,小老头还在后边挥挥手:「记得下周来复诊哦!」
从那天晚上开始,许知蕴短暂地失去了长时间用电脑和手机的权利。
一旦使用时间超过一小时,就会弹出提示语音:「您已连续工作一小时,请注意休息!」
这功能还是程烨然弄的。许知蕴向他微弱地抗议道:「就不能延长到一个半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吗?」
程烨然的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语气却很是坚决:「不行。」
许知蕴说:「可你知道的,这样间隔会很影响我的灵感和工作欲望……」
「我在办公室里也会和你一样的。」程烨然弄完电脑,然后将那束粉色的荔枝玫瑰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修剪底部,然后插到花瓶里。「我也会间隔开的,欢迎你监督我。」
程烨然弄花弄得很是欣喜,好像比收到花时还要开心很多倍。他甚至一边摆弄花瓶一边哼歌,顺便感嘆:「要是这束花永远不会凋零就好了。」
许知蕴在沙发上侧躺着吃她的曲奇饼干:「等这一束凋谢了,我就再买一束……这样一年四季都能看见不凋零的花了。」
程烨然歪过头去看她。许知蕴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将手上的曲奇饼干递了过去:「看我干嘛?你也想吃这个?」
递过去的饼干是小熊形状。
程烨然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就着她的手吃完了饼干,然后笑着说:「真是傻姑娘。」
许知蕴不打算再给他递曲奇饼干了。
接下来的一星期,许知蕴都处在煎熬之中。
如果她在办公室,那她非常乐意工作一小时后休息十分钟。但现在她是在家,并且由于工作性质,这样的放松就变成了折磨。当她文思泉涌,灵感爆发,飞速敲字之际,电脑总会响起冰冷的提示音,将她内心的灵感源泉吞噬大半。她不得不站起身来,四处走走,按照小老头给的「舒缓手操」图纸,认认真真地按部就班完成一个个动作。
其实做手操还是很舒服的。
但工作被打断的痛苦和还是很煎熬的。许知蕴想。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也没闲着,正好在客厅把零食吃一吃,然后在家里四处熘达。程烨然将那束花放在了客厅,她每次出书房的门,都能看见这束粉色的玫瑰,静静地盛开在阳光洒落的桌面上。
啊,歪了。
她走过去,轻轻地将其中一支花枝摆正。
——这下好看多了。
……
经过一周的坚持不懈,再去复诊的时候,小老头终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不错啊!」
许知蕴偷偷在后面跟程烨然比了个「胜利」的握拳手势。
「——不要庆祝那么快啊,年轻人。」小老头冷酷无情地继续说,「不要只保持一两周,后面又得意忘形了。不好好保护的话,腱鞘炎可是很容易復发的。」
许知蕴连忙说:「我会的我会的,您放心好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她还是很快乐的。
她问程烨然:「那个时间限制是不是可以取消掉啦?」
但程烨然的回答似乎比小老头还要冷酷无情:「医生说了,不注意后续保护很容易復发。我们先从一小时改到两小时。」
许知蕴深吸一口气。
不错,两个小时总比一个小时强。
虽然表面上并不很欢喜,但其实许知蕴自己也知道,程烨然是在为她着想。毕竟腱鞘炎这东西,如果不注意节制,有了第一次就很快会有第二次。并且在这一周期间,程烨然做饭也是尽量清淡着来,避免煎炸烤等烹饪手法。不过许知蕴对程烨然的手艺一向是很放心的,就连最普通不过的一碗清汤面,也能被他做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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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许知蕴还是稍稍懂那么一点以退为进的。
她沉默了几秒,又问:「那——」
「那我们今晚可以去吃烧烤吗?就楼下那家?」
她已经做好了说出「就吃这一次」这句话的准备。但程烨然只是笑了笑,然后拉过她的手,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以啊。」
……
程烨然没想到出门逛超市都能遇到周颂。
周颂手里拎着个装了大葱的袋子,一看见他,推着个购物车就急匆匆地滑了过来:「哟!你也在啊!」
程烨然疑惑道:「你不是去非洲了?」
周颂前几天玩心大起,说要去一趟非洲玩,顺便採买点好的咖啡豆。他是说干就干的人,中午想着去非洲,晚上就已经身在机场,踏上国际航班。
周颂笑了笑:「昨天下午回来了,落地被我爸接去吃了个饭。我还说什么要紧的饭得一下飞机就去吃呢,原来是给我介绍了个别人家的女儿。」
「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颂说,「人家是被家长拉过来的,烦死相亲了。虽然加了微信,也没什么用,吃一顿饭后就散了。」
「这样啊。」
程烨然走到生活用品区,开始挑牙膏和洗衣液。周颂跟在他身后,优哉游哉:「烨然,我可听说啦。」
他说话说半句,程烨然不禁皱了皱眉:「听说什么?」
周颂笑得很欢畅:「当然是听说你给人家放烟花的事啦!花了不少钱吧?」
程烨然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看你消息够灵通啊!少说两句吧!」
「我这不是夸你嘛。」
周颂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有些人现在真是够乱的。」周颂爱说话,一说起来就剎不住车,「你知道陈老太爷的两个儿子吧?两个人一起包养了十几个小模特,还都只要混血,别的说不好看,不够带劲。后来其中一个小模特受不了了想退出,陈家大少还说,退出可以,那就别想再上任何一个台走秀。哇,我是什么人,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我找到那个小模特,我问她愿不愿意出国,她说愿意。后来就出去了,前些天还给我写信呢,夸我人帅心善……」
程烨然虽然并没有身处其中,但作为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传闻。比这更狗血、更令人生气的事情,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周颂说完,嘆了口气:「陈老太爷把家族企业丢到这两个傢伙手里,迟早要完。」
程烨然听了他的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话语间带着些不置可否的意味:「这个……谁也说不准。」
周颂沉默了一会,悻悻然道:「……那也是哦。」
程烨然挑东西的速度很快,基本上看到合适的就会放进购物车里。周颂说话的这一空当,他已经将需要买的东西都拿到了。周颂逛超市好像也不是为了买东西,更像是无所事事闲游。结完帐走出门,周颂要回咖啡馆,程烨然要回小区,同路时间不长,他们也就简单聊了几句。周颂忽然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明天记得来拿啊!我在非洲带回来好多咖啡豆,可香了,送你们一袋,也尝尝这土生土长的风味。」
程烨然笑笑:「真是谢谢你了,难为您旅游时还记得。」
「那可不嘛,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
程烨然没想到的事情很多。他没想到今天下午会在超市遇见周颂,也没想到回家后打开电脑,忽然弹出了一封邮件。
语言是德语,地址也是德国。
发信人很熟悉——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的导师。
作者有话说:
大家要注意保护手腕哦!
我的二胡老师就是患了腱鞘炎……看起来很疼的样子。
工作要劳逸结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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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国庆假期,他们如愿以偿地去了新加坡。许知蕴当导游,带着程烨然将……◎
国庆假期,他们如愿以偿地去了新加坡。许知蕴当导游,带着程烨然将整个城市走了一遍。许知蕴的大学、鱼尾狮公园、摩天轮、牛车水、赞美广场……
许知蕴在大学里的「杰出校友墙」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毕业了好几年就不算杰出校友啦?」她佯装愤怒,「刚毕业那阵还有我来着。」
她找了又找,终究在「歷年校友」的小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照片。
虽然照片很小,还在角落,但许知蕴依然很满意。
……
第二天,坐完过山车,在环球影城的鬼屋里走了一遭之后,程烨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许知蕴显然仍是兴致勃勃。
「这些都是机关和人扮的npc嘛。」她说,「一这样想,鬼屋就不可怕了。」
程烨然刚刚从一个马戏团小丑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不,这根本还是很可怕。」
从鬼屋出来,许知蕴甚至还遇见了当年一起扮鬼的同事。同事说,哎,我请你们喝珍多冰吧,很好喝的哦。许知蕴说,不用啦,你先忙,应该是我来请你喝呢。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在一家街角的饮品店里喝了珍多冰。
这家店似乎广受好评,来的人很多,位置差不多坐满了,许知蕴和程烨然等了一阵,才等到靠在一起的座位。周围人声嘈杂,说什么语言的都有。中文、新加坡式英语、泰文、马来西亚语……程烨然留心去听他们的英文,却略有些沮丧地发现自己无法应付这些特色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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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页
许知蕴笑笑说:「很正常,我刚开始来的时候也听不懂。后来听多了就习惯了。」
他们喝完珍多冰,趁着下午的晴好天气在这座城里四处闲逛。街边的棕榈树生得高大,丝丝缕缕的叶子垂下来,树皮韧韧地反射着微微的日光。太阳很好,并不毒辣,也懒得撑伞,只戴一副墨镜便足够。偶尔会路过喷泉,在晶莹剔透的喷泉后边,是一片双层彩色小屋的街区。
他们一直走到日落,在食阁里吃了顿肉骨茶,然后租了辆单车,一路沿着大大小小的指引牌,骑到海边。
这个时候已经赶不上海上日落了,但天空中仍然布满了艷丽沉重得似乎要坠下来的晚霞。热带地区的晚霞,要比北方的美丽得多。
灿金的橙红,微微发紫的蓝色。他们骑到海边时,只抓住了晚霞的尾巴,但那一片炫目的彩光渗入海水中,翻腾起一阵绸缎般的波浪时,仍然令人目眩神迷。
「真漂亮。」许知蕴喃喃道,「不管看过多少遍,依然觉得很漂亮。」
程烨然从背包里拿出相机,认真地拍下了这一幕。
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在街边小贩的手里买了几串沙爹肉串,一边看景色一边吃起来。
程烨然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这个很好吃。」
许知蕴问他:「在家里你能做出来吗?」
程烨然思索了一下,笑着说:「有烤炉就能做,不过味道不保证。」
「这样啊。那鸡饭呢?你可以吗?」
「这或许得买到足够好的原材料才行。」
「你看天气预报了吗?不是新加坡的,是我们那边的……」
太阳终于沉下去了。海面归为一片沉静。他们的对话也告一段落。一个吹萨克斯的男人走过来,在他们面前给他们吹了一曲《巴比伦河》。吹完了,也没要额外的钱,又晃晃荡盪地去下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许知蕴的视线跟随他看过去,看见他站在一群大学生的中间,满怀激情地吹了一曲欢乐诙谐的小调。
程烨然失笑道:「这人好有意思。」
许知蕴戳戳他:「你也可以有意思的。你可以吹口琴!」
他们又骑车离开了海滩,最后回到了酒店。晚上的星子一闪一闪,从房间的落地窗里,能清楚地看见底下瑰丽繁华的夜景。他们洗漱完,窝在床上,随手打开电视,也不看,只是听个声响。晚间新闻仍在播报,许知蕴有点困了。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我本来还带了电脑来的。」许知蕴说,「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打开。」
程烨然说:「累了的话就歇会吧。不要着急。」
「要是我能中彩票就好了。中个几十亿的,就用不着工作了。」
许知蕴开始畅想她中彩票的伟大计划。中了彩票,交了税,她还剩下好大一笔钱。这个时候,她就把百分之七十存进银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给父母,百分之十拿来环游世界。她想跑到北欧去看极光——虽然不一定能看到,但是旅游的过程本身就令人愉悦万分。
「这样的生活当然很好。」程烨然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耳朵,「不过,那个时候你真的不会再翻译任何一本书吗?」
「不会。」
「真的?」
「……嗯。」
许知蕴犹豫了。
半晌,她自暴自弃地摇摇头:「好吧,你猜对了,我还是会翻译的。」
「有些人或许会认为翻译这个职业很光鲜,但其实我们真正拿到手的钱很少。之前我还跟编辑聊天,我们都觉得出版行业在走下坡路……不过总是会存在的。就像电动车和汽车发明之后,骑自行车的人变少了,但现在依旧有很多人将自行车当成一种运动……有些时候你不能说某个行业一定在日薄西山,另一个行业一定在蒸蒸日上,对吧?」
「我有个老师,当年翻译一本书的时候拿到的千字价格很低。我问她为什么还要接呢,她说她不是为了钱才接的,而是纯粹享受翻译的过程。嗯,不过我仍然认为,她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心态,和她知名大学教授的身份还是脱不开的。毕竟不愁吃穿才能有闲情雅致嘛。」
「不过……我还是希望我自己能够达到这样的状态。或许这样的状态翻译出来的文字才是最合适的。」
程烨然轻轻拢了拢她散乱的头髮,低声说道:「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他再自然不过地低下头去,吻了吻许知蕴的双唇。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已经很好了。」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而是浅尝辄止。许知蕴其实一向喜欢程烨然温柔的做派,但现在她却有些不满意了。
所有人都希望美好的事物能长久一些。
许知蕴直起身,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后来她又去吻程烨然的眼睛——她喜欢这双眼睛,喜欢得不得了。略带点琥珀色的眼眸,很沉稳深邃的光亮,是一块不需打磨抛光便已光艷夺目的宝石。
她眨了眨眼,用手指轻轻往上捋着他的睫毛。
「可以继续吗?」她小声问。
她能感受到两个人内心里都燃烧的欲望。有些东西不就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吗?
她原本以为程烨然会同意。
但他只是爱怜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很抱歉,但现在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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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页
他的声音有些哑,「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某些隐秘的东西。
程烨然不像是会隐瞒什么事情的人,她也相信对方并不会欺骗她。那究竟是什么呢?
一切的猜测都不如直接开口问来得快。
许知蕴嘆了口气,顺势躺下,抬手关了灯。在一片漆黑之中,她缓缓道:「程烨然同志。」
「嗯?」
「我呢,猜你有心事。」
程烨然顿住了。他没有很快地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我还没有想好。」
许知蕴笑了笑:「那等你想好了之后,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我会的。」
回应的除了话语,还有一个温暖且有力的拥抱。
许知蕴实在困了,她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深沉的梦乡之中。
从新加坡回来后的几天,他们都沉溺在工作里。程烨然好像很忙,不过比起忙碌,更多地像是一种挣扎。许知蕴经常见他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发愁,时不时出到阳台去打电话。说的语言许知蕴听不懂,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呢,他就说,是在给自己留学期间的德国导师打电话。
许知蕴毕业后也时常与自己的导师联繫。她开玩笑似地问:「该不会让你回去作为优秀校友参加讲座吧?」
她自己倒是去过一次。讲座上乌央乌央几十位俊杰,都是业界精英,许知蕴自觉自己微小得不得了,跟这些满身带着光环的人实在无法相比。不过她倒也悠然自得,趁着回学校的空当,又去免费吃了一顿自己当年最钟爱的食堂。
她并不以为这通电话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但在那个晚上,他们吃完饭,正坐在沙发上时,程烨然深吸一口气。他似乎挣扎过千百遍,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
「其实在那通电话来之前,我已经收到了导师的邮件。」他慢慢地说。
许知蕴好奇地问:「邮件里说了什么?」
「导师说——」程烨然顿了顿,「他手上有一个为期一年的进修推荐名额,他想给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回德国进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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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长草啦!
第38章
◎冷战◎
许知蕴愣住了。
为期一年的进修。
在德国。
她感到喉咙一阵发干。
「那么,你是……」
她不太想问出下面的问题。
去,还是不去?
许知蕴扪心自问,虽然自己的导师十分严格,还有点小脾气,但如果她给了自己一个进修名额,那自己肯定是要去的。有这样参与研究项目的经歷,十分宝贵。就算最后并没有做出期望的成果,增长的经验也是极为可观的。
她换了个问法。
「你们公司同意你去吗?」
毕竟程烨然是要上班的。请假一年,实在太长。
程烨然点点头。「我问了领导,他同意了。如果我要动身出发,他愿意给我保留原本的职位。」
又一个障碍被清除了。许知蕴有些好笑地想,明明这对程烨然来说是好事,但她却想要给他制造一个又一个障碍。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项目什么时候开始呢?」
「……一个月以后。」
许知蕴很难看地咧了咧嘴角:「你甚至没办法等到过年后再走。」
程烨然嘆了口气,拉过她的手。他将导师给他发的邮件找出来,一字一句地同许知蕴解释里边的内容。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许知蕴挑刺般地又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面对这样的程烨然,许知蕴忽然觉得自己心头那股无名火很是憋屈,想发又发不出来,只好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去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但许知蕴语调平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本来就是事实,一个能与国际知名大品牌合作的机会,一个进修的机会,任何一个人都会心动。
程烨然很平静地望着她的眼睛:「是的,我很想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但这也是我纠结的地方。我——」
「我不想和你分开。」
许知蕴忽然就感受到了「爱情」这种东西的微妙之处来。
如果她和程烨然没有谈恋爱,目前的情况压根不算是困境。他大可以潇洒地办好各色手续,在一个月后坐飞机离开,降落德国。他会过得有滋有味。
而她自己,也不会陷入这些无可调和的思绪之中。她不会认为程烨然的离开对她而言是什么大事,因为本就没有牵扯到一起。她仍然可以快快乐乐地工作,和朋友逛街,和家人聊天。她为什么要因为没有同某个人一起度过跨年夜而伤心呢?
