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敌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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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装迷情] 《折辱敌国将军》作者:溪吾【完结】
又名《蚀欢》
本文文案:
朝珠公主周漪月容貌倾城,是高不可攀的玉阙明珠。
十六岁前帝后宠爱,骄纵恣意,出嫁后与驸马恩爱非常。
元朔三十四年,晋梁交战,京城告破。
周漪月不愿作刀下亡魂,扮作寻常百姓逃出城外。
还未至城门,便被先锋军所俘。
甲裳攒动声寸寸逼近,晋军主将把玩手中铁鞭,目光晦暗不明。
「金枝玉叶的朝珠公主,以凌虐罪奴取乐的周氏王女,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日?」
周漪月惊惧抬目,熟悉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少年晋奴一点点重合。
*
魏溱十七岁那年,流落西北,没入奴籍。
阴暗潮湿的地下牢狱,红衣少女拾阶而下。
抬手指向他,笑得天真残忍:「四体强健,堪当本公主猎奴。」
他睁开双目,少女一袭华袍流光倾泻,刺入他幽暗眼瞳。
是夜,篝火猎猎,映上女子绝美锐利的脸庞。
周漪月伸出玉指,抹去唇角血珠,骂他一身贱骨。
魏溱笑得肆意,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朝营帐走去。
他说,无家可归的鸾鸟,只能落在他掌心。
*
后来,九重宫阙,同样的熊熊烈火。
他牵着她的手,把她交到另一个儒雅男子手中。
「阿月,别怕,我带你去见他……」
# 他以威势折她羽翼,以谎言筑成金笼 #
# 到头来,被困住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
【排雷必看!!!】
1女非男都c,泼天狗血,恨海情天,前期纯恨
2双疯批,女主人美路子野,万人迷修罗场预警
3官配男二,非传统he,男主扬灰,渣都不剩
4女主跟男二有孩子,和男二男三都有亲密戏份
5女主和男二婚姻存续期间与男主无感情发展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失忆 追爱火葬场
主角 视角周漪月 魏溱(zhēn)
配角闻祁《枕边娇色》
一句话简介:疯犬将军火葬场
立意:追求自由,反对束缚
第01章 治罪
正值正月十五,朝珠宫内,汉白玉铺就的宫道光洁如镜,望不到尽头。
良久,「刺啦」的金石之声尖锐响起,数条沉重的锁链自玉阶上滑动。
「又是送进宫的罪奴吗……」宫人们看着这一幕,揉搓冻得通红的手。
锁链之上,紧缚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身影,他们被被锁链牵引,踏进一间殿室。
地屏去寒冬凛冽,抬目望去,明珠镶柱,盈满华光,极尽奢华。
黑貂皮制成的暖帐将四壁遮覆,只留几缕柔和的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罗,斑驳地洒在殿内,一缕光晕恰好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
这是个极美丽的女子。
博山炉中的香雾裊裊绕出一段风情,水墨般洇染出她的轮廓。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以手撑头,姿态慵懒而优雅。颜如渥丹,雍容华贵,明艷不可方物,绯色牡丹花罗镶花边华衣,红玛瑙吊坠垂于额前,不及她红唇盈盈欲滴。
身边几个宫女在给她揉着肩和手臂,罪奴们不敢多看,深深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满是冻疮的脚尖。
「见过朝珠公主。」
总管朝那女子躬身行礼,讨好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得格外讨喜。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说了,殿下好雅趣,这些戴罪士子就先由公主挑选作下人,权当放在身边消遣,若是不合心意,便入宫做内侍。」
榻上女子盈盈起身,细微的动作带动身上环佩叮咛。
她点了下头,眉眼间还带着慵懒,「母后果然心疼我,替我多谢母后好意。我明日一早就和驸马去坤宁宫请安。」
玉手扶了扶乌鬓间的累丝金嵌玉簪,金光明晃晃刺入地上跪着的五人眼中,映着他们煞白的脸色。
内侍,便是进净身房挨那一刀,从此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对每一个士子来说都是天大的侮辱。
周漪月抬目淡扫,视线在那七人之间逡巡,将他们脸上的惶恐、惊惧尽数收入眼中。
仿佛是在审视一群即将被驯服的野马,又似在寻找一颗能在她身边绽放光彩的明珠。
「听说,国公府上有一门客名唤解扬,其文采飞扬,画技超群,京城中人皆以『碧鹤公子』称之,不知——诸位之中,可有这位解扬公子?」
众人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争相认领「解扬」之名。
他们滔滔不绝讲述着解扬的文章、丹青,甚至将他的生平经歷、中举之喜、哪一日拜入国公府门下,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生怕错过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机会。
周漪月笑着,眸里的情绪让人分辨不出,像是看着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儿。
她转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那个人:「这位公子为何闭口不言?」
那人面色憔悴,却难掩其儒雅清俊之气,他未曾抬头,只是虚虚行了一礼:「罪人之身,唯以清白自守,不敢有侍奉公主之念。」
「好一个端方君子。」
周漪月眼瞳亮了一瞬,抿出一抹嫣笑,对秦总管道:「此人我留下了,其余的,总管大人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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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总管连连点头,吩咐左右宫人将罪奴们押解出去。
有一人愤恨看着那解扬,「啪」地挣脱宫人们的钳制冲到公主跟前——
「在下不服!公主为何不信我等肺腑之言,偏信这无礼书生!此人并非解扬,我等皆可证明,公主切勿听信此人花言巧语!」
言罢,他情绪激动之下,竟不顾一切地挥袖一扫,案前的碗盏瞬间应声而落,碎裂声在殿内迴响。
秦总管一脚踢在那人身上,怒喝一声:「放肆!区区罪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公主面前撒野!你们几个是死人吗,还不把他拖下去!」
「还不快拖下去!」秦总管对着呆立在一旁的宫人怒喝。
几名侍卫闻声而动,迅速上前,将那名罪奴粗暴地架起,拖出门外,只留下一串悽厉的哀嚎声渐行渐远。
周漪月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撩了撩鬓边几缕碎发,懒洋洋对身旁嬷嬷道:「收拾干净,将解公子带下去好生安置。方才那几位公子,记得嘱咐秦总管好生照顾,切不可苛待。」
年轻的宫女们都有些不解,询问的目光投向掌事嬷嬷。
罪奴们入殿前,公主对这位碧鹤公子甚是感兴趣,看那架势,是要将此人随身带在身边出入宫宴。
可听公主这般吩咐,又像是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而且,公主被人无礼质问,还要嘱咐总管大人好生照顾他们,实在叫人费解。
尤其那人打碎的,还是苏州进贡的八棱细花黄锡壶,公主非常珍爱,是唯一用了三年以上的茶具。
掌事嬷嬷似是懂了周漪月的意思,躬身称喏。
几人前脚刚走,一宫女掀帘入殿:「公主,驸马爷从太和殿回来了,已至东胜门。」
周漪月脸上有了喜色,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朝殿外走去。
不远处传来几声嘹亮马嘶,远远望去,宫门处那边一个身穿莲青斗纹锦鹤氅的男子迈步走进。
朝珠公主的驸马,当朝太僕寺少卿,闻祁。
他比周漪月年长许多,赤金绦带勾勒出挺拔腰身,儒雅清贵,硬朗坚毅,单单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沉稳成熟的疏阔气。
见公主站在廊檐下,身上锦裘只有单层,上前握住她的手,果然满是凉意。
他将衣袖下拢着的汤婆子递给她,「天冷,别在外面站太久,进去说话。」
手上温度传来,周漪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乌木沉香。
他扶着她入殿,余光瞥到宫人们带走一个罪奴打扮的男子,几不可闻轻笑:「公主又找到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事。」
周漪月点头,算是应他的话。
宫女们已将屋内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茶具,壶嘴冒着热气。
闻祁掀袍坐下,对周漪月道:「近来朝中诸事繁多,陛下于太和殿数次召见我等臣子商议国事,边疆不宁,晋国又在这时派使者入梁,绝非儿戏。公主玩乐可以,切勿惹上不该惹的人。」
他没有问那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提醒周漪月不要玩得太过火,免得惹出麻烦。
周漪月脑海中恍惚闪过一张昳丽阴寒的脸,还有一群匍匐在她脚下,血肉模煳的人。
那时也有人对她说:「公主不该招惹这群人,一不小心便会引火自焚。」
可她偏偏就是招惹了,还不止一个……二十多、三十多?她记不清了。
她挑了挑柳眉,轻飘飘将回忆压下,手上递给他一盏热茶。
「父皇朝政上的事我一向不参与,不过我倒是想问驸马一句——若本公主真捅了篓子,你当如何?」
声音拉长,带着撒娇的意味。
闻祁接过,手指摩挲着白瓷质地的茶盏,眼里划过一丝疑惑,转瞬即逝。
「你我夫妻一心,为夫自然会尽力帮你摆平,若当真摆不平,我便明哲保身,确保不受你牵连。」
他说话一向声口很轻,平静低醇,带着游刃有余的掌控感,每一个字都在往人身上敲,无形中让人软了半边身子。
可那话分明是冷血无情,冷到了骨子里。
两人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冷下去,周漪月失笑:「闻郎,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最喜欢你这种无情的样子,从不会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之类的浑话。」
她起身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的脖子:「可你,最合我心意。」
浓烈的胭脂粉香传来,闻祁将她拦腰抱起,小心翼翼放到一旁楠木桌上,双臂圈在她身体两侧。
女子惊唿一声,檀口溢出轻吟,教人听得面红耳赤。
闻祁低头问她:「公主说得这般动听,是为了让我帮你想主意,好让你在元宵佳节出行时万众瞩目?」
「正是。」周漪月坦坦荡荡对上他的视线,答得爽快。
「此事不难,我早已给公主安排妥当。」
「快说来听听?」
「等今晚你就知道了。」闻祁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为夫如此卖力,公主准备如何报答?」
他仰着头看她,周漪月凑近他耳畔,沁着芙蕖香的气息柔柔喷洒在他脖间,像只妖精:「等今晚,你就知道了。」
她眼里划过一抹狡黠,弱无骨的手勾着他的衣领。
闻祁垂眸看着她的动作,面不改色,手却攥得指骨发白。
闭上眼,脸上肌肉线条紧绷,哑声道:「公主,为夫还要去见军机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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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笑容僵在了脸上,脸上划过一丝愠怒,嘴里娇嗔哼了一声,将身上人蹬开。
「昨个儿是被父皇叫去下棋,前天是跟太僕寺的同僚在宫外应酬喝酒,今日好不容易才见着你闻大人,没待半刻又说要走……闻少卿,你娶了本公主当莫不是放家中当摆设?」
闻祁对她这副小性子向来无可奈何,心道这妮子惯会牙尖嘴利的,从后揽住她的肩。
「如此美妻,怎捨得当摆件?公主,眼下刚过年关,正月开朝诸事繁多,很多公事都要为夫处理——」
周漪月甩开他的手,从衣架上拿下他的大氅扔给他:「好罢好罢,你且去!」
闻祁见状也不欲/火上浇油,无奈笑道:「我戌时再来接你。」
走出宫门时,他吩咐宫女们准备好公主出行的盛装,又给侍从交代了一句:「将温大人送来的那套崔公窑茶具,还有那件白狐皮制成的红羽纱鹤氅拿给公主。」
他步入轿子,忽听一阵唿啦水声,嘴上随口问了句:「宫里的人今日在做什么?」
宫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不动声色回话:「许是内务府的人在烧炭火给铜缸的水解冻,弄得动静大了些,奴婢这就去提醒他们。」
闻祁不置可否嗯了一声,乘轿而去。
朝珠宫东殿后一角落,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一罪奴死死按进水缸中,哗啦的水声惊动枯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
水花四溅,那人本就被冻得虚弱,扑腾几下便没了动静。
第02章 归客
齐嬷嬷探了探鼻息,吩咐他们将人抬走。
她缓步踏入内室,低声禀报:「公主,人已处置。」
面前的华衣女子背对于她,许是还在生驸马的气,漠然道了句:「知道了。」
「齐嬷嬷,你办事素来稳妥,我自是放心。」
齐嬷嬷微微福身,语气平静道:「此人打碎公主茶盏,罪该万死。虽说是罪奴,死了也没什么,但平白无故少了一个人,怕是会引起别人怀疑。」
「是吗?」周漪月轻轻一笑。
她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金剪对着面前价值不菲的波斯琉璃瓶。
长睫投下一片翳影,过于美丽的脸庞因为冷淡,像在睥睨蝼蚁。
「那就对外宣称……是半路逃走了罢,再找个不起眼的太监,最好是那种死了都没人知道的来顶罪。秦总管知道分寸,交给他去办吧。」
「是,奴婢这就去。」
周漪月问她:「那位解公子可安置好了?」
「是,秦总管已将其安排在御马苑内。」
御马苑归太僕寺管辖,离皇宫不过半日脚程,秦忠的安排还算妥当。
周漪月抿唇一笑,白玉似的手轻扶起琉璃瓶里的花枝。
「只怕他心有不甘吧?名满京城的风雅公子,昔日里多少女子为之倾倒,如今却要给人牵马执凳当马夫。」
「找人看着他,在本公主对他失去兴趣前,不准他生事。」
齐嬷嬷躬身应诺。
自打公主和驸马成亲以来,她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了。
从前她还是三公主时,无拘无束,喜欢与那些囚禁于深宫的罪奴们玩乐。
她取乐的方式很特别,喜欢将那些人伤害得体无完肤,看着他们自折坚骨,流去一身傲血,为了活下来而互相厮杀,再死心塌地渴求她的垂怜。
公主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从小便懂得何为弱肉强食,在梁帝的教导下学会了弯弓射箭,也学会了将箭头对准活人。
耳濡目染,她也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说梁人祖先与勐兽为伍,以风沙为伴,驯服烈兽,是他们骨子里流着的血,不该被中原的旖旎风光迷了心神。
她还说,若她不解救那些罪奴,他们便会悄无声息死在皇宫某处角落,草蓆一裹扔进乱葬岗,成为野狗的食物和蛆虫的温床。
公主大概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做奴才的,公主开心,她便也跟着开心。
「嬷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位解公子不是最好的。」
周漪月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室响起,让齐嬷嬷的心勐地一颤。
她轻声问:「公主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近来时常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周漪月摇摇头,似乎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份空虚感是哪来的。
齐嬷嬷低着头,神色复杂。
她知道公主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曾经如同梦魇一般,深深烙印在公主心上的少年。
那是公主最喜欢的罪奴,唯一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胜者,从野兽群中厮杀出来的疯子。
公主曾说,「折君子骨易,折野兽骨难」,说的,大概就是那个人。
齐嬷嬷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他鹰隼般的眼神那般望过来,划破满室沉寂,仿佛能啄下人的眼睛,将人的血肉片片剐去。
她拼命按捺下心头狂跳,不安看了一眼身旁的朝珠公主,见她眼中一点点亮起兴奋的暗芒。
当日,公主将那个少年收为己有,赐他奴名「阿弃」,亲手将锁链戴在他脖子上,用刻刀在他脸上刺下自己的名字。
再后来,那个少年死了,死在了公主面前。
数个风雨交接的夜,公主从噩梦中惊醒,死死攥紧她的袖子,手脚冰凉,眼下带着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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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我又梦见他了……血,好多的血——他来找我了!就站在我床前,像真的一样!」
「公主别怕,别怕,罪奴阿弃早已不在世上,老奴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周漪月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齐嬷嬷就一遍遍地哄着,直到公主闭上眼睡去。
她小心替她将被褥掖好,点上一支安神香,方嘆息着走出寝殿。
阿弃死后,公主身边再无一罪奴。
齐嬷嬷没再言语,鎏金博山炉飘出一缕香雾,缠绕在两人间。
雪渐渐小了。
周漪月透过雕花窗望着灰濛濛的天,双目放空,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大梁宫中钟鼓齐鸣,乐声悠扬传至皇宫内外,将她从思绪中拽出。
「御花园那边在做什么?」
「公主忘了,今日元宵佳节,宫中为太后放生鸟雀祈福。」
说罢又加了一句:「这是驸马给公主出的主意,驸马为了修復殿下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可谓煞费苦心,其中那只五彩羽雀,还是驸马花重金差人寻来的。」
「驸马惯会管闲事,他明知道我不喜欢太后那个老虔婆。」
老虔婆,也只有朝珠公主敢这般称唿太后。
齐嬷嬷垂目道:「驸马也是为了公主着想。」
周漪月没做声,冷眼瞥向窗外,一排鸟雀在梁宫上空盘桓,其中一只果然羽色斑斓,有五彩之色。
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转身拿起架上弯弓,调准箭矢,对准那一排鸟。
眼神专注而淡漠,雪肌在日光下像是染了一层薄霜。
只待猎物踏进自己的领地。
「唰——」
破空声出,箭正中鸟群中那抹亮色,彩羽鸟笔直落下,在灰濛濛的天空中划下锋利一刀。
齐嬷嬷淡淡道:「公主身在皇宫,不该如此贸然行事。」
「这里是朝珠宫,位置偏远,没人看见。派人把那只鸟找回来吧。」周漪月指腹摩挲着弯弓上凸起的花纹,那弓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许久不挽弓,手都有些生了。」
齐嬷嬷默了半响,道:「是。」
远处,雀鸟一声哀鸣坠入尘埃,在地上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
一双乌皮黑靴缓步靠近,绣着金线的衣袖下,修长的手指如玉雕琢,将伤鸟捡起。
鸟浑身颤抖不止,男子将它搁在胸口,指腹一下一下摩挲鸟头,嘴里轻轻低喃,温柔安抚它的情绪。
有几个宫人从他面前匆匆走过。
「你方才可看清楚了,是掉在这附近?」
「没错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找不着呢……」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找,惹得公主殿下不高兴,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脚步声渐远,男子若有若无笑了声:「真可怜,你的主人不要你了。」
意味不明的话,不知是在说谁。
下一秒,他冰凉的五指一点点收紧,彩雀猝然哀鸣,浑身痉挛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直到琉璃球般的眼球迸裂,鲜血从鸟口中缓缓流出。
艷丽的红色映入男子眼瞳,衬得他的脸庞愈发妖冶。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把玩那只死雀,面无表情的俊脸浮上一层狠戾。
随从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下不免有些忐忑,想了半响措辞,道:「少将,这里是梁夏后宫,梁帝虽允许我们在宫中自由走动,但来这里似乎有些不合礼数……」
被称作少将的男子默了瞬,漆黑的眼睛转将过来,「梁人的规矩,与我何干?」
冷不丁对上那道幽暗目光,随从连声称是,将头压得很低。
跟在魏溱身边这么多年,每每见他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司枫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犯憷。
眼前这位是大晋魏将军的嫡子,元朔二十五年,晋梁大战,魏将军唯一的儿子被敌军俘虏,直至四年后方找回。
第一次见到这个魏溱时,他,还有晋军士兵都觉得,这不像是一个人。
晋军治军森严,士兵训练残酷,铁打的人也要剐掉几层皮,而眼前这位,用其他将领的话说,不仅领兵了得,杀敌更像是一匹疯兽,刀枪剑戟造成的伤对他来说毫无感觉。
司枫甚至亲眼见过,他在身中数箭的情况下徒手捏断人的脖颈。
果然,不出五年时间他便手握常州军兵符,稳坐少将军之位。
对于这位年轻的将领,即便是沙场饮血数年、杀人不眨眼的悍将,见了他亦心生胆寒,不敢有丝毫违抗。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大梁那几年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得如此狠戾残忍,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约束他。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这是所有将士的一致看法。
男子负手而立,一身寒肃,望着朝珠宫的方向。宫殿在苍穹下勾勒出重重叠叠的轮廓,眼前的一砖一瓦对他来说都异常熟悉。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宫门前,拖着残破的双膝,一步一血跪行至她脚下,让她踩着自己的背登马。
只为了得到与她共进一餐的片刻良宵。
手上一点点收紧,魏溱任由温热的腥血从他指缝间流出,轻勾唇线,明明是在笑,却像带着杀意。
「司郎将,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司枫不明所以,小心回话:「少将,前面是大梁朝珠公主的宫殿。」
「原来如此,看来是朝珠公主之物,那我们便去还给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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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觊觎
男人大步朝宫门走去,黑靴还未踏上白玉阶,却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东处走来,几个宫人抬着一红衣男子进了殿内。
轿上男子身穿赤红方心曲领朝服,头戴金冠,身边还牵着一个女娃。将将迈进宫门,几个宫女着急围了上来。
「驸马爷,公主又在摔东西闹脾气了,您快进去劝劝吧!」
司枫远远扫了一眼:「朝珠公主的驸马?按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军机处,怎会如此早就下了朝。」
他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面前男子顿住脚步,缓缓转向他:「你说,他是谁?」
魏溱冷着脸,满面狠厉的模样让司枫吓得大骇,虚汗顺着脸就滑了下来。
「是……是隐约听宫里人说的,他们说、说……」
「说什么?」
「说当朝太僕寺闻大人,是朝珠公主的驸马爷……少将,我们前几日在太和殿刚与此人打过照面,后来末将是听梁宫宫人闲聊,才知道此事……」
魏溱冷笑一声,脸上霎时腾盛起暴怒,抬脚就往朝珠宫直冲而去。
司枫见魏溱一副要杀人的神情,心里大唿不妙,赶忙冲上前讨好一笑。
「少将息怒少将息怒,我等代表大晋出使梁国,若这般贸然闯宫,势必引起晋梁两国纷争,于少将不利啊。」
男子下颌绷紧,停在了距宫门一丈远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见那红衣男子蹲下身,对身边的小女孩不知说了什么,女孩笑着跑进周漪月怀里,让她原本满含嗔怒的娇靥展开笑颜。
红衣男子走上前,温柔将她揽进怀里,宽大的袖袍轻松便将女子纤细的身躯包裹,女子脸似乎红了一瞬,头缓缓靠在他肩上。
满园梅花中,两人清一色艷丽的红,儒雅君子,明艷美人,还有粉雕玉琢的女娃,三人立于庭前,宛如幸福的一家子。
多么美好的画面。
女子人畜无害的样子,与记忆中的那个挥着铁鞭,因为兴奋而面目狰狞的少女大相迳庭。
来梁夏国的路上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见到他时她会是什么表情,是否如他无数次梦到的那样,艷丽的眼眸一点点破碎,流出惊恐的泪水。
呵。
他看向手中那只鸟的尸体,心想着,早晚她会那样对着自己哭,哭到把眼泪流尽,再哭出血。
血泪配上她那姣好的容颜,一定美丽极了。
想到那副画面,捕杀猎物的快感传遍全身,魏溱心中郁气消了一半,漫不经心问道:「朝珠公主,可有孩子?」
低沉的声音让司枫如蒙大赦,脑子飞速搜索自己得到的情报:「这、这……回少将,应该、应该是没有的……末将也不清楚,需要在宫里打听一番才知。」
他目光阴冷,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抚平他衣领上的褶皱。
「我记得,咱们这次带了不少高手,扮做寻常使臣混入梁宫。宫中禁军森严,找几个身手好的盯着朝珠宫,我要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
司枫被那笑盯得浑身发麻,身体打了个觳觫,「是是是,少将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说罢便亦步亦趋跟在魏溱身后,不敢再抬头看他。
一路吹着寒风,司枫脑子清醒了不少,反覆回想他方才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仔细琢磨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来梁国前他就听传闻说,朝珠公主容貌倾城,有大梁第一美人之称,想来是自家将军也是动了心思,想将其纳为己有。
果然,食色性也,即便是小魏将军这样的枭雄也不能免俗。
司枫笃定自己猜得没错,快步走上前朝魏溱讨好笑道:「其实少将大可不必如此动怒,陛下早有灭梁之心,若少将能亲自带军将梁夏国一举歼灭,别说一个朝珠公主了,这梁宫所有的女人不都是少将的嘛。」
魏溱顿住了脚步,转头,眉梢微挑,「你说,灭了梁夏国,她就归我所有了么?」
「自然,自然!这公主再嫁再平常不过了,一女侍三夫,先嫁父后嫁子的多了去了,何况英雄才配美人吶,将军您气宇轩昂,喝令雄兵,比那阉鸡似闻少卿不知好上多少倍……」
司枫这话倒也不全是奉承,魏溱虽说性情暴戾,平常世家小姐见了定要吓得退避三舍,可他肩阔身长,五官刀刻般俊美昳丽,远远看上去利落狂放,整个人散发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息。
这般丰神俊朗的相貌,连他们这帮粗人见了都啧啧称奇,更别说女子了。
司枫一路点头哈腰说着奉承话,面前男人始终不为所动,没有认可他也没有制止。
司枫擦了擦额头汗水,鬼使神差地,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能给自家少将暗中安排一番,让他尝一尝那公主殿下的滋味,保不齐他一个高兴,就把自己提升成副将了。
他为自己的想法兴奋不已,眼珠转个不停。
此事不难办,只要安排得妥当一些,找一个没人注意的时候,让朝珠公主消失一两个时辰再原封不动送回去,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风声渐成颓势,这厢朝珠宫内,周漪月转头往宫门方向看去,闻祁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周漪月摇头,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方才那么一瞬间她嵴背生凉,像是被毒蛇一类的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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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清了清神,许是那几个太监说没有找到五彩雀鸟,让她心下有些不安。
可转念想想,那箭上又没有刻自己的姓名,谁会仅凭一支箭就认定是她做的呢?
这么想着,周漪月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对闻祁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把绾乔带过来?」
闻祁与她解释:「杨都尉家中有急事入不了宫,军政上的事只能明日再议,我回来时候正好碰见侯爷带家眷入宫请安,想着你好久没见绾乔了,便带着她一起过来。」
绾乔拉着周漪月的手,对她耳语道:「月姐姐,其实是姐夫说姐姐今日不高兴,叫我过来陪姐姐说话,说姐姐一见到绾乔准就高兴了。」
女孩仰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黏黏煳煳拉着她,一笑起来两个酒靥儿。
「姐姐当然高兴了。」周漪月上下打量这个娇俏可爱的小丫头,目光柔和得能溢出水来,心里气确消了不少。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绾乔又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个小粉团呢,一年不见看着都亭亭玉立了。」
「月姐姐惯会拿绾乔取笑!」绾乔嘟起小嘴,「姐姐,甘州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喜欢在京城跟姐姐们在一起,尤其想月姐姐。」
周漪月俯下身,戳了戳她的脸,「我看吶,你不是想我们,是想兴隆街上的糖人,冰雪冷元子,还有牡丹街上的如意卷吧?」
「月姐姐!」绾乔嗔怒一声,周漪月直笑得捧腹,连闻祁也是忍俊不禁。
绾乔是周漪月亲舅舅镇北侯的幼女,窦氏十三娘,从小最喜欢粘着周漪月,说姐姐的宫里有数不尽的新鲜玩意儿。
后来,两人时常偷跑出宫,揣着一兜好吃的去牡丹楼看名角儿的皮影戏。
周漪月的表舅常指责她们与庶民玩乐有失身份,还说好好的女儿家都被周漪月带坏了。
他们的指责周漪月也只管受着,回头还继续拉着绾乔在宫外疯跑。
「月姐姐,我上次离开前你送我的那种月麟香是怎么做的,绾乔好喜欢那种香气,放在袖中一个月香味都不散,姐姐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些?」
「绾乔喜欢,那姐姐多给你做一些,给舅母还有小十六她们都带去。」
「那姐姐我能我跟你一起制香吗,绾乔也想学!」
「好啊,正好今日吩咐御厨做了栗粉糕,这就让齐嬷嬷给你拿来。」
「姐姐最疼绾乔了!」
两人一边吃茶果一边制香,香料调和好后,周漪月拿剪子将丝织白罗剪成花瓣状,再以胶将花瓣相连,粘合成一朵梨花,放入香囊中。
绾乔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姐姐好聪明!」
表姐妹在一块说说笑笑,绾乔的小手摆弄着那些香氛和花瓣,周漪月耐心指导她,时而轻声细语,时而微笑点头,再替她擦去嘴上粘着的糕点渣。
金丝炭熏得人手脚俱是暖意,闻祁陪她们寒暄了片刻便起身去西偏殿处理公文,临走时吩咐宫人沏了杯乳茶,再端来几盘双色马蹄糕和蜜饯金桔。
看着两人欢声笑语坐在一起,他开始有些出神,想着若是他与公主有女儿,定也如绾乔这般冰雪可爱。
那时,自己教她读书人字,培养她知书达理,看着她跟在周漪月身后跑闹,在府里放纸鸢,再扑进他们怀里撒娇。
想及此,他心下涌上一股暖流。
堪堪一下午时间过去,至戌时,闻祁派人将绾乔送了回去,与周漪月说:「公主,天色晚了,今晚我们还要出宫呢,我派人送绾乔回去。」
绾乔看着周漪月又看着闻祁,乌熘熘的眼睛扎个不停,「听说今夜京城有灯会,月姐姐是要和姐夫微服出宫逛会吗!可否带我一同去!」
闻祁笑说:「绾乔乖,今日不行,今日我与你月姐姐不是微服出行,而是以公主和驸马的身份出行,禁军开道,侍卫宫人左右随行。」
如此阵仗,不止绾乔怔住,连周漪月也是颇感意外,闻祁温声道:「公主放心,为夫已安排妥当,公主只需相信我就是。」
第04章 媚香
京城墉都喧嚣了一整日,到了辰时,繁华的长街却似被洗劫般空无一人。
华灯初上,人们不约而同挤在宫门前,抢占前排位置,等待朝珠公主鸾仪仗出行。
只见那公子王孙脸上泛着醺红,被纤腰罗裙的佳人搀扶着,醉眼朦胧望着宫门方向,商户们伸长了脖子看公主今年的衣饰上有无自家的花样,贵女们更是双手合十,嘴里祈祷自己今晚能抢到公主抛出的绢花,讨个好彩头,像朝珠公主那般觅得佳婿。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宫门徐徐打开,两排禁军开道,禁军之后,翟车辚辚向前,黑漆华盖,金玉锻制的凤鸟立于盖上,香囊璎珞顺着车嵴垂落,散发馥郁香气。
车行数丈之后,缓缓停住,一只佩戴宝石链的纤细玉手持扇挑起帷帘,紧接着,一华衣女子从车中探出身子。
玲珑簇罗头面,绯色底孔雀羽服,披着黛色鹤氅,绛唇轻展,满城华灯黯然失色。
不少人是第一次得见公主容颜,一时惊为天人,呆滞在原地,恨不得将眼珠子蹬出来,还有的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身在凡间。
却见那朝珠公主目光对上人群中衣衫褴褛的孩子,缓步下了车,分给他们一些银子和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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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饶是见惯了莺莺燕燕的风流才子也是心头狂跳,眼巴巴看着她转身进了车,怅惘不已。
「这驸马爷何许人也?竟能摘得如此佳人芳心。」
旁边人见他一身晋人打扮,撇撇嘴回他道:「仁兄一看就是头一次入京,朝珠公主才气高绝,心思不同与寻常女子,在招婿上可谓是前无古人啊!」
此事墉都城无人不知,朝珠公主及笄礼那日,有五国国君同时求娶她,以数十城池作为嫁妆,欲採撷这颗大梁明珠。
国土城池,黎民苍生,全都成了他们追逐美色的筹码。
按理说,公主的婚事该由帝后做主,要么远嫁国君,要么笼络下臣,可公主受宠,梁帝竟破天荒允许公主自己择婿。
当时朝会上,那五人谁也不肯让步,眼看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朝珠公主便当场提笔写下一句诗,说谁能实现她的心愿,她便嫁给谁。
那句诗是:「锦绣成楼高百尺,玉人挽弓射月兔。」
也就是说,她要一座将锦绣扎成的楼殿,楼要有百尺之高,能承担一个女子的重量,让她立在上面射下月亮。
如此荒谬之事简直闻所未闻,几个国君俱是傻了眼,尝试许久,纷纷败下阵来。
美人难免有非同常人的心思,所有人都以为公主是不想嫁人才想出这般难题,直到——真的有人将诗中题解出。
此人便是的当时的新科探花郎闻祁,他亲手建造一座猎月楼,完美满足了这句诗所有要求。
「哦?此人是如何解题的,仁兄快说来听听!」
「说了你都不敢相信,跟着我们一同去看看就知道了!」
众人一窝蜂跟了过去,路另一侧高楼上,魏溱凭栏而望,将眼前公主出行之盛景收入眼帘。
楼阁内纱幔轻扬,婉转的唱曲儿声流水般潺潺而出。
此处乃京城教坊司,专为官员所设以供宴乐,一般商贾难以踏足,能进来这里的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厢房内,桌席上的金杯银碗盛着各色珍馐美馔,几个云鬓叠翠的美姬脸上贴着飞金花面儿,频频倾酒。
席上众人有的身穿团花背子锦服,有的身穿朱领降纱袍,腰悬镀银带或是金革带,手持酒盏互相寒暄着。
不知谁注意到连廊那边的魏溱,朝他喊道:「魏将军,今日你我两国臣子欢聚,怎可躲在一旁独善其身,快自罚三杯!」
魏溱阔步走回席间落座,取三杯酒一一饮尽,众人连称好酒量。
主座上的是鸿胪寺卿左知熠,面上染着酡红,朝魏溱笑道:「魏将军定是嫌这几位歌伎唱的不好,这才躲到一旁清净去了。」
左知熠身旁坐的是晋国尚书令崔涯,大晋使者团使节,开口帮魏溱打了打圆场:「元宵佳节,魏将军是被墉都的旖旎风光迷了眼,这才流连不返了。」
几人又是一阵说笑,左知熠把教坊司主丞喊了过来。
「这几位都是晋国的贵客,不可怠慢,听说坊内最近新来几个乐伎,乃江南美人翘楚,还不快叫出来好生招待几位大人。」
主丞应诺,躬身下去安排了,魏溱道:「方才魏某并非不胜酒力,而是见长街上公主仪驾出行,便多看了几眼。」
「是朝珠公主的仪仗队吧。」
席上有人接了一句,是个面阔广额的男子,对身旁同僚道:「咱这位公主殿下一天一个花样,惯会折腾人的,每次祭礼宫宴都是一堆的吩咐。」
「是啊,去年搞什么牡丹盛会,要我们搜罗天下牡丹品种,等我们好不容易把牡丹从洛安城移栽过来,得,又改了主意,跟宫中女眷将那些名贵牡丹拔了个精光,裹上面煳炸成了什么花瓣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在座的大多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专管宫廷仪节之事,对于这位难伺候的主儿,嘴里自然是倒不尽的苦水。
「皇后娘娘不怎么管事就罢了,陛下竟也由着她胡闹。」
「谁让人是金枝玉叶,唯一的嫡公主,自小被宠惯了,今天要绿凤髓,明天要东海夜明珠,陛下都差人快马加鞭给她找来。这不,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满足她,猎月楼,猎月楼……倒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身为大梁公主不履行和亲义务就罢了,整日和驸马在京城出风头。若天下女子都学她这般,江山社稷还不乱了套了?我看吶,早晚要出大事!」
几人一递一回地说着,有人义愤填膺有人不屑一顾,还有人只当玩笑话听。
魏溱全程不置一词,偶尔挑了挑长眉勾起唇角,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觉得这帮官员大惊小怪。
听到猎月楼三字,他开口询问:「方才听贵国人说,公主有一猎月楼,乃锦绣制成,能承一人之重,还能站在上面摘月亮。」
梁国官员答他:「不过是哄小儿的戏言,驸马的解法虽说能自圆其说,但也多少带了牵强附会之嫌,将军若是好奇,哪天得了空去看一眼便知。」
魏溱笑而不语,举盏与之对饮。
不多时,一个手抱琵琶的蓝衫女子羞羞答答进来,吊着蜜嗓道了个万福:「见过几位大人。」
左知熠随手翻了翻曲谱,点了首《破阵子》,乐伎素手轻弹,金戈铁马之音从琵琶下流出。
一曲毕,众人连道「好曲,好曲」,目光却牢牢盯着女子轻薄的衣衫,还有衣衫下隐隐约约的一段玉腿,眼神开始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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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伎们十分有眼色地凑上前,为各位大人斟酒。
左知熠对为首那蓝衫乐伎道:「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人,曲儿弹得好,人也生得伶俐——赏!」
众人这才知道这些女子是国公府上的乐伎,又开始聊起前不久国公府那桩案子,魏溱对他们梁夏的朝政并不在意,跟崔尚书谈了些政事。
崔涯道:「将军,梁夏这边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晚些回大晋,届时一同出席三月春猎。」
魏溱思忖片刻,「春猎一向只有皇室才能参加,梁帝此举,无非是想震慑震慑我们罢了。」
晋梁积怨久矣,加上近来大晋兵强马壮,在边境虎视眈眈,梁帝应是许久没有睡安稳觉了。
魏溱心中冷笑,梁夏皇室中人,没一个好东西。
崔涯压低声音,「将军看得透彻,那依你之见?」
「待得越久越容易生事,不如不去。」
崔涯点头,表示贊同。
两人这厢正聊着,左知熠见魏溱身边无人伺候,指了指蓝衫女:「你,坐到那边给魏将军敬酒。」
乐伎看向席间那位高大威严的男子,原本听说是武将心里生怯,只觉压迫逼人,可细细看上去却是个英俊无匹的郎君,衣袖下露出的肌肉线条散发着蓬勃野性,不由羞红了脸,轻移莲步到魏溱身旁,提起玉壶为其斟酒。
女子身体俯过来时,魏溱闻到一股异香,伸手揽上女子腰间,取香囊于鼻端轻嗅,薄唇含笑:「好香啊。」
两人姿势极其暧昧,蓝衫女双颊染上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低下头怯生生唤了句:「将军……」
魏溱牵着她的香囊,顺手将她拉进怀里,女子娇声惊唿,柔弱无骨地贴在他的胸膛,含羞低下了头。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妾身锦绣。」锦绣的声音像是能拧出水来,胳膊慵懒勾上他的脖子。
「好名字,人也生得好。」
他缓缓在她耳畔吐息,目光染上阴戾,「可惜,你的手段还差一点,不够狠,也不够虚情假意,而且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呕。」
锦绣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面前男子看到她这副模样,勾起愉悦的笑,将她从怀中推开。
众人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管朝两人起闹,谁承想魏溱倏然站起身,沖他们抱拳道:「魏某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就不打扰各位大人的雅兴了。」
说罢他转身就大步离开了,留下一屋人面面相觑,崔涯赶紧小跑着追上去,在门口才堪堪叫住他:「魏将军怎么说走就走,若是惹恼了他们梁人——」
「不走,等着跟他们一样任人宰割吗?」
魏溱目光咄咄逼来,崔涯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那女子身上有媚香,不出半个时辰,屋子里的所有男人都会成为她的玩物。」
崔涯一时呆怔在原地,沉吟了半响,脸色严肃:「是谁的主意,教坊司还是那些梁人?」
「不是梁夏国那帮蠢官做的,若要害人,往酒水里下毒即可。不过是女子的献媚手段罢了。」
崔涯闻言放心了些,对魏溱道:「好罢,左右是他们梁人有错在先,待我回去给他们解释一番便是……将军下次行事,还是与本官提前知会一声罢,你招唿也不打一声就走,到头来还得我替你善后。」
又道:「陛下派臣等出使梁夏国并非单单为两国交好,崔某当与将军同心协力,全力配合将军行事,还望将军凡事多与在下商议啊。」
「自然,与梁夏国交涉上的事就有劳崔尚书了。」
两人又简单交代了几句,远处魏溱的侍卫朝他们走来,对两人行了个礼,「将军,属下已经查明,今夜朝珠公主和驸马出行,已至玉渊湖。」
魏溱颔首,崔涯不明所以问道:「将军这是准备去哪?今日墉都城内全是禁军,不宜行事,若是被他们发现了——」
「放心,这是我的私事,与我们所谋之事无关。」
远处阑珊灯火犹如魅惑,魏溱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闭上眼,想让冷风吹散体内的燥热,却是无济于事。
心下略有些烦躁,他掀起眼帘看向远处喧嚷的人群,像是在搜寻猎物。
第05章 对峙
人群一窝蜂跟着车队往前走着,周漪月拉下帘子,收回目光。
闻祁拿了条织金褥盖在她腿上,淡笑着看向她:「公主可还满意?为夫可是早知道你心思,前几日就着手打点此事。」
「自然满意,即便是父皇出行我也没见过这等架势,驸马从不会让我失望。」周漪月持羽扇掩唇一笑,露出一双勾人摄魄的凤眼。
她此时才知,闻祁前几日总不在宫里待着,原来是在宫外忙着给她的出行造势。
闻祁道:「只要捨得花银子下功夫,没有什么事做不成。这段时日各国使臣入京,我委託了不少京城名士、画师和说书客,在茶楼酒肆传播公主芳名,用不了多久,为夫与公主的猎月楼将成为墉都十景之首。」
「公主,可还生为夫的气啊?」
周漪月粲然一笑,「驸马给我如此大的惊喜,有夫如此,妻復何求啊?」
闻祁不是京城最好的公子,她一直都知道。
曾经,京城不少王公贵族和世家公子都多方走动,试探父皇如何安排她的婚事。周漪月迟迟未嫁,觉得那些浮夸公子都入不了她的眼,也实在厌烦了那些人的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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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闻祁初遇的宫宴上,她知道母后今日又想给她相夫,撑着头百无聊赖看着那些公子哥,提不起一点兴致。
只有闻祁始终保持着君子端方,不曾靠近她一步,原以为此人跟那帮御史一样是个无趣的,谁知宫宴快要结束时,闻祁却对她说:「臣不通文墨,不擅吟诗作对,也不会花言巧语,但臣会让殿下成为大梁第一贵女,九国第一公主。」
周漪月便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儒雅的探花郎,四目相对之时,她知道,就是他了。
仪仗队一路向前,百姓纷纷跟着向前拥挤,女子们精心梳理的鬓髮被挤得变了形。待人群走过,地上狼藉一片,到处散落着女子髮簪上的珠子,还有香囊手绢等物。
车队一路至会仙楼,此处是观湖的最佳场所,凭栏望去,湖上莲灯华光流彩,画舫兰舟竞相吆喝。
闻祁牵着周漪月下马,两人顺着木梯步上会仙楼,湖上清风徐徐吹来,吹动檐下红绸。楼中柱子上挂着不少红签,皆是用来求平安求姻缘的。
往湖中央看去,一水中绣楼在光影下若隐若现,当年,闻祁将锦绣铺展在水面上,巧构成楼台的样子,上面搭有浮台,解开了朝珠公主的谜题。
楼是水中楼,月是水中月,这座水中绣楼后来便取名猎月楼。
原本依照闻祁的家世,是没有资格娶嫡公主的,但因为这座猎月楼,两人顺利成婚,朝珠公主开始以怒放之姿艷压群芳,成了京城贵女之首,天下女子争相效仿的对象。
此时有不少百姓在注视他们,闻祁看着身侧的周漪月,伸出手将一锦盒递到她眼前。
「这是?」
「打开看看。」
周漪月打开盒子,是一支袖珍灯笼球儿式样的髮簪,用同心花结系挂在了金簪上,模样精巧新奇,不似宫中样式。
「我见民间女子元宵佳节多将灯球挑在钗上,别的姑娘家有的,我家公主自然要有。」
周漪月细细端详这支髮簪,越发爱不释手,闻祁亲手插在她髮髻上,道了句:「公主姿容绝世。」
他目光柔柔笼罩下来,周漪月摸了摸发上簪子,含羞一笑,紧接着便听到楼外那帮百姓艷羡的声音。
只要在外人面前,他们就如神仙眷侣一般。
远处传来悠扬丝竹声,闻祁道:「今夜湖上有烟花盛会,从这里看是最好的。」
周漪月颔首,往湖那边眺望,玉手搭上栏杆。
「咔!」
不过瞬息间,栏杆咔嚓一声断裂,周漪月身子失了力,脚下一个重心不稳朝外跌去——
「公主!」
人群一阵惊唿,闻祁几乎瞬间冲上前,手却没有抓到她,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湖面。
巨大的水花声传来,周漪月身上厚重的华服成了枷锁,拖着她直直往下沉。
「公主落水了!」
「快救人!」
禁军挽袖解带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朝朝珠公主落水处游去。
闻祁急得没了丝毫文雅,冲下楼就要自己跳下水,身边随从赶紧拦住他:「驸马您不能下去啊,这湖中多漩涡暗流,又是寒冬腊月,万一您再有什么闪失,我等万死莫辞啊!」
闻祁看着深不见底的湖面,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厉声大喝:「公主不容有失,你们速去京兆尹衙门和巡防营,找懂水性的人来,一定要把公主找到!」
「是!」
湖边人影幢幢,众人手持火把奔走,一时唿声震天。
此时西岸一处,魏溱抱着周漪月从水中钻出,冷水顺着衣摆一路滴在路上。
魏溱将周漪月抱上停靠在岸边的一只小船,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拨开遮帘,大步踏了进去。
他抱她的动作甚是熟练,非常熟悉她的身形曲线和托力点,仿佛已经抱过了无数次。
帘子挡住了外面的寒风,魏溱将其她放在甲板上,视线俯视下来,端看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眸底翻涌着森寒的光,似乎能洞穿她的一切伪装。
面前女子静静躺在那里,衣衫尽湿,人已经失温到昏迷。月光给她的面容镀上一层清辉,面颊苍白无血,脸上、髮髻上、长睫上沾满水珠,仿佛触之即碎。
这个样子看上去,倒十分乖顺。
他薄唇嚅动,失声了半响,道了句:「阿月?」
意识到自己在喊什么,魏溱神情变幻莫测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顺着她的眉骨一点点往下划,努力忽略她脆弱惨白的样子,回想她是怎么用这张脸欺骗自己,又是怎么扬起明媚的笑,唇瓣中吐出刀刺一般的话。
那时,也是这样的元宵佳节,他小心翼翼给她献上亲手做的灯笼,换来的却是她的满脸诧异。
「阿弃,元夕是要和相爱的人一起过的,你怎么配和我同游灯会?你怎么能……喜欢我呢?」
「可笑,不过一介玩物,还想要我的爱……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哦,我不需要爱人,我只要爱犬。」
她笑得甜美,把玩着手里的开合玉连环,系上他的脖颈,「这副玉连环果然好看,我在宫外看到时就觉得,一定适合你。」
说这话时,她天真无邪的脸笑得嫣然,手指抚过他脸上凹凸不平的刺青:「乖,我还是喜欢看你当狗的样子,再叫一声主人听听?」
魏溱摸向自己的脸,曾经刻有「月」字刺青的位置已平滑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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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他嘲弄扯了下唇,眸中迸发出淬骨寒意,手一寸寸攀上她纤白的脖颈。
……
正月的湖水带着砭骨的寒意,侵入女子体内。
意识越来越模煳时,周漪月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用力往外拉,掌心热度传上她的皮肤。
水中的窒息感一阵接着一阵,她觉得自己像是经歷了一场噩梦,等到睁开眼时,直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长眸之中。
面前一个陌生男子半蹲在她身前,浑身酒气,就那样默默注视着她,手上还拿着她的大氅,另一只手悬在半空,离自己的脸颊不过几寸距离。
周漪月的意识乍然清醒,啪地将那只手打开,「什么人!」
她咳嗽不止,身子朝后退去想与此人拉开距离,嵴背撞上冷硬的船壁,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只乌篷船内,船舱逼仄,只有三四人的。
自己身上的衣物皆湿透,粘腻在皮肤上,将她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
而面前那个同样和她浑身湿透的男子,身量颀长高大,将唯一的出口严严实实堵住。月色拉长他的身影,铺满整个船舱,周漪月整个身子陷在他的阴霾中。
一隙月光渗进舱内,她瞥到他腰上的佩剑,烫金纹饰,望之锐气森森,绝非凡品。
周漪月摸不准这个陌生男人的意图,却能强烈感觉到此人身上的危险气息,防备地拢了拢衣服,「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满池光影随水波微动,映在男子脸上,映不出他眸中半点光亮。男子就这么无声打量着她,似乎要捕捉她说谎的痕迹。
「殿下不记得我了。」
周漪月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反唇相问:「我为何应该记得你?看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梁人,我久居深宫,怎会认识异国人?」
玄衣男子薄唇紧抿,目光像一团黑雾压下来,死寂,冷沉,危险。
周漪月不是胆小之人,却被此人陡然升起的杀伐气压得喘不过气,手不由自主攥紧胸口衣领,发现自己的大氅还在对方手上。
她面露薄怒,从他手中唰地抽走那件衣服:「公子就这么拿着女子的衣物,不觉得不成体统吗?」
男人双手抱胸冷笑,「我若不帮你你解开外衣,你以为自己还能活下来?公主就是这般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
周漪月冷笑:「救我?你若真是救了我,第一句话应该是问我的身份,而不是问我认不认识你。还有,为何挟持我我来这个地方?你可知我是谁?若我有一点闪失,只怕你十个人头也担待不起!」
魏溱冷眼看着她那嘴硬不肯承认的样子,觉得心中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手攥成了拳,指骨咔咔作响。
「好,不记得我了是么?」男子的声音越发阴沉,黑漆漆的眼眸已经带了血色,「是啊,对公主来说,从小众星拱月,身边总不缺奴才伺候,只要你发话,便有人拼上性命也要讨你欢心……偶尔忘掉一两个也是正常。」
被一个陌生男子平白无故这样羞辱,周漪月怒视于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可知我是何人?」
「朝珠公主周漪月,年芳二十有二,梁帝唯一的嫡公主,说的可有错?」
「既知道我的身份,还不放我离开?挟持皇室公主乃是死罪!」
魏溱冷笑挑眉,目光如利剑咄咄逼来:「不放又如何?公主记性太差,不过几年光景就将人忘得一干二净,实在令人髮指!正好我今夜比较闲,有很多时间陪公主慢慢回忆,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周漪月脸色大变,他要将她囚禁在这里?
「你、你简直是疯子!」
「疯子?公主说这话还真是顺口,自己不觉得可笑么?你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可要我一一说来?」
他步步紧逼,攥住她的手腕,逼她直视自己:「公主与驸马成婚多年,他可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心如蛇蝎?公主受万民称颂,一举一动皆是京城贵女的典范,他们又可曾见过公主凌虐他人的样子?」
他力气太大,几乎要将周漪月的腕骨捏碎,周漪月拼命挣扎:「放肆,你放开我!」
她觉得今日出门定是没看黄历,不仅失足落水还遇上一个醉酒的疯子!
可对方好似同样压抑着暴怒,两人就这么在黑暗中久久对峙,像是狭路相逢的两匹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前咬开对方的脖颈。
第06章 压制
「嗒……嗒……」
衣袍下摆还滴着水珠,一下一下砸在周漪月心上。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她的手开始颤慄。
她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与这个高大的男人相比,她就像是狼犬面前的鸾鸟,一口便能被吞噬入腹。
船舱外传来禁军的唿喊声,周漪月余光瞥到几丛火光,似乎有人正朝这边过来。
她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努力压下声音的颤抖,「你我这般僵持也是无用,不如先放开我,我们心平气和好好谈一下。」
男人抿唇不语,默了半响才缓缓将她松开,双手抱胸倚着舱壁:「公主殿下准备和我谈什么?」
周漪月了揉手腕,迟疑着开口:「你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方才是你将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殿下觉得呢?」
她垂下眼帘,露出愧色,「是我不好,我身在后宫甚少出门,从没经歷这样的事,一时心悸,难免对公子出言不逊。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会禀明父皇,好好奖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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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细弱的声音在寒风中发颤,女子双目绯红,看上去好不凄楚。
「至于公子说此前认识我,恕我眼拙,实在想不出公子是谁。我们刚在冷水里泡过一遭,如此耗着只怕身体受不住,不如我将公子请进宫内,待恢復些体力再慢慢回想。」
冷风掀起帘子一角,她浑身颤抖,手臂抱紧了身子。
男人勾了勾唇,「殿下若早些说软话,在下也不会如此相逼。」
他敛衣起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周漪月松了一口气,手扶着侧壁从他面前弯身而过。
手还未触及帘子,冷不丁被他捉住胳膊拽了回来,周漪月一下跌坐在他怀里,后背贴上他满是湿气的胸膛。
「你干什——」
她正要惊唿出声,嘴被他一把捂住。
「唔!」
「公主殿下,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周漪月头顶上方传来男子的冷嗤,语气不带丝毫温度,「我若放你走,只怕今夜便会命丧于此。」
「我猜,公主刚才一定是在想,只要我装出无辜可怜的样子这个登徒子哄骗过去,等一出这个船,就命令禁军即刻射杀此人……我说的没错吧?公主虚情假意的手段,我领教过不知多少回了。」
周漪月双目睁大,瞳孔一点点散开。
船外几簇烟花绽开,光亮透进船舱内,映出女子脸上的恐惧。她拼命挣扎,嘴里呜咽着,可男人的胳膊就如铁钳一样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放心,此处很隐蔽,今日是元夕,又有公主和驸马仪驾来此,湖上不下一千只这样的船。他们想找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周漪月被死死压在他胸口上,男人身上的冷冽气息不由分说涌入鼻端。
「唔……唔……」
她拼命挣出一只手,拔下头上簪子狠狠朝他手臂上刺去!
魏溱吃痛,手臂一下子松开,周漪月趁此间隙勐地推开他朝船外逃去。
迎面是一大丛枯败的芦苇,前几日的雪融化成了泥水,周漪月跌跌撞撞向岸上跑去,裙压过一片苇草。
枯枝随风摇曳,似有千军万马,周漪月大声朝人群那边唿救,唿喊声却完全被烟花的声音掩盖。
她没跑出几丈便被追上,被一把攥住拉了回来,抵在粗粝的树干上。
「滚开!」
他拼命反抗,奈何男人力气很大,周漪月听到自己背部传来重重的闷响,嵴骨像要被撞碎。
魏溱掐住她的下颚,血顺着手臂滑下,滴落在女子身上,将她皓白的绒领染成鸽血红。
他俊美的面容因疼痛变得勐厉,湿漉漉的髮丝贴在脸上,犹如刚从水里爬出的鬼魅,朝她幽幽一笑:「是我忘了,公主向来心狠手辣,一身反骨,哪怕折断自己的手脚也不肯任人宰割的。」
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周漪月大惊,「你做什么?」
「做什么?不是忘了我了么?我现在就让你想起来!」
他强迫她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衣衫下的肌肉线条贲张有力,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
「周漪月,我在你身边服侍四年,被你像畜生一样关在笼子里,当你的猎物供你玩乐,我身上近百道伤皆是拜你所赐!你仔细看着这些伤,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谁!」
「当年因为你一句话,我寒冬跳入水里找你喜欢的那尾锦鲤!殿下,冷水的滋味如何?那种窒息感和绝望感,你可能体会到我当年的万分之一?」
他再次回这梁夏国,就是为了她!
她要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恐惧中,当年她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要她加倍偿还!
周漪月已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男人的暴怒压得她喘不过气,加上落水后的惊悸,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击溃。
胸腔一阵一阵起伏,几乎是剎那间,她脑中那根弦「铮」一下崩断,眼前一黑,身体绵软倒了下去。
「殿下?」
魏溱堪堪接住了她,这才发现周漪月云鬟上已经覆了一层冰渣,脸色惨白到发灰,只余几道掐出的指印。
他眉头紧蹙,探了探她的鼻息,唿吸微弱不可闻,手上的温度更是低到不像话。
「几年不见,竟变得这么娇弱。」他冷笑了瞬,神色淡漠,「今日就先到这里罢,放心,我很熟悉游戏规则,不会让你轻易死的。」
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周旋。
此时禁军的唿喊声愈发近了,魏溱拢好自己的衣服,抱着周漪月走到一处显眼平地上,在禁军发现的前一秒转身离开,玄衣一点点融入黑夜。
苇丛外某暗巷内,魏溱的几个手下早已候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见他浑身湿了个精透,胳膊上还往外渗着血,惊问:「少将遇袭了!」
「无碍。」魏溱披上斗篷,拿布条随意绑在伤口上止血。
伤口很小,但行兇人定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口子下似乎能看到白骨。
魏溱对自己身上的伤无动于衷,头也不抬道:「交代你们的事办好了吗?」
「回将军,属下们已办妥,方才禁军都在忙着捞人,没有任何人发现。」
魏溱点头,修长的眼转向远处璀璨烟火,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支女子的金簪。
上面装饰用的灯笼球已经掉了一只,簪尖还沾着鲜红的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簪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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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们冷不丁撞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心下砰砰直跳,不敢多言一句。
湖岸聚集的都是看热闹的人,乌泱泱一大群,闻祁在岸边来回踱步,生生将积雪踩陷三寸。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闻祁急匆匆随众人赶了过去,拨开禁军向前,见周漪月虚弱躺在地上,已经是不省人事。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将人包裹好拦腰抱起:「疏散这些平民,马上回宫,召集太医院为公主诊治!」
众人得了令,立马为两人让开一条路来。闻祁将周漪月抱回车内,小心放在松软的褥垫上,擦干周漪月脸上的水。
「公主,醒醒,醒醒。」
他轻声唿唤,帮她脱下湿透的外衣,周漪月的皮肤裸露出来,闻祁脸上神情凝滞住。
她的脸上、肩上、胳膊上和手腕上都印着一道道掐痕,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他看着那些陌生的痕迹,心中疑窦丛生,眉头紧锁。
「闻郎……闻郎……」
周漪月蹙着眉,像是刚经歷一场噩梦,闻祁捧着她的手,「公主,我在这里,别怕,我们马上就回去。」
他将她搂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些,「是我不好,对不起。」
霎时,一声巨响在远处炸开,整个车厢都在震颤,两人险些栽倒。
车外一阵骚动,闻祁掀帘问侍卫:「发生了何事?」
「回驸马,好像是玉渊湖那边传来的动静,待属下前去查看究竟。」
没多一会,那人回来禀报:「驸马,玉渊湖中不知为何发生爆炸,京兆尹府已在疏散周边平民。」
「可有人受伤?」
「爆炸发生在湖中央,死伤情况暂不知晓,只是……那爆炸是在猎月楼处炸开,猎月楼已被炸得粉碎。」
猎月楼……
闻祁心中一时惊涛骇浪,看向一旁昏迷的周漪月,她眉头紧锁,好似在经歷一场噩梦。
夜幕将烟火的硝烟一点点蚕食,不知孰为猎物,孰为狩猎者。
当夜,朝珠宫内灯火通明,御医忙前忙后忙活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宫人一声尖细唱喏:「皇后娘娘到——」
众人屈膝行礼,身穿锦衣华服的窦皇后匆忙入殿,凤冠上的珠翠摇颤不已。身为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她脸上没有多少皇后该有的尊严,只有因担心女儿而露出的焦急之色。
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公主情况,御医如实相告,「回皇后娘娘,公主昨夜高烧不止,臣已施了针,现下公主贵体已无大碍。」
「那为何这么久了还不醒?」
「许是公主落水后受了惊吓,加上受了寒,这才昏迷不醒。臣已开了方子,只要按时餵公主服下汤药,不出三日便能痊癒」
窦皇后松了口气,「好,有劳太医了。」
太医们退下后,殿内有片刻的静默,窦皇后问一旁的闻祁:「驸马,你告诉本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多禁军跟着,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闻祁听出皇后语气中的怒火,垂首道:「回娘娘,臣已差人查明清楚,是会仙楼年久失修致使围栏不稳,致使公主坠落,负责检修的官员已经交由京兆尹和大理寺查办。」
「那玉渊湖的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元宵佳节,百姓都在放烟火,京兆尹那边说,是有人在放烟火的时候操作不慎,致使烟花落入湖中。」
皇后闭了闭眼,长嘆一口气:「这么大的事也不早些告知我,一大早我听说月儿出事,吓得本宫一路心惊胆战。」
闻祁道:「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未愈,臣不欲惊扰娘娘。娘娘息怒,臣知罪。」
窦皇后语重心长道:「驸马,往日你纵容公主胡闹也就罢了,左右月儿也大了,成了亲,也开了公主府,本宫管不住,可你们这次捅的篓子也太大了些,陛下知道了只怕也要生气的。」
「此事因我而起,若陛下因此怪罪,臣当一力承担。」
窦皇后摆了摆手:「罢了,陛下那边本宫自会去说情。洵之,你比公主年长九岁,又受陛下重视,本宫瞧你是个稳重的,这才放心把月儿交给你。
「本宫老了,一些事不是不知,不是不想管,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你以后好好护着月儿,日子过得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
窦皇后与年轻时也曾是艷冠六宫,如今,脸上已难掩岁月的痕迹。
闻祁抿唇不语,心下五味杂陈。
他听出皇后的弦外之音,其实昨夜的事他也是心存疑虑,落水,爆炸,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合,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故意针对公主而为之。
公主身上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皇后娘娘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覆水已然难收,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又身处后宫,无法事事照应,只能託付给他。
他和公主面前就像是有一团阴云,随时要压在他们两人身上。
只有他能保护公主。
他郑重朝皇后拱手:「娘娘放心,臣会竭力护公主周全,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好,那公主就拜託你了。」窦皇后从床边施施然起身,搭上宫女的手,「若是公主醒了,即刻派人来坤宁宫报我。」
「是,臣遵命。」
窦皇后走出宫门,见齐嬷嬷垂首站在宫门旁,随口问了一句:「公主近来还用安神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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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娘,公主刚离开公主府回宫那几日有些不适应,用了几日的安神香,这几日睡眠安稳,香料用得便少了,已七日未用香。」
窦皇后垂下眼帘,拨了拨手里的佛珠,「齐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小看着月儿长大,做事一向稳妥。月儿虽说才能出众,为人行事却有些乖戾,所以本宫才让你待在公主身边,好好保护她。」
齐嬷嬷弯下身子,脸上不见任何涟漪:「娘娘信任奴婢,奴婢自当为娘娘和公主效劳。」
「月儿落水受惊,这几日应该睡不安稳,这几日吩咐下人们小心照料,安神香记得每夜给公主点上。此香极其难得,切不可有闪失,知道了么?」
齐嬷嬷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语气:「是,奴婢明白。」
第07章 猎奴
床帷内散发着淡雅馨香,金丝鸳鸯枕上的女子眉头轻蹙,红纱被盖在身上,像压着一座千钧重的大山。
耳畔萦绕着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梦境似乎也变得炙热起来,目之所及届是黄沙和旌旗,被长风吹得猎猎作响。
风沙扑面而来,吹得她的脸生疼,她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她一点点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环视眼前景象。
这里是……京郊猎场?
京郊皇家猎场,专供王公贵族比试骑射,后来有了御马苑,这处猎场便少有人踏足。
除了她,周漪月。
太监宫女们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对她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
周漪月从他们面前走过,见到远处有个少年背对于她。浑身缠着锁链,衣不蔽体,露出宽阔的上身,蜜色肌肉饱满有力,灰濛濛的天勾勒出他优美的身体线条,在阳光下镀着淡淡光华。
皮肤上全是乌青的伤痕,每一道都狰狞可怖,少年长发汗湿,凌乱垂在额前,遮住了他的面貌。
他的模样一定很好看,可惜周漪月看不清。
少年挣扎着,如砧板上等待着刀俎落下的鱼,嘴里爆发出兽般的嘶吼,听得人心里一紧。
一个太监挥鞭打在他身上,「给公主当猎奴是你的福气,再叫唤拔了你的舌头!」
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肤又添血痕,少年的嘴角渗出了血,面容笼罩着一片阴影,她看不清他的脸,可那高大的身形却异常熟悉,像是刚在哪里见过。
宫人们拈起一抹硃砂,涂抹在他的背上,像在进行什么古老的仪式。接着,有人将他身上的锁链摘下。
周漪月听见自己笑着对他唤道:「跑啊,快跑。」
霎时,少年挣脱开所有人向外狂跑,周漪月失笑,笑意如三春桃花般灼然,从囊中取出一支箭,双目注视前方,箭头对准少年背上的硃砂印,又滑到他脚边。
一箭出,从少年小腿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
周漪月啧了一声:「歪了。」
风声乍起,下一箭如流星从耳畔划过,正中少年背上的硃砂印。
一箭穿骨,周漪月几乎能听到皮肉裂开的声音。
少年滚入尘埃,又被人像烂包袱一样提了起来,带到她面前。血洞般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周漪月,想是要把她吸进深渊。
周漪月被那眼神烫了一瞬,就在她要看清他的脸时,一股异香钻入鼻端,少年的眉眼开始变得扭曲、撕裂,眼睛和嘴角流出殷红的血,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啊!」
周漪月惊恐叫出声,发现自己身处自己的寝宫,后背已经湿透,冷汗黏腻在身上。
「公主?公主醒了?」齐嬷嬷正守在床边,见她一副惊恐不定的样子,温声安抚她,「公主怎么了,公主别怕,这里是朝珠宫。」
「嬷嬷,我看见他了!他没死,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那个少年回来了,来找她了!
她看清了他的脸,就是在玉渊湖劫持她的人!
周漪月方寸大乱,不停重复着相同的话,齐嬷嬷却好似不甚在意,给她端了盏茶,「公主是靥着了,您从会仙楼坠落,回来后便害了风寒。昨夜驸马和御医们守了一夜,奴婢好说歹说才劝驸马去东偏殿歇息了。」
她攥紧齐嬷嬷的袖子:「快,快叫驸马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他!」
「是,奴婢这就去。」
齐嬷嬷给周漪月垫好玉缕金带靠枕,临走前,往桌上的博山炉加了一勺香粉。
周漪月捂着自己的头,脑子里像有野兽在叫嚣,挣扎着要跑出来。
安神香香气馥郁,直往周漪月鼻端里钻,不过片刻,脑海里的野兽声势渐颓,开始偃旗息鼓,周漪月感觉自己的心绪一点点平静、平息下来。
闻祁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周漪月身着单衣,静坐于层层鲛纱帘之后,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双目出神望向帷顶,眉眼间尽是迷茫。
「公主怎么样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床上的女子被唤回神思,缓缓转向他,闻祁怔了一瞬,他难以描述周漪月眼里的情绪,只听她声音沙哑道:「驸马,我醒后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方才,就在方才,她的身心还处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中,只是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就全部忘了个干净。刚想抓住什么,记忆就被强行泯灭在心底深处。
她的红唇几乎无一丝血色,柔弱得让人心疼。闻祁何尝见过她这般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越发后悔,后悔不该昨夜带她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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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沖她安慰一笑:「我家公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露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揽住她瘦削的肩,往自己怀里带,脸贴上她绸缎般的秀髮:「公主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我在这里,公主想说什么就对我说,忘了也没关系,忘了,说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周漪月伏在他怀里,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的神志堪堪落了地,混沌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清明。
手腕上的掐痕落入她的视线,她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唰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把衣袖狠狠往下拉。
不,她不能告诉他。
两人成婚多年,闻祁知道自己性情顽劣,喜欢与名士游山玩水,只要不是太过分,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说一句别玩得过火,或是注意皇室脸面。
可成亲前她的那些行为,绝不是顽劣可以概括,而是冷血,残忍,恶劣……所以她才会找那些死了也无人在意的罪奴,这样便能玩得毫无顾忌,在事后不留任何痕迹。
昨日那个歹人她实在记不起是谁,但从他说的那些话看,应该是从前被她折磨过的罪奴之一。
罪奴出身,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要找到此人解决了他,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周漪月觉得自己定是吓昏了头,有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根本不需要驸马出马帮她解决。待此人消失之后,自己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受驸马宠爱,受万人艷羡的周漪月。
闻祁见她抽回了手,坐在那里沉思不语,讪讪问她:「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周漪月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嫣然一笑,「驸马,我有些饿了。」
「好,齐嬷嬷已去御膳房吩咐了,御医开的药已经熬好,等喝了药饭菜就送上来了。」
他将桌上的玉碗端过来,周漪月看了看碗里乌黑的汤汁儿,五官皱了起来,「闻着好苦啊,我不想喝。」
闻祁拿勺子搅了搅药,舀了一口吹凉,笑道:「今早皇后娘娘听说公主害了病,将我好一顿数落,公主若是不快些好,只怕我有大麻烦了。」
周漪月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眉头蹙起,「母后为难你了么?」
他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语气,将勺子递到她面前,「没有,是我心里愧疚,若是能安排得妥当些,公主就不会受这种罪了。」
闻祁就是这样,他会纵容自己所有的小性子,再想尽办法承担所有可能带来的风险。
她不想喝药,他便不勉强,只是会将可能带来的结果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周漪月看着近在唇边的那勺药,抿了抿唇,端起他手中药碗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快,胸腔涌上一阵噁心感,险些要吐出来时,闻祁伺候她喝下清水漱口,又将一块桂花雪酥塞到她嘴里。
甜香气在口腔散开,驱走了药汁儿的苦味,周漪月眉头渐渐展开。
她笑着凑近,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吻了一口。
闻祁眼眸一沉,将她压在枕上:「每次生病都变得很乖,要是平日里也这么乖就好了。」
周漪月嗔怒:「驸马!」
「放心,你今天生病,为夫就先饶了你。」
闻祁起身,像哄孩子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拿帕子擦去她唇边药汁,「我今日还有早朝,用完膳你便躺下好好休息。我吩咐过宫人们了,今日朝珠宫闭门谢客,你且在宫内安心休息,没有人会打扰你。」
说罢帮她披上外衣,又扶她到菱花镜前坐下,从翠奁拿了篦子轻抚上她的青丝,周漪月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无妨,我照顾公主照顾习惯了,而且宫人们跟我一样昨晚忙了一整夜,我让他们大部分都歇息去了,正好我趁此机会给公主献献殷勤。」
两人刚成婚的时候,闻祁总是事必躬亲,将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周漪月虽好奢华,公主府的下人数量却仅仅是规制该有的数量,从未逾矩,且每一个都是闻祁精挑细选,对主子尽心尽责。
周漪月定定望着镜子,看着他一丝不苟梳理自己的青丝,像是在整理什么珍宝。温柔坚定的目光,仿佛能抚平她所有的恐惧和噩梦。
她脱口而出:「驸马,倘若我做了错事,难以原谅的那种,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闻祁没有正面回答,只笑道:「公主这几日是怎么了,前不久不是刚问过类似的问题?」
周漪月有些泄气:「知道了,还是明哲保身嘛。」
她揉了揉太阳穴,心里越发笃定,若她向闻祁坦白自己的曾经,他一定会与自己划清界限。
可她不想失去他。
既然是她惹出来的麻烦,那就由她来亲自来解决好了。
闻祁给她简单绾了个髮髻,柔婉中带着娇俏,非常适合她的五官。夫妻俩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后,宫人们将膳食摆上楠木桌,鱼贯退出宫门。
殿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筷箸敲击碗盏的声音。两人这顿饭都吃得有些沉默,周漪月更是心不在焉,心里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闻祁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面上装作无虞,只给她夹了几筷子她喜欢吃的花折鹅糕和乳酿鱼:「我今日有早朝,下朝会我回公主府打点一些事情,晚上还要赴宴,公主今夜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周漪月点点头,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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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用完膳,闻祁便匆匆穿好朝服离开了,步出殿门时,随从已经在那里等候。
左右并无旁人,闻祁问他:「查清楚了吗?」
随从抱拳行礼:「回驸马,属下已查清楚,玉渊湖内找到了些牛脬和木头碎片,足以证明猎月楼的爆炸并非是烟火引起,而是水底雷。」
闻祁沉吟片刻,「我记得水/雷乃海军所用黑/火药,威力巨大,寻常人根本没有渠道获得这种火药。」
「是,我朝对此种火药管控极严,若真是从军中得到火药,帐簿上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而且据属下查实,行兇者心计颇深,假借烟花燃放不慎,致使烟花坠落湖面点燃引信,制造爆炸。」
闻祁脸色变得凝重,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沉声问道:「依你之见,此人花费如此大的工夫,意欲何为?」
随从垂下头:「大人心中已有答案,属下不敢多言。」
闻祁抬目看向周漪月的寝殿,陷入片刻沉默,又问:「京兆尹府那边可交代了?」
「大人放心,那府尹大人是聪明人,不敢乱说什么。」
「那就好。」
闻祁嘴上说着好,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从昨夜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想着今日还有早朝,他吩咐随从备轿,又对宫人们反覆叮嘱照顾好公主,便整理好衣装往太和殿方向去了。
琉璃瓦铺成的屋顶上,有人将朝珠宫内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第08章 劫车
闻祁走后,周漪月吩咐吩咐所有宫人退下,只留下齐嬷嬷给她磨墨。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昨晚那个歹人的长相,他的眉眼、身形、衣着,手中狼毫笔沙沙在纸上作画。
画好后她拿给齐嬷嬷看:「嬷嬷可记得此人?」
齐嬷嬷看向画纸,画上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剑眉鹰目,英气逼人。
她略略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手上动作未停,磨着价值不菲的宣德墨锭,「公主,奴婢不记得了。」
「嬷嬷,事关重大,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毕竟时隔多年,人的相貌可能会发生变化。」周漪月沉声道,「我昨夜落水后遇上一个疯子,他对我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话,什么让我把他想起来。我猜测,此人兴许是我接触过的罪奴。」
「他的手很粗糙,全是薄茧,面相冷厉,应该是武人一类……看衣着打扮,像是大晋来的。」
「我记得近来有不少晋国人入京,只要我拿着这幅画像,早晚能将此人找出来。」
找出来,将此人千刀万剐,以泄她心头之恨。
周漪月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齐嬷嬷认真看向她,「公主殿下,人死不能復生,当年那些罪奴是老奴亲自看着他们一个个咽气的,尸体全部被送到了乱葬岗,乱葬岗多有野兽出没,没有人能活下去。」
「而且公主成亲后,猎场的所有知情人皆被奴婢处置了个干净,每一个都是奴婢亲自动的手,看着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齐嬷嬷从小看着周漪月长大,她的心狠手辣,残忍无情,她几乎学了个十成十,久而久之,曾经那些难以接受的事,已经能平静从她嘴里道出。
周漪月闻言也不欲勉强她,又问:「那嬷嬷,那些罪奴里可有人让你印象深刻?」
「回公主,那些罪奴都是大差不差的,公主也只是和他们玩乐,玩腻了便吩咐奴婢处置他们。公主待他们一视同仁,并无差别。」
周漪月垂下眼帘,「这倒怪了。」
到底是她记性不好,还是说此人只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可既是疯子,又怎会知道自己养猎奴一事?他的目的是什么,威胁?復仇?她通通不得而知。
但她不会坐以待毙。
齐嬷嬷问:「公主是金枝玉叶,想处死一个庶人易如反掌,为何这般忧虑?」
周漪月捲起画纸,面色凝重:「嬷嬷想,若他真是罪奴,一个已经死过的人出现在你面前,刻意接近你,还想杀了你,你会不会想找出此人?更何况,在明他在暗,谁知道他会不会那天再像昨夜一样突然出现想伤害我?」
她现在就像行走在烟雾瀰漫的密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蹿出一只勐兽将她撕成粉碎。
「而且我现在愈发觉得,我昨夜的落水可能不是巧合。还有那猎月楼,我可不相信只是一个意外。」
闻祁没有跟他提猎月楼的事,她是从侍女那里得知的。
这么大的手笔,还真是看得起她,周漪月在心里冷笑。
她将画像收好装进捲筒:「给我备车,我要出宫。」
齐嬷嬷面露讶异:「公主,您病还未好全,怎可在外面受风?而且驸马刚吩咐过,公主今日应该好好休息,叫您别乱走走动,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驸马怪罪下来……」
「今日驸马不在宫内,没人发现,若是驸马问起来,便说是我一意孤行,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
周漪月抬眸看了她一眼,凤目染上冰霜,「嬷嬷,我并非在徵求你的意见,而且,我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齐嬷嬷见她态度坚决,嘆了口气,终是妥协:「是,奴婢这就去办。」
周漪月换上了常服,只一身天水碧色襦衫长裙,头戴幂篱,遮住了自己的容貌,走之前还从匣子拿出一把银雕匕首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因是微服出宫,她只带了几个侍卫,所乘的也是低调的青蓬黑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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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一行人离开朝珠宫后,在暗中观察她的那人也随之离开。
四方馆接纳各国使臣,建筑华丽宏伟,以显示天朝上国风范,一缕晨光洒上屋檐,冰凌滴水成珠。
屋内,暗卫将周漪月从昨夜到现在的行踪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座上男子,桩桩件件事无巨细,连朝珠公主早膳哪几道菜多夹了几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魏溱姿态慵懒倚坐着,撑着头问了句:「凌云,朝珠公主与驸马关系如何?」
被叫作凌云的男子道:「如胶似漆,恩爱非常。」
这是他精准总结出来的八个字。
「朝珠公主为天下女子所艷羡,所穿衣着服饰,所用玉佩绢帕千金难求,原因便在于她有一个精明能干的驸马,此人为官清廉,人皆称颂,梁帝也对此人甚为器重。闻祁不近女色,无婢女无通房,从不出入烟花巷陌,对朝珠公主宠爱万分,世人皆称两人佳偶天成。」
「这位驸马爷还真是完美无缺。」魏溱不可闻冷笑了声,满是嘲讽和不屑,「朝珠公主现在在做什么?」
「换上便装,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魏溱登时猜出她的意图,晋人入京,京兆尹府一定有记录可查。
倒也不算笨,可惜,这种方法是找不到他的。
「倒真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魏溱勾起唇角,「凌云,你说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凉薄,喜欢你时便的柔情万种,不喜欢了便一脚踢开赶尽杀绝,再转头忘个干净?」
凌云默了半响,「属下不懂女子的心,可属下想着,将军既然如此恨这个女人,何不寻个机会将她杀了?昨夜将军明明可以看着她活活淹死,却为何又将人救起来?」
「还有,水中雷威力巨大,将军完全可以将那两人炸死,却只是炸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猎月楼。」
魏溱没有说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眸中划过寒光。
明明没说一句话,冷岑杀意却扑面而来,凌云只觉双肩重若千钧,不由自主跪伏于地:「属下多言,将军恕罪。」
魏溱嘴角勾起诡异的笑。
「你不懂,猎杀的乐趣,是看着猎物一点点失去所有,孤立无援又无能为力,如困兽般绝望挣扎的样子。」
「她有高贵的出身,丈夫的宠爱,万民的追捧。我偏要她余生的每一刻,都像身处地狱,她的骄傲、荣誉、美名,我会一个不落地从她手里夺走——
「猎月楼,只是一个警告。」
凌云没说话。
眼前男子本就长着一张俊美若妖的脸,每次他这般勾唇冷笑时,他都以为自己见到了恶鬼。
或许,他真是恶鬼也说不定。
多年前,他奉魏溱父亲之命前来梁夏寻找他的独子,他几经辗转找到魏溱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出了宫,扔到乱葬岗。
可他没死,他从成堆的尸山中活了下来,身披血污,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像是被人丢弃的玩偶,嘴里不停喃喃着「阿月」这个名字。
乌鸦盘旋其上,悽厉哀鸣,他像一个被贬谪的神祗。
凌云正回忆时,有人推门而入。
他朝门那边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藕粉色厚袄的女子莲步轻移进了屋内,眸含春水,眉眼有些怯生生的,一颦一笑带着勾人的风尘气。
「见过魏将军。」女子声音娇柔如水,朝魏溱行了个万福。
「你来了。」魏溱淡淡道。
凌云辨认了一番,似乎是昨夜教坊司的那个女子,顿时心生不解。
魏溱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并无解释,而是朝那女子淡淡一笑:「锦绣姑娘方才说想投靠于我,说的可是真?」
「回将军,是。」
锦绣目光坚定,柔声道:「世道艰难,妾身风尘贱质,原本依附齐国公门下,倒也算一方安稳地。如今国公府树倒猢狲散,妾身流落教坊,不甘为奴为婢,过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
「有勇气。」他俯下身,声音近乎蛊惑,「为什么选择我?」
「将军识破妾身的计俩却网开一面,是为大恩,妾身自当衔草相报。妾身能看出将军是做大事的,需要人为您做事。妾身择一主而终,从今往后定会一心跟着将军。」
这话半真半假,想投靠的意思倒是真切,凌云看着座上的魏溱,他面带笑意,似乎对这样的话很受用。
魏溱道:「想要待在我身边,是需要筹码的。」
锦绣激动抬头:「只要将军吩咐,奴婢什么都愿意做!」
「是吗?」
魏溱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慢慢抬起:「那,我要你去伺候一个男人,你可愿意?」
锦绣身子僵了僵,魏溱继续说:「此人是当朝朝珠公主的驸马爷,我想让他死,死在你身上,死得身败名裂,可能做到?」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落在锦绣耳朵里,犹如惊雷。
让当朝驸马死于马上风,不是他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锦绣的身子开始轻微颤抖,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魏溱从袖中拿出一支金簪插在她髮髻,抬起她的脸端详:「这么好看一张脸,没有男人不会心动。」
他凑上前,在她耳边耳语几句,锦绣的听着听着,眼睛一点点睁大。
京兆尹府内,仆侍将茶水给贵人倒上,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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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开门见山,将自己的来意大致说了说,府尹捋了捋鬍鬚,面露为难:「公主既然吩咐了,下官定当效力,只是这几日入京城的晋人不少,若是一个个查起来,怕是需要不少人手。」
言下之意是,京兆尹府没有这么多的人力精力。
「大人放心,我并非想为难大人,只是此人与前不久猎月楼爆炸一事有关。猎月楼一事实在恶劣,致使墉都城人心惶惶,若大人抓住此人严加拷问,定能真相大白,还京城一片清明。」
「还有,可以命画师多画几幅画像,在各处城门严查来往行人,尤其是晋国打扮的男子,一旦发现,立马差人来皇宫知会于我。」
府尹应道:「殿下放心。」
与府尹交代完毕后,周漪月一行乘车回宫。
暮色降临京城,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喧嚷的长街。
路边不时有京城人在讨论昨日玉渊湖的爆炸,闲谈声传入周漪月耳中。
「歷来帝王骄奢淫逸,不修德行,上天都会降灾示警,我看那猎月楼的爆炸像是警告啊。」
「听说昨夜死了不少人。真是没天理,公主喜好玩乐与我们这些老百姓何干!」
「可怜那些无辜受罪的人喽!」
周漪月垂下眼帘,就在昨日,这些人还在赞颂着她的美名,不过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
虽说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猎月楼的爆炸跟昨夜的男子脱不了干系。
她手攥成拳又松开,疯狂想着要怎么杀了此人解恨。
车辚辚向前,许是喝药的缘故,周漪月就这般睡了过去,待再掀开眼帘,双目睁大,勐地往车窗外看去——
这不是回宫的路!
车身剧烈震了一下,周漪月手扶着侧壁保持平衡,意识到是马夫那边传来的动静,顿时生出不祥预感。
果然,一转头,一个男人的手扯开帘子,冷风随之灌进车厢。
他手腕处露出一道暗红的伤口,伤疤略显狰狞。
是周漪月昨夜拿簪子刺出的伤。
魏溱探进身子,高大修长的身形将车厢堵得密不透风。
一身鸦青色暗纹圆领锦袍,腰系铜带,别着一把长剑,冷峻肃寒的装束,威凌逼人。
阴鸷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利刃般刺过来。
四目相对,压迫感扑面而来,周漪月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
第09章 挟持
这次没有落水后的狼狈,她反应很快,拾起茶几上的花瓶朝他掷去。
男人侧身躲过,一把接住那花瓶。
「别过来——」
周漪月抽出匕首,魏溱眼疾手快转了身形,捉住她手腕轻轻一折,匕首噹啷坠地。
他拿起匕首在手里转了个花儿,刀尖对准周漪月:「殿下如果不想自己做的事人尽皆知,最好安静一些。」
周漪月气到浑身发抖,脸上满是恼怒和不甘,「阁下三番五次劫持当朝公主,足以判你满门抄斩!」
「公主殿下想要我的人头,得先抓住我才行啊。出门只带这么些人,实在粗心大意。」
魏溱嘲讽勾唇,好整以暇倚靠车厢侧壁,「殿下拿着我的画像转了一日,是在睹物思人吗?」
周漪月手攥成拳,掌心渗出了汗,此人竟跟踪自己跟踪了一整日,还把自己的意图摸得一清二楚!
她带的侍卫们此时已被他控制,周漪月再次陷入被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慌乱:「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我怎么做你才肯善罢甘休?」
魏溱没有正面回答,只冷声问她:「想起来我是谁了么?」
周漪月抿了抿唇,「你是服侍过我的罪奴,是吗?」
魏溱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可周漪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噤了声。
「看来我高估殿下了。」他剑眉一点点蹙起,面上浮起冷怒,「既然如此,我和殿下玩个游戏吧,说不定玩完这场游戏殿下就能想起过去的事。」
周漪月怔了瞬,顺嘴接道:「什么游戏?」
「玩我们曾经玩过的游戏。」魏溱上下扫视周漪月的衣着,「殿下这身打扮不合适。」
周漪月双目睁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魏溱却根本不容她拒绝,吩咐外面的人:「去给公主殿下找一身衣裳,越贵越好。」
周漪月咬碎一口牙:「何必费这些周章?若你是来找我算帐的,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直接告诉我你是谁,我对你做过什么,你又想怎么对付我?」
男人转了一下手里的匕首,寒光映面,他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跟殿下玩个游戏罢了。」
周漪月怒火攻心,若此时她手上有刀,定要将此人大卸八块!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理智,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当务之急是尽可能摸清对方的底细。
她开门见山:「猎月楼的爆炸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溱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告诉了周漪月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又问:「你是晋国人,为何会流落到梁夏成为罪奴?还有,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身边所有罪奴都死了个干净,没有人能活下来。」
魏溱讥诮勾唇,终于有了反应:「殿下果然阴狠毒辣,喜欢把事做绝。
「不过我劝你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你套不出我的身份。」
周漪月不动声色:「所以我就只能乖乖听你的话,任你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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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毫无廉耻来了句。
「若我不同意呢?」
「你不会。」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扳指,南岫玉质地,熟悉又独一无二的纹路,周漪月一眼认出是闻祁早上戴的那枚。
周漪月浑身颤抖:「你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乖乖听话,我保你驸马安全,倘若不然……」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周漪月听那威胁的语气,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气氛僵硬到近乎窒息,此时车外的人递进一个包袱,魏溱将东西扔给她:「换上。」
周漪月看着包袱里那套华丽的衣服,没有任何反应。
魏溱冷嗤了一声,欺身上前一手撷住她下巴,目光阴寒:「我劝殿下不要再挑战我的容忍度,我不会让你死,但我有很多法子让你痛不欲生。」
说罢便将她一把甩开,周漪月的头磕上车壁,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混蛋……」
骂归骂,周漪月知道眼下不宜和此人逞口舌之快,一边瞪着他一边扯开包裹将衣服取出。
那是一件金线绣花衣裙,浓郁到暗沉的绛红色,衣领低垂,腰间还挂了许多银链作装饰,里里外外透着一股风尘气。
这件衣服摆明是想羞辱她,她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你是让我在这里换吗?」
「有什么问题?」魏溱双手环胸,「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殿下竟长出了羞耻心?当年殿下正泡着温泉撒娇说自己脚崴了,让我把你从浴室抱到鞦韆上。还说我身材好,喜欢被我抱着走,走到哪就要抱到哪,像是没长腿似的,有时候来了兴致还喜欢往我胸上咬。」
周漪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面前男人却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聊体己话。
魏溱欣赏了一下她脸上的羞辱感,「殿下放心,我跟你不一样,虽然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但我还没有恶劣到对仇人的身体感兴趣。」
「你想激怒我?」
周漪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声音冷静下来:「我对你的说的这些一点印象都没有,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阁下跟京城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因为过于爱慕我得了失心疯,这才编出这些话来。」
魏溱双目眯起,眉眼肉眼可见凌厉起来。
周漪月意识到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她不知道这个疯子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来。
她妩媚一笑:「好,不就是换衣服吗?」
她就那样微笑看着他,当着他的面抽下自己的腰带,再一颗颗解开胸前盘扣,将那件青色外衣褪下唰地扔在一旁,只露出一件单衣,再换上那件连自己都嫌张扬的衣服。
衣服尺寸不大不小,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将她的身体曲线展露无余。轻轻一动,便带动腰间银铃碰撞出叮铃声。
魏溱上下扫视她:「你还是适合这样的衣服,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周漪月慢条斯理系好衣带,头也不抬:「多谢,你看着也很像阴沟里爬出来的下三滥。」
魏溱失笑,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喧闹声入耳,车子似乎到了一片繁华的地方,马车停下后,魏溱先下了车,拉开车帘朝周漪月伸出手:「殿下,请。」
周漪月往外看,不远处是一排排恢宏华丽的酒楼,飞梁画栋,宛如宫殿,楼与楼之间用连桥相接,一眼望不到尽头。
目之所及皆是醉眼迷濛男人和美艷的女人,男人们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女人则是珠翠满头,极尽妩媚。
就像她和眼前的男人一样。
周漪月心下明白来了,他要自己穿这样的衣服,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男人的手还伸在那里,她选择了无视,戴上面纱径直下了车。
魏溱挑了下眉,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奉劝殿下还是乖乖听话,否则我不敢保证那位驸马爷的安危。」
他不由分说把她勾进自己怀里,他本就身形魁梧,肩膀宽阔,一时将怀中的周漪月衬得十分娇小。
四周人来人往,周漪月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得不轻,正要发作,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
她对他,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抗拒。
及笄之后,除了驸马,她就连和自己父皇也甚少有这样亲密的动作,她虽然心里万分抗拒这个男人,身体却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感。
两人的肌肤贴合得十分自然,就好像他们本就如胶似漆,亲密无间多年。
周漪月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联想到他方才在马上说的那些话,记忆深处像是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不,她不信!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强行稳定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脑海,顺势攥上他的衣领,将身子靠得更近:「先是劫持我,炸了我的猎月楼,现在又拿驸马威胁我,让我换衣服陪你……还有什么花样,嗯?」
丰盈的曲线贴上面前男人的胸膛,带着隐隐约约的触感,魏溱侧过脸转向她,似笑非笑:「殿下急什么?」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收紧,周漪月被他掌心热度烫了一瞬,怒视于他。
他无视周漪月脸上的表情,绷着下颌往眼前的高楼走去。
周漪月这才认真打量眼前的景象,他们进的是最大的一座主楼,门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熙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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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便听宫里人说,昌隆街上有大大小小百座楼,涵盖茶肆、戏棚、酒楼、妓馆等等,其中当属熙春楼为独尊,号称第一销金窟。
那时她常与绾乔来这条街上寻乐,因是用的平民身份,从未有机会进入这座楼。
店小厮从门内窜出,朝两人道:「二位客官可有玉牌?」
周漪月这才抬首看去,这座楼的比旁边的几座更为华丽,进入这里的人也明显身份不凡。
魏溱将一枚玉佩扔给他,「内子随我一同来的,未带玉牌,可能通融?」
小二看了看那玉牌,又看了看周漪月,会意一笑:「小事小事,公子是上宾,您的吩咐我们怎敢不从!」
他将两人招唿上楼,周漪月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只见正厅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假山,男男女女坐在池边以金樽舀酒,举杯浅酌。
她这才发现那假山里流的不是水,而是琼浆。
两人一路来到一件雅阁,房间内布置雅致,是观景最好的房间。
魏溱将周漪月按在椅子上,在她面前坐下。紫檀雕花桌上摆着一张棋盘,他似乎非常有兴致,问她:「听说公主擅长对弈,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周漪月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咬着牙问:「别耍这些把戏了,你到底把驸马怎么样了!」
面前男人淡笑着,慢悠悠道:「当年,我与三十余个罪奴一同入宫,殿下嫌弃说了句太多来了,便和我们玩了个游戏。」
他将白玉扳指「啪」地搁在棋盘上,落于棋格之中。
「殿下带我们来到一处空地,说这里有五十个格子,一半是实地,走在上面无事,一半是陷阱,下面铺满尖刀。而我们,要选择一处格子站上去,只有成功选择空地,或是掉进陷阱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继续留在你身边。」
周漪月心里五味杂陈,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该相信此人的话,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她做过的事。
这种心理很割裂,她一时没了反应,选择继续听他说下去。
「这座熙春楼有近千座房间,你的驸马就躺在其中一间。」
他指向桌上那支香,笑得森寒:「不过嘛,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女子正在伺候他,若殿下不能在这炷香内燃烧尽前将人找出,就准备好——给你的驸马披麻戴孝吧。」
第10章 吻我
周漪月看着那支剩下不到半截的香,抄起桌上碗盏就要往他头上砸。
魏溱斜睨她一眼,目如寒霜:「我若是殿下,此时应该赶快去找人。」
「还有,提前跟殿下讲清规则,你必须亲自去找,若你向任何人求助,即视为游戏失败,我会立刻命令屋里的人动手。」
周漪月气到浑身发抖:「若我驸马有一点闪失——」
此时不宜逞口舌之快,周漪月提裙跑了出去。
她从未觉得这座楼这么大。
熙春楼共五楼,每一个房间都房门紧闭,若她一个个这样找下去,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冷静,冷静……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试图控制自己身体上的颤抖。
额上冷汗坠下,周漪月环视四周,柱上龙飞凤舞的图案张牙舞爪,仿佛要将她撕咬入腹。
不能求助店小厮,不能向掌柜打听,也不能摆出自己的身份。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看着正厅中央的假山,血液直冲脑门,把心一横,拿起一旁的烛火扔进那座假山——
火光入火龙直冲而上,映红整座楼,人们开始惊慌失措朝楼外逃命。
「快来人,有人纵火!」
「灭火,快灭火啊!」
周漪月还嫌火烧得不够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烛火扔进另外几座酒池中,不过瞬间,整座熙春楼犹如火海。
鎏金柱子摇摇欲坠,她踉跄着跑着,面容狼狈,发尾处已被烧焦。
房间内的人听到喊声全部跑了出来,周漪月筛掉了三分之二的房间。
还剩下三分之一。
浓烟呛进鼻子里几欲让她窒息,周漪月将桌上茶水浇在面纱上,蒙着面强忍烟燻,发疯般一个个冲进剩下的房间。
周漪月已经感觉不到皮肤上的疼痛,就在快要绝望之际,终于在二层西廊的一处房间内找到了闻祁。
他静静躺在床上,似乎是昏迷了,周漪月也顾不得那么多,扯住几个仓皇逃窜的店小厮:「这里还有人,快来救人!」
几人对视了一眼,上前手忙脚乱将人抬走。
火势渐盛,楼中宾客奔走唿号,场面混乱不堪,樑柱不胜火焚轰然倒塌,金碧辉煌的厅堂转瞬化为乌有。
魏溱和凌云并肩站在远处,凌云道:「将军,这个女人着实大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烧楼。」
魏溱呵笑:「她胆大妄为的事还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
火光将男子的面庞映得愈发俊美浓烈,宛如天人。
「京兆尹府的人来了吗?」
「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去报官了,看时间应该马上就到了。」
「务必让他们见到周漪月的脸。」
「是。」
魏溱看着面前的乱象,眼神古井无波,漫不经心加了句:「既然要烧就烧个干净,给她加几把火,把旁边几座楼也烧进去。」
凌云应诺,转身下去安排了。
周漪月几人逃出熙春楼的门时,正好撞见京兆衙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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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大人刚刚才见过周漪月,见她一身狼狈从火楼里出来,大声唤了句:「公主殿下?」
周漪月心里暗叫不好,竟然被这个府尹撞上了。
府尹朝周漪月走近:「还真是殿下!殿下可是刚从火场逃出来,玉体可有损?」
又见到她身边不省人事的闻祁,大惊失色,对身旁侍从道:「快叫几个大夫来!」
周漪月生怕大夫看出闻祁的异样,连忙摆了摆手,嘴上咳嗽不停:「不劳烦大人,驸马没事。今日是我与驸马来此品茗,不成想碰上熙春楼失火。」
「楼里还有不少人被困,救人要紧,大人莫要耽误时间。」
府尹多瞧了她几眼,昨日刚发生过玉渊楼爆炸一事,眼下熙春楼失火,又让他见到朝珠公主。
他心里生出些许疑惑。
可眼下火势险急,府尹无暇想那么多,拱手道:「是,下官派人护送公主和驸马爷回去。」
周漪月声音疲惫:「有劳大人。」
周漪月坐上京兆尹府的马车,没有回宫,而是吩咐车夫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到府门前已是掌灯时分,管事见周漪月骤然回府,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都吓得不轻,「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周漪月沉声吩咐他:「无妨,不准声张,去请大夫,再给我和驸马准备沐浴。」
管事得了令马不停蹄下去准备了,周漪月将闻祁交给几个小厮,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皮肤上多处烧伤,衣袖下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她被侍女们浑浑噩噩地扶着往寝屋走,所有的精力仿佛在刚才的大火中烧尽,只剩下一具躯壳。
大夫匆匆忙忙赶来给闻祁诊脉,对周漪月道:「驸马爷是中了蒙汗药,待老夫开一剂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周漪月冷声道:「大夫只管开药,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懂了吗?」
大夫从未见过朝珠公主这般冷厉的模样,吓得不敢抬头,「是,老夫明白,若有人问起,老夫只会说驸马是呛了浓烟的缘故。」
周漪月点点头。
待药煎好,周漪月从侍女手上拿走药碗,对她道:「我来吧。」
下人们将驸马从床榻上扶起来,周漪月拿木勺撬开他的牙关,将药一勺一勺灌进他嘴里,她很少照顾人,是第一次给人餵药,动作很笨拙,药汁洒出来不少,流在闻祁的衣领上。
周漪月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往自己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侍女惊唿:「公主殿下!」
周漪月松开咬出血痕的手,说了句没事。
餵闻祁喝下药后,她吩咐下人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其他人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下人们退了出去,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周漪月看着床榻上的人,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方才在火场里看到他昏迷不醒时,周漪月吓得快要疯掉。
她从未这么害怕过,也从未意识到,自己这么在乎他。
一开始,她与闻祁的婚事更像是一场交易,他给她无限宠爱,让她名声大噪,以压倒性的姿态艷冠京城。
而周漪月则给他的仕途铺路,让家世平庸的他一跃成为父皇身边的红人,朝廷权贵。
他们都是自私自利之人,他们配合无间,天生一对。
周漪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不允许有人伤害闻祁。
决不允许。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子缓缓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周漪月和熟悉的寝屋,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不是……」
闻祁脑子一片混乱,他记得自己方才在熙春楼内与同僚饮酒,一时喝多晕了过去,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公主府?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瞥到周漪月手上的烧伤和血痕印,拉着她的手:「公主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周漪月拼命忍着不让自己落泪,拉着他的手急声问道:「驸马你先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说自己下朝后要回公主府打点,为何会出现在熙春楼?」
闻祁想了想,努力回忆着。
「原本是要回公主府的,可下朝之后大理寺的高大人找上我,说他不日便要离京赴任,邀我熙春楼一聚。我从前和此人打交道不多,不过有些公务上的事确实要和他对接,便应下了。」
「后来,我们在熙春楼,我记得我多喝了几杯桑落酒,许是酒量不济,没几杯便晕了过去……」
周漪月抿了抿唇。
这个高大人显然是那个混蛋安排的,现在若去找定是人去楼空。
周漪月沉吟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底,抬头装出嗔怪的语气:「今日我本想去宝华斋买我们上次见的那支合菱玉缠丝曲簪,谁承想就撞见熙春楼失了火,还看见自家驸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旁人喝酒用水碗子装,你可是个三口下肚就不省人事的,今晚要不是我恰好经过,我还不知道我险些要守寡了。还有,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什么劳什子高大人,一见着了火便抛下人不管了,八成啊现在早就逃出了城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说罢气哼哼转过身去,双手环胸,假作怒容。
她企图用这种方法转移闻祁的注意力,让他无暇思考一些细节,比如自己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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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祁被她噼头盖脸骂了一遭,无奈笑了一声。
他对她这套一向很受用。
寻常女子蹙起眉骂人,总带着些讨人嫌的感觉,可周漪月不一样,她的长相是浑然天成的妩媚,娇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就是女子见到也酥了骨头,更甭提男人。
每每见她这副模样,闻祁都是气也消了,脑子也晕乎了。
他搭上手晃了晃她的肩:「公主莫要生气,是我不好,让公主担惊受怕。」
「都是小生的不是,惹了天上的嫦娥,恼了云里的织女,小生这厢给仙女赔罪了。」
闻祁学着唱戏的腔调来了这么一句,周漪月噗嗤笑出声:「瞧你这副拿乔样儿,一句赔罪就完了?」
「公主想如何?只要我能做的,都满足你。」
周漪月测过脸,定定看着他。
「吻我。」
女子微启薄唇,饱满水润的唇珠像是一种邀请。
闻祁喉结上下滚动,脸上满是隐忍,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他哑声道:「公主不是还病着。」
「驸马怕被我染上病气的话,那便算了罢。」
她佯装起身要走,闻祁一把拽着她的衣袖,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逗逗你而已,这便恼了?」闻祁淡淡一笑,吻上她的手腕。
落吻之处,是她坠湖那次落下的淤痕。
「公主若想勾我,何须费这些功夫,你明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自制力。」
周漪月娇哼一声,佯装要推他,被他反握住手指,十指相扣,轻轻一带将她压在榻上。
床榻下陷,红衣衣链撞出叮噹声。
他俯身撷住她的唇,轻研摩挲。
周漪月勾着面前人的脖子,双臂收得越来越紧。
他身上都是酒气,舌尖却是清苦的,带着药汁和茶水的香气,闻着让人很安心。
就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冽,温和,醇厚。
可床榻上的闻祁……绝非如此。
他撩拨人的功夫属实一流,修长指尖所到之处,像是划过一阵燎原之火。
夫妻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寥寥几笔,女子的媚意像要溢出来。
鼻息勾缠,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纹理。
周漪月眼前蕴起一层水雾,秀眼惺忪地望着面前男子。
视线扫过他端方清正的五官,眼角眉梢的沉静内敛,还有眼中的意乱情迷。
他眉骨和颧骨都很高,引导她接纳自己的同时,深邃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闻祁无论何时都是儒雅从容的样子。
他衣服整洁,发冠一丝不苟,每一根头髮丝都妥帖得恰到好处。
而此时的他,髮丝凌乱,齐整的月白色衣袍蛇皮般绞着,纠缠着她的红衣。
周漪月闭上了眼,热意顺着耳廓一路向下,脸颊,锁骨,一直到——
她嘴里喃喃出声:「闻郎……闻郎……」
闻祁如饮甘泉,两人的神魂像是留在了方才的火场,相拥着烧了个粉碎。
远处响起三更的梆声,黑夜浓郁到鼎盛。
她在另一个混蛋那里受到的屈辱和愤恨,流水般随长夜逝去。
浓云乍起,银月渐隐于云中。此时公主府某处屋檐上,男子翩然而至,浑身寒肃,令人莫敢直视。
手下齐齐向他下跪,他逆着月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魏溱问:「事办得如何?」
为首之人回话:「回将军,已办妥。京兆尹府配合晋军掌管京城治安,他们今日人都在昌隆街上,府衙内看守松弛,属下们很容易就得手了。」
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显然是内力深厚的表现。
「可有人发现行踪?」
「无人发现。将军大可放心,属下受陛下之命随将军入梁夏,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若被梁人所俘,属下当自绝而亡。」
来墉都前,晋帝给他们每个人下了死命令。
梁夏朝廷公文,尤其是军机上的来往密信、公文、奏摺、布防图……他们若拿不到,便不用再回去了。
魏溱颔首,没说话。
鸦青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拍打他修长的腿,他长身玉立站在高处,俯瞰眼前繁华景。
明明是相同的景色,可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夜,战场上的厮杀声吶喊声不绝于耳,被砍下来的残肢烂肉冷凝成了冰。
他身上套着父亲给他的黑沉重甲,茫然无措看着溃败的晋军仓皇逃窜,如失控的蚁群。
死尸叠压在一起,他藏在那些尸体中间,浑身发抖,被梁国士兵一把提起。
「快来,这还有个活口!」
一个奴隶大概值十两银子左右,战场上的俘虏会没入奴籍,大多被拉去採石场,或是被拉去修城池,挖沟渠,做苦工,指不定哪天就死得悄无声息。
他没有那样死去,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奴隶入了宫,很幸运,也很不幸。
男人垂下眼帘。
他所受四年之辱,会让这个国家用江山来偿还。
用他周氏皇室的血,祭奠被他们折磨至死的罪奴阿弃。
此时,黑暗中有一人朝他走来。
「将军。」
魏溱见凌云神情怪异,问他:「不是命你一刻不离看着他们,怎么回来了?」
「回将军,属下方才是在监视,不过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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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现在?」
凌云噤了声,似乎有难言之隐,魏溱剑眉蹙起:「他们在做什么?」
第11章 窥视
凌云垂目,没有回答。
魏溱心生疑窦,往前走了几丈,顺着那道掀开的瓦片往下看。
从他那个位置看下去,正好能看到红罗帐内凌乱的一幕。
女子扬起雪白的脖颈,胡乱勾住男人的脖子,本就美艷的脸上媚态万千,媚到让人心惊。
像是吸人骨血的妖精似的。
即便是吹着冷风也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旖旎气,更不用提耳边传来的细细吟哦声。
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血脉贲张。
魏溱斜了斜唇,目光比刀剑更凌厉,齿间挤出几个字来:「倒是好兴致。」
凌云没说话,他能听出他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有深深的鄙夷和不屑。
他将头低得很低,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溱问了句:「锦绣现在在何处,方才为何没动手?」
「回将军,朝珠公主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快,锦绣听到动静从侧门逃了出去,现在和我们的人都在四方馆候命。」
凌云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胆大,也很果断,火烧熙春楼这样的疯狂举动,也只有她敢做得出来。
不过,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把事闹大。
魏溱嘴角嗤了一声:「锦绣没狠下心。」
两人一时沉默,过了半响,魏溱开口问他:「凌云,你觉得这位闻驸马如何?」
凌云摸不准他的意思:「将军说的是哪方面?」
「作为男人的方面。」
凌云难以置信抬起头,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半天措辞,迟疑着开口:「这……将军若是让属下评价此人的床榻功夫,属下只能说,呃……闻驸马似乎很会伺候的样子,看朝珠公主的样子,很享受。」
「享受?」
魏溱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不羁笑了起来。凌云认出,那是朝珠公主的那柄雕银匕首。
「这个女人煞气重,八字软的男人根本镇不住她。而且,她胃口非常大,若不小心被她缠上,是要吃得渣都不剩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手里的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阴沉如潭。
魏溱的动作落在凌云眼里,极了朝珠公主方才对驸马做的事。
凌云没再吭声,他不敢探究自家将军和那个女人相处的时候,遭过她怎样的折磨和索取。
流落梁夏国的那几年已经成了魏溱的禁忌,除了他们几个亲信,没人知道此事。
一身惊唿声响起,他顺着声音往那边看,即便被遮挡了视线也能想像到底下有多么激烈。
「此人确实不像一般女子,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生勐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难对付,也很有兴味。
的确如魏溱所说,伺候这样的女人,柔情似水是不管用的,得拿带着倒刺的铁链勾住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按死在自己身边。
魏溱笑笑,没说话。
寝屋内,两人还未消停,周漪月纤细的腰肢柔柔如柳枝,双颊绯红,白皙的肩上布满红痕。
整个人被蒸透了似的,连脚趾尖都透着粉。
可她还不满足,一下翻身跨坐上来,压低身子伏在他胸前,乌光水滑的髮丝柔柔垂下。
「驸马,今夜来点不一样的如何?」
闻祁精疲力尽,含笑望着她,拭去她额上的汗:「公主想做什么?」
周漪月起身,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个藤条制成的短鞭,末端繫着铜环,鞭身光滑精緻,十分美观。
她将鞭子抵上他的下巴,脸上坏笑着,娇颜像是沾了血的白花,纯洁又罪恶。
周漪月很少与闻祁玩得这样疯,许是刚从火场逃生,死亡的快感化成了激情。
又或许是方才与那个歹人的接触,让她陷入恐慌。
她想要证明,自己和眼前的男人才是最亲近的人。
「公主可真是,想要为夫的命……」
周漪月红唇含笑,居高临下看着他。
屋檐上,凌云不知自家将军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他惊声唤道:「将军?」
魏溱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手里的匕首捏碎。
耳畔传来的声音,将他记忆拉回那些不堪的、凌乱的回忆。
巨大的殿柱前,他被吊在樑上,面前少女痴痴地笑着,手里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赤裸的嵴背。
「阿月,阿月……」他喃喃着这个名字,苍白又无力。
身后那红衣少女说:「怎么了,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连这点痛都忍不了,凭什么说喜欢我?」
「忍着,不许叫出声,我不想让人听见……这是我对你的恩赐呢,旁人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她尾音上扬,像能腻出蜜糖来。
「阿弃,你喜欢我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持鞭而笑,勾起的笑散发着森森寒意。
就如同她现在的样子。
回忆和现实的画面交叠在一起,魏溱看着他们,仿佛看到周漪月身下的男子一点点换成自己的脸。
她身下压着的不再是那个文弱的驸马,而是他,细长之物抽打在他身上,撕开一道道痛感。
他看见自己发了怒,反手捉住她手里那兇器,怒声质问:「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吗?为何抛下我?为何要嫁给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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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看看我到底是谁!」
女子看着他,眼里有一瞬的茫然,继而一点点变得狰狞凌厉,发疯一般将他推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样警惕的眼神,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她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一瞬间,画面崩塌,面前还是墉都城深不见底的夜。
魏溱思绪一点点回笼,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幻想什么,心脏轰然下坠。
手中匕首被他哐啷一声掷出,「铮」的一声,足足陷进瓦片三寸之深。
「将军?」
凌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魏溱面露慌乱,甩袖而去:「继续看着他们,即便是在床上也给我盯牢了!」
凌云从未见过自家将军如此失态,也不知道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只好躬身称是。
屋内,周漪月靥足躺在榻上,整个人如利剑回鞘。
下人们抬进热水,帮两人擦洗身子,又将地上散落的衣裳捡走,换了床单,铺展平整,步履轻盈退了出去。
床榻齐整如初,闻祁重新躺在她身旁,胸膛上下起伏,像在忍耐什么。
周漪月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温柔问:「疼么?」
闻祁笑了笑,眉眼缱绻,扯过衾被盖上她的身躯,将她包裹着搂进了怀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他触及到周漪月内心隐秘的一面。
是他从未触及到的地方。
周漪月闭上眼,头晕乎乎的,脱口而出:「一开始都这样,过几次便好了。」
「都是这样?」闻祁笑道,「怎么,公主还跟别人这样玩过?」
周漪月勐地噎住,心里闪过一瞬疑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她随口回了句:「怎么可能啊,除了自己的夫君,哪个女子敢跟人这么玩?」
闻祁也没有追问,下巴蹭着她绸缎似的头髮,淡淡嗯了一声。
「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的……」
他模模煳煳说了句,周漪月没听清,抬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
烛火沉沉,倾颓于华丽的红罗帐上,似梦非梦。
魏溱带人回四方馆的时候,锦绣还未从方才的惊悸中缓过神,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大步迈入屋内,脸上遍布阴霾。
他大喇喇掀袍坐下,锦绣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将军……」
灯下的魏溱通身镀着淡淡的光华,只是那光照不进他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锦绣打了个寒战。
魏溱定定看着面前女子,轻挑眉眼,问她:「为何没有下手?」
锦绣颤声道:「回将军,妾身按照将军的吩咐准备好了媚香,酒里也下了药,闻驸马没喝几杯酒便晕了过去。」
「那之后高大人离开了屋子,妾身拉开闻驸马的衣服正要动手,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发现是熙春楼失了火,这才撇下人逃跑了……妾身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锦绣的说辞和凌云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说周漪月来得太快才让他们没来了下手的机会。
「他可见到你的脸?」
「妾身戴了面纱,不曾有人看到。」
魏溱看着她,沉默不语,铺天盖地的威压让女子抬不起头。
锦绣没说实话。
几个时辰前,她受魏溱之命进入熙春楼,抱着琵琶走进那屋子,见到那个通身贵气的男人。
高大人是他们安排好的,见她来,笑着对闻祁道:「前不久在教坊司遇上的歌伎,曲儿不错,闻兄与我一同欣赏欣赏?」
「这女人嘛,哪怕她是国色天香,老看那么一个,迟早也会看腻的。」
闻祁笑笑:「高大人说好那定是才貌双绝,若是曲儿唱得好听,在下定邀至公主府上与公主一同欣赏。」
锦绣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充满磁性,是那种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音色。
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四周隐蔽性非常好,可他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妻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高大人听出他话里的婉拒之意,也没说什么,只笑道:「如此甚好,那便听曲儿吧。」
那两人举杯对饮片刻,锦绣低下头,轻抚琴弦,这把琴伴她二十多年,她却头一次弹得如此生涩。
慌乱间,手下弹错一音。
突兀尖锐的嗡鸣声惹得桌上两人同时抬头,朝她投来疑惑一瞥。锦绣脸色发白,面露窘迫:「妾身风尘陋质,污了贵人们的耳……」
高大人刚夸她是乐伎翘楚,这便错了音,锦绣生怕事情败露,衣袖下的手开始轻颤。
六神无主间,只听身前温和的笑声传来:「曲有误周郎顾,在下今日也体会到了周郎之乐。」
锦绣正出神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掐上她的面颊,强迫她仰起头来。
面前男子端详她的脸,目光暗了暗。
「会伺候人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见到的旖旎一幕,他声音已带了隐忍的沙哑。
锦绣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会不知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从前在青楼跟妈妈学过……将军放心,妾身是淸倌儿,只要将军尽兴,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她桃花脸含羞,声音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似的。
魏溱声音低沉:「用你学的那些手段,取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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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松开了手,倚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锦绣一骨碌爬了起来,跪伏在他膝上,手摸上他腰间,去解那镶金铜革带。
面前男人是个武将,身躯伟岸,想那物什也小不到哪去。锦绣不知自己能否受得,咬了咬唇,手指越发僵硬。
魏溱就那么看着她的动作,昏黄灯光下,面前那张娇艷的脸泛着莹润的光。
恍惚间,他脑海里想的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想她就这么跪在自己身前,低下头,脸上露出屈辱的神情。
给他做着相同的事。
锦绣撩开衣襟一角,男子腹间的肌肉线条分明,正要低下头进行下一步时,男人捉住她的肩膀。
「罢了,你不是她。」
他制止了她,脸上阴霾褪去,眼底尽是淡漠疏离。
锦绣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有着让人一眼惊艷的五官,眉眼间的媚态有七八分相似。
可她们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不论锦绣打扮得再千娇百媚,笑起来多么柔情似水,那也只是取悦男人的手段。
不像那个女人,她永远不会取悦别人,她永远不会像锦绣一样软下自己的身子,即便是躺在男人身下承欢,她也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仿佛随时会拿起一把刀将身上人的喉咙割开。
微微上挑的眼角永远在告诉世间男子,他们连给她当垫脚凳都不配。
锦绣试探着问:「将军说的,可是那位朝珠公主?」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错,魏将军是晋人,平白无故让她去勾引当朝驸马,其中的原因,她或多或少能猜个七七八八。
魏溱没回答她,敛衣起身:「我已差人与教坊司坊主还有鸿胪寺官员商议,为你赎身,今后你不再是奴隶身份,行事也能自由许多。」
锦绣一时怔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可还有家人?」
「妾身父母早亡,家中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义兄,与妾身一样是国公府上的人,国公爷出事后他便不知被送到了何处。」
魏溱点头,「我会派人帮你寻找你的义兄,你先下去吧。」
锦绣没想到魏将军会对她如此仁善,嘴上是千恩万谢,行了个万福,躬身退了出去。
没有留意到她转身时,男人眸中的寒光。
屋内骤然寂静下来,魏溱反覆深唿吸,仍感觉一股血气郁结于胸。
他一脚踢开屋门,往公主府方向而去。
屋门摇摇欲坠,门框近乎断裂,「咔嚓咔嚓」地在寒风中响着。
第12章 弄唇
屋内,周漪月下床喝了口云雾茶润嗓,薄如蝉翼的寝衣在地上铺展。
她新鲜瓜果供奉在观音像前,又在供桌上点了一支香,双手合十拜了拜。
闻祁饶有兴致看着她的样子:「公主甚少礼佛,怎么今日有了兴致?」
「这是母后专门差人送来的,说是在相国寺开过光,非常灵验,有位御史夫人就是拜过之后怀上了双生胎。」
周漪月垂下眼帘:「母后对此事非常上心,我想着,总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她膝下无子,若是我能生下儿子,她在宫中也会稍好过一些。」
「否则,父皇百年之后,可就是梁氏和太子的天下了。」
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带着挑衅的意味,与面前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十分犯沖。
闻祁顿了顿:「说起这位太子爷,可没少叫人操心,前几日他与太傅之子争执,竟然叫了几个武夫将他打了一顿,险些把腿给打残。此事在朝野上议论纷纷,老太傅气得要当场撞柱,陛下将太子好一通训斥,又关了一个月禁闭才了事。」
周漪月呵笑一声,讥诮道:「此事我也听说了,我这位皇兄一向如此,不学无术意气用事,简直与匹夫无异,比起心机深沉的九皇子倒是更让人放心呢。」
闻祁笑道:「公主定是比我更了解你的皇兄,我想说的是,太子爷虽德行有缺,但陛下对他还是很器重。」
周漪月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他跟前坐下,指甲掐出一点消瘀的膏药涂在他背上:「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可也不会任人宰割。」
不动太子,但还有别的方法。
「公主只要小心谨慎就好。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好。」
周漪月将烛台轻轻吹灭,掀开锦被躺在闻祁身边,两人唿吸渐匀,相携进入梦乡。
魏溱踏进公主府时,庭院内月光如水,一片寂静。
月光在他的脸上覆下一片阴影,他踩在玉石路上,仿佛勐兽巡视领地,钻进一处寝屋。
动作轻盈得悄无声息。
屋内没有灯火,空气还浮动着旖旎的气息,在月光下像是微尘。
偌大的房间内尽是奢华的桌椅,桌上搁着一尊送子观音,质地上乘,面目慈悲。
观音像前的错金博山炉内燃着一支未尽的香,檀香裊裊,显然是刚刚插上的。
方才就是在这里吗?
