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反陷害之后》 第1章 我如今废人一个,还能给你什么? 两年之前,西戎六国联合进犯靖国边境,皇帝派魏家军西征退敌。 魏家军不负皇帝重托,在此次西征中大获全胜,令西戎六国签下了岁岁纳贡的降书。 皇帝楚安澜龙心大悦,下令犒赏全军。此次参战的众人中,上至将军下至走卒,皆根据军职和军功的不同,被赐下了赏赐。 众人皆得赏赐,但在此战中屡立战功的谢清啼,却连一匹布帛的赏赐都没有得到。 皇帝不仅没有赏赐他,还在大军班师回朝时,下了一道口谕,将他拦在了帝都外。 皇帝重赏了诸人,又在宫中设宴三日,庆贺此次西征胜利。 三日之后,同十名亲卫同守在城外的谢清啼,终于得到了皇帝召见他的圣旨。 传旨的内侍未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颁旨之后就候在谢清啼的军帐外,等谢清啼换上朝服,便带着他直接去了皇宫。 进入皇宫后,内侍直接带他进了御书房时,谢清啼进入御书房时,楚安澜正在批阅奏折。 “臣谢清啼叩见陛下。”谢清啼在御案前跪下,楚安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楚安澜不开口,谢清啼便一直安静的跪着,偌大的御书房中,只有楚安澜翻阅奏折和内侍研墨的声音。 半个时辰之后,楚安澜批完了御案上的奏折,内侍适时的给楚安澜送上一盏茶。 楚安澜饮了口香茶润嗓,这才抬头看着挺直了脊背跪在面前的谢清啼:“你在此战中屡立战功,但却未得奉上,魏将军特地递来了折子为你求赏,他是在为你鸣不平呢?” 楚安澜这样说,似是对魏将军为他请赏之事略感不满,但谢清啼知道,魏家三代忠臣,楚安澜倚重魏家也信任魏家,他不会因为魏将军为他情商这种小事,而随意迁怒魏将军。 楚安澜刻意说出这种似有不满的话,不过是想让谢清啼把他的不满招揽到自己身上罢了。 谢清啼顺着他的心思叩拜在地:“臣有罪。” 楚安澜轻笑道:“你何罪之有?” 谢清啼额头轻抵着镂着飞鹰图案的青石地砖,从善如流道:“臣以带罪之身从军出征,本就该多立军功将功赎罪,不该肖想以军功换得赏赐。但臣贪心不足,竟鼓动魏将军为臣讨赏,臣有罪。” 谢清啼不爱金银不喜权势,又是一副不轻易求人的倔强性子,怎会托魏将军为他请赏?何况按魏将军那副清高的性子,若非他自愿,旁人就算跪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做出为他人请赏之事。 楚安澜看得透这些事情,谢清啼如何看不清?他既然看的清,却又这般随口胡诌的认罪,对楚安澜摆出了一副“你想罚我,我就给你个罚我的由头”的样子。 谢清啼本就消瘦,两年多的出征,让他更消瘦了三分,他垂首跪拜的时候,背部的官服下,显出了肩胛骨的轮廓。 曾经被自己默许可以免去跪拜礼的人,如今这样卑微的跪在自己身前,楚安澜脑中闪过他随自己猎鹰训马时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生出些难得的不忍之感。 楚安澜不提论罪的事情,道:“你虽有错,但魏将军将你所立的大小军功一一列出,他既如此费心,朕也该给他三分薄面才是。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清啼沉默片刻,开口道:“和之前一样就好。” 楚安澜冷笑:“和之前一样,用功绩换取探视他的机会?” 谢清啼重重叩首道:“请陛下恩准!” “此事朕准了。”他会有此请求,楚安澜早有预料,所以心中虽有不快,却也不会因此动怒。 楚安澜道:“宣你前来,是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朕已下旨召你长姐入宫,届时你可常入宫与你长姐相聚。” 谢清啼闻言大惊:“陛下!谢家商贾之家,担不起服侍天子的重任,何况长姐只懂经商之道,求陛下……” 楚安澜身体略微前倾,他看着谢清啼带着慌乱的双眼,打断他的话:“你要替你长姐抗旨?” 谢清啼再次叩拜在地:“求陛下收回成命!” 楚安澜不语,谢清啼便一遍遍的叩头求他。 地砖的飞鹰纹路上渐渐沾上了血迹,楚安澜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也不做让步,他会一直这样磕下去,就算磕碎额头命丧于此也不会停止。 楚安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上前制止了谢清啼的动作,又取出帕子擦去他额头的血迹,然后放缓语气道:“你不必多想,你长姐擅长经商之道,朕召她入宫,只是为了让她为太子讲授商贾之事。清啼若不放心,等你长姐入京之后,朕让他住在你的府中,这样可好?” 谢清啼心中明白,楚安澜不让长姐入住东宫,又允许他住在自己的府中,已经是做了让步。 楚安澜帝王之尊,能因自己这明显的苦肉计而做出让步,已是极为难得,自己若再反抗下去,不仅不会让楚安澜改变主意,反而有可能激怒他。 知道此事已无回转余地,谢清啼识相的不再多言,而是叩谢了圣恩。 楚安澜见他谢恩之后便不再言语的疏离模样,心中升起了一种美玉在前却难以触及的烦躁感。 他压下想要将心中欲望化作行动的冲动,回到御案前写下批准谢清啼进入那处的手谕:“退下吧。” 内侍将手谕捧给谢清啼,谢清啼将手谕小心收好,然后起身退下。 谢清啼刚出书房,便听此前一直候在书房中的内侍叫他,谢清啼停下脚步,那内侍匆匆赶过来,将一只色泽莹润的小小玉瓶交给他,说是陛下赏赐,让他用来涂抹额头磕伤。 谢清啼谢了恩,随手将玉瓶收起,然后大步向宫外走去。 ———————————— 出宫之后,他牵过放在宫外的马匹,策马向皇城西南方的山庄行去。 谢清啼策马疾行,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山庄外。 山庄外环绕着一条数米宽的人工河,河上架着一条直通山庄大门的悬桥。 谢清啼牵马过桥,将皇帝的手谕递给品阶较高的一名守卫,那人确认无误后,便打开放他入内。 距离上次进入此处,已有两年之久,但谢清啼进入山庄后方发现,此处与两年前相比,竟无太大变化。 他大步走过前院,来到了位于山庄中间的小小院落前。 院落的四周是一圈青石院墙,而院墙外却绕着一圈围栏,那围栏是由一排三指粗细的铁杆连接而成,围栏的上方,还以粗铁杆连成了一个和围栏相接的盖顶。 远远看去,这些铁制的围栏和盖顶,就像一个将小小院落罩起来的巨大牢笼,这巨大的牢笼人关着曾经的南境王萧沉靖。 五年前,萧沉靖举兵叛乱,之后战败被俘,皇帝楚安澜令人造了这座巨型牢笼,将叛乱犯上的萧沉靖囚禁在了这里。 牢笼的四周,守着二十几个甲胄在身的守卫。 谢清啼知道这牢笼的入口所在,他直接走到入口前,将皇帝的手谕交给守卫辨认。 守卫确认过手谕后,又让谢清啼除去衣衫散开头发仔细检查,在确保他未夹带不该带的东西后,才递给他一套备用的衣衫穿上:“大人勿怪。” “无妨。”他们这般做法,是为了防止有人帮助里面的人传递手书信物,谢清啼没有找茬为难他们。 八位守卫走了过来,各自取出一把钥匙,一同将封着入口的八把大锁尽数打开。 锁被打开后,谢清啼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发现额头处的伤并未出血,这才整了整衣衫走了进去。 院中坐落着两间并连的小屋,东侧的是卧室,而西侧的那间,却是一间小小的厨房。 小屋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未种花草未养珍禽,却种着一排绿油油的菜苗和麦苗。 谢清啼穿过那一洼小小的麦田菜田,然后径自走到了卧房前。 卧房内有走动的声音,谢清啼知道那人正在卧房中,他开口道:“王爷,我是谢清啼。” 屋内的人并未回应他,谢清啼也不贸然推门闯入,只是静静的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里面传出了熟悉的声音:“进来。” ———————————— 谢清啼推门进去,在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七百多个日夜的人时,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人正坐在窗下看书,他看谢清啼进来,放下手中书卷,目光在谢清啼额头的新伤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看着他蓄了泪水的双眼,嗤笑道:“谢公子大驾光临,是要提前给我萧沉靖哭坟的吗?” 谢清啼走进屋子,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道:“王爷,这两年来,你过的可好?” 萧沉靖抽回手,放下手中书卷:“不劳挂念。我无病无痛,也不用防备身边会出现什么处心积虑之人,这样宽心自在的活法,我大概还能再活几十年。” 谢清啼听出了他话语中嘲讽的意味,他压下心中苦涩,又伸手去握萧沉靖的手:“王爷,这两年来,我很想你。” “想我什么?我如今一介废人,还能给你什么?”萧沉靖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又翻身将他压倒在美人靠上:“我如今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若想要,那就受着吧!” 第2章 你是反贼的孽子! 萧沉靖摁着谢清啼的腰,他力道之重,几乎要折断谢清啼的肋骨,谢清啼克制住因疼痛而逃离的冲动,他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萧沉靖,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恨意和不屑。 谢清啼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有些狠厉的动作:“王爷,你再忍耐些日子,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你说的是日后的事情,日后的事情日后再做谋划。但是眼下,我却是一刻也不想忍耐。”萧沉靖放开了他:“你身上尘土气太重,先去把自己洗干净。” 说完起身走出了书房。 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谢清啼心中有些害怕,他保持着躺在美人榻上的姿势不动,看着上方简陋的屋顶,心中生出难以克制的绝望来。 但这绝望的情绪只在心头盘旋片刻,便被他强行压抑了下去,谢清啼起身整好凌乱的衣衫,到院中去打沐浴的水, 院中角落有一处水井,水井旁放着一只木桶。 谢清啼打了水提到卧室中,卧室中的布置,和他两年前离开时并无太大差别,屋中家具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只是比两年前更陈旧了些。 卧室的一角,放着一只朱漆斑驳的浴桶,谢清啼将桶中的水倒入浴桶中,然后继续去外边打水。 待浴桶中的水有七分满时,谢清啼解开衣衫踏了进去。 初冬的水很是冰冷,冰冷的水慢慢带走了他来时的期盼和热情,他滑入水中,让冷水没过头顶,让冷水浸湿他一路匆匆赶来,可能沾染上了尘土的长发。 谢清啼将自己没在水中,直到无法忍受才探出了水面。 他擦去脸上的冷水,看到了面带不快的萧沉靖,萧沉靖的旁边,还放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出来。你若在我这里生了病,你的主子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派人来扰我的安宁。” 他所谓的主子,就是皇帝楚安澜吧。 谢清啼苦笑:“王爷,我随军出战时,在寒冬季节,以冷水洗浴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不至于因为洗个冷水澡就生病。” “即便不会因此生病,但被这冷水泡过后浑身冰凉,会扫了我办事的兴致。” 萧沉靖的语气太过平静和寒冷,让谢清啼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 谢清啼不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水面晃动的波纹。 萧沉靖见状也不再多言,他提起木桶,将桶中的热水倒了进去,热水集中的倒在一处,虽不至于烫伤谢清啼,但仍让他受不住的后挪避开。 萧沉靖将热水倒入桶中后,便去了外衣靠坐在床头看书。 热水混入冷水后,桶中的水不再冰冷,谢清啼仔细洗干净了身上尘土,这才踏出了浴桶。 屋中木架上搭着一块粗布巾子,谢清啼取过巾子擦干身上的水,又将长发上的水擦到半干,这才向床边走去。 谢清啼将书卷放在床头的小桌上,他看着谢清啼身上横七竖八的大小疤痕,蹙眉说:“身上怎么多了这么多伤?” 谢清啼分辨不出那蹙眉的表情是嫌弃还是别的意思,他站在床前,没有贸然的靠近靠在床上的萧沉靖:“战场上刀剑无眼,难免会受些伤”。 “你在我军中时,我可不曾让你受过这么多伤。”萧沉靖说完,嘲讽的笑道:“是了,你为楚安澜征战,是想为他守江山,而当年你在我军中,不过做做样子给我看罢了。你受这么多伤,定是在战场上不要命般的冲锋陷阵,这般拼命的为楚安澜守江山,真是忠心。” “我……”谢清啼无法反驳萧沉靖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再多说,以免说出的话在萧沉靖听来,都变成了狡辩的谎言。 萧沉靖看谢清啼默认便不再多问,他随手将书放在床头,然后除去里衣,眼中没有一丝笑意的对谢清啼说:“过来,让我试试这两年来,你的本事有没有见长。” 疼痛让谢清啼下意识想要躲避,以避开那带给他痛苦的根源。 萧沉靖阻止他逃开的动作:“本事不如之前,看来楚安澜没把你教好。” 谢清啼将手腕送入口中咬住,以此封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呼。 忍下初时的剧痛后,谢清啼哆嗦着开口说:“我出去时会被搜身,王爷,不要留下痕迹。” “呵。”谢清啼看不到萧沉靖的表情,他只听萧沉靖冷笑一声,知道自己这句话触怒了萧沉靖。 果不其然,萧沉靖听他这样说,不仅没减轻力度,反而加重了噬咬和握捏的力度。 谢清啼难受的扬起了脖颈,不经意看到了萧沉靖随手放在床头的书,破旧的封面上,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几个字。 那几个字在谢清啼眼前晃动,谢清啼看着这几个字,意识模糊的想:佛度众生,谁来度我? 几度清醒又几度意识模糊,直到萧沉靖推开谢清啼后,他才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等谢清啼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躺在萧沉靖那张简陋的床上,萧沉靖就靠坐在床上看书。 谢清啼转头看他,发现他看的依旧是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阅读经书时,他的表情专注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戾气。 察觉到他醒来,萧沉靖看了他一眼,他只看了谢清啼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回了手中书卷上:“你已在这里留了一夜,你是今日离开,还是留在这里,让我继续替楚安澜调教你?” “我和陛下,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谢清啼忍着痛楚翻身下床,他拿过那身粗布衣衫穿上,待整好衣衫,他看向专注翻阅佛经的人,“两年前西戎六国犯我朝边境,我随魏家军出征西戎,这两年来,我并不在京城。” “是吗?”萧沉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随口问道:“你如今回了京城,看来魏正则的西征之行,大获全胜了?” 将军魏正则,是魏家军的主帅,也是魏家如今的当家人。西征之事战况如何,谢清啼没打算瞒他,他如实说:“魏家军大败西戎六国,西戎六国停战求和,还签了以后年年纳贡的降书。” 提及战事,萧沉靖有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经书:“西边隐患虽除,但按楚安澜的野心,他不会止步于此。” “对,如今西边安定,但北方仍有强敌,陛下应该是要趁着军心大振派军伐北。”想到被楚安澜召入京城的长姐,谢清啼有些心寒,“陛下已召我长姐入京,名为教习太子商贾之术,但日后太子登基,商贾之事自有户部的人处理,他只需略有了解即可,何须特地请人教授商贾之事?” 楚安澜让谢清啼长姐入京的用意太过明显,萧沉靖说:“你长姐是你唯一的亲人,也是除了楚安澜之外,你唯一在意的人。他召你长姐入京,是要以你长姐为质。” “长姐并不是我唯一在意的人,我还在意王爷。”谢清啼起身穿衣:“陛下既以我长姐为质。此次伐北,恐怕还会派我随军出战。” 萧沉靖冷笑:“你长姐是你的命。你对楚安澜忠诚到剖心挖肺的程度,他居然要你最看重之人为质。谢清啼,你以真心待他,他却这样这样辜负你,你情何以堪?” 他言语中的嘲讽让谢清啼心中苦涩,谢清啼说:“若陛下派我随军伐北,我想寻机将阿钰带离京城,让他脱离楚安澜的掌控。” 萧环钰是萧沉靖的独子,五年前萧沉靖兵败被囚时,萧环钰不过三岁而已,谢清啼用尽法子,才求楚安澜将萧环钰从死牢中放出,将萧环钰放在他的府中抚养。 这个孩子是他母亲算计萧沉靖得来的,萧沉靖 对这个独子并无甚感情,他听谢清啼提及此事,面上一片漠然:“阿钰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好。”谢清啼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下了脚步:“若此行我不能回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每场战事,不管何方胜出哪方惨败,都会有千万战士埋骨战场。 尚未出征,却说出这交代遗言般的话,真是没个忌讳!萧沉靖打断他:“不要死在漠北。” 谢清啼没有回头:“我会尽力保住性命,不管是为了长姐,还是为了你。” 说完向院外走去,萧沉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流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 离开院子时,守卫仍如他进入院子时那般,仔细检查他有没有携带萧沉靖的私物。 解衣检查时,萧沉靖留下的痕迹尽数落入了守卫的眼中。 那些重手段留下的痕迹,让守卫有些心惊和意外:多年前,陛下曾派谢清啼潜入南境,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成功接近了南境王萧沉靖,还掩盖身份,成了萧沉靖的情人。 后来萧沉靖起兵叛乱,两军对阵胶着不下时,幸得谢清啼拿到了萧家的布军图,才助平叛大军破了铁桶般牢固难破的萧家军。 此事不是秘密,所以守在这里的守卫也知道谢清啼昔日与萧沉靖的关系。 但如今萧沉靖被囚禁在这插翅难逃的牢笼中,已成了断爪折牙的病老虎,作为皇帝眼前红人的谢清啼,为何还会以身饲狼,被折腾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守卫想不通,心中猜测:谢清啼如此做,是为了从萧沉靖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受虐嗜好? 守卫心中诸多猜测,却不敢随意流露,以免冒犯能在战场上立功,又能博得皇帝宠爱的谢清啼,他们确认谢清啼并未夹带私物后,恭恭敬敬的将衣服和佩刀还给了谢清啼。 谢清啼换好衣服后取回佩刀,便策马向他坐落在京城西南角的府邸赶去。 ———————————— 那府邸上虽挂着“谢府”的匾额,但府中的管家下人护卫厨娘,却皆是皇帝派来的。 谢清啼在府中时,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服侍好他和萧环钰的衣食起居,并监视谢清啼的一举一动,及时将他的事情不分大小的呈报到宫中。 谢清啼不在府中时,这些人的任务就只剩下照顾和软禁萧环钰一事。 谢清啼与这些人并无感情,也未提前派人告诉他们自己今日回府。 府中管家只听说他并未随大军入城,以为他不会回府,却不料他竟在此时忽然返回府中。 见到谢清啼时,管家居然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下意识的拦住谢清啼:“爷,我不知您今日回府,您住的地方还没收拾好。现在到午膳的时间了,厨房今日恰好做了您和少爷最爱吃的清蒸鱼,不如您在饭厅休息,我这就请少爷过来。” 这里的管家奴仆虽将谢清啼当做任务对象,对他并无主仆情谊,但他们毕竟是皇帝送来的人,主仆之间的规矩还是懂的。 这管家往日对谢清啼足够恭敬,也从未对谢清啼做过不合规矩的事,但今日竟这般聒噪多事,实在是有些反常。 “不准跟着。”谢清啼说完,大踏步向萧环钰的院子走去。 管家不敢当面违逆这个寡言严肃的主子,便只得停下脚步,在心底暗暗替那几个服侍萧环钰的奴仆捏了把汗。 ———————————— 小院内隐约有人声传来,院落的门半开着,院中无人,谢清啼直接走了进去。 他穿过无人的长廊,然后在萧环钰的房间外停下了脚步。 这房子不知多久没有修葺了,窗子上的窗纸泛黄破碎,隔着带着破洞的窗子,谢清啼看到了正在用饭的萧环钰,除了萧环钰面前的那碗落了几片菜叶子的白米饭,那饭桌上竟空空荡荡再无他物。 两个仆妇大喇喇的坐在桌边,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正敲着桌子呵斥萧环钰:“还嫌弃菜上的虫子没挑干净,我看你就是少爷心乞丐命!你亲爹是反贼,你不过是个靠谢大人求情才能活命的小废物!” 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劝道:“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你不怕他把这些话告诉谢大人?” 之前那个骂萧环钰的妇人呸了一口,笑道:“怕什么,听说谢大人这次闯了大祸,被拦在城外,连京城的门都不让入,如果谢大人落了罪,你以为这小少爷还能落得好?” 她伸出食指戳着萧环钰的额头:“再说了,就算是谢大人回来,也不会在府里长住,他敢跟谢大人多嘴,等谢大人走了,我就剥了他的皮!” 说完又用手指去捣萧环钰的额头:“就算谢大人回来,也不许多嘴,听到没?” 八岁的萧环钰起身躲开她戳来的手指:“我吃饱了。” 那妇人手指落了空,拍桌大怒道:“小子忒没良心,每日受我们的伺候,不仅不知感恩,还敢在我们面前拿少爷的架子!你记住了,你是反贼的孽子,是……” “是什么?”谢清啼推门踏入房中,苍白的脸上携冰带霜般的满是寒意。 第3章 你们故意扯断我的胳膊,再让大夫来接上! 两个妇人见他忽然闯入,被他握紧长刀的严肃模样唬了一跳,忙跪地打嘴求饶。 “谢叔叔,”两个妇人怕他,萧环钰却不怕,虽有两年未见,但在萧环钰的记忆中,眼前的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他扑了过去,牵着谢清啼的手,尚未开口,眼中已带上了泪花:“谢叔叔,你打仗回来了,你有没有受伤,我好想你。” 谢清啼收了三分怒意,伸手去牵这个两年未见的孩子,但他的手刚碰到萧环钰的胳膊,便听到他发出一声痛呼。 谢清啼掀起他的衣袖,发现那细小的胳膊上并无伤痕,他放下萧环钰的衣袖,温柔道:“阿钰,你哪里痛?” 他虚虚握着自己胳膊和肩膀交接的地方,说:“这里疼。我早上不小心打碎了房中的水壶,她们就扯断了我的胳膊。” 正扇自己耳光的妇人停下手下动作,辩解道:“钰少爷,你可不要冤枉我们,你这胳膊不是好端端长着吗?” “你们故意扯断我的胳膊,又让大夫来治好我。” 谢清啼明白了萧环钰的意思,他在桌边坐下,将萧环钰拉入怀中,温柔道:“她们把你的胳膊扯脱臼后,又找大夫接好你的胳膊,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萧环钰摇了摇头:“不经常。你刚离开时,我做错事她们都是直接用鞭子和棍子抽我的,只有近来几个月,她们才不对我用鞭子和棍子,她们说那些东西会留下伤,被你知道了不好。” “钰少爷,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能乱说啊……”两个妇人哀嚎。 谢清啼将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吓得两人不敢再多言。 谢清啼又问萧环钰:“她们还有没有对你做过其他恶事?” 萧环钰回答道:“有时我做错事,她们会把我浸到油缸或者水桶里,等我快淹死了,再把我扯出来。” 谢清啼极力压下自己的杀意,继续问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他的眼睛中充满寒意,萧环钰却丝毫不怕,他明白这份寒意是因何人而起。 萧环钰想了想,弯腰卷起自己过分宽松的裤腿,扯下包在膝盖外的软布,让谢清啼看他两个膝盖上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前几天我做错了事,他们就罚我跪在院中的碎石上……” “没有的事,你膝盖上的伤,是你自己不小跌倒摔的……”其中一个妇人大声辩解。 谢清啼一脚踹开那个跪爬过来求饶的妇人,他抱起萧环钰,让他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的眼睛道:“阿钰,你怕不怕人血?” 萧环钰摇了摇头:“我不怕,谢叔叔,你忘了吗?我之前见过很多死人,也见过很多人血和伤口的。我是以后要和谢叔叔一起上沙场的人,我不怕血。” “好,阿钰很勇敢。”谢清啼抽出了长刀。 两道刀影闪过,萧环钰尚未看清楚他出刀的动作,便见那两名妇人被砍断手臂,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挣扎。 温热的血溅到了脸上手上,萧环钰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到心跳如擂。 谢清啼也不将他膝盖上的伤包扎好,只是伸手将他卷起的裤腿重新放下,然后握着他的肩,温柔说:“阿钰,谢叔叔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能决定任何人生死的人,你怕不怕?” 萧环钰很快就克制住了心惊的感觉,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有谢叔叔在,我什么都不怕。” ———————————— 谢清啼带着萧环钰走出了院落,刚出院子便遇到一个提着食盒的婢女,那婢女听到屋中的嚎叫,又满面杀气的谢清啼和一身血迹的萧环钰,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婢女手中的食盒跌落在地,一只色泽诱人的烧鸡和几碟精致的小菜,从食盒中滚落出来,撒了一地。 “谢……谢大人……” 若不是自己回来,打断了萧环钰的用饭,萧环钰那一碗配了几片青菜叶的白饭,恐怕早就吃完了。 这时送来菜食,要么是送给那两个欺主的仆妇吃的,要么是管家看自己回来,让厨房抓紧准备,以免自己因他们苛待萧环钰儿责罚他们。 谢清啼看着那个抖成一团的婢女,吩咐道:“让府中所有人到前院集合。” ———————————— 府中众人听传话婢女说谢清啼回到府中,且已断了服侍萧环钰的两个仆妇的胳膊,早已心中忐忑,不敢多做耽误便匆忙去前院汇合。 谢清啼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的众人,直接开口道:“用来打钰少爷的鞭子和棍子在哪里?” 众人皆不敢应答。 谢清啼看向旁边的萧环钰:“这些人里面,谁用鞭子和棍子打过你?” 萧环钰抬手指向站在不起眼位置的一个家仆:“他。” 被萧环钰指到的那人慌忙爬出人群,连连叩头哀求道:“谢大人,小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对钰少爷做了那些混账事,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的许久没有冒犯过少爷,那些东西也早当做柴火烧掉了。” 谢清啼又问:“那些东西在哪里?” 那人哭嚎道:“不敢欺瞒谢大人,那些东西真的早就烧掉了……” 谢清啼不再多说,直接抽刀挥过。 锋刃划过那人左臂,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握着断臂处的伤,惨叫着倒地翻滚挣扎。 “啊!”胆子稍小的几个年轻婢女当即吓的昏了过去。 谢清啼甩掉长刀上的血珠,却不收刀入鞘:“还有谁鞭打杖责过钰少爷,自己站出来可免受断臂之苦,否则……” 话未说完,便有八九个仆人跪地认错求饶,萧环钰只是个不足八岁的孩子,自己不在府中的这两年,居然遭受了这么多人的折磨。 谢清啼看了看黄豆芽般消瘦的萧环钰,心中愧疚的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落上几刀。 谢清啼看向跪在人群中的管家,道:“管家,你主管府中大小事务,必然知道他们将这些东西藏在那里,对吗?” 管家低着头,他虽不知谢清啼为何执着于要那些东西,但却知道被砍断胳膊那人所说不假。 数月前,那人和府中的下人赌输了钱,心情郁结之下便去喝酒,醉酒后遇到到厨房找吃食的萧环钰,他心中郁闷无处发泄,便将输钱的怨气发泄在了萧环钰的身上,那一天,他用鞭子将这个八岁的娃娃抽了个遍体鳞伤。 受了鞭伤的萧环钰几乎丧命,管家担心再不约束众人,这些人早晚要闯下大祸来。 于是自那日起,他便下了命令,严禁众人对萧环钰用鞭棍这些能伤到性命的刑罚。 那人自知闯祸,在管家那里领罚之后,又当着管家的面烧了用来惩治萧环钰的鞭子和长棍,以此表示自己不会再做鲁莽之事的决心。 如今马鞭和戒棍都已烧毁,他该如何回复谢清啼的话? 他不知谢清啼为何执着找那些东西,但知道如果如实告诉谢清啼,说那鞭棍已然烧毁,保不齐会触怒谢清啼。 管家抬手擦了擦额头大颗大颗滑下的汗水,哆嗦着说:“谢大人,那东西……那东西……” 谢清啼道:“你若愿意为了他藏着那些东西,那我便断了你的胳膊,让你能和他一起去就医治伤,成全你对他的仗义之心。” “不不不……”管家连忙摇头。 谢清啼踩过吸饱了血的地面,在管家面前停下了脚步:“那就把东西交出来。” 管家看着他被血迹脏污了的黑色靴子,在几乎要吓破胆的恐惧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他忙回答道:“我……老奴只知道大概的位置,老奴这就去找那些东西。” “好,我在这里等你,带他去给断臂止血,都散了吧。” ———————————— 逃过一劫的众人忙抬着已痛昏过去的断臂奴仆,跌滚打爬的退了下去,管家也两腿发软的离开了这里,他并不去那个被断臂的奴仆生前居住的地方翻找,而是直接去了马厩。 在马厩挑选了一根半新不旧的鞭子,管家又到守院放置家伙什的地方,取了一根守院们充当武器的长棍,然后带着马鞭和长棍去找谢清啼。 他回到前院时,谢清啼正在给萧环钰膝盖上的伤涂药。 看到萧环钰膝盖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管家可以料想谢清啼的怒火,他被可能要受到的责罚,吓的双腿发软。 他不敢靠谢清啼太近,在距谢清啼两步开外的地方跪下道:“谢大人,东西找到了。” 谢清啼回头看了看他手中托着的东西,却并没有责罚他:“东西放着,你退下吧。” 管家闻言,忙将东西放下,脚步如飞的退了下去。 ———————————— 谢清啼为萧环钰涂抹的,正是此前楚安澜让内侍交给他的伤药。 伤药触及伤口很是疼痛,萧环钰痛到发抖,却咬紧牙关,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谢清啼给萧环钰敷好伤口后,温和道:“你不要碰伤口,先让伤吸收药效,等我回来后再给你包扎。” 萧环钰虽然胆大,但终归是个孩子,方才血溅衣衫的场景,让他多少有些被吓到,萧环钰拉着他的衣袖:“谢叔叔,你要去哪里?” 谢清啼看出了他眼中的紧张,温柔道:“阿钰放心,我去安排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嗯。”被谢清啼看穿了自己的胆小,萧环钰有些莫名的惭愧。 谢清啼离开后,他低头去看膝盖处的伤口,伤口处被涂抹了一层浅绿色的药膏,药膏刚触及伤口时的痛苦已经消散大半,现在剩下的,是淡淡的凉意,凉意缓解了伤口的痛楚,让他觉得好受许多。 萧环钰将裤腿向上挽了挽,不让粗糙的织物沾上伤口,然后乖乖的坐在原地,安静的等谢清啼回来。 几盏茶的功夫后,谢清啼提着一个长形的匣子走了过来。 “谢叔叔,这里面是什么?”萧环钰问。 谢清啼将匣子放在地上,上前为他包扎伤口:“是他们之前拿来打你的马鞭和棍子。” 这样近的距离,让萧环钰看到谢清啼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抬袖为谢清啼擦汗:“谢叔叔,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 萧环钰小心的为他擦干汗:“谢叔叔,那个人没有骗你,他们经常用来打我的鞭子和棍子真的已经烧掉了。” 谢清啼小心的给他包扎伤处的软布打好结:“嗯,我知道。” 萧环钰不解:“那谢叔叔为何要让管家给你找假的鞭子和棍子?” “打狗需看主人面, 这些人该罚,但却不能越过他们的主子私自处罚,”谢清啼将他的裤腿放下,道:“谢叔叔伤了人,需要跟这些人的主子交代,给这些人的主子交代时,会用到这些东西。” 萧环钰仍旧不解:“谢叔叔,我不明白。” 谢清啼一手拉起他,另一只手提起匣子:“阿钰,这些事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现在,你随我去见这些人的主子。” “谢叔叔说的主子,是那个能决定任何人生死的人?”萧环钰问。 萧环钰轻而易举地猜出自己说的是谁,他这般聪慧,让谢清啼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对。他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但谢叔叔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伤到你。” ———————————— 谢清啼带着萧环钰入宫求见楚安澜时,常侍楚安澜左右的高公公已经候在了那里。 谢清啼心中明白,在自己来之前,早有人将府中发生的一切禀报给了楚安澜。 守宫门的侍卫示意谢清啼交出佩刀,打开手中长匣。 谢清啼卸下佩刀,然后打开了手中长匣,长匣打开,露出来一条马鞭和一根木棍,马鞭和木棍看似普通,但上面竟浸透了鲜血! 第4章 跪了一夜的谢清啼,难以支撑的倒在了泥水中。 入宫面圣,怎能携带这般血腥之物?守卫客气的让谢清啼留下匣子再去面圣。 “无妨,陛下口谕,谢大人可以带此物面圣。”候在一旁的大太监阻止了侍卫,让谢清啼带着匣子去见楚安澜。 他们进入楚安澜的书房时,楚安澜正在批阅一封奏折。 这奏折是魏正则的长子魏定安呈上的,五年前萧沉靖兵败被囚,大部分萧家军或被斩首或被收编,但仍有部分萧家私兵逃窜在各地,隔三差五的惹出些动静。 为防萧家势力死灰复燃,楚安澜特地派出了作战之能仅逊其父的魏定安,让他带兵去剿灭萧家残兵。 魏定安此时递上的折子,就是为了向楚安澜禀告剿灭南境萧家残兵的情况。 魏定安提到,这支萧家残兵有近百人组成,魏定安围追他们至萧沉靖的原封地附近时,这百十来人已现出了明显的败势,可就在魏定安依当地地势设好埋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时,这支残兵居然消失了。 魏定安带人在附近搜查了数日,但始终一无所获,他不知这百人是得了何方势力的相助,竟能从他们布局数日的严密包围中顺利逃脱。 ———————————— 五年来,萧沉靖的残存势力总是野草一样除之不尽,这些人看似分散各地行动毫无章法,但又总能在危急关头被不明势力救走。 楚安澜已用过各种办法,却总是无法查明这股不明势力的所在。 楚安澜放下折子,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还是要从萧沉靖入手,才能查出这股不明势力的源头所在。只有找到这不明势力的源头,将其连根拔起,才能将萧家余孽尽数除去。 楚安澜心中有了主意,他放下奏折,抬头去看跪在书案前的两人。 跪着的大人眼眸低垂面色苍白,跪着的孩子面色紧张衣衫脏污。 二人的面前,放着一只打开的匣子,匣子中放着一支马鞭和一支断开的长棍。 楚安澜看着那个面容和萧沉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厌恶,他让萧环钰起身,问道:“你膝盖上有伤?是怎么伤的?” 自己和谢叔叔进入书房后,并未提及自己膝盖有伤的事情,这个杀死萧家无数将士,囚禁了自己的父亲,让自己心中生恨,但又莫名生畏的人,是怎么知道他膝盖有伤的? 萧环钰心中不解,他不敢信口回答,他谨慎的转头去看依旧跪在地上的谢清啼,但谢清啼垂眸看着书房的地砖,并不给他任何反馈。 萧环钰斟酌片刻,开口说:“皇帝陛下,我膝盖的伤,是谢叔叔不在府中时,府里的仆人罚我在碎石上长跪造成的。” 他因不懂御前礼节,对楚安澜直接以“我”自称。 “欺君是死罪。你若说谎,朕不仅会处你死刑,也会砍了你谢叔叔的脑袋。”楚安澜不计较萧环钰的称谓,他盯着萧环钰的眼睛,加重语气说:“再说一次,你膝盖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带着压迫感的话语让萧环钰更生畏惧,他下意识的靠近谢清啼,坚持说:“是府中仆人……让我在院中碎石上长跪所致。” 楚安澜不再问他,而是看向谢清啼,问道:“你因府中下人伤了他,所以连断了三个人的手臂?” “是。微臣动了不该动的人,请皇上降罪。” “你自认有罪,为何不去大理寺投案?”楚安澜指着他面前的长匣,道:“你带着这些东西入宫见朕,是要请朕降罪,还是想让朕恕了你的罪?” 谢清啼拜倒在地:“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但这孩子背负着罪臣之子的身份,难免遭人羞辱欺凌。那个人有罪,但这个孩子无罪,请皇上开恩,待微臣领罪之后,允许微臣将这孩子时时带在身边!” “你府中的人回禀过朕,这孩子膝盖上的伤,是三日前降雨后廊下地滑,他自己跌倒所致。但他却告诉朕,这伤是婢女欺凌所致,滑倒在地擦出的伤口,和长时间跪在碎石上落下的伤口大有不同,他膝盖上的伤倒是因何事而致,传太医一看便知。”楚安澜看着眼中闪过慌乱的萧环钰:“朕再问你一次,你膝盖上的伤因何所致?” 萧环钰膝盖上的伤确实擦痕明显,他被楚安澜恐吓,不敢再信口撒谎,但又不知如何回答,慌乱之下,转头去看谢清啼。 他如此反应,便是默认自己之前撒了谎,那伤口并非府中仆人折磨所致,而是他滑倒时落下的。 “这孩子信口撒谎,已犯了欺君死罪。你因朕的人欺凌罪人之子,就擅自断了他们的手臂性命,这大不敬的做法,也是死罪。”楚安澜看着跪倒在地的人,问道:“谢清啼,你要朕饶过你和他的死罪,还想要朕的赏赐?如果朕给你了这份恩赐,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谢清啼抬头看他:“谢清啼愿凭陛下处置,只求陛下允了臣的请求,让臣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 楚安澜看着他寒玉般美好却又如寒冰般疏离冷漠的眼神,曾生出过无数次的折服欲,在此时再度生出:“带这个孩子到居安殿等候。”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看到的?萧环钰慌忙拉住谢清啼的衣袖:“谢叔叔,他要对你做什么?我不要你用自己换我什么,我可以留在京城里,你出去打仗时,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这般拉着谢清啼的衣袖,内侍不敢贸然动手拉扯他,只能在一旁等候,谢清啼将手掌覆在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安抚道:“陛下是仁厚之君,不会把谢叔叔怎么样的,你在居安殿稍等,等会儿谢叔叔就带你回府。” “可是……”萧环钰还想说什么,谢清啼说:“陛下的吩咐就是圣旨,抗旨是死罪。你想看谢叔叔被陛下处死吗?” 萧环钰摇了摇头,谢清啼说:“那就随内侍官去居安殿等我。” ———————————— 楚安澜今日的耐心出奇的好,他等萧环钰随内侍离开,才上前去牵谢清啼的手:“你说任朕处置,那不如今日就遂了朕这些年来的心愿?” 书房内设有一处供楚安澜休息的暖阁,楚安澜牵着谢清啼进入暖阁,然后伸手取下他的发冠。 长发散下,楚安澜赞了声“美人如画”,又去解谢清啼的腰带。 谢清啼后退一步拒绝了他的动作。 楚安澜有些不快的收回手,他心中搵怒,却听谢清啼说:“不敢劳烦陛下,微臣自己动手。” 黑色外衫褪去,露出了白色的内衫。那内衫并不洁净,上面沾满了道道血迹。 楚安澜正待开口问他这血迹从何而来,却见他又将内衫扯了下来。 衣衫尽褪,露出了楚安澜肖想了多年的身体,那身体线条虽美,上面却分布着数十道狰狞伤口。 这伤有棍伤也有鞭伤,数十道血肉外翻的伤纵横交错在沾满血污的身体上,让楚安澜在瞬间没了欲望。 想到了长匣中的那两条沾血的物什,楚安澜立刻就猜到了这些伤从何而来。 谢府中监视的人,只向楚安澜汇报了谢清啼挥刀伤人的事情,却并未禀报他自虐的事情。 他们未上报此事,恐怕是因为谢清啼在对自己用刑时,特意避开了那些人的眼线。 他对自己用这苦肉计,不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因他伤及监视之人的事而罚他,还是要用这伤口恶心自己,让自己不会在今日要了他。 楚安澜看着用苦肉计算计自己的谢清啼,冷笑道:“你想让朕放了那个孩子,又猜到朕会让你用什么来交换,所以特地在入宫前,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好让朕无法动你?” 谢清啼面色不变:“那三人该罚,但罪孽并未重到需要断臂责罚的程度。臣可以在战场上屠戮敌人,但却不该对平民下手。这些伤,不过是我给那三人的一个交代。” 这番解释实在无法让人信服,但楚安澜却无法反驳。 “朕今日不动你。”楚安澜压下心中怒火,道:“你用这身伤换取那个孩子的自由,只因他是萧沉靖的孩子,对吗?” 谢清啼捡起衣服穿上,回道:“稚子无辜。他背负着反贼之子的罪名,终是不会被众人接纳,所以才会被府中下人随意欺辱。在这种环境中生活,我担心他难以活到及冠之龄。” “你仗着朕对你的真心,用这样的苦肉计来戏耍朕,谢清啼,你于心何忍?”楚安澜心中怒火越盛,表情和语气却越发平静:“你为萧沉靖做了这么多,如果不让他知道,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风雨将至。”楚安澜看了看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说:“你到外边跪足十二个时辰,然后去山庄见萧沉靖,让他看看你这份真心吧。” 楚安澜的声音平静如水毫无波澜,谢清啼知道他看似平静,心中实则压抑着怒火,他不再触怒楚安澜,走出书房,在院中跪了下去。 ———————————— 夜已深,批完奏折的楚安澜出了书房,他对守着书房的太监吩咐道:“今夜有雨,给他送把伞过来。” 吩咐完后,楚安澜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夜间果真下起了雨,谢清啼拒绝太监给自己打伞,而是自己撑伞遮雨。 初冬的雨冰冷刺骨,雨伞虽能遮住头顶的雨,但落下的积雨仍浸湿衣摆,从衣摆处慢慢洇开,将他的衣衫慢慢湿透。 谢清啼跪在冰冷的积水中,初时只觉得冷,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热,头脑也有些昏沉起来。 次日雨停云散,跪了一夜的谢清啼,早已难以支撑的倒在了泥水中,雨水流入半阖的眼眸中,刺的他眼神越发模糊。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大内监高公公的话,高公公说他不必再跪下去了,皇帝已写了通行的手谕,让他即刻赶往山庄。 他身上有伤,又跪了一夜,此时已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他如此,楚安澜没让他独自一人赶往山庄,而是赐了马车,让高公公带人护送他前去山庄。 马车经过繁华的大街时,谢清啼听到外边有摊贩在叫卖秋梨。 他掀开轿帘,发现路边的摊子上果真摆着一些梨子,那摊子旁边还有一家卖糕点的铺子。 谢清啼看向高公公,道:“公公能否停车,让我下去买些梨子和吃食。” 高公公心中犹豫,但看他面色苍白嘴唇皲裂的样子,终究有些不忍。 他让人停下轿子,又让随行的人去买桃子和糕点,在吩咐那人要买的东西后,高公公又吩咐道:“再买一把切糕点的刀具过来。” 不多时,得了吩咐的人将桃子和糕点买了过来。 高公公打开装糕点的盒子,对谢清啼说了句 勿怪罪,然后将糕点一一切开,又将梨子切成几瓣,确保糕点和梨子中并未暗藏玄机后,这才将梨子和糕点重新收好。 ———————————— 有了手谕和高公公的吩咐,守卫在搜身之后,允许他将糕点和梨子用守卫备用的粗布包好,然后让他带着糕点与梨子进入山庄。 在他进入院子前,高公公又交给他一个包裹,道:“这是陛下命老奴交给谢大人的,里面是些治外伤的药。陛下吩咐,谢大人此番要在这里居住三日,三日之后,老奴再带人来接谢大人。” 第5章 为何把自己弄出这一身伤? 为了避免有人被萧沉靖收买,派至此处看管萧沉靖的,几乎都是有兄弟朋友死在当年的萧家叛乱之战中人。 这些人恨极了萧沉靖,虽不敢出手杀了他,但却不会让他在此处住的太过舒适安心。 一年前,他们给萧沉靖丢了些植物的种子,发现萧沉靖可以自己种植吃食后,就不再给他送吃食。 但萧沉靖不是擅长耕作之人,他种出的作物,根本无法确保一日三餐。 种出的粮食不能供应的了一日三餐,他便将三餐并成了两餐。 所以此时早饭时间早已过去,谢清啼进入院落时,那间简陋的厨房中,刚有炊烟缓缓升起。 谢清啼拿着粗布包裹的梨子和糕点走向厨房,四处漏风的厨房中,萧沉靖正在煮饭。 萧沉靖看他进来,只说了句“今日为何又来了”,便继续搅拌锅中米粒不多的稀粥。 谢清啼站在厨房门口,他看着曾经的一方霸主沦落到如此田地,心中升出了无尽愧意:“王爷,我给你带了些吃食。” 他将包着糕点和梨子的包裹打开放在屋内小桌上,然后走向灶台,向快要熄火的灶台中加了几根木柴。 萧沉靖转头看了看那一堆没有完形的吃食,然后开口阻止谢清啼继续加柴的动作:“粥快要熟了,不用再加柴了。” 谢清啼知道他这里的一根柴一粒米都来之不易,于是将几根新燃着的干柴埋进灶膛炉灰中,用炉灰熄灭了干柴上的火。 他的这一番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仍搅起了些许炉灰,炉灰飘入锅中,污了一锅薄粥。 谢清啼有些歉意的站起身:“这粥落了灰不能吃了。王爷,你吃些糕点吧。” 萧沉靖只是用勺子舀去粥上飘着的浮灰,然后将本就不多的粥盛入两个碗中。 萧沉靖虽未多说,但谢清啼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落魄至此,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又怎会在意那些许飘入粥中的炉灰? 他看萧沉靖将一碗粥端到桌上,便将剩下的那碗也端了过去。 一人份的粥分作两份,碗中稀薄到几乎见底的稀粥,也只有小半碗罢了。 “王爷,我不饿。”谢清啼要将粥倒入萧沉靖碗中。 萧沉靖抬手推开他的粥碗,道:“半碗粥而已,也不至于让你撑到难以消食。” 谢清啼不再拒绝,他放下粥碗,又去拿那被切成小块的糕点,“王爷,你尝尝。” 萧沉靖接过糕点却没有吃,他看着谢清啼没有血色的脸,蹙眉道:“一日不见,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身上一股血腥气,是又受了什么新伤?” “不是什么致命的伤。”谢清啼借着喝粥的动作,避开萧沉靖探究的目光。 这两日间,谢清啼不曾吃过任何东西,此时温热的薄粥入腹,缓解了他腹中饥饿,也驱散了这初冬季节带给他的寒冷。 本是无甚味道的清汤稀粥,对于此刻的谢清啼来说,却比任何琼浆玉露珍馐美味都要珍贵,他甚至不舍得几口喝完。 萧沉靖看他小口喝着这本来几口就能喝完的粥,伸手取过谢清啼的粥碗,将自己碗中未动的稀粥倒了进去。 “王爷?”这举动有些出乎谢清啼的意料。 萧沉靖放下手中空碗,捡起一块不成形的糕点送入口中:“这糕点味道尚可。” 谢清啼捧起手中粥碗,碗中热气似是灼到了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流下眼泪,他抬手擦去眼泪,将落入了眼泪的粥喝了下去。 不过是一碗粥,怎么就勾出了他的眼泪? 他这副默默流泪的样子,像极了在外边受到欺负后,心中委屈至极的孩子,萧沉靖下意识的想抬手给他擦眼泪,却在发现自己要做什么时,有些懊恼的收回了手:时至今日,自己还是会为他脆弱的样子而心软! 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心软举动,萧沉靖再开口时,声音比方才冷了几分:“你前夜才在这里留宿过,只隔了一夜而已,便又忍不住了?” 这话刺的谢清啼心中难受,他放下粥碗:“王爷,我已经说服了陛下,他答应在我离开京城时,可以带着阿钰一起离开。” “你是怎么说服楚安澜的?” 谢清啼没有回答,萧沉靖也不逼问,他打开了桌上的另一个包裹,包裹打开,露出了几个精致的玉罐瓷瓶。 萧沉靖打开一个罐子嗅了嗅,发现里面盛放的居然是伤药。 他有伤在身,楚安澜不给他医治,又将他和伤药一并送到这里,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萧沉靖一时想不透楚安澜的打算,但到底不忍放着谢清啼的伤不管,他拿起装药瓶药罐的包袱,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 微弱的烛光映照着谢清啼身上数十道狰狞的伤口,萧沉靖拿着伤药,一时竟有些不知先从何处下手。 “这些伤是楚安澜打的?”萧沉靖再次问他,从他背后的伤开始敷药。 “不是,是我自己打的。”谢清啼道:“我回府后发现几个家仆在欺负阿钰,就断了他们的手臂将事情闹大,然后以阿钰受人欺凌,若不在我身边恐怕难以长大为由,让楚安澜答应由我亲自照看阿钰。” 萧沉靖问他:“为何把自己弄出这一身伤?” 谢清啼犹豫片刻,道:“府中的下人都是陛下派去的,我未得允许便伤了他们,是对陛下的冒犯。所以我要在陛下怪罪之前先自我惩戒,他看到这些伤,就能消掉一些怒火。” 这是实话,但自我惩戒,是对自己没护好那个孩子的自我惩罚,也是为了让有洁癖的楚安澜在看到那些伤时,会放弃对他出手的念头。 他不提造出这身伤的另两层目的,以免萧沉靖又用他与楚安澜的关系羞辱他。 但这番回答中隐去了他和楚安澜的交易,便变得有些说不通。 萧沉靖不问为何楚安澜见到这些伤,便会不计较他杀人的事,也不问为何楚安澜见到这些伤,便会接受他那些关于阿钰不受他照料便不能成活的理由,同意以后由他亲自照看阿钰。 他问了谢清啼另一个问题:“你身上有伤,楚安澜为何不让你在外边好好休养,反而把你送到这里?” 谢清啼无法如实相告,他垂眸说:“是我想念王爷,求他送我到这里来的。这一次,我可以在这里住三天” 可能谢清啼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在撒谎时,总是会习惯性的垂下眼眸,以免被人看出他的心虚,萧沉靖看出他在撒谎,但谢清啼这样的性子,他既然不想说,自己纵然威逼利诱,也无法让他说出实话。 萧沉靖不再多问,他仔细给谢清啼背后的伤敷好药,然后继续给他胸前的伤敷药。 谢清啼看着他专注为自己敷药的样子,心中深处一阵暖意,他抬手握住萧沉靖消瘦到皮包骨头的手腕:“王爷,我亏欠你,此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还清……” 萧沉靖抽出自己的手,继续挑了伤药涂抹他胸前的伤口:“你在楚安澜面前保下我的命,又用这一身伤换阿钰的自由,你做的这一切,不都是在弥补你对萧家做的那些事吗?” 不待谢清啼开口,萧沉靖又说:“你之前提过,楚安澜可能很快便派军伐北,若此次楚安澜真的让你随军出战,你打算将阿钰带在身边,让他同你一起到北边去吗?” 谢清啼斟酌片刻,道:“阿钰这些年一直长在京中,没有人教他骑射功夫,也没人教他防身的拳脚武功。战场上刀剑无眼,他随军北上,总归是有些危险。何况伐北之后我若返京,他也要随我返京,他毕竟姓萧,楚安澜不会容忍他一直这样自由自在的活下去的。” 萧沉靖戒备起来:“哦?那你有什么计划?” 谢清啼说:“王爷,有没有什么值得你相信,能让我托付阿钰的人?我找机会把阿钰送过去,等我把你从这里救出去后,我们再去接阿钰。” 这是要套问他昔日旧友的事?萧沉靖手下动作微顿,但他只是稍作停顿,便继续为谢清啼敷药:“三年前的那场事,楚安澜将萧家除我之外,所有有官职军衔的人尽数诛杀。现如今萧家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托付,又有能力照看阿钰的人?” 想到那场和自己脱不了干系的祸事,心中的愧意压得萧沉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中苦涩,咽喉间也似落了石头一般有些堵:“王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将阿钰带在身边,让他随我北上出战。这一路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不会让他遭遇危险。” “当年那场祸事中,我有几个私交不错的朋友,因为没有参与萧家的行动而逃过一劫。但这三年来我与他们再无联系,不能保证他们如今是否安好,是否还愿意出手相助。等我想好谁可以托付后,再把他的名字和来历告诉你。” 萧沉靖为他身上的最后一道伤口涂上药,又取过自己最柔软的衣物,撕成条状为他包扎伤口:“你先休息养伤吧。” ———————————— 涂过药不久,谢清啼便起了困意,萧沉靖不打扰他休息养伤,但谢清啼睡到傍晚还未醒。 大夫不会来此地,萧沉靖探了探谢清啼的额头,发现他额头温度并不滚烫,以为他只是受伤后元气不足有些疲惫,所以才会一直昏睡。 但他不知道的是,谢清啼内里已极为难受,只是尚未发起高热。 萧沉靖不能放任他不吃不喝的一直睡着,就唤醒了他,将那些梨子捣碎,滤出梨汁给他喝,又给他喂了半碗粥。 谢清啼喝完梨汁和粥水,很快又昏沉沉睡了过去,萧沉靖熄了烛火,将仅有的一床薄被裹在谢清啼身上。 谢清啼迷迷糊糊的展开薄被,将一半盖在萧沉靖身上:“王爷,小心着凉。” “我不会受凉。”萧沉靖又将被子重新裹在谢清啼身上:“这被子本来就薄,你身上有伤,如果着凉发烧,我这里可没有什么能退烧的药。” 谢清啼又要拉被子,萧沉靖将胳膊搭在他身上,阻止了他的动作:“休息吧。” ———————————— 天色微亮时,萧沉靖被谢清啼模糊不清的呓语惊醒。 他起身去看谢清啼,发现他的脸颊一片潮红,以手探过他的额头,那额头的温度已很是滚烫。 萧沉靖翻身下床,打开了那扇他近一年未曾主动打开的院门。 门外的守卫只是隔着铁栏杆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萧沉靖道:“去找个大夫过来,谢清啼发烧了。” 守卫似是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不做确认也不行动。 两年多前,身处牢笼的萧沉靖不知怎么说服了门口的守卫,让守卫去帮他打听谢清啼的去向。 那守卫按他的吩咐打听到了谢清啼的去向,却在返回山庄的路上被抓入牢中,以私通罪人萧沉靖的罪名判了枭首的极刑。 这山庄的护卫互相监督彼此提醒,若一人私通萧沉靖,其余众人皆获罪。 因此,那人被处死之后,那日与他一起轮值的众人皆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 自此之后,新换的山庄守卫皆领了教训,他们学会了无视萧沉靖,以免在不知不觉中受他的言语蛊惑,进而做出什么招致灾祸的事情来。 所以这近两年来,无论萧沉靖怎么递话,这些守卫从来都是装聋作哑无视到底,萧沉靖对此事早已习惯。 他尝试多次无果后,便放弃了引导这些守卫与自己交谈。 他们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本也无碍,但此时谢清啼起了高烧,他们若继续不理自己的话,便不会按自己的吩咐去为谢清啼请大夫。 这样拖下去,谢清啼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萧沉靖耐着性子说:“谢清啼是皇帝吩咐高公公亲自送过来的,他如果病死在这里,皇帝降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守卫继续眼观鼻口观心,丝毫不为所动。 萧沉靖见他们石桩一样不给反应,再次劝说道:“若是不敢拿主意,不妨派人去宫中请示皇帝,看他要不要派人来医治谢清啼?” 守卫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不理不问。 萧沉靖隔着铁栏杆看着这几个没有反应的守卫,知道自己恐怕难以说动他们,他放弃游说,他关上院门,然后烧了热水,兑成合适的温度后端着水回到卧房。 萧沉靖用软布湿了温水,然后去擦拭谢清啼的额头脸颊和手脚。 在擦拭谢清啼的额头时,谢清啼睁开了眼,他迷迷糊糊的看着萧沉靖,模糊不清的说道:“王爷,我好疼。” “哪里疼?”萧沉靖将软巾搭在他的额头上,又取过一条湿了水的软巾擦拭他脖颈处的汗。 谢清啼抓住萧沉靖的手,然后摁在自己的胸口处:“哪里都疼,这里最疼。” 隔着薄薄的棉被,萧沉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萧沉靖抽回手,以免让手中的湿布沾湿薄被。 他将谢清啼的胳膊塞回薄被中,道:“烧退了就不疼了。” “嗯,烧退了就不疼了。”谢清啼带着湿意的眼睛紧盯着萧沉靖:“王爷,我们去雁停峡好不好?” 谢清啼以爱人的身份陪在萧沉靖身边时,萧沉靖曾带他去南境一处叫做雁停峡的地方,练习箭术,修习刀法,他们曾在那里骑马捕猎,也在那里互相倾诉真心。 那时的他,对这个如玉如珠的人爱入骨髓,爱到对他毫无保留。 可是后来的事情让他知道,这个被他珍若性命的人,不过是楚安澜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把淬了毒的凶器,一把足以夺了他性命的利刃。 想到这些,萧沉靖心中泛起寒意,他敷衍道:“雁停峡已经被我毁了。” “毁了?”谢清啼迷迷糊糊的说:“那我们去南山的竹林,我们去竹林的池塘边钓鱼……” 离开封地五年有余,那些曾被自己用心守护,承载了两人太多虚伪却又美好回忆的竹林,恐怕早就变成了一片荒地,或者早就成了农田野林。 萧沉靖随口回答他:“竹林早就被山火烧干净了。” 谢清啼意识不清的道:“王爷烧了那里?不行,我要去看看……” 声音越来越微弱,萧沉靖唤他的名字,发现他已昏昏睡去。 萧沉靖见他入睡,起身到厨房煮了粥,又将剩下的糕点揉碎在粥中。 待他端着粥回到卧房时,发现谢清啼的呼吸间已经带着灼热的气息。 萧沉靖扶起谢清啼,舀了一勺粥喂入谢清啼口中,谢清啼迷迷糊糊的喝下粥,却又在下一刻将粥水尽数咳呛了出来。 萧沉靖低头去看,发现那咳呛在浅色薄被的上的粥水 中,竟然夹杂着些许血迹! 第6章 王爷,我好疼,我想休息了。 萧沉靖放下粥碗,将谢清啼连人带被的抱出了房门。 他再一次打开院门,让守卫看面色极不正常的谢清啼:“既然不敢听我说话,那就自己看看,谢清啼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了,快找人来医治他,或者开门将他送去医治!” 两个守卫转头看了一眼他抱着的人,发现谢清啼的面色果真有些红的不正常,何况他进入这院子时,身上确实带着伤。 守卫们对萧沉靖的话信了几分,但又不敢贸然行事,以免他让谢清啼陪他演戏诓骗他们。 守卫们对视一眼,便有了一致的想法:谢清啼身上虽有伤,但那些伤不足以致命,高公公说过,三日后会来接他,只要他再撑过两日,就可回京城就医,他们没必要顺着萧沉靖的话办事,以免被萧沉靖坑了。 几人对视一眼,便收回眼神不再言语,也不再瞧萧沉靖一眼。 萧沉靖看着重新如雕像般站着的几人,耐着性子说:“他进入山庄时,你们搜过他的身,该知道他身上有伤,他此时高烧不退,再耽误下去,恐怕神仙难救!” 他言辞恳切,但守卫们有了主意,便充耳不闻的站在原地,一点回应也不给他。 萧沉靖见守卫依旧不为所动,不由心中火起。 门口风凉,萧沉靖担心谢清啼因此加重病情,便不敢耽误,复又将他抱回了卧房中。 将谢清啼放在床上时,许是坚硬的的床板硌到了谢清啼身上的伤口,他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疼,又醒了过来。 萧沉靖看他嘴唇干燥皲裂,取过桌上的冷茶,小口小口的哺入谢清啼的口中。 谢清啼喝了几口便侧头躲开他的动作:“王爷,我好疼,我想休息了。” 说完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沉靖再无他法,只能一遍遍的用湿了水的毛巾为他降温。 这降温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谢清啼的情况丝毫未曾好转,身上的温度反而变得越发滚烫起来。 萧沉靖再开口唤他时,他只是微微抽搐,却连开口回应的意识也没有了。 ———————————— 萧沉靖看着微微抽搐的谢清啼,心中生出了恨意和狠厉来。 他去院中取了镰刀,然后再一次打开了院门。 守卫见他手拿镰刀,忍不住呵斥道:“萧沉靖,你做什么?” 萧沉靖冷笑一声,将镰刀的利刃靠上胳膊,然后手腕翻转,直接削下一块血肉来。 带血的一团肉落在守卫身前,唬的那守卫慌忙退后一步。 鲜血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袖,萧沉靖将利刃对准胳膊上的另一处:“再不去回禀皇帝,或者给谢清啼请大夫,我就在这里把身上的肉一块块削下来!皇帝废了这么大工夫建了这座铁牢,总不会是想用来关一个死人的。” 守卫们面面相觑,仍是拿不定主意。 萧沉靖不再多言,毫不犹豫的翻转手腕,又抬手削下一块肉来。 这一刀几乎见骨,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瞬间便浸湿了他脚下的一小片土地。 守卫见他如此狠厉,这才动摇起来。其中一人道:“你住手!我这就入宫回禀皇上,请皇上定夺此事!” “快去!”萧沉靖见他策马向皇城的方向行去,这才关了院门,转身去拿昨日剩下的伤药包覆伤口。 两个时辰后,山庄的大门再次打开,萧沉靖闻声走出卧房,发现一名发须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萧沉靖知道这必然是楚安澜派来的医者,他带医者直接去了卧房:“谢清啼在这里。” 医者随他入内,诊过脉后,又揭开谢清啼伤口处包扎的软布查看一番:“他的这些伤已经不再流血,但仍需要重新换药。老夫给他换药,换好药后,不要将伤口捂起来,等这药吸收过半个时辰后,有劳你给他包扎。” 楚安澜既然派人来救谢清啼的命,这人居然将包扎伤口的事交给自己,他敢如此怠慢谢清啼,是无暇为谢清啼亲手换药,还是楚安澜刻意吩咐的? 难道楚安澜让自己动手包扎伤口,是想让自己在包扎伤口时,借着那些裹伤的软布,向隐匿在暗处的萧家旧部递消息?若自己真的在伤布上写下什么,那这些信息很快就会落入楚安澜手中吧。 大夫还在絮絮叨叨的吩咐:“老朽带了好些浸过药的软布,就放在药匣中。老朽先去熬药,等药熬得差不多,也该给谢大人将伤口包起来了。” “好。”萧沉靖口中应下为谢清啼包扎伤口的事情,大夫从药匣中拿出提前备好的退烧药,又从药箱中拿出几只瓷罐和一打白色的软布条,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我去给他熬退烧药。 “先生且慢。”萧沉靖唤住了准备起身的大夫,他挽起自己宽大的衣袖,让大夫看他胳膊上包着的层层软布,那灰色的软布已然被血水浸透,他又解开布条,将两道狰狞的伤露出来:“先生有没有带止疼的药?” 这大夫名叫张仁,是太医院的掌院,他在出发之前,皇帝曾吩咐过他,待他进入山庄后,要答应萧沉靖的任何要求,并将萧沉靖的一言一行尽数记在心中,待回宫后再向皇帝禀报。 他记着皇帝的吩咐,因此此时听萧沉靖提出这般要求,便如实回道:“是带了止痛的药,但那药和退烧药一起煎的话,会影响退烧药的药效。我此行就带了一只煮药的罐子,这……” “那便罢了。”萧沉靖道:“另一头的屋子是厨房,劳烦先生,先给谢清啼煎退烧药。” ———————————— 过了小半个时辰,待确认谢清啼身上的伤药已吸收大半后,萧沉靖才取过枕头垫在谢清啼的脑后,让他虚虚的靠在床头栏杆上。然后取过一边的软布给谢清啼包扎伤口。 待包扎一半时,谢清啼醒了过来。 他嗅到了屋内的药味,也看到了萧沉靖手中绵软干净的布条,谢清啼虚弱的问道:“王爷,这是陛下送来的?” 萧沉靖扶他坐起,道:“楚安澜派了太医过来,太医给你带了药,正在厨房熬药。” 谢清啼看着小心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萧沉靖,想到了之前说起的托人照看阿钰的事情,他问道:“王爷,你之前说外边有可以照看阿钰的朋友,王爷可想好要托付的人了吗?” 萧沉靖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他走到门口,确认大夫在另一头的厨房内熬药后,才返回床边继续包扎:“是漠北跑马堂的堂主胡不易。跑马堂明面上做的是贩马的生意,但实际上……三年前萧家举事时,胡不易给萧家军提供了许多钱物。胡不易与我有些旧交情,他虽是商人但却有侠客风骨,他为人很是仗义重情,你此次随军北上时,可寻机将阿钰带给他。” 谢清啼看看那层层绕在自己身上的素白织物,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单凭我一面之词,胡不易未必会相信我。我平时出入会被守卫搜身,因此连这里的一片纸也不能带出去。但现在我身上有伤需要包扎,等离开山庄时,守卫应该不会让我解开包扎伤口的布条让他们查看。不如王爷在这裹伤的布条写下手信,我将这些手信带胡不易,这样也更能让他信服一些。” 萧沉靖此前虽猜测谢清啼和楚安澜合演了这出苦肉计,目的就是哄自己在这裹伤软布上写下旧部下的信息。 但这种想法不过是猜测而已,在萧沉靖内心深处,多少有些期盼,他期盼自己猜错了。 但此刻自己尚未提及在软布上写下旧部信息的事,谢清啼居然试图以阿钰为借口,让自己在软布上写下旧部下的信息。 萧沉靖抬头去看谢清啼,发现谢清啼清澈的眼睛中满是真诚,连一丝作伪的迹象也没有。 他没有防备的撒谎时,会下意识的垂眸掩饰心思,但若提前做好了撒谎的打算,便能伪装出一副真诚到极致的样子,骗的对方相信他。 曾几何时,萧沉靖就是被这双惯会作伪的眼眸欺骗,骗的他险些连性命也丢掉。 此时看着谢清啼那双诚挚清澈的眼眸,萧沉靖不由笑了,他将手中软布绕过谢清啼身上的最后一道伤口,说:“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你要小心些,不要让手信落入楚安澜手中,以免害了胡堂主。” 第7章 这里条件简陋不易养伤,你回去吧。 谢清啼不知道,萧沉靖已经疑心他带伤来此,是要和楚安澜做一场苦肉计的局,好从萧沉靖这里骗取些有用的消息。 他听萧沉靖说可以将萧环钰交给故友,只觉得如今萧环钰有了合适的去处,谢清啼心中有些轻松起来,他向萧沉靖承诺道:“王爷放心,我会藏好你的手书。” “好。”扶谢清啼躺下休息后,萧沉靖起身去厨房找张仁。 张仁正在过滤药渣,他将滤出的半碗止疼药交给萧沉靖时,嘱咐道:“这药能止疼,但有助眠的作用,喝下后会陷入昏睡。” 萧沉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这药凉后了会影响药效吗?” “不会。”张仁回答,然后取过清水清洗罐中药渣。 “谢清啼还需要我照顾。”萧沉靖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药,道:“既然放凉后对药效没影响,那这药我暂且留着,等晚上谢清啼入睡后我再喝吧。谢清啼方才醒了,劳烦先生去看看他的情况。” “好。”张仁放下手中药罐,离开了厨房去照看谢清啼。 待他离开后,萧沉靖在灶膛中捡出一截细小焦黑的木柴,又拿出袖中藏着的一条软布,用柴棒在布条上写下了几行话。 写好之后,他将那截布条收好,然后返回了卧房。 卧房中,张仁正在检查谢清啼身上的伤。 萧沉靖问道:“这伤药隔多久换一次?” “这药的药效能维持半日,暂且不用换了。”张仁道:“谢大人身体底子好,等我再熬一帖药给谢大人,谢大人的烧就该退去大半了。陛下吩咐过,等谢大人退烧后,让我尽快带谢大人回城。” 张仁说完,从药箱中取出各种药包,开始为萧沉靖配药。 等他带着配好的药去厨房熬制,萧沉靖将袖中的布条取出来递给谢清啼。 软布上写着向胡不易托付萧环钰的事,谢清啼看完手信,将手信交给萧沉靖:“王爷,将他裹在我包伤口的布中吧。” “如果这手信不小心落入楚安澜手中,你只推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就好。” 萧沉靖展开绕在谢清啼腹部的软布,将这截写了手书的软布垫在了伤口外的软布上,然后又拿起之前展开的那段软布,将他的伤口重新包好。 包好伤口,确认那手信不会露出来后,萧沉靖起身道:“你白日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再去给你煮些粥。” 萧沉靖去厨房煮粥时,张仁已清洗好了之前为谢清啼熬药的罐子,把给萧沉靖配的药放了进去,他在用几块石头堆起的简易药灶下点了柴,这才腾出手来去看萧沉靖胳膊上的伤。 萧沉靖给灶中加了火,挽起自己的衣袖,张仁解开萧沉靖胳膊上包的软布,确认那伤口已不再流血后,他道:“这伤口比谢大人的伤还要重些,这几日切记及时换药,不可让伤口沾了水。” ———————————— 谢清啼休息了半宿,因高烧口渴而醒了过来,他醒来时,体热已退去了八九分。 张仁看谢清啼喝下刚熬制的药,便要查看他的伤口。 谢清啼阻止了他:“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五年前,萧家叛军尚未被平,两军交战正酣,潜伏在萧家两年的谢清啼,被一顶挡风软轿抬回了宫中。 他回宫的时候,两侧锁骨尽断,肋骨也断了四五根,除了断骨的伤,他满身刑囚伤痕,后背对着脊骨的地方,还有几处被尖锐之物反复刺破的伤口。 谢清啼受伤太重,张仁带着太医院的人治了他两个多月,才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他一条命。 谢清啼醒来后,张仁得了楚安澜的吩咐,继续亲力亲为的照看他的伤,那时谢清啼服药换药都很配合,从未如今日这般抗拒张仁为他看伤。 他这讳疾忌医的举动有些反常,若是以往,张仁会坚持为他看伤,但他此次是带着楚安澜的任务前来的,因此没有再坚持,只是接过空药碗,嘱托道:“谢大人这几日还是要小心些,不要让伤口沾了水。” 谢清啼看着起身整理药箱的张仁,慢慢的感到有些昏沉,他维持着一丝清明,问道:“王爷在哪里?” “他在厨房煮粥。” 谢清啼撑着床榻坐起身:“帮我请王爷过来。” 张仁去厨房时,萧沉靖正刚起了一碗粥,闻言端着粥碗,随他去了卧房。 待二人进入卧房后,发现谢清啼却已然沉沉睡去。 张仁在方才的药中放了安眠的药材,所以谢清啼才会在服药后昏睡过去。萧沉靖似是不知张仁所为,他放下粥碗,伸手探过谢清啼额头,对张仁道:“他怎么又昏睡过去了?” “谢大人随魏将军班师回朝后,还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如今受伤发热,往日里的疲惫劳累一下子涌上来,免不了要多睡些觉好好补补。” 张仁这样解释,萧沉靖不置可否,他端起粥碗说:“那就让他好好休息,我将这粥温在锅中,等他醒来再用。” 若等谢清啼醒来,张仁便该带他回宫了,等返回宫中,自有无数珍贵药膳送给谢清啼滋补,他并不需要萧沉靖为他温煮什么普通白粥。 张仁对萧沉靖这个犯上作乱的叛贼并无好感,但也不会随意招惹他,所以心中想得通此事,却没有开口提醒,只是点头应道:“那我就在此处照顾谢大人。” 萧沉靖离开后,张仁看着床边那团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染血布条,又想到谢清啼之前阻止他查看伤口时的抗拒表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萧沉靖这叛国贼,真如陛下猜测那般,在谢大人裹伤的软布上写了手书,而谢大人又同意帮他带手书出去? 陛下如此倚重谢大人,谢大人却帮着这贼子向外传消息,谢大人糊涂啊!张仁叹了一口气,他轻唤了谢清啼几声,沉睡的谢清啼并无回应。 确认张仁犹豫片刻,然后掀起谢清啼身上薄被,伸手去解他绕了满身的素色裹伤布。 软布层层解开,在解开他腰腹间软布时,张仁发现那里夹着一段写有字的布条,他忙将布条拿起,将布条上的话默念几遍熟记心中,然后将布条重新包了回去。 不多时,萧沉靖返回了卧房,二人照看了谢清啼一个多时辰,睡足了觉的谢清啼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萧沉靖去厨房温了粥送过来。 白粥滋味寡淡,连一块佐饭的咸菜都没有,谢清啼却如食珍馐美味,将那晚比昨日浓稠许多的白粥喝了干净。 等他喝完,萧沉靖说:“谢清啼,我这里条件简陋不易养伤,你回去吧。” 谢清啼知道自己不宜逞强,便应下了他的话。 张仁心中藏着秘密,他唯恐长留此地被萧沉靖发现端倪,只盼尽快离开。 闻听此言,张仁急忙站起身来,道:“来时的车马一直候在山庄外,随时都可以离开。” 萧沉靖看他慌张的模样,道:“劳烦先生安排了。” 张仁出门去安排车马,萧沉靖嘱咐谢清啼:“你直接将手信带给胡不易,他不一定信你。城东有一处无极道观,观主赵无极曾随我见过几次胡不易,胡不易见他送信,更容易相信这信是我写的。” 谢清啼问他:“我如何确认他的身份?” 萧沉靖道:“你先确认他的右臂上是否有一处梅花刺青,若有刺青,你再和他对一对暗语,你说“人背信则名不达”,他若能回你“言不信者行不果”,那便表明他就是赵无极本人。” 背信弃义之人会遭人鄙夷唾弃,而背叛了萧沉靖的自己,不就正是这背信弃义之人吗? 这暗语让谢清啼心中泛苦,但他迅速收起这种情绪,说:“我会找时机把王爷的手信传给他。” 萧沉靖扶他起来,又嘱托说:“万事小心。” “王爷也要保重。” 此次离开,不知下次再相见时,要等到何年何月,谢清啼心有不舍,他伸手去抱萧沉靖,萧沉靖虽未推开他,却也没有回手抱他。 ———————————— 天色未明药效未退,马车的晃动节奏又十分催眠,谢清啼被晃的昏昏欲睡,但心中念着萧沉靖的手信,便一直坚持着不敢入睡。 在马车进入皇城后,他让张仁送他回谢府。 张仁道:“陛下吩咐,要将谢大人带入宫中修养。” 谢清啼看了看马车外空无一人的街道,道:“天还未亮,宫门此时应该还未开,我入宫多有不便。陛下若是责怪,张太医只说是我坚持如此即可。” 说完便起身开了马车门。 张仁知道他的打算,也知道谢清啼是极有主见之人,他既主意已定,凭自己的身份,是没办法阻拦他的,张仁怕他跳车受伤,忙让车夫停了马车。 马车停下,谢清啼跳下马车,然后走入了茫茫夜色中。 第8章 你说拜见,却为何不跪? 谢清啼离开后,车夫问张仁:“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来不及回府休息了,”张仁看了看高悬空中的一轮弯月,吩咐道:“去宫门口,等宫门开了后,我要立刻入宫。” 第二日宫门刚开,张仁便毫不耽误的立刻入宫去见楚安澜。 他将自己在山庄中的见闻,事无巨细的对楚安澜说了一遍,楚安澜问他:“张太医觉得,萧沉靖对谢清啼如何?” 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萧沉靖,居然有耐心为谢清啼煮粥换药,谢清啼背上和身前皆有伤口,因为压到伤口而睡得不安稳,萧沉靖便让他倚在自己怀中,整宿的抱着他,好让她睡得安稳些。 萧沉靖举兵作乱固然可恨,但他这种野心勃勃的贼子,能这样照顾曾出卖过他的谢清啼,可见他是真的喜欢谢清啼。 宫中有传言,说陛下喜欢谢清啼,但谢清啼却甘愿为那贼人做事,他喜欢的恐怕并非陛下,而是那个成为阶下囚的贼人。 张仁不好直接说他觉得萧沉靖对谢清啼极好,而是斟酌片刻,回道:“他对谢大人,很用心。” 张仁已斟酌了用词,楚安澜眼中仍闪过了不快:“萧沉靖胳膊上的伤如何?” 张仁不知他为何关心罪人的伤势,但仍是如实回道:“那两道伤极重,伤口深可见骨。” “疯子。”楚安澜笑道:“你退下吧。” 张仁离开后,楚安澜开口道:“薛青,朕有事吩咐你。” 楚安澜养了一队暗卫,而薛青正是暗卫首领。 他话音刚落,一个劲瘦的年轻人从房间的隐蔽角落中走了出来:“陛下有何吩咐?” 楚安澜道:“你带一队暗卫,即刻赶赴漠北,细查跑马堂。” “是。”从不多言的暗卫首领领命退下。 楚安澜拿起魏定安写的那封抓捕萧氏余孽的奏折,心道:希望这次安排没有白费。萧沉靖,只要以你为饵,早晚会将你那些旧部下尽数钓出来除掉。 楚安澜吩咐完暗卫,内侍提醒说早朝时间已到,楚安澜放下魏定安的奏折,换上朝服去上早朝。 ———————————— 楚安澜上早朝的时候,谢清啼已等在了宫门外。 谢清啼当时从张仁的马车上下去后,直接回了谢府。 谢府的奴仆前两日见识过谢清啼的手段,对他眼也不眨的断人臂膀的狠辣行径心有余悸,是以众人见他回府,不敢冒然上前讨好他,也不敢离他太近。 谢清啼身上有伤不能沐浴,他也不让人送浴水过来,自己铺好床褥便熄灯休息。 远远守在院外的仆人们见他熄灯,皆松了一口气。 他们又守了会儿,见院中没有动静,便各自回屋休息,等这些人离开,躺在床上的谢清啼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下榻,换上一身夜行衣,躲过那些人的眼线离开了谢府,向城外的无极观赶去。 无极观的观主仍是无极道人,谢清啼用暗语确认过无极道人的身份后,将萧沉靖的手书交给他,便有趁着夜色未明,速速赶回了谢府。 天光微亮时,小憩了会儿的谢清啼起床洗漱,奴仆们听到动静,谨慎小心的给他送来洗漱的用具,又忙不迭的给他备好早膳送了过来。 谢清啼知道早朝之前,楚安澜不会见他,所以在府中用过早膳,才骑马赶往皇宫。 谢清啼有可以随时入宫的特权,皇宫守卫查过他的随身之物,便放他入宫。 谢清啼是皇帝倚重的心爱之人,高公公知晓皇帝心思,所以往日里谢清啼入宫,高公公若得了空,便会亲自带他去面圣。 高公公若不得空,皇帝又不得空接见谢清啼,那高公公便会让自己的干儿子周公公带谢清啼到偏殿休息等候。 但此时早朝未散,周公公又好巧不巧的吃坏了肚子。他听人说谢清啼入宫,发愁说:“这祖宗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这肚子又偏偏在这时候闹事……” 他下头的一个太监机灵的说:“周公公,你既不方便去,不如由小的代劳,替周公公走这一趟?” 周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小崽子,你想趁机讨好他吧,别怪我没提点你,那位祖宗,可不是个喜欢谄媚之人的主儿!” “多谢周公公提点。”那个小太监面上堆笑说:“小的没有讨好谢大人的心思,只是想替周公公分忧罢了。” 周公公还想说什么,但肚子又开始做饭,他捂着肚子,不放心的交代:“那祖宗不喜多事,在他面前,别多生事!” “是是是!”小太监应下,周公公支撑不住的往恭房赶去,那小太监则小跑着去迎谢清啼。 现在离早朝结束可能还早,谢清啼按往日那般往偏殿走去,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施礼说:“周公公身体有些不爽利,让小的来迎谢大人。” 这小太监有些面熟,谢清啼略作回想,便想起自己确实在周公公身边见过他几次。 “带路吧。”谢清啼不疑有他,却听那小太监说:“陛下吩咐过,若谢大人来得早,让小的们带谢大人去花园等候。” “花园?”谢清啼八岁随楚安澜入宫,在宫中长到十五岁,才被楚安澜放出去自行建府居住。 小的时候,那花园他去过多次,但花园常有宫妃赏花散心,所以等谢清啼长大些后,除非楚安澜命他随行,他从未自行去过花园。 如今这小太监传他独自一人去花园等候,让谢清啼觉得有些古怪。 小太监见他驻足不前,又说:“昨日花园中的铁树开了花,铁树开花极为难见,陛下许是想让谢大人早些见到铁树开会的奇景,才让谢大人直接去花园等候。” 谢清啼刚入宫时,尚不懂得上下尊卑,他将楚安澜当做可以亲近的大哥哥,曾童言无忌的对楚安澜说,自己在书上看过铁树可以开花,但却从未见过。 楚安澜见他对这东西好奇,便让人在种满珍贵草木的花园中,种了一株并不养眼的铁树,并许诺说终有一日,会让他看到铁树开会的奇景。 自铁树种下至今,已有十几年,这十几年发生了太多事,谢清啼早已忘了当日的事,也忘了那株种在花园一角的铁树。 没想到这十几年来,楚安澜一直让人养着那株铁树,还记着自己当年的那个好奇的想法。 十几年来的事情,让他对楚安澜超越君臣外的兄弟情分,早已所剩不多,但听小太监提起那株铁树,谢清啼还是有些触动。 他和楚安澜共同见证铁树开花的约定,只有他二人知晓才是,若非楚安澜吩咐,这小太监应该不会知道他对那铁树有兴趣。 他对小太监的怀疑减少了七八分,吩咐道:“带路吧。” ———————————— 小太监带他进入花园,谢清啼发现数年未来这里,这里的布局已和几年前大为不同,这里多了许多假山亭阁,还多了些溪流拱桥。 “谢大人,你先在此等候,小的去给你送些暖汤吃食。”说完施礼退下。 这时候天色尚早,只有几个宫娥宫监在修剪花草,谢清啼记着那铁树种着的位置,向花园深处走去。 在经过一处假山时,有人叫住了他:“谢大人,请留步。” 谢清啼转头看去,发现假山后的湖泊旁,站着一个宫妃装扮的女子,谢清啼垂眸行礼:“臣谢清啼,拜见娘娘。” 那女子呵斥道:“你说拜见,却为何不跪?” 谢清啼正待跪下,又听那女子说:“是本宫忘记了,谢大人得陛下恩宠,有见天子也可不跪的权利。” 她说“恩宠”二字时,带着明显的嘲讽笑意,还特地加重了语气,谢清啼听她语气不善,虽不知她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但他不想多生事端,便跪拜说:“臣不知娘娘在此赏花,闯入此处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那女子冷笑说:“若我不饶恕你这冒犯之罪呢?” 这敌意已十分明显了,谢清啼正在回想自己何时得罪过楚安澜的宫妃,便见那女子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一团物什仍在了谢清啼面前:“谢清啼,你可认识此物?” 那是一截染血的马鞭,看似与寻常马鞭并无不同,但谢清啼却认出了这马鞭,这马鞭是军中兄弟樊规的遗物。 在和西戎军的一场对战中,樊规和谢清啼中了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 危难之际,是樊规拼死护着他,让他逃出了敌军埋伏,谢清啼突出了敌军的重重包围,樊规却被西戎军射杀。 等谢清啼反杀回来打退西戎军时,樊规的尸身早已被西戎铁骑踩踏成了混入土中的肉泥,谢清啼能找回的,只有一截断开的马鞭。 大军班师回朝时,谢清啼被拦在城外,他便托其他兄弟,将那截马鞭交给樊规的家人,好让他们以此物入葬,给樊规立个可以受香火的衣冠冢。 如今见到此物,谢清啼才想起谢规曾提过,他说自己幼妹容貌美丽又素有才情,家中人打算送她入宫选秀。 这宫妃有樊规的遗物,又对自己不掩敌意,谢清啼试探道:“敢问娘娘,娘娘的兄长可是樊规?” “是!兄长出征的时候,我被送入宫中封了才人。”那女子恨声道:“我在宫中吃穿无忧,兄长却因你之故惨死战场,他被千军万马踏入泥土中,连一块残尸都没有留下啊!” 想到樊规拼死护着他逃出生天,自己却落得个骨肉被踩踏成泥的凄惨下场,谢清啼心中愧疚至极,他受着那女子的责骂,却一句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外边的人都说此次西征,军中出了个叫做谢清啼的骁勇战将,这话传的连宫中人都知道了。”那女子看他沉默,语气中已带了哭腔:“世人皆说你战功赫赫,却不知这战功,是踩着同袍战友的尸身立下的。你害死我兄长,不但一分责难都没有落下,还博得了个骁勇善战的好名声!” 谢清啼心中刺痛无法反驳,却不料这女子是个和别人起争执时,对方越不理睬,她心中怒火烧的越旺的性子。 她见谢清啼不回应,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连珠炮一般将宣泄恨意的折辱之语尽数抛出:“什么骁勇战将,什么有功之臣?不过是个委身贼人换取情报,又靠床榻之事博得陛下欢心的下贱之人!除了我哥哥,还不知有多少人成了你的踏脚石,让你踩着他们的血肉性命,换取那些可笑的军功!” 军功是朝廷定下的,如何能用可笑二字来羞辱?说他的军功可笑,岂不是等同于说定下军功的人瞎眼盲心不辨是非? 这假山附近虽无人,但不远处便有修剪花木的宫娥,听到这边的动静,已有宫娥频频往这边看,谢清啼担心有心人听到她的话,抓住把柄做文章,他顾不得避讳,抬头看向那女子,提醒说:“娘娘请慎言!” 他不给反应,这自小被家人呵护长大的女子,因不被理睬而生气,他驳了那女子的话,那女子又因为他的不敬之语而更为恼怒。 她恼怒之下,扬起巴掌就要扇下,却想到此前别人对她说过,谢清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与其靠着无足轻重的一巴掌泄恨,不如将戏做足,让谢清啼把欠哥哥的,都还回来! 她收回巴掌,掩唇哽咽道:“爹娘只有我和兄长两个孩子,如今兄长战死,爹娘也不堪承受丧子之痛相继病逝,我无人可依……” 说着哭出声来,谢清啼不敢看她和樊规有三分相似的眼睛,满是愧意的垂眸说:“娘娘,若……” 他想说若你允许,我以后以子侄的身份为他们扫墓祭奠,但话未说完,便见那女子拔下鬓间的一只发簪,向谢清啼脖颈间狠狠刺下! 第9章 她拔出发簪,向谢清啼脖颈间刺下。 发簪向脖颈间插下,谢清啼本能的抬手握住樊才人的手腕,阻止了那只发簪落下。 樊才人用力抽自己的手:“谢清啼你无礼!” 这样握着皇帝女人的手腕,确实是无礼之举,谢清啼忙放开她的手腕,不料她抽出自己手时用力过大,谢清啼放手之后,她一时没站稳,居然踉跄后退几步,跌入了身后的湖水中。 初冬水寒,那池子里的水又极深,樊才人落入水中剧烈挣扎,似是不识水性。 谢清啼不敢耽误,跳入水中去救他,池水寒凉刺骨,樊才人受了惊吓,谢清啼刚靠近她,她便环住谢清啼的肩膀,谢清啼只想尽快带她上岸,以免被附近的宫人赶来看到,污了樊才人的名声。 但他带樊才人向岸边游去时,方才还一脸惊慌的樊才人,此时面上一点慌乱神色都没有,只有满脸难掩的恨意,她在谢清啼身后举起发簪,对准谢清啼的后心狠狠捅下。 “唔……”谢清啼痛呼出声,忍下疼痛,带着樊才人向岸边游去。 樊才人见他被自己刺中,却似无大碍一般,咬牙拔出发簪,向谢清啼脖颈间刺下。 谢清啼这次有了防备,他一掌劈晕樊才人,然后带人上了岸,二人刚上岸,便见一个宫娥赶了过来。 那人尖叫:“来人……” 刚喊出两个字,便被谢清啼一掌打晕推入湖边的水中,那宫娥衣衫长发刚湿,谢清啼便将她拉出了水面。 这是又有几个宫娥内侍赶到,他们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樊才人,再看看被谢清啼拉出水面的宫娥,一时看不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清啼背对着众人,以免他们看到自己背后的伤,他放下宫娥,神色如常道:“樊才人不慎落水,幸得这位宫女拼死相救,她救了樊才人,自己却呛水昏了过去,若非我救她上来,她恐怕要淹死在这湖水中了。” 一个机灵的宫监说:“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我在这里守着她们,你去请太医,让太医去樊才人宫中等候。”谢清啼吩咐其他人说:“抬轿子过来,送樊才人和这忠心的宫女回宫。” 众人散开,谢清啼掐着宫女的人中将她唤醒,在宫女开口前说:“你想出宫吗?” 那宫娥入宫多年,因无才无艺也不会讨好女官,所以不得重用,入宫后一直被派来处理花园杂事,这是极苦的差事,她早就想逃离此地,但宫中有规矩,宫娥年满二十五才能出宫。 此时听谢清啼这样说,她有些愣住了,谢清啼说:“你若想出宫,便一直装晕,我会带你出去。” 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让本就不甚机灵的宫娥有些发懵:“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谢清啼说:“因为我有事托你相帮。” 那宫娥呆呆的看着谢清啼:“大人要我帮什么?” 有脚步声传来,谢清啼长话短说:“你装作昏迷不醒就是帮我,有人来了,快闭眼。” 宫蛾闭上眼睛,那脚步声也到了假山这边,谢清啼站起身,发现来的人竟是楚安澜。 楚安澜看着地上躺着的和湖边站着的三个湿淋淋的人,负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谢清啼将糊弄宫娥内侍的话,原话不懂的对楚安澜说了。 楚安澜看了看地上身材瘦弱,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克制不住微微发抖的宫女,在看看魏才人繁复的宫装,立刻就识破了谢清啼的谎言:这样繁复的宫装湿了水,若非足够有力,是无法将穿着湿水宫装,有陷入昏迷无法配合的人拖到岸上的,看那宫娥瘦弱的样子,显然不可能有这等力气。 他不当众揭穿谢清啼的谎言,说:“让你到这里等朕,不过片刻功夫,你便惹上这些事情。” 谢清啼知道自己的谎话瞒不过楚安澜,但他撒这些谎,不过是因为女子名节重要,后宫又是充满勾心斗角的地方。 若让人知道自己近身救了魏才人,恐怕对她名节有损,有心人会以此为把柄害她。 但若是宫娥救了她,对她名节却没有妨碍,他无法将宫妃带出宫,却可以向楚安澜要了这个宫娥。 等宫娥出宫回乡,故地无人知晓此事,便不会对宫娥的日后生活造成困扰。 谢清啼如此盘算,便按心中所想向楚安澜要人,楚安澜尚未给他答复,抬着轿子的宫人已赶到了。 众人见楚安澜在这里,忙跪倒请安,楚安澜让他们将昏迷的樊才人抬回宫中,又让人将宫娥送到偏殿等候,这才对谢清啼说:“先随朕回宫换身干净衣服。” 谢清啼站在原地不动:“陛下,晨风寒凉,臣又湿了衣服,想向陛下讨件外裳。” 谢清啼能带伤在雨中跪上一夜也不喊冷,此时被湖水湿了衣衫便喊冷,这有些不寻常,楚安澜刚想开口问他为何示弱,却见谢清啼脚下的土地上,有血迹慢慢洇开。 楚安澜走到谢清啼身边,看到他后心处的衣衫被刺了一个洞,鲜血不断流出,已将那处的衣衫湿了一大片,鲜血顺着衣衫流下,淌到了他脚下的泥土中。 楚安澜知道魏才人的兄长为护着谢清啼而死,见此情景,略加思量,便猜到是魏才人伤了谢清啼。 谢清啼的一只手缩在袖中,似乎拿着什么不能被外人看到的东西。楚安澜知道他手中拿的,大概是魏才人刺伤他时用的凶器。 魏才人伤了谢清啼,谢清啼不记仇的救了魏才人,还费心思护她名声,为她遮掩刺杀朝廷命官的事。 这几年来,谢清啼经历了太多生死之事,那些生死之事没让他长教训,他还是如之前那般心慈手软。 楚安澜爱他心软的一面,又希望他能抛去这一面,遇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楚安澜解下披风为他披上,用披风挡住了他背后的伤:“走的回偏殿吗?” 偏殿距此处不远,谢清啼点头说:“没伤到内里,我走得到偏殿。” ———————————— 太医到了偏殿,给谢清啼全身的大小伤口都换过药,楚安澜说:“有个落水昏迷的宫娥,你去看看。” “陛下?”谢清啼想让那宫娥陪他演戏,却不料那宫娥如此胆小,方才在湖边时,因御驾到来,便吓得不停发抖,若太医前去,再对她用些针灸之类的手段,保不住她吓得不敢装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谢清啼知道楚安澜看穿了一切,楚安澜看穿一切却不拆穿,此时却又让太医去为那宫娥诊治,谢清啼不知他何故如此。 楚安澜听他语气中似有不解,又吩咐太医说:“若那宫娥昏睡不醒,无需强行唤醒她,给她煮些预防伤寒的药就好。” 一个小小宫娥,却让楚安澜亲自嘱咐他熬药照看,太医以为那宫娥得了楚安澜的青眼,应下吩咐,便亲自去给那宫女诊治熬药。 太医退下,楚安澜从谢清啼解下的衣衫中取出一根女子发簪,发簪做工精致,分明是宫中的物件。 楚安澜轻晃发簪,簪子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摆动:“这是魏才人的东西吧,她就是用这发簪伤了你?” 此处没有外人,谢清啼也无需用谎话遮掩真相,以免惹得楚安澜不快,他不知楚安澜会如何处置此事,说:“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更没有杀人的胆子,用簪子伤人时不免手软,所以簪子刺的并不深。” 楚安澜将发簪随手丢在一旁的桌案上:“她若多有几分力气,你早就被发簪穿心而死了。” 谢清啼拿起宫人送来的干净衣衫穿上,跪倒在楚安澜身前说:“望陛下念在魏规为国战死的份上,饶恕魏才人刺伤朝廷命官之罪。” “谢清啼!”楚安澜的语气有些不快:“你将自己当做何人?你以何身份为朕的宫妃求情?” 第10章 要不要趁机杀了谢清啼这个叛徒? 谢清啼叩首道:“臣……臣是以樊规战友的身份,求陛下免除他妹妹的罪责。” 楚安澜道:“若朕答应你,可以饶了她今日的鲁莽之举,你是否还想为她求些别的?” 魏才人仅凭一根发簪和一腔仇恨,就敢在御花园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杀人,她杀人的手段简单又容易被破,分明是一副空有胆子却思虑不周的鲁莽性子。 她父母兄长皆已身故,她城府不深又无依无靠,在这深宫之中,但凡触及别人利益,别人想用计害她,她恐怕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谢清啼听楚安澜语气,知道楚安澜对自己护着魏才人之事心有不快,也知道楚安澜如此说,只是为了嘲讽他手伸得太长管的太多,并不是真的要他开口为魏才人求些什么。 但他想起那落在战场血泥中的一截马鞭,仍是忍不住为魏才人求情:“魏才人心思单纯不善算计,臣不求陛下宠她爱她,只求陛下赐他几个信得过嬷嬷,若遇事有嬷嬷引导她,能让她在宫中安稳度过一生,那等臣死后入了黄泉,也能给他兄长一个交代。” 若谢清啼求楚安澜赐她高位给她宠爱,楚安澜可能会生出怒火。 但他没为魏才人求高位宠爱,只是想为她筹谋,让她能够平安活下去,这让楚安澜的不快略微平息了些。 “身上有伤,别跪着了。”楚安澜道:“你这么早就入宫,是来接回萧环钰的吗?” 刚起身的谢清啼,闻言又重新跪了下去:“臣早些接他出宫,以免他不懂宫中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 楚安澜沉默片刻,说:“萧环钰他,出了些意外。” 谢清啼震惊的抬头看向楚安澜,楚安澜伸手拉他起身,让他在方才治伤的床榻上坐下来:“昨天傍晚,萧环钰意外落水,他在水中泡了太久……” 谢清啼抓住了楚安澜扶着他的手,眼中带上了祈求之意:“陛下……” “你别慌。”楚安澜反手去握谢清啼的手,谢清啼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楚安澜眼神暗了暗,继续说:“朕下朝时,宫人来报,说萧环钰已经醒了。” 谢清啼翻身下床:“臣去看看他。” “站住。”楚安澜叫住了他:“他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此前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人虽然醒了过来,但身上的烧还没退。朕让人传了早膳,你陪朕用过早膳再去看他,也不迟。” 