许知蕴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你想去。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用做这些考虑。」
「不要说这样的话。」程烨然温声道,「从来没有『如果没有你』这样的情况。」
许知蕴忍不住说:「可事实就是这样!你要是——」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音调拔高了。许知蕴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復下来。
「……没什么。」她垂下头,「要去的话就去好了,我也没说不让你去。我干嘛要不让你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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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烨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伸手捧住许知蕴的脸,微微抬了抬。但许知蕴仍然跟他对着干,就是不想抬头。
他的语调仍是温和的。「那我们过几天再谈这件事情,好吗?晚上了,早点休息比较好。」
「还有谈的必要吗?」
许知蕴冷冷呛道:「我同意了,你也想去,这不就正好吗?我搞不明白还有什么谈的必要,我还是那个意思,要去的话就去好了,没有人反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生气程烨然没有同她事先声明吗?但他已经在同她说了。生气程烨然的态度吗?还是说因为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她都无法再见到他?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可调和的,她去留学读书的时候不也和最亲的父母分开了几年吗?那几年里她也过得很快乐,因此这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许知蕴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忍受了。
她期待中的那些场景,好像都没有办法实现。
一起过圣诞,听大街小巷里的节日歌曲,在市中心的巨大圣诞树下合影。
和大家一起在钟声中等待跨年。
路过便利店时,在甜蜜的香气里,一起挑选一个硕大的烤红薯。
等待初雪降落的那一天。本城很少下雪,就算下雪也是细细小小的雪子。她喜欢和别人打赌,看看今年到底会不会落雪。
一起过农历新年,在最寒冷的天气里互相问候。
……
这些事情似乎都无法在最近实现了。
许知蕴是一个不爱哭的人。尽管心里想了那么多,但她仍然没有哭。
「知蕴……」
她立马打断道:「我没有生气!我干嘛要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我也不拦着你,这不是绝好的机会吗?或许进修回来后你还能升职呢!」
她留心观察程烨然的表情。她知道温柔的人生气起来分两种,一种是大发雷霆,与先前的形象背道而驰。另一种是温吞——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太过温柔,连生起气来都是温吞的。
但程烨然好像没生气。
他只是把她拉过来,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很抱歉,我想我没能完全顾及你的感受。」他慢慢地说,「我们先去洗漱,然后休息,好不好?」
那个晚上结束了。
许知蕴早上醒来的时候,身旁的枕头已经空了。伸手过去,是冰冷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早起得有多晚。
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许知蕴睡相不好,经常半夜伸出胳膊或者一截脚腕出去。但总有人给她掖好被角。
她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起身,抬头看了看窗外。天阴沉沉的。洗漱完毕,她走进厨房。程烨然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早餐是什么,在哪个锅里。许知蕴打开灶台上的蒸锅,里边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紫菜蛋皮馄饨。
她端起馄饨,走到饭厅,一边听英语播客一边吃。播客是当地的每日早间新闻,此时正好播到天气预报这一方面。什么颱风、强降雨……许知蕴听听就略过。
这碗馄饨很好吃,无论是馄饨本身还是汤底都是一样的出色。但许知蕴吃着吃着,忽然就觉得少了几分滋味。
她其实也不想冷战的。
准确来说,这是许知蕴单方面的冷战。无论程烨然说什么,她都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这个状态从昨晚一直持续到现在,也不知未来还要持续多久。
吃完馄饨,她回到书房,继续日復一日的枯燥工作。翻译已经到了尾声,等将这一部分译完,再将全部的译稿打磨一番,她就可以交上去。这个命运与月亮阴晴圆缺息息相关的家族终于走到了尽头,迎接他们的不过是落日黄昏。规定间隔时间的闹钟响了一遍,她懒得管,摁掉了。等翻得差不多了,她长长唿出一口气,才感觉到自己肚子饿了。
抬头一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半。
与时间一起映入眼帘的,还有书桌上特意贴着的「腱鞘炎舒缓手操」。
这还是程烨然贴的。
舒缓手操的动作其实很简单,跟着做两遍就会了。程烨然想把它贴在书桌上时,许知蕴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觉得其实没有必要。
程烨然说:「贴在这里,一眼就能看见,这样可以提醒我们在高强度工作后注意做操。」
许知蕴嘟哝着自己会记得的,而且贴在书桌上多不好看啊。
她很喜欢程烨然的这个木制书桌,无论是纹理、造型还是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放在书房里,自带浓郁的復古气息。
这样一贴,感觉把原有的氛围都破坏了。
但程烨然只是笑了笑:「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书桌最大的用途就是用来放东西和写东西的。」
最后那张舒缓手操图纸还是被贴了上去,而且贴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在豆豆眼小恐龙的头上。
许知蕴颇为哀怨的瞪了那张纸条一眼,随后嘆了口气,开始乖乖做手操。
毕竟手是自己的。这关乎到她的职业生涯。
就在她做完手操,打算中午随便吃点苏打饼干对付过去的时候,一条消息就准时地弹了出来。
这是程烨然的消息。
[中午记得休息,午饭也要正常吃,别老是用小零食代餐。]
就好像是算好许知蕴今天中午不会正经吃午饭一样。
许知蕴看完消息,不知道回什么——毕竟现在可是在冷战呢——只好干巴巴地回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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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程烨然简直就是无处不在。
对面很快就回了一句:[吃过了吗?]
许知蕴的「不认输」心理很快逆反了上来。就算没有程烨然的提醒,她也是可以健康地安排好自己的。于是她故意撒谎道;[吃完了。]
其实她才刚刚点好外卖,并且点的是炸鸡配甜辣酱,与医生要求的「饮食清淡」简直背道而驰。
但程烨然并没有拆穿她的小把戏,而是叮嘱她好好休息。许知蕴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微妙的胜利感,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说实话,程烨然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她自己有过分阴阳怪气的嫌疑,不是吗?
她看着程烨然给她分享的办公室趣事,看见他给她分享自己的午餐是番茄肉酱意面。她知道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向她分享生活,她都应该给予充满情绪价值的回覆,但她现在捧着手机,又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怪圈。
问题依然存在。
一个月后,他依旧要去德国的。
第39章
◎「我会等的。」◎
许知蕴很郁闷地约陈美芝出来吃饭。
陈美芝是坐一辆白色轿车来的,许知蕴能看出这绝对不是陈美芝自己的车。她悄悄朝驾驶座方向望过去,勉强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等陈美芝开了车门,许知蕴听见里边传来的男声时,更加确认了一点。
陈美芝一落座,许知蕴就故意问她:「送你来的是谁呀?总不能是计程车司机吧?」
「你都知道了还要问。」
陈美芝没有正面回答,但嘴角始终带着笑意:「我说要和亲爱的表妹吃饭,他就自告奋勇地送我过来了。真不错。」
「人谈了恋爱果然不一样啊,你之前可不会叫我『亲爱的表妹』。」许知蕴把菜单推过去,「你只会叫我小名。生气的时候就喊我的大名,跟我爸妈一个样。」
陈美芝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相信我,你在恋爱中肯定也是一样肉麻的。」
「……谁理他。」
许知蕴捧着热腾腾的茶,小声嘟囔了一句。
陈美芝对自己的表妹可谓是再熟悉不过,听见她这话,就猜想她大概是和人家闹别扭了。
「怎么啦?」她调侃道,「谁惹你生气了?」
许知蕴垂下头。
「……没有人惹我生气。我在和自己置气。」
生气自己无法处理这样的情绪。
一想到程烨然出国的事情,胸口上就仿佛沉了一块巨石。她越想尝试豁达,石头却越来越重,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美芝看着她,随后轻轻嘆了口气。许知蕴手上的茶水已经喝干了,她自己却一副没有察觉的样子。陈美芝拿过茶壶,慢慢地给她倒茶。
最近这几天阴云密布,已经进入初秋的天气泛着微凉。许知蕴的手指碰到杯壁,也是冰冰凉凉的,好一会才缓过来。
「小蕴。」陈美芝轻轻说,「其实我知道你一路以来,成绩都非常优秀。」
「从小时候的表现来看,你其实比我乖多了。一路上你遇到过很多困难,但你都非常出色地克服了它们。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感情上的。处理梁丰的问题时,你也很干脆利落——包括面对李文俊的时候也是一样。」
「但我们并不能干脆利落地解决所有的问题,对吧?」陈美芝道,「有些时候我们也是要接受问题的存在的,接受我们并不是那么地聪明,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有些问题可能不需要刻意解决,或许放一放,这些问题就不是阻碍了呢?」
「我——」
许知蕴「我」了半天,最后还是垂头丧气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心里很堵。」
「觉得心里堵,那就别想。」
许知蕴还是决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她刚开口说了几句,就被陈美芝笑着打断了。
「我可不想听你们小两口闹别扭呢。」她说,「跟人家谈恋爱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许知蕴小声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陈美芝摸摸她的头。
「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办,那干脆就不要去想了。就像你丢失了个什么东西,当下急急忙忙去找,很大概率是找不到了。等过几天,嘿,它就自动冒出来了……哎,上菜了,我们吃饭吧。」
她们点了三道菜:辣椒炒肉、抱蛋豆腐和菌菇汤。许知蕴一时恹恹的,还没动筷子。陈美芝碰碰她的手,「亲爱的表妹,赶紧吃饭啦,这顿就算我请你。」
「明明是我请你才对……」
「别管最后谁请了,不要老伤春悲秋,赶紧吃饭。再不吃我都饿了。」
抱蛋豆腐滑嫩,菌菇汤鲜美,只是辣椒炒肉有点过于辣了,许知蕴被呛得连喝了好几杯水才缓过来。
「怎么感觉这家饭馆的水平下降了?」她夹起一块辣椒,自顾自道,「感觉没有以前好吃了。」
陈美芝故作惊奇道:「我记得你以前和我吃的时候,对这家店是赞不绝口呢。」
「是啊,我也郁闷。怎么辣椒炒肉就没有以前好吃了……」
「口味变了吧,或者说吃到了更好吃的东西,嘴巴变叼了也说不定。」
她们吃着吃着,手机的屏幕几乎同时亮起来。许知蕴打开一看,是气象局的简讯。
[受颱风影响,未来三天内将有强降雨,部分地区会有特大暴雨和大风天气……目前颱风的等级仍在上升中,请各位市民做好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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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页
许知蕴放下手机,奇怪道:「怪不得我说最近怎么降温了,原来是颱风的关系。」
「你没看新闻?」陈美芝说,「颱风这几天就要来了,说是沿海擦过,但我们依旧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我们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颱风了吧?」许知蕴笑笑说,「据说二十年前有一次,不过那是小颱风,也没破坏什么。」
陈美芝叮嘱她:「你还是注意一点,做点防护措施。我看网上说,这个颱风级别很高,破坏力不是一般的强。」
「真的假的……」
许知蕴虽然有些质疑,但也不敢怠慢。回到家后,她在网上看了好几条帖子,然后赶忙去超市採买食品、生活用品、饮用水等物资。虽然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但有总比没有好。她还给父母打了一趟电话,得知他们已经做好储备后,才放下心来。
她回到家后不久,周六还要在外加班的程烨然也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个塑胶袋。
好奇心占了上风,许知蕴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和程烨然冷战,「你买的什么呢?」
程烨然晃了晃袋子。「好几大瓶水,湿巾,还有蜡烛。超市工作人员劝我多买点蜡烛,我就买了两根。」
许知蕴买了很多东西,倒把蜡烛这事给忘了。
程烨然放下东西去洗手。许知蕴想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晚饭?但转念一想,他都是成年人了,吃饭这事还用她问?一时也就没有开口。
她悄悄注意着对方的行动轨迹:程烨然没有进厨房,也没有翻冰箱。看来是吃过了。想到这里,许知蕴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电视,没想到一打开就跳出了气象台。主持人正在和几位气象学家一起,分析颱风的走势以及可能造成的危害。许知蕴看了一会儿,听他们说得那么认真,即使买了足够的物资,还是有些担忧。
程烨然也走过来看电视。
他手里端着个果盘,盘子里是削得整整齐齐的苹果块,上边还插着牙籤。他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将盘子递到许知蕴面前:「喏,吃点苹果吧。」
许知蕴看着电视,目不转睛,拿着牙籤戳了一块来吃。
这是程烨然前几天买的苹果。买回来的时候皱巴巴的,外皮也不算红,看起来颜值并不高。但这堆丑苹果的味道却意外的不错,甜甜脆脆,汁水充盈,比其他昂贵的苹果品种还要好吃。
许知蕴自己买的苹果,就没有那么脆甜。
她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盘,这时气象台的节目也放完了,下一场就是动物世界。许知蕴不太爱看动物世界,但程烨然爱看。她也就没换台。
倒是程烨然问她:「不换台吗?」
许知蕴向后一倒,瘫在沙发上:「不换了,看看动物世界挺好的。」
她现在对于看电视没什么兴趣,脑子里还在想这几天台风的事情。当然了,还有那件最为紧要的:出国。昨天晚上她看了一个很长的旅游博主的vlog,地点在柏林、汉堡和慕尼黑之间随机切换。而程烨然要在那边待上一年之久。她看着镜头里那些或淡漠或浓烈的景色,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如同一片羽毛,有片刻的失重。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来颱风的话,你们还要上班吗?」
程烨然摇摇头,无奈道,「现在也没有通知下来,或许还是正常上。」
「这样。」
「我这几天要加班,或许会回来得晚一些。」他说,「晚饭我不一定能赶得及回来吃,你先吃吧,我会自己解决的。」
「……是之前那个方案吗?」
「嗯。设计稿已经出来了,现在主要在做adhd相关的辅助治疗玩具。」程烨然将自己的工作表和排班表给她看,密密麻麻的两个表格,许知蕴都不忍心细看,「我们先前同几位心理专家讨论过,希望能做出一些真正有用的作品——但愿可以。」
许知蕴沉默了一会。
「你去德国的那个项目,跟什么有关呢?」
程烨然一愣。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导师那边没有具体说明,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许知蕴继续躺倒在沙发上。程烨然刚想说话,就被许知蕴一伸手给按住了。
「你先别开口。」她说,「你肯定又要安慰我。但我现在不需要你安慰。我只是……我只是没想明白而已。给几天时间我去想,或许就能想通了。真的,你别安慰我。」
她是真的这么想。或许事实就是如同陈美芝说的那样,凡事只要放一放,可能就会有新的解法。
程烨然果然没有开口。他只是捉住了许知蕴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他的手温暖而干燥,触碰的时候,总是令人感觉安心。
过了十几秒,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我会等的。」
作者有话说:
嘿嘿欢迎大家收藏和评论~~
第40章
◎「没有信号。」◎
天气阴沉得吓人。
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灰黑色,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几乎是一起床,许知蕴就感受到了不同于之前的寒冷。她给自己披了件袍子,吃完早餐,就开始继续工作。手机里朋友发来信息,说是昨晚下班进地铁之前,看到的薰衣草色的晚霞。紫红交织,十分美丽。许知蕴刚想回復,朋友又发过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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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页
[你说,晚霞这么好看,会不会是因为颱风啊。]
许知蕴一愣。朋友的消息传过来,说天气就算下大暴雨,老闆也要让他们上班。许知蕴说,实在不行,你还是请假吧。朋友却说,这个月想拼一拼全勤,请假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许知蕴颇为忧心地抬眼看了看窗外。
阴沉沉、灰濛濛的天,伴随着若有若无,「呜呜」作响的风声。小区附近的店铺已经关门了,外卖也不开放。
只是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
昨晚临睡前,她和程烨然一起关好了门窗,将落地窗前的东西转移,把阳台的衣服全部收走,做好了防护措施。程烨然叮嘱她,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不过,看这样的天气,似乎除了风大一点之外,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
许知蕴还算乐观地想。
可过了中午,外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它时重时轻地拍打着窗户,似乎只要进不来,就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空气中瀰漫着「呜呜」声,如同一个哭闹不止的婴儿。
光听风声,似乎无法判断它的强度。许知蕴从贴了胶布的落地窗望去,看见那株玉兰树,被吹得七零八落,似乎马上就要被连根拔起。伴随着风声的,还有不少东西被吹裂的声音。
天空越来越黑了。
大片的乌云翻滚着涌来,层层叠叠,像给这个世界罩了一层铁桶。
她打了个电话给程烨然。
电话刚接通,程烨然就立马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事情。」外面太黑,许知蕴把书房的灯调亮了一个度,「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下班……你听见这个风声了吗,特别大。公司还不给你们提前下班吗……按我来说,今天就根本不应该上班……」
她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声音里仍然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张。
「别担心,别着急。」程烨然说,「我下午尽量提前下班赶回来,最重要的是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出门。叔叔阿姨那边怎么样?」
「他们在家呢,我给他们打过视频,看着他们把措施做好才挂掉的。」
「那就好。知蕴,不要过度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相信科学的力量……」他笑道,「我们可往窗上粘了好多胶布,这些小玩意总是能派上用场的,对吧?」
许知蕴抿了抿嘴:「……果然没错。」
声音在手机里显得不是那么清晰。程烨然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他这一问,许知蕴却笑了。
「我说,你很会安慰人。果然没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打这么久电话,领导会不会说你摸鱼啊……」
她不想那么快地挂掉这个电话。外边风声一阵一阵,时不时夹杂着路边的花盆被吹翻,被风拖拽在地上的声音。面前的电脑亮着,冷白的屏幕。桌上的热咖啡已经失去了温度,或许只有放在耳边的这只手机,能够带给人一些温暖的慰藉。
程烨然温声道:「没关系,这办公室里大部分人也没怎么认真工作。」
他环视了一阵四周。霍夫曼正颇为烦躁地敲键盘,时不时拿出手机摆弄一下。海莉对着窗外的景色不知拍了多少照片,手下打字打得飞快,时不时调开天气预报看一看,然后跟身边人抱怨:「未来全都是暴雨预警,这天气是疯了吧!」
他把视线收回来,继续小声说:「我看领导也有点着急了,或许今晚提前下班有望。」
许知蕴低低地应了一声。
「注意安全。」她深吸一口气,「要是下大暴雨,你就别着急回来了……躲雨要紧。」
「哎,知道了。」
许知蕴最终还是挂掉了电话。如果她不主动挂断,她知道程烨然会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
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关掉电脑,合上词典。客厅里的电视被她打开了,调到了气象台。外边的风声更加大了,她在家里走了一圈,检查有什么遗漏。她又摁开两个充电宝,看见电量是百分之百,总算放下心来。
做完这一切,她抬眼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钟。
……但愿什么都不要发生。
但这份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四点半,一阵刺眼的紫色闪电划破天空,几乎刺痛了人的眼皮。紧接而来的就是「轰——」的一声,仿佛能够毁天灭地的惊雷。许知蕴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倾盆大雨落下,只需要一瞬间。
她很少见到这样的暴雨。它降下来,就如同从天而降一扇坚不可摧的铁幕,将整个世界都倒扣在了其中。透过雨,她甚至看不清窗外的景色,只能看见一片片树木统一朝一个方向弯下腰去,它们的叶子在狂风骤雨中颤抖着。
原来风真的是有形状的。
许知蕴忽然无端地想,幸好已经过了广玉兰开花的时节。不然,这些花朵几秒钟之内就会归为尘土。
窗户发出更激烈的「哐哐」声,远处的灯光变得模煳。过了一阵,许知蕴仿佛听见了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她打开手机,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不是给这个发消息,就是给那个发消息。业主群里说,刚刚掉下来的东西,是某位商户挂在二楼的gg牌。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撕裂了金属。
许知蕴也在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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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在本城的朋友发,给程烨然发,在自己和许父许母的三人小群里发,给陈美芝发。这个时候,人们似乎都在手机里边,同身边的人取得联繫。许父许母说,家里很安全,让她不要担心。陈美芝说,这里好着呢,雨势还没有那么大。程烨然说,不要担心,雨会变小的,一旦变小了,他就回去。
许知蕴点点头。末了她忽然意识到,程烨然不在她面前,是看不见她点头的。又连忙回了个消息过去。
客厅有巨大的落地窗,她没有去客厅,而是呆在书房。她看着外边的天,黑得如同打泼的墨水,晕染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狭小的缝隙。时不时掠过刺眼的闪电,响过雷声,然后雨势又变得更大,仿佛无休无止,仿佛要将地面打穿。
她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家的窗户碎掉的声音。窗户从高高的阳台上掉下来,摔在地上,一阵脆响。每一声脆响,都是一片细小的玻璃碎屑。
在往常,许知蕴很喜欢雨天的时候窝在家里看书。但现在的情况,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她一遍遍地刷着社交媒体,看颱风的经过路线,把它放大,看看到底会经过哪一片区域。信号闪动着,一下子变成微弱的二格,一下又升回三格或满格。许知蕴在内心暗暗祈祷,wifi信号一定不要断掉。
她注视着外边的雨势,看着它一会大一会小,看着外边的树木,这一阵风后,又有那么几棵倒在地上,永远也不会醒来。她看见有那么几件衣服,颇为滑稽地在空中飘来飘去。窗户、铁板、空调外机……她觉得时间实在过得很慢,她多么希望这阵风雨能够过去。
但现在只不过是晚上六点钟。
许知蕴将厨房里放着的饼干吃完了。她给程烨然发消息,想问他吃饭了没有,但却发现消息发出去的速度变慢了。那个象徵缓冲的圆圈一圈圈地转着,转得人心焦。
接收消息的速度也变慢了,从她发出去到程烨然回復,短短两条消息,竟然用了五分钟。程烨然说他吃了公司提供的面包,这个时候雨小了,正和同事们商量怎么回去。许知蕴想告诉他,实在回不了,就不要回了。但她的这条消息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去。
wifi信号没有了。
她切换了移动数据,但发现移动数据也是一样地慢。那条消息转了整整三分钟,最后留下来的是一个红色感嘆号。
昭示着信号的全面消失。
许知蕴忽然害怕起来。
她握着手机,想着究竟要不要给程烨然打电话。她迫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了解他的情况,但又担心自己这一通贸然的电话会打扰他。他在开车吗?在着急地躲雨吗?究竟还停留在公司,还是在回家的路上?