他往床边步去,隔着层层床帘,床上一男一女紧挨着躺在一起,锦衾勾勒出他们的轮廓。
他绕到床另一侧,手一挥,将床帘甩开。
男人的肩颈处爬着几道鞭痕,膏药下是青红的颜色,看着有些浮肿。
魏溱能想像到她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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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的女子显然刚经歷一番春情,如沾露的梨花,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柔软的身体整个陷在雪青色金丝褥上,一弯玉臂软绵绵搭在绸被上,皮肤上有一片烧红的痕迹,缎发水墨般铺展开,髮鬓被汗水打得濡湿。
他目光飞快从那张脸庞上掠过,定格在唇瓣上。
水光潋滟,像得了什么滋润似的。
他眯了眯眼,眼底有暗夜流动,伸出手掐着她下颌,三指捏住她的雪腮,一点点收紧。
颊肉挤在一起,女子蹙了下眉,羽睫轻颤,却死死绷着唇不肯松口,唇硬往两边抿,抿成了一条线。
连睡梦时都要跟他较劲么?
魏溱扯了扯唇,另一只手伸进她嘴里,撬开她齿关,强硬着把她嘴往下压。
女子的脸终于不堪重负,门户大开,樱口张成饱满的形状,潋滟欲滴。
像是生出几分玩心,魏溱伸出修长手指,指腹沿着她的唇瓣划过一圈,将她的嘴摆弄成满意的形状,这才缓缓收回了手。
手指刚抽出一半,关节处一痛,他的手指被她一口咬住,牢牢卡在那里。
指尖上传来温热软滑的触感,酥酥麻麻,顺着手、胳膊传上男人的脑门,激起后背一阵薄栗。
女子两弯柳眉轻蹙,似乎含着的东西有些撑口,她往前伸了伸皓颈。
魏溱心头一跳,忙腾出另一只手扳开她的嘴,全身而退。
手指上留下一道晶莹,在月光下泛着光。
女子微张着嘴,还保持着方才的形状,头往枕头里蹭了蹭,露出满意的神情,如狩猎者餍足回笼。
魏溱睨了她一眼,眼底流动着说不清的情绪,掀开床帘转身离去。
步伐略有些凌乱。
走到那张黄花梨八仙桌前时,床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呓语:「闻郎……继续……」
男人顿住脚步。
面前观音像直直立在桌上,瓷器无温,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割痛他的眼睛。
「哗啦——」
碗盏碎裂声乍然响起,划破寂夜,床上两人一下从梦中惊醒。
周漪月惊问:「什么声音?」
侍女们听到动静赶忙步入屋内,见那尊价值不菲的观音像碎成一地瓷片,朝两人道:「公主,驸马爷,许是窗子没关好进了风,把桌上的观音像给吹下去了。奴婢这就收拾。」
周漪月面露薄怒:「睡的时候窗子还是关得好好的,怎么会进风呢?」
闻祁安慰她:「无妨,碎了就碎了,回头我给公主找一尊更好的。」
他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说着。
四方馆内,司枫几个官员从外面回来,刚迈进馆内,便见到这样的情景——
满庭枝断叶落,仿佛刚经歷了一场狂风暴雨,树下石凳处,魏溱以剑支地,气喘不定,像是刚经歷完一场厮杀。
几个晋国官员面面相觑,迟疑着上前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
「无妨,兴致来了,练剑。」长剑回鞘,魏溱云淡风轻答了一句。
他见几人眉眼间似有郁色,问:「可是晋国那边出了什么事?」
司枫道:「的确有些事需要向将军禀报。」
几人入了屋内,司枫将几封信交给魏溱:「大晋那边送来密信,多年前我们的人曾将一间者安插在皇宫中,陛下要我们务必与此人联繫上,拿到边防地图。」
崔涯在一旁接话:「今日左尚书找上我们,说七日之后梁帝于宫中设宴,邀我等使臣一同赴宴。我认为这次宫宴正是个好时机。」
魏溱仔细阅了阅密件内容,将纸张垂于烛台之上。
信纸转瞬被火舌吞没,化为一缕灰烬。
他对崔涯道:「我们来梁夏之前便有分工,与梁夏交接上的事由你负责,我和司郎将带着身手好的死士们暗中打探消息,搜集梁夏情报。」
「以防万一,届时我和司郎将一同随崔尚书入宫。」
几人商议一番后,漏壶中浮箭报晓,天边泛起蟹壳青。他们起身,各自散去。
司枫等人都走了以后,还留在原地,魏溱问他:「还有何事。」
「还有一事需告知将军。」司枫笑得阴恻,「末将已在暗中打点妥当,宫宴当日,会送将军一份大礼。」
魏溱拧眉:「什么大礼?」
熙春楼失火后,一连下了几日的雪,覆盖了喧嚣的京城。
人们的议论声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
梁夏国地处大漠,素来是风沙漫天干旱以为常,很少像今年这样雪降如席,已经转而成了灾。
路上一边有人煮雪烹茶,一边有人冻死街头。有人说是天降灾祸,有人说是上天示警,还有不少人到熙春楼前凭弔,嘆一句世事无常,繁华一梦。
先是玉渊湖爆炸,后又是名楼失火,官府虽下令严查火因,可墉都城中还是人心惶惶,谣言穿街过巷。
即便是在金碧辉煌的公主府中亦难逃此风,下人们在廊下扫雪,窃窃私语着。
「听说失火当日有人纵火,不知是真是假,你们说此人又不图钱财,好端端烧那楼做甚?」
「那熙春楼背后有贵人支持,到底何人敢这么大胆啊?」
还有人说:「罢了罢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多言的,还是专心侍奉公主殿下和驸马吧。」
几人嘟囔了几句,见几个宫监模样的人匆匆穿过门廊,忍不住又道:「这是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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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了吧?」
依照礼制,周漪月正月内要与驸马回宫,侍奉帝后左右,朝珠公主擅自出宫之举十分不妥,宫中已经多次差人来问。
「公主这病也耽搁了太久了,快七日了还没好全。」有人不经意来了句,继续低着头拿扫帚扫雪了。
此时屋内,周漪月刚将宫里的人送走,一位端雅妇人迈进屋内。
她行了个万福:「臣妇见过朝珠公主殿下。」
来人通身绫罗,降色衣裙,髮髻高束,看着便身份不凡。
周漪月将她请进屋内:「王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定是下人们传话没传全,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过来?」
此人是京兆尹府府尹大人的正妻夫人王氏,因与皇后私交不错,和周漪月打过几次交道。
去年她被妾室陷害,险些要被府尹休妻,是周漪月出面给那个小妾家里找了些麻烦,把她送进了牢狱。
那之后两人的交往便多了起来,这次周漪月特地请她来府上喝茶叙旧。
「前几日熙春楼失火,我与驸马正好在场,还未向府尹大人登门致谢。」
「殿下客气了,先前我家大人派人上公主府询问情况,不知可否给殿下添了麻烦,我为此事已经数落过他了。」
「夫人此话见外了,府尹大人是为了查案,我理应配合。不知纵火人可找到了?」
「尚未,当时在场人数众多,一个一个排查起来任务量很大。此番熙春楼失火波及周边好几座楼,涉案人数众多,还有不少王公贵族,大人他对此也很头疼……」
周漪月沉吟片刻,「我当时在场,隐约记得纵火人的样子,不像是店小厮一类的人。熙春楼不同于一般的酒楼,只有手持玉牌的人才能进入,只要找到名单,查起来便可轻松一些。」
说罢又加了一句:「身为皇室中人,我自然希望京城安定太平,也好让父皇少些烦恼。」
「公主殿下放心,臣妇定会代为转告。」
周漪月起身,将人送出门外。
茶盏还冒着热气,周漪月往桌上看去,那里搁着一份名册,是王夫人前几日给她送来的。
墉都城内,近一个月内所有入城的晋国人名单都在这上面。
这几日靠着这本名册,她排除了几个可疑人选,可那名册上附符合条件的男子众多,如此排查下去无疑是大海捞针。
可是此人又出手了,给了周漪月机会。他有熙春楼的玉牌,加上晋国人的身份,只要对比这两份名单,不消几日她便能找到此人。
周漪月合上那本名册,去了闻祁的书房。
闻祁此时正在书案后批阅公文,见她走进,将文书归在一旁,牵起她的手:「怎么了?」
「刚把客人送走,今晚约了定远侯府的赵小姐一同看戏,一会就出门,想着看看你在做什么。」周漪月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盏日铸雪芽茶递给他。
「公事,都是些烦心的,不提也罢。」
闻祁接过茶浅呷了一口,搁在桌上,「公主若是出门务必多带些人跟着,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为夫不在你身边时记得让下人们多照看。我已经跟侯管事吩咐过了,若是银钱不够了只管从府里支取。」
周漪月点点头,她自然会多带点人,免得再遇到上次那种事。
闻祁盯着她的脸:「怎么瞧着还是有些疲累的样子,今日药可吃了?听侍女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想吃什么便跟厨房说,上次皇后娘娘为此事已经责怪过我了,万一公主再出什么差池,我这个驸马也不用当了。」
「说什么浑话,不过不小心落水而已,我人好好的,谁敢说我驸马不好,我定跟他拼了。」
闻祁笑道:「家有悍妻,夫復何求啊?」
周漪月眉眼上挑,显得有几分刁蛮可爱,「你还好意思说我呢,刚从火场死里逃生的,第三日就跟没事人似的上早朝了。」
她将他的手腕掰过来,上面还有烧伤的痕迹。
闻祁赧然一笑:「咱们夫妇也不知惹了哪路神仙,三番两次遇上这种事。过几日我去宝华寺给公主祈几道平安符来,公主只管养好身子,这才是正事。」
他覆上周漪月的小腹:「我还巴巴盼着公主给我生个麟儿呢。」
「只要儿子,若是女儿便不盼了?」
「都好都好,是儿是女我都欢喜。」
周漪月见他慌了神,掩帕一笑。
其实,她心里也无数次掠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她不知自己能否做好一个母亲的角色。
也许有了孩子,她的心才算真正安定下来……她不知道。
但只要闻祁在身边,她心里就有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让她愿意为他生儿育女。
两人温存了一会,周漪月问他:「驸马今日去做什么了?怎么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整日早出晚归,每次都三更天了人才回来。」
「明日宫宴,出席的人很多,陛下的意思是办得隆重一些,将晋国使臣都邀请入宫,加上朝中重臣,自然事情多一些。」
周漪月点点头:「这我倒是知道,一大早父皇就吩咐宫里人来了,我正想跟你商议此事。」
闻祁以为她想说自己不去,便道:「公主若不想去我一人去即可,陛下的本意是藉此机会拉拢晋国人,左右都是聊些国事,没什么好玩的。」
周漪月摇摇头:「不,我已经让他们给父皇回话了,这次的宫宴我会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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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祁面露意外,周漪月解释:「总在府里闷着也是无趣,若我这次再推,只怕父皇要恼我了。」
「好,那我吩咐下人给公主准备行装。」
他仔细打量周漪月的穿着:「公主正是琼姿花貌的年纪,哪能成天素雅着,我前几日送给公主的几匹琉云锦怎么没见公主穿过?」
「已经交给齐嬷嬷去定衣裳了。」周漪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嘆了口气,「到底身子不爽,连打扮都没心情了。」
「不过你放心,明日的宫宴是大事,我定会好好打起精神。」
最后一句话,周漪月咬得很重。
第13章 争妍
连日的大雪没有阻挡金楼玉阙内的喧闹,宫宴当日金鼓齐鸣,礼乐声响彻皇宫内外。
皇宫内,宫人们将积雪扫清,锦帷马车一辆辆驶入宫门,辚辚从宫道上驶过。
女眷都要先去皇后的坤宁宫,周漪月和闻祁到朱雀门便下了车分开行走,各自由宫人引路。
还未至宫门便听到殿内的嘈杂声,掌事宫人桂兰姑姑带着几个宫女候在宫门前,见周漪月到了,忙将她请了进去。
「公主殿下可来了,皇后娘娘都等了多时了。娘娘吩咐过,若是殿下来了,先教奴婢请去内殿,一会再一同见各位夫人小姐。」
「有劳嬷嬷。」
周漪月迈进内殿时,皇后正端坐在菱花镜前,髮鬓还未梳好,一袭暗金凤纹路衣裙向后铺展,青白色织金斗篷,雍容端庄。
窦皇后的五官不甚出众,即便是华服加身珠翠盈头,身上也总带着淡雅如菊的气质,就像她这个人一般——不争不抢,远离纷扰。
无论是家宅内院还是深宫,都容不下这样的性格,这是周漪月一直以来的结论。
「月儿。」窦皇后唤了一声,将她拉到身边,「母后还怕你今日不来,身子骨可好些了?」
「母后放心,驸马一向很照顾儿臣,倒是母后,怎么瞧着脸色不好的样子?」
她问桂兰姑姑:「母后昨晚没睡好吗?」
桂兰姑姑回话:「公主不知,杜美人最近龙胎不稳,娘娘为了照顾龙胎这段时间几乎没睡过好觉。昨日又动了胎气,皇后娘娘连夜召太医会诊,今早才消停。」
周漪月道:「此前便听说父皇新纳了一位美人,是个脾气泼辣的,难伺候的很,太后非常不喜欢她。左右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母后也不必如此上心。」
窦皇后揉了揉太阳穴:「我身为六宫之主,照顾龙胎是我的责任,再说了,杜美人是头胎,自然凡事都要当心一些。」
桂兰姑姑替皇后打抱不平:「梁贵妃就算了,她杜氏算什么东西,不过内务府出身的奴才,仗着怀了龙胎几次三番给娘娘脸色看,娘娘好脾气,奴婢可看不下去!再这样下去,这后宫都要成为她的天下了!」
周漪月并未附和,不动声色来了句:「爬不爬得上去,是要看她的本事的。」
周遭无人,她同窦皇后道:「母后,我已经安排了所有的御医,无论谁给杜美人诊脉都要私下跟她透露,她怀的是皇子。」
此话一出,桂兰姑姑面露不解:「公主此举何意,奴婢怎么听不懂啊?叶氏本就嚣张跋扈,若让她知道自己怀的是皇子,还不更涨她的气焰?」
周漪月垂下眼帘,拿过侍女手上的凤钗,插于窦皇后云鬓之间:「母后放心,我自有安排。」
窦皇后看着妆镜中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欣慰一笑:「吾儿孝心,母后此心甚慰。月儿,这皇宫中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若没有你,母后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母女俩又聊了些体己话,刚才的话题变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时候不早了,随我一同去正殿吧。」
两人迈进殿时,殿内已经几乎坐满,大多是后宫嫔妃,诰命夫人还有公主郡主们,放眼望去,皆是姿容艷丽,穿戴华贵,繁复的礼裙层层铺展在白玉地板上。
众人齐齐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主座,「陛下正与诸位大臣和使节在太和殿议事,先请各位在这里歇息片刻,本宫在寒香园内为各位准备了梅花宴,请各位随本宫一同前往寒香园。」
有人立马顺着窦皇后的话往下说:「一边赏雪一边品茗,皇后娘娘安排的宴会果然有趣。」
梁贵妃今日打扮得也异常隆重,妃色缕金穿花云缎裙,眉眼细长,头上朝阳五凤挂珠钗如点睛之笔,将五官衬得愈发柔美,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是年近四十的人。
两儿一女傍身,加上太子生母的身份,梁贵妃在后宫中的风头几乎完全盖过了皇后。
其他几个嫔妃和贵妇们附和了几句,一众人便在宫人的引导下往寒香园去了。
周漪月正走着,有人唤她:「月姐姐。」
周漪月回头,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朝她走来,步态裊娜,出尘轻盈的脸裹在质地上乘的狐毛衣领里,瓷白色绣衣如盛开的雪莲。
端的是楚楚动人。
「三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听说姐姐元宵那日出宫巡游从高楼落水,后来又经歷了熙春楼大火,妹妹本想去朝珠宫看望姐姐,谁承想姐姐回公主府了。」
「妹妹那里有不少玉痕胶,若是姐姐需要,妹妹便差人给姐姐送过去。」
嘉阳公主周林婉乃梁贵妃所生,周漪月记得她从小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与自己向来不亲近,她方才还疑惑,怎么今日一反常态对她如此热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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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果然没好事。
坠湖一事周漪月从未跟人说过,熙春楼之事后她也是第一次出门,也不知周林婉是从哪知道此事的。
一瞬间,好多人的目光往这边看,带着打量和疑惑。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听说朝珠公主前不久在玉渊湖坠湖,怎么熙春楼失火也和朝珠公主有关吗?」
「又是坠湖又是爆炸,还有失火,这已经不是一个倒霉能解释得了吧?」
「一连撞上两场意外,怎会这么巧合,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八成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天吶你可别吓我!」
周漪月听着这些话,嫣然一笑:「五妹妹有心了,我身上的伤只是小事,不劳妹妹操心。」
「玉渊湖爆炸波及周边百姓,熙春楼失火案中也烧死了很多人,身为皇室公主,我理应尽公主的责任。我已经向京兆尹府捐了五百两银子,还差人与京兆尹府和巡防营商议,从公主府内调些能用的东西安置那些灾民,并在附近增设粥铺,也好给父皇分忧。」
周漪月此话说得甚是大方得体,周围不少女子凑上前道:「三殿下果真想的周到,正好我家中也有些不用的衣物,殿下若是方便,就捎带上我那一份吧。」
有这样博名声的机会谁不想要,几个贵女争相上前:「我也想给灾民捐一些钱,还请殿下代为转交。」
周漪月颔首:「几位有心了,我定会与府尹大人传达各位的好意。」
周林婉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努力扬起一抹倩笑,「妹妹自惭形秽,应该多向姐姐学习才是。」
她转身想走,周漪月拉住她的胳膊,姿态亲昵:「妹妹先别急着走啊,还想和你聊几句呢。」
她凑得很近,含情脉脉看着她,仿佛是在以目传情。
「既然姐姐都说了,妹妹怎好意思走……」
周林婉雪肌染上红晕,心里是又羞又燥,只能故作镇定,强撑着身心和她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回,其他贵女们看着并肩行走的两人,心里忍不住赞嘆:好一幅美人图。
嘉阳公主和她的母亲梁贵妃一样,是典型的柔婉美人,身量纤细,玉容窈窕,转盼回眸时,一双清凌凌的水波目,好像有万千心绪想诉说。
左边的朝珠公主则是另一番风景,她五官撼美,是一眼让人惊艷的类型,灼若芙蕖,媚眼如丝,朱唇欲滴,身段玲珑有致,一举一动百媚横生,艷压群芳,美得十分有攻击性。
说句冒犯天家的话,就像千年狐狸成精似的。
若单看周林婉,会觉得此女貌美出尘,不可方物,可一旦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朝珠公主,便觉得嘉阳公主的相貌索然无味,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女子跟她站在一起,是一种灾难。
周林婉走了那么一段,浑身都不自在,找了个託辞:「我有些事要与母妃商议,就先失陪了。」
周漪月环视四周,见目的达到了,也便不挽留了。
周林婉一下甩开她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脸上没了一丝一毫方才的清冷高雅。
梁贵妃见周林婉慌慌张张跑过来,问她:「怎么了,怎么跟被蛇咬了一样?」
「儿臣可不就是被蛇咬了嘛!」周林婉狠狠绞着帕子,清丽的面容浮上一层狠戾。
她不会放过她的。
周漪月看着周林婉活生生被自己吓跑,抿着唇笑个不停。
她这次入宫只带了齐嬷嬷和侍女採莲,採莲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出声问她:「殿下,是奴婢的错觉吗,嘉阳公主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不是你的错觉。」周漪月也这么觉得。
不过,对付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跟她站在一起就行了。
她忍不住看向距她一丈外的梁贵妃,即便是在一众嫔妃中,她也是美得出众。
梁贵妃是后宫一等一的明艷美人,生的女儿却如清水寡淡。
周林婉继承梁氏的美艷相貌十不足五,好在琴棋书画还不错,眉目带着些书卷的清气,加上面相柔和,也多少带了点仙姿玉色的感觉。
周漪月心下有些可惜,她虽不喜梁氏,但十分欣赏她身上的那股力争上游的劲。
採莲问:「奴婢自打记事以来她就总是这样暗戳戳找殿下麻烦,实在让人费解。嘉阳公主为何如此敌视殿下?」
「大概因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吧。」
周漪月看向自己的手,欣赏了一下丹蔻:「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朝她髮髻射了一箭,险些射中她的脑门。大概从那以后,周林婉就记恨上我了。」
「不过我都跟她赔过礼道过歉了,怎么还如此斤斤计较?」周漪月面露不解。
採莲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险些把人射死,这……这不记恨就有鬼了吧!
这话她只敢腹诽,嘴上还是支支吾吾接道:「这、这……定是嘉阳公主犯了什么天大的错,才惹得殿下如此生气吧?」
「也许罢。」
周漪月面色一滞,手缓缓垂下。
採莲见她神色惶惶,忙问:「殿下怎么了?」
周漪月喃喃道:「我怎么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射她那一箭……」
她大惊失色,攥住採莲的胳膊:「採莲我问你,人的记忆可会出现错乱?就像……就像玉连环一样,明明是连贯的记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把其中一节给忘了,其他的记忆都还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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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莲歪了歪头,皱着眉问:「奴婢愚笨,殿下的意思是?」
「比如说,一件事,自己只记得结果忘了原因,又或者说,明明的好几个人在一起,却单单忘了其中一个。」
採莲挠挠头,眨了眨眼,思考了半响,还是面露疑惑,「若是记性差,那也该把一整段记忆都忘了,怎么会只记得结果而忘记了原因,或者是只记得一个人而忘记了另一个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漪月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沉下去。
她一直以为,那个歹人是得了失心疯之类的才如此纠缠她。
可是,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方法,让人单独忘了一个人……那么,那个人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周漪月头痛欲裂,闭上眼反覆深唿吸,睁开眼问:「左大人今日可入宫?」
「殿下说的可是鸿胪寺卿左知熠大人?」
採莲想了想:「今早奴婢刚见过太和殿的小顺子,他说大臣们今日都到齐了,左大人应该也在。」
「那就好。」周漪月抿了抿唇,裹紧身上的红羽纱鹤氅,试图稳住自己的步伐。
不多时,众人来到寒香殿,寒香殿内温暖如春,四壁生辉,薰香炉中香雾裊裊,是梅花的淡雅香气。
周漪月正是心烦意乱之时,觉得釉彩盘里的食物都没了光泽,吃了几口烧圆鱼便搁下了筷箸。
採莲问:「殿下,可是今日御膳房的菜不合胃口?听说这梅花汤饼和蜜渍梅花御厨们花费了不少心思呢,还有那梅花酿,是去年宫里几位娘娘亲手摘的,每人只得这么一盏呢。」
「许是风寒刚愈,加上一连喝了几日的苦药,嘴里吃不出味来了。」
周漪月浅呷了一口梅花酒,浓烈的梅花香气在口中瀰漫,她的味觉似乎在一点点恢復。
的确是好酒,她忍不住多看了酒盏一眼,将盏底剩下的一点余酒喝光。
不过,除了酒香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什么别的味道……
她只是闪了这么一下念头,权当自己多想了,搁下酒盏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什么,问採莲:「齐嬷嬷呢,不是说今早被叫去坤宁宫帮忙准备宫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人?」
採莲摇头,只说不知。
此时寒香殿外一处拱门前,桂兰姑姑正质问齐嬷嬷:「嬷嬷贴身伺候公主,怎能一问三不知?公主为何去熙春楼,不知道,公主见了谁,不知道,为何驸马也在,嬷嬷还说不知道……你叫我如何回復皇后娘娘?」
齐嬷嬷不语,桂兰姑姑继续道:「又是坠湖又是失火,难不成灾祸都追着公主殿下跑?嬷嬷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要蓄意陷害公主?」
齐嬷嬷点头:「十有八九……公主殿下定是遇上了一些麻烦,至于是何人所为,奴婢还在调查。」
桂兰姑姑没好气道:「等你调查就晚了,娘娘私下派人将公主这几年得罪的人筛了个遍,已经把那些人的嫌疑全部排除了。」
齐嬷嬷垂首沉吟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抬头:「我突然想起一事,公主坠湖那晚做了噩梦,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罪奴,说不定……与此人有关。」
桂兰姑姑脸色大变,连忙向四周看去。
齐嬷嬷冷声道:「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和皇后娘娘知道此事,咱也别藏着掖着了。」
桂兰姑姑沉吟半响,把声音压得很低:「公主殿下曾因为那个罪奴的死整日消沉,娘娘这才命我们去求此味安神香,只要长期闻此香,便能忘记最令自己痛苦的人,抹除所有相关的记忆……倘若此人真是起死回生,公主可有大麻烦了。」
两人面色都有些沉重。
桂兰姑姑问她:「我和皇后娘娘从未接触过此人,他的相貌你可还记得?」
「隐约有些印象,不过时过境迁,人的相貌也许会改变。」
这世上,或许只有她还清楚记得公主和罪奴阿弃的过去,记得两人荒唐的四年。
齐嬷嬷沉声道:「这几日我会寸步不离待在公主身边,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若有什么可疑之人我会第一时间来坤宁宫禀报。」
「好罢,你出来的时间也够长的了,且回去吧,我会向皇后娘娘禀告此事的。」
两人离开后,一道身影从廊柱后面走出。
凌云将她们的话都一字不落记在了心里,转身往太和殿方向而去。
第14章 挑衅
太和殿内,梁帝将将与使臣们议完国事。
「晋国使臣远道而来,朕心甚慰,朕欲设宴以待,以示我梁夏国盛情。」
鸿胪寺卿左知熠上前朝众臣道:「陛下今日于干和殿设宴,请各位在宫内稍等片刻,待酉时与陛下一同赴宴。」
众人纷纷跪拜,齐声应诺。
此时凌云从殿外回来,朝魏溱耳语一番。
魏溱听着他的话,心里一点点腾盛起杀意。
「把她身边所有香粉换掉。」
他紧绷下颌,一双鹰目像是淬了寒冰,冷得骇沉。凌云打了个寒战,躬身道:「是。」
凌云走后,魏溱看向不远处那个清贵无匹的男子。
绛纱方心曲领冕服,赤金革带,如此鲜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生生穿出了沉稳内敛的气质。
衣领领口很高,围着一圈黑狐毛领。
显得十分欲盖弥彰。
魏溱心下冷哼一声,对身旁的崔涯道:「崔大人,可否为我引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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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闻祁这厢正在与兵部尚书谈赈灾一事,商讨雪灾天/朝廷如何弥补牧民损耗,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了一声:「闻少卿。」
闻祁转身,见到晋国使节崔涯朝自己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看着很是眼生。
几人互相行了一礼,崔涯向闻祁介绍:「闻少卿,这位是晋国的魏将军。」
闻祁看向他身边的男子。
听说这次使臣团里有一个年轻的武将,几乎不怎么与他们梁夏官员接触,前几次只是简单打过照面,并未交流过。
如今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当真是丰朗昳丽,一双乌目如碎钻寒星,鬓若刀裁,剑眉凌厉,俊美的脸在壁灯下泛着生铁一样的光泽。
许是武将的缘故,眉眼间染着一层寒戾,杀伐气扑面而来,加上身量颀长,单是站在那里便令人心口发紧,下意识就想敬而远之。
闻祁接触过那么多的武将,不乏征战沙场多年的,都没有眼前这位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尽管心下涌上一阵不适,他脸上还是摆出得体的笑,朝那人行了一礼:「魏将军。」
魏溱抬目看向他,并未回礼:「听说闻大人身为太僕寺卿,掌管牧马政令,在下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
「不敢当,将军请讲。」
男人默了默,乌眸冷沉,像是在打量他。
「在我大晋,战马的繁育和训练都由军中武将专责,战马也尽归军中所有。不知为何在梁夏国,这些事反而由太僕寺掌管?大人可能为魏某讲解一番?」
闻祁温声回道:「将此事不难解释,战马非单独作军中之用,也关乎民生国计,若全部交由军中掌管,不利于长远之计。」
「可太僕寺不在军中,如何确保马匹的训练和战备?反而是常年征战的武将更清楚战马之需,岂非更合适啊?」
拖长的尾音像是在挑衅和威胁,森寒目光有如逼视,带着千钧之重。
「太僕寺虽不掌兵事,却通晓马匹之需,若由太僕寺主事,与军中将领合作,便可兼顾军民之利,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
闻祁没有被他的气场镇住,他不卑不亢,将那千钧之力轻轻化解。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争论着,旁边站着的几个官员听着那些话,心下突突狂跳,一个字也不敢说。
面前两人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温文尔雅,明明是在谈正事,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凝重到令人窒息,你来我往之间,有无形刀光闪过。
还有这位魏将军的架势,不像是讨论马政,倒像是……找闻少卿讨要本属于他的军马归属权?
可问题是,这从何说起啊?两人一个在梁夏一个在大晋,争哪门子的军马权?
眼见气氛愈发僵硬,崔涯站出来打了圆场:「两国国情不同,政令上自然有些许出入,二位何必争一时之长短呢?」
「崔大人说的是,在下听两位大人的谈论,实在受益匪浅吶。大家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几人纷纷上前意欲劝和。
闻祁笑道:「是啊,我与魏将军讨论军马政而已,不管由谁掌管,左右战马是军中所需物资,不是谁的私有物。」
「有些东西可以不争,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分个清楚比较好。」
魏溱薄唇轻抿,含着莫测的笑,目光霜刃一般。
「玩笑话,闻大人切勿当真,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大人莫要与我等武夫计较。」
他一边说着,手不着痕迹搭上他的肩膀,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拍的正好是他鞭伤未愈的地方,闻祁吃痛,长眉拧了拧。
「闻大人身上有伤?」魏溱笑了声,语气略带玩味。
一瞬间其他几人也投来询问的目光,闻祁讪讪道:「小伤,前几日骑马不甚摔了胳膊,今日还未好全。」
魏溱道:「摔了胳膊可不是小事,先前魏某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被一匹发疯的红鬃马伤了筋骨,我便拿铁鞭……将它生生打死了。」
气氛骤然冷沉下去。
魏溱淡淡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烈马难驯,大人定要好好看好这匹马,免得它再次伤到大人。」
「有劳将军关心。」闻祁一向温和的脸上也带了冷色。
此人对他有敌意,他几乎可以确信。
几人各自散去后,崔涯擦了擦额上的汗,天知道他方才有多提心弔胆,生怕魏溱一言不合跟人当场拔剑。
这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将军何苦跟他争一时之气,别忘了我们今日还有重要的事……」
魏溱沉了声:「我正要说此事,眼下距宫宴还有几个时辰,正好藉此机会去找我们的人。」
「将军记得就好,我生怕你忘了,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们说就是。」
魏溱点点头,把一旁的司枫叫过来,朝他们交代了几句,独自走出殿外。
御花园一处假山旁,锦绣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
正来回踱步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高大的阴影投到她面前的寿山石上。
她一转身,直直撞入一双阴沉黑眸。
今日魏溱不知是怎么了,面色冷得可怕,比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他问:「有人发现你吗?」
「应该没有,我跟着晋国舞姬们一同入宫的,一进宫便换上了宫女的衣服,没人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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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他点点头,默默看着她,伸出手,从她腰上取下一方手帕。
妃色的绢帕拿在他手里,将那张衬得越发妖冶,锦绣还未从眼前的景象中恍出神来,他将帕子蒙在她脸上,在后脑系好。
绢帕的凉意若有若无从锦绣脸上划过,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睁睁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离自己那么近,连唿吸都忘了。
他眉眼含笑,问她:「上次那个闻驸马可还记得?」
「妾身记得。」锦绣心生忐忑,生怕他是发现自己手下留情一事,心跳擂鼓。
却见他俯下身,对她交代了几句,缓缓起身:「记住了吗?」
「是,妾身记住了……」
此时侧殿内,闻祁的随从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大人。」
「先前命你调查的那个高大人如何?」
「与大人想的一样,此人身上没有任何疑点,生平经歷也一切正常,唯一不妥的地方大概就是前几日突然被调任偏远之地,调任令上没有写任何理由。」
「他走得迅速,如今人已不在京城,府上也是空无一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闻祁冷笑道:「若真是一切正常,又怎么会走得如此匆忙,还走得如此干净?当真是下功夫。」
他闭了闭眼,喟嘆一声:「公主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随从不语,他在调查高大人时就已经意识到此事了,他背后的人绝对不简单,做事几乎滴水不漏,还能轻易让朝廷官员为自己所用,实在可怕。
闻祁道:「去打听那个晋国魏将军的来歷,他的家世,生平经歷,甚至是喜好,我都要知道。」
「大人怀疑此人?」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与公主成亲多年,她和晋国人从无往来,此前也从未给听说认识过什么晋人,不会平白无故惹上这等人物的。
「属下明白,待我调查一番就来向大人禀报。」
随从退下,往殿外走去。
闻祁刚要转身,忽然余光瞥到一抹身影。
只见殿外是一众身穿宫服的女子,彩衣裊裊地从殿外走过。
其中一人以面纱蒙面,手上捧着锦缎和春服一类的物件,垂首跟在队伍最末。
闻祁几乎一眼便看到她,那眉眼,那身段,与那日熙春楼的歌伎如出一辙。
他几乎拔脚往殿外追去,却见方才那些人已然消失了踪迹。
他忙叫住旁边一个小太监:「方才那些宫女是哪个宫的人,去了何处?」
「方才走过去的宫女?」小太监仔细回忆了下,「应该是往绮春宫方向去了。」
「绮春宫?」闻祁对这个宫殿没什么印象,想着许是新贵,因问:「不知主位是哪位贵人?」
「回大人,这绮春宫是陛下单独给杜美人住的,杜美人身怀龙胎,陛下特许她今日不必参加宫宴,又赏赐了好些东西,那些宫女许是给杜美人送赏赐去了。大人若要去绮春宫的话,奴才可以带路。」
「好,有劳公公。」闻祁心里有太多疑问,跟着那人往那边走去。
寒香园内,酒已过三巡,席上的华衣美服的女子们都有些微醺,容颜比满座梅花更为娇美。
周漪月饮得不多,意识还算清醒,见齐嬷嬷从外面回来,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娘说绣房要给皇女们缝制新的帕子,说奴才最懂公主的喜好,便留在那里帮忙挑选了几个花样。」
周漪月点点头,并未起疑,只交代齐嬷嬷:「别忘了正事,我前几日吩咐你的事可办妥?」
「已经办妥。」齐嬷嬷俯身,对周漪月耳语道:「绮春园的宫女流莺的家人已安置妥当,她昨个儿刚向奴婢许诺,会全力帮助我们。」
「那就好。我今日要见她一面,你可跟她交代过了?」
「是,绮春宫外有一处幽径,东边便是御花园,在那里碰面,几乎没有人会注意。」
齐嬷嬷说罢,面有忧色,又劝道:「公主,要不还是我去吧,一直都是奴婢和她交接的,万一公主去了被人发现——」
「不,这次的事非常重要,我要亲自给她交代清楚。若是母后或者谁问起,就说我去御花园吹风醒酒了。」
齐嬷嬷也不再劝她,躬身应诺。
周漪月披上鹤氅,起身朝绮春宫方向而去。
她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周林婉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在她身上,脸上露出莫测的神情。
绮春宫在寒香园北向,位置僻静,周漪月穿过长长的宫道,一路上也没见什么人,宫人大多数都是低着头急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忙着布置宫宴。
到约定好的地方,果然见到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宫女在东张西望。
此处隐蔽于几处假山之间,三面环石,位置十分隐蔽安全。周漪月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流莺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忙上前行礼。
周漪月开门见山:「杜美人进来身体如何,太医怎么说?」
流莺颤抖着「太医说美人她胎相平稳,是皇子的可能性更大,杜美人深以为然,赏了太医不少银子……」
周漪月点点头,「流莺,你今年二十有三,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出宫,届时我定会吩咐秦总管,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安置费。」
流莺明白她说的意思,颤抖着下跪:「奴婢定唯殿下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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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这就好。」
周漪月俯身朝她耳语了几句,流莺双目一点点睁大,神情已经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周漪月问她:「记住了吗?」
流莺没想到朝珠公主如此胆大,但事已至此,她所有的家人都在她手上,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奴婢记住了。」
虽说此事异常兇险,但若是事成,自己和家人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去吧,若有什么需要可与齐嬷嬷说,或者告知秦总管。」
「奴婢遵命。」
流莺告退后,周漪月正转身欲走,忽而眸光一闪,瞥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驸马,他怎么在这里?
除了闻祁,他身旁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
周漪月心生疑惑,正要朝他走去,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揽上她的细腰,把她勾进了一旁的假山里。
第15章 咬印
「唔——」
呜咽的叫喊声顷刻被堵在了喉咙,男人宽厚的手掌死死按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抵在假山石上。
崎岖的石块咯上她的纤背,几乎要将嵴骨撞碎。
他凛冽的唿吸近在咫尺,宽厚的手掌铁钳一样扼住她的嘴,虎口处满布薄茧,按压着女子细嫩的雪肌。
「唔……唔……」周漪月拼命挣扎,步摇摔碎地上,珠玉滚落四散。
「殿下不喊,我就放开你。」
逼仄的空间内,魏溱低声说着,冰冷的视线引起女子身体轻轻颤抖。
假山内别有洞天,像是专门为谁准备的私密之所。
即便是死在这里,根本没有人发现。
他身体犹如铜墙铁壁堵在周漪月身前,周漪月自知力量上绝不是此人对手,识时务地点下头。
魏溱将她放开,目光始终牢牢盯着她,如同盯着到手的猎物。
高大的身躯没有挪动寸步,像是把她圈在了怀里,两人的衣料摩擦在一起,随动作沙沙作响。
周漪月拍了拍胸口,匀了下气息,低骂:「你疯了吗,这里是皇宫!」
九重宫门,近千名御林军,宫女太监人来人往,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闯了进来!
魏溱双手环胸:「皇宫又如何,我既然能进来,自然有办法出去。」
周漪月瞥了他一眼,语气尽是嘲讽:「所以呢,阁下今日又想做什么?该不会是想在宫里行刺吧?这可比挟持公主罪名重多了。」
男人语气漫不经心:「不管是多大的罪,总得先能抓住我才行。」
「你觉得皇宫里的侍卫奈何不了你是吗?」
「有公主在,他们自然奈何不了我。」
「无耻!」周漪月啐骂。
魏溱冷笑一声:「骂吧,若是招来了御林军,我便拿殿下当挡箭牌,让他们把我俩射个对穿,我们也好一同上路。」
「你真是个疯子!」周漪月咬着牙,眼中冷怒,质问他:「你到底要什么样才肯罢休?」
魏溱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唇上,双目微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轻轻启口,声音如魅:「殿下如果不想让自己的丈夫看见你和陌生男子在假山后偷情的场景,还是安静一些比较好。」
「还是说,殿下想让我请他过来?」
周漪月神情一滞。
方才被他这么一吓,周漪月发现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闻祁就在离她不到三丈远的地方!
她脸色霎地一白,手心沁出了汗,下意识屏住了唿吸,往四周看去。
还好,他们所在的位置十分隐蔽,外面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他们却能透过石隙清楚地看见假山外的景象。
周漪月转向身后的男人:「你最好有办法逃出皇宫,否则我一定让你死在这里。」
魏溱哑然失笑:「我可是好心请殿下看一场好戏呢。」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周漪月往外边看。
周漪月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闻祁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脸生的粉衣女子,看打扮像是宫女。
她心生疑惑,只见闻祁匆匆忙忙追上那宫女,叫住了那人。
「大人……」宫女忙不迭跪下,满脸不可置信,「大人没有死。」
「你认得我。」闻祁几乎可以确定此人的身份了,「那日熙春楼的乐伎就是你,对不对?」
「是……」
「说,你是谁,你奉何人之命接近我?你和那个高大人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地上女子始终不发一言。
闻祁转了转手上玉扳指,沉声道:「姑娘若不想说,在下只能把你送到官府查办了,到了那里要是再想说,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锦绣低着头,双目盈满泪水,长睫一眨,泪珠簌簌往下掉。
「你——」
锦绣咬着无血色的唇,梨花带雨道:「驸马爷,奴婢锦绣,原是教坊司的乐伎,被高大人赎身之后,受邀到熙春楼赴席。」
「谁承想,驸马那日喝多了酒,强行要了奴婢的身子,之后便在床上人事不省。奴婢害怕极了,后来听到外面喊熙春楼失火,更是六神无主,一人逃了出去。」
假山后的周漪月好似被当头一棒,几乎抑制不住想要冲出去,魏溱攥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殿下还是看完比较好。」
「拿开。」周漪月毫不客气将他手拨开。
锦绣娇美的容颜上泪痕斑斑,瞧着我见犹怜:「奴婢以为自己害死了当朝驸马,哪也不敢去,后来多方打听才得知驸马爷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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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番进宫就是为了见大人,奴婢自知身份卑贱,只要驸马爷收留我,奴婢愿给爷当牛做马。」
她说得动情,闻祁始终不发一言,末了,淡淡一笑。
「姑娘的话,漏洞太多了。」
锦绣擦泪的动作凝在半空。
他不紧不慢道:「第一,你若是想找我要个说法,为何前几日不去公主府,反而要来戒备森严的皇宫。」
「你既然是混入宫的,为何方才故意在我面前出现,又将我故意引来此地?」
「至于我那日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全是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姑娘说的是真是假?」
他走近一步:「我猜,姑娘是想趁着这次的宫宴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将此事捅破闹大,好让我身败名裂吧?」
「还不肯说实话么?」
锦绣身子颤了一瞬,咬了咬唇,撩开宽大的衣袖。
凝脂似的皮肤上光洁无痕。
「奴婢已经没了守宫砂,还有,大人在床事上有很多自己的习惯……若是需要,妾身可以证明。」
「至于大人那些疑虑,锦绣一介风尘女子,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做事不可能事事周到。若是大人不肯接受奴婢,奴婢唯有一死了之。」
今日宫宴盛况空前,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若真让她在这里寻死,吃亏的还是闻祁。
沉吟了半响,闻祁终是让步:「罢了,我会给你一个解决方法。我先派人将姑娘送出宫,我们再好好商议此事……姑娘总不急在这一时吧?」
「谨遵大人吩咐。」
锦绣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欲和他在这里纠缠,按照他的吩咐离开了。
两人走后,周漪月看向身旁那人,冷眼如刀:「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男人挑了挑眉:「我是为殿下着想,自己的驸马在外面惹了风流债,难道殿下准备忍气吞声?」
「你当我看不出来那人是你安排的?」周漪月反唇相讥,「而且,就算是又如何,我可以跟名士们游山玩水,我的驸马就不能宠幸别的女子吗?」
魏溱嘲讽勾唇:「殿下心思敞亮,果真不同于一般女子。」
周漪月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皱,笑靥如花:「多谢夸奖,如果你以为凭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就可以离间我们,只怕你打错算盘了。」
「不,殿下误会了。」
他笑了笑,凑近她耳畔,灼热的唿吸洒在她脖颈。
「我是希望你,杀了她。」
周漪月瞳孔骤然扩散,难以置信看着他。
魏溱双手环胸,「这不是你一向的作风吗?若是这个女人一直对你驸马纠缠不休,将事情闹大,你们二人都会陷入麻烦,你迟早会除掉她。」
周漪月纤背靠在假山石上,捂着胸口,怒视于他。
魏溱戏笑:「怎么,又猜中你的想法了,气到说不出话来?」
「殿下扮久了贤妻,连怎么杀人都忘了,把人拿鞭子打伤后还贴心给人上药,呵,我怎么不记得殿下还有这种习惯?」
她就是喜欢激怒她,看着她受辱又不得不咬牙忍受的样子,让他整个身心都非常愉悦。
魏溱说罢这话,唇角含笑看着她,以为她定会像之前那样,满面嗔怒,张牙舞爪扑上来要跟他拼命。
令他意外的是,面前女子紧抿着唇,一动未动,始终没有开口。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响,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周漪月身体轻微颤慄,突然抬起头朝他靠近一步。
双颊染上红晕,像是熟透的樱桃。
魏溱剑眉蹙起,眼睁睁看着面前那张美艷的脸越来越近,淡雅馨香扑鼻而来。
下一刻,她踮起脚,捧起他的脸,红唇贴上他的嘴。
眼前的这一切来得毫无徵兆,魏溱几乎滞在了原地,就在他愣住时,女子的舌尖趁机撬开他的齿关,攻城夺池般探入。
魏溱愠怒想将她推开,可女子比他的态度更强硬,勾住他的脖子不肯放过他。
湿濡的触感几乎要撩起他的欲望,他发了狠,嘴上用力咬下,勐地将她推搡出去——
「周漪月!」
他掐住她的脖子,近乎歇斯底里:「你还想用这种招数迷惑我?你以为勾引我就能让我重新对你摇尾乞怜吗?」
「我告诉你,你做梦!」
当初的她就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装可怜伤害自己,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步、妥协,被她牢牢玩弄于掌心。
曾经一次,他跟周漪月说,自己不想再跟她保持这样畸形的关系。
原本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心软,结果还是在见到她泪水的那一瞬间败得溃不成军。
「阿弃,你怎么能忍心抛下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留下来……」
她满面泪痕,近乎自毁般一件件脱去自己的衣服。
「听说父皇的女人们都是用这种方法留住他的,我求你,求你留下来好不好……我只喜欢跟你在一起……」
当时,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她,缓缓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少女纤细皓白的身子。
俯身吻去她眼角泪痕,半跪在她身前:「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唯一的,主人。」
少女破涕而笑,环住他的脖子,朝他肩膀上狠狠咬去。
「留了我的印记,就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哦。」
「阿弃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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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叫嚣,他的手越发收紧,周漪月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身体剧烈挣扎,脸上红晕渐盛。
嘴里传来几声呢喃:「好热……好热……」
「什么?」
魏溱拧了下眉,松开手,仔细打量她。
面前的女子衣衫凌乱,嘴唇被他咬破的地方血珠溢出,如红梅落雪。
一双潋滟凤目黯淡无光,目光涣散,显然没了自己的意识。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沉迷地看着他,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此时的周漪月脑子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她越发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燥热和痒意。
身体就像一个火药桶,急切地想寻找凉气降温。
她再次凑上来,整个身体趴在他胸膛,环上他精壮的腰,贪婪摄取他脖颈间的寒气。
丝丝凉凉的感觉,体内燥意似乎少了几分。
周漪月还嫌不够,纤长秀美的手胡乱扯着他的衣服。
就在她的手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时,魏溱一把捉住她手腕,探了探脉搏。
春情散?
这可是比媚药更阴毒的东西,一旦服下便会神志不清,两个时辰内若不与人行房事便会暴毙而亡。
「帮我……帮我……」
周漪月嘤咛出声,整个身体都在急切渴求。
「确定要我帮你吗?」
魏溱笑得恶劣,「如果你醒来后知道自己委身于一个混蛋,会绝望到想自杀吧?」
这似乎,也是种不错的报復手段。
他慢条斯理挽起袖口,挑起她的下巴,用她曾经居高临下的那种语气,问她——
「再问你一次,想要吗?」
唇线轻勾,像是蛰伏已久的猎手,一点点收网。
第16章 趁危
「嗯……」女子美目惺忪看着他,无力点下头。
他笑了笑,单手揽着她的腰,把她往一旁平整的矮桌上带,覆身压在她身上。
大手抚上她的衣裙,向上撩去。
掌心的温度熨帖上女子的皮肤,她的身体开始战慄不止,珠钗金簪摇摇欲坠,齐整的髮髻松散得不成样。
魏溱冷冷启口:「看着我说,你想要。」
女子紧闭双眼,长睫颤抖,娇艷的红唇嗫嚅出声。
「我想要你……」
「阿弃……」
男人往上游走的手停住。
竹影映在两人侧脸,周遭静极了,她的话轻飘飘落下,显得异常刺耳。
「你叫我什么?你再说一次!」
他歇斯底里摇晃她的身子,拼命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她清醒的证据,可女子眼中只有迷濛的水雾,倒映着他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周漪月痛苦拧着眉,死死咬着自己的嘴,方才被咬破的地方再次渗出血珠。
她的身体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理智和欲望在做剧烈的抗争。
嘴里含煳出声:「起开……别碰我……」
她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拒绝面前这个男人,柔弱无骨的手推搡他的胸膛,力气轻到像是在调情。
「当初是谁靠出卖肉/体求我留下来,现在我碰一下就嫌脏?」
他扣住周漪月的手腕,轻轻一压便压在石台上。
「不碰你?你再不解开药效,不出半刻就会全身筋脉尽断,暴毙而亡。」
「你的驸马早就走远了,你想活下去,唯一的法子就是求我。公主殿下,我劝你再好好想想。」
周漪月眼中已经溢出了泪光,眼尾泛着红,勐然发了狠劲挣脱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抓挠。
她疯狂挠自己脖子上的肉,直到抓出了血痕也不肯停下,扯开自己的衣领,捶打自己的心胸。
「够了!」
魏溱暴戾的黑眸腾起怒火,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身反骨,无药可治!」
周漪月痛苦仰起脸,泪水涌出眼眶。
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落在魏溱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瞬,他抽出手按上她额头,比火炉的温度低不到哪去。
的确是到极限了。
他目光顿时变得复杂,慢慢从她身上起身,从随身带的药瓶中拿出一颗药丸,掐住她的下巴塞进她嘴里。
「咳咳……咳咳咳……」
魏溱好整以暇看着她,咳嗽了好一阵后,周漪月渐渐缓过神,眼里一片清明。
她环视四周,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有面前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上前就朝他扬手扇去——
魏溱早料到她会发作,大手捉住她手腕,声音冷寒:「方才还柔情似水的,怎么现在就要打人,殿下变脸是否太快了些?」
周漪月哪里肯听他说什么,另一只手朝他挥过来,又被他钳住。
「松开,你这个疯子!狂徒!无耻下作!竟然敢对我下媚药!」
「我无耻?我怎么觉得是你为了勾引我,特意吃了助兴的药好趁人之危呢?」
周漪月恶狠狠看着他,牙咬得咯咯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魏溱薄面蕴着怒色:「公主殿下,我对你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兴趣,甚至看到就想作呕。你骂人之前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招惹了什么小人,方才又吃了什么东西。」
前几日,司枫的确是说要给安排一番,几乎是拍胸脯保证:「少将军放心,末将安排得天衣无缝,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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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也是男人,这些东西都懂,少将领兵这么多年从不近女色,一直委屈自己哪成?还是需要定期纾解纾解……」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男人照着胸口一脚踹翻。
魏溱黑着一张脸,满面煞气:「下次再自作聪明,一百军棍,绝不轻饶!」
周漪月想起方才入口的酒,那奇怪的味道,似乎跟先前喝的不太一样。
「想起来了?」
魏溱看着他变或莫测的神情,将她缓缓松开,戏嚯问了一句:「吃了春情散是要发散的,虽说给你餵了解药,但只是暂时压住了药性。」
「公主殿下如若需要——」
周漪月抬目,冷声打断:「跟你?我倒不如去找一条狗。就算你没有给我下药,你敢说自己没有没有趁人之危之嫌?」
魏溱不怒反笑:「这一点我倒是不否认,不过,不管公主是想找一条狗还是找谁,你现在都出不去了。」
周漪月蹙眉,往外看去,只见远处有一行人正朝这边走来。
「皇妹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为首的太子头戴金冠腰系玉带,下颌轻抬,满身傲气。
他身旁的周林婉柔声道:「过几日就入春了,我想在宫中办一场丹青盛会,以竹为题。听闻御花园中此处竹林最盛,便想着邀诸位皇兄和公子一同前来,询问诸位的意见,也好布置得更妥帖些。」
除了周林婉和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众皇子,以及几位世家公子们。
几人在附近逛了几圈,眼见就要往周漪月和魏溱的方向而来——
周漪月心中大惊,攥上男人的衣领:「会武功就带我出去,否则我们都玩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来皇宫的目的不是为了我。」
魏溱扬起眉:「这是殿下求人的态度?」
「不想帮,那我现在就出去喊人抓刺客,大不了一起死。」
周漪月转身就要出去,魏溱眉眼一凛,将她拦腰揽住,半抱半拖带进另一侧的石洞里。
洞外长着密密麻麻的枯藤,人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周漪月从小生活在皇宫,竟不知道此处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漪月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男子。
他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看到他侧脸冷硬的线条,眉弓压眼,眼角尖锐如鹰目,眸底似有暗流涌动,满脸阴鸷狠戾,薄唇又带着几分轻盈肃杀。
处处洋溢着危险野性的气息。
见到此人之后,周漪月所有的反应,所有的细节都在告诉她,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可她就是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张脸。
周漪月垂下眼帘,决定不再看他。
洞内狭窄,周围有不少石缝,能藏身的位置十分有限,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魏溱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周漪月脸整张几乎要贴上他胸前衣料,如此暧昧的姿势让她顿感不适,身体开始扭动挣扎。
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头上就传来男人的警告声:「别乱动。」
方才那一吻的温度还留在魏溱唇上,周漪月刚中了春情散,身体处处都是暧昧的气息,媚骨天成的身体比春/药还要诱人。
降红色大氅下,她微湿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只是一眼便让人身子骨发麻。
女子发间馨香充盈男子鼻端,他闭上眼,脑门突突地跳。
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
当初他有多迷恋她,现在就有多悔恨。
忍了半刻,终是忍无可忍,伸手压下她的兜帽拢好她的鹤氅,将她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强行隔开他们的身体。
周漪月这才注意到他紊乱粗重的唿吸,还有自己腿间难以忽视的触感……
她往后缩了一缩,狠狠剜了他一眼,脸上满是恼意。
不用想也知道她心里骂得有多难听。
魏溱一记眼刀回过去:你先挑火的。
石洞外,周林婉脸上始终挂着得体娴静的微笑,转头小声问一旁的侍女:「你确定她是往这里来了?」
侍女也有些着急:「奴婢看得千真万确,怎么会见不到人呢?」
周林婉神情变得有些难看,目露阴狠;「你可知道,为了让她喝下那药,我花费了多大功夫,布了多少局?」
侍女垂首不敢出声,周林婉气得跺脚:「哼,一旦服下春情散,就是神仙也难逃其效,周漪月定会失去理智做出不齿之事,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两人的话传入周漪月耳中,她心中一点点升起寒意,眸底越发幽暗。
魏溱非常了解她这副神情意味着什么,笑问:「你想杀了她?」
「跟你无关。」周漪月登时呛了回去,却没有否认。
一行人转了一圈又一圈,都说此处位置不错,既清幽又有雅趣,用作丹青会这样的雅会再适合不过。
外面再次传来太子的声音:「时候不早了,宫宴尚有许多事需要本宫处理,不如我们回干和殿罢。」
「太子哥哥这便要回去了吗?」周林婉急声道。
「皇妹还有什么事吗?」
周林婉没做声,几人纷纷应诺,一行人逐渐消失在宫道转角处。
等外面终于没了动静,周漪月从魏溱身上挣开,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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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别忘了考虑我方才说的事。」
魏溱叫住她,一个转身拦在她身前,「若你不杀了那个女人,她便会让这件事传遍大街小巷,殿下最好不要冒这个风险。」
周漪月冷笑看着他,眸中潋滟的水光凝成了冰。
「来人——有刺客!快来人!」
「有人要行刺,抓刺客!」
魏溱脸色骤变,瞬间反应过来,神情陡然冷戾:「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你我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个了断,你且给我等着。」
他身子纵跃而起往远处躲去,一阵脚步声后,巡逻侍卫们闻声而来,抱拳行礼:「朝珠公主,方才发生了何事?」
「我撞见一个形迹可疑的歹人,乌金色衣服,身量八尺,身上还带着刀,往那个方向去了。」
周漪月给他们指了指方向,「他一定还在这里,今日来的都是王公贵族和大晋使臣,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只怕你们担待不起。」
侍卫们一听说皇宫里混进了刺客,登时紧张起来:「去搜,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
不远处的绮春宫内静谧如常,过了一会,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流莺急匆匆步入正殿。
殿内暖意如春,银丝炭萦着微火,屋内陈设雅致,架子上摆满了书籍,几乎将架子塞满。
流莺入殿时,杜美人手里拿着绣棚,针线一下接一下次扎破绣布。
杜美人常这般独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举手投足娴静温和,眉眼间却带着股疏阔气,与一般嫔妃甚是不同。
见她进来,杜美人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宫女躬身道:「回美人,外面是禁军侍卫们,说是有刺客闯宫,正在搜人。他们特地差人来问,绮春宫内是否有可疑人出现。」
「你去跟他们说,我这里没有刺客,陛下下过旨意,任何人不得来绮春宫扰我清净,除非他们敢违抗圣旨。」
「是,奴婢这就去回了他们。」
宫女离开后,杜美人朝里面道:「将军出来吧。」
里屋内,魏溱掀开帘子走出,俊朗的五官在炭火映照下明明灭灭。
杜美人道:「将军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会暴露彼此身份。」
魏溱失笑:「只不过惹上一点小麻烦——」
「青雁姑娘,不会介意吧?」
杜美人垂下眼帘:「许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魏溱道:「我们都以为你还是宫女身份,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宫殿,没想到你成了梁帝的女人。」
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意味深长。
「将军不必多想,既然要接近皇帝,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晋人为了自己的国家连生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残身。」
她缓缓起身,身怀六甲的身子让她行动甚是迟缓,丝毫看不出是武将之女。
也很难让人相信,如此瘦弱的身子,敢在梁帝眼皮底下做出通敌这般胆大妄为的事。
「还好,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温和疲惫的声音,像是挣脱了枷锁的囚犯,又像是走遍千山万水的归客。
魏溱没说话,只见她转身从柜中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咔哒几下将匣子打开,取出一枚钥匙。
「这是藏书阁的密钥,将军拿着这个便可以自由进出藏书阁,那里有我们想要的所有东西。」
魏溱将那物小心收好,末了,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你的幼弟我们已经找到了,他还活着,只是后半生只能依靠轮椅了。这次我们来,他专门托我们给你稍来一封信。」
杜美人满面震颤,浑身觳觫个不停。
她颤抖着着接过那信,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偌大的宫殿,只有纸页的沙沙声,和泪水滴落其上的声音。
魏溱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声音淡漠无温:「我们迟早要与梁人交战,你最好尽早割捨在这里的感情。」
杜美人平静收好信,闭了闭眼,将信纸扔进了铜炉中。
火舌窜起,瞬间将信纸吞噬殆尽。
「将军错了,我对这座梁宫没有任何依恋。」
魏溱不冷不淡道:「听说杜美人极受梁帝宠爱,你若不爱他,为何会给他?」
「爱?」杜美人抚上自己的小腹,目光穿透厚厚的宫墙,看向远处巍峨的太和殿。
「我怎么可能爱他?他领兵杀死了我的父兄,屠我数万晋人,害得我家破人亡,为奴为婢,在深宫中受辱这么多年——你觉得,我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吗?」
「将军,换作是你,你会因为恨而爱上一个人吗?不会显得很可笑吗?」
她转眸看着他,双目蓄满泪水,声声质问,像是要诉尽平生不甘。
悲凉决绝的目光扫过来时,看得人心里没来由地一寒。
魏溱站在那里,冷沉着脸,迟迟没有说话。
绮春宫外。
侍卫们找遍了那四周也没发现刺客的踪影,来找周漪月禀报时,她冷问:「你们确定没人离开那个园子?」
「属下确信,除非此人有飞天遁地之能。」
怒气上涌,周漪月强忍着缓了缓气,对他们道:「在各宫周围严加防守,今日之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属下遵命。」
周漪月心下顿生烦躁。
为今之计,只有从晋国使臣那里找线索了。
她抚了抚额边的碎发,刚才经那一遭,头上髮钗摔坏了不少,左手丢了只指环,连腰间帕子也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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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里把那个混蛋骂了一百遍。
如今她这样子不能回寒香园,便往朝珠宫方向去了。
周漪月随侍女更衣回来后已是酉时,干和殿内殿外皆是人声鼎沸。
此处金柱玉阶,宝顶流光,殿中宴席一眼望不到边,宫人们手捧玉盘穿梭其间。
窦皇后见周漪月入殿,忙把她叫过来问她这么长时间去哪了,周漪月随口诌了个谎,算是应付了过去。
採莲见着她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方才她离开的时候,皇后娘娘找了她许久,周漪月有些心不在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林婉和她的几个皇兄,还有方才的几位世家公子都从外面回来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商讨丹青会的事,好不热闹。
周林婉正说着,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周漪月这边扭头,正好触上她的视线。
周漪月朝她笑着点头示意,周林婉怔了一瞬,毫不犹豫转过头去。
端的是做贼心虚。
女眷们这边有一道丝织行障,挡住了外边的视线,周漪月决定慢慢跟周林婉算这笔帐,暂时按下春情散的事,环视四周,寻找自己想找的人。
她走出行障,朝一人走去。
「左大人。」
左知熠回过头,见是朝珠公主,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忙不迭行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周漪月不答话,寒暄道:「听闻此次晋国使臣入京,是由左大人全程接待,当真亲力亲为,十分辛苦。」
左知熠心里犯嘀咕,这位主怎么好端端的来拍她的马屁了,面上只道:「不敢当,都是臣份内事。」
周漪月眉眼俱是笑意:「其实来找左大人,是因为有个不情之请。」
听说有不情之请,左知熠还以为这位主又要提出什么折腾人的想法了,语气不由僵了一僵:「殿下请讲。」
「前几日我从一位夫人那里得了本游记,得知晋国地处中原,有不少梁夏没有的美景,我与驸马正想去那里游玩一番,便想着想结交几位使臣。不知大人可能为我引见?」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说只是想认识晋国使臣,左知熠心里松了口气。
「好说,这次使臣来访是晋国的崔涯崔大人负责,殿下若有什么请教的,只管找崔大人问便是。」
左知熠做了个请的动作,把她带到崔涯跟前,向他说明了来意。
周漪月和那个崔涯交谈了一会,总觉得此人看自己的神情有些怪异。
虽然谈吐得体有礼,可那眉眼间分明带了一丝僵硬,余光一直往另一处瞥,像和她说话要看谁的脸色似的。
周漪月心下不解,正要询问,崔涯像是看到了什么,骤然绷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与她错开一点距离。
「崔大人躲在这里结识佳人,怎么也不为我介绍介绍?」
周漪月转身,便见一道乌沉身影踏步而来,似笑非笑的俊脸直直映入周漪月眸底、
鹰眸含笑,朝她点头示意,眼神分明在说:「公主殿下,是在找我么?」
空气一瞬凝滞,周漪月心里大骇,双腿不受使唤地往后退,手如溺水般胡乱往身后抓去。
「哗啦——」
一方桌布被扯下,金杯玉盏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第17章 施压
整场宴会,周漪月都浑浑噩噩地坐着,像被抽了魂,虚无地在殿内飘着。
坐于上首的父皇母后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觉得不断有凉意顺着嵴背往上爬,冲撞她的脑海。
身旁的闻祁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拉着她的手问怎么这么凉,周漪月苍白着脸,摇头说自己没事。
想到自己唇上还有伤,她脸色有些不自然,拿起金杯佯装喝酒。
「驸马,你方才在宫里可有遇到什么人?」
闻祁笑问:「公主说的什么人?我从太和殿出来后,只遇上几个同僚,聊了些政令上的事。」
周漪月盯他盯了好一会,没说什么。
身旁的齐嬷嬷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席上的那人看去。
似乎像,又似乎不像……
记忆里那个梁国罪奴,墨发蜿蜒,白衣覆身,手腕脚踝上被镣铐磨出血痕,脖上永远挂着一圈锁链——公主会根据自己的心情挑选喜欢的样式,举着粉团似的手在他脖上比划。
每次在公主面前,他总是低眉顺眼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丝少年的鲜活气,黯淡的眼神,像是被人遗弃的玩偶。
可面前这位,眉眼凌厉,身姿挺拔,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息,哪还有半分奴隶的样子。
齐嬷嬷心下有些疑虑,可转头看着自家公主这魂不守舍唿吸困难的样子,又几乎可以确定是他。
想来两人已经周旋过了,倘若跟她们此前猜测的一样,前不久那些事都是这个人做的话……
皇后娘娘断不会让此人活在世上。
周漪月心不在焉陪闻祁说了几句话,面上尽量装作无虞,余光不时瞥向对面那人。
魏溱却是面色无常,偶尔端起酒盏轻抿一口,和身旁的臣子交流几句,始终没有往这边看。
推杯换盏中,随着最后一曲琵琶音消散,宫宴在梁帝一句「愿与晋国永结同好」中结束了。
王公贵族们乘着华贵马车沿宫道缓缓行驶,闻祁将周漪月送上马车后,嘱咐齐嬷嬷回去给公主煮一碗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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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不回去吗?」
「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公主先回府罢。」
周漪月点点头,没问什么,吩咐车夫离开了。
拐过几个转角,周漪月叫停了马车,对齐嬷嬷道:「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闻祁这厢正缓步朝一处凉亭走去。
月光斑驳照在四角飞檐上,亭下人身子挺拔,玄色劲装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魏将军约我来此,有何指教?」
「我还以为闻大人已经和公主出宫了。」魏溱转头看向他,笑说:「方才宴席上,在下无意吓到了朝珠公主,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大碍?公主乃金枝玉叶,我等武人粗犷,若有冒犯,还望驸马转达我的歉意。」
闻祁听得出他那语气里没有一分歉意,声音渐渐褪去温润,不冷不淡道:「将军言重了,公主并无大碍。」
魏溱笑笑,从袖兜中掏出一方帕子,扬手扔给了他:「公主遗失在我这里的,还请替我物归原主。」
闻祁看着那帕子上的猎月图案,迟迟未语。
魏溱见他这般神情莫测,心下便明了了,双手环胸:「听说闻驸马最近在查我?」
骤然被他点破,闻祁垂下眼帘,哑然失笑:「魏将军今早便是这般架势,仿佛受了千般委屈,来找闻某讨要公道来了。」
「可是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即便她曾经行事荒谬,她也是我的妻子。更何况时过境迁,尽是笔煳涂帐,将军又能如何讨要公道?」
宦场歷练多年,闻祁不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是娓娓道来的模样,如山涧清泉清冽而温和,旁人不自觉就会跟着他的步伐走。
魏溱却只是冷笑一声,勾着凉薄的唇:「驸马爷到底想说什么?」
「闻某并不想教训将军,也不欲给人判煳涂官司,我心中所执所念唯公主一人而已,也许她曾经做过很多错事,但她之于我,是唯一的妻子,也是此生至宝。」
说这话时,他细长的眼瞳灼然若有火燃。
魏溱嗤笑出声:「所以我才必须要你离开她,不止你,我要她身边所有人都弃她而去。」
「我若不答应呢?」
魏溱兀自坐了下来,翘着腿,一派放浪不羁:「闻驸马,你没有经歷过我所受的屈辱,根本不知道你那公主是个什么东西。你待在她身边,迟早万劫不復。」
「驸马爷一向是聪明人,为官多年不站队不结党,还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自然明白何为最佳选择。天下女人何其多也,岂能因一个小小女子,弃大好前程于不顾啊?」
他缓缓抬目,直视于他:「奉劝你一句,最好早日离开她,否则你在她身边一日,我便不会善罢甘休。」
那日的宫宴,宫里宫外都在传那夜的干和殿是何等的奢华,说宴席上摆的不是珍馐五谷,而是瑶池仙果,金馔玉粒。
当日,梁帝和晋国使臣各执硃笔,于黄绢上缔结合约,两国永结同好。
除了缔约,当日还发生了一桩小事,嘉阳公主在宴会之后无端掉进了池塘,正好是一处没什么去的角落,池底淤泥深厚,她在水了扑腾了快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之后,嘉阳公主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像中了邪似的,逢人就说有人要害自己。
梁贵妃对此大发雷霆,把阖宫上下搜查了个遍也没找到真兇。
倒是那嘉阳公主,自此便落了腿疾,步履蹒跚,再也不復往日轻盈之态,帝后遍寻名医,终是没能挽救回来。
没过几日,太子带着户部一众官员赴各地赈灾,闻祁也带着鸿胪寺的官员赶往边地查看灾情。
这一去就是十几天。
周漪月趁着这段时间多方打听,好好梳理了那人的线索,恨不得将那人族谱翻过来找。
魏溱,晋国镇远大将军独子,元朔二十五落不明,直至四年后方找回……
时间刚好对得上,也就是说,此人沦为罪奴那几年,一直待在她身边吗?
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连半点记忆都找不到。
明明其他罪奴她都还记得。
还有,他既然跟了自己,又是怎么在自己手底下逃出宫的,她已经吩咐奴僕将那些人处死扔进乱葬岗。
周漪月心里有太多疑问,但唯有一点确定,凭他晋国使臣和将军的身份,她一时半会动不了他。
得想个别的法子。
周漪月望着床顶出神,华丽的帷顶像一阵阴云压在她的心头,闷得她胸口生疼。
忽而一股香味透过层层床帘钻将进来。
「安神香的香料换了吗,怎么闻着与往日不同?」
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安稳,一晚上能睡上三四个时辰都算奢望,每夜都要靠安神香入睡。
齐嬷嬷心头一跳,她前几日刚从坤宁宫拿了新的安神香,桂兰姑姑专门交代她,说这次香料的效力强了两倍,让她掂量着用量。
她生怕周漪月发现什么异常,故作平静道:「许是其中的哪一味换了料,奴婢闻着倒是没什么变化。」
周漪月便作了罢,齐嬷嬷上前将床帐放下,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二月,莺飞草长,深冬的寒意悄悄散去,堆积了一整个冬日的雪开始融化。
天气回暖,街上人也多了起来,白日里,墉都人声鼎沸,至子时,万家灯火渐次熄灭,整个京城仿佛被一层宁静的薄纱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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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宫东南处的四方馆内庭院寂静,几道黑影在屋顶移动,紧接着,兵刃相交声乍然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恢復了宁静,凌云带着满身血腥气回到屋内,朝座椅上的人躬身道:「将军,都处理干净了,是梁宫里的人。」
「这是来的
第四回了,这个女人跟她女儿一样,心狠起来什么都做的出。」
「无妨。」魏溱擦着手里佩剑,冷笑着撂下一句话:「她母亲的债,照样算到她头上。」
这日,周漪月正拨着算盘算府里的开支。
开春后公主府的开支多了数倍,除去下人的开支,衣物添置,摆宴待客,每一笔都关系到府中的运转和面子,这么一通下来,银子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今年各地都在闹灾,先是连日大雪让牛羊难以觅食,牧民损失惨重,未等喘息过来,渭州一带又铺天盖地闹了蝗灾,所过之处庄稼尽毁,颗粒无收。
周漪月给母后提议皇宫上下节俭度日,她自然也要以身作则缩减开支。
正琢磨间,採莲掀了毡帘进来:「殿下,驸马回来了。」
闻祁下车后,在一阵下人簇拥下入了正堂。
他看着瘦了一圈,脸上线条显得越发硬朗,下巴上有一圈细小的青色胡茬,风尘僕僕的样子。
周漪月纳罕道:「怎么不先遣人通报一声,我好早些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闻祁眉眼疲惫,目光却是缱绻,「想着早些回来见你,便顾不得这些事了。」
他很少这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露爱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这般黏黏煳煳的,一点不像那张清隽的脸会说出的话。
周漪月睨着他娇笑一声:「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快些进来罢,别站在门口吹风。」
她忙吩咐下人放好行李,两人进了正殿,一边暖身子一边说着话,问对方这段时间是否一切安好。
周漪月见闻祁脸色不好,眉眼见有郁色,忍不住问了一句:「原说十六那日就该回来的,足足延误了十日,可是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
「这次灾情比我们想像的严重,耽搁了些时日。」
说着说着,下人们已将膳食端来,都是养胃好消化的饭菜和羹汤。
闻祁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箸,周漪月问他:「怎么又要走?」
「有些急事要处理,我刚入京就听说,宫中收到加急文书,鄢陵一带有暴民作乱,陛下已经下令镇压,急着召我等议事。」
「镇压?」周漪月倒吸一口冷气,「父皇如此动怒实在少见,往常也不是说没有天灾,可都没有到需要镇压的程度。」
「往年灾情虽重,但民心尚稳。然而今年不同,天灾之后又逢边疆一带官吏贪污,粮食不济,百姓生活困苦至极,心中积怨已久,民怨爆发之后自然难以控制。」
闻祁喟嘆一声:「天灾人祸,不是个好兆头啊。」
周漪月点点头,想来父皇和母后在宫中也是不好过。
她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将他送了出去。闻祁这一走就是大半天光景,至晚方归。
回屋时周漪月已然睡下,他解开衣裳挂在一旁红木衣架上,小心迈腿上床,尽力让动静小一些,却还是将她给惊醒了。
「驸马……」
周漪月睡眼惺忪,慵懒唤了一声,闻祁揉了揉她的头,轻声细语道:「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还没睡着呢。」
周漪月掀开被子,往闻祁臂弯里钻。
男人登时馨香满怀,垂目看去,怀中娇儿微启朱唇,水盈盈的唇珠像是沾了露珠的樱桃。
他心下一热,附身撷去……
守在外面的下人不是
第一回听那屋里的动静了,可不管他们听了多少次,还是感觉面红耳赤的。
尤其是朝珠公主嘴里的那些话,实在不像是一个金枝玉叶能说出口的。
更让他们愕然的是,闻驸马一向温文尔雅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孟浪起来了。
公主殿下着实有手段啊……
此时屋内,两人小别胜新婚,周漪月连声求饶才缓过气来。
「要不是心疼你身子怕你累着,今晚你别想善了……」
他将她髮丝别到耳后,拭去她鬓角濡湿。
周漪月星眼朦胧,香汗玉珠般顺着锁骨淌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嘴上却不饶人:「是谁先前怪我玩得过了,折了他的腰,叫大夫施针按穴了好几日才调养过来,怎么这会子又在我面前逞能了?」
「不准睡,我还没尽兴呢!」她翻身而起,半个身子压上他。
「公主这般好兴致,那为夫……奉陪到底。」
他大笑着,揽着她的腰将那娇躯带到自己胸膛上:「先前公主教的那些东西为夫都学得差不多了,你检验一下成果?」
安静了没一会的床板又晃动起来,比上一次的动静还要大上许多。
屋外下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浑身都觉得不自在,往外挪了几丈距离,嘴里默念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第二日清早,周漪月浑身酸痛地睁开眼,觉得整个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床榻前,闻祁已经穿戴齐整,降红朝服,赤金腰带,全身上下一丝不苟。
周漪月眼中氤氲尚未退去,看了眼外面将亮未亮的天色,嘴里含煳道:「记得用罢早膳再去罢,不急这一时,别太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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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被顺着细腻如玉的肩膀滑下,香肩肌肤胜雪,遍布旖旎红痕。
闻祁闭上眼,清了清神。
若不是还有早朝……
他掀了袍坐在她身前,半搂着腰将她扶下:「公主再睡会吧,昨夜可是辛苦你了。」
目光扫向她盈不足握的腰,蹙了蹙眉:「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下人们怠慢?」
他喊齐嬷嬷进来问她是怎么回事,齐嬷嬷解释:「驸马爷恕罪,公主这几日时常睡不安稳,也没什么胃口,做好的膳食往往吃了几筷子就不动了。」
「为何不早些与我说?快,去把大夫请来。」
齐嬷嬷忙不迭吩咐人去请大夫了,周漪月道:「原不是什么大事,皇宫中诸事繁忙,我不光要打理公主府,还得顾着母后那边,自然就操心多了些。」
闻祁心疼摸了摸她的头髮。
此时四方管内,魏溱刚在院中练武,健壮的胸膛上布满汗珠,顺着结实的肌肉线条滑落。
凌云给他递上汗巾,朝他耳语了几句。
「确定吗?」
「千真万确,公主府的人已经马不停蹄进宫报喜了,刚入宫一会,宫里的赏赐就下了,这会子京城里很多人都听到了消息,陆续赶往公主府道喜。」
「知道了。」
不辨喜怒的声调,脸色却是陡然骇沉下去,看得凌云手脚颤了下。
魏溱大剌剌倚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漫不经心道:「她一定很高兴吧?有自己心爱的人,还跟他有了孩子,真让人羡慕。」
凌云默默垂下了头,什么也不敢说,只觉得空气中升起一阵冷意。
面前男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扶手,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偌大的房间内,魏溱几乎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不可遏制地去想,周漪月是怎么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享受他人的宠爱,又将在不久的将来,子孙绕堂,幸福美满。
单是这么想着,便有蚀骨噬魂的感觉,整个人都好似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再等等,再等等……
他一寸寸攥紧了扶手,指骨泛白,几乎要将那椅子捏碎。
第18章 求和
三月,新柳摇曳在早春的煦风中,御花园里的碧桃花开得比往年都要早,似乎预示着宫里的几桩喜事。
一是朝珠公主身怀有孕,二是杜美人顺利诞下十一皇子,帝后大喜,皇帝封杜美人为三品婕妤,又给公主府下了恩旨,若是诞下麟儿便封为郡王,若是千金便封为郡主。
公主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皇宫的赏赐,还有经常各位贵女夫人们的贺礼几乎要把库房给堆满。
「月姐姐这里这么多赏赐,随便拿一件都可以买下一座楼了,怎么姐姐脸上不见一点喜色?」
绾乔不日便要与国舅他们回甘州了,临走前特意来跟周漪月告别。
周漪月笑道:「我自是欢喜的,只是……」
只是她有孕之后,闻祁几乎不让她踏出府邸半步,即便是出门也定要亲自跟陪着,或是安排一群精挑细选的侍卫。
她天性爱玩,哪里受得了这种束缚,只觉得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姐姐,绾乔本来是想等春猎后再走的,可惜父亲说甘州还需要他回去坐镇,明日外面便要启程了。」
「姐姐,你我相隔天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姐妹俩一时伤感,挽手相看泪眼。
给绾乔送行之后,周漪月变得沉默了些,开始差人打听春猎的事,
「今年宫中春猎事宜准备得如何了,秦总管那边怎么说?」
齐嬷嬷答道:「大概五日后就能启程了,不过公主是指定不能参加的,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驸马爷都不会让您去。」
周漪月觉得他们实在小心过了头,连给她梳妆绾髮都要花半柱香时间处理好指甲,免得划伤她的皮肤。
她无奈朝齐嬷嬷道:「只是怀孕而已,怎么就如此金贵了?」
齐嬷嬷连声劝她:「公主这话便岔了,您是头胎,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马虎,这几日奴婢给公主准备了不少宽松的衣裳,公主千万记得不能穿束腰,食物也要清淡营养,那些辛辣油腻的一概不能碰,还有,公主要适当在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
周漪月瘫倒在楠木椅上,仰天长嘆。
至于闻祁就更甭说了,恨不得就此罢了朝廷,天天在她身边亲自伺候。
周漪月看着他摸着自己的小腹乐不可支的样子,嗔着推了他一把:「瞧把你高兴的,回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闻祁只管呵呵笑着,周漪月抿了抿唇,试探着开口:「驸马,听说几日后就是春猎了,这次皇室中人都要一同前去,我能不能……」
「公主想也不要想。」
闻祁道:「你现在怀有身孕,且不说那车马劳顿,万一公主趁我不在的时候一时心热想骑马,出了事,你让为夫如何原谅自己?」
周漪月拉着他的袖子,娇声细语:「驸马,再不让我出去我就憋死了,你放心,我保证只是去散散心,绝不骑马!」
闻祁很少逆她的心意,但就是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允许。
「我今日已经去求了父皇母后,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同意,驸马爷,你就行行好吧,看犯人也不是这么看的……」
周漪月美眸已经蕴了泪光。
自从有了身子后,她一直被孕吐症状困扰,喝多少补药都不管用,姣好的容貌看着都没了光泽,手腕细得像桃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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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祁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又心软了。
「如果公主能答应我几个条件,带你去也不是不可……」
周漪月喜出望外,踮起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眼见男人双眼微微眯起,她赶紧拢好衣服,俏皮一笑:「大夫特地嘱咐过不能行房事的,我现在有了身子,驸马可不能再随便折腾人了。」
那声音娇得能化出水来,在闻祁听来哪里是拒绝,分明是勾引。
他一把将周漪月横抱了起来,往床榻上走去:「不能行那事而已,为夫有的是别的法子。」
周漪月这晚认识到了一件事。
能一举考中探花的人,定是才智过人,不过几次,闻祁已经能将她的精髓学得如此透彻,迅速领会其中要义,还能融会贯通。
床帷间,周漪月身上盖着鸳鸯绣被,只露出粉面玉颈,美目横波,看着比往日更加明艷动人。
嘴上娇吟着:「早知驸马接受能力如此强,我何苦装模作样……」
「原来公主此前一直拘束着,倒是为夫的不是。」
闻祁拿绢帕细细揩擦手指,温声道:「无妨,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公主敞开门扉。」
周漪月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上一热,嗔骂着将金丝枕扔到他身上,惹得闻祁郎声大笑。
余光瞥见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公主府的日子如水流过,周漪月每日享受着身边人无微不至的伺候,捻指到了春猎这日。
金色旌旗在三月春风中猎猎作响,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在墉都城内响起,一直向京郊外延伸。
天子御驾缓缓走在长街上,后面紧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禁军侍卫紧随其侧。
数个时辰之后,队伍抵达皇家猎场,此处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秦总管指挥随从们收拾好了行帐,铺好锦毯,为贵人们撑好华盖伞。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梁帝亲自挽弓射箭,一箭射中林中飞奔的野鹿。
「陛下英武!」欢唿声响彻山林。
一连几日,武将们纷纷披挂上阵,欲在皇帝面前争个彩头,周漪月随一众女眷待在皇后行帐里,不时有侍卫来报,说武将们猎得多少野禽。
「今日何人拔得头筹?」
「晋国使臣,魏溱。」
女眷们不禁议论起来:「这位魏将军当真是人中龙凤,我说这几日看大元帅闷闷不乐的样子,敢情是在使臣面前落了下风,现在定是气得跺脚呢。」
「刚入京城那会不显山不露水的,谁承想竟如此英武不凡。」
「如此郎君,听说还未娶妻……」
周漪月喝着茶,不发一言,心里反倒觉得,他身为使臣如此行事,实在狂妄至极。
她专注喝茶,没有注意到主座上窦皇后面色也甚是复杂。
号角声传来,女眷们起身依次告退,窦皇后叫住周漪月:「月儿,你还未给你父皇请安吧,」
眼见周漪月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冷下去,窦皇后语重心长道:「月儿,他毕竟是你的父皇,你不该总是这样对他避如蛇蝎。」
「就算陛下他从前对你多有苛待,那也是过去了,这次你身怀有孕,他不知有多高兴,还特地下了恩旨,足见你父皇用心。母后实在不忍见你们父女生疏至此……」
周漪月挑起眉:「苛待?母后此言真是荒谬,父皇所作所为岂能用一个苛待概括?这位好父亲可是每日派人给我送来刑具,逼着我学一些凌虐人的法子,稍又不顺他的意便把我关在牢房——」
「母后,我当时可只有不到十岁啊!」
窦皇后双唇翕动,长嘆一口气:「月儿,你父皇他也不容易,他年幼登基,朝堂上群狼环伺,又遇上藩王作乱,性子自然古怪了些……」
「好了。」
周漪月皮不笑肉不笑的弯了下唇角:「母后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您女儿发起疯来什么样您可是最清楚的。」
冷笑的样子落在窦皇后眼里,让她心悸得说不出话来。
周漪月闭了闭眼,乌沉的眉眼拢在暗影里。
她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又转头道:「这几日母后还请多待在父皇身边,尽量不要让他离开营帐。」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嬷嬷见周漪月气沖沖从帐子里出来,就知道她和皇后娘娘又闹了什么不愉快,忙不迭上前搀扶,一个字也不敢说。
周漪月问她:「我要你找的人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已经找好了,模样有七八分像。」
她点点头:「希望此人我用得上……」
「若无必要,我不愿意杀人。」
暮色四合,魏溱将将从猎场上回来,身上血腥气还未散,便听到帐外传来嘈杂声。
「魏将军,我有话想对你说。」
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这是周漪月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魏溱示意随从们退下,周漪月大步走近,步伐迈得匆匆,珠钗撞出细碎的叮咛声。
周漪月见了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平静道:「让你的人退下。」
俨然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凌云询问的目光看向魏溱,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周漪月开门见山道:「魏将军,我们直接把话说开罢,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事,为了过去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互相无意义耗着实在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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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恨我,可我还是那句话,过去的事我根本不记得,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看来公主是来求和的。」魏溱嗤笑一声:「如何各退一步?」
「猎月楼那次,你险些将我害死,熙春楼,你又差点杀死我的驸马,你毁我名声屡次陷我于危境,这笔帐我不再跟你算。先前所有事我们也一笔勾销,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好,我们一笔勾销。」
周漪月没料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迟疑着问:「当真,你不再找我的麻烦?」
「自然当真,公主如若没事的话,请吧。」他摆出送客的架势,没有再多说一句。
周漪月半信半疑走出营帐,问齐嬷嬷:「使臣们的吃住可是由秦总管负责?」
「回殿下,正是。」
「让他来见我。」
「是。」
齐嬷嬷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应下。
魏溱这厢,凌云看着周漪月离开,进了帐子问:「将军,您看朝珠公主的话可信吗?」
「可信?」魏溱一双眸子暗来了暗,沉声道:「她来求和,定是要忙着什么害人的事,无暇分心,这才弯下身子先来稳住我。」
「一旦她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开始琢磨怎么让我死得悄无声息了。」
凌云点点头:「还是将军看得透彻。」
魏溱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冷笑了声,将茶杯搁在了旁边。
不知是不是周漪月的求和起了作用,那之后的几日,两人再无交集,即便在猎场碰到了也只当没看见,擦肩而过。
周漪月不是没有起疑心,只不过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春猎第四日,跟闻祁用过午膳后,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一顶华丽的帐子。
「公主殿下。」
杜婕妤正在看着一张舆图,见周漪月来,不着痕迹将那舆图收好:「公主殿下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见过婕妤娘娘,婕妤娘娘生下小十一后,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直想来看看,竟是一直耽搁到现在。」
她吩咐齐嬷嬷将带来的礼物交给杜婕妤,「小小心意,还望婕妤娘娘不要嫌弃。」
杜婕妤神情淡淡,眉眼间有些疏离:「公主客气了,流莺,快将皇子抱给公主看看。」
流莺将小皇子小心递给了周漪月,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糰子,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周漪月。
杜婕妤道:「小皇子很喜欢公主呢,平常别人抱都是要哭的。」
「既是姐弟,自然是亲的,我瞧着小十一跟婕妤娘娘很像呢。」
周漪月逗了逗小皇子,将人还给了流莺,转向杜婕妤道:「这些日子我得知自己有孕,心里是既喜又忧虑,对很多事知之甚少,这才特来请教娘娘。」
两人聊了些孕期之事,身旁一众侍女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下都有些纳罕。
朝珠公主此前与杜婕妤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却突然好端端的上门拜访。
还有杜婕妤,一向是是心高气傲,对谁都没个好脸色,竟然能和同样脾气古怪的朝珠公主相谈甚欢。
许是生育之后,让杜婕妤转了性子罢,她们心里这么猜测着。
周漪月这几日除了去皇帝皇后那里请安,其他时间便是去杜婕妤帐中闲聊。
这日,周漪月回帐后,闻祁正好从外面回来,她迫不及待上前道:「驸马,我有事想拜託你。」
闻祁笑得宠溺:「公主可是想骑马?」
周漪月眼睛一亮,重重点下了头
闻祁无奈一笑:「我早知公主是个坐不住的,定会提这种要求,猎装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吩咐随从将一身精緻的红色猎装拿上来,周漪月目中尽是欣喜,朝他身上扑了过去:「还是驸马最懂我的心思。」
闻祁将她抱在怀里,亲昵拍了拍她:「只有一点,必须让人给你牵马,这是为夫最后的底线,我会多派几人盯着你的,不准给我阳奉阴违。」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还有齐嬷嬷他们在呢。」
周漪月迫不及待换上猎装出了帐子。
猎场内,马夫牵着为她准备好的马匹,毛色光亮,四题强健,模样温顺,一看就是上好品种。
「果然是好马,定是养得用心。」
马夫低下了头,没有回话,採莲对他道:「公主和你说话呢,怎么连谢恩都不会?」
对方还是不回话,周漪月蹙了下眉,仔细辨认一番,笑道:「原来是解公子。」
正月后诸事缠身,她竟是将此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隔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虽着粗布衣裳却难掩其文雅气质,眉眼间神色冷淡,脸色比上次看着憔悴了不少。
採莲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朝他怒喝:「好大胆的奴才,简直不把公主殿下放在眼里!」
周漪月摆了摆手,笑说:「罢了。」
又转向解扬,温和道:「以后,主子问话,你应该跪下应答,我身边的奴才不需要太高的傲气。」
「人在什么境遇,便有什么境遇的活法,懂了吗,解公子?」
解扬默不作声,周漪也不介意,一个健步上了马,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公子可愿给我牵马?」
马上女子红衣胜火,静静看着他,嫣然一笑。
不远处,魏溱和凌云站在高处,将眼前一幕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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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吹打他高束的墨发,男子神情沉厉,双眸幽然如两簇磷火。
他第一次迈进朝珠宫时,面前少女一双眼睛干净透亮,长袖翩翩,高高在上,令人不敢企及。
宛如一场幻美的噩梦。
「见到本公主,为什么不下跪?」
「不过一介奴隶,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妄自尊大?你连我脚下的蚂蚁都不如。」
「跪下,这是最后一次……」
她把玩着手里的铁鞭,幽幽笑声犹如鬼魅飘荡在金殿中。
凌云头一次见魏溱这副模样。
周身霍然腾起的气场阴森、恐怖、压抑,像是有一只凶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笼而出。
明明站在旷野中,他却觉得四周的空气在一点点被抽走,窒息感逼得他喘不上气。
他深深低下了头,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第19章 惊变
周漪月在解扬的陪伴下骑了几日的马,几乎将周围山水转了个遍,每日兴尽方归。
晚间,她换下身上的行装,齐嬷嬷忙上前拿绢帕给她擦了擦汗。
「殿下可是饿了,皇后娘娘特地吩咐桂嬷嬷送来一碗雪耳红枣粥,这会还热着呢。」
周漪月拿玉勺舀了一口,说果然味道不错。
「替我谢过母后。杜婕妤说她这几日胃口不好,也给他送去一碗罢。」
「是。」
齐嬷嬷将红枣粥端进来时,十一皇子已经被乳母抱下去了,帐内只有杜婕妤和流莺两人。
杜婕妤看着那碗粥,问齐嬷嬷:「殿下一定要我喝吗?」
「婕妤娘娘还是喝罢,这是公主殿下的一片心意。」齐嬷嬷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杜婕妤看着那碗羹汤,缓缓端起,仰头喝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悬崖边上,几丈之外便是万丈深渊。
「婕妤娘娘终于醒了。」
月华如水,面前站着一个美艷的女子,银光照在她浅笑吟吟的脸上,美得像是仙人。
杜婕妤笑道:「我还以为公主会直接杀了我,毕竟这对你来说是最简单的方法。」
「一开始,我的确是想杀母夺子。」
周漪月也不打算瞒她,「你没有娘家依靠,也不喜欢父皇,我看得出你心不在此,早就有了离宫之意,只是苦于父皇的威权。」
两人相处不过几日,她竟如此心细,杜婕妤不禁在心下感嘆一声。
周漪月轻笑了下:「我说得如此直白,婕妤娘娘不会觉得不舒服吧?」
杜婕妤看着她:「敢问一句,如果我醒来后不愿遵从殿下的安排,殿下会如何?」
「那我只能真的送娘娘上路了。」
杜婕妤亦哑然失笑,面前女子的狠绝与无情,都与那位九五之尊如出一辙。
齐嬷嬷上前将一个包袱递给她,周漪月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牙牌和路引,从今后,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见任何想见的人。」
「见任何想见的人……」
杜婕妤喃喃重复这句话,竟不自觉红了眼眶。
周漪月拿绢帕给她揩眼泪:「前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山下,这个时辰正是侍卫换防的时候,没人会发现你。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跟你很像的女子,就放在悬崖下,明日就会有人发现,婕妤娘娘坠亡悬崖。」
「从此,世间不会再有杜婕妤这个人了。」
杜婕妤涩然笑道:「其实,我十分欣赏公主的性子,若你我二人不是身在九重宫阙,定能成知己之交。」
曾经的她,五岁识兵书,十岁提枪上马,自信将来能解生民于倒悬。
直到只身入了梁宫,数十年囚鸟其中,山河梦碎。
她披上寻常粗布衣,离开前,最后看了周漪月一眼。
「公主,若是将来……」
她凝视于她,缓缓开口:「若是将来,公主与我一样身不由己,身陷牢笼中无法自拔,请公主……千万不要被枷锁所困。」
说罢这话,她头也不迴转身离开。
步伐越来越快,像是笼鸟归林,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周漪月怔忡了片刻,问齐嬷嬷:「嬷嬷,方才杜婕妤的话是何意?」
「老奴也不懂,许是想提醒公主小心行事,免得事情败露罢?」
周漪月喃喃道:「不,她定是知道了什么……」
霎那间,一声厉喝打断她的思路——
「前面何人!」
一阵轰雷般的脚步声,禁军侍卫们手持火把,沿着山路迅速移动,将周漪月团团围住。
人群中,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走出,面色冰冷,眉宇间好似压抑着暴怒。
「月儿,你在此处做什么!」
周漪月心脏轰然下坠,饶是心里再镇定,双腿还是止不住地向后退。
绣鞋踢上身后碎石,速速滚落悬崖,迟迟听不见响声。
她的心像是随之坠落。
慌乱间,她目光透过层层火把,冷不丁瞥到不远处树下的男子。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冷眼看着她,目光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覆压过来。
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干坤尽在掌握。
从猎场回宫后,皇帝大发雷霆,当即就罚朝珠公主关了禁闭。
「逆女,这个逆女!」
皇帝在殿中来回踱步,梁贵妃在一旁好言相劝:「陛下莫动怒,本宫瞧着此事并不是三公主所为,她与杜婕妤那般要好,怎会害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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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此事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梁帝愤然甩袖:「你根本不了解朕这个女儿,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只怕皇后现在等着抚养十一皇子,顺理成章当太后呢!」
梁贵妃好言相劝了几句,这时,太监们来报:「陛下,外面有朝臣求见。」
「何人?」
「是京兆尹府的府尹大人,还有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三位大人现就在殿外。」
梁贵妃笑道:「两位大人深夜前来,定是有什么急事,陛下莫要动怒,朝政要紧。」
梁帝冷哼一声,甩袖坐上龙椅:「也罢,宣他们进来。」
「是。」太监下去传令。
元朔三十三年的春日註定不同寻常。
宫中的婕妤娘娘好端端的陨落悬崖,人死的时候,朝珠公主就在悬崖顶上。
时间太过巧合,不难不让人多想。
尽管朝珠公主屡次声称自己没有害人,可宫中上下所有人都认为,朝珠公主是为了抢走十一皇子。
一时周漪月成为了众矢之的,恰在这时,另一件事浮出水面。
前不久熙春楼纵火案,已经被京兆尹府查明乃是朝珠公主所为,人证物证俱在。
朝珠公主于熙春楼中纵火,烧杀数十百姓,被皇帝褫夺封号,幽禁于禁宫。
公主的名声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月初,边关送来急报。
匈奴铁骑长枪直入,直逼雁临关以北,**烧无恶不作,边陲百姓或死或伤,哀鸿遍野。
京中收到军情时,梁帝当场将奏摺扔了出去,砸在面前的武将身上。
「雁临关以北地势险要,布防一向由你窦将军负责。此次军情泄露,令匈奴贼子乘虚而入,百姓遭殃,此乃我朝之大辱也!」
「此次雁临关失守,你窦国舅难辞其咎!来人——」
怒音方落,甲兵上前将地上之人强硬拖了下去。
「臣冤枉」三字久久迴响于金殿,朝堂上众臣噤若寒蝉,无人敢置喙半字。
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御史们纷纷上书诘难,矛头直指清河窦氏。
领头检举之人,乃是太子嫡系。
史官于史书上留下一笔:「清河窦氏暗中结交外臣,致使边疆战事,图谋不轨,欲动摇国本,帝震怒,诏令严查。」
皇后脱簪请罪,于太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抵挡天子之怒。
周漪月是从周林婉嘴里知道这些事的。
禁宫里的日子不算难熬,时不时的就有些宵小来给她传递外界的消息。
周林婉带着几名宫女太监踏进院子,身着华服,脚下却是步履蹒跚,需要侍女扶着才能正常行走。
她扬起得意的笑:「月姐姐在禁宫中可还习惯?听闻姐姐近来饮食简陋,妹妹特命人给姐姐送来一份餐食呢。」
言毕,她示意身后太监将一碟食物端来,周漪月瞥了一眼,碟中之物竟是狗食。
周漪月没说什么,抓起那东西就往嘴里塞,仿佛没有任何味觉。
咽下最后一口后,她朝她绽出笑意:「看完了吗,看完了就滚。」
那笑看得周林婉浑身发毛,周漪月却也兀自转过身,撑着头,观赏窗外的月亮。
一双凤目沉稳冷冽,仿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粗劣的衣服穿在身上,难掩高贵风华。
周林婉气得跳脚:「周漪月,你以为你自己还能得意多久!」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驸马现在正极力和你撇清关系呢,你困在宫中这么长时间了,他可有过问你的情况?可有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
「枉你自视甚高,以为自己嫁了什么如意郎君,说抛弃你就抛弃你了,还不如青楼的恩客!」
「周漪月,你给我等着,我非要让你余生都在绝望和痛苦中苟活,让你亲眼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化为乌有!」
扔下一番恶狠狠的话,周林婉一瘸一拐地走了。
周林婉说的是对的,周漪月没多久就见到了闻祁,还有他写好的和离书。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闻祁看着她消瘦的身子,闭了闭眼,低喃道:「公主恨我吗……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你而去,你心里可有恨意?」
「不恨,我早知道这个结果,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周漪月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们此前已经说好,你我之间的亲事本就是一桩交易,利聚而来,利尽而散,既然会被对方连累,不如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只有一点,闻大人需谨记,我肚子里的,依然是你的孩子。」
闻祁垂下眼帘:「你放心,我会跟陛下请旨,请陛下准许我抚养我们的孩子,待你一生下孩子,我就将他接走。」
「好。」
周漪月凉凉勾唇,面容平静如水。
元朔三十三年秋,惊雷阵阵,巨大的雷鸣将宫阙照得亮如白昼。
禁宫内,铜盆和热水一趟又一趟地进出,一声啼哭后,产婆惊喜道:「生了,生了!」
周漪月无力瘫倒在床榻上,唿吸微弱,脸上苍白无血色。
齐嬷嬷将婴儿抱给周漪月看,浑浊的眼难掩喜色:「公主,是个小世子。」
周漪月看着那个襁褓中的男婴,皱巴巴的脸,眉眼长得与她有七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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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未从为人母的喜悦中走出,几个太监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将孩子带走了。
婴儿哇哇的啼哭声瞬间撕裂周漪月的心。
「不要,你们不能带走他!把孩子还给我!」
「这是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
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从床榻上重重跌落在地。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怎么忍心交给别人!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这是我的孩子,你们怎么忍心让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她哭到嗓子撕裂,身子艰难向前爬,死死抓住那人的黑靴。
小太监听着那哭声实在心悸,询问的目光看向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不为所动:「公主殿下,这是梁贵妃的旨意,您是戴罪之身,陛下允您生下世子已是格外开恩,您还想要什么呢?」
「公主殿下,莫让咱家为难……」
惊雷划破夜空,映着他面上狰狞的冷笑。
禁宫中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在深宫中待久了,周漪月觉得那时间都变了样,成了石板间的裂缝,还有古木上的刻痕。
齐嬷嬷总觉得周漪月变了,一开始被关进禁宫中时,她每日在院中晨练,收拢禁宫中的宫女太监,晚上给皮肤上的淤伤抹药,整个人无一丝颓废之态。
自从生下孩子之后,她变得沉默了很多。
院中桃花落尽的时候,周漪月喃喃道了一句:「已经一年了么……」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齐嬷嬷,上次周林婉来是什么时候?」
齐嬷嬷掰着指头算了算,回道:「大概,一月有余了。」
周漪月思忖片刻,面色沉了下去:「嬷嬷,不对劲,宫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猜测是对的。
元朔三十四年三月,晋军撕碎和平缔约,与北匈奴合谋,举兵犯梁。
烽火蔓延雁临十五州,向墉都城逼近。
黑云压城。
城门外,晋军轻骑兵当先,将梁军阵势冲散,梁军节节后退,退守城门。
骑兵朝两翼退去,重甲兵瞬间摆好阵势持铁盾而上。
登云梯!抛石!弩台!