谢清啼眼中满是担忧:“他从未来过皇宫,又落水受了惊,臣去和他说几句话,就赶过来陪陛下用膳。” 谢清啼为萧家那小子忤逆自己,楚安澜偏不如他的愿:“你留在这里,朕让人抱他过来休息。” 晨风太凉,萧环钰高烧未退,将他换地方休息,未眠再受风寒,谢清啼不敢再与楚安澜争执:“臣陪陛下用膳,等用过早膳后再去看他。” 膳食很快就送来,其中不乏一些清淡滋补,对伤口愈合大有裨益的药膳,楚安澜让人给谢清啼盛了药膳。 上一次让谢清啼陪他用膳,还是在两年前,楚安澜看谢清啼喝药膳的样子,生出些怀念的感觉。 他看谢清啼表情平静,问道:“你不问萧环钰为何会落水?” 谢清啼放下喝粥的勺子,垂眸看着眼前的粥碗,说:“臣不敢问。” 楚安澜身居高位,早就练就了一副遇事无波澜不惊的心性,但谢清啼总能用只言片语,轻而易举的挑起楚安澜的怒火。 谢清啼这样说,分明是在怀疑,萧环钰落水之事,是自己指使的,楚安澜冷笑:“你怀疑朕?” “臣不敢。”谢清啼说:“阿钰聪明懂事,不会贪玩落水,他会落水,必然是他人所害。但陛下若想除去这个孩子,在臣随军西征的时候,自有千种万种方法,断不必在臣回京后再对他动手。” 楚安澜冷哼一声:“你倒想的明白。但你既知不是朕动的手,又为何说不敢问?” 药膳已有些凉了,谢清啼将剩下的小半碗药膳喝完,才继续说:“陛下不说他为何落水,许是国事繁重无暇追查动手之人,或者是动手之人身份太过贵重,陛下不屑于为了萧家的一个孩子,去责罚那个动手的人。” “胡乱猜测。”谢清啼的粥碗见了底,楚安澜让内侍又给他盛了碗药膳,又给谢清啼夹了块他幼时最爱吃的金玉点心:“推萧环钰下水的是一个宫女。这个宫女是四年前雁州知府送入宫中的,入宫后一直负责打理御花园。人已经抓了,她耐不住刑讯拷打,便招供了。” “她为何对阿钰动手?”楚安澜见他吃完那块金玉糕点,又给他夹了块金丝芋泥枣糕,谢清啼没有拂了他的好意,夹起那糕点尝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正是谢清啼喜欢的味道。 楚安澜看他将那块糕点吃完,知道他仍如多年前那般,喜欢甜口的东西,楚安澜又给他夹了一块:“当年萧沉靖带叛军北上,途经雁城时,萧家军杀死雁城守将无数,这宫女的父亲,就死在那场战事中。她机缘巧合入了宫,却一直记着父仇,此次听说萧沉靖的儿子入了宫,便寻机将他哄到湖边,试图推他入水,将他溺死在湖中。” 萧环钰暂住的居安殿离御花园有些距离,何况他不是贪玩之人,必不会随便跑出居安殿。 宫中等级森严,一个打理花园的下等宫娥,本是不能进入居安殿的,那她是如何将待在居安殿的萧环钰骗出居安殿,然后寻机推他落水的? 萧家既然与她有杀父之仇,她为何会选择推人落水这种很可能失败的杀人方式,而不是下毒或其他更保险的方法。 谢清啼心有疑问,但楚安澜既然给了他结果,就表示此事到此为止了。 谢清啼吃完那块糕点,提出要去看萧环钰,楚安澜这次没有拒绝,还让人提前备好马车,若萧环钰醒来,谢清啼可随时带萧环钰离开。 谢清啼准备离开时,楚安澜又道:“西戎六国的使者,十日后便会带贡品入京,那些贡品除了美玉宝石,还有几只西戎特有的白虎。” 皇家猎场养了许多狼虎狮兽,但却没有白虎。所以白虎此物,楚安澜没有见过,谢清啼更未见过。 楚安澜说:“那些白虎会被安置在皇家猎场的兽圈中,等白虎安置好后,你随我去猎场看那些白虎风采吧。” “臣遵旨。”谢清啼对楚安澜施了臣下之礼,便去居安殿看萧环钰。 谢清啼去居安殿时,刚用过退烧药的萧环钰睡得正沉,谢清啼在宫中陪了他一日,等傍晚时萧环钰的烧退了不少,谢清啼才带他离开皇宫回了谢府。 ————————————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那些鸟鸣声看似与寻常鸟叫并无二致,但萧沉靖却从中听出几道熟悉的声音来。 以鸟鸣声传话,这是萧家暗卫特有的传话方法。 五年前这一处山庄尚未建好,他被楚安澜关在了皇家的死牢中。 萧家暗卫青青曾寻机潜入牢中与他相见。 萧沉靖拒绝青青要带人劫狱的计划,他告诉青青,如今萧家遭受重创,他此时纵然脱离此地,也不过是一只难以成事会被楚安澜紧紧追杀的丧家之犬罢了。 所以不如被关在楚安澜的地盘中,这样可以让楚安澜放松警惕,也可以给隐在暗处的萧家暗部,换取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青青告诉他,曾常伴他身边的谢清啼,是楚安澜的人。 如今萧沉靖兵败被囚,楚安澜以谢清啼暗中助帝师平叛为名头,赐谢清啼金银珠宝无数,还赐了谢清啼一处京中宅邸,并亲自为那处宅邸赐了匾额。 青青曾问过他,要不要趁机杀了谢清啼这个叛徒。 萧沉靖告诉青青,他要留着谢清啼的命,因为谢清啼对他另有他用。 他嘱咐青青不可再冒然出手救他,此后需隐在暗处,按他们此前商定好的计划行事。 想当年,在与楚安澜的平叛大军决一死战前,萧沉靖已料到失败的局面,在出战前,他已吩咐过萧家亲卫,若此战失败,他又能留的性命。 这些亲卫不可出面营救他,他们需藏在暗处,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各地起事,起事时不求获胜,只要将事情闹的足够大,让楚安澜知道萧家势力没有尽灭即可。 只要萧家的势力无法尽灭,楚安澜便不会杀他。 之后果真如他预判那般,萧家兵败,他虽留下了性命,但却被关在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山庄中,萧家的众杀手试了几次,发现不仅无法混入那些守卫山庄的侍卫中,反而因为行迹暴露而折了几名好手。 萧家一些按捺不住的旧部,在强攻山庄不成后,便试图混入守卫中伺机救人。 但后来却发现,他们不仅无法混入那些守卫山庄的侍卫中,反而因为行迹暴露而折了几名好手。 之后他他们之后便不再尝试,而是按萧沉靖此前吩咐那般,蛰伏起来,于暗中培养萧家势力。 此前萧沉靖曾安排了几件事,每件事都可用鸟鸣的长短和节奏告知谢清啼。 若萧沉靖觉得时机已到,同意他们着手行事,可以让炊烟中断重燃反复三次。 若不同意,在中断重燃反复两次后,直接断了炊烟即可,传暗语的人在两盏茶后见不到炊烟重新燃起,便可确认萧沉靖否了他们的提议。 这种方法虽然隐蔽,但山庄守卫大都是机敏之辈,若传信次数太多,难免不被守卫发现。 因此这种传信的方法,在三年来也只用过寥寥数次而已。 此时听出那自然的鸟鸣中,掺杂了暗卫的暗语,萧沉靖在院中静静听了片刻,为防止萧沉靖误听,那段暗语反复响了三次。 萧沉靖确认他们要传信的事情,进入厨房点燃了灶中火,以炊烟示意他们,自己已然知道他们来此传信。 炊烟升起,那传递暗语的鸟鸣声又响了一遍,这次的节奏和声调与前三次无疑。 萧沉靖听懂他们请示的事情,他按约定那般,中断炊烟复又重燃,如此反复三次,然后彻底熄了灶火,将自己的意思传了出去。 暗号声再度响起,他们用暗号告知萧沉靖,他们已收到了萧沉靖的指示。 群鸟入巢,林中慢慢安静了下来,萧沉靖看着外边越来越浓的夜色,挑眉露出了些笑意:隔了这么久,那蛰伏在西戎的暗卫,终于等来了动手的机会! 第11章 她啪的一声扇在那伙计脸上。 回到谢府不久,萧环钰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他看到守在床前的谢清啼,安抚道:“谢叔叔不要担心,我没事。” 谢清啼用沾了温水的软巾擦拭他的额头,道:“嗯。我不担心,你好好休息。” 萧环钰知道这句不担心是假的,他虽然仍是头脑昏沉几欲睡去,但仍是打起精神和谢清啼讲话:“谢叔叔,我这两天在宫里,交到了个好朋友,他是太子阿照,他送给我很多好吃的,还说等明年春天,要带我去皇家猎场猎兔子。” “阿照?”这个略带亲昵的称呼让谢清啼皱眉。 萧环钰看到他的表情,问道:“谢叔叔,这样叫他是否不妥?但我只知道他是太子,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我叫他阿照。” “他既然是你的好朋友,你想这样叫他,私下可以这样叫他。但在外人面前,还是需要称他为太子。” 萧环钰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他吩咐下人去取粥过来,问萧环钰说:“你饿不饿?” “嗯,我饿了!”萧环钰重重点了点头,谢清啼被他的反应逗得露出了笑意。 他看萧环钰精神尚可,起身用水湿了帕子,拿过来给萧环钰擦脸:“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入御花园的,你怎么会到了那里?是太子带你去的?” 萧环钰擦了擦脸,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嗯。太子说御花园的池塘里养了锦鲤,他要带我去看。昨天天气有些凉,太子还把他的披风借给我穿……” “你落水的时候,穿着太子的披风?” 萧环钰点了点头:“嗯。” 原来他是被这样骗到花园的池塘边的,谢清啼问他:“你有没有看清那个宫女的脸?你之前见过她吗?” 萧环钰想了想:“我看到她的脸了,但我之前并未见过她。” 谢清啼沉默不语,萧环钰小心问道:“我之前从没进过宫,这两年也从没出过府门。那个宫女为什么要杀我,是因为她和父王有仇,她要找我报仇?还是因为谢叔叔前几天在府里伤的那几个人……其中有人是那个宫女的亲人?” 谢清啼看着小心猜测的萧环钰,直接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他:“你说的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但她对你动手,也可能是出于另一种原因。” 萧环钰疑惑的看着他,谢清啼说:“你和太子年纪相当,恐怕身形也相差不多。那天你穿着太子的衣服,又背对着动手的人,那人恐怕把你当成了太子,看到你身边没人就趁机对你动手。” 萧环钰闻言,难免为那个和自己玩得来的伙伴担忧,他问谢清啼:“那阿照会有危险吗?” 谢清啼安抚他说:“不会,皇帝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那宫娥推萧环钰落水时,萧环钰正穿着太子的衣服,此事楚安澜必然早已知晓。 谢清啼能凭一件衣服,想到出手之人的真正目的可能在太子,而不在萧环钰,那深知宫中肮脏事的楚安澜,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若那宫娥想杀的人是太子,那楚安澜必不会放过她和她的幕后之人。 至于那宫娥想杀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楚安澜不说,谢清啼即使开口相问,楚安澜也不会告诉他。 何况,此事无需相问,到底有没有人胆大包天的对太子动手,此事只需等待,便可得到答案。 萧环钰对谢清啼的话总是本能的相信,他听谢清啼说皇帝会护着太子,便放心了许多:“那我便放心了。” 仆人将煮好的粥送了过来,谢清啼看萧环钰喝粥,问道:“阿钰,过几天有邻邦的使者入京,使者入京时京中会很热闹,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集市,好不好?” 萧环钰闻言露出了雀跃的表情,他有些期待的道:“好!” 他刚生了一场病,此时不宜多吃以免积食不消化,等他喝完一碗粥,谢清啼接过空碗,说:“那就好好休息,如果到时候你的病没好,那我可能就没法带你出府了。” 萧环钰乖顺的躺下盖好被子,闭上眼做休息状:“我会好好休息,到时候肯定能随谢叔叔出府。” ———————————— 数日后使者入京,谢清啼听命入宫参加招待使者的宫宴,在宴席上,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十分得陛下宠爱的陈美人,前两日在璇玉台为太后献舞时,因旋身的动作失误,竟撞上了璇玉台的栏杆,偏生那栏杆被虫蛀空了内里,栏杆承受不住她撞上的力道,居然断开了。 栏杆被撞断,陈美人跌下十数米高的璇玉台,当即就没了性命。 皇帝痛失宠爱的美人,悲痛之余还不忘安抚陈美人在朝为官的父兄,不仅给他们赏赐了金银田地,还提了他们的官阶。 陈美人的父兄也在宴会之上,有人在畅饮之际,举杯去与他们二人共饮,借机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 谢清啼看着在这迎接使者的宴会上,不仅不敢流露悲伤,反而强颜欢笑的应付同僚的陈家父子,心道:看来阿钰落水,确实是替太子挡了灾,而那个指示宫娥对太子动手的蠢货,就是从璇玉台上跌下的陈美人了。 除了这个消息,再无其他事引起谢清啼的兴趣,他素来不和朝臣多来往,别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他无聊的喝着酒,等宴会一结束,就策马赶回谢府,去履行带萧环钰逛集市的承诺。 ———————————— 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两侧的摊贩摆好了各种待售的物品,商铺的门口也悬起了写着商号的各色灯笼。 谢清啼带萧环钰去买了色泽诱人的糖葫芦,又带着萧环钰去买各种糕点。 萧环钰吃完了一串糖葫芦和一袋糖糕,这才对吃的暂时没了兴趣。 谢清啼带他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看街头的杂技表演,待杂技表演散场后,又带他去看烟花表演。 烟花表演结束,谢清啼拉着萧环钰出了挤在一处的人群,弯腰对他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趁着城门未关,去城外抓兔子,好不好?” “好!”萧环钰自懂事以来,长年所待的地方,便是谢清啼的府邸,孩童天性使然,让他对城外的事情很感兴趣,他雀跃道:“谢叔叔,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抓兔子!” 谢清啼又在摊子上买了些吃食,这才回府牵了马,带上用来抓兔子的机关,和萧环钰共乘一骑,驱马向城外赶去。 ———————————— 在走到街道尽头时,行人已少了许多,入夜的街头有些冷清,稍显冷清的街道边摆着一家馄饨摊。 馄饨摊的斜对面,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医馆,医馆门口硕大的灯笼,在这有些空荡荡的街头,显得很是亮眼。 萧环钰此前吃了许多零嘴,但在集市上敞开逛了一遭,萧环钰又觉得有些饿了,他回头看着坐在他身后的谢清啼:“谢叔叔,时间还来得及吗?我想吃馄饨。” 谢清啼宠溺的说:“来得及。” 谢清啼翻身下马,又将他抱下马背,牵着他在馄饨摊边坐下,点了两碗混沌。 馄饨很快便下锅煮好,谢清啼看萧环钰吃的津津有味,笑着说:“好吃吗?” 萧环钰眼中满是赞赏的亮光,他点头道:“好吃。” “滚滚滚,凑够了钱再来抓药。” 斜对面的医馆中传出一声呵斥,二人抬头看向医馆,发现一个似是身怀有孕的妇人正被拉出医馆。 那妇人被医馆的人拉着胳膊往外扯,但她抓着医馆的门框不放,口中兀自喊叫道:“你们骗了我的钱却不给药!把我的钱还给我!” “谁见你的钱了?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报官了!”医馆中的人继续去扯妇人。 妇人拉着门框滑坐在地,一边哭着让对方还钱,一边用手死死扯着门框不放。 医馆中又出来两个人,一起去扯妇人的手。 萧环钰拉了拉谢清啼的衣袖。谢清啼道:“你想帮她?” “不是。”萧环钰压低声音说:“她一边跟人撕扯一边看向我们,她虽然看着我们,但却并不向我们求救,这有点奇怪。” “嗯。”谢清啼在心中赞许他的敏锐,又问:“你看到她什么时候进的医馆吗?” 萧环钰想了想:“在我们坐下不久。” 谢清啼点头道:“对,她是在我们坐下不久进去的,这如果不是巧合,那就说明,她在故意闹出动静,想引我们靠近。” 萧环钰问谢清啼:“谢叔叔,那我们要不要过去?” 谢清啼看了看他快吃完的馄饨,然后在桌上放下碎银,起身道:“走吧。” 萧环钰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随他朝医馆走去。 二人快走到医馆旁时,医馆的人终于将妇人的手从门框上扯下来,但京城治安极严,他们做的又是面向平民百姓的生意。 若强硬出手伤了孕妇,不仅会被官府责罚,可能还会被京城百姓指责,若医馆被众人唾骂,那这生意恐怕难以再做下去了。 医馆的人知道厉害,所以虽是将她拉开,却忌惮她有孕在身而不敢随意推搡她。 一个伙计呵斥道:“走走走,快走!” 他语气虽然严厉,但并没有口吐恶言,但那妇人闻言,竟忽然暴怒起来,她猝不及防的挥出一掌,“啪”的一声扇在那伙计脸上。 那人吃了巴掌顿时火起,一时没了顾忌,竟扯起妇人的领口将她向外推去。 妇人被他一推,身形不稳的向后面的台阶下跌去。 第12章 你让人引我来此,是要让我取你性命吗? 已走到医馆旁的谢清啼趁势出手,扶住了那个险些摔倒的妇人。 “啊!”妇人惨叫一声蹲下身,捂着脚踝抽泣。 听到这声惨叫,那出手的伙计这才知道后怕,医馆的掌柜也听到了这声惨叫,几人慌忙走到妇人身边查看。 “无良奸商,你们滚开!” 妇人推开想检查她伤势的医馆伙计,却拉着谢清啼的衣摆不放手,谢清啼在她身边蹲下,问道:“扭到脚了?” 妇人含泪点了点头:“我扭到脚了,恐怕连路都难走了。” 医馆的掌柜看谢清啼的穿着,有些心虚的上前查看她的伤:“我懂医术,还是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吧。” 萧环钰越发觉得那胡搅蛮缠的妇人是在做戏,他对那妇人说:“你就让他看看伤吧,如果真的伤到骨头,好叫他们给你接骨治伤。” “这不赖我们,这是她自己扭到脚的。”之前推搡她的伙计在一边解释。 掌柜呵斥伙计,让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他蹲在不再抗拒他的妇人身前,仔细检查过她的脚踝,然后松了一口说:“没伤到骨头,只是扭到了,静养几日便可无碍,我这就去给你抓药。” “去吧。”掌柜进去抓药,伙计鄙夷的瞅了那妇人一眼,也随伙计回了医馆。 谢清啼不与妇人做戏,他直接问那妇人:“你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妇人说:“我住在城外的村子里,家夫病重急需药,我想赶在城门关之前来抓药,谁知道他们收了我的钱却不给药。” 妇人说话时,掌柜已将配好的药送了过来,谢清啼取出碎银递给掌柜:“把药给她。” “我们之前确实没收她的钱,哎……算了。” 掌柜看认不出谢清啼是京城哪位达官显贵,恐在他这里留下恶商的印象,但想要解释,又怕这妇人叫嚷纠缠,他看谢清啼没有指责他的意思,便将说了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对谢清啼道了谢,带着药钱回了医馆。 ———————————— 谢清啼让妇人骑着自己的马,自己则牵着萧环钰,按妇人指使的方向出了城。 出城后走了许久,还未到妇人住的地方,谢清啼勒停马匹,弯腰对萧环钰说:“累了吗,我背你可好?” 他一时看不透那妇人身份,不想让萧环钰和那妇人共乘一骑,以免那妇人近距离出手,自己来不及护住萧环钰。 但走了这么久的路,又担心萧环钰太累,所以提出要背着他,但前几日萧环钰生病,谢清啼和萧环钰共住一室照顾他时,萧环钰无意间看到过他身上的伤。 他心疼谢清啼的伤,如何肯让谢清啼背他?萧环钰摇头说:“我不累,我可以自己走。” 让他们送自己赶了这么久的路,那妇人似乎也有些愧疚,她指着前方一个亮着星星点点烛火的村子,说:“那便是我住的村子,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谢清啼拍了拍马匹的脖子,示意马匹继续赶路,对那妇人说:“你引我出城,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你见到只是我和这个孩子,但在你看不见的暗处,定然有人跟着。我虽不知你要带我去见谁,但引我前去,可能会给他招致祸事。即使这样,你还要带我继续走下去吗?” 妇人闻言愣了愣,然后装作不解道:“我不明白恩人的意思。” 谢清啼笑了笑,牵着萧环钰的手,跟着马匹向前走去:“那就继续带路吧。” ———————————— 三人不多时就赶到了那处村子,妇人领着他们,在村子外围的一处破落院子前停了下来。 谢清啼扶妇人下马,然后示意妇人带路。 妇人将带着两人走到一间透着烛光的破旧房屋前,然后伸手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布置简陋的房屋内,放着一张破旧的木床,那破旧的木床上,卧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独臂男子。 谢清啼拉着萧环钰进入房内后,妇人转身关上了房门。 谢清啼在看到那个独臂男子时,双脚似被钉在地上一般,再难向前踏出一步。 “谢公子,久违了。” 那人开口,声音嘶哑难听,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站在原地的谢清啼,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有些隐隐作痛。 他握紧极少离身的腰间长刀,眼中闪过杀意:“司马良,你让人引我来此,是要让我取你性命吗?” 他语带杀意,司马良却并不惧怕,他对那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说:“青儿,扶我起来。” 那个叫青儿的妇人上前扶起他,让他在床头靠坐着。 司马良道:“我让青儿引你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些当年的事。” 他调了调背后的靠枕,让自己坐的更稳些,继续说道:“五年前,萧家军被守将张汤阻拦在南城外。两军对峙许久难分胜负,张汤想得到萧家的布军图,便设计抓了你,试图从你这儿问出布军图。他抓了你后,你不愿交出萧家的布军图,他就让我对你用尽酷刑,试图用严刑拷打,逼你交出布军图。” 听到这些话,萧环钰感到谢清啼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抬头去看谢清啼,发现他面上除了寒意,一丝其他的表情也无。 司马良说完这些,似是消耗了太多体力一般,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咳了起来。 青儿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青儿递过的水喝下,继续道:“你在刑室里几经生死都没有交出那些东西。在拷问你的第三日,张汤见拷问毫无进展,便请来了江湖闻名的邪医,让邪医熬制了能乱人心志的致幻药给你服下,然后让我继续拷问。” 谢清啼的手心满是薄汗,萧环钰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开口安慰他,只能握紧了谢清啼的手。 司马良说完这些话,便气息不稳的开始喘气,谢清啼等他呼吸平复,问道:“然后呢?” “给你喂药之后,你在药物的作用和极刑的拷打之下,出了张汤想要的东西。”司马良道:“张汤得到这些东西不久,萧家军便被彻底击败。” 谢清啼握紧了萧环钰的手,道:“这些事我早已知道。” “恐怕这些事情中,有一部分是你从其他地方知道的,而有些事情,是你从张汤口中得知的。”司马良嘲讽的笑着说:“但你从其他地方知道的,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而你从张汤口中得知的,只是他想让你知道的。” 难道自己知道的,不全是事情的真相?谢清啼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第13章 他克制杀意:少说这些废话。 “我想说,当年你虽然喝了毁人心智的药,但却并没把布军图的事说出来。”司马良看着谢清啼,仿佛在看一个被人蒙骗的傻子:“如果世上真有如此神药,让人喝下这药,就能让人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部吐出来,那世上恐怕再不会有宁死不招的倔驴,也不会有屈打成招的短命鬼了。” 谢清啼抿紧了唇,说:“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有其他证据?” “当年,你在刑室里待了三天,三天之内,我在你身上用遍了所有手段,刑具加身,让你连一块完好的皮肉也无,你身上流下的血,把刑架下的土都泡的湿透了。” 世上有一种人,美酒美食歌舞美人皆不能讨好他们,能让他们感到兴奋的,只有伤口和鲜血。 而司马良,就是这种心理不正常的嗜虐之人,想到当年是如何折腾谢清啼的,司马良仿佛渴了许久,忽然喝道甘露泉水的人一般,眼中冒出了兴奋的亮光。 那掩饰不住的兴奋,让萧环钰有些害怕,而这种嗜血兴奋的眼神,谢清啼当年在那满是血腥气的刑室中,曾多次见到过。 他握紧萧环钰的手,克制杀意说:“少说这些废话。” “你不懂,这不是废话。”害怕谢清啼的人有很多,但却不包括曾将谢清啼折磨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司马良。 试问那个猎人,会害怕曾被自己囚在牢中抽筋拔骨的猎物呢? 司马良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一些畏惧:“被折磨了三日,又被灌了毁人心智的药,你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境地。后来张汤让我加大药量,一边灌你喝药用刑,一边逼问你布军守阵图的事。极刑之下,你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好几次,你都几乎要说出张汤想要的东西,但每次刚说出几个字便不再多说,后来更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昏了过去。” 谢清啼想到了当年之事,那时他咬破舌头后,因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离开了刑室,见他醒来,张汤将完整的守军布阵图放在他面前,张汤告诉他,那是他在重刑和药物作用之下招供出来的。 那时他虽心有怀疑,但隐约记得自己在极刑拷问之下,确实曾开口说过和布军守阵图相关的事,再加上萧沉靖曾告诉过他,能知道这完整布军图的,只有他与萧沉靖二人,其他负责布守的人,只知道各自负责的那一部分而已。 萧沉靖不可能透露出布军图,那供出布军图的,只可能是他这个不堪拷问的废人了。 因为这些事,谢清啼当时便信了张汤的话,他以为自己没能抗住极刑,将萧家的布军图出卖给了张汤。 但听司马良的话,当年事可能并非自己想的那般。 谢清啼眼中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痛苦让司马良更加兴奋:“张汤曾接到过上面的命令,对你可以用刑,但不能伤了你的性命。你咬舌之后险些救不回来,张汤忙让熬致幻药的那个邪医到刑室中给你医治。但在医治的第二天,他便让人将你从刑室中带了出去,他说你已没有了拷问的价值,可以把你送出去复命了。” 司马良说了这些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青儿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司马良气顺之后,继续道:“你出去不久,城中便传开了你扛不住重刑,供出萧家布军图的事。” 说起这段往事,司马良的眼神不再充满兴奋,而是带上了难掩的痛苦:“那时家母病重,我正在家照看母亲,虽对此事心中疑惑,但也没多加打听。” 他看着屋中如豆般大小的微弱烛火,继续说:“我听说后山有一味药对母亲的病有用,便托青儿的哥哥替我照看母亲,我自己则去后山采药。可待我采好药夜半返家时,发现家中竟起了大火,我潜入屋中,发现母亲和青儿的哥哥都已经烧死。他们的尸身旁,还有许多碎酒坛子。” 司马良的语气有些加快,眼中也升出了恨意:“他们从不饮酒,这酒坛从何而来?我当时心中存疑,猜到有人故意放火,便想逃出去寻机查明真相。但青儿的哥哥是独臂之人,我只能砍下手臂搭在青儿哥哥的独臂旁,将他伪装成我的尸身,以防事后查看的人看出端倪。” 谢清啼道:“你查到是何人放火?” 司马良冷笑道:“我以乞丐难民的身份在城中守了多日,也只查到当时参与拷问你的人,都因各种事故而死,而那个制药的大夫,也死在的一场街头斗殴中。能知道所有刑讯你之人的身份,又能将他们全部杀死,灭口的人,除了张汤还会有谁?” 谢清啼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司马良道:“我告诉你的,已是我所知道的所有事。” 谢清啼和司马良并无交情,司马良这种人,也断不会对当年事感到愧疚,而对他说出真相,谢清啼问他:“为何把这些告诉我?” 司马良握着身边女子的手,粗旷的面上竟显出了几分柔情:“我和青儿本有婚约,但我不仅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反而累她唯一的亲人惨死。后来为防被张汤的人抓到,又拖累她随我四处逃难,连累她在逃亡的路上染上了怪病。” 司马良该死,那个叫青儿的女子却是痴心的无辜人,谢清啼说:“京中有许多医术高超的大夫。” 司马良冷笑:“青儿染上的怪病神仙难医,她腹部肿胀难以进食,病痛发作时生不如死。” 原来这女子大腹便便不是怀孕所致,而是因为生了怪病。 司马良继续道:“青儿重病难医,而我也重病加身命不久矣。我们知道自己不能久活,便在这里住了下来,等着有机会将这些事告诉你,如果当年之事真是张汤动了手脚,而你又有本事找他报仇的话,那也算把我们的仇一起报了!” 旁边的青儿开口道:“人们把我当做孕妇,不会太防着我。我在城中守了多日,听茶馆酒肆的人说你们胜仗回京的事,便常在你可能经过的地方守着,但却难以找到机会接近你。天见可怜,我等到今天,终于有机会接近你,带你来见公孙大哥。” 谢清啼将身上银两递给青儿,道:“如果有机会,到其他地方寻医救命去吧。” 青儿道:“你之前说过,公孙大哥在见到你后会招来祸事,而你出行皆会有人跟着。既然如此,我们还有拿着钱逃命的机会吗?” 司马良对谢清啼道:“派人跟着你的那位大官,必然不会愿意让你知道我告诉你的那些事。” 谢清啼道:“但也许,他不会让人对你们下手。” 虽是如此说,谢清啼心中却明白,这样的可能极小。 司马良听他如此说,直接道:“对我们这样的蝼蚁,这些大官老爷是不会手软的。好在我和青儿早就活累了,也想早日解脱。” 他这样说,已是存了死意,司马良是嗜血之人,折在他重刑下的人命恐怕不在少数,他这样的人,就算在谢清啼面前抹了脖子,谢清啼也不会生成一丝怜悯。 但随他四处逃命的青儿,却有些无辜。 但事已至此,司马良既已决定赴死,无依无靠的青儿也恐怕无法独活。 谢清啼知道自己干涉不了他们的决定,虽心中可惜,但却没再多说,司马良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谢清啼牵着萧环钰,开门走了出去。 二人刚离开,青儿便转身在一个破旧的抽屉中,拿出一方小小的盒子递给司马良,司马良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牛皮纸包,对青儿说:“这砒霜服下后可能会很难受,你怕不怕?” 青儿摇了摇头:“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怕。” 二人吞下砒霜,青儿将屋中的酒坛尽数摔碎在地,然后走到了司马良身边与他同榻而卧。 司马良抱紧了她,点亮火折子丢入了满是酒液的地上。 身后传来酒坛子碎地的声音,谢清啼和萧环钰回头,发现那屋中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谢清啼知道自己若此时离开,那些被楚安澜派来时时跟着他的人必定会立刻冲入火场,去查探火中人的身份。 第14章 匕首刺穿了谢清啼的胸膛。 为免皇帝的人从那两人的尸身上查出什么,谢清啼没有立刻离开,他牵着萧环钰的手,站在燃起大火的破落小屋前,看着大火逐渐吞噬一切。 空气中传来难闻的气味,这气味让旁边的马匹有些躁动。 萧环钰握紧了谢清啼的手,谢清啼低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抿紧嘴唇,但稚嫩的脸上,却连一丝惧意也没有。 火势越来越大,此时闯入火中带出尸体已不可能,而四周已传来了村民呼喊众人前来救火的声音。 谢清啼赶在村民们到来之前将萧环钰抱上了马,然后与他共乘一骑,带他离开了这个被大火吞噬的院落。 ———————————— 圆月当空,皎洁月光倾泻而下,将乡间坎坷又曲折的小路照的清清楚楚。 乡间的夜晚很是幽静,除了风吹树枝的声音,便只有稀稀拉拉的虫鸣声。 萧环钰想了想,开口说:“谢叔叔,那个断臂的人说,你之前在他手中吃了很多苦,还说有人出卖了父王,那个出卖父王的人是谁?”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说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也许是他和他的上司张汤有仇,想借我的手为他报仇,所以才编出这些话来骗我。” 谢清啼将自己的大氅向前扯了扯,将萧环钰裹进自己的披风中,以免寒凉夜风让他着凉:“阿钰,如果那个人说的是假的,并没有第二个人把你父王的布军图交给张汤,出卖你父王的人就是我,是我连累你父王兵败被俘,你恨不恨我?” 萧环钰想了想,摇头说:“不恨。五年前我还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我记得,那时候我被关在牢里,牢里都是死人和血,是谢叔叔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去的。” 五年前,萧环钰也不过三岁多罢了,他能将这些事情记得这样清楚,可想而知,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是多么可怖难忘。 谢清啼问萧环钰:“你想不想你父王,你想不想见见他?” 此前在南境时,萧沉靖很少去看这个被他人算计后得来的孩子,只有逢年过节,萧沉靖在家宴上才会看看这个孩子。 萧环钰见过萧沉靖的次数本来就少,再加上他那时年纪尚小,许多事情都无法记住,所以“父亲”这个称谓,和萧沉靖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极为陌生。 萧环钰对这个形象模糊的父亲并无太多感情,何况他心中明白,如今自己与父王相见,必然是一件极难的事。 如果与自己的父王相见是一件容易的事,谢叔叔恐怕早就带他前去相见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既然和父王相见实非易事,他又何必为难谢叔叔? 萧环钰一番思量,回答谢清啼说:“不是很想。” 谢清啼有心让他父子二人在分别前见上一见,但实则对此事并无十足把握,如今听萧环钰如此说,他体谅这个孩子与萧沉靖并无太多感情,便不再提及要带他去见萧沉靖之事。 但他如今打算带萧环钰离开京城,此时该早些告诉萧环钰,好让他有些心里准备才是:“过些日子,我会离开京城赶往北地,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北地,好不好?” 萧环钰听闻他要带自己离开,以后不仅不必被关在那一方高墙院落中,还能时时与谢清啼在一起,他露出雀跃的神情:“谢叔叔要带我去北边,那以后我都不用跟谢叔叔分开了吗?” 谢清啼并不打算欺瞒他:“你父王在北边有一位好友,等到了北地,我会把你交给他,让他代为照看你。” 萧环钰闻言心中失落。 谢清啼看他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恰好他看到目的地就在前方,便将地方指给萧环钰看,试图以此让萧环钰分心:“阿钰,看到前面的山洞了吗?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然后再洞外布好机关,等明日一早,便可以捡掉入陷阱中的兔子啦。” ———————————— 二人在洞口下了马,谢清啼打开硕大的包袱,去除薄被铺在洞中,又带萧环钰捡了木柴在洞中点着,然后才取出包袱中的工具,借着月色同萧环钰去布置陷阱。 陷阱布好后,他同萧环钰一起躺在洞中休息。 篝火烧的正旺,折腾了一晚上的萧环钰很快入睡,谢清啼为他盖好薄被,又解下大氅盖在薄被上,以免他受冻着凉。 他的动作惊动了萧环钰,萧环钰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谢叔叔别走”,然后又进入了梦乡。 谢清啼为火堆中加了几根干柴,让火烧的更旺些,干枯的断枝噼噼啪啪的烧着,洞中很是温暖,谢清啼躺在萧环钰身边,却一丝睡意也无,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听着萧环钰断断续续的呓语,不禁想到了三年多前,从牢中救出萧环钰的事。 ———————————— 那时谢清啼被司马良的刑讯手段,折磨的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在醒来后,得知自己受不住严刑拷打,将萧家的布军图出卖给了张汤,愧疚之下竟夺了张汤腰间匕首,向自己心窝子捅去。 但张汤武将出身,反应能力远超常人,谢清啼求死之心太过决绝,张汤无法及时夺下匕首,便出手打偏了匕首。 匕首没有捅穿谢清啼的心,却仍刺穿了谢清啼的胸膛。 谢清啼重伤之下陷入昏迷,等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离开南城,回到了他幼年居住的皇宫中。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裹着层层沾了伤药的软布,断开的锁骨、肋骨,以及被司马良用刑锤砸伤的断腿处,皆绑着固定断骨用的木板。 皇上让太医院最好的大夫时时守着他,给他用最好的去伤消疤药,给他服最好的止痛滋补药疗伤。 他知晓因自己泄露了萧家布军图的缘故,让张汤破了萧家固若金汤的防卫,萧家兵败,被萧沉靖夺去的城池皆被楚安澜收回。 楚安澜收回的除了失地,还有先皇赐给萧家的南境封地。 楚安澜告知他这些事时,他求死之心更甚从前,楚安澜见他一心求死,便用萧沉靖的命留下了他。 不能求死,但他也不愿待在楚安澜身边,所以等他刚能下地,便求楚安澜放他回府养伤。 楚安澜拗不过他,只能如他所愿放他回府,但他回府的第二日,便遇到了一波入府刺杀他的刺客。 刺客很快便被楚安澜安排在府中的守卫击败,其中一人在死前说“要替王爷清理叛徒”,又说“若你还有一点人性,就去把小少爷救出来”。 谢清啼那时方知,萧沉靖兵败被俘,萧环钰也抓入京城关进了死牢。 他知道楚安澜不会放过萧沉靖,便去求楚安澜,求他放过萧环钰。 他在宫中跪了一夜,又几番哀求,楚安澜才同意让他去死牢中把萧环钰带走。 萧沉靖与萧环钰并未关在一处,在他进入死牢前不久,这里刚闯入了一波想救走萧环钰的萧家死士。 这些死士被牢中守卫尽数斩杀,在谢清啼进入牢中时,那些死士的残肢断臂和尸骸尚未清理干净。 守卫带谢清啼踏过满地鲜血走到牢狱尽头,在牢狱尽头的那间肮脏的牢房中,谢清啼见到了昏昏沉沉的萧环钰。 牢房中零散铺着的稻草被血污的看不出颜色,而那个曾经被谢府众人捧在手心的孩子,正瑟缩着窝在那一团的脏污稻草上,他的脸上满是血渍,而他半睁的双眼中几乎毫无生机。 谢清啼弯腰将他抱起,连唤了他几声,那个昏昏沉沉的孩子才自梦魇中醒来一般,抱着他哭了出来。 谢清啼解下披风裹了他,将他抱出死牢,然后带着他乘马车向东街的府邸赶去。 清晨的街道很是冷清,只有车轮碾过街道青石的咕噜声,以及护卫们的马蹄声。 忽然厮杀声起,谢清啼打开马车车门,只见二十几个黑巾遮面的人正在与护卫们缠斗。 谢清啼看了看陷入昏睡的萧环钰,然后拔出了手中长刀。 他一边守着萧环钰,一边关注着外面打斗的局势,只见其中一名刺客割断了阻拦者的喉咙,然后举剑刺向谢清啼。 那刺客随手切断了马车前连着马匹的缰绳,然后冲入了马车内,谢清啼看到了她的半张脸,只见那刺客黛眉细长杏眼长睫,分明是萧沉靖昔日的近侍青青。 谢清啼身形不动,以手中长刀隔开刺客手中长剑:“你们今日带不走萧环钰的。” “带不走少爷,能取你狗命也行!” 青青手中长剑不松,另一只手却趁机拔出腰间短刀砍向谢清啼。 “我会保萧环钰的命。” 谢清啼以刀拨开她的长剑,另一只手抓过刀鞘去挡她的短刀。 被隔开的长剑划过马车侧壁,剑尖嵌入车壁中。 青青抽出长剑,后退一步跃出马车,然后挥剑劈向谢清啼坐着的这一侧马车。 半拉车顶和车身被长剑削去,没了空间拘束的青青再次挥剑刺向谢清啼。 谢清啼看了看身边昏睡不醒的萧环钰,自马车破开的地方跳了下去,向街道西方疾退几步离开了守卫的包围。 有守卫想摆托此刻来援助谢清啼,谢清啼呵斥道:“护好马车里的人!” 青青紧跟而上,谢清啼退了几步便不再后退,他举刀迎上青青。 刀剑相交,发出刺耳的声音,谢清啼借着两人刀剑相交时低声道:“留我性命。” 青青手腕翻转,长剑从下而上挑向谢清啼胸口,谢清啼以刀压下长剑,又道:“等我救出王爷,你们再来杀我!” 长剑被谢清啼的刀压下,青青感到自己有些难以招架,她恨道:“这种鬼话,你到下面说给死去的兄弟们听吧!” 青青将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切向谢清啼喉咙,谢清啼闪身躲过,然后又挥刀逼近青青:“此处离我住的地方不远,那里的守卫听到动静马上就会赶来!” 话音未落,便见东边一队守卫正向此处赶来。 “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青青又是一剑刺出。 谢清啼稍稍侧身,让长剑避开心脏的所在,然后任长剑刺入胸膛不致命的地方。 第15章 等我救出王爷,再以命赎罪! 带着恨意的长剑洞穿谢清啼的胸膛后,去势依旧不止,待剑鞘几乎要贴上谢清啼的血肉时才止住了去势。 谢清啼手中剑鞘敲上青青握着短刀的手腕,让她手腕吃痛短刀落地。 青青手中短刀落地的同时,谢清啼手中长刀贴上了她的咽喉。 青青握剑的手沾满了谢清啼温热的血,但她喉间肌肤也感受到了刀锋的凉意。 谢清啼是皇帝倚重的人,若他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守卫,可能一个也别想活了。 守卫见谢清啼受伤,拼命与刺客搏斗,以求能击死谢清啼。 谢清啼看着杀意更盛的守卫和马上就要赶来的助力,低声道:“等我救出王爷,再以命赎罪!” 青青不敢稍动,恨道:“无耻叛徒的鬼话!” 谢清啼丢掉刀鞘,以手握上青青手腕,不让她搅动手中长剑:“我受你一剑,只为助你脱困,否则你挡不了我十招。何况府中守卫已到,今日你们必不能成事!你若死在此处,王爷会少了助力,快走,留下性命再做谋划!” 前来援助的守卫加入了战局,其中十几人向僵持的二人赶来。 谢清啼一掌击在青青肩头将她推开,长剑随青青的后退而抽出,扬起了一捧血花。 谢清啼捂着伤口,低声呵斥道:“走!” 青青看了看逐渐不敌的同伴,再看看没有出手打算的谢清啼,眼带恨意和不甘的命令同伴:“撤离!” 说完迅速退开,没被击杀的十几个刺客得了指令,皆变攻为守,护着青青向西边撤退。 守卫们正欲追赶,谢清啼捂着伤口制止他们:“不必追了,先送我回府治伤。” 自那场刺杀之后,楚安澜派在谢清啼身边的人比之前多了许多,谢傅中的守卫也比之前多出了几成。 不知是青青看清了形势,看出谢清啼真的在护着萧环钰,还是他们离开京城去他处蛰伏,自那之后,他们再没冒然刺杀过谢清啼,也没有试图闯入谢府救人。 ———————————— 从谢清啼将萧环钰抱出死牢至今,已过去了五个春秋。 五年过去,那个满身血污的孱弱幼子,已长成了聪慧机敏的八岁少年。 谢清啼看着躺在篝火旁睡得正熟的萧环钰,给他盖好薄毯,躺在他身边闭目休息。 天色微亮时,萧环钰醒了过来。谢清啼见他醒来,便带着他去设下的陷阱机关,查看捕猎的结果。 那几个机关笼子都是谢清啼循着野兔出没得路径布下的,所以这些机关笼子没有白费,每个笼子都有收获。 谢清啼处理好几只野兔,将其中的一只烤熟充当二人的早餐,然后将剩下几只绑在马背上。 兔肉烤的鲜美多汁,在萧环钰的记忆中,他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萧环钰连着吃了几口兔肉,才舍得放下兔肉,问谢清啼:“谢叔叔,我们等下是回府,还是继续捕猎?” 谢清啼将他抱上马背,道:“附近有一处湖泊,我带你去捉鱼,到傍晚时我们再赶回城中,继续去逛集市。” —————————— 二人行了不多时,便到了一处湖泊边。 谢清啼砍下一截树枝,又取出包袱中的叉头套在上面,以此组装成了一柄简易的鱼叉。 他将备好的诱饵洒在湖边,待游鱼赶来吃食时,便带着萧环钰以鱼叉捕鱼。 湖水清澈游鱼灵动,萧环钰虽学会了动作,但始终不能叉到鱼。 谢清啼将剩下的诱饵递给他,让他多多尝试。 萧环钰虽失败多次但毫不焦躁气馁,而是一遍又一遍的按谢清啼教他的方法与游鱼斗法。 谢清啼取下水囊,在水囊中放入些许诱饵,然后走远一些,以绳子系好水囊,将水囊慢慢的沉入水中。 萧环钰见状停下捕鱼,他走到谢清啼身边问道:“谢叔叔,你要用水囊捕鱼吗,但这水囊的口那么小,能捕到大鱼吗?” “这水囊不是用来捉小鱼的。”谢清啼将绳子在湖边的石头上固定好,道:“我要用这水囊捕些小鱼。” 水囊的开口只有拇指粗细,那用这水囊抓鱼,也只能抓些虾米大小的小鱼,萧环钰不解:“谢叔叔是要抓小鱼来养吗?” “嗯。”谢清啼随口答道,然后拿过萧环钰手中的简易鱼叉,带他走到之前的地方教他叉鱼:“在看准目标后,不止要出手迅速,还要预估鱼受惊逃离的方向,这样叉到鱼的可能性才会大一些。” 说完撒下诱饵引游鱼前来,然后高高举起鱼叉,对准一条肥鱼,在稍稍靠近鱼头的方位迅速刺下。 水花溅起,谢清啼抬起鱼叉,那鱼叉上面,果真挂着一只挣扎不休的鱼。 谢清啼将鱼取下用草绳穿好,然后将鱼叉还给萧环钰:“你试试?” 萧环钰学着谢清啼的动作又试了几次,果真捕到了几条鱼。 成功捕获猎物,这让萧环钰十分开心,谢清啼看他笑容灿烂的模样,也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待中午时分,二人以烤鱼充饥。 吃过鲜美的烤鱼,谢清啼将水囊拉了上来,借着阳光,他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游鱼和虾米。 萧环钰看他将水囊系在那串兔子边,问道:“谢叔叔,我们接下来还去哪里玩?” “你想不想继续抓鱼?” 未尽兴的萧环钰点了点头:“想。” 谢清啼宠溺道:“那我们就继续在这里捕鱼,等明天我再带你出来骑马射猎。” ———————————— 二人返回京城时,城中的热闹刚刚开始。 谢清啼带着萧环钰回了谢府,待将马匹和猎物收拾好后,便又带着他去逛集市。 集市中有一处灯笼摊子,那些形状颜色各异的灯笼挂在一方高大的木架上,木架上固定着数根用来挂灯笼的悬臂,最上端的悬臂上,还系着两根用来固定木架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在悬臂上,另一端绑在旁边阁楼的窗子上。 那些精美的灯笼上,皆垂着写有灯谜的纸条。 摊前站满了人,萧环钰好奇道:“谢叔叔,他们是在猜灯谜,如果猜到就能免费带走灯笼吗?” “对,但如果猜不破灯谜又想要灯笼的话,也可以直接用钱买。” 萧环钰赞道:“谢叔叔,你知道的东西真多。” 谢清啼心道:这种事情,在遇到你父王之前,我本也是不知道的。 他看萧环钰对那些各式各样的灯笼很感兴趣,便问他:“你想不想去试试?” 萧环钰被关在府中的这两年,并无先生教习功课,他在课业方面所掌握的,也不过是一些之前在萧府学的字罢了。 萧环钰不知猜灯谜的乐趣,因此对猜灯谜之类的事情并无兴趣。 但他看谢清啼望着那些灯笼出神,以为他对对这种事情有些兴趣,便点头说:“那些灯笼很漂亮,我想去看看。” “好。”谢清啼拉着他向人群走去,刚走几步,便险些被一个披着湖蓝色外裳的小孩子撞到。 那孩子回身对他道了声抱歉,便继续向人群奔去。 后面有人追上孩子,拦着他说:“二少爷,我们出来的太久了,再不回去,老爷该发现了。” 那个粉团子一样的孩子对下人撒娇道:“看完这个摊子我们就回去,好不好嘛?” 那下人对这个孩子的撒娇似是毫无招架能力,他在这孩子一连叠的撒娇声放弃了坚持,无奈说:“好吧,不过二少爷要说话算数,看完灯笼我们就回去。” 那孩子见他不再阻拦自己,便拨开人群向前挤去。 那个孩子对下人撒娇时,谢清啼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一方玉佩。 那玉佩上雕刻的图案让谢清啼感到眼熟,他略加回忆,便想起魏正则似有一块与之极为相似的玉佩。 他又想到之前听人提起过,魏正则的夫人在数年前,生下了一个小少爷,魏正则老年得子,魏家阖府上下,无不把这个幼子当做明珠一般疼爱。 他们给这个孩子取名“宁安”,他们不求这孩子如他大哥魏定安那般,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继承魏家的家业,他们只求这个孩子能一辈子安康无忧。 若所料不错,这个被称作“二少爷”的孩子,应该就是魏正则的幼子魏宁安。 谢清啼拉着萧环钰,打算挤进人群,到跟前去看灯笼。 挂着灯笼的木架又高又宽,若吹起大风,那木架很可能被吹倒砸伤路人。 为防出事,摊主用一根麻绳绑着灯笼架,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后面房屋的窗子上,靠着这根绳子固定灯笼架。 附近行人太多,谢清啼本能的环顾四周,以防人群中有什么危险,他看到拴着绳子的窗户时,意外看到那窗子边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今晚的集市上有许多卖面具的摊子,带着面具逛集市的人也不在少数,那人带的面具很是普通,但他的眼神,却与其他逛集市的人大不相同,那眼神太冷,好像带着杀意。 谢清啼不着痕迹的循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那个面具人的眼神锁定的,似乎正是魏家的小少爷魏宁安。 谢清啼随魏正则出征西戎时,魏正则带他杀敌教他兵法,谢清啼虽未拜他为师,但二人没有师徒名义,情分上却与师徒无异。 见有人对魏家小少爷怀有敌意,谢清啼警惕起来,他弯腰抱起萧环钰,道:“人太多,小心挤散了。” 萧环钰说:“谢叔叔,这里人太多,你抱着我会很辛苦的。” “无妨。”谢清啼身形高挑,能隔着一众男女老少看到魏宁安仆人站立的位置。 他辨认好位置,便抱着萧环钰,朝魏宁安主仆二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他们挤过重重人群在魏宁安主仆二人身边站好时,发现魏宁安正兴致勃勃的猜灯谜。 他年纪虽小却学识渊博,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猜破了数个灯谜。 摊主将被他破解了谜底的灯笼取下,交给跟着他的下人,魏宁安继续猜谜,等下人手中提满了灯笼,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他抬手掏出身边人的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递给摊主,奶声奶气的道:“这些灯笼很漂亮,上面的灯谜也很好玩,这钱赏你了。” 摊主满面堆笑的接下碎银,魏宁安对身边人说:“我们回去吧。” 胳膊和手上挂满灯笼的下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二少爷真是说话算数啊。” 主仆二人正待拨开人群离开灯笼摊,却见那用来加固灯笼架的麻绳忽然起了火。 着火的麻绳瞬间断开,带着火焰搭在了一众灯笼上。纸质的灯笼被绳子上的火引燃,瞬间便窜起了大火。 围在周围的人群见状迅速逃开,慌乱中不知何人撞到了灯笼架,灯笼架带着起火的灯笼,向魏宁安所在的人群倒了下去。 人群冲散了魏宁安和他的下人,下人来不及搭救只能大喊让他躲开。 人群窜动,魏宁安被搅在人群中,他无处可躲,而那大火熊熊的架子就要砸上魏宁安。 第16章 谢叔叔,你受伤了,我们快回府。 就在架子要砸上魏宁安时,谢清啼一手抱着萧环钰,一手将魏宁安一把捞起,然后转身用后背挡下了那倒下的架子。 架子砸到了魏清啼,也砸住了一波未逃开的人,众人奋力往外爬,挣扎下将那着火的架子掀的错开了些。 “阿钰别动。”谢清啼将萧环钰放在自己身前,在弯腰护住他的同时,反手一掌,将那着火的架子推向一旁。 灯笼架被推开,谢清啼重新捞起小怀玉,他走开几步将两个孩子放下,然后解下着火的外裳丢开。 跟着魏宁安的下人,这时终于挤开人群来到了魏宁安身边。 “快帮帮他。”魏宁安推开检查自己是否受伤的下人,急切的吩咐下人去帮谢清啼灭火。 萧环钰见谢清啼背后衣衫着了火,着急的要用手去拍火,谢清啼阻止了他,此时已有提着水桶的民众赶来,谢清啼接过一桶水对着自己兜头倒下,将身上的残余火苗尽数浇灭。 萧环钰惊魂未定,他拉过谢清啼的手:“谢叔叔,你受伤了,我们快回府。” “好。” 被下人抱起的魏宁安问了谢清啼姓名,又问谢清啼伤势如何。 他虽强装镇定,但那带着颤音的声音,却将他的惊魂未定暴露无遗,谢清啼安抚说:“我没事,你快回家吧。” 魏宁安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谢叔叔,我父亲是魏将军魏正则,这是我的贴身玉佩。你救了我的命,以后如果有需要魏府的地方,可以带着这块玉佩去魏府找我,那里的人看到玉佩,就会带你进府的。” 这番人小鬼大的话让谢清啼有些失笑,他接过玉佩说:“好。” 魏宁安见他收下玉佩,便要随下人离开。谢清啼叫住了主仆二人:“这场火有些蹊跷,说不定纵火之人还混在人群中,还是由我送你们回府吧。” “那就劳烦谢叔叔了。”抱着魏宁安的下人对他道谢。 几人刚打算出发,便见一众寻找魏宁安的魏家下人向此处赶来。 谢清啼正待带着主仆二人与魏家众人汇合,却见斜对面的人群中,站着两个牵着手的年轻人。 那二人的衣着打扮,和集市上的寻常行人无异,但若仔细的看,会发现那女子的眼神过于狡黠灵动,和城中贵女们大不相同,也和寻常百姓也大不相同。 谢清啼表情意外的看着他们,他们见谢清啼看到了自己,对谢清啼点了点头,便携手随人群向前走去。 魏家众人已此时已奔到几人面前,谢清啼不与他们寒暄,对魏宁安道:“魏公子,贵府有人来接你,那我便放心了。” 魏宁安懂事的说:“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感谢谢叔叔的救命恩情。” 谢清啼笑了笑,他看向那两个粗布衣衫的人,那两人向街道西边走去,谢清啼也不耽误,他拉起萧环钰,跟着那二人向西边走去。 那二人并不闲逛,他们穿过人群,径自走进了一处客栈,谢清啼见他们进了客栈,拉着萧环钰跟了进去。 他见二人在客栈柜台前与掌柜说着什么,便上前一步,掏出一只银锭放下,吩咐掌柜说:“给我开一间房,再去买两件干净的衣服送来。” 掌柜看着衣衫脏污但气势不凡的谢清啼,为难说:“这几日京中有盛事,房间早就满了,要不客官你到别家看看?” 不待谢清啼回答,之前与掌柜交谈的那个女子看着狼狈的谢清啼,对掌柜道:“初冬天凉,这小哥一身水,别着凉了才好。不如这样吧,把我的房让给他。” 他的同伴叹气道:“灵灵,你把房让给他,那你今晚住哪里?” 被叫做灵灵的人声音清脆动听,她听了同伴的话,立刻说:“自然是在你那里借住一宿啦,你不愿意?” “不敢不敢,我求之不得。”另一人笑着回答。 客人们的事情得到了解决,谢清啼也没收回银锭,掌柜平白得了银钱,便识相的不再多言。 他脸上堆笑的让小二领谢清啼去灵灵之前开的那间房,又让人去买干净的衣衫。 谢清啼与萧环钰进入房中,发现房屋布置极为漂亮,看这布置,应是客栈中的上房了,谢清啼笑了笑:“还挺会享受。” “谢叔叔,你在说谁?” 谢清啼笑说:“自然说的是开了这间房的人。” 房间的一侧墙壁上,悬着的一幅巨大的孔雀牡丹图。 “这幅画好漂亮。” 萧环钰刚说完,便听到孔雀牡丹图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钰,让一让。”谢清啼让萧环钰让开,他掀开图画,发现图画后的木质隔板有一圈裂缝,而这块被裂缝围起的木板正在被人慢慢向内推开。 “谢清啼,搭把手。”隔壁传来了灵灵的声音。 谢清啼扶着木板已经掀开的部分,对面的人用力推动木板,木板被推开,谢清啼及时接住木板,以防木板跌落地上发出声音。 木板掀开,露出了一个可让人钻过的大洞。 “谢清啼,你反应还是跟以前那样快。” 灵灵夸赞着,示意自己的同伴通过那个洞进入谢清啼的房间。 “小师弟,好久不见。”那人拍了拍谢清啼的肩膀。 这人唤做陆天峰,他和被唤做灵灵的那个姑娘,皆来自逍遥宗。 逍遥宗本是江湖中的名门大派,但在几十年前就避世退出江湖,世人只知逍遥宗的现任宗主厉劲风,从不在外边收徒。 却不知九年前,厉劲风收了一个从皇宫送去的徒弟,那个被厉劲风收为关门弟子的人,正是谢清啼。 先皇和厉劲风有故交,楚安澜是凭着先皇的面子,才让厉劲风收谢清啼为徒。 楚安澜让谢清啼入逍遥宗拜师学艺,只是为了让他学艺大成后,能潜入萧沉靖身边为他探听情报。 谢清啼进入逍遥宗时,厉劲风已从门派弟子的后人中,收了陆天峰和白灵灵两个弟子。 谢清啼在逍遥宗学习武功阵法,但逍遥宗避世后就定下门规,若非宗主派弟子出山执行任务,弟子不可出宗门一步。 若弟子要以私事出宗门,那便要放弃逍遥宗弟子的身份,所以自谢清啼踏出宗门的那一刻,已经失去了逍遥宗弟子的身份。 但身份虽无情分仍在,他在逍遥宗待了三年,早和陆天峰、白灵灵两人有了不易割舍的情分。 谢清啼离开逍遥宗后,在南靖潜伏了两年,又在萧沉靖兵败被俘后,为楚安澜做了五年的事情。 这样算来,他与陆天峰和白灵灵两人,已是七年未见,但虽七年未见,他见到昔日同门,心中却丝毫不觉生分。 谢清啼接下陆天峰不轻不重的一掌,笑道:“陆师兄,你怎么和灵灵离开逍遥宗了?” “哼,一口一个灵灵,谢清啼,你该叫我师姐才是。” 白灵灵虽比谢清啼早入师门,却比谢清啼小了好几岁,谢清啼虽爱护她,但却从未叫过她师姐。 见谢清啼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灵灵也 不与他计较,她没有钻入谢清啼的房间,她蹲在洞口朝萧环钰招手:“我这边有很多好吃的,你过来我给你好吃的呀。” 谢清啼知道她是故意让自己离开这间房,他看向谢清啼,谢清啼说:“你先去隔壁等我。” 听谢清啼这样说,萧环钰知道他们是要说些自己不能听的事情。 他对谢清啼极为信任,听谢清啼这样说,,便对看着自己的萧环钰道萧环钰听他如此说,便钻过洞口进入了隔壁的房间。 萧环钰离开后,陆天峰将木板重新安了回去,对谢清啼说:“十日前,逍遥宗来了一位访客。师父同她密探了一番后,便让我和灵灵出逍遥宗执行任务。” 谢清啼心中存疑:“逍遥宗不涉世事,外人不能随意进入逍遥宗,那访客是何人,竟能得到宗主的允许进入逍遥宗?” “我不知她的身份,但是看她装扮,可以知道她是个尼姑。” 谢清啼又问他第二个问题:“逍遥宗弟子非脱离逍遥宗不可离开,什么任务如此重要,能让宗主破例?” 陆天峰道:“这个任务就是,对你暗中相助,助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谢清啼想做的事情有许多件,却不知宗主让陆白二人助他完成的,是哪一件事,谢清啼直接问他:“宗主指的是何事?” 陆天峰倒了一杯冷茶饮下,摇头说:“师父未曾言明。” 谢清啼知道陆天峰是不屑于随意撒谎的性格,他信了陆天峰的话,又问道:“你和灵灵何时到的京中?” “西戎使臣未入京时,我们已赶到了这里。”陆天峰道:“知你回京后,我们本打算直接去找你,但你的府邸守卫极严,你外出时也有人暗中跟着,我们就提前在这里定下两间相邻的房间,凿开了中间的木板,打算寻个时机把你引过来。” 外边有人敲门,是前来送衣的小二,陆天峰躲在门后,谢清啼开门接过衣服。 谢清啼伤势未愈,此时身上还缠着裹伤的布条,他不欲让陆天峰看到,便将衣服放在一旁。 陆天峰见他将衣服放下,调侃说:“怎么不换上?怕被我看到?” “怎么会?”谢清啼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陆师兄,你说那个尼姑见过师父后,师父就让你们入京救我,你还记得那个尼姑的长相吗?” 陆天峰道:“我不记得,但灵灵见过她,灵灵是擅长易容之人,通晓此道的人会下意识的观察身边人的相貌五官。逍遥宗已有多年没来过外客,灵灵必定对那人印象深刻,她如果记得,便能画下那人的相貌。” “能劳烦灵灵帮我画下那人的相貌吗?” “此事不难。”陆天峰说:“你在此地逗留时间太长,会引起暗中监视人的怀疑,你换好衣服就早些离开吧。我和灵灵会扮作游客在此留宿,等京中热闹过后再离开客栈。期间你若有事,可以寻机会到这里找我们。” 谢清啼对路天峰施了个大礼:“京中各方势力混杂,你和灵灵保重。” “你也保重自己。”陆天峰说完,便掀开木板离开了房间。 陆天峰离开房间,将萧环钰送回了家来,然后又将木板重新装了回去。 谢清啼到屏风后换下身上湿衣,然后带着萧环钰回了谢府。 这两日,二人在外边又是山中捕兔,又是湖边捉鱼,萧环钰从未玩的如此尽兴,着实有些累了,他回府洗漱后就早早上床休息。 谢清啼也有些累了,他像往日那般,练完一套刀法就洗漱休息。 谢清啼和萧环钰已经休息,府中仆人不敢吵闹,以免惊动他们。 虽然夜色不深,但无人吵闹走动,谢府中一片安静。 此时谢府一片安静,而皇宫中却是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西戎使者为楚安澜呈现了异邦风格的乐器表演和魔术表演后,又让他们带来的舞姬,为宴会上的众人献舞。 乐声响起,几名身着白色舞衫的舞姬,簇拥着一名裹着红色外衫带着红色面纱的女子走到了殿中。 随着乐声响起,白色舞衫的舞姬向四周散开,给红衫女子留出一方空间,乐声旖旎,舞姬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舞蹈极美,但却不足以让楚安澜沉醉,他所有的目光,都被红衫女子那双极为熟悉的眼睛所吸引。 旖旎乐声停下,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蹈也告一段落。 白色舞衫的舞姬向外围散开,给红衣女子留下了更大的舞蹈空间。 乐声再起,却不似之前那样旖旎,而是带上了几分征战杀伐的意味。 白衣舞姬的舞蹈由之前的妖娆多情变得简单有力,红衣女子不随她们舞动,而是抬手扯下了自己的红色外衫。 红衫落下,露出了一袭束腰简袖的黑色装束。 那女子扯下外衫,又抬手去掉了头上挽发的步摇。 步摇落地,乌黑青丝散开,那固定在发髻中的面纱也落了下来。 面纱落地,露出了女子的面容,宴席中几名朝臣见到女子的相貌,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那女子的相貌,竟与谢清啼有七八分的相似! 楚安澜看着那起舞的女子,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第17章 那胳膊上,烙着一个清晰的谢字! 征讨西戎六国时,谢清啼杀死了西戎将士无数,西戎六国恨透了谢清啼,但也怕极了谢清啼。 谢清啼在沙场征伐时,从未用面具遮面,所以只要与他对战过的人,无人不知他的无官相貌。 谢清啼长相俊美,但在西戎将士心中,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却和罗刹恶鬼并无分别。 他们知道谢清啼的相貌,却又特地送来与谢清啼有八分相似的舞姬,让她顶着那张与肖像谢清啼的脸,在众目睽睽下跳这挑逗意味极重的异域舞蹈。 西戎六国这般做,是为了羞辱谢清啼,还是查出自己对谢清啼的心思,特地寻来此人讨好他?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楚安澜生出杀意。 楚安澜压下杀意,他看着那带着挑逗意味,随乐声翩翩起舞的女子,拍手叫好:“这舞跳的不俗,使者有心了。” 使者起身行礼道:“皇帝陛下好眼光,这些舞姬是我们从西戎六国的万名女子中选出的,这舞,也是我西戎六国特地为皇帝陛下排的。既然皇帝陛下赏识她们,那不如将她们留在宫中?”。 “这既是贵国的心意,朕便不推拒了。”楚安澜哈哈大笑,让高公公将一众舞姬带下去安置。 宴席散后,楚安澜未传唤那些刚被收入宫中的舞姬,而是去了宫中一处叫做天藏阁的小楼。 所谓天藏阁,不过是楚安澜用来存放私密之物的一处小阁楼,那里放有他孩童时期的布偶玩具,放有他初始练功时的木剑小弓,放有他曾经极为喜爱的图册画本,还放有他母妃交给他的几件遗物。 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陈旧物件中,有一幅用丝绸袋子装起的卷轴,那卷轴没和那些旧物放在一起,而是被挂在了一侧墙壁上。 那些旧物和卷轴,藏着他曾经的纯真和温情。 自从楚安澜坐上那个冰冷的位子后,便把这些东西尽数封存至此,平时也只安排宫中一个固定的宫婢来此地除灰擦尘。 除了那位值得信任的宫婢,进入过此地的,便只有他和高公公。 楚安澜进入天藏阁后,并不检查其他东西,而是直接取下了那幅卷轴。 他正打算打开卷轴,却卷轴袋子绳结的打法,和他打绳结的手法略有不同。 这卷轴是他珍视之物,即便打扫的嬷嬷,也不敢动这卷轴,嬷嬷打扫时,也只是敢拿掸子细细拭去袋子外的积灰而已。 楚安澜每次看完卷轴后,都会亲自将卷轴放入袋中,再亲手打好袋子入口的绳结。 而他最近一次进入天藏阁,是在半年前,这说明这半年来,有外人进入过这里,还动过这幅卷轴。 他对跟在身后的高公公说:“你着人暗中查一查,最近的半年来,有没有外人出入过这里。” “是。”高公公应下,然后离开阁楼去安排此事。 楚安澜抽出卷轴,将卷轴打开挂起。 卷轴打开,露出了画在卷轴上的人,那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少年人黑衣长发眉眼精致,少年人的衣着相貌,与宴会中那个舞姬极为相似。 那是陪他在宫中生活了数年,后来被他送到逍遥宗拜师学艺,在逍遥宗拜师数年后,又被他派去萧沉靖身边窃取机密的人。 那是被他亲手推开的人,也是承载了他所有炙热爱意的人。 画中那个带着利剑般锋芒的人,正是如今对他毫无依恋的谢清啼。 楚安澜看着由自己一笔笔描成的画像,心中一片柔软。 高公公吩咐完宫中暗卫后,便返回了天藏阁,他看楚安澜仍在对着那幅画出神,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候着。 “这两日谢清啼去了哪些地方?”楚安澜忽然开口问话。 若非遇到突发情况,暗中跟着谢清啼的人,会把他每日的行踪及时传递给高公公,再由他捡些值得一提的禀报给皇帝。 这两日谢清啼没做什么值得上报的事,楚安澜又忙于使者的事,并未主动问起谢清啼的行踪。 此时听楚安澜问起,高公公便把谢清啼这两日的所作所为,同楚安澜仔细讲了。 楚安澜收起卷轴放入袋中,又亲手的打结封起袋口:“他昨日在城外烧了一处院子?可有陪人去查那院中人的来历?” “据附近的村民所说,那里住着一对半年前搬过去的夫妻,他们平日不大和附近村民走动,所以同村的人也不知他们的来历姓名,只能从口音判断出,那夫妻二人可能来自南边。”高公公回禀道:“不过暗卫已画下了引谢大人前去的那名女子的画像,奴婢已让他们按着画像去查那女子的来历。” “你通知暗卫,让他们带着画像,先去张汤驻守的南城,和萧沉靖的旧封地查看,若找不到线索,再去其他城镇查看。” 楚安澜将封入袋中的卷轴挂起来:“备马,朕要去趟谢府。” ———————————— 谢府中一片安静,昏昏沉沉睡去的谢清啼又一次梦到了往事。 那时他扮作驯马师潜入萧府,领他入府的人告诉他,既然与萧府签了卖身的契约,那他以后便是萧府的驯马奴。 训马奴也是奴才,按萧府的规定,与萧府签了卖身契的奴才,都是需要打上萧府的烙印的。 打上烙印,那与牛栏马圈中的牛马畜生何异? 谢清啼心中不愿,但知道如果此时反抗,必会失去接近萧府的机会,所以他没有反抗,而是卷起衣袖,让那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右臂上烙下了一个“萧”字。 之后他在萧府潜伏了半年,才有机会接近萧沉靖,那时萧沉靖与一众下属外出捕猎。 萧沉靖出猎时,会让府中马奴同行,以便于随时照顾好马匹。 寻马奴地位低下,为防他们逃跑,在随队外出时,府中人会给他们带上手镣脚镣。 南靖多蛇,萧沉靖在追捕一只野鹿时,坐骑被一条巨蛇惊到,受惊的马匹带着萧沉靖向前无目的的狂奔。 众人护主心切却追不上受惊的马,危难之际,随队伍出行的训马奴策马跟了上去,又在马匹正要带着萧沉靖冲入山涧时,用绑缚在自己手上的铁链砸向马匹。 铁链砸上马的眼睛,马匹受伤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动作也慢了一分。 萧沉靖趁此机跃下了马背,谢清啼在他跃下的同时扑了过去,他抱紧萧沉靖,同他一起向山涧下滚落。 二人落下山涧时,被他护着的萧沉靖伸手抓住了山壁上的藤蔓,暂时阻住了二人的下坠之势。 藤蔓无法承载二人的重量,眼看就要断裂,萧沉靖指着旁边的一块突出山壁的石头指示谢清啼:“我抱着你,你把锁链缠上去。” “好。”谢清啼任他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抱着自己的腰,然后将自己手腕上缚着的锁链缠了上去。 锁链缠好,藤蔓也应声断开。 藤蔓断开的那一瞬,二人同时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块山石。 有了锁链的加持,只要这山石不落,二人便不会落下山涧。 挂在山壁石块上的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死里逃生后的轻松笑意。 不多时,萧沉靖的下属垂下绳索,将悬在山壁上的二人救了上去。 谢清啼自此得了萧沉靖的赏识,之后便被萧沉靖带在了身边。 又是半年过去,得了萧沉靖赏识的谢清啼,又在和萧沉靖相处的日子里,得到了萧沉靖的一腔爱意。 萧沉靖烧了谢清啼的卖身契,抚着谢清啼右臂上的“萧”字烙痕,疼惜道:“清啼,你右臂上的那个烙痕,是萧府奴才的标记,但你已不是萧府的奴才,你是我萧沉靖的心上人,所以这个烙痕……” 谢清啼任他摩挲着自己右臂上的那个“萧”字烙痕,调侃道:“是不是很碍眼?要我把这个烙痕去掉吗?” 萧沉靖吻了吻那个烙痕:“你要怎么去掉烙痕,要将这块肉切掉吗?” 谢清啼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他刚说出一个“嗯”字,就见萧沉靖面上带上了责备之意,谢清啼忙改口请教:“或者王爷有可以去除烙痕的好药,能让我免受一刀之苦?” “这种药倒不难寻,”萧沉靖为他拉好衣袖,笑道:“但那药会腐蚀掉你原有的皮肉,待皮肉腐蚀掉有了新伤,再用治伤好药助新伤长好,新伤长好,就会掩盖掉旧痕迹。这种药上身极疼,你又是不耐痛的体质,我怎么舍得让你遭那样的罪?” 谢清啼无奈说:“那这烙痕怎么办?” “留着吧。”萧沉靖说完,伸手卷起了自己的衣袖,然后让谢清啼看自己的左臂。 谢清啼看到他的左臂上缠着一圈圈伤布,几乎立刻就能猜出那伤布遮挡着什么。 他只感到自己心跳如鼓擂:“王爷,你……” 萧沉靖取下那层层包起的软布,露出了无一物遮挡的胳膊。 那胳膊上,居然烙着一个清晰的“谢”字! 心虚又震惊,谢清啼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 萧沉靖没有看出谢清啼的心虚,他只看出了谢清啼的震惊。 他将谢清啼拥入怀中,温柔道:“清啼,我们这样,也算是另类的啮臂之盟了。” 啮臂之盟这个词,谢清啼曾在萧沉靖给他的书上看到过,这是相爱之人用来做海誓山盟的一种仪式。 谢清啼听着萧沉靖真挚温柔的话,感受着他热烈的心跳,又想到了自己的来历和身负的任务,只觉的口中心头尽是苦涩。 不知如何回应,也不敢拿谎话回应他,谢清啼只能任萧沉靖抱着他,然后喃喃重复着:“王爷,王爷,沉靖……” —————————— “啪”的一声巨响,将谢清啼从梦中惊醒。 他猛然坐起,只觉心跳如鼓擂,耳边犹自回响着萧沉靖的声音。 待心绪稍宁,萧沉靖才起身点灯。 烛火亮起,他发现原来夜间起风,夜风吹落了撑着窗子的木棍,方才那声响动,是窗子合上时发出的声音。 夜色幽深,夜空中漆黑一片,连一点星子也没有,谢清啼看着这景象,知道今夜可能有雨。 他去了隔壁房间,确认萧环钰房间的门窗都已关好后,又为萧环钰掖好被角,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灯火昏黄,谢清啼再无睡意,他卷起衣袖,看着胳膊上那个“萧”字的烙痕,心中满是痛苦。 窗外响起呜呜风声,院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曾经被司马良打断骨头的地方,隐隐传来难耐的酸痛,谢清啼放下衣袖,起身去拿前两年剩下的药酒。 瓶中药酒还剩下小半,谢清啼倒了些药酒在掌心匀开,然后在断骨处用力摁压,以此促进药酒的吸收。 在锁骨处的旧伤涂好药酒后,他又取了药酒涂抹腿上的旧伤。 外边传来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谢清啼皱起了眉头,他曾明令禁止过,在他回这处院落休息时,任何人未得允许不能入内。 这命令是说给谢府的下人听的,也是说给那些暗中监视他的人听的。 自他下令后,那些人从未擅自出入此处院落。此时已是半夜,是何人明知故犯,不经请示进入此地? 谢清啼穿上中衣,然后提刀开门。房门打开,他看到两人驻足于门外,那沈夜到访之人,竟是楚安澜和高公公。 第18章 那些暗卫,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楚安澜看他开门,吩咐高公公去院外候着,然后径自进了谢清啼的房间。 “房中怎么有这么浓的药酒味?”楚安澜在屋中坐下,他看到那尚未封口的药酒瓶子:“你哪里的骨头受了伤,怎么用起缓解骨伤痛苦的药酒?” 谢清啼随手关上门,然后将刀放在桌上,道:“今夜可能有雨,臣旧伤犯了,用这药酒压一压。” 所谓的旧伤,应是张汤着人拷打他时留下的。 而让张汤刑讯谢清啼,逼他交出萧家布军图的口谕,正是自己让人传下的。 楚安澜不再提旧伤之事,他今夜喝了太多酒,此时有些口渴,桌上放着茶壶茶盏。 楚安澜倒了一杯茶,但他啜了一口,才发现那茶水冷且酸,这茶水应是放了多日未换,此时已生出了怪味。 那帮狗奴才,居然是这样服侍谢清啼的! 楚安澜决定让人换了这帮连壶新鲜茶水都不能及时送上的奴才,他放下茶盏,让谢清啼坐下。 谢清啼取过外衫穿上,在楚安澜对面坐了下去。 楚安澜没有看谢清啼的眼睛,他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小蜻蜓,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我并未让张汤对你用刑,他拷问你布军图的事情,只是他自作主张,你信吗?” 小蜻蜓,这个称呼,谢清啼已多年未听他唤过了…… 许多年前,楚安澜随父皇东巡时,在谢府初次见到了谢清啼。 他们初遇时,瘦的像豆芽菜一样的谢清啼,正抹着眼泪在挖坑,半个巴掌大的小土坑旁,放着一个断翅蜻蜓的尸体。 楚安澜听过人葬花葬狗,却没听说过有人会葬蜻蜓,他看谢清啼衣衫脏破,以为他是谢府下人的孩子,随口问道:“小家伙,你挖坑是要埋蜻蜓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蜻蜓,奶娘说过,万物有灵,入土为安。所以我要埋了它。”谢清啼将蜻蜓放入坑中埋好,抬头对楚安澜说:“还有,我不叫小家伙,我叫谢清啼。” 那大大的眼睛中蓄着泪水,像极了楚安澜一匹心爱小马的眼睛。 五岁的谢清啼语带哽咽,并未说清楚自己的名字,楚安澜听错他的名字,重复说:“小蜻蜓?你没大名吗?” “不是小蜻蜓,是谢清啼。”谢清啼擦了擦眼泪:“我姓谢,我是在一个小鸟啼叫的清晨出生的,奶娘便给我起了个清啼的名字。” “你姓谢?你是谢府的什么人。” 谢清啼眼神暗了:“谢老爷是我生父。” 楚安澜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竟是谢府少爷,但谢府是东境的商贾世家,居然会将孩子养成这样,这让楚安澜十分不解。 楚安澜让人去问了这个孩子的身世,原来这孩子的母亲是谢老爷一个不受宠的小妾,这小妾命薄,在生这个孩子时血崩而亡了。 这个孩子出生后,谢老爷连名字都没个取,就将他丢给一个便宜买来的奶娘照顾。 谢清啼三岁前尚有奶娘疼爱,但那奶娘生病去世后,谢清啼便成了谢府中下人都可随意欺负的人。 谢府的人不在意他,楚安澜又喜欢他那双和自己的小马极为相似的眼睛,所以在离开谢府时,开口向谢老爷要了谢清啼。 楚安澜将谢清啼带回宫养起来,但从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小蜻蜓,谢清啼刚开始还会抗议几声,但发现抗议无用,就随他去了。 后来叫的多了,谢清啼也习惯了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是他们二人之间独有的称谓。 但从谢清啼被司马良断骨削肉,带着一身重伤被送回皇宫后,每当楚安澜叫他小蜻蜓,他不再给楚安澜任何回应。 楚安澜看出他对这个亲昵称谓的排斥,之后便再未这样称呼他。 今夜此时,屋中烛火昏黄,散着发的谢清啼披着外衫坐在他对面,如多年前那般不带疏离的看着他。 二人独处,让楚安澜恍惚想到了从前,让他忍不住又唤出了那个称呼。 听楚安澜这样叫自己,谢清啼没有应声,而是毫不掩饰的蹙起了眉。 那时他不懂世故人情,他把楚安澜当做主子,也把楚安澜当做哥哥,那时候,不论是听到“小蜻蜓”这个亲昵的称呼,还是听到楚安澜以“我”自称,他从不觉得别扭和怪异。 但如今时过境迁,这样久违的称呼和自称,不仅不会让谢清啼感到亲切,反而让他生出些警惕来。 楚安澜说他没有指示张汤刑讯他,还问他信不信。 他懒得揭破楚安澜自欺欺人的谎言,从善如流的回答说:“我信。” 楚安澜听他平静的回答,从他那带着疏离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见他这反应,楚安澜知道他不仅不信自己,甚至觉得他问的话有些可笑。 楚安澜心中有些挫败,他去牵谢清啼的手,谢清啼借着给自己倒茶的动作,避开了楚安澜的手。 楚安澜手下落空,心中有些不快,他又问谢清啼:“清啼,那件事之后,我曾想除了张汤为你报仇。但南城地处要塞,暂时还找不到比张汤更合适的人镇守,所以我暂且留下了他。等有了可以守护南城的人,我再为你报当年之仇。” 谢清啼喝了口变了味的茶,语气平静的说:“谢陛下圣恩。” 这样毫无起伏的语气和疏离淡漠的用词,让楚安澜的耐心,在顷刻之间消散殆尽。 他按捺着烦躁感,又问谢清啼:“清啼,如果当初兵败的不是萧沉靖而是我,你会像保他一样保下我的性命吗?” 谢清啼毫不犹豫的说:“会。” “今夜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我只想让你把当做以前的安澜哥哥。我想听你的真心话,所以今夜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也不会迁怒其他人。” 楚安澜看着谢清啼的眼睛,重复问道:“清啼,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我和萧沉靖处境对换,你会像保他一样保下我的命吗?” 谢清啼直视他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再次说:“会。” “给我一个理由。” 谢清啼道:“十九年前,是陛下将我从谢家带到皇宫养大,陛下对我有活命的恩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果陛下处于危境,我必会以命相护,以偿陛下的恩情。” 自司马良的刑讯让二人离心后,二人从未如今日这般平和的交谈过。 如今听到谢清啼说出这番话,楚安澜在面对谢清啼时总会不由自主生出的烦躁感消散了几分。 他放缓语气问谢清啼:“但如果有朝一日,我和萧沉靖兵戎再次相见,你还是会如同之前一样选择帮他,因为他是你珍视的人,而我不过是对你有恩的一个朋友罢了,对吗?” 谢清啼心道:如果你二人有再次兵戎相见的那一日,我不会帮萧沉靖对付你,但也不会再为你做伤害萧沉靖的事。 他无法回答楚安澜的问题,只能避开楚安澜带着压迫感的目光,垂眸道:“我不会为他出卖陛下。” 楚安澜看着谢清啼垂眸的样子,以为他是在掩饰心虚,楚安澜又道:“清啼是说,你今后不会为他背叛我?” 谢清啼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的道:“以后不会,从前也没有背叛过陛下。” 楚安澜探究的看着他毫无心虚意味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你刚到萧沉靖封地的那一年,尚会探听萧沉靖练私兵和造兵器的地点,再让暗卫把这些消息传出来。但是在你接近萧沉靖的第二年……” 楚安澜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怒意,他压下不满,尽量平和的说:“你在第一年,让暗卫传出过两次消息。但在第三次与暗卫相见时,却未曾告诉他们任何有关萧沉靖的事,你不仅未让暗卫传回有用的话,还杀了他们灭口。那些暗卫都是我培养了多年,又在萧沉靖封地潜伏许久的有力助手,你为萧沉靖断我助力,这般行事,难道算不上对我的背叛?” 谢清啼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杀你的暗卫!” 想当年,他下定主意不再做出卖萧沉靖的事,便约暗卫相见,告诉暗卫萧沉靖如今并无异常举动,又说若日后查到有用的消息,会主动约见暗卫,让他们不必主动前来相见,以免见面太过频繁被萧沉靖发现。 吩咐完这些事情后,他便同暗卫分别,独自一人回了萧府。 此后他未曾主动召见过暗卫,那些暗卫也果真没有主动来见他。 他以为那些暗卫是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所以从未主动见他,或者是楚安澜识破了他心思,知道从他这里再也探听不到有用的消息,所以命暗卫不必再与他接触。 如今听楚安澜如此说,他才知道当年的那些暗卫是被灭口了。 楚安澜蹙眉道:“那些暗卫,不是死在你的手中?” 第19章 成全他们父子亲情这种事,并不在朕的考量之中。 “我从未对暗卫动手。”谢清啼直视楚安澜探究的目光,回答说:“我从未出卖过陛下。” “不说这些了。”难得的平和氛围,就要被这些问题打破,楚安澜换了话题:“接你长姐入宫的人今日传来了书信,两日后,你长姐就能到达京城。你明日一早随高公公去驿站,给西戎的使者送赏赐,此事过后,你可去山庄同萧沉靖相聚一日,等你回来,就能见到你长姐了。” 谢清啼以往要见萧沉靖,皆需以功绩相换。 楚安澜唯一一次主动让他去见楚安澜,就是数日前那次,他那时让自己去见萧沉靖,只是为了用他身上的伤刺激萧沉靖。 谢清啼猜不出,此时无缘无故的,楚安澜为何主动提出让自己去见萧沉靖。 楚安澜看出了他的疑惑,为他解惑说:“北周屡屡犯我边境,我们同北周之战在所难免,十日后,我会派你先行赶往北地探查形势,魏将军随后会带大军赶往北地。” 谢清啼回京后第一次去见萧沉靖时,曾说过楚安澜会趁西征胜利军心大振之际,派兵伐北。 没想到此事被自己说中了,楚安澜这么快就要着手伐北之事。 楚安澜说:“先帝尚未推翻旧朝时,曾同萧家、沈家一起,被派去北地对战北周。那时萧沉靖曾随他的父亲到北地参战,他对北地的地势和北周军的作战风格有所了解。我让你在出发前去与他一聚,是为了偿你和他相聚的心愿,也是希望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与北周军有关的有用消息。” 楚安澜将自己的心思说的如此直接,这说法毫无漏洞,谢清啼对他的说法信了七八分,他不再多问此事,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萧环钰同他数年未见,臣想请陛下准许,让他父子二人见上一面。” “成全他们父子亲情这种事,并不在朕的考量之中。”楚安澜戴上了那副威严又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具,他起身说:“时辰已晚,朕该回宫了。” ———————————— 楚安澜就寝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谢清啼刚满十六岁,那时候,他去逍遥宗学艺已有一年。 楚安澜实在难忍思念,便换了便服去见谢清啼。 逍遥宗不接见外人,也不允许门中弟子随意外出,但楚安澜毕竟是皇帝,他的父皇又与宗主有些故交。 宗主给了楚安澜几分面子,他给了谢清啼一日的时间,让他去见楚安澜。 逍遥宗附近皆是巨石大树,而在逍遥宗十数里外的山脚下,有一处广阔的葵花田,他们就在那里相聚。 田中葵花开的正盛,花盘中也开始蓄出葵花子。 谢清啼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衣服,兴致勃勃的抽出佩刀,在那灿烂盛开的葵花田中,为楚安澜舞了一套新学的刀法。 楚安澜取出软帕给谢清啼擦汗。他们离得那么近,楚安澜能清楚看到,他白皙的脸颊上,带着活动后泛起的晕红。 楚安澜喉中干涩,他克制住吻上去的冲动,以免吓到眼神明亮如星,开心的说着自己在逍遥宗经历的谢清啼。 等谢清啼说累了,楚安澜将备好的水囊递给他,他问就着水囊喝水的谢清啼:“小蜻蜓,等你从南靖回来,就永远住在宫中,再也不出宫了,好不好?” 谢清啼没听懂这句隐语,他放下水囊,困惑的问道:“但宫中有规矩,成年男子不可留在宫中,就算是太子成年也要出宫建府,我怎么能一直住在宫中。” 谢清啼没有拒绝他,他只是为如何留在宫中感到困扰,这让楚安澜心中愉悦,他宠溺的说:“我自有办法解决此事。” “好,”谢清啼喝饱了水,他将水囊还给楚安澜,爽快说:“你要有法子堵住尚书台那帮人的口,我便一直留在宫中陪你。” 他们有过这样的约定,但几年之后,一切都变了,谢清啼骨断皮削的被送回了宫,等断骨接上皮肉重生后,那个长出了新血肉的谢清啼,却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虽回到了楚安澜的身边,但曾对楚安澜许下的承诺,和他对楚安澜毫无保留的依恋,早就随着伤口流下的血,腐烂在了司马良刑讯他的石室中。 重物掉落的声音将楚安澜惊醒,见楚安澜惊坐起身,打瞌睡时碰到烛台的内侍慌忙跪地求饶。 “滚出去领罚!”楚安澜扶着额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是葵花田中,谢清啼生机勃勃的和他说话的样子。 那生气蓬勃的样子让他某处难受的发疼,楚安澜吩咐道:“来人!让今晚献舞的那个红衣舞姬过来侍寝!” ———————————— 寝殿内烛火跳动,舞姬如水般的青丝铺了满床。 她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皇帝传召,也知道自己该扮好什么角色。 楚安澜占有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忍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呼。 她以为皇帝拥有六宫,在此事上会技巧高超但难以持久,但没想到皇帝的做法和她以为的正好相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昏过去时,她终于克制不住的发出了声音,但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楚安澜捂住了嘴。 在一切就要结束,舞姬可以放任自己昏过去时,她听到始终沉默办事的楚安澜,深情的唤出了一个名字。 “小蜻蜓……” 第20章 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要给我一些回报? 谢清啼次日随高公公去使者下榻之地送赏赐,送完赏赐,高公公将皇帝备好的通行手谕交给了谢清啼。 谢清啼接过手谕,便立刻策马向城外的山庄赶去。 例行的检查换衣之后,谢清啼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对守卫道:“我想带些鱼苗和种子进去,这些鱼苗和种子极小,里面是藏不了东西的。” 守卫接过水囊,借着光看了看水囊中的十数只灵灵游鱼,又看了看谢清啼包着种子的软布,对谢清啼道:“这水囊和布是不能带进去的,请谢大人谅解。” 说完让同伴取空的茶盏过来,谢清啼道了谢,将水囊中的游鱼倒入茶盏中,又将两包种子倒入另两个茶盏中,然后捧着三只茶壶茶盏进入了院中。 ———————————— 院内一片安静。 粗衣长衫的萧沉靖正手持一柄锈迹斑斑的小锄,为院中菜圃松土。 谢清啼不知他为何单手使用耕作用具,这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疏怪异。 谢清啼将盛了鱼苗和种子的茶盏放在屋外的小桌上,伸手去接萧沉靖手中的小锄:“王爷,我来吧。” 萧沉靖没将小锄递给他,他将锄头放在廊下,道:“短短数日,你已来了三次。谢清啼,你身上的伤养好了?” “好了。”谢清啼让萧沉靖看盏中物:“王爷,我给你带了些小鱼,等我在这院中挖出一方池塘,你可以将这鱼养在池塘,等到明年春天这些鱼长大,就可以捉来吃了。” 说完拿起廊下锄头,去院中一角刨土挖坑。 萧沉靖见他决意如此,便不再阻拦,任他按自己的打算行事,他伸手翻动盏中的种子:“这是什么?” 谢清啼回头看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中间那个杯盏中放的是我买的青菜种子,左边那个茶盏里装的,是在府中花架取下的种子。我去取种子时,那些花藤已经干枯了,我不识得那些花藤,也不知道这些种子能开出什么样的花。” 给囚禁在此,连三餐都无法保障的人送花的种子,谢清啼这做法有些不合实际,但却让萧沉靖无端的觉得有些心软。 萧沉靖不再多问,院中只有一把锄头,还是两年前谢清啼送给他的。院中没有其他锄头可用,萧沉靖索性回房取了一本佛经,坐在廊下靠椅中翻阅。 池塘快完工时,萧沉靖放下佛经,提了水去厨房烧热。 等太阳西斜时,那方小小的池塘终于挖成。 “厨房中烧好了热水,你去洗洗身上的土。” 萧沉靖接过锄头放下,在谢清啼准备浴水沐浴时,他打水注满池塘,然后将游鱼放了进去。 之前的衣服沾了土,谢清啼便换上了萧沉靖的衣衫。 谢清啼的身高在男子中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但萧沉靖比他高出了半头,萧沉靖虽比他高,但却比他消瘦。 他穿着萧沉靖的衣服并不显宽松,但衣摆却拖到了脚面上。 谢清啼将沾土的衣服洗好晾起时,萧沉靖已煮好了晚饭。 院中食材有限,那晚饭不过是两碗稀粥,和一碟没有油水的青菜。 萧沉靖示意他坐下:“此前的手书,你已经带给无极道人了?” “那封手书,我已经亲手送给赵观主了。”谢清啼喝下碗中稀粥,粥水入腹,让他感到了温暖。 萧沉靖见他只是喝粥,夹了青菜放入他碗中:“你离开不过数日,楚安澜怎么又允许你来此处?” 谢清啼如实说:“陛下打算让我十日后赶往北地。他知道你曾随老王爷对战过北周大军,所以想让我……” 萧沉靖冷笑一声:“楚安澜想让你从我这里,得到些有助你们伐北的消息,那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这个问题问的合理,但又有些出乎谢清啼的意料。 谢清啼愣了愣,说:“这只是陛下的打算,王爷若不想提及那些事,便可以不必提。” “呵……”萧沉靖嗤笑出声。 谢清啼知他不信,便不再提起此事。 二人都不再说话,稀粥青菜很快吃完,谢清啼起身清理厨房,萧沉靖便回了卧房。 待谢清啼清洗好碗筷进入卧房,发现萧沉靖手持一段细长的枯枝,以烧黑的那端在一方白色破布上涂画。 谢清啼上前几步,发现图中有山岭有峡谷,还有几处圈出来的地方,那分明是一幅地势布局图。 见他前来,萧沉靖道:“十五年前,父亲和沈国公出战北周,大军攻入北周腹地,重伤北周太师司马扈,逼得北周皇帝迁都避难。但攻城易守成难,在大军攻入北周两年后,司马扈夺了帝位,然后带大军反击,几乎将北周被攻占的城池尽数收复。” 萧沉靖在图中圈出两处地方,道:“没有被北周收回的,如今只剩下漠城和邺城,这两座城池虽然占地不大,但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如果能得到这两座城池,就相当于得到两座天然屏障。若司马扈主动进攻,我猜他首先要攻克的,就是这两座城池。” 说完又在图中圈出一道峡谷:“这两城虽然看似占尽地理优势,但在漠城西边的群山中,有一处隐秘的峡谷,这道峡谷连着漠城一侧的邺城,和漠城北边的北周领地,如果司马扈的人能找到这处峡谷,便有机会潜入邺城,自内部攻破守城军。但如果北周大军逼近漠城,你也可带人自这处峡谷攻入北周大军的后方,自后方击破北周大军。” 谢清啼看着地图道:“这峡谷地处何定坤的封地内?” 先皇当年从兄长手中抢夺皇位时,萧沉靖的父亲和何定坤忠心跟随,算有从龙之功,后来先皇登基,给萧家和何家封了异姓王。 并将南境之地赐给萧家,将北境之地赐给了何家。 如今萧沉靖的父亲和先皇都已过世,比他们小几岁的何定坤,却还健在于世。 而萧沉靖圈出的那处峡谷,就在何定坤的封地内。 萧沉靖说:“对,这峡谷位于萧定坤封地的群山中。这峡谷地势崎岖且极为狭窄,只能让小部分人马同时经过,并且峡谷两侧的高山常有落石滚下,是个可以设埋伏的好地方。” “但是,距上次我随父亲通过那峡谷攻入北周至今,已有十五年之久,那峡谷有可能早就被落石填平了。”萧沉靖说完,丢下手中木柴,“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和北周有关的事情。” 谢清啼将那铺在地上的布画小心卷起放在一旁,上前去牵萧沉靖的手。 萧沉靖反手握住他的手,又以手指摩挲他的手背:“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要给我一些回报?” 这暗示的意味太过明显,谢清啼低声说:“不是。” “不是什么?你想说今日的自荐枕席,不是交易?” 第21章 萧沉靖看着眼前的池塘,表情有些凝重。 萧沉靖说完,不等他解释,就拉着他向床榻走去。 他让谢清啼在床榻上坐下:“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谢清啼脱下衣衫,萧沉靖看那些伤已然结痂,道:“恢复的不错,楚安澜给你用的果真都是好药。” 说完伸手将谢清啼推倒在床榻上。 自萧沉靖被关至此地后,谢清啼同他做那些事情,也不过两三次而已,但萧沉靖心中毫无怜惜,每一次都让他痛到昏迷。 那种事情,对谢清啼来说,毫无话本戏文和军中兄弟们谈论的那样舒服,反而如酷刑般让他痛不欲生。 知道萧沉靖要做什么,谢清啼下意识的有些瑟缩。 萧沉靖似是不曾察觉到他下意识的抗拒,他解开衣带将谢清啼的双手绑在一起,又将缚着他双手的腰带一端绑在床头栏杆上。 “床头的栏杆不太结实,你别乱动,小心扯断那些栏杆。” “嗯。” 萧沉靖绑好他的双手,然后起身去熄了灯。夜空中无星无月,熄灯后的房间中一片黑暗。 黑暗中,除视觉外的一切感官似乎都被放大了许多。 熟悉的疼痛袭来,谢清啼下意识的咽呜了一声。 萧沉靖难得的闻声停了下来:“很疼?” “不疼。”他说不疼,却克制不住的疼到发抖。 谢清啼说完这个违心的答案,发现萧沉靖未如之前那样继续动作,而是沉默片刻后放开了他。 失去了腰间双手的把握,谢清啼软倒在了并不柔软的床榻上。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屋内的烛台被点亮,谢清啼回头去看萧沉靖。 萧沉靖放下手中的火折子,他解开绑着谢清啼双手的腰带,然后拿过床边矮桌上的瓷瓶:“我给你上药。” 那瓷瓶很是熟悉,是上次张仁来为自己治伤时留下的。 谢清啼翻身坐起,伸手去接萧沉靖手中瓷瓶:“王爷,我自己来。” 萧沉靖将瓷瓶递给他,谢清啼将药瓶攥在手中:“王爷,你今天为何,为何……” 萧沉靖起身去熄烛火:“怎么,半途而止,让你失望了?” “不是。” 烛火熄灭,萧沉靖在他身边躺下:“敷药吧。” 谢清啼在黑暗中给自己敷好药,然后摸索着将药瓶放回床边的矮几上。 他将薄被分了些给萧沉靖,在他身边躺下休息。 屋内一片黑暗,他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知道萧沉靖并未入睡。 “王爷。五年前,我没有主动把布军图给张汤,那时候我被张汤的人在密室中拷问了几日,最后受不住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张汤已经拿到了布军图。”