许知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
等待总是漫长的。
几乎是接通的一瞬间,许知蕴就急急忙忙地开口:「程烨然,程烨然?听得到吗?你在哪里?你还——」
但她也听见了程烨然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电流声,仿佛罩了层绒布,声音也消融在里边。她只听见程烨然不清不楚的说话声,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又被滋滋的电流声打断。她只听清楚「你」「回家」「不要」等词语,随后的,她就再也听不到了。
她料想自己的声音传达到对面时,或许也是这样。但她仍然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再多说几句,总能听到一些呢?她一连叫了好几遍程烨然的名字,耳朵边却仍是嗡嗡的。这样的噪音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过了几秒,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知蕴——」
她面上一喜,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机突如其来地震动了一下。
由于信号太差,通话被迫结束。
许知蕴怔怔地放下手机,盯着上边「结束通话」的页面发呆。
——连通话的信号也没有了。
第41章
◎「我回来了。」◎
没有信号,就意味着无法联络外界。
许知蕴现在只好庆幸,起码还有电。要是连电也没有了,那是真的一片漆黑了。
她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最坏的后果。她在书房里坐着,但坐一下就要起来走一会。她很希望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话,缓解她的焦虑,但没有通话信号也没有网络,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感到了一阵恐惧似的孤独。那样的孤独攫住她的心,让那颗心被吊起来,久久无法落地。
明明什么事也没做,但却无端感到一阵疲惫。
可就算是疲惫着,也无法入睡。风雨声和雷声轮番在耳边响起,反而使人在疲惫中还带着亢奋。
许知蕴窝在书房的沙发椅上,戳一戳面前呆呆的小恐龙。玩偶好像永远都没有心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小恐龙,小声道:「……你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可惜这个问题并不会有应答。
她漫无目的地发着呆。手机的信号时有时无,可那微弱的一格也改变不了什么。她靠着椅子,脑海里掠过无数思绪,那些思绪就像空中飘着的蒲公英的绒毛。人想得多了,就容易变困。她握着手机,头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头髮慢慢滑落下去,闭着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沉入梦乡当中。
她想那么多,但却不如什么也不要想。想得越多,越令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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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似乎也会有无止境的风雨声。
但这场梦终究是做不成。
因为在世界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听见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那是皮鞋拍打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带着潮湿的气息,飞奔着,由远及近。
仿佛在这脚步声所经过的地方,所有的门都被一扇扇打开了,所有的灯光都被一盏盏点亮了。这一阵阵的声音,紧凑得使人感到无端的紧张。
但许知蕴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踩着拖鞋,也不管穿反没有,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没有看见人,但她确信这人绝对就是程烨然。一定没有别的可能。
她有些哆嗦着伸出手来拧门把手,门吱呀一下开了。外边的冷气袭上她的面颊。
而就在这时,那双湿淋淋的皮鞋的主人就正正好奔到她的面前,站定住了,一分一秒也不差。许知蕴的视线从那双不断淌水的皮鞋,流连到他湿透的裤子,再到往下滴水的皱巴巴的衬衫、脖颈、最后到他的脸上。
「知蕴,我回来啦。」
他的头髮湿得彻彻底底,一绺一绺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睫毛似乎也挂着水珠,一眨眼就要落下来。只是那双眼睛仍然是亮晶晶的,比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要亮,比所有的探照灯还要亮。
许知蕴一时怔在原地,她看着程烨然,嘴唇动着,想说什么,但发现所有话都哽在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一说出来,就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没有尽头了一样。
她扑过去,想要拥抱他,但他轻轻地推开了。许知蕴第一次表现出她的强硬,她没有管程烨然的推拒,而是不由分说地抱住他,随后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屋里。
程烨然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我身上湿……」
许知蕴打断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程烨然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他俯身在她的耳边一点一点说:「不要担心,你看,我回来了……」
什么事也没有,好好地回来了。
许知蕴忽然又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如梦初醒般,催促他把鞋子换了,然后赶紧进浴室,「你赶紧洗澡换衣服……一身湿漉漉会感冒的,快点快点……」
她把程烨然推进了浴室,然后去帮他拿换洗的衣服。争分夺秒总是没错的,万一什么时候就没有电了呢。
程烨然很快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许知蕴早就准备好了吹风机,把程烨然拽了过来,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帮他吹头髮。她动作很快,却很轻柔,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程烨然说:「我自己可以来的。」
许知蕴没理他:「我吹的比你快。」
没用三分钟,许知蕴就吹干了他的头髮。放下吹风机的那一刻,她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也放下了全部的力气。心中那一块吊起来飘荡的石头,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而程烨然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上她的嘴唇。她一转头,髮带就滑下去了,但谁也没有管。这不是第一次接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却是最令人安心的一次。他们互相吻着,柔柔的,在这柔和之中,又能感到一阵热烈,慢慢地从他的心脏过渡到她的心脏。
许知蕴只觉得自己急促的心跳逐渐平和下来,面前笼罩的那层冷风散去了,身心都要融化在里面。
一吻结束,程烨然捧住她的脸,将最后的吻印在她的额头。
许知蕴一下笑出来。
「这算是晚安吻吗?」她问道。
「不算。」程烨然说,「这算是接吻的最后仪式。」
他捡起髮带,帮她绑头髮。许知蕴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在艺术馆,也是他帮她编头髮。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他编得实在太好看,以至于回家后她都没捨得拆。
「你是开车回来的么?」许知蕴问他,「我听说地铁和公交全都停运了。」
「嗯,趁雨小的时候开车出来。不过开得差不多的时候感觉实在开不动了,就停在了附近一个车库。玉兰街的拐角。雨又下了一阵,风小的时候,我就骑共享单车回来了。」
他笑了笑:「我运气是挺好的,刚把单车停好,雨就下大了。不过没关系,只要风不大,我总是能到家的。对了,我先前给你发了消息,不过没有网络,你应该没看到……」
他们翻出各自的手机,核对了一下给彼此发的信息。所有的消息都没发出去,后面都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嘆号。他们看着看着,忽然就感觉心被这一群群的消息填满了,连带着这屋子,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装满了,一点也不空虚。
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电视打开来是黑屏的。他们尝试着给各自的亲友打电话,仍是卡卡壳壳的,索性放下手机,躺在卧室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
时钟仿佛被人为地拨慢了。
她给他说自己翻译的故事。那故事已经到了尾声,与月亮息息相关的家族的命运,也随着这尾声而渐渐低下去,似乎完了,又似乎没有完。他给她讲办公室里的焦灼,一路上的见闻:地铁停运,地面交通一团糟,周边的店铺全都关了门……
一场二十年都没有见过的颱风,很容易将人为的、非人为的东西都摧毁了。
程烨然说,回来的时候,他看见一块gg牌跌在那里。
许知蕴说,她听见那声巨响了。业主群还在讨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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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时候,窗户咯吱咯吱地响。然而有人同自己说话,窗户的响声也显得没那么可怕。
风雨渐渐小了。
窗户的响声也低微了下去。
许知蕴留神听外边的动静,这会惊喜道:「程烨然,感觉这天气很快就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躁动。
屋子里所有的灯,啪地一下全黑了。紧接而来的,是附近人同时发出的惊唿。一层一层,不同的话,相同的惊诧,叠起来就像海浪。
「停电了!」
她翻身起来,看外边别的居民楼。但窗外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居民楼的灯光,没有路灯的灯光,世界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密不透风的黑色。
余留下来的仅有手机惨白的灯光,虚弱无力地在这一方黑暗的空间里拼出一团光亮。
「停电了……」她喃喃道。
没有了光,一片沉寂。呜呜的风声又变大了,这是一片平淡,平淡中带着没来由的恐怖。
程烨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们都打开了手机的电筒,照亮了面前的一方天地。
他说:「我去拿蜡烛和火机来。」
许知蕴听见嘻嘻索索的声音,看见他起身走到书房去拿蜡烛和打火机。在手电筒的灯光下,他映在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甚至有点奇形怪状。他走去了隔壁,许知蕴也跟过去。他们互相说着话,随后程烨然走了回来,手里举着东西。
他们把烛台放好,蜡烛插上。拢着手,打火机对准了芯子。啪嚓一下,火舌轻轻一舔,就燃了起来。
暖黄的烛光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这光线很有年代感,人的五官似乎都在这昏黄的光下变得模煳。
许知蕴说:「感觉点蜡烛照明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啊。很久了。」
烛火微微跃动着。许知蕴和程烨然一起躺在床上,任凭蜡烛慢慢地燃烧着。烛光照出他们的影子,连在一起。也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但总会来的。
许知蕴枕着程烨然的手臂。她感到自己的心是安静的。尽管外边有风的唿啸声,雨水落地、树叶哗啦啦的声响,可她就是觉得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充盈。现在什么电子设备都用不了,喧嚣的世界归为沉寂,然而在这样的沉寂之中,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忽然感到一片通明。
「我——」她顿了顿,发现自己竟然如释重负了。
「你去德国这件事,我不反对,而且自始至终不会反对的。」
她微微一笑:「你去吧,只是……」
只是我是不会单单站在原地等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快来评论区和我互动呀!!
第42章
◎「我已经身处最喜欢的爱情故事之中了。」◎
她遵从内心,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程烨然,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程烨然听完,先是一愣。他的神色很复杂,借着蜡烛的光辉,他索性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
「我知道的。」他重复着,「我知道的……所以,我会追着你的。」
距离从来不是爱情的终止。
她走得越快,那他就追得越快。
他说:「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后边有个跟屁虫啊。」
他们对视着,忽然一起笑起来。这样的笑,既是互相的依靠,也带了双方全部的释然。许知蕴想,先前的纠结,究竟算什么呢,好像绳子上的结自己给自己解开了。
他们虽然即将要分开一年,或许期间的见面也不过是匆匆几日,但他们各自的步伐都不会停留在原地。谁走到前面,另一个人就奋力追上去。这是一场乐此不疲的追逐游戏,谁要真正地停下了脚步,那这场游戏才算是真正的完蛋呢。
她把玩着程烨然的手指。
「其实,如果你要是因为我而选择不去进修,我……」
她半认真半调侃道:「我会看不起你的。」
自己的事业,就要自己去努力去争取。得到了一些东西,就势必要失去另一些。
「那么,我就更应该做出成绩来。对不对,小许同志?」
「当然了。我还期待你升职的那一天呢。」
程烨然低低地笑起来。他们在床上盖着被子,滚在一团。蜡烛燃烧的味道,瀰漫在空气里。那是些微烧焦的味道,但并不难闻。
或许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许知蕴的心仍然记得这种味道。她会记得这个风雨交织的夜晚,一切的情感和记忆都凝聚在那朵橙红色的烛火上。
「你说……」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慢慢地问,「什么样的爱情有意思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颱风天嘛,无聊得很,想问就问了。」
许知蕴把一只手覆在眼睛上:「是相爱相杀那种,还是相濡以沫?或者说,疯狂的爱……」
今早她刚把倒数的章节翻译完。这虽然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但也带着主要的爱情线。现在空闲下来,她才能回想起这个。潮湿的沼泽,多雨的天气,月亮的潮汐变化,似有若无的触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涌上许多平时根本不会细想的问题,比方说,什么样的爱情有意思?
她本以为程烨然会在诸多选项中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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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有。
他只是也翻身,面对着她,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倒觉得,什么样的爱情都很有意思。」
「只是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两个人真正相爱的故事。或许俗套吧,但一个人爱另一人,那个人却不爱他,这样的故事,未免太心酸了。」
「……那你喜欢吗?」
「说不喜欢就太假了。但我现在已经无所谓这样的故事了。」程烨然说,「我已经身处我最喜欢的爱情故事之中,所以特别满足,没有心思想其他。」
烛火晃动着,他的神色影影绰绰,却是十分认真。许知蕴一怔,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颊一下子变红起来。可惜这烛光是淡黄色的,她的脸红,他也就看不见。但两双眼睛都是一样的闪,彼此都倒映在眼眸里。
「哇,程烨然同志这么会说情话呀?」
她伸出手来,假装要去碰程烨然的耳朵。她知道程烨然耳朵怕痒,果不其然,他立马举起手来护住耳朵。但许知蕴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脸颊。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捏来捏去,就像揉一个面团。程烨然笑起来,反手也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他们闹了一阵,最后都感到了昏昏沉沉的困意。
程烨然低声说:「困了,我们就睡吧。」
「……万一电来了怎么办?」许知蕴的声音黏煳煳的。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不如先睡一会。我去把其他灯的开关关了,就留房间里的吧。到时候,就等它亮起来。」
他起身,走到客厅书房等地方,噼啪地按掉了开关。拖鞋的声音迴荡在屋子里,然后他又走回来,打开手机,轻轻吹灭了蜡烛。一缕白烟飘起来。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他们就睡着了。
窗外的风雨声,也渐渐地低了下去。兴许是拍了好几个小时的窗户,却进不来,只好气鼓鼓地走掉了。被吹弯的树也直起腰来,地上散漫着被吹断的树枝和杂乱的绿叶,被雨水浸泡着,湿漉漉的。
这样的天气,看不见月亮,窗外的一切都是黑暗的,这一片区域似乎都陷入了睡眠。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有灯光亮着,或许是海边的惨白的灯,照耀着翻滚的浪花。
没有电,也就不知道时钟走了几格。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啪——」的一下,伴随着电器运转的嗡嗡声,卧室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周围又响起一阵海浪般的欢唿声,那是来自这一片区所有的居民。灯光刺进人的眼皮,他们几乎是同时从床上翻身起来。
「来电了!」许知蕴喊道。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人的眼睛,她翻开被子,一只手挡着眼睛,另一只手去找拖鞋。她摸索半天找不到,还是程烨然给她穿好。两人出了卧室,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似乎有了信号,许知蕴赶忙尝试着给许父许母打电话——不一会就接通了,是许母。
「妈!」她叫了一声,「你们那边停电了吗?停了的话,来电了吗?」
许母说:「来电啦,刚刚来的。你爸和我刚借着手电筒打完牌,还说睡觉呢,电就来了。」
「家里没事吧?」
「安全着呢,放心好了。你们那边呢?」
……
确认什么事都没发生,许知蕴挂了电话,松下一口气。那边程烨然也跟他的父母通完电话,正在尝试着用移动数据发消息。万幸的是,随着电的恢復,一切信号也都恢復了。
一打开手机,成堆成堆的消息跳出来,许知蕴不得不一个一个回过去。但回消息的时候是很快乐的。程烨然的消息也跳了出来,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了。她拿着手机,忽然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了他两眼,忽然笑着说:「程烨然!你拖鞋穿反啦!」
程烨然一低头,也笑了。
「我太着急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拖鞋重新穿好。
这个时候,虽然是凌晨一点半,但两人丝毫都没有睡意。
他们走到客厅,看见巨大的落地窗外,又重新亮起了万家灯火。
不同的灯光下,不同的剪影。静谧着,一点一点。金色的,银色的,就像另一片天空。
刚刚那波短暂的喧闹过后,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许知蕴不知多少次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外边的景色,但她从没发现仅仅只是附近居民楼的灯光,也显得那么好看。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才把目光收回。程烨然走到她的身边,给她递来一个陶瓷杯。她接过来一看,里边是温热的牛奶。
「我刚在微波炉里热好。」他说,「喝一点吗?」
许知蕴点点头,一鼓作气地把牛奶喝掉了。程烨然站在一旁,也同她一起看着窗外。这样的天气,要看见月亮实在太难了。现在已经是凌晨,再过两三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了。今晚翻过去,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窗户上的胶布,我们明天再撕吧。」她的视线停留在落地窗上的胶布。尽管贴得很平整,但仍然有许多不规则的小气泡。她不禁有些担心,「撕下来会不会留印子?那样就不好看了。」
「没关系。」程烨然笑了笑,「窗子没坏,人没有受伤,就很好。如果留印子不好看,大不了我再换一扇。」
「好。」
他们回到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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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开始,才是一个安心的晚上。
第二天醒来,太阳竟然出奇的好。
日常生活恢復了正轨,程烨然收到工作邮件,让他们休息一天,后天再上班,因此得以睡一个懒觉。许知蕴打着哈欠起床,看见他在厨房里做早餐,用平底锅涂了黄油,煎吐司,带来一阵阵浓郁的香气。她不禁有些恍然,仿佛昨晚上的一切都是个记忆深刻的梦境,一醒来就又回到了现实。
「早上好!」
她跑过去,迎接她的是一句同样温柔的「早上好」。
他们一起吃了早餐。黄油吐司夹培根,许知蕴选的饮品是咖啡,程烨然的依旧是果汁。吃完饭,程烨然踩着凳子,和许知蕴一起慢慢地将窗上的胶布撕掉。再怎么小心,不可避免地还是会留下印痕。许知蕴忍不住心疼。
在日光的照耀下,楼下的风景一览无余。许知蕴在一瞬间有些恍惚。经过一个晚上,这里几乎变成了她不熟悉的样子,差点令人疑心走错了地方。
许知蕴留心去找那棵广玉兰树,却发现它的枝丫被吹断了大半,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积了一夜的雨水,波动着一层薄薄的光。小区物业的人员正穿着工作服,组织清扫。
她回了一趟自己的家——由于也做了预防措施,家里相安无事。她三下五除二就把上边的胶布撕掉,然后和赶来的程烨然一起,将那些挪开的家具一一归位。做完这一切,他们拿了家里的扫把,下楼同工作人员一起,将周围的残枝败叶清理干净。
附近的街道重新热闹起来。
拎着公文包的上班族又穿梭在人群之中。公共运输重新运行,一切秩序正常。大街小巷的商铺也将挡板拆了下来,开始营业。回到家打开电视,当地新闻台正在报导这一场颱风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人员伤亡状况……
但无论如何,颱风总算是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来到!