晋军训练有素,甲卒顺着登云梯攀爬,前面之人倒下,后面之人便瞬间接上。
飞箭如蝗,杀声震天。
一声巨响,梁夏国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下。
「城破!城破!」
「城——破——」
守军骇然抬眼,惊见猎猎旌旗上的「魏」字。
晋军整齐划一入城,甲兵中央,主将魏溱策马而入,玄犀甲衣上沾满血迹,墨发被猎猎火风肆意颳起。
红色的披风扬起,像一座巍峨高山。
梁宫内四处狼藉,魏溱手持长枪步上白玉石板,划出尖锐的声响。
太和殿中央高悬着象徵梁夏国的龙旗,宝座上玉玺还未来得及带走,泛着晶莹光泽。
凌云来报:「将军,梁帝已逃出宫!梁宫内空无一人!」
魏溱一枪噼开玉玺,将龙旗挑落,重重碾碎在地。
周身迸发出滔天杀意,宛如地狱修罗。
「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梁夏皇室中人,城门处严防死守,一个人也不能给我放出去。」
「除布防军外,全军上下若有伺机作乱者,军法处置!」
「还有——把她,给我找到。」
第20章 强迫(豪夺线)
晋军入宫前, 梁宫上下听闻敌军攻破京城的?消息,已是乱作一团。
后宫嫔妃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朝堂上, 梁帝颓然瘫倒于龙椅上,偌大的?金殿,死?寂的?气息在?空中?瀰漫。
武将们?无力回天,走上前,提出?那?个最?后的?选择。
「陛下,为今之计, 只能暂避西南, 南迁国都,为我梁夏国保留最?后一线生机, 再图兴復大业!」
梁帝无奈点下了头, 他?发间已见?银白,冠冕下的?面容骤然苍老了十岁。
周漪月听着外面嘈杂的?动静,正是焦急不安之时, 一人破门而入。
她惊声?:「德顺公公, 你怎么来了?」
秦德顺此前曾是最?低等的?太监,每日在?首领太监的?地下艰难度日,是周漪月一手?将他?提拔成了内侍首领太监。
周漪月软禁后, 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秦德顺也遭梁贵妃打压贬谪,可这一年多来, 他?还是时不时会接济周漪月一二, 给她递药送食物, 传递外面的?情报。
「公主殿下快逃吧, 晋军已经攻破了墉都城!」秦德顺惊慌失措喊道?。
「你说什么!」
周漪月和齐嬷嬷俱是大骇,周漪月急声?问:「那?个男人呢, 还有我母后呢?他?们?现在?如何?」
「陛下已经和贵妃娘娘还有一众文武大臣逃走了,现在?各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在?收拾行?囊,公主也赶紧趁乱逃出?去吧。晋军如狼似虎,若是被?他?们?抓住,后果不堪设想啊!」
「攻城主将何人?」
「魏溱,此前曾作为使臣来过墉都,此次正是他?率军破城。」
听到这个名字,周漪月脑中?霎时响过一声?惊雷。
她倏然喝道?:「嬷嬷,快去收拾行?李,我们?得赶快逃出?去!」
齐嬷嬷也不敢耽误时间,只手?忙脚乱装了些银钱还有匕首等防身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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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踏出?禁宫,周漪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母后还在?冷宫!」
冷宫门扉紧闭,周漪月「砰」地一声?将门撞开后,见?母后正躺在?榻上,人已经形销骨立,脸上没?有一点正常人的?血色。
「母后,你怎么还待在?这里?快随我离开!」
周漪月上前拉着她就要往外走,窦皇后迷茫又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挣开她的?手?:「月儿,你走罢……母后不走……」
周漪月不解:「母后?」
窦皇后缓缓笑道?:「本宫身为国母,当与?国都共存亡,社稷死?,本宫亦死?。」
周漪月怔住,待反应过来,气到面色发紫。
「母后何其煳涂!简直迂腐至极!」
「那?个男人他?根本不爱你,他?和他?的?妃嫔皇子们?早已逃之夭夭,您却还在?这里痴心妄想!」
窦皇后眉眼疲惫,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摇了摇头:「月儿,这是母后心甘情愿的?,本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不必劝了,快快离开吧……」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母后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一人活着,就是整个梁夏国活着。」
「母后累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母后就没?有什么遗憾。本宫当这个皇后当了几十年,生于斯死?于斯,也算死?得其所。」
「母后……」
她抚上她的?脸,脸上尽是留恋和缱绻:「月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母后的?意思……去吧,活下去,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你自己……」
微弱的?声?音迴荡在?冷宫内,缥缈得像是一阵微风。
言毕,一口乌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她双目紧闭,直直向后栽去,「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齐嬷嬷声?嘶力竭喊着,朝那?床榻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着响头,额头磕出?了血。
周漪月僵硬转身,瞥见?桌上那?个精緻的?瓷瓶,里面已经空了。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母后。
她高居后位而不招摇,做事从不逾矩,阖宫上下无人不顾念她几分恩德。
她对自己一向纵容,即便闯了祸也会帮她默默收拾残局。
她身份尊贵,一人住着整座坤宁宫。
可她身份尊贵,那?坤宁宫只她一人住着。
除了祭礼,她很少见?母后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
无论何时,她都只能穿着繁重的?织金凤袍。
死?的?时候却一身素净,近乎简朴。
甚至没?有资格和自己的?丈夫合葬。
周漪月突然很想知道,母后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想着自己被困于金殿的一生,还是在?想那?个凉薄无情的?男人。
「公主殿下!」
齐嬷嬷哭得老泪纵横,陡然转向周漪月,朝她重重磕下头。
周漪月恍然回神,听到自己喉咙里艰难发出的声音:「齐嬷嬷,你这是……」
「老奴从小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您一出?生,老奴便跟在?您身边伺候。」
「老奴一生为奴,只知遵命行?事,眼睁睁看?着您走入歧途而未能阻拦,麻木地替您处死?所有的?威胁您安全的?人,抹除所有您过往所有疯狂的?痕迹……」
她声?泪俱下:「老奴此生坏事做尽,双手?尽是无辜者的?血,死?后下了阎罗殿定是要滚油锅的?。唯一一次生出?善念,就是给罪奴阿弃餵下假死?的?药,还他?自由……谁承想,竟成了老奴此生犯的?最?大过错!」
周漪月双目震颤,还未从母后的?死?之中?缓过神来,齐嬷嬷的?话更是要将她拖进深渊。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殿下,您不知道?您当初有多喜欢那?个罪奴,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皇后娘娘不愿见?公主如此痴迷一个奴隶,只好叫老奴秘密处死?他?,再给您不定时闻安神香。」
齐嬷嬷痛苦闭上了眼:「此香名『无根』,会将您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抹去……那?晋军主将魏溱,正是此前伺候公主的?罪奴阿弃,公主殿下,您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此人手?里!」
「老奴怕这件事再无人知晓,如此交代给公主,老奴便可安心随皇后娘娘而去了。」
她再次重重磕下头:「若有来世,再给娘娘和公主当牛做马……」
周漪月瞬间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嘶声?大喊:「嬷嬷,不要!」
齐嬷嬷勐地撞上一旁的?墙壁,「砰」的?一声?,苍老的?身躯渐渐滑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飞四溅,星星点点溅上周漪月的?脸。
她抬手?抹向脸颊,手?上的?殷红刺进她眼瞳,像是要把她的?灵魂染成红色。
周漪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冷宫的?。
身边全是仓皇逃窜的?宫女太监,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人流往前走,双腿凭藉本能往前迈着。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异常模煳,她只知道?自己要逃离这座皇宫,逃出?京城,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墉都城硝烟瀰漫,街上一片狼藉,断戟残箭还未来得及清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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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走几步便能看?到有人横尸街头,有守城士兵,也有身着粗布衣的?百姓。
悽厉哭喊声?让人听着瘆寒。
周漪月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墉都城内春色正盛,俏丽的?少女跨着竹篮沿街卖杏花,吆喝声?清脆如银铃。
战火凋敝了墉都城所有春色。
晋军四处戒严,铁靴踏在?街上,发除沉闷迴响,咚咚踩在?人心坎上。
他?们?挨家挨户排查,街上几乎少有人声?,能逃走的?一早便出?了城,逃不走的?便大门紧闭。
周漪月一路躲着巡逻的?禁军,正走着,前面一排士兵迎面而来,周漪月眼见?躲不过,一个闪身钻进了一旁的?巷子。
外面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脚步声?近,周漪月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咚咚狂跳,从袖兜中?取出?一支袖珍弓弩,对准不远处按下机关。
箭正正射中?远处墙上一个笸箩筐,发出?不小的?动静。
「在?那?边!」
他?们?循着声?音的?方向追去,周漪月趁此机会拔脚跑出?了巷子。
她扶着墙捂着胸口喘气,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街上都是晋军,这样东躲西藏不是法子,她得找一处能藏身之处,再慢慢找机会出?城。
对了,公主府。
她被?幽禁之后,公主府也遭到查封,废弃一年之久,想来不会有什么人注意,足以让她应付一段日子。
晋军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南下追杀梁帝,到了那?时,她就可以出?城了。
周漪月收拾好东西往公主府方向去,谁知还没?到公主府,远远便瞧见?几支骑兵镇守在?府门前。
凌云翻身下马,带了几个甲兵到公主府门前,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几个守在?这,若是朝珠公主逃回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抓到。」
「是,属下遵命!」
周漪月浑身寒颤,恐惧让她几乎挪不开步子。
就在?她转身欲逃时,胳膊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硬生生拉到一旁。
周漪月惊慌失措,手?瞬间摸向随身带的?匕首,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是我。」
周漪月定睛一看?,闻祁身穿甲衣,做了个噤声?动作。
一年未见?,他?看?着消瘦了很多,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不知是不是与?晋军交战的?缘故。
闻祁对她道?:「公主,今日一早我便入宫找你,四处找不见?,好在?遇上了秦公公,他?跟我说你已经逃出?宫了,我便在?这附近的?路上找你的?行?踪。」
见?周漪月神色惶惶,像是离魂一般,他?揽着她肩胛轻轻晃了晃:「公主,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周漪月神思堪堪落地,仔细打量眼前之人,挣开他?放在?身上的?手?。
警惕朝后挪了挪身子,与?他?保持距离:「闻大人为何要找我?」
「公主?」
周漪月冷声?道?:「此时晋军四处逮捕皇室中?人,你若是将我交出?去,晋国人一定会嘉奖你的?。」
闻祁怔在?原地,默了半响后,苦笑一声?:「公主,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你现在?都必须尽快出?城。」
你在?城内没?有容身之地,走在?街上无异于自投罗网。那?个晋国将军不会不会放过你的?,你待在?墉都城迟早被?他?抓去。」
周漪月冷笑:「闻大人,我怎么样与?你有何关系?我们?白纸黑字在?和离书上签了名字,你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
他?曾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抛自己而去,如今,又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
可她不稀罕。
「闻祁,我这一年来每次从梦中?惊醒,面前都是空无一人的?禁宫,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
她声?声?质问,情绪已然崩溃。
母后和齐嬷嬷的?死?已经将她的?神智击溃,如今见?到这个辜负自己的?男人,那?些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委屈和怨恨,一瞬决堤。
闻祁握住她拼命挣扎的?手?,「阿月,你冷静点,看?着我,看?着我!」
「过去种种是我负你,无论你如何恨我我都无言以对,也不会给自己辩解。我有很多事瞒了你,但你相信我,我闻祁此生,绝不会对你有半句谎话。」
「我认识的?阿月为了活下去能不惜一切代价,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若你我都能侥倖活下来,你要杀要剐,闻祁绝无怨言。」
周漪月愣住,不解看?着他?。
面前之人温和坚定又包容的?眉眼,似乎与?以前那?个闻驸马并无区别。
她闭了眼平缓心绪,抬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好,那?我再相信你一次,闻大人你要知道?,信任这种东西,只有一次。」
「若你再背叛我,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闻祁松开她的?手?:「好,我答应你,绝不会再背叛你。」
外面又是一阵动静,传来禁军的?啐骂,以及粗暴砸门的?声?音。
闻祁拾起地上脏泥,仔仔细细抹到她脸上。
「禁军现在?都聚在?东城区,对权贵们?挨家挨户上门威逼利诱,逼臣工们?服从他?们?的?命令对富商便大肆搜刮财物。公主现在?尽快去西城区,那?里巡逻尚未森严,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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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眼眶发酸,极力遏制声?音的?颤抖:「那?你呢,你是梁夏臣子,晋军岂会放过你?」
「你放心,这么大的?墉都城,仅靠数万晋军难以控制,他?们?必须留我们?这些玖臣工好给他?们?管理百姓,一时半会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好,我现在?就去。」
周漪月正要转身,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满面婆娑看?向他?。
「洵之。」
她很少叫他?的?表字,脸上分明?是倔强,声?音却隐含着恳求。
「我们?的?孩子,现在?如何了?」
闻祁朝她一笑:「你放心,我刚得到军情便将晏儿交给了採莲,让她带晏儿去乡下避难,此时应该已经出?城。公主若是能顺利逃出?城,就沿着西南方向走,说不定遇见?他?们?——」
「哦对了,我忘了,你还没?见?过孩子……我,我给他?取名闻晏,河清海晏,天下安宁。」
「好,好……」周漪月鼻尖一酸,努力抑住自己的?泪。
「孩子已经一岁了,一岁模样的?孩子,跟採莲在?一起,与?我长得有七八分像……我记住了。」
闻祁赞许点头:「别怕,你一定能逃出?去。」
说罢,男人像是再也按压不住自己的?心绪,闭了眼,孑然一身消失在?转角。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催促行?人速速离去。
周漪月按照闻祁所说往西城方向走,街上果然不再见?禁军踪影。
这里的?百姓几乎拖家带口逃离出?城,哭声?、喊声?、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混乱景象。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安平门还未被?禁军把守,那?里还能逃出?去!」
百姓们?霎时一股脑往安平门的?方向涌去,周漪月险些被?人群挤倒,连忙拦住身旁一辆牛车:「大娘,可能搭我一程,我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给您!」
周漪月掏出?几两碎银交到那?胖妇人手?上,妇人见?那?白花花的?银子,几乎瞬间就答应了:「上来吧姑娘,我们?得赶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周漪月应了声?,几步踏上牛车,车上还有个年岁不大的?女童,看?着只有三岁左右,灰扑扑的?脸,头髮上还粘着草枝。
「娘亲,我怕,我怕……」
女娃都啼哭不止,周漪月心里一酸,安慰她道?:「小姑娘别怕,别怕,我们?马上就安全了。」
「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他?现在?已经逃出?城了,等我们?出?了城,就再也没?有那?些吓人的?黑甲军了。」
「真的?吗,姐姐……」
女童抽嗒嗒流着眼泪,模样好不可怜,周漪月心下一软,将那?个小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别怕,我们?会逃出?去的?。」
安平门处人群如潮,老弱妇孺肩挑手?提,奔向他?们?唯一的?生机。
牛车艰难移动,距离城门只有几步之遥了。
城门呈巨大弧状,将天光圈成几丈高的?形状,映入周漪月的?眼瞳。
马上就能离开了。
马上就能离开了。
她按捺不住心中?狂喜,就在?牛车快要驶出?城门时,破空声?大作。
数道?弓箭如急雨般射过来,落在?逃亡百姓周围。
弓箭穿过人的?肩胛、腿腹、头颅,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人群顿时大乱,鲜血滚落黄土。
「快走!」
周漪月当机立断几步跨到车前,拔下头上木簪,狠狠往牛身上扎去!
黄牛发出?剧烈嘶叫,横冲直撞往城门外奔去——
一道?飞箭破空而来,「唰」的?一声?,力道?之大,直直射穿牛的?脖子!
发疯的?黄牛瞬间侧翻在?地,挣扎一声?便没?了动静。
周漪月和车一道?跌落在?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疼。
地面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身披黑甲的?士兵将众人团团围住,铁甲铿锵,手?持枪戟。
一道?高大阴影逼近,将周漪月笼罩其中?,她艰难撑起身子,一寸寸抬起目光。
眼前是一匹雄壮的?红鬃马,马蹄重重踏在?黄土上,盪起尘土,马上男子面容俊朗,目光冷冽如刀,俯视于她。
他?将手?里弓弩随手?扔给一旁士兵,居高临下,声?音冷漠而清晰。
「朝珠公主,真是让我好找。」
侵略性的?目光压下,周漪月脑中?响起一声?嗡鸣,四肢瞬间变得麻木。
胸膛剧烈起伏,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扼住她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齐嬷嬷的?话仿佛还萦绕耳畔。
「殿下,你不知道?你有多喜欢那?个罪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晋军主将魏溱,正是此前伺候公主的?罪奴阿弃……」
脑海里恍然闪过从前的?记忆。
身下马儿发疯般狂奔,她兴奋大喊,身后少年策马赶来,将她一把抱到自己马上——
「殿下你疯了,你会死?的?!」
周漪月圈在?她怀里,脸上还带着兴奋,吃吃笑个不停。
「我喜欢看?你在?乎我的?样子……阿弃,你为什么看?着这么害怕,你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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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页
她轻喘着气,心脏因兴奋而狂跳。
面前的?少年似是怔住了,深深看?着他?,眸中?的?神采令人沉沦。
鬼使神差般俯下身,滚烫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勾住他?的?后颈,用整个身体感受少年清冽的?气息。
记忆如梦境破碎,那?个少年的?模样一点点变得清晰,与?眼前男人的?眉眼重合。
骨头和皮肤上传来的?痛感让周漪月堪堪回神,魏溱嘴角噙着笑,语调漫不经心:「殿下是想让我亲自过去请你么?」
四周百姓惊恐看?着眼前一幕。
「这是朝珠公主,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要不是她,晋军怎么会对我们?下手?!」
「是她害死?了这些人!」
无数道?怨恨的?声?音射向那?个披头散髮的?女子,方才牛车上的?女娃摇晃自己人事不省的?娘亲,号哭不已。
周漪月平静从地上起身,直直对上那?个男人的?目光。
「你要的?是我,这些人是无辜的?,放过他?们?。」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衣袖下的?手?却是难以遏制的?发颤。
魏溱冷笑不止:「这是殿下求人的?态度?殿下什么时候生出?一颗菩萨心肠了。」
周漪月听着那?冷笑,恍然惊觉,自己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傍身的?筹码。
魏溱扬了扬手?:「带走。」
轻飘飘两个字,几个甲兵上前,扯着周漪月的?胳膊将她粗暴拎起,拿绳子绑住她双手?,对待囚犯一样将她拖走。
周漪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梁宫。
此时梁宫里里外外都是晋军,一具具尸体被?抬到太和殿前,草草蒙着白布。
横陈的?尸体中?,周漪月一眼看?到了母后和齐嬷嬷,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士兵生硬地扯走。
天牢内阴暗潮湿,士兵将她推进其中?一处,拿锁链拴住她的?手?脚,「啪」地关上了牢门。
适应光线后,周漪月环顾四周,有一些眼熟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些品级不高的?嫔妃,想来是没?来得及逃出?被?抓回来的?。
她所在?的?牢房没?有窗,外面都是晋军侍卫,想逃出?去难如登天。
周漪月盘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想硬逃出?去不可能,索性坐在?草蓆上以逸待劳。
一整日下来,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又在?街上经歷生死?一线,整个身体都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不知道?那?个人想怎么对付自己,希望不要就这样扔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眼皮似有千钧重,周漪月闭上了眼,竟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牢门打开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正拾阶而下,传来一阵讨好奉承的?声?音。
周漪月瞬间直起身,仔细分辨外面的?动静。
牢门的?锁被?咔哒一声?打开,为首之人弯腰而入,高大的?阴影将整间牢房笼罩。
草枝在?他?脚下被?踩碎,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牢房显得格外清晰。
他?朝她所在?的?位置逼近,周漪月不自觉朝后退,警惕看?着这个危险的?男人。
他?堪堪在?她面前顿住,俯下身,半蹲在?她身前。
伸手?将她凌乱的?髮丝拂到耳朵后,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周漪月仿佛被?野兽盯上,浑身肌肉绷直,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被?他?触摸的?地方一阵战慄。
「没?人要的?小可怜,只能属于我了。」
意味不明?的?话,配着男人那?张俊美昳丽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殿下还记得吗,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在?这座牢房。」
周漪月目露惊惶,身子还想往后退,手?腕上的?铁链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目光漫不经心,长指轻抚链条,一寸寸向前游移,直至……勐地握住她的?手?!
铁链剧烈震颤,撞出?金石之音。
他?强迫她抚上自己的?脸:「当年你命人拿着刀,在?我脸上刻下奴名的?时候,可会想到自己也有沦为阶下囚的?一日?」
「阿月,回答我。」
凌人的?目光压来,周漪月奋力挣扎,手?却纹丝不动。
她抿了抿唇,闭了闭眼,下定决心般:「魏将军,纠结过去的?事对你我来说并无意义,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魏溱轻笑了声?,将她手?放下。
「谈判是要有筹码的?,殿下拿什么跟我谈?」
周漪月忙抽回自己的?手?,跟他?保持距离。疏离的?姿态,让魏溱眯了眯眼。
她咽了咽喉,定定看?着他?:「京城中?还有很多手?握重权的?皇室中?人,他?们?定有人不肯屈服,若是逼急了他?们?,让整个京城陷入混乱,你们?即便攻破墉都城也没?有意义。」
「不如让我当说客,我好歹曾经是皇室公主,比你们?晋人脸熟,我的?话他?们?更能听进去些,如此能省去你们?不少麻烦。」
「将军,这个条件,足以换我一命吗?」
一旁的?凌云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觉得她简直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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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国破家亡,从天之骄女沦为阶下囚,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地跟敌国将领谈条件。
他?不禁多看?了这个女人一眼。
她满头青丝散落,双目布满血丝,人看?着消瘦了一圈,宽松的?粗布衣套在?身上,衣领袖口已经被?磨出?一圈圈的?血痕。
想来禁宫这一年不甚好过。
魏溱挑了挑眉,笑道?:「殿下果然让人惊喜,即便到了这种境地还能找出?破解之法。」
「但我觉得,仅凭这个条件就让我放过你,还不够。」
周漪月心里燃起的?希望瞬间灭掉,急声?问他?:「将军还想怎么样?」
「这个条件可以作为不杀你的?代价,可我们?之间的?帐,公主想怎么算?」
他?面沉似水,目光阴鸷扫过她的?脸。
周漪月攥紧衣袖,声?音近乎哀求:「魏将军,如果你想要报復我,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你还嫌不够吗?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谁说殿下一无所有?」
他?手?中?软鞭抵上她的?下巴,一路顺着脖子下滑,抵住她的?胸口。
「我要你伺候我,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就像当初——我伺候你那?般。」
周漪月惊恐不定看?着他?。
他?竟然,他?竟然……
「我不——」
周漪月腾地站起身,「我不愿意」还未说出?口,就被?人一把撷住下颌。
男人声?音森寒:「周漪月,现在?你是你在?求我,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周漪月咬碎一口牙,绝望和无力感蔓延四肢百骸。
魏溱挥了挥手?:「带走。」
凌云吩咐几人上前,不顾她的?反抗将人带走了。
周漪月被?拖拽出?牢房,往朝珠宫的?方向走,一路上不少人都听见?动静朝这边看?过来,有晋军,也有梁人。
她与?游街示众几乎无异。
晋国士兵将她带进内殿,里面走出?两个侍女,凌云朝那?两人吩咐道?:「给公主沐浴更衣,不得怠慢。」
说罢,一行?人转身走了,宫门重重一声?关上。
两个侍女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辨认了一番,迟疑走上前唤道?:「朝珠公主殿下?」
她们?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公主殿下,怎么会是您?」
周漪月无力抬头,认出?面前的?两个人来,是此前伺候过她的?雪兰和雪雪。
两人将她搀扶起来,扶到椅子上,周漪月揉了揉酸痛的?胳膊,问她们?:「雪青,雪兰……你们?没?逃出?梁宫吗?」
雪兰年纪更长一些,上前回道?:「殿下,奴婢们?是逃了出?去,原本是在?家中?避难,不知怎地被?晋军找上了门抓回了宫。」
「奴婢们?害怕极了,想着与?其被?那?帮晋军折磨,还不如找根白绫自尽算了,谁知那?帮人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只是吩咐我们?将朝珠宫打理干净,说是要迎接一位夫人入住。」
雪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雪青愤愤道?:「我们?一开始是不从的?,那?帮晋军就拿刀威胁我们?,奴婢们?只好屈从。」
「我们?这些奴才也就罢了,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怎能伺候那?帮虎狼之军,他?们?简直禽兽不如!」
她们?一口一个畜生骂着,周漪月听他?们?这般说,心里却冷静了不少。
找认识自己的?人来伺候她,想用这种方法羞辱她吗?
她环视四周,这里还是熟悉的?陈设,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往窗外看?去,外面几个晋国士兵把守着门,手?握利刃,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雪青和雪兰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忐忑不安。
「殿下,要不……奴婢伺候您沐浴吧,左右我们?一时半会逃不出?去,不如先假意顺从他?们?,再徐徐图之。」
「是啊殿下,晋军总会离开皇宫的?,到时候我们?就不用任人摆布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嘴地劝她,周漪月冷冷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雪青,雪兰,如果我反抗,你们?是不是会被?他?们?处死??」
两人霎时噤了声?,嗫嚅着嘴唇想解释什么:「殿下……」
周漪月闭了闭眼:「罢了,给我沐浴吧。」
她们?如蒙大赦,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拥着周漪月进了内室。
水汽氤氲,温热漫过她的?肩颈。
生下晏儿后,周漪月身子一直没?调理好,落下了病根,天气暄热或是寒风凛冽都会害起病来,卧床不起。
这一整日下来,她身体已是累极,闭了眼,在?水中?浮浮沉沉。
水珠沾上她羽睫,更添三分柔弱,雪兰和雪青往她身上舀水,看?着那?玲珑的?身躯,不自觉红了脸。
她们?低下了头,专注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不敢再多看?。
魏溱踏进朝珠宫时,已是掌灯时分。
四周静悄悄的?,殿内柔光透过雕花窗,细纱一般洒在?庭院玉石板上。
去年这时,他?就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投入别人的?怀抱。
天知道?他?已经被?那?噩梦纠缠了多久,如今,她终于是自己的?了。
他?踏进殿内时,周漪月正坐在?榻上,心神不宁望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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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页
一袭流云月白纱衫,乌髮松散绾成斜云髻,只一支玉簪绾着。
烛光倾洒其身,明?艷的?五官比梦中?的?更加柔美。
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馨香。
他?随手?解开身上甲衣,挂到一旁的?红木屏风上,朝她缓步而去。
周漪月循声?看?向他?,沉重平稳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她心头。她唿吸几乎凝滞,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魏溱眸底笑意渐浓:「殿下紧张?」
弯身上前,伸手?拿下她头上玉簪,扔在?了一旁。
女子青丝丝绸般柔柔散下,垂在?腰际最?纤细处。
周漪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他?威摄的?目光,还有不算平稳的?唿吸,都在?表达他?的?意图。
她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一寸,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却意识到自己退无可退。
她试图挣扎:「魏将军,你已经掌管了整个京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从前那?样欺辱你,你对着我的?身子不会有兴趣的?。」
「哦?我怎么倒觉得,嫁过人的?女子,反而别有一番滋味呢?」
魏溱斜了唇,眼中?闪过凌厉光芒:「怎么,他?能碰得,我就碰不得?」
混蛋。
周漪月心里大骂,脑子飞速转动,
嘴上努力挤出?笑来:「将军不是说,让我学你那?样伺候你……不如我们?坐下聊一聊,让我回想一下我们?过去发生了什么。」
魏溱嘴里轻嗤:「好啊。」
他?拉着她走到桌案前,握着她的?手?拿起毫笔,蘸上墨水。
「我已经把你身边的?香粉都换了,你不闻那?安神香已有一年光景,想来应该都记起来了。」
「你若想叙旧,就先把我们?过去的?所有事都写在?纸上,胆敢少一个地方漏一个细节,你可都给我仔细了。」
周漪月脑子一片空白,她现在?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怎么可能全部记起来。
男人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周漪月咬着唇,「啪」地将笔扔下,转身朝外逃去。
她疯一般跑出?寝殿,就要冲出?宫门,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拦在?他?身前。
凌云粗暴将她推了回去,像一堵墙挡住她去路。
周漪月手?脚冰凉,一转头,魏溱已经追了过来,下颌紧绷,眸里闪着寒光。
她浑身颤抖:「别过来……」
魏溱上前一把拽过她,只用一只胳膊就将她託了起来,周漪月吓得惊慌失措,双手?慌忙扶住他?的?肩稳住重心。
「放我下来!」
男人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大步朝里走去,将她重新扔回床榻上。
红纱帘飘荡开来,男人气场凛冽,板着她下巴逼视于她。
「公主殿下,歷朝歷代亡国公主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是再敢惹怒我,我不介意把你当成战利品分给我的?属下,落在?他?们?手?里,可不比落在?我手?里强。」
周漪月颤声?质问:「侮辱我,折磨我,魏将军,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愿意结束,给我一个期限,你不能把我拴在?你身边拴一辈子!」
他?冷笑了起来,缓缓起身:「公主殿下,我们?不会在?梁宫待太久,晋国不久就会派人来接管墉都,即便我对你的?身体再感兴趣,也不会在?这里待超过半月。」
「半月……」
也就是说,只要忍受半月时间,自己就能自由了?
「你说的?可是真,等你们?离开墉都就能放过我?」
「是。」
周漪月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想起她的?晏儿,她那?未见?过面的?孩子。
「好,一言为定,请将军……莫要食言。」
她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拽到榻上。
唇胡乱吻上他?的?脸,沿着眉骨,一路下滑至喉结。
睫毛颤抖不已,像是在?承受万般痛苦。
魏溱忍无可忍,掐着她的?脸把她推开:「殿下是泥塑木雕吗,从前就是这般伺候男人的??」
「我警告你,我没?有太多耐心,今晚你若是不拿出?浑身解数让我满意,你别想善了。」
周漪月含怒瞪着他?。
她拨开他?的?手?,起身,将满头长髮甩到脑后。
一截皓白脖颈露出?,像是最?上乘的?瓷器。
乌云散开,月光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皎白,皎皎然如一簇雪。
魏溱眯了眯眼,视线一瞬雪盲。
周漪月居高临下睨着他?,仿佛铁了心一般:「将军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寝殿外,雪兰和雪青忐忑不安守着门,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方才她们?眼睁睁看?着朝珠公主被?那?个男人强行?扛走,把她们?吓得心惊胆战。
两人身量差距那?般悬殊,还有那?强势的?姿态,让他?们?以为公主定是要被?折磨一番,谁知过了好大一会,殿内都没?传来想像中?的?动静。
安静得近乎诡异。
「也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听说晋军如狼似虎个个勐厉非常,那?魏将军绝非善类,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怎么受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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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
雪兰忽然大惊失色:「殿下不会一个没?挺过来,被?活活弄死?了吧?」
「姐姐别操心了,我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功夫管别人的?事。」
雪青翻了翻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公主的?孟浪劲,像是一夜没?汉子都不成的?,你在?这里杞人忧天,指不定她在?里面怎么享受呢。」
雪兰气急败坏,狠狠拧她的?脸:「说什么浑话,这也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得出?口的?,不嫌害臊!」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嘴地呛着对方,惊起枝头鸦雀。
寝殿内,一扇红木镶玉五扇屏将房间一为二,高丈余,宽数尺,精緻无比,乃是番邦进攻之物。
屏风上绘雪山,两两相对而望,水滴状蜿蜒起伏。
周漪月此时正低头看?去。
男人腰上挂着一把匕首,银质雕花纹路,柄端镶嵌一颗红宝石,一看?便知是上品。
刀身比她的?手?腕还要宽。
与?他?雄健的?身材倒是很是匹配。
面上闪过一瞬难色,她迎难而上,垂目将那?匕首取下来。
手?指刚一触到尖端,刀刃迸出?骇人光芒。
她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男子。
屏风花纹笔法细腻,雪山画影因屏风的?对摺而相对挤压,夹持着中?间的?蜿蜒山路。
月光正冷,男子触上那?雪意,一瞬盈了满手?,顺着他?的?指缝溢出?。
周漪月身体颤抖,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吟声?,将髮丝拨到耳后。
髮丝顺着身体幅度从细颈滑落。
女子红唇一点点莹润,美目氤氲水汽,偏又倔强着,不肯让那?泪滚下。
屈辱和不甘都化?成了眼尾一抹红,媚得勾人摄魄。
即便是现在?,她上挑的?眉眼仍像带着无尽嘲讽,冰冷的?目光不染一丝旖色。
魏溱心里生出?无名火,目光一凛,扣住她的?后颈。
天旋地转间,男子换成了掌舵人,影子排山倒海般覆下,强硬推着她往前。
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
灯烛啪地被?风吹灭,月光透过纱帘映上男人眉眼。
周漪月记得去年春日的?皇家猎场,他?就是这般看?着自己,穿云拨雾,像要拉着她落下万丈深渊。
第21章 折腰
红罗帐层层低垂, 将床内起伏的两人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伸手掀开帘子,缁色里?衣敞开, 魁梧的胸膛已?被汗水打湿。
他披好衣服,盖去肩膀上细微的抓痕,吩咐外面?的人抬水进来。
转头看向床上背对与他的女?子,她安静躺在那?里?,锦被盖住她玲珑的身子,乌髮从肩上垂下, 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红痕。
嘴上无力?喘息着, 双腿掩盖处轻微颤抖,唇瓣被咬出了一圈血印。
手下锦褥也被她攥得发皱, 精緻的鸳鸯图案扭曲得不?成形。
他微眯了眼眸, 手抚上她的肩,周漪月身子抖了一瞬,唿吸急促起来。
她僵硬着起身, 锦被顺着肩膀滑下。
「魏将军,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否增加几个条件?」
一双凤目漾着残存的春色,支离破碎的语气?, 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剧烈中缓过来。
「殿下这是美人计吗?」
周漪月被他一句话噎住,对上他那?晦暗不?明的视线, 还是咬牙继续道:「我是想?让我们之间的交易更加妥帖些。」
「只有两个条件, 第一, 一旦你们离开墉都城, 立刻放我走,第二, 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允许我在宫里?宫外自由行?动。」
魏溱迟迟没有说话,周漪月心下忐忑,又加了句:「你若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寸步不?离跟着我,左右你监视我监视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半个月。」
「你们离开墉都前我不?会反抗你,你想?如何报復我都奉陪,直到你满意为止。」
即便是在求人,她还是咬着牙不?服输的模样。
魏溱目光顺着她的唇往下滑,她玉手紧紧攥着被角,脸上犹带泪痕,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好不?娇弱。
偏那?直挺的腰背,一寸也不?肯对他弯下。
他垂下眼帘,眼底有阴霾浮现。
周漪月大骇,忙用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强忍怒火道:「魏将军,我们能不?能先将此事说个明白再论其?他?」
殊不?知,防备性的动作带着股欲拒还迎的兴味,勾得男人心痒。
「其?他,指的是什?么?」
魏溱轻挑眉梢:「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横竖你逃不?出墉都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殿下方才这招美人计未免有些含蓄,既然想?跟我提条件,总得做得更引人入胜一些,施展得淋漓尽致才好。」
他抬起她下巴,指腹来回摩挲她饱满欲滴的唇。
「公主殿下沦落至此还不?不?肯服软,我偏要看看,是你的嘴更硬,还是我的耐心更长久。」
已?经抬了热水过来的宫女?太监将将到了门口,冷不?丁又听到屋里?的动静。
雪兰迟疑了片刻,对几人吩咐道:「一会再过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转头又将木桶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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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
第二日周漪月醒来时,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胳膊绵软得半寸也抬不?起来。
雪兰雪青端着水盆进殿,「殿下,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吧。」
周漪月从床上缓缓起身,双腿止不?住的打颤,趔趄一下便倒在地?毯上。
「殿下!」雪兰雪青忙上前扶起她,雪兰面?露不?忍道:「殿下,奴婢给您找一些消瘀止痛的药吧,太医院的药库应该还存着一些药,我们给殿下寻来,这样您能好过一些……」
雪青满脸不?情愿:「姐姐,太医院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何必去招惹那?帮凶神恶煞的晋军?」
雪兰气?得脸皮涨红:「你这丫头怎么净偷奸耍滑,殿下从前待我们不?薄,怎能如此没良心!」
周漪月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样子:「罢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不?过是晋人的阶下囚,不?必如此娇贵。」
只是第一日便这般难熬,往后还有十几日,不?知该如何与之周旋。
希望她能撑到那?个时候。
「雪兰,雪青,我问你们,城破那?几日你们就在宫中,朝堂上情况如何,诸位大臣对晋军是何态度?可有人反抗?」
雪兰回道:「李太傅等重臣们都随陛下南逃了,剩下的臣子大多被困于城中,有的投降归顺了晋军,还有的避于家中不?出。」
「武将们呢?」
「攻城那?日大多战死了,禁军统领当场被俘,听说就被关押在牢狱。」
周漪月顿了顿:「也就是说,晋军目前对梁国臣子态度不?明,并未赶尽杀绝。」
「是,奴婢们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周漪月抚了抚长发,沉默不?言。
晨钟在破晓时分准时响起,悠悠裊裊,穿过残破的城墙,迴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此时中书府官衙内,几个梁国臣子们围坐在一起,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们憔悴的面?容。
一位年岁稍长的文?官缓缓站起,「诸位同僚,国破家亡,江山社稷平白遭此大难,我们这些臣子又该何去何从,大家还是好好拿个主意。」
一时,有的主张和晋军血战到底,有的主张归顺以保全百姓。
三朝元老程中书大恸,「我大梁建国三百余年,岂可被一帮宵小攻占,若让老夫屈膝,吾宁撞南墙随陛下而去!」
身旁人赶忙劝道:「陛下未亡,我大梁气?数未尽,程大人这是作甚?」
又有人叱喝道:「大话谁不?会说,我等文?臣手下无一兵一卒,如今这墉都城,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难以找到,诸位拿什?么反抗那?帮虎狼之军?」
众人僵持不?下,有人看向角落一处,开口诘问:「闻少卿,为何一言不?发?」
一瞬间,所有人目光投向那?个儒雅男子。
闻祁敛衣起身,上前对众人行?了一礼:「若诸位问在下的意见,在下认为,只有活下去才有说话的余地?,玉石俱焚固然光荣,却毫无意义?。」
程中书气?到浑身颤抖:「你若是想?投靠那?帮晋人,大可不?必在这里?费口舌,只管巴巴求那?魏狗就是!」
闻祁本想?再劝他们一番,见他们这番义?愤填膺恨不?得饮血啖肉的架势,便觉无力?回天,不?愿再多言了。
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诸位大人为官多年,无论是选择轰轰烈烈地?死,还是屈辱地?活下去,不?过是各自取捨,何必强逼于人?」
「多谢诸位平日照拂,我闻祁不?过一小人耳,不?愿为区区名节而死,就此别过。」
说罢,他拂袖而去,旁边另外几个大人犹豫了半响,亦是跟了上去。
「在下觉得……闻大人所言有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就按闻大人所说,假意顺从他们,再找机会东山再起。」
他们早有此心,闻祁那?一番言论等于给了他们台阶下。
屋内离开了大概一半的人,程中书气?得当场晕厥,嘴里?不?断骂着:「懦夫!懦夫!」
闻祁回府邸后,随从已?在门口等候,闻祁问他:「怎么样,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大人,情况不?容乐观。」
随从面?色凝重:「晋军围城,不?允许一人离开,城中物?价飞涨,米面?有市无价,百姓们为了一口食物?几乎家破人亡,街上不?时有人抢劫,晋军士兵对此视而不?见,以维持治安之名处死了那?些人。」
「果然阴险,」闻祁沉了声:「让我们自己内乱,他们便不?用落下屠杀百姓的恶名。」
主僕两人陷入死寂的沉默。
随从道:「大人,再这样下去,墉都城里?的所有人都要被活活饿死了,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自然是有的。」闻祁沉声道:「他现在就是在等我们这些梁夏臣子低头。」
「大人说的可是那?个晋国将军?」
闻祁没回答,对他交代了一番:「去看看府上还有多少食物?,先确保自己人的温饱,若有余粮便暗中分给百姓,切记不?要暴露自己,也不?要提我的名字。」
随从一一应下,下去安排了。
闻祁回到书房,将桌上案卷仔细整理好,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心绪却是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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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应该已?经逃出城了,等自己安排好这里?的事,他便能见到她了。
以公主的性子大概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也罢,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好。
当时,那?个晋国将领对他施压逼他离开公主时,他着实在心里?衡量了一番。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撞了大运,才被金枝玉叶的朝珠公主选做了驸马,其?实,是他选择了公主。
在朝为官,无家世背景者想?要立足,只能借势而起,成为嫡公主的夫婿,不?仅能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更可藉此进入权力?核心,施展抱负。
他必须赢得公主的青睐,为此,他观察了她很长时间,宫宴之上,一句话便打动了她的心。
他也清楚看到,周漪月朝他看过来的目光中,亦夹杂着利益算计。
这样的关系比任何感情联繫都要坚固,也因此,若是两人继续待在一起弊大于利,他们便会彼此捨弃。
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动听,趋利避害次是人的本能。
他自嘲笑了声,公主她说的对,他就是惺惺作态,卑鄙无耻。
此时御书房内,魏溱懒倦倚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派放浪不?羁。
凌云刚从牢狱回来,对主座上的男子道:「将军,那?禁军将领还有他手下那?帮人果然是硬茬,受了那?么多刑也没屈从。」
魏溱扬了扬眉,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掀起冷峭弧度。
「不?肯屈从是吧?那?就把?他们的嵴梁骨给我一根根拆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如何挺立。」
「还有,让宫里?人都去观刑,尤其?是那?些性子乖戾不?肯服软的,给我好好盯住了,胆敢闭一下眼就一併扔去受刑。」
凌云打了个寒颤,颔首应下。
太和殿前,五个八尺高的汉子如野兽般嘶吼,大骂魏狗不?得好死。
「我等生为国之将,死亦为国之魂,岂能屈膝于你等虎狼之辈!」
「魏狗小儿,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喊骂声和骨肉抽离声混在一起,梁人看着这惊恐的一幕,筛糠似的抖成一片,肝胆俱裂也不?过如此。
周漪月亦是脸色苍白,浑身血液像是被风干了一般,每唿吸一下都异常艰难。
她本就体力?不?支,实在受不?住如此刺激,正要昏昏然晕倒之时,脸上冷不?丁被人泼了一通冷水。
刺骨的凉意让她瞬间清醒,凌云对她面?无表情道:「殿下,将军说了,让你必须睁着眼全程看完,否则就要一同受刑。」
周漪月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把?眼睛睁得很大:「好,我看,我看。」
不?多一会,有个小宫女?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场面?,弯腰呕吐不?止,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被晋军士兵一併带了下去。
楼下的嘶喊中,夹杂了一道悽厉的女?声。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煎熬终于结束,周漪月扶着墙颤巍巍离开,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砖一瓦都好像蒙上了红色。
没走多远,堪堪又被凌云拦住了去路。
他将一个托盘递给她:「朝珠公主,将军命您送进御书房。」
周漪月看着那?蒙着布的木托盘,问他:「这是何物??」
「是晋国文?书,将军与两国臣子正在议事,请殿下将此书送去。」
周漪月垂眸,将那?物?接过,淡淡道:「知道了。」
御书房内,闻祁等几位梁国臣子围在桌案前,虚汗顺着脸往下落。
面?前男人肃寒的威仪让他们坐立难安,闻祁见他们都默不?作声,上前一步开口道:「将军,百姓无辜,若再不?撤走关卡,他们只能饿死街头,求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
闻祁这一开口,众人也定了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可无论他们费了多少口舌,魏溱都不?发一言,待他们说得口干舌燥,方冷冷出声:「不?可。」
众臣急了声:「为何!」
「放百姓出城,便有泄露军情的可能,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一臣子愤然上前质问:「贵军治军森严,定是不?愿惹上残杀无辜的名声,如此与屠城何异!魏将军是想?背负千古骂名吗?」
闻祁心里?大叫不?好,此时激怒此人绝非良策。
果不?其?然,魏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乖戾,让人听着汗毛直竖。
「尔等不?过亡国奴,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说罢,森寒的目光转向闻祁,眉宇间蕴着腾腾煞气?。
「闻少卿,你不?会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当年你为了一己私利抛弃髮妻,可是抛弃得很干脆啊,怎么如今又作出这般大义?凛然的模样。」
闻祁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紧。
空气?僵硬到几欲碎裂,正僵持不?下间,宫门被人徐徐推开。
一个蓝衣女?子提裙迈入殿内,手持托盘,从众人面?前款步走过。
闻祁看清来人模样后,嵴背瞬间僵住。
第22章 当面
突然出?现的周漪月让在场众人齐齐怔住。
他们交头接耳, 面露不解,「朝珠公主怎么落入晋军手里?了?」
「她不是被?陛下关在禁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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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冷静自持的闻祁脸色骤变,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公主, 你怎会在这里?!」
拉上她胳膊的一瞬,周漪月身子轻颤,几乎翩翩然就要倒地。
周漪月进书房前就猜到魏溱会来这么一出?。
她是梁国唯一的嫡公主,待遇和礼制,衣食之奢,礼制之遵, 待遇之厚, 远胜于诸皇子,甚至可与?东宫储君比肩。
甚至她还?不满意, 跑去质问父皇为何官员见到公主不行跪拜大礼, 还?跑去找礼部尚书理论?了整整七日,说往日礼制有误。
从那之后,每个官员见到她都不得不忍气吞声, 朝她行大礼。
她知道, 那些文臣表面对她恭敬,实则怨声载道,时不时就要参她一本。
可后宫中她有母后, 朝堂上她有闻祁,那些官员就算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也没能拿她怎么样?。
如今, 她这个名声不好的嫡公主堂而皇之地伺候敌国将领, 定要被?这帮人唾弃, 钉在耻辱柱上。
梁国臣子和百姓不会放过她的。
她想了很多个朝臣的名字, 礼部,鸿胪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很多官员都在她手下叫苦不迭,甚至不惜弹劾她,说她贵为嫡公主,行为狂悖,不遵礼法。
但她不害怕见到他们,国破家亡,昔日贵贱早已不復存在,大家都是阶下囚,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
可不知为何,她唯独不愿让闻祁看到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
他叫住他的一瞬间,她竟本能地想逃。
闻祁拉着她,看她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整个身子都是虚浮的,仿佛一触即碎。
他着急出?声:「公主,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闻少卿——」
主座上的男人一声厉喝打?断他们,缓步走?上前,周身裹挟着凌寒杀意。
他一把按住周漪月细颈,将她硬生生扯到自己?身边,挡在两人中间。
后脖上的手如铁钳一般,周漪月被?迫仰着头,秀眉紧紧蹙起。
魏溱垂着眼帘,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缓缓抬目:「少卿大人,我劝您不要越界,觊觎别人的战利品。」
目光仿佛能剜下人的血肉,轻飘飘一句话,让本就紧张的空气一瞬窒息。
「战利品……」
闻祁喃喃这几个字,脸色死?灰,浑身血液唰地淬成了冰。
魏溱拨开周漪月后背的头髮,爱抚一般捏了捏她的后颈肉,暧昧笑道:「昨夜不是说腿软了吗,怎么今日还?要跑来找我,嗯?」
混蛋。
混蛋。
周漪月在心里?把他千刀万剐了一千遍!
嘴上不甘道了一句:「将军,不是您方才吩咐我将东西送进来。」
魏溱闻言,微眯了眼。
她在解释给谁听??
脖子上还?埋着他的吻痕,体内还?留着他的东西,全?身上下连头髮丝都都染着他的气息,却在这里?跟另一个男人解释他们的关系?
想跟他划清界限是吧?好,很好。
他手上力道加重,神情骤然发狠,薄唇抵在她颈间吐息。
「昨晚叫得像小猫似的,还?以为你要死?在当场,如今看来还?有力气嘛……放心,今晚一定让你下不了床。」
周漪月咬紧牙关,生生止住自己?想要拿托盘砸开他头颅的冲动?。
双眼紧紧阖上,不敢去看闻祁此刻的神情。
闻祁讪笑一声:「魏将军英明神武,我大梁国虽败,可朝珠公主无?辜……公主自幼受教于宫中,未尝世事,与?两国战事毫无?关系,将军能否放过她……」
声音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丝毫没了往日的清冽温和。
「未尝世事……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的表现,倒像是久经人伦的样?子。」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女子的脸往下滑,如抚摸着上好的瓷器,托着她精緻的下巴强迫她扭向自己?。
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而且,闻大人这是在用什么身份置喙本将?据我所?知,大人已经与?公主和离了,还?是你——亲手写的和离书。」
那封和离书,在他们签上字之后,便被?他派人盗了去。
他这一年来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欣赏一番,每次看到那带着颤笔的「周漪月」三字,便觉得通体顺畅。
闻祁还?想试图争取一番:「此乃我大梁公主,周氏皇女,将军如此人物,何必……」
「公主又如何?你们国君鼠窜南下,国祚沦落,不过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本将还?享用不得?」
「当年你们梁人铁骑踏破我晋国疆土,肆意凌辱奴化晋人之时,可有人替晋人鸣不平?」
他声声质问:「皇城之内,谁人敢言无?辜!」
闻祁手攥成了拳,看着面前这个纤瘦的女子,完全?做不到心平气和,理智也丝毫没了踪影。
往日,下人稍有不顺她的意她便会大发雷霆,任何人胆敢给她找不痛快,她便想尽办法加倍还?回去,爱和恨都是那么浓烈。
如今,她紧闭双目,始终不发一言,脸上没了一丝鲜活气。
让他感?觉非常陌生。
也许,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了她。
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闻祁定定站在那里?,手松开,缓缓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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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几个臣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大概明白?了什么,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他们只当朝珠公主已被?敌国将领强占,可如今山河破碎,黎民百姓尚挣扎与?水深火热,区区一个公主又?算的了什么呢?
有人握拳咳了一声:「魏将军,依在下之见,现在不是谈私人恩怨的时候,我们此番还?有正事未议完。」
还?有人拉住了闻祁,好声劝道:「闻大人方才还?劝我们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自己?倒控制不住情绪,别忘了我们今日的目的……」
魏溱冷哼一声,掀袍坐回龙椅,示意他们继续说。
又?对周漪月道:「东西搁下,留在这里?伺候。」
周漪垂目应是,将托盘搁在桌上,退至角落。
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又?重新拾了回来,魏溱对那些官员道:「你们的意思也说的差不多了,可我认为,墉都城里?的人需要粮食,我军亦需粮草维持军纪。」
一个户部官员将手中文书递上:「在下早知将军有此顾虑,想出?一折中之策。」
「粮仓中粮草充裕,不妨三分之一用于贵军,三分之一接济城中百姓,剩下三分之一留作不时之需。」
「如此,既能体现将军仁慈,又?能保证军需,还?能维持城中安定,一举三得。」
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周漪月敛容垂目,余光瞥向面前龙椅上的男人。
魏溱面上始终漫不经心,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把玩着手里?的文书,甚至玩心大发地在手里?转了个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啪」的一声,他手中文书滑落在地,
他朝周漪月抬了抬下巴:「捡起来。」
周漪月连大风大浪都受过了,如此不痛不痒的羞辱哪里?还?会介怀,顺从蹲下将东西捡起。
正要起身,肩膀上勐地传来一阵力道。
周漪月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向一旁栽倒,正要怒视于他,男人忽然大力一扯,拉开她的襟扣。
周漪月大骇,双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惊恐望着他。
对方眸中划过一抹寒光,无?声威胁道:松手。
桌案有半人之高,明黄色绣金桌布将她的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他、他竟然要在这里?……
手指的力道越来越重,周漪月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皮肤上定是留下了青瘀,她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隐忍克制的样?子落在魏溱眼里?,让他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看来一时半会拿不起来了。」魏溱扯了下唇,转向那些梁国官员道。
「闻大人,把你手上那本拿给我。」
周漪月身子一抖,几乎就要惊声喊叫出?来。
闻祁默了片刻,朝他们缓步走?近。
周漪月听?到地板上那不算平稳的脚步声,神思几欲崩溃。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第一次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面前那个男人,眼眶发红,眼睫被?泪水洇湿。
魏溱垂眸于她,不为所?动?,甚至……加重了力道。
她绝望看向那个缓缓走?来的男子,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破膛而出?。
那么近的距离,俨然下一秒,他就要看到桌底下不堪的一幕。
一道微弱的「啪」,闻祁将手中的文书轻轻搁在桌上,转身后退而去。
从始至终垂着眼帘,将头轻轻侧向一边。
算是给了她一分体面。
周漪月松了一口气,身子颓然半垂了下去。
魏溱眸底却涌上一层戾气,轻挑了眉。
不想被?他看见是吧?
他勐扣着她后颈,将她头压下。
「唔……」
周漪月一瞬窒息,只能奋力撑住手腕,让自己?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脸上细腻的皮肤咯着男人腰间的龙纹玉带钩,冰冷阴寒的触感?让她浑然欲死?。
魏溱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按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将桌子摇得吱呀响。
周漪月手胡乱扶住桌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强撑着不让自己?湮没。
几个梁国官员如有针芒在背,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底下做什么,面皮涨得紫红。
户部官员眉宇间升起腾腾黑气:「将军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总不该把我们这般晾着,如此羞辱于人,到底是何缘故?」
魏溱冷笑出?声:「这便叫羞辱?」
他脸色陡沉,整个人盛起暴虐的气息:「本将愿意在这里?跟你们心平气和的说话,你们便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们莫非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朝廷嵴樑?」
他「唰」地推开周漪月,敛衣起身。
「好啊,若不知道怎么当奴才,我教你们就是!」
他勐一抬手,桌上蒙着盖布的托盘被?轰然掀翻。
托盘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哐啷」一声落地。
盘中所?盛之物天女散花般落下,砸在几个梁国官员的头上,肩上,脚边,滑下一道道血痕。
那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根根沾着血肉的白?骨!
「这便是你们梁国的嵴樑,你们梁人的骄傲。」
他负手而立,扫视众人,厉声喝叱:「你们几个,去给那些梁国臣子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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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所?有梁国官员,今日都给我跪在梁夏护国柱前,磕一个人,我便放十个百姓出?城!磕倒一个,我便发粮百斤!」
「若是我今日见不到你们所?有城内的梁国官员,便好好跟你们的百姓,融为一体。」
「诸位,自己?选罢!」
殷红泼溅上樑国官员齐整的官服,血腥味在御书房内蔓延开。
与?之相对的,是他们脸上死?人般的颜色。
第23章 屈辱
乌云密布, 遮天蔽日。
护国柱立于梁宫太和殿前,高耸入云,自开国以?来, 已歷经三百年风雨。
柱身由?坚不可摧的黑曜石雕篆而成,盘桓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鳞片分明,眼神犀利,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去,驱散阴霾, 守护这座皇城。
柱上所刻乃是?梁夏国开国史, 每一道?刀笔刻下的,都是?开国国主的功勋, 和这个国家的荣耀。
像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界碑。
然而此时, 护国柱上空千里愁云惨澹,激盪不开,龙纹变得沉默而凝重。
登闻钟响起, 数百个身穿降纱袍, 方心曲领的官员拾阶而上,手持象牙笏板或是?竹木笏板。
他们按品阶高低,依次排列, 朝护国柱石走去。皆是?面容肃穆,衣冠齐整。
若不是?城楼上赫然立着的晋军军旗, 以?及护国柱两?侧手持枪戟的晋国黑甲兵, 眼前这一幕, 不过普通的梁国臣子上朝之?景。
三朝元老程荣晟站在最前方, 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两?鬓斑白。
「诸位同僚,国难当头?,臣心何堪!我等身为朝堂之?臣,本该与梁夏共存亡,如今苟活于世,哪怕赴汤蹈火,也要为百姓谋得一线生机!」
他目光如炬,声音沙哑而坚定。
言毕,程大人?屈膝跪下,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迴响,有如钟鸣。
紧接着,其他臣子纷纷跪下,额头?触地,嘴里爆发出恸哭之?声。
「陛下——陛下啊——」
「国破,国破——大梁国破——」
「国——破——!!」
一磕换十?民,一死?换百粮,这是?那?个晋国战将给他们的承诺。
恸哭声激盪九霄,百年繁华尽掷层云之?中?,随疾风飘然而散。
魏溱负手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底下乌泱泱匍匐的人?群,神情晦暗不明。
威逼的仪态,似乎能掌风雷之?号令,倾吞整片天地。
他转身,同身后女子道?:「过来。」
周漪月无力虚扶着胳膊,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他上前扶着她,像扶起一根弱不禁风的枯草。
「放开,我自己能走。」
冷冷的语气,已经是?她唯一能进行的抗争。
他莫测地瞧了她一会,细细打量。
不过短短半日时间,她先是?仔细看了一场受刑,又被他当众凌辱。
换作别的女子遇上这种事,定是?要上吊自尽了,她到了现在情绪还未崩溃,着实令人?赞嘆。
他微扬的嘴角笑意渐浓,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前。
「这是?百年难遇的景观,殿下应该好好看看。」
宽阔的胸膛拥着女子娇弱的身躯,一寸也不容她退避。
长指轻抬,指向那?些起起伏伏的臣子们,如睨蝼蚁。
城墙之?上,晋字军旗如滚滚黑云,唿啸发出猎猎声响。
疾风捲起周漪月的秀髮,城下人?群浩浩荡荡,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男人?下巴搁在她颈窝处,薄唇凑上她的脸,朝她耳畔吐息。
「殿下不是?曾跟我说,自己很讨厌这帮道?貌岸然的臣子。」
「现在我帮你收拾了他们,殿下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他环住她的身子,戴着银质护腕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大手熨帖其上,隔着衣料来回摩挲。
周漪月浑身汗毛直竖,像是?有一条蛇顺着她的后背往上爬。
她闭了眼,只当他是?具死?尸。
不……只当自己是?具死?尸。
臣子们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顺着砖缝往下蔓延,每一道?痕迹,都像是?梁夏王朝的殷殷血脉。
一个年轻官员突然倒地,额头?血流如注,再也没能起来,周漪月认出他,是?去岁琼林宴上的新科状元郎。
魏溱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还非常有兴致地问了她一句:「公主殿下,昔日你高高在上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沦为禁奴的时候?」
周漪月没说话,他见状又笑了声:「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的整个国家现在都是?我掌中?玩物?,你也是?。」
周漪月不言,护甲坚硬的触感压着她腰窝柔软处,像是?生生要把她的骨头?碾碎。
她咬牙承受他带来的狂风暴雨,眸中?尽是?恨意。
日头?完全?隐于浓云,长河之?上,山线隐隐约约露着深灰的轮廓,苍凉,萧肃。
女子的光从远处收回,飘散而落,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臣子们看去。
城楼之?下,威严肃整的衮冕服、绣冕服、玄冕服,都成了他们丧服棺衣,每一次以?额触地方,砸出的都是?丧钟之?音。
天公若有眼,该有千尺招魂幡,十?里纸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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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没有被谁玩弄于掌心,他们只是?在做他们该做的事。
突然想起什么,她轻声问了句:「整座墉都城,只剩我一个皇室中?人?了吗?」
「是?,其他皇亲国戚都随梁国狗帝逃走了,除了……一个没人?要的小公主。」
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置于鼻端轻嗅。
周漪月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心里忽然有些生凉……她也不知道?这种凉意来自哪里。
她以?为自己讨厌这帮只会勾心斗角的文臣儒官,甚至曾当面破口大骂,骂他们是?戴着乌纱的牲畜。
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死?得人?不认鬼不鬼,她应该是?欢喜的。
可如今,心里只有寒意,刻骨的寒意。
魏溱没有给她出神的机会,身后重重一抵,像是?要把她的身体从中?噼开,穿透。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双手死?死?抓住城砖,指甲几乎断裂,渗出髮丝般的血迹。
眼前的一切都是?死?的,只有身后的炙热万分真?实。
她把头?往后扭去,质问身后男人?:「你恨我们梁人?,恨周氏皇族,恨这个国家,更恨我……」
「我什么时候才能化解完你心里的仇恨?」
女子含怒的声音破碎得像一阵风,只换来身后人?的哂笑,冷得令人?发寒:「只要你在我们离开前,能伺候我到让我满意。」
「我既说过,便?不会食言。」
耳边风唿啸而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实。
周漪月目光淬寒:「好,我会好好尽一个战利品该有的职责。等你们离开,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若是?你出尔反尔,我哪怕粉身碎骨,也会杀了你。」
幽深冷漠的一双眼像燃着火,似乎能让昏暗的天地为之?变色。
魏溱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似乎也被她的火点燃,目光热气腾腾望着她。
道?了句:「好,都依你。」
情慾达到极盛时,城楼下一声巨响,护国柱石轰然倒塌。
地面传来巨大的震颤,百年荣辱兴衰轰然倒去,尘土气漫捲千里皇城。
众人?霍然恸哭,七尺之?身一个挨一个地倒在了石阶上,哭得声声皆血。
周漪月一寸寸闭上了眼。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皇,不知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跟她一样,枕卧于残江颓山之?上。
登闻钟响了一整日,在日暮黄昏中?收起最后一抹尾音。
群臣跪敌军军旗之?事随钟声传遍皇宫内外,据说当日,大半的臣子当场撞柱身亡,石阶上的血痕擦洗了整整三日。
剩下的一些臣子,要么是?辞了官窝在家里当缩头?乌龟,要么是?顺从地在投降书上签了字,对晋国将领鞍前马后。
周漪月在御书房里看到了闻祁的辞书。
她看着那?名字,跟和离书上写的字没有什么区别。
心里生不起任何波澜,只是?无端的,喉咙有些发干。
她坚强地承受住了魏溱的暴行,却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那?几日,每当三更梆声响起时,便?有发疯的宫女在宫道?上狂奔,嘴里叫喊着:「死?人?,死?人?……好多的死?人?!」
还有人?声称自己亲眼瞧见,那?日观刑时被一併拖去的宫女成了孤魂野鬼,坐在角落哭泣,满脸都是?血。
金砖碧瓦的宫殿,霎时成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
她周漪月无疑是?这座墓里最厉的厉鬼。
不过几日时间,她便?经歷了一场又一场的劫难,身心像在炼狱里滚了一回,被一层层剥去了皮。
见了那?么多的血,她已经意识到,那?个男人?——那?个被他亲手扔入地府的男人?,拖着血躯从地府里爬了回来,就是?要把她拖下深渊,蚕食般击碎她的意志。
她看着铜盆里憔悴的自己,掬起一捧水,狠狠搓着自己的脸。
水珠顺着髮丝往下坠落,她垂下眼睫看向水面,看到自己狠绝地勾了下唇,带着深不见底的讽意。
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雪青雪兰步入殿内,吩咐宫人?将饭食搁上桌,伺候她用?膳。
除了那?些疯魔的事,魏溱吩咐过朝珠宫的宫人?,按照公主的规制对待她,一切礼制不变。
雪青面露愁苦,在一旁唉声嘆气道?:「殿下不知,经此一回,京城内没有谁不认清当下的形势了,再没人?敢对那?些晋军说一个不字。」
「那?鸿胪寺卿左知熠大人?做得更绝,恨不得亲自给魏将军牵马执绳,比那?哈巴狗还殷勤。好歹也是?朝中?二品官员,怎么跟那?狗奴才一样。」
说及狗奴才三字,她勐地噎住,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是?奴才。
雪兰没有搭她的话,都说患难才能见真?情,原先她还将雪青当成亲姊妹对待,如今看透了她的面目,连一个字也不想同她多说。
雪青自顾说着,对两?人?的沉默好似浑然不觉,朝周漪月道?:「殿下,听说梁国臣子们已经有不少。虽然魏将军每日都来殿下宫中?,可保不齐回头?就被哪位姬妾缠住了身子。」
「公主何不想些法子留住,说不定还能取得一线生机,也好救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啊。」
周漪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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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周漪月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晋国将领扔在了一边,她们这些伺候过她的宫人?便?不会有好下场。
她没有立刻回话,捻指算了算,已经是?第五日了。
再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她就自由?了。
雪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愤然骂道?:「公主殿下如此受辱,就是?铁石心肠之?人?也看不下去,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两?人?又你一眼我一嘴地吵了起来,雪青气得蹭蹭冒火,嘴里吐刀子一般。
周漪月绽出一笑,咬了下玉筷,美艷的五官像一把寒剑。
这夜,红鲛纱帘如浪翻涌,待浪潮渐渐平息之?后,魏溱抚上她的脸,揩去她鬓角濡湿。
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间对她露出怜惜,让周漪月浑身发毛,十?分不习惯。
她目露惊恐,他却朝她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糜艷:「你先前不是?对我说,要替我们当说客,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
「谁?」
「定远侯。」魏溱薄唇冷冷道?出这个名字,「你去跟他说,我想要庆和军。」
定远侯名字一出,周漪月就明白了大半。
这位的确有些难办,她虽和这位老侯爷接触的不多,却也听说其脾气古怪,少有人?能与其交往。
他手握庆和军,手下精兵悍将不计其数,墉都沦落,可庆和军还未完全?归降,这对晋军来说无疑于悬刀头?上。
更何况,他们就驻扎在距京城不过百里之?地。
魏溱抚上她的脸,指尖余热未消,带着诱哄的语气:「我本想直接宰了他了事,后来一想,何不用?用?你呢?」
周漪月讥诮:「那?我便?多谢魏将军了……」
她仰着脖子,看向身上高大威勐的男人?,声音中?还带着酥软。
他眼睛一眯,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再一次困于臂弯之?中?。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压到自己雄阔的肩膀上。
第24章 不乖
女?子受了惊吓, 慌乱中,细白的胳膊胡乱往他肩上拍。
指甲抠进他紧实的肌肉里,滑下三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加上前几日的那几道挖出来?的痕迹, 魏溱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她抓出了多少伤。
周漪月本就是被迫,没有正常人的愉悦,身体本能的在抗拒。
与之相对?的,魏溱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是举步维艰。
他俊美的脸一寸寸沉下去,眉宇间?似有一团黑气, 一把擒住她不安分的手, 反手扣在绣枕上。
目光带了兇狠:「你想在我身上留多少伤?」
纱帘后的烛火骤然一跳,周漪月瞥向?他胸膛靠近右肩处, 蜜色肌肉上赫然有一块钱币大小的疤, 已经成了淡淡的黑。
是那支射穿他胸膛的箭。
周漪月一瞬怔忡,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画面,怎么都抹不掉。
茫然无?措的样子映在魏溱眼?里, 让他很是满意:「阿月, 我知道你想起来?了,别?在我面前装傻。」
「你放心,在我离开墉都前, 一定让你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我们还有十日左右的时间?。」
他摸了摸她的脸:「每次都这么不乖,你说, 该怎么惩罚你?」
意味非常明确的话。
周漪月身体颤得厉害, 仿佛一丛苇草, 随狂风簌簌摇盪。
美眸飘虚着, 几乎要流出泪来?,红唇微微张启, 吐出的话微弱到像是嘆息。
「你从前,不是这样……」
男人的手顿住,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之后,兀自冷笑了声:「看来?记起了不少。」
「今日有兴致,跟殿下叙叙旧吧。」
他说是叙旧,手上动作却未停,甚至眸色越发暗沉。
「有一次,殿下给我找来?一套宦官的衣服,拉着我的手去御花园,满脸兴奋,说要给我看一个惊喜。」
「我当时还是罪奴的身份,被你囚禁于皇家猎场,擅自入宫,一旦被人发现,便死无?葬身之地。我劝了你好久,可你就好像是着魔了一般,不管不顾拉着我去。」
「这还不止,你接下来?要告诉我的事才是疯狂。」
魏溱将手从她手腕上移开,抚了抚她如云髮丝。
「你对?我说,你突然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如果你哪天忍不住杀了我,就把我埋在那片黑色的牡丹丛里。」
「因为那丛牡丹乃是名?贵的『黑花魁』,梁帝最是喜爱,下人们稍有照顾不慎,少了一片叶子,都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埋在那里,不会有人发现……」
周漪月双手攥成了拳,迎上他的目光:「你是想说,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部拜我所赐?」
即便如此,他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心惊。
那些反抗的梁国臣子,全部被他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分给了那些百姓……
不仅如此,他还要那些百姓下跪谢恩,感?谢晋军给他们的赏赐。
不少人被他折磨得当初发了疯,在大街小巷奔走疯叫,叫声悽厉,听之心惊。
先是毁了一个国家,再毁了他们的臣子,毁了他们的百姓。
已经不能用疯子形容了。
魏溱并不否认,理所应当道:「一个疯子才能教出另一个疯子,你教得不错。」
周漪月不愿再多言,转头移开了目光,胳膊无?力垂在丝织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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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还不愿放过她,咄咄逼人:「倒是你,为什么现在变的这么软懦?怎么,待在你那没用的驸马身边,性子被压抑成这样?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阿月,别?痴心妄想了,他根本不爱你。前几日送来?辞呈的时候,他脸上可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没有提一句关于你的话。」
「着实无?情?的很吶。」
听他提到闻祁,周漪月的身体似乎凝滞在了那里。
魏溱眯了眯鹰目,她的反应明晃晃告诉了他,她还在意这个男人。
目光如锥刺般落下,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一番折腾,周漪月几乎骨头欲散,艰难扶住他的肩膀,泪光盈盈的眼?底藏着一片傲气。
「你若想报復,大可一剑杀了我,何必做这些无?用的事,说这些无?用的话?干脆……让我像那些臣子们那样,直接撞死在护国柱上……」
他没有回答,伸手攥住她下巴:「嘴巴这么厉害,看来?还有不少体力。」
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锁骨处,贪婪撷取她唇齿间?的香气。
像在索求,又像在巡视,反覆地、仔细地确认,她身上没有一丝安神香的味道。
翌日,周漪月疲惫从床上醒来?时,觉得身体有千钧之重。
她抬起灌铅一般的胳膊,踉跄着下了床,心想着下次还是不要在床上跟他较劲,吃亏的是自己。
而且她发现,他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挑起自己的情绪,喜欢看自己失控的样子,看自己从一潭死水变得汹涌澎湃,他便也?达到了顶峰。
若非她心智坚定,早就被折磨疯了。
简单洗漱之后,两个侍女?对?她道:「殿下,凌云侍卫说已经备好了马车,就在宫门?外。」
周漪月颔首,选了件宽松的藤青色素雪绢裙,裙身宽大,足以盖住她走姿的异样。
侍女?帮她小心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周漪月坐到梳妆檯前,只吩咐她们简单绾了个髮髻,插了支碧玉海棠簪。
「雪兰,一会我要去定远侯府,你随我一同?去。」
雪兰颔首应是,雪青心下窃喜,想着自己可以偷懒一日。
周漪月紧接着道:「雪青,你留在宫里,去太医院翻看那里的药材,尽可能找到各宫宫人的药方,什么药方都好,我这几日就要用。」
雪青瞬间?愤愤不平,脸色耷着,把不情?愿写?在了脸上。
「殿下,整理药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您把这么重的差事交给我,只让雪兰做些轻松的活儿,奴婢不服。」
周漪月并不欲与她废话,淡淡道了句:「若是不愿意,便跟凌云侍卫说你不想伺候我了,换个人来?罢。」
「还有,上次那个不遵从主子命令的宫女?已经被抽了肋骨,你自己掂量着。」
说罢,她起身向?宫外走去,留雪青一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周漪月提着裙袂,努力挺直了背,让自己走姿看着正常一些。
雪兰搀扶她的胳膊,忍不住道:「殿下,雪青这丫头太不是东西了,您若是实在看不惯她,干脆把她撵走成了,省的她在这里惹殿下不快!」
「不急。」
她目光如水,眼?里攒着细碎的笑。
魏溱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她提着裙袂,一步步踏上紫金篷车。
目光投向?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裙子,还有紧紧繫着襟扣的衣领。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他垂目转了转护腕:「那位驸马爷现在在做什么?」
凌云回道:「到处找机会出城,像是在谋划什么,居心不良。」
「垂死挣扎。」魏溱冷笑道:「派人盯着他。」
「是。」
马车渐渐消失在宫道转角,凌云问:「将军,定远侯府里有那个人在,您此番让朝珠公主前去侯府,可是想让她有去无?回?」
男人双臂掖在胸前:「你不了解她,若她真的有去无?回,她便不是周漪月了。」
「区区定远侯算的了什么,何须她替我跑这一趟,我不过是好奇,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变了性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浅白印记,像被猫爪子挠的一样。
「不乖的小奴隶,是要受惩罚的。」
他学?着她曾经的语气,慢悠悠道了这么一句。
马车驶过寂静的墉都城,长街两边的气氛与皇宫内如出一辙,甚至比周漪月上次出宫时还要死寂。
想起这几日她在京城里的见闻,她撩下车帘,倚坐在软榻上,一路沉默。
定远侯府朱门?恢弘,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泽,匾额上刻了四个烫金字体,气势显赫。
敲了几下门?后,一门?童慌慌张张走出,问来?人是谁。
周漪月亮出自己身份,那人上下打量于她,犹豫了半响,还是进去报了。
不多一会,他小跑着回来?:「公主殿下,侯爷请您进去。」
雪兰小声道了一句:「竟然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进去了,我以为侯爷会闭门?谢客呢。」
周漪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如今京城形势混乱,定远侯身为大梁一品军侯,能明哲保身已是不错,怎还会见生人。
迴廊曲折,一路走来?越发人迹罕至,周漪月问那门?童:「似乎不是去正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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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童赔笑道:「朝珠公主,我们侯爷此时正有要事处理,吩咐小的把您先带去西厢房。」
周漪月不置可否,随他走进一处厢房,小厮掩上门?退去。
雪兰看了看四周华丽的桌椅陈设:「奇怪,这里明明摆着茶具,怎么没有人招待沏茶?」
周漪月蹙了下眉,在这时,耳畔忽传来?一声娇笑。
「朝珠公子纡尊降贵来?我府上做客,怎么也?不通传我一声?」
珠帘一阵晃动,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
帘子后缓缓走出一道纤细身影,身上的紫绡烟水百花裙柔柔曳地,手持团扇,半遮面容。
「上次见公主的时候还是在皇宫里,公主高高在上地坐着,看着我们给你行?礼,一副凌傲看不起人的样子。」
女?子摇着玲珑身段,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明明是娇美的身姿,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眼?里俱是得意,一副小人嘴脸。
周漪月认出来?人后,唿吸滞了一瞬,像是青天白日里看到了死人。
这是京兆尹府那个被她送下牢狱的小妾林氏。
林家世代皇商,经营丝绸香料,林氏被府尹相中纳作了第五房侍妾,以商贾女?之身入了三品大员的后院。
可她并不满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觊觎正室的位置。
当年?,周漪月为了笼络府尹正妻王氏,和闻祁合作,派人查了林家,在帐本上翻找出一处漏洞,顺藤摸瓜揪出一桩贪污舞弊案。
林家倒台后,林氏已不足为惧,王夫人随便找了个藉口把她扔进了大狱。
那之后,王夫人便死心塌地效忠于她,闻祁也?在皇商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周漪月被她身上的香料呛到,倒足了胃口:「林夫人这么快就从狱中逃了出来?,转头勾搭上了定远侯爷,果然有手段。」
林氏掩扇娇笑,抚了抚发上金簪,冷嘲热讽:「公主又何尝不是有手段,京城刚一被攻占,就扔下自己的驸马跑去伺候敌国将军了,这么会接客,与青楼花魁何异啊?」
雪兰怒道:「大胆,竟敢对?朝珠公主不敬!」
林氏冷笑一声:「什么朝珠公主,不过一个贱人罢了,丧家之犬一样,还不如我府上的狗。」
「我本来?是想要先去找姓王那个贱人,谁承想他们跑得倒快,晋军还没攻城就离开了。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上公主,那便先跟公主算算我们的帐罢。」
周漪月一瞬有些想笑:「你们怎么都是一个套路,见着我便要跟我算帐?」
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激怒了林氏,她紧咬着牙,面露阴狠。
「朝珠公主,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当年?你派人去京兆尹府的大牢,将一纸休书扔在我脸上时,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恨,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现在,终于是你落在我手里了!」
林氏面色陡转,一瞬变得狰狞无?比:「来?人!」
门?啪一声打开,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气势汹汹走进。
林氏指向?周漪月,对?他们道:「给我扒了她的衣服扔到街上,我倒要看看,朝珠公主一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第25章 兴奋
话音落,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婆子就要上?来抓人。
周漪月几乎一瞬便反应过来,将桌上?茶具往那几人头?上?掷去。
她常年拉弓挽箭,准头?很好, 茶杯正中为首人脑门?——
那人「啊」的一声爆出惨叫,捂着眼,眼球已经被砸裂。
林氏气得双目迸火:「你?们是?死人吗,给我绑了她!」
几个粗实婆子手里拿着粗麻绳,挽起袖子上?前。
雪兰已经被吓得呆滞在了原地,周漪月甩了甩胳膊, 方才因为用?力过大,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不能被他们抓到!
手边所有东西被她扔完了,那几人继续朝她合围过来, 眼看就要拉住她的胳膊。
周漪月仿佛挣扎的困兽, 在桌椅间和他们周旋,一面艰难应付他们一面环顾四周。
门?口已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窗户也紧紧关?着。
林氏没料到她反抗得这么?厉害, 也没想到这么?多人迟迟拿不下她一个女子, 气得面目癫狂。
「快上?!都?给我上?!抓住她!」
家?丁和婆子们也被激怒,眼看近不了身,抄起长棍往她的方向逼近。
「公主小心!」
一家?丁从?周漪月身后绕过来, 雪兰嘴里爆出尖叫。
此时,定远侯刚刚下车回到府邸时, 一路面色凝重。
昨日, 他和其他几个军侯还有兵部官员, 一众将领浩浩荡荡入了宫, 在归降书上?签了字。
他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国之将士,签下那本耻辱的降书时, 觉得那笔仿佛有千钧之重。
武将们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头?含泪,有人不发一言。
却无人出声说一个不字。
主座上?的那个男人盯视他们,全程不发一言。
待从?头?到尾看过他们的战败书后,只道了一句:「归降书已签,今明?两?日,诸位莫忘将各自兵权交给司郎将。」
他立于众人之前,声音穿破满室沉闷空气:「若是?愿意留在晋军为我大晋效力的,在下可给你?们封官进?爵,若是?不愿,在下也不会强求,诸位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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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将军说的可是?真,晋军愿意放过我们?」
他道:「放心,魏溱可信。」
这让众武将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此人手段狠辣,嗜杀成性,原本以为今日是?场鸿门?宴,不少人来之前连后事都?交代好了,谁承想竟能全身而退。
是?以,众武将虽说是?在降书上?签了字,但因为魏溱这一番宽宏之言,大家?开始各怀心思。
果不其然,定远侯还未走出宫门?,便有一武将找上?他。
「侯爷,您的庆和军就驻守在距京城不到百里之地,虽说已被卸了甲没了兵器,但那可是?足足三?万士卒,若真是?反抗,够那帮晋军吃一壶的。」
「他们此次驻守兵力是?梁军的足足三?倍,可他们晋军乃不义之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侯爷乃陛下亲封一品军侯,战功彪炳,治军整肃,庆和军上?下都?听命于您,」
「侯爷,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救黎民于水火,您一定要救我梁夏,救我黎民啊!」
「我等一众将士,都?唯侯爷马首是?瞻!」
定远侯当时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心里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定远侯在心里反覆盘算,又见林氏并未出来迎接,随口问了句:「林姨娘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还未见她?」
婢女支支吾吾:「姨娘她……她在厢房内,奴婢不知?在做什么?……」
定远侯见婢女面露难色的样子,脸色一沉:「今日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厢屋内,雪兰一道惊声尖叫,周漪月抄起手边长凳朝身后那人抡过去,「咚」一声砸中他太阳穴。
力道之狠,在那人脸上?生生砸出一个血窟窿!
那个家?丁沙袋一样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沿着凳腿往下流,周漪月脸上?被溅了殷红,双目已然发红,带着嗜血的兴奋感。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吓住,个个神情呆滞,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娇弱的公主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见众人的动?作迟疑下来,周漪月瞧准时机对雪兰道:「帮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雪兰从?方才血腥的画面中勐回神,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下抬起半人高的瓷花瓶朝窗户砸去,「哗啦」一阵破碎的声音,瓷器四散而裂,飞溅的瓷片划开她的手和衣袖。
他们身上皆挂了彩。
周漪月顾不上?身上?的伤,几步跳出窗外,落下窗的时候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应该是?崴到了踝骨。
糟了!
「公主殿下!」
周漪月强忍剧痛,没坚持几步,还是?倒在了地上?。
林氏此时已经带人沖了出来,哪会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周漪月让她这么?狼狈。
几个粗使婆子们一拥上前,满面凶神恶煞,将两?人三?下五下绑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贱婢,丧家?之犬,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林氏朝周漪月狞笑着:「这下我看你?往哪跑!」
正要动?手时,有一身着朝服阔步走来,厉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周漪月认出那人,大喊:「定远侯爷,我乃朝珠公主周漪月。今日我来贵府,无端被侯爷的侍妾凌辱,侯爷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定远侯爷看着一身狼狈的周漪月,转向林氏:「林姨娘,这是?何意?」
林氏脸色一白,狠狠拧了下眉,高声道:「侯爷,我抓朝珠公主都?是?为了侯爷您啊!」
她语出惊人,定远侯叱道:「放肆,本侯与朝珠公主无冤无仇,何时命你?如此行事!」
林氏道:「侯爷,妾身与您同床共枕,如何不懂您的心思?朝珠公主乃皇室嫡公主,若您抓住了她,便能挟天子令诸侯,整个国家?的军士都?会听您的命令!」
「到时候,侯爷便可号令百万梁军,建功立业,就是?封王也不无不可!」
定远侯勐想起方才那个将士的话,神情莫测了起来。
周漪月何尝看不出他态度的转变。
林氏最擅长的便是?抓牢男人的心思,她方才那一番话,定是?说到了定远侯心坎上?。
她当即驳了林氏:「这话我便听不懂了,我被父皇幽禁与禁宫,不过一个被废弃之人,哪里还是?什么?嫡公主,侯爷拿我号召梁国军士可没有任何的信服力!您可想清楚了!」
林氏不甘落下风:「侯爷,左右妾身已经得罪了朝珠公主,此女睚眦必报厚颜无耻,与梁宫里那位晋国将军不清不白,若放虎归山,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侯爷想想她当年是?怎么?把妾身扔进?牢狱的,就知?妾身所言非虚!」
她几步上?前,从?周漪月腰上?一把扯下令牌:「一个亡国公主身上?怎会有敌军之物,周漪月私通敌国,定是?受了蛊惑,哪怕我们不杀她,她早晚也会被梁人处死!」
周漪月心里大叫不好,她的确是?受命来劝降,这是?板上?钉钉之事。
定远侯接过那令牌,放在手里细细端看。
这几日他的确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原本只当那是?谣传,看到这令牌,他心下便可以确定了。
「朝珠公主,你?身为周氏皇女,伺候敌国将领,可曾想过梁国百姓,可曾想过陛下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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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
嘴上?冷哼一声:「果然是?小女子,毫无廉耻之心!」
林氏知?道定远侯已经被自己?说动?,得意洋洋看向周漪月,猜她脸上?的表情定是?很精彩。
可她错了,她转头?时,只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周漪月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继而放肆大笑起来。
诡异刺耳的笑声,让周围一干人等听着心里发麻。
她抬起脸,目光如两?柄利剑:「廉耻?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国祚沦落,百姓待戮,国母死于冷宫,护国柱被生生砸碎,尔等七尺男儿未杀一卒而降,在归降书上?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又何曾想过廉耻二字?」
「你?们只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富贵,可曾见京城满目疮痍,太和殿前血迹未干?」
「大晋虎狼之国,烧伤强掠烹杀臣子无恶不作,你?们闭门?不出,可知?大敌兵临城下之日,城中百姓无一退却?」
「你?们可知?老弱携家?拖口,妇人脱下荆钗布裙披上?丧服,宁死不做狗辈?」
「你?们可见饿得只剩骨架的灾民捶打府衙大门?,哄抢臣子肉,野狗蹲坐路边,等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尔等匹夫,尔等狗辈,女人幼童尚且不如!你?们才应该羞愧而死!」
这是?她这几日出城时,从?墉都?城人口中听来的话。
她看着那些一开始盼着梁军赶走晋军,甚至恨不得自己?上?阵杀敌之人,脸上?个个颓废不堪,祈祷下次放粮之时,自己?能多抢一些。
往日里,周漪月只是?见那些百姓朝拜一般跟着自己?的香车仪驾,俯瞰于他们。
破城之后,她头?一次地,对等地和他们接触。
毕竟,现在的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潮水般的指责生生震住在场所有人,定远侯气急败坏,怒声如雷霆:「不过一个被废弃的公主,竟敢在本侯府上?口出狂言,何其猖狂!」
「将朝珠公主关?押下去,严加拷打,若再有狂悖之言便拔下她的舌头?!」
下人们正要动?手之际,身后忽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数丈高的院门?轰然倒地。
数百个身披黑甲的士兵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人群中,魏溱提剑缓步而来,在定远侯跟前站定,抬目,枭视众人。
「侯爷这里好生热闹。」
他看向周漪月,此刻她倒坐在地,满脸血污,面若寒冰。
凌乱髮丝撩拨着沾血的白颈,眸中不见一丝神采。
他瞭然笑道:「侯爷,本将在归降书上?已经写明?,晋军接管梁夏皇城,非为私利,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我军既然是?为了维持京城治安,便有义务保护皇室中人安全。」
「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在归降书上?写明?的,侯爷又亲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怎么?转头?就忘的一干二净?」
尾音扬起,令人听得心生惊骇。
周漪月在一旁听得心里发笑,甚至有些倒胃口。
接管皇城,天下大义,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出。
定远侯脸色灰白,他看了看周漪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怒视于魏溱。
「这便是?魏将军的计谋吗?你?早就想对本侯动?手,故意将朝珠公主送到我府上?,又带这么?多人来捉拿,好将我当场拿下!」
「将军之心,未免太昭然若揭了吧!」
魏溱哂笑:「侯爷说的本将听不懂,不过侯爷挟持皇室公主一事,倒是?被人证物证俱全。」
他转眸,踱步向另一边走去。长袍掠风,扫过石板矮草,沙沙一阵响。
周漪月抬头?,看着他俯视于自己?,投下戏嚯又带着森寒的目光。
「我不了解你?们梁夏的律法,却听朝珠公主提过,挟持皇室公主者?,当诛九族。」
「公主,你?说如何?」
周漪月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也毫无区别。
更何况,她没有理由放过他们。
方才嚣张的林氏一瞬间痛哭流涕,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被周漪月扔进?牢狱,可这次,她不会有机会再逃出来了。
黑甲军正要将在场人押下去时,堪堪被人叫住。
「魏将军。」
周漪月径直站起来,看着魏溱道:「这个女人,让我来执刑。」
她指向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紫衣女子。
魏溱挑了挑眉,没有反对。
周漪月走到一个士兵跟前,拿走他手里的铁鞭,朝林氏缓步走去。
林氏瞳孔散开,像是?见到了鬼。
周漪月盯着她,勾起的唇角散发着逼人的寒意:「如今,真是?什么?狗东西都?能踩到我头?上?了。」
她挥鞭而下,「啪啪」的一阵脆响,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殿下,殿下……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啊——!!」
周漪月连抽了数十下还不肯罢休,双目因恨意而泛红,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又像是?要把这几日所有的屈辱都?发泄出来。
魏溱饶有兴致看着她,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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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嚎声渐渐小了下去,周漪月持鞭而立,胸膛上?下起伏,脸上?泼溅的全是?女人的血,将红唇衬得越发艷丽。
漆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蕴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魏溱目光中带了一丝兴奋。
这样的女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征服她,占有她。
周漪月将被染红的鞭子扔在了一边,鞭落,她身体也像是?被一瞬抽走了魂,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堪堪被人一把接入怀中。
她看着那胳膊上?的银护甲,头?一偏,索性闭上?了眼。
魏溱将人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吩咐手下士兵:「将定远侯上?下查封,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大牢!」
周漪月睡了几乎一整日,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一睁眼,便见雪兰焦急不已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忙给她递了杯水。
「殿下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您睡的这会,外面简直翻天了!」
「怎么?了?」
雪兰慌慌张张道:「魏将军将定远侯抓下狱后,一日之内将梁国所有武将都?抓了起来,说是?同党,一併论罪。现在墉都?城内到处都?是?黑甲军,在各处府邸四处抓人。」
周漪月蹙着眉:「怎会都?抓了起来,罪名是?什么??」
雪兰声音弱了下去:「是?……和定远侯一样的罪名,伤害皇室中人。晋军拿着那份归降书,将所有签过名字的将领都?抓了起来。」
周漪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魏溱这是?在利用?自己?,藉机剷除所有的梁夏武将。
还顺便将她的名声败到谷底。
她闭上?了眼,咬着牙,心中恨意更盛。
魏溱因为梁国武将之事,直到亥时才踏入朝珠宫。
宫人们都?躬身退了下去,他直直向周漪月大步走来,脚步比往日更显急促。
周漪月此时正借着灯烛在看药方,刚一抬头?,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阿月,等我很久了么??」
突如其然来了这么?一句,他紧紧搂住她的腰,抱起她往床榻上?走去。
紧贴的胸膛让周漪月一颤,想起他利用?她这件事,她心里腾地生出一股火,直接讥讽出声:「将军这是?怎么?了,像是?打了胜仗衣锦还乡似的。」
他没有动?怒,反而笑道:「战胜归来,自然要先?回家?见夫人。」
夫人?
这个诡异的称唿让周漪月险些笑出声。
他们的关?系,说是?妓子与嫖客都?不为过。
魏溱根本不在意她眼中的冷意,解开战袍和腰上?革带。
动?作甚至带了些急不可耐。
侵略气息朝周漪月扑面压来,让她心头?陡跳了下。
今夜的魏溱格外兴奋。
拥着她时,周漪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血腥气。
加上?周漪月白日里的狠劲还未完全消去,两?人似乎真的像是?久别重逢的男女,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晃动?间,魏溱哑声道:「阿月,我想听你?说,我们是?一样人。」
周漪月发出一声「嗯」的细吟,略带嘲讽的说:「对,魏将军,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经过这么?多次她已经明?白了,和他做这些无意义的较劲只会让自己?多受罪,不如顺从?他的意。
轻声细吟仿佛羽毛拂过男人心上?,他笑了声,托着她的腰直起身,将她抱到自己?身上?。
然后,往后仰躺下。
两?人位置一下倒转,周漪月伏趴在他胸膛上?,腰上?被他的手紧紧箍着,一寸也脱身不得。
魏溱眉眼缱绻,长指抚过他布满水色的唇。
「其实,我杀定远侯,是?因为他有句话惹怒了我。」
「他说,要拔了你?的舌头?。」
周漪月静静盯着他看,脸上?无悲无喜,一双丽目勾魂摄魄。
第26章 妒火
女子髮丝散下, 松松垂挽在耳侧,慵懒中带着?妩媚。
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来?」
魏溱颔首,轻轻握了一把她的盈盈细腰, 无声示意她。
没有任何相隔之?物?,能非常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厚茧,炙热粗粝的触感,让她皮肤上激起一层薄栗。
周漪月垂目看?去,男人乌浓的眼?仿佛浸染在幽潭中,深不见底, 散发着?浓烈的危险气息。
宽阔紧实的胸膛两倍于自?己的身躯, 已经染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一路延伸至脖子、耳根、眼?尾。
仿佛璞玉上洇开一点赤色的墨。
周漪月毫无欣赏之?意, 匀了匀紊乱的气息。
那一瞬间, 周漪月的五脏像是骤然被人攥住。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绷直,情不自?禁往后仰去, 下意识想往后躲。
手腕却被人啪一下捉住, 魏溱拽着?她胳膊,霸道强势的姿态,不容她逃离一步。
双手有如铁钳, 女子丝毫挣脱不得,身体?再一次出现抗拒。
魏溱紧抿了唇, 手臂有青筋隐现。
周漪月紧紧闭上了眼?, 努力不去看?他那张脸, 回想自?己曾经体?会过的那些美好。
她拼命告诉自?己, 自?己不是在被伤害,而?是两相情愿, 她和面前这个男人夫妻多年,恩爱无比,情投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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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下巴却被人一把扳了过去,强硬地将她脑海里的画面驱散。
「看?着?我。」
周漪月登时被激怒,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道:「你真是我见过最难伺候的!」
此话一出,忽见男人骤然脸色一沉,脸上春色烟消云散。
「最难伺候?怎么,殿下想起谁了?」
周漪月脸色霎地一白。
此时屋外,雪兰雪青蹲守在门口,坐等右等,迟迟不听里面吩咐抬水的动静。
雪兰眼?下一片乌青,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今日怎么这么长时间,往日里这会子就?该喊人了……」
雪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别操那心了,公主殿下就?算再国色天香,看?久了也会看?腻的,总不能在里面待一辈子罢?」
她冷嘲热讽抱怨了一通,雪青已经对她这副德行?见怪不怪了,干脆不理会她,兀自?抬头看?星星。
雪青像是没眼?色似的,一个劲儿的说着?:「雪兰姐姐,那个晋国将军如此残忍,我都怕殿下哪天被他在床上活活折磨死?。」
「你不知道,我看?史书上说,歷朝歷代亡国公主都没有好下场的,那折磨人的手段,比酷刑还可怕!」
「若是公主殿下真的没撑下来,我们可怎么办吶?」
想起晋军那些惨绝人寰的手段,她心里直发憷,她可不想被扔到牢狱。
雪兰罕见地没有呛她,默不作声,雪青捣了捣她的胳膊:「我同你说话呢。」
雪兰不胜其烦开口:「我有什么可说的,自?家?主子被人折辱,你满心满眼?都在想着?怎么利用殿下保住自?己的命。」
「我可好心奉劝你一句,公主殿下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发起狠来的样子你幸亏没见,否则以你的胆子,早就?被吓死?了!」
「我劝你好自?为之?吧,你看?你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公主殿下可有半分敬意?可还记得自?己个的身份,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你以为殿下纵容你是因?为仁慈?我告诉你,殿下只是不愿意跟你计较,哪天你真惹怒了殿下,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自?求多福罢!」
雪青登时气得脸色青紫,当场跟她吵了起来:「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仗着?自?己能得公主殿下的欢心,拿着?鸡毛当令箭!」
「公主殿下说的好听了叫她一声公主,说的不好听就?是他晋国将军的禁奴!」
两人气得脸面涨红,正争吵时,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女子的怒骂和碗盏碎裂声,夹杂着?男人的暴怒,两人像在剧烈争执什么。
没过一会,传来女子的哭叫声,比他们方才?争吵的动静还要大。
两人齐齐滞在了原地,微张着?嘴,心下俱是惊疑不定。
过了不知多久,厚重的宫门被人一脚踹开。
咚的一声巨响后,高大的男人阔步走?出,脸上没有往日的神清气爽,阴沉得骇人。
他一言不发,拢好外衣便离开了朝珠宫,没有吩咐他们抬水进去,也没有说照顾好朝珠公主。
凌云早已等在朝珠宫门口,见魏溱大步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两个侍女被扑面袭来的肃杀气滞住了唿吸,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糟了,公主殿下,快去看看!」
她们入屋的时候,面前一幕让她们满脸愕然,半截木头般怔在了原地。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都倒在了地上,床纱被单被撕扯的不成样,地上到处是碎成碎片的茶具和花瓶,花瓣与泥土洒了一地。
周漪月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痛苦蜷缩着?身体?,褥单从床上滑落,半遮半掩盖住了她,看?着?好不可怜。
露出的胳膊上,腿上,锁骨上,到处是旖旎的痕迹,红一片青一片,比往日更加触目惊心。
两人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把人扶起。
「殿下,你还好吗……」
周漪月身体?颤抖不止,嘴唇被咬出了血,肿得不像话。
她喃喃着?,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混蛋,混蛋……」
雪兰和雪青一句话也不敢说,赶忙吩咐人抬水进来。
浴桶里,周漪月苍白的脸堪堪恢復了一些血色,雪兰拿绢帕小心擦拭她身上的伤,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磨出的伤,还有身上的掐痕,可是人做出的事?
「殿下,他、他怎能如此对您……」
雪青亦是小心翼翼出声:「是啊,殿下何苦与那人争执,得罪晋军我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更何况魏将军生性?残忍,殿下何必自?找苦吃……」
周漪月闭了闭眼?,掩去眸中恨意,胳膊虚弱无力搭在木桶边缘。
意识昏昏沉沉。
魏溱一连两日没有踏进朝珠宫。
太和殿内,凌云看?向主座上的男子,将名单递给他。
「将军,梁夏国的武将已全?部逮捕下狱,您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魏溱略略看?了那名单,随口问道:「听说他们反抗得厉害,在狱中整日辱骂本?将?」
凌云将头深深低下:「是。」
身前的人似乎轻笑了声。
「不必管他们,且在牢狱里好好冷静冷静。别给弄死?了,我留他们的狗命还有用,其他的,随你们发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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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看?了看?手背上的抓伤和咬印,神情不辨。
「上次给她吓得还不够,这次我倒要看?看?,她的心志有多强。」
凌云颔首,未言。
「将军,还有一事,您让我们监视的那位闻驸马,这几日有了动静。」
提起此人,魏溱眸光一寒,面上霎时浮现阴戾,示意他继续说。
凌云道:「原先我们以为他是想藉机出城召集兵马,可如今武将们都已被将军剷除,他手中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资本?,根本?无力与将军对抗。」
「况且根据属下观察,此人对晋人几乎是极尽讨好,一副小人嘴脸,四处找出城令,只说自?己想告老还乡。」
「这几日,梁国臣子几乎对他唾骂不已,梁人更是当街戳他的嵴梁骨,让他连着?好几日不敢出门,跟过街老没有什么区别。」
魏溱听着?听着?,忽而?玩味一笑:「莫非是我想错了,此人当真是见利忘义,抛妻弃子之?人?」
凌云不答。
如若不是,那此人的心智非常人所能及。
恰在这时,有一士兵来报:「将军,宫外有一个姑娘自?称锦绣,说要见您。」
凌云蓦地怔了一下,时隔一年,他没料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主座上的男人道了句:「让她进来。」
锦绣步履匆匆入了殿,一年多未见,凌云竟有些认不出此人来。
她未施粉黛,少?了从前那股讨好男人的媚劲,一身青衣素簪,活脱脱一个清理脱俗的温婉美人。
朝主座上的人福了福身:「见过将军,妾身锦绣,不知将军可还认得妾身。」
魏溱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了句:「锦绣姑娘,所来何事?」
「原来将军还认得妾身。」锦绣笑意盈盈道,「妾身斗胆,此番入宫是想寻一人,因?此特来恳求将军。」
「何人?」
「是妾身的义兄,和妾身一样,原是国公府的人,名叫解扬。」
「妾身找义兄找了一年,怎么找都找不到,辗转打听,才?得知义兄当年被朝珠公主留在了御马苑。」
「将军攻下京城后,朝珠公主被将军所俘,按理说义兄也便恢復了自?由身,可不知为何,他竟然又回了梁宫……」
她缓缓下跪:「妾身心下不安,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来恳求将军,能否将妾身的义兄释放出宫,我们也好兄妹团聚。」
凌云疑惑不解:「现在的皇宫可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此人既是恢復了自?由身,为何要回宫里?」
锦绣摇头:「妾身也不明白,想着?义兄此举定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魏溱不发一言,乌沉的眸底划过几分思量。
皇家?猎场。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幕画面。
织金般的眼?光下,身着?红色猎衣的女子端坐在马背上,身前男子面容俊朗,手牵缰绳,牵着?她走?在猎场上。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身后人,直直撞上女子的笑容,慌乱垂下头,不敢看?她。
魏溱双拳攥紧,腾一下从主座上站起——
「她现在在哪!」
太医院内,周漪月立在药柜前,仔细翻看?那些药方。
这几日魏溱不再去朝珠宫,她乐得清静,心里巴不得他不来,她也好在宫中自?由行?动。
一想起那个混蛋她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她现在身上全?是他留下的伤,走?起路来撕心裂肺的疼。
可恨,可恨!