黑暗和静谧给了谢清啼再次提及往事的勇气:“那时候张汤告诉我,他们熬制了惑人心智的汤药,借助汤药的作用逼我说出了布军图的事情。” 萧沉靖的语气很平静:“这件事,你在两年前已经说过。” 这平静的语气让谢清啼心中苦涩,他犹豫片刻,继续道:“这几年来,我一直相信张汤的话,以为是他们借助药物让我说出了布军图的事情。但是前几日,我遇到了张汤的下属司马良,他就是当年对我用刑的人。他告诉我,当初他们给我服用的药并未起到作用,我从服药到重刑昏过去,都没有说出布军图的事。” 萧沉靖问道:“张汤的下属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你?” 谢清啼将遇到司马良的经过,以及司马良遭遇的种种事情对萧沉靖仔细说了,然后问萧沉靖:“王爷,如果司马良所言不假,当年不是我出卖了王爷,那出卖王爷的必然另有其人。你当年曾提过,知道前方布军阵法的只有你我二人。” 谢清啼转头去看萧沉靖,但在一片黑暗中,他并不能看清楚萧沉靖的表情,他问萧沉靖:“会不会萧府中还有其他人……” 还有何人同时知道这两处的布军设置? 萧沉靖脑中闪过一人,那人是自己的母亲,但母亲怎么会出卖自己? 更何况,在平叛大军攻入王府时,母亲便自焚于萧府的经堂中了。 若她有其他计划,故意将两处的布军消息透露给张汤,那便必然能够料到萧府有被攻破的危险,若是如此,她为何不及时逃离? 萧沉靖并不对谢清啼提及母亲的事情,他反问谢清啼:“你怀疑是谁?” “那人既然将布军图的事情出卖给张汤,必然会从张汤那里换来活命的机会。”谢清啼想了想,如实道:“我只知道,从那场事中活下来的,有青青和无极道人。” 身边人没有接话,谢清啼心中明白,相对于自己,萧沉靖更愿相信自幼在萧府长大的青青,和能让他托付萧环钰之事的无极道人。 自己在此时提及青青和赵无极,大有挑拨诬陷的嫌疑。 房间内一片静寂,片刻后,谢清啼听萧沉靖道:“据你所说,司马良已死,而且当年对你用刑的人和那个制作幻药的人,已经全被灭口了?” “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去确认此事的真假。”谢清啼道:“但倘若司马良所言不假,那参与当年事的人,就只剩下张汤一人。” 萧沉靖问他:“张汤如今还在南城?” “楚安澜曾提过,如今暂无可替代张汤的人,所以这些年来,南城一直由张汤带人驻守。” 萧沉靖道:“青青可以相信。你若见到青青,可以传话给她,让她寻机查一查当年的事。” 看来在萧沉靖心中,青青断不会是出卖她的人。 他问萧沉靖:“王爷,即便我传话给青青,她也未必信我。” 萧沉靖不提他与青青等人的交流方式,只是对谢清啼道:“是否相信,她会自己把握。” 如果青青对萧沉靖从无二心,那她收到自己的传话后,即便不完全相信,也会对身边的萧家旧人多做留意,以免叛徒再生事端。 念及此,谢清啼应下了萧沉靖的话:“好。” ———————————— 谢清啼次日醒来时,发现萧沉靖正在喂塘中的鱼。 他走上前去,发现萧沉靖用来喂鱼的,是一些剪碎的青菜叶。“王爷,我要走了。” 萧沉靖放下盛着碎叶的瓷碗,伸手拂过他散在脸侧的长发:“去吧,护好萧环钰。还有,不要死在北境。” 这样的话,萧沉靖之前便说过,但这样一句简单的嘱托,仍让谢清啼心中生出暖意。 他忍不住去拉萧沉靖的手,脱口而出道:“王爷,如果我这次能获胜归来,我去求楚安澜放你出来,我们找一处幽静之地避世隐居好不好?” 听到这个天真的计划,萧沉靖忍不住笑了。 谢清啼话刚出口便觉不妥,他放开萧沉靖的手,心有不舍的向外走去。 “谢清啼。”萧沉靖叫住了他:“你何时动身去北境?” 谢清啼回身说:“九天之后。等西戎六国的使臣离开,我就动身出发。” “离开京城前,你会再和西戎使团接触吗?” 谢清啼走回熬萧沉靖身边,他不知萧沉靖为何会关心此事:“西戎使团此次进贡了几头白虎,五日后,那些白虎会被安置进皇家猎场。那时候陛下和使臣都在,我也回去。” “五日后……”萧沉靖看着眼前的池塘,表情有些凝重。 谢清啼看他凝重的表情,道:“五日后怎么了?” 萧沉靖说:“我想让你传些话给无极道人,但无极道人此前去了跑马堂,按时间算来,五日后刚好返回无极观。” 原来萧沉靖想托他传话,谢清啼说:“我从猎场回来,就立即去无极观。” “如此不妥。”萧沉靖说:“每年的十一月十五,无极道人都会闭关修行。五日后正好是十一月十五,你若不在午时前见他,可能在离开赶赴北境前,再没机会替我传话。” 谢清啼略作权衡便有了决定:“王爷,那天我不去猎场了,我去无极观替你传话。” 萧沉靖听他这样说,看着他的眼神中,生出了让谢清啼看不透的意味,那眼神让谢清啼觉得,萧沉靖似乎是在可怜他。 那眼神让谢清啼有些不舒服,但那眼神一闪即过,萧沉靖说:“那你替我带话给无极道人,就说我在此处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萧沉靖让他冒着被楚安澜责罚的风险,推脱掉去猎场的事情,只是为了让他给无极道人传一句无足轻重的话? 谢清啼心中不解,但还是承诺会把话带到。他许下带话的承诺,才离开了这处院子。 ———————————— 萧环钰对逛集市的事情十分有兴趣,等黄昏时分集市热闹起来后,谢清啼再一次带着萧环钰去逛集市。 他带萧环钰买了适合他这个年纪用的弓箭,又买了两套最好的笔墨纸砚。 萧环钰背着弓和箭筒,问谢清啼这文房四宝是买给谁的。 谢清啼告诉他,一套是买给他的,一套是买给自己兄长的。 萧环钰心中好奇:“谢叔叔的姐姐,也像谢叔叔这样温柔好看吗?” “温柔好看”这四字让谢清啼失笑,他抱起萧环钰向之前同陆天峰见面的客栈走去。 客栈不远有一处水洼,谢清啼低声道:“有人暗中跟着我们,你扮作崴到脚的样子,好让我找理个理由,带你去客栈见你之前见过的哥哥姐姐。” 萧环钰低声回道:“嗯,我会扮的像一些。” 谢清啼放下萧环钰,萧环钰装作对街边店铺极感兴趣的样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路,在经过那处水洼时,一时不察跌倒在水洼里。 他捂着脚踝呻吟,谢清啼将他抱起,他攀着谢清啼的脖子,直呼自己扭断脚了。 他演戏演的如此逼真,让谢清啼几乎忍不住笑,他抱着谢清啼向客栈走去:“前面是客栈,先去那里休息,我给你找大夫。” 他抱着萧环钰进入那处客栈,然后与候在那里的灵灵互相配合,再次入住了之前那间房间。 待引路的店家离去,陆天峰如上次一般,通过那处壁洞来与他相见。 谢清啼告诉他,自己在九日后会赶赴北境,希望陆天峰和灵灵能提前赶赴北境,为他谋划一些事情。 说完将自己在府中写下的计划交给陆天峰。 灵灵收下那写满字的几页纸,调侃道:“那我和小陆就先你一步,去领略领略北境的大漠风光了!” 谢清啼道了谢,屋外传来小二的声音,说他已带着大夫过来了。 灵灵和陆天峰回到了隔壁,谢清啼隔着那个大洞问他们:“这个洞怎么办?” 灵灵拿起一旁的木板给谢清啼看:“我们会用混了碎木屑的树胶把这块板子封回去,一般人看不出来的。” 大夫确认萧环钰只是崴到脚,并未伤到骨头关节后,谢清啼便带他回了谢府。 ———————————— 次日天未亮,谢清啼便到府门外等候,他在这里等候时,萧环钰一直陪着他,似是一刻也不愿与他分离一般。 待日至中天时,刻着谢府家徽的马车终于到了。 马车停下,谢清啼亲手打开马车,扶着车上的人下了马车。 车中人脚下不稳险些跌倒,谢清啼忙扶住她。 谢清啼幼时被府中下人欺负,连果腹的吃食和蔽体的薄衣都不能满足,是同样被谢老爷延弃的长姐母女,从自己本就不多的食物衣衫中均出些给谢清啼,才让他没有饿死冻死。 后来谢清啼随楚安澜入宫,楚安澜越来越喜欢谢清啼,连曾经善待他的长姐,也开始出手扶持。 好在他的长姐谢清依,极有经商天赋,楚安澜明里暗里扶持她,也不必费太多功夫。 多年后谢老爷病逝,在楚安澜的扶持下,谢家的偌大产业,没有交付给谢家的其他孩子,而是被交到了这个极有经商天赋的庶女手中。 虽然自谢清啼入京之后,姐弟二人再未见过面,但再相见的二人立刻便认出了彼此。 姐弟二人在谢府聊了一日,才将这几年的经历对彼此说了个大概。 待到圆月高悬时,谢清依的婢女小声提醒二人:“家主,该休息了,若熬的太晚,明天又该难受了。” 第22章 军中有人将此事透露了出去。 谢清啼认识这个婢女,她自幼陪着谢清依,此时冒昧提醒,也是为谢清依的身体着想,谢清啼起身说:“姐姐,时间确实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抱起在屋中靠椅上睡着的萧环钰,离开了谢清依的房间。 谢清啼安置好谢清依,第二日就入宫去见楚安澜,他说自己想多陪陪长姐,白虎入猎场的事情,他请允许他不参见楚安澜。 谢清啼重情,想和长姐多相处些时日无可厚非,楚安澜没有多想,他扶起跪着的谢清啼,笑道:“西戎送过来的白虎水土不服,竟出现了腹泻之症,将白虎放入猎场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等调养好了再放入猎场。” ———————————— 谢清啼在萧沉靖说的时间赶到无极观时,发现昔日里巍峨壮观的无极观,居然变成了一堆被火烧毁的废墟。 谢清啼私下探听一番,才知道派人烧毁无极观的,居然是楚安澜。 他心中不安,本能觉得是自己上次见无极道人的事被楚安澜知道,所以他才派人烧了无极观。 无极观被毁,无极道人生死不知,谢清啼想将这消息传给萧沉靖,却没有接近那院子的机会。 他试图求楚安澜让他再去见见萧沉靖,但直到伐北的那天,楚安澜也没答应他的请求。 等谢清啼离开,谢清依也该入宫授课了。 离开前,谢清啼避开其他人,对谢清依叮嘱道:“姐姐,皇上让你住在这里,但府中的下人,都是皇上派来的,不可太过信任。” 谢清依问他:“清啼,皇上他……对你并不放心?” 谢清啼不愿让她牵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他略过君臣间的事不提,只是含糊道:“皇帝只是想知道我在府中的所有举动,但并无害我的心思。姐姐对那些人不必过于提防,但也不用过于信任才好。” 谢清依明白他的意思:“我会小心。” 谢清啼又叮嘱她:“皇上心思难测,姐姐在宫中时,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北境寒冷,战场凶险,你此去务必多加小心。”她打开屋内的一口箱子,对谢清啼道:“这是今早从老家送来的东西,这是我收集的一些滋补和疗伤的好药,你可以带去北境,以防不时之需。” 说完又从箱内的小隔层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谢清啼。 谢清啼打开牛皮纸,发现里面是一件以密集的黑色细链连成的无袖衣服,他只觉这衣服有些沉重,但却并不能看出制衣的材料是何物,他问谢清依:“这是什么?” “这是玄铁甲。”谢清依说:“我接管谢家后,虽然多次派人打听你的消息,但一直没能成功。我以为你一直在宫中,宫中消息封锁极严,所以才难以探听到关于你的事。但五年前萧沉靖叛乱被俘,民间传闻,你从萧沉靖那里得到了布军图,有了这份布军图的助力,平叛的军队才能快速攻破了萧家军。后来又听说你随魏将军去征伐西戎。” 谢清啼不想让长姐知道太多当年之事,便没有否认。 谢清依没注意到谢清啼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她接过玄铁甲在谢清啼身上比了比:“我知道你会随时到战场征战时,就开始收集玄铁,给你打造这件刀剑难破的玄铁甲衣。” 谢清啼知道,玄铁本是世间难得,且极难融化锻造之物,谢清依能收集到玄铁,又锻造出这样一件做工精致的衣服,必然花费了许多心思。 这份纯粹的关心,让谢清啼心中十分感动,他接过玄铁甲衣:“长姐,我此去北境,会时时穿着这件衣服的。” 说完解开外衫,将玄铁甲衣套在了中衣外。 待他穿好甲衣,谢清依取过他搭在一旁的外衫帮他穿上:“清啼,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长姐的责任。等你得胜回来,我要将这些年亏欠你的,慢慢补回来。” 谢清啼感受着长姐的关怀,歉意说:“姐姐,其实此次皇帝让你入宫,是因为……” 谢清依知道他要说什么,她打断道:“清啼,两年前我就打算将生意转入京中,但京中几家规模较大的同行处处阻拦,这才没能成功。如今我有了入宫教授太子的名头,便无人再敢随意阻拦,我正好可以趁机将生意转过来。” 谢清啼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他不揭破谢清依的话,顺着她道:“书房的几口箱子里,放的都是这些年皇帝赏的珠宝银两,姐姐如果用的上,可以随时去书房取。” 谢清依是如今的谢家之主,经营着偌大的谢家,金银玉器,是她最不缺的东西,但谢清啼的这份心意仍然让她感动,她为谢清依整好衣衫,答应道:“好。” 屋外传来下属催促的声音,谢清依眼中含泪说:“出发吧,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 一行人餐风露宿,一月后才赶至漠城。 众人在漠城外驻扎好后,漠城的守将请谢清啼到府上居住。 谢清啼拒绝了他的心意,仍是与一众将士同住军帐中。 众人在漠城驻守了一月,始终不曾有敌军来犯。 这一日,外出采买的士兵求见谢清啼,他告诉谢清啼,在距离诸人驻扎地的五十里外,有一处三不问酒家,三不问酒家对入住的客人,店家不问其来地,不问其去处,也不问其目的,只要入住便可获取店家庇佑。 三不问酒家地处两国交界之地,但两方人马对三不问酒家的行事却从不干涉,正是因为这份不被干涉的自由和可获庇佑的安心,这家客栈竟成了当地极具盛名的一处所在。 数日前,有入住三不问的客人散出消息,说此次来北境驻守的将领带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而是镇国将军魏正则的幼子。 那客人似乎对此事极为笃定,不仅能准确说出那个孩子的身高相貌,还说那个孩子腰间佩戴的玉佩,和他之前在魏正则身上见到的玉佩花式大小并无二致。 此次随谢清啼来北境的一众人,虽然有跟随过魏正则出征的,但却并没人见过魏府的小公子。 他们只知谢清啼此行带来了一个小孩子,而谢清啼对那个小公子很是关切。 谢清啼常陪在那个小公子身边,但他们却从未听谢清啼叫过他的名字,他们曾猜测过他的身份,但却无人会胆大到去向谢清啼那个小公子的身份。 那个小公子从未出过军营,为何有人能将他的相貌配饰说的如此详细准确? 出现这种事情,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军中有人将此事透露了出去。 听到传言的士兵名唤段平,段平本是心思敏锐之人,他从流言中猜到了这种可能,便立刻来见谢清啼,将此事告诉了谢清啼。 谢清啼直接问他:“段平,你怀疑有人违反军纪,私自泄露了军中消息?更有甚者,有人生了反心,特意将此事散布出去?” 段平回道:“属下确实有此担心。” 谢清啼思索片刻,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便做一个局,看看那藏在军中的暗鬼到底有何目的。” 第23章 谢清啼,快管管这狼崽子! 段平抱拳道:“若有属下可以效力之处,还请大人吩咐。” 楚安澜给了谢清啼调度众人的权利,却从未赐过他任何军中职位,是以众人只以“大人”相称。 谢清啼看向伏案练字的萧环钰,吩咐说:“明日你去那家客栈散布消息,说三日后,我会在入夜之后,带他去城外夜猎沙狐。” “是。”段平领命。 谢清啼又道:“自今日起,你就留在我的军帐中吧,三日后的夜猎,你与我同去。” ———————————— 三日后,待夜幕降临,谢清啼带着萧环钰和段平出了城外。 他们选好一处有沙狐出没的地方,待布置好机关之后,便在附近设置帐篷休息。 段平请命道:“我在帐外为大人守夜。” “好。”谢清啼道:“希望我们今夜的捕猎不会落空。” 夜色渐深,待月至中天时,段平发现了猎物将至的迹象。 段平低声唤帐中人:“大人,大人……” 他刚唤了两声,便得到了回应:“何事?” 段平低声道:“有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了。” “嗯,等他们靠近后再叫我,以免打草惊蛇。”谢清啼吩咐道。 “是。” 那队人马很快便到了帐篷附近,段平提醒道:“大人,猎物到了。” 谢清啼闻言,带着萧环钰出了帐篷,他对策马赶到帐前的人呵斥道:“来者何人?” 马上众人皆以黑灰涂面,二人难以看清楚他们的五官。 为首之人甩了甩手中长刀,道:“老子是这里的无冕王,特地赶来抓肉票的。” 说完带着众人朝帐篷冲来。 “段平,守好他。” 谢清啼将萧环钰推向段平,然后前冲几步,挥刀向为首之人的马腿砍去。 那首领闪避不及被他斩断马腿,又在跌落马背后,被他一刀砍中了胸口。 他一招得手,然后闪身躲开旁边人刺来长枪,在躲开长枪的同时,又伸手攀上那人的马缰,凭借马缰的助力翻身而上,将那人一脚踹下马背,夺了他的马匹。 有了马匹的辅助,谢清啼更加得心应手,很快便将一众人斩杀了七七八八。 马队中有一人见他出招狠辣,似是心有忌惮一直未敢上前,如今见一众同伙被谢清啼杀的只剩两人,便立刻转换了战略。 他不再只守不攻,而是策马向萧环钰和段平冲去。 段平记着谢清啼的吩咐,忙护在萧环钰身前,学着谢清啼的样子挥刀斩向那人的马腿。 这挥刀的角度和姿势他学得很是到位,如同谢清啼那般一刀断了马腿。 但令他未曾想到的是,马上人落地后毫不慌乱,而是立刻就地滚开,以此避开他紧接而至的杀招。 那人躲开杀招后立刻翻身站起,举剑向段平刺来。 段平挥刀与他对招,待与他长剑相接才发现几乎不能招架。 那人与他刀剑相接之后,立刻翻转长剑刺向他胸膛。 段平下腰躲开他的杀招,却因脚下不稳而向后退了数步。 那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招接连不断的送出,逼得他步步后退。 待退了数步,他才发现那人是要将他逼到萧环钰身边。 “大人!”段平自知难以护身后人周全,忙开口求助谢清啼。 那人见他呼唤帮手,翻转手腕挑飞他的长刀,然后举剑劈向他的胸口。 段平不敢躲开,以免长剑伤到身后人。 他看着长剑向他劈来,以为那利剑立刻就会剖开他的胸膛,但长剑并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忽然挡在他面前的人身上。 “大人!”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段平看着被利剑切伤胳膊的谢清啼,不由惊呼出声。 “谢叔叔!”被二人护在身后的萧环钰立刻便要冲过来。 谢清啼以刀拨开那人长剑,然后接连挥刀,将那人逼的步步后退。 段平拦腰抱住要冲过去的萧环钰:“小少爷,你冲过去也帮不了大人。” 萧环钰不断挣扎:“放开我。” 段平不敢放开他,把禁锢着萧环钰,二人看着月下对战的谢清啼和黑面人,发现他们很快便交手百招,但百招之后却依旧难分胜负。 又是百招之后,那人手中长剑竟再次划破了谢清啼的手臂。 他一招得手,便立刻又向段平和萧环钰冲来。 谢清啼紧追不舍,他一边格挡谢清啼的长刀,一边脚下不停的冲向两人。 段平见状,忙拉着萧环钰向旁边避开。 他虽然闪避,但动作远不如那人迅速。 那人转瞬便至眼前,段平恐他伤了萧环钰,忙一把将萧环钰远远推开。 那人右手长剑格挡谢清啼手中长刀,却仍能寻了机会,左手握拳击向段平门面。 段平被一拳砸在面上,只觉鼻中有热血涌出,然后在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他刚倒地,对战的二人便立刻停止了手中刀剑。 持剑那人弯腰拍了拍段平的脸,萧环钰冲过来撕咬他的手臂:“你放开他!” “嘶……”那人推不开萧环钰,忙开口求助:“谢清啼,快管管这狼崽子!” “阿钰,松口。”谢清啼开口道。 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萧环钰虽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但仍听话的放开那人手臂。 谢清啼开口唤段平的名字,发现唤了几声段平毫无反应后,略带责备的对旁边人说:“陆师兄,你出手太重了。” 萧环钰闻言才知,这人便是曾与他们见过两次的陆天峰。 陆天峰道:“我不打昏他,你接下来的戏还怎么演?” 谢清啼进入帐篷,取出一个包袱交给陆天峰:“这是阿钰的随身物,你这就带他走吧。” 谢清啼在此之前,便对萧环钰说过要让人将他带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因此萧环钰听谢清啼如此说,虽心中难过,却也没有争辩什么。 陆天峰接过包袱,道:“你计划未变,还是要将他送往跑马堂?” “劳烦你了。好在跑马堂距此地不远,不至于太过劳累。” 陆天峰笑道:“谢清啼,你说这些便是过于见外了。且不说跑马堂居此地不远,但纵然那地方远在天边,我也会毫不推辞的帮你。” “劳烦路师兄了。”谢清啼对陆天峰施了一礼。 陆天峰见状笑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这就带他离开。” “好。” 谢清啼一个“好”字刚出口,便见数人策马向此处冲来。 “你还安排了其他人?”陆天峰问。 谢清啼在出京之前,到客栈中和陆天峰白灵灵见面,就是让他们提前赶到北地,诱惑一队不怕死的沙匪来抢劫谢清啼。 等谢清啼赶到北地后,若陆白二人做好准备,就放出流言,届时谢清啼会以抓内贼的名义,出城设下埋伏,然后趁机将萧环钰交给陆天峰,到现在为止,一切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 但就在谢清啼将萧环钰交给陆天峰时,居然有不认识的人马横插进来。 “不是我安排的人。”来人身份不明,谢清啼嘱咐萧环钰:“阿钰躲好。” 萧环钰知道自己在外边会连累谢清啼,他听话的进入帐篷中,然后隔着帐篷入口的缝隙观察外边的动静。 谢清啼与陆天峰手持刀剑,做好迎战的准备。 那队人马转瞬便至眼前,为首一人面纱遮面,但凭着那露出的长眉杏目,谢清啼立刻便认出,那人正是数年未见的青青。 “不是敌人,但不能让她认出你,陆师兄你先离开。”谢清啼低声道。 “我不走远,若要帮助喊一声。”陆天峰说完,便立刻闪开,然后拉过谢清啼拴在帐篷旁的马匹,策马向夜色深处溜去。 青青身侧的人要去追赶,青青阻止了他,对谢清啼呵斥道:“把钰少爷交给我。” 谢清啼想到萧沉靖对青青的信任,问道:“何人让你来带阿钰?” “自然是王爷的意思。” 萧沉靖何时传话给青青,让她到北境来接阿钰?谢清啼不放心的问:“王爷让你将阿钰带往何处?” 青青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谢清啼道:“王爷身陷囹圄不能与外界通信,你却说王爷让你来带走阿钰,我如何信你?” 青青冷笑一声:“王爷让你带手书给无极道人,要让无极道人将手书传给胡不易,是也不是?他在手书中说,要将钰少爷托付给胡不易,是也不是?” 事情确实如青青所说那般,谢清啼无法反驳。 青青见他不反驳,又道:“你只知王爷要胡不易照看钰少爷,却不知手书中藏有暗语,那暗语非萧府中人不能破解。无极道人是王爷的人,自然能够读出手书中的暗语,王爷用暗语传令,让我们将钰少爷带往另一处。” 萧沉靖另有安排,却始终对他只字未提,谢清啼心中微凉,但事关萧环钰安危,他又一次问青青:“要将阿钰带往何处?” 青青见他执着这个问题,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想问出钰少爷的去处,然后将收留钰少爷的人出卖给狗皇帝吗?” 第24章 谢清啼,你到底放不放人? 谢清啼挥手甩去刀上血渍,冷冷道:“你说不出要将萧环钰带往何处,那便只有问过我手中这把刀,才能将萧环钰带走。” 青青见识过谢清啼的刀法,她心中明白,若谢清啼使出全力,他们这些人无一人能够招架。 虽是如此,青青却因不信任谢清啼,而拒不说出要将萧环钰带往何地。 她抿唇不语,谢清啼也毫无退让的打算。 双方静默的对峙着,片刻后,青青身后的人难以忍受的开口道:“青青姑娘,依我看,你把地方告诉他也无妨。” 那人虽遮着面,谢清啼却凭着声音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正是昔日跟在萧沉靖身边的四护卫之一——“快剑手”朱方白。 朱方白以剑招迅疾而闻名,但比他剑招更快的,是他的嘴。 “住口!”青青呵斥他。 “怕什么?”朱方白嘟囔道:“难道狗皇帝敢动沈王爷?” 沈王爷,哪个沈王爷? 萧沉靖战败被囚后,当今的异姓王爷,只剩下东边的沈白山。 沈白山不是别人,而是萧环钰的外祖父。 数年前,沈白山将独女沈辞镜嫁给萧沉靖,但沈辞镜生下萧环钰不久后就染病身死,沈白山派人带走沈辞镜的遗体之后,萧沈两家便断了来往。 他们不仅断了来往,当初萧沉靖举兵起义时,沈家未曾给他提供过任何助力。 在萧沉靖兵败被囚后,沈白山也未替他求情,也未提出要接走死牢中的萧环钰。 众人皆以为沈家和萧家已彻底决裂,但谢清啼却知道,萧家还有一人是沈家未曾完全放开的,那人便是萧环钰。 他清楚记得,在他将萧环钰带回谢府的十日后,有杀手潜入谢府要带走萧环钰。 府中暗卫没能抓到一个活口,还让其中一人逃离了谢府。 楚安澜让人细细查看杀手的尸体,却始终未能查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楚安澜不知杀手的来历,谢清啼认出了逃走的那个人,他是当初去萧家带走沈辞镜的护卫之一。 谢清啼那时才知,沈家表面上对萧家的一切不闻不问,但对沈辞镜留在萧家的孩子,还是在意的。 萧家反叛之事已摆在了明处,但沈家与萧家的牵绊,却是未暴露在阳光下的一条暗线。 所以在那场刺杀之后,谢清啼伪造了线索,以让楚安澜以为入谢府抢人的,是萧沉靖的旧部。 此时听朱方白嘴快的说出出沈王爷三字,谢清啼立刻便猜出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打算将萧环钰送到沈家。 沈家在意沈辞镜的骨血,定会想方设法护萧环钰周全。 若他们要将萧环钰带往他处,谢清啼可能会怀疑青青和无极道人背叛了萧沉靖。 但他们要将孩子带到沈家,倒让谢清啼真有几分相信,他们和萧沉靖之间确实有互通消息的暗法。而青青此举,确实是萧沉靖吩咐的。 谢清啼心中明白,萧沉靖做如此安排,对萧环钰可能更好。 听到快嘴朱方白透露出了萧沉靖的计划,青青不由气结,她此时无暇与朱方白争辩,而是对着谢清啼呵斥道:“谢清啼,你到底放不放人?” 谢清啼看向青青身后的朱方白,道:“五年前我重伤未愈在京中修养时,有人趁机潜入谢府刺杀我。朱方白,那人是你吧?” “是我又怎样?”朱方白梗着脖子道。 谢清啼看向青青:“王爷信任你,愿意将阿钰托付给你,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问,但朱方白当年入府刺杀我,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朱方白心虚道:“你想怎样?当年你吃了青青一剑,也没见你向她讨债,我当年又没伤到你,你何必咄咄逼人?” 谢清啼不与他多言,直接提刀向几人冲了过去。 交手不过数招,谢清啼就成功的捉了朱方白。他一刀敲昏了朱方白,然后唤萧环钰出来。 萧环钰幼时见过青青,但那时年纪太小,对青青的印象并不深刻,更谈不上对她有什么感情。他走到谢清啼身边,拉着他衣袖说:“谢叔叔,你要我跟青青他们走吗?” “嗯。”谢清啼心有不舍,但却明白能得沈家庇佑,是对萧环钰最好的安排,他哄萧环钰说:“等一切安置好了,我再去看你,好不好?” “好,那谢叔叔要说话算话。”知道他们安排好了一切,自己无法改变什么,萧环钰放开谢清啼的衣袖。 “我说话算话。”谢清啼对他承诺,然后看向青青:“你们带阿钰走吧。” 青青身边的人拉萧环钰上马,青青吩咐众人:“走。” 众人策马离开,朱方白心有不甘的大呼小叫:“你们不顾我的死活了吗?” “谢清啼不会杀你的。” 远处传来安慰他的声音,谢清啼听那声音便知,那人正是萧沉靖身边的另一个护卫——“快箭手”历啸。 原来当年那场惨事中,保下性命的不仅有青青和无极道人,还有朱方白和历啸这些人。 今夜前来的一众人里,谢清啼认出的便有朱方白和历啸,那剩余几个因未开口而没被认出的人都有谁呢? 是否当年极得萧沉靖重用和信任的几人,都逃过了那场惨事? 据说当年萧沉靖兵败,萧家军中有军职的人皆被斩杀,那为何萧沉靖的几个得力助手全都能逃过一劫? 谢清啼拉着朱方白,将他拖往距帐篷稍远的地方。 待确保二人的声音不会吵到昏迷中的段平,谢清啼将刀锋贴上朱方白脖颈:“今晚随青青前来的,不止有你,还有历啸,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朱方白下意识反问,问完才知说了不该说的话。 谢清啼套他的话:“你们当年抛下王爷临阵脱逃,所以才保下性命,是不是?” “放屁!”朱方白辩驳:“你以为我们像你这个叛徒一样无情无义?” 谢清啼用刀背敲上朱方白的肩膀,让他因疼痛而停下了叫骂:“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朱方白对这个问题誓死不答。谢清啼用刀割破朱方白脖颈间的皮肉:“你若不说,我就一刀切断你的喉管!” 朱方白虽然嘴快,但胆子却不小,他梗着脖子嚷嚷:“就算你把我的头砍下来喂狗,我也不会告诉你。” 谢清啼正待进一步逼问,却听到远处传来段平的喊声:“王爷,小少爷,你们在哪里。” 朱方白见谢清啼不开口应声,猜到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替谢清啼高声回应:“在这里……” 段平听到声音向这边赶来,谢清啼一刀敲昏了朱方白,然后起身向段平走去:“我在这里。” “大人,小少爷呢?” “被劫走了。” 听谢清啼的声音有些失落,段平便不敢再多问,他随谢清啼回了帐篷,发现谢清啼的衣袖已被鲜血染透。 他忙撕下的衣服,要为谢清啼包扎伤口。 谢清啼任他给自己包扎伤口:“此地不安全,我们先返回城中吧。” “那小少爷怎么办?”段平问完才觉得问的不妥。 谢清啼沉默着没有说话,段平绑好裹伤的布条,然后跪在谢清啼面前,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哽咽:“大人,是卑职护卫不力,不仅没护好小少爷,还连累大人为我受伤,我……我……” 第25章 我还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在三不问酒家散布萧环钰消息的人是陆天峰。 提前半月赶到此地,并混入当地马贼中的是陆天峰。 用京中贵人之子的身份,诱惑当地马贼前来绑架萧环钰的人也是陆天峰。 按照谢清啼本来的计划,他会在借此时机让陆天峰带走萧环钰,然后将他送往跑马堂。 为了让萧环钰消失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不落话柄,他需要一个合格的见证人。 而闯入局中的段平,就理所应当的成了这件事的见证人。 但段平丝毫未察觉自己被谢清啼设计,反而对他以身挡剑的事情感激涕零。 “不怪你,那马匪武功在我之上,你招架不了也是难免的事。”谢清啼心中略有些愧意,他拉起段平:“时间不早了,先回城吧。” “大人,那些捉狐狸的机关怎么处理?” 那些机关布设在另一个方向,谢清啼不担心段平会遇到昏迷的朱方白,于是他吩咐段平去将那些机关收起来。 段平刚离开,便有一人闪入帐中,那人面上伪装的黑灰未除,正是在伺机返回的陆天峰。 陆天峰看谢清啼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帐内,开门见山问他:“那些是萧沉靖的旧部?他们要把萧环钰带到哪里?” 谢清啼不打算欺瞒陆天峰:“带到他外祖父那里。” “他外祖父?”陆天峰并不知萧环钰的外祖父是何人,但他并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既然不用我送他到跑马堂了,那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他外祖父是沈王爷沈白山。”谢清啼对当年那场战事心中存疑,此时听陆天峰开口,他犹豫片刻,道:“陆师兄,我想拜托跟着方才那队人,若他们真把萧环钰送到沈王府最好,若他们要把萧环钰送往别处,劳烦你把他抢过来送还给我。” 陆天峰十几年来第一次走出逍遥宗,恨不得谢清啼一直有事托他相帮才好,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用谢清啼的事情没做完为由,一直待在外边。 沈白山在东边,陆天峰对那边的青山大海很感兴趣,他雀跃道:“此事不难,还有什么要我相帮的事,你一并说了。” 自师兄和自己相见后,自己一直在劳烦他,谢清啼有些不好意思:“陆师兄,我还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好说,你想让我去查谁?” “南城守将,张汤。” 陆天峰问他:“谢清啼,你让我去查张汤,是想知道他当年怎么得到了萧沉靖的布军图?” 谢清啼没料到长居逍遥宗的陆天峰竟知道此事:“对。但你怎么知道我要拜托你查这件事?” “猜的。确切的来说,是灵灵猜的,她早已料到你会寻机去查这件事。” 白灵灵怎会提前猜到此事? 见谢清啼面露不解神色,陆天峰主动为他解惑:“我和灵灵在京中逗留时,听到市井传言,说你曾将萧家的布军图送给了张汤。你既然要我他,那必然是要知道他拿到布军图的真相。但你既然要务去查他,是不是要先把当年的事情真相告诉我?” 谢清啼将自己当年遭受酷刑拷打和药物逼问的事情说了,又将司马良对他的说的事情告诉了陆天峰。 陆天峰听完,收起面上惯带的三分笑意:“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到时候就算查不出真相,我也会在张汤身上戳几个窟窿眼儿给你报报仇。” 谢清啼道:“张汤曾是掌刑司的一个酷吏,他能从底层一步步爬到南城守将的位子,不会只是凭借他那套折腾人的功夫。陆师兄,你此去南城请务必小心,如果查不到当年的事,不用和他们多做纠缠,以免被张汤……” 一声陆师兄让陆天峰心情大好,但谢清啼难得的絮叨嘱托,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打断谢清啼的话:“我堂堂逍遥宗首徒,难道还会被一个狗官为难了不成。” 谢清啼正打算反驳,陆天峰又道:“好了,听你的就是,我会小心。” 陆天峰性格直爽,恐怕不是张汤的对手,但若有机灵多智的白灵灵相助,那便不必担心二人会在南城遭遇危险。念及此,他问道:“你和灵灵一起去南城吗?” 陆天峰叹了一口气:“我们刚出京城没多久就收到了师父的传信,他让灵灵去做其他事了。” 宗主吩咐的事,很可能和逍遥宗的秘密有关,谢清啼没有多问,但他实在不放心陆天峰一人去南城:“你一人去南城我不放心。” 外边传来段平的脚步声,陆天峰低声道:“那我到了南城后先不行动。先在附近尝尝好酒看看美景,等灵灵和我汇合后,我们再一起查张汤的事。” 陆天峰不是喜欢撒谎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便会这样做,而不是为了安抚谢清啼而随口胡诌。 谢清啼听他这样安排,顿时觉得放心不少:“你们要小心。” “知道了,我走了。”陆天峰闪身出了帐篷,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 风平浪静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漠北进入了酷寒的冬季。 这一个月中,谢清啼暗中去萧沉靖提及的那条峡谷查看了几番,他发现那峡谷两侧虽然积满了山间落石,但中间尚留有一条可以供马匹穿过的小道。 那小道和落石间满布枯草腐叶,似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在谢清啼暗中查探漠北境势时,千里之外的沈府,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人鬓发微白黑色长袍,虽眼中自带两份笑意,但仍给人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感。 他进入沈府后并未乱闯,而是避过重重守卫,直接来到了沈府的禁地。 所谓禁地,不过是一处外人不可乱入的庭院,外人只道那是沈白山养病的院子,却不知道那院中如今养着沈白山最看重的人,而那个重要的人,就是沈白山的外孙萧环钰。 那人进入禁地时,已久病多日的沈白山正强打精神指导萧环钰练字。 守卫见有人闯入正待阻挡,沈白山在看清来人相貌后,忙阻止了正要出手的心腹守卫,并让他们退了出去。 这些心腹守卫离二人有些距离,他们不知沈白山和来人谈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半日之后那人便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刚入府不久,被自家老爷当心刚来疼的小少爷。 萧环钰来了沈府后,对他极尽疼爱的人除了沈白山,还有沈白山的妹妹沈白琼,沈白琼一生未嫁,她将侄女沈辞镜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疼爱。 她疼爱沈辞镜,也从心眼里喜欢沈辞镜留下的这个孩子。 出府办事的沈白琼回到沈府,知道萧环钰被人带走后,立刻去找沈白山,她埋怨哥哥不该将萧环钰交给外人。 沈白山没计较妹妹的无礼,耐心解释说:“带走阿钰的人是厉劲风,他说要将阿钰收入逍遥宗门下。” 逍遥宗又如何?逍遥宗护得住萧环钰,难道沈王府就护不住吗?逍遥宗能教给萧环钰的,沈王府就教不了吗? 一个月的相处,让沈白琼对萧环钰有了感情,她蹙眉道:“逍遥宗不理世事,厉劲风作为逍遥宗宗主,怎会知道阿钰在沈府,还亲自来将他带走?他这样做,会不会因为阿钰是萧沉靖的孩子,他要用阿钰做人质,以此和萧沉靖做交易,或者和我们做交易?” “现在还不知厉劲风的真正目的,但厉劲风此人为人孤傲,不是会用一个孩子威胁人的性子。即便他带走萧环钰另有目的,但在他开口提要求之前,阿钰是安全的。”沈白山道:“更何况按厉劲风的武功,他要带走阿钰,府中的守卫是阻拦不住的。” ———————————— 厉劲风将萧环钰带回逍遥宗后,径自带他进入了逍遥宗密室。 那里有一尊背对着密室入口的罗刹石雕,厉劲风让人取来刀和容器,用刀割破萧环钰的手指,取了血倒入石雕像下的凹槽中。 鲜血滴入,那石雕竟似被触动了机关一般,慢慢的转过了身来。 厉劲风见状,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牵着萧环钰的手,带他走入旁边的藏书阁:“萧环钰,这里有各门各派的刀法剑法,还有机关秘术和药典秘籍,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你。” 无论是对待沈白山兄妹,还是对待厉劲风,萧环钰都是抱着疏离有礼的态度。 他不会因沈白山的身份而对他心生亲近,也没有对眼前这位武功极高的逍遥宗宗主心生畏惧。 自离开谢清啼之后,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一定要强大起来,终有一天,他会再回到谢清啼身边,帮助他回报他,为他分担危险,助他得到他想要的。 他不知道厉劲风带他回逍遥宗的目的,不了解厉劲风的行事作风,因此在厉劲风带他回来的这一路,他虽有问必答,但却从不多言。 在厉劲风带他入密室取血时,他不问原因也没有反抗,因为取血的原因他早晚会查出来,而反抗有可能惹厉劲风不快,给自己招致危险。 此时听厉劲风这样说,萧环钰斟酌片刻,道:“宗主教萧环钰什么,萧环钰都会用心学。” 厉劲风看着这个小心翼翼的孩子,让弟子去准备吃食,然后带他到了一间布置的简单整洁的房间内:“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后就住这里。” “多谢宗主。”萧环钰将包袱放在桌上,那包袱内放着谢清啼买给他的笔墨用具。 厉劲风让他坐下:“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血倒入雕像的机关中,那尊雕像就会转身吗?” “我不知道。” “你的血能让雕像转身,我的血也能让雕像转身,而逍遥宗中其他人的血,都不能让雕像转身。”厉劲风道:“因为那尊雕像,是逍遥宗的至宝,可以用来验定血缘。你的血能让雕像转身,这说明……” 萧环钰觉得自己的心紧张到怦怦直跳:“说明什么?” 第26章 楚安澜竟将长姐的信和他的御笔亲书一起送来。 厉劲风看着他有些紧张的眼睛,温和道:“说明你是我的后代。” “不会的,我是父王的孩子。”萧环钰下意识的反驳。 “你确实是萧沉靖的孩子,但你父王,他不是萧泽山的孩子。” 萧环钰虽没见过萧泽山,但也知道萧泽山是他爷爷的名讳,他心中不信,便抿唇不语。 “你不信我吗?”厉劲风笑道:“人会撒谎,但那尊雕像不会撒谎,那尊雕像已验证了你的血脉。至于你父王为何会被认成了萧泽山的孩子,这件事的真相我还在调查,等我查清楚了,再带你去确认,这样可好?” 只要自己还是父王的孩子,还是能让谢叔叔在意的人,其他的真相,萧环钰并不甚在意,他听厉劲风如此问,便乖顺的点了点头。 厉劲风见他听到这些事情后,既不慌乱也不急躁,对他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对其他人,我只说你是新收的逍遥宗弟子,而你和你父王不是萧泽山后代这件事,暂且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历劲风学着哄孩子的样子,伸手做出要拉钩的姿势,萧环钰反应片刻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嘴角抽了抽,伸出手指和历劲风拉钩:“好。” 厉劲风取下腰间的一把匕首交给萧环钰:“这把匕首是我父亲交给我的,现在我把他送给你。” 萧环钰接过匕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宗主要收我做逍遥宗弟子,那我算是宗主你的弟子吗,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和父王同辈份了。” 厉劲风帮他把匕首挂在腰间:“我收过三个弟子,大弟子陆天峰,二弟子灵灵,还有三弟子谢清啼……” “谢叔叔也是宗主的徒弟吗?”听到谢清啼的名字,萧环钰的眼睛亮了,他对这个地方忽然生出了几分亲切。 厉劲风笑道:“对,他是我的三弟子。他在逍遥宗的时候,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这间房子的布置的十分简单实用,确实有些像谢叔叔的风格。萧环钰心中的防备又少了几分。 厉劲风看着这个慢慢放下戒备的孩子,笑道:“那我就替谢清啼收你为徒,这样你就不会和你父王同辈了,这样可好?” “那我就算是谢叔叔的徒弟了!”萧环钰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难掩的雀跃。 历劲风点了点头,萧环钰见他点头,克制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欢呼。 ———————————— 北境的冬天,能冻掉人的耳朵。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到了除夕夜,谢清啼让将士们煮了大锅的牛羊肉,然后围着篝火堆大口吃肉尽兴喝汤。 谢清啼在篝火旁和将士们同欢时,收到了下属送来的信笺。 他拿着信笺进入军帐,展信后发现这封信是楚安澜写的,信中说开春三月时,魏正则会带大军北上,在此之前需要他收集好北境的地形。信的结尾,是一些关心的话。 谢清啼略略读完那些关心的话,便要将这封御笔亲书烧掉,可在准备丢入火盆时,他发现这封信的下面,还有一张信。 谢清啼看向信的落款,落款处写着谢清依几个字。 原来是长姐来信! 谢清啼心中欢喜,他仔细的读了那封信,信中说谢清依在京中一切都好,让谢清啼不要挂念,又嘱托谢清啼要注意饮食穿衣,还说她在谢府中种了梨树和桂花树,她会用梨花和桂花酿酒,等谢清啼回去品尝。 姐弟二人从未通过信,所以信中字迹谢清啼并不熟悉。 但纵然字迹不熟,谢清啼却仍能凭用词和信中内容判断出,这信确实是谢清依所书,因为信中提到了梨花和桂花酿的酒。 小时候,谢清依曾告诉过他,府中的一位酿酒师教会了她酿酒之术,她用应季的梨花和干枯的桂花酿了酒埋在院中,等谢清啼长到可以饮酒的年纪,她便会亲自起出藏酒,与谢清啼一同品尝。 梨花桂花酿,这是姐弟二人间的秘密。 信中那些琐碎又关切的话让谢清啼心中温暖,他反复的细细阅读几遍,才小心的将那页纸收起来,然后将楚安澜写的那页纸丢入火中焚烧干净。 信纸在火中化为飞灰,谢清啼心中因谢清依而生出的暖意尚未消去,却忽然想到另一个让他紧张恐惧的问题:自他重伤回宫,与楚安澜生出芥蒂之后,楚安澜对他心存戒备,不允许他和他人随意通信,所谓的“他人”,也包括他的长姐谢清依。 谢清啼不想连累长姐,所以这些年来从未和谢清依通过书信。 可如今楚安澜竟会将长姐的信和他的御笔亲书一起送来。 楚安澜这样做有何目的? 是想以这封信提醒谢清啼,让他知道他的长姐在京城为质,还是说,长姐同楚安澜的关系,已经融洽到足以说动楚安澜,让楚安澜允许他传信给自己的程度? 谢清啼心中不安,却苦于无人可以打听,只能盼着魏家军尽快来漠北,他好从那些人口中探听一些京中的事情。 ————————————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魏正则带领的大军离京北上。 两年一度的皇家春猎也在城郊的皇家猎场如期举行。 楚安澜同一众大臣和贵族子弟进入猎场后,有人提到年内西戎国进献的白虎野狼。 楚安澜在年前就想过将白虎安置在猎场中,但白虎水土不服被放在猎场外医治,送白虎入猎场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 后来白虎被治好后送入猎场,楚安澜因政务繁忙,倒将白虎之事忘记了。 猎场中的飞禽走兽被圈养多年,捕猎时并无挑战性可言,楚安澜本就对这例行的捕猎兴趣缺缺。 此时听人提起这桩事,楚安澜又提起了对白虎的兴趣,他让人将白虎赶入狩猎区,并告诉众人,捕获白虎的人可得重赏。 众人顿时兴起,皆备好弓箭向放了白虎的猎场策马行去。 楚安澜马术极好,策马在林中奔跑时,竟将一众护卫甩开了一段距离。 远方出现了白虎的踪影,楚安澜大笑:“看来这白虎要成朕的箭下猎物了!” 话刚说完,却见一人纵马追至身边,楚安澜看他身着驯兽师的装束,赞许道:“骑术不错,你是何人的驯兽师?” 那人用蹩脚的中原话回道:“我是西戎的驯兽师,白虎野性未除,皇帝陛下小心。” 说完伸手去拉楚安澜的马缰。 楚安澜怎能被一个外邦的驯兽师比下去? 他一鞭抽开那人的手,然后勒紧马缰,策马向白虎逃开的地方冲去。 谁料那驯马师也立刻策马扬鞭追了上来。二人并肩前行,不多时便要追上白虎。 那白虎被二人追赶,本是迅速往前逃开的,可就在二人快要靠近白虎时,那白虎却忽然停了下来,稍作停顿便转头向二人冲来。 楚安澜看准时机,一边夹紧马腹,一边拉弓射箭。 长箭飞向白虎的眼睛,那白虎居然似受过训练一般侧身躲过,然后嘶吼着朝楚安澜扑来。 楚安澜第二箭尚未射出,白虎已扑至眼前。 白虎一口咬开马匹的脖颈,马匹吃痛倒地,楚安澜趁势躲开。 “陛下,我来救你!”驯兽师忙跳下马去救楚安澜,但他跳马的动作太过急切,竟将打算躲开的楚安澜撞倒在了地上。 楚安澜挣扎站起,却发现脚踝痛到几乎难以站立:这蠢货下马时撞到他,害他扭到了脚踝! 楚安澜跛着脚去拿掉落的弓箭,那驯兽师一边呵斥白虎,一边举起手中长枪刺向白虎眼睛。 长枪划破白虎眼球,吃痛的白虎嘶吼一声,对着地上的两人举掌拍出。 驯兽师侧身躲过,受伤的楚安澜却没能躲开,白虎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楚安澜的胸口。 楚安澜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试图撑着地向后躲开,但刚一动便咳出一口血来。 白虎一击即中,张口向楚安澜的脑袋咬去。 第27章 他身上有伤,被冷水这样泡着,不会伤到性命吗? 楚安澜看白虎张口向自己咬来,暗道一声吾命休矣! 白虎狠狠咬下,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千钧一发之时,那个手持长枪的驯兽师竟以身为盾挡在了他面前,他的整颗脑袋被白虎咬下,而他在被白虎咬住之前,借着滑到在楚安澜身前的动作,将手中长枪捅入了白虎颈间! 温热的血液溅了满面,耳边传来“咻咻”的射箭声。 一众护卫终于赶到,将那已然受了重伤的白虎射成了刺猬。 皇帝受伤,春猎立刻终止。 太医忙活了半日才保下了楚安澜的性命,楚安澜虽保下性命,但却断了几根肋骨,不仅如此,白虎那重重一击还伤到了他的肺腑。 皇帝重伤太子年幼,朝中重臣人心惶惶。 ———————————— 皇帝受伤,朝中乱做一团。 但囚禁萧沉靖的院子,却平静的让人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落日西沉,外面的树林中,群鸟开始归林,啾啾鸟鸣声中,掺杂着几声萧沉靖才能听懂的暗语。 那几声仿着鸟鸣的暗语短暂又好认,站在池塘边喂鱼的萧沉靖在听到第一遍时,便听出下属们向他传达的话,那句话是:计划已成。 为防被守卫听出端倪,那用鸟鸣声伪装的暗语,重复了五次便停下了。萧沉靖抓了一把碎青菜丢入池塘中,他看着池塘中已长的十分肥美的鱼,心道:数月前定下的事情,终于在今日有了结果。 ———————————— 楚安澜醒来后,立刻安排太子监国,又让身兼太子太傅的户部尚书房玄镜辅佐太子。 太子每日忙着前朝相关的事情,进宫教太子商经的谢清依便闲了下来。 之前她入宫教授太子商经之道时,楚安澜闲来无事也会旁听一二,挺多了谢清依讲授的商经之术,他对这个被当做人质的女子,慢慢生出了赞赏之情。 之后他偶然发现,谢清依不仅精通商贾之术,还煮的一手好茶。 在发现谢清依擅长煮茶后,他有时得了空,即使谢清依不在宫中,也会让人请她入宫,让她为自己煮一壶香茶。 楚安澜受伤之后,接连十几日未见谢清依进宫,他的伤疼的厉害,又被每日几次的药汤折磨的毫无食欲。 楚安澜想念谢清依煮的香茶,便索性让人传旨,请她入宫照料自己的日常饮食。 楚安澜的伤慢慢恢复,朝堂之事慢慢步入了正轨。 但如此平和景象只维持了半月便被另一件事打乱:毫无预兆的,南城的守将张汤,反了。 张汤带南城驻军,攻下了与南城相邻的五座城池,然后昭告天下,他以南方六城为界建立南国,并自封南帝。 张汤反叛的消息传入皇宫,楚安澜召重臣入寝殿商议,和众臣商议之后,楚安澜决定让在南地抓捕萧家残党的魏定安,带军去南地对抗张汤,并从魏正则赶赴北境的人马中抽出一部分支援魏定安。 刚安排好南地的防守,北境又传来了军情:北周皇帝司马扈,派出大将也塔,举五万铁骑向邺城进攻。 这一切太过巧合,楚安澜传旨谢清啼和邺城漠城的守将,让他们誓死守好二城,然后又派暗卫潜入南城,伺机暗杀张汤。 ———————————— 魏正则的大军全力赶赴北境,待到达邺城时,邺城的守将已经几乎难以支撑。 有了大军援助,城外的北周军队暂时败下阵来,他们不再如之前那样日夜不停的进攻,而是退到了十里之外扎营休息。 这一战暂停,魏正则终于有时间问邺城守将,谢清啼何在。 守将抹了一把脸上混着灰尘的血渍,叹气道:“前日敌军来犯,谢大人带人出城迎战,但他被也塔重伤……” 守将话说一半便不敢再说。 魏正则只觉自己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他用手指关节狠狠压过跳动不停的眼皮,问:“他是在哪里养伤,还是被也塔的人抓去了?” “谢大人身受重伤被也塔掳去,我们没能救回他。”守将面带愧色,不敢直视魏正则的眼睛。 魏正则看那守将脸上臂上皆是皮肉翻开的伤口,他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说不定有更加严重的伤。 他不忍也不能责怪守将没护好谢清啼,只好平复心绪,问道:“他们既然抓走谢大人,可有提出要我们用什么交换?” 守将摇了摇头。 魏正则心中沉重。 战场上对于敌军败将,应该当场斩杀以挫地方锐气才是。 但也塔的人胜了谢清啼,却没有将他当场诛杀,反而将重伤的谢清啼掳走。 他们掳走谢清啼已有两日,却不说要用什么条件来换人,如此这般,恐怕是要等待一个好时机,时机一到,他们必会提出条件来换取谢清啼。 谢清啼在军中并无军职,虽然曾在西戎一战中频立军功,但那些军功远不如魏家军的几员老将和长年驻守此地的几名守将。 在这次的对战中,魏正则亲眼见过,也塔一刀砍断了此地另一名守将的脖颈。 也塔对地位远高谢清啼的守将可以下死手,为何会对没有军职的谢清啼手下留情? 难道有人将少数重臣才知道的密辛传闻告诉了北周人,让他们知道谢清啼在皇帝心中分量不轻,所以他们才想将谢清啼当做筹码,想以此谋求更大的利益? 魏正则心中万般念头转动不停,那守将见他不语,也不敢再多言。 等别人提条件的魏正则,觉得自己像一条待宰的鱼,他有些头痛的问守将:“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为何谢大人会被也塔重伤?” 守将道:“那一天敌军突袭,谢大人带人出城退敌。也塔的人暗箭伤人,谢大人身边一个叫段平的小兵替他挡了暗箭,段平胸口中箭,当时就没了性命。谢大人试图去抢段平的尸身,但被也塔的人围攻不能近前,他亲眼看着那个孩子被蜂拥而上的铁蹄踏成了……” 守将叹了一口气:“看到段平被马蹄踩踏的不成样子,谢大人当时就乱了章法,也塔就是瞅准这个机会伤了谢大人。” 魏正则问道:“段平是何人?” 守将说:“段平之前生活在邺城和北周交界处的一个村子,那处村子被北周进犯的一队散兵灭掉,他的家人都死在那场祸事中。他无依无靠就参了军,谢大人的军队在此地驻扎后,需要几名懂当地方言的采买人,我们便把段平调给了谢大人。” 如果只是一名普通的采买士兵,何至于让见谢清啼方寸大乱? 守将继续说:“他们出事后,我问过谢大人的手下士兵,他们说谢大人赏识段平,几个月前就把他调到身边,他亲自教段平刀法武功,还教他行军打仗的事。” 谢清啼是有血性的性情中人,这一点魏正则早已知道,但他没料到的是,这点性格会让他陷入险地。 魏正则记得,他们平定西戎六国叛乱时,有一名叫做魏规的将领为救谢清啼而死,等谢清啼回去救他时,他已被西戎铁蹄踏成了肉泥。 魏规和谢清啼关系极好,魏规死后,谢清啼曾发誓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人的事情总是难免的。 谢清啼心软,恐怕是被段平和魏规同样的惨状刺激到,所以才会乱了章法,被也塔重伤掳走。 魏正则不再追问那有些不安的守将,安抚道:“也塔今天吃了败仗,在没有想好对策前,应该不会随便出战。趁着这段时间,受伤的各位可以好好安顿休养。” 守将离开后,魏正则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把谢清啼被俘的事情传信京中,好让皇帝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在魏正则书写战场情况时,城外的大帐中,也塔正吩咐手下,让他将魏正则派军前来的消息即刻传给司马扈。 ———————————— 北周皇城,司马扈得到也塔的传信,亲自去了关押俘虏的石牢。 石牢中立着一方木架,昏昏沉沉的谢清啼被层层铁链束缚在木架上。 司马扈看牢中有水,问旁边的石牢守卫:“他身上有伤,被冷水这样泡着,不会伤到性命吗?” 第28章 谢清啼想坐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缚在床上。 守卫看了看刚刚没过囚犯脚踝的浅水,心中暗道:陛下这喜欢对美人乱用同情心的毛病,看来是治不好了。 守卫腹诽司马扈,却不敢让他看出自己的大不敬,他垂着眼皮回禀:“回陛下,他受伤的地方在腹部和胸口,这点水接触不到他的伤口,更不会伤到他的性命。小的将他放到水牢,将他的脚浸在冷水里,只是想让寒气入体,让他多受些罪。” “些许寒气,能让他服软不成?真是多此一举。”司马扈摇了摇手中折扇,嗤笑道:“把他绑好,送到皇家别院中,我要亲自拷问。” 守卫心中顿感无语,但仍是声音洪亮的回道:“是!” ———————————— 谢清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 此前和也塔对决时,也塔在他腹部胸口留下了重伤,但此时他腹部胸口的痛楚不再强烈,足部那针刺般的寒冷也已经消散。 谢清啼睁开眼,入目的是雕着繁复花纹的床顶。 “醒了?”旁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谢清啼下意识的想坐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缚在床上。 他挣扎几番发现挣扎不开,于是放弃挣扎,看向旁边人,那人眉眼深邃,勾起的唇角自带着三分笑意。 他手中拿着一只折扇胡乱摇着,折扇画着一只抬着前爪,眯眼舔舐前爪毛发的红毛狐狸。 那狐狸图画配合着他带笑的眉眼,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子,但他身着绣着烈日图案的华服,头戴北周皇帝才能戴的九珠头冠。 所以此人虽看起来是个浮夸的纨绔,谢清啼凭他的衣衫头冠,立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阁下是北周皇帝司马扈?” “美人可以叫我阿扈。”司马扈说完,合上折扇,用折扇挑起谢清啼身上的薄被:“美人醒来后,倒比昏睡时多了几分风采,更能让人心动。” 说完伸手去解谢清啼的衣服。谢清啼避之不开,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 司马扈解开他上衣,感慨道:“美人虽为男子,但这肌肤却比北周的许多女子更细滑。” 口中如此调侃,他却并不出手轻薄,只是伸手在谢清啼胳膊上的“萧”字烙痕上反复摩挲:“北周的牧民多养牛羊,为了防止牛羊走散后识别不出来,牧民会在牛羊身上烙下痕迹。没想到中原人也会用烙铁来做记号。” 他看着咬牙不语的谢清啼,笑道:“美人,听说你是楚安澜的人,为何这个没有烙楚安澜的姓名,反而烙了一个“萧”字,这个“萧”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萧沉靖的“萧”?” “不是。”司马扈的手指温度虽然比谢清啼胳膊的温度要高,指腹摩挲过手臂,仍让谢清啼感到阵阵恶寒:“中原有句话叫做“噬臂之盟”,相爱的男女会在对方手臂上留下记号。我在中原时,曾爱慕过一个叫姓萧的女子……” “所以你就把她的姓氏烙在了胳膊上?” 谢清啼随口说:“是。” “中原人示爱的方法,倒是很有意思。”司马扈拉过薄被为他盖上:“你说你喜欢姓萧的女子的女子,我却听闻,中原的皇帝对你情根深种。” “胡言乱语。”司马扈能探听到这种流言,恐怕北周在京城中,安插有司马扈的眼线。 司马扈听他否认,笑着说:“我此次请你前来,是想让你写一封信给楚安澜,让他用邺城和漠城把你换回去。” 异想天开!谢清啼嘲笑道:“万物有价,阁下开出的价格太高,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司马扈看着这个身处弱势处境,但却毫无弱势者觉悟的人,对他生出了欣赏的感觉:“朕听闻美人这副好皮相下,包裹着一副铮铮铁骨。生着铮铮铁骨的人,不怕酷刑也不惧生死,所以我就算我对你用遍酷刑,美人也不会让我如愿的,是不是?” 谢清啼没有回答,司马扈也不介意,他招了招手,示意候内侍将桌上的果盘端过来。 那果盘是琉璃所制,盘中放着几串饱满的葡萄,颗颗饱满的葡萄间似有寒气冒出。 司马扈让人拿走盘中葡萄,然后让谢清啼看盘中的大块寒冰:“这是地窖中长年存放的冰块,用这冰块做底,水果就不会轻易腐烂。” 说完让人拿走果盘,他隔着薄被摩挲谢清啼有烙痕的胳膊:“如果我把这块烙着别人名字的皮肉割下来,然后用冰块镇着送给楚安澜。美人你猜,楚安澜看到这块烙了被人名字的皮肉后,会不会心疼你遭这些罪,会不会答应我的条件?” 谢清啼听闻,五年前两军对战时,楚安澜曾让人在一条死囚的胳膊烙上“萧”字,将那条胳膊当做谢清啼的断臂送给萧沉靖,想以此逼他停战投降。 此时此地,这个北周的皇帝,竟然要用相似的方法去威胁楚安澜。 谢清啼觉得有些好笑。他觉得好笑,便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司马扈被这自嘲的笑意晃了神,他问谢清啼:“美人在笑什么?” “我笑阁下抓了我,却要用这么儿戏的做法威胁我朝皇帝。你这儿戏的做法,恐怕要让你筹谋的事情落空。” 司马扈被他嘲笑也不生气,他沉吟片刻,说:“这做法是否有用,要试过才知。” 说完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去铸一方有司马姓氏的烙铁,我要把自己的姓氏烙在美人的胳膊上,然后割下来送给中原皇帝。” “是。”那人领命正要退下。 司马扈又道:“烙铁做小一些,我舍不得让美人遭太重的罪。” 下属似是习惯了司马扈轻佻的性子,他表情不变的恭敬说:“是。” 那人离开,司马扈道:“美人不必害怕,就算楚安澜不愿用两座城池换你回去,我也不会伤你性命。若他觉得城池更重要,狠下心舍弃了你,那你就留在这里,做我心尖上的人。” 说完取过葡萄串,摘下一颗喂入谢清啼口中:“烙铁很快就会做好,在遭罪之前,美人还是要吃些东西,补充些体力才好。” 第29章 谢清啼被拷问到这种程度,也没有做出背叛萧沉靖的事。 张汤固守南城久攻不下,北境的战事也毫无进展。 楚安澜为两地战事日夜劳心,狩猎时受的伤便反复发作不能痊愈。 待魏正则传来击退叶塔的消息后,楚安澜才稍稍安心,得以安心养伤。 这一日天气尚好,楚安澜服药后有了精神,能离开寝殿去书房批阅奏章。 书案上的奏章已按事情紧急程度进行了分类,放在最上面的便是魏正则的奏章。 魏正则在奏章中说,谢清啼战败被俘,现已被带回了北周,北周囚禁着谢清啼,但却尚未提出换回谢清啼的要求。 楚安澜看着“被俘”两个字,觉得眼皮直跳,北周皇帝司马扈,是四海有名的心狠手辣之人。 司马扈本不是前北周皇帝立的太子,前太子感受到司马扈的威胁,派奸细潜伏至司马扈身边,想寻机毒杀司马扈。 司马扈识破前太子的计划之后,逼宫杀死前太子,从他没还没死的皇帝老子手中夺下了皇位。 因着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总有那么几个兄弟心中不服,十年前他的兄弟司马磬举兵反叛,想将司马扈从皇帝的位子上拉下来。 司马扈在平叛之后,以举行家宴之名,将其他几个在司马磬叛乱时,态度不明的墙头草兄弟召入宫中,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让人烧起一口大鼎。 鼎中加了鹿肉和各种香料,鼎中的水烧的滚沸,司马扈让人抬来了一息尚存的司马磬,眼也不眨的让人将他丢入了鼎中。 司马磬挣扎着要逃出时,就会被一旁的兵士用长枪摁入沸水中,重伤的司马磬很快就没了反应,他沉入那加了香料的沸水中,和着鼎中的鹿肉香料,被烧成了一锅分不开人肉鹿肉的肉汤。 肉汤烧成,飘散在空中的肉馅和寻常鹿肉牛羊肉的气味并无差别,但司马家的各兄弟闻到那气味,无一不被恶心的呕吐不止,一些胆子略小些的,已经吓得翻白眼昏了过去,有的没被吓昏过去,但也被吓得尿湿了裤子。 宴席上诸人丑态百出,司马扈却毫不在意,他笑着让人从鼎中盛了肉汤分给诸人品尝。 北周人虽民风彪悍,在大荒的年代里也常有易子而食的事情发生,但这些贵族没没有经历过那种惨事,也对人肉并不感兴趣。 更何况,这一碗碗送到他们面前的汤碗中,盛着的是他们亲兄弟的肉。 昏过去的被银针刺醒,和醒着的一起被送了肉汤,又在司马扈的命令下,将碗中的肉和汤吃了个干净。 鼎中的肉汤被分食干净时,宴席上的众人已吐的吐,哭的哭,司马扈看着众兄弟的狼狈样子,哈哈笑着离了席。 他是能笑着烹了亲兄弟,又笑看众人将兄弟的血肉吃下去的人,谢清啼落入这样的人手中,还不知要遭受什么非人折磨。 楚安澜忧心谢清啼的处境,但司马扈没提换回谢清啼的条件,他不知对方价码,便无法衡量要不要换回谢清啼。 事到如今,只能让暗卫潜入北周,伺机救出谢清啼。 他不提暗卫之事,只是给魏正则回信,让魏正则静候司马扈开出条件。 手书尚未写完,有暗卫求见,说他们虽未能暗杀张汤,但却抓获了张汤军营中的一个副将。 这副将虽算不上张汤心腹,不知张汤守城的布军机密,但他曾随张汤攻打过萧家大军,知道一些当年机密,他愿以那些机密换取活命的机会。 暗卫不敢私自决断,便将那副将押送回了京城。 楚安澜赐那副将一道免死的圣旨,说只要他可说出所谓的机密,可留他性命。 副将看到皇帝亲书的免死圣旨,便将所谓的机密供了出来,他说当年张汤捕获了谢清啼,对他用尽极刑拷打但毫无作用,就在张汤打算加重用刑时,张府中到访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与张汤在书房短暂交谈之后,张汤便让人停止了对谢清啼的拷打,并对外宣称已从谢清啼口中问出了萧家的布军图。 那女人以黑巾遮面,副将未能看到她的全脸,但他记得那女人的眉眼,便将那女人的眉眼画下来。 得到这消息,楚安澜才知道当年谢清啼未背叛萧沉靖,出卖萧沉靖另有他人。 他拿着那幅将画押的口供,回想起谢清啼被张汤送回皇城时的惨状,他的骨头被生生砸断了数根,十指指甲尽数被拔掉,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不带伤的好肉。 他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处几乎致命的匕首伤,张汤恐楚安澜质问这处致命伤的原因,在送人回来时,在奏折中解释过,说这处伤是谢清啼知道自己供出守军图后,后悔之下自伤留下的。 太医院众人救了他两个月,才将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他以为那导致萧沉靖兵败的守军图是谢清啼供出来的。 未曾想,谢清啼被拷问到这种程度,也没有做出背叛萧沉靖的事。 楚安澜看着那封奏书,心中生成了强烈的杀意来,他想立刻杀了萧沉靖,但外边的鱼一日没抓干净,他这鱼饵就一日不能弃。 他权衡利弊,不能立刻杀了萧沉靖,但谢清啼对萧沉靖的深情和忠心,让楚安澜实在难压心中恨意,他传来张仁,让他配置几副宫中用来行暗杀之事的慢性毒药。 张仁不知他要对何人出手,但却不敢多问,他将几种毒药的药效和发作时间对楚安澜说了。 楚安澜在听到说到“刺骨”的时候,打断说:“前朝有宫妃做了丑事,父皇是用这药除掉她的?说说这药。” 此事本是宫闱秘辛,但楚安澜既然坐上了皇位,那这些所谓的秘辛,对他来说也不再是秘辛了。 张仁意识到他要用这毒药,想到这药的可怖程度,心中有些发寒,但仍是恭敬回道:“中了刺骨的人,内里会慢慢被这药摧毁,这药发作起来,会让人如同身在冰窖,浑身刺痛难忍。每服一剂,中毒之人的体寒之症便加深一分。等五剂全部用下,大罗神仙也难医治。” 楚安澜“唔”了一声,说:“何日可以配好第一剂。” 张仁道:“第一剂要用的药,太医院是齐全的,今日就可配好。” 楚安澜心中的恨意亟需释放,他对张仁说:“那便先配出第一剂,剩余四剂,需早些配好。” “是。”张仁领命离开,楚安澜对候在一旁的高公公说:“第一剂药配好,给萧沉靖送过去。” 高公公已然猜到这药是要给萧沉靖用的,听楚安澜这样吩咐,倒也不觉意外:“陛下,若那人问起这是何药?” “那便告诉他。”知道又如何,他还能反抗不喝么?楚安澜冷笑:“如果他不喝,就给他灌下去。” 高公公将药送给萧沉靖时,萧沉靖看着那一盏黑褐色的药汤,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什么药?” 高公公耷拉着眼皮,语气平静的说:“刺骨。” 第30章 谢清啼在宫中治伤时,高公公曾见过那烙痕。 萧沉靖看着那半盏药,却没有伸手去拿,高公公看他眼中闪过狠厉,知道萧沉靖应是知道五更寒为何物了。 高公公看他不接这药,也不开口催促,他知道萧沉靖是聪明人,如今这形势,这药他是非喝不可的。 果真,萧沉靖只盯了那药片刻,就端起药盏,将盏中的五更寒尽数喝了下去。 “把东西搬过来。”高公公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应了一声出了院子。 片刻后,两个小太监搬来了一张半膝高的书案,又在桌案前放了一只小凳。另一个小太监在书案上摆开了笔墨纸张和一本佛经。 高公公吩咐小太监研墨,对萧沉靖说:“陛下吩咐,要老奴带一份您亲手抄录的佛经回去。” 什么带一份佛经回去,分明就是要看着他,防止他转头将那毒药呕出去。 等一本佛经抄完,那剂毒药也该全部被吸收,到时候,他就算把胆汁也呕出来,可能也是无济于事了。 萧沉靖想抬手掀翻这桌案,但他抬头看向院门,院门外,七八个羽林卫张弓拉箭对着他。 他知道若他真的掀翻桌案,那些箭会立即射出,即便不会射死他,也会让他平白多吃些苦头。 彼为刀俎我为鱼,萧沉靖在那小凳上坐下,执璧站墨,翻开佛经开始抄录。 院中一方木棍搭起的架子上,爬满了绿绿油油的植物,那些宽大的绿叶之间,开着十几朵红的黄的夕颜花。 萧沉靖坐在木架旁的书案前抄写佛经,他坐的端正,提笔抄书时从容的样子,仿佛他身处的不是囚禁他的破落小院,而是他南靖王府的后花园。 ———————————— 楚安澜如今病情好转,便亲自临朝执政,虽然已亲自主持朝政,但他仍让太子继续学习执政之事。 宫中一切步入正轨,谢清依便不再随时入宫,她得了空闲,便按之前计划那般,将谢家的生意慢慢转入京中。 待楚安澜处理完之前积压的奏折,已是半月之后,他得了空闲,忽然便想起了谢清依,不过半月未见,他对谢清啼这个面容相似的姐姐,竟生出了思念的心绪来。 他让人传谢清依入宫,待谢清依入宫时,楚安澜已让人备好了酒菜。 谢清依知他重伤未愈不能饮酒,待落座之后,盛了一碗清淡的鱼汤放在楚安澜面前,然后顺势收走了他面前尚余半杯的酒水。 这行为本是犯上之举,但楚安澜却似习惯了一般,他没有阻止谢清依,而是开始那碗鱼汤。 候在一旁的高公公心道:敢不动声色的阻拦陛下饮酒,还不被陛下责怪的,恐怕只有这个曾照看陛下多日,并与谢清啼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这鱼汤是掺了药材熬制的,滋味不错,清依你也尝尝。” 谢清依尚未动手,高公公便亲自为谢清依盛了汤。 谢清依客气的对这位专门服侍皇帝的大内监道了声谢,对楚安澜说:“陛下,听说沣城的河段决堤,淹了不少农田,民女想拿出谢家的一部分财产,助皇上解沣城水患。” 南北两地战事吃紧,朝廷拨了大批银两供给军需,国库储备的银钱已有些不足。 在昨日的朝堂上,有朝臣提出号召贵族大臣捐献银两支援沣城,也有朝臣提出让商贾捐献钱粮解朝廷之困,但两种建议都会牵扯到朝中部分人的利益,是以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众人为此事吵嚷不休,难以达成共识。 楚安澜未想到,第一个提出主动为沣城施以援手的,居然是谢清依。 若非谢清依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在楚安澜掌控之中,知道她从不与朝中官员来往,楚安澜几乎要以为谢清依是从哪位朝臣那里知道昨日朝堂上争论的事,才能这般的投他所好。 楚安澜道:“清依心系沣城百姓,朕就替他们收下清依这份心意了。” 谢清依交出谢家的部分家当解皇帝所忧之事,是为了能在皇帝博得再与谢清啼通信的机会,但另一方面,却是真心同情那些遭遇水患的难民。 她听楚安澜这样说,回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女的福分。” 楚安澜笑了笑,亲自给她夹了块糕点,谢清依姐弟二人口味相似,都喜欢吃这种甜软的糕点。 高公公惯会揣摩楚安澜心意,他发现了谢清依喜爱甜食后,每次谢清依在宫中用膳时,他都会让御厨房准备些甜食糕点。 谢清依看他心情不错,趁机问及了另一件事:“陛下,自数月前收到清啼的平安信之后,微臣再未收到过谢清啼的任何消息。我心中挂念他,不知他在北境可好?” 楚安澜想到数日前魏正则的那封来信,他正在想要不要将谢清啼被俘之事告诉谢清依,便听外边有内侍回禀,说有北境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之物。 楚安澜让人将东西呈进来,那是一个以牛皮纸封起的匣子,匣子的封口处烫有魏家的徽章。 楚安澜知道这是魏正则送来的东西,他送来的东西,必然和北边的战事有关,楚安澜没有耽误,亲手撕开封口打开了匣子。 匣子打开,楚安澜被匣中物骇的站起身来。 谢清依坐在楚安澜对面,她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但看不到匣中物,但她见一向不动声色的楚安澜反应如此之大,便知匣中物必然不是什么吉祥之物。 她正要想问,却见楚安澜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 楚安澜将匣子递给高公公,然后恢复平静重新入座:“清依,你方才问清啼在北地是否安好,朕前几日刚收到北境军报,军报中说他在北境一切都好,清依不必担忧。” 他虽然如此说,但方才他看到北地征战的魏将军送来的东西后,神色分明十分震惊。 谢清依担心那匣中之物和谢清啼有关,但楚安澜不打算说,她也只能压下担忧,等以后再寻机探听弟弟的事情。 谢清依离开之后,楚安澜又重新打开了那个匣子。 匣子中铺着厚厚一层防腐的药材,药材上卧着一团血肉,那血肉上烙有一新一旧两处字迹,那让楚安澜无比熟悉的一处字迹,是一个“萧”字,而那新烙上去的,却是“司马”二字。 匣中有一封魏正则亲笔的书信,信中说北周皇帝司马扈提出要求,要以漠城邺城换谢清啼。 高公公虽看不到信中内容,但却看到了匣中之物。 他清楚记得,五年多前,谢清啼被送回京时,身受重伤几度垂死,宫中太医日夜不停的医治了月余才将他救活。 谢清啼伤势稳定后,皇帝让人找来了可以去疤的药,说要为他去除这一身疤痕。 去除伤痕的药上身极疼,所以用药前,太医给谢清啼服用了止疼的曼陀罗散,谢清啼服下药后渐渐陷入昏睡。 但即使是服用了大量的曼陀罗散,在敷药时,仍被痛的醒了过来,他听到太医说那些药的作用,捂着自己手臂上有烙痕的那处,迷迷糊糊说“不能动这里”。 皇帝要太医继续去除那处烙痕,谢清啼听到他的声音,喃喃说着“这烙痕没有了,我就再烙一次”。 曼陀罗散的药性让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他被药效催的连话都说不清,但仍是一遍遍重复着“不准动这烙痕”。 楚安澜知道谢清啼倔强的性子,纵然心中恨极,但也只能留下一句“留下那处烙痕”,然后拂袖而去。 ———————————— 谢清啼在宫中治伤时,高公公曾见过那烙痕。 虽时隔多年,在匣子打开时,高公公仍是立刻便认出那个烙痕,他知道那是从谢清啼胳膊上削下的血肉。 他知道北周司马扈是想以谢清啼为质,同陛下做些交易。 楚安澜不言不语盯着匣中物,不知过了多久,楚安澜将匣子合上递给高公公:“放入冰窖存着。” 皇帝是打算暂时搁置此事? 高公公有些惊讶,但面上毫不显露,只是应下楚安澜的吩咐:“奴家这就去安置。” ———————————— 司马扈切了谢清啼带着烙痕的那块血肉,将那血肉送给魏正则。 那一刀在谢清啼手臂上落下了可怖的刀伤,刀伤太深,已经过了许多日了,那伤口不仅没有长好,还有腐烂的征兆。 医师只能割掉腐烂的部分,为割出的伤口重新上药。 他看着医师为谢清啼的伤口换药,在一旁啧啧惋惜道:“美人如玉,本不该落下瑕疵才是,这一刀削的重了,恐怕伤口愈合后,也会留下疤痕。可惜了!” 谢清啼痛的面色惨白,他闭着眼睛忍痛。 司马扈看他痛到额头沁汗,责备医师说:“就没有什么止痛的药吗?” 医师手中动作微顿,恨不得把手中的伤药糊在司马扈脸上:宫中有没有止痛药,陛下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帝国俘虏,您又没下旨,谁会管他痛不痛,他杀了我北周那么多骁勇男儿,痛死他才好呢。 医师腹诽着司马扈,但又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试探着说:“有没有止痛药呢?” 司马扈用手中折扇狠狠敲在他肩膀上:“我堂堂北周,连一剂止痛药都拿不出来吗?快去拿!” 医师放下包扎了一半的伤口去拿止痛药,谢清啼拿过医师丢下的药布,自己裹紧流着血的伤口。 司马扈看他自己包扎伤口,也不出手相帮,而是在一旁坐下,叹气道:“大靖的驿马脚程很慢啊,这已经过去十几日了,不知道我的东西有没有送到楚安澜手中。” 谢清啼懒得接话,司马扈又说:“我再等七八日,若到时候收不到回复,我只能再送点别的过去了。” 他侧头看着谢清啼:“美人,除了那块烙痕,你身上还有什么能让楚安澜认得出来?” 谢清啼心道:那就只有我的脑袋了。 司马扈看他自顾自的包扎伤口,摆明一副不回应他的姿态,司马扈叹了口气:“我这句话其实问的不妥。据说美人你是楚安澜的帐中卿卿,那不论切下你那个部位送给楚安澜,他都能认出来才是。” 谢清啼用牙咬着软布条的一端,手拉着布条另一端,在裹好的伤口处打了一个结,然后躺下闭目休息。 医师端着止痛药过来了,他看裹好伤休息的谢清啼,再看看晃着扇子的司马扈,小心请示说:“陛下,这药还用吗?” “你留着解渴吧。”司马扈说:“退了美人的衣服,让朕好好看看,美人有没有生有胎记或美人痣。” 医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放下止痛药,按司马扈吩咐解开了谢清啼衣衫。 谢清啼克制住反击的冲动,任医师去了他的衣衫,司马扈仔细看了看无所遮蔽的谢清啼,目光在他大腿处停了下来。 谢清啼的腿上,生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那胎记小小的,却是有着模糊的梅花轮廓。 “这梅花胎记生的真是地方。”司马扈伸手去碰那处胎记,谢清啼忍无可忍挥出一拳,司马扈捉住他的手腕,反手将他的手臂扭到脱臼:“美人乖一点,你若再出手,我就断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手指都没法抬。” 说完对医师招招手:“过来看看,这是胎记还是淤痕。” 医师仔细确认一番,回道:“陛下,这是胎记。” 司马扈笑道:“如此甚好,下一次要送给楚安澜的东西,这便有了。” 说完打开折扇摇了摇:“给美人穿好衣服,接好手臂。让人找几条链子过来,把他的手脚锁在床脚上,免得他不乖,再出手伤人。” 第31章 更甚至,楚安澜根本不爱谢清啼。 司马扈回宫后,内侍说皇后备了亲手酿的桂花酒,请他到御花园相聚品酒。 司马扈和皇后独孤珈蓝自幼相识,二人长大后生出情分,珈若便嫁给了司马扈为妻。 在司马扈逼宫时,独孤家尽力助他,司马扈登上帝位后,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结发妻子封为了北周皇后。 听说珈若备了美酒相邀,司马扈换了衣服便去了御花园,御花园的司凤亭中,蓝色华服的珈蓝已守在了那里。 司马扈进入亭中,珈若让侍女将佐酒的菜送上来,亲手给司马扈倒了一杯酒:“陛下,北周军大败靖朝军队,还捉了他们的将领谢清啼,这是可喜可贺之事。今日我请陛下前来,是想告诉陛下另一桩喜事。” “这桂花酒入口极柔,饮下后余味绵长唇齿留香。”司马扈赞了珈若酿的酒,亲手给珈蓝斟了杯酒,才问道:“珈若说的喜事是什么?” 珈若轻抚酒杯边缘:“嘉儿可能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司马扈只有珈蓝一位皇后和一个贵妃,二人成婚十数年,也只得了司马伦嘉一个孩子,而那位贵妃身体孱弱,成婚来并未诞下子嗣。 珈若这样说,让司马扈心中大喜:“珈蓝,你是说……” 珈若点了点头:“太医诊过脉了,我腹中的孩子,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 司马扈坐到珈若身边,握着她的手说:“时隔八年,我们又要有孩子了。” “嗯。”珈若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几个月,陛下可能不方便来我宫中了。珈珂今日来看我时,送了一个擅长古琴的女孩子,我让她给陛下献上一曲。” 珈珂是珈若胞妹,曾嫁给司马扈的弟弟为妻,但二人成婚三年后,她丈夫便病逝了,珈若怜惜胞妹,便将她接回了京城。 说完示意旁边的侍女去传那会弹古琴的女孩子,不多时,一个抱着古琴的青衣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只有一根飞羽银簪。 司马扈爱美人,有人向他进献美人,这本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但这个抱琴女子的眉眼像极了谢清啼,这便有些不寻常了。 宫娥摆好琴桌,那女子对司马扈施了一礼便摆上古琴开始弹奏,司马扈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珈若,珈珂找到这样的美人,恐怕是废了些功夫吧。” 珈若笑说:“珈珂听说陛下今日喜欢这种眉眼的美人,无意间发现这女子和陛下爱好的美人有些像,便将她送到了宫中。” “哦?”珈若想给司马扈斟酒,司马扈抬手阻拦,把玩着手中酒盏说:“朕喜爱这种美眼的美人,此事在京城已经传开了么?” 珈若放下酒壶:“珈珂管着的酒楼中,确实有人谈论此事。” 说到这里,司马扈已知道了珈若今日相邀品酒的另一层意思,他哈哈笑道:“看来别院守卫有不懂分寸的蠢货,该清理清理了。” 珈若不知司马扈会不会大开杀戒,放软语气说:“陛下……” “皇后身怀有孕,朕查出有干系的人后,也会手下留情,好给我们的孩子积福。”他拉着珈若的手,安抚道:“别院的美人美则美矣,但可惜是个男子,所以也就那张脸能惹得朕多看两眼罢了。” 他抬手让侍酒的宫娥退下,道:“我将他从水牢提出来放在别院,是因为他是靖朝皇帝的心上人,让他死在水牢,不如好好养着他,让靖朝皇帝拿些好处来换。” 珈若说:“陛下,虽说后宫不可干政,但我还是想问问陛下,陛下打算用他向北周皇帝交换什么。” 司马扈对珈若的忠心毫无怀疑,他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皇后:“漠城和邺城两座城池。” 珈若沉默片刻,摇头说:“臣妾猜测,楚安澜不会和陛下做这笔交易。” 司马扈登基以后,二人私下说话时,都是让珈若以“我”自称。 但此时珈蓝自称“臣妾”,用这种尊卑分明的称呼自己,她是将自己摆在了皇后的位子上直言纳谏,而不是单纯的将自己当做他的妻子来说话了。 司马扈笑道:“皇后为何这样认为?” 珈若斟酌片刻,说:“陛下曾提过楚安澜和谢清啼的事,臣妾也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他们的一些事情。楚安澜派谢清啼潜伏到萧沉靖身边,谢清啼以身设局得到了萧沉靖的布军图,后来谢清啼背叛萧沉靖回宫,楚安澜不仅不介意他曾做过萧沉靖的人,还为了他,留下萧沉靖的性命。” 司马扈哈哈笑道:“楚安澜爱谢清啼不假,但为了他留下萧沉靖的命,这倒未必。” “臣妾也是如此做想。”珈若看着亭下那个垂眸抚琴的女子,道:“世人以为楚安澜帝王情深,为谢清啼留下叛臣贼子的命。但臣妾以为,楚安澜不是因为爱惨了他,才为他留下萧沉靖,更甚至,楚安澜根本不爱谢清啼。” “据说当年楚安澜让手下人刑讯谢清啼,将谢清啼折腾了半死,才从他口中问出萧家的布军图。”这事楚安澜做的有些狠,但楚安澜的做法,司马扈完全能够理解,所以不会觉得,楚安澜对他下这种狠手,就表示楚安澜对他没有爱意:“但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吧。” “也许有些喜欢。”珈若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笑道:“臣妾只是个心胸没那么广阔的女子,没有帝王那么大的格局。臣妾眼光看的不长远,做抉择时无法完全以国事为重,臣妾只知道,若臣妾爱极了一个人,纵然不会将他囚在宫中做个任自己召唤侍寝的笼中鸟,但也不会让他以身为局为自己谋得好处。” 说完看向司马扈,发现司马扈嘴角微挑眼中带笑,那是他在不认可某件事,并且觉得对方的话有些可笑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珈若与他夫妻十几载,从他这副表情便看出他的心思,于是将自己的想法压了下去,换了语气说:“但也许谢清啼以身为局的事情,楚安澜并不知晓,他若知晓,可能早就召谢清啼回京了。至于他让人刑讯谢清啼,可能是他未料到手下人会对谢清啼下重手。” 这两种猜测,都不会发生在掌控全局的楚安澜身上,司马扈知道珈若这样说,是已经将她的想法告诉了自己,她不想坚持己见惹自己不快,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司马扈看着聪明有分寸的妻子,对她有喜欢有敬意,但这份喜欢总像是隔着什么,无法触及内心深处。 珈若和司马扈独处时,总是会带着温柔笑意,但那笑意盈盈的样子虽美,但却像是画上去一般,缺少了些灵动和真心。 珈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陛下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皇后,你说若楚安澜爱谢清啼,不会让他以身设局为自己谋好处。”司马扈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的笑:“那如果一个妻子爱着他的夫君,她会给自己的夫君送帐中人么?” 珈若愣住了,司马扈说完这句话,琴女刚好弹完一首曲子,司马扈抚掌道:“琴弹得不错,既是珈珂送来的人,皇后就留在身边,让她为你弹琴解闷吧。” “臣妾多谢陛下赏赐。”珈若给司马扈斟酒,司马扈这次没有阻拦,珈若看着细品美酒的司马扈,心下比之前轻松了许多:看来陛下对别院那个人,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松快,但想到司马扈不认可自己的那番话,她心中又略微有些失落:司马扈无法和自己感同身受,只是因为他没有热烈的爱过一个人,若他热烈的爱着一个人,纵然身处帝位,也不会做出楚安澜对谢清啼做的事。 ———————————— 司马扈虽然对珈蓝的话不全认可,但多少有些顾忌京中人传出的猜测,从御花园出来后,他让人将谢清啼关进了无底牢中。 无底牢不是什么深山老涧,而是在刑部死牢下挖出的一间独立的牢房,无底牢的入口在死牢深处。 若有人要劫持无底牢中的人,需要攻破死牢的重重守卫,才能进入无底牢救人。 八日后,靖朝没有给司马扈回复,司马扈让人去切了谢清啼腿上的一块肉,附上手书说若楚安澜不同意之前的交易,下一次送来的,不会是皮肉,而是谢清啼的整条手臂。 第32章 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朕为何召你入京。 楚安澜身体慢慢恢复,又开始亲力亲为的处理国事,太子得了时间,开始补习之前拉下的课业。 司马扈的东西送来时,楚安澜正在检查太子课业,谢清依今日入宫为太子讲授商经,楚安澜见她在宫中,便让她陪在一旁检查太子课业。 楚安澜听说魏正则从北地送来了东西,便让谢清依和太子退下了。 谢清依出御书房时,和送东西的内侍擦肩而过,她清楚的看到,那内侍拿着一方长长的木匣,匣子的大小和镂刻的花纹,和上次她给楚安澜煮茶时,让楚安澜大惊失色的那个木匣一般无二。 谢清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匆匆辞别太子,去了京城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客栈。 这几个月来,谢清依将谢家不少买卖迁入京城,京城略有些门路的商户,都知道她的弟弟是皇帝倚重的谢清啼,而她则是隔三差五被皇帝召入宫中为太子授课的人。 所以识得她的人,寻机设法的也要讨好她,这家客栈的老板本不识得她,但在被人提点知道她的身份后,自是将她当做贵宾招待。 她刚进客栈,客栈老板便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谢当家,您等的那位客人,今天已到了小店,他此时正在谢当家定下的那间屋子等您。” 谢清依走到二楼最后一间房屋前敲了敲门,房门打开,一个满脸疲惫的长须男子恭敬对他施了一礼。 谢清依让贴身婢女月奴守在门口,自己同那人走了进去。 那人关上房门,谢清依见他一脸凝重,开门见山说:“刘掌柜,有没有拿到北边的消息。” 这个被唤做刘掌柜的男子,曾因生意惨败妻离子散而想不开,是谢清依救了打算跳河自杀的他,还给了他一笔钱助他东山再起。 谢清依对他有活命之恩,他前些日子在北边跑买卖,收到谢清依托他查查北边战事的传书后,就立刻亲自去查,好在谢清依让他查得事,在北边不算密辛。 他查到那些事情后,快马加鞭赶回京中,此事事关重大,谢清依问他,他也不绕弯子,如实说:“魏将军感到邺城前,北周人大败我们的将士,他们杀了数千大靖男儿,还掳走了重伤的谢大人。” 谢清依心中大惊,她扶着桌子让自己不至于软倒,刘掌柜想出手扶她,但顾忌到男女有别,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谢当家莫担心,我让本家的兄弟留在北边,若有消息尽快飞鸽传书传给我。” 他取出一张短笺递给谢清依:“谢当家,这是最近传来的,我兄弟说没听到北周处决谢大人的消息。” 谢清依看过那封短笺,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刘掌柜,探听军中事是死罪。你愿意相帮,我已很是感激,还请传话给你那位兄弟,传些当地人知道的事回来就好,小心不要触及军中机密。” 刘掌柜听她说话,知道她已稳下来了,他佩服谢清依的稳重,道:“谢当家放心,我兄弟不会探听军中机密,何况,他只是在北地生活的时间长,认识的当地人多谢罢了,并没有接近军中机密的路子。” “那就好。”谢清依说着,想到让楚安澜震惊的匣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 刘掌柜看她长眉紧蹙,安抚道:“谢大人被俘后,北周和我军将士又交战了几次,如果北周人想取谢大人的性命,早就拿他祭旗了。他们没拿谢大人祭旗,很可能是想留着谢大人,用谢大人跟我们做交易。谢当家你常去宫中……” 刘掌柜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谢清依知道他不便多说,但她明白了刘掌柜的意思,刘掌柜是让她去宫中探听谢清依的情况。 而这也正是谢清依的打算,谢清依对刘掌柜道谢:“此前听刘掌柜说过,你在京城有些生意上的事,你会在这里留一个月,此间的房费我已付了两个月,你若不嫌弃,在京城这段时间,可以在此歇息。” ———————————— 谢清依离开客栈便匆匆回了谢府,她翻遍谢清啼的卧室书房和仓库,终于找到了几件想要的东西。 她趁时辰尚早,带着刚从谢家送来的茶,还有那几件找来的东西,骑马赶往皇宫。 宫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将她带了进去,她没有直接去见楚安澜,而是去给楚安澜煮了茶,端着茶去见楚安澜。 “陛下,这是东兰山新出的玉美人,家中人今早送了些来,民女想献给陛下尝尝。” 纵然谢清依常常入宫,她煮茶时用的茶具清水皆是宫中的,煮茶时有宫中人陪着,茶水煮好后,也有人按照惯例试毒。 所以这茶水送到楚安澜这里时,楚安澜不用顾忌便可直接饮用。宫中贡茶多来自南边,这所谓的玉美人,楚安澜此前倒没喝过,他品了一口,赞道:“茶香醇厚,入口似有花香。” 谢清依说:“这茶用梅花熏过,煮成茶汤后,茶中便带上了梅香。” 楚安澜似是有了兴趣:“听闻用泡了花的水煮茶,茶中会带上花香,原来还可以用花熏制茶叶吗?” 楚安澜又饮了几口,问道:“这好茶,你带了多少?” 谢清依说:“这茶是民女采了谢家花园的梅花,亲自动手熏制的。可惜年前那梅树开的花不多,民女用那些梅花,只熏制出了一罐。” 不待楚安澜开口,谢清依又说:“民女方才为陛下煮了一壶茶,剩下的茶叶,已交给负责侍茶的宫娥了。” 楚安澜放下茶盏:“听清依的意思,以后不打算为朕煮茶了吗?” 谢清依垂眸道:“我挂念清啼,想向陛下请辞,去北地一趟。” 楚安澜面色沉了下来:“你非军中人,去北地也不便见他。” 谢清依第一次听他用这种略带威严的语气说话,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但她实在担心谢清啼,便鼓着勇气说:“即便见不到他,能离他近些也好。” 谢清依说完,取出一只小小的拨浪鼓,和几张带着陈年污迹的油纸。 楚安澜看这些东西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是我从清啼卧房的柜子中找出来的东西。”谢清依将那些东西交给高公公,高公公将那些东西放在御案上。 那拨浪鼓的手柄上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鼓面上的大福娃娃笔触细腻颜色鲜艳,分明是宫中人的手笔。 那几张皱巴巴的油纸,是多年前,宫中用来包糕点的。 早些时间监视谢清依的人来报,说谢清依在客栈见了个北边回来的商人,见过那商人后,在谢府很少走动的谢清依,今日竟在谢府四处翻找,似是要找什么东西。 楚安澜本没在意此事,却没想到她是在找这些旧物。 谢清啼深陷北周,谢清依出宫后先是见了一个从北边回来的商人,然后便翻出这些旧物来见他。 楚安澜立刻就猜到了谢清依的来意,他看着谢清依,脸上已没有平日的温和和笑意:“你是聪明人,该知道你为何入京,也该知道你朕会不会放你出京。” 第33章 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已经不愿意给了。 谢清依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陛下!清啼他五岁就跟着你,你允许他和谢家书信来往时,他写给民女的每封信,都是在说陛下如何真心待他。” 心酸和担忧的感觉,让谢清依终于支撑不住的哭出来:“清啼小的时候,羡慕其他兄弟有拨浪鼓玩,他偷了三哥的拨浪鼓来玩,后来被三哥发现,让人把他打了个半死,丢在柴房中关了一日。后来他对陛下提及此事,陛下心疼他,让人给他做了拨浪鼓,还亲自在手柄上镶嵌块蓝色的石头。” 那时候谢清啼不到六岁,楚安澜不想让他变的和宫中那些奴才一般无趣,便没让人教他太多宫中规矩。 谢清啼陪楚安澜读书写字练武习乐,他将太子楚安澜当做自己的哥哥来亲近,对楚安澜说起这段往事时,还掀起衣袖,让楚安澜看他三哥在他胳膊上留下的伤疤。 那时候,楚安澜听他这样说,又看到他细细的胳膊上,横着一道被钝器所伤留下的疤,心中生出了自己的东西被人作践的感觉:谢家的那个纨绔算什么东西,居然能这样欺负他的小蜻蜓! 楚安澜让宫里人做了拨浪鼓送来,他想起自己将教谢清啼练箭时,谢清啼曾夸过他弓上镶嵌的蓝色宝石很好看,楚安澜拿到那拨浪鼓时,那张弓就挂在旁边的架子上,楚安澜将拨浪鼓和那张工给了做拨浪鼓的宫人,让他们蓝宝石拆下来,镶嵌道那拨浪鼓的手柄上。 那只拨浪鼓到了谢清啼手中时,谢清啼果真十分喜欢,楚安澜看他欢喜,对他承诺说以后别人有的,他都会有,别人没有的,他若想要,楚安澜也会为他取来。 楚安澜孩子气的话,让同为孩子的谢清啼十分感动,他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去牵楚安澜的手。谢清啼的眼中满是亮晶晶的崇拜感,他对楚安澜说:“安澜哥哥,等我长大有本事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取来!” ———————————— 谢清啼的承诺犹在耳边,但楚安澜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已经不愿意给出了。 谢清依说完那句话便不再多说,她没有说话,却伏在地上,克制不住的哽咽哭泣。 楚安澜闭了闭眼睛,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小小的谢清啼拿着拨浪鼓,欢喜的叫他安澜哥哥的样子。 楚安澜让高公公去扶谢清依起身:“这些事情,是清啼写信告诉你的?” 谢清依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是,清啼写给民女的信不多,那些信民女都收着。” 楚安澜虽宠谢清啼,但谢清啼从宫中送出的每封信,楚安澜都是确认过可以送出,宫人才敢送出的。 只是时日太久,和谢清啼相关的有些事,他已经不记得了,如今若不是这拨浪鼓手艺独特,谢清依又提及此事,那关于那拨浪鼓的往事,他可能再也不会主动回忆起了。 