求收藏求评论呜呜呜……
接下来两人的爱情故事就要进入下一篇章啦!
第43章
◎「你能看到和我一样的月亮吗?」◎
一个月后。
程烨然办好了全部手续,踏上了去德国的航班。
许知蕴没有跟着他去德国。她想,尽管自己有着冬天去一趟慕尼黑的愿望,但她不想是这一次。去了之后,终究要在机场分别。与其是这样,不如不去的好。
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前往,不管是多欢乐的旅程,也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些离别的哀愁。
所以,她只是送他到了登机口。他们拥抱着,亲吻着,然后温存结束了。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播报:「请乘坐……航班的旅客抓紧时间登机……」
许知蕴笑了笑,先一步放开了他。
「到时间啦。」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你该登机了。」
程烨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他低声说:「一旦有假期,我一定回来。」
许知蕴说:「你还是别承诺的好。我喜欢惊喜,我喜欢一打开门,然后你就在门前,跟我说『我回来了』。比承诺还要令人开心一百倍呢!」
程烨然也微微地笑了。他故意问道:「那你是不愿意听我的承诺咯?」
「我不愿意听,你就不愿意再说了吗?」
她的声音很脆,然而这样脆脆的声调,却让程烨然的心忽的一下,如坠入云朵般柔软起来。
他沉沉地凝视着她的双眼:「我愿意说的。一千次一万次我都愿意。」
许知蕴留神去看他的面容。或许短时间内再也见不到了——虽然能从手机里打视频通话,但是隔了一层屏幕,终究没那么灵动。她的目光扫过他的眉毛、眼睫、鼻樑……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在想,程烨然老了是什么样子呢?皮肤皱巴巴的,头髮也花白了,眼睛迟早也会浑浊的。但她仍然觉得,他就算老了,也是个帅气的老人。
她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程烨然奇怪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许知蕴本来想说,自己在凭空想像他老了之后的模样。但刚刚耳边那句「我愿意」打着圈在她脑海里迴荡,她的话不知不觉就拐了一个弯。
「你说这话,就像结婚典礼上的誓词那样。」
话说完,她又笑了。她想,自己笑得有点多,像是神经失常。但她又想,如果自己是要远走的人,还是宁愿来相送的人多笑笑。
程烨然默了两秒。他深知自己现在没有办法做出承诺。说一句话,动动嘴皮子,多容易的事情。然而有些话虽然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说,但却有着千钧的重量。
广播又一次响起,机械女声在催促人们赶快检票登机。
他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嗯。」
「我会找时间回来的。」
「嗯。」
「我会打很多电话,不许不接。」
「……嗯。」
应声后,许知蕴忽然轻声说:「程烨然,低一下头。」
程烨然照做了。紧接着,她踮起脚尖,虽然有点费力,但总算是吻到了他的额头。
「这是祝福的吻。」她眨了眨眼睛,「祝你旅途平安,万事顺意。」
她注视着程烨然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背上背着黑色的背包,里边塞满了她亲手装进去的小东西。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还差点被地上凸起的警戒标识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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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蕴真想叫他别回头了,看路要紧,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过了一阵子,她走出机场,看见一架白色的飞机飞了起来,逐渐变成蓝天里的一个小点。或许这是程烨然的飞机,或许不是。太远了,上边的编号根本看不清。
然而她还是定定地看着飞机飞走了。
她回到家里,去洗手,看见洗漱台上的两个漱口杯。
玻璃橱柜里有两个陶瓷杯,都是拿来装咖啡的。
卧室的棉拖鞋有两双,好端端地呆在床边。
书房里有两张木椅子。原本只有一张,后来他们又去家具店买了一张新的。
腱鞘炎的锻鍊手操。昨天她完成了最后一章的翻译及全书的校对,没注意时间,还是程烨然把她抓过来,两个人一起做了手操。
……
她在书房里坐着,将翻译好的文稿发给编辑。她知道接下来是漫长的改稿期,随后她将会看到封面,看到图书号,随后一本样书会寄到她的手里,书嵴上除了作者,还有她的名字。她当然应该高兴,但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她想了那么多,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眼前那把椅子上来。
那把椅子是程烨然的,原先总挂着一两件衣服,方便冷的时候披起来。现在那些衣服不见了,椅子也变得格外光秃秃的了。
许知蕴在这样长久的寂静之中坐着,终于认识到了一点。
程烨然真的走了。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
程烨然是中午出发,下午就落地德国。他给许知蕴发了许多照片:丢满硬币的喷泉、双层復古小屋,游人如织的新天鹅堡,俾斯麦广场……他坐在奔驰的火车上,在手机里问她,猜猜自己这趟航班最终要飞向哪里去?许知蕴一连报了好几个地名都没猜出来,最后他笑着说,是冰岛呀,冰岛的雷克雅未克。
他给她打了视频电话,给她看了一圈自己现在住的公寓。木质的靠背椅、温暖的壁炉、墨绿色的窗帘……房东是个银髮老太太,为了他的到来,还专门烤了几块苹果卷。
那边的温度现在是个位数,到了十二月就会降到零下。许知蕴从视频里看见他冻红的鼻尖,脖子上围着暖和的羊绒围巾。这是她买给他的,上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她的名字。
她也有相同的一条。只不过名字不一样。
他们在电话里聊了许久,最后夜幕降临了。
「晚安。」他轻轻地说。
他那边的背景还是下午,但许知蕴勐然发觉,自己这边已经是深夜了。
她走到窗边,去看窗外的月亮。中旬的月亮,被云层遮掩了一半,银色的边缘模煳不清。他问:「你在做什么呢?」
许知蕴慢慢道:「我在看月亮。等我这边到了凌晨,你那边就是晚上了。你会看见一样的月亮的……」
四周很安静,简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她的眼睛里映出了月亮的倒影,就像一片金子漂浮在深色的湖面。她眨眼睛,湖面就泛起一阵阵绵延不绝的涟漪。
他们一时没有说话。
良久,程烨然才说:「以前,我很少抬头看天空。」
他的嗓音带着某种魔力,令人心平气和,「无论是鱼鳞云也好,彩虹也好,太阳还是月亮,都只是挂在天上。匆匆忙忙赶路的时候,我是不会抬头去看的。但是……」
「但是我发现,我不是不喜欢看,而是没有人提醒我看,也没人和我看而已。」
他说着说着,顿了几秒。他的咬字很轻,许知蕴保持着看月亮的姿势,却发现月亮越来越模煳,越来越大了。银色的边缘,也泛着一圈白色,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痕迹。
他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她耳朵里,伴随着一句句她完全陌生的外语,交织着流淌进来。她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堵,如果眨一眨眼,泪水肯定就要流出来了,可她又不想让程烨然发现,只好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嗯。」她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所以……」
许知蕴不确定程烨然听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没有。她面上故作镇静,把手机又拿远了一点,制造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
「——所以我要谢谢你。」
他说:「无论是什么,都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看。」
他这话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许知蕴笑了:「别把我当小朋友了,我不需要你哄。」
「是吗?我倒觉得需要呢。」
已经很晚了,他向她再次道了晚安。许知蕴放下手机,看着上边显示的「正在通话」。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她终于伸手按掉,那沙沙声也停止了。她去浴室洗漱,换上睡衣,很快在床上睡着了。
那晚上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株广玉兰的花枝延伸过来,爬到窗台边上,她一打开窗,就飞进来一朵洁白的玉兰花。顺着这朵花,程烨然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伸出手来,笑盈盈地沖她说,早上好!而她因为疑心这是梦,觉得太过不合常理:人怎么能凭空冒出来呢?便一个激灵,冒冒失失地反手关上了窗子,「哐」的一声,把他关在外边了。
那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她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扫视一圈,发现床头柜的闹钟正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原来是闹钟跌落的声音。
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把闹钟捡起来,随后打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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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页
手机里弹出了好几条信息。
——全都是程烨然发来的。
是他的晚饭。配图是苹果、啤酒和烤牛排。
[这是房东太太做的晚餐,苹果卷很好吃,我问她要了配方,回国就做。烤牛排有些老了,啤酒是另一种风味,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是一张夜空的图片。空中瀰漫着薄雾,如同一层轻柔的纱,风一吹,就掀开了新娘的盖头,那层纱也无影无踪了。深沉的夜空中,是半个月亮。它的边缘泛着柔光,比许知蕴所看到的要清晰多了。
[这是今晚的月亮。知蕴,和你看到的一样吗?我猜不一样吧……但我又多么希望它是一样的。]
第三条只是一串简短的文字:
[早上好。新的一天也要开心。]
这边的早上,是那边的半夜,她猜想程烨然多半是用了定时功能。科技的进步带来了多少便利啊,一句轻轻的早安可以跨越千里的陆地和海洋,通过看不见的信号传达过来。
许知蕴盯着这一串消息,忽然慢慢地笑起来。
她的心情太复杂了。她又想笑,又有点想哭。她想,只是他走了而已,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多愁善感……简直不像她自己。她飞速地刷牙洗脸,然后到厨房去,给自己做一份简易的早餐。这个时候太阳很好,一熘的光线从窗户的黑框上流泻下来。这个时候,他当然在睡觉,她也不好贸然发消息打扰他。
只是她在想,德国的冬天是阴沉的。不知他醒来,能不能也看见这么好的日光。
第44章
◎大教堂与霍亨索伦桥◎
繁重的翻译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编辑的审稿期。编辑会将需要修改的地方标出来,重新发给许知蕴。但这需要一点时间,所以许知蕴也难得睡了几天懒觉。
但几天后,面临的就是繁杂的改动。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周颂的店里坐着,几乎将菜单上每一款咖啡都点了个遍。周颂刚开始还给她打五折,到后来索性不打折了,直接免费。
「我不好收你钱啊。」周颂笑嘻嘻地说。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是谁都能听懂。
许知蕴没理他。虽然表面上答应了,但她还是会偷偷扫码转帐。
周颂则倚在柜檯上,慢悠悠地嘆了口气。
「我看程烨然够忙的。」他颇为哀怨道,「手机里的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许知蕴点点头,没有否认:「是啊,他挺忙的。」
程烨然给她发了个时间表,说进修时的规划基本都按这个来。许知蕴看见密密麻麻的表格,还有除周日外,每天风雨无阻,六点半起床。感觉光是早起这一项,就足够令她打蔫。何况晚上结束了之后,还得自己花时间巩固、总结和復盘,或者加班加点把布置的任务完成。这些光景,一下子让她想起读研期间那段昏天黑地的岁月。
周颂啃着自己刚烤出来的牛角面包,慢吞吞道:「时间过得挺快的——一眨眼就到冬天了。」
是啊,一眨眼就到冬天了。
「我呢,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周颂难得地来了几句感慨,「就在这里。程烨然还偷偷请你喝咖啡呢。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他还没说完,许知蕴就惊讶地打断道:「什么?什么请我喝咖啡?」
周颂也同样惊讶地回看她:「就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程烨然也没说。
而许知蕴也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又不傻,有周颂这短短的一句话就够了。
一杯免费的玛琪雅朵。
她当然记得那一天的场景,她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的脑海中飞速将线索串联在一起,最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其实根本就是程烨然请我的吧?」她一下子想通了,似笑非笑地说,「本来就没有那个活动,对不对?」
周颂无奈地点点头。「嗯……是这样的。」
他又颇为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了,到时候、到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
许知蕴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他说的。」
但她的心里忽然又升起一个主意。
她坐在电脑前,修修改改,下午回家。她找出几张信纸并一个信封,晚饭也没吃,就先开始写。或许是文思泉涌,她写得很快,三张信纸,半个小时就写完了。她将信纸小心折好,平整地放进信封里,然后出门,骑一辆共享单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邮局。
她知道邮局关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这年头,寄信的人很少,因此柜檯旁没什么人排队。许知蕴交了信封,买了邮票,亲手将邮票贴好。前台工作人员有些惊讶,追问着再次确定地址,「您确定是这里吗?街区和门牌号有没有错漏?」
她知道程烨然住在哪里,知道这封信的终点是海德堡的一个不起眼的公寓。
她说:「我确定。」
她似乎是邮政业务的最后一位客人。她一走,没过几分钟,邮局的灯就熄了,门就关了。冬天的黑夜来得很快,夜幕降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呵出一口白气,重新跨上共享单车,沿着记忆中的路骑回家。路过便利店,她把车停下来,买了一个烤红薯。
甜蜜的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几乎要把指尖的皮肤烫红。她慢慢地将烤红薯吃完了,一阵暖意遍布全身。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往雪,都是按秒来计算的,许知蕴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雪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听说下雪了,她就跑到外边,看在雪中那座发光的、高大的电视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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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页
也不知道信到达程烨然手里是什么时候。
是早晨还是晚上,是下雨还是下雪。
她没有在微信和电话里说过这件事情。
寄信嘛,讲究一个出其不意。要是让收信人知道了,那就没意思了。
她在手机上看着这封信的动向。到达本城某地邮件处理中心、到达另一处邮件处理中心、到达国际互换局、送交海关、海关放行……她想像着这封信同许许多多的信件一起在海上邮轮飘荡的样子。那么薄,那么不起眼,但总能精准地交到另一个人手上。她算好时差,同程烨然打电话,聊天。随着信件在海上的起起伏伏,十一月很快过去,日子进入十二月。
他们互换了万圣节的视频,许知蕴也是万圣节之夜中欢乐人群的一个。
程烨然给她看地铁口独自表演的艺术家。穿着亮蓝色羽绒服,拉大提琴。程烨然录了视频,传过来。那人是柏林艺术大学的学生。许知蕴问,他拉的曲子是什么?程烨然说,刚问过了,是萧士塔高维奇的《浪漫曲》。
许知蕴挠挠头:「……没听过。」
程烨然笑了:「我也没听过。」
「但是很好听,不是吗?」
十二月,下雪了。他给她拍路边的椴树,积了一晚上的雪,太厚了,从树枝上一点一点滑下来。有限的一天假期里,他出门坐火车,坐到科隆,又搭上城市观光车,来到教堂边上。许知蕴看见了雪中的大教堂。黑漆漆的,庄严肃穆。天空也是阴沉沉的,泛着淡淡的灰白色,像刚拿到手的报纸。
程烨然说:「喏,这就是。」
周边游人如织,大家都举起手机拍摄。程烨然也举着手机。他买票走进去,给她看高高的穹顶、彩色的琉璃花窗、壁画里受难的耶稣。他随着人流爬上旋转的楼梯,许知蕴想,原来从上边俯视整个科隆城,是这样的景色。接着他走了出来,过了一座桥,来到教堂的对面。
「以前呢,我很喜欢从这座桥的对面看教堂。」程烨然笑着说。
「为什么呢?」
他给她描述这样的场景:「在下大雪的时候,一切都模煳了。在桥的对岸看大教堂,连它也模煳在雪里。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许知蕴想像着,轻声说:「……真希望什么时候我也能看到。」
程烨然说:「可那样的天气太冷了。」
她摇摇头:「没有关系,暴雪嘛,总是会冷的。但是看到美丽的景色,感觉再冷也很值得。」
她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城里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还有细细密密的寒冷。
她看见程烨然镜头里的那座桥——和普通的桥似乎不一样。这里貌似也是一个景点,不少人在此驻足停留。许知蕴还看见远处一对年轻情侣,他们拥吻着,随后一挥手,将一个细小的,银色的东西丢入了河面。
她好奇地问:「程烨然,这座桥也是个景点吗?」
「嗯。这里是霍亨索伦桥。」
与旁边热热闹闹的情侣相比,他是这座桥上为数不多的单身男人。
「他们在干什么?」
许知蕴的视线落到镜头角落蹲着的一对男女身上。似乎在往旁边的铁栏杆上挂东西。而那铁栏杆已经被挂满了,几乎塞不下,他们费劲找到个位置,姿势有些扭曲,但总算是挂上了。
程烨然忽而顿了顿,温声道:「他们在挂锁呢。」
他慢慢从桥上走下来,走到了科隆大教堂的对岸。他们的时差有点长,而时间又太短了。许知蕴这边已经是深夜,而那边还是一个阴郁的下午。雨仍然下着,在玻璃上溅出透明的雨花。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忽然深切地感觉到,手机对面,真的是一个陌生的土地。而因为一个熟悉的人,那片土地也不再陌生,反而带一些一见钟情般的亲切。
她说:「晚安——或者说,提前跟你说晚安。我得睡觉了。」
「睡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寒冷的冬天也因此融化了大半。「祝你好梦。」
许知蕴结束通话,放下了手机。与此同时,程烨然却在往回走。
准确地说,他又走到了霍亨索伦桥的旁边,来到了一家锁店。里边琳琅满目,挂着各种颜色和式样的锁。他驻足在其中,一把锁一把锁地挑选过去,最后选中了一款玫瑰金的。他说不清,但看到这把锁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在这里,应该会喜欢这个颜色吧。在冬日铁灰色般的天气中,玫瑰金简直耀眼得过分。
有些锁店能刻字,有些则不能。程烨然付了钱,拜託店主帮他刻上两个名字的缩写。店主是个花白头髮,戴着眼镜,皮肤红润的老头。看见要刻的名字时,他好奇地问:「中国人?」
「嗯。拜託您了。」
店主一点一点将他们的名字刻上去。过了一会儿,他将锁拿给程烨然:「祝你们长长久久。」
程烨然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借您吉言。」
他拿着锁,走上霍亨索伦桥,仔细找了一个位置——所幸找到了一个好位置。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锁挂了上去。围巾掉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重新将它系好。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男人蹲在那里,难免显得有些滑稽,但程烨然并不在乎。他只在乎锁的位置,在乎它有没有挂好。
刻着两人名字缩写的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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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页
他起身,将手中的钥匙,轻轻抛进了河里。河面泛起一阵再微小不过的涟漪。
我们未来会一起来到这里,再次挂上一把同心锁吗?他忍不住想。
但就像钥匙会落入水中、德国的冬天会下雪、夏天广玉兰会开花一样——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有点来迟啦!
大家可以去查查霍亨索伦桥的寓意哦~~真是十分的罗曼蒂克!