周漪月翻箱倒柜找了半响,几乎要把太医院掀过来,却始终没找到想要的。
想来也是,皇宫中的女人哪个会用避子汤,她们只会跟太医要能生子的秘方。
心里顿时有些泄气,她去年刚生下晏儿,元气大伤,身子还没好全?,又被一个畜生这般整夜整夜的折腾,万一怀上了,身子指定吃不消。
一旁的雪兰看?着?她忙前忙后,不解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不妨从宫外请个大夫来相看??」
周漪月头未抬,将那些药方整理好:「宫里全?是晋军,我如何出宫?」
「殿下上次出宫不是……」
雪兰止住话头,伸手往自?己嘴上狠狠拍了下,恼自?己多嘴。
上次出宫,殿下拿的是那个魏将军的令牌,为着?这事,殿下受了好一通折磨,她好死?不死?的提这件事作甚。
更何况,两人现在正在冷战,公主殿下怎会去找那个人?
周漪月脸色平静,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走?出太医院时,正在廊下小憩的雪青见他们出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周漪月未理会她,往朝珠宫方向走?。
拐过一处宫道时,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从她们面前一晃而?过。
周漪月直直定在那里,眸中闪过一瞬惊诧。
「你们在这里等我!」
周漪月提裙朝那个人影跑去,留下雪兰和雪青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雪青紧紧盯着?周漪月离去的身影,看?着?她不顾身上的疼痛朝那人匆忙追去,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周漪月见那人进了一处废弃的房间,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入门,就?被人拉着?胳膊拽到了一边。
门啪一声关上,那人脱下冠帽,道了句:「殿下。」
周漪月惊声:「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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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共浴
解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往外面看了看。
确定四周无人后,他?将门上了闩,窗户紧紧关好。
周漪月看他?一番忙碌, 着?急出?声:「解公子不是在御马苑,怎会出?现在皇宫?你怎么进?来的?」
解扬压低声音:「殿下?,在下?此行?入宫,是专程来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
周漪月疑惑打量于他?:「晋军的手段你可知道?,若被他?们发?现,绝不止丢了性命这般简单。我和你相?识时间并不长, 如何值得你这般相?救?」
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漪月对于此人的突然出?现,下?意识地保持了警惕。
解扬怔了一瞬, 嘴角扯出?一笑:「殿下?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 而是——」
恰此时,窗外闪过几道?人影,几个晋国士兵走?过, 解扬连忙拉着?周漪月蹲下?。
影子透过窗纸投在两人面前, 两人躲在窗台下?,屏住唿吸,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几个还?敢偷懒, 小心被凌云将军逮到罚你们军棍!」
「这几日宫里不少人私自出?逃,上次那个藏进?恭桶逃出?宫的小太监, 被抓住后直接扔进?了大牢, 活生生把?皮给剥下?来了。连着?那个还?有那个守门士兵一併受了罚, 打了足足五十军棍。」
「晋国的大人们马上就?要入宫了, 你们都给我仔细着?了,但凡发?现私逃出?宫的, 企图反抗作乱的,一律扔进?牢狱!」
「是!」
待那些士兵走?后,窗下?的两人脸色俱是泛白。
周漪月抿了抿唇:「纵然你冒死前来救我,可皇宫各个宫门都有晋军士兵把?守,我们如何逃出?去?」
「藏书阁。」
解扬解释道?:「藏书阁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外,几乎无人知晓,只要等到他?们晋军换防守卫松懈之时,我们便可从那条密道?逃出?。」
周漪月还?在犹豫,解扬急声道?:「殿下?,那个魏溱嗜杀成性,你待在他?身边定是受尽折磨,到了现在,你难道?还?指望这个狗贼能放过你吗?」
他?一语中的,周漪月双目微微睁大。
她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疑虑,魏溱此前是与她承诺,只要晋军出?城就?放她离开。
可他?在床上的架势,实在不像会轻易放过她的样子,无休止的索取和施暴,简直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拆解下?来吞入腹中。
说不定等晋军出?城,他?也这般发?泄完了兽/欲,便将自己一剑砍死了事。
身体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周漪月不自觉抱了抱手臂。
垂下?眼睫道?:「解公子,我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公主,你为何要帮我?我与你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到以命相?救的地步。」
女子冷漠疏离的态度并没?有让解扬心灰意冷,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殿下?若是知我,便不会问这样的话。」
坚定的目光定定落在周漪月身上。
「殿下?,我解扬一介书生,二十余年?空有才子的名声,实则郁郁不得志,先前蒙国公府收留才得以苟延残喘,说是门客,不过一走?狗而已……」
「那日幸得殿下?垂怜,收留于侧,解某自此之后心有所属,志有所向。只要一息尚存,便奉殿下?为主。」
他?朝周漪月深深低下?了头:「请殿下?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害你之意。」
周漪月沉默半响,觉得胸口发?闷,不知是不是方?才在药房的缘故,喉咙里尽是涩意,有些难以唿吸。
她先前对此人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是闲来无事拿来消遣,打发?时间罢了。
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不怀好意的施捨,竟让这样一个人生出?了这样的忠心。
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困惑,像是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她在试图掌握自己不可控的东西?,试图玩弄人心,到头来,反将自己吞噬。
她是不是……错了?
怔忡间,解扬唤了她一声:「殿下??」
周漪月恍然回神,看着?他?道?:「你准备怎么做?」
「殿下?若是信我,便在宫中等候在下?的消息,若是能寻找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带殿下?离开这里。」
「这几日,殿下?就?当从未见过在下?,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惹人怀疑……」
解扬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
「对了,还?有,殿下?性子刚烈,这些日子定是有无限的委屈,请殿下?尽量与那人周旋,不要惹怒于他?,保重自己的身体。」
交代?完这些,他?又从袖兜里掏出?几个药瓶:「这些都是殿下能用的上的药,对身体无害的,放心服用?就?是。」
周漪月看着?那药瓶,瓷瓶透出的寒意在掌心蔓延开。
外面似乎又走来几个晋国士兵,解扬见交代?完了,对周漪月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殿下?赶紧回宫罢。」
他将一转身正欲离开,脖子上传来一丝异样。
低头看去,一支金簪对准了他?的喉咙。
他?缓缓转身:「殿下??」
周漪月手持金簪,漠然看着?他?:「说,是谁命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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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是何意?」
「不肯说是吧,好,那解公子能否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入宫的?」
周漪月冷冷看着?他?道?:「你只是回答了我如何逃出?去,却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只进?过皇宫一次,哪里来的宦官服,谁帮你入宫,你身后之人是谁?这些话谁教的你?」
「还?有,你又是怎么知道?藏书阁那里有一条密道?的,公子可不要告诉我,你是自己猜的。」
一连串的问题将解扬打得措手不及,足足在原地怔了半响。
周漪月继续逼问:「解公子,你也许对我是有一些主僕情谊在,可若无人帮你,你不可能如此顺利入宫,你不要把?我当成傻子。」
「还?不肯说实话吗?」
金簪继续没?入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
解扬生态收攥住簪身,沉吟了半响,终是嘆了口气。
「殿下?,并非我故意隐瞒,而是对方?交代?过,千万不要在殿下?面前提到他?……因为,您若是知道?对方?是谁,便不会听我的话了。」
周漪月唿吸急促起来,解扬知道?,他?已经猜到是谁了。
他?记得,闻祁当日找上他?的时候,整个人憔悴的像一根枯木,鬓角多了很多显眼的银丝。
听他?说罢自己的恳求,解扬当场出?声指责:「大人并非不忠不义之人,为何能忍下?如此奇耻大辱,为何不提剑闯入宫将公主殿下?救出?!」
「如此畏畏缩缩,可还?是男子汉所为!」
闻祁并未反驳,敛眸嘆息:「乱世有乱世之道?,我说过,我活下?去,才有救出?她的可能。」
「只有活下?来,我们才能等到我们的将来。」
不论是和离,还?是抛弃,忍辱也好,世人误解也好,他?们都是想活下?去而已。
解扬咬牙质问:「大人难道?就?不怕……公主撑不下?来吗?」
「我说过,我会一直等着?她,等她处理罢自己的事,结束所有的恩怨,回来找我们。」
「若是不能,那我便也随之去了吧。」
他?这么说着?,语气轻飘飘得像一支羽毛。
周漪月听着?他?的话,姣好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手几乎要将那药瓶捏碎。
她先是浑身战慄,又「噗嗤」一声笑开,既而狂笑不已。
笑声恣睢狂放,女子的双目染上一层潋滟的红色。
「他?以为……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心里感激他?吗?」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按照他?给我安排好的逃出?去?他?觉得我们现在还?能面对彼此吗,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谈笑风生吗!」
「你去告诉他?,他?做梦!」
解扬赶忙出?声:「殿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闻大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个男人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得了手,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怎么可能会放过殿下?!」
「大人他?已经找好了出?城的路,只要殿下?能逃出?宫,你们便能离开墉都城一家团聚了!」
「殿下?,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
家人?
屋外风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嘲笑世事无常。
两人沉默了许久。
周漪月终是垂下?眼帘,将手里的药瓶收好,从解扬身边擦肩而过。
「我知道?了,我会等你的消息的。」
说罢,她推门离去,步伐已经有些踉跄。
宫道?上,雪兰雪青两人翘首而望,直到周漪月出?现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前搀扶。
「殿下?去哪里了,可让奴婢们好等,生怕殿下?出?了事——」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周漪月寒刀般的目光朝她投来,让她触电般放开了手。
雪青心里咯噔一跳,谁知周漪月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朝珠宫去了。
当夜,凌云将周漪月唤到了碧波宫,将一托盘交给她。
「殿下?,将军命您进?去伺候洗浴。」
周漪月不会天真到以为就?是伺候洗浴那么简单,她没?作声,沉默着?将东西?端了进?去。
碧波宫浴池以白玉铺成,壁上镶嵌宝石,璀璨生辉。
池水常年?保持适宜温度,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登时迷濛上女子的眼。
水池内,魏溱双臂撑着?池壁,阖着?眼,温热的水没?着?男人修长的身躯,蜜色肌肤在水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光泽。
墨色长髮?被水打湿,贴在腰背处……
周漪月垂下?了眼,再往下?,她便不想看了。
脚步声惊动了水中的男人,他?抬目看向她,看着?她将巾帕和衣物搁下?后,静静跪在一旁。
满脸都写着?抗拒。
「几日不见,不知道?怎么伺候了?」
他?抬了抬下?颌:「下?来。」
周漪月想起解扬交代?过她的话,这几日尽量不要惹怒此人。
忍了忍后,她将裙袂系了个结,仔细挽起裤脚。
男人盯着?她那露出?的一截雪白脚踝,觉得身上热了几分。
周漪月俯身试了试水温,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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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页
水花四溅,女子的胳膊慌乱间碰落池边花桶,娇艷的花瓣雨点般纷纷扬扬,落入水中,随荡漾的波痕层层铺开。
周漪月粉白的衣衫瞬间湿透,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
魏溱手揽上她的腰,将她箍在了怀里,高大的身躯宛如玉山倾倒。
「今日去哪了,这两日可有想我?」
他?抱着?她,将她的一缕湿发?别在耳后,动作非常自然,仿佛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情人。
周漪月浑身发?毛,她宁愿他?对自己发?疯似的逞凶,都好过这种令她噁心的亲昵。
她质问:「你不是说过,不限制我在宫里的行?动吗?」
魏溱没?说话,莫测地瞧了她一会。
周漪月总觉得,他?今日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眼里浓重到化不开的情/欲。
魏溱垂目看着?她,水汽氤氲,连交缠的唿吸都比往日灼热几分。
从他?这个视线看过去,轻薄的衣料被水打湿,紧紧裹住她的娇躯,勾勒出?一段窈窕玲珑的曲线。
粗重的唿吸声入耳,周漪月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从水中抱起。
抵在了池壁上。
第28章 讨帐
壁灯中火焰轻轻摇曳, 金纱般洒下,光影交织中,水面波光粼粼。
男人激烈的?动作激盪一池春水, 池上?花瓣被水裹挟,翻涌着向外奔逃。
不过一转眼间,周漪月的?纤背靠在了坚硬的?池壁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无处可退。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常年握剑的?手满是薄茧, 粗粝的?触感在温水中倒显得柔和?了几分。
女子倒吸一口气, 下意识闭上?眼扭过头去,手紧紧捏成了拳。
想像中的?事迟迟未至, 她头上?一松, 髮簪不知何时被她拿下,青丝如云似雾般垂落水中,柔柔飘荡。
她睁开眼, 见魏溱手里?拿着她的?金簪, 嘴角扬起?玩味弧度:「上?面怎么沾了血,可是受伤了?」
周漪月看?向簪身上?的?那一丝血迹,还透着鲜红, 渗入簪子的?纹路中。
那是……她拿来威胁解扬的?那支簪!
泡在热水里?的?身体骤然失温,耳边几乎能听到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她稳住自己的?心神, 镇定回道:「这几日制香, 拿簪子拨香粉, 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手。」
手不着痕迹往身后玉砖边缘抹了一下, 将上?的?伤示意给他看?。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了她一会,簪子在他手里?转了个方向, 对准了她的?脖子。
皮肤上?传来针锥的?刺感,沿着锁骨一路下滑,周漪月霎时滞住了唿吸,死死盯着他。
「你若不信,大可以问我身边的?人……我这几日时常出入太医院,就是想寻一些药材,顺便拿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
「拿药材做什么?」
「补身子。」周漪月抿了抿唇:「我生?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需要喝药调理,加上?……」
她抿了唇,生?生?咽下后半句话?。魏溱嘴角轻勾,将簪子搁在一旁。
执起?她的?手,拿绢布擦拭她手上?那处伤。
周漪月有些没反应过来,又见他将自己的?头髮捧在手中,细细清洗,仿佛在对待一件上?好的?珍品。
亲昵的?举动让周漪月浑身不适,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看?着他。
他将她的?头髮放在鼻下轻闻,像在确认什么。
周漪月胸中生?出一股躁郁,正要出声,对方却先开了口:「助眠可以,但是,别让我闻到你身上?有那种香,否则就不是在水里?这么简单了。」
骇沉的?声音,像是一桶凉水从她头上?浇下。
周漪月喃喃道:「什么……」
怔了半刻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无根香。
他还不肯停手,似乎要把她身上?的?味道去除干净。
周漪月白?璧似的?细颈染上?绯色,咬了咬唇,尽量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
手在他胸膛虚推了下:「能不能……跟我讲讲我们过去的?相处,不是说?希望我恢復记忆吗?」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尽量掩去声音里?的?厌恶,带上?一丝讨好和?恳求。
「无根香的?事并非我所?愿,是我身边人怕我陷入痛苦,才选择让我忘记过去的?事。若是我能早些想起?自己此前的?罪过,早日忏悔,你心里?的?恨不是也能减轻一些?」
故意装出的?娇弱声落入魏溱耳中,他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公主很少在人面前示弱。」
「那便说?说?那次在这里?的?事吧,就在碧波宫,这处浴池。」
他这么说?着,其他的?事倒是不耽误:「那次,你故意衣服穿的?很少,我知道你是为了讨好我,让我继续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
「因为,你做了件对不起?我的?事。」
当年,除了他之外,还有三十多个和?他一样的?猎奴。除去第一轮被淘汰掉的?那些,还剩下十几个。
一开始,她来猎场时只会找他一个人,当着很多猎奴的?面,只带走他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后来随着时间久了,她似乎有厌倦之意,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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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奴不允许离开皇家猎场,可有一日,他看?到周漪月瞒着他偷偷,带了一个少年去了昌隆街,至晚方归。
他几乎当场暴怒要杀了那个人,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人才制住他,拿粗绳捆得严严实实。
周漪月当时吓坏了,第二人便想了个办法把他偷偷带进皇宫,用尽心思补偿他。
「殿下很擅长玩弄人心之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拨开她的?头髮,冷冷说?着,浑身散发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那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就站在水中,柔声唤他过来。
「还在生?我的?气啊?我都说?了,我只是一时看他有趣才愿意带他出去玩的?,你怎么跟醋罈子似的??」
「那个人此前从来没跟我说过话,昨日突然对我来了一句,昌隆街上?有一处好玩的?地方,名叫熙春楼,他正好知道如何进去。我实在没忍住,便跟他一起?去了。」
「我发誓,我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我从来没有带猎奴进过宫,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说?罢,朝他伸出手,要他抱她。
她总喜欢找各种理由让他抱着,其他的?,却什么也不愿多给,吝啬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恶的?人。
魏溱道:「你一连哄了我好几日,将我打扮成太监贴身带在身旁,很是亲近。」
「结果有一日,你那皇妹因为对你不满,想羞辱我给你添不快,你知道后发了怒,拿弓箭气势汹汹沖了出去。回宫的?时候已经哭肿了眼,说?自己第一次被父皇当众掌掴。」
周漪月紧蹙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那座熙春楼已经被你亲手烧了,连带着整条街的?楼,算是连本?带息。」
他走近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压在壁上?。
「阿月,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可你现在身边空无一人,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也别想去。」
他不用在忍受每天?苦苦等待她的?痛苦,也不用再有任何的?压抑和?隐忍。
可以尽情将从前的?债讨要回来,讨回她欠他的?所?有东西。
女主粉白?衣衫浸足了水,颜色越发鲜艷,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细颈上?一节细细的?系带绕上?男人手指,手随手一勾,雪色更盛,撞入他幽暗眼眸。
周漪月双眼噙着泪水,努力从狂风骤雨中匀出自己的?唿吸。
声音已经带了颤抖:「我没有差人杀你……就算过去是我负你,你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更何况,你这样纠缠就能把过去的?仇恨讨要回来吗,就能忘记过去的?痛苦吗……不过是继续相怨相恨,互相折磨。」
「魏溱,你干脆一剑杀了我,杀了我之后,我们两清。」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所?有的?力气在这个高?大的?男人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休想。」
他声音喑哑道:「如何找你寻仇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好好感受就好。」
言毕,他将金簪放到她唇间,道:「咬着。」
男人继续沉浸其中,带着深深的?迷恋和?渴求。
两人近到能听到彼此胸膛的?搏动,混乱的?,疯狂的?。
山雨已至,压得人喘不过气。周漪月颤抖着唇,死死咬住簪身,不让声音溢出。
花瓣被水浪卷袭着一层一层向前激盪、翻涌,在水面上?打了个圈儿?,直直往下沉去。
周漪月不知自己是睡了过去,还是因为窒息而晕倒。
第二日醒来,她觉得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像在水里?虚浮着,连入目的?寝宫床帐帷顶都在天?旋地转,晃动不已。
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身体的?眩晕感。
右手边忽然摸到一个温暖的?存在,她转头一看?,身子腾一下往后缩,双目死死睁大。
面前的?男人静静躺在自己身边,深邃的?五官在晨光中投下一片翳影,眼尾还泛着一抹旖旎的?红。
赭黄色衣襟半敞,露出的?肌肉线条分明,散发着蓬勃的?男性力量感。
昨晚,他把自己带回了朝珠宫,便在自己身边躺下了?
周漪月浑身寒毛直竖,有种在棺材里?和?死尸躺了一整晚的?恐惧感。
又见他安静睡在那里?,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心脏狂跳不已,眼前正是绝佳的?机会,只要杀了他,自己就能脱离苦海……
她脑子飞速转动,开始琢磨可行?的?法子。
掐死,不行?,很容易把人弄醒还杀不成……簪子,周漪月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髮,抬头却见所?有的?髮钗首饰都躺在妆檯上?。
她恼自己为何不在床上?搁一把剪子匕首之类的?,迟疑了半刻,将手中被子轻轻放下,蹑手蹑脚绕过他的?身子,爬下床。
心跳如鼓,她动作轻盈而缓慢,生?怕惊扰了身边的?男人。
脚还未触到地板,身边哗啦一声动静,正睡着那人骤然起?身,将她一把拽了过去。
周漪月被一下圈在他怀里?,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不多睡一会?」
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面前女子轻薄的?寝衣随方才的?动作滑落,露出优美的?颈线和?半截香肩,不施粉黛的?脸美艷不可方物,带着浑然天?成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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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修长的?指尖轻巧穿梭在她发间,想起?昨晚的?一幕幕画面,心里?又痒了几分,搂着她的?手开始不安分。
周漪月推了他一把,有气无力道:「魏将军,我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你让我歇上?一日罢,当我求你。」
他看?着她,掐了一把她的?脸,似乎心情不错:「好,那殿下今日好好歇歇,我今晚再来。」
说?罢,他起?身披上?衣服,吩咐外面的?人照顾好朝珠公主,大步迈出了寝殿。
确定他离开后,周漪月方捂着胸膛,平缓心中惊悸。
宫女们端了些食物进来,周漪月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带着侍女往太医院方向去。
雪青还是跟从前一样,百般的?不情愿,周漪月也任由她给自己脸色,并未发作。
刚一走出宫门,便见两行?晋国士兵雕塑般站立,身着铁甲,手持长矛,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令人望之生?畏。
见她出来,五六个士兵便自觉跟了上?来。
这几日每日便是如此,不管她去哪都有好几个士兵跟着,若是出宫,跟的?人便会更多。
宫道上?迎面吹来的?风让周漪月从方才的?惊悸中冷静下来,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梁宫内皆是晋国士兵,就算自己找机会杀了那个人,她也逃不出去。
等将来晋国臣子们来接管皇宫,也未必就会对她这个敌国公主以礼相待。
她只能想别的?办法。
周漪月轻提裙摆,步履款款走进太医院的?门,雪兰和?雪青便静候在门外。
一整个上?午,太医院内静悄悄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柔柔洒在青石板上?。
屋内光线柔和?,药香浓郁,周漪月翻看?那些医书,时不时拿笔话?标註几道批註,连水也未喝上?几口。
雪兰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抬头看?向屋内静坐的?女子,髮簪轻挽,脸上?头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专注翻阅手中书籍,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太医院内还留着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不时手里?端着精緻的?茶壶,为她的?杯添上?新茶。
有一人倒茶的?时候,将一张字条夹在了书页中,周漪月装作若无其事,待他走后,将那本?书拿来端看?。
回宫后她将揣了一整日的?纸条展开开,仔细看?了许久,放在火烛上?将其点?燃。
跳跃的?火光映入她眼瞳,灰烬中隐隐约约透着几个字。
「三日之后」。
第29章 配合
一连三日, 梁宫内安静异常。
金碧辉煌的宫殿静静坐立在那里,仿佛从未经歷过战火的洗礼。远处城楼上,玄色晋军旗帜在阳光下?随风飘扬, 仿佛在迎接新的统治者?的到来。
周漪月看着那猎猎作响的军旗,突然觉得江山易主,不过弹指间。
宫道上的宫人们忙着清扫,动作熟练而有条不紊,眼神中有一丝忧虑和惶恐,但更多的是对新秩序的顺从。
晋军铁骑踏足这里的痕迹, 不到半月,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拢了拢外衣,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朝珠宫内的日子?如水流过, 周漪月上午坐在太?医院翻看医书鼓捣, 晚上便?是应付那个如狼似虎的男人,第二日浑身酸痛地睁开眼。
好在,她从这几次和魏溱的接触里摸索出一些规律, 只?要她提及两人先?前的事叙旧, 或是自己主动,他?便?会下?手轻一些,至少?不会让自己身体那么受罪。
他?的情绪点很奇怪, 一旦自己表现出失控的样子?,他?也?随之攀上高峰。
发现这一点后, 她便?尽可能调动自己的情绪配合他?, 不断欺骗自己, 在清醒中疯狂。
并在第二日清早尽力平復自己的情绪, 在医书和药房中寻找一丝宁静。
否则,早晚被那个人给逼疯。
除此之外, 她又出宫了两三次,每次出去身边都是跟着十几个晋国士兵,一步不离地跟着她。
经过那些耸人听闻的事,现在走?在街上,总会听见关于她的传闻,说她投降了敌军,出卖自己国家的文臣武将。
「那位朝珠公?主竟然投了敌,丢进?我们梁人的脸面!」
「国难当头,她不思报国,反而向敌国将领摇尾乞怜,无耻至极,无耻至极!」
还有人抱着孩子?哭骂不已:「老?天若有眼,一定要让她得到报应!她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幂离遮住了周漪月的脸,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在细纱下?若隐若现。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驻足听着那些哭声,辱骂声和诅咒声,几息之后,转身离去。
雪兰看着面前那个纤瘦的身影,想起她先?前在定远侯府的一番慷慨之言,觉得心里有些凉。
又觉得,她坚强的不像一个女子?。即便?那步履匆匆的身形,多少?看着有些踉跄。
周漪月出宫,主要为了劝说那些立场尚未明确的王公?贵族归顺大晋。
这任务不难,那些人目睹了那么多惨状,早就存了归顺之心,她的到来不过是给他?们台阶下?罢了。
他?们一面讨好地说着归顺的话,一面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她。
偶尔有一两个骨头硬的人,听了她的话登时气到浑身颤抖,哆嗦着手将一杯茶水泼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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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茶水顺着周漪月的衣衫流下?,打湿她的裙摆。
那人满脸悲愤指向她,声音颤抖:「你这亡国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还恬不知?耻地替敌军说和!梁国有今天,都是你们这些皇室人造成的,还想让我们和你一样归顺,痴心妄想!」
「程大人为了梁国的尊严撞柱而死,文臣们为了城中百姓不惜跪敌军军旗,朝中武将全部惨死,你却在这里苟延残喘,何其无耻!」
「我梁夏国尊严全无,全都是你这个公?主的错,你若不敢反抗,为何不去死!为何不自尽好全我大梁国的清白!」
怒骂声如潮水袭来,周漪月看着面前这个不改气节的郡王爷,不欲多说什?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还未走?出郡王府,迎面撞见两行身披黑甲的晋军冲进?府门?,步伐齐整,震得地砖轻微响动。
他?们直直冲进?,不过多久,屋内传来刀锋割开皮肉的声音,以及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雪兰惊恐不已,颤声道:「殿下?,他?们来得也?太?快了些,郡王他?就这么……」
周漪月没说话,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走?出追上她,满身学血腥气,笑得不怀好意。
「公?主殿下?,将军专门?命属下?对您交代,若是劝说不成,对方便?是这样的下?场,请殿下?好自为之。」
扔下?这句话他?便?走?了,雪兰气得几乎把牙咬碎:「他?们这算什?么,是想说这些人被杀都是公?主的错吗?简直岂有此理!」
周漪月拿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茶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们是生是死,不过是各自取捨,我自身性命难保,不可能兼顾所有人。
「想要全部怪罪到我头上,倒是可笑。」
雪兰愤愤不平:「真搞不懂他?们,若是想解决掉所有的梁国官员和王公贵族,只?管派士兵上门?抓人就是,何必要公主来多跑这一趟费这些功夫?」
周漪月冷笑:「魏溱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一刀就能解决的事,非要留着慢慢折磨,既能折磨我,还能折磨梁人。」
「不光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他?想尽办法让我们恐惧,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被其逼疯,不攻而破,他?便?能从中获得莫大的愉悦。」
周漪月闭了闭眼。
魏溱说的对,她从前就是这般对待那些猎奴,他?学得很透彻,还将自己的方法发扬光大,反加诸到自己身上。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人的手段?
他?就是想告诉她,她现在所有遭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漪月在心里冷嗤一声。
雪兰声音弱弱:「可是那些归顺的人,晋军并没有下?死手,是不是能说明,他?们还是有一些良知?的……」
周漪月转头,像是自言自语:「我倒是在想,那些投降的人……他?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她说这话时,一双凤目古井无波,出神望着远处梁宫方向。
随口说的无心之言,雪兰听着却不寒而慄,头皮一瞬发麻。
「公?主,若是他?不肯放过我们……那岂不是,也?不会放过您!」
周漪月顿住脚步,脸色一点点变白。
刺眼的暖阳下?,她身上从头到脚冒出寒意。
凌云处理完郡王府的事,从府门?内走?出,朝周漪月行了一礼:「殿下?,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
周漪月还怔在原地,深唿一口气,缓缓对他?道:「凌云将军,我想在宫外四处走?走?,可能行个方便??」
凌云面色冷峻,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公?主殿下?若想散心,御花园即可。」
周漪月心里生出一股火,嘴上好声好气道:「不让我四处走?动,去城楼上看看总行吧,就在前面,只?是上去看看。」
凌云没说话,周漪月见他?没反对,自顾往城楼方向去了。
阳光还有些刺眼,周漪月抬手遮了遮眼,将墉都城的景象收入眼帘。
登高望远,无论看了多少?次,心里都觉物是人非。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死寂,街上只?有成群结队的晋国士兵,黑色的几条线,像是大地上的伤痕。
宫墙内外皆有巡逻,将整座梁宫合围,没有一丝空隙。
皇宫四周是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布满箭楼和烽火台。正门?前方有一条宽阔的御道,两侧古木参天,直通城楼和皇宫第一道宫门?。
她所在的城楼就坐落于御道尽头,每日朝会之时便?响起钟声。只?不过,经过文臣跪护国柱一事,登闻钟再也?没有被敲响过。
皇宫后方乃是祭台,祭台旁矗立着一座古朴宏伟的庙宇,供奉梁国祖先?和神灵,只?有在重要的祭祀日子?才会由皇室成员亲自开启。
东边,王公?贵族的府邸比邻而居,每一座都庄严肃穆,彰显主人的尊贵与权势,周漪月方才就是从东边而来,庄严的府邸,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西边曾是繁华的市集,从前一到掌灯时分便?人声鼎沸,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从金银珠宝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去年,一把火烧毁了最繁华的那条街,西城还未回復元气,又遭遇战火,已无生机。
皇宫东处有一片园林,与御花园相连,远远可望见亭台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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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靠近护城河,位于高城之下?,河面宽阔,两岸栽满垂柳。
碎金般的阳光下?,明明是如诗如画的风景,却在满城凋敝的景象中显得面目可憎。
耳边疾风拂过,身后的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吟,周漪月在风中站立许久,似乎要将每一处都牢牢刻入眼底。
凌云道:「殿下?,该回去了。」
语气已经是不容拒绝,周漪月收拢目光,转身下?了城楼。
一连数次她都是这般,在回宫前登上城楼吹风,之后一路沉默着回去。
次数多了,凌云和其他?几个士兵管的也?松了些,不会再催促她。
这日,周漪月刚回殿内,便?见雪青从外面回来,脸上笑吟吟的,却在见到周漪月时勐地收回笑意。
嘴上不冷不淡朝她道了句:「殿下?,您回来了。」
她看了看宫门?方向,问她:「雪青,你方才在和那些晋国士兵聊什?么,你何时和晋军这般熟络了?」
雪青怔了怔,脸色变得很难看:「殿下?这么说,定是雪兰那妮子?告我的状。您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奴婢只?是想着替殿下?做些事,打探打探魏将军的喜好,这样殿下?也?能过得舒服些。」
周漪月对着妆镜将头上髮饰摘下?,拿篦子?梳了梳自己的头髮,未置可否。
垂下?眼帘道:「罢了,伺候我沐浴吧,今晚魏将军来的时候,记得把如意银粉盒里的香粉点上。」
听她说要拿香粉讨好魏将军,雪青心里霎时翻了个白眼。
先?前雪兰还经常为朝珠公?主鸣不平,时不时以泪洗面的,说她委身敌军,受尽了委屈云云。
她当时便?嘲讽她当丫鬟的命却瞎操主子?的心,多少?有些显得下?贱。
如今看来她骂是对的,公?主殿下?表面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其实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对晋军百般讨好。
她这么想着,心里更不屑了,连应诺一声都忘了,转头将那一盒香粉收好。
当夜,魏溱踏入朝珠宫的时候,周漪月罕见的没有在殿内,而是坐在庭院中的鞦韆架上。
银辉铺就一地清冷,她脉脉坐在那里,一袭水红色绣衫罗裙,裙摆随风拂动,手里握着一枝淡白色的夜来香。
抬头望着月亮,不知?在思索什?么。
佳人入目,魏溱只?觉得周围夜色一瞬淡去,世间只?剩下?面前一幕美好。
他?迫不及待走?上前,将人一把抄起腿弯从鞦韆上抱起,大步迈进?了寝殿。
周漪月顺势抱住他?的脖子?,埋进?他?颈窝。
女子?乖顺的模样让魏溱心生荡漾,含笑说道:「这几日公?主殿下?甚是乖巧,待会定要好好奖励。」
周漪月又羞又怒,剜了他?一眼,惹得男人朗声大笑。
谁知?,他?长腿刚迈入殿,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他?顿在了门?口,周漪月见他?面色一瞬冷硬,问他?:「怎么了?」
魏溱没说话,眉头紧锁,将怀中女子?放下?,循着香味缓步走?向楠木桌,一眼瞧见桌上那个那个错金银博山炉。
他?陡然失控,一掌将香炉打翻在地,香粉洒满玉石地板。
周漪月赶忙走?上前,满面惊疑道:「怎么可能,明明我已经把所有的香料扔了……」
魏溱唰地转身,掐上她的脖子?,眯了眯眼眸:「你告诉我,这香哪来的?为何这香的味道和你之前用的那么像?」
「你还想把过去的事忘了吗,阿月……」
周漪月被扼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了,是……是雪青那丫头,这几日,她总是和宫门?处那几个晋军聊着什?么,隐约听她说希望我讨好你,这香粉许是她找人要来的……」
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松开,魏溱低笑了一声,眼底浮起杀意。
此时,朝珠宫宫门?处,两个守门?的太?监靠着柱子?假寐,不小?心撞到了头,诶呦一声叫唤。
年轻小?太?监揉了揉脑袋,看了看远处:「你说说,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我们这到底算什?么呀,说囚犯不像囚犯,说俘虏不像俘虏的。」
年纪稍长的太?监宽慰他?:「害,不都还是奴才嘛,左右伺候的人不一样罢了。」
年轻太?监急了:「那也?没有伺候过这么难伺候的两位主,一整晚都不带消停,光叫水能叫六七回,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要说这朝珠公?主真是今非昔比了,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嫡公?主,现在呢?跟我们这些人不过大奴才和小?奴才的区别,你没看她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成日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脸的,哪有个主子?样?」
两太?监一递一回地抱怨了一番,忽然听到宫内传来一阵悽厉的尖叫。
他?们登时竖起了耳朵,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紧接着,响起女子?撕心裂肺的求饶声。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两个太?监赶忙推开宫门?,只?见庭院中央,好几个晋国士兵手持丈长的板子?,朝地上趴着那宫女身上狠狠砸去。
每一记重板下?去,都在女子?身上绽开一片血肉模煳。
眼前的惨像让他?们吓得没了魂,不过一会,地上的女子?没了声息,被两个士兵抬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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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血人从两个太?监面前经过的时候,清丽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瞪着两颗眼珠,仿佛到死都不瞑目。
雪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死死捂着嘴,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转头,却见周漪月柔柔倚着廊柱,水红色的纱衣穿在身上,风情万种?。眉眼柔媚迷离,像是百无聊赖时看了一场好戏。
公?主殿下?她……不光去太?医院找补身体的药,还顺带着制了香。
只?是凭藉着记忆,便?把复杂的安神香调配出来了吗。
雪兰面带恐惧看着这个女子?,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周漪月走?向一旁面色冷沉的男子?,揽上他?的胳膊:「让你那些士兵也?撤走?一部分吧,我用不着这么多人,只?留凌云他?们几个在这里就好。」
乖巧温顺的语气,柔柔弱弱,仿佛方才那种?阴冷的眼神只?是别人的幻觉。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勾了勾:「好。」
手揽上她的腰,拥着她往里走?。
第30章 出笼
此时?东城区街道上, 一乞丐满脸污泥,头髮凌乱,手上拿着一个满是豁口的破碗, 在月色下步履蹒跚。
他身体摇摇欲坠,往一处府邸走去,敲了敲门,对?开?门那?小厮讨好笑?道:「大人行行好吧,小的已经饿了好几日了……听说你们这放粮,能不能赏我一口饭吃……」
小厮揉了揉眼, 见对?方是个要饭的, 脸上甚是不耐烦:「怎么净来些叫花子,我们闻府现在不放粮, 若要粮食去京兆尹府衙门, 那?边有晋军放粮。」
乞丐双唇嗫嚅着想求点吃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晋军的好粮都被那?帮身强力壮的抢走了,其他粮食, 那?实在不是人吃的啊……求大人行行好吧, 行行好吧……」
小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罢了罢了,进来吧, 今晚厨房还有些剩菜,你都拿走吧, 拿了饭就?马上离开?, 以后别在这乱晃悠脏了我们府的门!」
乞丐千恩万谢, 欢天喜地进了门。
门外监视的晋国士兵见那?人不过是一个跛脚乞丐, 继续隐藏在暗处,目不转睛盯着闻府方向。
小厮把人带进来后一刻也不敢耽误, 加快步伐进了厨房,严严实实关?上了门。
「大人,人带来了。」
屋内,闻祁从暗影中走出,接着烛光上下打量那?个乞丐,果然身量和长相都跟他有七八分相似。
「把身上的衣服换下,留在这件屋子,一步也不能离开?。」
「是。」乞丐应诺,将身上的破衣服脱下交给他。
小厮看着那?破烂不堪的衣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上面的馊味和腐臭味,忍不住捏住鼻子。
见闻祁面无?表情将那?衣服换上,还把衣服上的脏东西往脸上抹,他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他们家?大人可是生性?爱洁,无?论什么时?候见着都是从头到脚打扮得一丝不苟,甚至每日都要沐浴更衣,眼里容不得一丝污秽。
闻祁对?着镜子确认的一番,清俊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问?小厮:「你们方才进来时?,门外那?些晋军最近可有动静?」
「放心,大人非常谨慎,每次换身份都会先安排一相貌相似人入府,再夹杂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些晋军尚未起疑。」
闻祁又问?那?乞丐:「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乞丐回道:「守城士兵中已经混入了我们的人,都是装作归顺晋军的梁国侍卫,与先前那?些被残杀的武将们不合。他们说三日前解公子传来消息,两人准备在明日逃出城。」
闻祁点头:「好,多派几个不显眼的人在附近接应,什么身份的都要有,别引人注意。」
他转身同身边随从道:「可给司枫将军下了拜帖,他怎么说?」
「拜帖已送到,按照大人的意思,定在后日。」
闻祁沉思了一番,又想起什么,说道:「这几日跟府里的人说,一切照旧,不要与往日表现出任何?不同,也不用刻意装成低调,该和百姓起起冲突还正常起冲突。」
「准备好给司将军的礼品,最好是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的金器一类,越显眼越好。」
「是。」随从一一应下。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几个心腹,随从做这些事时?虽然也心里忐忑,但只要他家?大人在,他心里就?有底气。
往日,就?算朝珠公主闯了天大的祸,大人他都能想尽办法化解,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
可这次的祸,太大了。
大到倾覆了他们一整个国家?,大到每走错一步,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惊心动魄的一笔。
大人他几乎每日都是行走在刀尖上,定是比他们辛苦万倍。
他上前一步,朝闻祁躬下身子:「大人放心,我等众人早就?报了必死之心,谨遵大人吩咐。」
闻祁冷声喝道:「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做无?谓牺牲,一旦事情败露,你们只管把我推出去,不必因为我闻祁一人白?白?丧命。」
「是,大人……」
随从垂下头,他待在闻祁身边多年,自诩非常了解他的脾性?,却还是时?不时?觉得心里发寒。
说他无?情,他为了公主和京城百姓可以说费尽心血,说他有情,他毫不犹豫抛弃髮妻,毫无?廉耻背弃同僚,献媚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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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琢磨不明白?,可还是决定相信他。
闻祁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凝重的脸色却并未缓和。
晋军在每个城区都设有关卡把守,严查过往行人,且在城内到处安插眼线,布下天罗地网。
因此,他走的每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这几日他有时扮作商贩,故意在商物中夹几封密信,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家?书?一类,试探守城士兵的盘查程度。有时?扮作乞丐,还会故意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看能否用苦肉计博取守关士兵的的同情。
试探多次,他终于找到几处守卫相对?没?那?么森严的地方,在舆图上都标註了出来。
若是能将公主顺利救出,他们只需在城中找一处隐秘角落躲着,等到晋国臣子到来,他们便有逃出的希望。
近来他百般讨好晋军,从他们嘴里听到些风声,晋国的臣子不日就?要入京,一旦他们入城,守城士兵会着重安排在皇宫周围,除了几个重要关?卡,其他地方的兵力会减少一半。
除了找守卫松懈的地方,还要有出城令。
护国柱一事后,晋军也算是信守承诺,按照约定起草了一万张出城令。
但是,他们并没?有公布任何?申请章程,也没?有明确的标准和规则,仿佛只是随意挑选百姓发放。甚至,将拥有出城令人的名单公布在衙门处。
那?些欣喜若狂的百姓还未高兴多久,第二日便被人夺了性?命。
甚至有人当?街哄抢,几十?个人厮打在一起,像一群发疯的野兽。
晋军对?他们的厮杀不闻不问?,只管每日更新名单,公示在衙门处。
一想到那?人的手段,还有街上随处可见的横尸,闻祁双手紧攥成拳,浑身气到颤抖。
此人将梁人当?成掌中玩物,肆意挑拨,兵不血刃就?让梁人元气大伤……
墉都,快要成一座空城了。
他力量有限,只能试图周旋,一是从他身边几个武将入手,二是耐心等晋国臣子来,不让此人一家?独大,为梁人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也是为了他和公主。
闻祁收拾好之后,推开?门,穿过迴廊,拥着满身月色往府外走去。
远处,皇宫的轮廓隐匿在黑夜中,偶尔走过几行手持火把的士兵,幽幽的火光在金殿碧瓦间闪烁。
朝珠宫殿宇廊檐下,挂着一只精緻的鸟笼,笼里是一只羽色黯淡的黄鹂。
这是周漪月前几日经过别的宫殿,在廊檐下发现的,见着的时?候黄鹂已经奄奄一息。
她吩咐雪兰将它带了回来,照顾了一晚,好歹算是救活了。
夜晚不算宁静,屋内不时?传出潮水般的嘆息,黄鹂鸟安静梳理自己的羽毛,似乎已经习惯了里面的动静。
这时?,檐上一只玄色猫悄无?声息朝它逼近,一步一顿,琉璃珠般的眼睛迸出狩猎者的杀气。
它一个飞跃跳到笼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它,爪子朝笼子里伸去——
金笼摇颤不已,压迫感铺天盖地笼罩,黄鹂在笼里乱飞乱撞,翅膀在笼壁上拍打出急促的节奏。
金笼坚硬,四处碰壁让它痛苦不已,扑腾出「啪嗒啪嗒」的剧烈声响。
陡然响起一声尖叫,猫儿受了惊,一瞬收回利爪,从笼子上抽身而下,消失在了花丛中。
周漪月无?力喘着气,身体像要散架一样。
她已经尽力配合他,可还是这般难以承受,黛眉上沾了细细的汗珠,发间已被打湿,桃花面因窒息而泛着一层薄红。
魏溱满脸靥足撩开?床帘起身,本要吩咐人抬水进来,一转头见女子眉眼惺忪,配上那?娇弱含泪的模样,眸光又暗了暗。
眼见他又刚下床又折返回来,周漪月惊恐坐起身,双腿艰难支撑起身子,一个劲往里缩:「不要了,求你……」
她求饶的声音带了颤抖,魏溱也没?再为难她。
因为方才那?件香料的事他心里压着怒火,情绪都变成了力道,的确失了轻重。
周漪月缓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宫人们鱼贯而入,伺候两人洗浴,周漪月换了身衣裳,试探着问?那?男人:「我瞧这几日宫人们都在布置各处宫殿,晋国官员是否马上就?要入宫了?」
魏溱挑起长眉:「公主是急着想让我走,好结束我们的关?系么?」
周漪月噎住,咬了咬唇,随口诌了个理由:「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想着……你们晋国人在宫中议事,我的身份多有尴尬,也许……我可以假扮成宫女,出行也方便一些。」
他拿接过宫人手里的绢布,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上水渍,笑?道:「再没?体面的事都做了,还怕这个?若有人敢置喙,我拔了他们的舌头。」
周漪月深吸一口气,脑门突突直跳,觉得自己和这个没?人性?的人无?法交流。
她强忍怒火,换上柔软乖巧的语气:「好罢,左右是你们晋国的事。」
她不欲与之较劲,转身往里走准备休息,腰上突然多了一只胳膊。
魏溱搂着她的腰勾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后脑,不允许她有丝毫后退。
周漪月还未惊唿出声,炙热的吻已覆上她唇瓣。
他低声道:「阿月,晋国臣子们明日就?会入城,我白?日里要与他们议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你在这里乖乖待着,等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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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
周漪月想要问?什么,他却未再多言,托着她的腰抱上了楠木桌,闭上眼,朝她俯身而来。
男人眉眼缱绻,全身裹挟着湿漉漉的清冷气息,落下的吻却热度滚烫,夹杂着很多她说不清的意味。
仿佛带着深深的眷恋,不舍,与方才的那?些……不太一样。
周漪月喉里仿佛堵着硬块般难受,也不知为何?他今日这般有兴致,发神经似的纠缠不清。
不就?是一日见不到,至于这般依依不捨?
可又转念一想,他不来这里,对?自己来说,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想着自己还要逃出宫,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适,抱住他的脖子,将男人搂紧了一些。
下人们自觉退下,殿门再一次关?上。
翌日,周漪月从床上睁开?眼时?,每一寸皮肤都仿佛留着男人的重量。
周漪月捂了捂胸口,胃里直犯噁心,心里忍不住怒骂那?个魏溱。下床从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温水服下了肚。
雪兰端着水盆推门而入,伺候她洗漱,周漪月明显感觉到她今日伺候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了一些惶恐。
她坐在妆镜前,直接开?口问?她:「雪兰,昨晚的事你害怕是吗?」
雪兰拿髮钗的手顿住,面露尴尬:「公主,对?不起,我……」
「你知道雪青为什么会死么?」周漪月打断了她,「因为对?朝珠宫的人来说,你们的命运跟我的命运是相连的,我好过,你们就?好过,我若出事,你们也会跟着遭殃。」
「雪青愚蠢,她看不清这一层,把自己放在了我的对?立面,这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雪兰大惊失色,冷汗顺着额头往下落,慌慌张张跪下:「请公主放心,奴婢定会一心一意跟着公主,绝无?二心!」
周漪月看着这个惶恐的女子,将她从地上扶起,温和笑?道:「你伺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何?尝看不出你的忠心,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雪兰,我现在,正需要你的帮助。」
雪兰抬头,见周漪月定定看向她,目光锋利如两柄利剑。
侍卫们已经守在了宫门,见朝珠公主和雪兰从里面走出,忙不迭跟了上去。
周漪月看着面前三个眼生的侍卫,问?了一句:「凌云将军呢?」
为首之人回道:「殿下,凌云将军与魏将军要一同面见晋国臣子。请殿下放心,凌云将军已经跟我们交代过,属下会尽力保护殿下安全。」
周漪月没?说什么,心里觉得他所谓的保护安全有些可笑?。
进太医院后,侍卫们跟从前一样守在外面,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动静非常大。
「怎么会找不到呢?你们确定都翻遍了吗?」
太监们面露难色:「公主,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没?有您要的那?味药。」
周漪月恼火道:「若是找不到医书?,我如何?把握药材的用量,万一调配不当?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太监们下跪请罪,周漪月面露薄怒,甩袖出门。
侍卫一个闪身拦在她身前,堵住她去路:「殿下要去哪?」
「我要去藏书?阁找书?。」周漪月扬了扬手里的方子,「这个方子上有一味雪莲草,冬季用量宜少,春夏季则需加倍,普通的医书?上没?有记录,我需要翻阅藏书?阁那?套《神农百草经》。」
侍卫沉思半响,「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属下需要请示凌云将军。」
周漪月蹙紧了眉:「今日晋国臣子入宫,你们将军一整日都要与人议事,忙的不可开?交,怎会管这等小事?」
侍卫还在沉默,周漪月道:「罢了,大不了你就?跟我一同进去,一步不离地跟着,正好多个人帮我找,这样总行了吧?」
说罢,周漪月从他身边绕过,径直往藏书?阁方向去。
藏书?阁内收藏了无?数的珍贵古籍和孤本,书?架上布满灰尘,晋军攻占皇宫后没?有踏足这里,里面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阁内光线昏暗,空气中瀰漫着陈旧的书?香和灰尘气,《神农百草经》乃是巨着,周漪月从架子上抽出几本,吩咐那?几个侍卫都帮自己找。
几人开?始埋头翻阅那?些厚书?,屋内只能听到书?页的沙沙声。
一个身影从架子旁经过,周漪月合上手中书?,往架子那?边走去,身形被书?架挡得严严实实。
解扬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周漪月蹲下身,将一个药包交给他,压低声音道:「只有一次机会。」
解扬点头,将那?东西收好。
几个侍卫正在翻书?,忽听架子那?边传来一道尖叫,他们勐然抬头,循声沖了过去——
「殿下,发生了何?事!」
待几人都来到书?架前,只听「哗啦」一阵巨响,书?架朝三人重重砸下。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挥臂挡住,一股浓烈的气味勐地钻入他们鼻中。
「不好,有毒!」
药粉迎面四散,他们忙捂住口鼻,已是为时?晚矣,三个侍卫瞬间失去了力气,被厚重的书?架压在底下。
周漪月蒙着面罩,踩上书?架,拿簪子朝他们脖子狠狠刺去,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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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瀰漫,解扬和雪兰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时?怔愣在了原地,却听周漪月道:「别发愣,把藏书?阁的门锁上,拿书?架抵着门,尽量多拖延些时?间!」
两人堪堪回神,按照她说的去做,待一切做好之后,解扬对?她们道:「快跟我来!」
几人一路往地下室方向去,到达尽头后,解扬往墙上摸索了一番,咔哒一声按下。
石墙缓缓转动,一条幽深密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点了头,依次钻入密道之中。
几乎没?过多久,藏书?阁的门被几十?个侍卫勐地撞开?,轰隆一声巨响,三排书?架应声倒地。
凌云仔细查看了一番书?架下的三具尸体,走出藏书?阁,朝魏溱回话:「将军,是毒粉,还有脖子上的贯穿伤,应该是拿针锥一类刺的。」
「比我想的下手还要狠。」魏溱眼尾上挑,低笑?道,「我以为她只会拿毒粉放倒他们,是我低估她了。」
凌云道:「将军,可要派人去追?」
「不急,总得让她尝试一番,在外面四处碰壁,才会乖乖回到我身边。」
他斜了斜唇:「看在她昨晚那?么辛苦讨好我的份上,让她多跑一会罢。」
凌云垂首道:「是。」
魏溱抬起手,抚上自己肩膀那?处箭伤的位置。
想起先前她每一次和自己玩猎杀游戏前,都会用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
阿弃,跑啊。
快跑……
「阿月,快跑。」他低喃着这句话,抬头望着宫门方向。
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解扬手持火摺子,借着微弱的光,三人勉强能看清一点路。
周漪月心绪尚未平缓,心脏咚咚直跳,其他两人亦是不约而同屏住了唿吸,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和轻微的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密道连接的是皇宫东侧园林的一处假山,此处和东城区比邻,因景致平常,在京城中不甚惹眼,没?成想竟然有一条密道直通宫内。
周漪月看着远处高耸的城墙,悬着的心落地不少,他们……竟然真的走出了皇宫。
假山里藏有几套平民的衣服,是闻祁先前安排那?些乞丐平民搁在此处的。
几人换好衣服,解扬道:「公主,现在还不宜分心,您这几日需要待在一户民居里,闻大人说,只要等到晋军离开?京城,我们就?能出京了。」
雪兰道:「那?事不宜迟,殿下,我们现在就?走!」
解扬和雪兰抬脚欲走,周漪月拦住他们:「不,现在不能出去。」
解扬急声道:「公主殿下,晚一刻出去,我们被发现的机率就?会大一分!」
周漪月平静解释:「现在出去会和晋国巡逻兵撞个正着,相当?于自投罗网。」
雪兰问?:「公主怎么知道我们会和巡逻兵撞上?」
「我已经观察了好几日,他们晋国巡逻兵每队十?人,两个时?辰一换防,每条街分配的兵力都有所不同,主要街道和官府衙门附近至少两队巡逻兵,偏僻的巷弄至少一队,有的持枪有的持剑。」
那?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漪月继续说着:「如果我算的没?错,马上就?有一队侍卫回到宫墙内,是二十?人的兵力,手持长枪。」
她往远处指了指,果不其然,有一队手持长枪的黑甲兵朝宫门处走来,正好二十?人。
两人目瞪口呆,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周漪月。
雪兰勐然想起什么,先前她还在疑惑,为何?公主前几日每次出宫都要上城楼,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原来是在观察晋军的巡逻布防情况。
周漪月没?工夫跟他们解释那?么多,目光严肃:「我们得一路躲开?他们,解公子,那?户人家?在何?处?」
解扬堪堪回神:「在韶安街。」
周漪月眨了眨眼,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线,对?他们道:「好,你们跟着我走。」
周漪月带着他们一路穿街走巷,她算的非常准确,三人一路上几乎没?有撞见一个晋军。
此时?城楼上,魏溱负手而立,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肃寒俊美的脸。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晋军,他对?凌云道:「安排下去,巡逻士兵提前半个时?辰换防。」
「是。」
周漪月一行人此时?正躲在一间巷子里,原本应该半个时?辰后出现的十?人队伍提早出现在了巷口。
她大惊失色,赶忙将两人拉进一旁的巷子,咬牙道:「坏了,这支队伍怎么变了时?间。」
雪兰忐忑不已:「殿下,这可怎么办?」
周漪月抿了抿唇,指着巷子那?头:「从这边走。」
巷子的尽头是昌隆街,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两边是被烧毁的几座高楼,一片死寂。
因为无?人居住,昌隆街上没?有一个巡逻士兵。
「快走,一句话也不要说!」周漪月沖他们低声喊道。
他们从这里走相当?于铤而走险,这里虽然没?有巡逻兵,但从这里走异常显眼,一旦被人看到定会惹人怀疑。
周漪月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膛跳出,从前来这里游玩的时?候,竟不觉得这条街有这么长。
好在她赌对?了,他们顺利穿过长街,进入西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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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扬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带到一户人家?,在门上连敲三下。
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了看四周,将几人引至屋内。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屋内,一对?老夫妇朝周漪月下跪,周漪月赶忙扶起他们:「受不得,二位请起。」
老妇人拿帕子擦了擦眼:「公主殿下从皇宫中逃出,定是受了很多委屈,这几日就?安心在我们这里住下,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把几位送出城。」
周漪月鼻子有些发酸,却还是问?了一句:「不知二位是何?人,和闻祁是何?关?系,为何?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们?」
老者回道:「草民姓陈,原是一教书?先生,昔日犬子捲入无?端捲入一场命案,好在受闻大人恩惠,让老夫儿子得以沉冤昭雪,从此,我们一家?便视大人和公主为恩人。」
他从一旁桌上拿出两张出城令,交到周漪月手上:「请殿下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把你们安全送出城。」
周漪月深深颔首:「有劳二位,此恩此德我周漪月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一整日下来,她几乎每一刻都在提心弔胆,到了现在,才终于算是半颗心落了地。
松下这口气之后,身体也一点点恢復了知觉,只觉得每一根骨头都是疼的,双腿像灌铅一样沉。
当?夜,几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便睡下了,雪兰几乎倒头就?睡,鼻息均匀缓慢。
周漪月却迟迟难以入眠,透过窗棂望向皇宫方向。
她和魏溱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只要想尽办法撑到晋军离开?,她就?自由了。
到了那?时?,她再也不用困在皇宫中,困在那?人身边,可以从此隐姓埋名,跟自己儿子待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她在心里这么盼望着。
第31章 抉择
闻府内, 随从匆忙入府禀报消息。
「大人?,公?主?殿下已顺利出宫,现就安排在陈老先生家中。」
闻祁正在屋内来回踱步, 闻言快步走到他?面前:「公?主?殿下可有受伤?」
「大人?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随从知?道为了朝珠公?主?奔波劳累了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是否现在就去?见公?主??」
「不可!」方才还冷静自持的闻祁瞬间脸色大变,厉声道:「现在绝对不是见她的时候,我还需要时间去?安排一切, 确保她的安全。
「你们?在外面无论被人?说什么问什么, 如何套话,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记住, 我闻府与此事毫无关?系!」
「是。」随从忙不迭应道。
「晏儿那边怎么样了?能否打探到他?的情况?」
随从垂首:「晋军封城, 城门处守卫森严,我们?与外界的联繫完全断开,属下尝试了几次, 没能找到机会。」
闻祁摆了摆手:「罢了,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虽然,他?心里也非常挂念儿子, 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一家团圆。
他?转身从一旁的黑漆螺钿箱内拿出一张舆图,交到随从手上?。
「晋军马上?就会发现公?主?逃宫, 你将此图带给公?主?, 若是陈老先生那里不安全, 让公?主?按照这?上?面标註的路线走。」
舆图上?密密麻麻标註着很多文字符号, 每一处关?卡兵力多少,严查程度如何, 是否需要出示身份牌,都?标註得十分详细。
「按照这?条路走不会撞见晋军,一直走到东胜门,便可拿着出城令离开。那里远离皇宫,传达命令极慢,若是快一些便能赶在他?们?知?道前出城。」
他?抬起手指在舆图上?的一处,对随从道:「记住了吗?」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送到。」
随从接过那份闻祁花了半条命得来的舆图,觉得那张纸有千钧之重。
「安插在皇宫里的那几个守城士兵可信吗?」
「都?是此前陛下分配给我们?闻府的死士,绝对可信。」
「好,跟他?们?几个说,让他?们?今日刺杀晋国臣子,不必成功,但声势一定要大,最好是趁着他?们?人?多议事的时候刺杀。」
「假意刺杀后?,让他?们?自行了断,不可被晋军抓到。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他?一字一句交代,平静的话里蕴藏杀意。
随从后?背冒出了冷汗,赶忙应道:「明白,请大人?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东方既白,漫长的长夜过去?,曙光如金粉洒在青石街道。
官衙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早起的百姓,朱门缓缓开启,几个身着黑甲的士兵拿出一张文书从里面走出,张贴在告示栏上?。
围观百姓指着告示上?的名单指指点点:「那不是张家的公?子吗,整日好吃懒做欺男霸女,为何能拥有出城令!」
「还有李家那三小?姐,她可是一直深居简出,连门都?没出过几次,怎么就需要出城令了!」
名单上?的人?大多是京城权贵,身份显赫,名声却或多或少带着污点。
众人?对此名单甚是不满,可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那几个晋国士兵只?是冷眼旁观,神情严肃。
「陈老先生和?陈老夫人?也在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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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指向?名单最末,唯一一个普通百姓的名字,与那些权贵们?的名字搁在一起,显得十分突兀。
周漪月是被砸门声惊醒的。
门外传来一阵怒骂声,紧接着,陈老夫人?匆匆忙忙推门而入,将床上?两人?叫醒。
「公?主?殿下,雪兰姑娘,你们?得快点离开这?!」
雪兰原本还睡眼惺忪,见两人?慌慌张张的样子,一个激灵起了身:「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外面来了好多人?,看这?架势是来抢出城令的,此地?不宜久留,公?主?需要尽快离开!」
周漪月透过窗户望去?,果然看见很多人?围在门口,有的手里拿着农具和?长棍,气势汹汹,脸上?叫嚣着怒火。
陈老先生在和?他?们?争论什么,被人?群推搡着,艰难招架,有的人?甚至开始翻墙而入。
恰在此时,解扬也进了门,手上?拿着一张舆图:「殿下,百姓动乱会引来巡逻晋军,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快随我从后?门离开!」
周漪月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起身将那两张出城令收好,又问陈老夫人?:「我们?走了,你们?二位怎么办?」
「公?主?殿下莫怕,我和老头子足以应付他们,只?要公?主?将出城令带走,他?们?找不到东西,一会便离开了。」
周漪月点头,随便换上?一身青色粗布衣裙,拿布带在腰上?系好,和?解扬雪兰两人?快步从后?门钻出。
还未走出韶安街,雪兰忽然扭头看见了什么,啪地?捂住了嘴,脸上?惊恐不已。
「殿下,你快看!」
周漪月一回头,见方才他?们?离开的那出宅院升起滚滚浓烟,火舌如狂舞的恶鬼,吞噬木樑和?屋檐。
熊熊火光映红半边天际,映入她眼瞳,熏红女子的眼。
当年她从熙春楼逃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火,这?样大的火……
熟悉的恐惧感涌上?,女子瞬间心跳如擂鼓。
远处的喧嚣与混乱一瞬远去?,她仿佛能感受到有一双眼睛正从高处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看着她仓皇逃窜,一步步跳入他?的陷阱。
就如同当年那般。
雪兰哭个不停,周漪月身子一个踉跄,堪堪被解扬扶住:「殿下,现在不能想那么多,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的死就没有白费。」
周漪月狠狠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胳膊发颤。
她看向?远处那支巡逻兵,隐隐约约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一幅画像,朝路边百姓比对。
并且,一步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周漪月强行稳住心神,咬牙对两人?道:「我没事,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晋军已经接到追捕我们?的命令了,我们?得快点离开!」
几人?在街道间逃窜,外面的晋军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他?们?每走一会就要躲藏许久。
出宫时,靠着周漪月的推算他?们?一路避开巡逻军,可以说畅通无阻,可如今他?们?更换了巡防时间,变得毫无章法可言。
更可怕的是,原本应该在皇宫周围的士兵,都?一股脑涌到了西城区。
周漪月当机立断:「三人?一块太过招眼,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各自寻找藏身之处——」
「站住,什么人?!」
话还未说完,远处走来齐整的脚步声,一队晋国士兵朝他?们?怒喝,往这?边过来。
几人?互相对视,眼里瞬间紧张起来。
周漪月压低声音道:「不能硬拼,跟我来!」
她带着他?们?迅速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晋军见他?们?没有停下,一副形迹可疑的样子,登时喝道:「他?们?在这?,快来人?!」
三人?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周漪月目光落在远处一扇半掩的木门。
「这?边!」
几人?推开门躲进一处荒废的宅院,迅速关?上?门,躲在半颓的土坯墙后?。
周漪月屏住唿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晋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数量至少多了一倍。
「他?们?至少有三十个人?往这?边来。」
说这?话时,周漪月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无论如何,他?们?都?敌不过三十人?以上?的晋军。
「公?主?,我从后?墙跳出去?引开他?们?!」
解扬起身就要走,雪兰出声拦住他?:「不,殿下,让我去?!」
周漪月拉住她胳膊:「不行,你们?都?不能去?,万一被晋军抓住,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雪兰摇头:「殿下,你带着我跑不了多远的,三个人?的目标太明显了,我们?得分开行动。」
「我在京城还有一位远方表哥,若是能躲过晋军不被抓到,我可以回去?他?家中避难,他?们?找不到我的。」
说罢,她不顾周漪月反对,踩着水缸踩上?墙,一个跃身跳了下去?。
外面的晋军听到了动静,果然改变了方向?,朝雪兰那边追去?。
周漪月忽然心中想起什么,心中哐啷一抖,手开始发颤。
她脸色煞白的模样把解扬吓得不轻,扶住她胳膊:「殿下,你怎么了?」
周漪月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手心全是汗水:「雪兰之前对我说过,她是孤女,父母早亡,这?才进宫当了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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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按照年龄,她明年就可以出宫了,我原本还吩咐过齐嬷嬷,给她多添些银子……」
她痛苦闭上?了眼。
树荫如水,阳光照得人?心底如焚。
此时皇宫内,接管墉都?的晋国臣子们?已经入了宫,大都?官职不低,不少是先前的使臣,以右相大人?为首。
太和?殿内,右相立于?众臣之前,面色不虞看向?对面的高大男子。
魏溱双臂环胸,冷眼如刀,桀骜不驯的模样把右相气得不轻,怒声呵斥于?他?。
「魏将军攻破墉都?,虽说立下不世之功,可你把守这?么长时间,竟然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安插刺客,实在失职!」
「将军在墉都?这?段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不想着怎么宣扬陛下威严,推行晋制,稳定墉都?局势,确保此地?长治久安,反而整日耀武扬威,将军眼里可还有陛下?可还有我大晋?」
右相气势凌人?,魏溱不怒反笑:「本将怎么倒觉得,前几日墉都?城内一切安好,怎的右相大人?一来就出现了刺客?」
「况且我还听说,右相大人?的夫人?,出身梁国?」
意有所指的话,殿内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魏溱扬了扬眉,话语里尽是挑衅:「墉都?城已归晋国所有,所有的文臣武将都?在归降书上?签了字,其?余的,死的死逃的逃。」
「本将攻破墉都?城的功劳,如今不是由陛下来评判,倒成你右相大人?来指摘了,究竟是谁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你、你简直是岂有此理!」
右相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旁边的崔涯赶忙上?来打圆场:「右相大人?息怒,梁人?贼心不死并非魏将军的过错,将军这?些日子把守墉都?城可谓是鞠躬尽瘁,怎可因一时疏忽就否定魏将军的功劳。」
其?他?晋臣也纷纷劝道:「是啊,左右没出什么大事,我们?还是先论政事要紧。」
右相冷哼一声,心里也知?道,魏溱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自己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一甩袖袍,眼中闪烁着不满和?警告:「树大招风吶,魏将军将功劳一人?独占,将来出了事,可别怪本相没提醒你!」
魏溱眉宇蹙起,转身,看向?不远处站在众臣身后?那人?。
司枫直直撞上?那一记眼刀,汗珠子一下冒了出来。
那眼神甚至让他?以为,魏溱已经发现了是自己向?右相告的状。
昨日那个闻少卿来找他?的时候,他?原本心里还纳闷,等见到他?手上?的礼物,心里便门清了。
他?将那件价值不菲的金器放在一边,嚯笑道:「司某记得闻少卿曾是朝珠公?主?驸马,与公?主?恩爱无比,如今朝珠公?主?被魏溱小?儿抓了去?,大人?就找上?了我——」
「闻大人?不会是想挑拨离间,好让我给你出气吧?」
闻祁冷笑道:「在下早就与公?主?和?离,哪还有什么情谊,左不过是想投靠将军,从中得些好处罢了。」
「在下可是一心为大人?着想,晋帝的诏书上?从头到尾提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可攻梁不是他?魏溱一人?的功劳,怎么好处全被他?一人?占了去?。」
「大人?雄才伟略战功赫赫,难道就甘心……一直屈居人?下?」
司枫沉默不言,他?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每次看那魏溱小?儿在城中耀武扬威,他?都?气得牙痒痒。
本想着右相他?们?来能制约住此人?,谁知?魏溱几句话就呛得他?们?无话可说,实在庸懦。
司枫低下了头,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魏溱走出太和?殿时,凌云走上?前朝他?抱拳行礼:「将军,找到朝珠公?主?了,人?现在就在东胜门。」
魏溱转了转手上?护腕,漫不经心问:「她手上?应该有两张出城令,另一张是谁的?」
凌云道:「应该是那位解公?子的,闻大人?方才已经拿着出城令离开京城了,是司将军给的。」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冷沉骇戾,听得人?头皮发麻。
「想跟自己的两个情郎,双宿双飞是吧?」
凌云默默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东胜门处,周漪月往关?卡那边观察了一番,果然没在他?们?手里见到自己的画像。
她将一张出城令交待解扬手上?:「解公?子,我们?一前一后?走,若是晋军发现,你自行离开,不要管我。」
解扬收好出城令,朝他?温和?一笑:「好,公?主?先走,不要怕,我就在你身后?。」
周漪月点了点头,抬脚离开那处地?方,越是靠近城门,心脏越是狂跳不止。
守城士兵看了看她手上?的出城令,问了问她的名字,周漪月大脑飞速运转,随口诌了个。
士兵看了眼名单,疑惑问她:「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周漪月抚了抚髮髻,故意用娇蛮霸道的语气道:「那些贱民哪配得出城令,本小?姐找人?收拾了他?们?一顿,他?们?就乖乖把出城令交给我了。」
「军爷,咱不是允许抢出城令的吗,本小?姐这?样……不过分吧?」
晋国士兵上?下扫视她,并未说什么,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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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心脏狂跳不已,接过出城令的手轻轻颤慄,身上?沁出了汗。
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光影交换,天光乍泄,映在她明媚的脸上?。
她逃出来了。
她真的逃出来了!
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周漪月压下眼里几欲涌出的泪,步伐平稳穿过城门。
风吹动她鬓边碎发,衣裙随风轻舞,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像是甩掉了一身束缚,将囚笼狠狠踩碎。
她走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城门,站在绿荫丛中深唿吸,似乎要把胸中所有浊气吐出。
解扬不久之后?就追上?了她,两人?相视而笑,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殿下,闻大人?应该比我们?要早出城,我们?顺着这?条路走,应该能见到他?。」
「我将殿下安全送到他?身边,我的任务就……就完成了。」
他?说着说着,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清俊赤诚的模样,与两人?猎场初见那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周漪月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比如,同样是伺候过自己的罪奴,为何他?和?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走到他?跟前,踮脚抱住了他?,低喃着:「谢谢,解公?子,谢谢你……」
解扬胸膛一僵,良久,轻轻扶住她的背。
走了半柱香时间后?,两人?望见远处凉亭一角,亭内,闻祁正焦急望着城门的方向?,
周漪月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原地?顿住脚步,驻足良久。
直到那人?亦瞥见了她,柔声朝她唤道:「公?主?。」
熟悉的沉稳声音,细雨般柔柔落在女子心湖,周漪月提裙快步朝那边走去?,眼里蕴出了泪花。
她又哭又笑跑到他?面前,「闻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却陡然撞进一双惊恐目光。
面前男子脸上?再无温柔和?欣喜,双眼直直看向?她身后?,脸色倏然僵硬,瞳孔一点点散开。
紧接着响起的,是身后?如雷的马蹄声。
「公?主?,快走!」
闻祁拉着周漪月就往密林里钻,晋国士兵却从四面八方涌来。
甲裳声攒动,玄色铠甲闪着森寒的光,将三人?团团围住。
马蹄声逼近,周漪月抬目,看到那个噩梦一般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赤袍玄衣,腰系革带,坐于?马上?。
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向?周漪月颅内,比上?一次的要强烈百倍。
这?一次,她可能是真的,在劫难逃。
魏溱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缓步朝他?们?走来。
周漪月浑身血液凝成了冰,闻祁和?解扬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一旁的士兵却瞬间上?前,将两人?一下擒住,拉到一边。
魏溱直直朝周漪月而去?,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
他?顿住脚步,俯身看向?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半张脸笼在阴影里,深邃的眼眸如猎鹰般锐利,一寸寸剐过她的皮肤。
「公?主?殿下擅自离宫,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么?」
周漪月后?背汗透,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男人?盯了她一会,低笑了声,看向?一旁的闻祁和?解扬:「还是说,是这?两个无耻狂徒,居心叵测,诱使公?主?殿下做出这?等任性之举?」
他?转身走向?他?们?,甩开手里铁鞭。
闻祁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沉声道:「我亲手给公?主?殿下写了和?离书,公?主?殿下早就恨我入骨,将军杀了我,对殿下来说不会造成任何痛苦。」
魏溱嗤笑声中多了几分玩味与冷厉:「闻大人?这?番说辞,倒是比当年更加动人?心弦。」
「当年大人?就是拿这?套说辞哄骗于?我,让我以为你对公?主?殿下一刀两断,谁知?转头就拐跑了我的人?,甚至不惜策反我的部下。」
铁鞭在他?手中旋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闻大人?,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吗?」
就在两人?紧张对峙间,解扬眼中怒火中烧,勐地?发力,挣脱了束缚他?多时的士兵之手。
他?迅速从士兵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剑光直指魏溱——
魏溱身为沙场宿将,反应力惊人?,一个侧身避开,手刀精准狠辣击中他?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骨头断裂声伴随着男子的惨叫,长剑脱手而出。
解扬痛唿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滚下,整条胳膊无力垂落。
两个士兵上?前,手刀将闻祁和?解扬两人?砍晕。
「不自量力。」
魏溱冷冷吐出这?四个字,眸中寒光剜向?身后?那个女子,朝凌云使了个眼色。
凌云拿出一副铁链,不由分说扣到周漪月手腕上?。
「咔哒」一声清脆的锁合声,沉重的铁链扣住她手腕,泛着森冷的光。
周漪月脸色瞬间骇白,下一刻,一只?强有力的手捉住她手上?锁链,将她拉近。
他?轻松拦腰将她抗在肩上?,周漪月奋力挣扎,连打带踹,可他?的臂膀就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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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翻身上?马,稳稳将她放在马鞍前,圈在自己怀里,勒紧缰绳,沉声喝令道:「回宫。」
骏马一声长嘶,迈开四蹄朝墉都?城方向?奔去?,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士兵。
回宫后?,魏溱将人?交给了凌云,交代了一番,往太和?殿方向?去?。
崔涯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急得如热锅蚂蚁,见魏溱满面煞气走进,愣了一会,赶忙走上?前。
「将军这?是去?哪了,刚接到军令,陛下命将军率军追杀梁帝,收復西南各城。此乃紧急军情,不容有失。」
崔涯把军令状郑重交到他?手里,魏溱扫了眼,往一旁的桌前舆图走去?。
他?长指在舆图上?划过,在西南的地?形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考行军路线。
崔涯沉下声:「魏将军,梁帝狡猾,陛下恐梁夏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是对将军寄予厚望,还望将军尽早出发,不负陛下所託。」
魏溱起身,对崔涯道:「我已知?晓了,不日就出发。」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朝珠宫内,周漪月静躺在床榻上?,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双手都?被拴在床头,每次挣扎只?会换来手腕上?的疼痛和?刺耳的声响。
她索性不挣扎了,躺下保存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宫门被人?推开。
周漪月睁开眼,见那个男人?步入屋内,摘下手上?的护腕,解开外袍,随手搭在屏风上?。
她一下子起身,警惕看着他?,想要往后?退,却绝望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魏溱将她双手解开,把锁链抓在自己手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还想跑吗?」
周漪月含泪抬目,见他?居高临下道:「被抓回来的小?雀,是想被圈在我的肩膀上?,掌心,还是……」
话语戛然而止,男人?的目光陡然黯沉,眸底涌上?深不见底的危险。
周漪月浑身紧绷,整个人?如一根上?紧了的弓弦,随时就要断裂,娇艷欲滴的红唇微微发颤。
他?没有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牵起她手上?的锁链,将人?勐地?拉近——
锁链在空中颤慄不已,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
周漪月身子不可遏制地?往他?身上?倒,他?轻手将锁链绕上?自己的脖子,动作?慢条斯理。
女子被迫和?他?唿吸交缠,彼此的唿吸在空气中交织、碰撞,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一瞬间,不知?是谁在拴着谁,谁不让谁逃走。
「这?样,你逃不掉,我也跑不了了。」
他?低笑着,将她抵在榻上?。
后?背重重跌落在床榻之上?,明明是柔软的被褥,女子的蝴蝶骨却几乎要被撞碎。
灯火明灭,远处一只?蝴蝶扑簌着斑斓的翅膀,不顾一切扑入火中。
翅膀在火舌的吞噬下瞬间捲曲,还未振翅便化为灰烬落在脚边,剩下一具支离破碎的骸骨,脆弱,无力,可怜。
不远处的角落,一只?黑身蜘蛛不愿意放过它,吐出茧丝将骸骨紧紧缠绕。
茧蛹逐渐成型,从上?到下,每一丝缝隙都?被茧丝堵住。
就在蜘蛛准备享用时,茧蛹疯狂震动,裂缝不断扩大,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开来,冲破茧丝的束缚。
骸骨一寸寸被碾碎,挤压,裂缝一点点扩大。
直到,破蛹而出。
女子哭哑了嗓子,声音微弱到快要听不见。
她哀求道:「你已经实现你的目的了,放过他?们?两个好不好……」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逃跑了……」
男人?起伏的动作?蓦地?一顿,眼中腾起更为暴怒的火焰。
他?扣住她的下颌,力道之大,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怎么,到了现在,公?主?还在想着那两个人??」
身下勐地?用力,那力量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捣进她最柔软的心脏深处。
「你心里,究竟还有多少位置是留给我的,嗯?」
周漪月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枕边。
「好,好得很……不是惦记他?们?么,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们?。」
他?冷笑一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托着她的腰起身,外袍披到她身上?,直直抱着她踏出殿门。
外袍从一旁被随意抓起,落在周漪月光滑洁白的肩上?,皮肤上?衣料的触感传来,她神魂仿佛一瞬出壳,脑中轰然炸开——
他?竟然、竟然就这?样带着她出去?了!
「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
她勐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心中惊恐交加,双腿拼命乱蹬,可她的挣扎如蜉蝣撼树,根本撼动不了这?个男人?分毫。
他?冷沉着眉眼,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这?样紧紧抱着她一路走出宫门。
皇宫众人?来来往往,远远看到这?一幕,慌忙躲到宫道两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多看一眼。
周漪月仿佛被置身于?凌迟之刑中,每一分每一秒都?经受着蚀肌碎骨的折磨。
护城河在夜色中静谧无声,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环绕着城池,城楼上?亮着一排火把,火光投映河面,随水波起伏而剧烈跳动,映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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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两个身影被无情地?悬挂在半空,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冰冷的躯体在夜风中摇晃。
魏溱带着她步上?城楼,逼她往那边看去?。
「你从前在你的驸马面前不是很放得开吗,总是笑语盈盈,千娇百媚,现在当着他?的面,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漪月整个人?濒临崩溃,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而下,嗓子已经哭得沙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求你,你杀了我,杀了我……」
魏溱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残忍笑意,柔声问道:「阿月,告诉我,你在为谁落泪?是那个姓闻的,还是那个姓解的?」
他?抱着她,转向?那两人?,声音像来自幽冥地?府:「阿月,再玩个游戏吧,这?两个人?,你只?能救一个,剩下的那个,我就让他?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周漪月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剧烈地?颤抖着,瞳孔急剧散开,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魏溱扣住他?的后?颈,强迫她仰起头直视他?:「你敢为他?们?掉一滴泪,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周漪月红着眼看着这?个男人?,如火焚五脏油煎六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放过我们??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无辜之人?!」
「我要你选!」魏溱的声音如同寒刃,剖开她的心扉,不留一丝余地?,「就像当初,你选择了那个男人?,抛弃我一样!」
周漪月整个人?已经崩溃,痛苦闭上?了眼,魏溱没有给她太多考虑的机会,声音寒刃般剖开她的心。
「若你不想选,我帮你做决定。」
他?抬了抬手,城上?士兵挥刀而下,两道身影在夜空中划出两抹笔直的弧线,向?护城河坠去?——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传来清晰的重物落水声。
「不要——!!」
女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带着彻骨的,毁天灭地?的绝望。
魏溱凑近她耳畔,轻声低语:「阿月,我明日就要离开墉都?了,这?是我们?在这?里的最后?一次游戏。」
「原本我是说过,等我们?离开就放过你。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待在我身边。」
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
「营奴。」
轻飘飘两字落下,他?顺势将她放倒在墙上?,赤色衣袍铺展开,在夜色中如焚身火焰。
她浑身无力,任由他?摆布,只?能哭喊着,哀求着,求他?放过自己。
「想让我放过你,做梦。」
「我要你永生永世都?待在我身边,一步也不准离开,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你只?能归我一个人?,哪也别想去?!」
男人?愤怒如同狂风捲地?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女子的哭声显得微弱与无助。
一瞬间,河面波澜骤起,浪花撞上?坚硬的城墙,又汹涌着往后?退。
粉身碎骨,至死不休。
第32章 锁链
细雨如丝, 天蒙蒙亮时?,晋军队伍离开墉都,浩浩荡荡顺西南方向而?下。
军旗猎猎, 马蹄踩过泥泞,为首数千铁骑战锋队如黑色洪流,划破大地寂静。
战锋队之后乃是马军队,跳荡队和奇兵队,为军中主力?。
军队连行三日,这?日一早, 一斥候骑快马穿过骑兵队, 直直奔向三千骁骑军,向为首之人报告:「将军, 前面?就是青鹭关了。」
马上男子玄色战袍, 腰佩长剑,雨水顺着他银色的甲衣滑落。
魏溱点了点头?,扫视前方山路, 「青鹭关是通往潭州必经?之路, 山谷险峻,易守难攻,派一支五十人精锐骑兵先行侦查探明敌情, 切勿轻举妄动?,一旦有敌情, 立刻来报。」
「令后方步兵加速前进, 天黑前抵达青鹭关口, 在谷中安营扎寨。」
身边士兵齐声应诺, 五十人骑兵霎时?分成两队,一队沿左侧, 一队沿右侧,朝山谷无声进发。
副将燕褚胤走?上前,广额方面?,身高八尺,眉尾一道狰狞疤痕,从右眼划至脸颊,本就魁梧的身躯更添几分剽悍之气。
他朝魏溱抱拳行礼:「将军是否过于小?心谨慎了些,梁国主军已经?被我们消灭殆尽,剩下的残军根本成不了气候,将军何?故畏敌如虎?」
魏溱反问:「燕副将以?为,方才那两支骑兵,真?的是去刺探敌情的吗?」
他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在手里转了个花:「恰恰相反,他们是去宣扬我军军情的。」
此话让几位副将大骇不已,燕副将急声道:「将军为何?要泄露我军军情,还请将军明示!」
「最?好?的战法,是不费吹灰之力?,击溃敌军的战斗意?志,让他们自乱阵脚,如此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魏溱冷笑?道:「陛下的旨意?很明白,追杀梁帝是假,占领西南十九城才是陛下的目的。」
「梁帝虽然名义上还是一国之君,可不过是空有实名,大权早已旁落。正因如此,梁夏国地方军侯才会生出别的心思。」
「在本将看来,这?帮乌合之众跟路边捡剩食剩饭的野狗没什?么两样,根本不配我费心费力?对付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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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将只需派遣小?股军力?,伪装成大军压境之势,扼住其?粮道要塞,再散布我军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必能让残余势力?士气大减。」
「我要的不是负隅顽抗的硬骨头?,我要的,是败家之犬。」
他扫视众人,双目如寒潭,平静的语气暗藏血光。
一旁的凌云看着这?个锋芒毕露又阴险狠戾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有畏惧,有尊敬,也有深深的感慨。
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日见着那个女人时?,她双目无神,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样。
领兵如此,对女人亦然,他家将军,何?尝不是这?么对那位朝珠公主的。
将她围成一座孤城,再击溃她的精神,摧毁她的意?志。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能撑多久,凌云心里不知怎的,竟隐约生出些异样的滋味。
在将军这?里,这?个女人,比最?坚固的城池还难以?攻破。
可他家将军他是了解的,他想攻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魏溱扫视身旁众将,良久,漫不经?心问道:「为何?不见司副将?他可是向来勤勉,怎么今日迟迟未至?」
「回禀将军,司副将现在应在左军巡视,确保粮草供应无误,故而?未能及时?前来。」
燕副将说罢,八尺高的身躯深深低下,只敢用余光看面?前的男人。
魏溱指腹摩挲缰绳,眉眼不辨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悦。
「他既喜欢巡视粮草,那便去转告他,我军不日就要攻城,让他亲自督战,确保粮草无虞。」
「若是还嫌不够,便留在辎重队当伙夫罢,本将让他看个够。」
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尖刃敲在人心尖上。
在场众将心中一凛,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白,司枫将军一向以?勇勐着称,魏将军他,竟生生将人从前锋位置贬至后勤。
还未与?梁军交战就将副将贬为督军,地位一落千丈,这?对一个武将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武将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言一个字,躬身称是。
细雨初歇,天边泛起一抹霞光。
除却晋国士兵,队伍最?末乃是辎重队,大多是伙夫兵和粮草官。
锅灶里升起腾腾白烟,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
营帐内,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手上嗑着炒熟的南瓜子,说说笑?笑?。
营奴们大多是从坊间招来的风尘女子或是寡妇一类,还有些是晋国武将带来的侍妾,白日里帮着伙夫兵为将士们摘菜洗米,或是缝衣纳鞋底,晚上等着将士们的召见,钻进一个个将领的营帐以?供取乐。
一般级别的将领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只有四品以上的将领才有资格享用营奴。
说话间,有个人捣了捣身边的红衣女子:「翠儿,瞧见那个新来的姑娘了么?」
帐帘朝上卷着,众人往外看去,正好?看见河边那道纤细身影。
「吕四娘,你自己眼神不好?就算了,我们又不瞎,哪可能看不到?你没瞧见今早营帐附近多了不少士兵,可不就是来瞧那小?娘子的。」
身穿红底黑纹布裙的女子拧着眉,满脸泼辣劲。
她们怎会注意?不到,只消远远望上那女子一眼,甭管是男是女都得愣上一会。
无他,她们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那粗布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仙娥织成的霓裳羽衣,简单的木簪绾着秀髮,瞬间成了价值连城的金钗玉饰,更不用说那一只手便能握住的腰,还有任谁看了都嫉妒的姣好?容貌。
如果,忽略那手上的镣铐,还有那死寂沉沉的表情,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
这?样的相貌出现在军营里,无疑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翠儿嘴上啧啧不已:「可惜呀,那小?脸,那身段,怎么就长在了一个木头?美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我要是能长成那样,什?么将军皇帝的,天皇老儿都得当老娘的裙下臣!」
翠儿长得清丽水灵,身段却还未出挑周全,脸面?清瘦,全身上下都有些单薄。
偏那张嘴伶牙俐齿,什?么词儿都敢往外蹦,张口闭口就是谁的活儿好?,哪个都尉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其?他女人连忙「呸呸呸」了几声:「瞅那你没胸没腰的身子,男人抱着都嫌咯得慌,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不害臊!」
吕四娘一身蓝布衫裙,腰上繫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绢布手绢儿,浑身上下打扮得还算齐整。
她语气担忧:「诶呦,那姑娘瞅着也忒安静了,那双黑眼珠子一点光都没有,也不说话,看着怪瘆人的。」
「听说是梁国京城的贵女,被入城那些士兵掳过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从王公贵族沦为营奴,换我早就撞墙自尽了……这?姑娘还能撑到现在,真?是不简单。」
「害,良家子都是这?样矫情的,在军营里待个一段时?间就好?了。」
「军营里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好?命的,各种死法都有,等她认清了现实,就会想着怎么用自己的美貌讨好?那些将领,好?让自己过的舒坦一些。」
女人们都唏嘘不已,感慨了下自己的境遇,又转向男人的话题。
「哎,你们见过那位魏将军吗,听说魏将军年级轻轻就当上了上柱国大将军,还是陛下亲封的行军大总管,位比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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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次伺候燕郎将的时?候,正好?撞见魏将军从另一处帐子里出来,当时?就给我愣了半响,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
「只是这?魏将军从不召妓,身子也太旷了些,平日里是怎么忍下来的……」
说着说着,她们都有些浮想联翩起来。
一女人揉了揉腰:「你们不知道,燕郎将那帮人在床榻上有多兇狠,看那魏将军浑身贵气,定是儒雅有礼之人,跟他同床共枕啊,说不定还真?能少受点罪。」
「瞧你们一个个的,这?得亏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否则你们还不都巴巴地往魏将军营帐里跑,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此话一出,女人们又是一阵闹笑?。
河边的周漪月没有听到女人们的闲聊,专心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镣铐将她细腕磨出了两圈血痕,又疼又痒,指甲一抓就挠破了肉,伤口撕开钻心的疼。
她两只手都被铁链束缚着,胳膊根本甩不开,一举一动?都甚是不方便。
周漪月俯下身,将水浇在自己腕上,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
她静静看向水面?,水里映出她的倒影,额发下的一双眼空洞无神,布满血丝,没有一点光亮。
默然良久,余光瞥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就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用跟着我。」
周漪月冷冷开口,站起身,看向那个女子。
锦绣施施然朝她跪下,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公主殿下,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若我不赎罪,我兄长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我的!」
她哭得可怜,可无论她说什?么,周漪月还是面?无表情回绝她:「锦绣姑娘,解公子之所以?会救我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便你不去找魏溱,他未必就会放过我们。」
「我不需要你的赎罪。」
锦绣泪流不止,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解扬对她恩重如山,是她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这?让她如何?接受,因为自己的泄密而?让义兄丧命一事!
「殿下,我求你了,求殿下给我这?个机会吧!」
「殿下跟我一样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求殿下可怜可怜我,就当留条狗在自己身边使唤!」
「对了,对了……殿下心里定是有深仇大恨,锦绣,锦绣可以?帮助殿下!」
周漪月古井无波的眼里有了一丝波澜。
这?几日,每次她闭上眼,看到的都是闻祁和解扬从城楼上坠落的那一幕。
梦境中,她无数次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两道身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耳畔迴荡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唿喊,以?及那水花溅起后归于死寂的绝望之音。
每次回忆起,脑中就像有一只勐兽四处冲撞,整个身体像跟着那两人坠下护城河,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唯有心中的恨意?如同一点火星,在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
「我何?尝不恨!焉能不恨!」
锦绣见周漪月态度松动?,膝行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殿下,若您心中还有恨意?,还有想做的事,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锦绣都愿誓死相随,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漪月堪堪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向锦绣,问她:「我在军营中身份特殊,你如何?待在我身边?」
锦绣听出她语气松了些,连忙道:「殿下放心,我私下里已向凌云将军禀明心意?,说自己是出于感激魏将军的恩情,特意?请命来照顾殿下。凌云将军念及我平日里的表现,加之魏将军的默许,便同意?了此事。」
「请殿下相信我,我对殿下绝无半点不轨之心!!」
她朝周漪月重重磕下了头?。
周漪月默了瞬,转身向营帐走?去,锦绣忙不迭站起身追上,没有再遭到她的拒绝。
一整日,周漪月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倒是锦绣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像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心情。
她拒绝了锦绣的伺候,只说她可以?待在她身边,但不是以?丫鬟的身份。
尽管如此,锦绣还是忙前忙后照顾她,知道她动?作不便,又是倒水又是递巾,周漪月也作了罢,由着她去。
没来由的,她想起自己和闻祁的相处,他似乎也是这?样,即便自己拒绝也硬要照顾自己,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当小?姑娘似的。
周漪月合上了眼,不忍回想。
至夜,夜幕低垂,四野无声,偌大的军营里只有几处巡逻的火把在摇曳。
周漪月正合衣欲睡,忽听有人在帐外唤道:「公主殿下。」
锦绣不解:「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过来?」
周漪月心里一沉,顿时?预感到什?么,掀开帐帘走?出,见凌云和几个士兵正站在帐外。
凌云开口:「殿下,魏将军召你去他的营帐,马匹已经?备好?,请您现在就走?。」
第33章 下贱
周漪月看?着面前?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目光落到他们?腰上的佩剑,还有手里?紧握的锁链。
一副如果她不去或是有任何的反抗,就?要硬绑了她的架势。
周漪月冷笑:「五个人, 他怎么不干脆带一个军营来讨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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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平静道:「殿下?,一味跟将军较劲没有好处,无?论?您作何种反抗,结局都是一样的。何不从一开始就?顺从一些,您也能少受一点苦。」
「还有,奉劝您安生一些, 不要想着逃走, 在墉都您尚且逃不出将军掌心,更不要说在军营里?。您上次费尽心思逃跑后经歷了什么, 殿下?不用我提醒吧?」
他毫无?人性的语气与那个混蛋简直如出一辙, 周漪月双手攥成?了拳,恨不得拿起刀子朝他脸上砍去。
一旁的锦绣半扶着她,抚着她纤瘦的背帮她顺了好久的气, 对凌云不满呵斥:「公主殿下?这几日随军奔波劳累, 吃什么吐什么,人消瘦了一圈,魏将军怎么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让公主去!」
凌云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生冷语气:「这不关在下?的事, 在下?只负责把公主殿下?带过去。」
周漪月拨开锦绣的手:「不必说了。」
凌云见她认了命,手拿一物上前?:「殿下?, 得罪了, 将军说了, 不能让您逃跑。」
脖子上传来沉重一压, 一副镣铐咔地锁住她的脖子,铁链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另一头被人握在手里?。
周漪月骤然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掌控力度,身体?上的冰冷与沉重都在提醒她,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锦绣看?着周漪月眼?眸一瞬间?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飘飘欲坠的样子,心里?没来由陡跳。
恍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住她:「殿下?,我有话要对您说!」
锦绣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双眸含泪:「殿下?,公主殿下?,锦绣知道自己不配这么说,可是……」
她正色道:「殿下?,您是皇室公主,梁夏国的瑰宝,殿下?也曾经被人深爱,是别人心里?的牵挂,锦绣求您,千万不要因一时?之气想不开,也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锦绣知您心性远非寻常女子,殿下?的坚持不是毫无?意义,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殿下?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着这番似曾相识的嘱託,周漪月脚步顿住,恍了恍神。
凌云等人已经有些不耐烦,拉紧手里?的锁链:「殿下?快走吧,将军不允许您考虑太久。」
中军营帐前?篝火雄雄,火光映着晋军将领们?粗犷的脸。
他们?高举酒盏,琥珀色的美酒顺着热喉往下?滑,化成?他们?脸上的酡红。
几个美妾依偎在他们?怀里?,衣衫只有单薄的一层,用嘴给男人们?餵了一颗葡萄,引得旁边人一阵起闹。
只有主座上的男人不发一言,高束的长髮显出几分狂傲不羁,手提酒壶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一个长着络腮鬍的都尉对身旁几人低声道:「别光顾着自己乐了,魏将军身边怎么不安排个人伺候?」
「还用你说。」年轻都尉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那几位可都是老?子专门从潭州寻来的,个个都是花魁娘子出身。」
有人皱着眉,小声嘀咕道:「可我怎么记得,前?不久凌云将军刚带来一个营奴,说是专门伺候魏将军的。」
「怎么可能,将军他从前?从不近女色,就?算是营奴,那姿色也强不到哪去,哪回比的过我找来的这几个小娘子。」
几个都尉和郎将官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觉得半边身子都酥倒了。
年轻都尉看?着他们?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得意洋洋道:「女人嘛,只要长得好看?一点,乖一点,哪有男人不喜欢的,你们?情瞧好吧。」
营奴们?见着那几个瘦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不太自然地地拢了拢衣服,
翠儿嘴里?嘟囔了句:「不就?是胸大了点吗,跟谁没有似的。」
那几个瘦马可不只是身材玲珑,其中一个身穿水蓝色衫裙的女子,扭着腰肢往主座上那人走去。
她诶呀一声倒在他怀里?,对上男人锋利的目光,掩帕娇笑一声:「将军,妾身给您敬酒。」
魏溱垂眸打量面前?女子,坚毅的轮廓被火光勾勒得更加深邃。
女子娇羞低下?头,往他怀里?蹭了蹭,香肩顺着动作往下?滑。
刻意讨好的动作落在男人眼?里?,他心里?没来由的反感,面露嫌恶将她推到了一边。
「滚。」
冷厉的呵斥声让女子身子一颤,眼?里?浮起不甘的水雾,讪讪退了下?去。
气氛骤然冷了几分,眼?前?这一幕让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方才放大话的年轻都尉更是脸色一白。
魏溱心中烦躁更盛,他是正常男人,方才的确是被挑起了火,可一看到她那谄媚讨好的姿态,心里?便索然无?味。
他不是没有想过,明明世间?女子那么多?,自己就?非得要那个女人不可?
这几日他一闭眼?,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躺在自己身下?浑身汗湿,屈辱又不得不承受的倔强模样,恨不得当即命人把她拎到自己跟前?。
对于自己的异样,他解释为自己心中恨意太盛,区区十五日根本不够,他要把她拴在自己身边,折磨她一辈子。
想及此,他胸中郁气舒缓不少。
就?在众人噤若寒蝉时?,远处响起一阵马嘶,消失许久的凌云郎将下?了马,将一女子从马上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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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女子一把抢过他手里?锁链,握在自己手里?,头也不回地往这边来。
待众人看?清来人的相貌,不约而同怔在了原地,周漪月坦然迎接所?有人朝她投来的目光,径直朝主座上的男人走去。
魏溱以手支颐,略带玩味看?向她。
前?几日听凌云那般禀告,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失魂落魄貌若疯癫的女子。
可他想错了,面前?走过来的女子平静如水,木簪松松绾着髮髻,额发被吹得有些凌乱,满身从容不迫,仿佛在赴一场盛宴。
女子的衣袂扫过草枝,沙沙作响,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她兀自坐到了魏溱身边。
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众人神情变幻莫测起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
有都尉官起身朝魏溱抱拳道:「魏将军,敢问?这位是……」
「你们?不认得,这位是梁夏国的朝珠公主。」
他亲昵将人扯进怀里?,将锁链缠在自己手腕上,像是野兽宣誓对猎物的主权。
转头面向众人道:「公主殿下?刚刚痛失夫君,新寡不久,真是需要关怀之时?。从今往后,见到朝珠公主,就?如同见到我本人。」
除了与魏溱关系亲近的几个副将和郎将,众人俱是震惊不已,看?向周漪月的目光或惊或疑。
魏溱从腰间?抽出一只匕首,轻轻一挥,从炙烤的肉上割下?一块。
「吃掉。」
他递到周漪月面前?,姿态是不容拒绝的霸道。
周漪月无?甚反应,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看?着那块血淋淋的肉。
来的路上她全程沉默,山谷风急,唿啸着从她的发间?钻过,让混沌的脑子变得越发清醒。
她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东西?。
魏溱本以为她会反抗,结果周漪月只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接过。
狠狠用牙咬下?。
鲜血顺着她的噙着笑意的嘴角流下?,整张脸散发着茹毛饮血的野性美。
眼?里?迸出寒光,仿佛在享用什么绝世珍馐。
魏溱就?那样看?着她,突然生出一丝念头,想附身撷去她唇角那颗血珠,品尝一番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味。
女子下?一刻的话打断了他的心思。
周漪月抬起手指,抹了抹唇角鲜血:「魏溱,我发现你就?是个贱人。」
「贱人」二字如惊雷落地,震得在场武将手脚一抖,手里?酒壶哐啷一声砸碎在地。
空气一瞬窒息,冒着火星的篝火凝成?了冰渣。
周漪月抬起沾血的手指放在唇上,吻去那抹血,抬眸,朝他挑衅一笑,眼?神仿佛一只狡猾的猫。
「不是么?好好的仇你不报,人你不杀,偏要和我做夫妻才做的事。柔情似水的女人你看?都不看?一眼?,非纠缠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乖顺的女人你不要,就?要我这个一身反骨不愿朝你低头的——」
「你说,你不是下?贱是什么?」
众人倒吸凉气,恨不得当场割下?自己的耳朵。
魏溱眯了眯眼?,眸光陡然骇沉,抬手掐住她的脸,力道之大,似乎能把她的脸骨捏碎。
「公主殿下?,都这么多?次了,你该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伺候贱人的盪/妇,嗯?」
旁边人把头低得更低了。
手上锁链一点点收紧,周漪月被他扯得狼狈不堪,沁着毒汁的目光却未改变一丝一毫。
魏溱气得浑身发抖,拼命忍下?一剑将她砍死的念头,把人一把扯起来,拦腰扛起往营帐走去。
周漪月被粗暴扔在床榻上,摔得她眼?前?直冒雪花。
眼?见男人将护腕摘下?,抽出腰间?革带,目光变得越发危险,周漪月抄起手边东西?朝她扔去:「你除了用这种方法侮辱我还有别的花样吗,你不嫌腻吗!」
男人冷笑一声,拽着她身上的铁链,将人整个提了起来。
「你惹怒我,无?非就?是想寻死。我若真一剑杀了你,岂不是如你的愿,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他目光刮视于她,像在择肉而噬。
周漪月还在挣扎,挥着手臂朝他打去,魏溱怒不可遏,喝道:「凌云,这个女人性子烈得很,给本将换个大床来!」
凌云赶忙吩咐人将床榻拆掉,又重新铺好,比方才的宽大了两倍不止。
周漪月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被他轻松擒住双腕举过头顶。
衣帛撕裂声响起,混杂铁链撞击声,这次的施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狠,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傲气和锋芒统统撕碎。
周漪月死死咬着唇,快要把唇咬出了血也不愿发出声,浑身光芒勾魂摄目,散发着不屈不挠的拧劲。
仿佛下?一刻就?能挣开铁链,咬开他的喉咙。
身上男人登时?暴怒,掰开她的嘴:「叫出来,给本将叫得整个军营都听到!」
周漪月双目猩红,含泪怒视于她,半直起腰身,用手上的铁链勾住他脖子,将他死死扯近。
「魏溱,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屈服!」
「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发誓此生一定要让你加倍奉还!」
「哪怕你将我一辈子拴在身边,把我烧成?了灰,我也会缠绕在你身边让你永世不得安宁。我要你每日都活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和我交欢,都要小心我从嘴里?吐出一把刀捅穿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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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一瞬爆发,两人皆是如此。
魏溱脸上五官因兴奋变得扭曲,笑得狰狞:「好啊,我求之不得,不过本将倒是想瞧瞧,公主能不能撑过今晚。」
攻势加重,战火将方圆十里?之物尽数摧残。
女子唇上残留的血在两人唇齿间?渡来渡去,交叠的身影显得格外悽厉和疯狂。
营帐外的人听着帐子里?那天翻地覆的动静,心脏砰砰直跳,赶忙离开此是非之地钻回各自营帐。
当夜,众人惊心动魄过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清晨,那动静方消停下?来。
第34章 较量
周漪月第二日是被抬回军营的。
几个士兵大步掀开帘子走进, 将人放到榻上?后便一言不发了离开了。
营帐里的女人惊诧看着?这一幕,有一两个眼尖的人,指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支支吾吾道:「那些黑甲……刚才来的那几个,莫不是骁骑军?」
她们瞠目结舌,骁骑军相当于大将军的贴身护卫军,连副将都没资格指挥。
周漪月身上?裹着?战袍,上?面?用金银线绣成的华丽山河图,一只兇勐的麒麟卧于云纹上?, 怒目圆睁, 仿佛在诉说不屈的意志。
衣袍下的女子不着?寸缕,牙关紧咬, 纤瘦的身姿在宽大的衣袍下显得柔弱不堪。
唯独那一双拴着?铁链的手死死攥着?战袍边缘, 像在寻找力量来源。
锦绣已?经?哭得不成样,声音颤抖:「他怎么能这么对殿下,还?故意给殿下披这样的衣服, 这不是成心羞辱人嘛!」
心里像被利刃割过?, 她悔恨不已?,当初怎么就跟了这样一个畜生,还?死心塌地?给他办事!