楚安澜看着那几张油纸,问谢清依:“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清依摇了摇头:“民女不知,但这些东西和拨浪鼓一起,被清啼放在柜子最厚的匣子里,想必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 高公公提醒说:“这是宫中以前用来包裹糕点的隔油纸。” 楚安澜拿起一张油纸,那带着糖渍的油纸缺了一角,缺的那处不是被撕下或切下的,而是被人咬出的。 楚安澜看着那缺了一角的油纸,笑着说:“清啼刚入宫时,水土不服生了病,太医给他熬了药,他不敢不喝,却在喝完药后,被那药苦的吐了出来。朕想给他吃甜食解苦味儿,太医说这些东西影响药效不让多吃。后来,朕用油纸裹了糖糕,让他避过嬷嬷偷偷吃……” 谢清啼实在被苦的难受,他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又没见过裹糕点用的油纸,在吃完整块糕点后,竟连油纸也咬了一块。 若不是被嬷嬷发现,那油纸可能要被他吃完了。 往事让楚安澜心中柔软:“后来嬷嬷将此事告诉了朕,还对朕说了许多要听太医嘱咐的道理。朕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留着这些油纸。” “陛下。”谢清啼又跪了下去:“陛下,拨浪鼓也好,油纸也罢,都是清啼五六岁时,陛下赏给他的东西。陛下让他十五岁出宫,那时候距离陛下赏赐他拨浪鼓的时候,已过期了八九年,可那些东西他还留着,不仅留着,还视若珍宝般带到了自己的府里。” 谢清啼抬头直视楚安澜,她的眼中满是泪水:“陛下派他去南境做细作,他为了替陛下取叛贼萧沉靖的布军图,险些将命丢在了南城……” 谢清依居然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讲,这简直是在戳楚安澜的心窝子,高公公赶在楚安澜发火前,厉声打断她:“大胆!” 第34章 就算他几乎为陛下而死,但这些东西,他依旧留着! 谢清依如何不知高公公此举是在提醒她,让她在触怒楚安澜之前停下来,但事已至此,谢清依已顾不得害怕,她抬头看着楚安澜,额头的血迹缓缓流下,将她白皙的面孔沾染的血红一片。 她如此狼狈,眼中却只有坚定:“陛下,就算他几乎为陛下而死,但这些东西,他依旧留着!” “几乎为陛下而死”,这句话几乎是在指责楚安澜了,温柔聪明的谢清依,居然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蠢事,吓得高公公几乎要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谢姑娘,快住口!” “让她说。”楚安澜的声音带着寒意。 谢清依拔高声音说完那一句,声音又软了下来,眼中满是祈求:“陛下,清啼心软又重情,陛下将他从谢府带出去,陛下给了他一条生路,也给了他从没有过的亲情和关心。他亲近你臣服你,即使陛下不将我留在京城为质,他也不会背叛你!” 楚安澜看着这个额头流血的女子,恍惚想到了西征回来的谢清啼,那时候,他也是跪在这个地方,叩破额头,脸上带血的请求自己不要让他长姐入京。 他们姐弟二人为了彼此,做出了这般相似的事情,这二人在某些方面,竟是极其相似的。 楚安澜盯着谢清依的眼睛,发现那双带着倔强的眼睛,竟也和谢清啼有五六分相似。 谢清依被楚安澜带着威严和探究意味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她招架不住的垂下眼眸,避开楚安澜的眼神。 她以为楚安澜会发火,会骂她处罚她,但没想到楚安澜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片刻后,楚安澜说:“你说你想去北地,但不管你去不去北地,对清啼都提供不了助力。” 这意思是谢清啼果真陷入了困境?谢清依眼中的大颗眼泪不住滚下:“陛下?是不是清啼出事了?” 楚安澜说:“他兵败被俘,北周人想用他,从朕这里换些朕无法交出的东西。” 既然北周人要的东西,楚安澜不愿给出,自己纵然将谢清啼和楚安澜的所有往事都拿出来说一遍,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谢清啼嗫喏着不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间,她生出一个念头:“陛下,沣城水患未平,边关战事吃紧,这些都是需要用钱的事。民女原交出谢家所有家产,以为陛下分忧!” 即使谢清依不求他救人,楚安澜也不会放弃谢清啼,谢清依以为天子无情,北周人开出的条件超过楚安澜的意愿范围,他就会弃了被北周人握着的棋子。 但她此时尚不懂楚安澜,她不知道的是,在不会危及江山社稷的前提下,楚安澜没那么轻易的放弃谢清啼。 楚安澜本已有了救谢清啼的计划,谢清依不懂楚安澜,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的提出将谢家双手呈上。 听到谢清依的提议,楚安澜眼神沉了沉:东境谢家有几世人积累起来的财富,那些财富若纳入自己掌控中…… 楚安澜看着眼神坚决的谢清依:“你想用谢家换什么?” 谢清依道:“只求陛下念在与清啼的旧日情分上,尽可能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若谢清依以谢家为筹码,让他用邺城漠城去换谢清依,楚安澜会拒了此事,但救人之事,本就在楚安澜计划之内,楚安澜看着她为了弟弟,白白将谢家偌大家业交出的谢清依:“北周人要的东西朕不能给出,但朕会让人去北周救他。不过……” 听他松口,谢清依心中怦怦直跳:“不过什么?” 楚安澜身体微微前倾,沉声说:“不过,朕不仅要你的谢家,还要你。” 这句圣旨化作晴天霹雳,劈的她脑中空白一片,谢清依看着楚安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笃定谢清依不会拒绝,楚安澜只是看着她,却不催促她,反应过来的谢清依垂下眼眸,那刻着飞鹰图案的地砖上,沾着她的血。 即使磕破一层皮,流出这些许鲜血,她已觉得额头的伤口疼痛难忍,她的清啼在战场受了重伤,又被残暴的北周皇帝掳去,他会受多少折磨,他该有多痛! 一滴眼泪留在那些血迹上,谢清依叩头道:“民女接旨。” “如此甚好。”楚安澜吩咐高公公:“带谢姑娘去包扎伤口。” 高公公和谢清依出去后,楚安澜拿起书案上的拨浪鼓轻轻晃动,玉石做的珠子,敲在画了大福娃娃的鼓面上,拨浪鼓“咚咚”作响。 楚安澜看着那笑的开心的大福娃娃,心道:你姐姐说你不会背叛了我,但是清啼,你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这又怎么不算是背叛呢?你违背了要永远陪我的承诺,违背了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的承诺。我的小蜻蜓,你舍弃了我,你将我一人留在这里。 他小心将那大福娃娃放在书案上,喃喃道:“你既然无法陪我,那就让清依替你来陪我吧,她虽不是你,但已是世上最像你的人了。” ———————————— 有人送来加急密信,密信上落了飞鹰纹路的漆封,那是派往跑马堂的暗卫送来的信。 楚安澜打开信,信中说他们在查跑马堂时,发现跑马堂明面上做向商人贩马的生意,但却私下驯养了战马,那些战马,是供给北周人的。 跑马堂是萧沉靖的人,他们同北周人勾结,有没有受萧沉靖的指示? 楚安澜恨极了萧沉靖,也厌恶透了萧沉靖,但他心中明白,萧沉靖当年随他父亲收复被北周人占领的邺城和漠城,他对北地极为了解,对北周人也很是了解。 更何况,若萧沉靖真与北周人有来往,那若派他前去,说不定真能从司马扈手中救谢清啼一名。 囚禁萧沉靖之后,除了刚开始的一年,钓出了一些试图救他出去的萧家旧部,之后几年,这个关在牢笼中的鱼饵,并没钓上什么大鱼。 若此时把这个鱼饵放出去,说不定可以一箭双雕,在救出谢清啼的同时,还能勾出仍旧支持他的萧家旧部。 虽权衡利弊之下,已决定让萧沉靖去北周救人,但萧沉靖如同猛虎,就这样放他出去,他被断了的爪牙说不定会重新长出,反扑过来伤了自己。 他会让暗卫跟着萧沉靖,但那些暗卫的追踪术虽然厉害,楚安澜却不敢确定他们是否能一直跟着萧沉靖,万一萧沉靖和旧部配合,甩开那些暗卫,那凭着只让楚安澜服下一剂的刺骨,可能无法掌控他。 派暗卫追踪,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那便用宫中的毒药控制他吧。三日前有了让萧沉靖去北周的打算时,楚安澜已招来张仁,让他去配置无药可解,只能用解药压制药性的毒药。 不知那毒药配置的如何了,楚安澜让人传来张仁,眼圈发黑,眼带快垂到脸颊上的张仁声音嘶哑的回禀:“陛下,那药三日后可成。” 楚安澜道:“这药会影响刺骨的毒性吗?” “刺骨是极寒的毒药,而这味五更寒,也是寒性的毒药,五更寒不会解掉刺骨的毒性,反而会加剧刺骨的毒性。” 看张仁这副几日没休息的样子,楚安澜没有再催促他,只是安抚几句,让他速速回去继续配药。 张仁离开后,楚安澜给暗卫回了手谕,他让暗卫搅混北边的贩马生意,然后趁乱除了胡不易,等胡不易被除,他会安排人接手胡不易的贩马生意,而胡不易的那些军马,刚好可以补入魏正则的军中。 ———————————— 三日后,张仁送来了三只瓶子,楚安澜收了那三只瓶子,亲自带人去了囚禁萧沉靖的院子。 破烂的院门从内里打开,楚安澜隔着院门前的铁栏杆,见到了五年未见的萧沉靖。 萧沉靖瘦的仿佛经历了数年饥荒的难民,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仿佛挂在骷髅架子上一般,随着风吹晃晃荡荡。 萧沉靖落魄如斯,眼神却仍如燕隼般带着锐利,萧沉靖看着负手而立的楚安澜:“为何事登门拜访?” “来看看阶下囚落魄的样子罢了。”楚安澜不待萧沉靖再耍嘴皮子,示意下属将两个木匣拿过来。 木匣打开,萧沉靖看到木匣中已脱水的两块血肉,其中一块落着一个梅花胎记,另一块则烙着陈旧的“萧”字,和新烙上的“司马”二字。 萧沉靖眼中闪过震惊,但下一刻就带上了嘲讽的笑意:“楚安澜,五年前,你向我军营送了条烙了“萧”字的断臂,你的人说,那断臂是从谢清啼身上砍下来的,你用他的命逼我投降。你用别人的胳膊骗我,当场就被我识破。你莫不是被驴踢坏了脑子,所以时隔五年,又用这愚蠢的计策来我这儿演戏?” “呵。若是故技重施,朕让人将这两件东西送来就好,何必亲自屈尊前来?他被北周俘虏,现在囚禁在北周的无底牢中,司马扈提出要以漠城邺城换他性命。”楚安澜让人将木盒送到栏杆前:“这东西是司马扈送来的,你看看是真是假。” 那“萧”字的烙痕,那梅花形的胎记,萧沉靖曾用眼睛、用手指,甚至用嘴唇感受过多次,他对那烙痕和胎记的轮廓细节,再为熟悉不过。 若是伪造,可以伪造出烙痕和胎记的大概轮廓,难以做出完全一样的烙痕,弄出颜色浅淡和轮廓完全一样的胎记。 萧沉靖盯着那匣中物,眼神慢慢凝重起来:“你不愿用邺城和漠城换他性命,难不成司马扈想用我来换他吗?” “你在司马扈眼中,可能没有那种分量。”楚安澜知道他确认匣中之物是从谢清啼身上切下来的,他让人收回匣子,对萧沉靖说:“朕来此地,是要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萧沉靖略一思量便知道他的来意:“你想让我去救他?” “你的旧部或被招安或被处死,你如今已成了羽翼被斩的废人。但就算成了废人,朕还是要掌控在手中才是。”楚安澜从高公公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两个瓷瓶:“一瓶是毒药,另一瓶是解药。解药一月需服用一粒,解药有三颗,若三颗解药用完,无论是否成事,你都需要返回这里,取新的解药,否则你就等着暴毙而亡。” 萧沉靖看着那两个瓷瓶,嘲讽笑道:“我若不去救人呢?” 第35章 做戏而已,何必当真? “当初是他求情,我才留你性命。如果他救不回来,我会送你去地府陪他。”楚安澜看萧沉靖面色不变,似是对他的话毫无触动,楚安澜冷笑:“别做无用之争了,服下毒药,然后带着解药去救他吧。” 高公公将其中一只瓷瓶隔着栏杆递过去:“请。” 萧沉靖拔出瓶塞,仰头将里面的药液喝了下去,高公公接过药瓶查看,确认药瓶已空,又让人送了一碗水过去。 这是担心萧沉靖将药吞在口中不咽下去,所以才要用水让他把药冲下去。 萧沉靖知道他的小把戏,他接过那碗水,将碗中水一饮而尽。 高公公看他喝完那碗水,才将解药递了过去。 楚安澜看他收下解药,本打算转身离开,却忍不住道:“他为了你……” 楚安澜说了半句便不再多说,萧沉靖冷笑:“为了我如何?” “罢了。”萧沉靖问楚安澜,他却又不愿多说了:“一个时辰后,他们会放你出去。朕赏了你三个月的解药,三个月后,带他回来。” 楚安澜离开后,高公公让人打开栏杆,如上次那般搬了书案,送了笔墨和佛经过来。 “别做这些无聊之事了。”萧沉靖到井边去打水:“我不会把药吐出来的,离开前我要安置好的我的鱼和我的花,你若不放心,时时跟着就是。” 小小的池塘里,游着十几尾肥美的鱼,萧沉靖扩宽池塘,在池塘中填满了水,又从花架上取了些成熟的花种子放在屋中。 高公公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等他做好这些事,让他吸收药效的时辰也到了,羽林卫禀告:“公公,马匹和盘缠备好了。” 高公公客气说:“萧公子,出发吧。” 萧沉靖走出院子,接过羽林卫送来的包袱,翻身骑上羽林卫备好的马匹,他没有回头看那院子一眼,而是挥下一鞭,策马向远处的广阔天地疾驰而去。 ———————————— 高公公回宫后,将萧沉靖扩鱼塘采花种的事情对楚安澜说了,说完多了句嘴:“看他这般行事,似乎是知道自己还要回来。” 楚安澜嗤笑一声:“做戏而已,何必当真?” 高公公多了嘴,又被楚安澜驳斥了猜测,便装傻的嘿嘿笑了笑。 楚安澜将手中写的一道圣旨交给他:“这是封谢清依为妃的圣旨,去谢府颁旨吧,让礼部定下封妃大典的日子。” 高公公正要退下,楚安澜又说:“日子定在谢清啼回来之前。” 让谢清依入宫授课,谢清啼可能不会阻止,但让她嫁入宫中,谢清啼可能会拼全力阻拦,所以要在谢清啼回宫前,让此事尘埃落定。 高公公退下后,楚安澜给魏正则写了密信,让他拖住司马扈,说不日会派使臣赶赴北周,与他商议换回谢清啼的事情。 他用这缓兵之计,是为了给萧沉靖争取些救人的时间,让司马扈在萧沉靖救出人之前,别再将谢清啼当做待宰牛羊般,隔三差五的送皮肉断骨过来。 ———————————— 萧沉靖一路策马赶往北地,除了在途中饮马歇息,再没在其他地方停留过。 跟着他的暗卫看他没异常举动,慢慢放下了戒备。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沉靖饮马歇息的其中几个地方,是他和旧部约定好的据点。 他在歇息之地留下记号,让旧部知道自己的行踪,萧沉靖如此日夜赶路,到第三日时,已赶完了寻常人七八日能赶的路程。 第三日经过一处镇子,萧沉靖似乎吃够了那些无味的干粮,他进了镇子去补给干粮。 他牵马在镇子上走了一圈,在一家甜点铺子前停了下来,铺子的老板娘热情招待他:“客官,进来看看,我们这边什么口味的糕点都有。” 铺子里,有两个买糕点的客人在闲聊。 其中一人说自己娘家的那个镇子上,有户普通人家,那家的小女儿被当地的大户的少爷欺负,却担心家人忧心而闭口不提。 那少爷欺负了妹妹,妹妹却不愿嫁给那少爷,少爷知道妹妹不愿嫁他,转头又向姐姐提亲。 另一人啧啧叹道:“那姐姐真可怜,该有人提醒姐姐才是。” 说故事的人边挑糕点边说:“我若是姐姐,就照常嫁过去,找个机会替妹妹报仇才是。” 另一人说:“万一姐姐不知道真相呢。” 说故事那人道:“那边找个好心人,将真相告诉姐姐。” 另一人说:“这样不好吧。” 说故事那人没接话,却拿起一块糕点问店家:“店家,这可是柿子馅儿的?” “是呢。”店家看她们对这糕点感兴趣,开始大夸这柿子馅儿的糕点。 萧沉靖也拿起一块柿子馅儿的糕点,他将糕点放在说“要将真相告诉姐姐”的那个客人身前:“顾念喜欢这口味,不妨多买些。” 说完自己也挑了一些,他挑的都是店里价高味美的糕点,店家热情的和他搭话:“客官是往哪里去?” “北边。” 店家手脚麻利的装萧沉靖挑的糕点:“北边正打仗呢。” 萧沉靖笑着说:“无妨,我一人前去办些小事,又无需人跟着,就算遇到匪徒流寇,也好抽身。不想那些拖家带口的,若被人盯上,脱身都难。” “客官说的是。”店家麻利的把他挑的糕点包好,收下钱后,满脸带笑的将他送了出去。 萧沉靖离开后,那两个聊天的客人也结账离开了。 二人出了糕点铺子,走到一处无人小巷,她们此时表情凝重,已没有了在店中说笑时的八卦模样。 这二人并非附近的妇人,而是萧沉靖旧部所扮。 之前说要让姐姐知道未婚夫欺负了妹妹的那个下属,提着识字馅儿的糕点说:“柿通是,主子将那糕点放在我面前,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另一人点了点头:“等主子和跟着他的人离开后,我速去给青青姑娘传信,让她把谢清依不知道的那些事,对谢清依好好说说,然后告诉各处的兄弟,除非主人下令,否则不要跟去北地。” ———————————— 每年春末,北周都会举办春狩,春狩开始前,京中重臣和贵族子弟都会训练马匹练习骑射,以求在春狩中能大展手脚。 独孤府是皇后珈若长大的地方,如今父母去世,这偌大府邸无人打理,便索性交给了回京居住的珈珂。 北周人无论男女皆擅长骑马狩猎,皇后珈若只有珈珂一个妹妹,珈珂的身份地位比许多贵族子弟都要高。 她代表独孤府参加春狩,自是想多为姐姐长长脸。 独孤府本有一个驯马技术高超的马奴,但那马奴昨日回家时,居然被路上的碎石滑到折断了脚踝。 珈珂恨不得让人鞭打那个蠢货一顿,管家说:“小的今早去看过他了,他的脚断了不能来,但他给我们推荐了另一个好用的马奴。” 珈珂不耐烦的说:“领来看看。” 管家唤来那人,那人刚进来,珈珂刚压下的火气又窜了起来:“你是家中贫寒吃不起饭,还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如此消瘦!这风能吹走的样子,驯得了马吗?” 第36章 谢清啼,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 管家忙说:“主子,他看起来瘦,但马术比老窝还高呢。” 老窝就是扭伤脚踝的那个马奴,珈叶嗤笑:“你试过?” 管家恭敬道:“今早试了试他,他的马术确实高超。” 珈珂治下极严,料想管家不敢骗她,她问这个满脸络腮胡的消瘦男人:“你叫什么?” “回独孤夫人,小的名唤缇敬。” “听你口音,你不是北周人?”珈珂眯起眼睛,那是她对眼前之事感兴趣时的反应。 缇敬恭敬说:“小的幼时随父母从中原来到北周,虽不会说纯正的北周话,但自幼在北周长大,早已将自己当做北周人了。” 珈珂心中怀疑,但查询他身份之事可以之后再安排,现在她感兴趣的是另一桩事,她丈夫去世多年,但外人仍以夫姓称呼她,这人却以母家姓氏称呼她:“你为何唤我独孤夫人,而不唤我司马夫人。” 缇敬从善如流的回答说:“夫人掌管独孤家,是独孤家的当家人,小的自该唤夫人独孤夫人。” 说完又施礼道:“若小的这称呼不妥,还请夫人责罚,小的以后会注意。” 父母在世时,处处高看姐姐珈若,珈珂自小被忽视,如今姐姐无法顾及独孤府的事情,被父母忽视的珈珂,倒成了独孤府的当家人。 “你倒是个机灵的,只是这称呼被外人听去不妥,在外人前,叫我夫人或主人。”独孤夫人这个称呼讨好了珈珂,她对缇敬的机灵聪明生出了三分赏识:“管家,带他下去熟悉府中马匹。” 管家应下,珈珂又说:“在这之前,先带他去换身像样的衣服,收拾的干净利索些。” 春狩即将开始,珈珂第二日就要去骑马练箭,管家说马匹备好,珈珂看到牵马的人时,不禁愣了愣。 看他眉眼,能认出他就是昨日入府的缇敬,但昨日见到的缇敬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看起来邋遢的不想让人多看。 但今日他换上了马奴的短打衣服,又刮去了满脸的络腮胡,清爽利索的缇敬,看起来居然十分的英俊。 牵马人将马缰绳交给珈珂,珈珂翻身上马,缇敬骑上另一匹马,跟着珈叶向独孤家的训马场赶去。 缇敬陪珈珂训了一日马,珈珂对这个马术高超,并且机灵懂事的马奴已生出几分好感。 春狩的日子越来越近,在春狩开始的前两天,缇敬陪珈珂去练马。 一切事情本来都很正常,但珈珂的马不知为何忽然发狂,发狂的马拖着珈叶乱窜。 珈珂大声喊着自己马奴的名字,但她的马匹受惊之下窜的太快,缇敬一时竟赶不上。 前方是两人高的护栏,马匹带着珈珂冲向护栏,若撞断护栏,珈珂的脸恐怕要被栏杆刮烂了。 栏杆就在眼前,珈珂发现自己实在掌控不了这受惊的马,于是脚下猛踩马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这样的情势,若真摔到地上,恐怕要断几根骨头了,但就算断骨,也好过被栏杆毁了脸。 珈珂以为自己要摔个结实,但在落地时,却见缇敬策马赶来,缇敬用脚勾着脚蹬和马鞍间的链锁,整个身体几乎悬在马身一侧,他一手拦住腰身,在珈珂落地前,将她带回了马背上。 把珈珂带回马背的那一瞬,缇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马匹在空旷的训马场上跑了一段,才慢慢停了下来。 缇敬道了声冒犯,放开了珈叶,珈珂翻身下马,却见缇敬仍坐在马背上没动,珈珂道:“怎么不下马,你受伤了?” 缇敬苦笑:“方才勾链锁时太过用力,脚踝可痛,可能扭伤了。” 远处的护卫赶到二人身边,珈珂让其中一人让出马匹,让他们去找自己穿过栏杆跑的没影的马,然后对缇敬说:“回府,你的脚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才行。” 说完叹气道:“独孤府的两个马奴都伤了脚踝,是什么邪物在作祟吗?” 缇敬笑说:“夫人,据说城外的相因寺极灵。” 珈珂从不信鬼神,她瞪了缇敬一眼:“我说笑而已。” ———————————— 医师检查后,说缇敬的脚踝扭到了,三五日内恐怕都没法骑马了。 好在春狩马上开始,珈珂不需要让人陪练了,春狩的第一日,珈珂就猎到了狼和鹿。 这成果超过许多贵族子弟,珈珂给独孤家挣了面子,又得了司马扈的赏赐,回府之后,自是不忘赏赐缇敬一番。 缇敬求见珈珂,请珈珂收回赏赐,施礼道:“请夫人恕小的欺瞒之罪。” 在珈珂心情大好时请罪,珈珂有些扫兴:“你欺瞒我何事?” 缇敬说:“小人父亲已去世,家中只有母亲和哥哥。长兄如父,哥哥自小护我长大,去年冬天,哥哥在集市上和李侍郎的侄子起了冲突,那人让侍从打死哥哥,哥哥反抗的时候,失手杀了李侍郎的侄子。” “杀人是死罪,何况是当街杀人。”珈珂早就查过缇敬的身世,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她的脸色冷了下来:“你想让我插手此事,免了他的死罪?” “小人不敢有这种非分的要求。”缇敬恭敬说:“哥哥定了秋后问斩,小的只是想在他被处决前,能多和他相处些时日。” 珈珂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那玉扳指是孤独府当家的身份象征,她遇到问题无法决断时,会不自禁的做这个动作,仿佛摩挲玉扳指,能给她带来力量一般。 她思索片刻,说:“你想常去探视,还是打算……打算做死牢的守卫,这样就能时时陪着他?” 缇敬没想到珈珂猜到了他的打算,他意外的说:“夫人,能常去探视,或者去做死牢的守卫,对小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 珈珂说:“死牢探视要有手谕,每次探视都要受守卫盘查,这样太过惹眼。我想个法子,把你安插到守卫中吧。” 缇敬深深施礼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 两日之后,管家来找缇敬,说是死牢有个守卫被珈珂夫人要来做自己的府中护卫,牢中守卫便空缺了一个,这个空缺,恰好可由缇敬补上。 缇敬进入死牢时,正好到了用饭的点,给死囚们放饭之后,提着食盒的人骂骂咧咧道:“无底牢里那个姓谢要关到什么时候?一日三餐伺候他吃喝,真真要烦死老子了!” 他的同伴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朝着缇敬努了努嘴:“喏,有新来的,这活给新来的试试?” 那人提着食盒走到缇敬面前:“新来的兄弟怎么称呼?” “大哥,我叫缇敬。” 大哥这叫法听的那人心中舒爽,他拍了拍缇敬的肩:“我叫铭惑,你既叫我大哥,那大哥就照顾照顾你,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 缇敬之前已听到他二人的对话,他装作不知,问道:“小弟初来这里,还请大哥多多指点,大哥有何吩咐,只管交代就是。” 铭惑将食盒递给他:“死牢下还有一层牢房,叫做无底牢,无底牢里关有顶顶重要的犯人。那个犯被铁链锁在木架上,三餐需要人喂……” “喂饭?这……” 铭惑见他为难,忙说:“那犯人只是手脚被缚,但性子却很好,喂饭这事儿一点都不难。快去快去,等交班之后,大哥带你去喝酒。” 缇敬拎着食盒,说:“大哥,交班后我请你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酒馆,那里的酒真的绝。” “新开的酒馆,那我一定要去试试。”死牢建在地下,极长的走道两侧,排布着大大小小的几十间牢房,死牢通风差,也没有窗子,只靠走廊中的火把带出些光亮。 铭惑领着他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牢房,牢房中没有犯人,却坐着一个筋肉虬结的守卫。 铭惑对那人打了招呼,然后拿过缇敬手中食盒,将食盒中的饭菜在那守卫面前的石桌上尽数摆开。 他取过一只装了米饭的陶碗,随便扒拉些菜进去,然后把碗递给缇敬:“这是给无底牢那人的饭。” 缇敬看着桌上的菜和两碗汤,不解道:“这些呢?” 铭惑呵呵笑道:“我和莱惑也要吃饭的。” 说完对那个筋肉虬结的守卫说:“莱惑大哥,把门打开吧。” 莱惑拿起筷子翻了翻那碗饭,确认碗中只有吃食没有夹带私物,这才走到牢房一角,打开地上的一条锁链,抬手掀开连着锁链的石板:“等你回来,我与你一同吃饭。” “今日不必等。”铭惑笑说:“今天我不下去,由这位新来的小兄弟下去送饭。” “喔。”莱惑对缇敬说:“快些下去,喂完饭敲敲石板,我再拉开石板放你出来。” 缇敬端着那碗饭走到石板入口,发现石板入口连着一只长长的木梯,缇敬一手端着饭,一手攀着软梯下了牢房。 他刚走下去,莱惑便合上了石板,锁链声在头顶响起,应是他们在有人进出这无底牢后,就会重新锁上石板,以免入口长时间打开,被有心人得了空子。 缇敬看了看头顶合上的石板,没多耽误的攀下软梯,在攀过长长软梯,踩到地面时,他听到了虚弱的咳嗽声。 无底牢只有一根将熄未熄的火把,微弱火光照出一小片地方。 听到那熟悉的咳嗽声,缇敬脚步顿了顿,然后端着饭循声走过去,这牢房又长又窄,牢房尽头竖着一只木架。 凭着那微弱火光,缇敬看到木架上绑着的那人,那人的手脚被绑在木架上,似乎虚弱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头低垂着,在缇敬走到他身前时,他才虚弱的抬头说:“有劳了。” 他虽抬着头看向缇敬,但缇敬背光而立,他无法看到缇敬的脸,他只凭缇敬带来的饭菜的香气,猜到对方是送饭的守卫。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谢清啼觉得今日来送饭的守卫有些古怪,他正想问对方是否是新来的守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谢清啼,你怎么把自己弄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第37章 萧沉靖冷笑:找抽的蠢货。 被囚在这里的正是谢清啼。他瞪大眼睛,却依旧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对方的声音,他却绝不会认错。 “王爷……你怎么来了,你从那院子里逃出来了么?” 缇敬正是伪装身份的萧沉靖,谢清啼听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知道此时这无底牢中,应该只有他二人,寻常声音的说话,外边的人应是听不到。 “楚安澜让我来北地救你。”萧沉靖离谢清啼很近,他隐隐嗅到了谢清啼身上的血腥气,他给谢清啼喂了口饭:“除了胳膊和腿上的伤,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清啼心中生成不好的预感:“陛下怎会为了我放你出来?” “他手下无人可用,只能放我出来救你。”萧沉靖不提楚安澜用毒药吊着自己的事,他将饭一口口喂给谢清啼:“先吃饭。” 那碗饭本就没多少,萧沉靖很快就将饭喂完了,喂完饭,他对谢清啼说:“我不能在此久留,你可知道这锁链如何打开,我解开锁链,你躺下来休息休息。” 此前隔一段时间,有人会下来打开锁链,让他解决个人问题,谢清啼曾套问过那人的名字,他对萧沉靖说:“要先拿到锁链的钥匙,拿钥匙的守卫,名字叫做莱惑。” 拿着钥匙的,原来是那个看起来力量很大,但不甚聪明的入口守卫。 “我寻机拿来钥匙。”萧沉靖说:“你是怎么落到北周人手中的?” 谢清啼苦笑:“可能也塔收到了魏家军快到邺城的消息,忽然开始聚集兵力攻城。我与也塔交了几次手,发现虽不能打退他们,但若带上手下精锐,可以和也塔对抗一段时间。我早前在王爷说的那处峡谷布下了埋伏,计划佯装不敌也塔,带着手下精锐,将也塔引向那处峡谷。” 说到这里,萧沉靖已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也塔虽贪功好战,但多年前我与他交过手。此人擅长用猛虎突进的战法,若无法抵抗他开始的攻击,就会折在他手中。魏正则不到,你手中有多少精锐可用?居然敢对他用诱敌深入之计,你难道不知,邺城离那峡谷有些距离,将人引到峡谷,是拉锯战的打法,这种打法,并不适合当前的局势?” “我如何不知?”想到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数千弟兄,谢清啼的眼神暗了:“但山城一带突降大雪,魏将军的援军被大雪厌恶了行军进程,我若不想办法攻克也塔,邺城可能受不住也塔的一次次进攻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担心的看着萧沉靖:“我被俘后,邺城如何了?” 城池丢了,以后可以再夺回来,性命丢了还能再捡回来吗?萧沉靖将嘲讽他的话压下去,说:“我来的路上,听人说北周和魏正则的人在邺城激战,可能是你重伤被俘的事吓到了邺城守将,他们不敢像你一样冒然进攻,拼死守城,坚持到了魏家援军。” “嗯。”谢清啼说:“魏家攻打西戎时,训练出了一部分能耐受风雪天气的精锐,可能魏将军带着这部分人提前赶到,助邺城守将护住了邺城。” 萧沉靖气结:“知道他手下有这样一队人,你还耐不住性子,自己去也塔手下找死?” 第38章 老子看你不顺眼,教训教训你。 谢清啼有些冤:“魏将军没有传书告诉我此事。我只是这样猜测,并不能笃定魏将军会不会真的带一部分先去支援邺城。” 经历这么多事,性子该稳下来才是,谢清啼冒然用这诱敌深入之计,恐怕是当时邺城的守城将士死的太多,他预料到自己若不拼死一搏,邺城可能真的要丢了。 “你的诱敌之计虽没成,但你的精锐部队拼死一搏,恐怕也伤了也塔不少兵力。你们那一战,算是给邺城博得了一线生机。”萧沉靖叹了一口气:“你被也塔俘虏,守在峡谷的人迟迟等不到你们,必然知道此计失败,等他们返回营中,自会将此事告诉守将。你的计策,倒也不算白费。” 这是实话,倒不算为了安慰谢清啼才说的。小清啼说:“此计若能成,还要多谢王爷告诉我那峡谷的事情。” 何须言谢?萧沉靖心道:我想杀了楚安澜不假,但我与楚安澜的争斗是大靖内部的事。而邺城和漠城是父亲当年拼死从北周人手中夺回的,那两座城池的城墙上,染过父亲的血,我自是不愿意这两座城池再落入到北周人手中。 在这里留的时间太长,可能会引人起疑,萧沉靖说:“我先离开,你自己保重。” 说着就要离开,谢清啼提醒说:“王爷此地守卫极严,你要小心。” ———————————— 萧沉靖爬上软梯,他敲了敲石板,外边锁链响动,片刻后石板挪开,莱惑将他拉了出去。 萧沉靖出了无底牢,似被外边的强光刺到一般揉了揉眼:“哎呀,除了我娘老子,我还没伺候过人吃饭呢。这事儿虽不难,但里面黑灯瞎火的,做起来还真有些费时。” 坐在石桌旁吃饭的铭惑招了招手:“缇敬兄弟,快过来,特地给你留了饭菜。” 桌上果真有一碟分出来的饭菜,缇敬道了谢,对二人说:“那无底牢真像个黑笼子,在里面多待一刻都嫌难受。” 铭惑知道自己坑了这个新来的,呵呵笑道:“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也是。”缇敬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他扒拉了一口饭,对二人道:“我此前说要请莱惑大哥去新开的酒馆喝酒,莱惑大哥,一同去如何?” “我去不了。”莱惑说:“我吃住都在这里,不换班。” “没事没事,他去不了,咱俩去。” ———————————— 交班后,萧沉靖果真带铭惑去了一家新开的酒馆,老板娘明艳漂亮身段婀娜,铭惑从进入酒馆开始,眼神就没从老板娘的身上离开过。 萧沉靖哄着铭惑喝了几坛酒,铭惑酒意上头,大着舌头朝老板娘招招手:“老板娘,过来给我倒酒。” 老板娘也不扭捏,爽朗的笑着,亲自给铭惑倒了酒,铭惑喝了一口,大着舌头说:“老板娘,从前在城里没见过你,你是从哪儿来的?” “奴家是从青提城来的。”青提城是北周的边城,那边现在正在打仗,老板娘笑着说:“边关战乱不断,好在奴家家中有些积蓄,能让奴家到这里落脚,还有余钱盘下这家店。” 铭惑舌头大了,心里却还算清明,他听老板娘这样说,知道她是逃难来的人,他喝完杯中酒,敲了敲杯子,示意老板娘再给他斟杯酒:“老板娘在京城有亲戚吗?” “算得上举目无亲。”老板娘及时给他倒了酒,毫不掩饰的说:“老家毁在战火中,这里也没有人能依仗,好在京城治安好,并且肯吃苦就有钱赚。” 原来是个无依无靠没背景的逃难人,铭惑将手掌覆在老板娘手背上慢慢磨蹭:“老板娘有钱有胆识,我最欣赏老板娘这样的美人。” 萧沉靖看铭惑试探老板娘,在心中冷笑:找抽的蠢货。 老板娘没有抽出手,铭惑看她不反抗,将那只手挪到老板娘手腕处,握着她的手腕赞叹道:“这截腕子哦,啧啧,真白真细腻,真是玉雕的一样。” 老板娘似是被他带茧子的手摩挲的难受,她似是不想招惹这个兵痞,脸上挂着笑,试图抽出手:“贵客,你喝醉了。” “没醉!”铭惑看老板娘没翻脸,蹬鼻子上脸的猛地拉扯老板娘,将老板娘一把扯入怀中。 老板娘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她挣扎着要起身:“贵客,快放开,再不放开我要喊人了。” 那挣扎让铭惑生成了捕猎的兴奋感,他扯着老板娘带向自己:“你这新店没人光顾,就我和我兄弟两个人,你能喊谁来帮你?” 萧沉靖嘴角勾着笑,自顾自的喝酒,似是没看见眼前发生的事。 “冤家!”老板娘扯着声音喊了一声,铭惑以为老板娘是软着性子求他,揽着老板娘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这就有点过火了,萧沉靖开口阻拦:“哎哎哎,明惑大哥别冲动……” 萧沉靖借着拉铭惑的动作,对酒馆一角勾了勾手。 铭惑推开碍事的萧沉靖,伸手就要去碰老板娘的脸,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铭惑感到后脑剧痛,他抬手摸向脑后,立刻抹了一手血。 他想转头看看,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敢对他出手,但尚未转过头,后脑又遭了一记重击。 明惑眼前一黑,栽倒在了旁边的地面上,萧沉靖探他鼻息,发现他只是昏过去了。 出手那人拉起老板娘,老板娘轻斥一声:“先关门。” “是。”那人关上了门,方才还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已收起了风情万种的样子,对萧沉靖施礼道:“主子,是阿啸鲁莽了。” 关门那人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他在萧沉靖面前跪下:“厉啸拜见主子。” 厉啸和老板娘都是萧沉靖的旧部,二人是夫妻,厉啸忍不过别人欺负妻子才出手过重,虽有些鲁莽,但却合人伦,萧沉靖却没有指责他。 “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萧沉靖抬手托了托他的胳膊,示意他起身,然后对老板娘说:“蕴娘,不怪阿啸鲁莽。” 老板娘面带担忧:“本来计划在他喝醉之后,让阿啸装作和他起冲突的客人,引得他砸店闹事,主子再出手救他,现在闹成这样,该怎么收场?” 萧沉靖探了探铭惑鼻息:“人没死便无事。你们带着细软先离开,这里的事我来收场。” “可是……”厉啸犹豫说:“如果我们离开,等主子出城后,谁来接应主子。” 之前的计划不能用了,萧沉靖一时没想到接下来的计划:“你们在城外寻个地方等候,后面的事还要用到你们。” 外边传来敲门声:“老板娘,我来买酒,今天不开张吗?” “对我大哥出手,你找死!”萧沉靖掼起一张椅子砸在地上,蕴娘应声喊道:“客官饶命,饶命……” 外面的人听店里起了冲突,居然撒腿跑了。 几人不再耽误,蕴娘和厉啸造出翻箱倒柜收拾细软的痕迹,然后趁夜离开了这里。 铭惑醒来时,发现自己侧躺在几张拼起来的桌子上,他头下枕着软枕,身上还搭着一床被子。 后脑还是很痛,但又有些清凉,好像被人上过了药。 桌前的凳子中坐着个打盹的人,铭惑一把掀起被子下了床:“缇敬兄弟,快醒醒,咱们怎么还在店里,对老子动手那狗贼呢?” 守着这蠢货大半夜,萧沉靖已想好了新的计划。他做出被铭惑吵醒的样子,揉了揉鼻子说:“铭惑大哥,对你动手的是老板娘相好的,我们打了一场,但那狗贼实在难缠。小弟本来是打不过的,但他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趁小弟被他打趴下时,背着老板娘跑了。” 萧沉靖学铭惑的叫法,叫厉啸狗贼,这话若让厉啸听到,恐怕会被爆粗口的主子惊到。 铭惑看着店里的烂桌子坏椅子,呸了一口:“便宜这对狗东西了,他们最好别落到我手里,落到我手里,我非拔了他们的骨头喂狗。” “消消气消消气。”萧沉靖拍拍他的肩:“天快亮了,大哥是回家休息,还是在这儿休息。” 铭惑摸了摸包扎起来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这副样子回去,家里母老虎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成,她要知道我在外边招惹小娘皮,非抓花我的脸不行。” “哎!”萧沉靖叹了一口气:“小弟也是怕人知道这事儿,所以去药店买了药给大哥裹了伤,连大夫都没敢请。就怕被人知道这事……” 铭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考虑的很周到,这事传出去,老子还怎么混。” 萧沉靖顺着他说:“那咱们在这儿歇息?等天亮前离开?” ———————————— 一场小冲突,让铭惑对萧沉靖的好感多了几分。 第二天值班时,他虽仍然让萧沉靖去给谢清啼送饭,但不像昨日那般随手给萧沉靖匀出些饭菜,而是特地带了他的份。 莱惑问铭惑怎么受的伤,铭惑吹牛说自己帮邻居抓入室的小贼受的伤。 他随口胡诌,莱惑居然信了,萧沉靖本以为是他二人关系好,莱惑对他信任过盛的原因。 但一顿饭吃下来,萧沉靖发现莱惑能信了他的胡诌,只是因为莱惑本性正直心机不深,容易相信别人而已。 他们吃完饭,萧沉靖的碗中还剩了个鸡腿没吃,铭惑随口说:“兄弟不爱吃这个?” “不是。”萧沉靖将碟碗收回食盒,出了这间牢房,确保莱惑听不到,才凑近铭惑说:“我有个亲戚关在这里,我今天没来得及给他买酒菜,就想用这鸡腿让他打打牙祭。” “你要死!”铭惑压低声音:“这里是死牢,你不会是想劫牢或者帮你亲戚逃走吧。” “哪能呢?”萧沉靖掏出块粗布帕子包起鸡腿:“就是趁他掉脑袋之前,照顾照顾他而已。” “这不合规矩。” “大哥放心,小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萧沉靖揽着他的肩:“大哥负责给犯人们送饭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下次带饭时,帮小弟多带些肉食。” 说着将一块碎银塞到铭惑手中,铭惑舍不得那块银子,提醒道:“我告诉你,你可以照顾他,但别做的太明显,免得其他犯人造反闹事。” “多谢大哥提醒。”二人说着已走到了死牢出口,铭惑去给做饭的人送食盒,萧沉靖却还要在这里看守。 他看着铭惑的背影,发现此人身形高瘦,从背后看,居然和谢清啼有五六分相似。 第39章 莱惑抬头看着萧沉靖,眼中充满了戒备。 萧沉靖假冒缇敬的身份时,下属已给他送上了缇敬的画像和缇敬哥哥的画像。 缇敬本就和萧沉靖脸型有些像,所以下属才替萧沉靖选了他,萧沉靖略做了易容,本已和缇敬极为相似。 如今不在珈叶手下做事,他又贴回了那满脸络腮胡,除非在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否则难认出他是假冒的。 他借着巡视的机会,在各牢房前来回走动,不多时便在中间那间牢房看到了缇敬的哥哥。 那人蜷缩在牢房一角,似是吃过饭正在午睡,萧沉靖将破布包起的鸡腿丢了进去,鸡腿砸中那人脑袋,那人被唬了一跳,摸着脑袋坐起身来。 他以为砸自己的是石头,但拿到那东西,却发现是个鸡腿形状的东西,形状是鸡腿的形状,还有鸡腿的香气流出。 他不知道守卫为啥给他开小灶,萧沉靖趁他开口前,呵斥道:“看什么看,老子看你不顺眼,教训教训你。” 他冒充缇敬,特地学了缇敬的口音,那人听他说话,立刻就认出是自家弟弟的声音。 他不知弟弟怎么到了这里做守卫,但他没敢说话,以免给弟弟找麻烦,萧沉靖呵斥完这句,就去看其他牢房。 那人看“弟弟”离开,背着牢房重新躺到,将那只冷了的鸡腿啃了个干净。 萧沉靖在牢房前来回走动,一个守卫提醒他:“兄弟,你别走了,晃得大家伙眼晕。” 萧沉靖笑呵呵的应下,然后去牢房尽头找莱惑,莱惑不在,萧沉靖拉了拉入口石板,发现石板居然从内里被锁住了。 萧沉靖心中明白,莱惑此时应在下面给谢清啼打开锁链,他起身,便见石板被打开,莱惑掀开石板,看到谢清啼时愣了愣。 谢清啼伸手拉他一把,莱惑跳出入口,又将石板从外面锁住了。 他看莱惑把钥匙像项链一样挂到脖子上,又将钥匙贴身放着,恭维道:“莱惑大哥一日三次的下去伺候下面的犯人,真是受累了。” “不算受累。”莱惑说:“那个犯人很听话,我之前看过一个无底牢的犯人,解开锁链,他就想暴起伤人,我每次下去,都会带着棍子,后来把那个犯人打的长了记性,他才老实了。” 谢清啼说:“这下面关的什么人,看起来不像什么穷凶恶极的。” “你不知道,下面这个是靖朝的一个将军,杀过我们很多北周将士。” “哼。”谢清啼眼中闪过不屑:“这样的人,就该杀了祭旗才是,现在把他关在这里,每天给他送跟其他犯人都不一样的吃食,还要定期下去伺候他。” “不知道为啥不拿他祭旗,”莱惑说:“不过上面的人吩咐过,千万不能让他死了,所以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以免有人给他下毒,或者给他吃不好入口的东西饿死了他。” 谢清啼引导他说:“那也没必要一日三次的下去伺候他。” 莱惑挽起袖子,谢清啼看到他手肘的地方,有一处擦伤,伤口不深,只是微微渗血,莱惑放下袖子,说:“他腿上有伤。要是不管他,让他便溺在身上,让伤口化脓腐烂,那也很麻烦。” 谢清啼看了看锁着锁链的入口,感慨说:“虽说是为了安全,但这入口做的也太窄了,如果能扩宽一些,莱惑大哥进出这入口,也不至于被刮伤了。” 莱惑晃了晃出来时被擦碰到的胳膊:“不怨入口太窄,主要是我胖。再说了,一点擦伤,不碍事。” 谢清啼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他:“这是给铭惑大哥涂磕伤的药,你试试?” 莱惑打开伤药嗅了嗅,确认没什么怪味儿,卷起袖子开始涂药,萧沉靖趁机说:“莱惑大哥如果信的过小弟,不如下次让小弟代劳,替大哥下去伺候那犯人。” 莱惑豁然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戒备。 第40章 谢清啼垂着头,不知是不是昏过去了。 莱惑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萧沉靖心道:此人心机不深,但越是心机不深的人,在得到简单的命令后,执行起来越是不容易被人动摇。 萧沉靖假装没看出他的戒备,笑说:“莱惑大哥,小弟长年在外奔波谋生,在这儿认识的人不多。再加上小弟家境贫寒,认识的人也大都瞧不上……” 他露出了羞于启齿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但小弟来到这儿以后,你和铭惑两位大哥不嫌弃小的贫寒,将小弟当做朋友。小弟心里实在感激,想为两位大哥做些事情。” 萧沉靖的表情太过真诚,莱惑收起些许戒备,说:“在死牢里谋生的兄弟们,都是无甚家世背景的,你不用……嗯,不用那个……” 莱惑想了下,说:“不用自己菲薄。” 他将“妄自菲薄”说成“自己菲薄”,萧沉靖似是没听出他抖错了书袋子般,接口说:“大哥说的是。以前生活不易到处奔波,如今有了这个稳定的活干,小弟恨不得一刻也不要闲下来,能多做些事情就多做些事情。” 萧沉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向往,莱惑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看出了他过于外露的期待神情。 莱惑摸了摸垂着钥匙的位置:“铭惑想让你帮他给犯人喂饭,你做他托你的事就行。但钥匙不能给你,大人说过,我这钥匙,不能离身。”大人?恐怕是负责监管死牢的人了。 萧沉靖心道:果真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莱惑这种又轴又没心机的性子,听到了钥匙不可离身的命令,那就算继续哄骗他,他也不会交出钥匙。看来要寻个法子,拿到那钥匙的拓印才行。 萧沉靖顺着他说:“莱惑大哥真是办事可靠之人。” 被人夸赞,莱惑咧嘴笑了笑:“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外边传来一个声音:“哎,这昏苍苍什么都看不清,怎么换药啊。” 萧沉靖回头看去,发现一个不是狱卒打扮的人正向这边走来,那人提着药箱,一边走一边抱怨。 一个领他过来的狱卒面笑肉不笑的说:“死牢死牢,讲究的就是一个死气沉沉,死牢又不是客栈酒馆,搞那么亮做什么。” 提着药箱的人说:“你们是无所谓,我要下去给人上药,什么都看不清怎么行?”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这处牢房,狱卒不再跟他争辩:“赛神医,地方到了,您请。” “什么赛神医?”提着药箱的人瞪他一眼:“赛华佗是别人赠我的雅号,我可不姓赛。” 狱卒没必要应付他,将人送到就离开了。 赛华佗进入牢房,看到萧沉靖时“呵”了一声:“哎呦,你们这活地狱里来了新的小鬼。” 萧沉靖客气说:“小的缇敬,是刚来的狱卒,神医多关照。” “我关照你什么,你生了什么病?”赛华佗口中调侃萧沉靖,但萧沉靖客气的样子,让他心里倍感舒坦。 莱惑打开石板上的锁链,赛华佗将药箱背在身上,就要爬下那入口的软梯,萧沉靖对莱惑说:“大哥,借你这里的火把一用。” 说完,从牢房的几只火把中取下一只,将火把熄灭,随着赛华佗向下爬去:“神医,下面太暗,我下去给你照个亮。” ———————————— 两人进入无底牢,莱惑如往常一样,从外边锁住了石板上的锁链。 神医一边爬梯子,一边赞道:“你是个机灵的,跟外边那个傻大个不一样。” “嘿嘿,”萧沉靖笑道:“顺手帮个忙嘛,保不齐哪天我生了病,神医可以念着我的好,随手救我一把呢。” 神医笑说:“我看诊很贵的。” 二人说着,已爬完软梯,到了无底牢底,萧沉靖打着火折子点亮手中火把:“神医,这里路不平,你小心看着路。” “多了这只火把,确实亮了不少。” 二人走到木架前,萧沉靖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他清楚的看到,谢清啼胳膊处的裹伤布,竟被血濡湿了一大片, 第41章 有个身材高大的人手持匕首跳进了屋里。 萧沉靖握紧火把,忍住了唤他的冲动。 赛华佗放下药箱,解开那裹伤布,叫嚷道:“你又挣不开这锁链,何必自讨苦吃胡乱挣扎呢,这刚长好的伤口,居然被锁链磨的开裂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好!” 垂着头的人说:“有劳了。” 那声音比萧沉靖送饭时虚弱不少,还有些克制不住的哆嗦,赛华佗探了探他额头:“怎么发烧了?” 谢清啼没有说话,赛华佗叹着气给他伤口换药:“你可别死,上面的人交代过,不能让你死在这儿。” 萧沉靖笑着说:“他看起来很虚弱,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怎么会?”赛华佗把换过药的伤口包扎了起来:“他有伤,这里又太阴冷,他虚弱受寒发了烧而已。我给他开一剂退烧药,保证他药到病除。” 赛华佗手脚麻利,很快就换好药离开,萧沉靖没有了留下的借口,虽有些担心谢清啼,但也只能跟他离开。 赛华佗离开后一个时辰,就送来了退烧药和伤药,萧沉靖陪他给谢清啼换了伤药,又喂了退烧药。 赛华佗离开时对莱惑交代说:“他喝了一大碗药,等半个时辰让他放放水,他腿上的伤可遭不得污物。” 莱惑应下,到了赛华佗吩咐的时间,莱惑爬下无底牢给谢清啼解锁链。 喂药后不到一个时辰,又到了用饭的时间,萧沉靖接过铭惑的饭,给谢清啼送饭。 ———————————— 无底牢中只有他和谢清啼二人,他探了探谢清啼额头,发现他的烧已退了不少,萧沉靖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弄伤自己,是为了让莱惑多下来几趟?” “莱惑一日三次给我打开铁链,但却从未表现出不耐烦。此人看似粗犷,实则极有耐心。”赛华佗的药果真药效不错,才喝了一剂药,谢清啼的精神就恢复了许多:“但若过于频繁的做一件枯燥无意义的事,再有耐心的人也会感到不耐烦。” 萧沉靖明白了他的打算:“你想惹莱惑心生烦躁,好让我寻机拿到钥匙?” “嗯。”谢清啼说:“莱惑话不多,做事十分呆板,应该是有人吩咐他一日三次给我松开锁链,他按吩咐办事,每日在相同的时刻下来打开锁链。他这种人,听了吩咐就会死守吩咐,如果有人让他守好钥匙,他便不会轻易让钥匙离身。” 他们二人在对外人外事的看法,似乎有着天生的默契。萧沉靖和谢清啼虽未探讨过莱惑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但他二人竟似心有灵犀一般,对莱惑生出了相同的看法。 萧沉靖有耐心的拿着瓷勺,一勺勺的给他喂饭:“莱惑虽然会死守钥匙。但莱惑体型高大,爬下那窄小的入口并不容易,一日三次尚可忍受,但若一日十次八次的来回穿过那入口,他早晚会不耐烦,到那时候,我可以寻机从他那儿拿到钥匙。” 这个方法虽然可行,但谢清啼的苦肉计,让萧沉靖有些不认可:“你这般自伤,会减弱体力,等我找机会打开锁链,找机会带你出去,你有逃走的体力吗?” “王爷,我有分寸。”谢清啼虚弱的笑着说:“我只是伤了胳膊,腿上的伤,我小心养着呢。” 萧沉靖不置可否,他给谢清啼喂完饭,取过火把来看他手臂上的伤。 贴骨切肉割出的伤口太深,隔了这许多时日,那伤也只是开始结痂而已。 伤口结痂,又被紧锁着谢清啼的锁链重新磨破。 旧痂和新伤混在一起,狰狞的让人皱眉,萧沉靖看那伤口不再流血,给伤口换了药:“谢清啼,别再做这种自伤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伪造你生病的假象,让赛华佗给你开药治伤。” “好。”谢清啼说:“我信王爷。” “嗯。”萧沉靖随口应了一句,给他包好伤口就出了无底牢。 ———————————— 缇敬的母亲天生失聪,她年事已高,看人也不甚清晰,萧沉靖白日里在死牢当值,晚上回家,也和她相处不了太多时间。 他在缇敬家住了数日,缇敬的母亲似是没看出端倪,每日等他平安回来就回房休息,早上倚着门送他出门,等他走得看不清了才会回房。 萧沉靖这日回家后,他睡了半宿,起床用撑杆撑开窗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说:“我以前养过狗,狗擅长追踪,嗅觉也很好。我今天回家时,发现有狗跟着我,我甩不掉的那狗,便想着,既然甩不掉,不如让那狗物尽其用。” 无人应答,院中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萧沉靖没有得到回应,又自言自语道:“那狗甩不掉,但我猜那狗不是无主的狗。狗是忠诚的东西,可能只会为自己的主子做事。若我要做的事,和狗主人的利益一致,不知那狗能不能为助我成事。” 说完这些,萧沉靖不再多说,回到床上继续休息,只是他虽闭着眼睛,却没有太多睡意。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沉靖听到半开的窗子发出一声轻响,他睁开眼睛,看到有个身材高大的人手持匕首跳进了屋中。 第42章 我热的厉害,劳烦你给我请个大夫。 “关窗。”萧沉靖坐起身来,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进来的不是手持匕首的疑似刺客,而是在外边玩乐了半宿后,怕被父母发现而从窗子溜进来的兄弟。 那人愣了下,居然真的转身关上了窗子。 缇敬家境贫寒,窗户纸也似许久未换,东一块西一块的满是破洞。 月光透过破洞落在室内,将那人的影子拉的很长。那人看着萧沉靖不说话,他没有收回匕首,但好像也没有暴起伤人的打算。 萧沉靖开门见山的说:“你是暗几?” 那人语气不善:“师父让我跟着你,必要时出手助你救谢大人。其他的事,你少问。” 听到“师父”这个称呼,萧沉靖嘲讽的笑了笑:楚安澜训出了一帮暗卫,在那帮暗卫面前,他以师者的身份自居,让那帮暗卫称他“师父”,而不是陛下或天子。 此前谢清啼掩饰身份待在他身边时,曾提及自己的“师父哥哥”,萧沉靖对这个错辈分的混称很好奇,谢清啼含糊说,叫自己本领的人养了一帮弟子,大家都叫他师父,但他要谢清啼私下唤他“大哥”。 他既是谢清啼的师父,也像谢清啼的哥哥,所以谢清啼有时会叫他“师父哥哥”。 后来谢清啼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萧沉靖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哥哥”,就是皇帝楚安澜。 如今听眼前人说出“师父”二字,又提到要帮他救谢清啼,他对此人的暗卫身份已确认了三分。 那人确实是楚安澜派来跟着萧沉靖的暗卫,他忠于楚安澜,对萧沉靖这个乱臣贼子本就十分憎恶,方才又听楚安澜左一句“狗”,右一句“狗”的称呼他,这让他听的心头火气。 憎恶和愤怒交织,让他恨不得用匕首在萧沉靖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但他心中明白,如果他在此时伤了萧沉靖,就算闹出的动静不被附近的人听到,伤了萧沉靖,也会影响他救人。 萧沉靖猜到他很可能是暗卫,说:“北周生有一种灌木,名唤竹沥,现在正是竹沥开花的季节,你去找些竹沥的花过来,再找些拓钥匙印的油泥过来。我明天要用。” 那人想了想,说:“你想支开我?” “呵。”萧沉靖冷笑:“他只派了你一人跟着我?” 那暗卫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语气生硬的说:“我现在去找竹沥的花,这东西你最好用得到!” 然后推开窗子跳出去,该安排的事情已安排好,萧沉靖脱下衣服,踏入了早就备好的浴桶中。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北周的天气和大靖的冬季无甚区别,浴桶中的水寒冷刺骨,还带着些许刚结起的细碎冰碴。 ———————————— 萧沉靖睡着的时候,千里外的邺城中,魏正则刚处置了几个潜入邺城的北周奸细。 他回到临时居住的院子,外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匹在院门口停下,一个传令兵翻身下马向他跑来:“魏将军,有陛下手谕。” 魏正则回房看完那封楚安澜亲书的书信,忍不住蹙起了眉:陛下想让他收谢清啼的姐姐为义女,然后以魏家义女的身份迎她入宫。 魏正则有儿无女,这辈子注定没有做国丈的福气,但他对这种福气也并不向往,如今陛下要他先认义女,然后娶他的义女入宫。 如此一来,自己便白捡了个“国丈”的身份,陛下这样做实在明着赏他。但这份赏赐…… “哎……”魏正则叹了一口气:谢清啼身陷北周,陛下不让谢清啼知晓此事,直接迎娶他的长姐,想必是知道谢清啼知晓此事必会阻拦。谢清啼在攻打西戎时跟了他两年,又在之前的夜市上救过自己小儿子的性命。 自己若奉旨收谢清依为义女,相当于和陛下合伙坑了谢清啼,但若自己不奉旨办事…… 娶谢家当家是正事,让自己得个便宜国丈的身份只是捎带,自己就算抗旨,陛下还是会让谢清依入宫的。 与其让谢清依以民间商人的身份入宫,还不如让她以魏家女儿的身份入宫呢。 魏正则权衡一番,皱着眉写下奉旨的回复,并给家中妻子写了信,让她务必以嫡女的身份为谢清依置办嫁妆,并以嫡女的身份送她出嫁。 魏正则让人送出两封手书,虽然夜色已深,他却被要认谢清依为义女之事烦扰的无甚睡意。 他打开邺城和漠城的舆图,看着上面画出的峡谷标记,心道:清啼,我本打算借助你找到的那处峡谷,以诱敌深入之计捕捉也塔,然后用也塔换你回来。但陛下传书说已派人去救你,那处峡谷只能成为也塔的坟场,断不能作为用他换你回来的交易场。 魏正则明白帝王需行无情道,也明白也塔多活一日,和北周接壤的边境一带就难得安宁,若能捉了也塔,就决不能放虎归山。 但谢清啼毕竟有陪伴楚安澜长大的清风,楚安澜这种不愿用也塔换回谢清啼的做法,还是让魏正则叹了一口气。 守在屋外的魏家亲兵听自家主子连着叹了数口气,心想着,北周人这几次进攻都没讨到好处,邺城情况再好转啊,主子为何叹气? ———————————— 萧沉靖第二日去死牢当值时,铭惑看他鼻头发红,还不住的流鼻涕,关心道:“缇敬兄弟,你这是受风寒了?” 萧沉靖的声音带着嘶哑:“昨晚忘关窗了,被风吹了半宿,今早就生了病。” 守卫领班拍了拍他的肩:“你今天不用当值了,风寒好了再来吧。” 领班这样安排不是关心萧沉靖,而是怕他把风寒传给死牢里那些吃不好睡不好,身体不怎么强健的犯人。 萧沉靖明白他的意思,他对领班道了谢,然后接过铭惑手中的食盒:“反正已经来了,我帮大哥给无底牢的犯人送完饭再回去。等我风寒好了,我请你去旖梦园喝酒。” 旖梦园是附近的青楼,铭惑下意识说:“那感情好。”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话,有答应让他去无底牢送饭的嫌疑。明惑忙改口说:“那怎么行?” 守卫们的午饭和晚饭在这里解决,早饭却是各自解决,所以那食盒中只有谢清啼的饭,铭惑伸手去拿食盒:“这次我去吧。” 谢清啼比上面这些犯人更虚弱,铭惑这样做,是担心谢清啼被萧沉靖的风寒传染。 萧沉靖装作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取出帕子蒙了口鼻,复又从铭惑手中拿过食盒:“我答应过帮大哥给那人送饭的,因为这点风寒就娇气推脱,怕是不大好吧。” 铭惑还想阻拦,萧沉靖说:“大哥莫不是瞧不起小弟,觉得小弟太弱,受了点风寒,连给人喂饭这种小事都做不来了?” “这……”看到恨得自己心的小弟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铭惑担心惹翻了他,旖梦园喝酒这种免费的好事,自己就无法享受了。 铭惑自我攻略:缇敬虽感染风寒,但病的不重,何况他已用软帕蒙了口鼻,下面那个人应该不会被他传染。 自我攻略成功,他对谢清啼笑说:“大哥怎么会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心疼你生病,不想让你太劳累。” “小小风寒,小弟并不看在眼中。”二人说话间已到了尽头的那间牢房,莱惑如往常那样打开锁链,让萧沉靖下去送饭。 萧沉靖送完饭便回去了,不多时赛华佗送来了今早要服用的药汤,萧沉靖不在,莱惑只能自己下去送药。 他辛苦的穿过入口爬下软梯,到了绑着谢清啼的架子前时,听到垂着头的谢清啼说:“我热的厉害,好像发了高烧,劳烦你给我请个大夫。” 莱惑看着手中那碗大夫刚送来的药,有些无语的说:“大夫刚走。” 第43章 谢清啼像没有意识的麻袋一般向后倒去。 刚走没多远的赛华佗被追了回来,他嘟嘟囔囔的埋怨着入口太窄梯子太软,无底牢太黑病人太虚弱,然后让莱惑把火把凑近些,好让他仔细检查病人的伤势。 裹伤的软布被打开,赛华佗仔细看了看,发现伤口并未恶化,他为谢清啼诊了诊脉,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奇怪,伤口没恶化,也不像受风寒的样子,怎么会发了高热呢。” 莱惑好心提醒说:“给他送饭的人得了风寒,犯人是不是被传染了?” 赛华佗抬头瞪着比他高了半头的莱惑:“我方才说他不是受了风寒的样子,你偏说他被感染了风寒,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 赛华佗打断他:“闭嘴,打扰到了我给他看病了。” 他们从进来到现在,谢清啼一直垂着头。 “喂,抬头我看看你舌苔。”谢清啼没有反应,赛华佗抱怨:“烧到昏过去了,真麻烦。” 赛华佗对莱惑说:“把他的头抬起来。” 莱惑扶着谢清啼下巴抬起他的头,赛华佗示意莱惑将火把凑近些,撑开谢清啼的眼皮看了看:“这也没什么反常的啊……” 他疑惑的看着谢清啼,莱惑好心说:“要我帮你掐开他的嘴,让你看看他的舌苔吗?” 他的实诚呆板让赛华佗震惊,赛华佗说:“放他下来吧。我再好好查查。” “好。”莱惑放下了谢清啼的下巴,就收回手站在一旁。 赛华佗被无语到跺脚:“我让你打开锁链放他下来!” “哦。”莱惑放下谢清啼,赛华佗让他把火把凑近,但无底牢太暗,靠着这只火把的光,赛华佗看不清病人的情况。 他找不出问题,又怕谢清啼死在自己手中,不禁暴躁起来:“把他背出去,找个光线亮的地方。” “这不行。”莱惑想也不想的拒绝:“将他锁在无底牢,是李大人的命令,我怎能违背?” 他说的李大人,是掌管刑牢的李奔。 赛华佗想骂他几句,但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骂了句娘,起身说:“那好歹多拿几个火把下来。” 莱惑指了指无底牢房顶的一角,那里有些许光线透入:“无底牢只有这一处通风的地方,火把烧的太多,这里会变得很闷。” 赛华佗翻了个白眼:“把入口的石板打开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莱惑说:“出入无底牢后,那石板都要锁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赛华佗骂了半句,认命说:“我去托李大人讨道圣旨,把他搬到上面的牢房里养病,等病好转再把他搬回来。” 赛华佗说完就要出去找李奔,他走了两步,听到身后传来锁链声,他回头看去,发现莱惑正扯过木架上的锁链,去锁昏迷着的谢清啼。 赛华佗再次被他的死脑筋气到无语。 ———————————— 赛华佗去李府求见李奔时,他刚从宫中回来,宫里昨天发生了件大事:皇后珈若昨日从佛堂礼佛出来后,不小心摔倒,又从佛堂外的阶梯上滚落下去,她虽性命无碍,但腹中的皇子却没保住。 失去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司马扈内心悲痛,在佛堂阶梯入口抹了清油,导致珈若摔倒的凶手又没查出。 司马扈是能笑着让人烹煮了兄弟的人,此人心中纵有滔天骇浪,面上也能带着微笑面具,但失去这个孩子,让司马扈难得的将内心的悲痛和怒意外露出来。 今日在朝堂上,政敌趁司马扈不快,说出了李奔贪污之事,当官哪有不贪的,李奔本以为对方查出了他所有的涉贪之事,但对方在朝中呈给司马扈的,只是一件涉及百两白银的小贪之事。 此事本不大,但在司马扈心中悲恨交加的节点被提出,司马扈没了平日里的容忍,下令重罚了李奔。 李奔退朝回府后,一边为今日被责罚丢面的事心中恼怒,一边又为其他未被查出来的贪污之事忧心忡忡。 他心中烦躁害怕,赛华佗又喋喋不休的跟他抱怨,说无底牢里的犯人病了,无底牢光线暗不方便看病,牢里阴冷也不适合养病。 那个祖宗可是被陛下在别院中养了一个多月的好肉票,要死在自己手里,那还得了? 李奔接过侍女呈上的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一脑门汗:“怎么病了?那帮酒囊饭袋是怎么照顾的!” 赛华佗看他眼带血丝脑门冒汗,知道他内心正烧着极旺的火,不管这火是怒火还是什么其他的火,赛华佗看不出来。 赛华佗嘴碎心软,但人却不蠢,他知道此时不能埋怨牢里那些守卫,以免得那些人被李奔重重责罚:“他们照顾的倒很周到,但无底牢阴冷又不通风,那人身上带着伤,在那种环境下……” “行了!”李奔不耐烦的打断他:“把他带到上面的牢房里治病,治好后再带下去。给他用好药,别让他死了。” ———————————— 赛华佗带着李奔的手书去找死脑筋的莱惑。 莱惑确认过手书,便下了无底牢去背人,莱惑力大,若谢清啼清醒着,他将谢清啼背出去倒不会费什么事。 但此时谢清啼昏迷着,他只能背着谢清啼,然后让赛华佗将他的双脚脚踝缠在自己身前,用另一段绳子绕过谢清啼背部,将他上半身绑在自己背上,然后背着他往外走。 这种姿态别扭但不费力,爬梯子时,莱惑身体前倾,试图让谢清啼爬的稳一些,然后放开拉着谢清啼胳膊的手,去扶通向出口的梯子。 但梯子是绳索和木杆练成的软梯,他二人体重太大,莱惑刚踏上软梯,前倾的身体便随着梯子的绷直而挺直了。 爬在他背上的谢清啼没了他前倾的背部做支撑,像没有意识的麻袋一般向后倒去。 第44章 呸!狗东西,就该揍死你! “哎哎哎!”莱惑担心绳子没绑牢,让他跌落在地,于是忙放开梯子去扯他的胳膊,稳住他向下跳去。 “唔……”谢清啼发出一声痛呼,赛华佗在下面气的瞪眼:“你摁到他伤口了!” 莱惑忙放开拉着他胳膊的手,谢清啼再次不稳的向后倒去,但好在谢清啼此时已被胳膊上的伤口痛醒。 绑着他的绳子被他方才的无意识动作扯的松了些,他一手抓着莱惑的后领,一手扯着莱惑背后的衣服,让自己重新爬回了莱惑背上。 脖子被勒的生疼,莱惑扭头看他:“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谢清啼放开莱惑后领,闭着眼睛趴在他背上“你是要带我出去吗?” “嗯,带你出去看病。”方才险些让谢清啼摔下去,莱惑有点惊魂未定:“你别昏过去,等带你出去再昏过去啊,你昏过去我背不了你,就只能用绳子吊你出去了!” “我不昏过去。”谢清啼双手扣在莱惑身前,让自己不会再往后仰:“走吧。” 莱惑背着他爬上软梯,这一次梯子虽仍然在晃,但谢清啼紧紧扣着莱惑,两人顺利的稳稳爬到入口。 莱惑一手扯着软梯上的绳索,一手去拿开入口锁链的钥匙,他扯住挂在脖子上用来系钥匙的绳子,才发现钥匙没有塞在衣服里,而是搭在了衣服外。 莱惑以为是之前谢清啼往后倒时,扯他后领时顺手扯到了系钥匙的绳子,他没有多想,借着入口下方火把的微光,找出开石板锁链的钥匙,打开锁链,推开石板。 洞口狭窄,莱惑一人穿过尚有困难,如今背着谢清啼,是断然无法从洞口穿出去的。 好在他之前唤了两个守卫在出口接应,莱惑解开绳子,守卫将谢清啼拉了出去。 看他们顺利爬出洞口,赛华佗才向外边爬去。 ———————————— 谢清啼被关入上面的牢房后,莱惑从无底牢取来锁链,将他锁在了牢房的铁栏杆上。 他胳膊上有伤,又发着高烧,在赛华佗的强烈要求下,这次莱惑没锁他的双臂。 谢清啼胳膊没被绑起来,虽然高烧未退,但到了吃饭的点儿,铭惑将昏昏沉沉的谢清啼唤醒后,他还是能自己吃饭的。 不用下无底牢给他送饭,铭惑倒是轻松了不少。 谢清啼的烧来的快退的也快,吃过晚饭,又喝了一碗药汤,他的烧就退的差不多了。 赛华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把自己的医术吹了一番,又对莱惑说:“今晚先别把他送到下面,下面太阴冷,别病情刚有点好转,在下面待一晚,明天又发烧了。” “好。”莱惑答应了他,但把人放在上面,他总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这晚没回那间牢房休息,而是在外边守了一夜。 ———————————— 这晚烧退后,直到第二日中午,谢清啼都没有再发烧。 等他吃过饭,莱惑又将他关回了无底牢。铭惑晚上来送饭时,看谢清啼不在上面的死牢,知道他又被关回了无底牢。 铭惑叹气道:“好日子才过来不到一天,又要下去伺候那个祖宗。” “大哥不用烦。”身后传来萧沉靖的声音。 他声音正常,也没再流鼻涕,铭惑欣喜道:“兄弟,你风寒好了!” 萧沉靖笑道:“好了。” “到底是年轻啊!”铭惑将食盒递给他:“听说旖梦楼新来了个舞娘,今晚会公开献舞……” 知道铭惑记挂着请他去旖梦楼的事,萧沉靖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向尽头那间牢房走去:“等兄弟换班后,请大哥去看看那舞娘姿色如何!” ———————————— 据说这新来的舞娘是个绝色,这晚旖梦楼满是慕名而来的客人。 舞娘还没来,旖梦楼的舞台下就守满了人,片刻后丝竹声起,一条石榴红的绸带从空中垂下,一个覆着面纱的红衣女子玉手皓腕缠着那绸带,似飞天仙女般从高处缓缓落下。 那女子带着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眼睛生的多情又风流,本就是少见的多情目,更难得的是,那双眼睛居然是蓝色的。 女子眼波流转,勾的下面的人一阵骚动叫好。 铭惑和萧沉靖没占到前面的位子,此刻被那女子吸引,忍不住和周围的人一样,向舞台前面挤去。 不知谁从后面推了铭惑一把,铭惑撞上了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回头呵斥道:“你是不是找死!” 铭惑被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发现此人生的瘦弱,穿的也是不值钱的素色衣服,看起来不是什么不好惹的主。 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狗东西,你怎么说话呢!” “你他娘的!” 那人想骂回去,萧沉靖在旁边客气的笑着说:“人太多,推搡难免碰到人,多体谅多体谅。” 舞娘扯下面纱向舞台下丢去,前面的人嗷嚎着去抢那面纱,后面的人被舞娘的美貌惊到,瞬间像狗见到骨头一般,推搡着向前挤。 一舞结束,旖梦的老鸨亲自给舞娘挂牌,并开始让众人喊价买着舞娘的初夜。 价开的越来越高,早已不是铭惑能承受的了。 他咂摸咂摸嘴,让萧沉靖请他吃了顿酒,酒饱饭足,又叫了个旖梦里的女子耍了半宿,才离开了旖梦楼。 今晚玩的尽兴,铭惑哼着小曲往家走,他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条路他都很熟。夜色下的这些路,他也走过不止百次。 他以为今晚可以和往日一般,花酒喝到半夜,然后回家抱着自己老婆休息。 但在走到一条熟悉的巷子时,他听到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狗东西居然敢叫大爷狗东西!” 说这绕口话的人是谁?铭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勒着脖子往口中塞了团破布。 下一刻麻袋当头套下,一片黑暗之中,无数拳头重重落下,打的他涕泪纵横却喊不出声音。 京城治安好,晚上会有巡逻的人,铭惑死命挣扎,他好不容易吐出那团破布后,立刻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呸!狗东西,就该揍死你!” 那人骂了一句就跑了,躺在麻袋中的铭惑这才反应过来:这趁黑套他麻袋的畜生,不就是在旖梦楼里,和他起口舌之争的那个人吗! 第45章 他的脖子已被人扭断了! 铭惑的媳妇睁着眼等到半夜,才听到铭惑的脚步声,她知道铭惑这定是在外喝酒喝到这个时间,抄起桌上的洗衣棒就要锤他一顿。 但铭惑推开房门,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一身酒气,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伤。 那妇人忙丢下洗衣棒去搀他:“冤家,哪个狠心的把你伤成这样?” 被套麻袋后,铭惑胳膊上也挨了几拳,妇人拉倒他挨拳的地方,疼的他“嘶”了一声:“跟同僚去酒馆喝酒,回来时遇到几个蟊贼,他们人多,我受了点伤。” “你呀!”铭惑的媳妇好似被猪油糊了眼睛,看不清铭惑好色懒惰又欺软怕硬,她毫不怀疑铭惑的话,心疼的说:“我去给你找大夫。” “都是皮肉伤,不打紧。再说了,大半夜的,大夫肯定要加诊金。明早再去吧。” 铭惑的媳妇听话的说:“那我先给你抹点家里的跌打药酒。” 药酒涂上伤口,疼的铭惑龇牙咧嘴,他满脑子都是巡逻的人把他从麻袋里放出来盘问,他说自己是刑部官吏时,那些人忍不住笑的样子。 他恨恨的想:最好别让老子抓住你,否则非把你抽筋扒骨才行! 冷静下来后,他想到另外一件事:“明早先不急着找大夫,你早些出门,带着我的腰牌去城北掖回巷子尽头那家,找一个叫缇敬的人,跟他说我突感风寒,让他替我给牢里的犯人送饭,再去给李大人告个假。” 李大人是死牢守卫的统领,铭惑的媳妇应下他的话,继续心疼的给他涂药。 ———————————— 铭惑本想着告假在家修养几天,等脸上的伤不那么明显了,再去死牢当值。 但他只在家休息了半日,下午就有和他交好的同僚来到他家中,同僚示意他支开他媳妇,告诉他李大人已知道了他为何受伤。 李大人不仅知道了这事,还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说要收回他在家休养的请求,让他带伤当值,好让他长长记性,收收好色好惹事的性子。 那一脸青青紫紫的伤实在太过碍眼,铭惑为难说:“我这一脸伤……” 这人从李大人那里,已经知道了铭惑受伤的真相:他堂堂刑部官吏,敢去逛青楼不说,还在青楼和人起争执,和人起争执倒也罢了,居然像个没有一点防范心的蠢货一样,被人套麻袋打出这一脸伤。 若不是顾忌铭惑颜面,他肯定会笑出声。 他忍住笑,给铭惑出主意说:“你要怕牢里的同僚们探听你为何受伤,可以拿伤布把脸裹起来。如果有人问,就说你和嫂子拌嘴,惹嫂子生了气,嫂子抓了你个满脸花,那些伤太难看,你才把脸裹起来。” 说他妻管严,总比说他好色蠢笨强,何况他媳妇在外素有悍妇之名,常因吃醋而对他棍棒相加。 他这样说,别人应该不会怀疑。 铭惑觉得这主意不错,夸赞说:“还是你小子有主意。不过裹着一脸伤布实在奇怪,在外边要带个斗笠才行。” “哪能是我的主意。”那同僚说:“李大人去死牢巡视时,对我说了喊你回去当值的事。他说这事的时候,替你送饭的那位兄弟,刚好要向李大人回禀无底牢那个犯人的病情。他听到了一耳朵,可能猜到你会尴尬,就出了这个主意。” 还是缇敬兄弟了解我!还是缇敬兄弟点子多,铭惑说:“这办法可行,我这就让媳妇找布条和斗笠过来。” ———————————— 下午萧沉靖刚打算去取犯人们的饭,就见一个带着黑纱斗笠,提着食盒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他跟前时,解开斗笠,露出了裹满伤布的脸。那一脸布条裹得实在严实,萧沉靖盯着他眼睛看了会儿,才试探说:“铭惑大哥?” “是我是我。”铭惑推开他就要进死牢,门口守卫拦住他:“取下脸上的布。” “我是铭惑,这是我的腰牌。” 他以为守卫看过腰牌就会放他进去,谁料守卫确认过腰牌后,仍是坚持让他解开伤布。 倒不是门口守卫过于小心,他裹得只留一双眼睛,要不是跟他极其熟悉的人,谁能认出来他是谁。 铭惑飞快的解下伤布,在守卫辨认出他的脸上的拳头伤痕之前,飞快的将伤布重新裹了回去。 守卫认出他是铭惑,让开路让他和萧沉靖进去,牢中几个和他相熟的守卫看他进来,调侃说:“哎呦,今天天气太冷吗,你怎么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风的。” “去去去,”铭惑挥开凑上的几个多事同僚,随口说:“昨天多喝了几杯,脑子发昏说错了话,惹得家里的母老虎发了怒,给我挠了个满脸花,那一脸伤实在难见人,所以就包了起来。” 同僚调侃:“但你把自己裹的跟个粽子一样,不是更惹眼?” 萧沉靖给他解围:“在外边带着斗笠,斗笠上的黑纱一放,谁能看出来大哥包了满脸伤布?” 多嘴的同僚哈哈大笑:“大男人带着黑纱斗笠,跟个没出过闺房的小娘子一样,不是更惹眼?” “惹眼就惹眼,怎么着了?”铭惑抽出食盒最上层那格,将剩下的食盒交给其中一个取笑他的人:“去去去,帮我把饭发下。我去给无底牢的送饭。” 萧沉靖接过那层食盒,随铭惑进了最尽头的那间牢房。 萧沉靖下去后,莱惑锁上石板,就打算开始吃饭,但他刚锁上石板上的锁链,就听到萧沉靖在下面大喊:“莱惑大哥,莱惑大哥?” “怎么了?” 下面传来不甚清楚的声音:“我扭到脚了!” 莱惑打开石板,铭惑也凑了过来,二人看萧沉靖捂着脚踝坐在地上,给谢清啼的送的饭也撒了一地。 莱惑说:“我下去背你出来。” “不用,”萧沉靖说:“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劳烦铭惑大哥下来给犯人喂饭了。” “你待着别动,我这就下去。”小弟给自己干活,自己也该在小弟遇到困难时,热心相助才是,铭惑爬进入口,对莱惑说:“等会儿我搀缇敬兄弟出来,不劳烦你了。” “好。”莱惑不揣测铭惑收买人心的小心机,他听铭惑这样说,就真的不下去背萧沉靖,并如往常那样,在铭惑进去后,就锁上了石板处的锁链。 —————————— 过了一会儿,下面传来敲击石板的声音。 莱惑打开石板,萧沉靖忍着脚疼,龇牙咧嘴的爬出了洞口,莱惑扶着他,铭惑也跟着爬了出来。 萧沉靖说:“莱惑大哥,你去锁入口的锁链吧,让铭惑大哥扶着我。” “嗯。”莱惑放开他去锁锁链,铭惑拉着萧沉靖的胳膊,让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往外走。 萧沉靖本来就比铭惑高了半头,他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铭惑肩膀上,让铭惑挺不直腰背。 石桌旁放着收拾好的食盒,萧沉靖心道:莱惑知道铭惑等会儿要搀扶我,可能不便收拾食盒,竟帮他把外边那些空食盒也一并收拾了。此人对铭惑竟有些情分。 走到石桌旁时,萧沉靖随手拎起了莱惑收拾好的食盒。 二人走出那间牢房,多嘴的同僚又开始调侃他们:“呦呦呦,缇敬这是扭到脚了?” 萧沉靖说:“点子背,下无底牢时没留意扭到了脚,好在这会儿我当值结束,也该回去了。不然该耽误事儿了。” 另一人调侃:“大哥伤了脸,小弟扭了脚,你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嘿嘿嘿,”萧沉靖被铭惑扶着,一瘸一拐往外走:“我和大哥这算是命运相通了,哈哈哈哈。” 几人见铭惑勉强撑着萧沉靖,连背都有些挺不直了,也不计较他不像以往那般和他们耍嘴皮乐。 二人走出了很远,那个多嘴的守卫还在调侃:“缇敬,看把你铭惑大哥累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他!” 萧沉靖爽朗的笑着说:“那是自然。” ———————————— 二人离开后,莱惑在牢房守了半个时辰,然后如往日那般,打算下去给谢清啼解开锁链,让他在睡前放放水。 他下了无底牢,走到木架前时,发现被锁链锁着的人垂着头不动。 莱惑以为他又昏过去了,“喂喂”的喊了几声,但木架上的人毫无反应。 莱惑打算解开锁链放他下来,锁链解开,没了束缚的人倒在他怀中,那人的手碰到了莱惑的手,莱惑只觉得那手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将那人放在地上,这才惊骇的发现,这哪里是那个病秧子犯人,这人眉粗鼻塌满脸青紫,嘴角还带着血,分明就是和自己共事了多年的铭惑! 莱惑脑中一片空白,他将手伸到铭惑鼻端,却连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 “铭惑,铭惑!”莱惑扯着他的肩膀晃动,他的脑袋怪异的偏在一旁,莱惑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他的脖子已被人扭断了! 第46章 谢清啼跑了! 铭惑死在这里,那扶着缇敬出去的人是谁?! 莱惑就算再榆木脑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放下铭惑的尸体,一边冲向出口,一边嘶喊道:“来人啊!铭惑死了!谢清啼跑了!无底牢的犯人跑了!” 死牢的众守卫被他这一叠声的嘶喊惊的人仰马翻,当值的统领冲到无底牢出口,他一把推开铭惑,扯着软梯直接滑到了无底牢。 统领顾不得软梯锁链磨出的一手血,撒腿冲到木架前,无底牢中火光微弱,但仍让他一眼看到了铭惑口鼻带血,脑袋怪异的偏在一旁的样子。 仿佛一道雷劈在了统领的头上,劈的他双腿发软,他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很快就想到今日死牢中唯一异常的事情。 统领一边攀着软梯往外爬,一边对守在出口守卫喊道:“张屠,去缇敬家把他的老娘抓起来!莫塔,看好缇敬的大哥!张斯,去备马!我要见李大人!” ———————————— 谢清啼此前磨破自己的伤口,想用苦肉计使莱惑多下几次无底牢,若他对频繁出入无底牢入口感到烦躁,萧沉靖便可寻机向他要出出口锁链的钥匙,和束缚他的锁链的钥匙。 他不敢保证谢清啼一定会同意他用苦肉计,所以未与谢清啼商议,就自作主张磨破了自己的伤口。 但赛华佗对他用药极猛,他靠磨破旧伤惹出的高烧,顶多能撑一天半天,萧沉靖不想让他反复自伤,但他的苦肉计像一个引子,让萧沉靖想到了拿钥匙的主意。 北地有种叫竹沥的灌木,竹沥开出的花有股甜味,结出的果子也多汁鲜甜。 多年前萧沉靖随父亲夺回邺城漠城时,曾吃竹沥的花和果子。 谢清啼伪装身份待在萧沉靖身边时,萧沉靖对他提过竹沥,谢清啼对竹沥很感兴趣,萧沉靖就让人从邺城起了几颗,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南境。 因运输途中十分小心,那几棵竹沥被送到南境时,不仅没有枯死,还因南边的温暖气候,而结出了几朵花苞。 萧沉靖将那几棵竹沥养在花房中,又用冰块造出和北边近似的温度,他静心的养护那几株竹沥,不久之后,那几朵花苞顺利绽放。 萧沉靖摘了一朵让谢清啼尝,谢清啼吃了几瓣,赞道:“很甜。” 他的喜欢,让萧沉靖觉得运送竹沥和将它养到开花,这些事虽有些麻烦,但却是十分值得的。 萧沉靖看谢清啼喜欢这味道,对他笑着说:“等一个月后竹沥结果,那果子比这花要甜上许多。” 谢清啼说自己很期待尝到竹沥果子的味道,但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萧沉靖让大夫诊断过,才知道他不能吃这种果子,这种果子会让他发烧。 萧沉靖记着这事,而竹沥这种灌木,在北地遍地皆有,邺城有,漠城有,同处北地的北周也有。 谢清啼的苦肉计给了萧沉靖想法,他不能让谢清啼自伤,便让暗卫找来竹沥的花,用这花让谢清啼生起高热。 他本来还担心那个赛华佗是个名如其实的杏林高手,没想到他只是个咋咋呼呼的半吊子。 赛华佗没认出谢清啼的高烧因过敏而起,因担心谢清啼病死,向掌管死牢的人提出让谢清啼到外边养病。 谢清啼装昏让莱惑背他出去,莱惑背他踏上无底牢出口的软梯时,谢清啼向向后仰倒,并装作要稳住身体,一把扯住莱惑的后领,和他挂着钥匙的绳子。 莱惑心思不够细腻,没发现谢清啼的异常举动,谢清啼在莱惑背他出去时,用萧沉靖提前送他的油泥,拓出了几把钥匙的形状。 萧沉靖给他送饭时拿走油泥,在青楼陪命惑看舞姬跳舞时,将油泥递给了伪装成客人,并且和铭惑起冲突的暗卫。 之后暗卫将油泥交给同伴去配钥匙,自己在铭惑回家的路上埋伏,将他打的鼻青脸肿无法见人。 暗卫不愧是楚安澜教出来的人,整件事情未出一点纰漏,他们连夜配好钥匙,第二日天未亮,就将钥匙送到了萧沉靖的卧室。 萧沉靖拿到钥匙,以脚被扭到为理由引铭惑下了无底牢,铭惑下了软梯,蹲在地上就要看萧沉靖的伤势。 铭惑刚蹲下身,萧沉靖出手如电,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 铭惑身死,萧沉靖放下谢清啼,谢清啼和铭惑换了衣服,又取下他满脸的伤布,将自己的脸包了个严严实实。 萧沉靖将断了脖子的铭惑绑回木架上,伪装成谢清啼的样子,然后和包严了脸的谢清啼一起,顺利出了死牢。 ———————————— 二人出了死牢,候在外边的暗卫递上两身衣服、易容用的胡子,和两套捕野兔用的工具,二人换好衣服,谢清啼像萧沉靖那般贴上胡子,然后和与他们同样打扮的暗卫向东城门口狂奔而去。 他们不能骑马以免太过招摇,但死牢离东城门不是很远,三人以为可以在莱惑发现真相之前逃出去。 但跑到城门附近,发现此时尚不到关城门的时间,但城门居然已经关闭,城门口站满了北周的御林军,一帮御林军手持火把,将城门附近照的亮如白昼。 暗卫虽憎恶萧沉靖,但萧沉靖能这么顺利从死牢救出谢清啼,让他不得不对萧沉靖有些改观。 此时见城门已关,门口又戒备森严,暗卫下意识的向萧沉靖讨主意:“是不是死牢的守卫发现谢大人逃出来了?” 第47章 "将捉鳖的瓮准备好,我会配合他把鳖引进去。" “我们离开一个时辰后,莱惑才会下无底牢,除非有人临时要去无底牢提人。”萧沉靖说:“我们离开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他们应该还来不及发现。” 有几个御林军策马向这边赶来,谢清啼说:“还不知这些人来意如何,我们先避避。” 前边有个汤面摊子,萧沉靖说:“我们刚出来,就算这些人是为了抓我们,也来不及出我们的画像。这里的人不认识我们,我们去那边坐着。” 萧沉靖数年前和北周的军队交过手,但时隔已久,他此时又贴了满脸络腮胡,就算附近有当年参与过邺城漠城战争的人,恐怕也难以认出他。 谢清啼此时也贴了胡子,在被俘后又被折腾了太久,此时比他在邺城的时候,已消瘦了太多,即便和他交过手的北周兵在附近巡查,也不一定能认出他。 三人神色淡定的叫了面,萧沉靖趁着摊主上面时随口问道:“老板,今天城门怎么关的这么早?” “好像是在抓人。” 摊主放下面,萧沉靖挑了一筷子面吃了一口,问道:“什么时候关的?我们想出城捕兔子,看来今天去不成了。” 摊主呵呵笑道:“半个时辰之前就关了!你们要夜猎,只能等明天了。” 萧沉靖叹了一口气:“可惜,好不容易得了空,今天却去不成了。” 三人一边吃面,一边观察城门口的情形,方才过去的那队御林军似乎向门口守卫问了些什么,守卫打开城门,那队御林军策马向城外冲去。 这些人冲出去后,守卫们居然撤离城门,城门也正常打开了。 有惊无险!看来这些人不是为了抓他们的。 三人迅速塞了几口面,萧沉靖放下面钱,对摊主说了声结账,三人背起捕兔子的工具,向城门口走去。 他们神情无异,穿着的是北周人的衣服,背着的篓子里,放着破旧的捕兔子工具。 守卫简单盘查了下,便放三人出了城。 三人出城后,脚步不停地向前赶路,在离城门有段距离时,暗卫拱起食指放到唇边,吹出一声并不尖锐的口哨声。 片刻后,有一人赶着马车向他们走来,看到那辆马车,暗卫说:“是守在城外的兄弟。” 三人上了马车,赶车人架着马车迅速赶路,等马车赶到一处树林外时,那暗卫又吹响口哨。 口哨声落下,七八个和他们穿着同样衣服的人策马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萧沉靖说:“我们一共是十二个人,留一个人销毁马车,其他两人一队,分开走。” 和他们一起出城的暗卫说:“我和谢大人一队。” “谢清啼随我走。”萧沉靖说:“你们各自组队。” “不行!”那个暗卫不放心他,立刻开口反对。 “三师兄。”谢清啼说:“你不必帮随我们行动。你骑术最好,我想请你快马加鞭返回邺城,帮我给守城的魏将军带句话。” “你记得我?”那人的语气掩饰不住的惊讶。 谢清啼笑着说:“师父教我骑射功夫的时候,三师兄亲自带我练过马,我怎会忘记三师兄?” 他说的师父是楚安澜,这暗卫在暗卫中排第三,他比谢清啼更早的跟着楚安澜,在谢清啼小时候,他确实和谢清啼相处过一段时间。 他以为时隔多年,谢清啼早已忘了他们这些活在暗处的影子,没想到谢清啼居然记着他。 暗三自小就疼惜谢清啼,此时听谢清啼吩咐,他没有犹豫:“你想让我给魏将军带什么话?” 谢清啼说:“劳烦你告诉魏将军,早些将捉鳖的瓮准备好,我会配合他把鳖引进去。” “是!”军机命令不能耽误,暗三知道这个道理,他对谢清啼说了声保重,用警告的眼神瞪了萧沉靖一眼,然后策马扬鞭,向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暗三离开后,谢清啼对其他几人说:“一个人驾马车赶路,找到个悬崖将马车推下去,其他几人两两结队,分别往东南方向、西南方向、东边和南边赶路。” 除了暗三,其他的几个暗卫谢清啼都未见过,大概是在他脱离暗卫之后,楚安澜新收的。 这些人跟着楚安澜时,楚安澜已不像教他和暗三时那般稚气未脱,他那时候已成了喜怒不显于色的冷静帝王。 跟着这样的人学本领,学会的不止是武功,还学会什么叫服从。 他们出发前,楚安澜应该吩咐过他们要配合谢清啼,此时谢清啼吩咐他们向四个方向出发,这些人道了声是,然后各自行动,向谢清啼指示的方向疾驰而去。 ———————————— 萧沉靖看谢清啼安排好这些人,问道:“你打算往哪个方向走?” “往北走。”谢清啼说:“你说的那处峡谷,在东北方向,我们往那边赶路,想办法将也塔的军队引过去?” 谢清啼让暗三给魏正则带话,说要帮他把鳖引到瓮中时,萧沉靖已猜到了他的打算,此时听谢清啼要往东北方向赶路,他丝毫不觉意外。 萧沉靖扯动缰绳,说:“那就往东北方向走吧。” ———————————— 北周皇宫内,失了孩子的皇后虚弱的躺在床上。 司马扈负手站在床前,面上毫无之前的痛心怜惜之色,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珈若,冷声说:“你养在相因寺的那个琴师,我已经派人去捉拿了。” 皇后抬起手去拉他的衣摆:“陛下,你相信臣妾,臣妾没有背叛你。” “呵。”司马扈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没有背叛朕,但却和别人有了孩子?” 珈若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淌:“陛下,臣妾多年无子,而相因寺的送子菩萨极灵,臣妾便去那里求子。有一次突降大雨,臣妾在寺中避雨时,被人迷晕了……” 司马扈冷笑的看着他,珈若不死心的伸手去拉他:“臣妾并不知什么庙中琴师,也没有和别人有孩子,那个没保住的孩子,是陛下的!” “是吗?”司马扈又往后退一步,皇后伸长手臂,也只有指尖擦过他的锦衣,而无法抓住他的衣摆。 司马扈的眼中浮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你为什么要佛殿的洒扫内侍在台阶上撒了清油,踩着清油滑下台阶,一跤摔没了朕的孩子?” “陛下!”珈若挣扎着翻下床榻,膝行到司马扈身前,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不迭的抓紧了他的衣摆:“臣妾并不知什么洒扫内侍,也从未让人在台阶上撒什么清油!” 司马扈没有挣开她,只是垂眸睨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物件。 珈若抬着头看着他,哀痛的哭泣道:“陛下,他是臣妾的孩子,是臣妾怀了几个月的骨肉,臣妾身为人母,怎么忍心亲自害死他?” 司马扈不为所动,珈若被他眼中的厌弃神色激的心生恨意,但这恨意却不敢流露分毫,只因眼前之人,是掌控她的生死,掌控她整个孤独家兴亡的人。 她压下恨意,对司马扈哀哀哭道:“陛下,如果臣妾真和别人有了孩子,又不打算留着他,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喝药除去这个孩子,反而把孩子的事情告诉陛下?如果臣妾有了别人的孩子,又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又怎会指使别人除去这个孩子?” 第48章 萧沉靖随谢清啼翻身下马,同他一道跳入了湖中。 司马扈尚未说话,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李大人求见。” 此时天色已晚,若非遇到要事,李奔不会贸然求见。 司马扈不顾哭泣的珈若,他抽出衣摆向外走去:“传李奔去御书房。” 司马扈刚到御书房外,守在外边的李奔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咚”的一种磕在地上:“陛下!臣万死!” 司马扈向御书房走去:“滚进来说话。” 李奔忙撑着地爬起来,跌滚打爬的走进御书房,在书案前扑通跪倒:“独孤府的司马夫人往死牢里派了一个守卫,没想到那守卫是大靖 的奸细,他杀了死牢守卫,将谢清啼从无底牢劫走了!” “混账!”司马扈呵斥道:“能让人从无底牢劫走囚犯,你手下的人全是废物吗?” 李奔脑门的冷汗和着磕出的血不断落下:“实在是司马夫人派来的人太……” 事已至此,这废物想的不是如何抓回逃犯,而是试图推脱干系,若不是这废物此时还有用,司马扈不会多留他片刻。 “高进,传旨御林军,即刻封锁城门。”司马扈吩咐完高公公,问李奔:“他是如何从牢中逃脱的?” “司马夫人向小的讨了个护卫,又派了一个人到死牢,说那人的哥哥被判了死刑,那人想在他哥哥死前,与他多相处些日子。司马夫人交代过小的,要小的务必看牢他哥哥,以防他帮那人越狱。” 李奔哭的涕泪纵横,他抹了把眼泪,继续哭诉:“小的让人看着他哥哥,谁知那人进入死牢,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哥哥,他是为了无底牢的那个人!” 司马扈道:“他家里还有何人?” “还有一个老母亲。”李奔道:“属下已将他母亲绑到了刑部。” “他混入死牢救敌国俘虏,在逃跑前却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安顿好。”司马扈说:“他的身份可能是假的,牢中死囚不是他哥哥,他家中的妇人也不是他母亲。” “假的?”李奔嗫喏着:“那微臣还要不要拷问他们?” “继续拷问。”司马扈对传旨完后,回到御书房静候的高公公说:“高锦,传画师去死牢,按守卫描述画出那人和谢清啼的画像,让御林军带画像出城抓人。” “是。”高公公下去传旨,司马扈看着跪在桌案前,糊了一脸血泪的李奔,斥道:“滚下去。” 呵退了无能的李奔,司马扈心道:这刑部的官职安排,该动一动了。 外边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独孤府的司马夫人求见。” 她的消息倒很灵通!司马扈让人传珈珂进来,珈珂进入御书房后直接跪拜在地,道:“陛下,劫走谢清啼之人曾做过臣妾的训马奴,他说自己兄长因当街杀人被判了秋后问斩,求臣妾为他谋求去死牢当值的机会。妾身念他训马有功,便应了他的请求,但到底有些不放心,就在他饮食中下了密制的寻香散。妾身用寻香散训了十几头猎犬,他服下那药时间不长,猎犬可寻香寻人。” 珈珂性格爽朗说话利索,几句话就说清了事情经过,她没推诿责任,还提出了挽救之法,司马扈被李奔惹出的怒火平息了几分,他问珈珂:“猎犬何在?” 珈珂道:“训犬师带着猎犬,正在宫外守候。” “好,”司马扈说:“让训犬师随御林军去追捕他和谢清啼。” ———————————— 萧沉靖和谢清啼连夜赶路,在天色将明时,赶到了一处无人烟的荒漠之地。 他们的坐骑是暗卫从北周皇城附近的城镇中买来的,并不是什么能日行千里的良驹,经过一夜的疾驰,坐骑已有些疲惫,速度也慢了下来。 萧沉靖说:“此处是北周的碎岩荒漠,前边有一处湖泊,我们赶到那里,可以让马匹喝水歇息。” “好。”谢清啼刚说完,二人便听到远处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 应该是北周人追了上来,听这动静,来的恐怕有百人,来人太多,他们没法硬抗,不能硬抗,就只能尽量逃开了。 碎岩荒漠无山无树,只有一片广阔的砂砾之地,此处无藏身之地,只能尽量往前赶路,甩开身后的追兵。 “走!”二人对视一眼,皆扬鞭策马向前冲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来人驱策马匹的声音,二人疾行向前。 