降温了(终于降温了),注意保暖哦!
第45章
◎平安夜的相遇◎
十二月,最令人瞩目的节日是圣诞节。
早在十一月的末尾,街头小巷就进行了节日的预热。到了十二月,几乎每一家商铺都在开展相关的促销活动,一时间很是热闹。
寄过去的信已经显示被签收,紧接而来的就是程烨然的电话。许知蕴故意问他,看完信件,就没有什么要说的?程烨然笑了一下,轻轻地在那头说,我也给你写了信。等你收到信,我想说的话,你也就知道了。
许知蕴说:「你想说什么话,可以在电话里讲呢。」
「这可别。」程烨然像是背过身去了,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还是写在纸上的好——真难为情!」
话说完,他们两个人又都一起笑起来。许知蕴忍不住想,程烨然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她又想到自己信件里的内容。好吧,确实不太好意思读出来,怪难为情的。他们又聊了许久,日常的话题被翻出无数种花样来,有人伸出手指,飞速地翻动着日历的页码,寻找遗忘在生活中的小事。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电话。等结束后,许知蕴这边依旧是晚上,天空挂着沉沉的月亮,雨季已经过去了,只是还没有下雪。
她在床上,很快陷入安眠。但她睡着了,他却没有——这个时候还并不是晚上。他低垂着眉眼,摩挲着手里的信纸。那是从国内漂洋过海来的一封信,他从头看到尾,细细地看了三遍,直到办公室的同事叫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程?」对方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这是今晚的……哎,你笑得挺开心的嘛?」
同事揶揄道;「是最近有约吗?」
程烨然愣了一愣,接过文件,说:「并没有。」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笑。同事走开了,他打开文件,开始工作,只是视线仍然不住地往信件那边瞟。
索性时间很快过去,一到点,他就收拾了东西,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夜晚的风不住吹着,他从地铁口出来,把围巾裹紧,三步两步跑了回去。房东太太给他倒了一壶热茶,程烨然说声谢谢,接过一饮而尽。他回到卧室,脸色红润起来,把大衣和围巾脱了,挂在衣帽架上。身体暖洋洋的,可真正要提笔去写一封信,反而让他的手微微地发起抖来。
写什么好呢?
他撑着下巴,钢笔的尾部一转一转。过了许久,他开始慢慢写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墨水晕染在纸上。想开头的时候,万分艰难,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反而觉得纸笔不够。晚上,他终于把信写完了,一折、两折,压平整,然后放进崭新的墨绿色信封里。
但他并没有将这封信投递到邮局。
圣诞节的前一天,是平安夜。
许知蕴早已经过了「平安夜必须要吃苹果」的年纪了,对于铺天盖地的苹果宣传,倒也无感。傍晚,她一个人慢悠悠地在步行街里走,在人山人海的光亮处,忽然看见了一个有些面熟的脸孔。
她试探着走上前,悄悄到那人的侧面一看——
「你是……」她惊讶道,「你是小桑吗?」
被她叫住的那个女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是——」
小桑看见她的脸,一瞬间想起来了她是谁。「啊!许小姐!」
许知蕴笑了笑。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小桑了,差点没认出来。她的视线从小桑的脸上滑落,直到看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
她小声道:「你……你同他结婚了。」
小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钻戒。很闪亮,很美丽。她点点头:「嗯,我结婚了。我们刚度完蜜月回来。等过完年就走。」
许知蕴知道她说的「走」是指去哪里。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小桑微微一笑,伸出手问她:「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她们来到了一家餐厅,随便点了几个菜。点完菜,许知蕴留神打量小桑,总感觉她和先前不一样了。穿衣风格变了,神情也变了,就像一根刺藏在了柔软的棉花里。等菜上来的间隙,她绞尽脑汁地找了个话题:「嗯……香港之旅怎么样?」
小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过还是慢慢地讲起来。虽然度过了一个月,但这一个月着实乏善可陈。她想了想,竟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事。和梁丰在一起,还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大部分时间其实是有些煎熬的,但她也有快乐的时候。
晚上他们一起逛旺角和尖沙咀,买了一堆东西,然后在预定好的餐厅里用餐。外边灯光璀璨,厅内有人表演,大提琴拉得很美。她听完音乐,忽然听见梁丰转头问她:「好听吗?」
小桑说:「好听。」
这时梁丰笑了一下,把头转过去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和其他的年轻女子搭讪。小桑想,这难道是婚姻带来的短暂效应?他们这一个月如流水一般过去了,等回到大陆来,蜜月期结束,梁丰又恢復成之前的样子,继续把俏皮话讲给别的女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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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页
小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约定性的婚姻,可在梁丰转头问她的时候,她忽然会感到一点点隐秘的欢欣。仿佛对面坐着的男人是个谦谦君子,而他爱她。
「就是这样……」小桑耸了耸肩,「其实没什么。只是我——我还是挺软弱的,明明知道没有,还会对爱情抱有期待。」
「这不叫软弱呀。」许知蕴将一块桂花糖藕夹给她,「每个人都对爱情抱有期待。这当然不算什么软弱。」
小桑看着她,顿了顿,「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今晚一个人呢。」
「为什么要问?」许知蕴说,「我也是一个人。况且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世界上总会有人喜欢独处的。或许你想和他作伴,嘿,他还不高兴!」
「啊……」小桑淡淡地笑了笑。她也没问许知蕴,为什么也是一个人。反而是许知蕴自己说出来了:「他呢——在国外。每天都在忙,圣诞假期也这么忙?比我读研时还累……正好我一个人,享受一下难得的清净。」
小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但过了几秒钟就明白了。她眯起了眼睛:「那正好,梁丰去公司和他爸参加什么会议了,最近没空找女人,也没空回家。你我正好一起吃一顿饭。」
她把梁丰的事说得平平常常,神色很是自然。
她们慢悠悠地吃完了这顿饭。许知蕴再次问她,到美国后打算做什么?
小桑说:「其实我最近正在学英语……等学得差不多了,或许会听从你的建议,去学一学商科。」
「真的吗?」
「那当然了,我可不骗人。」
许知蕴笑了:「恭喜你呀。」
她们聊了很多,从读书趣事聊到工作,再到今年这阵少见至极的颱风。小桑说,家里的窗户吹掉了,后来找了工人补上。花盆也吹走了,但再买就是了。日子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吃完饭,小桑抢着要结帐,许知蕴根本拗不过她,后来下楼时还在包里翻找现金,却被小桑一把按住。
「你必须让我请你。」小桑严肃地说,「不然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许知蕴还想企图通过微信来曲线救国,都被小桑否决了。他们下楼,看见外边的灯光,灿烂得如同烟火。平安夜的氛围笼罩着每一个人,而明天就是圣诞节。她们置身于氛围之中,并不觉得寂寞。
只是仍然要面临分别的时刻。
虽然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但小桑已经把许知蕴当做自己的朋友了。她想着,明年这个时候,她就不在国内了,或许也很少能和许知蕴再说上什么话。她由衷羡慕许知蕴所拥有的东西,但也只是羡慕,而不嫉妒。她坚信自己能够通过自己的手段,过上想要的生活——她当然要藉助梁丰,但梁丰同样也在藉助她。而到最后,她真正能够藉助的,也只有自己。
她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感,和对未来的迷茫。明年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在美国度过的每一天会是怎样的?一下子无法细想。
许知蕴看她神色有些不对,便问她:「你怎么啦?」
小桑低下头。她闷闷地说:「我……」
「——在命运的墙角底下,我真的会遇见那个人吗?虽然这么说,显得太恋爱脑了,但——」她闭了闭眼睛,「我真的很想见到他,然后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人生不是非得要爱情不可,只是我觉得这对我很重要,我……」
我想拥有自己的爱情。
许知蕴静静地看着她。「你想听我的答案吗?」她问。
「嗯。」
「那么,我的答案是——」许知蕴笑了笑,很坚定地说,「你会的。」
「我不觉得渴望爱情有什么不对。爱情只是各式各样的欲望之一,而人总得要有欲望的。」
「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他觉得爱情像一扇门。好吧,我其实有别的想法,我倒觉得爱情更像一艘船。但无论像什么,你总是能等到那个开门或者开船的人的。所以,你会的。」
平安夜的晚上,灯光简直称得上温柔。
小桑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头来,撇嘴小声说:「……我比较贊同你的看法。我觉得爱情就像船呢。」
许知蕴笑出声来,「你也这么觉得吧!」
「……嗯。」
小桑顿了顿,忽然真正地笑了笑。这一笑让她不像个结了婚的女子,而带了点小姑娘的傻气。许知蕴忽然有种错觉,当初刚见面时,她总觉得小桑手指间要夹一只香菸才对。但那样的印象在她笑起来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小桑说:「谢谢你。还有——」
本城一直有着平安夜和圣诞夜连续两天放烟花的传统。而此时,烟花正好在空中绽放了。她们两个朋友,一起肩并肩看着烟花在空中盛开。彩色的,炫目的,一朵又一朵。
「——祝你永远快乐。」
许知蕴搭地铁回到了家。
她洗漱完,然后把自己扔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她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小桑的事。想得多了,她又觉得,应该相信小桑才对。说起来,小桑还比她小两岁呢——但她很佩服小桑内心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强大到能够承担这些的。
她一瞬间觉得思绪很乱,于是只好抛开它,去看窗外的景色。她现在不在程烨然家了,当然也就看不到落地窗那头的风景,然而自家的风景也并不差,她从窗口望去,看见一轮莹莹的好月亮,挂在枝头。最近几天不下雨,天气晴好,晚上也看不到几朵云。风沙沙地吹着树叶,她想,不知道远处的海会是什么样的景色。更遥远的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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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页
她想着,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那是程烨然打来的,问她现在在哪里?许知蕴说,在家啊。随后她听见一声「好」,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声,电话挂断了。
她一瞬间愣在原地。
过了几分钟——真是长久的几分钟啊,许知蕴简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猜想,但她不肯反打电话过去证实它。万一呢,万一呢?人生中有很多个万一。
可很快,她听见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无端的知道,这脚步声是属于自己的。
就像颱风天的那个晚上,一串湿淋淋的脚印,把月亮踩碎了又拼凑起来。
那人在门口站住了,随后……
——门铃响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里有了小桑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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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好的事。」◎
许知蕴打开了门。
她看见程烨然就站在那里。
她留心打量他;好像比视频里看到的要消瘦了一些。手边没有行李箱,只背了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背包。他的睫毛上挂着寒冷的雾,走廊的灯光亮堂堂的,照得他的眼睛也闪着光。
他似乎是跑着过来的。从电梯口跑过来,穿过这段狭长的走廊。
她看见他笑了,随后用那个极为怀念的声音说:
「我回来了。」
许知蕴仿佛被这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见她不说话,程烨然又笑了。他笑得很轻微,但是一笑起来,身周无形的寒气就扑簌扑簌地掉落了。就像月色如雪,从树枝上滑下来。
「确定不邀请我进去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捧许知蕴的脸。但在即将触碰上的剎那,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是冷的,于是又慢慢地把手放下了。这时,许知蕴忽然抖了抖,像是从一场光线昏暗的梦里惊醒了。真实世界的一切都涌上来。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轰然作响,在程烨然撤回手的一瞬,勐地使出巨大的力气,一把捉住他的手,两个人几乎是一起跌进了门内。
关门,先是拥抱,然后是亲吻。从门口,到客厅的沙发上。许知蕴感受到他手上的奇妙。冷冷的,带着外界的寒风,然而很快被体温融化了。很轻柔很绵长的吻,他们两个人都有点喘不上气,但谁也不想把谁放开。
她抓住程烨然大衣的翻领,伸手去碰碰他的脸,从他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扭曲的、穿着白色厚睡衣的自己。她想,自己的眼睛里一定也倒映出了他。只是他一身黑色的衣服,想必是看得不清楚了。
她把手指放到程烨然的头髮里,轻轻摩挲着。
她感到自己的发抖好像平息了,不由得笑了笑。
「——欢迎回来。」
许知蕴终于快乐地说。
程烨然洗漱完,和她一起躺在床上。
久违的安心感。
「还是国内舒服啊。」他感嘆道。
许知蕴故意开他玩笑:「在德国,你和房东太太两个人住那么大的公寓,一个人占据那么大的房间,理应比现在更滋润才对。」
「这可不一样。」他的语调沉了一些,拨弄着她的手指,仿佛要将它翻来覆去成百上千遍,「就像——月亮很美,但如果没有人和我一起看,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而已。」
「真的?可我也不信没人和你看月亮。」
程烨然眯了眯眼睛:「你存心的,对不对?」
而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生气。「在德国,哪里会有人同我看月亮呢。况且……」
许知蕴留心等待她的下文,却没想到他举过她的手,在指关节处轻轻吻了吻,「——况且就算有人同我看,那人也不是你。我想要你。」
许知蕴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有把手拿开,而是任由自己的手与程烨然的手接触着。她问他进修途中的事,程烨然一点一点给她说。许久未见的导师、陌生的同事、面貌改换极大的街区……他说,从前读书时常来这个街区,没有现在这么热闹。
他没说自己一时适应不了时差,没说来自欧洲国家的歧视,而是尽量挑轻松愉快的同她讲。许知蕴刚开始听得很精神,甚至在听到相同的地方时,打定主意也要把自己相似的经歷说出来。但听着听着,她也有些困了。眼皮子闭起来,朦朦胧胧的,再也不想睁开。
程烨然见她睡了,声音也逐渐低下去,最后归为静止。
他微微起身,把被角给她掖好。他几乎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又打车回来,也困了。
外边仍然是很好的月亮,光影的边缘在玻璃下竟然泛着点彩色。
正当他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小声的梦话。
低声地嘟哝着,每一个字都模模煳煳的。程烨然有些好笑地竖起耳朵,却发现什么也听不懂。这傢伙在说些什么呢?