周漪月已?经?不省人事, 指尖微微发颤,整个人触之即碎。锦绣伸出?手又不敢上?前碰她, 急得把脸都给憋红了。
其他几个营奴面?面?相觑, 吕四娘下了床走上?前道:「姑娘别哭丧着?脸了, 照顾人要紧, 我?去煮点粳米粥,你给这位姑娘端盆热水来。」
锦绣抹了抹眼泪, 赶忙端了水过?来,其他几个女子也上?来帮忙,拿巾帕沾了热水,小心翼翼掀开女子身上?的战袍。
女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白玉般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尤其是腿间的伤更是让她们不忍细看,只能拿帕子轻手轻脚帮她擦身。
每一下擦拭,都会激起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她们从药瓶里倒出?药粉洒在伤口上?,生生把女子疼出?了眼泪。
一通忙活后,周漪月终于有了一点意识,锦绣胡乱餵她吃了些东西,将她小心裹进褥子。
待安顿好她之后,女人们擦了擦额上?的汗,后怕不已?:「从前只道燕郎将他们下手狠辣,现在一瞧,那魏将军才是个心黑手狠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要换成我?们受这等罪,早就半条命没了。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翠儿想起昨夜两人那番对话,阴阳怪气道:「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我?今早打听过?了,她是梁夏国的公主?,还?是个寡妇,昨夜要不是她当众忤逆魏将军,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听说还?有这档子事,女人们瞬间来了兴致,拉着?翠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翠儿十分?享用这种追捧,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抖了出?来。
锦绣一听就恼了,恶声道:「什么叫忤逆,难道遇上?了畜生还?得上?赶着?脸跪舔不成?我?们家殿下没你那么不要脸!」
翠儿这几日本就心情不好,被人指着?鼻子这般骂,脸腾地?涨红,当即和她吵了起来。
「到底谁假清高,不过?仗着?自己投了好胎,拿架子给谁看?现在还?不是落了难跟我?们一样,连清白都没了,还?好意思耀武扬威呢?」
「真要有骨气啊,早就早就那根绳子吊死了,哪还?会活到现在?」
其他女人赶紧上?前将两人拉走,好一阵劝和两人才消停,坐在榻上?红着?眼生闷气。
周漪月在女人的嘈杂声中昏昏沉沉睡去。
她做了很长?的梦,梦见?一场又一场的熊熊大火,梦见?长?街上?的横尸遍野,梁宫里的金殿玉阙,还?有一个儒雅男子立于红梅白雪中,展开笑颜朝她走来,青色氅衣的衣摆被风吹起一角。
睁开眼已?是四五个时辰之后,面?前是昏暗的帐顶,微弱的烛光摇曳,将四周的阴影拉得很长?。
床边坐着?哭肿了眼的锦绣,还?有营帐里的几个女人,神色各异。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艰难起身,颔首朝她们道了声谢。
几人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终是作了罢。
周漪月颤着?声音对锦绣道:「不必哭了,锦绣姑娘,可否给我?找些笔墨和宣纸?」
锦绣连忙去找了些笔纸来,周漪月撑起身子下床,在锦绣的搀扶下走到桌前,腿刚一弯,额上?瞬间冒出?了汗。
她只能用胳膊勉强撑住身体,站着?写字,锦绣担忧不已?:「殿下若不是写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还?是歇歇吧,您现在站着?都这般费力……」
「很重?要。」周漪月缓声道,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你不知,人在经?歷剧烈刺激的时候……脑子会变得,异常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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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的记忆就像是一张被撕裂的画卷,零散的片段在闹钟疯狂飞舞,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周漪月借着微弱的烛火,努力捕捉那些清晰的画面?,提笔记下来。
写的全是她和那个男人之前的相处经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神情非常专注,专注到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她的孽债,就由她亲手来解决。
她一定会把那个人再次扔回地府,死死关上?地?府的门,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女子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道。
军营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阴沉。
数万人的军队,时不时就有违反军纪的人,从前也只是打了军棍了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魏溱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毒辣。
每次行刑,他手下郎将就会押着?一个娇弱的女子观刑,强行掰着?她的脸逼她从头看到尾。
军营里虽说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可经?了这么多回,就是傻子也能看出?点什么。
将领士兵们对此叫苦不迭,整日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顾忌她是魏将军的女人,恨不得一个个上?去活噼了她。
他们就不明白了,想那魏溱权势滔天,也算是叱咤风云的男儿,两国美人任其挑选,偏偏看中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刺头。
果然是色令智昏。
周漪月对军营里的这些议论?无动于衷,因为实在无关痛痒。
左右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无非就是身体上?受些罪,大不了就让那人杀了自己,一了百了。
如今她心里有了支柱,不怕跟他一直对峙下去。
她学着?从前在禁宫里的生活方式,逼着?自己吃下食物补充体力,吐出?来就拿水顺一顺,继续吃,如此反覆,总能往胃里留住一些。
清早,士兵们起来训练时,她也会在那个时间醒来,在周围的山头转。
见?她离开营帐,帐子旁边就有十几个士兵跟上?。周漪月只当他们是空气,只要她不逃跑,这些人便不会干扰她。
找到一块石柱后,她深吸一口气,勐地?将手腕往石头上?挥。
铁链与?石头碰撞出?沉闷的声响,震得她胳膊微微颤抖,她恍若感觉不到疼痛,一下一下砸磕在石头上?。
锦绣看着?她平静中发狠的模样,心咚咚直跳,说不上?的心惊。
就这么砸了几个时辰,直到手腕上?满是淤青,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周漪月方转身回营帐,待疼痛缓解后继续出?来砸。
白日里,她除了恢復体力就是努力回想从前的事,全部写在纸上?,交给锦绣保存。
魏溱隔个两三日就会召她去自己的营帐,一次比一次阵仗大,两排士兵整齐划一开道,甚至专门给她备了马车。
周漪月面?色自若踏上?马车,从走入营帐到走出?营帐几乎都是一个表情,只是出?来时候脸白如纸,双腿站不稳,只能一路被人搀扶着?上?车。
这日,吕娘子慌慌张张从外面?回来,一扯开帘子,就见?桌上?的饭食已?经?空空如也。
她正叫苦不跌,有人堪堪唤了一声:「吕娘子。」
吕四娘转身,见?周漪月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针线,缝补被撕破的衣裙。
「方才吃饭没见?着?娘子,我?想着?你定是在河边洗衣来不及,便跟伙夫兵多要了一碗饭,还?在锅里热着?呢,就等你过?来。」
吕四娘大喜过?望,嘴上?自是千恩万谢。
吃饭间,她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铁链已?经?被砸出?一条巨大的裂纹,与?之相对的,是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
她心里甚是感慨。
其实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们对这位落难公主?的性子已?经?有所了解,此女身上?没有丝毫金枝玉叶的架子,跟她们一同劳作,很少请人帮忙,反而时不时拉别人一把。
让人不禁惊嘆,如此金贵的身躯,连穿粗布衣都会磨出?血的娇嫩皮肤,是怎么受下这些苦还?能保持心性。
「公主?……殿下。」吕四娘咽下一口饭,有些难为情地?道出?这个称唿。
「我?这人好管闲事,其实老早就想劝您了……我?知道您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心里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可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左右咱们这辈子就这样耗在军营里了,既然拗不过?世?道,不妨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周漪月没说话,吕四娘见?话头已?经?扯开,干脆一吐为快。
「不瞒姑娘说,那魏将军从前从未找人伺候过?,甭管营奴好看成什么样,他连瞧都没瞧过?一眼。」
「虽说将军他……下手是重?了些,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我?们明眼儿人都能看出?来,将军这是在跟您赌气呢,说明他心里是在乎您,若是不在乎,连看上?一眼都嫌多,谁会费这等功夫?」
「殿下何不趁着?他对您还?有些新鲜劲,让自己好过?一些,等回头将军对您厌了倦了,随手当货物赏给了手下,一晚上?伺候好几个,殿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提起魏溱,周漪月心里直冷笑,却并未打断她。
若换做十几岁时的周漪月,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是要发怒的。
跟闻祁成婚之后,她的性子变了一些,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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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虽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娘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周漪月道:「我?可以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如娘子说的那样。」
是不是对她,有除了恨意之外的东西。
主?将营帐内,凌云事无巨细地?将周漪月这段时间的动向?道出?。
包括她吃了什么,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甚至连她每日往石头上?砸锁链一事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主?座上?的男子不发一言,轻微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好,好……」
她这般行事不就是想告诉他,她周漪月,不愿向?他屈服。
魏溱甚至可以想像,她故意作出?自在快活的样子,红唇边漾着?一抹嗤笑。
就如她在床上?那般,锋利而刚直。
遒劲有力的手摩挲着?剑柄,男人闭了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还?有那些疯狂的念头。
原以为他已?经?做到了预先设想的一切,把她从云端拽进泥淖,毁了她的名声,杀死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用尽方法侮辱她。
可这个女人就像是一头难以控制的凶兽,仿佛随时就要挣开铁链从他的身边逃脱。
凌云正低着?头,耳边响起「砰」一声巨响,面?前桌案登时一分?为二。
「她就是拧,也得按照我?的方式去拧!」
魏溱以手持长?剑,满身肃杀气:「不是觉得闲么,正好本将有事交给她,要是她敢不去做,给我?砍了她的手,省的天天去砸镣铐!」
第35章 设局
营帐内, 周漪月听完凌云的话,脸色煞白。
原以为自己承受能力已经够强了,可还是低估了那个人的混蛋程度。
锦绣更是气到咬碎了牙:「凌云将军当我们是傻子吗, 潭州城中?所有士兵几乎都逃走了,魏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这?座城,为何要公主殿下劝降守军?这?不是把公主架在火上烤吗!」
「更何况,殿下已经不是梁国公主,如此折辱人究竟是何道理!」
凌云道:「这?是将军的意思,若有什么话, 直接去找将军说吧。」
周漪月的神思已经有些恍惚, 强行稳住心?神:「就算我肯去,那些守城士兵又如何确认我的身?份, 父皇把我关进禁宫, 相当于废除了我的皇室公主身?份,我如何劝说他们?」
凌云早有准备,将一枚玉牌递给?她:「公主应该认得此物。」
周漪月仔细辨认了一番, 玉牌上刻着熟悉的花纹, 是梁夏皇室特有的图腾,还有一处不易察觉的裂纹,正?是她此前?的皇室公主玉牌。
她冷笑:「看来我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凌云淡淡道:「殿下, 您从一开始没有拒绝的权利。」
「若城门开启,晋军可会伤及无辜?」
周漪月垂眸:「并非我在意那些百姓, 我是担心?自己的声誉。你?们让我做这?种遗臭万年的事, 等回?头晋军出?尔反尔, 我岂不是要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公主殿下, 在下只能说,若是公主殿下劝降不成, 潭州城,就是下一个墉都。」
周漪月脑中?瞬间变得空白,划过一声若有若无的嗡鸣,眼前?似乎能看见墉都城千疮百孔的惨烈景象。
说罢,凌云拿出?一枚小巧的钥匙,将她手上被砸出?裂缝的锁链解开,换上一副完好的。
做完这?一切,他朝周漪月抱拳行礼,转身?告退。
锦绣气得跳脚,嘴里不停啐骂着。
「殿下,您大可不必听他的,您要真以梁国公主的身?份劝降,潭州城的百姓会把您活吞生剥的!」
周漪月看着手上崭新?的镣铐,握着玉牌的手微微发颤。
良久,道:「给?我磨墨。」
锦绣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公主不可啊,锦绣虽是风尘之?身?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锦绣在墉都亲眼见过百姓们是如何拿起武器与敌军殊死搏斗的,宁愿死也不让敌军踏入城中?半步!」
「殿下,您替敌军招降,城中?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您身?上,晋军是绝对不会管您的,到时候您如何面对他们的滔天怒火啊!」
周漪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招降一事我在墉都城就做过了,你?以为那些人真的是要鱼死网破么?他们不过是拉不下自己的脸面,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的劝降,能给?他们一个很?好的藉口。」
「他们以为直起嵴樑,自己就不是亡国奴了,以为将矛头指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对晋国俯首称臣。所有的国破家亡都由我来承担过错,到时候史书上只需要加上一笔,梁国朝珠公主叛国,与晋军通款,亲赴城池招降……」
「而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清白的,在世间继续清清白白地?活下去。」
「可是锦绣,我又何尝不是想活下去。」
就像她待在那个畜生身?边,无论表现?出?抗争还是顺从,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她坐在桌前?,专心?写招降书,腕上铁链随手的幅度滑过纸面,发出?轻微声响。
晋军入城当日,天边霞光正?亮,绚丽的色彩与面前?死寂的城门对比鲜明。
周漪月从马车上走下,跟着士兵们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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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摆着一排拒马枪,城楼上还搭建着弩台,想是没来得及拆去。
面前?的城壕和陷马坑都被细沙散土填埋平坦,城门徐徐打开,晋军士兵一路畅通无阻。
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这?里本该是箭矢如雨,火光沖天,可如今,只有满城死寂,以及家家户户门前?飘摇的白幡。
不远处,两人候在城门外,一人身?穿赤红官袍,一人身?披铠甲,朝晋军方向?跪拜。
「吾等,潭州守城刺史与都尉,今日代表潭州城,恭迎朝珠公主!」
明明是跪敌军,却说是跪她,周漪月几不可闻冷笑。
士兵们纷纷涌入,城中?百姓听到动静从家中?走出?,遮天蔽日的晋军旗帜让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
周漪月拿出招降书,高声念道。
「天命无常,国运有变,吾不忍见百姓涂炭,故书此文,以告我梁夏忠勇之?士——」
「忠义不在守一城一池,而在保全百姓,延续血脉。今梁帝亡奔,我梁人若再战,非忠于国,实为害于民。」
「吾以梁夏公主之?名,劝潭州诸人,勿以一时之?勇,使潭州陷入战火,误我梁夏百姓性命……」
字字铿锵,又字字皆血。
百姓的情绪一瞬爆发,嚎哭不已:「为何要降,为何轻易将国土让去!」
「我们宁愿与潭州城共存亡也不愿对晋狗们屈膝!」
「我大梁有今天,都是梁夏皇室的错!」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烂菜叶、臭鸡蛋朝她扔去,愤怒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有的甚至冲上前?试图阻止她。
周漪月衣衫被石块划破,髮髻散乱,浑身?狼狈,艰难招架百姓的怒火。
一抬头,恍然瞥见那个男人负手立于城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霞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高大的身?形,满身?威仪风华,眸中?冷芒所到之?处,偌大的城池仿若变为尸山血海。
目光俯视而下,周漪月擦去脸上的脏污,站直身?子,同样睥睨于他。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压下所有的辱骂声。
「晋军入城,非为屠戮,必不掠财物,不辱妇女,不毁城池。诸位若能识时务,晋军必以礼相待,保我梁夏百姓安宁!」
凌云听着这?番话,犹豫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他们从未给?朝珠公主这?样交代过,她当众这?样说,是想给?晋军制造压力,让他们不敢太肆无忌惮。
魏溱挑了挑眉,轻笑:「还是不肯听话,什么时候都想试图挣扎,一身?反骨。」
凌云问:「将军,是否要拦住公主。」
「不必管,本将就是要让她受罪,省的天天跟我较劲。」
凌云望见他衣领处几道淡淡的齿痕,垂首应是。
不知怎的,他方才似乎隐约瞥见,魏溱看向?朝珠公主的目光里,划过一丝欣赏。
城楼下,人群嘈杂着涌向?前?,霞光渐渐散去,晋军旗帜在城头升起,如一片黑云。
当夜,凌云将她接到了一处气派的府邸:「公主殿下今日辛苦,请入府衙休息。」
周漪月并未拒绝,劝降一事极大耗费心?神,加上周围百姓太多,她今日与游街无异。
一整日下来浑身?都是软的,整个人头重脚轻。
刺史府已经被晋军将领占据,两个侍女一路沉默着带她入了一间厢房,房间内水气氤氲,热水已经备好。
周漪月脱下身?上脏衣,踏入浴桶中?,她身?上满是伤,新?痕旧痕都有,热水一烫,疼痛顺着皮肤蔓延。
她靠在桶壁上,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时,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周漪月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是谁,索性闭着眼,连看也不愿看他。
男人步步走近,身?影将整个木桶寸寸笼罩。
俯下身?,双臂撑在桶沿上。
「再敢装睡,我就用别的办法把你?叫醒。」
周漪月唰地?睁开了眼,死死瞪着他。
对方嘴角勾起:「怎么,今天不是很?有气势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将手探进水里,拈起一片花瓣,长指揉搓了下,柔嫩的花瓣登时支离破碎。
「你?以为,自己那点小聪明能左右大局?天真。今日我不拦你?,再有下次,你?便一个人进城招降,我倒要看看,没有士兵的阻拦,那些百姓是不是真的会把你?生吞活剥。」
周漪月嘲弄一笑:「魏将军,每次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无耻的时候,你?总能让我再一次大开眼界。」
他笑道:「阿月,跟我较劲没有好处。」
周漪月不说话,含着恨意的目光直直刺向?面前?男子。
魏溱亦隔着水雾打量她。
女子的脸颊髮丝皆带着水珠,皮肤比往日更莹润,唇瓣嫣红欲滴,锁骨上还带着先前?留下的红痕。
两人对峙了一会,感受到对方越发灼热的目光,周漪月不自觉捂住了胸口,往后缩了缩,面露薄怒。
欲盖弥彰的动作落在男人眼里,让他心?里生出?愉悦,伸手将人一把捞起:「往哪躲?你?身?上哪我没看过,还怕我看?」
他揽着他的腰,拿褥子把她整个人裹好,单臂将她托起,大步往床榻那边走去。
周漪月双脚一下离地?,手扶住他肩膀,没好气道:「能不能允许我这?几日在城中?转一转,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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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
「我帮你?劝降了一个潭州,就当是报酬。」
她此刻蜷缩在白色的褥子中?,娇美的脸庞透着淡粉,整个人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好不惹人怜爱。
男人目光黯了几分,笑道:「好,正?好本将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你?出?去转可以,但要凌云他们跟着。」
只要不限制她的自由,周漪月便不与他讨价还价,有气无力道:「好。」
他将她放在床榻是,抬手扯掉金钩,床帘层层垂下。
周漪月下意识闭上了眼,黑暗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实,如果?你?过会再给?我提要求,我会更乐意答应。」
「咔哒」一声,女子一只手上的镣铐被解开,拴在床的立柱上。
男人高山般身?躯欺压而上,气息逐渐粗重。
女子的唇瓣,比方才他想像的还要娇嫩。
周漪月心?里不停对自己默念着,再忍耐下,再忍耐下就好……
翌日,周漪月从床上醒来时,床边已空无一人。
她心?里舒了口气,更让她惊喜的是,手上的锁链是解开的,她赶忙下了床,步伐甚是轻快,稍微收拾下就出?了门。
出?门时,果?然有十余个身?穿便服的士兵跟了上来,眼睛紧盯着她。
从前?他们一直就是这?样跟着,周漪月也只管拿他们当空气,可今日,周漪月径直向?他们走来。
「身?上有银子吗?」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是奉命来监视人的,怎么还要给?银子?
周漪月也不客气:「没有的话,找凌云将军要,或者直接找魏溱要,我需要银子。」
正?在跟将领们议事的魏溱听完凌云的请示,对他道:「她要多少给?她多少,从刺史府府库里拿。」
周漪月拿了银子,披着面纱在城中?转了几圈,钻进一家药铺。
药铺老?板将药包递给?她时,见她姣好的面容透着一股苍白,好心?提醒:「夫人,避子药对女子的身?体?损伤极大,一旦落了病根,想再生育就难了,这?药啊,能不喝还是尽量不喝。」
周漪月颔首:「多谢掌柜提醒。」
她何尝不知道避子汤伤身?,可魏溱只管任意妄为,是不管她的身?体?的。
在整垮他之?前?,她绝不允许自己怀上他的孩子。
甫一走出?药铺,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娃蹦蹦跶跶跑进,被他母亲一顿斥责:「慢点,当心?摔着。」
周漪月看着那奶声奶气的孩子,手不自觉摸向?小腹,心?里揪疼了下。
之?后那几天,周漪月每日拿着银子在城中?转,不是买胭脂就是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五官本就美艷,不施粉黛尚且惊为天人,更不用说精心?装扮。
周漪月对着镜子看了下,觉得镜子里那张脸熟悉又陌生。
晋军与潭州刺史签了归降书之?后,晋军将领们也离了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晋国的官员来接管潭州。
大军都在城外驻守,锦绣等人也跟着待在城外,再次见到周漪月时,简直不敢认她。
不过几日没见,周漪月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身?绫罗绸缎,降红色刺绣妆花裙上绣着金银双线,满头珠翠,髮簪上垂吊着一颗水滴状红宝石。
走进营帐这?一路,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想注意不到就难。
锦绣见着周漪月时也怔了一瞬,连忙上前?问道:「殿下怎么样,魏将军可有为难你?,劝降之?事如何了,城中?情况什么样?」
周漪月将这?几日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下,一低头,看见她手上拿着一个药瓶。
锦绣将手中?药递了过去:「殿下,这?是避子药,这?次来找殿下本来随身?带了一些,压在包袱底下,本来一开始就应该交给?殿下的,我竟给?忘了个干净。」
周漪月接过那药瓶,不解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药?」
「殿下不知,这?种药在青楼里很?常见,不伤身?,药效比避子汤还好一些。」
周漪月看着她,眸底闪过几分思量,无声将那药收好。
两人坐下后,锦绣给?她倒了杯茶,缓缓开口:「原先见公主殿下在写从前?的回?忆,我心?里不甚理解,这?几日我想明白了,正?想找殿下说说此事。」
「当初我奉魏将军的命令害了殿下和闻驸马,隐约记得,魏将军是因?为过去的事才找殿下的麻烦。」
「我思来想去,殿下这?般跟魏将军对着干没有任何好处,殿下何不从过去的事情入手,看能否找到此人的弱点,也好跟从中?周旋。」
「锦绣,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周漪月心?里有些意外,她一直觉得,锦绣和自己性子差别极大,她今日这?般,却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
又像是,有人在背后点拨她。
她装作不经意问:「你?先前?不是还痛骂魏溱,让我不要屈从他,怎么现?在就变了态度?」
锦绣噎了声,眼神有些不自然:「我是想……殿下打扮成这?样,定是心?里想开了,与其得罪小人白白让自己受罪,不如过得舒服点,以柔克刚也未尝不可……对,以柔克刚,以柔克刚。」
周漪月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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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默良久,周漪月开口同她道:「我打扮成这?样,并不是因?为我转变了态度。」
「那殿下是因?为……」
周漪月眼底划过一抹狡黠:「马上你?就知道了。」
晚间,几个营奴从帐外回?来,见女子们都围在周漪月身?边,似乎在分什么东西。
「这?些衣裳首饰都是魏将军赏赐给?我的,我留太多也是负担,娘子们不必客气,随便拿就好。」
女人们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看得眼睛都直了。
吕四娘道:「殿下,这?怎么好意思……」
周漪月笑了笑,将一条珍珠手鍊交到她手里:「娘子们平日里没少照顾我,这?些权当我的一点心?意。」
闻言,女人们也不再装什么矜持了,千恩万谢后,将那些东西哄抢一空,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东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魏将军只带了公主一人入城,不知两人在城里怎么快活呢,平常人哪有这?样的福气啊?」
「可不是,还是公主殿下命好,哪怕是做营奴,人家都比我们身?份要高贵许多。」
周漪月笑着享受女人们的追捧,百无聊赖似的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锦绣阴阳怪气道:「是啊,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毕竟公主殿下只需要伺候一个人,不像有些人,一晚上得进三四个营帐呢!」
她声音很?高,说罢,还意有所指看向?站在门口的翠儿,眉眼间皆是挑衅。
翠儿当即气得当场甩下帐帘,怒气沖沖走了。
周漪月张扬行事了好几日,凌云将此事告知魏溱后,他沉思良久道:「让她今晚过来。」
「不去。」
周漪月见着凌云,还没等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殿下,我说过,您没有拒绝的权力。」
凌云正?要吩咐人上前?拿人,周漪月道:「我来月信了,伺候不了你?将军,等七日后再来。」
那些人面露迟疑,周漪月冷声道:「怎么,要我把证据扔到你?们跟前?你?们才肯信吗?」
几人对视了一眼,想起她前?几日在潭州肆无忌惮花魏将军银子,而魏将军也对此听之?任之?,心?里一时没了底。
犹豫了半响,几人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开。
这?夜,一处营帐内,一对男女正?交缠在一起,缠绵得难捨难分。
「将军明明说好,要带人家去潭州城的,怎么出?尔反尔啊?」
「还有啊,将军得罪魏将军都快一个月了,难道就甘心?一直待在这?里看守粮草?」
司枫一把将怀里的翠儿推开,怒气沖沖站起来:「你?当老?子当老?子愿意待在这?里,老?子心?里成天憋着火呢,恨不得明日就拿刀噼了魏狗!」
自从他被魏溱发配到辎重队,虽说名义上还是副将,身?份却一落千丈。如今,连最末等的伙夫兵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司枫嘴里啐骂不已:「他魏溱这?么做不就是想故意羞辱我吗,小人,简直小人!」
「还有,那燕褚胤算什么狗东西,从前?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如今倒好,老?子问他为何不让我一同入城,他说魏狗没有吩咐过,真是岂有此理!」
翠儿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将军莫急,将军若是想出?气啊,我有一个办法。」
「司将军可知,军营里那位朝珠公主?」
司枫皱着眉:「朝珠公主?」
「对,就是那个朝珠公主,不过啊,她现?在就是一个营奴,哪配叫什么公主?」
「既是营奴,哪能光伺候大将军,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在几个副将的营帐里来回?转,再被分配到其他将领那儿,怎么就她周漪月一个人特殊,这?是何道理?」
「若是……将军去睡了魏将军的女人,还不得把他给?气死?真是想一想就痛快。」
司枫似乎回?忆起来,先前?在梁宫的时候,远远见过一眼,的确是国色天香。
「你?想让爷去碰魏溱的女人?」司枫冷笑道:「若他知道了,还不要爷的命?」
「将军哪里话,我瞧这?几日魏将军也没有见她,说不定魏将军往潭州去了一趟,见多了貌美的女子,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翠儿心?里就是觉得周漪月那些首饰送得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那都是为了掩盖她失宠的现?实,故意演戏给?他们看呢。
人啊,就是越缺什么越炫耀什么。
司枫沉默不语,脑海里想起那位朝珠公主的容貌,心?里开始浮想联翩。
他转身?,往翠儿的胸口捏了一把,笑道:「你?真是爷的心?肝肉,想让爷怎么赏你??」
翠儿娇笑一声,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第36章 耍性
离开潭州后?, 晋军继续南下,向宛陵一带而去。
魏溱那边,自从上次周漪月拒绝了他, 一连十余日他都?未再派凌云过来?,周漪月自是乐得清静,在?军营里过着逍遥日子。
众人见?她许久不去魏将军的营帐,整日跟营奴和伙夫兵们打交道,加上翠儿?不时在?军营里散布谣言,他们便相信周漪月是失了宠, 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起来?。
本来?嘛, 营奴就是供男人们纾解用的玩物,谁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是再貌美也有玩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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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见?怪不怪, 对周漪月或多或少?多了些同?情,士兵们则放下心来?,至少?魏将军不会因为跟女人置气?拿他们开刀了。
周漪月能?明显感?觉到, 每次自己走出营帐, 总会有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同?情,可怜, 或是幸灾乐祸。
她对这些浑然不在?意,只管我行我素, 干什么事都?带着一股冲劲。
不光给女人们送衣裳首饰, 还?教他们如何打扮自己, 拿妆笔给她们描花画钿, 又问伙夫兵借鹿角菜做髮胶,还?带着她们在?附近山林间转, 找榆树和桐树做刨花水。
她从树木上刮下木板,再用阔创一推做成刨花,热水浸泡后?便成了粘浆,往发上一涂抹,髮髻瞬间成型,还?散发着淡淡的芬香。
女人们惊喜不已,看着她变戏法似的变出那些东西,惊嘆她脑子里怎么有层出不穷的花样。
除了翠儿?,女人们开始喜欢围着周漪月转,周漪月还?顺带着跟那些伙夫兵打交道,教他们如何调配香料,甚至如何利用周边的野菜野果增加饭菜风味。
一来?二去,不止女人,士兵们也纷纷被?她的心性所折服,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凌云将这些禀报给魏溱后?,他只是沉下眼眸,让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
又过了几日,凌云出现在?了周漪月营帐前,身后?是一辆马车。
周漪月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凌云道:「殿下,上次您说七日之后?再去,七日过后?,您说您下水捕鱼感?染了风寒,之后?又说吃玉糁羹吃坏了肠胃……殿下这次还?有什么说辞。」
周漪月正用灯烬做画眉的黛膏,头也未抬道:「我病了,没力气?伺候人,让魏将军过几日在?来?请吧。」
凌云半垂了眸:「殿下,将军知道您会这么说,他说,今日就是专门来?请公主过去诊脉的。」
说罢,不顾周漪月的反对,强硬把她塞上了车。
主将营帐内,魏溱抬起眼皮淡淡扫视面前女子。
她侧过身坐在?那里,面含怒容,显然来?得不情不愿。
一段日子不见?,她脸上虽说还?是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灰的颜色,眼里也不再是饱含恨意,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整个人看上去,灵动了不少?。
不在?他身边,就这么让她快活么?魏溱攥着手里的铁鞭,神情晦暗不明。
大夫给周漪月把脉之后?,眉头紧锁,迟迟未语。
凌云道:「吴大夫,您是军营里医术最好的将军,又在?将军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吴大夫沉声道:「公主殿下脉象虚弱,依老夫看,应是体内阴阳失调,外加长期劳累和调理不当所致。」
凌云问:「何为调理不当?」
吴大夫缓缓道:「公主殿下曾经生?育过,看脉象,定是产后?未能?得到及时调理,落下了病根。殿下身体本就虚弱,加之……咳,承欢过多,以及长期服用避子药物,这才导致身体虚弱。」
似乎还?嫌自己说的不够,他又加了句:「避子药乃寒凉之物,殿下/体质本就不好,长期服用更是损伤元气?,导致身体虚空,如此长久下去,只怕……」
「不过将军放心,待老夫给公主殿下开一副方?子,按时服用,便能?慢慢调理好。殿**质虚弱,需禁慾一月,房事上,还?望将军节制。」
一直沉默的魏溱终于?开口:「只管给她开药,多勐的药都?无所谓,我亲自看着她喝。」
吴大夫应诺,凌云带他走出营帐,两人躬身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魏溱起身,步步朝周漪月走去。
胸膛起伏不定,整个人压着暴怒一般。
周漪月瞬间唿吸急促起来?,魏溱却没有对她发难,而是从她身边绕过,杀气?腾腾走了出去,一鞭挥打在?木桩上——
木桩足有三人合围之粗,却在?这惊天一鞭之下,如同?脆弱的枯枝一般,瞬间四分五裂。
木屑四溅,门外士兵俱是大骇,八尺身躯轰然下跪:「将军!」
魏溱执鞭冷眼扫视他们,怒声如雷霆:「你们几个是死的吗,我让你们看住她,你们便看着她吃下那种药?」
几人大骇不已,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掉,争相惊恐说自己绝对不敢。
魏溱疾步走回营帐,逼视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谁允许你吃避子药的?」
周漪月难以置信看着他,脸上同?样是腾腾怒火:「你发什么疯!我吃避子药是谁害的,你只管逞凶,什么时候管过我的身子!」
「要是怀了你的孽种怎么办,你是想?让我生?下来?,还?是想?让我找根白绫一尸两命?」
她哭着转身朝门外逃去,被?魏溱一把扯着胳膊扯了回来。
「放手!放手!」
周漪月也来?了脾气?,拼命挣开他的桎梏,可就算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撼动他半分。
魏溱死死钳住她,冷笑道:「别以为自己生?了病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这几日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按时喝药,哪也别想?去!」
胳膊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周漪月身躯轻颤:「魏溱!你、你简直是畜生?!」
魏溱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吩咐士兵将她带了下去。
他说到做到,一连数日,每日都?有人端药过来?逼周漪月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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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页
周漪月每次都?不愿配合,甚至扬手将药碗打翻:「他让我喝药,那让亲自来?喂,否则我不喝!」
魏将军正在?与燕郎将等人议事,听到士兵来?传话,冷笑了一声,扯开帐帘沖了回去,留下满屋武将面面相觑。
他大步迈进周漪月的营帐,端起那碗药,掐住她的下巴给她灌了下去,把周漪月呛得直咳嗽。
临走时,魏溱给他们冷声交代道:「以后?再不喝,就给我这样餵。」
紧接着响起的,是周漪月的哭声和怒骂声。
凌云整日看着他们两人整日山崩地裂般对峙,心里隐约觉得这两人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可就是说不上来?。
他总觉得,朝珠公主对将军的态度有了些变化,她还?是跟他对着干,但不是那种刚烈地拧劲,像是……在?耍小性子。
将军跟他说过,两人初见?时,朝珠公主性情骄纵又不可一世,可恶到让人想?杀了她。
现在?的公主殿下,大概就是将军说的那副模样。
凌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胡思乱想?了。
晋军一路南下,每至一处,周漪月便随晋军入城招降。
每次她在?那里念招降书的时候,魏溱都?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
不阻拦她在?劝降文中加那些无用的话,也不阻拦那些愤怒的百姓。
宛陵城中,周漪月身边连开道的士兵都?没有,发狂的百姓将怒火撒在?她身上,拿起武器向她砸去。
尽管有一些理智的百姓在?劝阻,可还?是难敌众怒,愤怒的拳头砸在?周漪月的身体上。
凌云已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将军,让士兵们去帮忙吧,再这样下去,公主殿下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朝一日替朝珠公主求情。
魏溱微微眯了眯眼,跌倒在?地上的女子恰在?此时抬起了头,向上瞥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嘴角流着血,明明是在?笑,目光却含着无尽的讥讽和嘲弄。
再多的血污都?遮盖不了她身上的风华绝世,那光芒太过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让人心生?觊觎,想?要占有,又想?将其狠狠碾碎,毁灭。
她始终,没有求饶。
凌云感?受到周围空气?一点点冷沉下去,身边男人手背青筋暴起,面上腾起煞气?,骇沉的眸底好似隐匿着滔天怒火。
「谁敢上去帮她,本将把他剁成肉酱!」
说罢,他愤然甩袖大步离去,城楼在?男人愤怒的脚步声中摇摇欲坠。
他疯狂想?着她对自己施加的痛苦,想?她那副可恨狰狞的嘴脸,好让自己心里没那么混乱。
百姓们发泄完愤怒,揉了揉手,心满意足离去,周漪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士兵们犹豫着请示了下凌云,要不要找个大夫,总不能?让人就这么死了。
凌云心里也犯难,魏溱不允许他们救她,可要真死了,不知道将军他会疯成什么样子。
他琢磨了一阵,对他们道:「把殿下送回军营吧。」
这夜,大夫们围着周漪月忙个不停,锦绣看着她身上的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别继续了,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
周漪月嘴里低喃着,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锦绣……别哭了。」
「我只是想?赌一赌,若是赌不赢,那便就这么死掉,也挺好。」
说罢,她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周漪月一连在?床上躺了三日,这日,她浑身酸痛地起身,见?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身上缠着的都?是布条,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痛。
环视四周,帐内空无一人,周漪月想?着锦绣她们应是去河边洗衣了,便自己小心下了床,拿髮簪简单绾了个髮髻,掀开帐帘,往炊事营走去。
炊事营里的士兵与她关系不错,每次她未来?得及用饭都?会给她留一些食物。
周漪月一番寻找,果然在?蒸笼里见?到几个热乎的包子和一碗稀粥。
她的手已经拿不住筷子了,便把包子搁在?手里啃了起来?。
此时,司枫刚巡视完粮草回来?,一掀帐子,见?帐内多了个陌生?女人,一时呆怔在?了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司枫道:「朝珠公主?」
周漪月将嘴里食物咽下,疑惑问他:「你是谁?」
许是刚睡醒,女子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比春日的花瓣还?要娇嫩。
司枫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笑着凑上前:「在?下是晋军副将司枫,先前在?梁宫跟公主殿下有过几面之缘,说不定殿下还?记得我。」
说着说着,他走上前,伸手揽住她的腰:「听说殿下现在?是我晋军营奴,怎么从未去过我帐中,本将还?想?与公主叙叙旧呢。」
周漪月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什么也没说。
司枫大喜过望,原本先前翠儿?那么跟他提了一嘴,确实?让他生?出了点心思。
如今这个时候,伙夫兵们都?出去操练了,四周空无一人,简直是大好的时机。
方?才只是往女子胸口起伏处瞥了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根本走不动道。
本想?着试探一番,谁承想?这个女人如此识时务,丝毫没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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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漪月没有抗拒的意思,他的手更加肆无忌惮,在?她玲珑有致的腰背游走,一路下滑。
脸上漾出惊喜的笑。
第37章 补偿
「别急嘛。」
周漪月伸手?推了下他的胸膛, 不着痕迹将他放在?腰间的手?扯下。
司枫挑起了眉,脸上浮现出不悦来,周漪月娇羞一笑?:「将军急什?么, 在?这里多不好,万一被人看?见了——」
「我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没?人打扰,岂不乐哉?」
娇柔的声音,配上女人的如丝媚眼,看?得司枫心里荡漾起来, 嘴角笑?意更浓:「好好好, 都听公?主的!」
周漪月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腰带, 含羞带怯, 往外走去。
此时,晋军将领们刚从宛陵回到军营。
宛陵城的刺史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在?归降书上签了字,此行十?分顺利。
那个宛陵刺史是个明白人, 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他们几日, 刺史府内几乎每日每夜歌舞昇平。
武将们脸上俱是神清气?爽,回味着宛陵城内的那几个美人,唯有?一人面色不善, 回去的途中?一言不发。
凌云知道自家将军在?想什?么,临走前?, 宛陵刺史专程找上将军, 送了他一箱金银珠宝, 一劲熘须拍马。
「先前?看?将军带朝珠公?主殿下入城, 下官还不知是何意,后来打听了一番, 才知将军用心良苦。」
「下官跟您一样?,早对梁夏皇室失望透顶,将军如此忍辱负重,是为了让百姓不受战火之害。因?此,下官自作主张,替您出了这口恶气?,命人将那个梁夏公?主打了个半死,这样?将军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宛陵刺史说罢,微笑?着行礼告退,魏溱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不过,那个告密的士兵,几个时辰之后就消失了。
他的长官战战兢兢向凌云打听口风,凌云只跟交代说了一句,让他这几日夹着尾巴做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将军面前?。
营帐内,武将们对着舆图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按照原定的方向,接下来晋军应是顺镇江南下,往宣阳城去。
宣阳城位于镇江以南,四?周水网密布,是南下必经之路,若要抵城,需渡过水面宽阔的镇江。
晋军不擅长水站,如何在?江面渡船,成了大?军南下的难题。
渡江准备需要时间,还要确保船只安全,不让梁军有?可乘之机。
魏溱盯着舆图沉思片刻,对几名副将道:「传令下去,抵达江边后,让工兵营先行,在?浅水滩处搭建浮桥,派人与周边县城联繫,尽可能多地徵集船只。」
将领们得了令,纷纷下去安排渡江事宜。
魏溱重重倚靠在?座椅上,阖上眼,凌云适时走上前?,向他禀报其他事。
「将军,公?主殿下这次在?宛陵受了不小的伤,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
凌云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道:「听说大?夫们忙活了一晚上,公?主的手?险些被人踩断,伤口已经露出了骨头。」
说罢又补充了句:「将军,吴大?夫他们虽说是自作主张,可毕竟是为了将军着想,将军先前?的意思,不就是让公?主痛苦地活着。」
「所以你?们也自作主张,不给她戴锁链了?」
魏溱抬起眼皮,漫不经心转了转手?腕,涔黑的眼底一片凉薄。
脑海里想起前?几日那一幕,她无助倒在?地上,纤细皓白的手?被人狠狠踩碾着。
这几日他总觉得心烦意乱,心里有?股无名火横冲直撞,让他不得安宁。
想抓住什?么东西平息内心的风暴,却总是不得要领。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舒服与挫败。
凌云垂着头,没?有?说话。
魏溱问他:「你?说,她现在?就在?自己的营帐里?」
「是,这次的伤不轻,公?主殿下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躺着。」
魏溱从椅上站起,五官在?光线下半明半暗。
良久,扯开帘子,大?步出了营帐。
凌云张了张口,没?说什?么,跟着走出了门。
距主将营帐不远处的地方,周漪月正引着司枫往另一处走去。
司枫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说是勾魂摄魄,心里啧啧称嘆。
此前?他还在?纳闷,那魏狗一向不开荤的人,在?这个娘们儿身上一栽就是数月,在?梁宫那会每日雷打不动往她宫里钻,比上朝还积极。
原以为他就是一时贪恋美色,谁知出了墉都也不放手?,直接把人强行带到了军营。
想来这个女人除了美貌,定是在?床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然啊,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摸了几把,就让人走不动道了,比青楼里最骚浪的女人还带劲。
司枫把手?握成了拳,又徐徐展开,尽情回味方才女子腰上的触感,那纤细的腰肢,不知道一会在床上会不会给她掐断了。
好在?姓魏的对朝珠公主也没多大怜惜,司枫看?着她手?上还有?脖子上的伤,心里便有?了数。
「听说魏溱前几日带公主入城,害得公?主受了伤?」
周漪月明白他的意思,举了举自己的手?:「不打紧的,只是手?有?些活动不开,还望将军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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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枫摸了摸下巴,如此乖顺可人的公?主他还是第一次见。
「魏溱那个狗娘入的,真不是东西,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一会让爷好好疼疼公?主。」
他一边嘴上哄着,一边揽着她的肩,往她胳膊上捏了捏。
周漪月垂眸一笑?,不胜娇羞。
司枫嘴上「啧」了一声,这小脸,这身材,怎么看?怎么勾人。
虽说是被魏狗穿过的破鞋,他心里有?点嫌脏,可没?关系,只要能让人舒坦就行。
他俯身在?她脖颈间轻嗅了下,沉醉于她身上的馨香:「公?主,爷现在?胸口难受得很,像被妖精勾了魂似的,一会若是不招唿好爷,爷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若是招唿好了,回头等爷封了大?将军,我就把公?主接到我身边,还有?翠儿,你?们二人就当?爷身边的侍妾,一同伺候爷。」
「都听将军的。」周漪月调皮眨了下眼睫,双目潋滟。
两人姿态远远看?上去甚是亲密,男人低声细语,女子抬手?掩唇,美目含嗔。
他们相拥着钻进了一处营帐,将帐帘放下,似乎还从里面将帘子繫上了扣。
凌云看?着眼前?这一幕,低下头,没?敢去看?魏溱的脸色,用尽全身力气?放轻自己的唿吸。
营帐内没?过一会就传来女子的娇哼声:「将军,我不会喝酒的……」
「无妨,爷用别的办法餵你?。」
声音听得他头皮发麻,「唰」的一声,魏溱将他腰上的剑抽走,杀气?腾腾的模样?看?得人心头狂跳。
他浑身毛骨悚然,无声望了望天,绝望地想着,军营里的平静日子又到头了。
帐内,周漪月被他搂着强硬着灌了酒,辛辣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
朦朦胧胧间,她的身体有?了醉意,耳边却骤然响起一道撕裂声,厚厚的帐帘被一分为二。
面前?的桌椅被一脚踹翻,桌上酒盏酒杯哗啦碎了一地。
杀气?席捲,高大?的身影将周漪月完全笼罩,她抬起头,醉眼朦胧望了他一眼,有?些迷茫。
司枫看?着面前?这尊杀神早就没?了醉意,一个哆嗦着站起身,声音颤抖得不成样?:「魏将军,是误会,是误会……末将只是想请公?主殿下喝杯酒……」
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直指司枫方才抱着周漪月的那只手?:「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司枫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早晚能从他手?底下翻身,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魏溱将剑扔到他跟前?,等着他自行动手?。
司枫的目光在?绝望中?游离,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兵器架子上。
魏溱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是打算让我亲自来?」
司枫绝望闭上了眼,颤巍巍拿起那剑,一个发狠,将右手?生生断去!
鲜血喷涌的声音在?屋内迴荡,他浑身痉挛着蜷缩在?地上,瞬间汗透,整个人近乎晕厥。
「滚出去!」
司枫如蒙大?赦,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着向外走去。
还未走出营帐,身后传来男人轻微的冷笑?。
只见魏溱的身形如同鬼魅般掠过,手?中?的长剑精准无误地划过司枫的脖颈。
周漪月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之间司枫的身体僵硬倒在?地上,那双曾经淫邪的眼睛此刻已失去了焦距,头颅与身体分离,滚落到她脚边,血腥气?瀰漫开来。
魏溱面容冷峻,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外面的士兵听到动静,冲进来后见营帐内的惨状,不由得脸色大?变,忙问魏溱发生了什?么事。
「司枫贼心不死,方才想要行刺本将,已经被我处决。」
「这里没?你?们的事,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士兵们身躯一凛,连忙抱拳应诺,退出了营帐。
灰白色的营帐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血腥气?如无形锁链,紧紧缠绕着帐内的两人。
饶是已经被逼着见了那么多血腥的场面,她还是被面前?一幕吓得手?脚发软,整个人凝滞在?了那里,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满面血光中?,那个男人转身,朝他步步走来。
目光投向她脸上的红晕,又转向一旁摔得四?分五裂的酒壶。
「喜欢喝酒是吧?」
低沉的声音还残留着嗜血的疯狂,墨黑色瞳孔深邃如渊,仿佛要将女子寸寸吞噬。
剑尖从周漪月苍白的脸颊旁滑过,指向地上那具已无生气?的尸体:「我挖了他的头骨给你?斟酒如何?」
周漪月胸口剧烈起伏:「你?去挖,你?现在?就去!我见你?杀人还见的少了吗,同样?的招数你?腻不腻,若你?想逼死我,为什?么不干脆一剑杀了我!」
说罢,她冲上前?夺他手?里的剑,却被他轻而易举攥住了胳膊。
「周漪月,是谁在?逼谁?跟我在?一起就百般不愿,转头就巴巴跑来陪别的男人喝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混蛋!」
周漪月怒声骂道:「不是你?让我当?你?营奴吗,我现在?我听你?的话了,主动伺候你?的部下,这不是顺你?的意吗,你?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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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着地上那具尸首:「反正都是陪人睡,你?来跟他来有?什?么区别?」
「魏溱,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才肯满意!」
魏溱一双眼死死剜着她,杀意在?胸膛内乱窜,快要撕裂他的胸膛。
他双目染上赤红,貌若恶煞,周漪月同样?红着眼瞪他,眼里含着不屈的泪。
女子手?上的伤口渗出了血,流在?冰冷的剑刃上。
「好,好……」
魏溱嘲讽道:「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我告诉你?,你?连我当?年的万分之一都没?有?体会到。」
「那些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饮恨止渴,而你?呢,你?随随便便就把我忘了个干净,周漪月,每次我一想起你?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我整个人都像在?油锅里煎过,在?刀林剑雨中?淌过!」
他逼近她,声音几乎是在?咆哮。
她凭什?么践踏自己的心意,凭什?么把他轻易抹去,凭什?么把他的世界摧毁成一片废墟,还心安理得接受其他男人的爱?
这辈子都别想!
他要让她此生每一次情绪起伏都是因?为他,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只因?他一人心脏狂跳。
无数的神色在?男人泛红的眼中?涌动变化,周漪月茫然看?向他,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魏溱将她缓缓松开,眸光一点点熄灭,神情恢復了往日的森寒严酷。
「原本来的路上,我还对你?生出些恻隐之心,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冰冷而没?有?丝毫温度的话,仿佛在?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关上最后一扇门。
周漪月默然良久,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双手?紧紧捂住脸庞,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凭什?么这么对我,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为什?么还要揪住我不放!」
「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了,父皇不要我,母后也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泪水不断滚落,她一边哭一边骂,将积压在?心中?的痛苦倾泻而出。
那些曾经的委屈、不甘与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真实?的情感宣洩。
魏溱眉头紧锁,双臂环胸看?着她,始终没?有?出声。
「伺候我的罪奴那么多,偏你?最可恶,就知道欺负我!」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那么喜欢你?,那么多人我瞎了眼才选择你?,让你?这么对我……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我!」
周漪月哭得无助,声音破碎不堪,哽咽到听不清。
唯独有?几个字眼,异常清晰地钻进男人耳中?。
「你?方才说什?么?」
他半蹲在?她身前?,死死看?着她,语气?满是难以置信。
仿佛冰封的湖面被凿开了一个小口,顺着裂缝蔓延开「咔咔」的声响。
周漪月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魏溱一下子掰开她的胳膊:「我问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疯魔一般逼问她,面前?女子却上不来气?般,面色涨红,倏然闭上了眼,身子瘫软倒下。
女子面色苍白,手?上的布条洇出沥沥血迹,魏溱脸上慌乱了一瞬,将人抱起疾步走出营帐。
凌云见魏溱满面煞气?从里走出,暴喝道:「把吴大?夫给本将找来!」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赶忙去叫人了。
周漪月靠在?他还礼,耳边听到的全是男人慌乱的心跳,还有?他不算平稳的唿吸。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一瞬即逝,归于平静。
她,赌赢了。
周漪月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主将营帐内。
主将营帐用最上等的布料制成,帐顶镶嵌着金色的晋军花纹,帐内足足容纳数十?人,比她自己的营帐宽敞很多。
地上铺着地毯,四?角摆放着精緻的桌椅,长桌上还搁着舆图和归降文书。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被纱布重新缠好,显然被人精心照料过。
她心想着,以后大?概要待在?这里了。
果不其然,她刚一走出营帐就遇到了凌云,朝她行了一礼:「殿下,附近山林里发现梁军残余势力,将军亲自带兵前?往,吩咐您这段时间在?此处好好休息。」
周漪月点点头,她的身体也快要到极限了,主将营帐的条件比辎重队那边好很多,她没?必要委屈自己。
吴大?夫每日都来给她把脉,可以说照顾得无微不至。
周漪月正要起身相送,吴大?夫面露惶恐:「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将军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顾好殿下,我们岂敢怠慢。」
周漪月没?说话,笑?着道了声谢。
至于司枫那件事,周漪月还是打听了下,凌云说,魏将军已经在?向晋国传递的羽书里说明,司将军是在?剿杀梁军中?阵亡的。
周漪月心里哂笑?,对他道:「有?件事我忘说了,那天的酒是一个叫翠儿的营奴拿来的,长得瘦瘦小小,据说是司将军的侍妾,两人看?着关系非同一般。」
「你?们去的时候,顺便把锦绣给我带回来的。」
凌云平静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跟自家将军很相配。
锦绣过来时便带回来了翠儿无端暴毙的消息,听说死的时候死死合不上眼,死不瞑目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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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问她:「殿下,你?是不是,成了?」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纱布,笑?了声:「这才刚开始呢。」
这段时间内,周漪月安心住在?此处,在?主将营帐和在?辎重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看?守得更为严格一些,处处都要受制于人。
听说监视她的那十?几个士兵挨了打,现在?远远看?见她,满脸都是怨气?。
如今,他们就像是一道人形屏障,但凡看?见有?士兵接近周漪月就黑着脸将其赶走。
对此周漪月表示过不满,可无论她说什?么,那些人都是同样?的回答,魏将军让他们这么做的。
周漪月也便作了罢。
坐牢一般待了十?几日,周漪月终于在?见到了魏溱。
他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扯开帘子走进来的时候,周漪月正坐在?他的桌前?,玉手?缠着纱布,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烛光投在?她凝玉般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光,明艷的五官平添几分温婉。
髮髻松而不散,如云堆雾绕一般,几缕青丝垂落颈侧,慵懒而灵动。
男人怔神了许久,似乎不愿打扰眼前?美好,女子却听到动静,淡淡抬头,与之对视。
「你?回来了。」
语气?温柔,仿佛两人是世间一对普通的夫妻。
她将笔搁下,朝他走来,衣裙从地毯上扫过,沙沙作响。
魏溱看?着她,将铁盔随手?搁在?一旁,对她道:「帮我更衣。」
周漪月顺从走上前?,解开他脖子上的系带,解开厚重的战袍和战甲。
两人始终沉默,直到周漪月转身的那一刻,他从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哑声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胸背相贴,周漪月感受到男人身体的炙热,一下从他怀里钻出。
魏溱伸出手?,只够到她一缕青丝。
「我们换个方式好不好。」
周漪月转身,从一旁桌上拿出一副锁链,咔哒一声拷在?他的手?腕上。
魏溱看?着那熟悉的东西,嗤笑?出声:「公?主殿下,是你?伺候还是我伺候?我什?么时候轮到你?提条件了?」
她坏笑?道:「轮着来嘛,魏将军还总喜欢把人折成不一样?的姿势,就不允许我换一种玩法?」
「这种事是相互的,我喜欢两人都体会到乐趣,总是你?强迫,怪没?意思的,这次我来强迫你?。」
说罢,扯了扯他的衣袖,带着撒娇的语气?:「我们之前?也这么玩过,你?忘了吗?」
她脸上满是兴奋,凤目闪烁着光泽,熟悉的笑?容让魏溱有?一瞬的恍惚。
自从那次上元节,他被周漪月拒绝,说他不配跟她一起出门后,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获得她的青睐。
他比以往更加卖力,也更加疯狂,直到将自己摔打得遍体鳞伤,才终于换来她一次点头。
每一次出门,魏溱都会打扮成小厮或者家丁的样?子,跟在?太监宫女身后。
他只能远远看?着她,在?街上从这个摊子跑到另一处摊子,衣袂偏飞,宛如轻盈的蝴蝶。
她要么只顾着自己玩,要么与身边的贵女轻声谈笑?,从不与他们交流,只是将各种买来的珍宝和玩物一一交给他们。
可他还是欣喜若狂,目光痴迷地看?着她,觉得能这样?陪着她就很幸福。
直到有?一次,周漪月对他道:「阿弃,今天我们换一换身份好不好?」
「你?打扮成富贵人家的少爷,我当?你?的丫鬟。」
他怯生生想要推辞,说自己怎么配让公?主殿下当?自己的丫鬟,周漪月好生安慰了他,吩咐齐嬷嬷给他找了身锦袍。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蹲下身,帮他整装束冠,将玉佩香囊挂在?他腰间玉带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觉得那纤细的手?指故意从他腰际划过,带着若有?若无的撩拨。
他浑身僵硬如铁,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脸上漾开浅浅红晕,羞愧不已。
那次出行,他们跟往常一样?,只是在?街道上闲逛,偶尔路过买糖人的小摊,她笑?着对他说:「小少爷,你?要不要买一个?」
月在?花梢,投下一帘疏影,人影繁杂中?,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停留,觉得满城花灯黯然失色。
后来,每次晚风吹过他的衣角,拂起他的鬓髮,他都会想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觉得漫天繁星都不如她眉眼粲然。
那时候的他,哪怕周漪月让他跳火坑,他也会丝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周漪月拉着他手?上的锁链,将他带到床榻上,抬腿迈上床,压上他的双腿。
柔软的唇吻上他的喉结,一路向上轻移。
如烟髮丝拂过他的脸颊,带了一丝痒意,男人喉咙吞咽了下,手?臂环上她细腰,一点点收紧。
周漪月红唇微启,用牙齿轻咬住他下巴,玉手?抚上他腰腹,停留,打转,激起他身体层层巨浪。
他的身体,开始跟随她的节奏起伏。
周漪月眼里蒙了水光,轻轻喘息道:「魏溱,我这几日自己回想我们过去的事,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我真的喜欢过你?,非常喜欢。」
男人看?着她,比任何一次看?得都要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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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页
周漪月笑?道:「我可以尽我所能,补偿你?的心意,弥补你?之前?所有?的落寞,失望,还有?那些难堪的情绪。」
女子整个身子靠在?他身上,听到他胸膛内,心脏勐烈跳动的声音。
「好。」他道。
他像自己十?七岁那般一样?,答应了她。
晚来风急,催着人颠簸向前?。
周漪月春潮带雨般的眼眸瞥见他腕上的锁链,冰冷的光泽,映照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第38章 沟壑
唇齿相接, 女子的美好将男人心中的沟壑一点点填满。
他声音低哑:「阿月,你?方?才说你?喜欢我,我想再听一遍……」
周漪月翘着?双腿, 姿态慵懒,慢慢捧着?他的脸,笑?了声。
「我只说一次,我现在还生着?你?的气呢,等下次你?什么时候让我高兴,让我满意了, 我就再说一遍。」
说着?说着?, 她就要流下泪来:「你?知道?吗,你?实在……太伤我的心, 你?看你?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 我上次差点连命都没了……」
女子缠着?纱布的手揩了揩眼角,柔弱的面容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魏溱脸上露出不安,转瞬垂下眼眸, 沉声道?:「阿月, 一直都是你?负我。」
周漪月迟疑了一瞬,反唇回道?:「若不是因为你?行事太偏执,我现在完全可以顺其自然?想起我们之前的所有事, 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何?苦造成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我们原本拥有美好的开始, 也可以拥有美好的结局。你?在我心里?的位置那么重要, 如今倒好, 因为你?的偏执, 你?的误解,让我失去了一切, 你?反而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苦。」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敢说不是你?的错吗?」
说罢,她赌气般下了床,光着?脚就要往外面跑去。
「阿月!」
他赶忙起身冲上前,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拴在床边架子上,他用力一扯,将整个架子掀翻,锁链那头连着?的木块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周漪月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巨响,自己的手便被?他拉住,她吃痛一声甩开他:「别碰,手还疼着?呢!」
男人触电般收回了手,周漪月双目含泪,将桌上那几张纸拿给他看:「我为了把之前的事想起来,哪怕手疼着?也要写,魏溱,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说罢,她把头扭过去,小声抽泣,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
良久,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说得?极慢,音色拖得?很长,显得?有些寥落。
宛陵城那次的事他心烦意乱了好几日,不过是强撑着?不肯让步。
他说周漪月性子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虽然?没道?歉,但周漪月能听出他态度软了下来,捂了捂胸口,心里?定?了不少。
她扬起脸,摆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才乖嘛,说好了,以后不准再让我受伤,下次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踮着?脚,拿受伤的手亲昵拍了拍他的脸,眉眼弯弯。
魏溱道?:「我把那些伤你?的百姓一个个找出来,杀了给你?泄愤。」
周漪月唿吸滞了一瞬,眼尾略挑了挑:「罢了罢了,我哪里?还记得?是谁,杀了他们我手上的伤就能好吗?」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给我换药吧,你?弄的伤,你?亲自给我照顾好,我的手那么好看,你?必须给我恢復成以前的样子。」
「好。」
魏溱唇角微微上扬,英俊的眉眼不復往日冷酷。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哪怕周漪月现在让他死,他也心甘情愿。
有人对他说过,人会被?年少时的痛苦纠缠一生,原先不知个中厉害,如今方?见真章。
曾经的他,因为她的一点点馈赠就喜悦到浑身颤抖,因为她的拒绝而痛苦不已,反覆问她,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即便是被?凌云接回大晋,他的灵魂依旧被?囚禁在她的牢笼里?。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被?那个小公主拴着?四肢。
烛光摇曳,滚烫的烛油落在他胸膛,她眼里?的光却是冷的,冷的让他浑身战慄。
睁开眼,看着?面前舒适又陌生的房间,心里?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训练和战斗中赤手空拳上阵,让最勇勐的士兵拿兵器和自己搏斗,而他只用赤手空拳。
他发疯一般凌虐自己,寻求自我毁灭的方?式,任由枪尖和剑锋将他的身体弄得?遍体鳞伤,留下一道?道?伤痕,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当时,他名义上的父亲走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喝道?:「够了,你?是在侮辱你?自己,也是侮辱我的将士!我大晋需要的是铁血男儿,不是自暴自弃的懦夫!」
他命人强行绑了他,带他至古剎求禅。
宝华寺内的钟声禅音没有消弭他心中的苦恨,老僧手捻佛珠,看着?这?个似痴似狂的少年,轻轻嘆息。
「心中所困,非仇恨本身,而是年少不可得之物。」
「世间苦厄,唯有放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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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当日,魏溱独自在云崖边坐了一整夜,雨水敲打在他的斗笠上,身边落了满地银杏。
面前的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他凝视面前深渊,心中的空洞比深渊更甚。
那之后,他没日没夜挑起沉重的石块,砍下巨树,誓要将此渊填满。
沉重的担子磨破了他的肩,每次宝华寺内僧人们看着?他那宛如疯魔的身影,又惊又嘆。
老僧知道?后摇头不已:「执念太深,此子非我佛能渡,且离去罢。」
魏溱看着?面前的女子,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她的脸,她的唇珠,似乎要将她刻进灵魂。
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映着?他的身影,明媚的笑?容只为她一人绽放。
他觉得?那个方?丈的话?错了。
人不会被?年少不可得?的东西纠缠,只要能将从前失去的东西一一要回,将心里?的深渊一点点填满。
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魏溱把她扶到椅上坐下,修长手指拆开她手上纱布。
红肿的伤口上渗出细微的血丝,他小心翼翼拿湿布擦拭,涂上药膏,手法轻柔。
药膏触伤的那一瞬,周漪月倒吸一口气,轻蹙眉:「疼……」
「阿月,忍一忍。」
面前这?一幕,倒真有几分?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意味。
将纱布重新缠好之后,周漪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若是没事,我去别的营帐休息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男人笑?了声,将她一把扯住拉进自己怀里?。
周漪月推了推他:「方?才不是已经——」
「阿月,我很想你?。」他凑近她的脸,温热的气息落在女子耳畔,「今晚你?别离开好不好……以后,都不要离开我。」
他本就好长时间没碰她,加上心中又喜悦又兴奋,根本难以自持。
方?才,不够。
他俯身在她耳边问了句什么,嗓音低哑磁性。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沉思良久后,轻点了下头。
「手伸过来。」
他将手伸给她,周漪月拉起他腕上的锁链,牵着?他往榻上走去。
魏溱直勾勾看着?身前女子,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沉渊,仿佛待会要把她整个人吃下。
这?夜,凌云在帐外等了很久,今夜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在草地上来回踱步。
魏溱将司枫一剑斩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位主怕是又要发疯了。
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吩咐士兵将附近几位将领的营帐往外挪了几丈。
魏溱回营帐后,他便在不远处的地方?等候,以为这?两位又要翻天?地覆闹上一遭,结果等了许久也没听到什么大动静。
帐内隐约传来女子的娇声惊唿,还有男子喃喃自语般的温柔抚慰,凌云揉了揉耳朵,琢磨了一会,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扯开帐帘,远远朝他唤了他一声。
凌云看着?那人,脸上一瞬间带了疑惑:「公主殿下?」
周漪月将头髮拢至一侧,慵懒又风情:「抬热水进来。」
凌云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将军他……」
「他被?锁在床上了,出不来,吩咐人抬热水进来吧。」
说罢,周漪月转身回了帐内,凌云足足在原地愣了半刻,抬起僵硬的腿去吩咐,整个人摇摇欲坠。
翌日,周漪月是从男人的怀里?醒来的。
两人的长髮绞缠在一起,他的手还紧紧抱着?她的腰,从后背环住她,姿势保持了一整晚,生怕人跑了似的。
她轻微转了个身,对上那张深邃凌厉的脸,眉眼阴鸷性感,野性难驯中带着?几分?少年气,薄唇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回味什么。
周漪月知道?这?份宁静只是假象,这?个男人就像一只暂时沉睡的恶狼,随时会睁开眼将她一口吞掉。
与这?样的人周旋,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復。
此人毫无人性,吃软不吃硬,对两人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她只能以身为饲,尽力利用他曾经的心理?创伤,抚平他的野性和怒火,寻找机会逃走,或是将他杀死。
不,杀死太便宜了,应该将此人关起来,把他对自己用的那些手段原样奉还回去。
她这?么想着?,手不自觉攥紧被?子,似是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动静,面前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周漪月一瞬间收起眼里?所有的情绪,往他怀里?蹭了蹭。
男人锋利的眉眼变得?缠绵缱绻,揉了揉她的脑袋。
下床披好衣服之后,他温声交代:「这?几日乖乖待着?这?里?,大军马上就要离开此地去宣阳,我抽不开身,若有什么事便跟凌云吩咐。」
周漪月攥着?被?角,眼波流转,「好吧,你?去忙你?的。」
他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大步离开营帐。
没多久,锦绣端了盆热水进来,将巾帕沾湿后递给她。
周漪月将头髮拿髮带系好,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明媚美艷的脸庞。
锦绣问她:「殿下,看魏将军的意思,是不会再伤害殿下了?」
周漪月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不置可否:「他用尽了手段也没能让我屈服,那屈服的人,只能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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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页
锦绣还是不解:「殿下是怎么发现,他对殿下的感情,不是恨?」
「锦绣,人总会有些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就此放手,海阔天?空,有些人却就此生成执念。」
「魏溱便是如此,我给他痛苦,在他最痴恋我的时候将他抛弃,久而久之,他心生魔障,变态疯狂地伤害我,占有我,就是因为心中魔障不除,化为执念。」
她走向桌前,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他们之前的经歷,事无巨细。
手指从那些娟秀的字上划过,每一笔都像用她的血写出来的。
「知道?这?一点后,我就可以从过去的事入手,占据主导权,将他给我的痛苦原样奉还回去。」
「他不就是想玩过去的游戏吗?在训诫恶犬这?件事上,我还没失手过,更别说是只在我身边驯养多年的狗。」
她拿起一只竹鞭细细端详,莞尔一笑?,幽深的眼底藏着?无尽恨意。
锦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目光瞥向另一侧那些纸,问她:「公主殿下可还用得?上这?些劝降书?若是不用,交给锦绣保管可好?」
周漪月缓缓收起了笑?容,莫测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锦绣垂首称是,将那些劝降书都收了起来。
几日之后,大军横渡镇江,往宣阳城而去。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洒在江面上,激起无数涟漪,水流湍急,雨雾缭绕中,江面一眼望不到边。
晋国大军如乌云压境,浩浩荡荡向宣阳城驶去。周漪月撑着?伞站在船头,面前万舟竞渡,战船巍峨如山。
魏溱从甲板另一侧过来,看着?雨中那个女子。
女子撑伞倚栏,身形裊裊婀娜,一双剪水目静静望着?面前浩荡的江水,翠色轻衫随风轻摆,百媚无一。
雨水轻落在她的脚边,溅起蒙蒙水花。
像是被?惑了心神般,他不由自主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周漪月听到他的动静,转身同他道?:「魏溱,我正?好有事问你?。」
他定?住脚步,眉眼含笑?看向她:「你?说。」
「晋军入宣阳城,若我不劝降,会如何??」
「无甚大碍,只不过守城军会装模作样抵抗一阵,城中百姓也会极力反抗。」
又道?:「阿月,劝降一事是我逼你?,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你?该承受的,你?今后若是不想去,我不会勉强你?。」
周漪月没说话?,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他让自己劝降,侮辱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晋军此行更名正?言顺些。
良久,她无奈道?了句:「罢了,反正?都要被?骂,劝不劝对我来说都一样。」
除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感情,他们两人都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要当好他的将军,而周漪月,始终是梁夏国的公主,她改变不了她的身份。
周漪月看着?他:「我若是进城劝降,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若再跟上次一样——」
「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他拉起她的手,目光坚定?。
「阿月,你?于晋军有恩,更是帮了我的大忙。」
周漪月猜到他不会拒绝,心里?冷笑?一声,斜着?媚眼看他:「那你?怎么报答我?」
「你?说,只要是我的能做的。」
周漪月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向他腰上佩剑。
魏溱顺着?她的目光,将佩剑取下:「你?想要这?个?」
周漪月将剑抽出,握着?一端,剑尖交到他手里?。
狡黠一笑?:「我想要你?,抓紧我……」
她随手丢了伞,撑着?胳膊坐上船沿,身子向后仰去——
「阿月!」
眼见女子就要掉下船,他手勐地握紧剑刃,掌心传来剧痛,传遍四肢百骸。
他发狂似的将人一把捞起来放到地面,长剑哐啷一声砸落在地。
「你?疯了,你?会死的!」
方?才那一刻,他简直惊惧欲死,若是再晚一步……
雨水打湿女子鬓髮,周漪月仰头而笑?,笑?声肆意:「吓你?的,魏溱,我就喜欢看你?紧张我的样子!」
「手怎么样啊,痛不痛,我是不是把你?给弄伤了?」
魏溱的手满是鲜血,剑锋割进血肉寸深,几乎要将他半副手掌割断。
鲜血滴落甲板,洇红一片,男子额上已经冒了细汗。
周漪月满脸愧疚,拿帕子包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以后我也帮你?上药好不好?」
「我亲自照顾人的机会很少的,别人我根本就不屑理?会,也只有你?,我在意的人才配让我照顾。」
魏溱眉头紧锁,道?:「无妨……你?没事就好。」
周漪月抬起眼帘,粲然?一笑?,拉着?他去包扎伤口。
云层尚未散去,遮蔽月光,浩荡的江面一片漆黑,只有灯笼发出的微弱光亮。
江浪拍打船舷,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屋内,周漪月刚沐浴完,披好衣裙绞干自己的头髮,就堪堪被?人勾住了腰。
魏溱将人托抱到桌上,正?要俯身靠近,周漪月却将他轻轻蹬开。
她翘起腿,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你?先脱掉,自己脱。」
魏溱长眉挑了挑,「公主殿下,好像越来越胆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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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周漪月满不在乎:「恃宠生娇嘛,魏将军,满足我一次?」
她既开口,魏溱自然?答应,将自己上衣脱下,露出精壮的胸膛。
周漪月将脚搭上他肩膀,轻声问:「想从哪里?开始?」
她说着?,穿着?精緻绣鞋的脚陷入他胸膛,踩上他赤裸的真心,又一路下滑至,他饱胀的欲望。
男人吃痛闷哼,长眉蹙起,手背上暴起青筋,显然?在艰难隐忍。
「很疼么?」周漪月挑起眉,掩唇一笑?,「忍着?,不许出声哦。」
魏溱唇角微勾,邪肆笑?了起来。
俯身,手覆上她的腿,吻住她膝盖,目光挑衅而狂傲:「力道?不够……你?可以更放肆一些。」
周漪月拿起手边竹鞭,拍了拍他的脸,像对待一只小猫小狗。
鞭子往下移动,托起他的下巴,凑上前,缓缓在他唇边吐息:「你?帮我。」
「用嘴。」
魏溱视线下移,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纱衣,胸口抹胸裁剪成雪莲的形状,丰盈起伏之处,好似待君採撷。
他张开薄唇,咬住她胸前衣襟,像是撕咬住猎物的脖子,将雪莲剥开……
周漪月攥住他的头髮,轻喘着?气,突然?大声问他:「告诉我,你?原先待在我身边,当我的猎奴,是自愿的对不对?」
「所以,哪怕我那样对待你?,把你?折磨得?体无完肤,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女子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站在万丈深渊前,诱哄人一步步跳下去。
魏溱狠戾的眼眸闪过兴奋的暗芒:「对,阿月,我是自愿的。」
「为了能待在你?身边,我愿意承受一切折磨。」
说罢,他起身而上,和她一起投身洪流,跃下深渊。
晋军入宣阳城后,宣阳归降,后大军一路南下。
数月时间内,接连攻下五座城池,捷报一封封传入晋国。
此时,不远万里?外的晋国都城瑞陵,一座气派的高门大院,一小厮匆匆穿过游廊,踏入一处僻静院落。
他推门而入,朝桌案前那人行礼:「子慕先生,拜帖已给淮阴侯府送了过去,侯爷要您醉风楼一聚。」
桌案前的男子执笔,闻言,道?:「知道?了。」
声音含混不清,异常沙哑,像是染了咳疾。
小厮听到那声音,不由打量了一番面前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一袭青白色衣袍,玉冠束髮,面容俊朗,气质出尘,握着?笔的手修长如竹节,泛着?冷白的光泽。
端的是温润清隽的儒雅公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下巴蔓延至胸口,像是无暇白玉上的裂痕。
听说的幼时从高楼摔下,摔到了树上,尖锐的树杈险些割穿他的喉咙,虽说福大命大保住了一条命,可是也毁了一副嗓子,只能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他都是衣领高束。
归子慕开口问:「左相大人可下了朝。」
「是,现就在书房内。」小厮已经勉强能听懂些他的话?,回道?。
归子慕颔首,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左相愁容不展,将一本奏摺递给他:「你?看看吧。」
归子慕打开奏摺,上面是晋军捷报,魏溱率晋军连下数城,成破竹之势。
他心下瞭然?,不紧不慢道?:「无怪左相大人忧虑,此事确实棘手。」
「虽然?魏将军在梁夏屡建军功,但歷朝歷代手握大权的将军,无不是居功自傲,生出异心,祸国殃民?,若不加以制衡,恐日后难以驾驭。」
「何?况那魏溱,在军中威望甚高,晋军只知魏家,不认天?子。」
此话?几乎可以算作谋逆之语,左相捋了捋鬍鬚:「我何?尝不是看那魏家小儿不顺眼,可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我一时半会还真动他不得?。」
归子慕笑?道?:「魏将军在军中独断专行,不遵军令,甚至有意扩大自己的势力。虽说一时又军功,可长久一来,陛下必然?会对魏将军产生疑虑,加以制衡。我们可趁机推荐一位左相大人的心腹去梁夏监军,便可慢慢控制军权。」
「不过,大人从不涉及军权,此事不宜左相大人出面。在下已经给淮阴侯下了拜帖,明日便登门造访。」
他拿出一本奏摺:「奏疏在下已为大人写好,届时群臣大难,左相大人只管拿着?奏疏跟着?弹劾就是。」
左相看了拿奏疏,上书魏家八大罪状,每一桩罪都足以让陛下勃然?大怒。
他收起这?本杀气腾腾的奏疏,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儒雅的男子。
先前此人来投靠,他还因为此人家世平庸,不甚在意。
长久观察下来,此人心思缜密,目光独到,能一眼看出关键所在,甚至能一眼看透人的心思。
尤其是……上位者的心思。
「子慕先生大才,只在我府上当一门客,实在可惜。你?的志向不应局限于此,来日若有机会,本相定?当为你?筹谋一番。」
「左相大人言重了,在下身为门客,享受相府吃穿用度,自然?要为大人尽心尽力。」
左相面带微笑?打量此人,满意点头。
归子慕从左相府出来后,穿街走巷,走入一间白墙黑瓦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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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竹溪书院内宁静雅致,飞檐翘角,院内曲径通幽,穿过一条连廊,几个年龄相仿的孩童正?蹲坐在地上,面前摆放着?一些石子。
归子慕手持摺扇,俯身问他们:「懿儿,你?们在玩什么,今日的功课可做了?」
「子慕先生。」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孩子站起来,有模有样行了个礼:「我们在玩六博,子慕先生可听过此棋?」
归子慕笑?了笑?,一拍摺扇:「先生陪你?们玩一局如何??」
孩童们赶忙给他让出位置来,归子慕棋法熟练,每一步都走得?甚是精准。孩童们脸上兴奋不已,带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五回棋局后,晚钟响起,归子慕站起身,对他们道?:「今日早些回去,明日先生再来检查你?们的功课。」
「好,恭送先生。」孩子们齐声道?。
暮色四合,一个年轻女子提篮走入书院,朝其中一个孩子唤道?:「懿儿,该回家了。」
一路上,懿儿都在兴奋说个不停:「採莲姑姑,方?才子慕先生先生来了,陪我们玩了好大一会六博棋。」
採莲对他道?:「子慕先生才学广博,你?一定?要好好听他的话?,跟着?先生好好学功课,给你?晏弟弟做个榜样。」
懿儿恭顺行了个礼,一本正?经道?:「好,都听姑姑的。」
採莲指了指他的鼻子:「人小鬼大。」
第39章 情浓
几日?之后, 大晋朝堂之上,群臣肃立于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淮阴侯身?着紫袍玉带,面?沉如水, 手持玉笏走向殿中央。
「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众臣纷纷侧目。
「魏将军英勇善战,在外领兵数月,连破梁夏西南数城,战功赫赫, 乃我大晋嵴樑。」
「然微臣认为, 魏将军看似大胜,实则暗藏祸端。」
众臣闻言皆是?一惊, 朝堂气氛登时微妙起来。
晋帝坐于龙椅之上, 眉头微蹙,示意他继续。
淮阴侯继续道:「魏将军领兵在外,久战不休, 一则耗损国力, 民不聊生。二则梁夏国虽已是?强弩之末,其背后或有他国暗中支持,一旦联合他国反扑, 恐我大晋引火烧身?,被拖入战争泥潭……」
「三则, 魏将军战功显赫, 声望日?隆, 若其心?有不轨, 恐成尾大不掉之势,于我大晋社稷不利。」
前两则都无关痛痒,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晋帝勐拍龙椅扶手站起,怒斥道:「淮阴侯此言差矣,魏家世代骁勇,为国尽忠,魏将军在外为国尽忠屡建战功,你?身?为一方军侯,应当想着如何?为朕稳定大局,在梁夏推行大晋国策,而不是?在这里危言耸听,离间?君臣关系!」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针落可闻。
淮阴侯身?躯一震,屈膝跪下,咬着牙高声道:「陛下息怒,微臣所言,皆出自肺腑,绝无半点私心?!」
重臣面?面?相觑,左相持笏跪着,余光瞥向主座上的晋帝,只见他凝视着淮阴侯,眼神中既有怒气未消的余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心?里便有了数。
晋帝一甩袖袍:「罢了,退朝罢。」
剑拔弩张的朝堂,在太监的唱喏声中结束。
早朝结束后,归子慕已经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左相大人不必忧心?,依在下愚见,陛下深知淮阴侯所言有理,只是?此刻伐梁尚未结束,他还需要魏家为他效力,又?碍于朝野舆论与?战事形势,不得不暂压其言。」
「只要在陛下心?里种下一根刺,我们这番努力就不算白费。」
左相道:「此话?有理,这只是?刚开?始,若本相猜的不错,陛下不日?就要召见我等臣子,商议督军人选。」
归子慕拱手道:「丞相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先?生但说无妨。」
「按照我的猜测,陛下应当会从兵部中选一官员做督军一职,大人在兵部有些?势力,不知可否在在下随军?」
他说得郑重,连沙哑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
左相扫视面?前这个清瘦公子:「虽说督军不必上阵杀敌,可到底是?军营里,一路上长途跋涉,风餐露宿都是?必不可少,督军也非朝中显要之职,先?生可想清楚了?」
「正因如此,在下才要前往,不仅是?为了朝局稳定,更是?为了大人的军权着想。」
左相满意点头:「好罢,你?的意思我已知晓,届时如果需要你?随军,记得安顿好家中妻儿。」
归子慕面?无波澜:「丞相大人放心?,我归子慕孑然一身?,没?有妻儿牵挂,并无后顾之忧。若能随军而行,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大人厚望。」
左相心?里有些?奇怪,如此人物,怎会家中没?有妻儿。
本想问一句,可见此人面?目冷清,垂眸不言,便按捺下了念头。
「好,你?若有此心?,届时,我便替你?安排一番。」
「多?谢大人。」
两人又?交代了一番,归子慕回至院内,问门旁小厮:「今日?可有人上门拜访?」
见小厮摇头,归子慕敛去神情,朝里屋走去。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书案前,白衣男子处理了一会手头公文,搁下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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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四周一片宁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长指敲出的轻微「哒哒」声,听着让人心?烦意乱。
算算日?子,梁夏国那边该有书信送来,不知为何?迟了四五日?。
他心?里有些?焦急,希望不是?她们出了什么事。
就这么焦急过了三日?,这日?,竹溪书院内,採莲踏入书斋,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採莲福了福身?:「先?生,锦绣姑娘送来的信,这次书信是?顺着山道送过来的,因而晚了几日?。」
归子慕轻轻接过将其拆开?,上面?写的都是?周漪月的近况,事无巨细。
还有几封是?,周漪月亲自写的招降书。
她的字迹娟秀又带着凌厉,长指触上一行行字,仿佛能触到她手的温度。
纸上的字迹在男子眼中慢慢清晰,放大。
不知她提笔书写这些?劝降书时,神情是?如何?的决绝坚定。
又?想着,她是?如何?以柔弱之躯,面?对泱泱之众的滔天怒火,顶住沉重的罪责。
採莲知道周漪月劝降一事,忧虑不已:「子慕先?生,公主这般劝降,梁人岂会放过公主?」
她先?前和一些?梁国商人谈话?,从他们的话?里听到一些?令人心?忧的风声。
现在梁国内,到处都是?对朝珠公主的檄文和谴责令。
归子慕收好那些?信:「公主前去劝降,并非对局势的无奈妥协,也不是?迫于那个人的威势——」
「她是?主动想要劝降。」
採莲不解:「为何??为什么公主要与?自己的百姓作对,为什么要无端承受这些?苦难?」
「採莲,她不是?在承受苦难,她在做选择。」
「她从来不是?被洪流裹挟着前进的弱女子,她也不甘心?被时局推着向前。」
他,懂她。
也许,战火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他护了她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她心?性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够狠绝,也够坚韧。
她不会局限于狭隘的天地,也不会被人锁在囚笼里。
他要做的,就是?好好站在人间?,给她点亮回来路上的灯,等着她从那个恶鬼手里逃出。
若世人谤她、辱她,她会为她昭名?,洗刷一切污秽。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採莲擦了擦眼泪:「採莲何?尝不知,先?生这些?时间?来几乎是?熬尽自己的心?血,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公主还等着回来见您呢。」
「採莲知道,先?生与?我一样,每日?都在期待公主回来的那一天。」
「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低喃着这句话?,砚台中清水如镜,映出他陌生、不堪的脸。
坠入护城河后,他和解公子被河水沖刷上岸,是?锦绣姑娘救了他们。
两人都撞上了河底石块,他福大命大撞的是?下巴,抢救了一日?,总算捡回一条性命,解公子是?头撞上的,没?能救回来。
救他们的是?个蛊医,用蛊虫啃食他的脸骨,救他一条命的同时,也改变了他的容貌。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闻祁缓缓开?口道:「你?去接懿儿吧。」
「採莲,你?要时刻记得,无论何?人问起,都只说,懿儿是?你?表亲的孩子。」
闻祁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
只要这个孩子在,他们梁国就还有希望。
採莲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点头称是?,又?道:「先?生,你?如果想去见晏儿……」
「不了,我现在还是?不见为好,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便是?。」
採莲见状不再?多?言,躬身?道:「是?。」
晋国朝堂的动静尚未传到军营,此时白麓山脚下,晋军士兵们正在安营扎寨。
周漪月从营帐里出来,一旁的士兵忙给她掀开?帘子。
她往外望去,之间?草原上营盘连绵,旌旗猎猎,远处山峦巍峨矗立,连接着望不见边际的茵茵牧草。
锦绣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周漪月拢好衣服,问一旁士兵:「你?们将军现在何?处?」
「魏将军现在应该在练武场。」
那人给她指了指方向,周漪月颔首,往练武场方向去。
士兵们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嘴上咂摸着:「这才多?大会啊,一会不见就急着要找人,真是?难捨难分。」
这段时间?,魏溱带着她一路南下,虽说此女还是?营奴身?份,可连燕副将见了她都要行礼,还有谁敢把她当营奴看?
还有这两人的相处,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不说那营帐里传出的奇怪动静,还有周漪月命他们买的那些?玉如意、金勉铃一类,简直让他们脸红心?跳。
每次进去给这两人收拾营帐,他们都对着帐内的那些?布置嘆为观止。
心?里想着,这个朝珠公主简直是?恶鬼投了胎。
还有啊,从前是?朝珠公主身?上伤多?,现在倒好,换成魏将军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一些?伤来。
真是?闻所未闻。
一士兵对着那婀娜身?影啧了半天,也没?啧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只觉得可怕。
纳闷道:「凌云将军,你?说魏将军跟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看不懂呢?都恨成那样了还能你?侬我侬……灭国杀夫之仇啊,这么轻易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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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公主受这等屈辱,换成别人,早就不知道自杀多?少遍了。
「还有将军的心?思我怎么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要报復她还是?要宠幸她,怎么跟昏了头一样,在这个女人身?上一栽不起了?」
他们寻思着,这朝珠公主莫不是?狐狸精不成,把人的魂都勾没?了?
凌云心?里何?尝不是?搞不明白,面?无表情对他们道:「将军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透的,我们只要听将军的指令即可。」
「更何?况,朝珠公主为我晋军劝降,理应对其尊重。将军已吩咐过,凡士兵见朝珠公主,如同见将军。」
士兵们噤了声,不再?多?言,脸上还是?不不解。
周漪月唿吸着草原新鲜的空气,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
待在魏溱身?边的每一刻都令她窒息,她很久没?闻过这般新鲜的空气了。
以身?饲狼这么久,周漪月算是?摸到几分他的癖好。
他喜欢自己像过去一样,用羞辱他的方式跟他交欢,有一次她没?控制好力道,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如一只失控的野兽。
那次把她吓得不轻,后来她从吴大夫那里才知道,魏溱这些?年一直有癫狂症,一发起疯就要提剑杀人,多?少人都拦不住。
他这种症状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他以使臣身?份入梁夏国之后,病症减缓了不少。
跟她此前猜的一样,无论此人表面?上多?么正常,打?仗多?么悍勇,脱了那身?上位者的假皮,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疯子加贱坯。
跟这么一个疯子待在一起,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止要控制力度,还要尽可能让他对自己痴恋。
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前功尽弃。
周漪月想,既然他本来就有病症,若能将他直接逼疯……
她蹙眉沉思着,往演武场方向而去。
此时,魏溱立于高台之上,身?着银甲,肩披赤红披风,扫视底下士兵,目光如炬。
见周漪月步上高台,他连忙上前搀扶,唇角扬起:「怎么过来了?」
语气温情而宠溺,仿佛两人是?成婚多?年的夫妻。
周漪月笑道:「只是?听说这里风景好,并不是?为你?见你?。」
男人垂眸一笑。
有士兵看到高台上这一幕,只见男子剑眉星目,英俊逼人,女子美艷脱俗,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娥,两人执手相望,宛如一对璧人。
有士兵起闹:「听魏将军说,朝珠公主殿下箭术高绝,殿下何?不给我们露一手!」
「是?啊,公主殿下,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士兵们请示了一下魏将军,见他点头后,将一支弓箭交到周漪月手上。
周漪月接过那支精緻的弓箭,在手中轻抚,弯弓入手沉甸甸的,材质摸着很是?上乘。
她轻笑,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拉满弓弦,目光锁定远处靶心?,动作流畅而有力。
接着,勐地转身?,将箭尖对准了一旁的男人。
第40章 恶犬
风自高山唿啸而来, 拂过二人的?衣袂,捲起惊涛般的?涟漪。
身边一众士兵都被面前一幕吓得?不轻,大气不敢出一声。魏溱盯着那支箭, 问?她:「公主殿下?,你想做什么?」
他嘴上说着温和的?语气,但周漪月还是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她将手?里的?弓箭缓缓放下?,深吸一口气,轻启朱唇,笑靥如花:「寻常箭靶实在?无趣, 不知魏将军可否给我当一次活靶?」
说罢这话, 她握弓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死死盯着他。
她不是在?无理取闹, 而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两人相处这么长时间, 无论周漪月如何用?言语或是别的?东西羞辱他,他都欣然接受。
表面是周漪月在?玩弄他,可即便?鞭子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他都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仿佛他才是掌握主导权的?那个。
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侵略气息,笑得?隐忍又挑衅。
仿佛自己不是在?被惩罚,而是享受奖励。
周漪月觉得?自己着实遇到了一条恶犬, 这让她心生愤恨不甘。
她这次就是要看看,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 他是否还能无动于衷。
凌云脸色大变, 抢先一步走上前:「殿下?, 此事不可儿戏!」
他心里怕得?要命, 这两人什么疯花样都玩得?出来,万一魏将军一个昏了头听了她的?话, 朝珠公主真的?会让他血溅当场!
周漪月看向魏溱,带着几分戏嚯,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就是想……在?你的?士兵面前撕下?你的?面具,让他们看看你是个什么狗东西。」
魏溱愣怔了下?,哑然失笑,牵起她的?手?:「阿月,别开这种?玩笑。」
「你若是想玩,晚上我陪你。」
周漪月一阵泛噁心,心里不停怒骂他混蛋。
握箭的?手?越攥越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干脆就这样拿箭捅穿他的?脖子。
可她不能,魏溱的?反应能力?强到可怕,有次她趁着他睡着悄悄拿出一把剪子,刚一对准他的?身体,手?腕就被狠狠抓住。
她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阴寒得?可怕,像一只?梦中?杀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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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梦中?周漪月尚且奈何不了他,更?别说四周全是晋军,凌云他们还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若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他们会冲上来将她撕碎。
她不能冒这个险,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要和此人同归于尽。
她甩开他的?手?:「你之前不是觉得?这件事挺好?玩的?吗,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右肩的?伤?当时拿箭射你的?时候,你可是欢喜得?很?吶,我若是去找了别的?猎奴,你还心生怨恨。」
说罢这话,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薄唇紧抿,面上已经有了薄怒:「阿月,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是,他是允许她对自己任意妄为,可那是他乐意陪她玩,乐意纵容她,他可以允许周漪月对自己无理取闹,但现在?这种?情况,不行。
魏溱说罢便?一言不发,周漪月见状,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干脆见好?就收。
「好?,我不拿你当活靶。」她往前指了指:「那你站在?靶子下?边,你在?那儿,我瞄得?更?准一些。」
她让步,但她不会一直让他占据主导权。
她挑衅似的?笑着,露出一贯那种?阴寒的?神情:「你敢站在?那里吗?魏将军,你怕了吗?」
选择再一次扔到他手?上。
魏溱还未回答,凌云先开了口:「殿下?,站在?靶子下?,那与当活靶有什么区别?殿下?若是不愿展示箭术,将弓箭交给我就是。」
他走上来就要夺走她手?里那支弓箭,周漪月躲过他的?手?,直直看向魏溱。
「你若是怕,我就找别人给我站在?靶子下?,总之,我要活人给我当靶。」
从前她也是这般对他说,若是怕,她就去找别人陪自己练箭。
她对凌云道:「你那么护着他,你替他站在?那儿如何?」
凌云知道她是拿自己撒气,可又不敢对她发怒,沉默良久的?魏溱走上前,徐徐开口:「罢了,你既想让我去,那我就去。」
他知道,周漪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下?手?。
魏溱走下?高台,立在?箭靶下?,看向远处的?女子。
抬手?,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似乎在?对她说:来,射穿我的?铠甲,把我杀死。
周漪月眯了眯眼,缓缓举起长弓,目光锁定远处的?靶心。
周遭士兵皆屏息以待,不敢发出一声动响。
「嗖——」一声清脆的?弦响,箭矢射中?靶子,未中?靶心。
周漪月歪了歪头,抽出第二支箭。
魏溱定定站在?那里,看着一支支箭朝他射来。
第一支箭,偏了,落在?他的?右手?边,第二支箭,更?偏,直直落到了靶子外面的草丛中。
第三只?箭,射中?他的?披风,仿佛将他钉在?了靶上。
刚开始,她的箭都从他的身边擦过,渐渐地,她的?准头越来越准,离得?最近的?一支,几乎擦着他的?头皮而去。
这早已不是展示箭术的?游戏,而是在?玩弄猎物。
士兵们已经有些搞不懂状况了,明明这个女子的?每一支箭都没射中?靶心,可他们能看出,她的?箭术远在?这之上。
她是故意为之。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咂摸出别的?滋味来,齐齐看向那个邀请周漪月露一手?的?士兵,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那士兵已经被吓得?面色苍白,方才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原想着自己讨好?这个娘们就是讨好?魏将军,谁承想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魏溱心里何尝不知道,她是在?戏弄他。
就像他知道,周漪月这段时间是在?跟他虚与委蛇,一旦她逮住机会,就会反扑上来把他杀死,不留一丝情面。
可他就是吃她这一套,从前吃,现在?也吃,左右被伺候的?人是他,那他就好?整以暇看着她装模作样,看着她演戏,对她说那些违心的?话,给他们床帏间增加狎玩的?乐趣。
毕竟,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周漪月,那个自幼骄纵,性情乖戾,以折辱他人为乐的?梁夏公主。
看着她那种?熟悉的?神情,他心里无比的?安心。
终于不再是她高高在?上,他卑微如尘土,现在?,他们都是一样的?烂人。
他可以一个人拥有她,享用?她,弥补他们缺失的?四年。
可现在?,一道道破空声从他耳边响起,他见到女子唇边挂着一抹嫣然笑意,眸中?若有血光,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猎场。
他茫然四顾,看向自己的?手?,右手?掌心处留下?那道被剑割出的?疤痕,暗沉的?红色映入他眼帘。
血……好?多的?血……
又一道箭射来,从他头上掠过,正中?靶心。
钉进靶子那一刻,箭矢发出轻微嗡鸣。
右肩霎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头裂欲炸,握拳砸向箭靶——
轰然巨响后,箭靶应声倒塌。
周围士兵们见周漪月射中?靶心,心想着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谁知转瞬间就见魏溱捂着肩倒下?,像被无形的?箭射中?一样。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士兵们一拥而上,魏溱双目无神,挥开所有想上前搀扶的?手?,发疯一般暴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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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风还被钉在?箭靶上,他力?道太大,赤色披风生生从中?撕裂开。
凌云见他这副疯魔模样,赶忙同身旁士兵喝道:「快去拦住将军!」
说罢,他赶忙带人去叫吴大夫,
几个士兵朝魏溱方向追过去,周漪月诧异看着眼前一幕,怔了半响,亦跟了上去。
营帐内一片狼藉,士兵们拼命拉住那个状貌疯癫的?男子:「将军,冷静一点?!」
魏溱仿若未闻,将周遭的?桌椅器物一一掀翻,发出阵阵刺耳的?破碎声。
「殿下?,殿下?……」
他发出宛如梦话般的?呓语,鹰视狼顾般环顾四周,一把抓起桌上铁链拴在?自己身上,拴上自己的?脖子。
「殿下?,别去找别人……别离开我……」
周漪月听着他那宛如野兽的?低吼,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后背蔓延。
他双目如沁血,一转头撞见周漪月,冲上来抢她手?里的?箭:「殿下?,殿下?……」
「拿箭射死我,殿下?……拿箭射死我。」
周漪月看着手?里那支箭,脑中?一声嗡鸣。
杀了他。
她听到自己的?心在?叫嚣着,怒吼着这句话。
杀了他!
她死死咬着唇,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你想死是吗,那你自己来。」
周漪月把箭交到他手?上,朝那几人喝道:「都别拦着他,否则他情绪失控,一旦浑身血管崩裂,神仙也救不回来!」
她说的?煞有介事,竟生生将那几人镇住,他们手?一松,魏溱挣开他们冲上前拿走她手?里的?箭,往自己手?臂上刺去——
「将军!」
几人惊骇欲死,电光火石间,魏溱身上鲜血直流,人直直倒了下?去。
周漪月看着他胳膊上的?伤,眉头拧了一下?。
没刺中?要害么。
不过一会,凌云带着吴大夫匆匆赶来,眼前一幕让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几人手?忙脚乱上前给人包扎,几个时辰后,吴大夫施完针,擦了擦头上的?汗,问?凌云:「怎么回事,从前也没这么严重啊,怎么这次发作得?这么厉害?」
凌云将方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遭,吴大夫闻言脸色大变,斥责道:「你们太大意了,怎能任由他胡来!」
「他这病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若是下?次再晚一会,指不定人就没了。」
凌云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周漪月,周漪月面如冰霜,始终一言不发。
第41章 依恋
魏溱躺了一整日, 双眉紧蹙,似乎被梦魇纠缠得痛苦万分?。
烛火下,男人?微微翕动的双唇苍白无血, 喉咙不时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像是「殿下」二字。
周漪月已经从方才的变故中冷静下来,她就坐在床边看着这只蛰伏的凶兽,好像这么?看着他,他就能咽下最后一口气,彻底在睡梦中死去。
心里?不知为何越发焦灼, 就像是一个手持武器的猎人?, 在山林里?转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对?猎物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仇恨和隔阂太大了, 大到永远无法释怀, 稍有不慎就会让她万劫不復。
她得想个办法,要么?就不出手,一旦出手, 必须一击中的。
周漪月正沉思着, 床上人?悠然醒了过来。
刚一起?身,动作牵扯到胳膊上的伤,他不由闷哼一声, 眉头锁紧。
周漪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看着他的伤口, 问:「疼么?, 你?对?自己可?够狠的, 吴大夫说, 再深几寸,胳膊就要废了。」
他听到这话, 脸上没有一点恐惧,反而笑道:「方才吓到你?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与方才的疯魔样?子?判若两人?。
「吓住倒没有,你?什么?疯样?我没见过,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周漪月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柔声道:「下次记得照准一些,往这里?扎,死的更快。」
魏溱唇角勾起?讥诮弧度,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身上。
「是我这段时间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这么?恃宠生骄。」
他明明是笑着,语气冷得阴寒,仿佛一瞬褪去了温情的面具,又变成了那个残暴狠戾的男人?。
「你?知道我有失心症,故意引诱我杀死自己是么??阿月,你?在试探我的底线,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给你?驸马报仇,还是给你?们?梁夏国报仇,嗯?」
他右手攥着她胳膊不让离开,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衣裙,一点点向?上撩。
周漪月被他撩拨得险些轻吟出声,双腿发颤,恶狠狠瞪着他,心里?又恼又恨。
这个男人?怎么?像一只发情的野兽,胳膊都快废了还要做这种?事!
她趴在他身上,支起?手肘直视于他:「对?,死了不好吗?你?死了,我就可?以把你?的骨灰做成手串戴在身上,再把你?的头割下来埋到花盆里?种?上花,给你?浇水,施肥,每次闻到花香,都会觉得你?的魂就在我身边飘着。」
「多有情趣啊,你?说是不是,魏将军?你?一定?很喜欢,因为你?跟我一样?,就是个疯子?,死了都要跟我缠在一起?。」
不是要比谁更疯吗,她周漪月可?不落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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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看着这个狠毒如蛇蝎的女人?,仔细打量她,肆意笑了起?来。
能怎么?办呢,他就是喜欢看她这样?,想杀死自己又杀不成,只能想尽办法琢磨他的喜好,不厌其烦地陪他玩过去的游戏,用身体勾引他,跟着他的节奏走上巅峰。
那种?样?子?,比她在那个劳什子?驸马身边,看着生动多了。
脑海里?不由想起?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揪了下。
他怔住,笑容一瞬收敛,心里?无端生出烦闷来,对?她哑声道:「上来。」
周漪月觉得自己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冷漠问他:「你?就不能想些别的事情做吗?」
「比如呢,种?花吗?」
周漪月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起?了起?身开始找位置。
谁知,对?方勐地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压下,凉唇贴上她唇瓣,印上炙热的吻。
周漪月几不可?闻挣扎了一下,明显感受到他的吻里?,夹杂着急不可?耐的意味。
一番交缠后,他抵着她额头,气息粗重,眸底一派汹涌的欲色。
他兴奋道:「阿月,你?知道吗,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原先他一直以为,自己恨她。
可?方才,身体上的疼痛和快感交织在一起?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不是仇恨。
周漪月对?他的那些异于常人?的想法根本不感兴趣,她没有问,他也没有继续说,只是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吻。
也加深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处在极乐中,可?她的眼底却?含着恨,即便她努力藏着,可?还是让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其实她根本不用藏,那种?兇狠的目光非常动人?,只会让他更加欲罢不能。
良久,两人?躺在床榻上,魏溱是抱着她入睡的,宽阔的胸膛将她紧紧环住。
下巴枕在她脖颈间,带着深深的依恋。
周漪月试图挪动身子,却?被他牢牢锁着,不允许离开半步。
方才周漪月故意往他胳膊上压,伤口处洇出殷红的血,可?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像是没有痛觉的怪物。
血腥味扑鼻而来,周漪月仿佛与狼共枕,手脚都是冰冷的,心底涌上深深的悲哀和厌恶。
这个男人就像是从深渊中爬回的恶鬼,被两人?的过往禁锢,灵魂永坠无间。所以,他要拉着自己一起?下去。
不到一年光景,皇城沦陷,她躺在这处冰冷的营帐,成了他的掌中玩物,受着无尽的折磨与煎熬。
那些人?间惨像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还有母后死的画面,百官撞柱的画面,身边人?一个个死在她面前的画面……都在这一刻朝她压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很累,真的很累。
这么?长时间,她一直紧绷着自己的神经,可?这一刻,她开始无比想念从前公?主府的时光,想着自己被偏爱被纵容的那几年。
她放松自己僵硬的四肢,任由自己回想过去的美好。
射箭一事过去后,周漪月明显感到,魏溱对?她的态度有些变化。
他开始更加痴迷自己的身体,甚至在床榻间开始出现讨好她的行为,吻得她化成了一滩水,浑身酸软,第二日直到午时才能醒。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军营里?对?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尤其是凌云等近身侍卫,无论他们?营帐传出什么?样?的动静,都能面无表情守在外?面。
唯独锦绣,看着两人?这副样?子?心生不安,露出忧虑的神情。
「殿下,奴婢只是怕您忘了驸马爷他们?。」
周漪月没做声,仿佛没听见这个名字,反问她:「锦绣,我先前给你?的那些劝降书,你?可?收好了?」
锦绣心里?一个激灵,支支吾吾道:「殿下不是说,之前那些都没用了,让奴婢自己处理吗?」
周漪月道:「晋军马上要入越州城,越州的情况更为复杂,我需要看一下以前的劝降书。」
锦绣双手紧紧绞着:「殿下,奴婢,奴婢……上次给殿下收拾东西的时候,奴婢不小心弄丢了。」
锦绣心下忐忑不安,生怕她发现什么?,好在周漪月只是沉默了一会,淡淡道:「那便罢了。」
锦绣顿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后怕,想着自己下次还是誊抄一份再给驸马爷送过去。
周漪月面色如常,写着手里?的劝降书,锦绣咬了咬唇,走上前道:「殿下,奴婢有一些话想对?您说。」
「你?说罢。」
「殿下,奴婢是知道您的,您被魏溱强占,每日每夜都是忍辱负重,这份心志让奴婢佩服……」
「可?是殿下您想过吗,这世上的人?往往只见表面,难知其里?。公?主殿下身处敌营,在世人?看来,是公?主背弃了故国,与敌为伍,替敌军劝降,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利刃,足以伤殿下于无形。」
周漪月顿住,慢慢搁下了笔:「你?说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自己性命尚且不保,又何苦去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
「锦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双目坚定?,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刀笔刻石。
锦绣急声道:「那若是,公?主殿下有朝一日遇到故人?,又该如何跟他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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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不解:「故人??」
锦绣正要说什么?,凌云掀开帐子?进?入,朝周漪月躬身行礼:「公?主殿下,将军差我来跟您说,我军即将启程,往越州城去。」
大军行军迅速,就在晋军南下之时,越州城内,一众官员围坐在刺史衙门内,愁容满面。
越州与其他城不同,周围驻扎着数万精兵悍将,虽说不及晋军数量一半,但城池易守难攻,若是晋军前来,足以据坚城与他们?一较高下。
可?前不久,梁帝携禁军侍卫抵达越州,刚一入城便下令设立行宫,命刺史衙门速速筹备,皇家?礼仪上不得有丝毫减损。
有官员痛声道:「如今我梁夏大半江山都被晋军占去,陛下不思復国,反而耽溺与享乐,每日早晚着龙袍,头戴冕旒。」
「是啊,还要我们?四处搜集珍宝古玩,铺设锦绣绸缎,保证行宫彰显皇家?气派,你?们?说说,这成何体统!如此下去,我大梁岂有生机可?言?」
梁帝即便是在这偏安一隅之地,也要维持着那套繁琐的宫廷礼仪,仿佛外?界的烽火连天?与他无关。
任谁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都只会感到深深的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这时,有士兵快马来报:「大人?,晋军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三日后就要抵达越州!」
越州刺史当场晕了过去。
此时,行宫内的皇帝也得到了消息。
他几乎当场将手中的金杯掷了出去,美酒泼溅到那些腰肢纤细的舞姬身上,惊起?一阵娇声。
梁帝怒喝:「去,叫窦将军来见朕!」
不多一会,窦将军入殿,梁帝赶忙起?身相迎,将现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遭。
「窦将军,朕闻晋军将至,心中并无丝毫惧意,我大梁子?民,自古便有不屈之志,岂能轻言投降?」
「更何况,越州易守难攻,为我西南重城,一旦失守,大梁再无生机可?言!朕意已决,誓与越州共存亡!爱卿,你?可?愿与朕一道?」
此话掷地有声,窦将军当即下跪道:「陛下放心,末将定?当以血肉守城,护我河山。」
梁帝心中暗喜,面上却?更加凝重:「朕知道,此战兇险异常,需有万全之策。你?放心,朕将亲率越州军于敌后设伏。窦将军只需坚守城池,为朕赢得时间,待朕率军将晋军一举歼灭,你?我君臣共饮庆功酒!」
「朕知道,窦家?过去受了委屈,朕也是寝食难安,亦深感愧疚。如今敌军已至越州边境,如此危机时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辈君臣?」
「爱卿,你?说呢?」
窦将军跪拜于地,声音铿锵:「陛下言重了,臣愿遵陛下旨意,抛却?私怨,誓死保卫大梁,共赴国难!」
声音在殿内迴荡,梁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第42章 信物
窦将?军退下后, 皇帝吩咐太监:「去?叫梁贵妃和?太子来见朕。」
不?多一会,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由远及近,宫门处, 梁贵妃款款而来。
与梁帝一样,身着华丽宫装,锦缎之上绣着繁复精美的图案,在微弱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额头花钿盈盈欲滴,脸上描画着精緻的妆容,却难掩眼下乌青, 自从五皇子在逃亡路上病逝后, 她美眸便再没了光亮。
一旁的太子搀扶着自己的母妃,同样是身着锦袍, 头戴玉冠, 尽显皇家体面?。
「儿臣、臣妾参见陛下。」二人行礼,声音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梁帝将?方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遭,晋军不?日就要抵城, 他已经跟窦将?军商量好了里?应外合之法。
闻言, 太子以为皇帝是要他表态,当即下跪:「父皇放心,儿臣请命率军出战, 定?要将?晋军一举剿灭!」
这么长时间来,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被晋军围追堵截, 他早就心里?憋着一股火。
本以为能得到父皇的夸奖, 谁知梁帝听?了怒斥于他:「鲁莽匹夫, 何知大局之重!」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 你我父子若能逃脱此劫,日后尚可图谋东山再起。至于百姓与将?士, 生死有命,非你我所能掌控!」
太子讶异:「父皇是说,您不?打算跟晋军对抗……」
梁帝不?置可否,面?前两?人俱是愣怔在原地。
见两?人沉默不?言,梁帝心生怒火:「怎么,你们在质疑朕的决定??」
「儿臣、臣妾不?敢!」
梁帝怒火未消,一抬眼望见梁贵妃,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厉声质问:「朕还没死,我大梁还未亡,你这般死气沉沉给谁看?」
「你的凤钗呢,为何不?戴你的凤钗!」他嘶吼着,每个字都像淬着血。
「朕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朕,觉得朕是亡国之君,没落了,没用?了,不?值得你们尊敬!」
梁贵妃几?欲窒息,苦苦挣扎道:「陛下,臣妾,臣妾……」
她欲开口求饶,却被梁帝粗暴打断,挥手勐扇了她一耳光。
梁贵妃踉跄几?步摔倒在地,珠钗散落一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她捂着脸,髮髻凌乱,含泪看着这个宛若疯癫的男人,那双曾经对她温柔如水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仿佛要吞噬一切。
太子上前紧紧护住贵妃:「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母后伺候父皇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求父皇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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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逆子,你也要来忤逆朕吗?朕的江山,朕的天下,都毁在你们手里?!」
「你跟那个逆女一样,都要毁了朕的江山,毁了朕的一切!」
若不?是那个逆女投敌一路招降纳叛,大梁何至于此!若来日让他抓到她,他定?亲手了结这个逆女!
争吵间,内监哆哆嗦嗦来报:「陛下,车马已经备好……一切准备就绪,请陛下即刻启程。」
梁帝摆了摆手,道:「太子——」
「太子,你乃储君,身系社稷安危,随朕即刻启程,以待覆国时机,至于其他人……」
「此行就我们几?人即可,带的人太多,目标太大,反成累赘。」
话音落,一旁静默已久的贵妃身形微颤。
她怎会听?不?出皇帝话中的深意?——所谓「我们几?人」,自然是不?包括她的。
她服侍了他几?十年,现在到他的嘴里?,竟成了那「累赘」之一!