纵然扬鞭驱策,奈何坐骑体力快要耗尽,而御林军的马匹皆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他们不断往前赶路,但追兵和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你们逃不掉了!” “站住!” 身后的呼呵声越来越清晰,谢清啼面带愧意的对萧沉靖说:“王爷,我又连累你了。” “别说丧气话!” 除非此时又援军从天而降,否则他们恐怕逃不开身后那帮北周人了,谢清啼知道萧沉靖看得透此时,只是他性子坚韧,不到绝境不会任命,到了绝境也要挣上一挣。 但今日这形势…… 谢清啼心中沉重,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就亮了起来:“王爷,前面有湖!” 前面地势稍低的地方,确实有一处清澈的湖泊,但萧沉靖没有说话:有湖又如何,他们就算跳入湖中,身后那百十个追兵,也会捕鱼似的,把他们从湖中捞出来。 萧沉靖以为那湖泊不是逃生之处,但他没有看出来,在那湖泊四周,间隔的摆着几堆石头。 此处本就多石,那湖泊旁多了几处石碓,本也不是奇怪之事,但他看不出来,谢清啼却看出了蹊跷之处:“王爷,湖底有玄机,随我跳入湖中。” 说完在湖边勒停马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生死关头无其他法子可用,萧沉靖只能相信谢清啼,。 第49章 是谁教你当一个赌徒?还用自己的性命做赌? 南境多河流湖泊,萧沉靖在南境待了多年,水性自是不差,谢清啼在南境那两年,也被萧沉靖练出了极佳的水性。 二人跳入湖中后,谢清啼睁眼找准方位,带着萧沉靖向那处游去。 他潜入湖底,扒开湖底的一处水草,在下面摸了摸,果真摸到一块有着不规则凸起的石板。 谢清啼在那些凸起上摸索片刻,找准三处,同时摁了下去。 “咔嚓”一声轻响,那石板被湖底的什么东西吸住,极速的往下沉去。 石板被吸入深处的同时,原有的地方形成一道漩涡,将两人向深处卷去,被吸入漩涡的那一刻,谢清啼伸手拉住了萧沉靖。 二人被卷入一个狭长的通道,身不由己的随旋涡前进,中间无数次的被通道的石壁磕到,就在他们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他们看到漆黑通道的前方,露出了一点亮光。 萧沉靖拉紧谢清啼的手,用脚猛蹬一旁石壁,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向着那处亮光冲去。 “哗啦”一声水响,两人冲出水面,呼吸到了带着阴湿腥气的空气。 谢清啼水性略逊,猛然吸入空气后,忍不住咳呛起来,萧沉靖拍着他的背让他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这是什么地方,水里生着这么多发光的鱼。” “这是常卿墓穴。”吐出了呛进去的水,谢清啼不再咳呛:“王爷,这里水位本比湖泊的水位低,方才我打开石板上的机关,湖泊里的水向这里猛灌,形成的漩涡将我们卷了进来,此时水灌的差不多,二处水位相平,那漩涡也便没有了。” 他们进得来,那些追兵若跳入湖中,只要仔细寻找,也能找到的,谢清啼提及旋涡和入口机关,萧沉靖知道他是想做些什么:“你想做什么?” 谢清啼说:“入口的通道里有机关,机关打开后会有巨石落下,将通道彻底封死。我要回去打开机关,封死通道,这样就算追兵找到入口,一时半刻也打不开通道。” 萧沉靖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陪你去。” 不用二字在谢清啼舌尖滚了滚,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纵然说出来,萧沉靖也不会听他的,于是他点头说:“好,王爷陪我同去。” 果真如谢清啼所料那般,通道中的漩涡已经消失,此时水流平静,通道中游进了那些发光的鱼。 靠着那些柔光,他们能看到通道四周皆是石壁,谢清啼靠鱼身上发出的浅淡光芒,仔细观察四周石壁,间隔的用手碰触石壁。 这般仔细探查太过费时,尚未找到机关,谢清啼已有些支撑不住,萧沉靖拉了拉他的手,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那是他们二人似有的水下暗语,萧沉靖是用这个手势告诉谢清啼,他们先上去换气,换气后再下来。 谢清啼点了点头,他用进入通道前在水底摸出的一块石头,在石壁上画出重重的一道痕迹,然后打算出去换气,等换过气后,沿着这处痕迹继续寻找。 二人游出水面,萧沉靖说:“通道比想象的长,来回换气太费时间,这里的鱼个头不小,我剖出些鱼鳔做换气的气囊。”。 “好。”谢清啼说:“我先下去继续找机关,王爷做好气囊到水下找我。” “好,你小心。” 谢清啼沿着之前的痕迹又找了片刻,等他快憋不住气的时候,见到萧沉靖拨开水流,在一片银鱼的微光中,向他游了过来。 游到跟前时,谢清啼看到他手中攥着一束细线,细线的另一端,绑着七八个半拳大小的鱼鳔。 萧沉靖将鱼鳔递给谢清啼,重新向外游去。 谢清啼将一只鱼鳔送入口中咬破,将拴着剩下鱼鳔的细线束在腕上,然后继续去找机关。 凭着这些鱼鳔做成的气囊,他这一次查过一大段石壁,也没有憋气的感觉。 还剩最后两个鱼鳔的时候,萧沉靖又穿过那些银鱼向他游了过来,这次他出去的时间比较长,带来的鱼鳔居然有将近二十个。 谢清啼伸手要接那些鱼鳔,萧沉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前边的石壁,示意他继续寻找机关。 在二人靠着鱼鳔,在通道中又找了几炷香的时间时,谢清啼终于在通道一侧的石壁上,触到了排成八卦形状的几处凸起。 他找准离乾艮三处位置同时摁下,机关摁下,通道剧烈震动起来,震动越来越剧烈,通道中的银鱼四处逃窜,通道的石壁开始崩裂坍塌。 萧沉靖一把拉住谢清啼的手,向通道的出口处迅速游去。 二人水性不错,但通道狭窄不好躲避,二人难免被碎石砸中,等二人冲破水面时,四肢身体皆有被石块砸出的疼痛之处。 水底的震动尚未停止,二人携手走到岸上,看着水中那点点繁星一般的游鱼,身上虽疼,心中却生出了轻松的感觉。 “看来古书记载,和此处的真实机关有出入。”谢清啼有些脱力,他借着银鱼光芒,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书上说常卿墓的入口通道中有机关,机关开启,会有巨石落下封闭通道。但没想到那机关能封闭通道,但不是靠巨石,而是靠崩裂的通道。” 那通道极长,如今石壁崩裂堵死通道,纵然北周追兵有千人,一时片刻也难以清空通道中的碎石,通过通道进入这里。 所以,他们暂时安全了。 萧沉靖在他旁边的石块上坐下:“你怎么发现此处是常卿墓的?” “我曾拜一位高人为师,他的门派里,藏有许多古书秘籍。”他说的门派就是逍遥宗,他所谓的高人,就是逍遥宗宗主厉劲风。 逍遥宗已然避世,不想再卷入俗世是非中,所以当年他离开逍遥宗时,宗主让他以后在外行走,不可说自己曾在逍遥宗宗主门下学艺。 所以谢清啼隐去逍遥宗不提,他依在背后的石壁上,声音中带着劫后重生的轻松笑意:“我在其中一本秘籍中,看过常卿墓的记载。书中说常卿墓入口为水道,入口的水道四周,摆有用于祈福的阵法。” 萧沉靖想到了湖泊四周那些石碓:“那些石碓看似没有规则,但实则是用于祈福的阵法?” “正是。”谢清啼道:“只是年代太久,那些石碓中的石块,可能被人们无意识的动过,也可能碎岩荒漠的地势有所变化,所以那些阵法并不十分标准,乍一看倒像是人们随手堆起来的。” 萧沉靖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你当时并不能笃定那是常卿墓入口的阵法,还是人们随手堆起来的东西?” “我当时确实是想赌一把。”谢清啼语气中的笑意更加明显,还带着些小得意:“但是王爷,我赌对了,不是吗?” 生死劫难后的轻松,让他们暂时忘记了之前的背叛的苦难。 谢清啼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之前在南境时,他做了出乎萧沉靖意料,但又收获了不错结果的事情时,他对萧沉靖说话时的语气。 谢清啼暂时忘记了在外边经历过的苦难,萧沉靖也暂时抛开了在外边要承担的事情,他对谢清啼说话时,带上了之前在南境时的宠溺语气:“你呀……” 萧沉靖转头看着他:“是谁教你当一个赌徒?还用自己的性命做赌?” 第50章 刀剑相接,谢清啼几乎难以招架 “是王爷教的啊。”谢清啼笑说:“王爷说过,绝处常有逢生之机。我们当时甩不开北周追兵,附近又无藏身之所,算得上身处绝境。而在那时候,唯一的变数,就是那摆了疑似阵法的湖泊。” “你将那湖泊当做绝境的逢生之机,我是认可的。”萧沉靖道:“但绝处有逢生之机,是让你心性坚韧些,即使身处绝境也不可轻言放弃,而不是让你遇到难解之事时,用赌徒心态解决问题。” 萧沉靖叹了一口气:“我们走出这墓穴,大概要多少时间。” 谢清啼说:“常卿墓中机关重重,中间有一道机关唤做月扣门,那里的机关随月圆月缺不断变换,要等月圆之夜机关才有可能开启。今日是……” 谢清啼被俘后昏迷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关入暗无天日的无底牢,他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时日。 他不记得,萧沉靖被楚安澜喂了毒药,要记着日子服用解药,所以他对日子记得清楚:“今日是三月十三。” “那我们至少要在这墓中停留两日。” 萧沉靖道:“两日的时间,北周人应无法通开那通道中的碎石。” 谢清啼随他坐回去:“墓穴四周皆是石壁,他们短时间内要想进来,只能寻炸药炸开墓穴,但若非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他们不会放弃抓活的。” “前方可再有湖泊水潭?” “应是没有了。” 没有湖泊水潭,那就可能难以找到活物果腹,这样看来,能果腹的,可能就只有这潭中银鱼了。萧沉靖问他:“那古书上可有记载水中银鱼的事?” “不曾”谢清啼道:“那古书上只记载了这墓穴入口和墓中机关。” 萧沉靖走到湖边,拿起一条之前取鱼鳔时剖开的银鱼,用匕首削掉一片鱼鳞,然后削下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谢清啼冲到他身边,惊讶道:“王爷,不知这银鱼是否有毒,快吐出来!” “无妨。”萧沉靖将匕首还于鞘中:“为防司马扈对你用毒,在我来北地时,楚安澜给了我些解毒的丹药。若这银鱼有毒,我会用那些丹药解毒。” 萧沉靖并没有什么解毒的丹药,他来的时候,楚安澜让他服了五更寒,还给了他三颗压制五更寒毒性的解药。 萧沉靖本打算拿出那瓶解药,哄骗谢清啼那就是可解百毒的解毒丹,但他去拿那解药瓶子时,发现贴身放着的解药瓶,早已经不见了。 那瓶解药,可能在他们被旋涡卷入通道时,被水流卷走了。 今天是三月十三,三日后就是服下五更寒的一月之期,五更寒每月发作一次,到时候没解药压制…… 萧沉靖心中沉重,谢清啼见他沉默,忙问道:“王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银鱼有毒?” “不是。”萧沉靖道:“我没有不舒服。我们先在此休息片刻,若我毒发,就用那解药解毒,若过一段时间没有异常,我们可用那些银鱼补充体力,以免空腹闯后面的机关,体力不支被机关所伤。” “好。”萧沉靖坐回石块上闭目休息,谢清啼在他旁边的石块上坐下。 不知水中寒意诱得五更寒提前发作,还是知道解药丢失,心中太过不安所致,萧沉靖靠在背后的石壁上,觉得似有丝丝寒意从丹田生出,又慢慢的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闭目忍受体内寒意,谢清啼以为他太过劳累在闭目休息,就借着潭中银鱼的微光,时时观察萧沉靖的状态。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萧沉靖习惯了那并不十分强烈的寒意,他睁开眼睛,发现谢清啼正转头盯着他。 此处昏暗,萧沉靖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纵然不看,他也知道,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此时必定充满了关切。 萧沉靖说:“我无事,看来那银鱼果真无毒。” 说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谢清啼:“这是给你准备防身用的,我们捉些鱼来吃吧。” 谢清啼像萧沉靖那般,捉了银鱼刮去鱼鳞,削下鱼肉送入口中,他以为鱼肉入口为腥涩难咽,却没想到那鱼肉鲜中带甜,并无太多腥气。 二人昨天彻夜骑马赶路,今晨又经历这一番折腾,都有些饿了,好在潭中银鱼很多,足够让他们果腹。 两人吃饱了鱼肉,谢清啼说:“王爷,月扣门之前有两道机关,一道叫做峰尾针,一道叫做毒蛇牙。峰尾针是第一道机关,毒蛇牙是第二道机关。” “峰尾针,毒蛇牙?”萧沉靖说:“难道是箭阵和锥形阵?” “正是箭阵和锥形阵。”谢清啼点头道:“这两处阵法都设在通道之中,通道并不长,但峰尾针和寻常箭阵不同,毒蛇牙也和寻常的锥形阵不同。” “何处不同?” “若有人触发峰尾针的机关,通道两侧会射出飞箭,飞箭射出的同时,两侧石壁会向中间挪动,若闯阵之人受伤陷在阵中,或者逃离阵法时脚程太慢,就算不被飞箭射死,也会被两侧石壁挤成肉泥。”谢清啼道:“若有人触发锥形阵的机关,地上会窜出石锥,石锥窜出,上方的石顶也会落下,将不能及时出阵的人砸死。” 萧沉靖道:“所以说,那两处阵法虽有不同,但穿过那阵法,要讲究一个快字?” “是。”谢清啼说:“遇到那两处阵法,要么在短时间内快速穿过,要么闯阵失败死在阵中。如果我们想好破阵之法,穿过那两处阵法并不耗时。” “闯阵不会耗时,且离开此地后,后面再没有果腹之物,即使如此,我们不如在此地停留两日,两日后是三月十五,我们到那时再去闯阵。” “此处不见天日,我们如何分辨时日?” 萧沉靖指了指石洞的右上方:“你看那里。” 那处似有一道极为狭窄的缝隙,有一线光穿过缝隙射缝隙入口,在缝隙入口落下了一线光斑。谢清啼明白他的意思:“凭着那处的光,可看出外边的日升日落。” “我们大概是辰时进入此处,之后开启通道机关虽耗些时间,但用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萧沉靖道:“我二人可一人休息,一人看着那处的光线变化,凭此估摸出时日变化。” 谢清啼道:“此处即为墓穴,为防墓穴坍塌,四周石壁必然极厚,石壁极厚,那开在石壁上的缝隙也会很长,为防缝隙被落下的灰土堵死,那缝隙大抵是略向上开出,而不是直上直下的穿透石壁。辰时的太阳升的并不高,太阳光能穿过缝隙,但随着太阳高升,光线照入的角度会随之变化,那光线也就不能穿过缝隙照进来了。” 二人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处,萧沉靖道:“只有辰时的阳光能穿透这缝隙,所以下次看到缝隙口的光斑,需要等到明日辰时,等到第三次看到缝隙口的光斑,该是三月十五的辰时。” “我们那时候触发去闯机关,纵然在两道机关中间略作休息,也能在月至中天前赶到月扣门。” “正是。”萧沉靖道:“你先休息,我守着。” 无需在这些小事上矫情推脱,何况谢清啼此前在无底牢受了许多罪,手臂上的伤被潭水浸泡,此时有些隐隐作痛,相比萧沉靖他,他可能更需好好休息补充元气。 谢清啼没有矫情推脱,点头道:“好。” 虽然此处湿冷,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干,但谢清啼实在疲累,靠着石壁不多时,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 谢清啼刚入睡,便感觉自己被扯入了旋风之中,他在玄风眼中不停挣扎,却脱不开旋风阵眼的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那旋风骤然停止,他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府院中,看着院中的假山木亭,他立刻就认了出来,此处是在萧府时,萧沉靖让他居住的庭院。 他怎么回到了这里? 谢清啼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另一个自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谢清啼似被另一个自己吸附一般,瞬间投入了另一个自己的体内。 他能看到另一个自己看到的,也能听到四周声音,但却无法控制另一个自己的行动。 他就像寄宿在另一个自己体内的一双眼睛,只能看另一个自己做了什么。 另一个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萧府,然后向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商铺走去。 那隐于闹市中的商铺和其他的店铺并无区别,但谢清啼知道,那是皇帝暗卫藏身的一处据点。 在商铺外对好暗号之后,门内暗卫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另一个自己在商铺中与暗卫交谈片刻,不多时之后,他离开商铺回了萧府。 次日清晨,萧沉靖的下属历啸来找他,说外出办事的萧沉靖已然返回,让他到萧家别院去见萧沉靖。 与萧沉靖两日未见,谢清啼能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思念和期盼。 他听完历啸的话,立刻策马向萧家别院赶去。 别院的水榭中,萧沉靖早让人备好了饭菜等在那里。 萧沉靖让让在坐下,然后亲手为他盛了一碗莲子羹。 他接过粥碗,然后去牵萧沉靖的手:“王爷,之前听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才两日未见,我便有些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了。” “是吗?”萧沉靖笑了笑:“这羹里的莲子是我途经寒烟湖时,亲手摘的,这粥也是我亲手熬的,你尝尝。” “嗯。” 碗中莲子羹的温度刚好适宜入口,他将小半碗粥一口气喝完,这才放下了粥碗。 萧沉靖问他:“味道如何?” 他品了品口中残粥的味道,调侃道:“有些苦,不知是不是王爷知道我思念王爷,心中起了燥火,所以在煮粥时,特地保留了能降火的莲心。” 萧沉靖看着他,眼中并无往日的宠溺笑意,萧沉靖沉默片刻道:“没有下次了。” 第51章 萧沉靖挥动长刀向萧沉靖的脖颈削去。 “什么?”他刚开口,腹中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意。 萧沉靖看着捂着腹部的人:“我已打算将你送还给楚安澜。” 萧沉靖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他心中震惊,提着从不离身的长剑站起身来。 萧沉靖看着痛到冷汗涔涔的提剑之人:“粥中有毒,你今日是走不出这里的。” 他心中寒凉:“粥中的苦味,不是莲心所致,而是因为,你在里面放了毒药?” 萧沉靖没有否认,沉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萧沉靖脚下轻点,连人带椅的向后滑开,与此同时,几十个手持兵器的萧家杀手从四处围了过来。 靠近萧沉靖的几名杀手忙站在他面前,将萧沉靖和他隔开。 他看着让杀手护在身前的萧沉靖,喉头如落石块,哽的他有些难受:“你以为,我会对你动手?” 萧沉靖不与他多言,起身吩咐道:“动手。” 这平静的两个字说出口,一众侍卫立刻向他扑了过去。 他一边招架这些不留情的杀招,一边向门口的方向退去。 若是平日,这些杀手未必能阻拦他的脚步。 但他喝了带毒的粥,那毒不仅让他腹痛如刀绞,也让他渐渐失去了力气。 一人举刀向他砍来,谢清啼举剑格挡,刀剑相接,谢清啼几乎难以招架。 他在对方的力道下险些跪倒在地,一旁的杀手得了时机,手持长刀,一把捅入了他的腹部。 “唔…”这一刀伤了他的脏腑,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身后的杀手见他中招,挥刀向他的颈部削去。 “住手。”萧沉靖拦下了杀手的杀招。 伤了他的杀手拔出长刀,与他长刀相接的那人则趁他受伤力气大减,扭转手腕转动长刀,一刀削在了他手腕上。 手腕被砍断一半,他无力握剑,手中长剑落在了地上。 “你们先退开。”萧沉靖吩咐。 杀手们退到萧沉靖身后,戒备的手持利刃看着他。 他右手手腕被砍断一半,只能用左手捂着腹部伤口,他如此狼狈,痛到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仍是脚步不稳的向萧沉靖走去。 但未走到萧沉靖身边,他已没有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他靠着长桌滑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腹部伤口,但对穿腹部的伤口太深,他想用手止住流血,却只是徒劳而已。 温热的血自指缝间不断涌出,那些血带走了他的体力,也带走了他体内的温度,这让他他觉得又痛又冷:“王爷。” 他眼中带着因剧痛而泛出的湿意,乍一看有些可怜乞求的意思。 萧沉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要求饶?” 他摇了摇头,开口说话时,口中有鲜血涌出:“我在寻机接近你时,就已做好了被你发现,然后死在你手中的准备。” 萧沉靖问他:“既然有了被我处死的觉悟,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放开捂着伤口的手,任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在雁停峡,你教我练箭的时候,曾与我许下同心之约。王爷,你说那些话时,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他腹部和右手手腕流出的血,已在桌边的青石地面上积了一滩,他口中涌出的血,已将胸前的衣衫尽数染透。 如此凄惨狼狈的模样,萧沉靖从未见过,萧沉靖看着这样的他,咬牙忍下中止此事的冲动,尽量平静的说:“事已至此,你何必再执着这些无用的问题?” “好。”他不甘心被萧沉靖这般居高临下,用看蝼蚁般的眼神看着,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盯着萧沉靖的眼睛道:“王爷,念在我曾陪你一段时间……我想向你讨个赏赐。” “你说。” “我怕疼,不想受些零星折磨。”他咳出一口血,说道:“我想请王爷亲自动手,赐我一个痛快。” “好。”萧沉靖接过身边杀手的长刀,将锋利刀尖抵上他的胸口。 长刀刺破肌肤,他看着萧沉靖带着寒意的面孔,丝毫没有躲闪。 那带着依恋的眼神似是灼伤了萧沉靖,萧沉靖没有送出长刀:“在死前,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将萧家的机密出卖给楚安澜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他直视萧沉靖的眼睛,嘲讽的说:“事已至此,你何必再执着这些无用的问题?” 他问萧沉靖是否真心时,萧沉靖用这句话回答他,如今萧沉靖问他在出卖萧家时有没有犹豫,他也用这句话回应了萧沉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沉靖不再多言,挥动了手中长刀向他的脖颈削去。 “啊!”梦中受伤该感受不到疼痛才是,但萧清啼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长刀砍断脖颈时的剧痛。 他捂着脖子,惨叫着从梦中醒了过来。 第52章 他扬起手中长刀,一刀斩断了谢清啼的脖颈。 萧沉靖被他闭眼惨叫的样子惊到,他抱住谢清啼,唤道:“清啼,你做噩梦了,醒醒,快醒醒!清啼,清啼!” 谢清啼睁开眼睛,看到了萧沉靖近在咫尺的脸,他下意识的一把推开萧沉靖,兀自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萧沉靖被撞在石壁上,背部被石壁撞的生疼,他不敢再抱谢清啼,保持着些距离问他:“你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了?” 被砍断脖颈的剧痛慢慢散去,萧沉靖看着眼前幽暗的石室,和水潭中泛着光的银鱼,将自己的意识从那惨烈的梦境中拉出来。 脖颈处残留的痛意让他蹙眉,慢慢冷静下来,他对萧沉靖说:“我梦到了一些……” 一些什么,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一些可怕的事? 谢清啼隐隐觉得,即便是眼前这个谢清啼,若在南境发现自己是楚安澜的人,可能也会如梦中那人一般,动手杀了他。 但若说梦中那些是极为可怕之事,但在萧沉靖对他倾诉感情时,他确实想过,按萧沉靖的性子,若有一日知道他是楚安澜的人,很可能会杀了他。 他有这种觉悟,也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梦到过这种结果,所以,若说方才梦到的事可怕,倒有些矫情了。 谢清啼不知如何说,含糊道:“我记不清了。” 萧沉靖看他平静下来,这才坐到他身边,关切道:“你方才捂着脖子,可是被什么虫子咬到了?” “没有,”谢清啼摇了摇头:“王爷,我方才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左右。” 谢清啼看向石室顶部的那处缝隙,发现那处的光斑比之前小了许多,这应是太阳升起,光线移动所致。 谢清啼说:“王爷,我被噩梦惊到,这会儿没有睡意了,我守着,你休息会儿吧。” 萧沉靖还是放心不下:“你果真无事?” “我无事,王爷,你放心。” 萧沉靖靠着石壁,初始尚能坚持不睡,好留心谢清啼是否有异常或不适,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如谢清啼此前在梦中那般,被旋风扯入了南境的萧王府,附身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 下属到他房中禀报,说谢清啼趁夜色离开了王府。 他虽已经查出了谢清啼身份来历的蛛丝马迹,但此时谢清啼背叛萧家的事情就要做实,他还是免不了生成心寒之意。 他带萧家杀手跟上谢清啼,看着谢清啼离开萧府,向城中一处商铺走去。 那商铺看似与普通商铺无异,但他早已查出,那商铺中藏有楚安澜的暗卫。 他看谢清啼在商铺外说了什么,有人打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他带着十数名萧家的杀手,藏身在在街道斜对面的暗巷中,他看着那扇关闭的门,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深,然后转变成了坚定的杀意。 不知守了多久,谢清啼离开了那处商铺,他收回看着谢清啼背影的眼神,沉声说:“杀。” 半宿的厮杀之后,扮作商铺伙计的一众暗卫或被当场斩杀,或被重伤捕获。 几名杀手带着未死的暗卫回萧府交差,其他人则留下清扫商铺内的断桌破椅和满地残尸,另有几名暗卫到附近几家被惊动的人家去安抚威胁,让他们不要将看到听到的事随意说出去。 伤重的几名暗卫被关入萧家密室拷打了一日,终于有人招架不住,将谢清啼的身份来历尽数吐了出来。 他亲自去问那名重伤难治的暗卫:“你是说,谢清啼曾将萧家练兵的地方和造兵器的地方透露给了你们?那他这次可有给你们传递什么消息?” 暗卫见识了萧家的刑讯手段,不敢欺瞒,如实说:“他说你们如今并无异常举动,他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他还说……说若日后查到有用的消息,会主动约见我们,让我们不必主动约见他,以免见面太过频繁被你们发现。” “还说了其他的事情吗?” 暗卫摇了摇头:“他说完这些就离开了。” 他知道这人已将该说的都说了,就算再拷问下去,也不能得到其他有用的消息,他吩咐刑讯拷问的人:“给他们个痛快,送他们上路吧。” ———————————— 身后传来暗卫们的惨叫声,他神色不变的走出了刑室。 刚出刑室,他见到母亲的婢女守在那里,婢女传话,说他母亲在祠堂等他。 他进入祠堂时,他母亲方白莲已候在了那里,不待方白莲开口,他直接在一众灵位前跪了下去。 方白莲见他如此,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似是纠结了片刻,才问他:“确认了谢清啼的身份没有,他可是楚安澜派来的奸细?” 他默认了。 方白莲恨声道:“我之前便提醒过你,他武功高强却说不清师承何处,他不似穷人家养大的孩子,但又说不清自己的来历。这样来历不清的人合该防着才是,但你却偏偏听不进娘的话,还将他时时带在身边。” 他无法反驳方白莲的话。 “你以为他的性子相貌皆得你心。”方白莲叹了一口气:“但是靖儿,他既然是楚安澜养出的奸细,又受命对你用这不入流的美人计,那必然早就将你的性格爱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能对你投其所好,又能将自己装成能让你感兴趣的样子蛊惑你……” “娘。”他知道方白莲想说他喜欢上的,只是谢清啼伪装出的假象,但这话太戳心。他打断了方白莲:“是儿子糊涂。但儿子只是对他有些心动,对于他,儿子还没有到喜欢入骨的程度。” “本来娘还想着,你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如果逼你在谢清啼和萧家大业之间选择,会有些为难你。如今听你这样说,娘就放心了。”方白莲松了一口气:“你既然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那是否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他了?” 他沉默片刻,道:“萧家容不下叛徒,他既然做出三番两次出卖萧家的事,我便不必容他。” 这番话中带着杀意,方白莲听出了儿子的决心,她伸手去拉自己的儿子:“你一日未曾进食了,我让人备好了鸡汤和你喜欢的小菜,你随我去吃些东西吧。” 萧沉靖并不起身:“娘,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好。”方白莲不勉强他,而是转身离开了祠堂。 ———————————— 次日一早,他让历刚去找谢清啼,说他办完事回了萧家返回,让谢清啼到萧家别院去见他。 他让谢清啼吃下带毒的药粥,又让埋伏的杀手重伤了他,杀手一刀刺穿了谢清啼的腹部,又砍断了谢清啼的半边手腕。 他看着谢清啼腹部的伤口,心中生出悲凉之感:谢清啼他,就要死了。 谢清啼伤重至此,伤口的血流到地上,将他的靴底也浸湿了。 谢清啼捂着伤口,拖着带血的脚印向他走去。但他没走几步,就伤重难支的顺着桌案滑坐在地。 他负手而立,双手在身后紧紧握住,极力压下想拉他过来,问他为何要践踏他的真心,为何要背叛他的想法。 他问谢清啼死前可有遗言,谢清啼认命般的放开捂着伤口的手,问了他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在雁停峡,你教我练箭的时候,曾与我许下同心之约。王爷,你说那些话时,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若说是真心,那被谢清啼背叛的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若说不是真心,那是在侮辱自己的心。 他不想回答谢清啼这个问题,内心被谢清啼满身伤的样子刺的剧痛,还要狠心说:“事已至此,你何必再执着这些无用的问题?” “好。”谢清啼眼中闪过自嘲的苦笑,萧沉靖挣扎着扶住桌子站起来,看着他说:“王爷,念在我曾陪你一段时间……我想向你讨个赏赐。” “你说。” “我怕疼,不想再受些零星折磨。”谢清啼咳出一口血,道:“我想请王爷亲自动手,赐我一个痛快。” “好。”他接过身边杀手手中的长刀,将锋利刀尖抵上谢清啼的胸口。 长刀送出,谢清啼胸口有鲜血涌出,只要他将刀再往前送几分,那柄刀就会刺穿谢清啼的胸膛,让谢清啼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但谢清啼面对要取他性命的人,居然毫无惧色和求饶之色,谢清啼看着他,那熟悉的眼神,让萧沉靖持刀的手忍不住颤抖:“在死前,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将萧家的机密出卖给楚安澜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谢清啼眼带嘲讽的看着他:“事已至此,你何必再执着这些无用的问题?” 是啊,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事情又有何意义? 他不再多言,扬起手中长刀狠狠砍下,一刀斩断了谢清啼的脖颈。 第53章 萧沉靖,你是用什么蛊惑了他? 鲜血溅了旁边杀手一脸,那杀手本是见惯了生死之人,此时却仍被萧沉靖的凌厉一刀骇的惊叫出声。 脸上溅满了谢清啼的血,那些血仿佛带着毒,透过肌肤渗入五脏六腑,让他的五脏六腑泛起刀砍斧凿般的剧痛:“将他的首级收好,然后送回京城。” 他扔下带血长刀,不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尸身一眼,踩着满地血污向外走去。 在走到院落门口时,他眼前泛黑,昏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地面上。 自那日摔倒之后,他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醒来之后,他并未问谢清啼的残尸如何安置,而是带着几名心腹,连夜奔赴地处北境的黄定坤处。 半月后,楚安澜收到了他送入京城的首级,楚安澜震怒之下怒列他十大罪状,然后昭告天下,将他视作反贼,派平叛大军奔赴南境杀他。 但楚安澜的平叛大军尚未攻入萧家封地,却被黄定坤的军队从后方突袭,黄家军和萧家军从前后围攻,重创了楚安澜的平叛大军。 这一战持续了五年,最终以他和黄定坤攻破皇城,将楚安澜囚入死牢而结束。 待楚安澜的残余势力被尽数除去后,他带着一壶酒去找楚安澜。 楚安澜镣铐加身,面上却有笑看生死的从容:“我曾听闻,你对谢清啼动了真心,但没想到,他最终不仅死在你手中,还是被你处于枭首的极刑,连一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五年过去,谢清啼身首异处的惨状不仅没有被他慢慢遗忘,反而像销骨的剧毒一般,慢慢腐蚀他的每块骨头,在每块骨头上都留下了越来越深的窟窿。 那些窟窿连着神经,窟窿一日日加深,痛楚便一日日加剧。 楚安澜的话戳的他内心剧痛,但在楚安澜面前,他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假象,他放下酒杯和酒壶,嗤笑道:“一个无心无肺的奸细而已,没将他剥皮抽骨,已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 “好一个无心无肺!”楚安澜在铺满脏污稻草的破床上坐下,嘲讽道:“他若无心无肺,早就该履行细作之责,将你和黄定坤勾结的事情告诉朕,好让朕早做布局。若朕早做布局,此刻关在牢里的,只会是你和黄定坤!” 这话让他心中寒凉,但仍强撑着说:“他若知道我和黄定坤的交易,怎会不将消息传给你,他不说,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是吗?”楚安澜冷笑:“黄定坤曾扮作商人进入萧家封地,你与他在府中相商谋反之事,你们以为那次相会足够隐秘,但却被你府中的侍女双双识破。” 楚安澜眼带嘲讽的看着他:“这个叫双双的婢女,你可有印象?” 那个叫双双的婢女他确实记得,那是谢清啼亲自向他讨要的婢女,双双负责照顾谢清啼的起居饮食,所以他经常见到双双。 见的次数多了,他便记住了双双的名字,她做事伶俐又极得谢清啼信任,他以为双双会一直照顾谢清啼,但那个看似康健的婢女,却因一场风寒失了性命。 自双双死后,谢清啼再未要其他人服侍。 此时听楚安澜提起这个叫双双的婢女,他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双双也是我派到萧府的人,她比谢清啼早入府两年,却始终难以接近你。后来,她凭着谢清啼婢女的身份接近你,才能探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没有说话,楚安澜自说自话道:“她撞破了你和黄定坤的密谋,便让谢清啼将这些事传给暗卫,但谢清啼不仅没有将这些事传出来,反而将她囚禁了起来。后来你带兵作乱,双双才趁机逃了出来,她逃出来之后,立刻传消息入京,但将你和萧何离的事传入京中时,你和黄定坤早已结成同盟,那些消息也就没有了价值。” “你想说,谢清啼从未背叛过我?” “他是出卖过你两次,但那时候,他大概还未对你动情。但后来他对你动了情,就没再传任何有用的消息回来。他最后一次与暗卫相见,是在一处商铺中,你在他离开后,派人杀了那里的所有暗卫,所幸那暗卫中,有一人逃回了京城,他将谢清啼同他们说的话传了回来。” 楚安澜以指腹摩挲着酒盏的杯口,垂眸笑着说:“他告诉那些暗卫,萧府防卫变得比之前更严,他没有从你那里得到有用的消息。但我知道,这些话不过是敷衍之语罢了,我得到暗卫的传话时就明白了,他这是受了你的蛊惑,不愿再做对你不利的事。” 楚安澜抬眼去看他:“萧沉靖,你是用什么蛊惑了他,是用你的凉薄狠厉吗?” 原来谢清啼最后一次和暗卫们接头,不是为了行背叛之事,而是为了稳住暗卫吗? 他面上的平静面具已有些挂不住:“你把他的首级葬在哪里?传话的暗卫和侍女双双在哪里?” 楚安澜自斟了一杯酒,仿佛不知那酒中有毒一般,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你只将他的首级还给了我,我无法给他一个全尸,便只能用黄金为他铸了一座金身,他的首级,就裹在那金身之中,”楚安澜将酒盏随手丢在地上:“我的小蜻蜓,他既然不能与我生同衾,那就与我死同穴,我要让他永远陪着我…至于双双……” 第54章 清啼,我后悔了…… 楚安澜笑说:“她念着和清啼的主仆情分,在清啼的金身入了陵寝后,她便一直守在那里。” 该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他不再和一个饮下毒酒的将死之人浪费时间,起身向外走去。 穿过长长的囚牢通道时,身后传来楚安澜断断续续的笑声:“我的小蜻蜓,我的小清啼,你为他背叛了我,却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你死后这么久,还要落得他一个没心没肺的评价,我替你不值啊……” 他加快脚步,将那搅的人心中剧痛的言语抛在了后面。 ———————————— 楚安澜的陵寝就在城郊,他快马加鞭赶到那陵寝时,发现陵寝没有守卫,可能陵寝的守卫知道楚安澜被囚时,就已经逃走了。 陵寝无人看守,他进入陵寝,直接去了主墓室。偌大的主墓室中,放着一大一小两方棺椁。 稍小的那方棺材旁,有一个素衣女子正在诵经,纵使隔着这么久,他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人。 眼前这个听到他进来,只看他一眼就继续闭目诵经的人,正是双双。 “他在哪里?” 双双似乎对他进来之事毫不意外,也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她看向身前的棺椁,平静的说:“公子就在里面。” 他走到那方稍小的棺椁前,伸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棺盖推开,那铺了帝王入葬才有资格用的华丽锦缎上,躺着一具一人高的黄金像。 黄金像身着龙凤图案的冥服,戴着嵌着珍珠宝石的帽子。 黄金像铸的十分逼真,黄金像的五官脸型,和谢清啼几乎无甚区别。 谢清啼五岁被楚安澜带入宫中,十五岁出宫开府,他十八岁进入南境,在南境陪自己两年后,被自己一刀断首。 谢清啼只活了二十岁,但他的前半生被楚安澜的恩情所困,后半生却被楚安澜的恩情和自己的情谊共同束缚。 谢清啼二十年的短暂人生中,未曾有过一日自由。 谢清啼活着的时候不得自由,死后怎能被这黄金外壳继续束缚? 他抽剑削向人像的头部,黄金外壳被长剑削开,露出了里面已腐烂了大部分的首级。 纵然已腐烂了大部分,他仍从中辨认出了故人的相貌。 他怜惜的伸手碰了碰残尸的额头,然后伸手去抱那具金身。 金身沉重,他用足了力气,才将那黄金像从棺材中抬起些许。 双双见他要搬走黄金像,退开一步说:“公子已经死了,你何必扰他安宁?” “他是我的,我要带他走。” 双双仿佛知道自己无法阻拦他,又退后一步说:“他曾经是你的,但是,是你亲手杀了他,是你舍弃了他。” 萧沉靖没有计较双双的无礼之言,他心中想的,尽是要带谢清啼离开楚家的陵寝。 “我带你走。”他使出全力,黄金像终于被抬起一些。 可就在黄金像离开棺材底时,他听到一声细小的声响自棺材中传来。 他心觉不好却已然闪避不及,只见金身背部垂出无数丝线,丝线牵动棺材一侧的机关,无数利箭破棺而出,利箭瞬间射入了金像中,也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利箭刺穿他的五脏六腑,他没有力气搬动那黄金像,金像咚的一声巨响,重又跌回了那方棺材中。 萧沉靖脱力的软倒在棺材旁:清啼,我后悔了…… ———————————— “王爷,王爷……” 萧沉靖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看到了正关切的喊着他的谢清啼,萧沉靖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清啼,清啼……” 他的拥抱太过用力,好像要把谢清啼压入骨血中一般,谢清啼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任他抱着自己,安抚说:“王爷,我就在这儿。” 谢清啼困在常卿墓中时,千里外的谢清依却毫不知情。 ———————————— 楚安澜让魏将军收她为义女,让她以义女身份出嫁。 虽是奉旨办事,但魏夫人和谢清依接触几次后,从心底里喜欢上了心思聪慧做事得体的谢清依。 魏夫人得了魏正则的嘱咐,给谢清依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婚期到了的那天,又以魏府嫡长女的规格送谢清依出了府。 宫中有一处久安宫,那是楚安澜母亲封后前住的地方,如今谢清依入宫,楚安澜将久安宫赐给了她。 谢清依知道久安宫在楚安澜心中的份量,她坐在布置的一片喜气的房间内,心中五味杂陈。 在她入宫为太子授课时,曾多次被楚安澜传去饮茶下棋,那些相处的时日,让她早就对楚安澜动了情。 但世人将人分为三教九流,商人在贵门世家眼中,算的上上不了台面的一类人。 她虽不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但却知道以她的出身,难有机会嫁入宫中。更重要的是,她隐秘的心思楚安澜并不知晓,楚安澜对她似乎并无爱意。 她以为楚安澜只能是陛下,她只能是谢家当家。以后余生,她会压制自己的爱慕心思,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没想到,楚安澜竟以救出谢清啼为条件,逼她嫁入宫中。 就在楚安澜将婚事作为交易的时候,她心中那刚萌生的些许爱意,已经消散的一丝不剩了。 楚安澜忙到很晚才回了房,他以帝王权势,强势的逼谢清依入宫,但在这新婚之夜,却十分温柔。 大婚之前,宫中嬷嬷教过谢清依新婚夜的事情。 嬷嬷告诉她,不要太拘谨,否则会让陛下觉得无趣,但也不要太过放开自己,否则会让陛下觉得轻浮。 她被楚安澜掌控着,在感官体验到达极致时,她如落云端,整个人眩晕的有些不真实。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楚安澜近似深情的声音:“清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55章 唤你小蜻蜓的,是楚安澜? 次日清晨,谢清依醒来时,发现楚安澜已经离开,随她入宫的婢女月奴对她说:“主子,陛下上早朝了。” “我知道,”谢清依起身道:“为我梳妆吧,按规矩,我要去给皇后请安。” 月奴道:“陛下吩咐过,主子不用去拜见皇后。” 谢清依之前在宫中时,从未见过皇后,她不是多事之人,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从未探听过皇后之事。 楚安澜准她不拜见皇后,她以为这是楚安澜给她的额外恩赐,对月奴道:“按宫中规矩办事吧,以免落人口实。” 谢清依梳妆好去拜见皇后时,皇后还未起床,她在外边等了半个时辰,皇后的婢女才请她进去。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宫装的美貌妇人,她没有说话,但只是坐在那里,就无端给人一种威严之感。 谢清依只看了一眼,便发现那威严之中,似乎又掺着些怨恨神色。 难道她在怨恨自己入宫之事? 谢清依将十分的小心提升到十二分,她按着嬷嬷教的规矩,跪拜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没有说话,也没有让他起身,谢清依能感觉皇后在盯着自己,被长时间的盯着,谢清依的额头慢慢沁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跪了多久,在谢清依的膝盖感到有些酸痛时,她听到一个温柔又疲惫的声音:“平身吧。” 月奴闻言,忙扶谢清依起身,皇后看了眼身边的侍女,那侍女取过一只木匣。 “按宫中规矩,宫妃初次拜见时,本宫该赐下赏赐。谢家巨贾一方,你对珍玩之物应该并无兴趣。如此,本宫便不赏你那些俗物了。”皇后说:“你弟弟年幼的时候,常来我宫中用膳,那时候,他最喜欢一套有蜻蜓点荷图案的碗具,那套碗具本宫一直收着,如今你来了,我将那套碗具赏赐给你。” 皇后说完,捧着木匣的侍女走到她主仆二人身前,将木匣递给了月奴。 这些见证过谢清啼成长岁月的东西,确实比金银玉器更能触动谢清依,谢清依以大礼叩谢皇后。 皇后让她起身,说:“今日之后,你不必再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谢清依不知她为何这样吩咐,但仍是顺从的应了下来。 拜见过皇后,谢清依和月奴向久安宫走去,经过御花园时,有个带着红色面纱的女子迎面走来,对她施礼道:“臣妾容昭仪,给贵妃请安。” 谢清依客气的让她起身,那女子倒了谢,然后站起身来,取下了遮面的面纱。 面纱取下,在看到那个女子的容貌时,谢清依被惊的愣在了原地:那女子的五官脸型,竟与弟弟有七八分相似。 这女子就是西戎使者此前献上的舞女,她生的太像谢清啼,被献给楚安澜的当晚,楚安澜就宠幸了她。 楚安澜刚开始宠幸她时,每每看着她隐忍承欢的表情,会生出自己在宠幸谢清啼的错觉。 那错觉让楚安澜的心中,生出占有了梦寐以求之物的强烈满足感。 楚安澜赐了她昭仪的封号,将她安置在了后宫中。 楚安澜一连半月的召她侍寝,兴致却不曾减少过半分,若她能一致扮演好谢清啼的替身,这夜夜召唤的事情,可能会更持久些。 但在一个下了小雨的晚上,楚安澜不知为何,比以往都要温柔,也比以往都要强势。 她数次被楚安澜送上极点,觉得头脑昏沉,只剩下让自己维持清醒的精力。 在又一次感受到极致时,她忘记了如何扮好自己的角色,抽搐着尖叫出来。 这一声尖细的女子嗓音惊醒了楚安澜,楚安澜让人送她回宫,并且自那晚之后,再未召见过她。 今日她在这里“偶遇”谢清依,又猝不及防的摘下面纱,让谢清依没有心理准备的看到她的脸。 谢清依果真被她的脸惊到,她似是不知谢清依为何这样看着她一般,疑惑道:“贵妃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谢清依道:“没什么,是我冒昧了。” 容贵人笑了笑,她生的和谢清啼有七八分相似,笑起来唇角勾起的弧度,眉眼的细微表情,竟也和谢清啼有几分相似。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两个人生的彼此相似,本不是什么怪异之事。 但怪异的是,楚安澜居然将一个和弟弟极为相似的女子纳入后宫,更怪异的是,这女子的神态举止,似乎在刻意模仿弟弟。 若不是巧合,那眼前的这位容昭仪,便是在刻意模仿弟弟。 只是,她模仿弟弟的表情神态,是陛下的命令,还是她自己的意愿? 容昭仪说:“贵妃,今日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要不要去同臣妾去御花园赏花?” 她守在这里,就是要借着御花园登台唱戏,谢清依想看看她要唱什么戏,便随她去了御花园中。 等二人赏花结束各自离开,谢清依将容昭仪说的话,做的事回想一遍,发现她的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常。 但稍作思量,谢清依便想通了:她在自己入宫的第二日,刻意守在自己回宫的路上,让自己看她那张容貌神态都与弟弟极为相似的脸,这便是最大的异常之处! 谢清依回到宫中,取出木匣中有着蜻蜓点荷图案的碗碟和勺子,她知道弟弟自小喜欢蜻蜓,也信了这碗具是他喜爱之物的说法。 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蜻蜓点荷图案,她对谢清啼的忧心之感越发浓烈,那种忧心过度又无法可施的感觉,让她压力大到生出干呕的感觉。 ———————————— 谢清依牵挂着谢清啼的时候,谢清啼和萧沉靖各自被噩梦惊到,再也没有了睡意。 萧沉靖此前问谢清啼梦到什么时,谢清啼说自己不记得了。 此时萧沉靖被噩梦惊醒,谢清啼问萧沉靖梦到了什么,萧沉靖虽记着梦中的所有细节,却不想把那些太过惨烈的事情告诉谢清啼。 他隐去太过惨烈的部分不提,含糊说:“我梦到萧家起事成功,将楚安澜从皇位上拉了下来。” 杀死楚安澜,这是萧沉靖执着之事,若他梦到自己将楚安澜从皇位上拉下来,那对他来说,该是美梦而不是噩梦。 但萧沉靖只想说这些,可能其他部分他忘记了,也可能,他梦到的事情不想说出,才如自己一般将其他部分隐瞒了起来。 萧沉靖说完这些,忽然想到在梦境中,楚安澜曾用深情的语气叫谢清啼为“小蜻蜓”。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查出谢清啼是楚安澜的细作,他取了谢清啼的性命,他举兵攻入京师逼死楚安澜,这些可能都是他想过的事情。 但他与谢清啼相识以来,从未叫过他小蜻蜓,也不觉得他的名字、他的人,与“小蜻蜓”三字有何关系。 而谢清啼也从未对他提过和蜻蜓有关的事,既然如此,他在梦中,为何会觉得楚安澜用这个称呼唤谢清啼? 萧沉靖心存不解,喃喃的说出了那三个字:“小蜻蜓……” “什么?”这是幼时楚安澜对他的称呼,自己从未对他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沉靖问他:“有没有人叫过你小蜻蜓?” 谢清啼心中更感意外:“王爷如何知道此事?” 这便是有了!萧沉靖问谢清啼:“唤你小蜻蜓的,是楚安澜?” 第56章 我想用潭水的寒冷,压一压体内的燥热。 谢清啼愣了愣:“王爷怎么知道这个称呼?是陛下告诉王爷的,还是王爷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 “是楚安澜告诉我的。”萧沉靖道:“但他没说为何唤你小蜻蜓。清啼,他为何这样唤你?”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谢清啼没有瞒他:“陛下在谢府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埋一只断翅的蜻蜓,他问我叫什么,我那时候刚为蜻蜓哭了一场,说话有些不清楚,他将谢清啼听成了小蜻蜓,以为蜻蜓是我的名字。后来就算知道了我真正的名字,但偶尔仍会用那三个字唤我。” 萧沉靖说:“清啼是心软之人,会为了一只蜻蜓落泪。” 谢清啼苦笑:“照顾我的奶娘跌跤摔断了胳膊,谢府的大夫人嫌她不能做事,就辞退了她。奶娘回家后染了病,又没了谢家的工钱治病,不久后就病逝了。” 他看着潭中银鱼,想到了奶娘慈祥的脸,心中有些刺痛:“他死前托人传话,说想见见我,长姐带我去见她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手臂折断的地方,还裹着固定骨头的木板。后来我见到一只断了翅膀的蜻蜓,觉得那是奶娘所变,我给蜻蜓喂水喂草叶子,但那蜻蜓不吃不喝,很快就死了,我那时年幼,把它当成了奶娘,所以才忍不住为它大哭一场。” 萧沉靖问道:“谢府的大夫人,为何如此苛待你?” 谢清啼笑了笑:“她跟受父亲喜爱,当时又没有孩子。她为人阴狠任性,对所有妾室的孩子,都不太好。” “后来呢?后来你长姐掌管谢家,那位大夫人呢?” 谢清啼道:“我离开谢家的第二年,听陛下说她生了场大病,很快就病死了。” 是自然的染上了病,还是有人设计让她染上了病? 谢清啼那时年幼,又被楚安澜养在宫里,自是没有伤人的手段。所以若那位大夫人是被人设计染病,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楚安澜。 听谢清啼说完这段旧事,萧沉靖印证了一件事情:他确实未从谢清啼这里,听过小蜻蜓这个称呼,否则按他的性子,必然会如今日这般,问一问这称呼的由来。若说时间太久,他忘记了这个称呼,那还有些可能,但能将整段故事忘掉,却是不太可能。 “小蜻蜓”这个称呼不是楚安澜告诉他的,也不是他查到的,这个称呼,是他在那个逼真到像真实发生过一般的梦境中听到的。 萧沉靖心中生成一个怪异的想法:难道那个梦不是因自己白日所思生出的,梦中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但今生今世发生的事情,和梦中的事情实在偏离的太远。 在梦境中,他查出谢清啼是细作后,亲手杀了谢清啼,而在今生,他知道谢清啼是楚安澜的人后,并未对他下杀招,而是…… 梦中的他举兵成功,还囚禁毒杀了楚安澜,但如今的情势是,他兵败被俘,楚安澜却仍安稳的坐在那个位子中。 难道说,他梦到的,是另一个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亦或是前世的事情? 萧沉靖想不通此事,又忽然想到自己在梦境中,挥刀砍断了谢清啼的脖颈,而此前谢清啼做噩梦时,捂着脖颈惨叫着惊醒? 他为何会捂着脖颈惨叫,难道,他在梦境中被人砍到了脖子,甚至说,他在梦境中,被人砍断了脖颈? 砍断他脖颈的人是谁,是不是自己? 难道说,他和自己做了相同的梦? 梦到可能发生过,但又没发生在今生今世的事情,已是十分怪异,两人各自以梦中人身份,梦到了同一个场景,这更加是怪异至极! 萧沉靖拉着谢清啼的手,说:“清啼,过来。” 谢清啼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萧沉靖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后,猝不及防的抬手去碰谢清啼的脖子。 被眼前人斩断脖颈的梦中场景仿佛刻入脑中,眼前人此时没防备的碰触他的脖颈,惊得他下意识的抬起手,一记手刀敲上萧沉靖的手腕。 谢清啼下手极重,那记手刀打在他的手腕上,让萧沉靖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 他收回手,几乎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他大概真的梦到了和自己梦中相同的场景,他记着被自己砍断脖颈的事情,所以在自己猝不及防的碰触他的脖颈时,他会因本能的恐惧而反抗。 谢清啼意识到自己方才出手太重:“王爷,我出手太重,你的手腕有没有事?” “无事。”萧沉靖压下心中强烈的怪异感,起身道:“你饿了么?我再去捉些鱼。” 此时距他们之前吃鱼的时候,已过去了大半日,谢清啼确实有些饿了。他同萧沉靖一同起身:“饿了,我跟王爷一起去捕鱼。” 两人又吃了些银鱼,吃过鱼后,他们虽坐下休息,却都没有睡意。 谢清啼的衣服带着湿意,但他却不觉得冷,他觉得有些反常:“王爷,我们从冰冷的水里出来,衣服又都是湿的,但在这湿冷的石室中,却始终没有觉得寒冷,这是否有些怪异?” 萧沉靖也意识到了此事:“此时确实有些反常。” 萧沉靖心道:不仅没有觉得冷,我此前因五更寒而生出的寒意,此时也尽数消失了。 谢清啼不仅不觉得冷,此时还觉得有些燥热,他问萧沉靖:“王爷,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燥热?” “我还好。”萧沉靖道:“你很难受吗?” “只是有些燥热。” 谢清啼觉得燥热,但萧沉靖只是感到了些许暖意,他猜测道:“可能这些银鱼有问题,服食后会让人生出热意。我们刚开始吃的少,生出的热意不多,刚好可以帮我们压下这洞中的寒意,但方才又吃了些,热意聚集,便有些难以忍受了。” “嗯。我们没有接触其他东西,唯一能引起燥热的,只能是这湖中银鱼了。” 谢清啼起身向水潭走去,萧沉靖拉住了他:“你做什么?” “我想用潭水的寒冷,压一压体内的燥热。” “胡闹。”萧沉靖说:“用冰冷的水压下燥热,忽冷忽热,是会生病的,此处无药可用,还要保存体力闯后面的机关,不能这样贸然行事。” 谢清啼抽出自己的手:“无妨。” 他知道除了用潭水压制燥热,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但他虽有些燥热难忍,萧沉靖却似乎没有这般强烈的反应。 何况比起用那种痛苦不堪的事情压制燥热,他更愿忍受潭水的寒冷。 萧沉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起身拦住谢清啼:“清啼,我此刻也难受起来了,我想抱你。” 萧沉靖这一次用尽了耐心,谢清啼没有如之前那般觉得痛苦不堪,反而体会到了此事的欢愉之处。 身体感到欢愉,心中却本能有些不舒服:此前数次的痛苦不堪,不是不能避免,而是萧沉靖刻意为之。 他背叛了萧沉靖,连累萧沉靖兵败被俘,萧沉靖对他心存恨意。 有恩需报,有仇更要报,这是萧家的处事法则,萧沉靖恨他,所以故意给他施加那些痛苦,仿佛是合理的事情。 但虽然此事从道理上似乎说得通,他仍是感觉到了不舒服。 不知为何,此次行事时,萧沉靖似乎尤其在意他的脖颈,脖颈间传来轻微痛感。 谢清啼本能的伸手推萧沉靖,若是之前,他做出这抗拒姿态,萧沉靖会阻拦他的反抗。 萧沉靖会摁着他的手,将他抗拒的事,用更激烈的方式再做一遍。 但此时谢清啼伸手推萧沉靖时,萧沉靖竟顺着他的意思放开了他。 银鱼带来的燥热被纾解后,谢清啼喃喃说:“王爷,可以了,我不难受了……王爷,放开我……” 他已舒缓,萧沉靖却正是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这种状态最是难受,但萧沉靖仍是放开了他。 方才的经历太过消耗体力,谢清啼在萧沉靖放开他后,整理好衣服,便靠着石壁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睡的极沉,连萧沉靖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腿上的时候,他也没有醒。 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但却没有再被噩梦惊扰到。 萧沉靖守着他,也随时看着那石室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那缝隙处再次出现了光斑,萧沉靖知道,太阳再次升起,天已经亮了。 第57章 没有容器,如何能让银鱼活下去呢? 那处光斑慢慢变亮时,许久未睡过好觉的谢清啼终于醒了过来。 他刚醒来,萧沉靖就察觉了:“你醒了。” 谢清啼也发现了缝隙处明亮的光斑,他知道此刻已是第二日了。 他发现自己似乎枕着萧沉靖的腿睡了一夜,坐起身关切道:“王爷腿麻吗?” 萧沉靖说:“你太瘦了,枕在我的腿上,那分量不比一只猫重多少。休说一夜,就算是枕上一日一夜,可能也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这般调侃中带着笑意的言语,自萧沉靖兵败被俘后,谢清啼再未听到过。这般言语风格,让谢清啼想到了在南境时,那个与他互通了爱意的萧沉靖。 萧沉靖说话语气大有转变,他昨夜行事时的温柔和耐心,也与此前大不相同。 谢清啼不知萧沉靖为何忽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王爷,昨日梦到了什么,竟让你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萧沉靖梦到自己查出谢清啼是楚安澜的细作,心中恨意驱使着他,让他亲手杀了谢清啼。 杀死谢清啼的那一刻,心中滔天恨意瞬间宣泄的快感,远远超过了失去谢清啼的痛苦。 人们都说岁月能抹去一切,但在谢清啼死之后,他在南境生活过的痕迹不仅没消失,反而在萧沉靖不能控制的不断回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经过讲武堂时,他会想到谢清啼练武的样子;经过水榭时,他会想到谢清啼倚着亭台栏杆吹箫的样子;经过书房时,他会想到靠在窗下的坐榻上看书的样子;出入府门时,他会想到谢清啼陪他在照壁上凿刻花纹的样子…… 萧沉靖让人扒了讲武堂,毁了水榭亭台,重建了书房,又拆掉了府门内的照壁…… 但府中人的笑声,能让他想起谢清啼笑的样子,佩剑在府中走动的下属,也能让他想到谢清啼佩着长剑的样子…… 时间一日日过去,谢清啼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不仅没有淡去,反而如腐骨之毒一般,在他的血肉骨骼中,留下越来越深的痕迹。 从亲手杀死谢清啼开始,到他被楚安澜设在棺椁中的机关杀死为止,那五年的时光,那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刻让萧沉靖忘记谢清啼,没有一刻能让他忘却失去谢清啼的痛苦。 他做那个梦,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但梦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他在梦中以那个人的身份,经历了那五年岁月中的每一个时刻。 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太过惨烈,也太过煎熬,无论那梦境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什么鬼神邪祟想让他看到的事情,那梦中的痛苦,他都不愿再次经历。 无论那梦境因何而起,无论那梦境中的事情是否发生过,梦境之中,谢清啼断了性命的样子,他都不愿再见到。 他看着问他为何转变的谢清啼,心中有些发苦:清啼,做下那些决绝的事,我很后悔。 他不想多说梦中事,编了个理由说:“跳下湖泊后,我们险些死在湖泊到这里的通道中。经历过生死,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从前在南境,他给谢清啼讲话本故事或给他讲布军之事时,有时也会话说一半,然后等他追问。 这两日萧沉靖像极了之前那个萧沉靖,谢清依也本能的按之前的相处之道对他,他笑着接话:“王爷,你想明白了何事呢?” 谢清啼这配合的接话方式,让萧沉靖也露出了笑意:“自兵败之后,我们本就没有太多相处的时光,而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阴阳相隔,余生不知长短,与其心怀不甘的度日,不如解开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让自己和在意自己的人,都过的自在一些。” “阴阳相隔”四个字,让谢清啼的笑意消失了,他心中仿佛落入了冰冷的巨石,坠的他又疼又冷。 谢清啼掩饰心中的沉重,笑着说:“王爷说的是,世事无常,余生不知长短,还是活的自在些为好。” 二人虽各有心事,但说了这些话,那无形的隔阂仿佛消融一些,而放下部分不甘的萧沉靖,心中也觉得松快不少。 他看着狭缝处的些许微光,道:“明日此时,我们就要去闯后面的阵法了,后面的阵法通道中,不知是否有光亮。” “那本古籍中并未记载此事”谢清听说:“除非造墓穴的人,在那些机关通道中镶嵌了夜明珠,否则的话,我们可能需要另寻些照明之物了。” 说完这话,他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看向了银鱼游动的水潭。 萧沉靖说:“银鱼在水中游动时会发出亮光,我们可以捉些银鱼来照亮。” 谢清啼道:“但是那银鱼死了后,就不会再发出亮光了。” 萧沉靖接话道:“如果能寻个法子,将银鱼或者带在身边……” 此处只有碎石泥沙,却没有盛水养鱼的容器,没有这些东西,如何能让离水的银鱼活下去呢? 第58章 萧沉靖笑道:清啼说的极对。 两人各自想着带鱼出水的法子,片刻后,谢清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王爷,这潭底不仅有砂砾,还有泥,我们可以用泥造养鱼的容器。” 萧沉靖心有忧虑:“但泥胚经高温烧制成陶瓷,才能遇水不化,若只用泥土捏成容器,里面盛水后,过不了多久便会融化。” “我幼年在谢府时,见过厨娘用竹筛淘米,米中尘土融化后,会被筛子沥出,但米中多有细沙,有时候细沙堵塞筛子,会让淘米水漏不下去,那些筛子有空,细沙是流动之物,但这两样凑到一起,竟成了能盛水不漏的东西。” 萧沉靖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没有竹筛,却有比竹筛更细密的东西。” 二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二人脱下已经干了的衣衫,跃入潭底挖了许多泥沙上来,在穿衣服的时候,他们留下了里衣不穿,只穿上中衣和外衫。 他们将两件里衣叠在一起,一人用里衣兜起泥沙,另一人用手掌轻轻拍打泥沙,将里面的水慢慢沥出。 他们吃过银鱼,体温本就比常人略高些,石室中虽然阴冷,但二人交替反复的翻动拍打泥沙,半日之后,那泥沙竟呈现出了半干之态。 谢清啼捏了捏那些不再呈流动之态的泥土,语气轻松的说:“王爷,这泥沙干到如此程度,应该可以捏造出我们想要的容器了。” 萧沉靖将里衣割出两半,拿起一半里衣做衬底,二人一起动手,在里衣上捏出了一个半臂多长的薄薄泥胚。 那做衬底的里衣,尚有一部分留在泥胚之外,谢清啼扯起那部分,将泥胚从外到里包覆了起来。 里衣包上泥胚,那泥胚没塌也没变形,谢清啼道:“王爷,我们这样多做几层,每层都用里衣包覆,等泥胚容器干了之后,就算不会让水一滴不漏,也能让水漏的慢一些。” 萧沉靖赞道:“清啼心思巧,只有清啼,才能想出这般好用的法子。” 这种带着调侃的赞美之言,仿佛是对关系亲密的好友、亲人或者伴侣说的。 此前在京中时,他们就算做着最亲密的事,两颗心之间也隔着断崖绝壁,但自从进入这里后,两颗心之间的断崖绝壁竟开始慢慢消散了。 谢清啼听他称赞,顺着他调侃道:“是王爷手巧,才做出这方方正正大小正好的容器。” “哈哈哈哈。” 兵败被囚后的五年来,萧沉靖第一次发出这般真心的笑声。 谢清啼被他的笑声感染,也笑了。 方才那泥胚只堆了一层,而最底下这层最重要,若地下这层塌掉,上面的几层也会一起塌掉。 谢清啼将双掌贴在泥胚内外,试图用体温让泥胚干的快一些,二人的心靠的近了,谢清啼对着他时,也比此前在京中更自在些。 心中自在,说话形式也能更随心所欲些,谢清啼对学他那般,将手掌贴在泥胚上的萧沉靖说:“王爷,你用缇敬的身份进入死牢,缇敬是何人,你怎么伪装成他而不被发现的?” “许多年前,我随父亲收复邺城漠城时,遇到过一个与我生的相似的年轻人,那人就是缇敬。”萧沉靖说:“他与我生的相似,说话又带着北周口音,手下人以为他是北周潜入邺城的奸细,就把他抓到了我的营帐中,我问过后才发现……” “发现他不是奸细?” 萧沉靖道:“他不是北周奸细,他母亲是大靖人,而他父亲是北周人,所以他说话才有北周口音。他父亲病死,母亲又有病在身,生活的很是不易,我看他与我容貌相似,也算有些缘分,就让人赏了他一些银两给母亲看病。后来邺城被大靖收复,他们不愿留在大靖,就同母亲去投奔了北周京城的亲戚。” 谢清啼猜测说:“王爷觉得他与自己有缘,他在邺城时,王爷一直让人监视着他,所以才能在掌控他的行踪?” “并非如此。”萧沉靖说:“他感念我赐他银两的恩情,离开是对我拜别谢恩,告诉了我他的去向。” “但距那候已过去了多年,王爷到北周应该时日不长,如何在偌大的京城中,查到了他的行踪?” 萧沉靖沉默片刻,说:“他和我生的相似,我想着日后说不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就派了萧家的一个影子,跟他去了北周。萧家战败后,我和那个影子彻底失去了联系,我不敢保证他是否还在执行当年的任务,但我到北周放出约定的暗号后,那个影子居然出现了。” 谢清啼道:“王爷五年未与他联系过,不担心他早就被北周人识破收买,看到王爷的暗号后,和北周人合谋背刺王爷吗?” 萧沉靖说:“他既是背弃了我,也断不会与北周人合谋。” “王爷为何如此笃定?” “他是漠城人,北周人当年攻破漠城时,造下了屠城三日的恶行,他的父母兄弟,皆死在北周人手中,他不会投靠北周。” 谢清啼道:“时间能炼化人心,如果这五年的时间让他变了,让他忘记了仇恨,不堪承受北周人的威逼利诱,投靠了北周人呢?” 萧沉靖道:“人心多变,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但是事态紧急,我没有时间细查他,就只能……” 萧沉靖将险些说出口的几个字收了回去。 “就只能赌一赌。”谢清啼笑道:“王爷,绝境中总有逢生之机,怎可用赌徒的心态解决问题。” 萧沉靖语塞:谢清啼说自己没笃定那湖泊是否是常卿墓的入口,就带他跳入湖泊时,自己曾说他不该用赌徒心态解决问题。如今自己的心思被谢清啼看穿不说,还被他用自己说的话来调侃自己。 谢清啼见萧沉靖沉默,又说:“不过王爷就算在赌,也是早有了九成九赢的把握。王爷的赌,和寻常人的赌,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恭维般的话,倒像是觉得自己心中不快,在刻意的哄自己一般,萧沉靖笑道:“清啼,你啊……” 谢清啼被这有些无奈的语气逗笑了,他继续调侃说:“怎么?王爷觉得我说的不对?” “哈哈哈哈。”萧沉靖爽朗笑道:“清啼说的,自然是极对的。” 第59章 二人这般相处,好像他们之间再无隔阂。 几层泥胚的容器做好后,那狭缝处已连一点光点都没有了。 外边大概已经天黑了,他们做这容器,竟用了将近一日的时间。 二人饥肠辘辘,捉了些银鱼充饥。 那鱼肉不出意外的再次引起了不适,但谢清啼对那解毒之法,已不再如此前那般排斥了。 萧沉靖为他解了药性,谢清啼从那极致的欢愉中缓过来后,对萧沉靖说:“王爷,你一日一夜未睡了,现在睡会儿吧。” 萧沉靖将他的衣服递给他:“清啼不觉得疲累?” “不觉得。”说完发现萧沉靖方才的话似乎有另一层意思,他这样回答,好像有些没尽兴的意思,他不待萧沉靖开口,改口道:“其实有些累,但我要在明日之前,找好打开此处与下一道阵法之间的机关。” “我同你一起找。” 谢清啼整好衣服,说:“那古籍中记载了推算此处机关的方法,那方法不难,我花不了多少时间便可找到,不然也不会如此悠闲,在出发的前一日,才开始寻找机关。” 萧沉靖不再推脱:“好,那前半宿我先休息,后半夜换我守着你。” 萧沉靖休息后,谢清啼循着古籍的记载,很快就找到了石壁上的机关。 他查看泥胚做出的容器,发现容器没有变形,正在慢慢变干,他小心将那容器搬到二人休息的石块前,才放心的走到萧沉靖身边坐下。 谢清啼轻轻扶着萧沉靖,让他靠在自己腿休息,他动作极轻,萧沉靖又确实有些累了,谢清啼这一举动居然没吵醒他。 萧沉靖睡得安稳,谢清啼如此前那般,用手掌的温度,助那容器干的快一些。 二人这般相处着,好像他们之间再无隔阂。 这样祥和宁静的时光,自萧沉靖兵败被囚,谢清啼满身是伤的被送回京城后,他们从没拥有过。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但谢清啼想着后面的阵法机关,心中生出了悲凉的感觉:这样的时光虽好,但却注定不能长久。 萧沉靖虽然疲累,但好像给自己做了心理暗示一般,到了后半夜,他竟自己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枕着谢清啼的腿睡了半宿,他坐起身,揉了揉谢清啼的腿,以此缓解他双腿的不适:“清啼,机关找到没?” “找到了。”谢清啼指着旁边的一侧石壁:“那边的石壁看似寻常,但几块石头上镂刻了太极八卦阵的图纹,按图纹可推算出阵眼所在,阵眼处的石块,就是开启石壁的机关。” 既已找到了机关,萧沉靖便放下心来,他对谢清啼说:“此时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你睡会儿吧。” “好。”需保持清醒,以免后续推算机关阵法时出错,谢清啼不做推脱,他顺着萧沉靖的动作,枕在了萧沉靖腿上:“王爷,天亮后,记得叫醒我。” ———————————— 那处缝隙有光斑亮起时,萧沉靖叫醒了谢清啼。 那泥胚做的容器已经快干了,二人掬了些水盛进容器,那容器果真没有漏水。 二人相视一笑,捉了些银鱼放入容器中,银鱼在容器中有些不习惯的四窜,萧沉靖割下自己外衫衣摆蒙在容器上。 谢清啼割下一缕布条缠在那布片之外,打结将布片固定在容器上。 为伪装成普通人逃离,所以萧沉靖让暗卫准备的衣服,都是粗布衣服,做衣服的布料织线稀疏,即使蒙在容器口,也能有光透出。 衣服虽透光,但到底遮去了一部分光,萧沉靖用匕首在上面割出几排小洞,那光果真透出的更多了些。 但即便如此,那光亮还是弱了些,谢清啼说:“王爷,银鱼离水,不至于立刻就死了,我们不如串些银鱼,把后面的通道照的更亮些。” 一切准备妥当,谢清啼走到机关前,指着石壁的一处说:“王爷,两处的通口就在此处。你抱着这些银鱼,我去摁机关。” “好。” 谢清啼此前算出那机关所在时,用石块在机关石的旁边画下了刻痕,此时他无需再推算,直接摁下了那处机关。 机关摁下,萧沉靖身侧的一方巨石缓缓向一侧移开,巨石移开,露出了一条幽暗的通道。 谢清啼接过他提着的几串银鱼,借着银鱼的光去看通道的底板,底板是颜色不同交错排列的石块。 二人将银鱼如灯笼一般凑近底板,谢清啼仔细看了看那些石板,笑着说:“王爷,那古籍中记载的底板排布图,和这甬道里的底板排布,果真一模一样!” 萧沉靖心中也轻松不少:“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轻松过阵了。” 谢清啼指着那通道中的石块,说:“王爷,你看那些石块,每一排都有一黑一白两种颜色,我们按照五黑一白四黑一白三黑一白两黑一白的走法,就能顺利走出这通道。” “何为五黑一白四黑一白三黑一白两黑一白的走法?” 谢清啼说:“先连走五块黑色石板所在的位置,再走一块白色石板所在的位置,然后连走四块黑色石板所在的位置,再走一块白色石板所在的位置,黑色石板的步数逐减,白色石板的步数不变,按这种走法,我们就可以顺利走出这里。” 萧沉靖道:“这步法倒算不上复杂。” “王爷,那法决我记得更熟些,我走在前面。” 二人数着步数,按着口诀往前走,不多时就走到了通道尽头,通道尽头竖着一方石壁。 这通道两侧的石壁果真如谢清啼之前所说的那般,自他们踏上第一块石板,两侧石壁就开始向中间慢慢移动。 此时两人走到尽头,两侧石板互相靠近,石板之间,只剩下了一人多的距离。 谢清啼在前方的石壁上轻轻敲击,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声音有些空的地方,“就在此处。” 谢清啼用力摁下那处,“咔哒”一声轻响,机关石陷了进去,那处石壁向一侧缓缓移开。 出口的石壁移动的实在太慢,出口尚未完全打开,两侧的石壁已积压的只留下一人空隙。 为了防止盛着银鱼的容器被挤碎,萧沉靖只能将水平端着的容器倾斜一些,如此一来,容器中的水便洒出不少。 若再倾斜些,容器中的水会洒的更多,若容器中的水太少,那些银鱼可能会干涸而死。 第60章 萧沉靖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谢清啼侧身穿过石壁露出的一道缝隙,将串着的银鱼放在地上,然后拼尽全力往一侧扳那石门。 石门移动的速度略加快了些,露出的出口足够宽时,萧沉靖说:“接着容器。” 然后将盛银鱼的容器送了过去,谢清啼接过容器,萧沉靖穿过出口走了出去。 闯过这机关太过顺利,萧沉靖笑着说:“峰尾针?” “这名字起的是有些……”谢清啼笑道:“这名字里的凶险之意,和破解这阵法的容易程度,实在是相差甚远!” 银鱼的微光映出他们身处之地,那是一间狭长的石室,石室一侧是他们方才穿过的石壁入口,另一侧是一堵镂刻着八卦阵图纹的高大石壁。 谢清啼举着那几串银鱼,仔细去看那些图纹,萧沉靖将盛着银鱼的容器举到石壁跟前,试图让他看到清楚些。 谢清啼看了片刻,笑着说:“此处的机关,与水潭那边的机关一模一样,设计这墓穴机关的人,实在有些偷懒。” 二人话音刚落,听到身后传来了巨石相撞的巨响,他们回头一看,发现峰尾针阵法中的两侧巨石,已撞在了一起。 巨石撞在一起,通道被巨石封死,这阵法该废了才是,但奇怪的是,那两块巨石挤在一起后,竟缓缓向两侧分开移去。 两侧巨石向两边移开,那打开的石门却慢慢合上。 谢清啼道:“这墓中机关,居然是可以重复用的。” “这种墓穴机关,此前倒是没听过。”萧沉靖说:“如此看来,这造墓穴的人,倒不算偷懒。” 这是调侃他此前说造墓人偷懒的话了,谢清啼笑道:“不仅不算偷懒,而且算得上极为勤快了。造出这能重复使用的机关,要比造那些只能用一次的机关复杂多了。” 说完将手掌贴上八卦图阵中的一处:“王爷,我要开启毒蛇牙的阵法了。” “好。” 谢清啼摁下那处的石块,刻着八卦阵图纹的石壁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道和峰尾针阵法中的通道宽出一倍多的通道。 萧沉靖将银鱼递向通道,二人借着银鱼微光,看到那通道中没有落脚之处,通道中一条凹槽,凹槽中密密麻麻排布的,皆是半臂长的钉锥。 谢清啼蹲下身,在石壁与凹槽交接的地方摸索了一番,笑道:“此处果真有乾坤。” “机关在那里吗?” “不是,这里没有机关,但有一处狭缝。”谢清啼起身说:“这阵法的机关在石壁上,找准机关摁下,狭缝中会滑出覆盖凹槽的石板,闯阵的人可以踏着石板向前走。但那石板只露出片刻,便又会收回石壁和凹槽之间的凹槽中。” 萧沉靖道:“所以此阵法的闯阵诀窍,在于一个快字。” “正是如此。”谢清啼说:“一处机关只能驱出一块石板,需要一边走一遍寻出机关摁下,才能让石板逐块露出。” 萧沉靖道:“所以破这阵法的“快”,不仅在于换脚下石板的快,还在于找机关的快。” 谢清啼说:“王爷,等会儿进入这通道后,你要跟紧我的脚步。” “好。” 借着银鱼的光,谢清啼看到那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八卦图案,那些八卦图案中八卦位的朝向各不相同。 有两串银鱼已死了不少,剩下的几条只能发出微弱光亮,谢清啼丢下那两串银鱼,让自己的手能空出来些。 萧沉靖说:“将剩下的几串银鱼给我吧。” “鱼挣扎不停,会让王爷端不牢盛鱼的容器。” 萧沉靖笑着说:“清啼,你可还记得,我的这双手,是挥的动八十斤长刀的。” “是我小看王爷了。” 谢清啼要将串着银鱼的带子绑在萧沉靖手腕上,萧沉靖看了看通道中的铁椎,说:“在绳头绑出绳环,我提着吧。” 他按古籍上的记载在心中推算一番,然后将手贴上了其中一个八卦图:“王爷,我要摁下机关了。” “我会跟紧你。” 谢清啼摁动掌下八卦图,果真有一块半臂宽的石板从两侧石壁的下方探了出来。 谢清啼踏上石板,萧沉靖紧跟其后踏上石板,举高银鱼给谢清啼照亮。 谢清啼看着这块石板之后的八卦图案,迅速的推算一番,然后找准一块摁下,机关摁下,前方又探出一块石板。 “换。”谢清啼简单说完,就踩上新探出的那块石板,萧沉靖不多耽误,也立即站到了新探出的石板上。 他们二人刚换了脚下石板,之前的那块石板就缩了回去。 若方才稍晚一些,他们就要被下方的钉锥刺个对穿了,二人在心中道了声好险。 他们都没说话,谢清啼是不敢耽误时间,萧沉靖则是不敢开口影响他推算。 他二人配合极好,谢清啼推算机关时,萧沉靖就举高银鱼为他照亮,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走到了这通道的尽头。 谢清啼摁下最后一处机关,和萧沉靖踏上了最后一块石板上,这通道出口,同上一处机关出口一样,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壁。 萧沉靖不待他提醒,就将银鱼举到那块石壁前。 石壁上刻着一幅垂眸观音的图案,图案太大,银鱼亮光不能映出整幅图案。 谢清啼拔出匕首,割断悬在萧沉靖手腕上的银鱼串绳,他提着银鱼,借着银鱼的光,从观音像的衣领处开始慢慢查找机关所在。 萧沉靖明白谢清啼的做法:若谢清啼指示着他移动银鱼照亮的位置,可能会耽误时间,他自己提了银鱼照亮,便可以随心而动,照亮自己想要查找的地方。 萧沉靖不说话打断他,而是跟随他的动作移动手中盛银鱼的容器,好将他要查看的图案照的更清楚些。 查看到观音像手中玉瓶时,谢清啼看到了玉瓶瓶口出的一方极小的太极图案。 谢清啼松了一口气:“正是此处。” 他伸出手指摁下那小小的太极图,“咔哒”一声轻响,那一处的石块陷了进去,石壁咯咯作响着往一侧慢慢移开。 谢清啼如此前那般,用尽全身力气扳着石壁,让石壁向一侧移的更快些。 石壁刚移出些许空隙时,石壁外传来风吹的声音,二人以为外边的石室有通风口,但下一刻却见一群黑压压的东西穿过空隙向他们扑来。 那群东西飞到眼前,他们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群蝙蝠。 蝙蝠迎面扑来,让他们险些站立不稳,谢清啼一手抓着石壁,同时反手去抓萧沉靖,以免他跌倒在后面的通道中。 石板已移开了能让人侧身通过的一条通道,但被蝙蝠冲撞,让他们耽误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的时间,让他们错过了出去的时机,石板从二人脚下抽出,向一侧的石壁缝隙缩去。 “抓住石壁!”谢清啼话没说完,却被萧沉靖一把扶着腰两侧,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第61章 莫非在梦境中,王爷亲手杀了我? 谢清啼落地的同时迅速转身,伸手去拉落入通道底部的萧沉靖。 萧沉靖手中的容器落在铁锥上,容器中的银鱼撒了出来,和串在布条上的银鱼落在一处,散发着临死前的柔光。 借着银鱼的光,谢清啼清楚看到,萧沉靖虽用那些银鱼做了垫脚之物,但他的双脚,仍是被铁椎刺穿了。 萧沉靖的手扶着石壁,正是靠石壁的支撑,才没让他倒在那些铁椎上。 谢清啼被那刺出脚背的带血铁椎,刺激的眼中酸涩:“王爷,我拉你上来。” 萧沉靖抓着他的双手,谢清啼将他拉出通道。 出了通道后,萧沉靖坐在地上,松开了为了忍痛而咬下的牙关。 谢清啼趴在通道旁的出口处,探身提出落在铁椎间的几串银鱼,将银鱼丢到了外边。 那盛鱼的容器虽被铁椎刺破,但做容器的泥胚中垫了几层布,那些布连着破开的部分,没有让容器碎成四处散开的碎块。 谢清啼看了看,容器有一处壁和底相连的部分,刚好斜卡在铁椎的缝隙间,借着银鱼微光,他看到那壁底相连的部分,似乎还有水没有洒出。 谢清啼掏出匕首,在其他地方割下几块泥胚,将沾水的泥胚接在那碎块的四周,然后割断那碎块和其他碎块相连的部分,将蓄水的碎块捧了出去。 “王爷,帮我拿着,压着挡水的几块泥胚,别让水漏出去了。” 萧沉靖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将那临时做出的小容器放在腿上,用手轻压那几块临时垒上去的碎块。 谢清啼将那个临时容器交给萧沉靖后,又回到了那出口处。 他仔细找了找,从铁椎之间找到三尾从容器中跌落出去,却又没被铁椎刺穿的银鱼,将那三尾鱼小心的捧了出去。 将银鱼放回那蓄着水的小小容器中,谢清啼在衣摆上擦干净手,才脱下萧沉靖的鞋袜,去看他脚上的伤口。 萧沉靖在跌落通道时,将提着的几串银鱼和装鱼的容器扔在脚下。 那些铁椎虽刺穿了他的脚,但铁椎的底部串了银鱼,银鱼做了垫脚,才不至于让他的脚踩到那上细下粗的铁椎底部。 但虽然如此,那脚上的伤口仍有一两指宽。 “王爷,我先给你止血,你忍一下。” 谢清啼撕下中衣衣摆,紧紧裹住他脚上的伤,伤口不断有血渗出,谢清啼扯出中衣,打算再切一缕下来。 但他的手有些抖,切布料时刀锋走偏,居然切到了手指,萧沉靖握住他拿着匕首的手:“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可怖多了。这不算什么。” 在南境的时候,谢清啼见过他身上几处旧伤疤,那些伤是他随父亲收复邺城漠城时留下的。 当时距离邺城漠城的收复战,已隔了许多年,但那些伤疤依旧十分可怖,不难想象,他当时受的伤有多重。 萧沉靖从未在刻意在谢清啼面前提及那些伤,此时提起,也只是为了安抚谢清啼。 “我知道。”谢清啼说:“那些止血的布不够,需要再裹几层。” 萧沉靖放开他,谢清啼割下几缕布裹在那伤口外边,伤口的血慢慢不再渗出,谢清啼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接过萧沉靖放在腿上的容器,起身在石室中看了一遭,发现这石室的四侧石壁上,分别刻着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这四大金刚像。 “王爷,这里就是月扣门的机关所在。” 方才谢清啼查看石室的时候,萧沉靖虽不能起身,但也扭头随他观察了这石室四周:“这里的机关无需查找,等到月至中天时,机关自会开启吗?” “没这么简单。” 谢清啼在西方广目天王的刻像前停了下来,那金刚像手缠金龙怒目圆睁,威严之态让人不敢直视。 谢清啼抱着装银鱼的容器,抬手触到金龙的眼睛,然后用力摁了下来。 金龙的眼睛陷了下去,金龙眼睛陷下去的同时,四周传来石块移动的“嘎啦”声。 石块移动的声音停止,有两处金刚的眼睛处,有光线照入了石室中。 除了两个金刚像的眼睛,这石室的顶部,也有一束光照入石室,落在了石室的地面上。 原来随机关移动的,是充当金刚眼睛的石块,和石室顶部的两块石头。 这几处石块移开后,留下的空洞各有拳头大小,两大金刚像的四只眼睛,以及顶部的两处空洞,共有六处大洞有光透入,将石室中的景象照的隐约可见。 这石室虽宽阔,但却不是很高,萧沉靖居高手中的容器,银鱼的光和着外边的光线,让他看到了石室顶部的八卦图纹。 那两处有光透入的大洞,正落在八卦图的太阳太阴两处。 见到这副镜像,谢清啼松了一口气,他抱着装银鱼的容器走到萧沉靖身旁,和他依偎着坐在一起。 萧沉靖看了看室顶的八卦图纹,笑着说:“设计这墓穴的主人真是有趣,这墓中的雕像图案,有佛家的观音金刚,还有道家的八卦图。” 谢清啼说:“王爷,这墓唤做常卿墓,你想听听墓穴主人常卿的故事吗?” “睡前故事么?”萧沉靖调侃他:“不过我们今晚有正事要做,清啼不要将我哄睡着了才好。” 谢清啼笑道:“王爷要是睡着了,我就独自破阵离开,让王爷留在这常卿墓中。” 萧沉靖知道他是在于自己说笑:“清啼此言当真?” 谢清啼故作认真的沉声说:“自是当真。” “哎……”萧沉靖叹了一口气:“那清啼就将我丢在这里,独自一人逃命去吧。” 谢清啼被他故作可怜的语气逗笑了,笑过后,他反握着萧沉靖的手,认真说道:“王爷,在南境的时候,我对你发过誓,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弃你不顾。这誓言我一直记着,也永远不会违背。” 他的语气太过深情,这些话仿佛缕缕细丝,一丝丝的探入萧沉靖心中,让萧沉靖心中生出酸涩的感觉。 梦境之中,他决绝的斩断谢清啼脖颈的惨烈场景,再次涌入脑中,萧沉靖说:“清啼,你说你不会弃我不顾,此后余生,我不会再弃了你。” 这话说的蹊跷,谢清啼随口问道:“你说你以后不会再弃了我,王爷,难道你此前舍弃过我?” 萧沉靖愣了愣,笑道:“前两日在水潭边做的噩梦中,我梦到自己舍弃了你。” 谢清啼随口说:“王爷是如何舍弃的我?莫非在梦境中,王爷亲手杀了我?” 第62章 做王爷的同伙,是清啼的荣幸。 这句话印证了萧沉靖的猜测:在谢清啼所做的噩梦里,自己果真动手杀了他,他与自己做的梦,果真是一样的。 萧沉靖意识到了那个梦的不寻常,但他不知谢清啼如何看待他自己做的噩梦,又不想让谢清啼认为那梦中之事真的发生过,或者是神明邪祟的暗示。 他二人之间的隔阂刚消融了些,他不想因为这怪异的梦境,让他们二人之间多生嫌隙。 想到此处,萧沉靖隐瞒了自己的梦中之事,笑着说:“怎会如此?我梦到萧家举兵起事时,有人揭露你的身份,说你是楚安澜的人。我心中恨极,就将你驱逐出了南境。” 谢清啼闻言,有些轻松也有些惭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将楚安澜想的太过凉薄,才会梦到他亲手杀了自己,但在楚安澜的梦中,他即使发现了自己细作的身份,也只是将自己逐出了萧家。 “我是同王爷说笑罢了。” 萧沉靖这样欺瞒他,心中多少有些愧意,他看那几处的光线方向与之前略有不同,引开话题说:“清啼,你看那两处金刚像透过来的四道光束,那些光束的光斑,似乎在往一处移动。” “确实在往一处移动。”谢清啼说:“我猜这金刚像后另有机关,机关缓缓移动,每月一个周期,机关移动的位置不同,对金刚像眼睛的遮挡位置也有所不同,如此一来,从眼睛中透过的光线方向,也会变得不同。” 萧沉靖明白了这机关的奥妙之处:“到了十五月圆月至当空时,机关移动的位置,刚好可以引导四处光束投下的光斑交织在一处。” “正是如此。”谢清啼指了指光斑所在的位置:“王爷你看,这四处光斑落下的位置,是北方多闻天王的刻像,等四处光斑叠在一处,那光斑叠下的位置,就是开启这月扣门机关所在。” 光斑慢慢移动,很快就呈现重叠之势,谢清啼起身走到北方多闻天王的雕像前。 最终光斑完全重叠,落在了天王手持巨伞的伞柄上,谢清啼在那处用力摁下,随着一声机关扣合的轻响,天王像一分为二,慢慢向两侧移开。 谢清啼走到萧沉靖面前蹲下来:“王爷,前面有很长一段不设机关的路,我背你过去。” 萧沉靖端着容器伏在谢清啼背上,谢清啼拎起那几串银鱼交给萧沉靖:“王爷,把这些鱼一并拿着吧,如果一时半会出不去,我们可以用这银鱼果腹。” 说完背着他往通道中走去。 谢清啼扣着萧沉靖的膝弯,萧沉靖双臂交在谢清啼身前,一手端着容器,另一手扣着那只手的手腕,他端着容器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还挂着几串死了七七八八的银鱼。 谢清啼小心看着路往前走,萧沉靖伏在他背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爷笑什么?” 萧沉靖道:“清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雁停峡猎鹿时,曾遇到过一对进山采药的夫妻。妻子的角被山中猎狼的机关伤到,她没办法走路,丈夫就背着她,但那个丈夫也扭到了脚,走路一瘸一拐很是不容易。但就算这样,那丈夫还是忍着脚伤,背着自己的妻子出山。” “我记得。”谢清啼:“王爷觉得他二人有情有义,就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们,让他们骑马下山,免得到了天黑,也走不完那条山路。” 萧沉靖将下巴放在谢清啼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说:“清啼,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那对共患难的采药夫妻?” “像倒是像。”谢清啼看了看萧沉靖端着容器挂着鱼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采药的东西,可以放在背篓中让妻子背着。他们不用如王爷这般,用手拿着这些零碎的东西。王爷这样,不像采药人,倒像是临时起意后,从谁家鱼塘里偷了鱼,却又没东西盛放的偷鱼贼。” “想偷鱼贼就像偷鱼贼吧。”萧沉靖毫不在意的说:“不过我是偷鱼贼,清啼就是助我逃跑的同伙。” 谢清啼笑道:“做王爷的同伙,是清啼的荣幸。” 二人一边随口聊着天,一遍沿着通道往前走,通道中很安静,二人的身心都贴的极近。 这般祥和无虑的时光,对他们两人,都显得弥足珍贵。 通道虽长,但终有尽头,通道尽头连着机关,但之后的几处机关都显得极为寻常。 谢清啼凭着古籍中记载的破解之法,很是轻松的,就化解了那几处机关。 闯过几处机关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刻有观音像的石室中。 这石室的刻画中除了观音像,就是近百朵怒放的莲花灯,而每朵莲花灯的灯芯处,皆镶嵌着大颗的夜明珠。 而石室的四角,还立着四根细长的金属灯柱。 萧沉靖说:“清啼,我们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背着一个人赶路闯机关,谢清啼确实有些累了,他在一处石壁前放下萧沉靖。 萧沉靖将那破旧的容器放在一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然后挑出几条刚死不久的银鱼。 谢清啼取出匕首,与萧沉靖一起去了鱼鳞,然后切下鱼肉果腹。 他知道吃下鱼肉的后果,也知道此时该保存体力,好平安闯完最后的几道机关。 萧沉靖知道他的顾虑,他没有劝谢清啼多吃些鱼肉。 但此时是三月十六,正是服下五更寒后满一个月的日子,没有解药压制,他体内瞬间爆出无尽寒意。 寒意如针,刺的他全身剧痛,他忍住牙关打颤的冲动,对谢清啼说:“清啼,你睡会吧,我再吃些鱼肉。” 谢清啼此前已经发现了,这银鱼会让自己燥热难忍,但萧沉靖吃了银鱼后,却好像并无太大反应。 听萧沉靖这样说,谢清啼没有多想,他靠在石壁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谢清啼睡着的时候,萧沉靖的手脚都有些僵硬,他想用匕首削下鱼肉,但手指僵硬的几乎要握不稳匕首。 萧沉靖放下匕首,拿起方才去了鳞的银鱼,直接张口咬下,吃下的鱼肉渐渐起效,他体内的寒意慢慢被压制了下去。 手脚不再僵硬,他扶着谢清啼,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然后靠着石壁睡了过去。 二人醒来后,谢清啼在看似杂乱,实则按八卦阵阵法排布的莲花灯中,找到了机关所在的莲花灯。 他走到一根灯柱前,用力将灯柱拔了出来,灯柱一人高,两指粗细。提在手中并不沉重。 谢清啼将灯柱交给萧沉靖,自己也拔了一根提在手中。 他背起萧沉靖:“王爷,接下来,这里是常卿墓的最后一道机关。” 他指着一侧石壁,说:“等会我摁下机关,那处的石壁会打开,但石壁打开不久就会合上,石壁打开的时候,会有长箭从四处墙壁射出,你小心。” “好。”萧沉靖指着地上的银鱼,说:“清啼,你将这些银鱼放在出口处,若我们出去后石壁未合上,我们可以取走银鱼。” 谢清啼放好银鱼,然后背起萧沉靖,抬手摁下了莲花中的机关。 嘎啦一声,对面的石壁缓缓打开,同时有无数利箭从其他几处石壁中疾射而出。 第63章 清啼过来,我给你揉揉腰和脖子。 萧沉靖一手勾着谢清啼的肩膀,一手挥动灯柱拨挡一侧利箭,谢清啼挥动灯柱拨挡另一侧的利箭。 好在那些箭虽然锋利,却不是十分密集,二人一人格挡左侧的来箭,另一人格挡右侧的来箭, 二人配合默契,竟无惊无险的顺利走到了出口。 二人走出去后,谢清啼放下萧沉靖,将放在出口的银鱼拿了过来。 出了这道机关,两人没有耽误,继续沿着通道赶路,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通道隐约出现了亮光。 “清啼,前面是出口吗?” 谢清啼道:“不是出口,但前面石室连着的地方,就是出口。” 二人走到通道尽头时,发现之前看到的亮光,是通道尽头的一个半人多高的圆形通道透出的。 谢清啼放下萧沉靖,说了声“王爷,冒犯了。”