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名字。
说梦话的主人在叫他:程烨然,程烨然。仅仅有名字听得清楚,但名字后边的内容,他一点也听不明白。
程烨然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末了,在漆黑的夜空中,他轻轻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朵边上,以同样声调小声说:
「快睡吧。」
「……du bist das beste,was mir je passiert 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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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页
程烨然的假期到1月3号。
他们度过了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和新年。
平安夜的烟花,程烨然没能赶上。但圣诞夜的,他总算能赶上了。
他们吃完饭,在江边漫步着,看在天边灿烂绽放的烟花。许知蕴趁程烨然不注意,跳起来给他头上戴了个什么东西。由于速度太快,戴得歪歪扭扭的。程烨然好笑地伸手出来想把帽子摘下来,许知蕴立马道:「不许摘。」
程烨然只好将帽子扶正了。
他问:「你给我戴的什么式样的帽子?」
许知蕴坏笑着,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不会捉弄你的,放心好了。」
烟花也就短短十五分钟。看完烟花,他们从江边撤离,来到步行街上。由于今天是节日的关系,步行街上的人特别多,平日里负责疏散交通的警察数量翻了一倍。他们不得不拉起手来,时不时望望彼此的身影,以防一个转身,就和人走散了。他们路过一扇扇流光溢彩的橱窗,橱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路过某一家店时,摆在最外边除了各式各样的包包,还有一条珍珠白的围巾。
程烨然从橱窗的倒影里勉强辨认出自己头上戴的是什么——是一个经典红白配色的圣诞帽。
而许知蕴则停下了脚步,看着围巾感嘆道:「真好看。」
程烨然说:「那我们就把它买下来。」
他们就这样走进店。许知蕴不是个买东西挑剔的人,看中什么东西,更多的是凭感觉,挑中了那一条围巾,那最终就是那条围巾了。店员很熟练地帮她把围巾包好,而程烨然只是在后面,自然而然地付了款。
一走出店门,许知蕴就迫不及待地把围巾围上了。
「真暖和。」她笑笑说,「还有……谢谢你。」
她眨了眨眼睛,「我总得给你买点什么当礼物吧。这一条街这么长,你挑一挑?」
程烨然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头上的帽子,含笑道:「我有这个就够了。」
「那怎么行?这个帽子太一般了。」
「谁说它一般了?你送我的,我觉得好看得紧。」
许知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啊……」
她既然能够让程烨然戴上这顶帽子,当然也有办法让他收下别的东西。她拉着程烨然进了一家首饰店,给他挑了一条当季新款的项鍊。项鍊上的欧泊闪着细碎的光,如同深沉的宇宙。许知蕴拿着项鍊在他胸口处比对。
「嗯。」她审视来审视去,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合适你。」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项鍊买了下来,紧接着这条美丽的欧泊石项鍊就被挂到了程烨然的脖颈上。
许知蕴走出店门,感嘆道:「果然是买东西使人心满意足啊。」
程烨然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伸出手,时不时地摸索着挂在胸口的那颗宝石。隔着衣服,明明应该是冰冷的,但在指尖的温度却格外滚烫。
不知道行进到那一处,他们离开了人声鼎沸的主街,来到了旁边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这里很安静,开着许多虚掩着门的清吧。里边的男女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喝一杯酒。许知蕴看到酒吧,不由得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程烨然。」她戳戳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我当时喝的什么酒吗?」
程烨然思索了一下,很快答道:「看颜色,应该是大都会。」
「答对了!」许知蕴笑道,「我记得,你喝的是自由古巴,对不对?」
程烨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嗯。」
在第一次见面时,谁也没有想到,日后会每一天都想要见到彼此的面孔。
他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最后来到一盏高高的路灯下。周围的喧嚣都如潮水般退去,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下来。许知蕴的目光落在他胸口前的项鍊上。在夜色下,宝石的光芒,就像他的眼睛。许知蕴没有告诉他,这宝石是根据他的眼睛选的。她的目光落到别处,却在那瞬间听见了由主街那边传来的一阵阵欢快的唿声:
「——下雪了!」
啊,下雪了。
她抬起头,伴随着圣诞颂歌和巨大的气球,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来。
今年本城终于下雪了。她又想起小时候在雪中看到的电视塔。高大的,发着彩色的光。她抬头向不远处望去,隔着一条江,她远远地看见了那座电视塔。从前的记忆与现在重合起来,她不禁喃喃道:「总算下雪了……」
「这么喜欢雪么?」
程烨然伸手,替她拂走肩膀上的一小片雪花。
「嗯。你也知道吧,我们这里,实在太少下雪了。何况……」她慢慢说,「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这里也下雪了,那么经歷了这场雪的我,或许会离你更近……」
德国那边的冬天,肯定会下雪的。
后续的话她没说,但程烨然已经明白了。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弯下腰来,吻在她的眼睫,随后一路流连到她的嘴唇。
天气很冷,雪子一点点落下来,许知蕴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某种火红色的花。或许是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花,或许是烟花也说不定。那样的花盛开在周围,从心脏开始,一路沿着血液奔流而上,冲到她的脸颊。
主干道上又传来欢唿声,似乎是谁在表演。在那阵欢唿声之下,她听见程烨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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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愿圣诞的烛光带给你祥和与喜悦。」
「赐你无尽的爱恋和祝福。」
第47章
◎「我们继续吧。」◎
随着12月的最后一天过去,新的一年也来到了。
日历被翻到了一个崭新又陌生的数字。
许知蕴本来打算出门跨年,但看见新闻里堪称恐怖的人流量,又把迈出门的脚收了回去。他们只是在家里吃了一顿自己做的饭,随后脚踩着暖炉,盖着毛茸茸的毯子,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中央台的元旦晚会。晚会这么多年来,早就看腻了。两个人看到最后,都止不住地犯困,最后索性头靠头,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许知蕴是在床上醒来的。被子盖得厚实,她反射性地向旁边伸手——这次她碰到了程烨然。她费劲地拿起手机,眯起眼睛看了看,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而平日里习惯早起的程烨然睡得正香。
她放下手机,侧过头去看他。闭着眼睛,几乎要把整个脸都埋在棉被里。许知蕴坏心眼地把他稍微扒拉出来,他皱了皱眉,又自顾自地缩了回去。
真是少见啊。
许知蕴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脚还没找到拖鞋,手就被程烨然一把拽住。她还疑心是不是因为起床把被子掀开,冷空气钻进去的缘故,刚想帮他把被子盖好,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准确来说,是一双还没睡醒的眼睛。
程烨然的声音懒洋洋的,很困:「……你不多睡一会吗……」
许知蕴笑了笑:「我去做早饭啊。」
「早得很……」
许知蕴把他的手轻轻扯开:「程烨然同志,已经十点了。」
听到这个数字,程烨然像是突然清醒了,一下子翻身坐起来。头髮乱糟糟的,左一撇右一搭。许知蕴觉得好笑,伸手过去,帮他把头髮捋顺了。
今天的早饭是许知蕴做的。她非常强势地占用了厨房。
前些天出门採购时买的材料总算配上用场。许知蕴将锅里的水烧开,加入汤圆,随后慢慢地倒入早已打散好的蛋液,搅开,最后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放酒酿、一勺红糖、枸杞和少许的桂花酱。
酒香和桂花香在厨房里瀰漫开来。
许知蕴给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嗯,甜度刚刚好。她将一大锅都端了出去,放在桌上。热腾腾的,使人感觉冬天也没那么寒冷了。
「新年还是吃汤圆最好啊。」许知蕴轻轻咬开汤圆。她和程烨然都喜欢吃芝麻馅的,因此买的也是芝麻馅的汤圆。
甜丝丝的,混合着酒的香甜。
「过农历新年呢?」程烨然好奇道,「你们家吃什么?」
「当然是年糕了。」许知蕴说,「年糕拿来煮汤,放点青菜和鸡蛋,撒点胡椒粉。很清淡,但不知怎么,吃起来特别香。」
他们开始聊起过年时的事情。农历的新年:灯笼、春联、鞭炮……聊着聊着,许知蕴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1月1号了。她脑海中的日历忽然浮现出来,在某个地方画下了一道沉默的线。黑色的,如此鲜明。
许知蕴状似轻松地问:「程烨然,你3号是不是就要回去啦?」
程烨然的身形一瞬间顿了顿。他几乎是嘆息着应了一声:「我……3号当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然后呢?」
「那天没有直达的航班,所以我得先坐到慕尼黑,然后坐火车回海德堡。」
许知蕴喝了一口汤:「那应该要……很久吧。」
「嗯。」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春节的时候,还会回来吗?」
程烨然说,原则上是不放假的,但他是中国人,嚮导师申请,或许能有几天假期——只是到底能放几天,他也说不准。
许知蕴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些,但还是止不住地想问。就好像期待着,只要自己问了,就能收穫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只是再怎么问,或许答案都是固定的。
她的思绪飘忽在空中,正在走神,头顶忽然感受到一片温热。那是程烨然的手掌,温和地抚过她的不安。她听见他低声说,我会找时间回来的,要是实在回不来,我一定提前给你打电话。许知蕴笑说,你就算不回来,我也才不会想你呢。程烨然逗她,说,你真的不会想我吗?许知蕴同志,你可得说真话哦。
在那瞬间,她忽然短暂地愣了一下。
如同海浪冲击礁石,她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伸出双手,示意程烨然过来。他起身过去,她就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旁。她感受到他有些急促的心跳,还有他的体温。
许知蕴慢慢地说:「现在,我是不会想你的。你就算打电话过来,跟你通电话的我,也是不会想你的。但……吃饭的时候,我会想,要是某个人和我一起吃就好了,刚好和我一起吃这道难吃的菜;睡觉的时候,有个人和我一起分被子就好了;一人份的饮料没有家庭装的划算,有个人和我一起喝就好了……每当这种时候,我才会想起你来。你说——」
「你说,我这是算想你,还是算不想你呢?」
回应她的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笑声。
她靠在他胸口上,能感受到他笑时胸腔的震动感。心跳似乎更急促了。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这是一个拥抱的姿势,程烨然的头搭在许知蕴的肩膀上,因此许知蕴也就看不见,在他笑着的时候,有那么一滴几乎看不见的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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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页
程烨然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聊天。
2号的白天,他们去了博物馆。馆内有新的展览,是埃及运过来的文物。许知蕴租了vr眼镜,兴致勃勃地给玻璃窗里的文物们拍照,并扬言,自己一定不会放弃去埃及看真正的金字塔的。她还要看最震撼的木乃伊。走走停停四个小时,两个人都累得不得了,在馆里买了几个面包,两杯热咖啡,坐着一张张欣赏手机里的照片。
翻阅的时候,手机里突然出现好几张模煳的鬼影——原来是拿在手上的时候误触了。但许知蕴捨不得删掉,因为这些误触的照片,都倒着拍到了几个程烨然的脸,把他的脸型扭曲了,五官乱飞,不成样子。程烨然说:「要不还是删掉吧。多不好看。」
许知蕴逗他:「你有偶像包袱呀?」
「没有是没有,但——」
许知蕴笑盈盈地盯着他。
程烨然最终还是说:「好吧,还是有一点……」
许知蕴眯起眼睛笑起来。程烨然好笑地拉过她的手,耸了耸肩:「不过,不删也没关系的。」
「——我很乐意留在你的手机里当纪念。」
逛完博物馆,他们开车回家。路上又下雨了,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打开车载,许知蕴随便挑了几首音乐来播放。动感的、舒缓的、英文的、中文的……一连不知道放了多少首,前边堵车的盛况终于缓解。播到一首公路歌曲时,伴随着萨克斯,他们的车子终于启动。雨刷不断在车窗前摆动,红色的车灯一会清晰,一会模煳地晕染成一团。许知蕴无端希望这段回家的时光能够再久一点——因为一旦回到家,这一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而她不想那么快结束。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地持续下去。
可路都是有尽头的。
他们回到了家。夜幕早已经降临。
许知蕴躺在床上,想起路上见到过的人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雨水顺着伞骨的痕迹滑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在雨天中陷入了灰濛濛的纱罩。
她忽然翻过身,去亲吻他的脸,他的嘴唇。他也回应起来,似乎两个人都不希望这个夜晚仅仅只在聊天后便结束。吻得久了,他们短暂分开,许知蕴微微喘着气,而她的眼睛亮亮的。她把手放在程烨然的睡衣领子上,作势要解开他的扣子。程烨然抓住她的手,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她,在做什么。
许知蕴小声地问:「要继续吗。」
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很肯定。程烨然忽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在许知蕴的脸上停留着,似乎要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他的语气很复杂。在那复杂之中,似乎又有更深沉的情绪:「知蕴……你确定吗?」
许知蕴说:「我确定。我们继续吧。」
「我——」
他本来想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他想说,他有很大的信心来经营好这一段关系,但……他有患得患失的私心。他能成为她的最后一个吗?他是她的良配吗?他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害怕最终失去她,因此不敢占有她。他想了那么多,最后说出来的却词不达意,寥寥无几。语言像被堵塞住了,生锈的水管,吱呀作响。
许知蕴只是微微笑着,听他说话。她想,程烨然很少有这样结巴的时候。她却爱看他结巴的样子。
等他断断续续说完,迎接他的是许知蕴不安分的手。她认真地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仍然希望你继续。你要是不继续,我就要不高兴了。」
程烨然的声音很哑:「你……确定吗?」
「嗯,我确定。」
「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程烨然,我为什么要后悔?」
她解开了程烨然的第二颗纽扣。
许知蕴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你知道吗,在日本,胸前的第二颗纽扣很重要,因为这是离心脏最近的一颗纽扣。」
……
程烨然的动作很温柔。
许知蕴一向认为,该快乐的时候,就得快乐才对。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一阵一阵的浪潮涌来。外边是风的声音,是下雨的声音,她的内心深处则发出欢愉的声音,从她的心脏出发,在她的唇齿间满溢而出。
在那个瞬间,她恍惚自己看到了一个尖尖的屋顶。里边有人敲一口低沉的钟,回音朗朗,缱绻悠长——末了她终于在喘息中发觉,那其实是两个人的心跳声。
合二为一,就像原本就是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已经很晚了。
身侧的枕头冰凉——他一定早走了。那么早的飞机,他当然起得很早。
许知蕴翻身下床,像往常无数的早上一样,穿棉衣、洗漱、到厨房里拿程烨然给她准备好的早餐。暖融融的豆浆和吐司煎蛋,上边依旧放了她喜欢的青瓜味沙拉酱。她听着英文播客吃早餐,随后来到书房,进行一天的工作。她要把编辑发来的内容再次删改,提交,然后——
等等。
放东西的那个人肯定知道她的小习惯,将东西放在了她平日里最喜欢堆各式各样草稿的地方。
即使他稍微做了些隐藏的小把戏,但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日常」中的「不日常」。
许知蕴走过去。
——她看见了那个墨绿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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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作者有话说:
他们终于实现生命大和谐啦!!
感动ing~~
欢迎宝宝们来留评呀!
第48章
◎ich liebe dich.◎
日子过得飞快。
许知蕴现在想想,都惊异于时间真的如流水一般,掬起一捧,很快就从指尖流走了,一点一滴都不剩。
她仍然会想起那段日子——年三十的晚上,她一边看电视守岁,一边和程烨然打电话。他此刻也在看中央台的转播,正播到小品的部分,演员抖了一个包袱,他们就齐齐笑起来。到了后来开始倒数的时候,尽管她知道,程烨然那边当然没有到晚上——但他还是很认真地同她一起倒计时:十、九、八、七……
倒数第三秒、倒数第二秒、最后一秒——
窗外的夜空迸发出盛大的烟花。在轰隆隆的声音中,她听见程烨然在电话那头对她说:
「知蕴,新年快乐!」
隔着透明的电话线,他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过来。
视频里他的脸模煳了,但声音却很清晰。
第二天,她就踏上了去德国的航班。许父许母对她的决定简直就是大力支持。许母问她:「要在那里玩多久呢?」
许知蕴说:「我……我还没买回程的机票呢。」
她坐了很久的飞机,拿了本书看,最后实在看不动了,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到广播响起,她才勐然惊醒。跟随人流下了飞机,耳朵里瀰漫着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她在转盘处取了行李,就这样慢慢地走出了机场。
很冷。她打了一个喷嚏。幸好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衣服,身上这件羽绒服因为实在太厚,几乎没怎么穿过,变成了压箱底的款式。她没急着去海德堡,而是优哉游哉地将慕尼黑逛了个遍。她在玛利亚广场逗留了一会,随后去到老彼得教堂——爬上去太高了,提着行李,只好放弃。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还想多多参观几个博物馆。
她搭上火车,前往最终的目的地。程烨然居住的公寓就在大学附近,很快就能找到。这时暮色降临,晚霞很美,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照——一只鸟儿从镜头前飞过了。由于飞得太快,她辨认不出它的品种。最后她走到公寓的台阶门口,却不知道能不能进去。她想,自己既然是要准备一个惊喜,那究竟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
就在她有些为难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提过多次的一个房东太太。满头银髮,性格和蔼。许知蕴都准备打开手机里提前下载好的翻译器了,却听见老太太的口中蹦出略微生涩但能听得懂的英语:「请问你是……」
许知蕴刚要解释,却看见房东太太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她把许知蕴拉进来,走进温暖的室内,替她准备好了毛茸茸的拖鞋,帮她将外头的羽绒服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你是程的女朋友,我知道你……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许知蕴磕磕巴巴道:「这、这样……」
房东太太请她坐下,说请她喝东西。许知蕴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说要去帮忙。房东太太给她一个手势,让她安心坐下:「亲爱的,从中国跑过来一定很累,稍微休息一会吧。」
不多时,两杯热巧克力就被端出来。许知蕴双手捧着杯子,暖融融的,感觉自己也和巧克力一样被融化掉了。
「程知道你要来吗?」房东太太问。
许知蕴摇摇头:「不,他不知道。我是瞒着他来的。」
「年轻真好呀。」房东太太笑道,「年轻时我也做过一样的事,不过我不像你一样勇敢。我去的地方不远,只是阿姆斯特丹。那个时候也不是冬天,而是夏天——好喝吗?我不确定你的口味。我听说东方人不嗜甜,所以没有放很多糖。」
许知蕴赶紧道:「好喝的,味道也很好。谢谢您了。」
「真好。程或许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方便的话,你可以同我讲讲中国的事情吗?什么都行。」
「当然可以!今天是我们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聊着,忽然听见脚步声和「咔哒」一声,钥匙拧开门锁的声音。程烨然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厚实的毛线帽,抬腿迈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正与什么人打电话。他看见客厅里房东太太的身影,习惯性地问好,目光却在触及沙发的一刻怔住了——
他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还是程烨然足够眼疾手快,一手抄了起来,手机才避免被摔坏的命运。
「我……」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你……」
许知蕴则朝他挥挥手,笑着说:
「晚上好呀,帅哥。」
许知蕴在德国度过了短暂却快乐的几天。
程烨然没空的时候,她就自得其乐地在各个城市的景点里乱晃。有时她在某天特别想看某两个景点,但它们并不在一个城市,许知蕴就会起一个大早,乘火车在一天之内将两个地方都跑遍。程烨然终于请到了假期,他们就跑到柏林,甚至跑到法兰克福,搭一趟去巴黎的火车,短暂地在法国待上半天。
他们也终于去到了科隆。这段时间德国不下雪,天气晴朗,天空泛着冷冷的湛蓝,大教堂的尖顶高耸,她跟着程烨然一起爬上了最顶端。其实科隆只是一座很小的城市,若是没有这座教堂,它未必会这么出名。许知蕴快乐地踩着台阶走下来,他们出了教堂的门,看见一堆人围在不远处,像是在拍电影。许知蕴偷偷指着里边被众星拱月的演员问程烨然:「你认识他们吗?很出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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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页
程烨然笑着摇摇头:「我也不认识啊。」
她终于能够窥见他当时镜头里景色的延伸。
她指着一处,问:「那就是霍亨索伦桥吗?」
「嗯。」
许知蕴说:「我们走吧。我要从这座桥上走过去。」
但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刻踏上桥面。她跟着一群男男女女一起,来到了一家锁店。他们挑选了一把锁,在锁上再次刻下了他们名字的缩写。
[xzy&cyr]
排队刻字也花了不少功夫。拿到锁,许知蕴拉过程烨然的手,他们找了一个地方,一併蹲下来,将锁牢固地挂在栏杆上。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
「程烨然。」往回走的时候她说,「你给房东太太看过我的照片?」
「……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一次,我不小心把钱包掉地上了,然后——」
许知蕴懂了。
「你把我的照片放钱包里啦?」
程烨然的耳朵久违地红了起来。他把头偏过去,许知蕴却偏不让他如意。她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温柔地扳过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之前……听你说的时候,我就去查了一下。霍亨索伦桥,是个什么地方?后来我明白了——」
她慢慢道:「人们相信,在桥上挂一个锁,然后把钥匙丢进河里,爱情就会天长地久。我查完资料后就在想,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会感到寂寞吗?这里可是着名的情人桥啊。」
程烨然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我不会寂寞的。」他说,「在那个时候,你在同我打电话——我当然不寂寞了。」
因为耳边有你的声音,因此我不会感到孤单。
他没有说自己已经偷偷在这里挂了一把锁——听起来也太幼稚,太傻了。他看见许知蕴的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她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的拳头攥得很紧,程烨然温柔地将她的手包裹住了,随后他们一起朝空中扬起手来——
沐浴着阳光的银色小钥匙,就这样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好啦。」
许知蕴笑起来。
——其实早在我查完资料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
许知蕴回去的那一天,程烨然送她到了机场。她的行李箱里多了很多东西,都是从德国带回去的特产和手工小玩意。她朝空中呵了一口热气,很快就消散了。这是她在冬日最乐此不疲的把戏。
程烨然说,谢谢你能来陪我。
他伸手替她整理额前的碎发,裹紧围巾。许知蕴安静地任由他动作。她想,好像之前在机场里送程烨然走,也只是几天前的事情。
他们在安检口前道别,仪式是一个落在额头的吻。许知蕴跟随着人流走去安检。她刻意把步伐维持在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因为她想要努力将心神放在保持节奏上,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只是在经过层层安检后她看见了那一串滚动着的数字;那是航班的数字。耳朵里是英语和德语,她这几天也努力学了几句德语,只是除了「你好」「谢谢」「再见」之外,她也没学多少。
唯独只学了一句话:「ich liebe dich.」
这是「我爱你」的表达。
许知蕴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在广播登机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很想回头——即使她知道后面全都是陌生的人群,她也还是很想回头。但她克制住了,只不过在走上廊桥时,借着余光最后回望了一眼。
吵闹的人群,嘈杂的声音。
我的目光会和他的撞到一起吗?
回到家里,继续过着同之前一样的生活。
但在二月的中旬,冬天的末尾之际,许知蕴收到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是「编辑」。
第49章
◎「你一定可以的。」◎
编辑打了一长串的文字。许知蕴一字一字认真看完了,却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这段文字几乎让她陌生。
她想起自己曾经认识过的一位前辈,在同她聊天时说过一段经歷。前辈接了一本关于经济学的译稿,花了大半年翻完后,却被出版社相关工作人员告知这本书最后取消出版的消息,钱也只拿到了一部分。许知蕴当时听到的时候,还觉得这样的事情或许很遥远,但她没想到,它或许即将也在自己身上上演。
她深唿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想问一下,社里暂停了出版工作,那么然后还能重新启动这个项目吗?]