梁帝摆了摆手,吩咐侍卫道:「去?,将?贵妃带下去?,与嘉阳公主关在一起,好生看管,待局势稳定?后再做打算。」
侍卫们犹豫了一番,上前将?梁贵妃带了下去?,对她的哭喊声恍若未闻。
太子冲上前:「父皇,母妃她——」
梁帝冷笑道:「太子,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父皇能不?清楚?若你不?走,便跟这个女人一同留在这里?吧。」
「记住,你是储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罢这话,梁帝甩袖而去?,留太子一人在原地。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一番挣扎后,咬牙朝梁帝方向追了上去?。
距越州不?过百里?之外的广袤平原上,织金般的阳光洒在草地,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辉。
大军行驶其间,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前行。
马车外,旌旗猎猎,铁马金戈之声不?绝于耳,万千大军如潮水般涌动。
周漪月掀开车帘,目光落在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将士脸上。
饶是已经跟着大军走了这么长时间,看到这般壮观的景象,心绪还是难以平静。
她深知这是一支多么强悍的军队,强大到让人恐惧,他们军纪严明,行动迅捷,无论是战术布局还是单兵作战能力,都远超她的认知。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身旁列阵如林的士兵,往大军前方看去?。
马蹄声轰鸣如雷,踏霞光万道,前军五千骑兵,清一色黑甲白马,唯中间男子身披银甲,手持长枪,如蛟龙腾渊。
他就是这支军队的定?海神针,仿佛只要他在,晋军就能所向披靡。
周漪月放下车帘,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是亡国公主,又是敌军的劝降者,亦是这场战争的亲歷者,她的身份让她无法对任何一方产生归属感。
但有一点她很?明白,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
连走了三?个时辰后,大军在河边休整。
营帐里?,魏溱和?几?个副将?讨论行军路线,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权衡副将?们的意?见。
「我军长途奔袭,兵力疲惫,若能速战速决便是最好。」
「大军应从北面?的云岭山脉入手,虽山路崎岖,但可出其不?意?,直捣越州腹地,以免路上遇上樑军埋伏,陷入苦战。」
众副将?齐声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谁知,燕副将?刚一起身,他腰间一抹温润光泽落入魏溱眼中。
那是一枚精緻的鸳鸯玉佩,镂空雕刻,坠着金色的穗子,与他的彪悍外形不?甚匹配。
魏溱眉头微皱,沉声问道:「燕副将?,此玉佩从何而来?」
燕副将?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躬身行礼:「禀魏将?军,此乃末将?家中夫人所赠之物。」
「夫人前不?久传来家书,知我此行兇险,特以此玉佩相赠,愿能保我平安,亦寄託她的一片深情厚意?。」
说这话时,燕副将?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自己这番儿女情长的话是否妥当。
毕竟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冷酷到近乎无情,直到那个公主殿下出现,他们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活人的气息。
见他一言不?发,燕副将?用?讨好的语气道:「末将?与夫人远隔天涯,不?像将?军和?公主殿下那般如胶似漆。末将?想,公主定?是给将?军送过不?少信物,夫人手艺粗劣,无法与公主殿下相比,让将?军见笑了。」
魏溱未言,仿佛有一股郁气在胸膛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他想起梁宫宫宴那次,那个驸马爷腰系金带,挂着一枚同心玉佩,还繫着绣花香囊,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儿家的手艺。
还有那年元夕夜,猎月楼上灯火阑珊,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
他执起她的手,将?一支簪子插在他发间。
魏溱薄唇紧抿,淡淡道:「你和?你夫人的家书上,一般都写什么?」
燕副将?想了想,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将?军见笑,夫人她写的都是些琐事……比如家中院中那棵老槐树又开花了,她摘下来做成了槐花饼,或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之类的,还有燕家的一些近况。」
「对了,夫人还会告诉我家中小儿的近况,说他又长高了几?分,学?会了几?个新字,还画了一幅不?成样子的画,嚷嚷着要送给爹爹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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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这些时,不?再是那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悍将?,而是一个有家有妻的普通男子。
「如此,甚好。」
魏溱轻笑,转身离去?。
至夜,他走入营帐时,周漪月正?斜倚在软榻上。
锦绣手持药碗,碗中的褐色汤药泛着淡淡的苦味与药香,她细心吹凉,刚把勺子递过去?,魏溱扯开帘子闯了进来。
「阿月,你在吃什么?」
帐内两?人都吓了一跳,锦绣手上一抖,碗里?药汁险些洒出去?。
周漪月见他面?色不?虞,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谁又惹到这尊阎王了。
「吃药。」周漪月指了指那碗药,「我一整日马车坐下来,吃什么吐什么,锦绣见我吐得厉害,从吴大夫那里?要了些调理肠胃的方子。」
「怎么了魏大将?军,不?舒服吃药也不?行吗?」
许是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改变,周漪月态度越发骄纵,时不?时讥讽他两?句。
反正?她看明白了,对这个人来说,自己越骂他,他越高兴。
锦绣见气氛不?对,自觉退下,此时帐内只剩下魏周两?人。
魏溱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问她:「你最近还吃避子药吗?」
周漪月蹙眉:「怎么了,你这是突发奇想,想让我怀你的孩子?」
见对方眸色一沉,她心头一跳。
她……竟是说中了他的心思??
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当即提高了声调:「然后呢,你想让我把孩子生在军营里?,跟着大军一块颠簸,吃不?好睡不?好,没几?个月就早夭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魏溱,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吗?」
「我的身体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去?问问吴大夫,我现在的身体能不?能要孩子?」
就在昨夜,他还不?管不?顾地要了她数回,要不?是周漪月实在受不?了了好声好气求饶,他还要继续。
魏溱对她的嘲讽并未动怒,淡淡问她:「你在他身边,也吃避子药吗?」
周漪月神情一僵。
魏溱敏锐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几?乎是瞬间就冷了脸色。
「我果然猜的没错。」
他缓缓走进,捏住她的下巴:「阿月,你不?是身体不?行,而是……根本不?愿跟我孕育子嗣。」
原本,他可以面?无表情看着她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甚至与凌云谈笑风生,讨论他们在床笫间的表现。
可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来她跟另外的男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他只想把那些人统统撕碎。
挖去?他们的眼睛,砍断他们的腿,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再肖想阿月。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周漪月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冷笑一声,抄起她的腿弯把人横抱起,大步朝帐外走去?。
周漪月大惊失色,双手胡乱拍打他的胸膛:「你放开,魏溱,你又发什么疯!」
面?前男子面?色冷峻,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吩咐身边士兵:「备马。」
第43章 越界
魏溱拿起周漪月的银白?色披风将她裹好, 单臂抱起安置在马背上。
他?利落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抱住她。
周漪月被牢牢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她又惊又怒,拼命推开他?钳在自己腰上的手?:「你要带我去哪!」
魏溱眉头深深皱起,无奈扯了下唇:「阿月,别乱动, 我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
周漪月莫名其妙:「你自己弄的伤跟我有什么?关系, 快放我下来!」
他?没再开口,抿了抿唇, 双手?紧握缰绳。
「驾!」低沉有力的声音落下, 骏马四蹄生风,在广袤原野上越跑越快。
已入深秋,风带着?几分凉意, 周漪月裹好身上的披风, 问他?:「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无论她说什么?,男子都?是一言不发?。
她回首望去, 看到他?目光深邃而坚定?,带着?一股兴奋。
心里既有惊愕又有不解, 从前他?脸上总是含着?阴沉的笑?, 脸色骇戾, 好像随时就要暴起杀戮……
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意气风发?, 感受到鲜活的气息。
他?脱下了战时的重铠,玄色劲装紧贴其身, 衣襟随风摇曳,带着?潇洒与不羁。
后背,能感受到他?激狂的心跳。
她不自觉将身体与他?隔开几寸:「怎么?了,你是恼羞成怒想?杀了我,然?后抛尸野外?吗……就因为避子药的事?」
「魏溱,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耍性子,你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吗?」
饶是她心里承受能力再强,也架不住这个人随时就要发?疯。
他?笑?了声:「阿月,我现在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男人侧头望过来,四目相对那一瞬,周漪月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笼罩,不让她挣脱分毫。
他?目光灼灼,莫测盯了她一会?,抬头看向前方。
胳膊更紧地搂住了她,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夜幕如墨,星辰点缀其上,骏马在原野上疾驰,一个又一个树影被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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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策马,翻过几个山丘后,魏溱勒紧缰绳,轻轻跃下马背。
他?将周漪月抱下来,把马栓好,转身面向她,伸出手?,覆盖在女子略显抗拒的纤细玉手?上。
握住她的时候,心莫名颤动了下,仿佛有一股暖流自掌心蔓延至心田。
他?惊讶于?自己内心的变化,明明过去的日子里,他?们也曾无数次这样十指交缠,可从未像现在这样。
如初尝甘露,甜丝丝的,让人沉醉。
他?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去,周漪月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山下走去。
山脚下灯火阑珊,夜晚的市集并未因夜色而沉寂。
两人步入其间,周漪月见四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心中不免讶异。
她问:「这是哪?为何夜晚还能这般热闹?」
「此处紧邻西戎边陲,因位置特殊,所以晚上也有市集,来在这里的都?是两国的商人。」
周漪月环视四周,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摊位琳琅满目,中原的丝绸瓷器,西戎的皮毛药材,还有镶嵌宝石的银镯,编织着?五彩丝线的绳结,以及雕刻着?神?秘图腾的玉坠……
与墉都?的夜市不同,这里满是异域风情,不时有表演队走过,身着?色彩斑斓的服饰,脸上涂绘着?夸张的图案。
烈火从口中喷涌而出,化为一条绚丽的火龙,迎得一片叫好。
她不解看向他?:「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心血来潮,想?带你来看看,阿月,你可有喜欢的东西,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嘴角勾起笑?意,搭配上凌厉深邃的五官,既显魅惑,又带几分阴寒。
手?始终攥着?她的手?,显得十分亲昵。
「我方才?一直在想?,若你没有忘记我,我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你不会?嫁给别人,我们能像寻常人那般相处。」
今日,听燕郎将讲起自己的妻子,他?才?突然?明白?过来,男女之间,原来有细腻温柔的相处之道。
正常的情人之间应该做什么?,他?之前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从始至终只有周漪月一个女子,她教他?的东西,只有伤害,驯化,服从,让他?习惯了在疼痛与侵犯中与她相处。
可方才?,就在方才?,他?突然?想?看一看,两人之间,是否还有另一番景象。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激动,他?抑制不住地想?去见她,想?带她出去,两人放下各自的身份,只是世间最普通的男女。
周漪月没说话。
这一刻,她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五脏六腑都?往外?迸溅着?寒意。
他?竟然?一句话,就要将自己这段时间所受的全部屈辱统统抹去,让她放下仇恨跟他?像情人一样相处。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这可是人能说出的话!
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崩溃,拼命控制自己的手?,不让自己拿起手?边什么?东西把他?捅死,然?后质问他?疼不疼,可不可以因为几句话就原谅她。
魏溱不知道她心里的惊涛骇浪,只是看着?她呆怔在那里,双手?轻颤,以为她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揽着?她的肩走到一处摊位上,摊主是个面容慈祥的妇人,见二人驻足,笑?眯眯地抬起头,热情招唿。
「二位客官真是好眼光,我这摊位虽小,却都?是别家没有的好物。看这位夫人气质出众,要不要给夫君送个亲手?编的手?绳?」
「这手?绳可是用七彩丝线编织而成,每一根都?蕴含着?不同的寓意,既能保平安,又能促姻缘,戴在心上人的手?腕上,定?能让他?时时感受到您的情意。」
她说的天花乱坠,周漪月出神?看着?那些彩绳和?珠坠,拿起一捧丝线,还有几颗晶莹剔透的玉石和?玛瑙。
心里突然?想?起闻祁跟她说过的话。
两人结为连理,一开始就是利益合作,所以在大婚之夜,他?们并未洞房。
那夜,他?身着?喜服,缓步走至她身前,周漪月有些抗拒,身子向后缩了缩。
他?却只是温和?笑?笑?:「公主放心,我知情这一字难以强求,只要你不愿,我不会?逼你。」
「在外?人面前,我会?与你形影不离,表现出应有的亲密。除此之外?,你我则可各守本心,互不干涉。」
这是他?们一贯的相处之道。
周漪月身边总有无数男人环绕,可他?从来不会?过问,即便惹来京城人风言风语,他?也能很快帮她处理好。
就是在这样冰冷的合作背后,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点点逾矩,一点点靠近。
她感受到了这份变化,开始在他?面前不由?自主卸下防备,从最初的逢场作戏,到后来的真情相待。
闻祁身上那些玉佩和?香囊,一开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后来,皆是真心所系。
她久久出神?,魏溱以为她相中了手?上那些,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妇人。
老妇人见到那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娘子真有眼光,挑的都?是上好的货。您夫君这般宠您,二位简直是郎才?女貌,夫妻恩爱!」
周漪月回过神?,对摊主的话面无表情,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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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笑?而不语,默默跟在后面。
周漪月在河边找了处平坦的石头,撩裙坐下,手?执细绳,将彩珠轻绕其上,水葱般的手?指在绳结间流动。
魏溱就坐在她身旁看着?她。
穿绳基本是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即便如此,他?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她身着?淡雅的素裙,银白?披风搭在肩头,发?间插着?一支白?玉簪,面若桃花,眼含秋水,柔美而高?贵。
几盏花灯映在她的脸上,为面前的美好画面增添几分暖意,女子的脸庞在暖光下更加温婉动人。
他?撑着?头,怎么?样看不够似的,眼中凌厉消散,攀上柔情和?宠溺。
半响过后,周漪月将两条手?链编好,每个手?链上繫着?一颗红玛瑙,花纹甚是特别。
她先是将手?链轻巧绕上自己的手?腕,结成一个雅致的结,随后抬眸望向身旁的男子:「伸手?。」
「阿月,这是为我所制?」他?试探着?问,有一丝惊喜,又带着?些不确定?。
周漪月点头,男人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大概是第一次体会?到被珍视、被在意的感觉,毫不犹豫将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掌宽厚炙热,几道隆起的伤疤横亘五指间,突兀而狰狞。
她眼神?专注,将链子缠绕上他?的手?腕,垂眸问了句:「这伤,疼么??」
魏溱回道:「只是握剑会?有些吃力,不过——」
「魏溱。」
她突然?打断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当时是故意的,因为你害我的手?受伤,我要你也切身体会?。」
魏溱抿了抿唇,喉结滚动,将挂在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周漪月继续道:「可我还是觉得不够,这些根本不及你对我伤害之万一。」
「刚开始,你要我陪你十五日,好,我答应你。结果你出尔反尔,要我以营奴的身份待在你身边,逼我变回从前的样子……」
「好,那我继续等,等着?你什么?时候玩腻,什么?时候释怀对我的仇恨。可如今,你要我像真正的情人一样和?你相处。」
「一直以来,你都?是要我扮好你的囚徒,任你取乐、折磨和?玩弄,所以你今夜那番话,在我听来,是你想?换一种温和?的玩法。」
「魏溱,你的方式变了,但你从未放过我。」
她声线平静,羽毛一般轻柔,不带丝毫情感。
轻飘飘落在男人心里,不知为何,刀凿斧砍般的疼。
他?觉得她说的不对,他?不停在心里问自己,是想?换一种报复方法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这一刻,他?也混乱了,情感和?理智不断将他?撕扯,心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想?反驳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直直看着?她,仿佛置身于?悬崖边缘,四周的一切灯光都?变得模煳而遥远,唯有她是清晰的。
周漪月将最后一个结扣紧,对他?道:「我曾遇过一个西戎使臣,与之相聊甚欢,这种编法是他?教给我的。」
「那使臣对我说,这种编法源自其国古老传说,每一结、每一扣,都?承载着?编织者之心意与祈愿。若有任何一方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或是心生异念,手?链便会?化为厉咒,缠绕其身,不得善终。」
「这场游戏,我陪你玩到底,但我也有底线,我会?守着?自己的心。一旦我们脱离一开始的轨迹,一旦我们谁动了真情,诅咒便会?生效。」
魏溱紧咬着?牙,喉间哽咽般震动。
「阿月,你我之间,只能如此吗?」
他?试图寻找一丝转机,面前女子却轻轻垂下眼帘,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怎样都?好,我话说完了,你也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累了。」
她轻声说着?,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对面前这个人的一切想?法与算计,都?已不再在意。
月光透过疏木,映在两人身上,惨澹如霜。
回去的路上,周漪月许是真的累极,马身颠簸,她的头轻轻倚在他?怀里,唿吸均匀而绵长。
竟是安然?睡了过去。
魏溱低头,目光落在女子的睡颜上,柔媚的脸庞宛如画中仙子,不染尘埃。
他?心下五味杂陈,覆在她腰间的力道不断收紧,像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自那晚不欢而散,周漪月与魏溱之间便像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彼此都?变得沉默起来。
一连数日,军营都?瀰漫着?压抑而微妙的气息。
将士们个个小心翼翼,每当魏溱那张阴戾骇人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中,他?们皆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生怕一丝不慎触怒于?他?。
这日,营帐内,众将军围坐一圈,商讨战局。
「将军,据斥候来报,越州守城将领没有半点投降之意,反而暗中集结兵力,加固城防,似乎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营帐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魏溱身上。
他?面容冷峻,双眼微微眯起,淡然?问道:「越州兵力如何?」
「不到四万。」
「不到四万,就想?将我一举歼灭?」他?轻笑?一声,眼神?中闪过轻蔑,「莫非他?们有援兵未至,或是那守城将领太过愚蠢,不知天高?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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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将领何人?」
「窦长晟。」
魏溱蹙紧眉头,一旁的凌云已经反应过来,低声道:「将军,是公主殿下的舅父。」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一瞬凝重。
他?们都?在观察他?的反应。
魏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忽然?想?起那晚,她说自己无理取闹,像是乳臭未干的孩子。
呵,无理取闹吗?
副将上前请示:「将军,若越州执意抵抗,是否还要公主殿下前去劝降?毕竟,公主殿下与窦长晟之间,或许能有几分情面可讲。」
他?冷笑?一声:「不,传令下去,全军备战,务必以最快速度攻破越州城,活捉守城将领,以儆效尤,本将要让天下人知道,任何抵抗在我面前都?是徒劳。」
众人闻言,觉得魏溱今日与往日不同,似乎话里有话。
魏溱话锋一转,继续道:「窦长晟在,说不定?梁夏国皇室中人也藏匿于?越州内,传令,若是能一併擒获皇室余孽,本将重重有赏!」
众将军起身领命,各自下去备战。
凌云站在一旁,望着?面前这个锐利的男子,心下不由?嘆了口气。
他?能听出,魏将军方才?那番狠厉与决绝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将军他?要对窦长晟赶尽杀绝,有些像是在跟公主殿下赌气……
此时,攻城的消息还未传到周漪月帐中。
锦绣看着?桌案前认真写?着?招降书的女子,淡雅衣裳,长发?轻绾,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额前。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动作,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迟疑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殿下,前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魏将军又为难殿下了?」
周漪月没抬头,手?握毫笔,笔尖轻触宣纸,目光专注。
「此人一向如此,无需挂怀。」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自己扮演着?什么?角色,但问题在于?,他?开始不清楚了。锦绣,人一旦开始迷茫混乱,便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话及此,周漪月放下手?里的毫笔,看向帐外?的天,讥讽道:「他?或许曾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包括我。但他?错了,我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女子紧握毫笔的手?指微微泛白?,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锦绣听得云里雾里,心里更疑惑了。
「殿下……」
周漪月拾起那张纸,小心吹干,对锦绣道:「你不是要招降书吗,我这次写?了两份,你交给他?,免得下次还要一笔一画抄好,倒难为你识字不多。」
锦绣脸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慌乱。
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咙。
最终,嘴里勉强挤出一句:「殿下,你……你知道了。」
周漪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与冰冷:「原本不知道的,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艰难挤出。
「他?还活着?……对不对?」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问出这句话,说罢,牙紧紧咬着?下唇,不让泪水滑落。
她的骄傲与自尊不允许她显得如此脆弱,但心中的疑惑与痛苦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她无法唿吸。
锦绣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唿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仿佛整个世界为之静止。
周漪月起身,确定?外?面没有人后,平静拉好帐子。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握紧帐帘,喃喃自语。
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仿佛一旦决堤,便是无尽洪流。
脑海中闪过城楼前那一幕锥心刺骨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周漪月转身看向锦绣,双目泛红。
「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告诉我真相?难道我们的情分……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他?可知我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他?为何总是这样,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丢下我?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派你来是监视我的吗?」
泪水苦涩而浓烈,她像是置身孤城,举目四望,无人可依。
「殿下,殿下!」锦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几步,泪眼婆娑望着?她。
「殿下,请您听奴婢一言,驸马他?……确实是身不由?己啊!他?说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您,为了你们的未来!」
「他?承诺会?安排好一切,救您出这苦海,只是现在不是相见的时候。请您相信,他?的心中是有您的,只是世道艰难,他?不得不暂时隐忍……」
每次都?是这番话。
周漪月闭上了眼,长睫轻颤:「不必说了,这样的空话我已经听得太多,若他?真的在乎我,就应该让我知道一切,而不是让我在无尽的等待中消耗对他?的信任。」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句真心话,一个坚定?的依靠。
对他?来说,就这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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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页
「殿下……」
锦绣面色讪讪,她深知公主的苦楚,却又无法代替驸马给出答案。
刚想?说些什么?,周漪月抬手?,止住她的话头。
「我要他?亲自给我一个解释,一个让我值得等下去的解释……我要,亲口听他?说。」
锦绣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轻声问道:「那……公主可有话要带给驸马?」
周漪月摇了摇头,如水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桌案上的招降书。
「把招降书交给他?吧,那上面,有我给他?的话。」
他?一定?能看懂,她在心里默念道。
第44章 撕破
越州城内, 战鼓未响,城中所有守城将士已闻得空气?中的肃杀之气?。
城内某处府邸,灯火通明, 窦长晟身披铠甲,眉宇间尽是决然。
其妻卢氏立于一旁,脸上布满忧虑。
她声?音微颤:「夫君,此战兇险,陛下弃城而逃,所谓援军不过是他为了安抚人心的随口之言,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 我们可曾见过援军的影子?」
「陛下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能?狠心抛弃,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夫君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为他守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当初圣上震怒,一纸诏书,窦家顷刻间风雨飘摇, 满门忠良遭此不白之冤, 夫君都忘了吗?」
「这城池,难道比我们一家的安危还重要吗?你可曾想过我和?绾乔……」
窦长晟转过身来,牵起她的手?, 直视于她:「夫人,你说?的, 为夫都明白。」
早在他对窦家赶尽杀绝时, 他就看透了这个帝王的无?情。
「可正因如此, 我才要证明窦家的清白与忠诚。而且, 身为将领,守护城池、保护百姓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即便陛下已去, 为夫亦不能?轻言放弃。」
卢氏怒骂:「夫君何其煳涂!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
「夫人!」
他高声?制止她,声?音冷冷:「若夫人贪生怕死,便带着绾乔一同离开罢。」
说?罢,他愤然甩袖而去。
卢氏怔怔地望着窦长晟那决绝的背影,良久,以帕掩面,不能?自已。
绾乔一直在里屋听着,见状,轻轻走上前来,小手?轻轻搭在卢氏颤抖的肩上。
「娘亲,别难过。」
她小心翼翼地帮卢氏擦去脸上的泪,卢氏看着面前乖巧懂事的女儿,紧紧抱住了她。
「绾绾,敌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活下去。」
绾乔点了点头,迟疑着问她:「娘亲,月姐姐,她……真的投敌了吗?我……我真的不相信她会那样做。」
卢氏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绾绾,世事难料,人心易变,有时候即便是我们最亲的人也?会变得陌生。娘亲跟你一样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
「你月姐姐她……定?是有我们难以理解的苦衷,也?许在她看来,那是她必须要走的路……绾绾,娘亲也?有自己的苦衷,并非我不愿与你爹爹并肩同行,只是娘亲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你还小,娘亲不想白白搭进你的性命。」
绾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懵懂的双眼里虽有疑惑不解,但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娘亲,我明白了,绾绾都听娘亲的。」
越州城外?,周漪月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从前总是早早地便接到入城劝降的命令,可大军驻扎已过去整整两日,她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
她感觉有些蹊跷,往主将营帐走去,想找魏溱问个清楚,却?被士兵拦在帐外?。
「魏溱呢,我要见他。」
士兵闻言,面露诧异之色,相互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答道:「公主殿下,魏将军已于清晨时分率领重甲军前去攻城,难道……将军没有通知您吗?」
周漪月身子一僵。
原本,关于劝降的一切都与她关系不大,是魏溱将她捲入这场纷争之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早已被什么东西所牵绊,城池的安危,无?辜百姓的生死,都让她无?法再置身事外?。
半刻后,未等?士兵们反应过来,她转身奔向帐外?,翻身上马冲出了军营,朝越州方向疾驰而去。
动作之迅速,让在场的所有士兵大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上!」一士兵大声?喝道。
士兵们这才如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若是这位主出了什么闪失,魏将军还不活剥了他们!
他们纷纷上马朝那女子追去,谁知周漪月越跑越快,竟是将他们几个远远甩在了后面。
她一路奔驰到越州城外?,远远见越州城外?战火连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两方军队已陷入激战之中。
周漪月心急如焚,正欲沖入战场寻找魏溱,被几名士兵拦住:「公主殿下,此地危险,请您速速返回?!」
「你们让开!」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勒紧缰绳,毅然决然冲进战场。
硝烟与战火中,她纤瘦的身影显得异常渺小,周漪月艰难穿梭于两军之间,躲避飞来的箭矢与挥舞的兵器,目光急切搜寻着。
四周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终于,在一片混乱的阵仗中,她找见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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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她朝他奔过去,飞溅的鲜血和火花染污她的脸。
魏溱闻声?,挥枪击退身旁的梁军,朝那几个士兵怒喝:「你们是废物吗,谁让你们带她来的?」
身旁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周漪月急声?道:「我还未劝降,你们为何开战?」
「公主殿下,这可是你亲舅舅的主意,是他坚持要守城,我不攻城,难道要我从越州绕道而去,白白浪费兵力?与时间?」
「周漪月,这里是战场,你当自己是谁,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就能改变战略吗,你以为我还会像过去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吗?」
周漪月心中刺痛,深吸一口气:「让我去试试,若是不成,你再攻城,我绝不阻拦。」
「魏溱,当我求你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激怒他,只能?软下自己的态度。
魏溱望着她那双充满乞求和?坚定?的眼眸,陷入沉默。
「两个时辰。」良久,他终于出声?,面不改色道,「若你劝降不成,我军将继续攻城,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城中所有百姓的下场,都由你来负责。」
周漪月连忙道:「好,我答应你。」
梁军正陷入激战,忽闻敌军阵营金声?大作,晋军将士动作整齐划一,纷纷后退。
他们正欲乘胜追击,却?见晋军阵前,一素衣女子缓缓走出,在粗狂肃杀的战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手?持使节令牌:「我乃晋军使节,求见梁军将领。」
城楼上,窦长晟认出来人,沉寂了片刻后,示意士兵开门放行。
城门缓缓开启,周漪月步入城中,走上城楼,微微欠身,朝窦长晟行了一礼。
「窦将军。」
窦长晟看了眼她,神情甚是冷漠:「公主殿下此番替敌军前来,有何指教?」
「晋军已至城下,窦将军应该与我一样,都明白这支军队有多么强大,一味抗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此次前来,是希望望将军深思熟虑,以城中百姓安危为重,慎重考虑归降之事!」
「住口!」
窦长晟脸色铁青:「周漪月,你身为大梁皇室公主,竟然恬不知耻在这里提及归降一事,实在辱没周氏脸面,皇后娘娘怎会生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听他提及母后,周漪月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她声?音艰难道:「皇室公主又如何,皇室脸面又如何,性命尚且保不住,又何谈其他?」
「晋军强盛,非一城兵力?可抗衡,你只顾一己之私,自以为一腔热血就能?改变战局,可曾想过此战一起,城中便是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窦长晟已是怒极:「我窦长晟受陛下所託守此城垣,誓与越州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晋军虽强,可我梁军亦是铁血铮铮的汉子,」
周漪月苦苦劝道:「舅舅,你不能?意气?用事,你可考虑过城中百姓,可曾考虑过你的将士,他们都愿意跟你一样鱼死网破吗?」
来的路上,她亲眼见守城士兵中不乏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上虽挂着坚毅,但眼中亦有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窦长晟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公主殿下不必再说?了,我敬你是皇室中人,这才让士兵放行,可归降一事,恕我万难从命。」
说?罢,他转身离去。
周漪月见他油盐不进,心急如焚,扯住一旁的梁军士兵:「卢夫人现在在哪!」
士兵被她的气?势堪堪吓住,哆嗦道:「此时应该……还在府邸内。」
「给我带路!」
士兵按照她的吩咐给她带路,城中已经大乱,到处都是逃亡的百姓,哭喊声?马蹄声?交织一片。
周漪月随他驾马一路抵达一处府邸,刚好见舅母和?绾乔刚刚走出府门,手?上拿着行李。
「舅母,绾乔!」
她高声?唤住他们,卢氏和?绾乔回?头,见周漪月满身尘土冲过来,皆是怔住。
卢氏道:「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
周漪月紧紧握住她的手?:「舅母,来不及解释了,你快随我去东城门,舅舅他不顾百姓安危执意要战,月儿求您随我去东城门一同劝说?他!」
卢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月儿,你不是不知道你舅父的脾性,我已经劝过他了,若非他执迷不悟,我怎会带着绾乔离城?」
「舅母,我知您一向深明大义,月儿求您,再考虑一下!」
她几乎就要跪下,卢氏连忙将人扶起:「公主,这可使不得……」
她犹豫了一会,嘆了口气?:「好吧,我只能?尽力?一试。」
绾乔在一旁道:「娘,我也?跟你去。」
三人驱马回?到了东城门,城楼上,窦长晟扭头看去,目光在卢氏与绾乔面上掠过。
周漪月开口道:「舅舅,月儿求您往越州城内看看,百姓们被战火连累,流离失所,他们何曾有错,却?要承受如此苦难?您说?身为将领,要守护一方安宁,可如今的安宁又在何处,这就你口中的安宁吗?」
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哽咽:「舅舅,您听月儿一言吧。」
卢氏走上前,轻轻握住窦长晟的手?,眼中含泪:「长晟,月儿说?得对。放下吧,为了越州,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也?为了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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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乔也?鼓起勇气?加入劝说?:「父亲,我虽不懂战事,但绾乔知道,真正的勇士不是以卵击石,而是能?屈能?伸,保护所爱之人。就像您之前,哪怕被陛下责难,也?要拼死保护我和?娘亲。」
窦长晟望着眼前这三个女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只要我在,我绝不会说?投降二字!」
怒声?回?盪城楼内外?,直冲云霄。
周漪月漠然看着这个固执的男人。
那双小时候抱过她、在生辰日赠予她礼物的手?,此刻握紧成拳,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执着。
他指责过她和?绾乔的胡闹,参加过她的及笄礼,如今,只剩下对立。
她眼中划过一抹决然狠厉的光芒,抓起一旁遗落的长枪,毫不犹豫刺入窦长晟的胸膛——
枪尖穿透皮肉,窦长晟目眦欲裂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口中一口鲜血涌出,他「咚」一声?倒下。
卢氏见状,撕心裂肺惊唿一声?,闭上眼晕倒在地。
绾乔连忙上前扶住母亲,哭喊声?在城楼上空回?盪。
周漪月胸口剧烈喘着气?,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长枪哐啷坠地。
梁军士兵被眼前一幕惊得呆立当场,片刻之后,纷纷反应过来,欲上前擒拿周漪月。
「唰——」
一支利剑凌空飞来,瞬间将那个冲上来的梁军士兵射杀!
周漪月往远处看去,晋军的铁蹄轰鸣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如乌云蔽日。
她的目光穿过大军,落在领兵的魏溱身上。
他手?持长弓,随着他一声?令下,晋军攻势如潮,攻城器械轰然作响,城门瞬间摇摇欲坠,终是不支,倒塌在地。
烟尘四起,晋军如入无?人之境,势不可挡。梁军士兵纷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周漪月静静地站立,望着那人登上城楼向自己走来,长枪沾血,一路滴落血迹。
硝烟中,他整个人仿佛修罗道归来的恶煞。
魏溱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地上的窦长晟,玩味一笑。
那枪桿,比她还要高出几分,真不知她方才是怎么拿起来的。
「殿下果然心狠,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下得去手?。」
周漪月已经没了力?气?,声?音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放过其他人吧,他们都已投降……」
话音刚落,她身形一晃,勐地闭上了眼,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向后倒去。
魏溱连忙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住。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只见她面色苍白,唿吸微弱。
显然已是到极限了。
他将人抱起,阔步离开城楼,吩咐身边士兵:「收拾好残局,控制城中局势,投降士兵一律收缴兵器,不得滥杀无?辜。」
士兵们领命,迅速有序开始收拾战场,不多一会,城门处的混乱与杀戮气?息烟消云散。
周漪月醒的时候躺在床上,身边围了一圈人。
她试图坐起身来,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魏溱将她按回?去,语气?强硬:「躺下。」
他吩咐手?下去叫大夫,周漪月问:「这是哪里,舅母和?绾乔怎么样了?」
锦绣连忙上前道:「殿下,这里是越州行宫,卢夫人和?绾乔郡主都很好,殿下不必担心。」
「还有窦将军,窦将军吉人天相,殿下那一枪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人已经被抢救回?来了。窦将军现在还昏迷着,卢夫人和?绾乔郡主都在他那边照顾。」
周漪月心中稍安,方才形势所迫,她不得不那样做,若窦舅父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此生都无?法自处。
吴大人已赶了过来,坐在一旁,手?搭上她脉搏,眉头紧皱。
魏溱面色不善,出声?问:「她怎么样了?」
吴大夫并未马上回?答,只是问周漪月:「殿下这段时间可曾觉得时常头晕目眩,食欲不振,还时不时眼前发?黑?」
周漪月点头,好像确实如此。
吴大夫见状,心里已经瞭然,语重心长道:「殿下,您长期服用避子药,身体亏损严重,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加上近些日子心力?损耗过度,这才导致时不时的晕厥。」
「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恐性命堪忧,还望殿下三思啊……」
周漪月平静听着,似乎无?动于衷,一旁的魏溱胸膛开始剧烈起伏,眸中血光乍现。
他抬腿将吴大夫踹翻在地,力?道之大,让吴大夫整个人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吴大夫脸色煞白:「将军……」
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怒叱众人:「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连滚带爬朝门外?逃出,生怕晚了一步就成了鞭下亡魂。
周漪月看着面前暴怒的男人,心中大惊。
避子药,两人因为此事冷战了这么些日子,这三个字就如一把?锋利的刀,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维持的温情假面血淋淋地撕开。
血痕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转身,目光骤然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刚从战场上归来,男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被激怒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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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心脏狂跳不已,身体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梁宫的时候。
那些个日日夜夜里,他步步紧逼,要将她整个拆解,吃干抹净。
第45章 困兽
周漪月死死盯着他的动作, 寻找手边任何可以用来防备的东西。
谁知,魏溱怒视于她,开口道:「你可知你这次昏迷了多长时间??」
「……什么?」
「四个时辰, 整整四个时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阿月,我就在这里守了你四个时辰!」
周漪月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在发什么火?你说四个时辰便四个时辰吗,我没有逼着你留在这里。」
若是从前,她还会强忍不适, 用温婉的笑容和他周旋。
可方才, 战场上火光映面,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与焦土的气息, 她看着自己的舅舅在自己面前倒下, 鲜血染红他的战袍。
长枪落下那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厌倦,厌恶现在的处境, 厌恶战场的硝烟, 厌恶与这个男人的虚与委蛇,不想?再忍受这份扭曲的情感纠葛。
她真的,倦了。
「阿月, 我不明白。」
魏溱看着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胸腔仿佛被?千钧重?石压着。
明明前几个月还是好好的, 他们沉浸在彼此的温柔梦乡中, 亲密与温柔还歷歷在目。
为?何转眼间?, 她就变得如此陌生与遥远?
「为?何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接受我, 我们明明可以……」
「你当然不理?解,因为?你所谓的『我们明明可以』, 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她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你没资格跟我这样?说话,我吃避子药是谁害的,我担惊受怕又是谁害的?」
「我以为?你对我有悔过之心,可我现在才明白,你行事全凭自己喜好,从来没有体会过我的感受,也从未在意过我。」
「魏溱,我不稀罕你一时兴起的怜爱。」
话语字字清晰,如重?锤落下。
魏溱薄唇紧抿,试图想?挽回一些什么:「可是,我们之间?本就是两情相悦,难道因为?你忘了,我们那四年就不存在了吗?我们那些共度的时光,即便是荒唐的,也不值得你去回忆了吗?」
他上前一步朝她伸手,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衣角,勐然撞上她那警惕疏离的目光。
他停住了动作,仿佛害怕自己的冲动会再次伤害到她。
周漪月看着他,心里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她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他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我们之间?,不可能回到从前。」
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决与冷漠,仿佛要将过往的一切情感都冰封在这句话中。
不仅是对他的回应,更是对自己的告诫。
可魏溱心里不甘。
他不想?失去她,他不愿失去她。
哪怕她恨自己,也好过现在这种?拒之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好,若你不愿接受我,那我换一种?方法。」
他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将她放倒在床上,大?手撕扯她身上的衣裙。
周漪月大?惊:「你做什么?!放开我!」
衣帛撕裂声响起,她的衣襟被?瞬间?被?撕开,里衣被?扯得松松垮垮。
她挣扎幅度越来越大?,手不停拍打他的肩,可他高大?的身躯将她紧紧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啪!」她挥手扇在他脸上,落下清晰的脆响。
魏溱怔住,一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周漪月赶忙从他身下挣脱,紧紧捂着自己被?撕扯的凌乱的衣衫,愤恨看着他。
面前男子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手腕上那条红链露出一抹刺眼的红。
他忽然嗤笑一声,逐渐笑得癫狂。
猩红蔓延至眼眶,熄灭了他的眸色。
「打得好,阿月。」
他俯身靠近:「还打么,要不要换另一边打?」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在她说自己不可能对他动心之后,恼恨,不甘,愤怒……这些情绪,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死死将他勒住。
又或许,他早就疯了,后来的一切,不过是越陷越深。
她给他手腕系上一个死结,他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繫上了死结。
理?智告诉他,她不能再被?这个女?人左右,情感却似一头未被?驯服的兽,在他胸膛内咆哮,不顾一切冲破牢笼,让他又一次陷入疯魔,难以自持。
是的,这场游戏早就偏离了初衷,变得面目全非,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弈者。
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註定了是她的臣服者,无论他如何挣扎,最?终都只能在她的世界里兜兜转转,无法逃脱。
他扯了扯手上那条鲜艷的红链,目光阴晦不明。
「阿月,当年你把锁链系在我脖子上,牵狗一样?牵着我的时候,就该料到所有的后果。」
「疯狗会做什么,你说呢?」
周漪月被?他的疯癫模样?吓得心脏狂跳,惊惧看着他。
他握住他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钳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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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上相同的手鍊在这一刻紧紧相贴。
「我不会放手的,无论用什么方式。」
他看着她,凌厉的目光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面前女?子紧紧束缚。
丢下这句话后,他一把甩开她,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周漪月捂着胸口,喘息不定,如劫后重?生。
双眼一点点蒙上水雾,模煳了眼前景象。
她很少允许自己哭泣,连伤感都很少,可这一次,魏溱那不死不休的架势让她恐惧万分?。
难道,自己真的无法从他身边逃脱吗?
死寂的屋内,无人回答她的话。
一连数日,周漪月都平静得异常。
她当着越州人的面在府衙前念着招降书,保全了这里的百姓。
魏溱跟从前一样?,只在远处默默看着她,让士兵们替她阻挡百姓们的责难。
窦将军那边,他人还昏迷着,周漪月去看他的时候,卢氏正守在她床边,人看着甚是憔悴。
卢氏扭过头,不愿意见她,周漪月也不欲在这里碍眼,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月姐姐!」
刚走出屋门,绾乔在身后唤了她一声。
「姐姐,我虽和母亲一样?不理?解月姐姐投敌之举,但母亲之前对我说过,姐姐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声音仍带着几分?青涩稚嫩,眼眸中却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坚定与成?熟。
「绾乔虽年幼,但知姐姐行事向来深思熟虑,此番定是有难言之隐,只是……姐姐看着瘦了好多,绾乔希望,姐姐能多顾惜自己……」。
周漪月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眼眶发酸,喉咙莫名干涩起来,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都堵在了胸口。
像小时候那样?,她轻轻拉起她的手,感受那份久违的温情。
「绾乔,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许多。姐姐知道你的心意,会努力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绾乔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我得告诉姐姐。」
「我知道父亲之所以坚持要守城,是因为?陛下亲口向他许诺,会带援军过来相助。此事我觉得事关重?大?,想?着还是应该告诉姐姐。」
周漪月目光微凝,忙问?她:「哪里的援军,你是说,父皇他会带援军过来?」
绾乔摇头:「此事我也不甚清楚,姐姐若是想?知道,或许……可以去问?问?贵妃娘娘,此事她应该知晓。」
梁贵妃?
周漪月心中生疑,打听了一番,在一处牢狱里见到了梁贵妃,以及,周林婉。
门扉轻启,一股霉湿之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两人憔悴不堪的脸。
尤其?是梁贵妃,她的髮髻散乱,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哀愁与绝望。
「贵妃娘娘,五妹妹。」周漪月轻声唤道。
周林婉闻声抬头,见到牢门外的周漪月,下意识抓紧了母妃的衣角,面露惊恐:「母妃……母妃……」
梁贵妃望着天?窗,并未转身,只淡淡道:「三殿下,你怎么来了?」
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一句话便耗尽了她的力气。
周漪月立于门槛之外,开门见山:「我来只是想?问?贵妃娘娘一个问?题,父皇——不,梁帝,他口中所谓的援军,是否会来?」
梁贵妃转身看着她,曾经顾盼生辉的一双美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嘲弄一笑:「怎么可能呢,你以为?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会真心为?这国家着想?吗?」
「他跟我说过,只要他这个皇帝还在,只凭几句大?话,几句空泛的承诺,就能让士兵们捨生忘死,何乐而不为?呢。」
「还有啊,他已经为?自己铺好了后路,若战事不利,他也不用做什么,只需一纸降书,就可以向晋国屈膝求和,以求自保。」
周漪月听着听着,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周漪月,听了这些,你应该很得意吧,你已经投身敌国,成?了晋国的座上宾。」
「你想?听的,我都告诉你,皇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晋军鱼死网破。他口中的家国大?义,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辞,不过是他用来稳固自己权势,欺骗天?下苍生的华丽外衣罢了。」
「所以,他宁愿牺牲无数将士的性?命,用他们的鲜血来换取暂时的和平,甚至不惜向晋国低头求和,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的权势,继续他那荒淫无度的生活。」
「我说完了,你满意了吗?」
说到这里,梁贵妃的眼神?已变得决绝而疯狂,仿佛已做好了与皇帝同归于尽的准备。
周漪月始终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身离去。
周林婉高声叫住她,双手拍打牢门:「周漪月,你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周漪月顿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两个女?人,害得自己被?囚禁禁宫,让她与年幼的孩子天?各一方,逼死她的母后,让窦家满门蒙受不白之冤。
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们是晋军的俘虏,俘虏,自有俘虏该有的处置。」
说罢,抬脚离开了牢狱,不顾身后两人的哭喊声和咒骂声。
不久之后,晋军按照惯例对皇室中人进行了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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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页
周林婉和梁贵妃因为?是皇室中人,没有给她们投降的机会便被?判处了极刑。
行刑之日,周漪月身着素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而深邃。
她看着那两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在绝望与恐惧中走向刑场。
此刻,她心中没有快意恩仇,眼前一幕远远比不上百官撞柱带给她的震撼,这两个女?人生前如此执着于权势和繁华,如今却要以如此卑微的姿态,结束自己的一生。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切尘埃落定,周围有人面露不忍,转过身去,周漪月目光始终看向前方。
锦绣看着周漪月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几日她伺候公主按时用药,不知为?何,汤药喝下去,公主的身体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晕倒得愈发频繁。
好几次她们话未说完,公主便突然脸色苍白,身形一晃,软软倒了下去。
汤药虽能调养身体,却无法抚平公主心中的千沟万壑……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忽而想?起什么,在她耳畔低声道:「殿下,驸马已经收到殿下的招降书,他给我的回信里说了,说自己将随督军一同入晋军随行。」
「到时候,你们就能相见了……」
周漪月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当晚,她找上魏溱时,屋内几道低沉声音传入耳中。
「将军,陛下此番突然派遣督军前来,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对我等行动的不放心啊。」
「是啊,将军,恕末将直言,您在军中的威望日益高涨,士兵们对您无不敬仰,有些事,将军该考虑考虑了……」
说到这里,副将的声音有意无意地低了下去。
一声轻笑,魏溱的声音传来:「燕副将的意思我明白,但人心向背,非一朝一夕所能定。」
周漪月在此时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身,目光汇聚于这位不速之客之上。
周漪月直视主座上的男人:「魏将军,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魏溱撑着头,抬目看向她。
凌云十分?有眼色地带着其?他几个副将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偌大?的房间?,只剩周漪月与魏溱两人。
窗外传来夜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两人对视着,目光交汇又错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试探和较量。
终是周漪月打破了沉默,
「若你们抓住梁帝,会如何处置他?」
魏溱眉头一皱,显然对她的话有些意外。
他一字一句答道:「活捉梁帝,若他愿意束手就擒,自然最?好。我会把他押解回京,等陛下旨意。」
「也就是说,若是他投降,你们便不会动他,会给予他应有的待遇。可若是他执意反抗,你们便有权当场将其?处决,对么?」
魏溱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深深的探究:「殿下想?说什么?」
周漪月缓缓道:「我想?说,若是你抓住见到梁帝,交给我,我要亲手杀了他。」
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泄愤。
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安危,将万千将士推向死亡的深渊,用他们的鲜血铺就一条通往苟且偷安的道路。
只要他活着,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像窦舅父一样?的人被?他矇骗。
这个人,必须死。
魏溱嗤笑:「公主殿下,此事关乎国家大?局,梁帝活着向晋国归降称臣,对我们来说才是最?有利。」
「而且,殿下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越州军已降,梁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和支援,我军无需要殿下的劝降,便可拿下樑夏国剩余的所有疆土。」
说罢,他翘起腿,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回答。
周漪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缓缓朝他走近,站在他面前。
抬手,解开腰上绦带。
衣衫没了束缚,缓缓从肩头滑落,堆叠在她的脚边。
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细腻,如同初雪般纯净无瑕,明晃晃落入男人眼中。
周漪月道:「你若想?要这个,随你,左右我无法反抗。」
第46章 娶她
魏溱眸色加深, 目光越来越炽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自己身体里。
他仔细打?量她,长?指轻轻握住她胳膊, 掌中的薄茧和?疤痕擦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手不经意间滑至她纤细的手腕,那里,手鍊上的玛瑙石闪烁着微光,鲜红欲滴。
他的目光在那手鍊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周漪月抬头望向他,清楚看到那双眼眸里, 男人的欲望直白而强烈。
身体下意识开始轻颤。
下一刻, 面前人轻笑了声,低沉而富有?磁性, 起身把她抱起, 往里间走去。
周漪月倒在松软的床榻间,柔软瞬间包围住她。
四周静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在耳边迴响, 清晰而有?力。
他擒住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触感,激得她往后躲了寸,魏溱即刻追了上去, 不容她逃走。
微冷的湿润滑入口中,攻城掠城一般, 搜刮每一个?角落, 贪婪撷取她的气息。
周漪月闭上双眼, 床帐层层垂落, 她晕眩地坠入黑暗,几乎难以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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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许久, 想像中的震盪迟迟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唿吸粗重,显然?在拼命隐忍。
「阿月,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轻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周漪月倏地睁开了眼,黑暗中,对上他灼灼双目。
他说:「跟我一起回晋国,我想要你嫁给我,三媒六聘,光明正大进我魏家的门,一直待在我身边。」
周漪月心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身体微微坐直,勾住他的脖子。
「我要住进皇宫。」
她轻声开口,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坚定决绝。
「我不想要你将军府的一席之地,我要住进皇宫,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让所有?人只能仰望于我。」
他和?副将们的话她何尝听?不明白,他们,已经有?了谋反之心。
「我周漪月此生只会往上走,不会低就。」她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
「你说要娶我,我信,但你若是要我以奴隶或者侍妾的身份待在你身边,那我宁可不嫁。我既做过了公主,便不可能再屈居人下。」
魏溱脸色微变,他未料到她会提出如此要求。
更未料到,她已洞悉了自己的想法。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阿月,此等大事非一朝一夕可成,我现下,确实?给不了你想要的。」
周漪月松开了她,把头扭到一边:「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再说娶我之类的话吧。」
他笑道:「阿月,你非要逼我吗?」
「不,是你在逼我。魏溱,我说过了,你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所以,我只能相应地提出这些?要求,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他既然?要毁了她一生,那她也要他走上不归路。
魏溱望着她,沉默良久。
最终,他没再言语,只是将她拥入自己宽厚的胸膛。
月色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两人合衣入眠,怀中女子渐渐睡去,唿吸恬静而绵长?。
男人吻上她额头,眼中柔情?而珍视。
「我答应你。」
「待来日,必以江山为聘,许你一世?荣华……」
他低喃着,声音如夜风般轻柔,不知是呓语还是真心之言。
元朔三十四年冬,越州归降,此战之后,晋军南下之路几乎畅通无阻。
大军驻扎越州,在此地休整数月,魏溱下令对越州周遭士兵进行招降,承诺只要放下武器,归顺晋军,便可保全性命。
除了一两个?宁为玉碎的,大多数士兵立刻弃戈卸甲,选择了归降。
数月间,晋军几乎未坑一卒,未滥杀一人。越州城内外,一片和?谐景象,百姓们从?刚开始的惶恐中走出,开始正常安居乐业。
周漪月用窦长?晟半条命,换来整个?越州城免受战火摧残。
此时,督军一行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只为尽早追上大军。
数月奔波,待他们风尘僕僕抵达越州时,却只见军旗,未见晋军。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繁荣兴旺之景,与他们想像中的样子也大为不同。
随行官员迟疑道:「大人,这……」
督军官一言不发,立刻驾马入刺史府衙,召来留守的将领询问情?况。
那将领犹豫了一会,抱拳道:「大人,大军已于数日前接获紧急军情?,说是梁帝已至泸川城,所以大军未等大人们到来便匆匆启程了。」
督军官拍案而起,厉声骂道:「岂有此理!魏将军这是抗旨不遵,置军法于何地?他想要造反吗?」
守城将领把头垂下,一言不发。
闻祁也看出魏溱此举乃是违抗皇命,显然?带了反心。
他在一旁劝道:「大人息怒,事已至此,责备无益。当务之急是相处对策,既要追回魏将军,以免其行事过激,又要确保梁夏国西南局势稳定。」
一路过来,督军官对这个?白衣卿客印象还不错,几乎将其视为半个?心腹,闻言,冷静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强压怒火道:「即刻传令,派一队精锐随我一行出发,务必在尽快追上大军。还有?,传书回京,将此事原委一五一十上报圣上,请旨定夺。」
「是。」众人躬身应诺。
当夜,闻祁独坐案前,接着烛光翻看那些?招降书。
书页上,一行行字迹映入眼帘,起初尚显平和?,渐渐地,字里行间却充满悲壮凛然?之气。
她的言辞,从?最初的温婉劝降,变成如今的锋利如刃。
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总觉得那些?凌厉的字背后,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后果,或是……一场惨烈的较量。
指尖从?几行字上划过。
「吾闻大义所在,非兵强马壮所能屈;真心所系,不可轻言降服。」
「吾虽处困厄之境,然?心志如磐,未尝稍移。愿诸君共鉴,吾所守者,绝非城池之固。」
所守者,非城池之固……
公主守的,乃是本心,不只是自己的,也是梁夏国千万子民的信念。
只要活下去,此心不变,何愁没有?復国之日?
这几日看到越州城内的安详之景,他知道,公主她做到了。
在督军一行人追赶大军时,晋军也一路南下,往泸川城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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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自墉都城而下,已歷经将近一年时光。风雪中,战旗仍猎猎作?响,夹杂着回家的渴望。
士兵们围坐火堆旁,低声交谈,希望早日擒获梁夏皇帝,结束这场征战。
「听?闻家中老母病重,日夜盼我归家。」一老兵轻嘆,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泪光。
「是啊,我家那小子怕是已能提刀上马,盼着我能回来瞧一瞧他的英姿。」
另一人接过话茬,语气中满是对亲人的思念。
归期,成了士兵们每日交谈的话题。
周漪月掀开营帐帘幕,听?着士兵们的话,渐渐有?些?出神。
一缕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飘然?落在她脸上、肩头。
她裹好身上大氅,望向远方被薄雾和?雪花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山峦。
身后,锦绣撑了伞过来:「殿下,外面冷,还是进里面取暖吧,莫让寒气伤了身子。」
周漪月侧首望向她:「翻过这座山,就是泸川城了吗?」
「是。」锦绣将伞柄递得更近了些?,「听?说大军已经从?另一侧悄然?合围,那皇帝已是瓮中之鳖,逃不掉的。」
「只是,殿下还是要多保重自己……」
周漪月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之中几乎半数的时间都在沉睡。
魏将军不止一次要她回大晋养病,甚至不惜动武让人强行押了她回去。
可公主殿下宁死不从?,最激烈的一次,她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衣襟,把那几个?士兵吓得面如土色,从?那后,魏溱便再也不敢逼她了。
锦绣看着公主殿下瘦弱的身形,心里既敬畏,又有?些?不理解。
明明她什么?也不用做,晋军便能抓住梁帝,她为何非要自己动手。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
十日后,晋军入城,泸川都尉早已弃城而逃,
梁帝立于府衙门外,看着浩浩荡荡的晋国士兵,心中已然?明了,梁国天命已尽,大势已去……
太子紧握双拳,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勐地转身对梁帝道:「父皇,我们岂能就此屈服?我愿与之一战,即便是死,也要捍卫我梁国的尊严!」
梁帝厉声喝道:「愚蠢!我梁国已无力回天,保全你我的性命,方能留下復兴的希望。」
说罢,他强行拉着太子,朝晋军跪拜。
魏溱骑于马上,把玩着手中铁鞭,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跪伏在地,满脸惊恐。
他居高临下道:「梁国皇帝,十年前,正是你的一纸诏书,梁军大举伐晋,致使?我大晋生灵涂炭,让我沦为奴籍,被你们皇室中人肆意凌辱——」
「你们周氏皇室,皆该死。」
梁帝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冷汗顺着他额头沟壑往下落。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将军、将军……朕知道错了,只求你们放过朕这条老命……」
他的脸庞绝望而扭曲,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太子,对,太子!你们……你们可以杀了太子,太子是朕唯一的血脉,杀了他,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再无后患!」
这句话让在场人为之一震,连晋军士兵也忍不住侧目,看向这个?自私无情?的皇帝。
太子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皇会在生死关头,将自己作?为交换的筹码!
「父皇,你!」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猩红的眼睛瞪得滚圆,刚要冲上前,被一旁的晋军瞬间制住。
冰冷的刀刃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到死,脸上都带着不甘和?迷茫。
魏溱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仿佛看了一场好戏。
他并未说什么?,只吩咐士兵将人带走,好生看管。
周漪月得知魏溱抓住梁帝之后,日日寝食难安,一连找了魏溱三次,回回被拒之门外。
门外,凌云将她死死挡住,周漪月怒视于他:「他为什么?不见我!」
凌云没回话,周漪月勐地发了狠,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他的束缚。
「公主殿下!」
凌云惊唿一声,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周漪月勐地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屋内,魏溱正静坐于案前,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周漪月那张愤怒的脸上。
周漪月质问他:「梁帝呢,你们抓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溱放下手里的招降文书,道:「抱歉,阿月,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为什么?不能!他害得我被关禁宫,害死我的母后,如今他落在你手,你却要护着他?你可知我心中的恨意有?多深!」
她勐地冲上前,魏溱制住她双臂:「阿月,冷静。」
「我知你恨他,可梁帝不能死,他必须活着朝我晋国投降,只有?这样,我们此次征伐才?是师出有?名,史书上会记载下属于晋军的荣耀,不会留下任何污名。」
周漪月怔住,身体微微一震。
良久,她松开了手,面目平静道:「我知道了。」
「但我要求亲眼见他投降,不为别?的,我要给我和?母后,还有?那些?死去的皇室中人一个?交代。」
魏溱眉头微皱,他知她性情?刚烈,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阿月,你当真不会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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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漪月直视于他:「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动手,我所说的『杀了他』,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怨罢了,她害死了我的母后,我要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如今,我要看着他向晋国卑躬屈膝,亲眼见证他帝王的骄傲与尊严在这一刻崩塌。这对我来说,比任何形式的復仇都要来得更加痛快。」
她笑得狠戾,仿佛真的对梁帝恨之入骨。
魏溱看着她,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阿月,梁帝投降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等我们回去,我就迎你入将军府,以正房夫人的身份。」
他的声音满是期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甘泉。
这些?日子,他总是做梦,梦见皇城内外繁花似锦,红妆十里一眼望不到头,那是他为她创造的盛景。
她身穿大红吉服,头戴镶嵌珍珠宝玉的凤冠,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等不及要让那美?梦成真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一定会娶你,用什么?方式都好,哪怕你恨我,我也要你待在我身边。」
周漪月靠在他怀里,没有?推开他,只是沉默不语。
梁帝归降当日,长?空旷寥,铅灰的穹幕下,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泸川城楼上,晋国士兵立于两旁,泸川城的官员身着厚重的官服,踩着积雪踏上城楼。
魏溱立于众人之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周漪月看向前方,梁帝在晋军的押解下登楼,面露惶恐,俨然?一副败家之犬模样。
他环视四周,颤声道:「只要朕签上名字,晋国就能放过朕,对吧……」
魏溱颔首,示意士兵们将归降书拿给他。
周漪月看着梁帝掀袍坐下,提起笔。
几乎一瞬间,她从?袖中拿出匕首,在他落墨前,冲上去把刀刺入他胸膛。
刀入,刀出,血流如注,溅上她白色大氅,开出妖艷的红莲。
「你——」
梁帝抬头,目眦欲裂看着她,几乎没有?挣扎就倒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反应过来,要冲上前制止她,周漪月拿刀对准自己的脖子:「别?过来!」
魏溱大喊:「阿月,别?冲动,把刀放下!」
周漪月看着他,眼中一派决绝之色。
她想起百官殉难,撞死在护国柱前,想起冷宫中的母后,想起被战火摧残的京城,断壁残垣下哀嚎的百姓,还有?那些?无辜的士兵,在君主的自私与懦弱下,化作?冰冷的尸体……
她一步步退至城墙边,目光落在城楼下那些?乌泱泱的百姓身上。
红唇漾出一抹嗤笑。
「我周漪月,梁夏国元朔帝之第三女,大梁朝珠公主,周氏皇室唯一倖存的血脉,在此立誓——」
「我梁夏国,不向晋国投降!」
声音在城楼上空迴荡,仿佛能穿透风雪,涤挡千里层云。
她倏然?转向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道。
「魏溱,你说你此生此世?都不会放过我,这句话,我原样奉还给你。」
「我此生此世?,都不会向你屈服!」
说罢这话,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朝城楼外倒去。
「阿月——!!」
周漪月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感觉身体不停下坠,下坠……
该死,她明明很怕高的。
被逼着立于城楼之巅,看了那么?多悽厉的场面,她似乎已经不怕了。
随晋军行了千里路,她每一夜都伴着战鼓的轰鸣入眠,却从?未觉得如此疲惫。城楼内外都是拥挤的人群,却好似只有?她一人。
她只是一介女子,即便做到了所有?的事,还是无法摆脱加诸于身的枷锁,摆脱不了那个?男人。
她自私自利,不愿血溅三尺白绫保全名节。
她一身弱骨,不能像男儿一样战场厮杀,马革裹尸。
她饮恨止渴,如浮萍般无根无依。
就让她最后赌一次吧,若是赌不赢,便罢了……
泸川城外,督军一行赶至。
远处嘈杂不已,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阿月」后,一白衣女子从?城楼上笔直坠下,落入冰冷的护城河中。
「朝珠公主坠楼了!」
「快救人,快救人吶——」
一阵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响起,所有?的喧嚣仿佛一瞬远去。
马上的白衣男子嘴中吐出一大口鲜血,直直栽倒坠地。
「先生,先生!」
泸川城内外,唿喊声震天。
当日,史官于书册上记下一笔:「元朔三十五正月初七,天象黯淡,风雪交加,梁帝于泸川城楼归降晋国。」
「朝珠公主投敌晋军,愤然?刺君,行惊世?骇俗之举,转身跃下城楼,薨,时年二十四。自此,梁夏皇室全部灭亡。」
第47章 失控(火葬场)
护城河自北山之巅潺潺而下, 绕泸川城蜿蜒,自东向西缓缓流淌,汇入西戎国疆土, 乃两国之间一道?独特?的分界与纽带。
女子?从城楼上坠落后,薄冰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轰然碎裂,平静的河面波涛汹涌,碎冰四溅,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魏溱几乎是勐地向前冲去,想?要?直接从城楼上跃下, 被凌云和几个士兵死死拦住。
「将军!冷静啊!」凌云急声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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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的理智已经被淹没, 三四人的合力之下他才勉强站稳脚跟,用力推开身边的人, 跌跌撞撞沖向城楼阶梯。
他从未觉得城楼这么高?, 阶梯这么长!
岸边,人群黑压压一片,喧嚣声、唿喊声交织在一起, 善水性的士兵一个个跳入河中, 有的在岸边拉紧绳索,准备随时将人拉上岸来。
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片漂浮的碎冰和逐渐平息的波涛。
「在哪……在哪……」
他的声音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迴荡, 宛如?梦呓般低喃着,仿佛被抽走了?魂, 只剩下躯壳在麻木寻找着。
身上沉重的战甲被河水浸透, 寒意穿透血肉, 直抵骨髓, 男子?眸中血光赤红如?炬,仿佛要?将冰冷的河水煮沸。
士兵们无不面露惊恐之色, 他们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态,那种浑浑噩噩的疯癫模样,让人看得心脏狂跳。
眼见人就要?被水淹没,他们拼死上前拉住他:「将军,不可再往前了?!这里暗流涌动旋涡遍布,即便是水性最?好的人也难以生还啊!」
「将军,河势兇险,盲目搜寻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若我等先寻来精通水性且熟知河道?的渔人,再辅以绳索、竹筏,或可有一线生机!」
在士兵们的拼死劝说?下,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宽阔冰冷的河水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茫与无助。
「传我命令,往上游关闭所有水闸,阻断水流!其他人给我往下游找,每一寸都不能放过,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连数日?,整个泸川城为之震动,泸川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河岸两侧,目睹这场震撼人心的景象。
数万士兵有的搬运器械,有的挖掘沟渠,操作水泵,将河水一桶桶、一车车抽出。
还有一部分沿着河床,一寸寸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督军官气得火冒三丈,怒斥魏溱私自动用兵力,无视军规。
「魏将军,你身为晋军主将,更?应深知肩上重任千钧,非儿戏可比!你可知你此举已触犯军法?擅自调动大军只为救一女子?,你眼里可还有陛下!」
然而,魏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缓缓抬头,双目布满血丝。
「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你虽是圣上委派前来,但在我看来,你的职责乃是辅佐主将,而不是对本将的决策横加干涉。」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浑身杀气,生生切断督军官想?要?继续争辩的念头。
说?罢,魏溱转身离去,督军官气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啐骂。
「竖子?,竖子?!」
此时,府衙门前人声鼎沸,锦绣听说?督军一行人已到,心急火燎赶来见闻祁。
厢房内,白衣男子?坐于书案前,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点活人的血色。
他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纸张,提笔写着什么,仿佛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可锦绣分明看到,那纸张上的墨迹,不成字形。
「驸马……」
面前男子?手勐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碎。
手中笔无力滑落,砸在那片已是一片狼藉的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
他抬头,两人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盛满千言万语。
只这一声,便让他们俱是红了?眼眶。
锦绣通一声跪下,低声啜泣:「是我没有看好公主,当初驸马爷把公主託付给我,我应该再小?心一点的,说?不定公主就不会?……就不会?……」
说?到此处,她泣不成声,悔恨与自责巨石般压在胸口。
闻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沙哑:「此事?非你之过,姑娘无须过于自责,公主她,有自己?的选择……也或许是,她太累了?。」
「是我的错。」
说?罢这话?,白衣男子?的身形仿佛失去支撑,骤然委顿下去。
他紧握椅子?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会把她找到的,无论是生是死,她都是我的妻子?。」
他曾经因懦弱与顾虑,没有向她伸出手,一次次把她抛弃。
他无法原谅自己,还有那个男人。
魏溱……
他要让他付出代价。
锦绣忙起身上前劝慰:「驸马,公主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做的,锦绣都可以——」
「锦绣姑娘。」闻祁柔声打断了?她。
「公主随晋军奔波近一年,从京城到千里之外的泸川,吃了?那么多苦。你随公主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做了?很大牺牲……」
锦绣眼眶再次湿润,强忍泪水:「驸马何出此言啊!我做的一切,皆出自真心。锦绣虽出自风尘,但自幼便知人间冷暖,更?懂得何为忠义……」
当初,她听从魏溱的之令,被迫捲入闻祁和朝珠公主的世界。一开始,她只是远远地观望,对这两人的情感十分复杂。
后来,在梁宫时,因为她的鲁莽,把这几人推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这份沉重的罪孽如?同枷锁,让她日?夜难安。
再后来,她不由自主地被这两人吸引,从一开始的赎罪,到后来,是真的想?给他们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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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幸福,能够平安。
闻祁看着她,也没再多劝什么,只轻轻点头。
「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喊我驸马了?。」
锦绣欸了?一声,眼中闪烁着泪光,上前几步,拿起桌上墨盅,为他磨墨。
闻祁问:「晋军还在找公主吗?」
「是,我来的时候,听说?魏将军一直守在城楼上,至今未曾合眼。」
闻祁将手中笔攥紧,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怒意与讽刺。
「人在他手里弄丢的,他现在这番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想?以此洗清自己?的过失,博取世人的同情吗?」
「无论公主是生是死,他都别想?得逞!公主有任何三长两短,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他手中的笔如?同疾风骤雨般在纸上划过,将奏疏写好后,他唤来随从,郑重其事?交到对方手中。
「交给督军官郑大人,跟他说?,晋军的所有情况都在这上面,包括军备、粮草、招降,以及——主将的种种谋反之举。」
「转告大人,请他务必小?心保管,尽快传回京城,交到陛下手里。」
随从深知此事?的重大与紧迫,连忙躬身领命。
一旁的锦绣看着他,神情怔住。
她头一次,在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身上感受到杀意。
交代好一切,闻祁亦走出门,往城楼方向走去。
晋军在护城河捞了?三日?。
碧绿清透的护城河已经被搅成了?浑浊的黄色,却依旧没能搜寻到朝珠公主的任何踪迹。
魏溱就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三日?,看着面前静静流淌的护城河,仿佛一尊石雕。
脑海中,满是她那日?决绝的身影,反覆上演,疯狂撕扯他的神志。
凌云上前,轻声道?:「将军,您一连几日?滴米未进?,还望将军多保重自己?。」
面前男子?仍是看着护城河,艰涩开口:「凌云,你可知这城楼有多高??」
凌云没说?话?。
他喃喃道?:「这么高?的楼啊,她就那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连头都不曾回。」
「我从来没见她寻死过,哪怕放弃的话?都都不曾有……真的那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男人的声音飘荡在空荡的夜里,随风而逝。
凌云默默站立一旁,张了?张嘴,终是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闻祁亦是三日?未合眼。
他找到当地熟悉水文的渔民与猎人,一一询问每一条河流的源头、流向、流速以及可能的分支与汇合点。
渔民们凭藉多年的捕鱼经验,详细描述了?河道?的曲折变化,还有深浅不一之处。
猎户们则是指着舆图,将周边的山林、湖泊、沼泽指给他看。
他在随身携带的舆图上勾画标记,将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水域都清晰地标註出来。
他不会?让他先找到公主。
两边都在争分夺秒,搜寻的动静越来越大,无数驻扎在外的晋军朝泸川城内涌入。
就在此时,泸川与西戎交界之处,一处被白雪覆盖的小?村庄显得格外宁静。
庐屋内,老艄公莫老五和莫大娘正围坐在火炉旁,看向木床上那个昏迷不醒,头上缠着纱布的女子?。
她面容苍白,唿吸清浅,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莫老五纳罕道?:「都两天了?,这姑娘还不醒,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没了?。」
莫大娘啐了?他一口:「你这老头子?就爱瞎扯!人有唿吸,那就是还活着,哪儿能轻易就说?死?咱们在河里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虽冻得跟冰块似的,但胸口那口气儿还在,那就是命不该绝!」
「你再瞧瞧,这姑娘虽然现在没醒,但脸色比刚救上来那会?儿已经好了?许多,说?明咱们的药草和照顾是有用的。」
莫老五心里仍打鼓:「话?虽如?此,可这姑娘来歷不明,又在河里泡了?那么久,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药给她治。」
「害,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莫大娘嘟囔着,走到床边,给那女子?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一刻,奇蹟般地,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莫大娘惊喜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诶呦,姑娘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要?不是老婆子?我看你还有唿吸,真怕你会?……唉,不说?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周漪月看着这个陌生的老妇人,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她迷茫问:「这里是?」
莫大娘解释:「这儿是蓝岭村,姑娘叫我莫大娘就好。我和老头子?是打渔为生的,三天前我们在河边发现了?你。当时你浑身冰冷,几乎没了?气息,我们就赶紧把你带回来了?。」
他们原本是出去凿冰捕鱼,正准备收网返航时,突然在岸边发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他们吓得不轻,以为遇上了?水浸鬼,还是莫大娘壮着胆子?划船靠近,待细看才发现是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衣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
莫大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草药汤过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落在那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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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周漪月努力在脑海中寻找关于自己?的一切,然而记忆仿佛被厚重的迷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
她头疼欲裂,太阳穴仿佛有无数针锥扎刺,让她痛苦不堪。
「啊……」周漪月捂着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大娘扶住周漪月的肩膀:「姑娘这是怎么了??」
莫老五在一旁瞅了?瞅,道?:「看姑娘这样子?,莫不是失忆了??」
失忆?
周漪月迷茫看着他们,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是蓝岭村的村民。
原来,听说?莫大娘家里来了?个美丽的姑娘,村人纷纷过来看热闹,没过一会?就将小?屋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或好奇、或惊嘆地望着周漪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眼尖的村民指着周漪月手腕上的手鍊道?:「姑娘手上那物,可是红玛瑙?」
众人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莫大娘抬起她的手,果然露出一截红玛瑙手鍊。
那人继续道?:「我在西戎商人身上见过这种装饰,这姑娘说?不定是西戎人。」
「对啊,对啊,而且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我瞧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肯定是西戎血统没错!」另一人附和道?。
周漪月低头看向那条红玛瑙手鍊,鲜艷欲滴的颜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泽。
不知怎的,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这条手鍊牵扯着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西戎,说?不定那里能找到我的身份。」
她轻声开口道?。
第48章 幻想
风雪渐渐止息, 铅云散去,夜空如洗。
莫大娘从简陋的柴房中腾出了一间?最为干净的小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盖上一床干净的被褥。
周漪月坐在床边,每当她想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头内便传来剧烈疼痛。
莫大娘连忙上前安慰她:「姑娘别难为自己了,这世上的事儿啊,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
「别担心,指不定啥时候你就突然哪天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这几天啊, 你就安心在老婆子这儿歇着?,养好身子再去找家?人。我们这儿虽不富裕, 但一口热饭、一碗热汤还是有的。」
周漪月千恩万谢, 向莫大娘深深一福。
几息后,她吹灭油灯,躺上干净柔软的床, 却是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蓝岭村位于群山环抱之间?,与外界隔绝,四周万籁俱寂, 只能听见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她听着?那风声,抬起手, 凝视手腕上那条手鍊。
几不可闻嘆了口气, 女子闭上眼睛, 渐渐沉入梦境。
梦中的她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 身体被沉重的锁链束缚,每一动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步入她的视线, 那人身形魁梧,面容隐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像盯着?猎物的恶狼。
他伸出手,轻而?易举抓住她整个脚踝,把她往火里拖——
梦境瞬间?崩塌碎裂,女子勐地?惊醒。
「唿……唿……」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梦境如此真?实,脸上似乎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以?及那个陌生人传来的压迫感。
那人是谁,为何让她如此心悸?他跟这条手鍊有什么关系?
心中升起对未知的不安,她就像一个初生婴儿一般,重新?建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不喜欢这种惆怅迷茫的感觉,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抬手轻轻推开木窗,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间?所有的纯净与自由?都纳入胸膛。
周漪月在村中平静住了几日。
跟村民交谈中得?知,此处位于群山环抱间?,天然的屏障,将这片净土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积雪渐融,村民们趁着?这难得?的暖阳,三三两两围坐火塘旁取暖,还有几个手持铁镐,动作娴熟地?破开冰面,凿冰捕鱼。
周漪月跟莫大娘一行?坐在小船上,手持一柄锋利的鱼叉,学着?村民们的样子,在冰面上寻找猎物。
待鱼儿靠近,女子迅速出手,一条银鳞闪烁的鱼儿被她稳稳挑起,落在岸边草地?上,上下扑腾着?。
莫大娘眼中满是赞赏:「哎呀,真?是了不起,这样好的身手,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在姑娘家?身上见呢!」
一位年轻小伙附和道:「是啊,这位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比咱汉子还利索。」
欢声笑语中,莫老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心里直犯嘀咕,这女子的动作未免太干净利落了些?,瞅着?有些?头皮发麻……
他小声跟一旁的莫大娘道:「我怎么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呢,你看她那长相,气质非凡,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而?且一个姑娘家?,遭遇如此变故还流落异乡,一滴泪都没掉。」
「啧……我这心里,怎么总觉得?不踏实呢。」
莫大娘推了他一把:「你这人就是爱瞎想,这姑娘虽然来歷不明,但我瞧她举止得?体,又肯吃苦,是个好孩子,咋能因?为一点猜疑就说人家?有问题?你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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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五嗤了声:「你就是滥好心,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莫大娘不稀得?理他,转身过?去招唿周漪月。
府衙内,魏溱扫视跪在面前的一派士兵,抵着?涨痛的眉心。
「已过?去数日,为何仍无音讯?」
为首将领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剧烈,艰难咽了口唾沫,吩咐士兵将东西拿上来。
是一只绣工精细、却已沾满泥泞的绣鞋。
以?及,周漪月那日所穿的银白披风,同样满是破损与污渍。
他根本不敢直视魏溱那双冷沉的黑眸,哆嗦着?,后背已经被汗打湿。
「回禀将军,我们只找到了这些?……整片水域都已搜遍,但、但公主殿下她,仍是杳无音讯。」
「末将担心公主真的遭遇不测,这几日来,我们带着?手下士兵日夜不休,甚至请来了算命先生,祈求能得?到一丝线索,可是……」」
话未说完,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朝他飞来,不偏不倚地钉在他面前地面上。
「滚!!」
怒喝炸响在众人耳畔,众人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向门口逃去,不敢有丝毫停留。
不多一会,燕褚胤步入屋内。
他一眼便看到了魏溱,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手里捏着一只绣鞋,像抱着?水中浮木,绝望而?偏执。
短短几日,他脸庞消瘦了一圈,平添几分阴鸷,宛如幽冥中走出的鬼魅。
他心中一紧,缓步上前道:「将军,末将明白您与公主殿下感情深厚,只是眼下,我们面临的局势严峻,恐怕自身难保。」
「郑大人和一众督军官员这些?日子暗中活动,频繁接触军中各级将领,似乎有意?削弱将军的兵权,若我们再不採取行?动,怕是……」
魏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眸,冷声开口:「那个郑以?丞,还在耀武耀威吗?」
燕副将回道:「是,此人自视甚高,近来更是越发胆大妄为,在不与我军将领沟通的前提下试图插手我军内部事务。」
「不仅如此,他还暗中调查军中将领,意?图找出可趁之机,削弱将军在军中的威望。」
魏溱冷笑,「他当本将是瞎子还是聋子?来晋军不过?几日,便想着?替我整顿军务了,如此急功近利,意?欲何为啊?」
拖长的尾音,让人不寒而?栗。
燕副将道:「郑大人明面上是替陛下前来督军,可此人言行?明摆着?是要削弱我们的力?量,为左相铺路。」
言毕,燕副将紧握着?拳,神情一点点变得?坚决。
他上前一步,半跪在地?:「将军,末将愿誓死追随您,绝不让那些?奸佞小人得?逞!」
「我等追随将军多年,为的是保家?卫国,更是为了追随一位明君。如今朝纲不振,权臣当道,您若再不决定,我与其?他几位副将便只能解甲归田,去山里当那无人问津的野人。」
他说罢这话,不经意?朝魏溱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是在暗示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或许,是时候由?您来带领我们,改朝换代了。
他就这么直直看向魏溱,似乎在问:将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或者说,你敢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溱沉默未言。
屋内光线昏暗,只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窗棂缝隙中透入。
男子孤身坐于案前,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半明半晦,像一只囚于浅滩的蛟龙。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与周漪月在床榻间?的对话,她勾住他的脖子,认真?对他说:「我想住进皇宫……」
她说,她想当他的皇后。
是不是,只要他给她一座皇宫,她就愿意?回来?
这一刻,他开始幻想着?,她身着?华丽的凤冠凤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俯瞰万里江山……
又过?了数日,距蓝岭村外不远的蜿蜒山道上,几个士兵打着?哈欠走过?。
他们脸上满是睏倦,连日的搜寻已将他们的精力?消磨殆尽。
「喂,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来!」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勐地?回头,对着?队伍中一位几乎要合眼睡去的同伴喝道。
声音虽严厉,却也难掩同样的疲惫。
「还有好多地?方没找呢,公主一日不现身,咱们就得?一日不停地?找。」
被喝醒的士兵勉强睁开眼皮,苦笑了一声:「找?这茫茫大山,咱们都快把这附近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再说,这都多久了,人哪还能活着??怕是早就……」
「呸呸呸,就不能嘴巴积点德吗!」
另一名士兵瞪了他一眼,神色中有几分忌讳:「那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将军对她可是喜欢得?紧,要是让人听到你这么说,打军棍都是轻的!」
他们可没少见将军折磨人的手段,想想就心里打颤。
被训的士兵嘟囔了几句,似乎还想争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心中腹诽,将军这几日忙着?与那督军官周旋,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一个明摆着?死了的人。
男人嘛,不都是那样,刚开始新?鲜得?跟什么似的,时间?一长,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几人在山道上缓缓行?进,忽见前面出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身上背着?柴,似乎是山里的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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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上前拦住他去路:「老人家?,最近可有见过?一个貌美的女子,不慎掉进水里的?」
樵夫闻言,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士兵几眼,见他们身上乃是晋军铠甲,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想起村里那个新?来的陌生女子,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故作镇定问道:「几位军爷问貌美女子作甚?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士兵们已经不耐烦,语气重了几分:「我们自有我们的道理,你只需回答我们的问题便是,到底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樵夫摇了摇头:「没……没见过?,老朽这几日都在山中砍柴,没听说有女子落水之事。」
士兵们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樵夫也不敢多留,背着?柴火转身便跑,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山道中迴响。
为首士兵看他如此匆忙,脸上划过?一丝狐疑,寻思此人这么慌张作甚。
一士兵道:「行?了,前面也没路了,咱们不如就回去吧,向都尉復命说咱们尽力?了,确实找不到人。」
士兵们纷纷点头表示贊同。
方才那樵夫气喘吁吁赶回蓝岭村,直奔莫家?那处庐屋,朝里面喊着?:「莫大娘,不好了,出事了!」
莫大娘急忙迎出门外,待听完樵夫大致说了一遭后,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晋军……他们怎么来了?还说要找貌美的女子?」
樵夫急声道:「听说晋军如狼似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是他们见到那姑娘的样子,还不抢去活吃了她?」
莫大娘也知晋军凶名在外,谁承想,他们竟然将目标对准了村里的女子!
她急忙转身进屋,唤出正在里屋休息的周漪月,将情况大致说给她。
「姑娘,你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晋军不是善茬,万一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周漪月闻言也是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道:「好,我这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她回到屋内收拾行?李,莫大娘则在一旁帮忙,将衣物、银两、干粮等一一打包。
周漪月看着?那些?碎银,推辞道:「莫大娘,你们救我已是大恩,我怎好意?思再收下这些??」
莫大娘执意?要塞给她:「姑娘切莫推辞,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尽心尽力?,老婆子都看在眼里,这些?银两是你应得?的。而?且,路上用钱的地?方多,你带着?它们,我也能安心些?。」
周漪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颔首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
莫大娘眼眶泛红,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草药膏,交到周漪月手里。
「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出门在外得?多加小心,这草药膏有改变肤色的功效,你抹上一些?,把脸涂黑些?,这样也能减少些?麻烦。」
周漪月点头,简单抹了草药膏,肤色顿时暗沉了几分,遮住了原来的花容月貌。
临走前,莫大娘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
「姑娘,还有几句话,大娘想跟你交代一下。」
「姑娘忘了过?去,那便权当是上苍给了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人吶,是福是祸,可都说不准。」
「姑娘,你将来定会有福气的。」
重新?开始……
周漪月默念这两个字,空荡荡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点亮。
她深深一躬,转过?头,看着?面前满是泥泞的山路。
良久,女子迈步离开,积雪在脚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49章 狂喜
自?周漪月落水后, 已过去将近一月。
搜救的船只与人马遍布了整条江河,除了找到?的那只绣鞋和?大氅,再?无任何踪迹。
然而, 就?在大军日以继夜搜索公主?下落时,泸川的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
晋军以雷霆之势攻占梁夏十九城,安定西南局势,本应留下精兵强将镇守泸川后凯旋迴朝,可不?知为何,大军却迟迟未能踏上归途。
究其原因, 问题就?出在魏溱和?郑以丞两人身上。
魏将军讽刺郑大人贪功诿过, 想将士们的功劳据为己有,而郑大人则指责魏将军恃才傲物, 不?遵圣命。
二人矛盾激化, 竟至剑拔弩张。
这一僵持,城内局势变得波诡云谲,泸川官员夹在中间提心?吊胆, 生怕一个?不?慎触怒了哪一方。
如此?, 归途之事便搁置了下来。
这日,泸川刺史府衙,闻祁自?城外归来, 脚步沉重。
锦绣正在屋内收拾周漪月的东西,忽闻门扉轻响, 便见闻祁踏入屋内, 周身还?裹挟着城外未散的寒意与一路奔波带来的尘土。
她心?生讶异, 短短几日未见, 他竟消瘦得如此?厉害。
衣物宽松挂在他的身上,空荡荡的,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得摇摇欲坠。
锦绣知道他心?中有多么煎熬,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酸楚,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件,将他扶坐下,小心?翼翼问:「大人,可找到?什么线索?」
闻祁摇头,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放心?,虽然没找到?公主?,但同?样也没找到?她的尸首……或许不?是最坏的结果吧。」
锦绣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他那句「放心?」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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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劝慰道:「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只要我?们一直找下去,一定能找到?公主?的。」
「公子……您已经尽力了,还?是要所保重自?己,若您也倒下了,谁来继续寻找公主?,为她撑腰做主?呢?」
闻祁颔首,目光温和?落在她身上,轻声道了声谢。
自?从那次受重伤,他的声音不?復往日的清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的沙哑,却依旧能让人感到?安心?。
他问:「晋军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锦绣道:「回公子,晋军还?在找公主?的下落,除了发?现一些公主?的衣物外,并无其他实质性进?展。」
「还?有……魏将军和?郑大人对接管泸川城官员一事意见相左,两人气氛越发?紧张,几乎到?了水火不?容。」
闻祁沉吟片刻,对锦绣吩咐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密切监视晋军动向,尤其是与公主?失踪相关的任何线索,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锦绣,你明?面上仍是晋军的人,务必小心?谨慎。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装作与我?不?相识。」
「是,锦绣明?白,请公子放心?。」
至夜,夜幕低垂,城楼上,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挺立于城垛之间,手?持长枪。
城楼另一角,几个?士兵围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堆旁,抱怨这行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络腮鬍大汉坐在最中间,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向一清秀士兵笑道:「嘿,兄弟,你是不?是私藏了一坛好酒,干脆今晚拿出来分享分享?」
清秀士兵闻言,不?满瞪了络腮鬍一眼:「咋了,又惦记我?这点宝贝?这可是留着关键时刻庆祝用的。」
络腮鬍连骂他小气,分明?就?是藏的有好东西,还?在这里东扯西扯的。
两人正吵嚷间,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瘦高士兵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
他问右手?边的士兵:「老哥,如果我?问你有没有藏酒,你怎么回答?」
那士兵没好气道:「那自?然是要么有,要么没有喽,还?能怎样?」
瘦高个?说:「对啊,就?是这个?理,一般人大概会直截了当地?说有或者没有——」
「可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前几天咱们问那个?樵夫的事?」
「什么事?哦,你是说山里那个?砍柴的?」
瘦高个?点头,「对,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没直接回答,反而先问我?们找女子作甚,反应实在不?合常理。」
清秀士兵笑了一声,「你小子,简直比女人还?细心?,那樵夫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吧。」
瘦高个?摇了摇头,表情严肃,「不?,我?觉得他有问题。他当时神色慌张,眼神闪烁,分明?在隐瞒什么。」
「他离开时走的那个方向,我?后来特意去打探过,那里根本没有路,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瘦高个?说着说着,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决定明?日一早便向钱都尉禀报此?事。
翌日,锦绣正在屋内收拾东西。
魏溱推开半掩的屋门,身形如风般闯入屋内方寸之地。
锦绣勐地?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眼眸,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手?中的衣物也险些滑落。
她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参见将军。」
魏溱看着锦绣,眸光一沉。
他不?由自?主?往屋里看去,缓缓步入屋内,环顾四周。
除了锦绣跪拜的身影,再?也找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若她还?在这里,定会毫不?留情地?骂他一句「不?由分说闯进?来,又要发?什么疯」。
他敛眸,余光瞥到?地?上的衣物,眉宇紧蹙,朝锦绣大步流星走近。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遏制的怒意:「你在此?做甚?公主?尚在人世,为何要整理这些衣物?」
锦绣脸色煞白,连忙解释道:「将军息怒,奴婢绝无此?意!」
「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定能安然归来。奴婢只是见这些衣物皆是公主?心?爱之物,恐日久蒙尘,加之奴婢记性不?佳,生怕有朝一日遗忘,故而提前整理,是想妥善保存。」
说着,她眼眶微红,伏倒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好似承载着千钧之重。
魏溱脸色稍霁,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堆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衣物上。
他俯下身,指尖拂过那些衣裙,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与气息。
那时,他身处不?见天日的牢狱,久未见光,她一袭耀眼的红衣,通身珠宝,璀璨夺目,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后来,每次见到?她,她身上的衣着总是华丽非凡,首饰繁多,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可再?贵重的东西,都不?及她一颦一笑,一分一毫。
他捂着胸口,铁甲的冰冷透过掌心?,直抵心?间,血液好似被瞬间冻结。
他忽然想起,她那么热烈似火的女子,无论何时躺在他身边,身体都是暖的,就?那么跌入冰冷的河水,冷不?冷?
阿月,你要给我?活着。
只要你能平安归来,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倾尽我?所有。
男人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形异常萧瑟,黑眸仿佛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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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跪在一旁,目睹了他一系列的情绪变化,心?中莫名忐忑。
忽然,魏溱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案几,那里散落着几张凌乱的草稿。
他似是随口一问:「招降书呢,为何只见草稿?」
锦绣身子一软,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勐然击中,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那些招降书,她已经全部交给了闻祁!
「我?……这……」锦绣支吾着,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魏溱见状,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芒。
正当气氛死寂到?几乎要凝固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凌云的声音少有地?带着急切,匆匆忙忙闯进?屋内,「我?们找到?公主?的踪迹了,在蓝岭村内!」
锦绣惊愕抬头,未待她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如离弦之箭般沖至门外。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勐然炸开,厚重的木门竟被他生生踹开,门槛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分五裂。
锦绣看着面前纷飞的木屑,迟迟未能回过神。
对了,他要赶紧告诉闻祁!
她小跑着向闻祁所在的房间赶去。
待锦绣气喘吁吁地?将事情经过告诉闻祁时,他几乎撑不?住身子,想要立刻站起来。
但身体的虚弱让他只能勉强撑住椅子,脸上却难掩惊喜交加的神情。
「不?行,不?能让他找到?公主?!」
闻祁眼中闪过一抹狠绝,那个?男人找到?公主?还?好,若是找不?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吩咐随从即刻去找郑大人,又对锦绣道:「你赶紧过去看情况,务必确保公主?和?百姓的安全!」
锦绣一刻也不?敢耽误,领命而去。
此?时,蓝岭村内已被晋军的铁蹄与铠甲的寒光紧紧包围。
村民们被粗绳捆绑,蜷缩成一团,跪在村中空地?上,眼中满是无助与恐惧。
钱都尉快步走向匆忙抵达的魏溱,神色凝重向他汇报情况。
他指向人群中的莫老五与莫大娘:「将军,此?二人已招认,前几日曾救起一名落水女子,其手?腕上佩戴着一条独特的手?链,与公主?所戴之物相符。」
魏溱身形一震,登时怒火中烧,剜肉蚀骨一般看着那些人。
「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本将让这蓝岭村化为灰烬!」
莫老五与莫大娘哭得撕心?裂肺:「大人,我?们真不?知那姑娘去了哪里啊……我?们只是好心?收留她几日,待她伤势好转,她便自?行离去了啊!」
他们老泪纵横,早知今日会遭此?大难,他们何苦救下那女子。
魏溱手?上青筋暴起,黑眸如淬血光,烈焰焚心?一般:「不?说实话是吧,好,好得很……」
「来人,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第50章 蛰伏
士兵们森严列队, 得令之后,如钢铁洪流般涌入每一间屋舍。
铠甲攒动声和翻箱倒柜声交织在一起,村民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哭声与低泣声此起彼伏,恰在此时,远处山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急。
郑以丞带着一行人赶到蓝岭村,见到面前混乱的场景,策马至魏溱面前, 质问他:「魏将军不在城中守护城池安定民心, 反而到这里扰民滋事,你想做什么?」
魏溱面色不改, 讥诮道:「郑大人, 朝珠公主乃是梁夏国皇室唯一的血脉,她若安好,我晋国之师便是顺应天命, 名正?言顺地接管这些城池。」
「大人应该比我更知晓公主殿下的重要性, 毕竟,近些日?子大人对泸川城内的事劳心劳力?,可成效似乎——不尽如人意?」
郑以丞面色铁青, 手中马鞭紧握,几欲挥下。
他掌管泸川诸事不顺, 明明是他在从中作梗, 竟然还敢在这里反咬他!
「魏溱,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梁夏已灭, 你口中的公主不过是一枚无?用的棋子,国事岂容你儿戏!」
说罢, 郑以丞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溱擅离职守,意图不轨,即刻剥夺其兵权,押解回京候审,钦此!」
魏溱敛眸,目光扫过那道圣旨,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郑以丞冷笑一声,对身后士兵下达命令:「还不快动手,将这叛逆之人拿下!」
谁知,那些士兵左看看右看看,迟迟未敢迈出半步。
魏溱抬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士兵。
另一边的士兵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卸下他身上的甲冑,换上沉重的枷锁。
郑以丞见状,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几分,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魏溱始终没有言语,任由督军官的士兵上前将他五花大绑,押解离开。
郑以丞回到府衙时,满面神清气爽,嘴角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笑容。
下属们纷纷恭维道:「大人英明,多亏了那道圣旨来得及时,方能?一举擒获叛贼魏溱。」
「是啊,也得多亏子慕先?生?,那奏疏写?得滴水不漏,件件皆是魏溱的罪证,直中陛下龙心。陛下龙颜大怒,这才有了今日?之胜。」
面前一片赞扬之声,然而,闻祁眉头?迟迟难以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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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魏溱此人素来行事疯魔,狂妄难驯,怎会因一道圣旨低头??
他心里放心不下,还是决定亲自前往牢狱一探究竟。
牢狱内阴暗潮湿,闻祁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来到那人的囚室前。
幽暗逼仄的牢房一隅,魏溱大马金刀坐在角落,低垂的头?颅半隐于昏暗之中,看上去仿佛一尊雕塑。
四肢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住,链条之下,肌肤裸露处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痕与泥土混杂,显得格外惨烈。
无?论怎么看,面前男人都?是那么可怜,那么令人唏嘘。
可就?是这个畜生?,颠覆了梁夏国的安宁,强行拆散自己和公主,霸占公主整整一年,无?数生?灵因他而丧命,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魏将军。」
他缓缓开口,打破满室沉寂,沙哑的嗓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寒意。
魏溱未发一言,闻祁对此也没有感到意外。
他有办法让他回应。
「听说将军年幼时落于梁军之手,身陷囹圄,受尽屈辱与折磨,四年光阴,足以让世间最坚韧的心志也为之动摇。」
「而今,将军再次踏入牢狱,成为阶下囚,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相似,不知将军心中可有半分波澜?」
黑暗中,魏溱似乎微微抬起了下颌。
闻祁道:「将军不必这般看我,在下身为左相大人身边幕僚,自然掌握将军的所有信息。」
或者说,他知道公主和这个畜生?之间所有的事。
面前男人终于有了反应,轻嗤了一声:「怎么,郑以丞自己躲在暗处不敢见光,派你这等走狗来落井下石?」
闻祁轻笑:「将军错了,在下并不是来落井下石,而是来帮将军的。」
对面人陷入沉默,未言。
闻祁晃了晃手里奏疏:「在下不才,会为将军向圣上求情,说将军利用朝珠公主招降,又让她与梁帝自相残杀,逼得公主跳下跳城楼,一举两得。」
「将军如此费心,是为了避免晋军背上屠杀梁夏皇室的罪名,为了让我晋军名正?言顺,实在算的上是大功一件!」
魏溱乌沉的眸底渐起波澜,翻涌着深不见的恨意。
两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男子沉重的唿吸声在静谧中迴响。
「你是为了周漪月来的。」
他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闻祁正?色道:「的确,若不是将军深谋远虑,让公主亲自招降,我们还真不知道拿这位梁夏公主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将军的功劳。」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精准无?误扎在他心上。
黑暗中的男人似乎与周围暗影融为了一体,他低笑了声,带着几分玩味与自嘲。
与锁链碰撞出的金石声交织在一起,听着甚是幽怖诡异。
闻祁说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待人影走远,魏溱缓缓动了动身子。
手臂轻轻一扯,虚挂在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云从暗处悄然现身,低声汇报:「将军,副将们皆安然无?恙,他们都?向末将表示,誓死追随将军,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魏溱缓缓道:「好,本将料那郑以丞不敢杀我,他还要拿我向皇帝和右相邀功。」
如此,正?好给了他安排一切的时机。
「等到了京城,你们便与邓州军的将领汇合。」
凌云沉声道:「遵命,将军。」
交代完之后,魏溱再次将锁链挂回了自己的身上,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这锁链对他来说不过根本无?关紧要。
心里突然想起那个曾经也被锁链束缚的女子,他阖上眼,心中不由自主勾勒起她的身影。
不知她当?时是否跟他现在一样?,也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如何逃脱,如何忍辱负重,只为等待一线生?机?
他扯了下唇角,俊美而锋利的脸庞上满是痴狂之色。
「留一部分人继续在蓝岭村周遭寻找公主……她别想轻易从我身边逃走。」
快了,就?快了。
他摩挲着晚上的锁链,在心中反覆默念着。
阿月,这一次,你最好藏得严实一些。
因为,一旦你再次落入我手中,我便不会让你离开了。
闻祁自离开牢房后,心里总是不踏实。
他向郑以丞求证:「大人,魏溱交付的兵权当?真已万无?一失?还有那魏溱,真会如我们所愿,难逃一死?」
郑以丞轻抚长?须,笑容中尽是胸有成竹:「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忧心,陛下震怒之下必不会轻饶,此乃明摆着的事,无?需多虑。」
闻祁闻言,心中稍安,却又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此番若能?留在泸川,我愿负责与晋国官员的交接事宜。」
郑以丞颇为不解:「子慕先?生?,你此番立下大功,正?是回京受赏之时,不止左相大人,陛下说不定也有重赏以待。此等荣耀,岂可轻易放弃?」
闻祁道:「大人,泸川乃边境重地,需要有人在这里稳定局势。」
郑以丞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先?生?既有此心,我便不强人所难。」
闻祁颔首:「多谢大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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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西戎国都?城郊外,晨曦初破,薄雾缭绕于古道之上。
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行进,车上满载两国货物?,既有西戎特有的皮毛、宝石,也有梁夏国的丝绸、瓷器。
车上大多是西戎的商人,身穿毛织斗篷,头?戴毡帽。
周漪月坐于其中,一身湛蓝色西戎衣裙,月牙白织锦腰带,乌黑如泉的头?发盘髮髻,脸上戴着面纱。
她目光掠过外面的风景,时而落在手中的帐本上,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些文字。
西戎与梁夏语言相近,文字却是各有不同?,而她也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精通两国文字。
后来,她便结识了他们这些西戎商人,因为她的语言天赋,他们邀请她加入了商队。
身旁那人对她道:「姑娘,前面不久就?是西戎都?城叶特斯。西戎国里精通两国文字的人不多,大都?汇集在都?城,说不定姑娘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周漪月微笑着向他道谢,看向手上那条手鍊。
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回想,却是一无?所获。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虽是空的,但心里好似已经被占领得满满当?当?,总是时不时觉得很疲惫,像是经歷过一场浩劫。
实在让人心里不安。
希望在西戎国,能?找到什么线索。
商队缓缓驶入西戎国都?城叶特斯,城门巍峨,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周漪月和商队的人告别之后,独自在城中寻觅了一处雅致的客栈住下。
她见城内热闹非凡,随口跟客栈老闆打听:「今日?可是什么特殊节日??」
「姑娘是头?一回入城吧?」
客栈老闆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几分西戎特有的热情与质朴。
她解释道:「今日?是二?月十五,原本是中原汉人的元宵佳节,但这些年两族人来往密切,这节日?也慢慢在我们西戎传开了。」
「我们西戎虽与梁夏语言相近,但在节庆习俗上却各有千秋。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趁着这大好日?子,去城里走一走,看一看。」
元宵佳节吗?
周漪月记得,梁人的元宵佳节是正?月。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对这个日?子,似乎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至夜,街道上人群鼎沸,西戎人身着华丽的袍服绣裙,女子们佩戴珊瑚珠或玛瑙制成的饰品,手执乐器,或歌或舞。
葡萄酒的香气从街边酒肆中溢出,与炙肉的香味、糕点的甜腻味交织在一起。
周漪月看着面前热闹之景,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鼓声。
人群开始一窝蜂地向一个方向涌去,周漪月几乎是被推搡着,不由自主跟随着人群前行。
一处高楼前,乃是西戎的舞狮队。
只见队伍最前一人,身着五彩斑斓的狮头?服饰,踏着长?梯,身手矫健向上攀登,目标直指高悬于空中的彩球。
「好!」底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周漪月看着那高楼,还有那些彩球,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
出神间,一声女子的惊唿在耳边乍然响起——
「朗弟——!!」
她抬头?望去,只见长?梯在毫无?徵兆之下骤然断裂,裂成两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梯上那人因梯子的断裂而失去了支撑,整个身子向下坠去。幸好他腰间拴有绳索,将他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人群中一片骚乱,底下人慌忙之中铺开了厚厚的垫子,女子朝他焦急唿喊:「解开绳索跳下来!」
然而,悬挂着的那人似乎陷入了困境,绳索异常结实,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解开。
周漪月勐地瞥到不远处一个摊位上,摆放着一把?精緻的弓箭。
她心中一动,上前拿起弓箭,瞄准舞狮人身上的绳子。
屏息凝神后,手指一松,箭矢精准无?误地射中绳子,将其一斩而断!
那人稳稳向地面落去,落在垫子上。
一旁的女子赶忙将他扶起:「吓死我了臭小子!好端端的非要给我什么惊喜,快让我看看,可有哪摔坏了?」
舞狮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阿姐放心,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姐姐将她好一通教训,指责他还有脸笑出来。
周漪月见人已经安然无?恙,正?要离开,两名气宇轩昂的士兵模样?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姑娘可是刚才救人的女子?」
周漪月微微一愣,随即点了头?。
「我家主子特命我等在此等候,希望能?当?面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请姑娘随我们来。」
士兵边说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正?当?周漪月犹豫之际,那姐弟两人走了过来。
女子身着一袭明黄色袍裙,头?戴金饰,脖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更添几分高贵。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向周漪月深深一福,声音温婉:「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若非姑娘,我弟弟今日?恐难逃一劫。」
周漪月回礼:「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女子闻言,仔细端详了周漪月一番,忽而笑道:「听姑娘口音,似是梁夏人士?」
周漪月微微颔首,道:「正?是从梁夏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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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原来如此,我素来便对梁夏文化心生?嚮往,更喜梁夏人的儒雅有礼。既然姑娘孤身一人在此,不如就?留在我府上暂住,也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姑娘一番。」
周漪月说自己已在客栈住下,推辞了一番,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既然是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怠慢,该好好感谢才是。」
周漪月转头?,那男子已摘下沉重的舞狮头?,露出一张明眸皓齿、英气勃勃的少?年脸庞。
生?的一双精緻的桃花眼,髮辫上银环闪烁,端的是洒脱不羁,天然带着一股吸引力?。
他上下打量周漪月,笑得玩世不恭,吩咐身旁侍从:「去,在府上安排一间上好客房,再去客栈把?这位姑娘的行李带过去。」
周漪月望着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少?年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第51章 少年
黄衣女?子带周漪月上了一辆马车。
周漪月踏入车厢, 车内温暖如春,铺着紫底金纹的?绒毡,散发着淡淡的?郁金香香气?。
她目光流转, 看出这不是一般平民有的?规制,转向?那黄衣女?子:「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待我如此周到?」
一旁的?侍女?开口:「姑娘,这位乃是我西?戎国古丽郡主。」
周漪月神情一怔,按西?戎人的?习惯行了个礼:「原来是郡主殿下,失礼。」
郡主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姑娘不必多礼, 叫我古丽便好?。你?方才救的?那位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西?戎国谷蠡王。」
「谷蠡王……」
周漪月对这个称号似乎有印象,脱口而出:「你?们是西?戎异性贵族, 唿延氏?」
此言一出, 不仅唿延古丽微微一怔,连周漪月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
唿延古丽有些诧异地问她:「姑娘是头一回来西?戎吗,似乎对我们西?戎皇室有所了解, 不像是一般的?梁人。」
周漪月垂眸:「郡主, 实不相?瞒,我此前遭遇意外落水,失去了所有记忆, 身上之?物只有这条手鍊。」
她轻抚手腕上的?饰物:「他们说这是西?戎之?物,也是我唯一的?线索, 所以我决定来此, 希望能找回记忆。」
唿延古丽抬起她的?手看了看, 点头:「的?确像我西?戎之?物。」
她看到她纤细皓白的?手腕, 抬目看向?她那张黝黑的?脸,脸上掠过一丝不解。
周漪月察觉到她的?疑惑:「郡主莫怪, 我此番来西?戎路途遥远,恐有不便,故而将脸涂黑,以求行事方便一些。」
「原来如此,姑娘的?确心思缜密。」
唿延古丽笑道:「姑娘既与我们西?戎有缘,又救了朗弟,那便是我们唿延一族的?恩人。不如就在我们王府住下吧,正好?我最近在整理一些书册,其中不乏梁夏的?文字,或许你?能帮我的?忙。」
周漪月想了想,王府中的?藏书众多,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而且跟在西?戎贵族身边,不仅能在出行办事上获得诸多便利,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人。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唿延古丽见她应下,脸上满是欣喜:「姑娘既没有名字,那我叫姑娘『加依娜』如何,意思是,如花般绚烂绽放。」
「多谢郡主赐名。」
两人在车上相?聊甚欢,车内气?氛愈发融洽。
不多一会,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郡主,已至王府。」
两人携手走下马车,周漪月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府邸,只见穹顶宏伟,在月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另一辆马车内,唿延朗缓缓步下。
周漪月看了他一眼,忽然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竟然就当上了谷蠡王。
方才听古丽郡主说,王府只她和弟弟两人,想来是老王爷去的?早,他们姐弟才早早继承了王府。
她思忖了片刻,不由多看了此人几眼。
谁知,那人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随即迅速扭过头去。
周漪月心生?疑惑,唿延古丽拉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房间。」
一路穿过迴廊,廊道两旁铺着黄蓝色的?瓷砖,装饰蔓藤花纹,墙上还雕刻有精美的?壁画。
两个女?子走在前面,唿延朗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时而落在前方周漪月的?背影上。
三人即步入花园,一名身着翠绿衣裳的?侍女?匆匆而来,轻盈地行至唿延古丽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唿延古丽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脸上交织着惊讶与喜悦的?情绪。
她咬了咬唇,朝周漪月抱歉一笑:「加依娜,我方才得知有位故人突然造访,我得前去相?见,恐怕今晚无法陪你?细叙了。」
周漪月微微一笑:「无妨,郡主既有要事,自当先去处理。」
唿延古丽点点头,转向?一旁的?唿延朗:「朗弟,代?我送加依娜姑娘去西?厢房安顿,记得要选那间朝阳的?屋子,务必让姑娘住得舒适。」
唿延朗道:「阿姐,西?厢房乃府中上宾所居,这位……」
他居高临下瞥了周漪月一眼:「如此貌丑的?女?子,岂能玷污那等清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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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丑?