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手托着他的膝弯,一手托着他的后颈,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谢清啼从未这样抱过人,他没把握好重心,抱起萧沉靖后向前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萧沉靖险些跌落下去,竟下意识的环上他的脖颈,但环上谢清啼的脖颈,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以怎样的姿态被谢清啼抱着。 “清啼,你……” “若不这样,我只能背着王爷爬出去了,但爬出去太狼狈,所以……”看着萧沉靖尴尬的样子,谢清啼虽极力压下笑出声的冲动,但却没有压下扬起的嘴角:“所以只能委屈王爷了,王爷且忍一忍。” “罢了。” 虽然这副姿态让萧沉靖脑中闪过“柔弱无力”四个字,但自己如今双脚各有一个大洞,不依赖谢清啼就无法赶路。 何况这“柔弱无力”的样子被谢清啼看到,他倒也不会觉得太跌面子。 萧沉靖放松下来,他一手勾着谢清啼脖颈,另一手摁下他的头,猝不及防的仰起头,狠狠的亲在他的唇上。 不待谢清啼反应过来,萧沉靖就放开了谢清啼,他面上毫无调侃轻浮神色,那正经客气的表情,仿佛在拜托一个关系没那么熟的同窗或远方亲戚:“有劳清啼了。还请你抱稳一些,别让我跌下去。” 谢清啼被他做戏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然后学着萧沉靖那般,一本正经的说:“遵命,王爷。” 那圆形通道并不远,谢清啼抱着他走了没多久,二人就走到通道尽头,进入了一间宫殿般高阔的石室中。 进入石室,他们看到前边和两侧的石壁上,画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或在看书,或者抚琴,或在练剑,或在赏花…… 那女子的衣着动作皆有不同,但那女子的画像栩栩如生五官细致,不难看出,画中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那些画像上,到处嵌着充当装饰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将石室照的十分明亮。 谢清啼抱着萧沉靖往前了几步,回头看向连着通道的那侧石壁,那侧石壁上,依然画着那个女子的画像。 但这幅画的大小与其他几面墙上的画像很是不同,其他几幅画中的人像,都有三四人那般高,而这幅墙上的人像,几乎和真人一般高。 这幅画中的女子,和其他画中的女子是同一个人,画中女子仰头垂眸双臂展开,似乎是要拥抱什么人一般。 画像其他部分的石壁都是平坦的,而自双手手腕至指尖处的石块,却是拱起的。 “画着手掌图案的石块,是这石室的机关?” “王爷已学会辨识机关了。”谢清啼指着石室一角:“王爷,你看那里。” 萧沉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石室的一角,似是躺着两具白骨! 二人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一具白骨胸口中剑,另一具白骨颈骨被砍断,而看两柄长剑,分别握在两具白骨的手中。 谢清啼看着颈骨断开的那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萧沉靖知道他为何如此反应,他握住了谢清啼摸了摸脖子的手:“清啼,你可是害怕死人骨头?” “王爷,你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会害怕死人骨头?”谢清啼勉强的笑了笑:“我抱着王爷的时候,王爷搂我脖子搂的太用力,我的脖子有些不舒服。” “原来竟是我的不是。”萧沉靖叹了一口气:“清啼,你放我下来吧。” 他本是开玩笑,没想到谢清啼抱他走到离白骨远一些的地方后,居然真的把他放了下来。 萧沉靖顺势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清啼过来,我给你揉揉脖子和腰。” 他的手刚碰上谢清啼的腰,谢清啼不轻不重的拍开了他的手:“痒。” 觉得一路又是背着自己,又是抱着自己,谢清啼的腰必然会有些酸,想为他揉揉腰,缓解下他腰部不适的萧沉靖:“……” 谢清啼说拍开他的手,看了看那两具尸骨,转头看着萧沉靖,说:“王爷,你看那两具白骨,有没有发现什么?” 萧沉靖想到那两具尸体中剑的位置和握剑的姿势,猜测说:“这两人应是决斗而死,一人刺中了另一人的胸膛,而另一人在胸膛被刺中的时候,反手削断了对方的脖子。” 谢清啼不解道:“虽然这墓穴的每道机关,都给人留了活命的生机,但通过那些机关到底还是要费些功夫的,他们闯到了这最后一道机关,却持剑杀死了对方,为何会如此呢?” 萧沉靖说:“他们应该不像你我,为了逃命才闯入这机关,不然会像我们这样,毁了墓穴入口的通道,以防追兵追上了。但他们似乎也不是为了这墓中财物,否则前面那些机关中,每颗夜明珠都是价值千金的宝物,但他们却分毫未动。” 他看了看这件石室:“这里也没有其他财物,看来他们与你我一样,只是沿着通道往前赶路,并未进入墓室偷盗陪葬之物。” “确实如此。那他们为何在这最后一关自相残杀呢?”谢清啼自言自语道:“这间石室中,有什么值得他们以命相争的东西吗?那本古籍中,并没有这种记载啊。” 他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萧沉靖没有打断他的思考,片刻后,谢清啼不确定的说:“难道这二人有仇?或者这石室中有能扰乱人心智的东西?” 第64章 萧沉靖不会放弃对楚安澜的仇恨。 想到这石室中有自己不知道的伤人机关,谢清啼有些戒备起来。 萧沉靖明白他的担心,他环视石室一圈,视线落在了那个张开手臂的女人像上。 人像的衣着打扮均无异常,萧沉靖看向了人像的脸。 人像的眼眸半垂着,无端给人一种悲悯的感觉。人像那涂了红色颜料的双唇紧抿着,给人一种表情凝重的感觉。 萧沉靖觉得这人像也无异常,正打算移开视线,但在移开视线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那人像扬起嘴角对他笑了笑。 萧沉靖被吓的倒抽一口凉气。 谢清啼握住萧沉靖的手:“王爷,怎么了?” 萧沉靖指着那女人的画像,蹙眉道:“清啼,你看那副人像,那人像是在笑吗?” 谢清啼仔细看了看,摇头说:“这幅画应该是模仿观音佛像所画。她垂眸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像是心怀悲悯的观音。” 萧沉靖有些疑惑:“你试着多盯着她的嘴巴一会儿,看看她的表情会不会变。” 谢清啼按他说的,盯着那画像红艳的唇,他看了许久,仍是摇头说:“表情没变,画像一直是双唇闭合的悲悯表情。” 难道方才看到人像笑了,是自己的错觉? 为了确认方才看到的是否是错觉,萧沉靖重新盯着那画像的表情看了一会儿。 但这次和之前一样,初看时,那画像时一副垂眸合唇的悲悯神态,靠在多盯了片刻后,那画像的唇角竟微微扬起,眼中也不再只是悲悯,而是带上了嘲讽的笑意! 萧沉靖被那扬起嘴唇眼带嘲讽的画像骇的汗毛竖了起来,谢清啼试探道:“王爷,那人像的表情又变了么?” “嗯。”萧沉靖说:“此前我盯着画像的唇时,看到她挑唇笑了,方才我盯着她看时,她不但挑唇笑了,连眼中也有了笑意。” 谢清啼盯着那画像又看了许久,不解道:“我看这画像时,这画像的表情并未变化。” “难道说……”谢清啼的表情凝重起来:“难道这石室中能够蛊惑人心智的,就是这画像?王爷,你莫要再看那画像了。” “好。”萧沉靖说好,但那画像仿佛有莫名的吸引力一般,让他忍不住再次向画像看去。 “王爷!” 谢清啼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忙收回了视线,谢清啼猜测说:“难道作画的燃料有玄机,能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东西?” “如此一来,便不能冒然毁掉那幅画像了,”萧沉靖用匕首割下一缕布条,用布条蒙住了自己的双眼:“清啼,这石室的破解机关是什么?此处蹊跷,我们还是早些出去为好。” 这句话本是合情合理的建议,但萧沉靖说完后,谢清啼竟沉默了。 “清啼?”萧沉靖说:“此处是否和月扣门一样,需要等到特定的时间才能开启?” “不是。”谢清啼说:“王爷,此前你举兵北上时,我曾问过你,为何不愿安居南境,为何一定要北上杀了陛下。你这是老王爷的遗愿,但我问王爷,为何老王爷要你杀了陛下,你并不愿意多说。” 他看着萧沉靖,问道:“王爷,如果我此时再问及此事……” 萧沉靖打断了他:“清啼,不要再说下去了。” 谢清啼苦笑:“看来就算时至今日,王爷仍不愿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 萧沉靖沉默片刻,说“清啼,此事关系重大,你知道后,只会给你招致祸事。” 这话是他的真心话,还是用来敷衍谢清啼的话,谢清啼分辨不出来,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再问。 这个问题仿佛无形巨剑,在他们这几日逐渐接近的两颗心之间,重新劈出了一道鸿沟。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过了片刻,谢清啼打破这种略尴尬的氛围:“王爷,你此前说过,邺城和漠城洒过老王爷的血,是你们拼上性命收复的城池。这两座城池对你很重要。所以,你不会坐看北周人夺取这二城而不顾,是么?” 萧沉靖方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虽然谢清啼没说什么,但他感受到了谢清啼的失落。 此时谢清啼谢清啼忽然问起这两座城池的事情,萧沉靖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仍是问答了这个问题:“我第一次随父亲上战场,就是打的邺城和漠城的收复战,那场收复战持续了三年,我在这两个地方经历了太多事情,对这两个地方的感情,也就仅次于我自小长大的南境。这两座城池是父王和我亲手夺回来的,我自是不会看北周人将我们亲手拿回来的东西,再抢回去。” “王爷此前说过,你十七岁时,老王爷带你到战场历练,所以你十七岁到二十岁这三年,是在邺城和漠城的战场上度过的?” “此前也随父王去过战场,但我自己不领兵,只是做一名小卒,学些布军打仗的本事。”想到随父出征的日子,萧沉靖面上露出了笑容:“但十七岁随父王到北境,我开始学着亲自领兵。我们和北周人第一次交手,就大败北周的先锋部队,后来……” 萧沉靖说着陈年往事,谢清啼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萧沉靖比谢清啼年长两岁,他随父亲去邺城和漠城打仗的时候,谢清啼十五岁,那一年,楚安澜派他去逍遥宗学艺。 邺城和漠城的战事结束,回到南境的老王爷很快就病死了,也是在那一年,楚安澜让谢清啼离开逍遥宗,让他潜入南境,去监视萧家的一切动向。 谢清啼心中有些悲凉:陛下,原来在萧家赶赴北境,收复被北周人夺去的邺城和漠城时,你就有了提防他们的想法。萧家人在战场上杀敌流血的时候,你就开始培养监视萧家的棋子了。 陛下,你这么早就有了对付萧家的打算,那萧家老王爷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谢清啼心中明白,如果自己猜测没错,那只要萧沉靖活着,他这一生都不会放弃对楚安澜的仇。 而自己……自己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被对方杀死,但是,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自己都没有调和他二人的份量。 他看了看对面石壁上,那幅眼带悲悯的画像,心道:更何况,今日之后,他也没有时间去做调和二人的事了。 第65章 你快把自己的手放出来! 萧沉靖说了片刻,隔着蒙眼睛的粗布,看到谢清啼似乎在盯着画像出神,他以为谢清啼被画像蛊惑,扳过谢清啼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清啼?” 思绪被萧沉靖打断,谢清啼勉强笑道:“王爷,我没事,画像中藏有打开机关的时机,我在推算时机。” 萧沉靖感兴趣的说:“画像中有打开机关的时机?此前的机关都和八卦图有关,这画像中,好像并没有八卦图?” 谢清啼编了个说法:“开机关的时机,可由画像手指的指向推算出来。” “如何推算?” 谢清啼笑着说:“这推算之法十分复杂,等出去后,我好好的把这推算之法同王爷说说。” 萧沉靖对他客气的施了一礼:“那我就等谢先生指教了。” “我必倾囊相授绝不藏私。”谢清啼同他说完玩笑话,道:“王爷,我此前让暗卫带话给魏将军,说要帮他把也塔引到那处峡谷中。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计划?” 萧沉靖猜测说:“你想以身为饵,引也塔过去?” 谢清啼点了点头,萧沉靖说:“你之前带着一队先锋军,试图把也塔引到那处峡谷,尚不能抵抗也塔的追击,如果就你我二人,恐怕更难顺利将也塔的人引到峡谷那里。” “王爷,”谢清啼说:“我们可以将线放的长一些,就算也塔的兵是食人鱼,也不容易伤到持杆的人。” 萧沉靖仍有疑虑:“你想留下自己经过的线索,诱也塔循着线索追赶,这样就算也塔的马皆是千里良驹,也不一定追得上我们?” “正是如此。”谢清啼说:“王爷,通往那处峡谷的路上有一座白峰山,白峰山中多峡谷,易潜伏大批人马。我此前的计划是,在白峰山中埋伏一拨人,等把也塔的引到白峰山附近时,白峰山中埋伏的人从后方突袭也塔,将也塔逼入峡谷。” “邺城离峡谷太远,即便你们一路前行,不被也塔的人追上,但这样一味的往远离邺城的地方行军,也塔迟早会发现异常。”萧沉靖明白了他此前的打算:“邺城到白峰山有些距离,若能将也塔引到这附近,就算他发现异常,忽然从白峰山涌出大批人马,他可能会以为你们诱敌之计的后招,就是白峰山的人,等他们困乏的人马一时难抵白峰山养精蓄锐的大军,就只能继续往前逃,等逃到了那处峡谷……” 萧沉靖取下遮掩的布条:“等逃到那处峡谷,他就会发现,白峰山不是重点,峡谷才是他们的坟场。” 谢清啼点了点头,道:“若那古籍记载无误,这墓道的出口,就在白峰山中。” 萧沉靖有些意外:“破岩荒漠和白峰山该有些距离才是,我们从破岩荒漠的湖泊进入墓穴,在墓穴中走了这几日,想来也没走多远的距离,竟已到了白峰山么?” 说完自己就明白过来:“破岩荒漠和白峰山之间多是不成规模的山丘峡谷,若从破岩荒漠出发,循着山路赶路,可能需要许多时日,但墓穴从山中穿过,倒可以省去许多路程。” “正是如此。”谢清啼说:“我留在账中的舆图上,不仅标记出了峡谷的位置,还标记出了白峰山的位置。魏将军看到标记,就能明白我的计划,我让暗卫告诉他我要助他瓮中捉鳖,魏将军必定能明白我的计划,让人在白峰山和峡谷埋伏好。等出了白峰山,可以做出我打算往白峰山逃去的痕迹,若能引也塔发现那些痕迹,他定会循迹追去。” 萧沉靖道:“等他追到白峰山附近,你此前的计划就可以重新实行了。” “是啊。”谢清啼看着萧沉靖的眼睛,郑重问道:“王爷,你可愿意帮我完成此事?” 他的眼神中带着可能会被拒绝的担忧,这小心的神态,让萧沉靖有些心软。 “能杀了也塔,相当于断了司马扈的一条臂膀,当年司马扈亲自挂帅出战邺城,让我吃了不少亏。” 萧沉靖倾身靠近谢清啼,摁着他的后脑带向自己,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吻到两人都有些情动时,萧沉靖放开了谢清啼,他与谢清啼耳鬓厮磨,在他耳边喃喃:“清啼,我的清啼……” 正是情浓的时刻,谢清啼却打断了他:“王爷,打开机关的时机到了。” 萧沉靖放开了他:“这时机真有些不凑巧。” “确实不凑巧。”谢清啼起身道:“王爷,机关在那幅画像中,你别看画像的脸,若控制不住,就如此前那般,用布条蒙上双眼。” 萧沉靖不放心他一人靠近画像,道:“我对着画像,自是容易被画像所惑,但若我背对着画像,就不会被画像扰动神志了。” “王爷可以用布条蒙上双眼。” 萧沉靖作势要站起身来:“脚上有伤,还真是诸事不便呢。” “哎……”谢清啼拗不过他,如此前那般,抱着他走到了画像所在的石壁前,让他依着画像坐下。 萧沉靖有些不满:“此处离画像太远了。” “王爷。”谢清啼无奈说:“你若靠着画像,会挡着机关的。” “既如此,那我就坐在此处吧,你小心。” 谢清啼走到画像前,在画像右手指尖处的石块上用力摁下,石块摁下后,石室中传来了巨石滚动的闷响声。 “这是什么声音?” “这应该是机关石滚动的声音。” 谢清啼侧耳贴在石壁上,听石壁后的声响:“这侧石壁左手的石壁,就是墓穴的生门所在。生门上方连有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拴着巨大的铁球,铁球停在一块的石板一端,石板的一端承载着铁球,另一端却卡在机关卡槽中,卡槽的位置比铁球那端的位置低,所以卡槽未被打开时,铁球那端的石板是高高翘起的,但若摁下机关,卡槽就会打开,停放铁球的那一端吃重之下就会下移,下移到一定程度,铁球会从石板上滚落,铁球滚落下坠时带动石门,便能将石门打开。” 萧沉靖道:“听清啼这样会说,这机关倒像是一个巨大的跷跷板。” “现在跷跷板放着石球的那一端慢慢下移,那石球随之往下滚,石球滚动,就会发出这种声响。” 听石壁后的声响,石球滚动的速度已越来越快了。 谢清啼看了萧沉靖一眼,走到那画像前,将双手分别探入画像手掌所在的石块凹槽中。 谢清啼那一眼仿佛带着诀别的意味,那眼神已让萧沉靖心中觉得不祥,他将双手探入石块的动作,惊得萧沉靖不顾脚上站起身来:“清啼!” 他忍着脚伤奔向谢清啼,但刚走出一步,就听到谢清啼双手探入的石块中,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谢清啼腰两侧的石壁中,各探出一根半圆的铁环,铁环绕过谢清啼腰身,将他禁锢在了石壁上。 萧沉靖冲到他面前,发现他的手手伸入石块中,手腕和石块洞口之间没有一丝缝隙,让他看不到石块内部到底有什么玄机。 萧沉靖试图拉出谢清啼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被石块中的什么东西禁锢着,他用力拉扯,除了让谢清啼痛的“唔”了一声,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你快把自己的手放出来!” 第66章 萧沉靖!我求你!快走! 谢清啼看他神情慌乱的样子,心中一片悲凉:“王爷,石板一端下沉,另一端就会翘起,但那一端的上方横有铁柱,若不移开铁柱,翘起来那端会被铁柱挡着,无法再往上移,这样以来,另一端的石球就没办法滚落下去拉开生门。” 谢清啼眼中带着悲悯,不知是在可怜慌乱无措的萧沉靖,还是在可怜他自己。 萧沉靖恨声道:“这石块中藏着的,就是移开铁柱的机关!是不是!” “王爷你看,生门开了。” 一侧的石壁上,一块巨石正缓缓向上移开。 谢清啼祭品般被困在石壁上,萧沉靖却无能为力,他看也不看那道石门,哆嗦着去扯谢清啼腰间的铁环。 “唔……别动……” 他扯动铁环时,那铁环居然慢慢收紧了。 萧沉靖忙放开铁环,那铁环的收紧之势停了下来。 “清啼……”萧沉靖拔出匕首,狠狠的砍在禁锢谢清啼双手的石块上。 “当啷”一声,一块拇指大小的碎石被匕首劈飞,碎石飞开,萧沉靖眼中闪过欣喜,但下一刻就看到那碎石之下,竟是黑色的玄铁! 生门一开启了一道能让人爬出去的缝隙,谢清啼收回看往生门的视线,他看着发狂般猛劈玄铁,却只在玄铁上留下浅淡痕迹的萧沉靖,蹙眉说:“快停下来,箍在我手上的铁环,在收紧。” 萧沉靖扬着匕首的动作顿住了,他虎口被方才不顾一切的动作震裂了,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纵然当年和张汤的大军对战,数次落于下风时,萧沉靖也没有露出过这般无措的表情。 谢清啼有些可怜他了:“王爷,你出去后,若有机会,帮我看看长姐过的好不好,若她在京城过的不好……你若有机会,请你救她出京……” “别对我说这些,你的长姐,你自己来救自己来护!” 谢清啼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不愿帮他,而是想让他从这里逃出去,谢清啼苦笑:“王爷,我还有一事求你。求你出去后,若在白峰山中见到魏将军的人,给他们传个消息,让他们布线钓鱼,不要等我了。还有阿钰,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的事情,你自己去做!” 匕首砍劈会引起机关振动收缩,那萧沉靖就不用匕首,他丢开匕首,将手指探入铁环内壁和谢清啼的手腕间,用力去扯那罩在谢清啼手掌外的铁环。 “王爷,这铁环已和墙壁后的机关锁死在一起,凭人力是打不开的。” 萧沉靖用力到指关节发白:““那我便跟你一起死在这儿!”” “王爷。”谢清啼:“你我若都葬身于此,那萧家的其他人,还有我被扣在皇城的姐姐,可能都不会有生机。石球能凭下坠之势扯开石门,但石球落到最低处时,下坠之势会扯断连着生门的铁链,铁链断开,那万斤重的生门,在一瞬间就会落下来。” 萧沉靖眼中满是血丝,他发狠的看着谢清啼:“那就落下来好了!” “王爷……”谢清啼的忍不住落泪:“王爷,你此前说,我只在意陛下和长姐。在我离开谢府前,长姐在谢府的处境已是极难,但她仍分出自己不多的食物养活我,后来陛下把我带到皇宫,他养了我十年……” 萧沉靖和楚安澜有仇,谢清啼不再多说和楚安澜的事:“他们是养大我的亲人,但王爷,你是我愿意用命去爱着的人。我不想他们有事,也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脑中闪过梦境中,谢清啼被自己一刀断首的惨状,听着谢清啼这剖心之言,萧沉靖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无数只手插进去肆意拉扯。 萧沉靖咬紧牙关,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 生门已打开了半人高的距离,谢清啼看着颤抖不止的萧沉靖,笑着说:“王爷,走吧,好好的活下去,不然我纵然身死也难瞑目。” 萧沉靖抽出扯着玄铁的手,手指满是被玄铁磨破的伤:“用你的命换我的生机,清啼,你让我背负着你的命活下去吗?” “不是背负着我的命,是背负着我的希望,背负着我未做完的事情。”谢清啼眼带祈求的说:“王爷,我希望长姐平安,希望阿钰好好长大,我想看……” 他想看山河稳固,但萧沉靖和楚安澜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的仇不报,山河稳固这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石球下坠时扯动锁链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谢清啼知道,石球下坠越来越快了。 “咚”的一声巨响从石壁后传来,震得整个石室都在晃动。 “石球坠断锁链落地了!”谢清啼厉声呵斥道:“萧沉靖!你要我死不瞑目吗!萧沉靖!生门要关了,我求你!快走!” 这哀求声几乎要刺穿萧沉靖的肺腑,他咬紧牙关,扯起几串银鱼,在石门落地前冲了出去。 萧沉靖刚从石门下滚出去,千斤重的生门就“咚”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生门重闭,谢清啼再难压制被铁环勒紧腰腹时受的内伤,张口咳出一口鲜血。 生门落下时砸出了一大捧山灰,萧沉靖像灵魂落在了墓穴中的人偶一般。 他躺在满是飞灰的生门前,眼神茫然的看着夜空中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子,泪水在瞬间流了满脸。 萧沉靖心中剧痛,但他还要去找魏正则的人,向他们传递谢清啼被困常卿墓的事情,让他们前来救人。 但他正打算起身,丹田中忽然涌出一股寒意,寒意如针,瞬间窜入四肢百骸,刺的他本能的蜷缩起来:没有解药,五更寒的毒,在此时发作了。 萧沉靖扯下一条早死了的银鱼,张口咬下鱼肉,和着来不及清除的鱼鳞咽了下去。 他此前随父出征时,听说白峰山西边多山洞,若魏正则明白了谢清啼的计划,要在白峰山藏人,那最好的藏人之地,应该就在西边的山洞中! 鱼肉缓解毒性,痛觉稍减时,他扯下衣摆,将双脚缠了几圈,凭空中星子辨了辨方向,然后朝西边奔去。 天色微明时,萧沉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来人是北周人,还是魏正则的人? 第67章 小师弟,你醒醒! 萧沉靖握紧短匕,藏在一处枝叶半黄的灌木丛后,打算若确认来的是北周人,他就杀人夺马,顺便为魏正则的潜伏军队消除危险。 若来的是魏正则的人,那更好,不用他四处寻人了。 马蹄声顷刻便到近前,萧沉靖看到来人不是北周人打扮,也不是大靖人打扮。 骑马赶来的有三人,三人皆穿着黑色斗篷,为首之人两鬓斑白高鼻薄唇,萧沉靖似乎在那里见过他。 情急之下,萧沉靖的反应比平日更快,他很快就想起自己在家中的江湖豪杰路中看过此人,此人是逍遥宗宗主,在楚安澜父亲的夺嫡之战中,此人曾随他出战,算是有从龙之功。 但夺嫡之战胜利后,他不仅没领封赏,反而避世隐居了。 此人和楚家有旧交,楚安澜曾让谢清啼到他门下学艺,他此时赶往这里,很可能就是为了谢清啼! 萧沉靖起身高喊:“厉宗主!” 来人正是逍遥宗宗主厉劲风,还有完成谢清啼嘱托之事,和厉劲风汇合的陆天峰和白灵灵。 厉劲风勒停马匹,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萧沉靖?” 萧沉靖施礼道:“在下萧沉靖,见过……” 话未说完,陆天峰翻身下马,当面一拳对他打来,萧沉靖出手格挡:“我何时得罪的阁下?” 厉劲风不与他拳脚相交,他后退几步拔出长剑,持剑向萧沉靖刺去:“几次三番的害师弟,你该死!” “天峰,不得放肆!” 厉劲风一鞭抽在陆天峰小臂上,白灵灵翻身下马,在厉劲风抽中陆天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安抚说:“常卿墓的机关该如何开启,开启后有何后果,小师弟定然十分清楚,他肯用自己换萧沉靖出来,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陆天峰嘲讽道:“呵,心甘情愿,怕不是萧沉靖又用什么花言巧语诓骗了他!” 萧沉靖和陆天峰从无交集,不知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起,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他心中挂念的,只有关在墓中的谢清啼。 “宗主,清啼虽从未对我说过,但我知道他曾师从逍遥宗,他说他看过常卿墓的机关古籍。他应是在逍遥宗看的那秘籍。”他期待的看着厉劲风:“宗主,你可有救他的法子?” “有。”厉劲风道:“带我去墓穴出口处。” 厉劲风说完,看了看萧沉靖脚上早被血染红的层层软布,对陆天峰说:“天峰,你和灵灵共乘一骑。” 陆天峰不情不愿的让出自己的马,萧沉靖对厉劲风道了谢,翻身骑上陆天峰的马,领着他们向墓穴出口赶去。 待众人赶到墓穴出口的石门前,天光已然大亮,厉劲风让他们挖石门旁的枯草泥土。 待石门前的枯草泥土被尽数刨开,显出了一方埋在泥土下的石碑来。 石碑上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灵灵扯下陆天峰的外衫,用他的外衫擦干净碑上灰尘,蹙眉道:“师父,这上面写的是哪里的文字,为何我一个也不认识?” “是机关世家鲁氏自创的密文。”厉劲风道:“这上面写了从外打开石门的机关推算之法。” “师父,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厉劲风道:“我只认识大半,剩下的要靠推算和猜测。” 厉劲风说完,看了看他衣衫破烂鞋背渗血的样子,取出一只药瓶递给他:“推算需要些时间,先把伤包一包。” 认出厉劲风给他的,是天宗极难制成的密药,陆天峰不想打断厉劲风的推算,只能狠狠地瞪着萧沉靖。 萧沉靖无视他的眼神,解开被血水浸湿的软布,开始包扎脚上的伤。 几人不打扰厉劲风,让厉劲风静心推算碑上的文字。 夜幕降临时,厉劲风才站起身来,道:“已经推算出机关所在。” 萧沉靖松了一口气:“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宗主吩咐。” 厉劲风道:“石门右侧三尺处地面上方两尺的交界点是墓穴墙壁的薄弱所在,若能破开那处墙壁,便可进入墓穴内。” 几人按厉劲风所说找到那处,按厉劲风的指示挖开拿出的泥土,待泥土挖开后,他们果真发现了一块不似天然山石形状的石块。 厉劲风确认过后,松了一口说:“正是此处!” “还是师父神机妙算!”厉劲风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 白灵灵接过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串油纸包起来的东西:“师父,我们带的这些火药,够用吗?” “够了。”厉劲风指着石块中心:“把火药黏在这里。” “厉宗主,清啼被机关困在离这里大概十几步的地方,火药爆破时炸飞的石块,会不会伤到他。” 他们既然要救人,怎会把控不住火药用量,让火药伤到谢清啼? 萧沉靖问的有些多余,但厉劲风知道他会有此问,只是太关心谢清啼,厉劲风没有被质疑的不快,耐心道:“火药量不大,这些火药只能在石壁上炸开裂缝,不会伤到人。等石壁有了裂缝,我们以武力破壁救人。” 原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萧沉靖心中放松不少,现在无暇去问他们为何知道来常卿墓可以找到人,还提前准备好了救人的火药。 他和谢清啼被北周兵追到破岩荒漠的湖泊附近,从湖泊底部的入口进入的常卿墓。 那队北周兵有上百人,不知他们此刻会不会追到附近,但此刻的当务之急,是救出谢清啼,若北周兵赶到,他们正好能给北周人引到魏正则的埋伏中。 就算魏正则在白峰山中未设埋伏,有逍遥宗宗主在此,他们几人合力,也能厮杀出一条生路来。 萧沉靖和他们一起动手,用树胶将火药粘在了石板上,火药引爆,发出一声巨响。 声响过后,石壁上果真留下了龟裂的痕迹,几人就近找到趁手的石头,搬起来重砸满是龟裂痕迹的石壁。 火药在石壁上砸出的裂纹足够多,几人砸了几炷香的时间,石壁就被砸出了一个洞。 隔着那巴掌大的洞,萧沉靖能看到被禁锢在石壁上的谢清啼。 萧沉靖眼睛湿了,他更用力的挥动手中石块,石壁破出一个能让人穿过的洞时,瘦小的白灵灵推开他们钻了进去。 石室中传来白灵灵的尖叫声:“小师弟,你醒醒!” 第68章 陆天峰冷笑:你怕我说出当年的事? 这一声唬的萧沉靖更加发狠的挥动石块,石洞砸开的更大了些,但对他的身量来说还有些嫌窄。 但萧沉靖已无暇顾及,他扳着石洞边缘,进入了石室中。 他冲到谢清啼身边,伸手去探他的肋骨。 白灵灵“啪”的抬手向他手背打去,他捉住白灵灵的手腕:“我要看看他肋骨是否有伤。” 白灵灵没有阻止他,他确认过谢清啼的肋骨和手腕都没有断裂的伤,不禁松了一口气。 厉劲风和陆天峰此时也进入了石室,厉劲风抽出腰间长剑,说:“退开些,我救他下来。” 那长剑剑身中间有一道凹槽,凹槽四周嵌着一圈金色的细线,萧沉靖有些意外:这江湖中失传已久的破云剑,居然在逍遥宗宗主手中。 此剑有削铁如泥的美称,几人退后几步,厉劲风手腕转动,左右两剑劈在谢清啼手部外照着的玄铁罩子上。 玄铁罩子破开,萧沉靖看到谢清啼两只手中,各扯着一截锁链,厉劲风走到一侧,挥剑劈向他手掌和石壁中间的地方。 锁链应声而断,谢清啼的手耷拉了下来,他如法炮制,砍断谢清啼另一只手上的锁链,和那两道箍在腰间的铁环。 禁锢已除,在谢清啼软倒的那一刻,萧沉靖伸手抱住了他。 陆天峰呵斥道:“喂 ,姓萧的!” 萧沉靖没有理他,抱着谢清啼往外走去,厉劲风看他的双臂微微发抖,不知是方才砸石壁时用力过猛所致,还是失而复得的后怕和激动所致。 他伸手揽住想冲上去夺人的厉天峰:“天峰,拿着那边发光的鱼,我们离开此地。” 厉劲风这才发现另一侧石壁旁,放着一个仿佛孩童捏出的泥容器,他端起那只容器,发现里面游动着三尾发光的鱼。 厉劲风掏出一只帕子蒙在容器口,白灵灵疑惑说:“师父,这是做什么?” 厉劲风道:“这鱼在墓穴中长大,可能不适应外边的亮光。” ———————————— 谢清啼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自己的旧军帐中,萧沉靖守在床前,他的身后,站着面带戒备的陆天峰。 “王爷,陆师兄!我怎么回来了,也塔,也塔怎么样了?” “你的瓮中捉鳖之计成功了,也塔被抓,已被押往京城。”萧沉靖扶他起身:“你昏睡了三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清啼摇了摇头,愧疚的看向陆天峰:“陆师兄,劳烦你从南城奔赴这里救我了。” “我怎有这种本事,救你的是师父。” “师父也来了!”谢清啼要翻身下床:“我要去拜见师父!” “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但凭我这点浅薄的机关之术,怎能将你从那死人墓里救出来?”陆天峰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师父不能离开逍遥宗太久,他救你出来后,就返回逍遥宗了。” 谢清啼虽不知厉劲风为何不能长时间离开逍遥宗,但确实听他说过,他不能长时间离开。 他与厉劲风多年未见,此次厉劲风千里奔赴此地来救他,他却不争气的昏睡了三天,错过了和厉劲风相见的时机。 萧沉靖见他眼神中带着失落,握着他的手说:“你和厉宗主,以后总会有再见的机会的。” 陆天峰看他握着谢清啼手的样子,冷笑道:“清啼,你让我查张汤的事我已查清了,你想不想听?” 萧沉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清啼刚醒,还是要好好休息……” 陆天峰嗤笑一声,仿佛觉得他不自量力的建议有些好笑:“师父回逍遥宗时,灵灵也跟着回去了。我离开逍遥宗太久,现在就要返回逍遥宗了。你让我查出的事情,如果此时不听,那就等我们下次见面,我再说与你听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他刚转身,就毫不意外的听到谢清啼说:“陆师兄,有劳你把查到的事同我说一说。” “好,那我便从头说起。五年前,皇帝送了一套衣物和一件玉佩给张汤,张汤让人将玉佩送给你,又让人穿上那套衣物,然后将那人用锁链绑好,在选好的地方等你,你收到玉佩后立马赶往张汤指明的地方,那天夜里星子极少月色昏暗,你看到没看清楚人脸便直接冲了过去,你刚冲过去,还来不及救人,便被张汤的人以暗箭所伤,暗箭上有让人昏睡的药,你中箭之后体力不支,很快便被抓了起来,是不是?” 陆天峰说的这些,正是当年发生的事情。 谢清啼点头道:“不错。张汤送给我的,是我长姐从不离身的玉佩。那套衣服,是青姨娘亲手给长姐做的嫁衣。” 他说的青姨娘,是谢清依的生母,谢清依七八岁的时候,青姨娘生了场大病,她担心以后没有给女儿做嫁衣的机会,就在病中,为谢清依缝制好了嫁衣。 谢清依让谢清啼看过那衣服,谢清啼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花样,所以就算见过一次,也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谢清啼道:“张汤的人把这些东西送给我,说他们抓了长姐,若我不去和长姐相见,他们就要杀了长姐。我忧心长姐,没想到他们让人假扮长姐诱我过去……” “你知道的只是你看到的,但你没看到的那些事,若非我替你查出,你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陆天峰说这话时,面带讥讽的瞟了萧沉靖一眼。 萧沉靖心下一跳,起身低喝道:“陆天峰!” 陆天峰冷笑:“你怕了?怕我说出当年的事?” 谢清啼看着试图阻止的萧沉靖,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什么当年事?” 陆天峰说:“张汤有一次喝醉了酒,他对我说,他今生最佩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能把重要之人送往对手那里的楚安澜,一个是能在他重刑下撑过多日,还毫不屈服的硬骨头谢清啼。” 他说完这句,对萧沉靖冷笑一声:“这第三个人,就是能送忠心之人奔赴死地的南靖王,萧沉靖!” 第69章 他大喝一声闭嘴,扬起了手中长剑。 陆天峰说这句话便不再多说,谢清啼知道师兄不会骗他,这句话振的他整个人都是木的:“张汤为何这样说?” 萧沉靖去握谢清啼的手:“清啼,你听我说……” “还是我来说吧。”陆天峰道:“张汤说,他派人去萧家军营给你送玉佩,萧家军防备森严,军营中到处都是巡防的士兵。在到达你的营帐前,送东西的人便被萧家的巡逻军士撞见……” “清啼……” 谢清啼面色发白:“王爷,让师兄说完。” 陆天峰说:“送玉佩的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那些人分明看到了他,但却似未看到他一般,放任他一路畅通的溜进你的营帐,将玉佩和衣服送给了你。” 张汤送玉佩给自己的那一夜,萧沉靖本是要召他与诸人商议第二日的作战之法,但却在听到亲兵对他耳语了什么后,提前遣他回营帐休息。 谢清啼在萧家并无军职,萧沉靖同将领商议作战之事不让他参与,这并非不寻常之事。 但他的营帐和萧沉靖的营帐离得极近,算得上军营的核心位置,核心位置被细作成功潜入,如今想来,确实有些说不通。 谢清啼心跳加快,问陆天峰:“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萧沉靖的声音有些慌:“清啼……” “王爷,我想听陆师兄说说当年的事情!”谢清啼抽出被萧沉靖紧握的手,起身道:“陆师兄,张汤还告诉过你什么?” 陆天峰本来想将查到的真相尽数告诉谢清啼,但此时见他面色惨白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 谢清啼眼中带着哀求:“师兄,告诉我。” 就算他此时觉得伤心,也好过他被人蒙在鼓里,陆天峰狠心继续说:“张汤叛乱,皇帝派人镇压。我三番两次救过张汤后,他终于对我说出了当年事,他说你被碎骨刮肉也没说出萧家的布军图,就在他以为没法向皇帝交差时,一个蒙面的女人趁着夜色潜进了张府,那女子送了张汤两张布军图,还告诉张汤,可以谎称这图是谢清啼供出的,这样张汤可以交差,自己的目的也能达到。” 此事不仅谢清啼感到意外,萧沉靖也倍感意外:“什么女人!” 能让厉劲风亲自相见,并将其带入逍遥宗的,是一个蒙面的女人,给张汤布军图的,也是也一个蒙面女人。 能得厉劲风青睐的女人,和送给张汤布军图的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谢清啼说:“陆师兄,此前你说,灵灵见过那个蒙面女人,她可以画下那女人的画像。” 陆天峰掏出一个画轴递给他:“这就是灵灵画下的画像。” 谢清啼打开画轴,萧沉靖也看到了画中人,二人同时生成一个想法:这女人的眼睛,和方白莲几乎一模一样? 谢清啼无法理解:但如果那个蒙面女人是方白莲,她为何会做出将萧家布军图交给张汤,让张汤大败萧家军,她可是萧沉靖的母亲啊! 不待谢清啼开口,萧沉靖拿过卷轴看了看,蹙眉问道:“那女子身形如何?年纪如何?可有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问的问题,大概也正是谢清啼想问的,陆天峰知道这一点,便如实回答道:“张汤是说,那女子虽身形如少女般纤细,但听声音可以判定,她并不年轻。她没有告诉张汤自己的目的,只是交代完那些话便离开了张府。” 说完这些,他讥讽的看向萧沉靖:“至于她的目的,其实并不难猜,她想出卖你,还想让你以为出卖你的是清啼,她想你死,也想借你的手除了清啼。” 谢清啼只觉自己早已掉入了萧家人织好的网中,那网线上密密麻麻全是刀剑毒药,伤的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陆天峰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心软起来:“清啼,我不去找灵灵了,我在这里守着你。” 谢清啼看着面色苍白的萧沉靖:“张汤派人给我送玉佩时,你知不知道?” 萧沉靖想说不知道,但他看着这个愿意用命为他换取一线生机的人,欺骗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否认,谢清啼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让手下人放张汤的人潜入我的营帐,让他们把东西送给我,是猜到我会跟他们的人走,是不是?” 真相的面纱被一点点撕开,萧沉靖唇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是。” 谢清啼眼中泛起了湿意:“那衣服折成一团,并不能辨出是男子的衣服还是女子的衣服,你不知道他们拿来的玉佩和衣服是谁的,却能笃定我会跟他们走,你以为,那是楚安澜的东西,是不是?” “……是。” 思路越来越清晰,谢清啼越来越觉得心凉:“你以为那是陛下召我回去的信物,便顺势让他们带我回去。你早就知道了我是陛下的人,是不是?” 萧沉靖说:“你接近我之后,萧家练兵的地方和打造兵器的地方,先后被楚安澜的暗卫毁掉,我猜到萧家出了奸细,对府中人细查了半个月后,查出了你的身份。” “所以说,在萧家军起事之前,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谢清啼说:“你知道我是陛下的人,但仍让我从军北上。你看似什么军事机密都没瞒着我,但你让我知道的,要么是无关紧要的真情报,要么是作伪的假情报。” 不等萧沉靖说话,他又说:“你让我看萧家的布军图,你告诉我,完整的布军图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以为,我会将布军图出卖给陛下,你以为,张汤的人来召我回去,我就可以将那张假的布军图出卖给张汤,你以为……” 谢清啼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软弱,他克制眼泪克制到全身微微颤抖:“你以为,我在你身边潜伏许久,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和陛下联合起来重创你,你以为,我会将假的布军图交给张汤,但若他真的按那布军图去破萧家的军阵,你就会按提前设计好的陷阱,重创张汤的平叛大军,是不是?” 他猜中的所有事情,和萧沉靖此前的计划一分不差,萧沉靖不想骗他,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谢清啼一把抽出陆天峰腰间长剑,抵在萧沉靖心口:“萧沉靖,你查出我是陛下的人,你不信我,你想让我传假的布防图给陛下,我不怪你,但是……” “但是……”滔天恨意让他持剑的手抖个不停,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要送出长剑:“在城外的湖心院中,你怎能……怎能……” 怎能那般心安理得的折辱我? “清啼……” 这声带着深情的唤声,让谢清啼脑中闪过在常卿墓中,萧沉靖唤他的样子,这面不改色做戏的样子让他心中恨极,他大喝一声“闭嘴”,扬起了手中长剑。 第70章 别用这种恶心的语气叫我。 长剑劈下,萧沉靖闭上了眼,他脑中闪过在梦境中,他挥刀斩断谢清啼脖颈的场景。 他以为谢清啼如自己砍断他脖颈一般,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但预料中的一剑并未落下,“咚”的一声从身旁传来,他睁开眼,发现那一剑落在了旁边的床榻上。 “大人!” 营帐外的守卫闻声冲了进来,谢清啼没有回身,以免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泪,他尽量平静的说:“我无事,你们去外边守着。” 谢清啼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中已没有痛苦和恨意,他抽出长剑递给陆天峰,漠然说:“陆师兄,我们走吧。” 萧沉靖想伸手给他擦泪,刚抬起手又放了下去:“清啼……” “别用这种恶心的语气叫我。” 谢清啼冷漠的说完这句话,向营帐外走去。 ———————————— 出了军帐后,他茫然的走着,连走出营帐都没有发现。 陆天峰性格直爽,但人却不傻,他听谢清啼此前的那番话,再加上从张汤那里探听到的事情,以明白了事情经过。 他心疼谢清啼,却不知如何开解他,他如今能做的,只是跟着谢清啼,让他不要出事。 谢清啼茫然的走了许久,竟走到了闹哄哄的集市上。 周围嘈杂声不断,谢清啼却似听不到一般,他的心中,只有戳的他心中剧痛的纷乱念头:他早就知道我是楚安澜的人,他故意放我离开军营,就是赌我会将布军图送给楚安澜,就算赌输了,我死在张汤的重刑拷问下,他也无所谓。他曾说过,张汤是刑官出身,最擅长的就是以极刑逼供重犯,他知道张汤的那些手段,还放我自投罗网陷入张汤的圈套,他把我当做棋子,他想让我死……不管是今生还是在那个梦里,他都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死…… 他一边反复默念“他想让我死,他想让我死”,一边无意识的向前走着。 “军爷,快进来坐坐,我们这儿新来了几个姑娘……” 有人拉他,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剑,却发现自己没有佩剑。 拉住他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那女子身后的木楼牌匾上,写着“醉花阁”三个字。 原来他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当地的欢街前。 那女子被他眼中一闪即过的杀气吓了一跳,心中骂了声天杀的,但知道此人不好惹,于是不敢再招惹他,而是去拉其他客人。 有享受完的恩客从醉花阁走出,招揽客人的女子忙去相送:“几位爷,姑娘们招待的如何?” 恩客哈哈大笑:“新来的几个小娘子确实不错,装得了纯情扮得了风骚,求我要她时,那个浪劲儿哦……” 恩客露骨的话在身后响起,谢清啼脑中闪过的,却是在湖心院落和常卿墓中,自己主动迎合萧沉靖,开口让他抱自己的画面。 胸口剧痛,谢清啼再难忍受,他扶着街边破旧的墙壁,低头咳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出,他只觉眼前发黑,但尚来不及站稳,便被旁边的摊主一把推开:“病鬼要死死远点,晦气!” 谢清啼连退几步险些跌倒,被陆天峰一把扶住:“清啼,我送你去看大夫。” 谢清啼扶着陆天峰的胳膊站稳身体:“我没事,就是胸口有些郁结,这口血吐出来就没事了。师兄,前边有一处酒家,你陪我去喝酒好不好?” 陆天峰心疼的说:“你这个样子,不宜饮酒。” 谢清啼抬袖擦去唇角的血:“陆师兄,我想喝酒,陪我喝一杯吧。” 陆天峰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软道:“好。” 在喝光第十坛酒的时候,谢清啼终于有了醉意。 此时酒馆已空无一人,店家想要打烊,却不敢靠近赶人。 谢清啼扔下手中空了的酒坛,又拿过一坛酒拍开。陆天峰拦住了他:“醉酒伤身,你该回去休息了。” 酒液烧的他腹中燥热,也将他的意识烧的有些混沌,他问陆天峰:“陆师兄,我一直以为我当年架不住张汤的拷问,将萧家的布军图出卖给了张汤,就是因为我的出卖才使萧家惨败。我想过以死谢罪,但陛下用萧沉靖的命威胁我,我不能死,就一直想尽办法对他赎罪……师兄你说,他看我求他信我,看我把自己踩到泥里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笑……” 陆天峰听他说这些话,不由在桌下握紧了自己的长剑。 谢清啼抬眼看陆天峰:“师兄,我之前觉得,我活在世上的意义就是赎罪,对他赎罪,对萧家赎罪……我虽然挂念长姐,但其实我活在世上,对长姐反而是拖累,我挂念阿钰,但阿钰已经被他送回沈家……陆师兄,也许我死了对大家都好,他不会再花心思折磨耍弄我,陛下也不会拿姐姐要挟我……” 醉酒之人所说的话,总有些颠三倒四,但陆天峰却听懂了他言语中的死意。 谢清啼说完这些话,便垂下头不再多说。 长发从两侧滑下挡住了他的脸,陆天峰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到酒馆破旧的桌面上,有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了上面。 陆天峰不是巧舌善辩心思玲珑之人,如果谢清啼开口,他甚至可以为他刺杀楚安澜,他愿为他做任何事,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不如先杀了萧沉靖,用他的命来偿谢清啼曾受过的罪! 杀念即生,陆天峰伸手去扶谢清啼:“天色已晚,店家要打烊了,我们回去吧,明日我再陪你出来喝酒。” 谢清啼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军中人不能饮酒,我外出喝酒已是违纪……” “那我们今晚便不回去,在附近客栈住一宿,明日再回军营。” “好。”谢清啼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门外一人及时扶住他,他正要道谢,却发现那人竟是萧沉靖。 “放开!”他甩开萧沉靖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萧沉靖又要扶他,但刚伸手,便见长剑携着寒光,向他的手腕削下。 第71章 陆天峰抱剑嘲讽道:你来求死? 萧沉靖及时抽收手,才没有被长剑砍断手腕。 出剑之人正是陆天峰,陆天峰怕伤着谢清啼,所以方才那一剑只是虚晃一招。 萧沉靖躲开之后,陆天峰又是一剑疾疾刺出。 萧沉靖急忙后退,却躲不开陆天峰带着怒意的一剑。 长剑刺破胸膛,就在萧沉靖以为自己会丧命剑下时,他听到了谢清啼的声音:“别杀他。” 陆天峰眼带恨意,看着这个欺骗耍弄谢清啼的人:“萧沉靖,你真的该死。” 谢清啼将手搭上陆天峰的手,声音中带着醉意:“师兄,走吧。” 陆天峰收回长剑,萧沉靖捂着胸口剑伤,一步步走向带着酒意的谢清啼:“清啼,我不想再欺瞒你任何事,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谢清啼冷笑着说:“你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 谢清啼说完,便和陆天峰向前走去,萧沉靖知道陆天峰会护好他,但见谢清啼醉成这样,他仍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谢清啼并未回头:“我背叛过你,也险些为保守你的秘密而死,你去北周救我,我也被你耍弄了这么久,你我之间……互不相欠,若你觉得我还你的还不够,大可直接划出道来,我但凡能做的必定做到。” 他回头看着萧沉靖,一字一句道:“但你再用阴谋手段算计我,我必亲手取你性命。” 说完不再看他,转头对持剑而立的陆天峰道:“师兄,前边有一家客栈,我们去借宿。” ———————— 早在谢清啼昏昏沉沉的离开军帐时,萧沉靖便一路远远的跟着。 陆天峰知道他跟着谢清啼但没制止,昏昏沉沉的谢清啼则一直没发现他。 他看到谢清啼走到欢街前,被欢场酒色之徒的话激的吐血。 他想走过去查看谢清啼的伤势,却知道自己出现在他面前,只会让他更加心气郁结。 谢清啼和陆天峰在酒馆的包间内饮酒时,他就守在门外,看谢清啼将酒一坛坛灌下,听谢清啼说那些清醒时不会说出的话。 萧沉靖见识过谢清啼的酒量,知道那几坛酒入腹,他必定会大醉一场。 多年之前,在南境的时候,萧沉靖曾见过谢清啼醉酒后的模样。 那时他还不知谢清啼的身份,他真心爱着谢清啼,萧府的事情也没有刻意隐瞒他。 在练私兵的地方被楚安澜的人毁掉后,方白莲曾怀疑过谢清啼,但萧沉靖和青青等人,皆已将他当做坦诚纯粹的同路人,萧沉靖并没有对他多做调查。 方白莲看不惯儿子被谢清啼迷惑,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失去的样子,她不再责备萧沉靖,而是温声相劝,劝萧沉靖试他一试。 萧沉靖拗不过母亲,便将真假参半的几处兵器锻造所的位置,装作不经意的透露给了谢清啼。 不久之后,那些透露出去的兵器锻造所果真尽数遇袭。 萧沉靖这才对谢清啼产生了怀疑。 虽心中怀疑,他却不对谢清啼挑明,而是以失职的罪名自领了萧家的家法。 受完三十棍的家法,萧沉靖压制不住肺腑间剧痛,张口咳出一口血来。 谢清啼知道萧沉靖受了家法后匆匆赶来,他走到艰难起身的萧沉靖身边,刚打算出手扶他,却又收回了手。 萧沉靖受伤太重站立不稳,谢清啼不扶他,青青就伸手扶住了他。 谢清啼眼中带着自责,萧沉靖看着他自责的痛苦神色,尚存几分希望的心慢慢凉了下来。 萧沉靖因家法而昏睡了一日一夜。 待他醒来,发现守着他的只有方白莲。 方白莲告诉他,他因伤昏迷,谢清啼没来相守,反而去酒馆买醉。 萧沉靖在酒馆找到谢清啼时,谢清啼面前已摆了五六个空酒坛。 他带谢清啼回了萧家,用水沾湿了软巾为谢清啼擦汗,谢清啼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让萧沉靖杀了他。 萧沉靖问他为什么要自己杀了他,谢清啼却不再多说。 萧沉靖为他擦干净脸上的酒渍和泪水时,谢清啼已经昏昏睡去。 萧沉靖在他身边躺下,却一丝睡意也无。 屋外有白光闪过,然后传来了震耳雷鸣。 雷声隆隆,醉酒的人却毫无醒来的征兆。 萧沉靖看着睡姿丝毫不变的人,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之后不再与那些细作来往,我便当之前那些事未发生过,若你再向他们传递消息,我便不会再留你。 虽不揭破谢清啼背叛的事,并且仍以之前的态度对他,但私下却对他有了防备,自那日之后,谢清啼再不能接触到萧家的真正机密。 数月后谢清啼趁夜外出,萧沉靖让人暗中跟着,发现他竟再一次和那些细作见面。 发现此事的萧沉靖在夜雨中站到天明,冰冷雨水带走他对谢清啼所剩不多的希望,也让他做出了利用谢清啼助他成事的决定。 ———————————— 萧沉靖知道谢清啼醉酒入睡后,最响的惊雷也不能将他吵醒。 所以他到了客栈后,先借守夜店家的笔墨写了信,然后直接去了陆天峰和谢清啼休息的房间,在门外道:“我是萧沉靖。” 有人闻声打开了门,是面色不快的陆天峰。 陆天峰反手关上门,抱剑嘲讽道:“你来求死?” “邺城外有北周人虎视眈眈,内有对楚安澜存了反心的居高位者。存了反心的那位若和北周人里应外合互相勾结,魏家军必然难以招架。”萧沉靖道:“清啼追随魏正则多年,与他必然早有了师徒的情分,以清啼的性子,魏正则若遇险,清啼定不会……” 陆天峰打断他:“直接说,你找我何事?” “清啼之前因顾虑我和他长姐,所以受制于楚安澜不得自由。”萧沉靖道:“我想托你带封信给宗主,请他将清啼的姐姐带回逍遥宗,若他开口,楚安澜不会拒绝。谢清依若进入逍遥宗,楚安澜便无法以他挟制清啼。” 陆天峰并不信他:“你让我回逍遥宗送信,说是为了清啼。我怎知你不是想支开我,好对清啼下手?” 萧沉靖道:“我若有这样的心思,当初就不会带你和宗主去常卿墓救清啼。” 第72章 救人是楚安澜的命令,而非萧沉靖的心意。 “你救清啼,受了难道不是皇帝的命令?”想到皇帝能让张汤那般刑讯谢清啼,陆天峰便对这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些厌恶:“皇帝虽然不把清啼当人,但也不想让这个还有用的棋子就这样折在了北周。你是叛贼,他还让你来救人。” 陆天峰说话的时候,床幔之后的谢清啼,在酒醉引起的头痛欲裂中,睁开了眼睛。 他从前在酒醉后可以睡到雷打不醒,但经过这些年的磨难和折腾,他的身心都早不如之前,二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将他从梦中扰醒。 陆天峰语速极快,不等萧沉靖说话,继续道:“你可是领兵作乱的乱臣贼子,皇帝能放心让你来救人?他怕不是拿了你什么把柄,用把柄要挟你来救人吧。你救不出人,皇帝能饶过你?” 这般句句质问,质问中又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让萧沉靖有些不快,他克制着没有发作:“这些事我本不必向你解释,我向你解释,是看在你是清啼师兄的份上。你若不愿相帮,这信……” “你连清啼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会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陆天峰抽走他手中的信:“信我可以带给师父,但我不放心你,在你离开清啼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保护他。” 萧沉靖道:“你剑法了得,但战场厮杀,你斩杀的了十人百人,退得了千军万马吗?” “你说大靖内部有可能与北周人勾结,前后夹击魏正则和清啼的人。但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能做什么?”陆天峰抱臂冷笑:“千军万马我退不了,你退得了?” “师兄,”床幔掀开,谢清啼走到了陆天峰的身边:“这信不能带给师父,师父避世已久。我不想把他牵扯到这些事情中。” 萧沉靖看着脸上带着醉意潮红的谢清啼,眼神中没有愧意,却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占有欲般的东西。 陆天峰读不懂那眼神,他只是觉得那眼神有些危险,他把谢清啼拉到身后:“师父若能放下一切,做个完全避世的隐士,这次就不会千里奔赴北地来救你。” “小师弟啊,”他将信贴身收好:“师父要不要插手你的事,还是要由师父来决定。” 陆天峰带着宠溺的语气对谢清啼说话,谢清啼表情如常,仿佛对此人的宠溺语气已经习惯了一般。 他们亲昵的仿佛一对亲兄弟,站在门外看着他们的萧沉靖,仿佛成了外人。 他和师父的事情,可以私下再与师兄说,他现在想做的,是问眼前人一些事情:“可能与北周人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谢清啼被陆天峰拦在身后,萧沉靖隔着陆天峰的肩膀,看着他因醉酒而带着湿意的双眸,沉默片刻道:“我会替你稳住那个人。” 他不愿说,谢清啼知道即使自己追问已是无用:“你离开京城来救我,陛下给了你多长时间?” “三个月。” 谢清啼又问:“陛下不会认为几个暗卫就能看得住你,他用什么威胁你?” 萧沉靖不想再骗他,又不想说出实情,以免他觉得自己用这种事骗他,想博得他的同情。 萧沉靖含糊说:“楚安澜拿捏住了一些我在意的事情。” 真是可笑,在饮酒的客栈外,萧沉靖说他不会再欺瞒自己任何事,但过去不足两个时辰,自己问他的两个问题,他便开始含糊隐瞒了。 自己昨夜说对他的事情不会在意,但过去不足两个时辰,自己便问了他两个问题,此事比萧沉靖隐瞒他的事,更加可笑百倍。 谢清啼道:“能和北周人勾结,又能在北境对魏将军产生威胁的,只有黄定坤。陛下派了暗卫,但在北周京城外,我派暗卫各自去执行任务时,他们并没有抗命,也没有执着于跟着你,否则的话,在我与你跳入破岩荒漠的湖中时,他们早就下水救人了。” “陛下不靠暗卫时时监视着你,你萧家旧部的人或死或藏,他拿捏不了萧家旧部。”他看着萧沉靖,一字一句道:“陛下对你用毒,用解药威胁你回去,对不对?” 他既已猜到了实情,萧沉靖既然不想骗他,便没有否认。 “你被关着,应该不知道清啼陷入北周的事,那就不可能自己提出来要到北周救人。”陆天峰问他:“那就是皇帝威胁你让你来救人,但他又放心你这只病老虎,所以用毒药吊着你,让你救人之后,老老实实的回到京城,是不是?” 陆天峰这话,是在提点谢清啼,不可对萧沉靖心软,萧沉靖到这里救人,是被楚安澜威胁的。 救人是楚安澜的命令,而非萧沉靖的心意。 谢清啼明白他的话,但在常卿墓中,他被最后一道机关锁死的时候,萧沉靖的慌乱和急切中,多少是有几分真的。 他来北周救人的心意,可能是有两分真的,但两分心意为真,剩下的八分,可能有一半是被胁迫的无奈,一半是趁此机会谋私事的算计。 谢清啼拍了拍挡在门口的陆天峰:“师兄,我私自离营已触犯军规,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慢着。”陆天峰并没让开,仍是将他挡在屋内,他打开信,确认信上所写,果真是托厉劲风救谢清依入逍遥宗的事,这才将信收好,对萧沉靖道:“你怎知师父会按你的计划行事?” 萧沉靖道:“清啼昏迷未醒的时候,宗主曾和我密谈了半宿,那时候,我们为某些事达成了交易。” 厉劲风离开前,确实和萧沉靖密谈了半宿,陆天峰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信中所托的事情,确实是有利谢清啼的,他接过信:“信我收下了,你托的事我也答应了,你走吧。” 说完将谢清啼推入屋中,关上了门。萧沉靖站在门外,听道陆天峰对谢清啼说:“清啼,你离营已经触犯了军规,如今又喝的醉醺醺的,私自离营再加上外出喝酒,你要给你的兵带这样的头吗?不如在此睡一宿,等明日酒醒再回营。” 陆天峰说着,打了个声音夸张的哈欠:“何况我从南城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救你,已是困乏的头昏难忍快要昏倒了,你忍心不陪我睡个好觉?” 谢清啼没有说话,但萧沉靖站在门外,却清楚听到了二人往屋内走去的声音,和床幔被掀开的声音。 “哎呦……这客栈看起来不怎么样,床倒是足够软。”陆天峰夸张的叹道:“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今晚,我要睡个饱。” 萧沉靖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听到房中再无其他声音传出后,他转身离开客栈,骑马向黄定坤的府邸疾驰而去。 第73章 剥皮梳和钻骨钉的滋味,你忘得了吗? 萧沉靖离开后,谢清啼虽闭着眼睛,但脑中不断浮现自己求楚安澜让他去湖中院落看萧沉靖,自愿让萧沉靖用羞辱折磨他的方式抱他,和他们在北周,在常卿墓中,他和萧沉靖看似真心相处的事情。 这些事情如尖刀一般,搅的他头痛欲裂,搅的他一宿未睡。 ———————————— 谢清啼一夜未睡,千里之外的皇宫中,谢清依也一夜未眠。 谢清依入宫后,楚安澜几乎每夜都宿在这里,但这天夜里,楚安澜却没有到她宫中留宿。 因为今天午后,试图在南城自立为王的张汤被押送入京,楚安澜心情大好,楚安澜在宫中设宴,宴请平叛有功的魏正则长子魏定安。 数月前楚安澜被白虎所伤,当时的伤势十分严重,他虽被太医们从阎王殿抢回了命,但那次的重伤倒地伤了他的元气。 宴会未过,多饮几杯的楚安澜就有些支撑不住,他先离宴回去休息,没有到谢清依这里留宿。 谢清依如今做了楚安澜的妃子,但楚安澜让她将谢家的生意慢慢交给户部选出来的人。 今日她见了几个户部的人,同他们商谈谢家事,一些大小事情,让他们几乎商谈了半日。 户部的人离开后,她已有些劳累,今日楚安澜没有来她这里留宿,她该早些休息才是。 但她洗浴过后准备休息,却发现桌案上多了一本册子,谢清依以为这册子是户部的人呈上来的。 户部那些新选出来的人尚未完全熟悉谢家生意,但若屡屡面见宫妃到底有些不便,所以若遇到不需要当面请教的事,他们会把需要请教的事写在册子上呈给谢清依。 但今日刚见过户部的人,他们有事为何没当面商谈,而是将事情写在册子中,谢清依有些奇怪。 但她不是喜欢把当日事留到第二日处理的性子,就不顾困乏,打开了那本册子。 册子上的字迹他不认识,但笔迹清隽,书写者应是名女子。 上面说楚安澜将谢清啼带入宫中,将他当做细作培养多年,后又将他送往南地的萧家潜伏,潜伏多年后谢清啼拿到萧家机密却不愿交出,楚安澜便令酷吏出身的张汤对他用尽极刑,谢清啼最终熬不过极刑,交出了萧家机密,那机密助楚安澜破了萧家大军,捉了萧家的当家萧沉靖。 萧家被除后谢清啼失去潜伏价值,楚安澜便屡屡派他去边关作战,如今谢清啼出战北周兵败被俘,北周人切下谢清啼血肉送给楚安澜,要楚安澜满足北周要求才会放谢清啼一条生路,楚安澜不愿为弃子损失利益,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这些事情的末尾,是一段极不客气的话,写信人在末尾处嘲讽谢清依不顾弟弟死活,只顾与楚安澜在宫中快活,若谢清啼知道长姐承欢于险些将自己刑囚至死的暴君身下,恐怕会郁结至死。 除了楚安澜让张汤拷打谢清啼,和北周人割下谢清啼血肉威胁楚安澜这两件事,其他事情,谢清依都是知道的。 册子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真的,对于未验证的那部分,谢清依不由信了七八分。 楚安澜说过,北周人要让他拿来交换谢清啼的东西,他不能给出,但楚安澜也说过,只要自己交出谢家,入宫为妃,他就会想办法去救谢清啼。 但自己入宫已有许多时日,楚安澜从未提过救人之事,他是已派人去救谢清啼,还是尚未着手救人之事? 谢清依被楚安澜让人对谢清啼用极刑的事情,和谢清啼如今尚无消息的事情,拉扯的内心十分不安,她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想去见楚安澜,但却在门外被高公公拦下,高公公告诉他,楚安澜昨晚饮酒后受了风寒,此时高热未退,人还在昏迷着。 谢清依对楚安澜早已没了初时的心动爱意,昨夜的信又让她心中更难受,她同高公公说了些关心的话,尽了宫妃的义务,就回了自己宫里。 回宫后,她想着信中的事,信中事虽信了七八分,但她不是喜欢主观臆测之人,在未验证信中事之前,她终归是不能下断论的。 谢清依心中有了计较,就带着月奴出宫,直奔刑部死牢去见张汤。 她需要和户部的人交接谢家事,再加上楚安澜似乎不想限制她的自由,就给了她可以随时出入宫的令牌。 她拿着那令牌顺利出宫,又搬出皇帝宠妃的身份,刑部的人虽知道让她见张汤有些不合规矩,但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还是放她进入了死牢。 谢清依进入死牢时,张汤已因重伤而高烧多日,连日的高烧让他双目昏花浑身乏力,他躺在腐烂破旧的草席上,看着牢门外衣衫整洁面带冷漠的人,不由笑了出来。 谢清依虽然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但如今是皇帝宫妃,见外人需避讳些,她今日出宫,简单的梳了类似男子的发髻,带上了遮面的面纱。。 她的眼睛和谢清啼很像,张汤恍惚间,将她认成了谢清啼,他靠坐在脏污的石壁上,开口嘲讽牢外的人:“谢清啼,看到之前刑讯你的人,如今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得意?” 谢清依让附近的守卫退开些,她看着满面脏污的人,知道他将自己认成了弟弟,他压低声音,模仿谢清啼的口吻道:“当日被你重刑拷问时,我就发誓终有一日会向你讨回来。” 张汤挣扎几番,但始终无力起身,他看着谢清依,恨声道:“狗皇帝言而无信!我当初奉他之命拷问你,他许诺我萧家被破后给我加官进爵!我完成了他吩咐的事!我破了萧家大军,狗皇帝却不兑现当初的承诺,反而处处压制我!定是你这狗贼给昏君进谗言来压制我!早知你是昏君心肝,我就应该让你死在我的刑具下!” 谢清依听的眼皮直跳,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张汤:“如今形势倒转,换你尝一尝阶下囚的滋味,我会奏请皇上,求他赐你凌迟极刑。” 张汤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怕这千刀万剐的极刑?你错了,凌迟腰斩都不过尔尔,哪比得过我炮制出的那些刑罚?谢清啼,你还记得当初我用在你身上的那些手段吗?剥皮梳和钻骨钉的滋味,你忘得了吗?” 第74章 楚安澜是想让她做弟弟的替身! 剥皮梳和钻骨钉,这些东西谢清依没有听说过,但只听名字,就感受到了这些东西的可怖。 谢清依咬牙不语,浑身已开始克制不住的颤抖。 对喜好钻研酷刑的人来说,受刑者在极刑下露出痛苦和惧怕神色,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馈。 张汤试图以往日的折磨引起她的恐惧,但却失望的发现,牢外站立的人并未露出太痛苦和惧怕的神色。 张汤撑着身下的破席半坐起,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牢门外的人:“不记得剥皮梳刮过皮肉的滋味,也不记得钻骨钉钻进锁骨的感觉,那你还记得探髓针插进脊骨的感觉吗?我用剥皮梳剥掉你后腰的皮肉,再拿剔肉刀慢慢剃掉骨头上的肉,用酒液冲洗骨头上的碎肉污血,再用探髓针慢慢插进脊骨的骨缝,将那些让人疼到惨叫的药,通过探髓针慢慢滴进你的脊骨中……” 谢清依头皮发麻,她终于再难忍耐,呵斥道:“够了!” 张汤听出她喝止声中的色厉内荏,也看到了她脸上因恐惧而有些扭曲的表情。 谢清依这声呵斥其实已露出了女子的嗓音,但处于极度兴奋中的张汤却没听出来。 眼前人恐惧的样子,让口头施虐的人得到了满足,张汤心满意足的重新靠回石壁上,笑道:“谢清啼,你该记得,这些刑罚虽然是由我加在你身上,但却是得了狗皇帝允许的。他让我用你姐姐的玉佩和衣物诱捕你,命我从你口中拷问出萧家的布军图,他知道我张汤是凭着拷问犯人的好手艺屡屡立功,然后一步步走到将军的位子,但仍让我刑囚逼问你。他让我拷问你时,给出的旨意是不计手段,只要不致残不伤性命即可。” 听了张汤的话,她才知道当年被取走的玉佩和衣服,被当成了抓捕弟弟的诱饵。 听了张汤的话,她才确定了,信中说楚安澜让酷吏用极刑拷问弟弟的事情,竟都是真的。 清啼五岁被楚安澜接入宫中,开始的几年,清啼给她写过几封信,信中所说,无不是楚安澜如何对他好的事情。 她知道身为帝王的楚安澜,不会白白养一个人在身边,但就算让清啼为他做事,也不会将他当做什么毫无感情的棋子。 却未曾想,就算清啼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年,在帝王眼中,清啼和其他可以利用到极致的棋子,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张汤看牢外人克制不住的颤抖,内心更是满足,他问牢门外的人:“谢清啼,听说你不仅为楚安澜征战前线,还心甘情愿的为他暖床,在楚安澜的床榻上入睡时,你不会梦到那段尝遍极刑的日子吗?” 暖床? 谢清依忽然想到了刚入宫时,那个守在御花园与她刻意相见的宫妃,那个宫妃的眉眼神态,无不像极了清啼! 她又想到了楚安澜在床榻间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眼睛,而她知道,自己和清啼最为相似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 原来楚安澜让她入宫为妃,是想让她做弟弟的替身! 楚安澜在床榻上占有她时,是不是也将她当做了弟弟? 楚安澜比谢清啼年长三岁,他当年把清啼从谢府带走时,清啼五岁,楚安澜也不过才八岁而已。 他对谢老爷说,他很喜欢这个弟弟,谢老爷见自己的儿子入了太子爷的青眼,立刻欢欢喜喜的把儿子送了出去。 楚安澜向谢老爷要人的时候,九岁的谢清依躲在书柜后,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那时便觉得,楚安澜说喜欢清啼,要将他带走时,那种志在必得的语气的神情,仿佛在向他的臣民,要一个他喜欢的宠物。 后来因为清啼的信,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因信中所说之事,误以为楚安澜真的把清啼当成了弟弟。 但如今看来,楚安澜不仅当清啼当做宠物、当做棋子,还将他当做了塌上玩物。 这些念头激的她泛起恶心的感觉,出了死牢后,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晃,她险些没有克制住呕吐的冲动。 她出了死牢后,月奴看她面色惨白,忙搀扶着她说:“主子,里面的人对你大不敬了吗?” 谢清依摇了摇头,月奴看她不适,忙让人驾车回宫,回到房间后,谢清依示意月奴支开屋中宫娥,终于克制不住恶心的感觉,“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主子,我去叫太医!” 谢清依拉住了她:“我没事,只是被死牢里的腌臜事恶心到了。” 一句话说完,又忍不住的呕吐起来,初时还有些东西可吐,吐到后面,就只能呕出些带着血丝的胆汁。 月奴被她吓得魂都要飞了:“主子,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不必。”谢清依说:“准备洗漱的东西,洗漱过后,我去给陛下侍疾。” 月奴看她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忍道:“主子,就算你挂念陛下,也要等自己身体好些再去侍疾啊。” 谢清依用茶漱了漱口,道:“月奴,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我虽为主仆,但你从来懂事,我也极少对你立过规矩。但今日我便要对你立个规矩。” 谢清依这种语气,和对手底下那些做错了事的掌柜管事们说话有些像,她虽未拔高声音,但却能听出不快和严厉。 她从未这样对自己说话,月奴忙跪倒在地:“主子请吩咐。” 谢清依说:“你要记得少言多听四个字,你若想留在宫中陪我,以后我吩咐的事,你按吩咐去做就是,若你想做个事事劝阻的主子,我送你回谢家老家……” 月奴虽少了些主仆分寸,但她在谢清依身边长大,就算耳濡目染,也不会长成个蠢货,她听谢清依这样说,忙道:“奴婢想留在宫中服侍主子。少言多听四字,奴婢必然谨记在心。” “月奴,宫中不比谢府,行事说话稍有差池,可能就会落得个凄惨下场。”她扶起月奴:“我知道你劝我是心疼我,但我做的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得不做,但又不能一一对你解释的事。以后你就好好听话,好好陪着我,我们在宫中好好的活下去,好不好?” 最后一句的语气已十分温和,月奴心中的不安被这语气抚平了大半,她取出手帕给谢清依擦了擦嘴角的茶渍:“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给主子准备洗浴的东西。” 第75章 将军,我耐打,三十棍算不了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谢清啼才抵不住酒意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陆天峰早已起床,正坐在桌边用软布擦拭自己的长剑。 他看谢清啼醒来,归剑入鞘道:“清啼,我要回逍遥宗了。” 谢清啼起床盥洗:“好,你路上保重。” “咦?”陆天峰奇道:“你不挽留我?” 谢清啼笑道:“你因为我的事,此前就和灵灵分开一段时间,现在灵灵随师父回了逍遥宗,我怎好留你在这里?” “我和灵灵……”陆天峰想说我和灵灵分开太久,确实有些思念,话到唇边又改口道:“我和灵灵刚见过,还是留着这里护着你比较重要。” 陆天峰和灵灵一起在逍遥宗长大,若非为了自己的事情奔波,他们近二十年来,都不曾分离过。 说起灵灵时,陆天峰眼中好像发着光,他口是心非的样子让谢清啼觉得有些好笑,他为陆天峰和白灵灵二人相恋相念的感情感到心中温暖。 “师兄,你忘了那封信的事情了吗?”他给陆天峰斟了一杯茶,状似郑重的说:“信中事对我更重要,我以茶代酒,请师兄替我回逍遥宗送信。” 陆天峰还有些犹豫:“可是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余生漫漫,师兄总不能时时守着我。何况如今魏将军在此,也塔又被抓了,北周人无能用之将,我不会再有事。”谢清啼将茶杯向陆天峰跟前递了递:“师兄,饮了师弟这杯茶,替我回逍遥宗送信可好?” “好吧。”陆天峰接过茶一饮而尽:“那我回逍遥宗了,你保重。” 陆天峰离开时到底有些不放心,他反复叮咛谢清啼,让他不可冒险,不可情敌,要小心那个叫黄定坤的…… 如此这般啰啰嗦嗦说了许多,才策马往天宗赶去。 ———————————— 谢清啼回到军中时,魏正则因他私自离营,按军法杖责了他三十军棍。 负责掌刑的人手下留了情,但三十棍还是打得他皮开肉绽,魏正则打了他,又亲自去看他。 谢清啼知道魏正则心中有些自责,但治军不易,既然设了不可私自出营的军纪,就该死守才是。 谢清啼安慰魏正则:“将军,我耐打,三十棍算不了什么。” 魏正则接过随军大夫送来的药递给他:“昨日我在城墙巡查,不在营中,下面的人说,你和人起了争执,你是和他起了争执?” “嗯,为一些私事争了几句。” “萧沉靖此人,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曾举兵反叛,算不得忠君之人。”魏正则说:“但在前几日诱捕也塔时,他却愿意随我们出战杀敌。当时也塔的人被峡谷的滚石所伤,他的亲兵拼死护着他逃出了峡谷,他们拼死护主,一时半刻竟难以捉到也塔,眼看也塔就要逃离,关键时候,是萧沉靖杀出也塔亲兵的亲卫,重伤了也塔。” 想到当时情形,魏正则感慨道:“当时他臂上中了一剑,后肩也被也塔的亲卫射了一剑,又被也塔的亲卫围了起来。我当时被也塔的另一对人拖着,没办法赶过去救他,我以为萧沉靖要被也塔的亲卫杀了,没想到他竟能拼死冲出那些亲卫的包围,反手拔出后肩的箭,拼着受了也塔一刀靠近也塔,用箭捅瞎了也塔的眼睛,然后趁也塔剧痛脱力,抢过也塔的刀,一刀断了他的右臂。” 他看了看谢清啼的右臂,想到了司马扈送来的那块血肉,那快血肉就是从谢清啼右臂上削下来的:“萧沉靖一刀断了也塔的右臂,也塔重伤坠马,我们的人才能成功抓住了他。” 听魏正则说萧沉靖和也塔的人对战的事情,谢清啼心中有些触动,他压下这种感觉,咬牙想着:谢清啼,你这般心软无用,就该让张汤将他那些手段在你身上再用几遍,你才能长长记性! 他压下那不该有的触动,道:“也塔被抓,将军打算怎么安置他?” “也塔如今关在邺城的死牢里,由魏三他们亲自带人守着。”魏正则说:“我已传书陛下,请示如何处置也塔。” 魏三是魏正则的得力下属,魏三为人谨慎机敏,由他亲自守着也塔,恐怕一只北周的蚊子,都不能飞进去。 谢清啼道:“也塔被俘,北周人安生了不少,不再频频攻城了。” 自也塔被俘后,也塔的副将不敢贸然攻城,这几日都守在邺城百里外的地方。 “这几日确实难得安生几日,将士们也能好好休整休整。”魏正则道:“副将漠擎领兵作战能力远不如也塔,性子也不够稳。他是也塔亲手带出来的,和也塔情分极深。也塔被抓,漠擎忍了这几日,也该忍不住出手救人了。” 谢清啼道:“我去帮魏三一同看着也塔。” “魏三那里,我明里暗里安排了不少人。”魏正则看了看他渗出血的衣衫:“受了这三十棍,没有两三天下不了床。你这两三日好生休养,我估计就算漠擎能忍住不出手,北周皇帝也该安排北周军的下一步行动了。北周人若主动撤军和谈倒罢了,若是派其他人来重启战事,到时候还要靠你领兵杀敌呢。” 谢清啼知道魏正则不能护短坏了军规,但他心里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后辈的,他拿过枕头垫着,让自己爬的舒服些:“多谢将军好意,我会好好养伤,绝不耽误战事。” ———————————— 早在捉住也塔时,魏正则就向楚安澜上书请示如何处置也塔。 但他等了三日,楚安澜的旨意尚未到达,在也塔被俘后偃旗息鼓的北周军却突然进攻邺城。 这次统领北周大军的不是也塔的副将漠擎,而是司马扈的弟弟司马拓。 司马拓和也塔的用兵风格有些像,都是突进猛攻的激进打法。 谢清啼挨了三十棍的第六天,司马拓已对邺城发起了三次进攻,不知是不是司马扈逼司马拓立了军令状,司马拓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 司马拓和漠擎诱得魏正则带兵出城后,从前后夹击,断了魏正则和后方的军力支援。 魏正则和一队亲兵,被司马拓和漠擎带人围攻,围攻他们的人应是提前排布好的。 包围圈的内围如同打算厮杀掉狮子的鬣狗一般,不要命的攻击魏正则和他的亲兵。 包围圈的外围,则如同护着小象的象群一般,一致对外抵挡大靖将士们的进攻,不让他们冲到内围去解救魏正则。 魏正则的亲兵死的只剩七八个,魏正则挥刀格挡司马拓的大刀,漠擎手持丈八长矛,一击打断了魏正则马匹的后腿。 马匹嘶鸣着倒地,魏正则猛拉马缰借力,在马匹倒地前翻身下马,司马拓和漠擎的兵刃同时向他砍来,一个亲兵用后背做盾护他,当即被漠擎的长矛捅了个对穿。 那亲兵被捅了个对穿,竟拼死攥住从后背刺到胸前的长矛,亲兵拦下漠擎的长矛,司马拓的长刀却无阻拦的超魏正则当头砍下。 魏正则举刀格挡,司马拓本就力大无穷,又处于马背之上,砍向魏正则的这刀力度比在平地上挥刀的力度更重了三分。 双刀相交,魏正则右臂剧痛,他的右臂,竟被司马拓的长刀生生震断了。 右臂骨折,他靠左手稳着刀背的力度,已无法抵挡司马拓长刀上带着的千钧之力,而在此时,漠擎大喝一声,扭转长矛,将长矛抽出那个死不瞑目的亲兵身体,朝着魏正则的后心刺下。 第76章 谢清啼何时受的伤? “将军!” 被北周兵缠着,来不及出手相救的亲兵发出一声嘶吼,他以为魏正则要死在司马拓的长刀和漠擎的长矛下。 但话音未落,一支铁箭穿过北周的包围,将将射在漠擎的右手手腕上。 铁箭刺穿手腕,漠擎惨叫一声,手中长矛向地上落去,但他来不及换手去拿长矛,第二支铁箭转瞬便至,将他的左手手腕也射穿了。 他循着长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发现邺城的城墙上,身着银色盔甲,带着银色面具的将领拉满一张巨弓的弓弦,正准备射出第三只铁箭。 看拉弓人的盔甲和面具,漠擎立刻就认出了,此人就是捉了自己的师父也塔,又毁了自己的两只手的谢清啼。 双腕的伤口痛的揪心,他恨声嘶吼:“谢清啼!” 谢清啼的手指被弓弦割破,他却似没感受到一半,他仿佛听不到城下的厮杀,也看不到漠擎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的眼中只有司马拓这个目标,铁箭对准司马拓的头颅疾射而出。 有铁箭携风而至,司马拓不敢轻敌,他放弃刀杀魏正则,反手一刀挡开了铁箭。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魏正则挥出长刀,一刀断了司马拓的马腿,司马拓从马背上跳下地的那一瞬,谢清啼的第四只铁箭携风而至。 漠擎看司马拓落了下风,夺过一个北周兵的短刀,反手削断铁箭的箭杆,持刀来与魏正则厮杀。 司马拓就地翻滚躲开第四支铁箭,却来不及完全避开随后而至的第五支铁箭。 第五支铁箭刺穿他的大腿,“哚”的一声,将他钉在了血污的地面上。周围的北周士兵见他中箭,忙围上去救人。 司马拓咬牙喊道:“能杀了魏正则的,赏百金!封官进爵!” 除了司马拓的亲兵护着他往外退,其他人都饿狼捕食一般向魏正则冲过来,魏正则的亲兵见北周人发了狂般的冲上来,一个个也都杀红了眼,拼死护着魏正则。 亲兵挡着北周人,魏正则左手持刀和漠擎交手,他左手不比右手灵活,但漠擎手腕中受伤,力气也大不如之前。 二人一时之下竟难分胜负。 魏正则的一个亲兵见北周人铁桶般将魏正则几人围起来,放开嗓子大喊一声:“司马拓腿被谢大人的箭废了!漠擎的手被谢大人的箭废了!” 试图冲破包围圈的大靖士兵闻言顿时精神大震,与此同时,邺城城门打开,银色盔甲的年轻将领手持长剑,带着一队人马向这边冲来。 大靖士兵们欢呼:“是谢大人!是重伤了司马拓和漠擎的谢大人!” 大靖的援兵冲杀过来,今日是难以斩杀魏正则了,司马拓喝道:“撤!” 包围圈的内围,司马拓的亲兵将受伤的司马拓背了出去,他们劝漠擎先回营疗伤,但漠擎看到谢清啼,立刻想到谢清啼用诱敌深入之计,助魏正则抓了也塔。 漠擎心中恨极了谢清啼,又想到谢清啼刚受过魏正则军法惩戒的传闻,他以为纵然他手腕重伤使不上力,用的又是他不惯用的短刀,但自己拼力冲杀,就算要不了谢清啼的命,也要在他身上留下几个窟窿才是。 他推开要阻拦他的北周士兵,将一个骑马的士兵拖下去,翻身上马向银甲银盔的将军冲去。 这包围圈没被大靖人攻破,倒被漠擎的马冲乱了阵法,士气大涨的大靖人嘶吼着,循着漠擎冲开的口子向内力攻去。 漠擎视线发红,眼中只有银甲银盔的人,他策马冲过去,大喝一声挥刀向对方砍去。 持刀向对方砍下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寒:对方的眼神中带着恨意和轻蔑,根本不是谢清啼的眼睛! 对方挥剑格挡他手中的刀,刀剑相交,他只觉如受千钧之力。 与此同时,那人猛拉马缰绳,马匹和漠擎的马匹相撞,将本就吃力坐不稳的漠擎撞下了马背。 漠擎的脚勾着马镫,试图重新坐稳,但尚未坐起来,就被对方一剑斩断了脖子。 银甲将军身侧的一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弯腰将漠擎的脑袋挑在枪尖上高高举起:“漠擎被谢大人杀了!” 北周人看到漠擎死不瞑目的脑袋,顿时像失了主心骨的散兵,银甲将军在杀了漠擎后,砍瓜切菜般的一边收割北周士兵的脑袋,一边往魏正则这边冲来。 北周人看他满身血的杀神模样,顿时没了士气,围着魏正则的北周士兵,竟瞬间撤退了一大半。 银甲将军轻松破开剩下人的包围,一把将魏正则拉到了马背上。 魏正则刚被他拉上马背,就看出了异常,此人的身量,要比谢清啼高出半头! 但此人是友非敌,此时不是纠结来人身份的时候,魏正则一刀砍断一个北周士兵的脑袋,喝道:“追!” ———————————— 这一战中,北周军被杀了六七千人,北周人带着受伤的司马拓退至邺城百里外的青城。 假扮谢清啼的人和魏正则一起返回军营,魏正则让手下人各自回去修整,驱马靠近那人:“多谢尊驾出手相助,敢问尊驾是何人?” “萧沉靖。” 他面具未摘,但这声音确实是萧沉靖的声音。魏正则有些意外,他还来不及开口,又听萧沉靖说:“清啼受伤了,先去他营帐中。” 替谢清啼上战场的事萧沉靖,那谢清啼何时受的伤? 魏正则心中有疑问,但谢清啼营帐就在前面,等见了人,什么都能知道了。 二人下马进了营帐,发现谢清啼面色如纸的躺在床榻上,床榻外侧的织物和床榻前的地面上,都染着刺目的血迹。 他闭着眼睛昏迷着,随军大夫手持银针,正在给他针灸。 “清啼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因为那张弓。”萧沉靖说:“清啼射出铁箭用的弓,是破山弓。” 魏正则心中大惊:“破山弓?这东西不是逍遥宗的……” 话未说完,他便想到谢清啼十五岁出宫开府不久,就离开了京城,说不定那时候,他和逍遥宗的人有了交集。 魏正则道:“破山弓寻常人难以拉开,若没有拉弓之力却强行拉弓,会伤及内里。” 第77章 臣后悔了,臣愿用自己换长姐自由。 人若用力过猛,会给心脏造成不堪承受的负荷,让人血压突升,魏正则说的伤及内里,就是用力过猛对心脏造成的损伤。 谢清啼尚未来北境时,从萧沉靖那里知道了峡谷的事,他当时就打算在峡谷两侧的山崖上设下埋伏,捕杀北周的将领。 山崖比较高,若从山崖上射下冷箭,山谷中的人难以抵挡,但山崖太高,寻常箭矢从崖顶射下,落到峡谷中时杀伤力道会减小很多。 谢清啼当时便想到了破山弓,他想着若能让其他人将北周人引入山谷,他可在山崖上以破山弓重伤北周将领。 有了如此计划,他便托白灵灵替他借破山弓一用。 后来他被常卿墓所伤,没能参与峡谷捕杀北周人的战事,但白灵灵不知事情有变,还是将破山弓带了过来。 谁料到峡谷杀敌时未用到破山弓,此次破阵救魏正则,倒用上了这张弓。 谢清啼箭术远超常人,但即便是他,短时间内也只能拉弓射箭两三次而已,他射出第三支箭时已然力竭,在拼力拉弓射出第四箭时,已有些承受不住。 第五支箭射出后,谢清啼再难支撑,转头就喷出了一口血,他带着面具,又抬袖及时将滴下的血擦在了袖子上。 下属见他重伤漠擎和司马拓,皆在欢呼助阵,竟无一人看出他的异常。 从黄定坤封地赶过来的萧沉靖知道谢清啼受了棍伤又来了阵前,忙赶了过来,好在城墙守卫识出他曾助魏正则在峡谷中捕捉也塔,没多盘查就放他上了城墙。 他刚上城墙,就看到谢清啼转身背对城外的大军,抬手做了擦拭的动作,他放下手时,衣袖上的银色铠甲片上,已沾染了一片红色。 萧沉靖忙扶住了谢清啼,谢清啼被他扶着,脱力似的软倒下去。 萧沉靖低声吩咐其他人不许声张,扶着谢清啼下了城墙,大靖人才发现谢清依已经昏了过去。 萧沉靖换上他的衣服,让人秘密送谢清啼回军营,然后骑上他的战马,提着他的长剑冲了出去。 他救了魏正则,心急如焚的赶回来,虽然知道谢清啼虽被破山弓伤了内里,但这伤不会致命,但在看到地上和床榻上的血迹,他还是忍不住蹙眉:这个人执着于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这般不顾性命! ———————————— 谢清啼的伤果真如萧沉靖猜测一般,虽伤了内里却不致命。 两日后,谢清啼便醒了过来,他醒来后随口问起萧沉靖,魏正则道:“他回京了。” 萧沉靖的中了楚安澜的毒,可能一时半刻脱离不了楚安澜的掌控,他重返那处湖心牢笼,谢清啼倒也不觉得十分意外。 自那一战之后,北周军被重创,竟连续半月没有再进攻的迹象。 大靖军队休整的差不多了,魏正则的伤也恢复了大半,他和谢清啼商议要不要主动进攻,拿下破岩荒漠以北的青城。 但此事尚未定下,就接到了北周人停战求和的求和书。 又过了半月,魏正则和谢清啼收到了楚安澜的旨意,楚安澜命魏正则在和谈结束之前暂时驻扎邺城,又命谢清啼即刻回京。 魏正则指了指谢清啼放在桌上的密诏:“陛下令你即刻回京,你何时动身?” 魏正则是忠君守规矩的人,既然密诏让谢清啼即刻回京,可能在魏正则眼中,他就该即刻回京才是。 谢清啼正在用防水油布仔细的裹那张破山弓:“我已让人备马,今日就回京。” “清啼,你回京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谢清啼看他表情凝重,似乎又有些迟疑,魏正则为人稳重,能让他迟疑不说的,必然是难以启齿的事。 谢清啼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不好催促魏正则,只等魏正则开口。 魏正则思量片刻,说:“半月前,陛下下旨,让我收你长姐为魏家义女,然后以魏家义女的身份,迎你长姐进宫。” 谢清啼如遭雷击:“接我姐姐入宫,你是说……是说……” “是你想的那样。”他这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让魏正则有些不忍心:“陛下迎你长姐入宫,封了她妃位。” 谢清啼被此事惊的耳边嗡嗡作响:“什么时候的事?” “你未从北周回来的时候,封妃大典就举行了。”说到此事,魏正则多少有些愧意:“清啼,此事已成定局,我怕此事让你分心,就没将此事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谢清啼喃喃道:“我是被北周人俘虏了,并不是投靠了北周人,陛下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陛下疑心之重,连我也……” 魏正则低声呵斥:“慎言!” 军帐外站有守卫,谢清啼这大不敬的话若被旁人听去,恐怕会给他招致麻烦。 魏正则的厉声呵斥,让谢清啼清醒过来,他起身道:“多谢将军收我姐姐为义女,有了魏府这样的娘家,姐姐在宫中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些。” 魏正则本担心谢清啼会怪他,怪他和皇帝配合,做了娶他长姐入宫的事,但谢清啼不仅体谅了他不能抗旨的难处,还对他道了谢。 魏正则知道他心软懂事,但此时听他这样说,他有些心疼比自己长子还要小几岁的谢清啼了:“你长姐入宫,陛下不会薄待她,不然也不会下旨,让她以魏家义女的身份入宫了。” “我明白。”谢清啼心如刀绞,但忍住不在魏正则面前任性的流露自己的痛和恨。 营帐外下属来报,说马已经备好了,谢清啼尽量平静的说:“将军,清啼回京了,你保重。” ———————————— 谢清啼向京城赶去,一路上除了在驿站换马,他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八九日的路程,他三天就走完了,回到京城后,他策马直奔皇宫。 守卫通传后,高公公亲自带他去御花园,说楚安澜在御花园等他。 御花园的一角种着他幼时提过的铁树,他进入御花园的时候,楚安澜正站在那棵铁树前。 楚安澜看谢清啼过来,指着铁树顶端那鹅黄色的他装花朵,笑道:“这铁树的花,我让人用药养着,现在还没谢,你出征前没看到,今日可以一观了。” 谢清啼看着他仿佛没做过任何亏心事般,轻松笑着的模样,数日的劳累和心中强烈的情感冲击,让他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溅在了铁树前的泥土中,也溅在了楚安澜上好织物制成的龙袍上。 楚安澜被这口血吓得笑意瞬间消散,他看谢清啼捂着胸口站不稳的样子,伸手就要扶他。 谢清啼跪倒在地,避开他搀扶的动作:“陛下,臣求你放过长姐。” “求我放过你长姐?”楚安澜眼中带上了寒意:“你以为,我会薄待你长姐?” 谢清啼叩首道:“陛下,臣西征回京时,陛下曾说过,若想长姐不入京,就要用臣来换。臣罪该万死,竟拂了陛下的旨意,如今臣悔之莫及,求陛下给臣一个悔过的机会。” 楚安澜看着他跪拜在地,卑微又疏离的样子,冷声道:“你要怎么悔过?” 谢清啼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祈求:“臣后悔了,臣愿用自己换长姐自由。” 第78章 臣愿以身侍君,愿以命侍君! 在这御花园中,在这因谢清啼的一句话,而细心养了十几年的开花绿植前,楚安澜逼问他:“你要怎么换?” 谢清啼直视他的眼睛,语气中没有一丝忧疑:“臣愿以身侍君,愿以命侍君!” 楚安澜看着谢清啼,谢清啼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眼神,楚安澜看了片刻,发现他没有动摇和心虚,继续逼他说:“你既然有这种决定,那朕要先看看你的诚意。” 谢清啼眼中闪过痛苦:“陛下希望臣怎么表示诚意。” “高恭。”楚安澜对身边的高公公吩咐道:“带他去清池殿。” 清池殿是楚安澜沐浴的地方,也是他给宠爱的妃子们赐浴的地方。 楚安澜让高公公带他去清池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纵使楚安澜此时不说,谢清啼也心中明白。 听到楚安澜的吩咐,从谢清啼进入御花园开始,就如隐形人般不声不响守在一旁待命的高公公,客气的对谢清啼道:“谢大人,请。” 谢清啼站起身,神色不变的随高公公向御花园外走去。 清池殿中有一方用羊脂白玉砌起的浴池,浴池中引了流动的温泉水,高公公将他带入清池殿,吩咐人准备好沐浴的东西,就让人在退出门外守着。 一个小太监低声问高公公:“不用服侍里面那位洗浴吗?” 高公公瞥他一眼:“你想找死,就尽管进去。” 想讨好贵人的小太监闻言,立刻噤声不语。 ———————————— 汤池的水温暖宜人,殿中点了暖香,谢清啼靠在温暖的池壁上,心中生出一阵阵闷闷的疼。 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谢清啼没有回头。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来人在解衣物。 谢清啼看着蒸腾着白茫茫水汽的池面,一滴眼泪落在了水里,谢清啼掬起一捧水洗去那滴眼泪的痕迹。 来人正是楚安澜,他踏进了水中,走到谢清啼面前,谢清啼的发上带着水汽,脸上带着水意,比寻常人略长的睫毛挂着水珠。 在这池水的蒸腾下,人的脸颊该泛红才是,但谢清啼的脸色却白的不似活人。 他此前说要以身换他长姐时,语气和眼神都十分坚定,但此时他靠坐在池壁上,楚安澜就站在他面前,视线所及的,是让他心生恐惧之物。 楚安澜看他如受惊的小兽一般,眼中带着惧意和湿气,顿时生出无限怜爱,他捏着谢清啼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上去。 谢清啼起身道:“陛下要在这里?” 楚安澜一吻落空,心中却没有不快,猎物已经自入笼中,他倒不必将猎物逼得太急了。 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他可以赏赐猎物一些选择的权利。 楚安澜看着明显有些退缩的谢清啼,指着岸上的一方靠塌道:“你想去那里?还是要去我寝殿?” “不必。”谢清啼转身伏在白玉池壁上:“在哪里都无所谓。” 