编辑回得很快:[我还在向上边尽力争取,只不过到底能不能出版,我也说不好。最近出版行业的行情实在不好……一旦项目重新启动,我会第一时间告知您的。也辛苦您的翻译了。]
说到这份上,许知蕴也不好追问什么,只好把手机屏幕熄灭了。
房间里很空旷,她靠在椅子上发呆。
原计划五月份出版的书,却被告知暂停。
说实话,她对这本书以及自己的译本还是有足够的信心的。这位作家在国内比较小众,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的作品在西方文学界已经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能够翻译这名作家的作品,对许知蕴来说,既是挑战,又是荣幸。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心血雕琢笔下的文字,力求精准还原原文,但没想到最后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结果:取消出版,她只能拿到一小部分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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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页
这其实不是钱的事。
许知蕴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算得上优渥,因此翻译拿到的钱反而是次要的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拒绝自己的文字被印刷在纸上,被摆在书店里供人翻阅,他们译者也是如此。即使拿到的千字价格很低,即使很容易看坏眼睛,在文字最终从电脑里冷冰冰的文字被印刷在纸上、出版、被人品评时,她仍然会感受到由衷的高兴。
原作者的后面就是她的笔名,人们谈论作者的作品时,少不了要带上她的名字。她自己也或多或少在网络社交媒体上,看见他人对各个出版社与译者的评价。
或许评价她的译本太烂,或许认为她的译本值得一看——许知蕴并不害怕批评,不如说,如果连被批评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残酷。
但如果这本书最后真的无法出版……
许知蕴忍不住有些阴暗地想,万一这名作家日后获得了不小的奖项呢?福克纳文学奖、都柏林文学奖、布克奖……或许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获得诺奖提名——甚至是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而出版了获奖作家作品的出版社,也能够大赚一笔。而译者,除了拿到丰厚的报酬之外,心中还会有他人或许难以理解的荣幸。
自己翻译的作家获奖,他们的文字之中,也混合着译者的心血。在他人称赞作品的时候,其实也饱含着对译者的称赞与肯定。
只是……
她有些烦躁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她当然不能对编辑发脾气,毕竟他们也无法左右上峰的想法。只不过她的内心里,除了暗暗想着「那帮人真是不识货」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只好保持乐观。万一又能重新出版呢?
许知蕴打开电脑,刷了几集的电视剧,总算把内心里的郁闷排解出去一点。
——这两个月除了专栏之外,我绝对不会接其他译稿的!她恨恨地想。
……
和程烨然打电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这件事情。
许知蕴靠在床上,手指习惯性地捲起被角,再放开,再捲起:「……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也不知道最终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如果真的有幸能够出版,时间估计也要比预计的晚很多……」
一段时间过去,她倒是没有刚开始那么无奈和愤怒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要做的只能是精进自己的能力,多方寻找机会,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程烨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说:「无论如何,我仍然相信,你是一个很棒的翻译。」
「那当然,这根本不用你说。」
许知蕴嘆了口气,「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我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明明那本书这么好,放弃出版简直是损失。但我同时也明白,今年出版业的行情实在太糟糕——不如说是各行各业都很糟糕才对。你……」
她有些落寞地说:「你之前还很期待这部作品来着。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每次她同程烨然说起这本书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许知蕴曾经好奇地问他,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这本书呢?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对它感兴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
……
程烨然当时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两个原因都有。」他说,「如果没有你,或许我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这本书,不是吗?」
「而且,听了你的描述,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它出现在书架上,希望自己能够阅读它。尽管我自己并不经常阅读这类书籍,但我觉得阅读实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一个人不用出门,就能在书里经歷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生。所以,我很感谢你为我带来的一切。」
许知蕴还记得他说的这番话。每当在翻译过程中迷茫与烦躁的时候,总能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可惜程烨然或许得失望了。
……
她虽然这么想,但他却不这么认为。
「知蕴。」他说,「我并不算什么。比起我来,我想你的失望要更多,毕竟你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
他伸出手来,隔着屏幕,轻轻蹭了蹭许知蕴的脸:「可惜我除了安慰你,似乎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甚至不能抱抱你。」
在那一刻,许知蕴真的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脸颊感受到了对方温暖的触碰。
「我已经调整好啦。」她将自己的手也伸过去,隔着冰凉的屏幕,碰了碰他的,「你不需要安慰我,也不用为我做点什么。下一个阶段要做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
尽管嘴上说着「两个月以来我再也不要接其他译稿了」,但许知蕴心里莫名憋着一股气。没有出版社的邀约,她就去主动找其他国内未引进过的英语文本翻译,或者去投其他出版社的试译稿。
在读书时她就尝试过试译的兼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刷下去的那一部分。她的同学曾问她,为什么不试试商业翻译,毕竟图书翻译的起步价实在不高。
许知蕴听了她的话,摇摇头:「比起其他的,我还是喜欢图书翻译啊。」
那是一个个故事,一段段人生。
她喜欢文艺作品给自己带来的心灵带来的久久震颤之感。
她知道试译的人数众多,一份文稿可能会有好几百人竞争,但她相信自己的实力。这一份稿件不行,就换另一份。她总会有被选中的一天,而她总会能够迈出自己的下一步,让自己的名字被印在越来越多作者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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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页
程烨然认认真真听完了她的计划。
许知蕴其实是一个不容易情绪化的人。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很快地收拾好自己。这并不是故作坚强,而是她的内心就是这么想的。与其在跌倒时不住地患得患失,不如立马爬起来,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他由衷道:「我相信你能做到。还有……」
程烨然忽然笑了笑:「知蕴,你比我厉害多了。我其实,并没有你这么勇敢。」
说起一些往事,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我呢,大学时参加了很多比赛,获得的奖项不算多,也并不很知名。那个时候消沉了好一阵,甚至有放弃学设计的念头,但后来好在是扛过去了,也考上了研究生。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同学都比我优秀得多,努力得多。我的内心里自然而然会产生自卑的念头。说来很不光彩,但我那段时间拼命学习,其实也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自卑而已。
「后来,也算是得到一个不错的成果,我顺利进入这家公司工作。我本来想着,我身上没有家庭压力,索性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好,对于未来并没有什么宏大的规划。但——我遇见了你。你很优秀,那时我想,总得做出什么成绩来,不然似乎没有办法和你并肩同行。
「我有很多时候是迷茫的,但你对于目标却很清晰。」
程烨然又坚定地落下了他的结论,「你是我心中最厉害的翻译。我相信你会做到的——所有你想做到的事情。」
他一直都坚决地相信许知蕴,相信她能够做出一番事业,相信她日后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翻译家。
而许知蕴呢?
她当然不会让他失望了——同样,她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许知蕴开始在网站上寻找未被引进的英文文本。她挑来选去,锚定了一名作家的短篇小说。网站里收录的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十几篇。许知蕴翻译了其中的五篇,随后投到了一家译文出版社。她又投了几家公司的试译,在一个晚上,一鼓作气地将文稿全部发了过去。
她不急不慢地等着最终结果的到来。
第50章
◎「工作和我哪个更重要?」◎
三月份。
许知蕴回过神,发现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散步的时候,她看见街边的白玉兰已经开了。一朵一朵,洁白得像流云,丝滑得如同绸缎。蓝色的天空,砖红的洋房之下,一排排的白玉兰树,昭告着新季节的到来。
冬天已经过去了。
她停下脚步,举起手机,给它们拍了好几张照片,然后给程烨然发了过去。不知道德国有没有种这么多的玉兰花呢?
[程烨然,白玉兰开了,多漂亮啊。]
她给他发消息,全凭心情,才不管他当下看不看得到,能不能及时回復呢,先发过去再说。但今天程烨然回消息的速度却挺快。
[德国的春天大概得到四月份才能真正开始。]他说,[当时第一年去的时候,搞不明白天气,才三月份我就去把羽绒服洗了,结果被冻得瑟瑟发抖,又重新去商场买了一件新的。]
过了一会,他又发来一张图片。一树粉色的花朵,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图片底下有着摄影日期,是好几年前的了。
程烨然:[这是我以前在莱茵拍下的玉兰。和我们那边的有很大不同吧?德国很多人家都会在门口种树。或许你不记得,但我租住的公寓门口也有一棵。到时候开花了,我再拍给你看。]
许知蕴笑了起来,点开照片,长按保存。
她说:[好啊。真希望天气能快点暖和起来。]
但现在已经三月份了,用不了多久,四月就会到来。不久后她就会回到故事的一切起点。春夏相交之际,她在晚上偶然兴起,去了一趟酒吧,然后就遇见了某一个人。
她打趣道:[再过一阵子,应该就算是……我们相遇一周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嗯。]
程烨然似乎在屏幕的那一头也轻轻地笑了。许知蕴能想像到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像夜晚湖水里倒映着的弦月,在一瞬间,一切疏离的薄壳都褪去了。
再过几个月……等到十一月份,你就会真正地回来了。
不是靠着机票的短暂来回,而是真正地回到这座城市。
回到她的身边。
……
四月份。
许知蕴的邮箱终于有了动静。先前投给出版社的五篇短篇小说被遗憾地告知「社里暂时没有出版的意愿」。但许知蕴并不气馁,因为她投出去的一篇试译稿经过层层选拔,终于得来了回应。
「感谢您完成译稿,在此很高兴通知您,您的稿件通过了本次筛选,我们的项目经理将会与您联繫,请注意查收邮箱……我们向您提供千字每……的价格……诚挚感谢您选择我们公司……」
许知蕴在看到千字价格时,差点没回过神来。
她知道这家是有名的大公司,对翻译稿件的选择也是出了名的严格。她本来也没寄多大的希望,却没想到大公司开出的价格如此丰厚。
她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具有希望的数字了。
许知蕴勐地从电脑桌前站起来,欢乐地在书房里绕了几个圈。这些年翻译的竞争越发艰难,许知蕴知道许多有名的前辈都面临事业瓶颈,加上行业衰微,翻译的机会几乎都是靠圈内的熟人引荐才能够获得,而价格方面,除了业内风评优秀的几家公司外,基本都是比较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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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
她总共投了三家试译,但这家公司的译本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或许正是因为喜欢,通过的机率才会大大提高吧。
算着程烨然的下班时间,她晚上立刻就给他打了电话,告知他这个绝好的消息。
「程烨然,我的那篇试译稿件通过了!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位美国作家写的书!真是一本实验性的小说,单单从试译的部分就看出来了……」
她又恢復了老样子,声调微微向上扬起,语速又快又活泼,「说实话,我很久没翻译美国作家写的长篇小说了。这本你肯定不会想错过的,我很早以前看过原版,又前卫又大胆……只是里边的俚语实在太多了,我当时不得不一个一个地查,幸好总算是略微还原了原作的语言风格,说实话那风格与我大相迳庭,不过美国式的语言简洁有力,又具有黑色幽默,或许读译文感受不到,但原版真的给人带来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你知道他们给我开出的价格是多少吗,是——」
她说了一个数字,随后笑起来,「好久没听到这样美妙的数字了!你等着吧,我迟早会赚到大把钱的,到时候——」
程烨然调侃道:「到时候怎么样?」
许知蕴说:「到时候你就和我一起週游世界吧!」
「好啊。」程烨然温声道,「想去哪儿?」
「嗯,北欧总得去吧,虽然我知道极光现象可遇不可求;金字塔总得去看吧?还有……」
她絮絮叨叨说着,程烨然在电话那头举着手机,安静地听着。现在是德国的下午,四点钟一过,日暮就会降临。他想起那天看见的白玉兰,背景是蓝色的天空,一片晴好。离开越久,他就越是想念大洋彼岸的那片生存已久的土地。
还有那片土地上的那个人。
「……怎么样?」许知蕴兴致勃勃地说完了。
程烨然靠在椅背上,看着天空中被阴云遮挡住一半的月亮。
「特别好。」他说,「我——」
或许是月亮太好,他的心里升起了某些冲动。
「我——」
注视着这样的月亮,这样的夜色。温暖的室内,寒风依旧凛冽的天气。她喜悦的话语传达过来,程烨然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干涩
「我很想你。」
他没有办法在她伤心的时候给一个拥抱,也没有办法在她开心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程烨然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出国,会不会……
电话那头的许知蕴像是顿住了。
过儿好一会,她轻轻地问:「就算现在打着电话,也还是会想我吗?」
「嗯。」
许知蕴无声地笑了笑。
「那——」她柔声说,「那你可得好好进修,然后带着一个好结果回来啊。」
许知蕴开始着手翻译新书。
日子进入五月份,美丽的初夏。总算到了能喝冰饮的季节,许知蕴又抱着电脑和字典,来到周颂的咖啡馆,一坐就是一天。为了更好地达到原汁原味的效果,许知蕴查了一大堆资料,做了大篇大篇的笔记,从早上一直到晚上,等到回家时,书中的情节还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程烨然从德国飞回来,和她短暂地度过了半个周末,带来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可爱玩意。飞机一落地,许知蕴就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开始脱下厚重的冲锋衣,换上较为轻薄的外套。
「温差还是挺大的,对吧?」
她开着车,和程烨然直奔海边。他们在那家不起眼的小饭馆一起吃饭,随后再一次来到海边。港口的灯火,温柔地倒映在海面,同月色一般晕染开来。许知蕴和他在沙滩边慢悠悠地走——晚上的海风带着凉意,这时候又需要穿上厚外套了。
路灯灯光昏黄,许知蕴跟在程烨然后面,偷偷踩他的影子,顺便留心观察他的表情。发现还是没发现呢?或许是没发现吧?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被抓住了。
「我说你在后面做什么呢?」程烨然失笑,「原来在踩我的影子。」
许知蕴说:「你也可以踩回来。」
她走到程烨然前面。程烨然笑了,伸出手揉她的脸颊:「真幼稚。」
许知蕴问他近况,他走在后面,认认真真回答。工作、人际关系、生活……他一边回答,一边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直到许知蕴突然停下,他才回过神来。
许知蕴大笑:「抓住啦!」
她的眉眼忽然柔和下来:「……你比我更幼稚呢。」
她走在沙滩上,难免会留下一串脚印。而程烨然,正在一丝不苟地沿着她的脚印踩下去。他鞋子的尺码当然要比许知蕴的大,因此他的脚印覆盖了她的。
程烨然踩脚印被抓住,但他不以为意。
「我还可以更幼稚。」他说,随后快步走到她身前,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带着些微凉意的吻。
许知蕴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
于是那个吻辗转到了彼此的嘴唇上,带着海风、沙滩、路灯的昏黄,和难捨难分的温柔。
……
晚上回去的时候,许知蕴是最早洗漱的那个。洗漱完毕,她就来到书房,裹着厚毯子,开始将今天没翻译的部分补回来。当然不能全部补完,只是能多翻一点是一点。程烨然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书房里亮着灯。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靠在一旁,看着许知蕴时不时敲字,时不时翻找资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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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页
很认真,也很可爱。
等许知蕴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
她有些惊异地回过头:「程烨然?你——」她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你不会在这里站了很久吧……」
程烨然说:「一会儿而已,没多久。」
他走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刚要坐,许知蕴就跳起来,给他找了一个柔软的垫子。「虽然天气肯定比你那边暖,但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垫个垫子舒服一些……」
程烨然眉眼弯弯:「谢谢啦——亲爱的。」
许知蕴斜睨他一眼,最后忍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亲爱的——她把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咀嚼了几遍,心里感受到一阵难言的温暖。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歉意。
程烨然肯定是在门口站了很久,而自己竟然没能及时发觉。况且,他大老远飞过来看她,她应该多陪陪他才是……
许知蕴低声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我很抱歉,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应该……」
程烨然看着她,忽然调侃着问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许知蕴同志,工作和我,哪个更重要呢?」
许知蕴还没回答,程烨然就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我猜你会回答工作。」他慢慢地说,「这是你可以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是你苦苦追寻的目标。我和工作,当然是你的工作更为重要。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当时不反对我去德国进修,我现在的心情,就和那时你怀着的心情一样。」
一个人认真做事的时候,身上是会散发出光芒的。
他爱这样的光芒。没有这样的光芒,她便不是她了。
「所以,」程烨然将她推回书桌前,「未来的翻译家,我还等着这本书出版呢。」
我坚信着,也期待着。
第51章
◎「我永远属于你。」◎
收拾东西的时候,程烨然突然对这个自己居住了一年之久的公寓感到些许的不舍。
现在正是11月,冬天已经降临。他穿着厚重的冲锋衣,在收拾柜子里的一件件衣服,将它们通通塞进行李箱。进修顺利结束,他在项目里的表现也获得了导师的认可,合作的企业也向他抛出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从原本的公司跳槽过来,他们可以开丰厚的待遇。
只是地点仍然落在欧洲。在英国的分部。
程烨然当时只是摇摇头,婉言谢绝了。
他说:「抱歉,我还是更想在原来的公司工作。」
合作企业的工作人员没有强求,只是说,如果他愿意来,他们随时欢迎。程烨然笑笑,将这个话题岔开去了。等他从办公室走回来,天色已经阴沉,星子一闪一闪,月亮在阴云里几乎看不见。
他买好了后天的航班。再过不久,他乘坐的飞机就能穿过大洋与云层,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土。
程烨然将衣柜收拾好,随后将书桌上的小玩意也尽数装进袋子里。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走的时候,想带走的东西反而多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一个似乎都无法割捨。索性他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行李箱,以备不时之需,硬塞也能塞下。房东太太听见他放行李的沉重声音,敲了敲他的房门,问他:「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程烨然说,「我后天就要走了。」
房东太太眯着眼睛笑起来,银髮闪耀着淡淡的光:「以后还会想念这里吗?」
程烨然笑了笑:「我会的。谢谢您。」
他起了个大早,将整座城都逛了个遍。海德堡本就是个小城市,景点也不如柏林或者汉堡,但却有独属于自己的秀美。春天来参观,应是最美的季节。程烨然不禁想起今年开春的时候,手机里许知蕴传来的照片。那是盛开在大街小巷的白玉兰,带着春天的气息,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寒冰。
下午时分,他乘火车来到了慕尼黑,再转观光车去了商业街。金色的灯光,高高尖顶的建筑,打扮新潮的人们。程烨然的脚步并未在其他店铺前过多停留。他走走停停,按着记忆中的方位,走进了一家久负盛名的珠宝店。
照明明亮,两边是长长的玻璃展示柜,无数手环、项鍊、戒指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布上。或许是因为年末,选购珠宝的人们颇多,柜檯前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语言。程烨然走到了展览戒指的玻璃柜旁边,挑挑拣拣,总算挑中了一款。
这个样式,她应该会喜欢吧?