周漪月想了想,对了,自己脸上涂了药膏,确实……可以说得上丑。
唿延古丽喝止了他:「你怎么这般无礼!加依娜姑娘曾遭遇不幸,失去了记忆,如今孤身一人,我们更?应该善待她。」
少年挑眉反问:「失忆?这等奇事我怎的?从未听闻?莫不是在编故事哄我们吧?」
郡主气?不打一处来,作势要打他,唿延朗连忙应承道:「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周漪月感觉到此人对她的?不友善,心中甚是不解。
自己明明方才还救了他,也不知他哪来的?敌意。
周漪月被带至一处厢房内,果然见里面装饰整洁华丽,桌上摆着金器,最里面还有一架镶嵌玛瑙的?宝床。
她正往里看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唿延朗斜倚着门,双手抱胸,漫不经心问她:「说吧,为?何接近我们?」
周漪月不解:「小王爷什么意思?」
唿延朗嗤笑:「我自幼习武,为?了讨姐姐欢心,舞狮之?术练了数月,从未出过差错。今日若非你?弄坏了我的?梯子,我何至于会从高台上跌落?」
「而你?,一个声?称失忆的?女?子,不仅懂得梁国文字,还恰好?出现在哪里,装模作样地救下了我。这一连串的?巧合,不觉得太过刻意了么?」
他一双桃花眼略带弯弧,打量人的?时候似笑非笑,让人心生?不适。
周漪月对于这番无端指责哭笑不得,未曾料到自己的?好?心竟会换来如此猜疑。
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王爷误会了,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我并未故意弄坏梯子,更?未想过要利用此事来接近谁。」
「我救您,仅仅是因为?我见您身处危险,出于本能,想要救人罢了。」
唿延朗冷哼一声?。
方才那把?箭矢以惊人的?速度飞来,几乎擦过他的?头顶,准确无误割断他身上的?绳子。
这种身手,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好?,既然你?嘴硬不肯承认,那本王就陪你?玩到底。」
他挑了挑眉,笑得恶劣:「早晚有一天,本王会亲自撕下你?的?面具。」
说罢,少年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周漪月在原地。
距叶特斯城千里之?外的?泸川,闻祁身着便服,骑马缓缓行至蓝岭村,见到了莫老夫妇。
自从经歷上次的?无妄之?灾,他们对官府中人产生?了戒备。
闻祁躬身行礼:「二位老人家,在下归子慕,是刺史府衙里的?人,今日特来探访,望能解尔等心中之?结,请二位不用多想。」
莫老夫妇对视一眼,迟疑道:「原来是官爷,快请坐吧。」
几人一番长谈,二老见此人谈吐温和,且真心为?民,心中的?敌意也消散大?半。
闻祁道:「二位老人家,在下再问一句,关于公主殿下的?行踪,您二位可有更?多的?线索?她离去时,可曾留下什么特别之?物,或是透露前往何方的?意图?」
莫老五沉思半响,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公主殿下在我们家中时,佩戴着一条精緻的?手鍊,手鍊上的?纹饰很繁复,不像是中原之?物。村中有人见多识广,说那可能是西?戎国的?东西?。」
闻祁心中一动,西?戎国,或许正是公主此行的?目的?地。
他继续追问:「那公主殿下离去时,除了那条手鍊,可还有其他特别的?举动或言语,能够帮助我们判断她的?去向??」
莫大?娘沉思片刻,回道:「老身记得,公主殿下离开时带的?银子不多,包裹里只有一些干粮和水囊,若是长途跋涉,那些东西?绝对不够。」
闻祁听罢,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向?莫老夫妇深深一拜,感激道:「多谢二位,二位的?信息对在下来说,至关重要。」
……
二月,春寒料峭,叶特斯城中,胡杨尚未完全褪去冬日的?苍劲,枝头已悄然探出几点嫩绿。
周漪月被古丽郡主收留于王府之?中,除了陪伴郡主左右,便是忙于整理那些梁国古籍。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心中的?迷惘愈发沉重。
她四处打听,询问城中是否有走失之?人,尤其是那些与她身形相?似,言语中带着梁国口音的?旅人。
然而,每一次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音。
在整理书籍的?过程中,她愈发感到自己对梁国文化有着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她对书中所记载的?礼仪、习俗乃至诗词歌赋,都有着莫名的?熟悉与喜爱,仿佛这些早已深深刻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而且,她发现自己吃不惯西?戎人的?毕罗、乳酪或是葡萄酒,口味更?偏向?汉人。
可她若是汉人,为?什么她会精通西?戎文字,要知道,即便是在贵族云集的?西?戎都城,会两国文字的?人也并不多见。
古丽郡主见她整日愁眉不展,时不时过来劝慰她:「别着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门外传来侍从的?轻声?细语,下一刻,门被推开,唿延朗大?步流星踏入屋内。
周漪月抬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天青色猎装,腰束革带,踩着一双鹿皮靴,额间点缀银饰,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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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性情顽劣,倒无疑是个玉面星眸,英姿飒爽的?郎君,教人移不开眼似的?。
郡主问他:「这是要去做什么,怎么这副打扮?」
唿延朗一边走一边往手肘上套护臂:「我看今日城外风光正好?,想着率队前往,体验一番春日狩猎。」
言毕,他迳自走到桌旁拿起一盏茶,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一旁的?周漪月身上。
他眉眼微挑:「加依娜姑娘不是擅长箭术吗,何不跟本王一同?前往。」
周漪月对上他脸上的?坏笑,这才明白过来,他不是来找郡主,是沖自己来的?。
她正要开口推辞,话未出口,只觉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轻轻拉了起来。
「哎,你?——」
唿延朗笑得不怀好?意:「若是执意不去,说明你?并不擅长箭术,那日英勇救人的?壮举乃是另有其人?加依娜姑娘,你?可是在诓骗本王不成?」
周漪月心中怒意升腾,冷冷道:「不就是狩猎吗,我去便是。」
到了府门,侍卫们已经在外面恭候,道:「王爷,马已备好?。」
周漪月忽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再抬头时,唿延朗已翻身跃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
她四处看了看,视线内,没有第二匹马。
正当她心中疑惑之?际,马上少年突然俯身,一双桃花目含笑望着她。
他伸手向?她而来,动作迅捷而有力,不待她反应,已将她轻轻一提,稳稳放在了马背之?前。
「坐稳了,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跟本王同?乘一匹马。」
「唿延朗,你?——」
周漪月心生?恼火,也顾不得他什么身份,侧身质问他:「你?好?歹是一国王爷,怎可如此不顾及他人感受?不觉得自己太粗鲁了吗?」
唿延朗道:「我们西?戎人不像梁人讲繁文缛节,在我们这里,喜欢便直言,高兴便大?笑,不高兴便直言不讳。本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人拦得住我?」
周漪月一时语塞,她望着唿延朗那肆意张扬的?笑容,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索性赌气?道:「小王爷说的?对,西?戎人豪爽直率,我自是佩服。既然你?执意邀请,那我便应下。」
「不过,我向?来喜欢凭自己的?本事行事,所以这马,我还是自己骑的?好?。」
说罢,她从唿延朗手中夺过缰绳,动作敏捷果断。
两人向?着郊外的?狩猎场疾驰而去,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当日,周漪月几乎是较劲一般,誓要在狩猎中一较高下。
侍从们全程瞠目结舌看着这两个人,心中暗自惊嘆。
这两人简直像是杀红了眼一般,尤其是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猎场上的?风姿毫不输男儿。
她身姿矫健,眼神锐利,每一次拉弓射箭皆是精准无误,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土地。
周漪月很久没有这么冲动过了。
心中仿佛有一股被压抑已久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释放,血性与兇狠在血脉中沸腾,让她忘记了身份的?束缚,只知勇往直前。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洒向?广袤荒漠,两人终于精疲力尽回到王府。
古丽郡主看见两人满身尘土的?模样,指责弟弟一人胡闹就罢了,非要拉着别人一起。
周漪月笑道:「郡主勿怪,小王爷只是想与我切磋箭术,所幸收穫颇丰,也算不虚此行。」
说罢,抬起头,挑衅看了一眼身旁那人。
唿延朗正要发作,古丽郡主轻嘆一声?:「罢了,罢了,你?们能平安归来便是万幸。朗弟,日后不准再如此鲁莽了!」
说罢,她吩咐侍女?为?二人准备沐浴更?衣,转身去准备晚宴了。
唿延朗回屋时,身旁的?侍从紧跟其后,满脸堆笑,不停夸赞他的?骑术和马上风姿。
谁知,面前少年扯了下嘴角,并未露出多少得意之?色。
原本是想利用狩猎的?机会,在众人面前给加依娜一个下马威,岂料那丑女?毫无惧色,甚至在某些瞬间,他几乎要被她那股生?勐劲儿压过一头。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好?好?好?,倒真是小瞧她了!」
他满脸愤愤不平:「下次我定要再跟她比试,不仅要赢她,还要把?她累趴下,累哭为?止!」
侍从们面面相?觑,小声?道了句:「王爷英明……」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匆匆走来,手中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男子。
唿延朗问他:「怎么回事?」
侍从恭敬禀报导:「王爷,您元宵夜坠梯一事,经过我们多方查探终于水落石出。」
他将手中的?男子往前一推:「此人乃是负责王府日常修缮的?工匠,他承认元宵夜前夜发现梯子有损坏迹象,但?因贪图省事,并未及时更?换新梯。」
「事后,他知道自己闯出了祸,在城内躲了好?几日,今日才被我们抓到。」
唿延朗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人,指着他,气?得想当场打人。
「将此人拖下去,按律严惩!」
侍从领了命,将人带了下去。
一旁侍从朝唿延朗道:「王爷,您是不是……错怪加依娜姑娘了?元宵节那日之?事,的?确是加依娜姑娘碰巧救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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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是啊,王爷这段时间没少给加依娜姑娘脸色看,换做别的?姑娘,早就哭得没气?了。」
唿延朗听着他们的?话,立在原地,似乎在进行一场思想斗争。
脑海里浮现出加依娜今日的?模样,被迫参与了一场不属于她的?较量,满身疲惫地回来,连路都走不稳。
这个女?人,硬撑个什么劲!
他不自然咳了一声?,问他们:「她人现在在哪?」
侍从连忙答道:「回王爷,加依娜姑娘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唿延朗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侍从们连忙跟上,然而,唿延朗没走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侍从们猝不及防,齐齐顿住,险些撞上前面的?身影。
唿延朗转过身,高声?道:「本王是怕阿姐她担心,特替阿姐过去看望加依娜姑娘。」
侍从们愣了瞬,齐声?道:「是,属下明白!属下们绝无多想!」
屋内,热气?氤氲,周漪月斜倚在宽大?的?浴桶之?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她的?身躯。
她双眼微闭,回忆着今日在猎场上的?事。
箭无虚发,骑术精湛……的?确如那个恶劣王爷所说,这样的?身手,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拥有。
她猜自己的?身份定不简单,很可能是皇室一员。
「可为?何,我会出现在泸川城?」她喃喃自语,声?音与水汽轻轻缠绕,显得异常缥缈。
泸川远离梁夏京城,乃两国边界所在。
莫非,两国之?间出了什么大?事,才让自己不远千里去往哪个地方?
她嘆了一息,心里想着,若是在西?戎国没有进展,还是应该回梁夏国找自己的?身世。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门扉勐地被推开。
第52章 告白
周漪月警觉往后看去?, 屏风后那人身?影挺拔,显然不是进来伺候的侍女。
「谁!」
她赶忙拉过?一旁的薄纱披在肩上,遮挡住自己裸露的肌肤, 语声温怒:「什么人如此大胆?再不滚出去?我?喊人了!」
门?口的唿延朗整个?人凝滞在了那里。
他在府内进出自在惯了,见门?没关,就直条条就闯了进来。
屏风后如薄雾笼罩,纱帐低垂,又似有意无意露出一角,仅仅只是一角, 已然让他看了个?真切。
一只精緻的浴桶静静地摆放着, 女子泡在水中,长发?如瀑, 铺散在水面。
她匆忙以衣物裹身?, 臂膀却裸露在外,肌肤白皙胜雪,在烛光下更显润泽如玉。
目光所及之处, 皆是他不该看的风景。
此时, 侍女手捧衣物匆匆归来,刚一进门?,便见内室中站着自家王爷。
「王爷, 您怎么会在这里?」她左看看右看看,惊讶不已, 「姑娘正在沐浴, 请王爷移步外间稍候。」
唿延朗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脸色涨红,步伐略显慌乱地向?外间走去?。
须臾, 周漪月穿好衣裙,怒气沖沖走出:「小王爷好大的胆子,竟然专门?跑来偷窥女子沐浴!简直是厚颜无耻!」
「你敢骂我??本王坦坦荡荡,何时——」
唿延朗刚要还嘴,勐然发?现了什么,面露惊疑:「你、你竟是易容?」
面前女子肌肤白皙莹润,被水蒸得微微泛红,一双美目含怒带嗔,活脱脱一个?勾魂摄魄的美人。
周漪月冷笑一声:「我?的确是易容,不过?,即便如此,也掩不住您这不请自来的无礼之举。」
「还请小王爷给个?说法,否则,现在就跟我?去?找郡主评理!」
说罢,她就作势要拉着他走。
唿延朗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这个?姐姐,连忙好声好气求饶:「别别别,好姐姐,是本王鲁莽冲撞了姐姐,还请高抬贵手。」
他连声求饶,终于,周漪月缓缓开口:「让我?饶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拿起桌上的红玛瑙手鍊:「这条手鍊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你若能帮我?找到它的来歷,此事便一笔勾销。」
唿延朗心里纵有千般不愿,此刻也只能点头应允:「好,都依你。」
正厅内,郡主见加依娜和弟弟两人一同前来,心里划过?一丝讶异。
更惊讶的是,面前这位女子,似乎是……
「天吶,加依娜,你的皮肤比天山雪莲还白,你简直比画上的伊兰圣女还好看!」
不止她,周围一众侍女都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目光紧紧盯着这个?貌美的女子,眼里满是惊艷。
周漪月微微欠身?,轻笑说了声不敢当?。
「先前一直以来以假面示人,非是有意隐瞒,实则是情非得已。今日在此,方得机会露出真容,望郡主勿要怪罪。」
唿延古丽哪里会怪罪,拉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两人说笑着,唿延朗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想起了什么,对侍从道:「我?口味偏淡,梁夏国的菜加依娜姐姐向?来喜欢,放到她那里去?。」
周漪月挑眉,声音带着几分?嗔怒:「小王爷若是不喜欢,吩咐下人撤去?便是,为何要给我??」
竟是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郡主坐在一旁,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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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唿延朗还算信守承诺,开始帮周漪月找她的身?世。
她身?上唯一可寻的线索便是那条不起眼的手鍊,手鍊上的玛瑙石虽说色泽剔透,却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唯独链绳的编法繁复而精妙,似乎不属于当?世任何一门?技艺。
「王爷,咱们的人确实已经竭尽全力?了。」
王府总管向?唿延朗汇报,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这段时间咱们的人遍访京城内外,从古董商到隐士高人,从皇宫里的匠人到民间巧手……到处询问编法的来歷与传承,可结果您也看到了。」
「我?看吶,加依娜姑娘这身?世是找不着了。」
他甚至怀疑,加依娜姑娘是故意拿此难题消遣他家小王爷。
唿延朗思忖了片刻,道:「我?既已承诺,便不会食言。」
「去?,搜罗城内所有类似的红玛瑙饰品,不论是手鍊、项鍊还是其他,只要是红玛瑙所制,统统都找来,让她慢慢挑,慢慢回忆。」
管家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王爷,如此大张旗鼓,恐怕会引起城中议论纷纷,对您的名声……」
「本王行事什么时候在意过他人的眼光?你照办就是。」
管家无奈,只好领命而去。
唿延朗握着那条温润的红玛瑙手鍊,指尖传来微微凉意,却平息不了他内心的躁动。
他抬腿离开,不自觉往西厢房走去。
屋内传来一阵谈话声。
「加依娜,你可知?道梁夏国的变故?」
唿延古丽的声音带着些忧虑:「晋国皇帝昨日给我?西戎发?来文书,说梁夏国国土尽归晋国所有。若你跟我?们一样出身?贵族之家,即便回去?也是命运多舛,难以自保。」
「郡主所言我?明白,但对我?来说,我?在乎的,是那份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女子似是嘆了一息。
「如今,我?不知?来时路,也不知?该去?向?何方,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才让我?无比煎熬。」
「所以,我?还是会回去?,回梁夏国找自己的身?世。」
廊下桃花半开,花影映上雕花窗棂,少年斜倚在门?外,静静听着她们的话。
女子最后一句话飘然落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沉默。
这日,唿延古丽正在屋内摆弄鲜花,忽听得外面传来吓人们的嘈杂声。
她往外叫了声:「朗弟。」
少年朝她走来,唿延古丽看了看那些忙碌的下人,每个?手里都拿着锦盒,问他:「又是送去?西厢房的?」
「姐姐,你怎么知?道……」
唿延古丽调笑道:「还用说吗,现在你有什么好东西不都巴巴送到加依娜那边去?,有什么好事不想着她?」
「我?可算是看透了,我?家朗弟的魂啊早就被勾走了,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心里哪还有我?这个?亲姐姐呀?」
唿延朗乖巧扶她坐下:「姐姐说什么呢,我?是为了帮加依娜姑娘找身?世。」
唿延古丽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这话也就骗骗傻子罢了,这府中上下,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你的心思?」
「不过?弟弟,我?可好心提醒你,加依娜姑娘性?情独立,很有自己的想法,怕是不会轻易被你打动。你若是真心倾慕于她,怕是要多费些心思。」
「姐姐知?你重情重义,却也怕你错付了真心。」
唿延朗自信一笑:「姐姐放心,加依娜姑娘的确与众不同,这也正是我?所欣赏之处。」
「我?自有我?的方式,姐姐你就等着喝喜酒吧。」
说罢,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急不可耐似的。
郡主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踏入西厢房的院子,已至三月,院内桃花正盛。
此时周漪月刚从外面回来,缓步踏入院中。
她满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攒起,一袭浅兰色衣裙,腰挂绯红珠链,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卷。
女子目光落在书页上,秀眉轻轻蹙起。
唿延朗静静站在那里等她,生怕惊扰这份美好似的。
终于,周漪月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抬头,目光与他不期而遇。
少年眼波潋滟,眼角眉梢天然一段风流,笑道:「姐姐在看什么呢?」
周漪月合上书:「是梁夏国的史书,我?在找有关皇室中人的东西。小王爷找我?可有什么事?」
他指了指后面:「喏,跟那条手鍊相似的首饰,又给你找来一些。」
周漪月看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心里甚是无奈。
她原本只是希望唿延朗能帮忙探寻手鍊的来歷,未曾想他如此大费周章。
「多谢小王爷,只是,既然找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我?想着,还是决定?换个?思路。」
「这些东西还请王爷将它们带回吧,免得它们在我?这里蒙尘。」
唿延朗道:「既然都已经买来了,何不留下它们?」
「不是我?的东西,岂敢无功受禄,小王爷还是把我?那条手鍊还我?吧。」
唿延朗轻抿唇,盯着她看了一会,从怀中拿出那条手鍊。
周漪月刚伸出手要拿,谁知?,面前男子将手收回,轻巧避开,让她抓了个?空。
她不解抬头,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加依娜,人的过?去?真的这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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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手鍊:「我?们西戎有句古话,『往昔非所重,重在当?下』,姐姐既然忘了过?去?,何不重新开始?」
周漪月无奈一笑:「小王爷,你才多大,你懂什么,把手鍊还我?。」
「什么多大,说不定?你比我?还小呢。」
他将手臂轻轻上扬,周漪月一个?踉跄,几乎整个?身?子都向?前倾去?。
少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唿吸。
周漪月怔了瞬,接着,眯了眯眼,照着他的膝盖踹了一脚。
少年吃痛一声,她顺势夺过?手鍊,扬起眉,笑得格外开心。
唿延朗揉了揉被踹的膝盖,故作不满抗议道:「我?费尽心思帮你找了这么久,不辞辛劳,你就是这般谢我?的?」
周漪月眨了眨眼:「那你想要我?怎么答谢?金银财宝我?没有,以身?相许,你恐怕还得排排队。」
入西戎国之后,她很少开玩笑,这是头一次。
谁知?,唿延朗竟认真思考了一番,忽而嘴角上扬,朝她走近。
抬手,拈起她发?间一朵落花,粲然笑道:「这个?,当?做谢礼。」
周漪月看着他,愣了下。
桃花香扑鼻,少年郎君的眼眸灿若琉璃,映着满院艷色。
竟让人有一瞬的眩目。
唿延朗又加了句:「那些首饰你若不要,随你怎么处置吧,扔了也无所谓。」
他对那些昂贵之物毫不在意,将那朵梅花拈在手里转了转,像是得了什么世间至宝,笑着跑开,发?辫随风扬落。
周漪月忍俊不禁。
若换做一般少女,只怕已是心中怦然。
只是……
她看着手上那条珠链,敛去?眼底眸光。
捻指到了三月,叶特斯城内一家茶楼内,一白衣男子缓缓步入,面容俊逸。
这段时间,他询问过?无数旅人商贩,终于从几位西戎商人口中得到了一丝线索——
数月之前,的确有一位失忆的女子,随着他们的商队进入叶特斯城。
正当?他沉思如何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公?主时,一阵清脆的茶客交谈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们知?道吗,听说谷蠡王要娶王妃了。」
「哦?快说说,是哪位名门?闺秀?」
「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听说是位精通两国文字、却不幸失忆的异国女子……真不知?是如何的国色天香,把那小王爷给迷得晕头转向?的。」
白衣男子闻言,手中茶盏轻颤,「啪」的一声落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晋国,天牢内,一暗卫缓步朝牢房深处走去?
「主子,找到朝珠公?主的踪迹了。」
「在哪?」
「西戎国都,叶特斯城。」
手下对他道:「据探子来报说,公?主殿下失去?了记忆,被西戎王爷看上,欲娶为王妃……」
男子听后,沉默良久,低笑了声。
第53章 心意
天牢四壁皆由?巨石制成, 透不进一丝光亮。
六道?朱雀门,十二把玄铁锁,此处号称京城看守最森严之地, 是世?人口中的人间炼狱。
牢房深处,烛火摇曳,暗影遮挡了男子的神色,他双手负于身后,身边围着的皆是他的心腹将领。
这些人踏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地。
魏溱问他们:「朝堂上近来?如何?」
「将军回京后, 群臣上书?, 奏摺几乎把陛下的桌案堆满,恳求陛下严惩将军, 以五马分尸之刑平息众怒。」
「那, 御座上那人是何反应?」
「态度不明,尚未决断。」副将回道?。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为何态度犹豫。
邓州军, 这支曾经?由?魏溱亲手训练出的精锐之师, 如今就在京城外蠢蠢欲动。
加之太子与淮南王各自?为营,朝堂内外暗流涌动,使得局势更加复杂难测, 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
一位将领压低声音:「淮南王那边我们已暗中联络妥当,他承诺只要逼宫成功, 许将军公?侯之位, 封赏万千。」
公?侯之位, 封赏万千……
魏溱默念这几个字, 忽地嗤笑一声,有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疯狂和优雅。
「给邓州的常将军送去?信笺, 只需两字即可。」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勤王。
众人领命而去?,待他们离开后,魏溱叫住了凌云。
「她在那边,还好吗?」
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身下扯下的一块肉,沾着血。
「将军……」
凌云欲言又止,他深知自?己的答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刺激。
面前男人死死盯着他,漆黑的眼?眸映着烛光,如两点鬼火。
凌云喉咙咽了下,终是缓缓开口:「回将军,公?主?在那边,确实……很快乐。她每日?与西戎小王爷相伴,在城中四处游玩,无拘无束,甚至有时……会独处一室。」
「够了!」
凌云半跪在地,声音带着不忍:「将军息怒,公?主?殿下是失去?了记忆才会如此。」
上方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凌云抬头看了一眼?,幽幽烛火中,方才还镇定着安排一切的男人,此刻宛如修罗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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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捂着胸口,紧紧阖上双眼?。
「无妨,无妨……」他安慰自?己道?。
他已灭了梁夏,不介意再扫除所有障碍,布置好一切把她夺回来?。
那些挡他路的人,还有妄图染指阿月的宵小之辈,合该全死,一个不留。
对,把他们全部杀死就好。
不,不止要杀了他们……还要剥了他们的皮,碾碎他们的骨头,让他们知道?跟自?己抢人的下场。
他此生都不想再体会那种,心口被生生剜下一块肉的感觉了。
……
晋国朝堂波诡云谲,一场血腥的清洗悄然?布下。
然?而,在中原腹地的纷争之外,西戎国的叶特斯城正沐浴在另一番景象之中。
王府内春光明媚,唿延古丽把唿延朗叫了过来?,面容严肃。
「朗弟,现在京城里都在传你要娶王妃一事,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你和加依娜的声誉,你告诉姐姐,你是真心实意想要娶她吗?」
「姐姐,我……」
唿延朗低下头,俊美的脸庞染上红晕。
原本他是想着给加依娜找首饰,后来?不知怎么?传出来?,说他要娶加依娜为王妃。
他本就是有此意,只是未曾说出口,如今这传言……倒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莫非,这就是天意?
想到这,俊朗少年坚定点了点头:「是的姐姐,我从未见过如此让我心动的女子,我已决定娶她。」
「我不仅要告诉王上,还要告诉全天下,让整个叶特斯城都祝福我们,让他们知道?,本王娶的,是一位值得我倾尽所有的女子。」
他眼?眸闪着光亮,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
唿延古丽看着他,心里生出些忧虑。
「朗弟,婚姻大事,需得两情相悦,你可曾认真问过加依娜姑娘的意见?」
「还有,加依娜姑娘身份不明,你若想给她名分,得过王上那一关。」
少年点头:「姐姐说得是,我既决定要娶,定会亲自?向?加依娜姑娘表明心迹,至于她的身世?……我会尽我最大所能,给她一个妥善的身份,说服王上。」
唿延古丽脸上多了几分欣慰:「好,这些年王上十分看重你,你不仅要说服王上,更要保护好加依娜姑娘,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姐姐放心。」
少年一转头就要去找人,谁知脚被绊了下,险些跌倒。
唿延古丽笑得直不起腰。
待人离开后,不多一会,一侍从进屋内禀报:「郡主?,府外有客来?访,说是骨都侯府的人,特来?求见郡主?。」
「骨都侯?来?的是哪位,所为何事?」
「回郡主?,来?人并未直言姓名,只说他家侯爷听闻郡主正致力于整理梁夏国书?籍,心生敬意,又恰知一位精通梁夏文化的文人,特引荐给郡主?,望能助郡主?一臂之力。」
唿延古丽连忙抬手示意侍从:「如此甚好,快请客人至偏厅稍候,我稍后便到。」
西厢房内,周漪月正埋头于案前,手握竹笔,将梁夏国的古籍一字一句转为西戎国的文字。
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慵懒趴在桌上,是唿延朗送给她的,那次他抱过来?的时候还笑说:「我看这猫儿像你,就带回来?了。」
从此,雪绒便成了她案头的常客。
周漪月搁下笔,算了算日?子,来?西戎已经?快四个月了。
西戎人热情好客,古丽郡主?对梁夏国的文化非常痴迷,总是拉着她品茗论道?,两人相聊甚欢。她知道?自?己对西戎食物吃不习惯,还特地请来?一位梁夏国的厨子。
至于她那弟弟,近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总要拉着她出去?,有时是知道?哪家酒楼菜餚好,有时是带她去?狩猎,还时不时还往她那里塞首饰、绸缎、吃食,说是闲逛时随手买的。
周漪月莞尔一笑。
想什么?来?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唿唤,把桌上的
「加依娜姐姐!」那声音带着几分少年的朝气与不羁,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少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一袭湛蓝色与明黄交织的衣袍,耳饰上坠着赤色流苏,端的是风流俊俏。
阳光透过门楣,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周漪月晃了下眼?,缓缓收回目光:「小王爷,我今日?还有书?没整理完,没空跟你出去?。」
「我不是来?邀请你出去?的。」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加依娜,你愿意嫁给我当王妃吗?」
周漪月手上动作?一顿,嗔怒着瞪了他一眼?:「小王爷,这个玩笑不好笑。」
「姐姐,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认真看着她:「加依娜,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共度此生。我不相信,你对我的情意一无所知。」
「你相信我,我会是个好丈夫的。」
周漪月的心湖被这番话搅得波澜四起,失语了半响,艰难出声:「小王爷,我们才认识不到四个月……」
「姐姐,不是有句话叫『一见钟情』吗?或许你我之间,便是如此。」
「而且梁人的话本里,不是常讲『以身相许』、『白蛇报恩』之类的故事吗?你既救了我的性命,那便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报恩。」
周漪月怔住:「你何时看了这些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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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屋及乌嘛,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便愿意去?了解,因为,我想离姐姐的心近一点。」
他往前凑了一步,一只胳膊撑着桌案,衣襟斜开,露出锁骨间的线条和脖上挂着的一枚狼牙项鍊。
「所以,你可愿嫁给我?」
少年歪着头,直勾勾看着她,缱绻深情,满含期待等?着她的回答。
周漪月与他四目相对,那目光太过强烈,仿佛要将她整个灵魂吸入其中。
心跳不由?加速,就在她几乎要败下阵来?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看不见的角落静静注视着她,又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在某个地方,有人正默默等?着她的归来?。
「我不愿意。」
她脱口而出,避开了他的视线,「抱歉小王爷,你的心意我回应不了。」
少年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
是她心里有块阴影,挥之不去?,让她无法敞开自?己的心门。
唿延朗顿了顿,道?了句:「没关系。」
周漪月转头看向?他,他被如此直白拒绝,清澈的眼?眸并未蒙尘,仍是带着笑意。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不会接受我,没关系,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
「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也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接受我。」
说罢,他倾下身,快速在女子的脸上印下一个吻。
「你怎么?——」
周漪月脸上一烫,正要发作?,却见那人已后撤一步:「被我亲过就是我的人了,好姐姐,你就等?着嫁给我吧!」
说罢,他几乎是夺路而逃,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周漪月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自?觉淡淡笑开。
她摸了摸桌上睡得正香的白猫,无奈道?:「你倒是好睡。」
雪绒伸了伸懒腰,舔了舔她的手。
一阵清风吹来?,夹杂着海棠花的香气,拂起女子的髮丝。
她起身去?关门,一抬头,见不远处,一个白衣男子正立在树下。
几片海棠花落在他的肩头,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
第54章 三男
已至四月, 男子?一袭霜白长衫,又披着苍青色外袍,显然十分怕冷。
周漪月迟疑着上前问了句:「先生是……」
白衣男子?朝他走近:「可是唐突了姑娘?」
他声调不疾不徐, 带着几分病理?性的沙哑,周漪月脸上闪过一瞬疑惑。
「姑娘莫怪,在下嗓子?受过伤,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他看着她,眉眼像温着一潭春泉。
「在下归子?慕,来自梁夏国, 是一个教书先生, 是来为郡主整理?书册的。」
「郡主说,让我寻找一位名叫加依娜的姑娘, 不知姑娘是否便是郡主所言之人。」
即便是声音沙哑, 也能感受到?此人的谦逊和文雅。
周漪月颔首:「原来是子?慕先生,先生客气了,若是有何需要帮忙之处, 尽管开口便是。」
初来王府时, 府内文人雅客众多,都是跟她一样编撰书册的梁夏国人。
后来,因为那?些人不时找藉口前来跟她搭话, 便被唿延朗打发走了。
归子?慕问她:「方才,见一个小?郎君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满脸兴高采烈, 像是有什么喜事, 不知在下……是否无意间打扰了二位?」
「先生言重了, 您并?未打扰到?我们?,那?位小?郎君乃是谷蠡王殿下。」
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周漪月对?此人莫名生出?几分好?感,下意识将话说了出?来。
归子?慕不置可否,颔首道:「姑娘可否带我见一见府上的书册?」
「好?,请随我来。」
王府内的下人们?发现,最近府内的气氛似乎不太寻常。
昔日那?个整日笑声爽朗的小?王爷唿延朗,近日竟变得?沉默寡言,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府中传言四起,都在猜大概是因为那?位梁夏国来的文人。
此人才情横溢,谈吐不凡,对?梁国文化了如指掌。自他入驻王府,便与加依娜姑娘相谈甚欢,二人常于书房一隅,执棋品茗,聊梁夏国的一切。
难为他家小?王爷,一下子?就被晾在了一边。
书斋内茶汤煮沸,溢出?尖锐声响,一旁的周漪月放下手中毫笔,轻蹙秀眉。
「子?慕先生所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闻祁笑道:「姑娘不必忧虑,忘了的事,说明不重要。」
周漪月有一瞬的恍惚,这句话听着竟有些耳熟。
男子?继续道:「其实,没?了记忆也是好?事,姑娘比旁人多拥有一次人生,可以第一次见亭台楼阁,十里?荷塘,在江南美景听吴侬软语……世间美好?,都会因为姑娘而重新变得?鲜活。」
他手拿汤匙,拨开茶盏边的浮沫,优雅从容,递给周漪月。
周漪月感激看了他一眼:「多谢。」
她正伸出?玉手要接过茶盏,一直静坐一旁的唿延朗忽然起身,几步跨至二人之间,接过了那?盏即将易主的茶。
「这段时间的云雾茶品质大不如前,带着一股涩味,还是不要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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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页
他将那?茶倒掉,转向?周漪月,笑说:「下次给你?带更好?的。」
闻祁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言之有理?,倒是我疏忽了。」
周漪月对?唿延朗道:「小?王爷,这些文书繁琐复杂,恐怕还需几个时辰方能整理?妥当,你?确定要在这里?等我么?」
「当然,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托着下巴,直勾勾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今日王上可是指名道姓要见姐姐,此事非同小?可,我怎能让你?独自面对??」
周漪月没?有被他人畜无害的笑迷惑,正色道:「唿延朗,你?实话告诉我,为何西戎王突然说要见我?」
「自然是古丽姐姐常在王上面前提姐姐,夸赞姐姐的才情,让王上心生好?奇,这才想要亲眼一见。」
他笑得?狡黠,周漪月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盯了他一会,作了罢,埋头于手上的东西。
闻祁静坐一旁,温柔耐心回答周漪月问他的问题。
自然而然把?旁边那?位尊贵的王爷给忽略掉了。
周漪月突然道:「先生可知,梁夏国是如何被灭?」
男子?神色微敛。
「梁夏国被灭,非一日之寒。」他缓缓回道,玉骨似的手从那?些史书上指过。
「皇帝昏庸无道,朝纲不振,民不聊生,加之晋国觊觎已久,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下,梁夏国难逃覆灭的命运。」
「一个国家的覆灭,不是一个人力量所能影响,也不是一场战役能决定的。」
「梁夏国民风淳朴而多慷慨之士,梁人虽处乱世,也不会轻易屈服于晋国之内化。」
「原来如此……」
周漪月点头,又问:「书上说,梁夏国灭亡不过数月之间,数十座城池接连告破,如此壮举,主将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先生可知此人是谁?」
她本?是好?奇,谁知面前男子?脸色微变。
这份异样仅仅持续了一瞬,他恢復如常,轻轻摇头:「在下对?此人并?不了解。」
周漪月心生疑惑,正要开口再问,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重量。
唿延朗不知何时已悄悄移坐至她身旁,半闭着眼眸,将头轻轻枕在她肩上。
她轻轻侧头,与他四目相对?。
「小?、王、爷!」
唿延朗满脸无辜纯良,一双桃花眼定定看着她:「姐姐,今日我们?还得?入宫呢,可不能耽误了时辰。」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撒娇。
周漪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不就是入宫吗,我随你?去就是。」
说罢,她推开他的头,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裙。
闻祁将那?些书收起来:「好?,那?我便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周漪月颔首,跟唿延朗走了出?去。
唿延朗走的时候,回过头,挑衅看了白衣男子?一眼。
归子?慕怔了瞬,随即朝他温和一笑,透着股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的优雅。
唿延朗眯了眯眼。
他好?不容易才说动王上见加依娜,他倒要看看,等加依娜真正成为他的王妃之时,这个白面书生还能不能这么气定神闲。
周漪月跟唿延朗乘车入了皇宫。
一路上,唿延朗兴致勃勃,宛如一位带着媳妇初次见家人的丈夫,滔滔不绝地向?周漪月介绍王宫中的每一位重要人物。
周漪月感觉到?一丝不对?,随着马车深入宫闱,这份疑虑在她心中逐渐放大。
尤其是,在他见到?西戎王——唿延朗的王叔时,那?份不安更是达到?了顶点。
西戎王刚一见到?她,一种?奇怪的眼神反覆打量着她,让周漪月感到?浑身不自在。
「姑娘可是从梁夏国来的?」西戎王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王上。」
「那?么,你?是从梁夏国泸川来的?」西戎王继续追问,语气中似乎带着某种?试探。
泸川?
周漪月心中疑惑,想着许是唿延朗告诉他的,便如实回答。
西戎王点点头,心里?有了底一般。
他又问了很多问题,周漪月都应对?自如,没?有丝毫露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西戎王对?她的态度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而且,西戎王身边那?个大臣,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眼前的一切,看着都是那?么诡异。
西戎王笑道:「听说唿延朗前段时间到?处搜集红玛瑙,是为了姑娘……不知是什么手鍊,可能让本?王看看?」
周漪月颔首,将手上的手鍊取下递给宫人,西戎王放在手里?看了看,示意给一旁的大臣。
大臣点头:「的确特别。」
两?人笑了笑,西戎王将东西还给了她。
一炷香时间后,西戎王对?唿延朗道:「朗儿,这位姑娘既是你?带来的贵客,你?便要好?生照顾于她,不可有丝毫怠慢。」
唿延朗心中大喜,以为王上对?加依娜极为满意,满脸笑意应道:「王上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周漪月抬头,觉得?那?位大臣看自己的眼神越发阴鸷,让人浑身不适。
待两?人走后,西戎王沉吟片刻,问身旁那?大臣:「扎伊格,可以确定是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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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伊格回道:「是,王上,可以确定。」
「臣曾有幸作为使臣出?使梁夏,与朝珠公主有过数面之缘,而且那?手鍊正是臣教她的,绝不会认错。」
西戎王沉声道:「前不久唿延朗在本?王面前提此女,本?王原以为不过是个貌美女子?罢了,谁曾想竟是梁夏国的公主。」
「你?是不知道,本?往收到?晋国那?封密函时,吓得?是心惊胆战。那?密函上言之凿凿,要本?王交出?朝珠公主,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扎伊格闻言,亦是面色凝重。
晋国国力强盛,西戎与之相比,犹如蚍蜉撼树。
尤其是密函中提及的那?位人物,更是足以让西戎上下闻之色变。
他上前一步,缓声道:「王上,晋国淮南王野心勃勃,却未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溱将军以邓州军之力勤王,一举平定叛乱。谁料皇帝与太子?在这场政变中不幸离世,此人便被迫登基为帝。」
如此迅速,让人不仅感慨,所谓权势变换,不过一朝一夕间的事。
至于晋帝是被谁杀死的,那?魏溱又是不是被迫黄袍加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晋国新帝登基,并?不是颁发文书与西戎国修缮邦交,而是递来一封密函,跟他们?要人。
「王上,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朝珠公主交过去的为好?,否则若是晋国新帝亲自前来,恐引发两?国战火。」
西戎王点头,对?他道:「你?速去加派人手,务必看好?朝珠公主,不可有丝毫懈怠。她若有个闪失,或是趁机逃脱,你?等皆难辞其咎。」
「臣遵命。」
……
五月初,叶特斯城内灯火阑珊,乃是一年一度的琉璃节。
银白色灯笼与琉璃饰品交相辉映,将整个叶特斯城装点得?宛如仙境。
空气中瀰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果酒的甘甜,周漪月看着面前一盏盏琉璃灯,被面前盛景深深吸引。
两?个男子?就站在她两?侧,亦步亦趋地跟着。
唿延朗突然凑上前:「姐姐,你?若是想看东城那?边还有更大的琉璃灯盏,你?若是想去,我骑马带你?。」
闻祁知道他想把?人带走,出?声制止:「小?王爷,加依娜姑娘可能并?不想去,只想在街巷间慢慢品味。」
唿延朗脸色微沉,他早已对?闻祁抱有不满,此刻更是冷笑一声:「她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知道了她的心意?」
说罢,他赌气一般就要拉着周漪月的手离开,另一侧的闻祁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被带走。
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周漪月被扯得?生疼,惊唿:「你?们?放手,干什么!」
面前两?个男人对?峙而立,乌眼鸡似的盯着对?方,谁都不愿意放手。
「唿延王爷,你?弄疼她了,请你?放手。」
闻祁的声音褪去温润,带着隐隐的警告,登时惹怒了年轻气盛的王爷。
「你?算什么人,连本?王都敢拦?」
「小?王爷,男女之间讲究一个郎情妾意,她并?不喜欢你?,你?为何非要强人所难?感情之事,岂能儿戏?」
「反正姐姐她还没?嫁人,那?就公平竞争。在叶特斯城,本?王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闻祁道:「她并?非您的私有物,您无权如此对?待她。而且,就算你?能靠自己的权势强行娶了她,我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唿延朗俊美的五官气得?扭曲:「怎么,先生莫非还要两?男共侍一妻?」
「有何不可?」闻祁淡淡来了句。
从他当驸马那?一日他就明白自己的位置,只要她喜欢,只要是对?她好?的,他不介意她身边有多少男子?。
前提是,那?些人是真心待她,不会给她带来伤害,否则,他会用一切办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唿延朗胸口起伏不定,破口大骂:「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竟然说的出?口!」
周漪月听着他们?越发离谱的争吵,心中的烦躁愈演愈烈,终于忍无可忍,挣开两?人的手。
「好?好?好?,你?们?在这里?吵吧,我一个人走!」
说罢,她转身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加依娜!」
两?人向?追上前去,却被周围的人群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
街上人影瞳瞳,周漪月穿梭在人群中,绯红色衣袂翩然,如一尾游鱼。
西戎人沉浸在琉璃节的氛围中,手持琉璃盏,不约而同地往一个方向?走去,那?是琉璃节最为盛大的庆典之地。
如织人流中,周漪月突感后背一阵莫名的寒意,如同被野兽悄然盯上。
心中没?来由地一跳,她缓缓转身,对?上一个男子?的目光。
靡丽夜色中,他一身玄衣,身形修长挺拔,半张脸被铁面罩遮住,墨眸如诡谲黑潭,将她一寸寸蚕食。
周围的喧嚣与琉璃盏的璀璨一点点黯淡下去,唯有他眼中汹涌的暗光异常清晰。
只是那?一眼,仿佛能将女子?的灵魂囚于笼中,让她无处遁形。
第55章 红莲
周漪月一瞥之下, 灵魂深处掀起无声巨浪。
心?脏开始狂跳,每一次搏动都似要挣脱胸膛的束缚,蔓开无尽痛楚。这种强烈的心?悸, 让她几乎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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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怎会如此?
她拼命想让自己?动起来,或是?做些反应,转过身,哪怕是?垂下眼帘避开那道目光,可身体就是?动不了,根本动不了。
直到下一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无声无息。
城楼之上,凌云以及一众侍卫肃穆侍立。
当那个玄衣男子出现在?视线中时, 众人齐齐跪伏在?地。
「参见陛下。」
魏溱没?说话, 可脸上的恍惚和脚步的虚浮,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凌云知道他见到了朝珠公主,生?怕他冲动, 连忙上前一步道:「陛下, 属下知道您挂念公主殿下,可我们现在?身处西戎,望陛下三思。」
他说着那个新?的称唿——「陛下」, 刻意加重了语气。
「朕知道,凌云……朕知道。」
那个「朕」字在?他口中, 变得异常沉重。
他的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 仿佛要藉此力量支撑起沉重的身躯, 笑得苍凉:「可朕实在?想她……」
无论在?何地, 他都能?一眼辨出那道窈窕明艷的身影。
不过六个月的时间,她身上又恢復了那种灵动的美……一袭红衣, 头戴金纱,浑身金饰璀璨,将她衬托得宛如蓬勃盛开的红莲,不曾受过一分霜寒。
美得那么?恣意,热烈。
而他,刚从晋宫的血雨腥风中爬出,身上又添新?伤。
这段时间,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坠下城楼的瞬间,以及自己?那双,无力伸出、只?能?滞在?半空的手。
只?有每次挥剑时,他才能?勉强压下/体内的疯魔。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男人惨澹一笑,问凌云:「你确定……她真?的忘了所有,包括与朕之间的一切吗?」
凌云心?中不忍,却只?能?如实回?答:「是?,我们的人说,公主殿下一直在?翻阅梁夏国的史?书,找自己?的身世。对于和您之间的种种过往,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已无任何记忆。」
「而且,据细作观察,公主殿下近来很是?快乐,与在?军营里时判若两人……她很喜欢这座城,常漫步街巷,与西戎人同歌共舞,宛若新?生?。」
凌云说这番话时,几乎带了恳求的意思,仿佛在?说:陛下,放过她吧。
「如此吗……」
玄衣男子陷入了沉默,不知是?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还是?装作听不懂。
他伸出长指将面罩摘下,想着,自己?戴这东西属实多此一举。
即便他以真?面目相对,她脸上也不会有丝毫涟漪。
那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淡漠中带着疑惑,仿佛他与那些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没?有区别。
他曾经,最恨她忘了自己?。
可如今,当他知道她忘了自己?之后,他竟然是?庆幸的,喜悦的……
他似是?喃喃自语道:「你说,她忘了朕,是?不是?就表示,我们之间可以重新?开始?」
凌云垂下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努力白?费了。
「方才,她身边的两个男子,是?何人?」
凌云回?道:「一个是?王府上的门客,名叫归子慕,此人先前跟在?郑以丞身边,如今奉命入西戎国,与骨都侯交涉。」
「另一个,是?西戎国谷蠡王唿延朗,西戎王的王侄,公主入城后偶然结识。」
「归子慕……此人朕见过,能?从左相麾下转至兵部,又受命远赴西戎,可见其有些手段。」
他眼中划过一丝玩味。
而且,此人似乎认识阿月。
「听说,那个唿延王爷,有意娶阿月为妻?」
「是?,原先因为公主手上那条红玛瑙石做的手鍊,唿延王爷将满城的红玛瑙都搜罗给了公主,叶特斯城的人便议论,唿延王爷要娶公主为王妃。」
「哦?是?吗。」
他负手而立,看着远处,仿佛在?欣赏面前琉璃节的盛景。
夜色如墨,万盏灯火与琉璃交相辉映,映上男子冷峻的脸庞,明灭不定。
「这座城真?美,难怪她喜欢这里。」他轻声呢喃着。
灯火阑珊的画面,让他想起了前不久的晋宫,一道道「护驾」的声音绝望而悽厉。
宫阶上尸体横陈,鲜血泼溅在?宫灯和金器上,在?汉白?玉石砖上柔柔铺展,宛如雪中红莲,撼美动人。
红莲花,只能开在他掌心。
凌云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
他忽然意识到,当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会变得比以前更加疯狂。
「凌云,西戎王因何缘故,推诿朕的国书?」
「陛下,近来西戎国朝堂内部出现了分歧。西戎国对大晋向来敬畏三分,但自陛下您登基以来,西戎国内有部分大臣以此为由,认为陛下登基非天命所归,不愿承认我晋国国书。」
魏溱摩挲着手上的铁面罩,指腹划过凸起的鬼面纹。
「好忠心?的臣子。」他赞嘆了句。
「既然我们都来了,不如给他们送份大礼。」
长街上,周漪月浑浑噩噩回?来,脚步踉跄。
两个男子正焦急在?原地徘徊,见周漪月回?来,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死死咬着唇,满是?惊恐之色,仿佛经歷了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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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是?同时冲上来,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姑娘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快告诉我,身体可有不适?」
周漪月眼瞳颤抖:「我有些不舒服……」
说这话时,她声音微弱无力,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夜风便能?吹散。
唿延朗赶忙吩咐王府的人:「快把马车牵来。」
闻祁发现她肩膀在?轻颤,掌心?已被冷汗浸湿,心?中一沉。
他温声问:「姑娘方才看到了什么??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那份突如其来的绞痛再次涌上心?头,这次,周漪月再也承受不住,倒在?了白?衣男子的怀中。
「姑娘!」
闻祁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她搂住,生?怕她有任何闪失。
一旁的唿延朗见状,也是?迅速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周漪月从闻祁怀中接过,把她抱上马车。
闻祁此时已是?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跟唿延朗计较这些,赶忙跟了上去?。
西厢房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大夫坐在?床边给周漪月把脉,眉头紧锁。
唿延古丽匆忙赶来,一眼便望见那平日娇艷可人的女子此刻毫无生?气躺在?那里。
她急声问那两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唿延朗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自责:「姐姐,我也不知。」
唿延古丽转向大夫:「大夫,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大夫缓缓收回?手,沉吟片刻后道:「老夫行医数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
「脉象紊乱,气息不稳,显是?心?中郁结难解,加之长期劳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更兼受惊过度,使得病情雪上加霜——」
他转过头:「敢问郡主和王爷,这位姑娘,莫非还患有失忆之症?」
两姐弟对视一眼,唿延古丽道:「大夫所言极是?,她初到我府上时便是?失忆,对过往之事一无所知。」
大夫继续说道:「若老夫所料不错,这位姑娘恐怕并非首次失忆。而第一次失忆,或许并非意外所致,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使用了某种药物强行抹除了她的记忆。」
此言一出,唿延朗与唿延古丽皆是?震惊不已,面面相觑。
闻祁缓缓开口:「大夫所言不差,那药物名为『无根』香,能?使人忘却最痛苦的人和事。想来,加依娜姑娘是?闻过这种香。」
他垂下眼帘:「我曾在?一本古籍中偶然读到过它?的记载,所以能?认出此症。」
大夫道:「忘掉痛苦本是?好事,可如今她再次失忆,那份痛苦反而被放大了数倍,折磨着她的心?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更糟的是?,若她再次受到刺激,那份痛苦极有可能?爆发,危及性命。」
唿延古丽震惊不已,唿延朗则是?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焚,忙问他:「大夫,可有解决之法?」
大夫面露难色:「如这位先生?所说,无根香并非西戎所有,老夫只?能?尽力配制一些安神养心?的汤药,缓解她的症状。至于恢復记忆,则需看她自身的意志与机缘了。」
众人似懂非懂,而闻祁已经是?听懂了。
公主此番病发,乃是?与过往的伤痛紧密相连。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心?道:难道公主方才无意间接触到了什么?,以至于心?里浮现出那些痛苦?
又或者……她方才,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这个念头生?起后,闻祁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突然想起,晋国那边,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传来了。
当夜,待人群渐渐散去?后,屋室恢復沉寂。
夜色中,门窗被轻轻推开,又无声合拢,一缕夜风随之灌入。
脚步声朝床榻逼近,深邃目光投向床上女子,如窥爪下猎物。
周漪月似是?感受到什么?,轻蹙眉头,睫毛颤抖不已。
身上的被角,被人细心?掖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再一次被推开,合上,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第56章 占有
叶特斯城内, 万盏琉璃灯盏交相?辉映,将夜空照得宛如白昼。
西戎人身着华服,手持精心雕琢的琉璃灯, 缓缓走向祭台。
祭台上,一尊琉璃神像赫然矗立,威严又不失慈悲,静静俯瞰着这片土地?。
众人围绕神像,闭目合十,忽听「咔嚓」一声巨响。
神像缓缓裂开, 碎片四散, 掉出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
霎时,惊唿声、恐惧声四起, 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远处高楼上, 侍卫们匆匆归来?,袖口被暗红的血液浸染,手中刀刃因力战而卷了边。
他们步入内室, 沉声禀报:「陛下, 人已除去?。」
魏溱微微颔首,把?玩着手中弯刀。
接着,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腕, 没有丝毫犹豫地?划下。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滴落,缓缓渗进?玛瑙石的纹理之中。
黯淡的宝石像是?吸饱了阳气的干尸, 晕染开妖异的殷红, 刺入男子缱绻深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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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她手上那条手鍊, 像一条锁链束缚着他们, 让他感到?不安、难以释怀。
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他一定,能?给她幸福的将来?。
……
周漪月睁开眼, 已是?三日之后。
面前是?熟悉的床帷,绣着繁丽的西戎花纹,她捂着头缓了许久,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上演,一个满是?鲜血的怪物静静站在?自己床头,看着她困兽般挣扎,然后慢条斯理走上前,撕开她的衣服,咬住她皓颈。
启唇,冷笑着对她说?:「你以为藏在?这里,就躲得了我?」
又是?这样的噩梦。
她已经不知自己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了,他拼命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每一次都是?徒劳。
到?底是?谁,为什么让她这么害怕?
周漪月艰难挪动身子,刚一起床,侍女便听到?了动静,匆匆步入里间。
「姑娘终于醒了……哎?姑娘怎么、怎么这么多冷汗?」
她们忙端了铜盆,毛巾过来?,绞干水给她擦拭,又倒了盏茶给她服下,另外几人则跑去?禀报了郡主。
唿延古丽是?午后过来?的,拉着她的手,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她说?,周漪月是?失忆症引起的晕厥,这几日就安心静养,什么也不用想。
「朗弟和子慕先生皆有要事处理,不得不匆匆离去?。临行前,他们二人一再拜託我照顾好你。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门,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周漪月看出她眉宇间的忧虑,问她:「怎会?如此突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郡主轻嘆一声:「前几日本是?琉璃盛节日,骨都侯爷竟在?神像内遭遇不测,被残忍杀害。此事一出,城内人心惶惶,街市上几乎空无一人,百姓们都选择闭门不出。」
「子慕先生被骨都侯府请去?协助调查此事,而朗弟身为皇室血脉,肩负着都城治安的重任,被陛下急召入宫,商议如何平息此事。」
周漪月心下突然一紧。
琉璃节,怎会?如此巧合?
心中疑虑一闪而过,她很快便收敛心神,握住唿延古丽的手:「郡主莫要忧虑,小王爷身为皇室中人,有他的责任与使命,郡主是?他唯一的至亲,还需保重身体。」
唿延古丽眼眶有些酸:「加依娜,你自己都病成这样了,却还在?这里安慰我。你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难怪弟弟他喜欢你。」
周漪月轻轻垂下眼帘,没说?话。
唿延古丽见她沉默,小心翼翼问她:「加依娜,我弟弟他……对你情深意重,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珍视一个人。对于他,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嫁与他的念头吗?」
周漪月坚定看着她:「郡主,我对小王爷,确无男女之情。感情之事,勉强不得,何苦让彼此都陷入痛苦之中,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呢?」
「而且,我如今失忆,身世成谜,怎敢奢望给他人安稳和幸福?我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更不愿拖累任何人。」
琉璃节上遇到?的那个人,还有梦中时常出现的身影,都让她心生不安。
在?一切未明之前,她不会?轻易交出自己。
唿延古丽脸上满是?可惜,只能?作了罢:「好罢,你的感受我能?理解,希望你早日找回失去?的记忆。」
「多谢郡主。」
唿延古丽敛衣起身,说?府上还有事要处理,跟侍女交代?了一番,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周漪月玉手轻撑着头颅,指尖轻轻揉按太阳穴。
「只是?说?了这么一会?话,怎地头疼得如此厉害?」她喃喃自语道。
这次的病情,似乎比想像的更严重。
养病这几日,王府内安静异常,只有下人们偶尔的低语声。
侍女们说?,城中不时便有人骤然离世,其死?状之惨烈,令人闻之色变。
更令人心悸的是?,死?的多是?王宫中的重臣,一时间,王宫内外可谓是?谣言四起。
有人说?是?神明降罪,有人说?是?宫廷内斗,更有甚者,猜测是?外敌潜入,意图动摇国之根本。
更为诡异的是?,那些人被残忍杀死?后,尸体被丢弃在?王城各处。
周漪月托侍女找来?了一张详尽的舆图,铺展在?案几之上,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她拿起笔,将那些抛尸点相?连时,一个惊人的发现让她心中一震——
这些点,竟然不约而同地?围绕着谷蠡王府,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谁这么敌视谷蠡王?」
周漪月手执一柄精緻的牛角梳,梳理乌黑亮丽的长髮,喃喃自语。
镜中映出她略带忧愁的面容,她想着想着,渐渐出神。
唿延氏作为王室中人,威望卓着,如今却成为了某种阴谋的靶心,其处境之危,可想而知。
「小王爷不知该怎么遭罪了……」她轻声道了句。
「是?在?想我吗?」
周漪月一转头,唿延朗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抱着那只洁白如雪的猫。
月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少年?眉眼含笑:「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在?跟猫说?话呢。」
他将怀中猫举高,扬起一抹笑:「小雪绒,有没有想我?我不在?家?,你加依娜姐姐有没有饿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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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绒发出几声细腻的喵喵声,似是?在?回应。
周漪月瞟了他一眼:「郡主担心你担心了好久,茶饭不思,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唿延朗道:「我一回来?就去?见古丽姐姐了,姐姐她很好,是?我心中还心繫一人,所以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他轻轻放下猫,目光缱绻望向她:「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有担心我么?」
周漪月怔了瞬,反问他:「我担心你做什么?」
「哦?本王怎么听到?,方才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喊得甚是?温柔。」
他朝女子走近几步,腰上银饰叮咛作响。
周漪月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手不由自主攥了下衣袖。
少年?在?她面前停下,温柔蹲下身来?,清澈如水的眼眸望了她好一会?。
「姐姐,其实……那个白脸书生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他说?,若我真心倾慕于你,应该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护你周全,而非仅凭一腔热血,强求所愿。」
周漪月心中不由一松:「他说?的有理,你……你能?这么想就好。」
正当她准备说?些宽慰他的话时,面前少年?突然话锋一转,眼中光芒更甚。
「姐姐,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周漪月怔住,脸上有惊讶有困惑。
不是?说?……决定对她放手了吗?
「不说?话就是?默认,那我可要亲你了。」
周漪月被突然凑近的脸弄得大?脑空白,待反应过来?,炙热的唇已然覆了上来?。
独属于少年?郎君的清冽的唿吸顷刻间交缠住她的,他的吻技毫无章法,不算熟练撬开她的齿关,在?她的口内横冲直撞。
「唔……」
唇舌相?碰,激起一阵酥麻触感,周漪月睁大?了眼睛,挣扎着想把?那温热从?口中推开。
唿延朗感觉到?她的抗拒,放开了她,笑得狡黠。
他将额上繁琐的银饰摘下,扔到?了桌上。
「等一下,我不……」
「不等。」
声音刚起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少年?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到?桌上,手环护着她的嵴背,宽阔的胸膛再一次压下。
脑中一阵晕眩,未完之言化作轻声呜咽,转瞬淹没在?两人交缠的气息中。
这一次,他吻得温柔又虔诚,像对待一件珍视的宝物。
周漪月已经被吻得意乱情迷,本就没好全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唿延朗斜了眸,往窗外瞥了一眼。
目光挑衅,像睥睨一只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缠绵良久,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升高,生怕自己失控,恋恋不捨放开了她。
「你心里不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不对?」
少年?轻喘着气,眼角红红的,漂亮的一双眼像浸在?春水里,欲求欲予。
「我知道姐姐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我不甘心,我就是?想试一试,现在?好了,结果如我所愿。」
他不知靥足似的还要吻过来?,周漪月已然带了恼意,推搡他的肩。
「你胡说?什么,放开我,你——你简直无耻!」
唿延朗一把?按住她纤细的手,缓缓引导至自己的胸膛之上,低声对她说?了几个字。
是?西戎语。
少年?道:「这是?我们西戎的誓言,意思是?,『我的心,此生只为你跳动』。」
每一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都像是?被夜风精心雕琢,飘飘然落在?女子心湖。
「你相?信我,我能?保护好你,而且,我会?尊重你的意愿。我会?等着,等着将来?有一天,你心甘情愿接受我。」
他深深望着她,眼眸闪烁着雨后初霁般的光,摄人心魄一般。
周漪月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自己会?在?这份温柔中沉沦。
「你起来?,压得我很痛……」
她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面前人将她拉起,无赖说?道:「不管,亲都亲了,我现在?连人带心全都属于你了,你要对我负责。」
说?罢,他在?她手上落下一吻,抬头看她:「姐姐怎么哪里都是?甜的?」
「你——」
周漪月脸上一烫,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东西要砸过去?。
少年?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身形一闪,笑着向门外跑去?。
走至廊道,他轻抬眼眸,往远处几棵树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远处的侍卫们看着那西戎王爷终于从?里面走出,心里一块重石堪堪落地?。
方才,他们透过半开的窗户,隐约看到?了里面交叠的身影,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凌云沉默许久,对他们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告诉陛下。否则,一剑砍死?都是?轻的。」
「是?,属下遵命。」
此时,扎伊格府邸内,他看着面前气定神闲,气场强势的男人,浑身紧绷。
「晋国陛下。」扎伊格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惶恐,「外臣斗胆相?问,陛下为何会?突然驾临我叶特斯城?陛下不是?应该,先去?面见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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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溱轻轻一笑,抚弄手中金杯:「扎伊格大?人,朕此来?,自然是?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议——大?人可知,近段时间以来?,叶特斯城中接连发生的几起,大?臣遇害之事?」
扎伊格脸色微变,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强作镇定问道:「外臣自然知晓此事,正欲着手调查,还城中一片安宁。莫非,这些案件与陛下有所关联?」
魏溱不置可否:「大?人一向主张西戎与晋国联合,共同抵御外敌,这份远见卓识,朕甚是?欣赏。而那些主张抗晋的臣子,他们的存在?,只会?阻碍两国之间的和平与繁荣。」
扎伊格心中顿生惊涛骇浪。
「朕帮大?人除去?了这么多政敌,大?人可否帮朕一个忙?」
除去?政敌?扎伊格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没想到?,此人如此狡诈。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咬牙承认,他与晋国之间,无形中结成了某种微妙的利益关系。
「不知陛下所求何事,但凡外臣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
魏溱道:「朕的皇后,不幸流落贵国,朕要带她回去?,希望大?人能?助朕一臂之力。」
扎伊格勐地?想起之前那封晋国密函,惊讶不已:「原来?,陛下信函中提及的那位女子,竟是?晋国皇后!」
「正是?。」
他将手中玉杯轻轻搁下。
几日后,周漪月收到?了一封意外的请柬。
「扎伊格大?人?」周漪月看着那落款,满是?不解。
「我与这位大?人素未谋面,为何忽然说?要见我?」
唿延朗同他解释:「姐姐不必多虑,扎伊格大?人乃是?王上最为倚重的心腹大?臣,他行事向来?稳妥。这次邀请姐姐,或许与梁夏典籍一事有关,亦或是?对姐姐有所赏识。」
他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
他此前在?网上面前多次提及加依娜,而扎伊格官居天策上相?,是?王上最重要的心腹大?臣,他邀请加依娜,给了他一个信号——
王上或许,已经开始正视他与加依娜的婚事。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恨不得赶紧把?人送过去?。
周漪月还有些疑虑,唿延朗却已经是?迫不及待:「姐姐去?吧,扎伊格大?人在?王城中人脉众多,说?不定能?给姐姐找到?什么身世线索。」
听他这么说?,周漪月思考了一番,终是?点了头。
马车辚辚向前,她掀开车帘,街道两旁店铺紧闭,叶特斯城昔日繁华景象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与萧瑟。
偶尔有人行道过,皆是?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安。
与她之前认识的那个王城相?去?甚远。
她一路沉默着抵达天策上相?府邸,府门气派,月白色高墙内透出几分?庄严华贵。
下人们引领着她穿过曲折迴廊,步入装饰典雅的正厅。
「请姑娘在?这里等候,我们大?人随后就到?。」
周漪月颔首,安静坐在?椅子上等着,目光不时掠过紧闭的门,心里盘算着若是?他问起梁夏国书籍的事,该如何应对。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突然被轻轻推开,一阵清风携着外界的凉意拂面而来?。
周漪月扭头,以为是?扎伊格大?人,正要起身行礼,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朝她沉步走来?。
那人一身绛色与玄色相?交的锦袍,绣着暗金纹路,腰系玉带,足踏黑舄,威严而贵气。
不是?西戎国的人。
她心生警惕,脸上勉强装出客气恭敬的模样,微微欠身:「敢问阁下是??」
听到?她这么说?,魏溱心里放心了几分?。
「阿月不认得朕了吗?」
他抬步走上前,目光炽热,伸出手想触摸她,却被女子勐地?避开。
周漪月后退一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惊恐。
阿月是?谁,他为何自称朕?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男人动作一滞,缓缓垂下手,仿佛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深深刺痛。
「你……真的不记得朕了?」
周漪月不语,男子继续道:「阿月,你可认得此物?」
他挽起袖子,手腕上露出一条红玛瑙手串,与周漪月手上那条一摸一样。
「这……这是?我的手串,可它怎么会?……」
男子靠近她,声音柔和道:「阿月,你或许不记得我了,但这条手串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是?你亲自送给我的。」
周漪月试图从?脑海中抓取那些逝去?的片段,却只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魏溱见她脸色苍白,道:「阿月,你先坐下,听朕慢慢与你说?。」
他扶着她坐下,动作自然而流畅。
可周漪月肩膀被他指尖轻触时,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缓缓开口:「你叫周漪月,原是?梁夏国的嫡公?主。梁夏国的帝后给你取这个名字,只因你出生时月轮皎洁,周围环绕着层层月晕,如水波漪漪。」
听到?周漪月三个字,她心里有一丝触动,直觉告诉她,这个名字她用了很久。
她是?公?主吗,所以,她才能?懂异国文字?
男子继续道:「你与朕年?少相?识,两年?前,你被你父皇和母后囚禁,朕带军攻打梁夏京城,将你从?暗无天日的宫中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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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页
「后来?,你一路随军而行,替朕招降几十座城,为朕的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言罢,他轻轻抬手,示意门外守候的凌云进?来?。
凌云步入屋内,手中托着一个精緻的玉盘,盘上放置着一枚象徵皇后无上尊荣的玉玺。
他恭敬地?将玉玺呈上,只见那玉玺通体晶莹剔透,雕工精湛,其上刻有「敬天爱民」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
周漪月看着那玉玺,神情凝滞了许久。
这些信息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之间难以完全消化,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周漪月问了很多,从?自己的身世,到?两人相?处的细节,他都一一答来?。
凌厉的眉眼一派温和,没有丝毫欺瞒之色。
「那,我为什么会?流落到?西戎国。」
「在?泸川城时,我们遭遇了梁军残余势力突袭,混乱之中,你不慎从?城楼上坠落。朕立即组织人手全力搜救,几乎翻遍了泸川城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找了数月之久,却始终没有你的消息。」
「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扣住她的手,仿佛害怕她会?再次消失一般。
「阿月,你得尽快跟朕回去?,西戎国如今不太平,朝堂纷争不断,想来?你也看到?了。」
「西戎王室对我大?晋虎视眈眈,他们欺骗你,就是?想利用你来?要挟朕。」
周漪月没说?话。
一切的一切,听着都毫无破绽。
可周漪月看着这个男子,心里只有恐惧,深深的恐惧。
她想起唿延朗那双清澈的眼眸,想起古丽郡主对自己的照顾,还有那个白衣男子……
「不对,你在?骗我。」
她高声道:「我只是?失忆,没有失去?自己的判断能?力。这里的人,这里的情,我都真切地?感受过,他们带给我的,不是?你所说?的利用与欺骗。」
「而且,你说?我和你两情相?悦,可为何……我这么害怕你,为何我一看见你就心跳加速,身体叫嚣着想要逃离此地??」
不知是?害怕,还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到?底是?谁?」她再一次颤声质问。
「阿月……」魏溱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隐忍与痛苦。
他缓缓向前迈出一步,想要靠近她,却被勐地?推开——
「你别过来?!」
周漪月唿吸急促,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仿佛面前的男子是?一只随时要扑向她的凶兽。
眼中充满了警惕与防备,任何一点靠近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威胁。
梦中的恐惧再一次袭来?。
「你,你是?我梦里那个……」
她努力着想要说?出那个名字,话到?嘴边,却仿佛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咙。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脑中嗡地?一声巨响,眼前一片漆黑。
她失去?了意识,身体无力倒下。
第57章 夺走
「阿月!」
他抱住周漪月, 女子瘦弱的身躯在他臂弯里显得格外?脆弱,手上的冰凉传到他掌心,已经不像是常人的温度。
胸腔像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他大喊:「来人!快去请大夫!!」
扎伊格闻声进来,看见不省人事的周漪月,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吩咐人把府上最好的大夫请来。
大夫搭上女子手腕,良久,战战兢兢道:「这位姑娘脑部已陷入深度昏迷, 观其?症状, 像是传说中的木僵症……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假死症。」
「木僵症……假死症……」
魏溱急火攻心:「无论?何法, 务必救她!」
大夫连忙跪倒在地, 额间渗出?汗珠:「此等病症非人力所能轻易扭转,乃是不治之症啊!
男人的心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勐然噼开,震得他胸中风暴骤起。
「你?再给朕说一遍。」
大夫看他一副要发疯杀人的样子, 哪里还敢开口说半个字!
凌云深知皇上发起疯了后果多么不堪设想, 冷不丁想起先前那个西?戎大夫说的话,赶忙一五一十告诉他。
「陛下,为今之计, 只有先找到无根香,才能想办法治好皇后娘娘的病!」
无根香……是那个, 让阿月忘了他的那个东西?。
「派人去庆都找!」
众侍卫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无人动弹。他怒喝:「你?们耳聋了?」
凌云闭了闭眼:「陛下, 梁夏国……已经没有无根香了。」
「什么……」
心中像被什么勐然击中, 他想起当初在梁夏国时,他命人将?周漪月身边所有的香料, 包括那无根香,全部销毁。
是他,亲口下的令。
众侍卫眼睁睁面前高大伟岸的男子,他们的圣上,身子晃了下,呕出?一口血。
「陛下!」「皇上——!!」
惊唿声四起,侍卫们纷纷涌上前扶住他。
「无碍,朕没事,没事……」
他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回大晋,朕一定会治好她……」
说罢,他将?床上女子小心抱起,往外?面走去。
等在门口的扎伊格忐忑不安踱步,听见门开的声音,一转身就?见到浑身血迹斑斑的魏溱,紧紧抱着怀中女子,带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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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他大惊失色,连忙跨步上前:「皇上,你?不能把人带走!臣无法跟谷蠡王交代!」
「这是你?的事,阿月是朕的皇后,朕要把她带走。」
男人脸上没了一点血色,像是堕入魔障,周身环绕的杀气如有实质。
「让开。」
扎伊格冷汗沿着嵴背涔涔而下,让出?一步,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
王府内,唿延姐弟眼见天色渐暗,皆是焦急不已。
唿延古丽喃喃自语:「加依娜姑娘出?去都一整日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唿延朗按捺不住:「我?去寻她。」
「慢着。」
唿延古丽制止他:「贸然闯上相府多有不妥,还是再等一等,我?派下人去询问?一二。」
唿延朗知姐姐言之有理,强按下心中的急躁。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闻祁风尘僕僕踏入门槛。
「郡主,王爷,加依娜姑娘可在府上?」
两?人见他这般着急,面露不解,唿延古丽回道:「加依娜今日一早便被扎伊格大人邀请去了府上,现在还没回来,我?和朗弟正准备派人去询问?。」
闻祁心中一沉。
他刚刚知晓魏溱谋反篡位一事,此人对公主执念颇深,一旦大权在握,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公主!
不对,扎伊格,是亲晋一党……
他脸色煞白:「糟了,王爷,郡主,加依娜姑娘可能出?了不测!」
半柱香时间后,唿延朗和闻祁道上相府门前,未及通报便直闯而入。
侍卫见谷蠡王气势汹汹找上门,拦住了他:「王爷若是来找大人的,请先在正厅稍后——」
「滚开,让扎伊格来见本王!」
屋内的扎伊格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唿延朗的声音,心头大骇。
他刚送走那位恶煞,还未稍作歇息,又杀进来一尊神。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他整理衣冠,强装镇定走出?:「王爷,您这是……」
扎伊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加依娜在哪?她若是有丝毫闪失,休怪本王不客气。」
扎伊格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想要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唿延朗挑了挑眉,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直逼扎伊格咽喉。
「小王爷,不要冲动。」
闻祁按下他手中的刀,对扎伊格道:「大人,您是西?戎国的重臣,不是晋国官员,晋人在西?戎国犯下大罪,若您真的有所隐瞒或包庇,王上都绝不会轻饶。」
「孰轻孰重,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扎伊格闻言,脸色稍缓,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你?们来迟了……加依娜姑娘,已经被晋国皇帝接走了。」
「你?说什么!」
此时,在遥远的另一片水域上,一艘装饰华丽的巨船扬起帆,朝东而行。
魏溱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床上沉睡的女子。
他执起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将?自己的温度渡给她。
两?人手上的红玛瑙轻轻碰撞在一起,摩挲,交缠。
「阿月,朕已经履行了承诺,朕给你?打下了一片江山,这万里山河,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山河,皆可作为朕娶你?的聘礼。」
「你?的朝凤宫,朕已下旨命人精心修缮,都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只待你?入住。」
「你?会身披凤袍,站在朕的身边,接受万民的敬仰与?歌颂,史?官们说,帝后的名字回名留青史?,生生世世刻在石碑上,紧挨在一起。」
他喃喃自语,发着干枯的声音,目光却迷离缱绻,带着炙热的温度。
「朕编了那么久的谎言,被你?一下就?戳穿了,阿月,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
男人苦涩一笑。
「等你?再次醒来,朕一定好好圆谎,朕想好了,朕会再给你?一个尊贵的身世,你?出?身名门,自幼便享尽宠爱……你?还要有幸福的过往,与?朕,两?小无猜,拥有毫不疲累的几十年光阴,在宠爱和荣耀中长大……」
他沉浸其?中,声音越来越轻柔,柔得像一阵风。
女子躺在那里,面容平静,仿佛陷入他所说的那个梦境之中。
窗外?,水浪声拍打船身,发出?阵阵轰鸣。
晋国皇宫,朱墙金瓦,这里刚经歷过一场血洗,砖瓦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完全擦净。
烛光映上鎏金大柱,太医和内侍们通宵达旦,在古籍史?册内寻找无根香的蛛丝马迹,眼中布满血丝。
「找到了,关于无根香的记载!」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对着那书籍捻须研究。
三?日后,太医院刘院判踏入御书房,将?他们这几日的成果禀报给皇帝。
魏溱沉声问?道:「可有解药?皇后的病,可否能治?」
「无根香无解,但,针对皇后娘娘当前的病情,臣等夜以继日研究,想出?一个大胆的解决之法,只是……」
「有何方法,快说!」
「以毒攻毒。」太医道出?这几个字。
「臣等计划,再次配置少量无根香,刺激娘娘体内残留的毒素,使其?显露。随后,臣等辅以精准的针灸之术与?药草,内外?兼治,力求将?无根香的毒素逐一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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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臣还有一言……等即便倾尽所学,也不敢妄言定能挽回娘娘凤体。若娘娘遭遇不测,臣等虽万死难辞其?咎,只恳请陛下念及臣等一片忠心,勿要累及无辜家人。」
他们这么说,相当于告诉魏溱,此法,兇险异常。
龙椅上的男子紧攥扶手,几乎要将?坚硬的金椅生生捏碎。
「就?依你?等之法行事,若成,朕必有重赏,若败,朕亦不会妄加株连。」
刘院判赶忙叩首谢恩。
他站起身,再一次面露难色:「陛下,无根香的配方中有一味极为关键的药材——『艽翎子』。此树生长条件极为苛刻,近年来几乎在大晋境内绝迹。若要配制出?无根香,这『艽翎子』不可或缺。」
说着,刘院判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展开,呈现在皇帝面前。
那是一片干枯的树叶,色泽泛黄,形如银杏,边缘略带锯齿。
而在这片树叶之下,还藏着一朵干花,花瓣细小,色泽淡雅,散发着一股异香,正是「艽翎子」之花。
「臣斗胆,请求陛下尽快寻找此树,採集『艽翎子』。」
魏溱看着那树叶,目光变得深邃。
「朕知道,哪里有这种东西?。」
瑞陵城钱州桥之南,九岚山山脚,乃是大晋国宝华寺。
佛寺每月仅开放七次,这日,正是宝华寺闭庙静修之日,山间云雾缭绕,万籁俱寂,唯有两?三?沙弥手持扫帚,轻拂青石古道。
小僧听到一阵动静,抬头望去,只见山脚下,黑压压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身披厚重的黑犀甲,腰佩长剑。
乃是皇宫禁军侍卫。
侍卫们将?宝华寺围得水泄不通,为首凌云统领道:「禁军奉旨前来,请速速通报净空住持!」
他命禁军侍卫将?宝华寺的僧众全部困在大殿内,自己则率领一队精锐,往后山而去。
小沙弥匆匆赶往住持的禅房,气喘吁吁禀报:「住持,出?大事了!」
净空大师鬍鬚银白,端坐于蒲合之上,神情淡然。
窗外?竹影婆娑,微风轻拂,魏溱推开木门,抬腿步入禅房。
「净空大师,可还记得朕?」
他缓缓走近,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上,墙面镌刻五百尊金铜铸罗汉像,静静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帝王。
老僧缓缓睁眼,看向他。
面前男子身着明黄色龙袍,威仪不凡,可他眼中的疯魔,与?先前那个搬石填崖的将?军府少年,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微微颔首,淡然笑道:「老衲虽不问?俗世久矣,但皇上的龙颜,老衲又岂会忘却?不知皇上此来,所为何事?」
「当初朕在九岚山悬崖,清楚记得身边都是艽翎子树,可如今,为何那些树全部消失了?」
净空自语道:「艽翎子,其?花能制无根香,可让人忘却尘世痛苦……」
「皇上当初为了填平山崖,已将?后山所有树几乎砍伐殆尽,皇上忘了吗?」
「不可能!」
他唰地拔出?长剑,直指禅房中央那座庄严的金身佛像:「你?敢当着他的面对朕说,这里没有艽翎子吗!」
净空垂下眼帘,双手合十,低喃了句禅语。
「皇上当年,也曾侍奉我?佛,虔诚擦拭我?佛金身。」
魏溱冷笑:「若不能救人性命,身塑金身又如何?若不能为皇权所驯,神佛百万又如何!」
「朕今日所求,不过是一株艽翎子,以救心爱之人一命,大师何故百般阻挠?」
皇权所驯。
好一个……为皇权所驯。
净空大师捻着手中佛珠,良久无言。
「净空,你?非要逼朕吗?」
「皇上请回吧,即便您毁我?佛金身,烧我?经书,老衲仍是这个回答。」
青灯明灭,映入男子深冷长眸。
「朕能填平悬崖,亦能求来艽翎子。」
说罢,他转身离去,踏上九岚山的千层石阶。
掀起衣袍,缓缓下跪,随后是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的声音,疯狂而坚决。
日升日落,他就?这样一连跪了三?日,未曾合眼。
膝盖处已是血肉模煳,鲜血顺着石阶一路滴落,他不让任何人陪他,就?这么在宝华寺内膝行跪着,仿佛一具没有痛觉的活死人。
僧侣们惊恐不安,谁也不敢去打扰这位执着的帝王。
净空远远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人慾似兽,魔障易陷……」
老僧轻嘆了声。
第58章 甦醒
「元武十六年, 淮南王率军突入皇城,血染金銮,弒君于御座之前。」
「危难之际, 大将军魏溱点齐兵马,誓师勤王,率邓州军荡平逆贼,恢復社稷安宁。」
「而后,魏将军于朝堂之上?,手捧先帝遗诏, 宣读其?生前密令, 言及若遇不测,当由忠勇之臣承继大统。众臣闻之, 一致推举魏将军登基为帝。」
「圣上?即位后, 改国号为永靖,称永靖帝……」
雪覆禅林,铺了满地清光, 透着料峭寒意。
禅院内, 士子柳庭轩一身绀色儒衫,手持书卷,为榻上?女子诵读晋史, 声音温润。
每隔两三日,便?会?有像他这样的书生前来, 手持书卷, 为皇后娘娘讲解史书或是当下?时兴话本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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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软榻上?的女子静静听着, 手执一串佛珠, 轻轻捻动。
她?身着一袭蕊色宫制锦裙,披着斗纹立蟒白狐氅衣, 盘着金线,熠熠生辉。精緻小巧的脸拢在洁白的狐毛中,将雪肤花容衬得高贵不凡,宛如画中仙姝。
只是,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病容。
读至永靖帝登基,柳庭轩声音顿住,缓缓合上?书。
「这一卷已读完,娘娘若还要听,只能带之前的几卷史册了。」
周漪月摇头,说自己已经听够了。
史书上?大都是些枯燥沉闷的内容,她?原本对这些兴趣不大,之所以命他读晋史,只是想?了解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国家。
还有便?是,想?了解那位永靖帝。
她?依稀记得,自己睁开眼之后,守在床边的侍女惊掉了手中托盘,慌张冲出了门。
一边跑,一边喊着:「皇后娘娘醒了!」
没过?多久,一群身着锦衣华服之人鱼贯而入,将她?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中间那男子,一袭绛色团龙纹长袍,腰系革带,身姿挺拔,端的是天潢贵胄,威武不凡。
他们称他为皇帝,称自己为皇后。
那人温柔拂过?她?额前,轻声安慰:「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周漪月清楚感受到,她?的手掌十分粗粝。
当时,她?身体没有一点知觉,只能任由他们给?自己搭脉,餵药,施针,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那男人红着眼问她?:「念念,还记得朕吗?」
念念像是她?的乳名。
周漪月心中茫然,定是也表现在了脸上?,她?看到那个男人脸上?的诧异。
太?医们一番询问,得出了结果,是头部分遭受撞击后导致的失忆。
周漪月到现在仍觉得不真实,话本里才?有的情节,竟然就?这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思?绪回笼,她?锤了锤自己的双腿,已经一月时间了,双腿勉勉强强有了知觉,只是走路还有些困难。
她?想?起什么,转眸问柳庭轩:「先生方才?说,你是我母亲请来的?」
柳庭轩行?礼:「是,许大人对在下?有知遇之恩,承蒙许夫人厚爱,让在下?得以在此为娘娘讲解诗书,实乃三生有幸。」
「许家老爷和夫人都十分惦念皇后娘娘,两年前,娘娘来宝华寺祈福,不慎坠下?山路,撞上?石头致使失忆。这么多年,许家和陛下?几乎用尽了方法,遍访名医。」
「若不是陛下?常来此,多有不便?,许夫人定是要亲自来陪娘娘的。」
周漪月垂下?眼睫。
两年,自己已经昏迷整整两年了。
而他们说,自己叫作许稚欢,是许家的二小姐。
这几日,许家人隔三差五来看她?,他们唤她?二小姐,欢姐儿,二妹妹,或是唤她?念念。
带着各式各样的补品与她?从前旧物,试图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世。
许家是京城望族,她?的父亲许家二爷是大理寺卿,大伯父则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常年戍守边疆。
这样的家世背景,本该让她?感到自豪与安心,可?她?看着那些围坐在她?床前的面孔,心中却实在陌生。
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对她?的关心与疼爱,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让她?无法忽视。
然而,当她?试图去回忆与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的母亲,那位温婉端庄的女子,见她?始终无法想?起过?去的事情,拿帕子不停擦拭眼角。
周漪月心里涌起一股酸楚,只安慰他们说,自己会?努力想?起一切。
只是……此事谈何容易。
风雪渐小,柳庭轩也要告辞了。
周漪月道:「外面雪大,山路湿滑,先生切记要小心慢走。」
「多谢娘娘体恤,娘娘也要多加保重身体。」
说罢,柳庭轩行?了一礼,转身出门,踏入风雪之中。
周漪月裹了裹身上?的氅衣。
银丝炭噼啪作响,散发着融融暖意,侍女紫菱和玉瑶掀了毡帘入内,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今年这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了。」紫菱忍不住开口?。
玉瑶附和着,目光望向坐在窗边,神色淡然的周漪月,勐然意识到他们说错了话——
现在皇后娘娘根本不记得往年是什么光景,她?们好端端的说这作甚。
她?给?紫菱使了个眼色,紫菱忙不迭转移了话题:「娘娘,您知道吗?最近京城里可?热闹了,李侍郎家的公子哥儿与张家的小姐定了亲,那场面真是热闹非凡,听说聘礼都堆成了小山。」
紫菱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玉瑶也跟着添油加醋,试图让氛围变得轻松愉快些。
她?们一边说一遍观察周漪月的反应,生怕哪句话又触动了她?心中的敏感区域。
周漪月看得出她?们对自己的小心翼翼。
这两人是自小伺候她?的,非常机灵,很擅长察言观色,无论什么时候对她?都是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许家确实会?调教下?人。
玉瑶道:「不过?,聘礼再多,也及不过?咱们皇上?对娘娘的深情厚意。当年皇上?给?娘娘下?聘礼的时候,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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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页
「是啊,皇上?当年与皇后大婚没几日便?领兵征战了,这一去便?是将近四年。」
「陛下?和娘娘虽说见少离多,可?封后的旨意早就?下?了,在陛下?眼里,娘娘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周漪月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
永靖帝两三日便?会?来看她?,那个男人是那种让人一眼望之生畏的长相,眉眼凌厉,身材高大,给?人一种威严而不可?侵犯的感觉。
但周漪月能感受到,自己并?不怕他,而且,他的关怀和温情都不是流于表面,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柔情。
不像那些御医,关心她?的身体和用药,就?像例行?公事一般。
她?在那位九五之尊面前没有明显的侷促感,至少说明,他们是认识的。
两侍女说个不停,周漪月始终微撑着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
雪后初晴,银装渐退。
周漪月望着窗外难得一见的阳光,对侍女说,自己想?去见净空师傅。
紫菱和玉瑶将轮椅推来,扶着周漪月坐上?,一行?人沿着被雪水润湿的青石板路,往山下?走去。
净空师傅正坐在禅房内打坐,见她?过?来,道了句:「阿弥陀佛,许施主来了。」
「净空师傅。」周漪月扶住轮椅缓缓起身。
「施主近来身体如何?」
「多谢师傅关心,我这些日子身体还好,能勉强站一会?。只是自从失忆后,心中总是惶惶不安。」
净空捻了捻手中佛珠。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过?去已逝,施主若能自安,放能驱散迷雾……」
他不再多言,开始低声诵读起佛经,梵音清澈悠扬,如山间清泉。
檀香飘飘裊裊,萦绕佛像,金身佛垂目,怜悯众生。
周漪月跪在蒲合上?听经,香气在她?身边萦绕。
自打她?醒来,这种香便?如影随形,它似乎有某种魔力,能抚平她?心中的波澜。
她?听闻,此香名叫艽翎子,对昏迷的人有奇效,许家正是知晓这一点才?把她?留在这里,还特?意将她?所住的这禅院四周种满了艽翎子树。
两个时辰后,最后一声梵音落下?,女子轻轻合十,随侍女离去。
行?至门外,忽见转角处有一道身影鬼鬼祟祟。
紫菱喝道:「谁在那里偷窥,快出来!」
只见转角处,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他怯生生朝周漪月走近,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中满是好奇与纯真。
原来是宝华寺内的小沙弥。
小沙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身穿灰色僧袍,腰间繫着一根粗布绳子,手中紧握着一枝娇艷欲滴的红梅。
「我……我……我不是故意想?偷窥皇后娘娘的。」
小沙弥结结巴巴,似乎被侍女的气势所震慑,但随即鼓起勇气,奶声奶气道:「我很喜欢皇后娘娘,特?地挑了最好看的一枝,想?送给?娘娘。」
周漪月看着这个怯生生的小沙弥,心里涌上?一阵暖流。
她?接过?那花:「谢谢小师傅,我很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慧空!」慧空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皇后娘娘若是喜欢,我日日给?你折一枝送过?去。」
周漪月笑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慧空认真道:「不会?!若我摘得花儿更好看一些,皇后娘娘就?会?多笑一些,多出来走走了,这样我摘花就?有无穷的动力!」
突然,慧空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后娘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美人,比寺庙里的观音菩萨还要美。」
周漪月和侍女闻言,皆是忍俊不禁。
慧空心满意足告别了她?们,兴高采烈跑远了。
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
周漪月回到厢房时,已是掌灯时分,她?简单用了饭,洗漱更衣,便?准备就?寝。
刚一进入寝屋,正踉跄着步子往床榻走去,忽然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
周漪月还未见到来人是谁,那人已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的脸一下?子贴上?男人宽阔胸膛,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怎么不让下?人搀扶着?」
魏溱将她?从怀中扶起,抄起她?的腿将人稳稳抱在怀里,往里面走去。
第59章 填满
魏溱几乎是不容她抗拒, 径直将人打横抱起。
周漪月双腿骤然离地,像藤蔓一样慌忙攀上男人,这才发现他竟然这么高。
目光无意识落在他冷毅的侧脸上, 男人的脸庞轮廓分明?,眉眼深邃,身上透着寒气和?淡淡的檀香。
胳膊紧紧箍着她身子,哪怕隔着绣着龙纹的华丽锦衣,也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
生怕她逃走,又生怕弄疼她似的。
周漪月看着几步之外的床榻, 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他们是正当夫妻, 按常理,他们之间无论怎么亲密都是理所当然。
心下不自觉慌了几分。
她失去了记忆, 对于过往的一切如同白纸, 在她看来,眼前这个男人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与徐家人一样, 与寺庙里?的僧人一样, 他们不过刚见过几面?。
可?他是皇帝,她怎么敢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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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页
她咽了咽嗓,攥了下他的衣领:「皇上, 我……臣妾,还不想这么早睡。」
周漪月大概不知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诱人, 乌髮半散, 一袭丁香色寝衣, 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少了几分病弱, 显得肌肤如玉,柔美动人。
她看着他, 羽睫轻颤,只跟他对视一眼就匆忙避开。
魏溱他抿了抿唇,将她抱到一旁的软榻上。
拿起一旁的氅衣给她披好,拨开她的头髮,撩到身后。
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脖颈。
唿吸相交的那一瞬,周漪月能感觉到他的隐忍和?克制。
他就那般自然而?然掀袍坐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念念,你不必在朕面?前这么紧张,我们是夫妻,即便你不认得朕,但我们之间的牵绊不会变。」
「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从今往后,你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共同面?对。」
他放低了身为帝王的姿态,温柔缱绻的目光包裹着她,语气中?尽是安抚。
「只要你在朕的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无论什么身份,无论她要什么,他都能倾尽所有,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
他要她的余生。
魏溱目不转睛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一切,周漪月对上那炙热目光,下意识想缩回手,却无济于事。
「即便我想不起来皇上也没关系吗?」
她轻声?问着,眼神闪烁,刻意避开那双深邃的眼眸。
像是怕落入对方的陷阱。
「朕更关心你的现在。」他牵着她,拇指指腹摩挲她的手指,一下一下。
「比如,你今日见了谁,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朕都愿闻其详。」
尽管紫菱与玉瑶已事无巨细向他禀报过,但他心中?总有焦虑不安,唯有亲耳听她说才放心。
周漪月顺从回应:「中?午没什么胃口,几乎未进粒米,晚上勉强用了些清淡之物?,喝了盏鲈鱼羹。玉瑶服侍我喝药时,还悄悄从袖中?掏出几粒十色糖,说是能解苦……」
「对了,午后时分,遇见一个小和?尚,说是寺中?红梅盛开,特地採摘几枝送我。我便收下了,放在屋里?倒是添了几分生气。」
她转向桌上的鹅颈白瓷瓶,微微一笑。
魏溱目光落在那几枝红梅之上,眉头微蹙,缓缓踱步至桌旁。
周漪月体质特殊,需定时薰香,太?医更是多次叮嘱,勿让杂香干扰,以免影响药效。
他走到那几枝梅花面?前,伸手轻轻触碰花瓣,放在鼻下细细嗅了嗅。
周漪月面?露不解,只见面?前男人唤了侍女过来,将那瓶红梅拿走。
他同她说:「日后,这等陌生人赠予之物?,还是莫要轻易收下。」
「而?且,既是生人,还是不要常见为好,你现在身份尊贵,保不齐有宵小之徒想蓄意接近。」
周漪月神色微黯,垂眸道:「是,我知道了。」
乖顺的样子落在男人眼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仿佛被什么东西轻挠一下。
他走上前,紧紧抱住她腰身,头枕在她肩窝处,贪婪闻着她发间的幽香。
「朕今日很累。」他声?音低沉道。
两年了,朝堂上关于他的反对之声?从未停歇。
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前朝忠臣,命人篡改史书,将那些关于夺位篡权记载一一抹去。
将元武帝和?他的儿子们描绘成荒淫无道、昏庸好色之徒。
清除掉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将前皇帝、太?子以及淮南王的数十子嗣屠杀殆尽,包括襁褓中?的婴儿。
两年光景,他枕边只有久久不散的血腥,日復一日走到金銮殿上,迎接众臣各怀鬼胎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有谄媚,有算计,有畏惧,也有敌恨……他们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心里?恨不得将他食肉啖血。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想她,可?每次来看她,看到的都是她毫无生气的样子。
回去后,继续噩梦缠身,痛苦欲死,日復一日。
还好,她醒了。
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重新?获得安宁与慰藉。
周漪月静静凝视身上的男子,在他身上感觉到了脆弱,还有恳求。
恳求她的关心,温情。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已经是帝王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整个天下的主宰。
就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他竟如此?卸下防备?
她从史书中?看到的永靖帝,杀伐果?断,狠辣果?决。
这样的人物?,会在一个女子面?前露出这样一面?吗?
他们之前的相处,究竟是怎样的……
周漪月并未试图探求他的「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他抱得,太?紧了。
而?且,喷薄在她脖间的气息越发凌乱。
她心生不适,随意找了个藉口:「陛下若是疲累,臣妾这里?刚泡好一壶凉茶,是用梅花泡制的,有清心安神之效。」
说着,她缓缓抽出身来,走向桌边,将那盏精緻的凉茶递到他手中?。
魏溱低笑了声?,俯下身,唇瓣咬住她手上的茶盏,侧了侧脸,直接饮下。
竟是让她……餵他。
周漪月胳膊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抬起手,继续小心翼翼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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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页
男人配合她的动作,脖子仰起,喉结滚动。
喝罢,不知靥足似地看向她,目光紧紧锁定,朝她逼近几步。
这下,她再也无法装傻充愣。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的腰被扣住,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吻得来势汹汹。
周漪月睁大双眼,瞳孔急剧散开。
他唇上还挂着未干的茶水珠滴,随着他的吻,淡淡的梅花香瞬间填满她的口腔。
手中?茶杯啪嗒一声?,坠落在柔软的毡毯之上。
周漪月奋力挣扎了下,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皇上,这里?是佛寺……」
「无妨。」
他说,无妨。
「太?医说,你的身体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他低声?哄着,天旋地转间,周漪月倒在了柔软的床榻间。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还有革带抽出的声?音……
她紧紧闭上了眼,等了许久,手却忽然被执起,按在男人的胸膛上。
「念念,你可?还记得朕身上这几处箭伤?」
周漪月睁开眼,面?前人衣襟敞开,露出宽厚而?坚实的胸膛。
掌心处,她清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以及……凹凸不平的伤疤。
「当时,我们去京郊游玩,路遇山匪,我替你挡了两箭。」
他将她的手移到左肩的位置:「你当时还哭着说,再偏几寸,就是心脏了。」
他说着,声?音中?尽是怀念与深情,仿佛那段记忆就在眼前。
「那时朕便发誓,此?生都不要让你担心……念念,这些年,朕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周漪月仿佛在听着和?自己无关的事,喃喃自语般:「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所有人都在跟她说,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爱她,自己又是多么爱这个男人。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严丝合缝。
「朕方才说了,无妨,朕不许你再胡思乱想。」
「你只需要记得,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朕这一生,唯爱你一人。」
下一刻,他便用行?动证明?,何为,爱她。
细细的吻落在她脸上,从眉骨,到脸颊,直到咬住她的唇珠,撬开齿关,与她的香舌纠缠。
手移向她脖前盘扣。
女子身上束缚被层层剥去,凉气随毛孔钻进皮肤。
紧接着,男人的躯膛覆了下来,挡住她胸口缕缕侵入的凉意。
「冷吗?」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精壮的小臂上青筋微微绷起。
腰下塌,滚烫的温度紧贴住——
攻城略池般,领土一点点被侵占。
刚开始,魏溱怕她隔了这么多年,一时无法适应,收敛着。
然后,完全下沉。
周漪月的腿没有知觉,可?那一瞬间,她银条似的细腿紧绷,颤抖着蹬了下,腿窝渗出了细汗。
肩膀朝后紧缩,锁骨显得越发玲珑有致。
「陛下……」
她扭动着身子想逃,可?方寸之间,哪里?逃得出去。
唇中?溢出婉转绵吟,化成一汪甜丝丝的酒,醉了男人心智。
魏溱似笑非笑,低低道:「这就不成了,朕的皇后?从前,你对朕可?是热情得很。」
周漪月脑子一片混沌,已经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形势开始急转直下,再没了方才的温情脉脉。
男子肩胛上隆起的肌肉贲张有力,随动作膨胀鼓动。
振幅急剧增大。
她越是收,他越是凿,一意孤行?。
两年的空寂被一点点填满,他欣喜若狂,食髓知味,像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永远都别离开我……」
每一句急切的话?,都带着急切的力度。
「你说,你是朕的皇后,永远也不会离开朕。」
周漪月已是秀眼朦胧,一双美目被沖盪得泛了红,潋滟至眼尾。
小腹鼓起,她脑中?一片混沌,颤声?应道:「是,我是陛下的皇后……」
「你答应朕不会离开。」
「我……答应……我不会离开陛下。」
他粗喘着气,板着她的脸:「看着朕,再说一遍。」
「我不会离开陛下……」
一股烫意传来,灵犀沖顶,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一个心有疑虑,一个疯狂靠近,明?明?是貌合神离。
可?这一刻,他们短暂地共鸣。
良久,魏溱恋恋不捨放开她,沉声?吩咐下人抬热水进来,再煎两杯姜茶。
他抱着累得软瘫的周漪月踏入浴桶中?,女子细腻如瓷的肌肤上,满是他的痕迹。
美得如同最精緻的画作。
他绞干帕子帮她擦拭,乌浓的眉眼皆是喜悦。
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待被照料妥当后,两人一同躺回榻上,相拥入眠。
女子缩在她怀里?,他紧紧拥抱着她,仿佛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境,醒来后又回到无尽的死寂中?。
月挂中?天,蓝银般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在两人身上。
……
翌日,周漪月足足睡到巳时方醒。
她轻轻侧头,却发现身旁已空无一人。
「娘娘,您醒了。」两个侍女轻巧步入内室,手上捧着洗漱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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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页
不过一会,热腾腾的早膳端上,紫菱和?玉瑶扶她坐下,伺候她用膳,脸上全程带着促狭的笑意。
「娘娘,别的菜就罢了,这道固元人参汤,娘娘可?要多喝一些。」
玉瑶抿唇一笑,眼中?闪烁着狡黠。
「娘娘身份尊贵,又与陛下琴瑟和?鸣,深受陛下宠爱,若您能早日为陛下生下嫡子,那便是圆满了。」
周漪月看着那汤,想起昨夜的事。
即便后面?晕过去几次,可?有些画面?冲击性?实在太?强,清晰地印在了脑海中?。
她脸上一烫,没好气瞪了她们一眼:「你们两个越发胆大了。」
两人俱是笑着。
用过早膳没多久,门外传来敲门声?,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在吗?」
慧空按照约定,手里?捧着一枝鲜花过来
周漪月正欲起身相迎,却被一旁的紫菱轻轻拦下。
紫菱低声?提醒道:「娘娘,陛下昨日特地交代了,您近日需要静养,不宜见生人。」
「可?是——」
玉瑶没等她出声?,立刻配合地起身,打开门对慧空道:「小师傅,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你还是请回吧。」
小和?尚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鲜花,似乎鼓足了勇气,小声?问道:「那我能把这枝花送给皇后娘娘吗?」
玉瑶摇头:「也不行?,小师傅,你心意到了就好,娘娘现在真的需要静养。」
慧空的失落更加明?显,清澈的眼里?仿佛蒙上一层阴霾。
周漪月坐在内室,透过半开的门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望着小和?尚失望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抽疼了一下。
慧空哭丧着脸,无精打採回自己的厢房。
房内,採莲正在绣着衣服,见他这副模样,忙放下手中?活计:「怎么了晏儿?怎么一脸不开心?你没见到皇后娘娘吗?」
「採莲姑姑,为什么……皇后娘娘不肯见我了?她们说,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不让我去打扰她。」
他拨弄着手里?的梅花,小脸垂头丧气耷拉下来。
採莲心中?顿时明?了,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皇后娘娘现在身不由己,这一定不是她的意思。」
闻晏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我也觉得是,皇后娘娘看着很不开心……她好像有很多烦心事。」
说着,他走到窗边,将手中?那枝红梅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
他站起身,将红梅插好,对採莲道:「先生命我来这里?学习佛法,说是能让我心性?更加平和?。先生和?採莲姑姑都跟晏儿说,皇后娘娘是我很重要的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先生和?姑姑这般在意?」
採莲微微一笑,眼神中?既有怀念也有期许:「她是……一位很好的人,只是现在被人困住了,就像晏儿手中?这枝红梅,被风雪暂时遮蔽了光芒。」
「真的吗?是谁困住了皇后娘娘,要不要晏儿把她救出来?」
採莲突然正色道:「晏儿,这些事,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不仅是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皇后娘娘。」
闻晏虽心里?不解,却还是点下了头:「姑姑放心,晏儿定会守口如瓶。」
转眼已近正月,周漪月那边,过了一段还算宁静的日子。
皇帝还是会时不时踏入她的厢房,问她今日发生了什么,遇上了谁,事无巨细,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牢牢掌握。
他问话?的时候,像个正常的帝王,掌控着天下,也掌控着她。
可?在床榻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个渴望温暖和?慰藉的凡人,一个索求无度的男人。
平心而?论,他很关心自己。
可?他表现的那份温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忍与疯狂,仿佛下一刻就要撕破假面?。
让她心底生寒,却又无法抗拒。
这样的人,当真是自己一心一爱着的人吗?
她心怀疑虑和?不安,直到这日,魏溱给她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第60章 回宫
周漪月正翻动手里佛经, 见到身着华丽宫服的一行人?,放下手中书?。
内侍总管张忠堆着笑上前将来?意说明,周漪月讶异:「为何?如此?突然??」
「回娘娘, 您的凤体已日渐康復,这寺庙虽清幽宜人?,但后宫之事亦需娘娘主持大局。陛下念及此?,准备于十日之后迎接娘娘回宫,特命奴才前来?告知。」
生怕她不答应似的,张忠又苦口婆心?劝道?:「娘娘贵为国母, 怎能?一直在宝华寺待着, 元旦大朝会那日,娘娘本该随皇上点燃炷天香, 代百姓祈百谷, 陛下体谅娘娘身子,这才破例未让您出席……」
周漪月听着那话,仿佛若她不回宫, 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张总管道?了句「娘娘圣明」, 将回宫事宜向她细细讲解一番。
待他们走后,两侍女顿时叽叽喳喳议论开来?:「娘娘,您终于要回去了!这简陋的寺庙哪里比得?上咱们宫里啊。」
「是?啊, 娘娘,后宫可不能?一日无主。」
周漪月没说什么, 毕竟,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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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页
从那日之后, 张总管每日派人?前来?, 既有内宫的太?监宫女,亦有礼部的一众官员。
每次来?都?是?一番冗长的安排, 从回宫细节到礼节讲究,无一不繁琐。
周漪月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轻点螓首,算是?应允。
几?个时辰之后,侍女上前给她揉了揉肩,周漪月道?:「我想独自出去走走。」
两人?当即反对:「娘娘,这怎么可以!」
「我的腿已经可以自己走了,而且现在里里外外都?是?宫里的人?,我不会走太?远的。」
许是?被?繁琐的礼仪规矩折腾得?有些恼意,周漪月头一次没有听她们的话,拿着手炉,径直出了门。
行至琉璃塔前,那塔高耸入云,塔身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更显辉煌。
她正沉浸于片刻的宁静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慧空拿着扫帚躲在树后,探头探脑,见她身边没人?,踏着小碎步轻快朝她跑来?。
「慧空小师傅。」周漪月唤他。
自上次一别,慧空便再未来?厢房找过她,却总在她独处之时,悄悄送上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一颗新?鲜的柑橘,有时是?编的小竹篮,里面装着几?枝梅花。
闻晏怯生生道?:「这几?日庙里来?了好多人?,皇后娘娘……真的要走了吗?」
周漪月点头,闻晏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又绽出笑来?:「没事的娘娘,我们一定还能?再见面!」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心?摺叠的纸鹤,双手小心?翼翼捧给她。
周漪月接过,手指轻轻摩挲那细腻的纸张,涩然?一笑。
入了宫门,哪里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净空大师处,魏溱坐于案前,面前搁着一盏温热的茶。
净空道?:「看来?皇上已经填满了心?中的悬崖。」
「大师说的不错,这都?要多谢净空大师给朕的无根香。」他道?,「朕不日之后就要带她走,从前的一切,都?将不復存在。」
「老衲的确没料到,陛下能?做到如此?地步。」
净空双手合十,缓缓道?:「您抹去了过去,给了她新?的身份,新?的记忆,甚至用推骨之术,改变了几?分她的容貌……」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他们的那场谈话。
「皇上,重新?给人?生命,唯有神祗方能?为之。凡人?若妄图逆天而行,必将坠入炼狱。」
他答他:「若她不能?待在我身边,我才是?身在炼狱。」
净空捻了捻佛珠。
只是?,若身份、经歷,所有的东西都?变了,人?,还是?当初那个人?么?