楚安澜方才的话只是调侃,他不想这沐浴的地方,随随便便的就要了谢清啼,但谢清啼“无所谓”三个字,让他心中生出了怒意。 他从小养大的人,怎能这般自轻自贱? 他这般自轻自贱,是不是在萧沉靖那里甘之如饴的受了太多折辱,才让他有了这样的性子? 楚安澜冷笑:“你想在这里,那就在这里吧!” 剧痛传来,谢清啼如濒死的小兽一般,发出了虽极力克制,但仍流出些许的咽呜。 楚安澜自认不是嗜虐之人,但这声咽呜竟如助兴之物一般,让他兴致瞬间大涨。 池壁光滑,池岸上被溅上了池水,光滑的无处着力,谢清啼想抓住什么稳住自己,但却只是徒劳而已。 被猛然撞上池壁,谢清啼仿佛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剧痛从胸膛右侧传来,他知道,自己右侧的肋骨被汉白玉的池壁撞断了。 谢清啼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咽了下去。 楚安澜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进行,他扶着谢清啼的肩,想让他面对自己,但扳过谢清啼的身体后,却发现他唇角带着血迹。 “怎么把自己咬伤了?” 谢清啼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当做兄长的人,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在池水中荒唐了多少次,楚安澜将他抱到了靠榻上,却仍旧没有放开他。 谢清啼身心疲惫,眼前渐渐泛起昏黑。 楚安澜抱着他的腰,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清啼,朕后悔了。” 谢清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半垂着眸子看着在自己肩膀上舔舐啃咬的人,心中一片麻木。 谢清啼扶着楚安澜的肩膀稳住自己,痛的扬起了头,楚安澜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叹息道:“若早知清啼是这般滋味,朕当初就不该让你离宫,不该让你遇到他。” 这时候刚过午时,外边阳光很好,阳光透过清池殿窗子上镂空的飞鸟图案,在殿中的长毛毯子上落下了隐约的飞鸟轮廓。 谢清啼看向那隔开了外边自由世界,和殿中荒唐一切的窗子,却被窗纸阻住了视线。 他失望的收回视线,乏力的垂下了头,他想睡过去,但却因忽轻忽重的痛苦而无法入睡。 谢清啼半阖着眸子,看到靠塌那白色的上好织物上,染上了一团团恶心的血迹。 ———————————— 太阳西移的时候,楚安澜终于尽兴,他为谢清啼清洗干净,用宫监们准备好的织物给谢清啼擦了擦发间和身上的水,拿过备好的里给他穿上。 楚安澜不擅长做这些事情,而谢清啼在他尽兴之前就已经昏了过去,自是无法配合他。 楚安澜用了些时间,才把谢清啼里衣中,里衣穿好,他已没了给谢清啼穿好中衣和外衫的耐心。 春末时节,天气还有些凉,宫监们知道楚安澜自受伤后,落下了畏寒的毛病,所以提前给他备好了大氅。 楚安澜拿过那件绣着飞龙入云图案的大氅,将谢清啼裹起来,然后抱着他向外走去。 刚刚轮值换班到清池殿外的小太监,看皇帝抱着一个人出来,他惊讶的发现,那人居然裹着皇帝才能穿的飞龙大氅! 小太监对这个如此受宠的人有些好奇,不仅多看了几眼,但那人被黑色的大氅包的很是严实,许是担心他长发未干受风容易着凉,皇帝用大氅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头脸。 小太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了垂在黑色大氅外的脚,那双脚脚趾圆润如珠。 不知是不是被清池殿的浴汤蒸的时间久了,那玉白的双足和脚踝上,泛着一些微薄的红。 高公公看这蠢货盯着谢清啼的脚,狠狠地剐了他一眼,然后跟在楚安澜身后向清池殿隔壁走去。 清池殿隔壁就是供皇帝沐浴后休息的玉临阁,楚安澜将谢清啼放在玉临阁的暖玉床上,让高公公去传太医过来给谢清啼看方才荒唐过度留下的伤。 去太医院的路上要路过清池殿,此时皇帝不在,方才多看谢清啼几眼的那个小太监克制不住好奇的问高公公:“干爹,方才那位贵人是……” “啪”的一记耳光摔在小太监脸上,高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说:“咱家养不了你这种蠢货做干儿子,你以后去辛者库洗官房吧。” 第79章 谢清啼扶着溅满水的池岸,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谢清啼自被北周人俘虏后,经历了被司马扈削肉囚禁、闯常卿墓、受到萧沉靖想让他死之事的折磨,用破山弓杀漠擎后被破山弓反伤,知道谢清依被皇帝纳为妃子后,日夜不停的赶回京城…… 这数月来,谢清啼的身心都受到了太多折磨,日夜不停地赶回京城,又被楚安澜折腾了半日,他可终于支撑不住的发起烧来。 楚安澜让太医到玉临阁,本来是为了给谢清啼看看他放纵的时候,在谢清啼身上留下的伤。 太医给谢清啼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涂完药便离开了。 楚安澜让高公公把奏折搬到玉临阁,在玉临阁批阅奏章。 天色慢慢黑了,高公公让人在玉临阁点亮烛台,问道:“陛下,奴才让御膳房的人,把晚膳到这里?” “唔。”楚安澜停笔道:“让他们做些清啼喜欢吃的粥送过来。” 高公公笑着说:“奴才已经让御膳房的人备下了。” 高公公说完,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谢清啼,发现他睡得很沉,才压低声音说:“下午的时候,久安宫的主子让月奴来传话,说她给陛下做了芙蓉莲子粥。” 此前楚安澜让高公公带谢清啼去清池殿沐浴后,已去安抚过谢清依,说他想让谢清依给他绣只香囊坠子,借此将谢清依稳在了久安宫。 楚安澜稳住了谢清依,又让高公公吩咐下面的人,对谢清啼入清池殿的事情不许多说,以免她知道谢清啼的事,生出些事端来。 自他上次感染风寒,谢清依衣不解带的侍寝数日,这让他多多少少被谢清依的真心所打动。 美人有真心,又有一双和自己渴望之人有些相似的眼睛,自风寒痊愈后,楚安澜召见侍寝的,只有谢清依一人。 自从他下旨让谢清啼回京后,心中想的满是谢清啼,对于让谢清依侍寝之事,倒没那么强的兴致了。 谢清依数日没有见她,今日他去看了谢清依,谢清依可能因为此事,生出了自己对她起了兴致的错觉,所以才会洗手作羹汤,邀他去久安宫用膳。 楚安澜看向昏睡着的谢清啼,他躺在铺着素色锦被的床榻上,铺在枕上的乌黑长发,衬得他肌肤白皙,那白皙中泛着些红,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上,润开了一抹淡淡的胭脂。 人间绝色四个字浮现在楚安澜脑中,他放下朱笔,道:“告诉她,朕改日再去看她。” “是。”高公公出了玉临殿,让干儿子高公公去传晚膳,自己则亲自去久安宫回复谢清依。 谢清啼睡得极沉,睡梦中的他眉眼舒展,不似下午在清池殿时,他压抑克制的蹙起眉,咬紧牙关忍下咽呜…… 楚安澜喉头滚了滚,他走到床前,想伸手去碰碰那泛着红润的白皙面孔,但指腹触及谢清啼的脸颊,他才发现谢清啼居然发起了烧。 他忽然想起来,谢清啼小时候也发过烧,他发烧的时候,面色不会如常人发烧时那般泛起明显的红。 楚安澜怜惜的擦了擦谢清啼额头的一层薄汗,吩咐道:“来人,传太医。” ———————————— 谢清啼虽起了高烧,但这高烧并未到难以退下的程度,太医给谢清啼灌了退烧药,谢清啼休息了一夜后,第二日就醒了过来。 等楚安澜处理完朝中事时,夜色已经降临。 太医给谢清啼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谢清啼这时已经退烧了,烧了一场,不免出了些汗。 谢清啼让人备浴水,准备浴水的宫监刚出玉临阁,就遇到了周公公,周公公叫住他:“作甚去?” 宫监道:“里面那位大人,让小的准备浴水。” 周公公不轻不重的敲了敲小宫监的脑门:“隔壁不就是洗浴的地儿?” 宫监反应有些慢:“但清池殿是陛下才……” 说了半句,他看到了周公公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他反应了过来:“小的这就去回里面那位大人。” ———————————— 谢清啼听到宫监让他去清池殿洗浴,他明白宫监的意思,但既然已做了这个决定,这些事情倒不必矫情。 他神色如常的去了清池殿,将自己浸入浴水中,靠着白玉池壁闭目。 池中引的是温泉水,温泉水烫的他的伤口有些疼,他闭着眼睛,自虐般的忍下那些疼痛。 如昨日那般,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衣物被解下的窸窸窣窣声。 谢清啼皱了皱眉,来人道:“你身上有伤,不要在水中泡的太久。” 谢清啼没有说话,楚安澜踏入浴水中,看着他被池水蒸的泛红的脸颊,弯腰吻了下去。 谢清啼没有抗拒,但也没有回应,但即便是他没有回应,楚安澜仍旧被那双唇的温暖惹得情难自禁。 他放开谢清啼,声音不稳的说:“你有伤,今日就换种方式吧。” 谢清啼看着眼前之物,蹙眉道:“无妨。” 说完转身伏在白玉的池案上,分明是一副任楚安澜折腾的样子。 宁愿受疼,也不愿口侍,楚安澜被他蹙眉排斥的表情惹得起了火。 “既然无妨,那就受着吧。” 受着吧…… 疼痛传来,谢清依承受着熟悉的疼痛,恍惚想到,这三个字,那个人也曾对他说过。 那是在两年前,他用平叛西南山匪的功劳,换来了和萧沉靖见一面的机会。 那时候,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过萧沉靖,三年未见,萧沉靖消瘦的几乎没有人形。 谢清啼心疼又愧疚,他想抬手去碰萧沉靖的脸,却被萧沉靖抓住手腕甩在床上。 萧沉靖带着恨意对他,初次体验此事的谢清啼,被他带着恨意的动作折腾的几乎昏迷,他迷迷糊糊的喊着疼。 但这种示弱并未唤来萧沉靖的心软,他让谢清啼痛到几乎惨叫出声。 在那让他几乎要受不住求饶的疼痛中,他听到萧沉靖说:“疼?这是你自找的,受着吧。” 受着吧,受着萧沉靖的算计和折辱,受着楚安澜的利用和折磨。 昨日被池壁碰到骨裂的肋骨,再一次反复的撞上池壁,骨裂的疼痛忽然爆发成了断骨的剧痛。 谢清啼扶着溅满水的池岸,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第80章 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谢清依被封妃的第二日,容昭仪在御花园刻意和谢清依相遇,并让谢清依看到了她那张和谢清啼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她设计的这场刻意相遇,没对谢清依造成太大困扰,但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她和谢清依偶遇分别后不到半个时辰,楚安澜的旨意就传到了她住的地方:楚安澜下令将她关在皇城一角唤做长富宫的小院内,以后非奉旨不得出。 自那日起,楚安澜从未召见过她,谢清依被封妃多久,他便被关了多久。 这天她受了风寒烧的难受,用自己缀了银珠子的舞衣贿赂宫门口的守卫,求他去给自己传太医。 但她是被皇帝幽禁宫中的妃子,太医院略有些资历的太医,都不愿给她这种被皇帝冷落的人看病。 只有一个刚入太医院不足两个月的小太医心软又有闲,愿意给她看病。 那个小太医是个没见识的,一月前第一次给她看病时,见到她带着病容的美貌脸庞,当即就被迷的神魂颠倒。 之后她但凡身体不适,就会托守卫去太医院传这个太医给自己看病。 今日她用缀着没剩几颗银珠子的舞衣让守卫传话,守卫很快就带来了那个小太医。 无人服侍的长福宫内,小太医垫了帕子给容昭仪诊脉,容昭仪虚弱的咳嗽着说:“冷宫里还有人说说话,长福宫虽不是冷宫,但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对小太医说话时,没有刻意模仿谢清啼冷清的语气,而是用上了柔媚婉转的嗓音。 小太医听到她娇滴滴的声音,只觉得把脉的指骨都是酥的,他声音有些哆嗦:“娘娘,你若不嫌弃,小的可以陪你说说话。” “说什么。”容昭仪叹了一口气:“你刚入宫不久,能知道什么有趣的事?” 小太医憨憨的笑了笑:“小的只知道太医院的事情,前两天,樊才人不知怎的被戒尺打了手掌,太医院的……” “哎呀。”容昭仪打断说:“陛下给了她三个嬷嬷教她说话做事,她又那么蠢,做错事说错话被嬷嬷罚,不过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可听的。” 小太医看她不感兴趣,绞尽脑汁想找些大的事情来说:“还有一件事,这两天,太医院令接二连三的去玉临殿,给陛下新宠幸的人看病。” 容昭仪有了兴趣:“玉临殿挨着清池殿,沐浴戏水倒很是方便。陛下这新宠是什么人,居然被安排在那里。” “这……”小太医方才为了讨好容昭仪,没有管好嘴,但说了这些便想起太医院令吩咐过,不可妄议玉临殿的事。 容昭仪看他犹疑不说,对他说的话更有兴趣,容昭仪身体前倾,抽在隔在腕子和小太医手指之间的帕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说:“告诉人家嘛,人家独自关在这里,实在无聊的紧,你告诉人家,人家也没有人可说,不会把你说的话传出去,你怕什么呢?” 手指触及滑腻温润的手腕肌肤,小太医脑门沁出薄汗,脑子糊成了一团:“我说我说……” 容昭仪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拂过:“说吧,好人儿。” “我知道的不多,那人住进清池殿不过十来日,太医令几乎每天都要去送药看病。”小太医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知道的事:“我看太医院令配的药,刚开始送去的是止血化瘀的药,后来送的是退烧药,再后来,好像拿了些定断骨用的软布和撑子。” “咦……”容昭仪略带嫌弃的说:“又是止血药,又是退烧药,又是定断骨的东西,从未听闻,陛下有折磨床上人的喜好啊。” “那人受伤,可能不单是陛下所为。”小太医说:“我听我在清池殿当值的同乡说,那人是个男子,好像是从北境的战场回来的。” “什么!”容昭仪声音拔高了几分,但立刻又恢复了娇媚动人的声音,她抽出被小太医诊脉的手,反手握住小太医的手:“你可知道,那人叫什么?” 小太医被滑如凝脂的手握着,脑门的薄汗变成了大颗的汗珠,他擦了擦汗,哆嗦着说:“听我同乡说,那人姓谢。” “姓谢啊。”容昭仪摩挲着小太医的手,笑着说:“这个姓很有趣,你说的事情也很有趣。” 看美人被自己讨好,小太医咧嘴笑着说:“有趣就好,有趣就好。” 容昭仪放开小太医的手,放到了小太医的腿上:“我有一支簪子,是久安宫的主子送我的,现如今我被困在这里,那簪子带着也无人瞧,你能不能帮我把簪子还给久安宫的主子?” 小太医为难的蹙起了眉:“私自带东西出长福宫,可是死罪啊!” “一根簪子而已,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容昭仪的手慢慢沿着他的腿挪动:“若是会害死你的东西,我怎会托你带出去?我还指着你给我看病,指着你救我的命呢。” 小太医还在犹豫,容昭仪的手已挪到了某处,她不轻不重的抓着:“好人,你可怜可怜我,帮我把簪子带给久安宫的主子,若她能看在昔日情分上,能给我送些吃食衣物,那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我带我带。”小太医后退一步,夹腿掩饰自己,摸着冷汗说:“我把簪子贴身守着,门口守卫不细查,该看不出来的。” —————————— 十数日前,楚安澜来看过谢清依,让她做一只香囊坠子,后来坠子做好,楚安澜却没来久安宫,只是让高公公收下了她送去的坠子。 谢清依反复回想以往之事,没有想明白是哪里招惹了楚安澜不快。 她想不到原因,便有些担忧起来,月奴见愁眉不展,宽慰道:“主子,陛下这几日虽没来久安宫,但也没去其他娘娘的宫里。” 楚安澜召不召见别人,谢清依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另有此事情。 夜幕降临,夜风中带着凉意,谢清依倚着窗下的美人榻,说:“晚膳让御厨房送些清淡些的过来。” “是。”月奴道:“主子这几日胃口总是不大好,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谢清依本想说不必麻烦,但又想到另一件事,她吩咐道:“传太医来吧。” 平日给谢清依诊脉的,是太医院一位姓李的太医,但今日这姓李的太医身边,却跟着一个身材略瘦小的太医。 李太医给谢清依请安,那个小太医也给谢清依请了安:“微臣张让,叩见娘娘。” 李太医给谢清依诊脉,片刻后收回手,跪倒在地道:“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第81章 娘娘的意思是,清啼是被逼的? 所盼之事终于成真,谢清依惊喜道:“太医可能确定此事?” “微臣在太医院任职十数年,喜脉不是难以确认的脉象,微臣可以确认,娘娘的脉象为喜脉无疑!”不管哪位娘娘被自己诊出这喜食,自己都少不了得顿上次,李太医笑道:“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月奴。”谢清依看着为自己开心的月奴,月奴领回她的意思,立刻从柜子中的一方匣子里,抓出一大把金瓜子:“这是娘娘赏的喝茶钱。” 李太医连忙推辞,谢清依道:“请李太医收下这些,日后安胎之事,还请李太医多多费心。” “那微臣就不推辞了。”李太医收下那捧沉甸甸的金瓜子,叩谢道:“日后微臣定当为娘娘尽心尽力,护娘娘平安生下皇子。” 谢清依说:“本宫有孕之事,还请太医不要声张,本宫想等明日拜见陛下时,亲自对陛下说出此事。” 李太医有些为难:“那安胎药……” “少服用三两剂不打紧的。”谢清依笑着说:“此等喜事,该本宫亲自告诉陛下才好。但今日时辰有些晚了,就等明日再告诉陛下这个喜讯。” 谢清依此前婉转侍寝,不过是想有血脉高贵的皇嗣,如今既然已有了身孕,她倒不想让楚安澜来她宫中了。 月奴不知她为何不在今日告诉皇帝她有孕的事,但她记得谢清依此前的训斥,凡事听话行事即可,不要多说多问。 因此,听谢清依这样说,月奴识相的又拿了捧金瓜子送给李太医。 这两捧金瓜子抵得上李太医数年俸禄,他心中感叹谢家的昔日当家果真大气,喜笑颜开道:“微臣尊命。” 月奴给张让也送了一撮金瓜子,张让略微转过身挡住李太医的视线,借着接金瓜子的动作,露出了袖子中的一截簪子。 谢清依看到那簪子,立刻认出在御花园和容昭仪相遇时,容昭仪就带着这只簪子。 太医怎敢有宫妃的簪子,有了这私人物件不说,还不藏好,故意露给自己看。 难道这簪子是故意露出来,要交给自己的东西? 谢清依呵斥月奴道:“越发不懂事了,张太医虽初次来久安宫,但也是入得了太医院的杏林妙手,又是李太医的学生,你怎可薄待?” 说完亲自去取了些金瓜子:“奴才不懂事,张太医莫与她计较才是。” “多谢娘娘赏赐。” 张让抬高手做出接金瓜子的动作,谢清依借着将金瓜子放在他掌心的动作,抽走了那只簪子。 太医离开后,谢清依把弄着那只簪子,那簪子只有一掌长,一掌长的金簪尾部,镶着一只小拇指大小的白玉兰花。 这簪子看起来无甚特别,但和自己并无交情,甚至被自己连累幽闭的容昭仪,怎会带一只平平无奇的簪子给自己? 谢清依让服侍的人退下,只留月奴一人。 谢清依刚被诊出有孕,不便接触这可能有仇怨之人的东西。 让月奴带好遮住口鼻的东西,用剪刀剪开了金簪的杆子。 杆子被剪开,没有毒烟扑出,也没有毒物爬出。 中空的簪子中,露出的只有被剪成两截的纸笺。 谢清依让月奴带上防油防水的手套,取出两截纸来看,短小的纸笺上写着几句话。 自己太小,隔着些距离的谢清依看不清上面的字,月奴读给谢清依听:“阿姐爬了帝王床,阿弟又掀龙床帐,清池殿中燃情香,三人共戏鸳鸯汤。” 月奴越往后读越是不敢大声,最后两句的声音已极小了,但谢清依还是听了个真切。 她想去拿那张纸笺,但又忍住了:“月奴,毁了这簪子和纸笺。明日你去探听下,清池殿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 月奴通过各种法子去探听,但除了张让,其他知情的,都知道谢清依和谢清啼的关系。 月奴探听了一番,竟无一人告诉他真相。 谢清依查不出消息,求见楚安澜却不被召见,她正愁没法子的时候,却听皇后宫中来人,请她去皇后的凤栖宫。 谢清依自刚封妃时见过皇后一面,此后再未见过,如今皇后传她,她不知是不是昨日诊出喜脉的事惊动了皇后,所以皇后才传她过去。 皇后似有不适,她进入皇后的寝宫时,皇后正倚在床上看书,看她进来,皇后放下书,坐起身道:“你在查清池殿的事?” “是。” “你是查不出来的。”皇后用帕子掩唇轻咳几声,自小服侍皇后的青雉给她喂了颗止咳的药。 皇后咽下药止咳,才继续说:“被陛下留在清池殿的人是清啼,陛下怎么让你查出此事?” “什么?”谢清依震惊的站起身来。 张汤此前说清啼是皇帝的暖榻之人,谢清依对此事半信半疑,但若清啼真的愿意委身皇帝,并且曾委身皇帝,那侍寝之事并非不寻常之事。 为何此次他被皇帝召入清池殿,皇帝要瞒着她? 虽然皇帝对她比其他妃子更亲厚些,但她不觉得自己已重要到,让皇帝行事需要考虑她的感受的程度。 难道说,清啼被皇帝召入清池殿的事,另有隐情? 皇后因为她失态的样子而蹙眉,她抬了抬手示意谢清依坐下:“清啼十四五岁的时候,陛下就对他有了这种心思,但清啼大概只把陛下当做兄长和君王,所以,此事从没能成。” 腹中隐隐传来疼痛,谢清依道:“娘娘的意思是,清啼他从未……从未……” 皇后看她面色有些白,让青雉给她送上暖茶:“出宫前,清啼在这方面像是个未开窍的孩子,后来他出宫,到南边做陛下的暗线,等他回来时,已经爱上了萧沉靖。” “他这样的性子……”皇后叹气道:“他此前没有回应过陛下,后来爱上了萧沉靖,更不可能回应陛下。如今他回宫,被陛下养在清池殿旁边的玉临殿,又频频被赐浴清池殿。” 谢清依的脸色已苍白的不死活人,皇后说的每句话,几乎都在刺她的心,她嗫喏着说:“娘娘的意思是,清啼是被逼的?” 第82章 那些信会不会被萧沉靖拦下了? “无论他是不是被逼的,到了现在这一步,陛下不会放手了。” 皇后掀开锦被,青雉扶她下床,谢清依取过一旁的外衫给她穿上:“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出身西境莫家,十年前西戎进犯雁城,为守住雁城,莫老将军……”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熟练的给外衫扣上衣结,皇后看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眼神暗了暗:“父亲拼死守城,家中的妹妹和幼弟,皆被西戎人所杀。” 青雉看谢清依给皇后穿衣,便将放着香囊和玉坠子的锦盘端了过来。 锦盘上放着宝石蓝、鸢尾紫和烟青色三色香囊,三个香囊皆是下面的人刚呈上来的。 皇后随眼一扫,便觉得烟青色的那款香囊上的蜻蜓很生动,她尚未开口,谢清依已与她心有灵犀一般,拿起了那只烟青色的香囊:“这款香囊和娘娘今日的衣衫很搭。” “唔,今日就配这只香囊吧。”皇后看着那香囊上的蜻蜓:“本宫的弟弟,和清啼同岁。莫家出事的时候,我病了一场,清啼听说我生病,就来凤栖宫日夜不离的配置我。我那时候病的糊涂,把他当成了幼弟昭儿,我唤他昭儿,他也一叠声的应。” 衣服穿好,皇后做到妆台前,青雉给她挽发,谢清依挑了根轻质地的玉簪给她簪上:“清啼小时候,奶娘从府外给他带了个石榴。他从未吃过那东西,觉得好吃又舍不得吃,一日只舍得吃几颗,那时候我做错事被谢夫人责罚,他听说后,把剩下的石榴拿给我,那石榴虽然已有些干了,但吃起来倒比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石榴籽甜多了。” 她挑的那只簪很合皇后心意,簪发的位置也刚刚好,皇后看着映在铜镜中的谢清依,觉得她今日的装扮,比初见时更灵秀动人:“清啼陪了我十数日,我病好的时候,他对我说,‘娘娘,我要向陛下请命去战场历练,等有了本事,我要替你的爹爹娘亲和弟弟妹妹报仇’。” 想到谢清啼那时候鲜活的样子,皇后眼中满是怀念:“他想出宫,便托我向陛下说情,我劝动了陛下,但陛下没让他去战场历练,而是派他去了南境。” “陛下是极有主见的人。”谢清依眼中露出嘲讽:“娘娘定是说中了陛下在意之事,陛下才答应放清啼出宫。” 皇后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她笑了笑:“本宫对陛下说,让清啼在宫中做一只被人背后议论的笼中鸟,不如让他出宫立功扬名。早些博些名望功绩,等他年岁渐长不宜留在宫中时,也好有安身立命的依仗。” “这番说辞,恐怕不足以说动陛下。” 皇后道:“本宫又说,清啼由他养大,对他极为忠心,若能在战场上学来领军打仗的本事,以后也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谢清依接过青雉拿起的玉坠耳环:“娘娘这说辞虽可能触动陛下,但恐怕不足以影响他的决定。” “今日不带这些。”皇后抬手示意她放下耳环:“但本宫用这些话劝陛下,陛下被本宫说服了。” 谢清依略一思量,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放下耳环,道:“陛下恐怕早就有了让清啼去南境的打算,娘娘这番说辞,只是让陛下下定了决心罢了。” “今天是个晴好的天,陪本宫出去走走。” 皇后院中有一条花廊,花廊的棚子上爬满了藤萝,藤萝上紫的的花开的正好,春风吹动,送来沁人心脾的香。 二人向花廊走去:“清啼刚出宫的前三年,应是被陛下送到了那里拜师,他那时常与清啼书信来往,清啼常在信中说自己新学了那些本领,陛下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那些信给本宫看。” 末春的风有些凉,青雉拿了条大氅出来,谢清依接过大氅给皇后披上,皇后披着大氅,在花廊尽头的亭子中坐下:“但到了第五年,陛下对清啼的态度就变了,他不再对本宫提起清啼的事。” “娘娘说,清啼后来喜欢上了萧沉靖,他离的第五年,应该正在南境。” 皇后道:“陛下派去南境的,不止清啼一人,许是那些人传回了清啼和萧沉靖的事,陛下才知道事情慢慢脱出了他的掌控。” 皇后示意青雉退下,道:“后来萧沉靖举兵谋反,陛下用密诏传清啼回京,但那些密诏石沉大海,清啼没有回复也没有回京的打算。陛下没了耐心,甚至让我写信给清啼让他回宫。” “清啼对娘娘的信,也没有回应?” “本宫给他去了三封密信,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清依猜测说:“那些信会不会被萧沉靖拦下了?” 皇后摇了摇头:“那些信是南境的暗卫亲自交给清啼的,他不回应,大概是不愿回京,不知如何回应。” “萧家起事,陛下派平叛大军镇压,那场战事持续了半年多,半年多后的一天,清啼被送了回来。”说到这里,皇后蹙起了眉:“他浑身是伤,就靠一口气吊着命。本宫以为他身上的伤是萧沉靖所为,就想让父亲的留给本宫的旧部去刺杀萧沉靖。” 莫将军留给皇后的旧部本领再大,也不会强过楚安澜的暗卫,若刺杀萧沉靖如此简单,楚安澜也不必派平叛大军和萧家军苦战了。 皇后会如此行事,恐怕真的是被谢清啼的伤乱了理智了。想到张汤说在谢清啼身上用过的那些酷刑,谢清依心中恨极:“他的伤不是萧沉靖留下的。” “这件事,我在五年前就知道了。”皇后道:“父亲的旧部没有找到刺杀萧沉靖的机会,但却查到了清啼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汤是酷吏出身,他在刑部任职的时候,那些刑讯犯人的手段,能让人闻风丧胆。他几乎将清啼折磨致死,但陛下却没有责罚他的意思,我那时便明白了,张汤对清啼出手,极有可能是陛下默许甚至授意的。”皇后苦笑:“本宫实在想不通,清啼在陛下身边待了四年,陛下怎忍心……怎忍心对他……” 第83章 久安宫,姐姐来了?! 谢清啼因战事深陷北周时,楚安澜是可以把的生死性命,当成换取谢家的条件的。 他能让手下刑讯清啼,好让清啼交出萧家布军图,这种事对谢清依来说,丝毫不觉得意外。 谢清啼垂眸掩饰眼中冷笑,皇后道:“本宫让父亲旧部去刺杀张汤,反而被陛下的暗卫截杀。本宫愤恨之下失了理智,竟去指责陛下冷心薄情。陛下那时问本宫,本宫当初为了清啼要为本宫父母弟妹报仇的承诺,劝他让清啼到宫外历练,如今是否后悔。” 谢清依蹙起了眉,皇后看着花廊外的拱桥流水,道:“本宫对他说,本宫确实后悔,但没有后悔顺着清啼的心意助他出宫,而是后悔没有早日认清他薄情的一面。自那之后,本宫的凤栖宫,陛下再未踏足过。” 第一次见皇后时,谢清依只觉得她寡言冷淡,但没想到今日却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该说和不该说的话。 流水清澈,其中游动着几尾金鱼,谢清依看皇后说完这些话,就瞧着那些金鱼出神,劝慰道:“娘娘说,陛下在清啼十四五岁时,就对他有了那种心思,臣妾猜想,娘娘那时想让清啼出宫,并不是指着他为娘娘的家人报仇,娘娘想让他出宫,是知道按陛下的性子,若他有朝一日将克制的心思转为行动,这皇宫就会变成困死他的牢笼。” “在刚发现陛下的心思时,本宫就试探过清啼,发现他对陛下只有对兄长和君王的忠心和敬爱,却没有丝毫爱恋心思,但本宫没有劝他出宫的由头。后来他提出出宫,本宫就顺势而为,劝陛下放他出宫。” “但若说本宫没有一点私心,那倒是本宫虚伪了。”皇后说:“清啼的箭法和骑术都十分高超,本宫那时真的想过,若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一方名将,或许真的可以为本宫的家人报仇。” 皇后如此坦率,倒让谢清依生出些敬意和喜爱来。 皇后说:“本宫还有一点私心,就是不希望陛下的心,真的被什么人占去。” 皇后看起来通透聪明,居然会喜欢楚安澜,这让谢清依有些意外,但意外只是一瞬,她立刻就想通了:自己在没有见识到楚安澜薄情寡义的样子之前,不也被吸引么? 皇后那时候喜欢楚安澜,但如今提起被楚安澜数年未到凤栖宫的事,言语中没有一丝哀怨和伤心,恐怕这五年来的漫长岁月,早就磨光了这个通透女子的爱意。 “但纵然有私心,本宫却是真心把清啼当做弟弟的。”皇后说:“本宫十四岁入宫,那时清啼才九岁,本宫思念家人,他又和本宫幼弟年岁相当,本宫将对幼弟的思念寄托在他身上,便常让他来凤栖宫,私下无人的时候,也曾哄他叫本宫姐姐。” 皇后笑着说:“但本宫当年护不住他,如今做了这个徒有其名的皇后,更没有护住他的本事。” “娘娘今日传臣妾前来,又对臣妾说了清池殿的事,臣妾谢过皇后。谢清依对皇后施了一礼:“臣妾会寻机救出清啼,但臣妾入宫不久,在宫中没有自己的人,若想探听些事情,总是有些不便。” “若你想知道什么事情,可来凤栖宫找本宫。”皇后道:“李太医是恋钱权之人,这种人眼中只有利益,你能用钱财收买他,其他人也可以用钱财权势收买他。” “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说:“他第一次为你请平安脉时,本宫就叮嘱过他,你久安宫中的一切,他需事无巨细的告诉本宫。” 被人暗中监视的滋味,让谢清依有些不舒服,若在往日,她可能会误会皇后对她有敌意,所以才派李太医监视她。 但今日听皇后说了这许多话,她大概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娘娘让李太医告知你久安宫的事,是想着若臣妾有什么不妥,你可以及时提点一二么?” “本宫对宫中老人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把知道的事告诉你,能帮得上你几分,倒也是好的。”她这般聪明,让皇后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你有孕的事情,倒可以拿来做救清啼的契机。” 李太医果真将此事告诉了皇后,谢清依道:“臣妾本来打算用这个孩子做些其他的事,如今清啼陷在困境中,臣妾可以想法子用这个孩子救他。” 她说的其他事,是想用孩子拿回掌管谢家的权利,就算不能全拿回来,能拿回来一部分也是好的。 如今他虽说要用这个孩子来救清啼,但心中其实有些没底,因为她无法估计这个孩子在楚安澜心中的份量。 该说的已经说完,皇后起身道:“今日说了这许多话,本宫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 谢清啼肋骨的伤已好了几分,楚安澜在清池殿抱着他荒唐的时候,谢清啼说起了自己提过许多次的那件事:“陛下,臣已做了陛下想让臣的做的事,臣长姐离宫之事,陛下……” 楚安澜像之前那般打断了他:“何必急在一时?你一日留在宫中,朕便不会去久安宫,久安宫和皇后的凤栖宫不相上下,她住在那里有什么不好?” 谢清啼扶着他的肩站了起来,由实到空,楚安澜有些恼,他拉住谢清啼的手腕:“清啼是在跟朕耍小性子?” “臣并无这种资格。”这极为亲密的用词让谢清啼蹙起了眉,他抽出手下了软榻,踏入池水去清洗自己。 楚安澜随他踏入浴水中:“朕这几日在着手让户部将谢家丝绸布匹的声音,和马匹珠宝的声音分割开,等这事做成,朕把谢家丝绸布匹的声音交还给你长姐掌管。如此以来,她在宫外也有了安身之事。” 二人之间没有织物相隔,隔着他们的,只有蒸腾着水汽的浴水。 谢清啼对这旖旎的氛围毫无感觉,他声音平静的说:“臣谢过陛下。” “陛下!久安宫的主子求见陛下!” 久安宫,姐姐来了?! 虽然知道殿外的人不可能放姐姐入殿,但谢清啼还是吃了一惊,他胡乱洗了洗身上的痕迹,就踏出池水去穿衣服。 他慌乱的样子让楚安澜觉得可爱到让人心生怜惜,他想逗弄逗弄谢清啼,吩咐殿外人道:“让她到清池殿外候着。” 第84章 番外1-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魔狼生活的北域丛林中,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怎么到的这里。 他醒来时周围没有活物,只有腐叶淤泥和动物的残骨。 他太虚弱瘦小了,没有外人相帮,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片满是淤泥和残骨的地方,是魔狼族的一个分支部落生活过的地方。 他在那满是淤泥和残骨的地方待了五日,这五日里没有任何人和妖来这里。 好在他是狼,他的舌上生着倒刺,他靠露水解渴,靠舔舐周围残骸上挂着的一点点肉维持生机。 到了第五日,路过此地的魔狼族首领和夫人发现了他,首领和夫人以为他是同类,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狼族的聚集地。 魔狼族繁衍困难,这十数年间也只出生了两匹狼崽,一匹是魔狼首领的儿子,另一匹便是他,魔狼的首领找不到他的父母,便将他交给了自己的妻子,让妻子将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抚养。 首领的妻子在两百岁时曾化形到人间生活过多年,她懂人类的文字语言,也知道人类的生活习惯。 首领的妻子看他稳重,给他起了个“靖”的名字,她在人间生活时,扮作一户姓萧人家的女儿。 首领的妻子让他随自己的姓,从那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萧靖。 魔狼族中有天赋的魔狼,在百岁时便可化形,若没有天赋,可能数百年也无法化形。 萧靖天资出众,在第九十年就学会了化形术。 萧靖在魔狼族生活的第一百二十年,魔狼族内部产生了叛乱,叛乱的魔狼杀死了狼族的首领和首领的妻子。 首领和妻子被杀死时,萧靖背着刚刚化作人形的首领之子野堪,逃出了那片北域丛林。 逃出丛林后,他们在人间逃亡了一千八百年。 一千八百年后,以兄弟相称的二人集结已故首领的旧部,重返北域丛林,斩杀仇人后重新治理北域丛林。 又过了一千年,二人将整个北域都纳入统治范围,统领可以化形的魔物和有灵性的种族。 千年以后一切趋向稳定,对北域平静生活感到樊伟的萧沉靖将一切交给野堪,自己到四海八洲游历。 有一日,他游历到了西部的一处雪山,他登上山峰时,夜幕已经降临,漫天显出了无数星子。 雪山上方的星空干净又辽阔,萧靖化出狼身,踩着厚厚积雪向山中慢慢行去。 待翻过第三座山时,天色已然微亮。 这雪山景色不过如此,可就在他觉得无趣准备离开时,一片被四面雪山环绕的清澈湖泊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湖水清澈,放眼看去,竟像是蓝绿色的巨大容器中,盛进了蓝天白云一般。 这湖泊水光倒是不错!他走下山巅,化出人形跳入湖中,准备在里面畅游一番。 湖水极深,他向下深潜,发现湖底生着一片长如藤蔓的水草。 透过随水波晃动的水草间隙,他看到中间的水草丛中,似乎躺着一个人。 水草如绿色的织物一般,将那人裹在其中,他拨开裹在那人身上的长长水草,发现那人未着一缕,手腕和脚踝都被水草缠着。 萧靖扯断束缚着那人手脚的水草,拨开挡在那人面前的长发。 长发拨开,露出了一张白皙如玉的脸,萧靖虽不知如何形容那张脸,但却在看到那张脸时,却有了被冲击到窒息的感觉。 他真美!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女人和男人都美! 萧靖小心将他抱入怀中,抱着他游出了水面。 外边满是积雪,萧靖担心他被积雪冻伤,便将用法力烘干的衣服为他穿上,让他贴着自己温暖的腹部躺着,然后化出狼身,用长长的白色尾巴将他圈了起来,为他遮挡寒风。 萧靖用尾巴将他圈的严实,萧靖只是这样看着他,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后,被萧靖护着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又美丽,在阳光呈现出少有的琥珀色,他闭着眼睛是已经美的让萧靖窒息,这会儿睁开了眼睛,萧靖的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心跳加快到手脚都有些发麻。 那人站起身来,略带好奇的看着他:“你是谁?” 他没有将自己当做普通的白狼,他同自己说话,应是看出了自己魔狼的身份。 萧靖化出人形,但却保留了尾巴的原型,他的衣服都在对方身上,自己只能用尾巴绕过腰腹挡住自己:“我是萧靖,是把你从水底带上来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也许有名字,也许没有,我想不起来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似乎有着极深的旋涡,要将萧靖的魂魄吸进去,萧靖忍不住上前一步,温柔道:“那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那人侧头想了想:“我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想不起自己要到哪儿去了。” 萧靖本能的带着小心说:“那你先跟我一起去外边游历可好?等你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自己要做何事时,我再陪你去做。” 那人盯着萧靖的脸,似乎要从他的神情中确认什么。 萧靖被他的目光盯得心跳加快,在他就要难以招架时,他听到眼前人道:“好。” 二人往雪山外走时,看到山崖上的一只雪鹰,雪鹰看到他们,啼叫着展翅飞走了。 那人看着飞走的雪鹰,有些苦恼的说:“我好像叫啼,叫清啼。” 说完抬手接住雪鹰飞走时落下的一片白色羽毛,挥手将其化成了一件白色羽氅。 他毫不避嫌的脱下萧靖之前为他穿上的衣服,将衣服递还给萧靖,然后换上了自己以鹰羽化成的衣服。 萧靖穿上尚带有他体温的衣服,试探道:“还想起什么了吗?” 清啼摇了摇头,萧靖试探的去拉他的手,他没有闪避,萧靖笑道: “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想起一切。” “好。” ———————————— 两人在凡间共同度过了百年岁月,清啼的记忆也慢慢恢复。 他记起了自己的来历,也记起了自己肩负的责任。 万年前大战,战神重伤魔尊破荒,并以肉身化成降妖塔,将魔尊破荒封在了塔中。 肉身化作降妖塔的那一刻,他不甘心就此灰飞烟灭,便将自己的灵魂分离出来,寄附在降妖塔上空的一片雨云中,然后随那片雨云飘出千里,后来又随雨滴落入了雪山间的湖泊中。 那片湖泊灵力奉陪,他的灵魂在湖中沉睡数万年,居然又以湖中冰水重新修出了肉身。 他的灵魂脱离了降妖塔,化作降妖塔镇压破荒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法器,那肉身法器,只是一个较寻常法器更坚硬些的壳子而已。 如今万年已过,那以肉身化成的壳子恐怕早已难以压制破荒。 若破荒逃出降妖塔,万物生灵必然再遇劫难。 第85章 番外2-再有百年便要魂灭身死,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不知这数万年间,神界是否有善战的后辈诞生,若没有能与与破荒一战的后起之秀降生,那只能在破荒逃出降妖塔之前将降妖塔重新加固。 清啼挂念降妖塔之事,但又舍不下与他共度百年岁月的萧靖,他虽将一切压在心底,萧靖仍从他的日渐沉默中猜出他恢复记忆之事。 萧靖问他为何事忧心,他沉默不答。 他不愿说,萧靖便不再追问,好像本能的感觉到了他二人共处的岁月开始倒计时,萧靖比之前更温柔的待他,试图让他开心一些。 两人彼此相伴,又在人间度过了百年岁月。 百年后的一个夜晚,清啼在睡梦中见到了自己的旧友渊澜神君。 早已位居神君之位的渊澜告诉他,降妖塔如今有了破裂的征兆,神界中人用尽办法也无法修复,他实在无计可施,所以才来打扰难得过了两百年自由岁月的清啼。 清啼承诺他自己会尽快解决降妖塔之事,渊澜才从他的梦中离开。 醒来的清啼忍不住侧身亲吻身边睡熟的萧靖。 萧靖被爱人的亲吻唤醒,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与他放肆亲吻。 亲吻唤起体内的热情,两人用最热情温柔的动作去取悦彼此。 纵然心理上早已接纳了对方,他们却始终未做到欢愉时的最后一步。 因为清啼知道,萧靖体内魔息极重,而他修习的却是不能沾染魔息的神仙道。 随着亲吻进入他体内的魔息他尚可消除,但若带有极重魔息的进入体内,他恐怕会难以承受,而他带着神仙气息的也会灼伤萧靖的功体。 每次与爱人亲吻之后,萧靖都能感受到让自己不适的神仙气息,他猜到了清啼来自神界,也知道他不与自己更深入接触的原因。 无法体会鱼水之欢的滋味,固然有些遗憾,但若对象是清啼,萧靖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能得此人相伴,已是他天道恩赐。 天色大亮时,两人才平息下来。 清啼接过萧沉靖手中湿了水的软布,自己动手擦拭萧靖留下的痕迹。 萧靖拿过软布:“我来吧。” 清啼不阻止爱人为自己做这些事情,他犹豫片刻,道:“萧靖,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萧靖的动作顿住了:“还会回来吗。” “我先去确认些事情。”清啼道:“如果不能再回来,我会托人给你带信。”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萧靖感觉自己握着软布的手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清啼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诺:“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会回来找你。” 萧靖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轻柔一吻:“我等你,不管要等多久。” ———————————— 清啼返回神界,确定降妖塔尚能再支撑百年,降妖塔此时尚可支撑,但百年后呢? 渊澜传来了神界选出的神力极强者,但清啼探过那些人的神力,心中不禁有些沉重:这些人虽神力极高,但那些神力,却都没有加固锁妖塔只能。 看来百年后,还是要用自己的魂魄重塑锁妖塔。 清啼是天界最后一个真神,他降生的使命,就是保六界安宁,如果锁妖塔毁破荒出塔,他定会将自己被镇压数万年的恨意向六界释放,到那时候,六界必定生灵涂炭。 天道给了他可以重塑降妖塔的神魂,百年之后,他只能以魂魄重塑降妖塔。 清啼知道自己的使命,也没打算逃避责任,他不畏惧魂灭,但是…… 他脑中闪过萧靖温柔的眼神,耳边仿佛听到了萧靖温柔的声音,清啼在心中轻叹:再有百年便要魂灭身死,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他用神力暂时稳固了降妖塔,确定降妖塔短期内不会出事后,便打算下界去找萧靖。 他正打算离开时,渊澜给了他神界最适合聚灵锁魄的锁魂玉,和藏在神界禁书阁中的禁书裂魂录。 渊澜告诉他,只要他学会裂魂术,便可在以魂封塔时裂出一丝魂魄,将裂出的魂魄封入玉中修养。 若上天眷顾,数万年后魂魄可修复完整,那时他便可以寻到合适的附身物,重新入世去找萧靖。 清啼得了这两样东西,心中略轻松了些,他带着这充满希望的两件法器去找萧靖。 但他回到两人的居住之所,却发现萧靖并不在那里。 他等了数日未等到萧靖,便向萧靖曾提到过的北域连夜赶去。 等他赶到北域时,发现那里居然不是萧靖提过的那般宁静美好,而是堆满了魔物残尸。 他抓过一只尚有气息的魔物,追问萧靖的行踪。 奄奄一息的魔物告诉他,魔域中的熊族叛乱,重伤了魔域的魔尊野堪,关键时刻野堪的兄长萧靖返回,将野堪从可灭魔杀妖的法阵中救出。 但他救出了野堪,自己却被阵中的破魔锥刺穿了心脏。 萧靖已死,但野堪尚在,熊族首领打算在夜幕降临时将萧靖的尸体当众烧毁,以毁去其尸身为要挟,逼野堪俯首就死。 清啼赶到熊族准备焚尸的地方时,果真看到了一丈多高,冲天而立的破魔锥上。 萧靖被破魔锥的锥尖刺破胸膛,他的尸身从锥尖坠到锥底,一丈多高的破魔锥上,留下了黑褐色的刺目血渍。 干涸的血渍刺痛了清啼的双眼,修仁善道的清啼心中升起了滔天杀意。 他眼中泛起猩红,挥手招来了数万年未曾出鞘的破魔刀,破魔刀出鞘,引来了炸破苍穹的惊雷。 无数闪电从九天外劈下,尽数落在破魔刀上,破魔刀被闪电和惊雷震得嗡嗡作响。 守在破魔锥周围的魔物感受到了杀意,惊叫着四处逃窜,清啼眼中看不到魔物眼中的恐惧,也听不到魔物们的惨叫。 “破!”清啼挥动手腕,破魔刀瞬间暴涨十数丈长,破魔刀携着闪电和灭顶杀意,向四处逃窜的魔物们当头斩下。 破魔刀尚未接触魔物,无数魔物已被破魔刀的威压灼烧成了飞灰,破魔刀落下,辽阔平般的北域魔境,刹时被劈开了一道无底深渊。 九天上的惊雷声震得清啼口鼻眼耳皆流出血来,他知道,那是天道对他妄动杀念的惩罚。 清啼仿佛感受不到天道的怒意,他沉声道:“灭!” 破魔刀瞬间又延长了十数丈,清啼手腕翻转,将破魔刀横过来,如扫马枪般横扫整个北域。 四下逃窜的魔物再没了踪影,满布北域的绿植灌木,几乎看不出一点绿意:那些花草树木,皆覆上了魔物被破魔刀灭杀后变成的飞灰。 魔物尽死,北域中除了呜呜风声,和带着天道怒意不断炸开的雷声,再没有一点活物的声音。 第86章 番外3-他毕竟是清啼的人,何必把事情做的太绝呢? 清啼踩过尸骸和被血泡透的泥泞,挥刀斩断破魔锥,将没了意识的萧靖小心抱了下来。 木桩刺穿了他的心脏,也击破了他的魂魄。 几近消散的魂魄颜色太淡,清啼甚至分不清那些碎片分属哪魂哪魄。 满地都是引魂锁魄的地底引魂官,却无一人敢靠近满身血迹的清啼。 许是他眼中的悲伤太浓,一只胆子稍大的引魂官凑上几步,指了指他的衣袖,嗫喏道:“神仙,你的袖子里藏有可以固魂的好东西,可以聚合他的魂魄,你再耽误,他的魂魄马上就要完全散掉了。” 清啼这才想起渊澜交给他的锁魂玉,他将自身灵气灌入锁魂玉中,然后将灵力充沛的锁魂玉摁入萧靖的伤口。 魂魄碎片慢慢聚拢,隐隐约约堆积成了人形,魂魄有了形,但萧靖胸口那个碗大的伤口却无东西弥补。 清啼抬手招来一朵空中白云,让萧靖放在那云朵上,然后并指为刃,向自己腰腹间切去。 腰腹间被隔开,他探入伤口折断一根肋骨,化作心脏补入萧沉靖的伤口中。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净化了他脚下被魔物血液浸透的泥污,泥污化作干净的黄土地,又长出了白色的一片霄凌花。 萧凌花,那时神界才能长出的东西,长年住在黄泉地底的引魂官被那萧凌花上的神气冻伤,“嘶嘶”低声叫着,往离他远些的地方逃去。 魂魄碎片聚成的人形越来越清晰,以肋骨化出的心脏也慢慢跳动起来。 清啼松了一口气,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最后一只引魂官,道:“过来看看,他的魂魄是否已经完整。” 胆战心惊的引魂官上前小心查看一番,点头道:“他的魂魄全部收在法器中了,神仙的法器很好用。” 清啼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 魂魄虽收入锁魂玉,锁魂玉的灵力又支撑起了肉体不灭,但重伤下的萧靖仍是过了三百年才醒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魔域,守着他的不仅有当初被他以法力送出魔域的野堪,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 那人的气息与清啼有些相似,萧靖猜到了他的来历:“阁下来自神界,清啼在哪里?” “他让我用各种灵药将你救活,还让我给你带句话。”那人眼中的悲悯让萧沉靖心下冰冷,那仍重复了那句话:“清啼在哪里?” 那人正是渊澜:“清啼让我告诉你,你的命是他给的,他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渊澜说完便离开了魔域。 ———————————— 渊澜离开后,萧靖也离开了魔域。 他用尽方法接触各种妖魔鬼怪,辗转千年才打听到降妖塔的事情,也知道了两百多年前,清啼真神以自身魂魄为器,重塑了快要破裂的降妖塔。 他还探听到,渊澜神君曾为谢啼找来可以寄存魂魄的锁魂玉,只要清啼在以魂封塔时裂出一丝魂魄附入塔中,便可得到一线生机。 但那他以魂塑塔时,锁魂玉并不在身边,他以魂塑塔时,那锁魂聚魄的宝玉,正埋在萧靖体内,为他修复满是裂痕的魂魄。 锁魂玉相关的事,是萧沉靖在一个用来招待地仙魔物的酒馆中探听到的。 在听完这些事情后,他茫然的走出了酒馆,回到了清啼挖骨救他的地方。 清啼身殒降妖塔,但他的血液滋养出的霄凌花却开的正盛。 萧靖看着那白到不祥的霄凌花,发恨得并起五指探入胸膛,将埋在胸膛中的锁魂玉挖了出来。 锁魂玉散发着白中泛金的柔光,那是清啼尚未散尽的神力。 萧靖看着那颜色熟悉的神力,撕心裂肺的痛哭出来。 天色暗了又亮,无泪可留的萧沉靖离开了那片霄凌花,回到了许久未归的北域魔都。 回到北域的萧靖再不似之前那般毫无野心,而是和野堪一起四处征战,将但凡有神通的魔物尽数纳入自己麾下,渐渐壮大自己统治的版图。 好在萧沉靖的活动范围只在各魔域,并不会危及神界和人间,而魔域四分五散多年来战乱不断,也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统领他们的魔尊。 神界之人明白这一点,再加上渊澜曾透露,萧靖是他要护着的人,所以他四处征战,神界众人中,竟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去干涉萧靖的神。 数千年后,萧沉靖统一魔界,成了可以号令众魔的魔尊。 神界有天帝掌管,人界有人间帝王统治,而如今魔界也有了魔尊统领。 就在神界人以为三间趋于日渐稳定时,降妖塔所在的南地忽然传来战讯:魔尊萧靖带领众人攻入神界,正向降妖塔所在的地方前进。 众神这才明白萧沉靖的打算,他苦心经营数千年,就是为了能够拥有可以与天宫对抗的力量,好攻入神界救出化身为塔的清啼。 养老数万年的天宫众神不敢轻敌,各自抄起法宝反击,誓死不让魔界大军靠近降妖塔。 这一场战事持续了近千年,最后以魔界大军兵败,萧靖被囚入无风神殿而告终。 萧靖虽然被囚,但这近千年间不断进攻降妖塔,居然被他从降妖塔中剥离了一魂一魄。 剥离那一魂一魄几乎用尽他的所有灵力,他已无力抵挡诸神的镇压,渊澜的镇魂法器沧海笔向他点来时,他拼着最后一丝灵力将那一魂一魄投入锁魂玉,将锁魂玉丢进了往生池。 无风神殿无人无声,连一丝风也没有。 被囚禁在这片死地的萧靖只能靠回忆度日,每每想到那些与清啼共度的美好岁月,和从他人口中听到的清啼救他的细节,他便痛苦到灵魂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悟出了灵魂离体的方法,但他的灵魂刚刚离体,便听到绑缚他的锁链发出嗡鸣声。 那声音急切又沉重,仿佛是一种警示,但萧靖等了太久,已没有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 他想入世,他要去找到被自己投入往生池,不知是否找到了生机的清啼。 萧靖大喝一声,从锁魂束魄的阵法中剥离了一魂两魄,以其中一魄为引,在无风神殿的法阵中烧出一处空洞。 阵法有损,无风神殿发出冲天金色光芒,萧靖一魂一魄穿过烧出的空洞,向人间飞去。 守在无风神殿外的诸神见阵法被迫,皆持着法器向他的一魂一魄追来。 诸多法器中,无极天尊的束魂塔对魂魄的威压最大,束魂塔离自己越来越近,束魂塔开启,难以抵挡的吸力让他无法逃离。 可就在他的一魂一魄要被吸入束魂塔时,他眼前一黑,仿佛被什么人笼入了袖中。 他听到无极天尊不快的声音:“渊澜神君,你这是何意?” “他毕竟是清啼的人,诸位何必把事情做的太绝呢?”他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不如给我和清啼一份薄面,给他一份生机?” “不可……” 有人刚说出反对的两个字,萧靖忽觉衣袖鼓入强风,强风险些将他从袖中吹出去。 将他藏入袖中的渊澜不愿与那些老古板们废话,他不等无极天尊将话说完,便带着萧靖的一魂一魄向往生池赶去。 后面的诸神急忙追赶,澜渊却比他们先一步赶到往生池,他挥动衣袖,将萧靖的一魂一魄投入了往生池中。 萧靖被往生池中的转生云卷入凡间前,他好像听到无极天尊说:“你这是违逆天道,必会受到神罚……” 第87章 自己自取其辱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谢清啼慌乱的穿里衣,他在穿里衣的时候,连系里衣带子的手都在哆嗦。 楚安澜从背后拥抱他,让他感受自己的兴致:“朕今日尚未尽兴。” 说完隔着衣服在谢清啼肩膀上咬了一口,谢清啼下意识的转身,抬掌就向楚安澜的肩膀拍去。 楚安澜扼住他的手腕:“你想反悔?” 谢清啼蹙眉道:“微臣求陛下,等姐姐回去,陛下再用微臣吧。” 用?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物件,还是觉得自己把他当成了什么物件? 一个“用”字让楚安澜心中火起,他扼着谢清啼的手,将他反身摁在搭着衣服的屏风上。 “既然自称微臣,那你可记得什么是君臣之道?君有命,臣不可不从,嗯?” 呵,没有哪本圣贤书上说过,臣下要在此事上对君王言听计从的,在此事上对君王言听计从的,有宫妃,有妓子,却不该有为君王卖命的臣子。 衣摆被掀开,剧痛传来,谢清啼抓着屏风稳住自己,他压抑痛苦,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克制剧痛时,连抓着屏风的指甲都几乎要劈开。 他痛的几乎出声,但就在他要痛呼出声时,清池殿外传来了谢清依的声音:“陛下,臣妾有事禀告。” 谢清啼被一门之隔之外的声音惊到浑身紧绷,楚安澜被突然的力道惹的“唔”了一声。 “且在殿外说吧。”楚安澜将手伸到前面去逗弄他。 谢清啼握住他的手,转头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哀求,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楚安澜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被那一闪而过的恨意惊的心中一凉,放过谢清啼去穿衣服。 谢清啼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十年来,他竟第一次对楚安澜生出了恨意。 楚安澜放开他,他快速的穿着衣服,殿外传来谢清依的声音:“陛下,昨日李太医为臣妾请平安脉时,诊出臣妾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谢清啼的动作顿住了,不仅因为长姐怀了楚安澜孩子的事,更因为谢清依声音中的欢喜。 有了楚安澜的孩子,长姐她,很欢喜? 是不是长姐入宫之事,不全是陛下所迫? 谢清啼本能觉得自己侍寝清池殿之事,似乎做错了。 长姐有孕了,她怀了皇嗣,自己就算愿意做楚安澜的塌上之臣,楚安澜也不一定会放长姐离开吧。 如果是这样,自己今日自取其辱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他心中如此做想,却不知谢清依面上带笑,言语中满是欢喜,但被殿中方才传出那“唔”的一声,激的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宫妃有了子嗣,应该是极大的喜事,但楚安澜的表情却有些平静,他整好衣服往殿外走去。 谢清啼在他往外走时,站到了屏风后,楚安澜看他慌乱走到屏风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楚安澜走到殿外,却在殿外的宫监要关门时,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楚安澜看着站在台阶下的谢清依:“清儿,你有没有想过出宫?” 谢清依心中一凉,却装作没听懂楚安澜的话:“陛下是想让臣妾到宫外游玩散心么?” 楚安澜道:“朕让户部的人将谢家的布匹丝绸生意分出来,等生下孩子,你回东境掌管谢家,继续经营谢家的布匹丝绸生意,如何” “陛下!”谢清依大惊失色,她跪倒在地,略带不安的抬头看着楚安澜:“是不是臣妾德行有失,所以陛下才要逐臣妾出宫?” 她这般急切的语气,让楚安澜有些意外:“你不想离开皇宫?” “陛下,自臣妾入宫给太子授课,闲暇时和陛下第一次下棋时,臣妾就对陛下动了心。”谢清依伸手去拉楚安澜的衣摆:“臣妾和陛下相伴这数月来,难道陛下从来没有察觉臣妾的心意?” 楚安澜虽对谢清依没有几分真心,但谢清依如此真切的对他说这些话时,还是让她有几分触动。 他扶起谢清依,抬手擦去她眼角的一滴泪:“朕以为清儿向往宫外的自由生活,所以才想让你生下孩子后出宫生活。” “臣妾不愿出宫。”谢清依轻握着楚安澜的手:“臣妾想余生都能伴在陛下左右。” 楚安澜反握着她的手,笑道:“清儿说昨夜李太医诊脉时时辰已晚,今日要亲自将有孕之事告诉朕,但为何要先将此事告诉皇后,再来清池殿外向朕禀明此事?” 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楚安澜,谢清依眼中一点心虚也没有,她带着笑意看着楚安澜:“陛下朝事繁忙,臣妾不敢随意打扰陛下。臣妾闲来无事,就去皇后那里坐了坐。” 谢清依说这些话的时候,楚安澜眼中一直带着意义不明的笑意,谢清依摸不透他信不信自己的话,转移话题说:“臣妾今日让小厨房做了家乡的名菜,想请陛下去久安宫尝一尝。” 楚安澜转头看了看殿中的屏风,屏风挡住了站在后面的谢清啼,他看不到谢清啼此刻的表情。 虽看不到谢清啼的表情,但楚安澜知道,谢清啼的眼中,此刻必然有着难堪和后悔。 楚安澜牵着谢清依的手:“许久未去久安宫了,朕正有些怀念你小厨房的手艺。” 谢清啼看着两人离开,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鲜血喷出,将屏风上的飞鸟祥云图案打湿了一片。 殿外的宫监听到动静,慌忙冲进来扶着他:“大人,小的给你传太医。” ———————————— 逍遥宗内,陆天峰有些着急,他将谢清啼的信交给宗主已有一段时间,但宗主却一直毫无动静。 他似乎没打算亲自出逍遥宗向楚安澜要人,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送出去。 厉劲风每日待在逍遥宗中,一半时间用来教萧环钰武功阵法,剩下的一半时间,都是在逍遥宗的密室里,逗弄照看那几尾从北境带回来的银鱼。 陆天峰看着给银鱼喂食的厉劲风,终于忍不住抱怨道:“师父,这鱼除了会发光,也没什么特别的。发出的这点光,不比咱们藏物阁中的夜明珠亮多少,你怎地如此有兴趣?” “这鱼可以入药。” “可以入药?”陆天峰对炼药之事不感兴趣:“师父,师弟托你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厉劲风在白玉做的浴缸中撒了鱼食,拿着唯一一颗照明用的夜明珠向外走去:“你小师弟托我的事,我不是正在做吗?” 陆天峰大感意外:“小师弟托师父养鱼?” 二人走出密室,厉劲风随手关上了密室门的机关:“萧沉靖中了毒,你小师弟托我给他炼制毒药?” “什么?”陆天峰此时的感觉不只是意外,而称得上大为震惊了:“萧沉靖那般对不住小师弟,小师弟为何还要管他是生是死?他中了毒那是老天有眼,就该让他病死才是!” 厉劲风闻言蹙起了眉,陆天峰鲜少见他如此,虽不知自己那句话惹他老人家不快,但却看得出他已经生气了。 陆天峰咽了咽口水,补救的说:“徒弟是心疼小师弟,觉得小师弟太心软了。” “萧沉靖是为师的故人之子,就算清啼不在信中提及此事,我也要救他。”厉劲风将照亮用的夜明珠随手丢到密室门口的石头托盘中,道:“年岁渐长,性子却越来越不稳重了,将《道德经》抄一百遍,抄完之前不许用饭。” 抄《道德经》一万遍,我也悟不出什么啊! 虽说师父曾和萧沉靖的老爹一起护先皇夺位,但但萧沉靖此前被楚安澜关了五年,师父你也没想着救他啊! 陆天峰在心里哀嚎着,却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满脸哀怨的跟着厉劲风往外走,忽然见白灵灵奔跑过来:“师父,之前来过逍遥宗的那位女高人,她又来了!” 第88章 他留着楚则深的脏血,心肠也和楚则深一般歹毒。 逍遥宗里生有一种茶树,用那茶树上刚冒尖的嫩叶炒出的茶,用天宗寒潭水煮过后,带有一种近似寒山苍木的冷冽清香。 厉劲风让白灵灵给来人奉上用这茶叶和寒潭水烹煮的茶:“阿妙,这是你当年最喜欢的茶。” 被称为阿妙的女子,生着一双眼尾略略上挑的凤眼,若萧沉靖见到这双眼睛,会立刻发现,这女子的眼睛和自己母亲方白莲的眼睛极为相似。 但方白莲的眼神总是带着慈悲,而这个女子的眼中,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这点冷漠冲淡了那凤目中的多情,让那双眼睛显出一些难以攀折的感觉来。 厉劲风邀她品茶,她没有拒绝,抬手取下了遮面的黑纱,她眼睛生的极美,但摘下面纱后,露出的下半张脸却极为骇人。 她下半张脸的左右脸颊上各分布着几道可怖的旧伤疤,她的一侧唇角被利器割破,割破的伤痕向上挑着,形成了诡异的微笑模样。 而最可怖的是她的鼻子,看她鼻梁走向,本应是高挺好看的,但那高挺鼻梁的末端,却没有鼻头,而是被割下鼻头的伤疤,和两个露在外边的鼻孔。 若寻常人看到她如此模样,定会被吓得退避三舍,但厉劲风却似毫不在意,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张毁容的脸,而是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他对看到的不在意,那女子对自己可怖的脸也不甚在意,她拿起那被泛着热气的茶饮了一口,道:“这茶的滋味倒和当年并无分别。” 她面容被毁,声音也似被粗噶不似女子嗓音,厉劲风道:“阿妙若不介意,可长住逍遥宗……” “长住逍遥宗?”那女子笑道:“就为了贪恋这口茶的滋味吗?” 厉劲风道:“阿妙,你知道的,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在可怜我,可怜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怜我浮世飘萍一般无靠无依。”她的眼中忽然充满了恨意,拔高声音道:“但我方妙尘不需要人可怜,任何人也都没资格可怜我。” 不等厉劲风说话,方妙尘已恢复了平静的语气:“说正事吧,我同你说过,萧沉靖是你的儿子,此事你可验证过了?” 厉劲风没有验过萧沉靖的血脉,但却验过萧环钰的血脉,萧环钰是他的血脉,那萧沉靖自然是他的孩子。 厉劲风默认了,方妙尘看他默认,道:“你既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还不去京城救他?” “情况有些复杂。”厉劲风斟酌片刻,道:“皇帝给他下了毒,那毒颇有些棘手,在我研制出解药前,他留在京城,可以靠皇帝的解药压制毒性。” “哈哈哈哈……”方妙尘哈哈大笑,那笑声粗粝可怖,又夹带着嘲讽的意味,她笑到眼角沁出眼泪:“他流着楚则深的脏血,心肠也和楚则深一般歹毒,对自己的亲兄弟,也能下这种死手。” “阿妙。”厉劲风道:“沉靖的身世,皇帝并不一定知道。其实,就连沉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前些日子和他见了一面,才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想来也是。”方妙尘冷哼一声:“楚则深听信了疯和尚的话,信了后世帝王会出自我腹中的鬼话,囚禁我奸污我,让我生下他的孩子。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他又恐我再生下别人的孩子,所以在孩子出生当日就毒杀了我。” 方妙尘说完,重又带上了黑纱:“若不是你将我从泥土里挖出来,又给我解了毒,我怎会又多活了这些年。” 曾经的方妙尘天真烂漫,又生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但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脸,对于没有家世和本领傍身的方妙尘,反倒成为她招致了祸端。 想当年,楚则深还只是不得皇帝重用的闲散王爷,他与肃和厉劲风三人相识于江湖,他们结伴同行时,遇到了被山匪追杀的采茶女方妙尘。 在护送她回家的途中,几人遇到了一个光脚的癞疤头和尚,那和尚说方妙尘有国母之相。 众人以为那和尚说的是疯话,但那和尚又剖析了星象,凭星象断言当初身体康健的皇帝会在五日后有血光之灾,和尚还说,皇帝受伤后,会立三皇子为太子。 这种大不敬的话一出,几人更觉得这胆敢诅咒皇帝的和尚是个疯子,若他这话传到官府人耳中,立刻将他处死也不为过。 而当时最受器重的皇子是六皇子,三皇子在朝中的威望和在皇帝心中的份量,都大不如六皇子,这番说辞,真是毫无依据。 但楚则深不计较他诅咒自己皇帝老爹的事,也不计较他妄议朝政之事,他不计较,其他两人便更不会多管闲事。 几人只把他的话当笑话来听,却不料五日后,果真传出皇帝被刺杀的消息,几人赶回京城的路上,又听皇帝查出,刺杀之人的幕后主使,竟然是六皇子。 皇帝震怒,让人绞杀六皇子,并立三皇子为太子。 这些事发生后,三人才信了那和尚的话,厉劲风信了那话,但未生成什么心思,其他二人和厉劲风的江湖游侠性子不同,他们各有打算,也各有登高位的野心。 楚则深找到方妙尘,将她囚禁在自己的别院中日日奸污,等她怀了孩子才放过了她。 方妙尘从开始被囚禁就一直想逃出去,就算怀了孩子也没打算认命,楚则深见她如锁不住的野外飞鸟一般,刚开始那点打算一直让她伴在自己身侧的心思也渐渐被磨没了。 等方妙尘生下孩子,他便给方妙尘下毒,不待她断气,便让人将中毒的她丢出去埋了。 那日刚好厉劲风到别院找楚则深饮酒,那日刚下过大雨,他经过埋人之处时,被暴雨冲开的地方,露出了方妙尘的胳膊。 厉劲风见她手指微微蜷缩颤动,将她从泥土中挖了出来,方妙尘苦苦哀求他,他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侥幸未死的方妙尘带回了逍遥宗外的一处院子。 他给方妙尘解毒,又照顾她生子后留下的病痛,方妙尘爱上了他,但厉劲风练的是逍遥宗的逍遥心法,对情爱之事看的极淡,拒绝了她的心思。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方妙尘用乡土方子给厉劲风下了毒,与他一夜缠绵后独自离开了。 荒唐一夜的厉劲风醒来不见方妙尘,竟也没有去寻她,方妙尘带着对厉劲风的爱意独自漂泊,却遇到了一直在找她的萧肃。 他看萧肃为人不苟言笑,以为他和风流多情的楚则深不是一种人,却没想到,萧肃居然对她做了和楚则深一样的事情。 她心中恨极,在萧肃强迫她的第二日,就割去自己的鼻子,划花自己的脸,但萧肃强迫她,并不是喜欢她的脸。 萧肃让人给她治伤,让人将她绑了手脚囚禁起来,一个多月后,她再次被诊出有了喜脉。 生下孩子后,她不再像之前反抗楚则深那般激烈反抗萧肃,而是假意做出要留在萧肃身边的样子。 萧肃没有拒绝她,但也没再碰过她,她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个月,萧肃对她的看管放松后,逃出了萧府。 方妙尘想找到厉劲风,告诉他那个孩子后背有一个梅花胎记,那胎记和厉劲风的后背的胎记极像,那孩子很可能是他的。 但在找人的途中,居然再次遇到了那个疯和尚,疯和尚将当初对楚则深他们三人说的话,对方妙尘也说了一遍。 方妙尘那时才知道,自己悲剧的一生,居然因这个疯和尚而起,她恨这和尚毁了她,便想杀死这个和尚。 但她没有杀人的本领,只能诱那和尚到一处悬崖边,猝不及防的抱着那和尚跳下悬崖。 但悬崖下藤蔓太多,她与那和尚都没有摔死,她脊骨受伤,瘫了十几年,她十几年不能动弹,那和尚居然虔诚的在崖底照顾了十几年。 后来和尚治好她的病,她杀了那和尚,才又入了人世。 第89章 楚安澜想要他死? 自她开始谋划一切至今,已过去了五年多,这五年多来,一切事情都在按她的计划推进着。 但只有厉劲风这个棋子,至今还不肯入局。 方妙尘说起自己被楚萧二人奸污,又提起厉劲风救他之事,是想让厉劲风对她心生怜悯,去救他二人的孩子楚安澜。 但未曾想,厉劲风居然如此冷静,方妙尘看他如当年那般洒脱自在无所束缚的模样,心中生出了恨意:“我当年遭遇楚萧二人的折磨囚禁,我挂念了二十几年的孩子,如今也落到了被人囚禁的天地。也罢,你既不愿去救他,我便自己入京救人。” 厉劲风有些无奈:“他中了毒,解药研制出了之前,我即便将他从京城带出来,他也要受毒发的折磨。待解药研制成后,我自会救他,更何况,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虽然暂时陷入困境,但定然会有自救的计划。” “你是洒脱之人。”方妙尘起身道:“我不似你那般洒脱,忍心让自己的亲身骨肉深陷困境。” “你要去京城救人?困着他的地方,四周有重兵把守,你去那里恐怕不但难以救人,还会让自己折在那里。” 方妙尘看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厉劲风知道自己猜的不对,他想到另一种可能,不赞同的说:“你想用自己的身份,让皇帝放人?” 方妙尘默认了他的这个猜测,转身向外走去。 厉劲风起身道:“按我对皇帝的了解,你若说出自己的身份,不仅救不了人,还会让自己和萧沉靖陷入危险。” 方妙尘冷笑:“就算死在京城,我也心甘情愿。他出生至今,我未曾给过他一分母亲该有的关怀,如今若能用我这层身份帮帮他,也算尽尽做娘的责任。” 厉劲风还想说什么,方妙尘冷漠道:“告诉你的弟子一声,让她开门放我出去。” ———————————— 谢清啼在清池殿被楚安澜玩弄的时候,被前来说自己有孕之事的谢清依打断。 楚安澜应邀去了谢清依的久安宫,谢清啼羞愧愤恨之下急血攻心,喷出的血将屏风染湿了一片。 宫监要扶他回玉临阁看太医,谢清啼推开了宫监的手:“出去,我要沐浴。” “这……”宫监怕这贵人出事,好言相劝道:“大人您刚呕血,小心沐浴着凉。” “出去吧。”谢清啼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还是你要在这里服侍?” “是小的多嘴。”宫监看他不听劝,忙退了出去,让人去太医院传人候着,好等他从清池殿出来,就立刻为他看诊。 谢清啼在做初用自己换长姐自由的时候,知道早晚有被长姐知道此事的那天,但等这天真的来了,那种本能生出的耻辱感觉,还是让他痛苦至极。 这种事能让人快乐,纵然对方出手太狠,让他感受的只有痛苦,但看萧沉靖和楚安澜的反应,他们似乎都能从这种事情中得到快乐。 他虽未受过这方面的道德熏陶,也没有人跟他讲过这方面的道理,但在军中的时候,他听过军中士兵们对青楼妓子的嗤笑和调笑。 谢清啼从他们的话中,知道用身体交换利益的,大都是妓子之流,妓子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不齿之人。 而他谢清啼,此前试图用身体当做萧沉靖的泄愤的途径,如今想用身体从楚安澜这里为长姐讨一份自由。 他如今的行径,与士兵们口中耻笑的妓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妓子用身体换取银钱,是为了生计,而他呢? 他没有做出愧对萧沉靖的事,却用身体去换取本不需要的宽恕。 长姐入宫也许不全是楚安澜强迫,她如今有了孩子,也明确表示自己不愿出宫,自己想用身体为她换出宫的机会,这也许和她的意愿是违背的。 自己活了这二十几年,遇到事情,还只能想着用这种妓子行径来解决。 自己做着这些妓子行径,但却都没有意义,这样看来,他倒连妓子也不如了。 谢清啼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感到耻辱,更为自己遇事时的无能为力感到耻辱。 耻辱感让他心中痛极眼中酸涩,但无能为力四个字在脑中浮现,他连流泪这种事都觉得软弱和耻辱。 谢清啼洗去楚安澜留下的痕迹,穿衣回了玉临殿,之前为他看病的张仁今日有事告假,前来为他诊治的,是张仁的大弟子赵慈。 赵慈为他诊脉之后,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谢清啼让其他人退下,问道:“赵太医,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赵慈犹豫片刻,问道:“我看过大人的脉案,大人这段时间受的伤,大都是外伤,但今日看大人脉象……” 赵慈刚入宫的时候,谢清啼还未出宫,他在楚安澜心中的地位,比他新娶的皇后还要高。 赵慈在太医院闯了几乎可以致死的大祸,谢清啼为他求情,当时的太医院令不敢忤逆谢清啼的意思,不仅放过了该重罚的赵慈,还为了谢清啼,将赵慈交给当时最有前途的张仁来带。 谢清啼对赵慈不仅有仕途上的帮助之恩,更有救命的恩情,此前谢清啼被张汤折磨的几乎丧命,也是赵慈和张仁一起医治的他。 不过这次谢清啼回宫,给他治病的,都是如今的太医院令张仁,今日前来,还是赵慈数年来第一次见到谢清啼。 谢清啼看他犹豫,温和道:“你若有难处,可以不说。” 赵慈心软,他这样的话,打消了赵慈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五年前大人回宫时,受的伤太重,本就伤到了根基。当时微臣就劝过大人,以后要好好养护身体,但……” 赵慈叹了一口气,谢清啼宽慰道:“战场上杀敌,受些伤总是难免的。” 赵慈道:“若是寻常外伤,倒也无大碍,大人毕竟年轻,好好将养便会无事。但大人劳累过度,又胆气郁结,内里损耗极大,五脏六腑都有衰竭之势,若不好好宽心修养,恐怕……” “恐怕会折寿?” “大人,你若不宽心修养,恐怕不能长久啊。”赵慈跪倒在地,道:“请大人保重自己。” 赵慈说让他保重,却不提给他开药养护之事,而赵慈知道他的病症,张仁又如何诊断不出? 张仁既然诊断出病症,为何从未对他提及,也未为他开过除了养外伤和断骨伤的药? 是张仁自作主张瞒下此事,还是楚安澜授意他隐瞒此事? 楚安澜想要他死? 若是从前,他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如今不知为何,这念头竟窜入脑中难以打消。 谢清啼知道赵慈的难处,他扶赵慈起身:“多谢你告知我这些话,我会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便是不会向外人提及的意思了,赵慈再次跪倒在地,对他叩首道:“大人,若宫中不便养伤,宫外天地广阔,总有能养伤开药的地方。” 赵慈这样说,分明也是在怀疑瞒下他病症的事情,是皇帝的授意,他敢说出这句话,已是十分胆大不怕死了。 谢清啼道:“我知道了,你先按张仁往日做的脉案写今日的脉案吧。” 赵慈离开后,谢清啼脑中闪过诸多纷杂念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他心中激荡难止。 喉头涌上腥甜,谢清啼克制不住,将一口血呕在了地板上。 他在房中休息时,不喜人在房中候着,房中无人,谢清啼拿起书案上的纸,将那些血渍一点点擦干净,然后将沾血的纸烧了干净。 第90章 你长姐她,大概并不愿出宫。 烧过染了血的纸,屋中满是纸张燃烧的气味。 谢清啼本就胸闷难受,被这气味环绕着,更觉得难以喘气。 如今长姐知道了他的事,他也不必日日缩在清池殿中了,谢清啼向外走去,守在门口的几个宫监立刻跟了上去。 谢清啼道:“不必跟着。” 领头的宫监弯着腰讨好道:“奴才跟着大人,大人若有什么吩咐,也好有个人使唤。” 看来这些人是得了楚安澜或者高公公的吩咐,他走到哪里,这些人便会跟到哪里了。 谢清啼不再多说,任他们跟着自己,他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是想找人少的地方透透气。 没曾想漫无目的的走着,居然走到了清福宫附近,清福宫住的是樊才人,樊才人在宫中待得无聊,正打算出门走走。 但刚走出清福宫,就遇到了谢清啼,看到他的那一刻,樊才人的眼中,立刻流出了恨意。 此前在御花园见到时,樊才人对谢清啼的恨意就毫不掩饰,她恨谢清啼害死了自己的哥哥,想用发簪刺杀谢清啼。 但谢清啼念在她是故友的妹妹,费心替她遮掩此事,还向楚安澜请求,让楚安澜赐她几个嬷嬷,让嬷嬷教习她宫中生存之道,让她在宫中平安度过余生。 但嬷嬷们教导严厉,樊才人被父母兄长呵护着长大,早就养成了一副不会玩弄什么弯弯绕的直心肠。 她这几个月不仅没从嬷嬷们的教导中悟出什么宫中该有的生存之道,反而因多次犯错被嬷嬷们责罚,而对谢清啼生出更多的怨恨来。 她眼中毫不隐藏的恨意让谢清啼有些惊讶,但樊才人毕竟是宫妃,他不好盯着樊才人看。 谢清啼弯腰行礼道:“微臣拜见娘娘。” “你这个……”樊才人刚想痛骂他几句,却听身后嬷嬷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樊才人把话收了回去,冷冷道:“平身,不必多礼。” 嬷嬷们见谢清啼起身,客气的向他行了礼,谢清啼不欲多招惹她,行过礼就要离去。 樊才人看着他神色如常,一副不被俗事缠身的淡然样子,心中更是恨极:为什么害死我兄长的人能活的这般自在,我却要活在父母兄长皆已失去的痛苦,和被人日日训斥责罚的折磨中? 这点想法让冲散了她本就没有多少的理智,她冲着谢清啼大喊道:“陛下收了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西戎美人,又接你姐姐入宫……” “才人慎言!” 嬷嬷的呵斥没能打断樊才人,她冲到谢清啼面前,嘲讽的笑着说:“你受陛下宠又如何,他喜欢的,不过是你这张脸,顶着这张脸的是谁,根本不重要!” 自己在清池殿和玉临殿,与楚安澜做了那么多荒唐事,被人嗤笑辱骂也在预料之中,他不计较樊才人的辱骂,却在意另一件事:“你说的西戎美人是谁?” 嬷嬷看她什么都说,顾不得礼仪的伸手拉扯她:“才人,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樊才人看谢清啼面色凝重,以为他被那个西戎美人惹恼了,见他如此,樊才人心中痛快,一边被嬷嬷们扯着往回走,一边回头道:“她是西戎使者献上的西戎舞女,就住在长福宫,她那张脸我见过,跟你生的一模一样……唔……”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应是被拖回宫的嬷嬷们捂住了口。 谢清啼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宫中各处宫殿都很熟悉,清福宫听来是独立的宫院,但其实只是一处位于皇宫一角的院子,那地方和冷宫无异。 西戎战败求和,向大靖献上珠宝美人本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但自己征伐西戎六国时,不少西戎将士死在自己剑下。 他们恨极了自己,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美人献给陛下,以此羞辱自己,这也没什么不寻常。 但不寻常的是,西戎从战败到使者入京,不过一两月而已,怎会在这短短时间里,找到和自己生的一样的人。 这是巧合,还是西戎人早就开始着手此事? 若是早就开始着手此事,他们怎么知道陛下对自己的心思? 谢清啼心中存疑,转身向清福宫走去,领头宫监看他往清福宫的方向走,忙给自己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明白他的意思,忙转身去找楚安澜。 谢清啼看那小太监离开,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去清福宫的事,终究是瞒不住楚安澜的。 他并不在意,也没打算瞒着楚安澜,便不做阻拦的往清福宫走去。 清福宫是冷宫般的地方,等谢清啼到了那里,发现宫外也确实如冷宫一般,在门口守了许多守卫。 守卫阻拦谢清啼,谢清啼没有多说,而是直接去夺守卫的刀。 他虽没有兵刃在手,但守卫不敢伤了他,出手本就有些顾忌,何况谢清啼在战场上磨炼出近身格斗本领,本就不是这些守卫能比的。 谢清啼夺了一人的刀,将手中刀架在一人的脖子上:“这清福宫,我今日定是要闯的,让开!” 其他几人见他如此,不仅没有因为同伴被威胁而退缩,反而跪在他身前阻拦道:“陛下有令,若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可踏入清福宫一步。” 谢清啼翻转手腕,用刀柄敲在那人脖颈间,把那人直接敲晕了。 他踹开一个守卫,抬脚踹开了清福宫的门,守卫们正要出手,却见院中跑过来一个大红衣衫的散发女子。 纵然听樊才人说过,这宫里的昭仪与自己长的极像,但见到这女子的脸时,谢清啼还是有些惊讶:这女子的五官竟真的与自己十分相似。 不仅如此,她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那身量竟和自己相差无几。 谢清啼皱起了眉,那女子看到谢清啼,先是愣了愣,才掩唇娇笑:“早就知道我与你生的极为相似,但却没想到,你我居然这般像。” 守卫拦不住谢清啼,便有一人冲入院中,试图将容昭仪带回屋,容昭仪怒斥道:“大胆!我是你们皇帝的人,你们敢近我的身?” 守卫收回了手,随着谢清啼的宫监见状,进入院中将她向屋中拖去:“奴才们算不得男人,如此这般便不算冒犯昭仪。” 谢清啼被守卫缠着,容昭仪又被拖回了屋,今日是无法探听更多事情了,但见过这一面,谢清啼已得到了有用的信息:这女子说话时,没有一点西戎的口音。 由此看来,这位昭仪要么是西戎人从大靖寻来,要么是西戎人早就处心积虑的培养好,打算寻机送入大靖的。 谢清啼将刀还给被夺刀的守卫,道了声冒犯了,然后不再纠缠,回到了玉临殿。 他刚回玉临殿,楚安澜也从谢清依的长安宫回来了。 楚安澜面色略有些疲惫:“你去了清福宫?” “是。”掩藏不住的事情,谢清啼不打算多说。 楚安澜抽出他手中的兵书,在他身边坐下,牵着他的手说:“清福宫的人,是西戎送来的。大靖玉西戎刚谈和,将人送回去会有不妥。” 谢清啼抽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微臣无权过问陛下后宫之事,只是她长得和我有些像,也一点西戎的口音都没有。似是西戎人刻意培养的,陛下将她养在宫中,很可能会养成隐患。” “清啼是在替朕担忧?” 谢清啼蹙眉道:“微臣只是不想西戎人安眼线在宫中,不想西戎人做出有损大靖的事。” 不等楚安澜说话,谢清啼又道:“陛下,微臣想去见见长姐。” 楚安澜道:“你在宫里,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任何地方都可以随意去。你长姐的久安宫,你自然也可以去。” “多谢陛下。微臣此时就想去久安宫。” “清啼。”楚安澜叫住了他:“你长姐她,大概并不愿出宫。” “微臣知道。” 第91章 谢清啼更加觉得自己错了。 数月未见长姐,如今到了久安宫外,谢清啼反倒有些不敢进去了。 月奴送给谢清依请平安脉的太医时,看到了在宫门外徘徊的谢清啼,她知道谢清依很疼爱这位弟弟,忙迎上去施礼道:“谢大人安。谢大人是来看主子吗?” 就算在宫外徘徊一天,这道门还是要进,长姐还是要见的。 “唔,我来见长姐。” 谢清啼随月奴进了久安宫,尚未到门口,月奴便开口通传道:“主子,谢大人来了。” 屋内传来脚步声,房门打开,发钗卸了一半,正打算休息的谢清依匆匆迎了出来。 “清啼……” 刚唤出谢清啼的名字,谢清依的眼睛就湿了,谢清啼在她面前跪下道:“长姐,我回来了。” 谢清依忙扶他起来:“你何时回的京?快起来,快起来。” 谢清啼看谢清依面色红润,放心了一大半:“姐姐,我回京有些时日了。” “怎地今日才有时间来看姐姐?”谢清依笑着责备他一句,转头吩咐月奴:“我今天让人送到小厨房的那些药膳食材都已经送到了吧,快去煲些粥送过来。” 月奴知道她特地找来那些滋补的食材,是为了给征战归来的谢清啼补一补,让自己此时去煮那些食材,也是想支开自己,同谢清啼说说话。 月奴道:“那些食材是主子特地为谢大人寻来的,今日过午就送到了,奴婢这就去煮好送来。” 月奴去煮粥,其他宫娥宫监守在屋外,谢清依看着谢清啼苍白消瘦的面孔,责备道:“怎地把自己折腾的比离京时还要消瘦?” “看起来瘦了些,但所幸没受什么伤。姐姐不必担心。”谢清啼扶着谢清依坐下:“姐姐,听说我要做舅舅了。” 谢清依垂眸调整心绪,让自己露出一抹欢喜的神情:“这个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谢清啼看她满面喜悦,也为她感到欢喜:“姐姐,你想让这个孩子出生在宫中吗?” 谢清依露出意外的表情:“清啼,为何这样说?” 谢清啼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有些唐突,改口道:“姐姐,你想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吗?你怀不怀念在宫外的自在日子?” “我自是愿意留在宫中的,留在他身边的。”谢清依对着镜子,将之前取下的发簪带了回去,她看着镜子中戴着华贵发饰,画着精致妆容的自己,那些珠翠和脂粉,如同她的伪装一般。 谢清依言语中带着幸福:“此前我入宫给太子授课,陛下到太子书房查验太子功课,他检查太子功课时,对我给太子讲授的一些商经之道有些兴趣。” 发簪一根根插入鬓间,谢清依的伪装也越来越完善,她说想留在宫中的话虽是假的,但初时对楚安澜的心动却是真的。 怀念起当初的那份心动,她说的有些动情:“他与我探讨商经之道,我们在书房中对谈了一个时辰,直到兵部的人有事上奏,我们的那场谈话才停了下来。” 谢清啼看她说这些事情时,眼中似有星辰般的亮光,他有些真的相信谢清依是爱着楚安澜的。 想到楚安澜答应他让长姐出宫时,那般毫无留恋的表情,谢清啼替谢清依感到心酸。 谢清依沉浸在回忆中:“那场对谈被朝事打断,我们都有些意犹未尽。后来我入宫再与太子授课,总有机会和陛下相处,他跟我谈商经之道,他博学多闻见识独到,不知道从何时起,我越来越期盼入宫为太子授课的日子……” 谢清依簪上最后一根发簪,道:“后来,他下旨要魏家收我为义女,让我以魏家女的身份入宫。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我心中很欢喜。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这种生活我此前虽想过,但这些年忙于家中生意,没有时间打算这些事情。但在入宫之后,这种只是想过的美好,居然成真了。” 谢清啼听到谢清依这动人的话,更加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谢清依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如今有了这个孩子,我只觉得上天眷顾我,让我本就圆满的日子,更圆满了些。” 谢清啼该提醒她,楚安澜不是情深之人,但谢清依如今身怀有孕,这些话除了会影响她的心绪,影响她安胎,并不会起到什么好处。 暮色渐渐降临,吹入屋中的风有些凉,谢清啼拿起一件披风为她披上:“姐姐,夜晚风凉,要不要让人送些炭火过来?” 有孕之人畏热不畏寒,谢清啼元气受损,所以才会觉得这夜风有些凉,但他不懂妇人怀孕之事,以为有孕之人身体比寻常人弱,所以才会担心谢清依冷。 谢清依没有点破,而是吩咐人送来炭火:“清啼,前些日子听说你在战场上受伤,被北周人捉了去,快和姐姐说说,你受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谢清啼避重就轻的说了自己受伤的事,在说北周的经历时,又刻意穿插了许多北周的奇闻异事,试图转移谢清依的心思,以免自己受伤的事情让她太过担心。 不多时,月奴送来了亲手做的饭食,谢清啼不想让谢清依太费神,他在这里用过谢清依特地为他准备的饭菜,就要回玉临殿。 谢清依见他要离开,也没起身相送的意思:“你如今住在哪里?” 谢清依这样问,难道不知自己住在玉临殿,楚安澜让宫中人瞒下了这件事? 谢清啼避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北周有许多事要同陛下慢慢说,我这些日子住在宫里。”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株梅树,那是你娘亲亲手种下的,你可还记得?” 谢清啼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身亡,她留下的东西不多,那棵梅树便是不多的几件东西中的一件,他点头道:“姐姐,我记着呢。” 谢清依道:“我入宫前,将老家的那棵梅树移到了你京中的院子里,想着等梅花开了,取了梅花上的露水煮茶给你喝。入宫这几个月来,不知道那梅树有没有活下来,你若忙完宫中事,可否回府帮我看看那梅树如今长得如何了?” 谢清依这番话,似是有督促他尽快出宫的意思,谢清啼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事情,他心虚的道:“好。” 第92章 可能活不久的事情,对他并没有什么触动。 谢清啼回到玉临殿时,楚安澜正在玉临殿的桌案前批阅奏章。 见谢清啼回来,他放下朱笔,道:“你姐姐若想留在宫中,朕会让太医院的人尽力照顾她。” 谢清啼抿唇不语,楚安澜又道:“但如果你想让她出宫……” 谢清啼道:“长姐对陛下情深,她愿意留在宫里,微臣不愿违背长姐的意愿。” 他在书案前跪倒,叩首道:“陛下,微臣想出宫。” 楚安澜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你此前为了换你长姐出宫,所以才答应留在宫中,如今你长姐自愿留在宫里,你与朕的交易,便不做数了?” 谢清啼将额头抵在书案前的地板上,默认了他的话。 楚安澜见他又恢复了此前那般执拗倔强的模样,这十数日顺从的假象,似是在这几个时辰里,被他亲手剥去了。 这让楚安澜有些烦躁,他看着跪在书案前的谢清依,冷声道:“若朕不放你出宫呢?” 楚安澜这反应在谢清啼意料之中,谢清啼道:“陛下让人向长姐瞒着这十几日的事情,微臣不胜感激。但若微臣长居宫中,此事迟早被长姐知晓。长姐如今有孕在身,若微臣之事惊到长姐,让长姐动了胎气,微臣万死难赎。” 他抬头看着楚安澜,道:“微臣回谢府居住,若陛下有诏,微臣自会立刻奉旨入宫。” 若说此前他以身奉君之事,是为了换谢清依自由,那如今谢清依不愿出宫,这桩交易便算中止了。 但楚安澜是君,他虽自称一声微臣,但却是连官职都没有的人,如何有资格和楚安澜谈交易,如何能在楚安澜讨一份公平。 谢清啼虽没直说,但这话中之意,就是若日后楚安澜要他入宫,他不会如此前那般抗拒,而是会入宫以身侍君。 楚安澜看他满面疲惫,知道按他的性子,不能逼的他太紧,但现在放他出宫,楚安澜又有些不放心。 楚安澜道:“朕可以放你出宫,但若无朕的允许,你不可出京。” “微臣遵旨。”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楚安澜觉得反常,楚安澜拉他起身:“今天夜色已晚,再陪朕一夜,明早再回你的谢府。” 折腾了半宿,谢清啼疲惫的起了困意,他已困的连话都不愿说,但还是去清池殿沐浴过,才回玉临殿休息。 楚安澜陪他去清池殿沐浴,回到玉临殿后,谢清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楚安澜看着他的睡颜,心中生出了拥美玉在怀的满足感来。 ———————————— 谢清啼第二日见过谢清依后,就离宫回了谢府。 楚安澜退朝之后,谢清啼已经离开了,他看着没有谢清啼身影的玉临殿,几乎要忍不住让人传旨,让谢清啼立刻进宫。 让谢清啼立刻入宫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楚安澜心中生出烦躁的感觉来,楚安澜忽然觉得有些异常:自己近段时间,似乎越来越烦躁易怒了。 楚安澜让高公公传张仁过来,张仁看过之后,没从脉象上诊出什么异常,但又不能直说,只能开些清心明神的药,又委婉提醒他清心寡欲一段时间。 自谢清啼回宫的这十几日,自己确实荒唐的有些过了。 楚安澜压制住让谢清啼入宫的冲动,对张仁道:“萧沉靖离京前,那药给他服了一剂,还有四剂未服吧。” “陛下,剩下的四剂药,微臣已经配好了。”张仁道:“但那药性寒,他去北境时,给他服下的五更寒也是性寒的毒药,若现在给他服用第二剂……” 楚安澜是陛下厌恶之人,自己这般提醒,好像有护着他的嫌疑,张仁说了一半便收声了。 楚安澜听出他的犹豫:“会如何?” 张仁道:“微臣给牢里的死囚试过,给那死囚服下五更寒,又服下头两剂药后,那死囚只撑了十几日,就受不住寒气毒发身亡了。” 养着萧沉靖,从他那里查出了跑马堂当家是萧沉靖故人,楚安澜派人灭了跑马堂,将跑马堂的马匹生意转入朝廷手中。 此次放萧沉靖去北境,他不仅救出了谢清啼,还让追踪他的暗卫发现了另一桩事:萧沉靖在救回谢清啼后,曾私下见过北境侯黄定坤。 在暗卫传回此事后,楚安澜让人细查黄定坤,如今已查到黄定坤养有私兵的线索。如此看来,黄定坤私下和萧家也有勾结。 留着楚安澜,确实能慢慢的将和萧家有牵连的人慢慢挖出来,所以暂时留他性命,比杀了他更有益。 楚安澜道:“剩下的药,日后再说吧。” 张仁离开后,楚安澜想到了谢清啼回京这十几日,从未提及过萧沉靖,也没有如此前那般,提出要去湖心的院子里见见萧沉靖。 是他二人生了嫌隙,是他担心提及萧沉靖会触怒自己,打算出宫后私下接近胡新校园。 还是说,湖心院子里回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萧沉靖? 楚安澜打算亲自去湖心小院辩辩真假,又让高公公传话谢府的人,让谢府的人随时回禀谢清啼的一举一动。 ———————————— 楚安澜以为,谢清啼出宫后可能会寻机接近湖心小院,但谢清啼回了谢府后,连谢府的门都没迈出一步。 京城中的人很快就知道皇帝眼中的贵人回了京,想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谢清啼自回府后就闭门谢客,连一个访客也不见。 赵慈提醒过他,他的身体损伤极大,若不好好修养,日后可能不会长久,但他回府后,并未找大夫为他看病。 他知道,在这偌大的谢府中,没有一人是他可以信得过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皆被楚安澜派在谢府中的人监视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楚安澜让张仁瞒下他的病情,所以不想逆着他的意思,私下寻医寻药。 而另一方面,自从知道长姐愿意留在楚安澜身边,而他对萧沉靖的亏欠不必再偿还后,赵慈告诉他他可能活不久的事情,对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触动。