程烨然买过一个指围测量器,趁许知蕴睡觉时,偷偷量了她的手指维度。
真希望她没有发觉。
合适的戒指很快被送到他面前。银色的戒身,上边的钻石闪着光,让人联想到天上最亮的星星。很快,它被安放在乳白色的戒指盒里,由程烨然带回了公寓。
他竟一时不知道将戒指放在哪个地方比较好。思来想去,放进了贴身的皮包内,外边又再包了一层绒布。他走出房门,来到厨房,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杯热可可。
房东太太早睡了,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他轻轻的脚步声。他喝着饮料,回头看向深褐色的窗棂。今天晚上,云层稀薄,月亮终于显露了她的真容。温柔的月光照耀下,程烨然的心里竟然升起某种微妙的失落感。
晚上,他罕见地失眠了。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明天要做的事情,无端感到一阵紧张。早上的飞机,随后落地首都,再转高铁回城。他的口袋里还揣着钻戒。求婚时应该说什么样的词,用什么样的姿势?单膝下跪吗?在怎样的一个场合……程烨然想了那么多,越想越精神,最后只好从床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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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见了天边的月亮。他想起那一天,许知蕴和他拥抱在一起。她说:「程烨然,今晚的月亮实在太好了。你看到了吗?」
说实话,他没看到。他背对着窗子,自然看不见当时的月亮。
但他想,那一定是很美的一个夜晚。
他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硬生生捱到了凌晨。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困意。他拖着行李箱,在晨光熹微中推开了公寓的门。房东太太就站在他的身后。
「要走了啊。」她微微笑着,「希望你还会回来。海德堡的春天很美。」
程烨然回头:「嗯。我一定会回来的。这一年来,感谢您的照顾。」
「哈哈,我可什么都没有做。」房东太太说,「快走吧。你的女友一定在等你。」
他向房东太太说了再见——那是德语中最正式的一种用法,也比其他的表达方式要长得多。
他打车去到机场,办了託运,穿过长长的走道,随着人流进入安检口。他的位置正好靠窗,因此在飞机起飞之时,他看见了机场的全貌,看见了这座小城的缩影。飞得太高,他已经辨认不出自己所居住的公寓究竟位于哪个方位了。
整座城在此时都甦醒,路灯熄灭了。
困意袭来。
程烨然靠着椅子,头一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但愿在梦的终点,飞机已经落地,高铁已经抵达。他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许知蕴早就在高铁站的出口等着了。
她张望来,张望去,又有些颇为神经质地在原地转圈圈。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许知蕴已经开始无理地埋怨手机里的「预计到达时间」。这根本不准嘛。
但在第八分钟,她等到了。
程烨然的身影逐渐清晰。
许知蕴想,自己想不注意到他都难。左右手各一个行李箱,身上穿着黑色外套,背上还背了个包。怎么看都是一副风尘僕僕归来的样子。他走近了,她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是没睡好吗?然而当他放下行李箱,伸出双臂时,她的身体先大脑一步,扑了过去,栽进他带着微凉气息的拥抱里。
「知蕴,我回来啦。」
许知蕴忍不住抬头看他。
「你头髮是不是长了?」她揪住一段发尾。
「长了?」程烨然偏了偏头,让她揪得更舒服些,「那到时候我去剪掉。」
「你别去了,我来帮你剪。」许知蕴说,「我剪头髮的技术还是很好的。」
程烨然笑了。
她从他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上手推走了他其中一个行李箱。程烨然本想阻止,但许知蕴却说「乖乖接受我的安排吧」,丝毫没有给他夺回行李箱的机会。他们走了半天,终于在车满为患的停车场里找到了许知蕴那辆蓝色的越野。
许知蕴坐上驾驶位,选了首欢快的车载音乐,随后车子便飞快地开往市内。今天实在不走运,遇上了下班高峰期。他们不得不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像蜗牛一样一点点挪向前方。
车被迫静止不动的那段时间里,程烨然就同她讲自己前些天遇见的趣事。喷泉旁帮人照拍立得却不要钱的大鬍子男人、街边演奏乐器的学生乐队、奢侈品店里偶尔上演的抢劫剧情……故事讲完了,堵车的路段也终于结束。
等他们开回小区,已经是晚上了。他们带着行李走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忽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那些话都在电话里,都在见面时说完了。现在留给他们的是沉默,然而这沉默却是温馨的。
「我——」
「你——」
几秒钟后,这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许知蕴看向程烨然,忍不住笑了。
她轻轻地说:「好像梦一样啊。」
这一年的分离,就好像一个超级超级长的梦。仿佛昨天还在机场分别,今天就回来了。一年前她想,时间未免也太长了点。然而现在再回想曾经的时光,却发现这十二个月,已经被生活中的无数小事分割成了零零碎碎的段落。
「然而我还是希望这场梦赶紧醒来。」她又说,「不然——不然我可就没办法享受美好的现实了啊。」
她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像落在心上的一片羽毛。
程烨然忽然感到口袋里一阵发烫。仿佛是穿透了盒子的,戒指的温度。
明明是冰冰凉凉的金属,却让人感到一阵灼烧。在电梯门打开之际,他飞速弯下腰来,亲了亲许知蕴的嘴角,随后就拉过她的手,两人一起迈出了电梯。
回到家里,把行李规整。许知蕴点了外卖,不一会,热气腾腾的烧烤就送了上来,还顺带两瓶罐装啤酒。
许知蕴说:「吃烧烤果然还是得喝啤酒。」
烧烤的香气引诱着人的味蕾——准确来说,更多的是程烨然的味蕾。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能吃国内的食物了,此刻只感觉胃里一阵空落落。许知蕴得意地朝他笑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就知道」。程烨然很喜欢看她笑。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很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程烨然。」喝了好几大口,许知蕴终于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什么好消息?」
许知蕴咯咯笑起来:「我还没告诉你呢……你还记得之前被暂停出版事宜的那一本书吗?后来——后来过了一阵子,编辑又联繫了我,说社里讨论之后,还是决定出版这本书!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等手头上的这本翻完了,我很快就能拥有两本自己的译作……在作者的后面,跟着的是我的名字……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觉,我超级开心……我特意没同你说来着,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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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
她站起来,跑到书房里,很快拿出来了一本书。「看!这是出版社寄给我的样书!」她笑道,「封面设计多好看啊。纸张用得多好啊!报酬我也都拿回来了,我现在已经有钱了……」
程烨然接过那本书。他的目光落在译者的名字上。
或许,旁人根本无法切身地明白,这几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字,占了到底多大的分量。
他见过她为了译稿熬夜的样子。
见过她反覆推敲某个用词的样子。
见过她查一大堆资料,最后却因为其他原因,烦躁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他知道为了翻译这本书,她下了多大的心力。不如说,每一位有责任心的译者,在翻译中都贡献了自己的心血,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能获得多么高的报酬。支撑着他们在翻译道路上走下去的,或许更多的是对这一事业的热爱。
将一种语言,传达给另一种语言。将一种情感,从一个人心底,传达到另一个人的心底。
「恭喜你。」他轻声说,「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这一切。还有……」
「谢谢你翻译了这本书。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根本没有阅读它的机会。」
他的手指,摩挲着书本上面她的名字。他拉过她,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你在一起,我何其幸运啊。」
他又感受到口袋里戒指盒的重量和热度。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温热。
找一个什么样的时机说好呢?
许知蕴又喝了几大口酒。像是高兴极了,喝酒的姿势也比平时粗犷许多。程烨然偶尔抽一张纸巾,给她擦擦嘴角。许知蕴喝得开心,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又大胆唱了几首歌,可惜全不在调上。然而她每唱完一首,程烨然都很认真地给她鼓掌。五六首过后,程烨然依旧认认真真地给她拍手,许知蕴这时却笑了。她走过来,抓住程烨然鼓掌的双手。
「我唱得那么难听你也鼓掌啊?」她眯了眯眼睛,「这可是凤凰传奇哎!我自己都能听出跑调了。」
「就算跑调也很好听。」程烨然说,「何况我觉得……也没跑多少。」
「我不是小孩子,别哄我。」
「我可没有哄你呢。」
许知蕴重新坐下来。天色已经晚了,室内的喧闹渐渐消散。难得的一片寂静。
许知蕴已经把一罐啤酒喝完了,自顾自地给自己开了第二瓶。
她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喝酒。
十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程烨然。」
他侧过头,「嗯?」
许知蕴晃了晃脑袋,估计是觉得太昏沉了,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觉得……爱情像一扇门,对吧?」
「嗯。」
「程烨然同志……我想了很久。我有个和你不一样的看法。我倒觉得,爱情像一艘船。」
碧蓝的海上,拥挤的港口,提着行李的人们,不断驶来的轮船鸣着汽笛。一只白色的海鸥,轻巧地掠过了天际线。
「我们每个人都在港口等着,但是却不知道能不能迎接到命中注定的那一艘。有时我们登上了错误的船,过得并不舒心。因为我们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一艘,究竟会不会来。万一迟迟等不到怎么办,那么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随随便便找一艘船,在颠簸的海面度过余生呢?当船停靠在港口时,究竟要不要下船?在我看来爱情,或许就是这个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程烨然……我之前是不是说过,我喜欢当船长呀?」
她说到一半。忽然拉着他,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
醉酒的人,力气似乎格外地大。她的脸泛着红色,眼睛里蒙了一层水光,亮晶晶的。
「你愿意登上我的船吗?」她手上一用力,揪下了易拉罐上的铁环。
在程烨然错愕之际,许知蕴忽然笑着问:「程烨然——」
在那瞬间,一切似乎都颠倒了。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站在甲板上,向站在港口的他伸出手来。背景是蓝天白云,她触手可及,他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登上她这艘船。
「——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单膝跪了下来,拉过程烨然的左手:「虽然我这么问了,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许知蕴想要将铁环套进他的中指,可惜不管怎样都套不进去。她有些着急,嘴里不断地嘟囔着。可惜不管她用什么办法,易拉罐的铁环就是套不进他的手指。许知蕴越是着急,就越是想哭。在她的眼泪终于要落下来的一瞬间,面前高大的男人却将她轻轻地抱起来,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带走了那阵将要落下来的潮湿水汽。
「来,给我。」他轻柔地将她手中的易拉罐环拿过来,珍重地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他做出了应答。「我愿意的。」
程烨然的声音很低沉。「我愿意嫁给你,那么——」
世界又颠倒了。许知蕴看见面前的男人同她之前一样,单膝跪了下来。
不同的的是,她手上拿着的是易拉罐的铁环,而他手上拿着的,却是另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传入她的耳朵。
「许知蕴,你愿意同我结婚吗?」
她低下头,对上程烨然的视线。很深邃,像曾经见过的最美丽的海洋。许知蕴看见他的脖子上,挂着她送给他的项鍊。她想错了,那双眼睛比这块欧泊还要闪亮。在那瞬间,她有几分短暂的清醒,感受到他拉过她手时,灼人的热度。戒指明明是冰凉的,但却被他捂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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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页
啊,程烨然好像在紧张呢。
许知蕴弯下腰来,手指拂过他的头髮。
「我当然愿意呀。」她说,「我要是不愿意,怎么会想让你嫁给我呢。程烨然,你以后可得属于我了!」
程烨然低低笑起来。他将戒指缓慢地推上她的手指,随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指关节。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的。」
程烨然说:「我从此以后,永远属于你。」
就像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是会结束的。看完结尾后,我们或许更愿意翻阅到开始的部分。我们很好奇,一个故事的开头,究竟会是怎样的。
清晨还是夜晚?冬天还是春天?是某一句话、某一个表情、还是某一个动作?或许这一切都能勉强说出个开头来吧,但我们却不知道,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吹拂的。它就这样不知何时何地地来到我们身边,当我们的皮肤感知到温度,或者看见树叶打着卷飘落的时候,我们才会知道:风来了。
在故事的主人公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或许在冥冥之中,这故事早已开始了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本文的正文就完结啦!之后会不定期附送小番外,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对我来说,这本书里又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的故事,就好像真实地发生着。
希望你们喜欢知蕴和烨然,喜欢这个故事——能够阅读到这里,实在感谢你们的陪伴。
感谢追更的可爱的读者们,也感谢为我捉虫的小宝贝。有了你们,我才更加有动力。
下一本预收文是《一桩风流韵事》,这是另一个我很想写的故事。如果可以,希望多多收藏支持!
那么,我们下一本再见吧。
第52章 番外一
◎第一次的信件摘录◎
[致程烨然先生:
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时是什么时候。那么,就祝你早上好、中午好和晚上好!
我的手机里有添加海德堡的天气预报。最近天气很冷,温度常是个位数,甚至有零下的情况。比我们这里冷多了。你一定要多穿衣服,保护好身体才行——这样写,似乎有点像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但愿你不要笑话我哦。
向你报告我的情况。在手机里已经和你说过了,那本书翻译结束的事情。就像卸下一个重担那样轻松,但还会有着些许不舍。作家的文字陪伴了我的秋天和冬天。或许日后的每年,一旦到了这个时间,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书中那些印象深刻的语句来。
最近,我在学做新菜。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番茄炖牛腩而已。为此,我还买了桂皮、香叶等香料。做了两次,第一次太甜了,第二次又太咸了,但总体来说,味道还可以。我喜欢吃炖得软烂的土豆——我记得你也很喜欢吃吧?
之前给我拍摄的美食里,除了苹果卷和烤牛排,还有土豆和香肠。你拍食物的技术意外的很好,看起来就很有食慾。我很好奇,苹果卷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我吃过烘焙店里的苹果派,不知道两种味道有什么分别。
今天,就在给你写信的这天,我在周颂的咖啡馆喝咖啡。我问了店员,他们说自己并不知道「序号特殊的顾客可以免单」的活动。从以前开始就没有。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你给我悄悄埋单了?埋单的人总不能是周颂吧?!
不管怎样,谢谢那一杯玛琪雅朵。非常好喝。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到冬天了。大家似乎都有这种感慨。
最近,我发现了一首很好听的歌。听着歌走在路上,看见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但到了春天,又会有新芽生发出来。有时不禁感慨,大自然真是奇妙。那首歌名叫《金鱼》,有空的话,不妨听听吧。
冬天,这里老是下雨。我幻想过自己撑着油纸伞在雨中漫步的情形。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家的柜子里,有一把油纸伞,那是很久以前买的了。虽然买了,但是总找不到想用的时候。雨太大了,我怕把油纸伞淋坏,只好收起来。那把伞是青黛色的,有流云的花纹,看到它时,我总会联想到天空。像歌词里写的一样,晴好的时候,天空如同上了一层薄釉。
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到这样的天空就好了。
不知不觉,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字迹也有些不够工整了——尽管我努力想把字写好来,但连笔这个习惯恐怕是改不掉了。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习。
忘记告诉你,我们小区的附近,新开了一家干洗店。比我们先前去的那一家更近也更便宜。我前些天整理出了很多毛衣和大衣,都送去干洗了。不过老闆想要让我办卡,说有优惠。我还是拒绝了。
祝你工作顺利,生活称心如意!要是感到压力大,或者发生了很多不顺心的事,千万不要忍着,就算哭出来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嘲笑你的眼泪,所以……也可以多多依赖我一点。
我们之间的第一封信,就到这里吧。
又及:送信去邮局之后,我一定要吃便利店里的烤红薯。
许知蕴
20xx年11月23日]
[致许知蕴小姐:
展信佳。
我是在中午收到这封信的。正要出门时,邮递员上门来,把信交给我。当时我很惊讶,问了三遍「真的不是有人寄错了吗」,邮递员给我肯定的回答:「没有错。」我看见寄信人的名字是你,就感到一阵恍然。你真的很喜欢给我一些可爱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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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办公室里阅读这封信件的。非常感谢你寄信给我,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回到家里才开始写回信,用的是钢笔,所以纸上可能会洇出墨水。这样的不完美,请你多多包涵。
苹果卷的外皮很酥脆,内里比较湿润。由于它是捲起来烘烤的,因此馅料分布得更加均匀。我喜欢它酸甜适中的口感,德国的很多甜品都太甜了,苹果卷则刚刚好。至于它与苹果派的区别……我印象中,苹果派的做法似乎也有很多的不同,并且烘烤时间的长短和香料的使用差异,会让它们的味道不尽相同。我不知道我所吃到的苹果派和你吃到的是否一样。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酒吧里的苹果派好不好吃。
这件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那么,言归正传——我也来报告我的近况。工作在稳步推进中,大部分同事们对我也很和善。有一天我走在路上,差点被流浪汉抢劫,和我一起的同事狠狠踢了他一脚。那位同事是德国本地人,来自莱比锡,很是健壮。他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好几米远,我十分震惊。
看来去健身房的计划要提上日程了。
那杯玛琪雅朵……买单的人确实是我。我本以为能够将这个秘密一直保持的……知蕴,你太聪明啦。
这几天,海德堡的天气的确不太美妙,自从进入冬令时,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但也有晴好的几天。德国这里的集市非常有意思,我在这里淘到了一条很好看的皮带。店主来自奥地利,据说这皮带是手工缝制的。管它究竟是怎样的工艺,总之十分好看。冲动之下,我又买了一个小巧的钱包。
我已经听了《金鱼》这首歌。我也认为它很好听,我将作曲者的其他曲子几乎都听了,总体下来,还是《金鱼》最好听啊。
在口头上不好意思同你说,但在信件里,我终于有勇气说一些窘迫的事了。在买东西的时候,我一时间忘记了订书机的德语怎么表达,最后只好用英文。但那名收银员听不懂英文,最后竟然用比较标准的中文回答了我!后来我同他聊天,才知道他有一个马来西亚的女友。
在坐地铁的时候,有时我会忘记打票,差点被当成逃票的人处理。德国的火车,有些会从中间分开。那天我在火车上坐到一半,忽然听见了广播声,听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坐错车厢了,于是赶紧在火车分裂前换好座位。
还有一次,我的剃鬚刀坏了。由于是晚上坏的,当时外边下着雪,我想第二天再出门买。但第二天是周日,商店和超市都关门了。最后借的是房东太太丈夫的剃鬚刀。
太久没在这里生活过了,有很多地方都一时适应不来。
公寓的附近有一家亚超,我时常在那里买酱油和醋,偶尔买速冻饺子回去煮。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会回去的。那时希望天气变好一些,我也想和你看到这样温润的天空。
请你放心,我目前并没有遇到难以攻克的难关。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一定给你打电话。如果人能够穿透屏幕相见就好了。
祝你的译作出版一切顺利。我在书店里发现了那位作者另一本书的德语版本,现在正在阅读中。期待看见你翻译的中文版本,肯定是另一种特别的体验。
注意保暖,工作注意不要熬得太累。一定要定时做保护的手操。
我和你一样,都期待着春天的来临。那个时候,白玉兰一定开花了。多美啊,希望能和你一起在花下合照——或者仅仅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结伴从一树树白玉兰下走过,就已经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了。
你的字一点也不难看——相反,好看极了。
夜深了,窗外的树影在摇晃。我想念有关你的一切。
程烨然
20xx年12月15日]
小贴士:看好看得小说,就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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