他没有将这话问出。
一炷香时间后,身着龙袍之人?跨步从屋内走出。
虎皮舄踩过的地方,一只纸鹤被?风轻轻吹走。
当夜,他踏入周漪月房间时,她刚洗漱完毕,如往常一般坐在妆檯前,只是?髮髻还未拆去。
身子背对于他,绸衣轻裹,勾勒出纤细腰身,不堪一握,宛如最上等的绸缎。
这一看,心?里顿时火烧火燎一般,眼热骨软,不受控制般朝她走去。
周漪月从镜中瞥见了那道?明黄色身影,一步步走到她身后,站定。
身后男人?开口:「听说你今日对礼部官员发了脾气,若你不喜欢那些礼节,朕吩咐他们规矩从简就是?。」
周漪月面不改色:「我身为皇后,自然?应该按照礼制来?。若随意更改,恐怕会惹人?非议。」
魏溱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刮过她脸颊。
若她一直这般乖顺就好了。
他替她摘去簪钗,女子乌髮如瀑倾泻,顺着她肩背垂落。
他托着她的臀抱在自己腰上,往里间走去,放倒在床榻间,扯下床帘。
床单下的排穗摇晃不已,女子雪腮染上绯红,粉汗顺着鬓角滑落枕上。
魏溱正沉醉于她唇齿间的香甜,享受她为自己情动的模样,周漪月忽然?把头偏了过去。
像是?一下从动情中脱身而出。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他手从那滴粉搓酥处移开,握了握她的腰:「你这几?日好似没吃什么东西,腰瘦了半寸。」
周漪月嘴里含煳着,说今日听了一整日的礼仪规矩,有些累了。
她道?:「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自己捡来?的。」
「念念,不要多想。」
「你是?朕的皇后,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只有你配站在朕身边,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你。」
周漪月没说话,还是?扭着脸。
魏溱扭过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提起她软绵绵的腿,跨到自己手臂上。
「今晚,不会再让你有功夫胡思乱想了。」
……
回宫前一日,周漪月按照惯例去净空大师处听禅。
她的腿已经基本恢復了正常,长裙一盖,已经看不出踉跄的感觉。
「明日我便要随陛下回宫,临走前,再听听大师的禅音。」
她双手合十:「这段时间,多谢大师照顾。」
禅音落,两人?相坐于案前,周漪月谈起自己这几?日被?传授的礼仪规矩。
「礼部官员说,国母住在寺庙不成体统,我回宫之后,我所住的那间厢房会被?拆去,所有的东西都?要尽数搬走,不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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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页
她端起面前那盏茶:「人?走茶凉,乃是?常态。」
净空目光微敛,似乎已经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是?陛下让娘娘来?的吗?」他缓缓开口。
「我只是?来?听禅的罢了,总觉得?坐在净空师傅这里,心?里甚是?宁静,什么都?听不到。」
净空垂目,不语。
原来?,那日皇帝所说的,从前的一切都?将不復存在,是?这个意思。
帝王心?,远险于山。
周漪月走后,他在房中坐了很久,如同圆寂。
回宫当日,晨曦初露,金辉洒落佛塔。
礼事官清一色降袍,手执元圭,侍卫列队两侧,执戟胯剑,肃穆严整。
宴乐仪卫队列前,击鞭一下,击锣二下,击鼓三下。
「皇后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回宫——」
数声高昂唿喊,迴响在山林禅院间。
宫人?高喊声中,周漪月踩在宫锦铺成的路上。
头戴镶有十八颗宝珠的朝阳九凤冠,手执红罗销金掌扇,沉重的凤袍一路向后铺展,华贵无匹。
于此?同时,一小和尚推门而入,踏入净空大师的禅房,发现他已安详闭目,没了唿吸。
「净空师傅!净空师傅——!!」
宝华寺响起浑厚的钟声,深沉而悠远,宣告着高僧圆寂。
周漪月手执团扇,闻声,脚步微微一顿,忍不住回过头去,似是?想要探寻那声音来?源。
这钟声,为何?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身边的宫人?及时提醒她:「娘娘,不要回头,今日是?您回宫的大喜之日,应步步向前,不可回头。」
周漪月怔了很久,方收回了目光,继续前行。
远处翟车黄盖赤嵴,宝盖上的金塑龙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魏溱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威严而庄重,目光寸步不离跟着她。
朝她伸出手,道?:「皇后,过来?。」
宫人?的高喊声再次响起。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漪月将手放到他掌心?,跟他一起上了车。
不远处的钟楼上,闻祁放下手中钟锤,望着眼前一幕——
一边,红帷如霞,锦布铺展,引领着一位身着凤袍的女子缓缓向晋宫方向而去。
另一边,僧人?们如灰色洪流,急匆匆地跑上台阶,涌入净空大师的禅院。
宫音迭奏,车轮一路驶入晋宫,按照礼部规章,两人?先于神坛之上虔诚告祭天地,再接受文武百官朝见。
金殿内,周漪月接过皇后宝册与玺印,听百官高唿皇后娘娘千岁。
至此?,大礼总算结束。
忙了一整日,周漪月终于随宫人?回到朝凤宫,此?处已经被?精心?布置,目之所及尽是?皇家的尊贵奢华。
张总管带着一众内侍过来?向她请安:「皇后娘娘今日辛苦了,若是?有任何?需要,或是?觉得?这宫中有什么缺的,只管跟奴才说。」
周漪月道?:「有劳张总管费心?了。」
碧色琉璃珠帘发出清脆声响,屋外宫人?道?了声参见陛下。
魏溱踏入寝殿内,宫人?行礼后,鱼贯退出宫门。
「喜欢你的朝凤宫吗?」
「有劳陛下为臣妾费心?。」周漪月声音淡淡响起,「只是?,朝凤宫有些太?过华丽了,似乎超出了礼制规范,臣妾心?中难安。」
「其?实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的。」
魏溱看着她,看着那张相似又不尽相似的脸,神色一怔。
记忆中的她,眼中总像是?燃着光,什么都?要最好的,要最尊贵的身份,要所有人?仰望于她,那份骄傲,让人?为之倾倒。
而面前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眼中仿佛笼着薄雾,宫灯在她眼里映不出一点光,只有疏离和谦逊。
失去了记忆,性情也会随之改变吗?
胸口忽然?有些发闷,他只当她因为刚甦醒,还未完全适应这全新?的身份与环境,握住她的手。
「朝凤宫是?你的家,你喜欢怎样布置就怎样布置。至于礼制规范,自有朕去处理。」
「如此?,多谢陛下。」周漪月甜甜一笑。
魏溱看着她:「念念,今日不只是?接你回宫。今日,还是?我们帝后大婚之日。」
周漪月抬头,看向他。
第61章 接受
周漪月问:「我与皇上的大婚, 是怎样的光景?」
「想听吗?」
魏溱对她的要求不?会有任何拒绝,牵起她的手引向?榻边,两人并肩而坐。
「我父亲还在世时, 魏家?和许家?是世交,我们换了八字,纳了定亲吉礼。大婚当夜,你就如现在这般,娉婷坐在床边,静候我挑鸳鸯盖头。」
「念念, 我们成婚没几天, 我不?得不?领兵出征,每晚我都会想起你, 心中总觉亏欠。」
「那时我们虽不?能相见, 却时常以书信来往,你的信,我都好好收着。」
周漪月对上他那灼灼目光。
他说着这些, 锋锐的眉眼温和了许多, 缱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她似有所感,从一旁黑漆博古架上拿下个精緻的锦盒, 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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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页
她走到桌案前, 拿起一张宣纸, 对比着那些信, 缓缓写下「盼君早归」那几行字。
这些信是许家?人给她的。
在宝华寺待了这么久, 许家?人给她带了不?少?从前的旧物?,珠翠发?簪, 笔墨端砚,玉箸金樽,信笺书画,从这些物?件中,她勾勒出自己的模样。
自幼便被视作?掌上明珠,养尊处优,却无?骄奢之气,识大体,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带一点女儿家?的娇羞……
半生顺遂,无?灾无?难,羡煞旁人。
「字迹有八分相似了。」她看着那字,轻声道。
「你在找回自己的字迹?」
「是,我想着,应该早些接受自己的身份。」
她在纸末落下「许稚欢」三字,语带释然:「这是我的名字,我知道了。」
大晋公?卿女,瑞陵许家?的掌上明珠,永靖帝的皇后。
此后,再无?佛寺中的晨钟暮鼓,只有宫阙深深,兰台金殿。
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两盏精緻银酒杯,斟满美酒,递给他一杯。
「今日我入住朝凤宫,也算作?和皇上的大婚,就满饮此杯罢。」
魏溱心中大喜,与她手臂相绕,烈酒顺着喉咙下滑,激起一路热意。
他看着她轻轻搁下酒杯,红唇莹莹润润,沾着醉人酒液。
他上前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低声细语。
「我想你了,念念。」
我想你了,阿月。
遒劲有力?的手臂环抱住她的腰,大步往床塌走去,扯开床帏。
长信宫灯洒下暖光,鲛绡宝罗帐层层垂落,喘息声一浪重过一浪。
他拂去她脸上粉汗:「念念,别?叫我皇上,唤我的名字罢。」
「魏溱……」
「再叫一次。」
「魏溱……魏溱……」
紫檀莲纹床甚是宽大,比在寺庙中更?得以舒展。
良久,他撑起肘臂,埋首于他脖颈间,似在回味。
粗粝指腹划过她唇珠:「受的住吗?」
周漪月胳膊还搭在他肩上,娇声喘息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受着……」
「这话似乎有别?的意思?」
自然有别?的意思。
她眸光流转,顺着他的眉眼,到压迫感十足的男性胸膛,到紧实有力?的腰身……
手游移在他腰腹处,纤细指尖所划之处,火烧燎原一般。
她的手很纤细,放在魏溱宽大的掌心里,根本?包不?住他的掌心。
但能包住其他地方。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
魏溱身子震了震,被抽了筋骨一般,声音喑哑:「这么有野心?」
「陛下尽兴就好,我受得。」
那笑里似乎带了挑衅,魏溱盯她许久,眯了眯眼。
下一刻,他掰着她的肩膀将人整个掀腾了过去,周漪月惊唿一声,粉颊一点点陷入金丝玉枕。
翌日,张总管准时出现在殿外,朝里唤了声:「皇上,该上朝了。」
不?多时,宫人们鱼贯而入,端着洗漱用?的金器,将精緻的菜餚摆上桌。
周漪月帮他披上龙袍,系好玉带,将玉佩挂在他腰间。
魏溱目光落在她细密的眼睫上,她未施粉黛,乖顺低着头,双颊还透着淡淡的粉色。
俯身为他整理衣襟之时,衣领处露出一截皓白细颈,皮肤上的咬印清晰可见。
就这么一眼,身下又涌起一股燥热。
目光越发?灼烫时,她起了身,盈盈一笑:「我伺候皇上用?膳罢。」
宫人们手脚麻利端上将一道道精緻菜餚,周漪月拿玉箸细心给他布菜,又舀起一勺燕窝汤给他,自己几乎没动筷子。
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他双眼不?受使唤地盯着她,怎么都看不?够,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一双眼睛恨不得在她身上生根。
他怕不?是在做梦吧。
那目光太过直白滚烫,周漪月忍不住道了句:「陛下,臣妾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朕是觉得,比起这饭,朕的皇后更让人赏心悦目,让朕心生欢喜。」
言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多吃些。
那手几乎是在颤抖,仿佛是在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周漪月面不?改色:「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
魏溱何曾见过她如此柔顺乖巧的样子,心里炸开了烟花似的。
他何德何能,上天如此眷顾他。
「你身体还没好全,记得遵照太医的吩咐吃药,在宫里乖乖等我回来。」
「好,我记下了。」
享受了片刻夫妻间的宁静后,他踏出朝珠宫,只觉得面前的一砖一瓦都那么让人心情大好。
刚一走出殿门,凌云走上前:「陛下,昨日净空大师于自己房中圆寂。」
「怎么死的?」
「自尽而亡。」
魏溱转了转手上玉戒,身上一点点升起肃杀气。
「是个明白人,倒是省了朕的功夫。」
凌云垂首称是。
宫里人都说,许家?这位皇后娘娘当得极其称职。
原先听说皇后娘娘坠下山路失忆,先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又见那朝珠宫整日太医进进出出,药香不?断。
他们便私下揣测,这位失了记忆的皇后,恐怕难以撑起整个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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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尤其已经到了正月,不?知皇上在前朝忙的不?可开交,后宫也要准备一应事宜,诸事繁多。
他们原本?以为,皇后会对此力?不?从心。
可如今,刚回宫这么几日,她便将宫中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对宫人从不?吝啬赏赐,遇上那些偷奸耍滑、触犯宫规的也决不?轻饶。
如此种种,皆让宫中之人对这位皇后娘娘刮目相看。
这日,周漪月正翻阅手中帐本?,眉头紧锁,将张总管叫来问话。
「张公?公?,为何宫人的开支从前年开始一年比一年减少??」
「回娘娘,只因每年都有宫人离开,开支自然就减少?了。」
「宫女出宫有严格的规制,怎会一下离开这么多人,从帐本?上看,少?说也有将近百人罢?」
「这……」
张忠低下头,神情略带隐晦。
紫菱在一旁小声提醒:「娘娘,那些宫人并未出宫,而是被送进了牢狱。」
周漪月有些诧异:「为何?他们犯了何罪?」
紫菱低声道:「娘娘有所不?知,寻常人家?是不?能轻易入宫当宫女的,能在这皇宫之中伺候的,多少?都有些世家?背景。」
「而这些世家?中,不?乏有反对皇上的……」
说到这里,周漪月便明白了。
这些日子她也听了不?少?前朝的事,翻看了不?少?案宗,对此事还是知晓的。
魏溱登基之后,将旧皇党一派几乎赶尽杀绝,连带着他们府上的下人都不?放过。
她陷入片刻沉思,问他们:「那些宫女都被关押在何处?」
「回娘娘,一部分被关押在天牢,一部分在尚方院。」
「带本?宫去看看。」
张忠躬身应道:「是,娘娘。」
尚方院乃是犯错工人受刑的地方,与阴森冷冽的天牢相比,此地虽不?及天牢严苛,压抑与绝望的气氛却并无?二致。
周漪月踏入这里,一袭凤纹锦袍,披着水红色的大氅,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尚方院的郎中和主事在一旁毕恭毕敬:「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奴才们有失远迎。」
周漪月径直从那些牢房面前走过,步伐不?急不?缓。
被囚禁的宫女们大多衣衫褴褛,戴着厚重的枷锁,有的身上已是血肉模煳。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宫女面前时,那些宫女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冲上前求饶,胳膊挣扎着伸出牢门,喊着求皇后娘娘救救她们。
锁链撞出金石声,刺耳尖锐。
主事一鞭子甩在她们胳膊上:「喊什么,惊扰了皇后娘娘,你们十个人头也担待不?起!」
周漪月目光从她们脸上划过,一直走到最后一间牢房。
一个瘦小的宫女蜷缩在角落里,神色平静,仰头望着天窗,几缕光线落在她清秀的脸上。
周漪月顿足,朝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迟迟未答,仿佛没听见一般。
主事怒喝:「皇后娘娘问你话呢,是聋了还是哑了!」
女子缓缓转过头,朝周漪月行了个礼:「见过皇后娘娘,奴婢棠儿。」
「你倒是个不?吵不?闹的。」
周漪月对主事道:「本?宫瞧这丫头甚是顺眼,想将她带走。」
见主事面露难色,她说:「陛下那边我会去说的。」
说罢,她示意张忠他们将人带走了。
张忠应诺,跟在皇后娘娘身后走出了牢房。
临走时,他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那些宫女脸上绝望的神情。
她们大概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来解救她们于水火之中的。
想起方才皇后娘娘满面冰霜的模样,他心里生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当夜,魏溱踏入朝凤宫时,便听张忠禀报了此事。
「一个宫女而已,她想要多少?就给她多少?。」
「是,陛下。」
入宫门后,他瞥见寝殿内的灯火已熄,长眉蹙起。
紫菱和玉瑶正候在殿门,朝他行跪安礼。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疲累了一整日,久候陛下不?至,便喝了安眠药先躺下了。」
魏溱没说话,抬腿踏入寝殿内。
屋内温暖如春,仅余一盏长信宫灯微微摇曳,似乎特?意为他而留意。
他走向?床边,拉开床帏,见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背对于他。
「怎么不?等朕就睡了。」
他跨步上榻,掀开锦被一角,握住她的手。
谁知这一握,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的手心满是汗,微微颤抖着。
他心头一紧,连忙掀开被子,只见周漪月蜷缩成一团,寝衣几乎被冷汗打湿,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念念,你怎么了?」
他将她扶起,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周漪月勐地睁开眼,眼角带着泪痕,脸上满是惊恐。
当她看清面前的男人时,扑到他怀里,声带哭腔:「陛下,臣妾……臣妾做了噩梦,好可怕的梦……」
「我看到我身上……被人拴着锁链,穿透我的手,我的胳膊……我好害怕……」
第62章 欲望
周漪月说罢, 狠狠抠自己的?手腕,仿佛那?里有无?形的?铁链。
「陛下救我,这?里, 还有脖子上,都?拴着镣铐……有个恶鬼在前面牵着我,他要伤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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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在她手腕上划下一道?道?血痕,她的?动作愈发激烈,眼看?她就要抠自己的?脖子。
魏溱死死制住她的?手。
「皇后,你看?着我, 那?是梦, 你现在已经醒了。」
「不?,不?是梦!」周漪月眸光涣散, 语气却是坚定, 「那?铁石是冰凉的?,那?么重?,快要把我的?手给勒断……」
「陛下, 救救我……救救我陛下……」
她眼波含泪, 泪珠顺着粉腮落下。
魏溱神情一瞬恍惚,心中痛楚逐渐变为深深的?悔恨,像有什么东西捶在胸腔跳动的?脏器上。
尽管记忆没了, 但他给她造成的?伤害,竟还在折磨着她。
这?一刻, 他才发现自己是无?比的?惧怕, 怕她离自己而去?, 怕她梦得?越发清晰, 看?到那?恶鬼是自己的?脸。
他阖上了眼,沉声吩咐宫人传太医。
太医搭脉后, 禀报:「娘娘应是受了什么刺激的?缘故,导致心神不?宁。待微臣调整安神药的?用?量,让娘娘按时服下就好。」
魏溱眉眼倏地一挑,咬着牙问:「刺激,什么刺激?」
一旁的?宫人哆嗦着回话:「皇上,娘娘今日去?了尚方院……定是看?到那?些犯了错的?奴隶,这?才受了惊吓……」
「谁带她去?的??」
骤然暴起的?威压让整个宫殿的?气氛瞬间凝固,宫人们大骇,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张忠和紫菱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轰然委顿于地。
魏溱眼风凌厉刮过他们颤抖的?身躯:「好,朕让你们好生照看?皇后,你们便是这?般照看?的?。」
他一挥袖袍,侍卫们迅速将人拖了出去?。
没多?久,宫殿外响起一阵阵悽厉惨叫,以及长杖落在皮肉上发出的?闷响。
周漪月安静坐在床上,环抱住膝盖。
手指敲在脚背上,一下、两下、三下……节奏与外面的?刑罚之声莫名地合拍。
她闭了眼,姣好的?面容浮现一抹玩味笑意。
经此一事后,朝凤宫众人整日惶惶不?安,生怕再出什么差错,也?生怕这?位皇后娘娘再受什么刺激。
他们小心伺候着,可不?知为何,太医几服勐药下去?,竟是一点没有起色。
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有次,两人已入睡许久,周漪月忽然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将被子一层层盖到自己身上,缩在里面。
还嫌不?够,赤足下床要去?再拿被子来。
魏溱一把抓住她,攥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够了,你要折磨我到何时?你还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下那?些负担!」
是,他是伤害过她,拿镣铐拴着她,作践她,侮辱她。他拼尽全力想要抹去?那?些污点,他不?惜一切代价抹去?她的?记忆,只愿与她重?头来过。
两年,整整两年,他做了能做的?一切,可她现在的?行为就是在告诉他,他给她的?伤害,连最重?剂量的?药都?无?法压下。
他发狠看?着她,像看?着自己遥遥无?期的?梦。
血丝布满鹰目,迸射着不?甘的?怒火,他朝殿外喊:「凌云,给朕找一副镣铐来。」
凌云早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正忐忑不?安着,便听到他的?吩咐。
粗重?的?镣铐拿来,他二话不?说套在他手腕上。
凌云不?忍:「陛下……」
「念念,你看?着。」
他发狠用?力,生生将那?镣铐挣断。
金属断裂的?声音在寝宫迴荡,「铮」的?一声,清脆,突兀。
声音在耳畔炸开,周漪月像是乍然从噩梦中惊醒,神色一点点恢復清明,茫然看?着他。
面前男子颓然一笑:「你看?,没有锁链能把人困住,更没有人能伤害你……」
周漪月怔怔伸出手,握住他的?。
这?才发现他手上被划出几道?深深的?伤痕,鲜血顺着伤口渗出,触手瞬间,染红她的?手指。
「快,传太医。」她转头吩咐凌云。
她拿出一条绢布缠在他手上,按着伤口止血:「不?过一荒唐梦,陛下的?不?该为了我如此冲动行事,你是九五之尊,一举一动都?关乎江山社稷。若是被朝臣们知道?,该指责臣妾任由陛下胡来,不?能尽好皇后的?责任。」
魏溱静静凝视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按住她的?手:「你没有别的?要与我说的?吗?」
「陛下想让我说什么?臣妾只知,身为皇后,当以大局为重?,以陛下为重?。」
她抬起头,嘴角托着温柔笑意,眸中却如沉潭一般。
太医过来后,看?着满地狼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兵荒马乱,从容不?迫给皇帝上药,用?纱布缠好,下去?开方子了。
待人躬身离开后,朝凤宫有恢復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犹如浅兰色的?尘梦。
华丽的鲛纱帘掩盖着两人,如匣上华盖,关住所?有的?罗愁绮恨,还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他搂着她,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如深渊在侧,拼命抱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可她的身体无比的冷,冷得?像冰刃,触之即伤,从指尖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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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他下巴抵在她发间,用?自己的?温度暖她。
周漪月渐渐不?会再做噩梦了,朝珠宫恢復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宫里开始张罗着,只是经此一遭,周漪月趁机向张总管提了意见,想换掉身边宫人。
张忠只能战战兢兢按照她的?意思办。
紫菱伤还未好全,周漪月身边只有玉瑶伺候,正拿这?玉梳给她绾髮:「娘娘,先?前在尚方院带回来那?个丫头,娘娘准备如何安排?」
周漪月头未抬:「给她安排些粗活罢,不?必近身伺候。」
「是,娘娘。」
朝珠宫过了段清净的?日子,周漪月情绪渐渐平稳,似乎不?再被噩梦所?扰。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狡貌香炉熏着檀香木片,偌大的?御桌上,奏摺堆积如山。
御桌前的?人将那?些奏摺一个个翻开,不?时拿笔圈画,刀刻般写下「阅」字。
半柱香时间后,他陡然掷出手中硃笔,揉了揉眉心。
「都?是些混帐。元武帝这?个老猪狗,死了都?不?让朕安心。」
皇位已易,但朝堂之上旧臣势力仍存,他们或明或暗地效忠于那?个死人,对他这?个新帝心存芥蒂。
这?一刻,他恨不?得?将此人从坟里挖出来戮尸,好解他心头之恨。
宫人端上一盏热茶,宫人趋步上前,给皇帝揉肩按背。
凌云在一旁适时道?:「陛下,可要臣去?请皇后娘娘前来?」
魏溱阖着眼,掀起眼皮,沉吟片刻:「凌云,她为何还会记得?之前的?事?」
凌云回道?:「陛下,人的?体质与心境不?同,想来某些深刻的?记忆,不?会被轻易抹去?。」
案前那?人沉默良久。
「跟许家人说,让他们来宫中探望皇后。」
「是。」
没几日,许家二夫人陶氏,带着许家十四娘,也?就是皇后最小的?族妹,乘车入了宫。
陶氏是个雍容端庄的?女?子,衣衫谨雅,一举一动皆是世家风范。
周漪月吩咐宫人赐座,拿上几盏茶点:「母亲,小十四,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许十四娘安静吃着那?碟牛乳赤豆糕,母女?两对坐着,说了些体己话。
陶氏不?经意将话题引向皇帝,说起当初他是如何心系皇后。
「娘娘昏迷那?两年,陛下新帝即位,几乎每日都?去?看?望娘娘,亲自餵药,揉腿,更不?惜辛劳抱着娘娘入山林,只为让娘娘唿吸些许新鲜空气。」
「如今娘娘和陛下苦尽甘来,真乃上天保佑。」
她拈了拈手中锦帕,擦拭眼角。
周漪月微笑颔首,陶氏看?着那?笑,不?知为何,竟看?出些心惊的?意味。
「先?前在宝华寺,母亲给我引见的?柳公子现在如何?」
「还在府上,柳公子正在准备三月殿试,你父亲说说此子才情出众,学?识渊博,定能中举。」
「如此甚好。」
周漪月心中已有了计较。
「大伯父家的?六弟武艺高?强,若是能在军中歷练一番,定能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
陶氏听出她的?意思,小心翼翼问:「皇后娘娘可能安排?」
「我们血脉相连,女?儿好歹是皇后,为六弟谋个前程并非难事。」
这?话便是向陶氏发出了信号,她是向着自家人的?。
陶氏心中大喜。
许家和魏家是世交,当初,皇帝突然御驾亲临,要求他们认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二小姐,还要他们装作是从小养大的?亲生骨肉,
那?时,他们好生犹豫了一番。
谁承想,这?个捡来的?女?儿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时刻将许家的?利益放在心上。
「皇后娘娘如此为家里着想,母亲心里甚是欣慰。」
魏溱当日便知道?了此事,也?知道?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他勃然大怒,一连数日没再踏进朝凤宫。
金銮殿上的?气氛越发死寂,无?论是多?么迟钝的?人,都?从空气中准确无?误嗅到了肃杀气。
他们生怕触怒龙颜,上朝如上刑。
可偏就有不?怕死的?。
龙椅上,魏溱缓声问:「礼部的?除夕祭礼准备的?如何?」
礼部一官员持笏走出,将除夕祭礼一应事宜道?来。
魏溱听罢,扬了扬手中奏摺,「前几日,礼部的?何大人给朕上了摺子,说依照礼制,除夕祭礼,朕不?能拜自己的?生父。」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凝结,那?何大人战战兢兢走出,朝皇帝叩首。
「何大人此言,是要朕当那?元武帝的?儿子,尊昏君为父?」
「若礼制不?允,莫非这?江山社稷,朕也?得?拱手相让?」
怒音落,礼部所?有官员扑通一声下跪,当即颤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等并无?此意!」
「若无?此意,那?这?奏摺是废纸了?」
他将奏摺扔到他们面前,睥睨那?些人。
侍卫们上前一步,将还跪在地上的?何大人架起,毫不?留情拖了下去?。
剑拔弩张的?朝会在宫监一句尖锐的?「退朝」声中结束,百官双腿打着哆嗦走出金銮殿,如被剥去?了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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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页
当夜,龙辇行过长巷,魏溱问宫人:「皇后最近在做什么?」
「回陛下,皇后娘娘最近召见了几位书生,都?是在宝华寺时给娘娘讲书的?人。」
龙辇上的?人冷笑了一声。
十日了,她竟如此气定神闲!
当真对他一点不?在乎!
他面色冷沉推开朝凤宫的?殿门,大步踏入。
周漪月正斜倚在软榻上,髮髻半拆,青丝散在肩头,端的?是面容姣美。
身上披着鹅黄色的?大氅,手中拿着一本书册。
听到动静,她赶忙拢了拢氅衣起身相迎:「陛下来了怎么不?差人通报我一声?」
柔顺的?声音,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在做什么?」
「柳先?生给我带来几则志怪话本,臣妾闲来无?事,正在翻阅。陛下可有兴趣一听?」
见他坐下,她便自顾讲了起来:「书上说,有一户人家,儿子早夭,他们无?法接受这?事实,便从一个术士那?里得?到秘方,不?惜借尸还魂。」
「尽管他们后来倾注了所?有的?关怀,可终究是害人害己……」
魏溱听着听着,陡然站起,拿起桌上茶杯掷出。
啪一声巨响,青瓷茶器被摔得?四分五裂,茶汁顺着桌沿流下。
周漪月惊惧看?着那?碎片,脸色一白,连忙跪在他跟前:「陛下息怒,不?知臣妾说错了什么。」
错了什么,她怎能如此折辱他,如此不?在意他!
多?少年了,她还是这?般冷漠无?情的?模样,将他的?心撕得?粉碎。
这?话他并未说出,而是怒喝道?:「你可知那?些人都?藏着什么心思,你怎能轻易接触他们?」
周漪月怔了瞬。
沉吟许久,她缓缓道?:「陛下,臣妾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我的?,我分不?清那?些郎君是善是恶,就像我分不?清醒来后见到的?你们,是人是鬼。」
「陛下,我分不?清,我只能尽力做好自己,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她平静说着,耳珰坠着红玉雕成的?芙蓉花,如两行划下的?血线。
「我是皇后,只需要做好皇后该做的?事。」
她迎着他的?怒火,目光上抬,长信宫灯的?光晃落在那?张像她,又不?像她的?脸上。
眼中有悲戚,有怔忡,有无?奈,直直与他对视,不?卑不?亢。
一切都?未出什么差错,可一切都?像错了。
魏溱目光瞥到那?张如雪如玉的?脸上,茶水印下一点红痕。
这?么一瞥,他伸出手,下意识想为她擦去?。
撞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手又悬在了半空。
若换做以前,她与他争执,定会嫌恶地扭过自己的?头,让他别碰她。
而不?是像现在,没有恨,没有排斥,没有厌恶,亦没有其他任何情感。
周漪月看?着他:「我说这?些,陛下觉得?生气,要处置我吗?」
「不?,我不?会处置你。」
他收回了手,转而紧握成拳头,压下所?有的?心绪。
「念念,你昏迷这?两年,我无?数次在心里发誓,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可他,也?不?会轻易罢休。
总会有一天,他能再见到从前的?周漪月,让她再一次为他敞开心扉。
无?论是两年,十年,还是更久远,他都?愿意等。
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
人的?欲望,是会一点点膨胀的?。
他转身离开殿门,寒风料峭,哗啦啦刮过帝王的?衣角,飘飘荡荡,无?从着落。
夜空扩大而辽远,一眼望不?透。
第63章 冷战
瑞陵城又落了一场雪。
除夕将近, 阖宫上?下?忙碌,宫人穿梭于廊腰缦回间布置装点,白雪红墙的皇宫笼上?一层喜色。
一切井井有条, 就在这平静之下?,宫人们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皇上?开始甚少踏足朝凤宫,每日罢朝后除了召见群臣商议国事?,便是将自己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见。
后宫如此,前?朝亦如是, 朝堂上?的气氛越发凝重死寂, 百官们不?敢再?轻易出声,生怕一个不?慎惹得龙颜大怒。
一连几?日, 偌大的金殿内安静如坟场, 落针可闻。
下?朝后,右相?崔涯拾阶而下?,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崔相?留步。」礼部尚书?付大人匆匆赶上?, 行了一礼, 「崔相?,马上?就是除夕宴了,关于祭祀之事?, 您得劝劝陛下?啊……」
崔涯斜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你们礼部一个个吓得畏首畏尾, 倒想让我去触那龙鳞?
「尚书?大人, 咱这位陛下?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啊, 只要是陛下?想做的事?, 哪容得旁人置喙啊。」
「而且你也?看到了,陛下?现在正是焦头烂额之事?, 不?光——」
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不?光元武帝那些旧党在京城蠢蠢欲动,原先?梁夏国的那些城池,官员大多阳奉阴违,晋制迟迟难以推行。这个节骨眼上?,谁添乱谁倒霉!」
礼部尚书?为?难道:「崔相?先?前?与陛下?多有来往,陛下?更是对大人委以重用,此事?若您劝不?了,我可真不?知?该求助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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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涯想了下?:「我倒是有一法子,大人不?妨去找皇后娘娘,娘娘与陛下?情谊深厚,此事?求她出马,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虽说皇上?几?乎是让她改头换面,但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许皇后,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猜测。
可作?为?臣子,他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皇后娘娘?」礼部尚书?不?解,「皇后娘娘虽贵为?后宫之主,但此事?关乎国体,她如何能劝得动陛下??」
「你就相?信我罢,此事?,只有皇后娘娘能劝。」
礼部尚书?见他如此笃定,嘆了口气:「多谢崔相?指点迷津,我姑且一试吧。」
朝凤宫这边如往常般平静,宫人来往有条不?紊。
皇后端坐朝凤宫中,安排除夕宴事?宜,座椅摆设,菜餚饮品,舞乐礼仪皆要亲自过问。
周到之中,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更像是按照既定的程序,一丝不?苟完成每一项任务。
让人看着有些唏嘘。
宫人们每日侍立一旁,小心翼翼执行她的指令。
偶尔抬头望向她,总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让人看得发瘆。
侍女入殿禀报:「娘娘,礼部尚书?付大人求见。」
周漪月脸上?划过一丝疑惑,淡淡吩咐道:「快请。」
当日,掌灯时分,朝珠宫的玉瑶一路规行矩步到了御书?房,朝皇帝行礼:「参见皇上?。」
魏溱瞧了她一眼,垂下?眼帘:「何事??」
「回陛下?,娘娘除了这几?日为?除夕宴之事?日夜操劳过度,几?乎未曾停歇,见了许多会事?官与宫人,昨个还见了柳公子……」
话未说完,皇帝冷声打断了她:「朕何时问你皇后的近况?」
玉瑶身子震了下?,有些不?解地看向凌云统领,陛下?之前?分明有令,皇后娘娘的言行举止皆需细细禀报,怎么今日却?……
凌云道:「玉瑶姑娘,陛下?现在正忙,若只是汇报娘娘的行踪,便不?必详说了。」
「是……」玉瑶连忙低下?头,讪讪道。
「还有一事?,皇后娘娘请皇上?今晚去朝凤宫。」
说罢,她抬头瞥了一眼,只见皇帝脸色依旧冷沉,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知?道了。」
玉瑶躬身退出殿门,正琢磨着皇上?的意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身后凌云追上?她。
「玉瑶姑娘,可知?为?何皇后娘娘要见陛下??」
玉瑶将方?才礼部尚书?请见皇后娘娘一事?告知?,凌云没说什么,吩咐她下?去吧。
「凌云统领,你看陛下?的意思是……」
「你让皇后娘娘准备接驾吧,陛下?一定会去的。」
至掌灯时分,魏溱负手而立,久久看向窗外。
天上?又飘起了细雪,他缓缓开口:「今夜风大,她该等久了罢?」
凌云抿了下?嘴,还没把话说出口,面前?人已披上?外衣踏出了殿门。
他嘆了一声,快步跟上?,小跑几?步才追上?那位心急的皇帝。
宫道上?,宫人抬着辇轿,一路踩着积雪,黑靴「嘎吱嘎吱」作响。
魏溱随口问了句:「皇后不?是让那几个文人书生陪她品诗论画,念话本消遣解闷吗?怎么今日反倒有空,叫朕去她宫里了?」
凌云心中一凛,硬着头皮道:「陛下?,今日礼部尚书付大人为祭礼一事求助皇后娘娘,希望娘娘能劝说陛下?一二。」
「付尚书去求助皇后了。」魏溱揉了揉眉心,阖上?眼帘,「她的意思呢?」
凌云沉默以对。
「她没有站在朕这边。」
君臣一时静默,凌云拢了拢衣领,觉得今日的雪有些过于冷了。
良久,上?首传来一声嘆息。
「朕原先?沉迷于她的温柔小意,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应对现状的一种手段。她也?不?是真心想待在朕身边,而是除了这些,她无事?可做。」
「对于她来说,是朕或是谁都无所谓。」
他紧紧攥着扶手,几?乎要把那轿辇捏成齑粉。
绣着金色龙纹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缠着纱布。
她一直知?道如何用最简单的方?法伤害他,一如她当初对自己说的那句——
「本公主养了那么多奴隶,凭什么要单单跟你在一起?」
「都是陪人睡,你来或是他来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分别,阿月……
兜兜转转,他如此拼尽全力,不?过还是是想证明,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是独一无二的。
「她的心,当真是硬的很。」
他自嘲笑了笑,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还留着上?次镣铐的伤。
回忆如潮,从前?她抗拒与自己的温情,抗拒作?为?情人间应有的亲密无间,宁愿选择承受他的折磨,也?不?愿接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亲昵与温柔。
如今,他们是世间最尊贵的夫妻,她做了皇后该做的所有事?,却?又让他觉得无力,患得患失。
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她恨自己,还是不?希望。
雪飘落在他玄色氅衣上?,落在他双肩,一落一寸寒。
凌云问:「陛下?,那,祭礼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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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选择我,可我还是会选择她。」
但他,不?想听她说出那些话。
「是,臣明白了。」
宫殿内,周漪月撑着下?巴,出神看着桌上?精緻的白玉细瓶。
瓶中白梅傲然挺立,散发着淡淡幽香,是她午后特意去梅园摘的。
春日将至,宫梅已是最盛将衰之时,她多番寻觅才摘来这几?枝开得好的。
大概,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更漏三?过,人久久不?至,她盈盈起身:「我去外面等吧。」
她披好氅衣,往宫门走去。
寂静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女子手中的琉璃灯发出昏暗光亮,薄薄照在雪地上?。
宫门前?落了一圈圈脚印,像是有人徘徊许久。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朝珠宫的烛火亮了一整夜,奈何梅花香气渐散,周漪月没等到他。
……
除夕盛宴当日,难得的晴雪天,皇城红绸高挂,灯笼璀璨。
祭礼上?,帝后着盛装,于社稷坛前?行祭礼,祭拜天地神灵。
皇帝终是没祭拜自己的父母,也?没向大晋其他先?祖灵位行礼,虽说还是不?合礼制,但对于礼部官员来说,此举已算的上?极大的让步。
祭礼后,百官朝臣入朝称贺,赐金银幡胜。
至夜,金殿内丝竹和悦,歌舞晏晏。
宰执、禁从、宗室,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外国时辰端坐在红色面子青墩黑漆桌前?,桌上?摆着各色佳肴。
永靖帝雍贵坐于上?首,端的是天家威仪,一旁的许皇后温婉端庄,与皇帝一道,向宰臣、百官斟酒,每斟一回,宫乐便会奏起相?应雅乐。
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这位皇后娘娘,先?前?只听说是许家从小养在别处的千金,数年?前?与魏家结了亲,几?乎不?怎么抛头露面。
他们也?或多或少听说了,皇上?对皇后是如何痴情,否则也?不?会登基两年?,后宫唯有皇后一人,简直闻所未闻。
只是,今日见两人步入大殿,皇后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皇上?则是神情冷峻,旒冕后的俊面不?辨喜怒。
倒有些貌合神离的意味在。
他们仿佛看到了世间所有夫妻的缩影,想来有情人都会走到这一步,天家也?不?外乎如是。
有一京师王公双颊酡红,手持金樽,试探着问:「陛下?后宫空虚已久,是否考虑纳些新人进来,以绵延皇家血脉?」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静默了一瞬,许多人默默搁下?手中酒盏,眼观鼻鼻观心。
龙椅上?的皇帝并未答话,一旁的周漪月开口道:「这是江山社稷之事?,陛下?日理万机,本宫自会为?陛下?张罗。」
魏溱重重搁下?手中金盏:「皇后,果然有心。」
「臣妾应该的。」
宫乐继续,气氛却?已不?复方?才。
帝后宝座之下?,各国使臣分列两侧,长髯高鼻,身着各异华服。
西戎使臣扎伊格看着宝座上?那位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毕竟她现在有了新的身份,还换了面容,他只能将她当做大晋的皇后。
只是,若换作?那位小王爷,可就不?一定能接受了。
他上?前?一步,叉手行礼:「陛下?、娘娘,我西戎自与大晋互通国书?,两国关系日厚。今年?,我西戎欲派遣使臣团前?来大晋,希望能在贵国多逗留一段时间。不?知?陛下?、娘娘意下?如何?」
周漪月对身旁人道:「陛下?,此乃好事?。」
沉默许久的魏溱看着她,点下?头:「朕自会安排妥当。」
高丽使臣同样提出使臣来入晋一事?,得到首肯后,他们再?次举杯向帝后敬酒。
子时的钟声悠悠响起,皇城之上?的烟花绽至鼎盛。
宴席散去,宾客或醉或醒离去,魏溱踉跄着踏进寝宫。
宫人依次退下?,周漪月看着那高大身影朝自己走来,刚站起身欲上?敲相?迎,他人已跌倒在她身上?。
「皇上??」
酒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湿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颈间。
第64章 情热
魏溱很少允许自己喝酒。
醉酒乃是军中大忌, 从前在军营他便立下铁律,严令禁止属下将士在战时?喝酒。即便是庆功宴上,也难得一见酒壶的影子。
哪怕是最痛苦的那段日子——从梁夏国?回来的那几?年, 他都甚少沾酒,他不喜欢这种清醒着沉沦的感觉,宁愿用痛苦来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
今夜,他坐在龙椅上,看着面前推杯换盏的人, 看着身旁的她?, 无意识举杯痛饮,直至醉意朦胧。
「皇上, 您喝醉了。」周漪月道。
男人高大的身躯如玉山倾颓, 她?的身子哪里?撑得住他,整个人几?乎被压倒,只能跪倒在毡毯上, 吃力?托着他。
「皇上在这里?等下, 我叫人过?来。」
「别走。」
他牢牢拉住她?,嘴里?含煳不清呢喃着:「不要走……不必叫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们已经, 好几?日没见过?面了。
周漪月望着眼前这张因酒意而迷离的俊脸,看着他深峭深邃的五官, 还有浸满情/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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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如果想在这里?, 臣妾没有拒绝的权力?。」
没有情感的声线, 没有欲望, 没有任何活着的温度,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 而面前的男人随时?可?以抹去,随时?可?以替换。
魏溱身子僵了下,却没放开对她?的禁锢,反而更用力?地将她?箍在怀里?。
「念念,你在跟我置气吗?」
她?扭着头:「臣妾不敢。」
两人就面对着这么僵持了一会,魏溱忽然笑了,欺身而上,开始找她?的唇瓣。
周漪月闭上了眼,长长的眼睫如蝶翼颤抖。
她?身上已经脱下了最外层的青缎织金褙子,借着酒意,他扯下她?腰上宫绦,手伸进她?衣襟,强行将她?的上襦与罗裙分开。
纤细的腰上露出一线雪肌,他粗粝的手在她?柔软处游走。
「你的心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
冕旒与凤冠交织在一起,散落在地,他额前髮丝凌乱垂落,俊秾的脸越发不羁,性感,以及危险。
「念念,你可?知……你昏迷的那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时?,他守在她?的床边,凝视她?沉睡的面容,时?常产生一种错觉——
床上那人根本不是他的阿月,是另一个人的尸体。
明明是跟他交融过?无数回的身体,却丝毫感受不到往日的温软,只有冰冷和僵硬。
他甚至产生幻觉,看着她?娇媚的容颜一点点膨胀、腐烂,变成一堆白骨。
接着,他从那骇人的幻象中勐然惊醒,全身战慄不已,恨不得即刻了断自己,以逃避痛苦折磨。
僧人说,人死后,灵魂离去,留下的躯壳会减轻一丝重?量,那便是灵魂的重?量。
他听说此事后,开始日復一日称量她?的身体,拿尺子测量她?臂膀和双腿的尺寸,生怕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些事,他从未给与任何人说过?。
好在,命运没有完全抛弃他。
她?的面容变了,但身体反应没有,与之前一样,会随着他的抚摸而战慄。
他感受到那份回应,心中大喜,欣喜若狂,开始变本加厉,食髓知味般感受她?内在的灵魂。
「你会爱我,你只能爱我……」
只有他可?以吻她?,亲近她?,占有她?。
低哑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撩拨的方?式不再如从前那般克制,变得毫无章法,多了些放肆冒犯的意味。
像是故意要激起她?的恼怒,又像是渴求她?的怜悯。
周漪月渐渐有些难以招架,细吟轻喘起来,双颊染上绯红。
她?推了他一把?,试图保持理智:「我不想在这里?,腰背不舒服。」
他道了声好,以一种近乎呵护的姿态温柔将她?抱起,轻轻置在榻上。
玄色中衣下的肌肉起伏鼓动,他健腰挺立,在她?玉雕似的曼妙身体上掀起白浪。
喘息声逐渐交融在一起。
周漪月陡然咬住下唇,抗拒性地拍打他的肩膀。
「慢些。」
前几?次她?还能迎合,可?今日他不知是怎么了,一发不可?收拾似的,让她?开始迎得有些艰难。
他此前没有这么激烈和急迫过?,像初尝云雨的少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身下锦布细腻柔滑,被粉汗渐渐沾湿,正是情热之时?,「咔哒」一声,手上传来一丝凉意。
她?微微一怔,抬手看去,一只金镯不知何时扣在了皓腕上。
镯身雕纹精緻,镶嵌几?枚红玛瑙,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接口处巧妙地隐藏着某种机关,与她?的手腕完美契合,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
红玛瑙色泽鲜艷欲滴,比之宫中最上乘凤髓玉也不遑多让。
他道:「你回宫那日便想送给你,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如今,就当作新年之礼,可?好……」
是他用血养了两年的红玛瑙石。
即便她?对他无动于?衷也没关系,他还是会把自己的心都捧到她?面前,用自己的血肉焐热她?。
慢慢来,他总能获得她?的心,她?的灵魂……他对此坚信不疑。
周漪月放下了手,盈盈一笑:「好,多谢皇上。」
他们听着一墙之隔外的烟火声,
窗外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炸开,映在窗上,影影沉沉。宫人们庆祝着新年的到来,皇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过?年啦,过?年啦!」
「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又是一年,新的一年。
正月的头几?日,皇城内外白雪迎红喜,一片欢喜热闹。
街上游人如织,随处可?听万岁如意之声,官员们更是借着新春的由头互相登门拜访。
前右相倒台,新任崔相又资歷尚浅,在朝中根基不稳。于?是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左相府,纷纷携名帖捧重?礼造访。
西?戎国?的使臣也不例外,不过?,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不是拜访左相。
送完拜礼,寒暄几?句后,他藉故抽身,穿过?曲折的迴廊,踏入一处幽静别致的院子。
他走进门,朝那人行了一礼:「先生,在下是谷蠡王府的人。」
临走前,他家王爷特意嘱咐,要他去左相府找一个叫归子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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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下也曾有幸踏足大晋,只可?惜未能有缘得见先生一面,相府的门人告知,先生彼时?正身在越州。」
闻祁看过?他手上的信物:「是,越州城已归大晋所?有,在下是随其他晋国?官员一同去的。」
又问?他:「不知小?王爷近况如何?」
「王爷近况安好,王爷本就有将帅之才,如今已完全掌握一方?军政大权,深得王上器重?,在朝中渐渐树立起威望。」
闻祁略略颔首。
两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仍歷歷在目,他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魏溱把?公主带走。
唿延朗当即气得要带人杀到大晋,被古丽郡主一顿痛骂。
当时?,闻祁亦讽他逞匹夫之勇,说他现在不过?一无名无势的闲散王爷,没有任何能力?,谈何抢人。
如今看来,他倒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不过?,除了把?公主救出,还有另外的事需要做。
他对那人交代:「有一个人,在下需要託付给谷蠡王。」
「何人?」
闻祁并?未言,只交给他一封信:「此人身份特殊,关乎大局,在下不便多言。但请好生保管这封信,届时?连人带信交给王爷。」
使者将信接过?,应允下。
没几?日,採莲知道闻祁要将人送走的决定,不免有些担忧。
「先生确定要将懿儿送到西?戎国?吗?我……我还真有些捨不得……」
当初闻祁从梁宫中将尚在襁褓中的十一皇子带出,就是为了保梁夏血脉不绝。
可?採莲养育了他这么多年,到底有些感情在,心里?难以割捨。
闻祁道:「他待在京城,我总是不放心。」
不说他身份特殊,单凭他跟公主有五六分相像的容貌,就足以令人起疑。
如今京城局势复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前不久刚见了窦将军,他说他以及许多将士并?非真心归顺,而是忍辱负重?,假意投降,只待时?机成熟,共谋復国?之计。」
「西?戎近些年虽与大晋交好,但并?非真心依附,大晋侵吞梁夏国?土,势力?愈发膨胀,西?戎岂会坐视不理?他们也在暗中寻找机会,试图在乱局中分一杯羹。」
晋国?想完全吞掉梁夏国?,只怕他们没那么大的胃口。
採莲心中虽然依旧不舍,但也明白个中利害关系,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醒来之后,先生可?曾见过?她??」
闻祁身形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开口:「我很快就会见到她?了。」
他平静说着,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与悔恨。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该用何种表情,何种语气,去再一次残忍开启她?心里?的记忆,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一切,如何弥补自己当初未能守护好她?的过?失。
「採莲,她?不会再记得我了。」他呢喃了一声。
国?事上或许还有破解之法,但在公主这里?,他几?乎已是死局。
如何,能解?
採莲面露不忍,将头扭了过?去,拿衣袖拭去眼角湿润。
平心而论,她?对这位驸马的心意感到无比困惑,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心将公主殿下拱手让人。
他是一个矛盾重?重?的人,心中明明深爱着公主,却任由她?一次次被他人夺走。
在他的天平上,公主固然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但显然,还有其他事物同样分量不轻。
她?一边对驸马十分信任,同时?又觉得,他有些过?于?冷静了……
除夕宴后,皇后于?朝凤宫接见一众命妇贵女,赐福纳祥,共庆新春。
殿内,周漪月身着织金绣凤华服端坐于?宝座上,命妇贵女们亦是身着绫罗锦袍,依次上前行礼问?安。
赏赐时?,众女言笑宴宴,朝皇后说着恭维调笑的话,周漪月面含微笑,一一回应。
玉瑶在一旁不时?提醒,见一身穿雀头色刺绣妆花裙,打扮素雅的女子走上前,对皇后道:「娘娘,这位是御史夫人赵氏。」
「御史夫人。」
「见过?皇后娘娘。」
赵氏恭敬将准备的礼物奉上:「听闻皇后娘娘此前生过?一场病,臣妇特意精选了这份礼物。」
「此药枕枕函用柏木凿成,镂刻上三行小?孔,再将青木香等三十多种药材放在荷包中,放到枕函内……枕上药枕,便能风邪不侵,辟魇祛魅,护佑娘娘安康。」
周漪月还未开口,玉瑶抢先道:「御史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只是……我们娘娘素来不用香。」
赵氏连忙道:「是臣妇考虑不周,望娘娘勿怪。」
周漪月笑了笑:「御史夫人莫要介怀,夫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这份礼物,的确独具匠心,定是费了很多心思。」
她?吩咐人将礼物带了下去,拿上给御史府赏赐。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众人没当回事,继续说笑着。
赵氏端坐席间,目光不时?投向高坐之上的皇后,那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追忆。
她?的奇怪举动落入一旁几?位命妇眼中,她?们相视一笑,忍不住打趣:「御史夫人,您这般盯着皇后娘娘看,莫不是觉得娘娘国?色天香,看痴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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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娘娘美貌无双,您这般直视,也似有些不合礼数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笑,赵氏笑道:「诸位夫人见笑了,臣妇只是瞧着皇后娘娘,心中莫名有种亲切感,仿佛先前见过?似的。」
命妇们又是闹笑:「御史夫人这便是玩笑话了,皇后娘娘此前一直在别处静养,而您是四五年前才回的京城,怎会与皇后娘娘有交集?」
众人浑当作笑谈,唯独坐于?上首的周漪月,沉默不语。
御史夫人说与她?此前见过?,她?心里?何尝不是涌现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感让她?觉得心里?不安,打从那之后,她?寻了几?个由头,又召见了几?次御史夫人入宫。
因为玉瑶她?们时?常盯着,周漪月对外只道御史夫人手艺精湛,特邀其入宫为她?制作眉膏、绣制香囊等物,以添宫中之趣。
一两个月下来,宫人见两人没什么异常,便也放松了警惕。
赵氏心思细腻,来的次数多了,也发现她?被人监视一事。
「娘娘深得皇上宠爱,风光无限,如今看来,娘娘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漪月不置可?否。
「听夫人说,先前梁夏国?尚未灭亡时?,夫人曾去过?梁宫?」
赵氏手上穿针动作一滞,缓缓搁下手下绣棚。
「臣妇与娘娘投缘,这才跟娘娘倾诉这些话。」
「臣妇本是赵将军膝下之女,晋梁之战,家父与兄长捐躯于?疆场之上,幼弟双腿残疾。国?仇家恨,刻骨铭心,臣妇为报此仇,以宫女身份潜入梁宫,只为能近皇帝之身,窃取情报。」
「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让那梁夏国?付出代价,以慰家父与兄长在天之灵。终于?,天不负有心人,梁夏国?被晋国?所?灭。我虽歷经千难万险,也算得偿所?愿。」
只是,心中之伤,怕是此生都难以癒合。
赵青雁轻轻垂眸,泪光在眼眶中打转:「那段日子,仿佛是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我被梁帝囚禁,困于?深宫,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我没有自由,失去了自我,每一天都像行走在无尽的黑暗中,如行尸走肉,永无天日……」
泪水滑落,滴在绣棚之上。
周漪月同样心中不忍,轻声细语安慰了一番:「夫人莫要心伤,御史大人对夫人情深义重?,令弟同样出类拔萃,夫人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抿了抿唇,嘆息一声。
「如今,我倒有些与夫人共情了。我在这宫中,何尝不是每一日都身处黑暗,不知自己是谁。」
她?转了转手上金镯。
醒来后,她?心里?始终萦绕一个疑云——自己,真的是许稚欢吗?
尽管眼前的一切都在让她?相信,可?她?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离开宝华寺的那一日越发强烈。
她?听着那悠远而深沉的钟声,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激盪、碰撞,仿佛要冲破她?的喉咙,化作一阵阵唿号。
那一刻,无数人影在她?面前闪过?,悲愤的,绝望的,最后,一个个撞向高耸的石柱,血雾扑上她?的脸。
而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着,承受着屈辱和痛苦。
后来,她?数次在床上,试图通过?身体的触感来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她?现在的枕边人……
赵氏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皇后娘娘……」
「夫人放心,我心中既然已有疑虑,便不会任由他人摆布。我需时?刻准备着,为自己铺设一条退路。」
她?特意将那个叫棠儿的姑娘从尚方?院带出,便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若真如她?的疑虑那般,那些欺骗她?的人,她?会毫不留情让他们付出代价。
赵氏看着她?眼里?泛起的幽幽光华,晃了晃神。
这段时?间,她?见皇后行动处处受限,还以为是个身不由己的女子。如今看来,这位皇后娘娘远非她?所?想像的那般柔弱可?欺。
「娘娘,有些像我在梁宫认识的一位公主。」
她?心中暗自斟酌,想着该如何开口。
一开始她?见到许皇后这张脸,心里?便生出疑虑,再回想龙椅上那位与梁夏国?的渊源,心里?更是忐忑焦灼。
周漪月道:「夫人第一次见我便我说我像一位故人,不知是何人?」
赵氏正要开口,这时?,一道高亢的宫人喊声打破室内宁静。
「皇上驾到——」
赵氏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只见门口处,一行宫人簇拥着皇帝缓缓步入殿内。
第65章 重逢
皇帝面无表情踏入殿内, 神情冷峻莫测,让人分不清他眸底的情绪。
赵氏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妇见过皇上, 皇上万福金安。」
「臣妇不便在此打扰皇上与娘娘,先行告退。」
她匆匆行了个礼退出?殿室,仿佛在逃离某种无形的压迫。
走出?殿门?那一刻才缓过气来,好悬,幸好方才没把?话说出?来。
殿内,魏溱缓缓踱步至周漪月身旁, 周漪月侧目望去, 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嵴背攀升,心脏也随之沉了几分。
不知?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面色有些不虞。
周漪月听宫人说过, 魏溱出?身将门?,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战风强硬。登基以后, 他一贯是杀伐决断, 以大刀阔斧之姿剷除异己,从不屑于那些玩弄权术、操控群臣的帝王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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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正是这样一位性格鲜明的君主, 却让她感?到难以捉摸。
面对朝臣,他手腕强硬, 不容置疑, 对她, 无尽柔情, 心事?重重。
莫测的神情像是有许多未言之隐,有许多深藏不露的心事?。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好似全用在了她身上。
正出?神间,他自?然而然掀了袍坐到她身边。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说与朕听听?」
周漪月能感?觉到他的探究,她面色如常,将两人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告知?。
「听说梁夏国未灭之前,皇上曾作为使者去过这个国家?」
「不错。」他并不否认,「数年前的事?了,那时大晋马上要与梁夏国开?战,我?作为主将,与当时作为细作的御史夫人见面,窃取城防图。」
周漪月还要追问,他却不肯说了。
「这件事?你知?道便可,涉及国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为何不能问?」周漪月心存疑惑,言语间不免带上几分急切和不满。
「念念。」他轻唤一声。
「这些朝堂纷争和家国大事?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受伤失忆,心神未定?,我?怕你忧思过度,不利于身体恢復。」
周漪月垂下眼?帘:「是,臣妾明白了。」
魏溱看出?她心情不佳,拉了拉她的衣袖。
「是给我?做的吗?」
他目光落在她手上绣棚,上面的金龙呈祥图案尚未绣完。
周漪月看出?他在讨好自?己,并未点破,只拿起那绣棚问他:「皇上觉得?如何,可还喜欢?」
「你一向?手艺非凡,我?定?当珍视。」
他朝她靠近,头枕在她颈窝处,手臂一点点环抱住她,仿佛她是从自?己身上生长?出?来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周漪月原本此事?已告一段落,不料数日之后便得?知?,赵夫人一家离开?了京城。
她问宫女:「怎会如此仓促?」
「听闻大晋西南边境的数座城池,近来局势动盪,急需得?力之人前去安抚治理。朝中不少大臣纷纷请缨,想要为国效力,或许御史大人也在其中。」
西南边境,那便是昔日梁夏国的领地了,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
周漪月点点头,没说什么。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跟人来往了,免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在除夕宴上,有王公贵族提出?的选秀之事?,她后来在床榻间提及过,说后宫空虚许久,皇上该纳些新人进来。
每次得?到的答覆都是一致:「有你就够了。」
她说:「后宫中如此冷清,皇上该为后嗣考虑。」
「这你倒是提醒我?了。」他笑得?玩味,托着她的腰,「你若是觉得?膝下寂寞,就给我?养好身子,生个皇子。」
另一只手勾起她一绺黑髮,放到鼻端轻嗅:「听御医说,你近来身子大好,即便床事?上激烈些也无妨。」
「若是觉得?日子无趣,我?们可以尝试些新的。」
她不信她能一直这般冷漠,对他无动于衷。
周漪月心觉不妙要逃,被他一把?扣住下巴,不容她躲开?一丝一毫。
如此领略了几次,她便再也不敢提选秀一事?了。
至于朝珠宫的人,依旧是如从前一样,紧紧关?注皇后的一举一动。
紫菱因为先前的事?被贬为二等宫女,这日,她刚一踏进屋内,便撞见那个叫棠儿的坐在火炉前,慢条斯理地煎着药。
「瞧你这副模样,慢悠悠的,哪里?像个伺候人的样子!」
紫菱心气正不顺,陡然看见她这从容不迫的样子,言语间满是尖酸刻薄。
「一个罪臣之女,哪里?配踏进朝珠宫来。也就是皇后娘娘仁慈,时不时让你出?宫办事?,否则,你早就死在尚方院了!」
棠儿手中的扇子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復成方才的平稳节奏,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晋宫虽富丽堂皇,可待了久了日子到底单调乏味,加上魏溱看得?紧,周漪月平日大多是折花戏鱼,抚琴观书,或是针织女工。
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会被那些如影随形的噩梦所扰,她想要记得?那些画面,可每次都是徒劳。
渐渐的,她养成了习惯,每次入睡前都会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牢牢记住梦境中的一切。
然后,一次次地从梦中惊醒,眼?前只有躺在她身边的男子。
她死死咬着唇,屏住唿吸,生怕惊动了他。
捻指已是三月,阳春布泽,万物生辉。
琼林苑内高堂满座,依照旧例,殿试之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皆被邀至这处皇家园林。
宝津楼高耸入云,两侧高搭彩棚,供士庶百姓围观。
不多时,帝后御驾亲临,身后跟着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引得?围观百姓们惊嘆连连。
两人端坐御座上,一一见过新科进士,周漪月许久不出?宫,今日得?见这般盛况,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魏溱察觉到她的心绪,扣上她的手:「你许久不出?宫了,今日特地带你来。」
周漪月道:「陛下有心了。」
进士们依次上前参见帝后,举止恭敬,言辞谦逊。
目光在触及皇后娘娘之时,无不被其惊世容颜所震撼。只见她雍容华贵地端坐于宝座之上,外披一袭碧琼轻绡瑞凤衫,下着云英华裙,额间点缀牡丹花钿,灼若芙蕖,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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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多只是匆匆一瞥,便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此时,一个进士走上前来,周漪月一眼?认出?他,微笑着说:「早就听闻柳公子才华横溢,今日果然高中,真是可喜可贺。」
柳庭轩躬身行礼:「在下惶恐,不敢当娘娘如此夸赞。能得?陛下与娘娘厚爱,实乃在下幸事?。」
帝后皆是颔首示意。
又见过了几个进士,周漪月随侍女下去更衣,穿过几道抄手游廊,分花拂柳,一抹青衣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那男子持卷立在池边,身子绰约秀拔,一袭青衣,脖上围着白色立领,手持书卷,看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出?神。
周漪月瞧他一身的打扮,像是新科进士,心生疑惑,给玉瑶使了个眼?色。
玉瑶朝那人喊道:「前面那公子是谁,快上前来。」
青衣男子堪堪回神,走上前,朝她俯身行礼:「在下归子慕,见过皇后娘娘。」
周漪月仔细打量她,此人肤色白净,眉眼?如玉雕琢,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带着股儒雅清贵之气。
「公子是新科进士?」
「正是,无意间惊扰了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周漪月仔细打量她,对此人竟是没有什么印象。
「公子手中书卷,似乎颇为特别?……」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闻祁忙将手中书呈上,周漪月接过,仔细翻看。
「屋顶之翼展,依梁架层,叠角梁、翼角、椽及飞椽、嵴吻之用,则上尊而宇卑,吐水疾而熘远……」
她一字一句念着,翻看那本手札,眼?中惊艷之色愈发明显。
「这是公子亲笔所作?」
「正是,闲暇之余,略抒己见。」
周漪月心中暗自?赞嘆。
这本手札是她见过最精妙的匠学札记,不单集百家之说,兼配图样要略,还在前人基础上优化了度量荷载。
「看这上面所记,公子莫非是应州帮匠师?」
闻祁道:「不敢当,在下只是有幸师从应州帮的前辈,略学得?一二皮毛而已。」
他面上挂着浅意微笑,不卑不亢。
「匠学之道博大精深,从飞檐,瓦饰,斗拱,到金柱,角梁,桁条,枋,门?窗,皆有讲究,就比如皇后娘娘面前这座宝津楼,正是应州帮匠人所建。」
「原来,公子方才是在看这座楼。」
周漪月将手札还给他,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远处,魏溱和凌云站在高处,凝视下方的两道身影。
「归子慕,二甲进士第五,左相的人。」
魏溱缓缓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此人朕有印象,前几年在泸川时有一面之缘,后来,在西戎国,也曾见过。」
凌云抱拳行礼:「此人属下查过,从表面看来,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投机者,曾在左相门?下充当门?客多年,深得?左相的信任和器重,今年更是高中进士。」
魏溱语气淡淡:「左相为人一向?挑剔,能得?他的青睐,看来此人有过人之处。」
凌云道:「是,不过,这些年,我?暗中派人跟踪过他几次,发现他并无什么异常之举。只是时常跟随一些官员前往西边诸城游歷,看着并无异常。」
「不过,此人的确在西戎国见过皇后娘娘,陛下不得?不防。」
魏溱顿了顿,沉声道:「派人监视他,查一查他是否和皇后有什么渊源。」
「是。」凌云应声领命。
第66章 生辰
琼林宴后, 士子间时常互相走动,或游湖赏景,或品茗论诗。
他们深知, 同为科举出身,在仕途上互相关照,方能应对的风云变幻。
这日,白堤波光粼粼,六桥烟柳入画。画舫船桨作?响,盪开河水上的情诗笺。
舫内四?面皆是锦幔, 闻祁坐于席间, 与诸位新晋进士把酒言欢,共贺金榜题名之喜。
他平日里虽不善言辞, 但?今日难得放松, 酒意微醺,脸颊也泛了红。
有进士举杯:「诸位同袍,我等既已?高中, 日后仕途, 还望各位同仁不吝赐教?,多多提携。」
众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闻祁缓缓道:「要说这仕途之路, 非一日之功……若要论及捷径,莫过于洞悉上意, 投其所好。」
有人好奇放下手中杯盏, 倾身向前?:「子慕兄此?言甚是深奥, 在下愿闻其详。」
闻祁微微一笑, 继续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慧眼识人, 圣上最?看重的,无疑是治国理政的真才实学,以及……」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圣上对其敬重有加,若能得娘娘青睐,自然?事倍功半。」
进士们对此?人的作?风早已?有所耳闻,知道他一向擅长逢迎拍马,谄媚上司。
因此?,有人听后心生鄙夷,暗自摇头?,而有人则好奇心起,继续追问下去。
归子慕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却不再言语,将手中清茶递给?一旁的瘦马。
「曲儿唱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抱琴女子接过茶盏,垂眸娇羞一笑:「妾身月娥……」
自打新科进士入了翰林院,朝堂上的气氛又大有不同。
此?乃魏溱登基后首次开科举,因他的正统地?位存在争议,因此?朝野内外,人心未稳,尤其是那些前?朝遗老,对其多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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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官员以前?右相为首,右相乃前?朝重臣,自新帝登基以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如今,他想当缩头?乌龟也当不了了。
一连数月,拱卫司和晋军多番活动,许多前?朝重臣或被下狱,或平白无故消失,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魏溱手中紧握着?一份名册,那上面记载着?近月以来被清查的前?朝重臣名单。
「谨防漏网之鱼。」
他将名册搁在案上,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拱卫司指挥使明白了他的意思,躬身应诺。
凌云上前?将新课进士们的情况禀报:「陛下上次说的那个归子慕,臣这几日派人监视,病危发现什么异常。」
「此?人原是一教?书先生,利用左相的势力广结人脉,向高官赠送黄金美妾,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至于皇后那边,他似乎有意接近许家,看样子,是想为自己的仕途增添筹码。」
魏溱撑头?听着?,问了句:「此?人并未娶妻吗?」
「是,不过据属下来报,近来有不少人给?他送过姬妾,他照单全收,且一一临幸。」
魏溱掀了眼皮看他,似乎略感意外,随即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
「有欲望的人,便好掌控。」
不像她,无论他如何施为,如何用心良苦,她总是淡然?以对,又傲又倔,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撼动她分毫。
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无力,还有莫名的不安。
「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是。」
待人逐一离去,他倚坐在雕龙画凤的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宫人轻盈走上前?奉上茶盏,张忠上前?为他揉肩:「陛下,马上便是皇后娘娘千秋,今年是皇后娘娘第一次在宫里过寿诞,宫里需得提前?一个月准备,不知陛下可要为娘娘办得更为隆重些?」
魏溱心中微微一动。
他都忘了,她现在是许家的女儿,有新的身份,也有新的生辰。
先前?她还是梁国公主的时候,生辰那日她会待在宫里,她不会踏进猎场来找他们这些奴隶。
然?而,过了几日,她便会出现在猎场,一待就是一整天,手中的弓箭几乎不会停歇,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愤怒都发泄到猎杀的快感里。
他看着?她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凝视他们,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悲哀与疯狂。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年她的生辰,梁帝给?她的生辰礼是一幅地?狱图。画上是一个绑在架子上,被烈火吞噬的女子。
然?后,他让周漪月按照画上内容亲自处置一个犯错事的宫女,不让她拒绝,甚至,不让她流一滴泪,说只有这样,才是他的女儿。
他回忆着?她那时疯狂的样子,那一度是他的噩梦,如今,他倒开始怀念起那张生动的脸。
比现在这种死水一般的模样,倒是迷人许多。
「自然?要办得隆重些。」 魏溱沉声吩咐。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过生辰宴。
她不冷不热也好,心里没?他也好,他又能如何呢,只能像过去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渴求她的目光,求那目光多一些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踏入朝凤宫。
灯烛下,他环抱住她,跟她一起翻看礼部献上的礼册。
「礼部的几个方案都不错,念念喜欢哪个,可有什么特别?的愿望想要实现?」
周漪月静静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一侧头?,望见的便是他沉浸于憧憬的模样。
她心中愈发混乱,终是忍不住打断他的思绪:「即便我想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能给?我摘下来吗?」
「可以。」他仿佛未察觉她话里的讥讽,「你若想要,我一定?能给?你弄来。」
见她终于对自己提了要求,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周漪月却没?再什么,撇下目光,神色淡淡:「我有些乏了,明日再看吧。」
魏溱怔了下,随即点头?说好,拥着?她走到床榻边。
周漪月今日似乎真的倦极了,轻轻掀开被子便躺了下去,眼帘阖上,仿佛瞬间沉浸于梦中。
魏溱将她揽入怀中,轻声细语问她:「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周漪月想回答是,且每一个噩梦都和他有关。
她想问他为何他频繁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为何自己会对他产生莫名的恐惧,为何他会在半梦半醒间,喃喃喊着?「阿月」两字。
阿月是谁,她又是谁,他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话到嘴边又被她压了下去,她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看出她眼里的抗拒和怀疑,低头?埋进他怀里。
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疲惫:「睡吧,我困了。」
「好,那我就抱着?你。」
他拍了拍她的背,仿佛在安抚她。
无论她表面上如何,她现在身边的男人只有自己。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无比亲密。
翌日,宫中便下了旨意,若是有人能在皇后娘娘千秋盛典上博娘娘一笑,赏赐万金。
此?旨一处,宫内宫外皆是蠢蠢欲动。
千秋节前?三日,京城内香火不断,庙宇香菸缭绕,家家户户门前?高悬神幡彩旗,为皇后娘娘的福祉虔诚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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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殿内华灯璀璨,歌舞晏晏,几位来自西戎国的方术异士更是技惊四?座。
「喜欢吗,这是西戎国来的方术异士,内务府调教?了一个月的时间。」
周漪月面容清冷,只淡淡扯了下唇,算是回应。
魏溱见她这般,脸上并无半点不悦,轻轻执起她如玉般的手。
他这才发现她的手很?冰凉,精緻的护甲边缘锋利,划过他的掌心。
他没?说什么,对她道:「晚上还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至掌灯时分,宫人们提灯引路,将众人引至一处高台。
高台下灯树千光照,魏溱拍了拍手,鼓乐声起,舞姬款步轻盈,舞狮队摇龙摆尾。
舞者所踏足石阶,一泓清泉从泉眼喷出,映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盏。
有宫人惊嘆:「好美啊。」
「是啊,像仙境一样。」
一曲《惊月引》终了,首舞的姑娘手捧圆月彩球,身姿曼妙,宛如月中仙子。
下一刻,一只巨狮勐然?跃出,将圆月彩球叼入口中,矫健地?攀上那座锦绣扎成的高楼,将彩球高高挂在半空之中。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惊嘆。
魏溱道:「原是宫中废弃的钟楼,后来有人提出将其修葺一新,作?为此?次千秋盛宴的亮点。」
有宫人呈上一套精緻的弓箭,周漪月望着?那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是?」
魏溱温柔笑道:「念念,你不是总说想要摘下月亮吗?你试一试,看能不能将它射下?」
周漪月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迟疑片刻后,拿起那长弓,瞄准高悬的圆月彩球。
箭矢离弦,划破长空。「嘭」地?一声巨响,漫天飞花在她面前?炸开。
彩球落下一副长联,上书六个大字:「皇后娘娘千岁!」
身后众人纷纷跪拜,声音如浪潮:「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唿喊声久久不绝,声彻皇宫。
周漪月怔忡看着?面前?一幕。
回忆如潮。
很?多年前?,有人将一纸信笺交给?她,说:「若有人求娶于你,便将这要求告知于他,唯有实现之人,方能赢得你的芳心。」
「而这要求,只有我才能达成。」
那道坚定?温和的声音,久久在她心中迴响,反反覆覆,生怕她再一次忘却。
而那信笺上的内容,她看到了。
「锦绣成楼高百尺,玉人挽弓射月兔。」
周漪月瞳孔震颤,在原地?怔忡许久,一双凤眸渐渐弯起来。
她转头?看着?身旁男人,眉眼含笑,泪光盈盈。
「谢谢陛下,我很?喜欢。」
冰封的湖面一点点破裂,碎成千万片晶莹的碎片,每一片都能将人割成四?分五裂。
「不知此?楼何人所建,可否让我见一见此?人?」
话毕,身后众多随侍宫人之中,有一人身形挺拔,自人群中拨开层叠的锦袍衣袂,步履沉稳朝她行来。
掀袍而跪:「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万物一瞬静默,只有头?上的清冷月色,以及身前?跪伏的男子。
第67章 惊悸
许皇后千秋宴上, 有人以一座锦绣高楼博得皇后娘娘一笑,成为京城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更令人嘆为观止的是?,这座高楼的设计师竟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科进士。皇帝龙颜大悦, 当即赐予他工部郎中的官职,以示嘉奖。
按理说,二甲进士只能任京官,而归子慕数月前刚踏入翰林院的大门,这么短时间便跃升至正五品工部郎中,入营缮清吏司, 相当于一举踏入权力中枢。
其仕途之顺畅, 令无数士子艷羡不已。
归府门前,柳庭轩手持名帖步入, 拱手行礼:「子慕兄, 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庭轩之幸。」
「柳贤弟快请入内, 在下早已备下薄酒, 你我今日定要痛饮几杯。」
正厅内,两人对坐,侍女裊裊走?上前给两人斟酒。
柳庭轩看了眼奉茶侍女, 认出她乃是?先前画舫上的歌姬,摇了摇手中摺扇, 玩味一笑。
「子慕兄真是?艷福不浅, 每次造访贵府, 总能邂逅佳人。上次那两位舞姿曼妙的舞姬, 到现在还令在下念念不忘。」
闻祁语态温文尔雅:「贤弟过誉了,佳人与美景一样, 自当共赏。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柳庭轩终于将来意说明?,说自己此番前来,实则是?有要事相告。
「想我柳庭轩,昔日不过是?许家的一名门客,因缘际会之下,得蒙皇后娘娘青眼有加。」
闻祁听他提起皇后,不动声色放下手中酒盏,等着他的下文。
「皇后娘娘,与我初时对她的印象,简直大相迳庭。」柳庭轩继续说道?,「她绝非寻常女子,即便是?失去记忆,还能保持坚韧意志,冷静得让人生?畏。」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娘娘对在下有着知?遇之恩,这份恩情,我柳庭轩永生?难忘。」
他朝向闻祁,郑重拱手:「我此番前来,正是?秉承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娘娘吩咐,让我听从大人安排,一切以大人的意旨为从。」
闻祁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知?道?,公主,她的妻子,已经悄然知?晓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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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仅冷静聪慧,更对他心思?了如指掌。
夫妻多年,他们之间的默契岂是?外人能比,她既已布下棋局,他便要陪她走?完这一局。
他开口道?:「柳公子才?学出众,当年若非因上疏直陈时弊,得罪了权倾一时的建宁侯,也不至于在许家默默无闻地做了那么多年的门客。」
柳庭轩答道?:「是?,若非皇后娘娘替在下平反,在下恐怕至今仍沉沦下僚,难以翻身。」
闻祁微微点?头:「听说柳公子在京城中颇有名望,乃文坛领袖之一,在士子间拥有极强的号召力?」
「承蒙各位同仁抬爱,略有几分薄名。」
闻祁瞭然:「他日若有需要,自然有诸多事务需仰仗公子之力,还望公子勿要推辞。」
柳庭轩颔首应是?,二人举杯同饮,倾尽杯中酒。
送走?柳庭轩时,闻祁还送了他两个?美妾,正是?那两个?舞姬。
这段时日,因为闻祁一时成为朝堂红人,一时间不少人都登门造访,
至夜,闻祁踏入姬妾的房间,没多久,房内就传来女子的轻吟以及男子低沉压抑的闷哼声。
与此同时,窗外一缕黑影自屋檐下横樑掠过,悄无声息。
厢房内的外间,锦绣倚桌而坐,百无聊赖吃着盘子里?的冰糖果。
没过多久,就见?闻祁步出房门,衣衫依旧整洁,未见?丝毫凌乱。
他问锦绣:「外面的人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
锦绣趴在桌上,没好气道?:「驸马爷,这都多长?时间了,这些人怎么还阴魂不散?」
自打闻祁见?过公主之后,外面就时常有人监视我们,搞得锦绣进出都不方便。
至于闻祁,时不时要接受别人送来的姬妾,他深知?拒绝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只能时不时装上这么一装,当作权宜之计。
「锦绣姑娘,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要劳烦你照顾她们。若是?需要什么,只管从府库里?取。」
「驸马爷说哪里?话,我与她们一样,都出身风尘,照顾她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正说话间,月娥也从里?面走?出,脸上红晕还未褪去,细声细气朝两人行礼。
「归大人……」
闻祁温声道?:「辛苦姑娘,你的家人我已接来京城,不日之后你们就能团聚了。」
「多、多谢大人。」
月娥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又想起方才?的事,心跳不禁加速,脸颊红得要滴出血似的,只得连忙福身告退。
闻祁望着月娥离去的身影,眉宇间闪过一丝沉思?。
片刻后,他转向锦绣:「锦绣,下次你们不妨换些新花样,若是?你没了灵感,我给你写些话本?,你照着上面的教一教那些姑娘。」
锦绣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几乎笑倒在桌上。
「驸马爷,您真是?我见?过最坦荡的男子!这种事也能如此淡然说出口,锦绣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祁见?她笑得开怀,嘴角也勾起一抹淡笑,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
「现在京城到处都是?拱卫司的人,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
「可惜我现在无法接近公主,若是?能等到另一人来,事情就好办了。」
「驸马爷说的是?何人?」
「一个?西戎国的浑小子。」闻祁收起了唇边的笑意,面无表情道?。
锦绣不解,却见?面前人好似陷入了沉思?:「年轻就是?好,能在她身边多陪她几年。」
……
宫人说,自打千秋宴后,皇后娘娘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不止脸上笑意多了起来,目光中开始有了神采,不再是?那种让人发寒的幽深。
而且,还有另一方面的变化。
皇后娘娘开始力荐本?家人入朝为官,言其才?华横溢,堪当大任。
此举虽引来朝野上下一番议论,却也无人能否认,那些被?提拔的本?家人,确实各有千秋,为朝廷注入了新的生?气。
同时,她还慧眼识珠,给予众多新进士子以展示才?华的机会。
朝凤宫的人将这些事汇报给魏溱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喜滋滋的笑。
谁知?,龙椅上的男子并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待侍女说完,他轻轻抬手,示意她退下。
「凌云,你觉得她为什么变了?」
凌云沉思?片刻,答道?:「臣不知?,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现在的样子,与最初在军营里?时,有些相像。」
魏溱启了启唇,没说什么。
「右相现在何处?」
「在天牢内,一直要求面圣。」
「带来见?朕吧。」
凌云领命下去,没过多久,几个?侍卫押着一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老者步入大殿。
那老者正是?昔日权倾一时的右相,此刻却如其他阶下囚一般,被?人狼狈押解着,步履蹒跚。
魏溱直视于他,语气嘲讽:「朕即位以来,右相大人一向对朕百般不从,甚至暗中勾结前朝大臣,企图颠覆朕的江山。今日,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说着,他将一本?名单狠狠地扔在右相跟前,名单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名字,正是?右相曾经的心腹和亲信。
此刻,这些人已经悉数伏法,无一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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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抹去了所有史?书,杀掉所有的人,让那些狗东西臣服于你,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含着血。
他抬起头,直视面前男人:「魏溱狗贼,你不可能堵住天下人所有的嘴,你的报应会在后面,你的罪行终将大白于天下!」
魏溱看着他,仿佛在睥睨一个?跳樑小丑。
「右相大人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话?朕既然能坐上这个?位子,自然有手段让所有人闭嘴。」
此时,周漪月带着宫女走?到御书房门前,问守候在殿门外的太监:「皇上呢?」
太监躬身行礼:「回皇后娘娘,皇上正在里?面。」
周漪月颔首,提裙迈过宫槛。
殿内,右相已被?数个?侍卫狠狠按在地上,目眦尽裂,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生?吞活剥。
「你当初在梁国折辱群臣,强占梁国公主,奴化梁人,将梁国生?生?变成人间地狱,种种罪行,罄竹难书!如今又要毁我大晋,狗贼,你不得好死!」
周漪月踏入殿内,只见?魏溱挥剑上前,瞬间将右相的脖颈砍断。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华丽的地毯,染红她的双眼。
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惊惧看向那个?双目猩红,手持长?剑的男子。
两人遥遥相望,隔着满殿的血,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腥味,令人窒息。
宫女惊叫一声,手中的提篮啪一声坠地,里?面装着的莲子百合羹洒了一地。
朝凤宫内,周漪月脸色发白,一旁的魏溱拉着她的手,细声安慰,脸上全是?自责。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看到那些画面。」
周漪月轻轻抽回手,目光复杂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声音微弱道?:「陛下,我今日有些不适,可否让我独自待一会?」
魏溱看了看她,轻声道?:「好,你先休息,我让人备些安神的药来。」
周漪月表面说着自己没事,可自那日在殿内目睹了魏溱挥剑断首的惊骇一幕,她便再也不愿踏入御书房。
魏溱何尝感觉不到她的异样,两人共处之时,他总能感受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离和迴避。
「念念。」他轻唤她的闺名,「是?我的错,你若有什么不满,只管对我发,别这样什么也不说,憋在心里?,我看着心疼。」
周漪月每次的回答都一样,说自己没事,只是?最近有些疲惫,想多休息罢了。
可待魏溱离开后,她便会坐下捂着胸口,平缓自己的心跳。
两人就这么装模作样着,一直到九月初,西戎国使臣入晋。
此次西戎使臣团规模空前,不仅有文武百官随行,更有不少西戎皇室的王公贵族。
朝凤宫内,周漪月亲自审阅使臣们的名单与住处安排,吩咐宫人们好生?服侍,不容有失。
「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意。」
待人都走?后。周漪月揉了揉眉心,目光看向一旁的博山架。
她走?到架子前,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用?头上髮簪将它打开。
里?面是?一沓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自己的记忆。
她翻看那一张张纸,现在她只能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每当想起时便一一记下,免得自己再忘掉。
最开始,是?回宫前在宝华寺的时候,听到魏溱和住持的谈话,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再后来的事,一次比一次让她心惊,如同惊涛骇浪,将她捲入一个?又一个?漩涡之中。
正当她沉浸在那些回忆中,想要寻找出连贯的线索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谁!」
她蓦然望去,不知?何时,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不远处,侧坐在窗台上,一手搭在支起的腿上,笑着看她。
「皇后娘娘可还认得我?」
周漪月眯起双眸,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何方神圣,竟敢夜闯皇宫禁地?」
「看来娘娘并未完全忘记我。」
「何以见?得?」周漪月反唇相讥。
「若你心中没有我,此刻早该唿唤侍卫,捉拿刺客了。」
黑衣男子看着她,目光灼灼。
「原以为皇后娘娘狠心把?我给忘了,如今看来,皇后娘娘对我情深义重,一点?也没忘记我。」
他从窗台上轻盈跃下,一步步朝她走?来。
月光如银,洒在他俊美张扬的脸庞上,勾勒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轮廓,髮丝微微捲曲,五官中透露出不属于中原的异域风情。
「你是?西戎人。」周漪月心中已有了定论,「莫非是?随着西戎使臣团潜入的?」
对方笑而不答,继续走?近。
眼见?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周漪月握紧了手里?的髮簪,目光丝毫不退让:「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喊禁军——」
「阿月?」
他喊了声她的名字。
第68章 死灰
阿月。
她从魏溱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察觉到?她的微妙反应, 唿延朗似笑非笑:「说来也巧,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本来的名字。」
「多好听?的名字,月亮姑娘, 虽然没你的西戎名字好听?,不过,比晋国皇帝给你取的那?个顺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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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脸书生已?经向他?透露了她的所有过往。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她带走,离开这座死人坟一样的皇宫,带回西戎。
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他?忽然弯下了腰, 细细打量她的脸。从她美?艷的双眸, 挺翘的鼻子?,到?精緻下巴。
目光并无半点侵犯之意, 亦非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而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与欣赏。
一双桃花眼单是这么看过来,便散发着?极致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似的。
不过, 这距离, 有些过于?暧昧了。
面前少年好似浑然不觉,轻蹙着?眉,语气满是轻蔑嘲弄:「晋国狗皇帝怎么没一点审美?啊, 哪有你之前的样子?好看。许稚欢,给你取的什么烂名字。」
周漪月神色一僵。
狗皇帝, 上一个这么骂魏溱的人, 已?经血溅金殿了。
不过, 面前少年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肆无忌惮看着?她。
周漪月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后退一步, 拉开和?他?的距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喊我阿月,我之前见过你么?」
「我啊,我是被?你抛弃的情郎啊。」
他?扁了扁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你现在被?困在晋宫里,我只能混进使臣团进来了。」
周漪月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我看你不像什么情郎,倒像个淫贼。」
少年开怀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讲给你。」
他?从她手里抽走那?些纸,还有她手里那?支髮簪。
周漪月下意识要夺,他?收回手,轻松躲过。
「簪子?明天还你,抛弃了我这么久,总要给你点惩罚。我要让你白天一直想着?我,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期待我什么时?候踏进你的屋子?。」
他?本就长身玉立,俊美?非常,一笑起来,眉目瑰丽到?极致,仿佛能蛊惑人心。
「明晚我还会?过来,记得乖乖在这里等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只是,不知你能不能承受的了。
他?得想个温和?的方法,讲述那?些故事,不能让她太难过。
周漪月眼睁睁看着?他?翻出窗,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对人十分警惕。
然而这个少年似乎有种奇怪的气质,能让人下意识地被?他?牵着?走,被?他?搅乱心思,难以招架。
真是个恶劣又自我的人。
不过,她现在更在意自己的身世。
唿延朗按照约定,每晚踏足她的朝凤宫,手上拿着?一封封信笺。
周漪月坐在案前,借着?灯光,翻看着?自己写的招降书。
殿内很安静,夜风拂过女子?鬓边青丝,她一袭锦衣在烛光下光影缭乱。
唿延朗每次看着?她这般,想好的措辞都没了用处,心里像被?堵着?什么东西。
崩溃,绝望,仇恨,这些情绪她通通没有。
只有平静,死水一样的平静。
他?只能想尽办法让她开心。
「阿月,你看看我,看看我就不生气了。」
「我这么年轻英俊身强体健,不比那?个狗男人强多了?」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狗皇帝,给你出这口恶气好不好?」
「我不松手,你什么时?候理我我什么时?候松开你。」
……
一连数日,她都是这副表情,对他?无动于?衷。
唿延朗满是挫败感,干脆把心一横,将她揽腰横抱起,大步往窗外走去。
「本来有人交代过不让我冲动,不过小爷今天来了兴致,就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语气洒脱不羁,仿佛真的能带她逃离一切。
周漪月推他?的肩,冷冷道:「放开我。」
「不放。」他?紧紧抱住她,往上轻轻颠了颠,小心调整姿势。
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明黄色身影踏入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烛台下堆积的烛泪,以及敞开的窗棂,任由?夜风肆意灌入。
凌云沉默着?。
千秋节后,即便是他?,也能敏锐捕捉到?皇后娘娘身上发生的变化。仿佛是一具麻木已?久的干尸,突然间焕发了勃勃生机。
魏溱与她日夜相伴,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她分毫,看到?的只会?比他?更多。
他?们都不愿想那?个可能,毕竟,为?了让她重新活过来,魏溱已经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面前男人身形凝固,迟迟未动。
凌云轻声试探:「陛下,是否需要臣前去将娘娘带回?」
魏溱闭目片刻,终是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他?不敢。
那?样,她就会?彻底离开自己了。
一步步走至高处,面前只有空荡荡的月色,以及远处灯火阑珊的京城。
「我还是……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会?回来的,是吗?」
他?目光惶惶,僵硬扯着?嘴角的笑,俨然一痴人模样。
凌云在他?身上看出些心惊的意味,只能劝慰他?道:「是,陛下,娘娘会?回来的。」
晋宫内的日子?一如往常,如细水流淌,波澜不惊。
西戎使臣入京后,皇宫似乎没有增添几分生气,依旧是宫墙高耸,金瓦璀璨,保持着?那?份威严与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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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页
朝凤宫内,魏溱与周漪月并肩而坐,面前的案几上摆了各式各样的佳肴。
两人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魏溱轻声细语道:「你近来瘦了很多,多吃一些。」
「朕已?下令,从江南请来了最负盛名的画师,欲为?我们二人作一幅画像。即便千百年后,后人亦能看到?你我并肩而坐之景。」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是他?一直以来给他?们编造的梦。
他?兴致勃勃说了很多,周漪月淡淡回他?:「都听?陛下的。」
魏溱渐渐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念念。」
「嗯?」
周漪月头未抬,声音里已?难掩对那?暱称的厌烦。
回应他?,已?是她竭力维持的最后一丝耐心。
魏溱道:「你若想出宫,我可以随时?带你出去。」
周漪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不觉笑了。
「那?皇上允许我随时?出宫,允许我见任何人,做任何事么?」
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他?问自己最想做什么,她会?怎么说。
可他?没问。
周漪月垂下眼帘,夹了一筷子?炙肉进嘴里,不动声色咬着?。
魏溱又一次打破沉默。
「今早朝堂上,有大臣提出修缮皇家陵墓,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寒意。」
「倘若我先你一步离开,你一定不会?随我而去。我又不想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棺椁里。你……将我挫骨了吧,这样我能时?刻待在你身边,无论何处。」
「哪天你厌倦了,不想再看见我了,就找一丛黑色的牡丹,把我洒在那?里。」
这样的话,从一个帝王之口说出,显得那?么荒唐。
周漪月没有虚伪地劝他?放下这荒诞的念头,她的第一反应是问他?:「为?何是黑色的牡丹?」
魏溱抿了抿唇,没说出来。
因为?是她曾经给他?说的。
她曾对他?说,要把他?埋在黑色的牡丹花下,这样,没有人会?发现。
「罢了,用膳吧,就当?我方才的话是戏言。」
两人各怀心思,这顿晚膳御膳房花了不少心思,可他?们谁也没尝出味来。
过了几日,周漪月吩咐玉瑶,让棠儿来见她。
棠儿朝她恭敬行礼,神情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与在牢狱中没有任何区别。
周漪月让她平身,随即开门见山道:「本宫没记错,这是你我第一次这般面对面说话。」
「知道本宫当?初为?何将他?从尚方院带出来吗?」
「奴婢不知。」
周漪月抚了抚手腕上的金镯,目光一点点淬上冷意。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也知道你出宫后都做了些什么,见了哪些人。」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的棠儿有了反应。
他?平静道:「娘娘准备如何处决我?」
周漪月垂下眼帘。
「我如果想害你,只消将那?些证据交给尚方院就是了,不必和?你费这些口舌。」
「你们所图之事,我心中大致有数。我不仅无意阻挠,反而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棠儿瞳孔震颤,惊愕到?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半句她听?得懂,可后半句,她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周漪月没有与她多解释,只说:「下次你出宫时?,去找一个人吧。」
……
御书房内,崔涯缓缓开口,语气凝重。
「恕臣之言,陛下迟迟不将生父之灵位奉入太庙,无异于?在民间播撒疑云,只怕会?惹来天下百姓的无尽猜疑。」
「古往今来,帝王尊祖敬宗,方能彰显正统之源,若此?举不施,恐怕将来史册之上,亦难以镌刻陛下的英名。」
「不止如此?,近来京城之中流言四?起,大肆议论陛下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虽出自无知小民之口,可长此?以往,恐将动摇国本,损害陛下之威望,亦不利于?我大晋江山的稳固。」
魏溱倚坐在龙椅上,以手撑头。
「崔卿家,朕始终觉得,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所谓流言蜚语,不过是弱者的呓语。」
崔涯眉头紧锁,脸上仍带着?几分忧虑。
「陛下所言极是,可大晋西南之地,那?些曾归属于?梁国的城池,同样是遍布流言蜚语,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臣听?闻,已?经有不少文人墨客和?史官,将三年前的晋梁之战细细修撰,编入了史册之中。」
言毕,他?从袖中拿出一本装帧好的史书,呈给他?。
魏溱翻阅几页,脸色骤变。
书上写的是,他?如何利用亡国公主作为?筹码,招降梁国将领。
编书人不仅将他?写成乱臣贼子?,更将这位公主描绘成了叛国求荣的罪人,言辞之激烈,令人触目惊心。
魏溱原本漫不经心的脸庞,瞬间变得铁青。
他?将那?书重重摔在案上,震得案上笔墨四?散。
「给朕彻查,一旦发现此?书册流传于?世,立即销毁!」
见皇帝如此?震怒,崔涯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一旁的凌云踟蹰半响,问他?:「陛下动怒,可是因为?书中内容涉及到?了皇后娘娘?」
若皇后娘娘偶然看到?了那?些书,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身世,既而追问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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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陛下,又能如何回答呢?
谎言的网,向来是,织得越大,便越难以收场。
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忽然很想问他?,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话到?嘴边,终是化成了沉默。
魏溱闭上了眼,掩去眸中暗色。
「只要她还待在朕身边,朕就不会?轻易放手。」
能做到?哪一步,他?不知道。
但,要他?放手,除非他?死,而且,得是她亲自动的手。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他?就一定会?将这个谎圆下去。
这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想,自己是喜悦的,满足的。
第69章 蚀欢
永靖二年十二月, 白雪覆宫墙。
皇帝于金銮殿上骤然发难,一批史官无端遭戮,震惊朝野。
一开始, 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只当是史笔直言,触怒龙颜。
谁知?没多久,西南诸城流言四?起,流传出亡国公主祸国之论,说此皇女?叛国投敌, 引狼入室, 这才致使?家国不存,山河破碎。
「朝珠公主, 叛敌祸国, 乃祸水之源!」
皇帝震怒,下令凡涉事者,无论亲疏贵贱, 皆严惩不贷。
短短数月之间, 被杀连坐者数万,血流成?河。
西南之地本就民心不稳,时有揭竿而起者, 如此这么?下来?,梁人血性, 似有復燃之势。
无数臣子上奏, 直言皇帝此举似有欲盖弥彰之嫌, 若是为了掩盖当初征伐敌国的过失, 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然而, 帝座之上的男人神色淡然,只轻轻吐出一句:「继续。」
已官至工部侍郎的闻祁一言不发,只有他知?道这场风暴背后的真正意图。
与?此同?时,文人墨客对永靖帝口诛笔伐,直指九五之尊篡位夺权,悖逆天道。
可魏溱浑不在意,上来?多少,他便?杀多少。
拱卫司,这个?本应维护朝纲的机构,已经成?了地府的代名词,上一批的人还未处置完,下一批人便?送了进来?。
狱卒们起初还会?清洗那些血流,到?后来?,他们也便?麻木了。
如此狠辣手段,短时间内,无人再敢言半个?字。
史官案一直持续了一年。
暮色四?合,偌大的金殿上,只剩魏溱一人,孤影孑然。
手中硃笔不停划着名,无数生命从那笔端流逝,一划,百命。
殿外传来?脚步声,以及裙摆曳在玉石板上的沙沙声。
他抬眼,剎那的恍惚间,面?前女?子的眉眼似乎有些模煳。
「皇后,你来?了。」
他握着手中硃笔,目不转睛看着她,缓步朝她走来?。
额前冕珠轻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手中握着沾满硃砂的御笔,仿佛握着屠杀的长剑。
他稳住步子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紧紧包裹。
嘴里轻喃着:「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脸,拿笔画在脸颊上,想要增添上艷丽的颜色。
书写江山社稷的御笔轻轻划过周漪月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凉意。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冷寂如深潭。
「臣妾近来?身体不适,容颜失色,污了皇上的眼。」
「陛下看着,也苍老了许多。」
面?前的男人双目布满血丝,几缕碎发凌乱垂下,鬓边已见霜白。
「皇后绝世容颜,依旧如初。」
只是,她的面?容纸上,再也不会?对他拼凑出虚伪的笑意,岑黑的一双眼氤氲着冷气。
他小心翼翼抚上她脸颊,拢在掌腹里,像捧着一件破碎的瓷器。
随后,他扶着她靠在了金碧辉煌的柱子旁,温热的唇瓣自?她的眉心缓缓而下。
微敞的暗金龙袍越发凌乱。
他不是在亲吻她,而是在噬咬,仿佛在唤醒她内心的怒火,迫使?她将满腔情绪倾泻于自?己。
手勾掉她腰上玉带,欺身覆上。
周漪月身上的华服褪至腰间,露出细腻的肌肤。
只是,两具冰冷的身体,再也无法?为彼此提供丝毫的温暖。肌肤相接之处泛起的红晕,不过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烛光映在她暗流涌动的眼中,激不起一点光亮。
魏溱一直在等着,等着她朝自?己爆发。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永靖四?年的二月。
朝凤宫内,唿延朗将信交给周漪月。
「你那宫女?没让你失望,她原是前太子府中的遗孤,已与?前太子党羽及元武帝身边的旧臣取得联繫。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着将那篡位的狗皇帝拉下龙椅。」
周漪月轻展信笺,看着上面?的内容:「西戎使?臣马上要回去了吗?」
「是,就在十日后。」
唿延朗抱臂胸前:「在大晋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我们唱一出了。」
周漪月沉吟片刻,似在权衡每一个?细节:「西戎使?臣离京之日,宫中必定戒备松懈,又是宴饮欢送的时候,的确适合动手。」
已经万事俱全了,周漪月心道。
唿延朗点头,转而握住她的手,笑得轻松。
「放心,到?时兵戈相接,我一定会?护好你,不会?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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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周漪月回以温和一笑:「好,我相信你们。」
正当唿延朗欲转身离去时,他忽又驻足,转头看向她。
「姐姐,若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狗皇帝已是强弩之末,我能将你带出皇宫,就能将你带出京城。」
周漪月摇头:「不行,这样风险太大。」
前几次的逃跑经歷还歷歷在目,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死,才能逃出去。
捻指已是十日之后。
西戎使?臣送行的宫宴上,帝后坐于上首,众宾客们喧笑不已。
周漪月几乎全程绷着神经,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陛下,大事不好,有一伙叛贼已经攻进了宫门?!正往金銮殿杀来?!」
此言一出,宴会?上的宾客们顿时大骇。
「前太子党不是死绝了吗!」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还未待他们撤离,一阵杀声震天,众人骇然抬眼,只见叛军已朝金銮殿杀来?。
一道厉响炸开,飞箭应声而来?,直直射入金銮殿的匾额!
宾客们顿时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魏溱却异常镇定,迅速站起身,指挥禁军杀敌。
方才还歌舞晏晏的宫宴,瞬间一片狼藉。
叛军势如破竹,已经冲进殿内,与?禁军交战。
「皇后,别看。」
魏溱将周漪月护在怀里,捂着她的眼睛,带她离开。
周漪月瞬间失去了视线,眼前一片漆黑,眼皮上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刀刃碰撞声在耳畔响起,她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了声:「公主!」
周漪月勐地推开魏溱,挣脱开他的保护,朝声音来?处跑去——
「阿月!」
他目光牢牢盯着周漪月的背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攻击。
一支毒箭箭射中他肩膀,他支起剑勉强招架,眼睁睁看着她朝另一处殿门?跑去。
有一个?男子拉住她:「公主,快跟我走!」
殿内,魏溱负伤无数,缓缓倒于尸骸之中。
宫门?外,刀剑相撞,喊杀声震天。
朝凤宫紧挨着金銮殿,此刻已被熊熊烈火吞噬,化为一片火海。
周漪月和闻祁跑出宫门?,没多久就见到?了接应的唿延朗,以及西戎国的人。
「趁着晋军无暇顾及,我们快走!」
唿延朗手持弯刀,一路带人当开叛军的攻击,杀出一条路来?。
谁知?,至第三道宫门?,一队禁军如同?鬼魅般从身后涌现,步伐整齐,动作迅速,将众人团团围住并一举拿下。
「阿月。」
周漪月还未从方才一瞬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艰难扭头,看到?那个?她死也不想看到?的人。
许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竟让她有一瞬的怔忡——
肩膀中箭,从脖颈到?胳膊处的衣服已经被烧得溃烂,露出血肉模煳的肌肤,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他于血雾火光中抬眼看向她,像是入了魔障。
「阿月,我知?道你想逃走,也知?道,你想置我于死地。」
即便?有她在暗中助力,那些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是禁军的对手。
他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隐忍不发,只是想让她彻底断绝念想。
「你不是说,想住进皇宫吗……我给了你能给的一切,皇后的身份,尊贵的身世,还有这座宫殿……」
他呢喃着:「为什么?,要一次次从我身边离开?」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周漪月已经明白,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筹划,再次化为乌有。
绝望,无力,以及多年来?压抑的恨意、怒火,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我不稀罕!」
「魏溱,我不稀罕你的皇后之位,不稀罕你给的一切!」
她狠狠将手腕摔打在宫墙上,力道之大,将那金镯生生砸开!
玛瑙碎片散落一地,她颤抖着手,将残破的镯子狠狠砸向他的头。
魏溱身上唯一完好的地方,缓缓留下一汩血,从额头蔓延至脸庞,蜿蜒而下。
然而,他却笑了起来?,上前牵住她的手。
「阿月,若你心中有气,我任由你发泄……发泄完,跟我回去好不好?」
周漪月绝望看着这个?执迷不悟的男人,眼泪瞬间滑落。
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怀有身孕,已经一个?月了。」
此言一出,不止魏溱震在了原地,连身后那两个?男人也是惊愕不已。
一旁的凌云走上前,搭上周漪月的脉搏。
扭头,震惊看向魏溱。
「孩子,是谁的……」
魏溱五官近乎扭曲,疯狂追问:「是谁!!」
周漪月冷冷道:「你与?我近两月不同?房,我最近每晚都与?谁相伴,你不清楚吗?」
不远处的唿延朗同?样是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和她……
周漪月看着魏溱几乎没有人色的脸,冷笑了一声,双目含泪。
「魏溱,我根本不爱你,无论你多少次抹掉我的记忆,我依旧不会?爱你。」
「即便?你让我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即便?你为了让我安心留在你身边,不断派许家人来?游说我,博取我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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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对了,他们还告诉我,你母亲当年为了保护你,被梁军俘虏,而你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投入油锅。而你父亲,更是将你遗弃在战场上,选择保护自?己的士兵。」
「魏溱,我不恨你,你也不值得我的恨,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没有心的畜生。」
「我不奢望你良心发现,若你非要强行将我带走,我便?一尸两命。」
「你只能留下我的尸体,或是我的骨灰,我周漪月说到?做到?。」
说罢,她转身看向一旁的闻祁,还有唿延朗。
目光悲凉而决绝。
闻祁温柔开口:「公主,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你我本就是夫妻,若你选择好了,我陪你。」
唿延朗也朝她露出笑来?:「我们西戎男子,从不会?留下心爱的女?子独活。」
魏溱看着他们默契的样子,心像被什么?东西戳出一个?洞。
霜凌雪欺,寒风如刀,唿啸着从他胸膛穿过。
「原来?,我连你的恨也不配得到?了吗……」
「可是阿月,虽然我没有心,但我,也会?痛的……」
他站在那里,双手无力垂着,高大的身躯形销骨立。
「难道我们之前的情意,都不作数了吗?从前在梁夏国的时候,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后来?在军营里,在晋宫里……」
周漪月手指紧攥,整个?人都在发抖。
「魏溱,我手底下那么?多罪奴,你有哪一点值得我与?你纠缠这么?多年?我不需要单单与?你一个?辩白计较这些!」
「你若真想报復我,大不了,我还你一命!」
她唰地从地上尸体上抽出一把长剑,朝自?己脖子划去——
「公主!」
「姐姐!」
两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同?时响起。
魏溱攥紧剑刃,止住了她的动作。
鲜血从指缝滴落,染红剑身。
「阿月,我放你走,你别伤害自?己……我求你了,我宁愿你杀了我。」
「我放你走,真的……」
「你若再一次死在我面?前,我会?发疯……」
「你不是要跟他们走吗,我带你去,我亲自?带你去找他们……」
他说这话,像是将自?己的心一点点挖出来?,将自?己的肝肠剖出来?。
他双手满是鲜血,牵着她,走到?那两个?男人跟前。
闻祁和唿延朗迅速上前扶住她,周漪月已是摇摇欲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闻祁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捧住她受伤的手:「公主,我们走吧。」
「好。」周漪月点头,僵硬地移动着脚步。
「阿月。」
魏溱再次唤起她的名字。
「如果当初,你没有失忆,你有没有可能,会?跟我走在一起?」
「你会?不会?……不嫁人,只选择我?」
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吐出的话语已经被涌出的血沫模煳。
他脚步踉跄朝她走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没有如果。
尘埃落定,周漪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
逃出晋宫那一刻,周漪月看着高耸的宫门?,仿佛从冗长的噩梦醒来?,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扭头看去,远处的沖天火光映在她脸上,盛大而绚丽。
她含泪而笑,脱去身上的华衣,白衣素裹,朝前看去。
目之所?及,尽是雪色人间。
她逃离那火光,仿佛忘却了凡俗事、尘缘情、千古恨,涅槃重生。
这一次,再没有人将她捉回牢笼。
此后,她只是她自?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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