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挂念的人有了归宿,而他以为的亏欠是个笑话之后,他在行事时,已有了求死之意。 回到谢府后,自回宫前就染上的头痛之症又频频发作,为了压制头痛,他开始频繁的大量饮酒。 酒液能压制疼痛,也能让他暂时忘记诸事带给他的烦恼。 第93章 我要将你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楚安澜带张仁去了湖心那囚笼般的小院,张仁给院中人诊过脉,确认院中人体内确实有他调制出的两味毒药。 而楚安澜和他略说几句话,就能分辨出此人是楚安澜无疑。 现在是春末夏初,隔着那牢笼般的铁栏杆,楚安澜看到院中用树枝搭起的简易木架上,攀爬着郁郁葱葱的藤蔓植物。 那些充满生机的绿色叶片中,开着红色的花。 而那藤蔓下也生着几株绿植,那些绿植上,也开着红色花。 绿色的叶片,红色的花朵,无不透露着生机。 楚安澜知道这些东西,是谢清啼带进去的,给囚入牢笼的人带去不能果腹充饥的观赏绿植,这是谢清啼骨子里的温柔和浪漫。 楚安澜看着那些藤蔓和花,忽然想到了御花园的那株铁树,那铁树是为了谢清啼种下的。 他养着那铁树十几年,终于等到铁树开了花,但谢清啼却从未正眼看过那花一眼。 他经历了这么多事,骨子里的温柔和浪漫还在,但却不再分给他一分了。 楚安澜让人重新锁上院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心道:萧沉靖,他的温柔和情谊给了你,那又如何,如今能拥有他的,只能是我。 “回宫。”楚安澜吩咐高公公:“传旨清啼,让他今晚入宫侍寝。” 他的声音不大,但巨大铁笼中,那院子的院门十分简陋,远不足以隔绝他的声音。 “让他今晚入宫侍寝”,这几个字一字不漏的尽数落入了萧沉靖耳中,让他因毒发而泛起寒意的心中,更增了几分冷意。 他去北境之前,楚安澜给了他三颗解药,但那三颗解药丢失在常卿墓的水道中,此前在常卿墓中时,尚有银鱼可以缓解他体内毒性。 回京后没了银鱼相助,他便没有东西可以压制毒性,他回京后没有提及解药丢失之事,是为了防止楚安澜细查他如何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在北境苦寒之地撑下来的。 若查到常卿墓中的银鱼能助他解毒,可能会对他更做防范。 今日该是第三次毒发,毒性该到入夜时发作才是,但因前几次没服解药,所以毒性累积,竟在白日里就开始发作了。 楚安澜和张仁来之前,他感受到毒性要发作,已备了浴水,打算靠浴水的温度压制寒意,张仁为他把脉时,那本就未全面发作,又被浴水温度稍稍压制的寒意已更弱了些。 他本担心张仁会诊断出异常,但没想到,张仁似乎并未诊断出他没服解药之事。 毒发的痛苦他能够忍受,但楚安澜离开时说的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真如万根寒针一般,刺的他冷到四肢麻木。 清啼入宫,是楚安澜强迫了他,还是他发现当年真相,完全舍弃了自己,又接收了楚安澜的心意。 但无论如何,楚安澜一众宫监守卫面前,用传宫妃侍寝般的语气,让人传清啼入宫侍寝,虽达到了给自己添堵的目的,但却也羞辱拼死守卫大靖疆土的谢清啼。 萧沉靖扶着破旧的石墙,稳住自己冷到发木的双腿:厉宗主,我的耐心快用尽了,希望我们的计划没人发现,你的动作能再快些…… ———————————— 刚出宫一日,就收到了楚安澜召他入宫的旨意。 谢清啼随手丢开手中的酒坛,看了看还挂在天上的日头,心中生出厌烦的感觉来,周公公见他满身酒气,本想提醒他这般面圣有些不敬,沐浴后再入宫可能更妥些。 但看谢清啼满面寒意的样子,周公公将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谢清啼刚随周公公走到御书房外,就听到高公公在御书房内的声音:“陛下,那药已给容昭仪喂下了。” 不知陛下在里面和干爹说的话,能不能被谢大人听到,周公公不敢贸然带人进去,就在外边通传道:“陛下,谢大人到了。” “进来吧。” 他身上酒气太重,楚安澜示意他坐下,不快道:“你何时染上酗酒的毛病?” 谢清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道:“陛下要处决容昭仪?” 楚安澜道:“让人给她送了碗哑药,她的命暂时留着。” 若她是西戎人派来的奸细,谢清啼不会同情她,但若她只是西戎人从大靖找来,用来讨好楚安澜的人,那她就算是被谢清啼连累了。 谢清啼道:“她是西戎的奸细吗?” “唔。”楚安澜道:“几年前,西戎人安插在宫中的奸细,察觉到了朕对你的心思,奸细将你的画像传回西戎,西戎人按画像找了了她养了数年,本打算寻机会让她以大靖人的身份接近朕,但没来的及送她入大靖,朕就派人攻打西戎。之后西戎战败使者入京,便将她送到了宫中。” 原来她果真是西戎的奸细,谢清啼心中的愧疚之感淡了些:“陛下是何时查出此事的?” 楚安澜道:“西戎派来的奸细,朕在数年前就查出来了,刑房的人拷问之下,那奸细将自己做的事情吐了个干净,包括送你的画像入西戎的事。” “所以容昭仪刚入宫的时候,陛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见到她那张脸的时候,朕就知道她是西戎人养出来的奸细。”楚安澜道:“西戎人在此前的战事中伤了国本,十年八载内都不可能恢复之前的国力,他们将人献入宫中,但并未让她贸然打探宫中之事。” 若是担心让人贸然探听大靖宫中之事,被楚安澜查出后会触怒楚安澜,那就不该派此人入宫才是…… 但西戎人还是将这容易被楚安澜起疑的人送入宫中,他们这样做,可能就是为了恶心恶心自己。 谢清啼道:“她既然未曾探听宫中之事,陛下为何让人毒哑了她?” 楚安澜反问:“清啼不知朕为何毒哑了她?” 谢清啼蹙眉:她那日见到自己时,说楚安澜喜欢的是他这张脸,可能就是因为这句话,给她招致了今日的祸端。 楚安澜指了指谢清啼身旁放好的几本书:“这是给你寻来的兵书和话本,你在这里看书陪着朕。” 说完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奏章,谢清啼随手拿起上面的一本,那是一本讲妖怪杂谈的话本子。 书中字迹工整附有插画,插画还着了色。 他丢开那本适合给孩童看的话本子,拿起了另一本书,那是一本兵书,里面记载了前朝名将平生所用的阵法,那本书中,穿插有舆图和阵法的演示图,描述的极为细致。 兵书是该给将领看的,话本子是该给孩童看的。 他在楚安澜眼中,既是要为他守疆土的将领臣下,也是他愿意哄着玩的私有物。 谢清啼在心中冷笑,他放下那本早就细看过多遍的兵书,道:“微臣想去看看长姐。” 他忤逆楚安澜的意思,楚安澜也给他找点不痛快:“你昨日刚见过你长姐,今日就不去了,以免打扰她休息,你去看看你皇后姐姐吧。” 谢清啼愣住了,楚安澜抬眸看他:“怎么,不愿去?若不愿去,那就在这里陪朕吧。” 谢清啼道:“微臣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楚安澜让他去见皇后,他却心中有愧,不敢去见皇后。 他对皇后有愧,是因为他知道皇后爱着楚安澜,而自己如今却做了楚安澜的榻上之臣。 他对皇后有愧,还有一层原因,是此前皇后将他当做弟弟疼爱,还曾教导过他,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之气,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而他如今…… 谢清啼羞于去见皇后,但也不想在御书房陪着楚安澜,就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只是随处走着,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周公公安静的跟着他,识相的没有阻拦。 走了一会儿,周公公发现了不妥:“谢大人,这是去清福宫的方向。” 谢清啼脚步未停:“嗯,我知道,我到附近走走,不闯宫。” 祖宗哎,你说你不闯宫,但您的保证,小的也不敢信啊! 谢清啼此前闯清福宫时,连守宫的守卫都打了,但就算这样,皇上也没舍得罚他一点儿,这次他要再闯宫,恐怕也是没什么顾虑吧。 但皇上舍不得罚他,自己可就不好说了!周公公额头沁出一点汗来:“那附近荒凉僻静,没什么好逛的,御花园的花开的不错,谢大人要不要去瞧瞧?” 谢清啼不和他啰嗦,继续向清福宫的防线走去,走到清福宫附近,他隐约听到了女子哭声,越靠近清福宫,那哭声越清楚。 等走到宫门口时,已能清楚的听到,那粗嘎嘶哑的哭声,正是从清福宫里传来的。 那个被毒哑的西戎女子,在哭…… 那哭声让谢清啼有些不舒服,门口守卫见他蹙眉驻足在宫门口,立刻戒备起来:“谢大人,求您别为难小的们,您若要进去,还是先向陛下讨道手谕吧。” “我不进去,我只是路过。” 谢清啼说完便离开了,他声音不大,却被哑药烫坏了嗓子,痛的难以忍受,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蜷缩在宫门后的容昭仪听了个清清楚楚。 容昭仪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说话的人,就是害自己沦落至此的人。 她忽然爆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哭声,扑在门上,疯狂的用指甲去抓门,恨不得立刻化身为厉鬼,将外面那个给她带来一生不幸的人撕个粉碎。 谢清啼被那凄厉的哭声吓了一跳,他回头看向清福宫,好像听到了指甲抓挂门板的声音。 周公公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忙道:“谢大人,您在这里待的时间长,陛下保不住会降罪里面那位。” 这话说的有些出格,但却是拿准谢清啼心软的性子说的,果真这话一出口,立刻就见了效。 谢清啼不再停留,离开了清福宫。 容昭仪哭喊的太过凄厉,被药烫坏的嗓子撕出伤口流出血来,她吐出一口和着眼泪的血,双目猩红的瞪着满是抓痕的门,狠狠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将你抽筋拔骨,碎尸万段! 第94章 陛下,你要在床上听我说别人的事? 谢清啼离开清福宫,容昭仪的凄厉哭喊声渐渐听不到了。 方才那凄厉的哭声让谢清啼有些头疼,此时就算听不到哭声,那头疼的感觉依旧毫未消散。 有个小宫监脚步匆匆的向他走来:“谢大人,陛下传您去御书房。” 天色有些暗了,自己也不能一直在宫中闲逛,谢清啼心中抗拒,但还是跟着小宫监回了御书房。 此前离开御书房时,楚安澜还面带笑意,此时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了,见他进来,楚安澜将一封奏书递给他:“酒意还未散吧,能看的清上面的字吗?” 高公公将为他备好的醒酒汤递了过去,谢清啼虽酒意未退,但却没到眼睛昏花的程度,他没喝那醒酒汤,而是接下奏书打开来看。 打开奏书,刚看了几行,他的脸色就变了:“魏将军被也塔所伤?” “虽然受的伤不致命,但短期内披甲上阵却是不可能了。魏将军年纪大了,又受了伤,等他伤好转些后,朕要召他回京养伤。”楚安澜说:“待他回京,北地无人镇守,朕打算派魏定安前往北境,暂替魏将军镇守邺城漠城。” 谢清啼放下奏书道:“魏定安将军如今镇守在南城,他若赶往北境镇守邺城和漠城,南城岂不无人镇守?不如由微臣去北境守护邺城漠城……” 比起留在京中,做一个随时受楚安澜召入宫中侍寝的玩物,谢清啼更愿去北境镇守。 但他话未说完,就听楚安澜冷哼一声:“你想去北地,为何?” “北周人伤了魏老将军,魏老将军是我朝重臣,又对微臣有教授行兵布阵的师者恩情。”谢清啼面不改色的说:“微臣想去北境,是想替魏老将军守护邺城漠城,也是想为魏老将军报仇。” 他虽想借去北周逃离京城,但说的这番话却也都是心中实话,所以听起来倒有几分真诚。 但楚安澜知道他想去北境的主要原因,这让楚安澜心中不快。 更何况,暗卫查出萧沉靖去北境救谢清啼时,曾与北境侯黄定坤暗中来往。 如今萧沉靖重新被囚回湖心小院,若想再与黄定坤来往已不可能,若谢清啼再去北境,难保会替萧沉靖与黄定坤传信。 这是楚安澜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因这两层原因,楚安澜纵然听谢清啼说的真诚,但仍是拒绝道:“朕主意已定,无需多言。” 楚安澜如今的性子,比之前更独断,他既然如此说,自己多费口舌也是无用。 被回绝在意料之中,谢清啼虽有些失望,但这失望的感觉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想到另一种可能:“魏定安将军去北境,那南城便无人镇守,不如由微臣去南城?” 越靠南边,他越可能和萧家的旧部重新联系起来,楚安澜道:“朕已派李洪昌去南城镇守。” 既然不允许自己去北境,也不允许自己去南城,楚安澜告诉自己这件事,是何用意? 谢清啼“嗯”了一声也不多问,楚安澜道:“也塔被关在邺城死牢中,那里由魏正则的人亲自守着,但司马扈的人居然能潜入死牢救人。若非他们带着人逃出死牢时,刚好撞见魏正则带人巡视,魏正则拼命将人拦下,也塔便真的要被司马扈的人救走了。” 楚安澜说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谢清啼,谢清啼道:“陛下想说什么?” “若非有人将死牢的布防透露给北周人,北周人如何能顺利潜入死牢救人?” 楚安澜这是怀疑自己和北周人串通吗?谢清啼开门见山道:“陛下是在怀疑我?” 楚安澜走到他面前,撩起他一缕发,看着他如水般淌在自己指间的发,道:“被酒气冲昏了脑子么?说出这样的醉话来。” 谢清啼偏了偏头,将那缕长发从他指间抽出来:“那陛下怀疑是何人出卖了死牢的布防?” “萧沉靖。”楚安澜对高公公摆了摆手,高公公明白他的意思,出去让人准备清池殿沐浴的东西。 谢清啼反问:“他如今被陛下囚禁,自身难保,还有在鞭长莫及的北境搅弄风云的本事?” 他若安分,就不会在救你之后,去黄定坤的封地停留数日了。楚安澜不与他多说此事,道:“天色不早了,去清池殿吧。” 谢清啼忍不住蹙眉。 满足之后,楚安澜看着半阖着眸子昏昏欲睡的谢清啼,好奇道:“萧沉靖是如何将你救出北周的,为何他救了你,在回京之后,你反而不像之前那般,求朕答应你去见他?” 谢清啼闭上了眼睛:“陛下,你要在床上听我说别人的事?” “别人”二字,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感,他提及萧沉靖时的疏离感,让楚安澜心中舒坦了不少。 楚安澜不为难他,他在谢清啼身边躺下:“清啼不想提,那便不提了吧。” 睡到半夜,浅眠的谢清啼被胸中的闷痛感刺醒了,他下意识的呻吟一声。 楚安澜不是习惯与他人同榻而眠之人,即便这人是谢清啼,他也会因卧榻之上有他人共眠,而本能的比平时警觉不少。 谢清啼这声音并不大,但楚安澜仍因这声呻吟而醒了过来:“清啼,你哪里不舒服么?” 谢清啼将涌上喉咙的腥甜咽了下去,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楚安澜见他没有回应,以为他方才是被噩梦惊扰才发出声音,他让守着的宫娥将房中的烛火再灭几盏,好让谢清啼睡得更安稳些。 ———————————— 这般偶尔在府中闭门不出,偶尔入宫陪睡的日子,持续了七个多月。 这七个月中,每每被召入宫中侍寝,谢清啼都会痛苦无比,这种痛苦经历过太多次,但他还是难以适应。 除了这份折磨带来的痛苦,还有内里越来越严重的伤带给他的痛苦。 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开始时情绪波动太大会呕血,到现在无事静坐,也会无缘无故的呕血。 张慈以为隐瞒他受伤之事是楚安澜的意思,开始时因担心忤逆楚安澜的意思为他开药,会招致楚安澜的责罚。 但几个月过去,谢清啼的内伤越来越严重,张慈终究心中不忍,他私下给谢清啼做了调理的药,团成药丸送到了谢府。 第95章 谢清依捂着肚子,五官已痛的扭成了一团。 谢清啼没有推辞,将那些药收了下来,但在张慈离开后,他随手将那些药随手扔进了卧房外的池塘中。 内里有伤,但日常饮食都和宫中主子们用的并无差异,再加上楚安澜隔三差五送来的名贵膳食,他虽有病,虽比刚回京时消瘦不少,但却没有如寻常病人那般,瘦到一眼便知有病在身的程度。 这天楚安澜又召他入宫侍寝,在宫门外,他遇到了刚从宫里出来的魏正则。 此前京中有好事之人私下谈论,说谢清啼是皇帝的榻上臣,魏正则为人刚直,对这种传闻的风月之事本就不信。 后来征伐西戎六国时,他将谢清啼如徒弟般在身边带了两年,没在他身上发现一丝歪门邪道的风气。 深入了解他之后,更不信他是会在龙床上讨好皇帝的人,但此次回京,他不止一次见到谢清啼入夜进宫,清晨出宫。 再加上听他夫人说起贵妇们之间流传的,那些有板有眼的事情,他对谢清啼入宫侍寝之事信了几分。 现在已经入夜,朝臣们刚议完事离开,谢清啼却在此时入宫,入宫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魏正则压制心中失望,客气的同他打了招呼,也不多做寒暄,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谢清啼早就意识到魏正则对他态度的改变,但魏正则每一次的疏离对待,都让他为魏正则疏离他的原因而感到羞耻。 守在宫门口的周公公给他递上一件薄披风:“谢大人哎,入秋天凉,你怎么穿的这般单薄,小心惹了风寒。” 谢清啼不想和这些人交恶,以免多生事端,他接过披风提在手中。 周公公道:“陛下在玉临殿等着谢大人。” “唔。” 谢清啼随口应下,跟他去了玉临殿。 自从七个多月前,楚安澜在清池殿得到了谢清啼,又在玉临殿让谢清啼休息之后,每次谢清啼入宫留宿,都在玉临殿中。 楚安澜不好男风,他抱过的男子,只有谢清啼一人,初时抱谢清啼时,总是让他痛苦受伤。 但这七个多月的相处,早让他掌握了此事中的关窍,自知道了窍门之后,不单是他,谢清啼也能在这种事情中感受到欢愉。 一番荒唐之后,谢清啼道:“明日我想去看看长姐。” “你可是在担心你长姐?”楚安澜道:“长乐宫早就安排了经验丰富的嬷嬷太医令张仁也随时候着,你可安心。” ———————————— 谢清依如今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马上就要临盆生子了,她骨架比寻常人小,也比寻常人显得更瘦小些。 她身材偏瘦,愈发显得挺着的肚子很是明显,谢清啼此前见过皇后有孕的样子,但皇后身量高达,怀着孕的样子,远不如谢清依让人心惊。 谢清依如今月份大了,站立的时间略长些,就会腰腹酸痛,所以她除了按太医要求的活动量适当活动,其余时间多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休息。 谢清啼入宫的时候,谢清依正如往日那般,靠在美人榻上看书,烛火昏黄,暖香袅袅,谢清依渐渐起了困意。 手中的书向地上掉落,月奴伸手接住那本书,轻声道:“主子,休息吧。” “嗯。”月奴扶她在床上躺下:“我去给主子熬安睡汤。” 安睡汤是张仁为谢清依开的安眠药汤,谢清依月份大了,虽常起困意,但虽入睡极快,在入睡后却容易惊醒。 张汤为她开的这安眠汤药,正是为了让她能安眠到天亮。 熬制安眠汤药的药材十分珍贵,月奴担心下面的人熬坏了汤药,因此每日的安眠汤药,都是她亲自看管熬制的。 “我先小憩一会儿,汤药好了叫醒我。” “是。”月奴放下床帐,便去小厨房熬汤药,她离开时,如往日那般提醒芷兰:“守好主子,莫让人扰了主子。” 芷兰是谢清依主仆入住长乐宫后,很得谢清依的信赖器重,她听月奴如此说,如往日那般应道:“月奴姐姐放心,我会守好主子。” 月奴看了眼放下的床帐,去小厨房给谢清依熬安眠汤药。 那汤药要至少熬制半个时辰,才能熬出药效,芷兰昨夜不知为何起了疹子,痒的她一宿没睡好。 虽今天用药后,那些疹子立刻就褪了,但昨夜没睡好,今日当值时总有些犯困。 月奴离开两炷香后,倚着门的芷兰慢慢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般难以撑开。 “主子,不好了,谢大人出事了!” 一声嘶喊惊得芷兰一个激灵,她睁眼一看,发现嚷嚷着朝这里冲来的,是外院负责洒扫的一个宫娥。 宫中等级森严,负责外院洒扫的宫娥,是不能接近内院卧房的,未曾想自己就是打了个盹的功夫,那些没用的东西居然没守好院子,让外院的人闯了进来。 芷兰冲上去捂她的嘴:“你怎能接近主子卧房?” 那宫娥一口咬在芷兰的虎口上,趁芷兰吃痛下松开手,那宫娥越发大声的喊道:“谢大人出事了!” 芷兰顾不上细看血淋淋的手掌,她一把推倒那发疯似的宫娥,将帕子塞到她口中,呵斥其他几个宫娥:“快过来把这小蹄子拉出去。”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谢清依捂着肚子赤脚走了过来:“你说什么?” 芷兰起身去搀谢清依:“这小蹄子发疯了,主子莫听她的疯话。” 谢清依呵斥那几个摁着宫娥的人:“放开她!” 那宫娥用舌头顶出了口中帕子:“谢大人今日在玉临殿侍寝,不知为何触怒了陛下,陛下踹断了谢大人的肋骨,谢大人吐血不止,恐怕快不行了,主子快去看看吧。” 谢清依向宫外走去,芷兰忙追上去阻拦:“主子,陛下疼爱谢大人,怎么可能对他下重手……” “我去看看,若清啼无事,我就回来。” 芷兰阻止不住,一边让人去叫月奴,又慌忙回到屋中拿了谢清依的鞋袜追上来:“主子,先穿上鞋袜。” 她跪倒在芷兰身前,握着她的脚踝就要为她穿袜,但触手一片滑腻,仍有血液沿着谢清依的腿不断流下。 鼻端是浓重的血腥气,芷兰骇然抬头:“主子,你……” “传太医,我要生了。”谢清依捂着肚子,五官已痛的扭成了一团。 第96章 托你传话的那个小太监,你还记得他的样貌么? 谢清啼睡得正安稳,听到外边传来周公公略带慌张的声音:“陛下,久安宫的主子,要生了。” “更衣。”周公公声音不大,但楚安澜还是被吵醒了。 宫人给楚安澜更衣,谢清啼翻身下床,拿起衣服慌忙穿上:“姐姐现在情况如何?” 周公公含糊说:“太医令已经去了久安宫,太医院懂接生的太医,都在往宫里赶。” 他说的这般含糊,只能说明姐姐情况很凶险,谢清啼边往外走边整理衣服。 宫人见此情景,手脚麻利的给楚安澜整好衣服。 谢清啼刚赶到久安宫,就听到谢清依凄厉的叫声,他被骇的站在原地,慢他一步的楚安澜走到他身边,安抚说:“太医院懂接生的太医都在,嬷嬷们也是极有经验的,清啼莫怕。” “娘娘张口,含住参片……” “娘娘用力……” 太医的声音和接生嬷嬷的声音中,夹杂着谢清依越来越弱的呻吟。 谢清啼走到门前,让自己冷静下来:“姐姐,我在外边守着你。” 楚安澜吩咐道:“定要保清妃母子平安。” 谢清依的呻吟停了下来:“清啼,你没事?” “姐姐,我很好,我就在屋外守着你。” 谢清依揪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她终于能将全部精力和心思放在快要生出来的孩子身上。 又煎熬了大半宿,直到东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屋中终于传出一声孩童的啼哭声。 太医令开门走出来,额头上还带着一层汗:“陛下,清妃娘娘生了位皇子……” “长姐怎么样?” 张仁对谢清啼施礼道:“回禀谢大人,虽然娘娘受惊早产,但好在太医院早就备好了一切接生的药材,清妃娘娘和小皇子,都很平安。” 待房中的一切收拾妥当,楚安澜才进去看了看谢清依,谢清啼虽然是谢清依亲弟弟,但按规矩却不能在此时入内。 他在外边等了片刻,看过谢清依的楚安澜走了出来,道:“你姐姐很好,只是太累了,你明天可以过来看她。” 准备去端水给谢清依清理的芷兰也走了出来,看到安然无恙的谢清啼,芷兰有些惊讶,她这才确认了,此前那个宫娥胡乱嚷嚷,并不是知道谢清啼受伤,想让主子去救谢清啼,而是为了拿谢清啼受伤的事,刺激即将临盆的主子。 谢清啼不放心的问她:“姐姐可好?” 陛下刚说主子很好,谢大人又问她,芷兰知道这话问的不妥,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她施礼道:“娘娘一切都好。” 谢清啼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他想起另一件事:“张太医说,姐姐是受惊早产,何人惊扰了姐姐?” “是外院负责洒扫的一个宫娥。”芷兰道:“她说谢大人触怒了陛下,被陛下……被陛下踹断肋骨受了伤,娘娘听到谢大人受伤,就受惊早产了。” 楚安澜道:“那宫娥在何处?” 芷兰道:“奴才们已经将人交给周公公了。” “回禀陛下。”周公公道:“小的已将人送往慎刑司拷问。” 谢清啼道:“我要去看看那个宫娥。” 楚安澜颔首道:“去吧,此事交由你调查,查出幕后之人,朕绝不请饶。” 此时谢清依未醒,谢清啼便先去了慎刑司,他赶到慎刑司时,那个宫娥已被打的不成样子,垂着头昏了过去。 负责拷问的人将她签字画押的供状呈了上来:“谢大人,她说谢大人曾救过她妹妹,她感激谢大人却没有报答机会。今日有个自称是清池殿侍奉的小太监来找她,说谢大人受了伤,只有清妃娘娘能救谢大人。她心中着急前去通报,没曾想惊了清妃娘娘。” 谢清啼问道:“她妹妹是何人?” 刑讯之人拿起刑架旁的一只木勺,在桶中舀了一瓢盐水泼了上去。 那宫娥被混了盐巴的凉水痛醒,谢清啼看她醒来,问道:“你妹妹是何人?” 那个宫娥不知被用了什么刑,张口就有血水流下:“去年大人回宫时,在御花园救过一个落水的宫女,谢大人求陛下将那宫女放出宫去。让没办法在宫中生存的宫女有了条活路。那个宫女,就是我妹妹。” 谢清啼征伐西戎回宫后,遇到了想杀死他为兄长报仇的樊才人,樊才人跌入湖中,他将人从湖中救出,又恐男女有别,自己近身救人之事会伤及樊才人名声,所以将救人之事转嫁到一个宫女身上。 他看那宫女木讷呆愣,并不是适合宫中生活的性子,便随口让楚安澜放那宫女出宫。 这只是一桩小事,没想到那宫女的姐姐居然记着他的恩情,还被人利用这份恩情,做出伤害他长姐的事。 当初救人之事的真相,只有樊才人知道,若眼前这人的供状不假,那托她传话之人,很可能是樊才人派来的。 但樊才人被几位嬷嬷时时跟着,如何寻得空子做这种事? 谢清啼道:“托你传话的那个小太监,你还记得他的样貌么?” “他托我传话时天色已晚,他又弯着腰说话,他的样貌,奴才看的并不真切。” 刑讯之人拿起架子上的长鞭,虚空狠狠抽出一鞭:“是没看清还是有意隐瞒?” 宫娥吃过这长鞭的苦头,登时被吓到哭出来:“大人,奴才不敢欺瞒大人,奴才没看清他的脸,但奴才认得他的声音。” 声音是最容易伪装的,那小太监既然有意趁着天黑找她传话,又可以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脸,那恐怕在说话时,他的声音也刻意伪装过了。 但纵然如此,那小太监的声音也是一个线索,谢清啼对刑讯之人说:“暂停拷问,给她治治伤,伤好后让她辨认传话之人。” 慎刑司的管事问道:“大人可有线索?” 谢清啼犹豫要不要先从樊才人的长福宫查起,但樊才人的安宁与长姐的安全实在不能相比。 谢清啼只犹豫了片刻,道:“先把长福宫的人带过来,让她一一辨认。” 长福宫中的太监很快就尽数被带了过来,慎刑司管事让包扎好伤的宫娥将太监那日对她说的话写下来。 然后让那些太监们弯着腰,将写在纸上的话一个个读了出来。 太监们挨个读完,谢清啼道:“有没有那日的人?” 那宫娥犹豫片刻,指着其中一个下巴略长的人,怯怯的说:“是他。” “不是我。”那太监刚入慎刑司,就被满屋的血腥气惊的脑子一片空白,此时被指认出来,虽然不知他们指认的是什么,但仍旧下意识的反驳。 慎刑司管事摆了摆手,下属们将那小太监扭着胳膊绑了起来:“其他人回去吧。” 管事一鞭抽向那个小太监:“何人指使的你?” 什么话都没有问出,便先将这小太监抽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谢清啼对这管事的做法有些反感:“留他性命,别在问清楚话之前,就将人打死了。” “小的有分寸。”管事垂着眸子,不冷不热的说:“牢房中血腥气重,拷问之事交给小的就是,等问出结果,小的自会回禀大人。” 周公公进入牢房,满脸堆笑的对谢清啼道:“谢大人,清妃娘娘醒了,在问大人呢。” 谢清啼记挂谢清依,又看不惯这些刑讯人的狠手段,闻言离开慎刑司,向久安宫走去。 第97章 祖宗,你是要我死! 谢清啼到久安宫时,谢清依果真已醒了过来,楚安澜坐在窗前,亲手给她喂药。 谢清依没有拒绝楚安澜这关切之举,她顺从的一勺勺喝完汤药,楚安澜喂完药,将药碗递给一旁的月奴,道:“你们姐弟说说话吧。” 说完离开了久安宫,谢清依唇色惨白,看起来依旧很虚弱:“你还没看过那个孩子吧。” 她看向月奴:“把孩子抱过来给清啼瞧瞧。” 刚出生的孩子,五官还没有长开,皱巴巴的五官并不好看。 但可能是血缘关系,谢清依让谢清啼抱抱孩子,谢清啼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一股喜爱亲近的感觉不自觉的充满了内心。 吃饱了的孩子哼哼唧唧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谢清啼忍不住笑了:“你想说什么呀?” 孩子给他的回应,只有一连串哼唧声,谢清依看他小心翼翼抱着孩子,满脸宠溺笑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清啼,外甥肖舅,他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哼哼唧唧的孩子五官皱巴巴的,实在看不出哪里同自己像,谢清啼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小皇子的眉毛,和我有些像。” 新生儿眉毛极淡,但能看出大概得眉形,那眉形确实与谢清啼有些像,谢清依认可道:“他的眉毛确实与你生的很像,不止是眉毛,他的鼻子,也与你很像呢,等他长大后,必然能如你一般,鼻子生的高挺好看。” 谢清依不说倒好,她这样一说,谢清啼真的觉得,这孩子的鼻子,与自己有些像。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鼻头,婴儿哼唧着,吐出一个口水泡泡来。 谢清啼有些惊讶:“姐姐,他会吐泡泡。” 谢清依被他孩童般的话逗笑了。 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谢清依才问他:“你去审问那个宫娥了。” “有了些线索,那宫娥是被其他人算计了,才冒失的惊到了姐姐。” 谢清啼面带愧疚:“算计他的人,可能是与我有旧怨的一个人。” “与你有旧怨的人,是容昭仪,还是樊才人?” 谢清啼有些意外:“姐姐知道他二人与我的事?” “我在宫中这么久,查到这些事情并不难。”谢清依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是容昭仪,还是樊才人?” “可能是樊才人。”谢清啼道:“有个小太监让你宫中的宫女向姐姐传话,说我被陛下打伤,这才惊的姐姐早产。那个宫女没看清传话太监的脸,但她凭声音和身形,认出传话之人是樊才人公里的太监。” “那位樊才人,我倒是见过几次,她无甚心机,倒像是能做出这种鲁莽之事的人。”谢清依沉吟道:“只是……” 谢清啼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幕后之人这么快便查清楚,有些过于顺利了。”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事,让我觉得此事可能没那么简单。”谢清依道:“那个宫娥昨晚向我传话时,我已经睡下了,她冲进来嚷嚷你受伤的事,芷兰他们担心她惊到我,几次将她摁下,还用帕子塞了她的口,但她拼着咬破舌头,用血濡湿帕子,也要将帕子吐出来,继续说你受伤的事。” 谢清依想到那个宫娥当时的疯狂劲儿,总觉得那个宫娥有问题:“她当时那副架势,似是豁出性命,也要把你受伤的事情说与我。她那般做,若是你对她的恩情极深,她被人利用急于救你,那倒说得通,但若你和她相交不深,她那般为你拼命的架势,便有些不寻常了。” 谢清啼将当日之事对谢清依说了,谢清依沉吟道:“若你放出宫的真是她妹妹,那你做的事情,对她确实算一件大事了。” 谢清依说了这许多话,额头已沁出了薄汗,月奴为她擦去薄汗,给她换上干爽的抹额。 谢清啼见状,道:“姐姐,此事还在审问,你不必太过担心,还需保重自己,养好身体才是。” “我知道的。”谢清依确实有些乏了,她扶了扶抹额,道:“你昨晚在屋外守了我半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审问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一切都听姐姐的。” 看到谢清依状态尚好,谢清啼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打算离开久安宫,让谢清依好好休息。 此时已到午时,挂在中空的太阳虽不会如夏日烈阳般烤的人皮疼,但那强烈的光仍是刺的人眼前泛黑。 胸口泛起剧痛,谢清啼知道,紧绷了一夜后忽然放松,他烂透了的内里已然承受不住这种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 此时该休息才是,但幕后之人尚未问出,保不住那人会趁长姐虚弱,再次向长姐出手。 所以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要尽快拷问出幕后之人才是。 跟着他的小太监说:“谢大人,要回玉临殿休息么?” “不用,去慎刑司。” 谢清啼刚说完,就见慎刑司的管事周海慌慌张张朝他跑过来:“谢大人,惊扰了娘娘的宫娥,和长福宫的那个小太监,忽然暴毙了!” 什么? 周海身上的血腥气冲的谢清啼腹中翻江倒海,他痛苦的弯下腰,张口喷出一大口血来。 周海被惊得瞠目结舌:不过是死了俩当事人,清妃又没被什么事,这在沙场上征战过的人,有必要连这点事都扛不住,被这点事儿刺激的喷血吗? “谢大人,谢大人!” 太监慌乱的声音让管事反应过来,他忙上前和太监一起扶住不断呕血的谢清啼,谢清啼低声呵斥:“闭嘴,莫惊到长姐,扶我回谢府。” 呕血呕成这样,怎么可能撑到出宫?他要是死在路上,因传话而惹得他吐血的自己,很可能要人头不保!周海对扶着谢清啼的小太监说:“快去传太医,传轿辇!” 说完对后面跟着的一个有些呆愣的太监说:“让人把大人吐的血清理了,别让久安宫的人看到!” 周海厉声吩咐,两个太监被他的语气唬了一跳,忙按吩咐去办事,谢清啼扯着打算叫太医的小太监:“不许去!” 话刚说完,又咳出了一大口血,周海把小太监的手腕从他手里扯出来,谢清啼眼前泛起阵阵昏黑,竟被那小太监逃开了。 “谢大人,宫外的大夫医术再高超,也比不过宫中太医,你若想活命,就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周海拉过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肩膀,半搂半托的扶着他往玉临殿走:“你若有事,我们几个都要给你陪葬!” 陪葬两个字吓到了不知该听谁吩咐的太监,那太监反应过来,脚下抹油一般,飞快的往太医院奔去。 谢清啼想要阻拦那个小太监,但张口只有血不断涌出,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玉临殿离此处不远,周海扶着他往玉临殿赶,咬牙在心中咆哮:这点事把你刺激的,比在我手下受过酷刑的犯人吐的血还多! 谢清啼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祖宗,你是要我死! 周海将要向地面栽倒的人一把扶住,背起他飞快往玉临殿赶去。 第98章 我只是在可怜你,可怜你像个不通世故的孩子。 太医院的人鹌鹑一般跪了一地,楚安澜看着这帮瑟瑟发抖,但却如闭嘴河蚌一般,说不出一句有用话的废物,恨不得把这帮废物全部扔到死牢里。 赵慈也是这堆“鹌鹑”中的一只,他听楚安澜怒斥他们无用,又说若救不活谢清啼,要取走他们的项上人头,这才反应过来:长久以来,刻意瞒着谢大人病情的,可能并不是陛下,而是另有其人!难道瞒着谢大人病情之事,是张仁一人的主意? 但他为何要这样做?且不说从未听说谢大人与他有何仇怨,若谢大人被他拖延了病情而无法治好,整个太医院可能都会遭殃! 楚安澜看着面色惨白昏睡不醒的谢清啼,呵斥道:“张仁呢?怎么还没过来?” 极少见到楚安澜这般怒火中烧的模样,纵然是伺候了楚安澜十几年的高公公,也有些忍不住的发抖:“已让人去传张大人了,按时辰,张大人就快到了。” 楚安澜道:“让他入宫不必下马,直接策马过来!” “是!” 高公公正准备去传唤,便见满头汗的张仁跑了进来,他跪倒叩拜:“叩见……” 楚安澜呵斥在这时候还讲究礼节的张仁:“快过来看看清啼。” 张仁诊过谢清啼的脉象,又掀起他眼皮看了看,然后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往他人中穴、十宣穴等几个穴位飞速下针。 赵慈提醒道:“师父,我方才已扎过这几个穴位了。” “我知道。”张仁道:“速去取枕梦丸。” 枕梦丸能刺激昏睡之人的内里,让昏睡之人醒过来,但枕梦丸药效霸道,此时的谢清啼不一定受得住啊! 赵慈委婉提醒:“枕梦丸药性霸道……” 张仁给谢清啼落下最后一根针,又点了药制的熏香在他鼻端轻晃:“要用枕梦丸刺激他吐出肺腑间的淤血,他才能醒过来。” 张仁说的不无道理,何况当着楚安澜的面,赵慈不敢多言,以免牵连自己,牵连太医院。 他速速取来枕梦丸,张仁用银刀切下一半,给谢清啼喂了下去,不多时,谢清啼呕出一口淤血,虚弱的睁开了眼。 “清啼,你终于醒了。” 楚安澜的言语间满是欣喜之意,谢清啼转头看了看跪了满屋的太医,意识到楚安澜可能并不想让他死。 他看向张仁,张仁垂着眸子,拿药香专心熏烤他的穴位,没有和他眼神相接。 谢清啼病情恢复了几分,就向楚安澜提出要回谢府养病,楚安澜留不住他,让人送他回府养病,又吩咐张仁去谢府为他诊病。 谢清啼去久安宫看过谢清依,发现没有人将他这几日养病的事情告诉谢清依,这才放下心来。 他刚回谢府,张仁就到府中给他看病,谢清啼开门见山道:“我有话问你。” 张仁让跟着他的小徒弟出去守着,等人出去后,谢清啼道:“张太医是太医院令,你的医术无人能敌。别人若能诊断出的病症,你自然也能诊的出。” “看着我。”谢清啼略加重语气,对垂着头的张仁说:“我问你,我前几日呕血,是突发的症状,还是久病未愈所致?” “自然是……” “张太医,我这次呕血,你对陛下说我是劳累过度,又突受刺激所致。我没有揭破你。”谢清啼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仁,道:“我回京没多久,就有了呕血的症状。我回京至今已有七个多月,这期间若有不适,一直是你为我诊病,你想告诉我,这七个多月,你一直未诊出我身染顽疾?” 张仁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如此反应,分明就是认下了欺瞒之事,谢清啼道:“我与你无仇无怨,也不曾开罪你太医院的人,你为何要隐瞒我生病之事?” “谢大人,你既然早就有了呕血之症,为何未对我说明此事?”张仁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意味:“你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有顽疾在身,为何前几日我欺瞒陛下时,你没有揭破此事?” 张仁眼中没有恨意只有怜悯,这让谢清啼觉得,他也许和自己并无仇怨,他会如此,是受了别人指示。 但除了楚安澜,还有何人能指使张仁冒死做出这种事? 一个念头闪现脑中,但那个念头太过荒谬,谢清啼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她身居高位,我对她敬重有加,从来不敢冒犯分毫,她为何要冒着被陛下责怪的风险,让你瞒下我身患顽疾的事情?” 他的话说的模糊,但张仁的眼中却有些躲闪。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指使张仁的,果真是她。 谢清啼道:“难道她觉得,长姐入宫后,我会助长姐夺取她的尊贵之位,所以想让我死?” 话说到这份上,已算得上将一切放到明面上了。 张仁苦笑:“贵人的心思,小的猜不透,小的只是为报贵人恩情,听命行事罢了。” 张仁这样回应他的话,也算是把事情真相放到明面上了。 谢清啼心中难受到麻木,他偏头呕出一口血,对张仁说:“你只是一把想杀人的刀,我不怪你,你走吧。” 张仁扶着一旁的椅子站起身来,他看着抬手擦拭唇边血迹的谢清啼,语气中带着悲悯:“你早就知道自己身患顽疾,但却从不揭破,是因为你之前以为,想让你死的是陛下,所以甘心就死。如今发现事情与你想的不一样,你便想揭破此事,为自己挣一条活路吗?” 谢清啼道:“以后如何,这是我的事,与张太医无关。” “我知道与我无关。”有风进入屋中,吹起张仁鬓边散下的一点花白的碎发:“我只是在可怜你,可怜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依旧像个看不懂人心,也不通世故的孩子。” 张仁说完,不等谢清啼多问,就带着小徒弟离开了谢府。 第二日楚安澜召谢清啼入宫,面色有些不快:“张太医昨日离开谢府后,在回家的路上掉入河水中,等人发现时,他已经溺水身亡了。” 第99章 他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张仁溺水身亡?是被她派人灭口了,还是张仁担心事情暴露会祸及家人,所以自己了断了? 楚安澜看谢清啼惊讶的表情,心中反而放松了一些:谢清啼不是擅长伪装之人,他如此反应,看来张仁不是他杀的。 楚安澜道:“张仁毕竟是官居五品的太医院令。他死的蹊跷,刑部的人要给出个说法,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刑部的人要知道他在谢府发生了什么。” “我这就去一趟刑部。” “朕的刑部又不会在顷刻间搬离京师,你这般着急去刑部做什么?” 谢清啼道:“微臣对张仁的事情问心无愧,早些去刑部将事情说清楚也好,免得刑部的人误会微臣。” “不急在这一时。”楚安澜道:“张仁溺水而死,太医院令的职位不能一直空缺,朕让赵慈接仁他师父的职位,做新的太医院令。你已经进宫了,就让他过来给你请个平安脉吧。” 说完让高公公去传赵慈,谢清啼道:“微臣有事求陛下。” 他很久没对自己说这个求字了,楚安澜以为他要求自己同意他去见萧沉靖,却没想到谢清啼说:“微臣想见见樊才人和容昭仪。” “你要见她们两人?”楚安澜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前慎刑司问出指使人惊到你长姐的,可能是樊才人宫里的人,那个人后来死了,线索也断了。你之前生病,就暂时搁下了此事,如今病好了,就想重新查清这件事?” 谢清啼道:“查出幕后之人,才能确保她不会再加害长姐。” “朕准了。”楚安澜道:“但在见她二人之前,你需先让赵慈看看你的情况。” ———————————— 谢清啼去见樊才人,楚安澜指给她的两个嬷嬷如哼哈二将一般,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樊才人看到谢清啼,刚说出一句“你之前逼死了我宫里的人,如今该轮到我了吗”,就被左边的嬷嬷不轻不重的训斥道:“才人慎言!” 樊才人想到谢清啼此前让人把她宫里的人尽数叫到慎刑司,还将一个机灵好使的太监留在慎刑司。 她以为慎刑司的人问清话就会将人放回来,没想到那人居然死了。 那人死后,她的长福宫也被下旨封禁,若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自问没让宫中人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却如同嫌犯般被幽禁宫中,而如今这始作俑者大喇喇的进入她的宫中,连一句歉意的话都没有。 这让她更觉火大,樊才人冷笑:“我哪句话说的不妥?” 谢清啼抬手制止打算与她说道说道的嬷嬷,问道:“十月二十六的那个晚上,樊才人去过哪里?你宫中那个死在慎刑司的太监,去过了哪里?” 十月二十六,正是谢清依受惊早产的日子。 “十几日之前的事情,我如何还能记得?”樊才人道:“至于那个太监去过哪里,我更记不清楚。” 若十月二十六是个普通日子,她不记得倒不异常,但那天是谢清依受惊早产的日子。 谢清依受惊早产,谢清啼次日就开始查幕后之人,还将长福宫的人都带去拷问,樊才人纵然再心大,也不可能忘记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般梗着脖子抵抗的蠢样子,让谢清啼在心中叹了句朽木不可雕也。 樊才人拒不配合,她右边站着的嬷嬷却是十分识相的。 她对谢清啼施了一礼,道:“那日才人用过早膳后,奴才们陪才人去御花园逛了逛,之后才人回宫,一直在练字读书,到了晚上,才人担心下人出去冲撞了久安宫的主子,就如往日那般,早早关了长福宫的门,让奴才们没有吩咐不许外出。奴才们按才人的吩咐,一直待在宫中不曾离开,直到第二日慎刑司的人来宫里,把奴才们带到慎刑司拷问。” 这嬷嬷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几句话便将长福宫里诸人的动向,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嬷嬷只是楚安澜派去教导樊才人的,没有冒死替她遮掩的必要,她这番话九分为真,唯一扯谎的,可能就是樊才人吩咐他们不许外出。 樊才人如何有这个脑子?吩咐他们不许外出的,很可能就是这两个面嬷嬷。 她们这般做,一是担心樊才人和自己有旧怨,若有有心人加害他长姐,可能会把事情嫁祸到樊才人这里,二来则是担心樊才人犯蠢,自己去招惹长姐。 谢清啼道:“嬷嬷可能保证,那晚上,那个太监没有离开长福宫?” 嬷嬷不卑不亢的道:“他为人机灵,又会些煮茶的功夫。那天天有些冷,关了宫门后,大家无事可做,才人让奴才取来小泥炉,让他给大家煮茶。奴才记得很清楚,那天不仅煮了茶,还用泥炉烤了些橘子。久安宫主子出事的时候,那个太监刚刚开始煮第二壶茶。” 另一位嬷嬷道:“谢大人明鉴,奴才们不敢欺瞒谢大人。” “唔……”谢清啼端起给他备的茶慢慢饮下,等他不紧不慢的喝完一杯茶,樊才人的耐心已经耗尽,她起身道:“谢大人若不信,可以让慎刑司的人,再把我宫里的人传过去挨个审问审问。” 嬷嬷再次提醒道:“才人慎言。” “哼。”樊才人对这嬷嬷有些忌惮,但也有些依赖,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赌气,便没有反驳,只是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谢清啼指了指茶盏,对他有些畏惧的宫娥,立刻给他重新斟了一杯茶。 谢清啼仍如此前那般慢慢饮茶,看着这个害死兄长,又来宫中找事的人,在这里施施然的喝茶,樊才人虽苦苦压抑,但心中的烦躁感却越来越盛。 就在她快要忍出内伤时,终于见到谢清啼放下了茶盏,谢清啼冷不丁的问到:“樊才人与清福宫的容昭仪,可算得上闺中好友?” “在她被关入清福宫幽禁之前,我们有时会一同赏花喝茶,但自她被幽禁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樊才人嘴巴没个把门的说完这句,才意识到自己不该配合他答话,她挑眉道:“怎么,你怀疑害清妃受惊早产的人,是容昭仪?” “随口问问。”谢清啼起身道:“今日多有打扰,微臣告辞。” 谢清啼离开后,樊才人喃喃道:“他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嬷嬷如没有感情的木偶般,冷冰冰的再次丢出那四个字:“才人慎言。” 樊才人不想挨嬷嬷的戒尺,她没有多说,却在心里想着:奇怪,此前他对我,多少有些敬意,态度也称得上客气,但今日却一点敬意都没有。此前他像个臣子,如今这架势,却跟宫里的主子一样,行事说话都带着没有尊卑的随意…… 第100章 不想遭罪就老实点,别再装疯卖傻。 清福宫守卫看到招惹不起的谢清啼,立刻戒备起来,谢清啼拿出皇帝手谕,守卫们才松了一口气。 守卫客气的打开宫门,放谢清啼进去。 进入清福宫,在见到容昭仪的那一刻,谢清啼愣住了:上次见到容昭仪时,她虽然消瘦,但只是给人弱柳扶风的娇弱感。 而此时的容昭仪,枯黄的长发披散着,无神眼睛下的惨白肌肤上,卧着两团骇人的乌青,她脸颊消瘦到颧骨明显,双唇干裂到露出血痕来。 看到谢清啼进来,靠坐在床边脚踏上的容昭仪神情恍惚看着谢清啼,她木愣愣的看了片刻,眼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恨意。 “啊啊啊……” 她口不能言,嘶哑的喊着朝谢清啼扑了过来。 “谢大人小心!”跟着谢清啼的太监抬脚踹向容昭仪,谢清啼抬手击向太监的膝盖,太监抬起的腿在吃痛下落了下去。 谢清啼并未用力,小太监仍是做出膝盖疼痛的样子,他弯腰捂着膝盖,“哎呦哎呦”的低声叫个不停。 谢清啼此举让容昭仪避免被太监踹飞,没被拦住的容昭仪张着十指向谢清啼扑过来。 谢清啼抓住容昭仪的双腕,容昭仪挣脱不开,居然凑近谢清啼,对着他张口咬下。 谢清啼扯着她的双腕一甩,将她双手摁在了身后,他用力不大,但仍是让容昭仪痛的惨叫一声。 小太监看他利索的制住了癫狂般的容昭仪,被吓得立马闭嘴站直身体。 谢清啼稳住容昭仪,呵斥道:“不想遭罪就老实点,别再装疯卖傻。” 容昭仪点了点头,谢清啼放开她,她退到床边抱肩而立,用双掌掌心轻轻摁压被扭的有些痛的肩膀。 谢清啼后退到门边,与她之间的距离拉开些,好让她不至于太过紧张:“我来这里是要问你一件事,你被囚禁在这里,是怎么传话给外边的人,让人去害清妃的?” 容昭仪摇了摇头,谢清啼指了指一旁的书案:“把你要说的话写下来。” 书案上有纸笔有砚台,砚台旁放着一只陶瓷笔洗,笔洗中的水还未干透,她将笔洗中剩下的水倒入烟台中,拿起墨棒开始研磨。 谢清啼看着她熟练的研磨动作,和那笔洗中剩下的一点水,无声的冷笑:笔洗中有水,砚台中有干涸的墨迹,但桌案上的纸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字迹。 由此可见,她并没有用练字打发时间的爱好,那此前研磨是为了什么?恐怕是口不能言,又想告诉其他人什么事,所以通过书写的方式传话吧。 容昭仪不知道,她桌上的物什,已坐实了她向别人传话的事,她此刻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骗过谢清啼,让他不要伤害自己。 容昭仪提笔写下:没有给人传话。 谢清啼心中有了计较,接下来想问的事情,容昭仪答或不答,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他试探道:“给你传话的那个人,我们已经抓住了。” 容昭仪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但立刻就掩饰自己的慌乱,在纸上写道:没有传话的人。 谢清啼继续试探:“你在撒谎。虽然他还没招,但人已经送到了慎刑司,等慎刑司的手段在他身上全试一遍,不信他能撑得住不招。” 容昭仪方才还有些慌乱,谢清啼说完这句话,她不仅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抹极难察觉的轻松感。 她为何如此轻松,是笃定那人不会供出他,还是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让容昭仪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查出来,刚才说的话,全部是在诈她? 但不管她是否笃定那人不会供出他,自己方才的那恐吓之言,都能说的通,除非…… 除非慎刑司三个字说的不对,慎刑司用来审问惩戒犯错的宫娥太监,但却不管宫人之外的人。 宫娥太监之外的人在宫中犯了事,负责审讯他们的,该是刑部才是。 也许她指示的人并非太监宫娥,所以自己说出慎刑司三个字,反而暴露了自己什么都没查到的真相。 谢清啼想通这一层,冷笑一声,说:“他这样的身份,本不该交由慎刑司来审讯的,但慎刑司管事周海,是素有剥皮不眨眼之称的狠辣之人。他的手段,比刑部审讯官的手段更高一筹,将人交由他审问,定能事半功倍,早些让他将该说的都说出来。” 他说这些话时,紧紧盯着容昭仪的双眼,以免错过她任何本能流露的情绪。 容昭仪在他说到周海的剥皮魔称号时,避开他的眼神,垂下眸子去纸上写字。 话未听完便去给自己写下辩解之言,她不是急躁之人,此举看似是急于给自己辩解,但真实目的,恐怕是借此避开自己的眼神,以免流露出的慌张或关切的心思被自己看到吧。 这西戎国培养了数年的奸细,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单纯些,谢清啼道:“他此时正在慎刑司受刑,我来的时候,他的十指已尽数被周海用夹棍夹断了,他的腿,也被打折了,但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招出你。” “不过,不管他招不招,我都已经认定指使之人就是你。他招或不招,并不影响我的看法。” “不过,慎刑司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审讯单人之责,在拿到供状之前,他们是不会停手的。”容昭仪的笔顿了顿,谢清啼走近一些,道:“你若可怜他一片忠心,不如自动招出害清妃的事情,以免他枉死在周海的手中。” 容昭仪侧目看了看走到自己身边的谢清啼,提笔在纸上写下:我在宫中无依无靠,没有什么能帮我传信之人。 “是吗?”谢清啼道:“看来你是不打算管他的死活了。我这就回慎刑司,让周海把那些剥皮断骨的本事,在他身上好好试一试。”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膝盖还有些痛的太监忙跟了上去,容昭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恨恨的将笔扔进了笔洗中。 出了长福宫,谢清啼回御书房请了一道手谕,带着手谕向太医院走去,之前跟着他的太监没听明白他和容昭仪的对话,他以为谢清啼是要去慎刑司,讨好的提醒道:“谢大人,这里不是去慎刑司的路。” “我知道。”谢清啼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太医院。” 第101章 不配合的病人,真让人头疼啊!! 谢清啼到太医院时,赵慈正蹙着眉头翻看医书,他面前的桌案上,已摞起了一大堆医书,那些医书有的合着有的翻开着,似是都翻看过了。 书案旁的一只小泥炉上架着一只陶壶,陶壶不知煮着什么,有清香的药味儿从陶壶中慢慢散出来。 “赵太医。” 赵慈看的专心,没听出谢清啼的声音,他以为来人是太医院的同僚,头也不抬的说:“何事?” 谢清啼道:“赵太医新接掌了太医院令之职,想必事务极为繁忙。” 这话不会是同僚说的,赵慈抬头看向来人,发现来人竟是谢清啼,他忙起身对谢清啼施了礼,然后拿起一只茶盏,走到小泥炉旁,打开陶罐舀了晚淡褐色的药汤出来:“微臣刚煮了安神的药茶,谢大人尝尝。” 谢清啼饮了一口,赞了声味道不错,道:“赵大人事务繁忙,我今日前来打扰,是想向赵大人打听一件事。” 赵慈忙道:“谢大人所问,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谢清啼道:“我想问问,近来给容昭仪请脉诊病的是哪位太医。” 此事即便不来问他,但只要查过太医院出诊的脉案便可查到,谢清啼不查脉案而是来问他,这是信任他的意思了。 赵慈道:“是太医院一个叫做张让的太医。” 从前谢清啼住在宫中时,并未听过此人:“他何时入的太医院,上一次给容昭仪诊脉是何时?今天可还在太医院当值?” 赵慈道:“他入太医院不足一年,昨日告了假,说是他娘病了,要在家照顾他娘。” 赵慈拿出容昭仪的脉案翻了翻:“他最近一次给容昭仪诊脉,是半月前。” 如此凑巧?谢清啼心觉不妙:“你可知道他家住何处?” “各位太医的住所都记录在案。”赵慈起身到屋中的书册架子上翻找了一会,抽出一本册子打开看了看,道:“他住在城西的青衣巷子,巷子进入第三家就是张让的家。” “青衣巷……”谢清啼道:“前太医令张仁,是住在青衣巷附近吧。” “确实如此。”赵慈试探道:“难道二人是亲戚,但从未听张仁提过二人有关系,张让刚入太医院时,有……嗯,略有不顺,张仁也未曾照拂啊。若二人是同宗的亲戚,按张仁的性子,该多加照拂才是啊。” “此事日后在查。”谢清啼饮尽盏中药茶,起身道:“不多打扰了。” 说着就要离开,赵慈叫住他:“谢大人,微臣之前为你诊脉,发现你内里的病症比微臣预料的要严重的多。若谢大人用了微臣此前为你制的药,病症不该加剧到如此程度才是啊。” 谢清啼道:“此前事情太多,那些药忘记服用了。” 忘了? 那药是制成的药丸,又无需熬制,用药不过是张口咽下,用水送服的事儿,如此简单之事,谢清啼却说忘了。 这话赵慈不信,但又不能说穿,他看着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的谢清啼,心里有些发愁:之前是出于私心,提醒他生病,给他制药,如今坐上了太医院令这个位子,给他治病,让他不要在自己就任期间病死,倒成了职责所在的事了。 他有心给谢清啼治病,有心救他性命,但就算他把医书翻烂,病人不配合,他这个大夫做再多也是徒劳啊! 不配合的病人,真让人头疼啊!! 赵慈看着谢清啼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气连连:若他真的在自己任职期间出了事,陛下恐怕不止会撸了他的官职,还会摘了他的脑袋啊! ———————————— 谢清啼出宫后直接策马去了青衣巷,但他到了赵慈说的地方,却发现那院子的门紧闭着。 谢清啼问过街坊邻居,确定那院子确实是张让的,他想查出些线索,便避开附近的人,直接跳进那院子,院中无人,那院子不大,院中只有四间房。 谢清啼逐一推开房间的窗子查看,发现屋中桌椅被褥都有些凌乱,似是仓促间翻动过,主人家似乎没有时间整理这些东西,就仓促离开了。 看来和容昭仪合谋,假扮太监给长姐传话,惊得长姐早产的,很可能就是张让了。 假扮太监传话不难,张让可以做假扮太监传话的事,但他一个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太医,有能力从防卫森严的慎刑司,杀死传话宫娥和疑似传话人的太监吗? 杀死传话宫娥和疑似传话人的太监,是她在背后操控相助,还是张仁帮他做成的? 谢清啼离开张让的院子后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张仁家的附近,张仁溺水身亡,如今尚未到出殡之日。 张家的门楣和门口的石狮子上,都缠着丧事用的白布绢花。 张仁对他有恶意,但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而自己幼时在宫中生活的时候,有了病痛,也曾收过张仁的照拂。 在自己的印象里,张仁是个医书不错,有耐心也尽责的老好人,没曾想…… “您是谢大人吗?” 有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出门送上门吊唁的客人时,看到了谢清啼,她对谢清啼施了一礼:“民女张青兰,见过谢大人,谢大人是来吊唁家父的吗?” 张仁虽没死在自己手中,但却是从谢府离开后溺水身死的,在外人眼中,他的死,多少和自己有些关系。 谢清啼本没打算吊唁张仁,但张仁的女儿红肿着眼睛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否认的话倒有些说不出口了:“在下正是谢清啼,小姐若是不介意,在下想去给张太医上柱香。” “自是不在意的。”张青兰的声音有些低:“民女知道,家父的死,和谢大人无关。” 这话说的太过理智,也太过平静,若非是这个女子有着过人的稳重和智慧,那便是她知道些什么,所以能够断定张仁的死与他无关。 第102章 请谢大人今晚三更来灵堂一趟。 外边人多口杂,谢清啼不好多问:“有劳小姐带路,在下去给张太医上柱香。” 张仁死的蹊跷,并且在他死后,楚安澜对他的家人并无任何抚恤,还立刻选了新的太医院令。 人走茶凉,他死前未在太医院扶持自己的任何子侄,他死后,除了赵慈这些曾从师于他的弟子,其他来吊唁的人极少。 吊唁的人不多,张仁又只生了张青兰这一个孩子,小清啼进入灵堂时,发现守在灵堂前招待客人的,只有哭的眼睛肿成一条缝的张夫人,和张仁的一个侄子。 张仁的侄子唤做张青智,是一个游手好闲没有正业的败家子,张青智的父亲长年缠绵病榻,母亲是个娘家没什么家底,自己也没什么见识的妇人。 张智整日混迹于京城的妓院酒楼,若不是张仁常常帮衬,他们一家子恐怕要饿死在京城了。 当朝律法规定,若亡者有女无儿,女儿出嫁时可得三分家产做嫁妆,若女儿不出嫁,则可得一半家产嫁妆。 除了归于女儿的这份嫁妆,其他家产由同宗子侄分配。 如今张仁已死,他的这个侄子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张青智虽没什么本事,但长年混迹妓院酒楼,自是听过谢清啼这号人物,他听张青兰说来人是谢清啼时,立刻脸上堆笑的迎了上去。 那满脸谄媚的笑,和这凄凄惨惨的灵堂氛围很不搭,谢清啼随口应付了他套近乎的话,上完香就要离开。 若是其他没什么地位身份的来客,张青智懒得起身相送,都是张青兰送客的。 但张青智有心讨好谢清啼,对张青兰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婶娘,我去送谢大人。”说着就要跟上去。 “留步。”谢清啼冷淡的对他说。 他这话中带了一丝命令的语气,张青智讪讪的停住了脚步,张青兰见状,道:“谢大人,我送你出去。” 二人快走到门口,确保灵堂中的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时,张青兰低声道:“家父早就料到自己会死于非命,他对民女说过,他死之后,若谢大人前来吊唁,就让我把他的一只药箱交给谢大人。” 药箱?张仁是在药箱中给他留了治病的药,还是给他留了幕后之人相关的东西? 张青兰道:“若谢大人信得过民女,请于今晚三更无人之时前来灵堂,民女将那药箱交给大人。” 半夜三更,来只有孤女寡母的张府,恐有不便。 更何况,张青兰说自己相信父亲的死与谢清啼无关,但这话是真是假尚不可知,若她想诱骗自己前来,趁机给张仁报仇…… 但自己如今对生死无所谓,又何须担心她趁机给张仁报仇呢?何况她就算想趁机报仇,也未必能得手。 谢清啼看向张青兰,发现她眼神坦然毫无心虚躲闪之意,谢清啼道:“张小姐若不觉得不便,我会按你所说,在今夜三更前来。”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门外,张青兰对谢清啼施礼道:“谢大人前来吊唁,民女谢过大人。” 送走了谢清啼,张青兰回了灵堂,伸着脖子看着二人离开的张青智见张青兰回来,不怀好意的说:“这谢大人跟个铁面人一样寒着脸,但对你却很客气,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谢大人的?” 眼睛红肿的张夫人嘶哑着声音护自己的女儿:“切莫胡说……” “什么胡说?”张青智嘁了一声:“你看堂妹对谢大人那温柔劲儿,跟对其他人的态度,很不一样!” 张青兰扶着想要和他争辩的母亲,冷笑着说:“你说的其他人,可是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弟周瑞?” 张青智整日不务正业,但好歹有点巴结讨好人的本事,他的姨家表弟周瑞,却是个连巴结人都不会的废物。 莫说张青兰瞧不上周瑞,张青智也瞧不上他,他不反驳张青兰:“不管他成不成器,都是你的未婚夫婿,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未婚夫婿的?” “胡说!”张夫人红着眼睛说:“老爷在世的时候,并没给兰儿定下婚事。” “怎么没有?”张青智从摆着的贡品果子中抽出一个,用袖子擦了擦送到口边咬了一口。 他嘴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我爹娘不是跟你说过这事了嘛,这婚事是叔父和我爹娘商定的,虽然没来的及下聘,但这不是没来得及下聘,叔父就过世了嘛。” “你胡说,老爷从未提过这事。”张夫人呜呜的哭起来。 张青智舔着脸说:“婶娘,侄子不是说过了吗,这事儿是叔父私下和我爹娘商定的,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婶娘。” 他们强塞给张青兰这桩婚事,不过是想让张青兰带着三分家产的嫁妆嫁给自己人,只要张青兰嫁人,他们就能得到剩下的九分家产。 这世道女子没什么话语权,父亲身死,伯父咬死父亲曾许过这桩婚事,宗室里人不想开罪伯父,对伯父欺负她们母女的事情不愿插手,便一致命令她该遵从父亲遗命,嫁给周瑞那个不成器的。 此事已定,再争论真假已是无用,张青兰给母亲擦了擦泪,平静的说:“我已和灵山庵的住持说过,我会在灵山庵出家。出家后,该分给我的五分家产,会变卖后给灵山庵多造几间庵堂,给灵山庵多铸几座佛祖金身。” 没曾想她居然有这种心思,张青智有种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的感觉:“这怎么能行?” 张青兰道:“怎么?我朝那条律法说过父亲亡故后,女儿不得出家?” “那倒没有,但我不是为你好吗?”张青智说:“整日念佛诵经,连荤腥都不能碰,如果叔父泉下有知,肯定舍不得你受这种罪的。” 张青兰早就对张夫人说过这事,张夫人生性懦弱,她劝不动女儿,但又难以接受这事,此时听女儿态度坚决的说出此事,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张青兰不和张青智争辩此事:“我主意已定,明日父亲就要下葬,父亲下葬后,我就去灵山庵剃度。” 张青智还想说什么,张青兰跪在棺材前开始给张仁烧纸钱,摆明一副不再搭理他的样子。 张青智看她这死脑筋的样子,骂了声“狠心的东西”,然后匆匆离开了灵堂。 ———————————— 夜色已深,府中的下人都有些困了,张青兰安置好哭到头痛的张夫人,便带着贴身丫鬟去了灵堂。 丫鬟看她在灵堂中跪下,似是要通宵守灵的样子,她看了看外边一个人都没有的院子,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小姐,快三更天了,你这几日操劳老爷的丧事,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张青兰抬头看了丫鬟一眼,那丫鬟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神。 张青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明日父亲就要下葬了,我再给父亲守灵一晚吧。” “可是……” 丫鬟似是还想劝她,但只说了可是两个字,却没有再说下去。 张青兰似是没觉察到丫鬟的异常,她垂眸给火盆中添了些纸钱:“你若困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且回房休息吧。” “我……”丫鬟犹豫了片刻,说:“我去给小姐煮些夜宵。” “嗯,去吧。” 丫鬟离开后,灵堂中只剩下了张青兰一人,夜风顺着门缝灌入灵堂,带着阴森的冷意。 但张青兰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只因棺材中躺着的,是疼爱她的父亲,即使世上有鬼魂,在这灵堂中的鬼魂,也只可能是父亲的鬼魂。 就算父亲变成鬼魂,她又有何惧怕? “啪”的一声轻响,似是夜风吹断了院中树木的枝丫。 张青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往火盆中添纸钱。 “咯吱”,灵堂的门被打开了,张青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脚步声。 第103章 若我不入你的局呢? 来人的脚步声有些乱,说话时喘着粗气:“青兰表妹。” 张青兰抓起纸钱篮子里的几个纸元宝丢进火盆中,起身戒备的看着来人:“周瑞,你敢私闯民宅?” 来人正是周瑞,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燥红,眼中也带着血丝,似是服了什么助兴药一般:“不是私闯民宅,青智表兄说了,今晚你就要成我的人,我来自己娘子家,不是私闯民宅。” “表妹,你真好看。”周瑞说着,红着眼睛就要向张青兰扑过来,张青兰慌忙后退,一不小心踢翻了火盆。 火盆中的纸钱和纸元宝带着火苗散在地上,冒着被烧过的轻烟。 “好表妹,你别躲。” 周瑞扑了个空,有些急躁的再次向张青兰扑过来,二人 张青兰退到棺材旁,从棺材下摸出一根棍子,狠狠的朝周瑞的脑门抽了下去。 周瑞惨叫一声捂着脑门,放下手时,手上已沾了一片血迹,他被痛的恢复了几分清醒。 燥热被愤怒替代,他抓住张青兰再次挥动的棍子,骂了声“小贱人”,抬脚踹向张青兰。 张青兰躲闪不及,被他一脚踹在腰间,她吃痛之下跌倒在地,周瑞扔开棍子,向她扑了过来。 他以为这次能得手,但尚未碰到张青兰,却被人一脚踹飞在棺材壁上,周瑞脑袋重重磕上棺材,登时昏了过去。 “谢大人?!”张青兰看着来人,眼中已泛起了湿意。 来人正是谢清啼,他扶起张青兰:“你没受伤吧?” 张青兰摇了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中滚落。 谢清啼扶她坐下:“这歹人是何人?” “是我伯母的外甥,他看我父亲不在了,想要欺辱我……”张青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女儿家名节重过性命,他大概以为,只要欺辱了我,我就不得不嫁给他。” “可要报官?” 张青兰擦了擦眼泪:“如果报官,今夜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谢清啼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报官,就要说明周瑞试图趁夜欺辱张青兰的事情。 虽然周瑞并未得手,但免不了有好事龌龊之人,把这种事往最不堪的方面想。 若传出张青兰被周瑞欺辱,她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 谢清啼略作思索,道:“他可有什么常去之处?” “不过是烟花之地,赌场酒楼。”张青兰哽咽道:“我朝律法规定,若父亲身死,又无儿子继承家产,出嫁的女儿可分的三分家产做嫁妆。他欠了赌场许多赌债,可能是看上了我父亲留下的家产,就想用这龌龊法子,逼我嫁给他……” 父亲身死,母亲看起来不是个能顶事的,没有兄弟可仰仗,又遇到了这等事情,张青兰还能清楚的分析出这些事情。 这个前太医令的女儿,有些过于冷静聪慧了。 谢清啼看了看垂眸拭泪的张青兰,道:“我府中有一只御赐的玉如意,前些日子被贼人偷去了。偷玉如意的贼子是个赌徒,可能想卖了那玉如意还赌债。” “多谢大人。” 张青兰跪拜在地,重重的给谢清啼磕了三个头。 谢清啼弯腰去提脑门带血的周瑞,这周瑞大概是被酒色耗坏了身体,身形比寻常男子消瘦些。 但拉的开破山弓的谢清啼,居然没有提起他,他回头看向张青兰,张青兰正起身走到未燃尽的纸元宝前,抬脚去踩那些纸元宝。 谢清啼多用了些力气,将周瑞提了起来:“张小姐保重。” 说完就要提着人往外走,张青兰叫住他:“谢大人,家父托我给你的药箱,我还没交给你。” “你父亲果真有东西托你交给我?”谢清啼道:“你约我前来,不是为了陪你演这出戏么?” 张青兰收起了眼中含泪的柔弱姿态,道:“谢大人何出此言?” 谢清啼道:“我进来的时候,张小姐抬手对着周瑞,看似是要阻拦他的动作,但张小姐指间夹着银针,张小姐是想用指间夹着的银针制住他?” 张青兰没有说话。 “除了用银针防范他,张小姐还在屋中燃了让人脱力的药材。”他看了看被张青兰踩灭的纸元宝:“那让人脱力的药材,就裹在纸元宝中吧。” 提着周瑞实在有些吃力,谢清啼将人扔在地上:“即便我今晚不来,张小姐也能凭自己制住他。若我不来,张小姐可能会另寻由头报官,但张小姐报官,无法确保好事之人胡乱猜测。若我来此,张小姐可引导我替你报官,我猜的对不对?” 张青兰抿了抿唇,道:“只有一处猜错了,那让人脱力的药不是裹在纸元宝中,而是那纸元宝是在药汤中浸泡过的,这样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被猜中计划,她没有狡辩,而是默认了,谢清啼道:“你约我前来,就是算计我,让我配合你演这出戏。但你怎能确保,我会顺着你的意思帮你处理这人,而不是不插手这事。” 张青兰再次跪拜在地,重重叩头道:“父亲身死,宗族亲戚欺我母女无人可仰仗,联合起来算计我们,要逼我嫁给这个游手好闲的不入流之辈。我前两日无意间知道,因我不愿意这门婚事,他们就打算用这龌龊法子逼我。” “我本打算诱他入局,然后以入府行窃的名义报官。”她抬头看着谢清啼,方才磕头磕的太狠,白皙的额头上已显出了一片红痕:“但今日见到了前来吊唁父亲的大人,而父亲确实有东西要我避着人交给大人,我想着既然要找个无人的时机与大人相见,不如就将时机选在我诱此人入局的时候。” 谢清啼最厌恶别人算计他,但他还是入局帮她,他没有扶张青兰起身:“若我不入你的局呢?” “我在赌,赌大人即使看出我设的局,也会出手相助,”张青兰看着他的眼睛,说:“因为父亲说过,谢大人是个心软的好人。” 这恭维的话到底是不是张仁说的,已无从考究,张青兰也知道谢清啼不一定信他的话,又道:“父亲五年前曾在宫中留了近一个月,只为救一个被折磨到只剩半口气的人。那人被救活后,却从未向折磨他的人报复,父亲说,陛下极为重视那人,即便他杀了折磨他的人,陛下也不会降罪他。他没有出手,是知道折磨他的人对陛下极有用,他念着陛下的恩情,不愿陛下为难,所以才没有出手报复。” 未曾想,张仁居然如此懂他,谢清啼沉默片刻,道:“妄议陛下是死罪。” “民女知道。”张青兰复又叩首道:“但民女说过,大人是心软之人,民女说的这些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外边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了。 谢清啼道:“去拿你父亲要交给我的东西吧。” 这是不与自己计较算计他的事情了,张青兰松了一口气,她起身走到棺材旁,从棺材底取下一个半指厚巴掌大的木匣,打开匣子交给谢清啼。 她如此做,是想让谢清啼知道,这匣子中未设机关,谢清啼收起匣子:“若我今夜不来,你便要让这匣子随你父亲的棺椁一同下葬么?” 张青兰默认了,谢清啼不再多问,他提着周瑞离开了灵堂。 谢清啼离开后,张青兰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她看着周瑞磕在棺材上的血迹,心中生出后怕的感觉来。 第104章 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好了! 第二日,京兆府尹接到谢府报案,说府中丢了一只玉如意。 京兆府尹按谢府提供的线索搜查了一番,在破落户周家搜到了那枚玉如意。 偷盗御赐之物本是死罪,但谢清啼心善,他入宫路过京兆衙门时,顺道去京兆衙门喝了茶。 喝茶时,他随口告诉京兆府尹,他不想因为一枚玉如意要了一条人命,京兆府尹试探道:“不如改为流放千里?” 谢清啼没有说话,只自顾的品茶,京兆府尹改口道:“毕竟是御赐之物,流放千里不免有些判得轻了,改为流放三千里可能更妥帖些。” “嗯。”谢清啼放下茶盏:“大人费心了。” 京兆府尹忙道:“分内之事,不敢当不敢当。” 谢清啼入宫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楚安澜随口道:“你和张仁私交很深么,怎么想起来插手他的家事?” 这事本就不可能瞒过楚安澜,谢清啼神色不变:“他毕竟救过我的命,又是从我府中离开后溺死的。我去吊唁他时,他女儿刚知道有人要算计她,又知道我有些势力,就病急乱投医求我帮他。” “有些势力?”楚安澜笑了:“何止是有些势力,恐怕你只要不将天捅破了,捅出再大的篓子,也不会怎样吧。” 呵……谢清啼在心中冷笑,没有否认楚安澜的话,但也没有多说。 楚安澜说:“你去吊唁张仁,只是顺带之事,你那日真正想做的,是要查一个叫张让的太医的行踪吧。” “嗯。”谢清啼认下此事,然后低头喝汤。 楚安澜看他似是很喜欢今日做的这道汤,心中已打算将做这道汤的御厨调去谢府:“为何要查张让。” 谢清啼道:“那日传话惊到姐姐的,可能就是张让。” 楚安澜朝事繁忙,对这件事没分出太多精力关注,此时听谢清啼提及,他顺着谢清啼问道:“指使他的人,查出来了吗?” 楚安澜没有怀疑是张仁自己的意思,直接认定是有人指使,这是见惯后宫肮脏手段的人的本能反应。 谢清啼道:“张让逃了,线索就断了。” 楚安澜道:“朕派暗卫去捉拿张让。” “张让是逃了,还是被灭口了,现在还不得知。” 楚安澜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交给暗卫去办。” “谢过陛下。”谢清啼说完,又开始喝那碗汤。 乳白的汤水盛在上好的薄胎白瓷碗中,被白瓷勺子舀起来,送到了谢清啼唇边。 和那白瓷勺子相比,谢清啼的肤色似乎更显白皙一些,勺子离开唇边,在形状美好的唇上留下一些水光。 楚安澜的喉头有些发紧,他克制着将人摁下办事的想法,等谢清啼用完膳,才带他去了清池殿。 谢清啼忍受着他无休止的折腾,蹙眉说:“陛下,白日宣淫终究有些不妥,在这里耽误时间太长,就是微臣的罪过了。” “小蜻蜓可是受不住了?” 这曾经的亲昵称呼,让谢清啼心中生出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悲凉的感觉,胸膛撞上池岸,谢清啼张口喷出一口血,眼前昏黑的向一旁倒去。 楚安澜忙扶住他:“传太医。” 守在门外的高公公进入殿中,见到谢清啼的惨状,来不及吩咐手下,自己飞快的去太医院传人。 楚安澜将谢清啼抱出浴池,谢清啼闭着眼睛,口中有血不断涌出,楚安澜将他放在软榻上,慌乱的抬手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太医呢?太医!” 守在清池殿的太监宫娥们跪了一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赵慈很快就到,他给谢清啼喂药施针,谢清啼不再吐血,但脸色仍是白的如死人一般,毫无一点血色。 赵慈如张仁此前那般,给谢清啼喂了半颗枕梦丸,谢清啼这次没昏迷太久,两炷香后就醒了过来。 楚安澜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这几日未受到什么刺激,为何又有了这吐血之症?” 赵慈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臣有事想问谢大人。” 有事问直接开口即可,他这样说,分明是要问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了,楚安澜挥退左右,道:“你要问何事?” 赵慈道:“上次大人发病吐血,张太医说这吐血之症是劳累过度所致,但微臣诊脉时发现,大人似有陈疾。今日为大人诊脉,印证了微臣的猜测。微臣想问谢大人,这呕血之症,是否已有一段时间了?” 谢清啼此前已提醒过赵慈,他要寻时机让楚安澜知晓此事,他看了眼配合他做戏的赵慈,道:“七个多月了。” 楚安澜尚未开口,赵慈惊讶道:“为何太医院的脉案中,从未记录过此事?” “这旧疾可能调理的好?” 赵慈叩首道:“臣尽力而为。” 赵慈性子稳重,不是行事说话喜欢夸大之人,他只说尽力而为,却不说能否治好,恐怕这旧疾十分棘手。 赵慈去给谢清啼配药,殿中无人,楚安澜道:“张仁隐瞒此事的原因,朕会让人去查。” 他看着谢清啼,眼中带着寒意:“但你为何瞒下此事?你在求死?” 谢清啼的唇边和下巴上沾着血渍,他看向楚安澜,苦笑道:“微臣以为,张仁瞒下此事,是陛下的授意。” 他如此爱着谢清啼,谢清啼却以为自己要他死! 心意被辜负的愤怒让楚安澜心中火起,他一把扼住谢清啼的脖子:“你为了萧沉靖背叛朕,朕都没有想过杀你,朕将你看的比任何人都重要,你竟敢如此想朕!” 楚安澜用力极大,谢清啼慢慢无法呼吸,但他不仅没有试图挣开,反而微微仰头,将整段修长的脖颈都送到楚安澜掌心中。 谢清啼看着扼住他脖颈的楚安澜,眼中浮现出嘲讽神色:在常卿墓中时,萧沉靖说我行事像个赌徒,我赌你对折腾我之事的兴致未消,赌你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 他赌楚安澜会放手,但他被扼的无法呼吸,眼神慢慢涣散,楚安澜也没有放手。 楚安澜,我赌你不会为这点事情要了我的命…谢清啼双手抓着着靠塌两侧,以此止住反抗挣扎的本能。 这副样子在楚安澜看来,分明是认定了楚安澜有了让他死的意思,他也甘心顺楚安澜的心意就死。 楚安澜看他生死无畏的样子,心中恨意更甚:既然你如此辜负朕的心意,以为朕要杀了你,那朕就杀了你好了,以免时时能抱你,却抓不住你的心。 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好了,你死了,便没有人能让朕心软,让朕患得患失,让朕为抓不住你的心而挫败感。 你死了,这世上便再没有朕掌控不了的事情! 楚安澜加重手下力道,谢清啼的眼睛慢慢闭上,抓着靠塌的双手也脱力的垂了下去。 第105章 萧沉靖低声道:终于来了。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陛下。” 殿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这一声将楚安澜从偏执的杀意中拉了回来,他恢复了几分理智,忙收回了手。 失去了他手掌的桎梏,大口被堵在喉头的血从谢清啼口中咳呛出来,瞬间在下巴脖颈间沾了一大片。 楚安澜转过他的头,以免他仰躺着被自己的血呛死,谢清啼咳的实在厉害,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空气忽然涌入肺腑的冲击缓了下来,他停下了咳嗽看向了楚安澜。 他鼻头和脸颊上沾了血,眼中带着呛出的湿意,看起来很是凄惨,但他的眼中,却没有后怕或悲伤。 他看向楚安澜的眼神,只有夹杂着两分冷意的疏离。 楚安澜心中突突直跳,他想抬手去擦谢清啼唇边的血,但还未碰到谢清啼,却见谢清啼挣扎着从靠塌上滚下来跪在他面前:“微臣从前以为,是陛下吩咐张仁瞒下微臣的病症,微臣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损耗的厉害。微臣以为,是陛下想让臣死。” 他被楚安澜伤了喉咙,声音有些嘶哑:“陛下教过臣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记得陛下教导,所以张仁不提,微臣也从未揭破此事。” 谢清啼喷溅在楚安澜手上的血渐渐冷了,楚安澜因他的这些话微微握拳,却感受到了那冰冷血液带来的黏腻。 “如今看来,是微臣猜错了陛下的心思,”谢清啼似是没看出他的后怕,继续说道:“微臣和张仁无仇无怨,他身为太医院令,能指示他瞒下微臣病情的,要么死位高权重之人,要么是拿住了他的什么把柄。” 若谢清啼真的死在楚安澜看不见的地方,他会伤心,会用尽一切办法为谢清啼复仇。 但如今谢清啼险些死在自己眼前,险些死在自己手中,这让楚安澜心中生出后怕的感觉,他强压下这种帝王不该有的懦弱感觉,尽量冷静的道:“威高权重之人?你在怀疑谁?” “微臣只是在推测这两种可能,并不是在怀疑谁。”谢清啼垂眸道:“微臣之命轻如蝼蚁,若想让微臣死的,真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那必然是因为微臣有该死的理由……” “啪”的一记耳光,重重的扇在谢清啼脸上,谢清啼被这一巴掌扇的一头栽在地上,他耳中嗡鸣一片,额头也被地板磕破了一块。 自小到大,无论谢清啼做错了什么事,楚安澜从未打过他耳光,楚安澜看着抿唇重新跪好的谢清啼,冷声道:“谁教你自轻自贱到这种程度?” 谢清啼抬手擦去嘴唇被牙齿磕破流出的血,看着膝前的地面,眼中露出了嘲讽。 你明知我不愿,还要以我长姐为质,让我做你的身下玩物,你没有轻贱我? 初回宫受你折辱时,因你兴致正浓,纵然我被你折腾到肋骨断裂满身是伤,你也未曾想过放过我,你何曾把我当做一个有血有肉,会疼会死的人? 若说轻贱我,这普天之下,最轻贱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垂着眼眸,楚安澜看不到他眼中情绪,但他看谢清啼抿着唇,分明一副不认错的固执模样,心中便忍不住又生出怒意来。 “父皇,母后病的很厉害,求父皇去看看母后吧。” “太子殿下,不可硬闯啊……” 想来是太子得不到召见,要硬闯清池殿,他身份贵重,高公公只能言语阻拦,不敢真的动手拦他。 楚安澜看了看固执跪着的谢清啼,便要向外走去,但他尚未走到门口,便被太子推开了殿门。 谢清啼在浴水中吐血昏迷之后,楚安澜将他抱上靠榻,仓促之间,只来得及给他穿上里衣。 此时太子推开门,见到的便是散着头发衣衫凌乱的谢清啼,太子跪下哀求道:“父皇,母后病了,求你去看看他。” “高恭,让赵慈过来给他看看。”楚安澜吩咐完高公公,对太子道:“你母后怎地病了?朕去看看他。” 太子说皇后病重,楚安澜却让医术最高的赵慈来给谢清啼诊病,太子想到和谢清啼相关的传言,眼中闪过恨意,但那恨意一闪而过,在楚安澜看到之前,便没他掩饰在了心中。 他起身给上楚安澜:“儿臣也不清楚,之前母后生病,都是张太医给母后瞧病的,如今张太医没了,太医院那些太医的医术不精,给母后调理了几日,母后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重了。” 自从几年前和皇后生出嫌隙以来,除了宫中盛事,帝后不得不共同出席,楚安澜再未主动踏足过皇后的凤栖宫。 如今太子见皇后病重,来求楚安澜去看看她,他以为皇后病重,是清妃生了皇子,清妃的弟弟又得了自己父皇的恩宠。 母后是因为那个新出生的皇子,和那个皇子甚得恩宠的舅舅,才忧思过度生了病。 他以为只要自己的父皇去看看母后,让母后知道父皇心中,还是很在意他们母子,母后的病就会好起来。 但楚安澜不是大夫,他纵然亲自去看看皇后,但对皇后的病症并无帮助。 更何况,这种事情对楚安澜来说不是大事,正常情况下,他不会为这件事亲自去一趟凤栖宫。 按如今楚安澜和皇后的关系,楚安澜会因为这种事去凤栖宫见皇后,本是有些异常的事。 但太子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没有意识到楚安澜的反常,反而因为楚安澜答应去看他母后而心生欢喜。 楚安澜离开了清池殿,谢清啼不用强撑,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将跪姿换为坐姿,脱力的背靠着靠塌闭目休息。 —————————— 湖心那囚笼般的院子里,萧沉靖端着一盅切碎的菜叶,在喂池塘中的鱼。 那鱼是去北境前,谢清啼来看他时给他带来的。 这些鱼刚带来时,连一截手指的长度都没有,如今却已长成了可以下锅熬汤的大小。 但萧沉靖一直没动这些无甚观赏性的河鱼,而是将它们如龙鱼锦鲤一般耐心养着。 谢清啼带来的鱼本来有十几尾,可惜的是,他去北境的几个月,这些鱼无人照料,居然死的只剩下了一尾。 这院子里一粒米一颗粟都十分难得,就算是菜叶子,也算得上难得之物,但就算难得,也足够养活一尾鱼了。 有吃有喝,没有其他鱼同它抢吃的,又没有被人下锅的危险,这鱼的日子倒比人过的滋润。 它被萧沉靖养的既肥又懒,菜叶子落入水中,那肥鱼慢悠悠摆动尾巴游过来,张开嘴巴将碎叶子慢慢吞下去。 它似乎知道没有其他东西和它抢吃的,便不疾不徐的吃着菜叶子,但变相突生,池塘地忽然起了一股旋涡,那旋涡将一股池水和那飘着的菜叶子,一股脑的吸入了池底突现的黑穴中。 这肥鱼呆滞了片刻便要躲开,但那池底黑穴向四周扩大,漩涡随之增大,瞬间将它吸入了池底那处黑穴中。 它避无可避的被向下吸去,不会有情绪的鱼眼中,映出了萧沉靖带着笑意的脸。 萧沉靖看着那慢慢扩开的黑洞,低声道:“终于来了。” 第106章 是为了清啼那个孩子? 池底的洞口越来越大,小池塘中的水瞬间被吸入洞中,一个背着一臂长包袱,手持半臂长短剑的人从洞口钻了出来。 他将短剑归入鞘中,踏出小池塘,对萧沉靖施礼道:“逍遥宗白影,见过萧公子。” 二人声音不大,但在院中交谈,到底有被人听去的风险,萧沉靖向屋中走去:“有劳了。” 白影跟了上去,他将短剑递给萧沉靖:“白影受宗主吩咐办事,萧公子不必客气。” 萧沉靖将那短剑抽出一截,只觉剑上寒气逼人:“厉宗主提过,若寻来千年玄铁铸剑,铸的剑可断万物,这便是用玄铁铸的剑么?” “正是。”白影道:“数月前我受宗主吩咐,到此处的水下查探,发现这房屋下面的泥土中,纵横交错的铺了十数层铁栏杆,地下的铁栏杆和围在这房屋四周的铁栏杆融在一起,将这院子围的如牢笼一般。” 萧沉靖隔着窗外,看着院子上方,这屋子何止地下和四周围有栏杆,连上方也用栏杆罩了起来。 楚安澜造了这个巨大的牢笼,就是要让他难以逃脱,也让他知道,他笼中囚犯的身份。 萧沉靖道:“玄铁极为难寻,厉宗主能在短短数月寻来玄铁铸剑,又让你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破开地下的十数层栏杆。必定费了许多心血。” “寻铁铸剑,用了不过五个多月。”白影道:“玄铁剑锋利,若放开手脚砍那些栏杆,倒费不了太多时间,只是铁器相磨会发出异响,需小幅度的慢慢动作,才能让声音小些,以免被守卫听到,这样一来就废了不少功夫。” 萧沉靖看向院门,院门紧闭,守卫似是毫未察觉此处发生了什么。 白影道:“萧公子,这湖外有一大片树林,池塘底下的洞口很长,洞口的出处是树林外的一家农家院。宗主在那里等着公子,事不宜迟,公子离开吧。” 厉劲风已安排好了一切,萧沉靖也不再多言,他交给白影一本册子:“我已将需要注意之事写在上面。” “萧公子放心。”白影收下册子,打开带来的包袱,包袱中放着几只药瓶和一只小匣子:“这瓶中放的是伪造寒毒之症的药。宗主说过,萧公子受了寒毒,每月会有人前来送药,若有人前来,我会服下这些药,伪造出身中寒毒的样子。” 说完打开那只小匣子,取出匣中之物带在脸上:“这是宗主亲手所制的人皮面具,带上后除非用密制的药水融开边缘,否则一般人无法认出。” 白影身量和萧沉靖有九分相似,五官轮廓也与他有三分像,如今戴上这极为贴合的面具,连萧沉靖也一时看不出破绽。 白影将那把玄铁剑交给他:“此剑劳烦萧公子带给宗主。” 厉劲风做事谨慎周密,萧沉靖放下心来,他又对白影道了声有劳,便进入了那池底入口。 地下的通道果真极长,不知过了多久,萧沉靖看到前方有亮光照入的出口,他刚到洞口,有一人朝他伸出手来。 那人青衣长发鬓边微白,果真是数月不见的厉劲风。 萧沉靖出了洞口,发现身处一间不起眼的农家院子,院中一角停着一架简陋的马车,马车旁守着一人,那人见到突然出现的萧沉靖,脸色便也未变,那镇静沉稳劲儿,倒和白影有几分像。 这人应该也是逍遥宗的人了。 他对厉劲风说了几句客气话,厉劲风尽数收下,道:“我看看你脉象如何。” 诊过脉后,发现他体内的寒毒虽有加深,但有楚安澜给的解药压着,这寒毒尚不到致命的程度。 “这是用银鱼制成的解药。”他将药递给萧沉靖:“你以后有何打算?” 楚安澜以为能用宫中毒药控制他,却没想到避世已久的逍遥宗宗主,居然会掺和到这件事中。 萧沉靖握着手中那只小小的药瓶,看向京城的方向,道:“我会在京城停留一段时间。” “是为了清啼那个孩子?” 留在京城总归是有些风险的,但楚安澜此前说让谢清啼入宫侍寝时的语气和用词,无数次在萧沉靖脑中回响。 那种带着恶意和玩弄的语气和用词,让萧沉靖知道,谢清啼在楚安澜手中,过的不会太好:“我亏欠他良多,在确定他安好之前离开,我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我亏欠他良多,但若他彻底弃了我,而接纳了楚安澜,我用尽方法也要将他再夺过来。 但若他受楚安澜胁迫,我用尽法子,也要将他救出来。 这些话他没对厉劲风说,但厉劲风是不习惯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心琢磨的人,他点头道:“随你安排吧。但若有一日,你二人厌倦了外边的事情,想过一过清净的日子,可到逍遥宗去。” 从不接纳外人的逍遥宗宗主,对他许下如此承诺,已是十分难得,萧沉靖道:“多谢宗主念及和家父的故交,时时对晚辈伸出援手。” 厉劲风看着和她有五分相似的萧沉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出生便有了王侯之子的身份,顶着那尊贵的身份和对萧肃的尊敬崇拜活了二十几年,若他知道那些肮脏不堪的往事,知道被自己崇拜之人的另一张面孔,只能给他带来打击,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唔。”厉劲风收下了他的感激,道:“平安活着。” 萧沉靖将玄铁剑还给厉劲风,厉劲风没有接:“这剑放在逍遥宗也不过是摆设,你留着防身吧。” 这珍贵之物,就这样随手赠与自己,这位逍遥宗宗主,倒真是对珍物看的比较淡的人。 萧沉靖接下玄铁剑,道“多谢宗主。” “你既已出了那牢笼,我也要回天宗了。” 厉劲风上了马车,那逍遥宗的手下驾车向院外走去,拉车的马不起眼,那马车也简陋的毫不起眼。 厉劲风这样做,可能是不想引人注意,萧沉靖看着那简陋的马车离开,收起玄铁剑向城郊的无极观走去。 他以为那简陋的马车并无异常,但其实那马车外面看似简陋,里面也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马车中,却坐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正是方妙尘,和她数月前去逍遥宗时相比,她那时的倔强强势散了几分,头发有些乱,满是旧伤的脸上,还落了几处未消散的乌青。 她看着坐在马车中的逍遥侯,冷声道:“他就是我们的孩子?” 厉劲风道:“他就是被萧肃养大的那个孩子。” 方妙尘的眼中生出狠意:“他留在这儿,就是为了那个叫谢清啼的?” 意识到那狠意中夹杂着些厌恶,厉劲风道:“你认识清啼?” “不认识。” 她说不认识,言语中的厌恶却掩饰不住。 方妙尘在远离尘嚣的茶园中长大,生成了一副单纯的性子,后来遇到他们几人,因疯和尚的断言而受尽了磨难。 此后她从萧肃的囚禁之处逃脱,却被困在只有那和尚相陪的崖底十几年。 她一生遭遇坎坷,但这些坎坷遭遇虽让她认识了人间险恶,让她心性比幼年时坚韧许多。 这充满苦难,实则远离人世的几十年,只能让她生出恨意,却并未让她有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没办法让她磨炼出一副能看清时局的好脑子。 第107章 本宫的弟弟,是知道何为骨气何为廉耻的人! 方妙尘到了京城,根本没有办法接近楚安澜一分,她好歹有些脑子,知道不能把那些秘密四处嚷嚷。 八月十五,皇帝会按照往年惯例到皇家寺庙为民祈福,求上天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方妙尘试图接近皇帝的仪仗,但尚未拨开街道旁堵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却被人不小心扯掉了面纱。 她满脸疤痕的可怖样子吓得人群中一阵骚动,但那骚动尚未扩大,她就被京兆府安排在人群中的人捂着嘴拖了出去。 受惊的人群很快就被皇帝越来越近的仪仗吸引,无人将心思留在她身上。 京兆府的人将她拖出人群,她还想上前,那些人没耐心与她纠缠,就打了她一顿将她丢在了牢中。 她被投在牢中,京兆府的人审问她来历,她一时编不出没破绽的说法,便装疯卖傻起来。 京兆府的人审不出有用的事儿,看她一脸可怖伤疤说话疯疯癫癫,只当她是个疯婆子,养一个没用的疯婆子在牢中,不过是浪费粮食。 所以在皇帝出行结束后,就将他丢了出去。 她后来在京中留了一个多月,想做的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还因为恐怖的面容而吃了不少苦。 后来厉劲风入京,让白影处理救人之事,又让白暗打听方妙尘的事。 白影白暗二兄弟,是逍遥宗里擅长藏迹隐踪之人,厉劲风此次入京带了他二人,是本就已做好了一人助萧沉靖,一人查探方妙尘动向的安排。 方妙尘面容太过奇怪引人,白暗没费多少功夫就查出了她的所在,那时候她无计可施又身无分文,算得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白暗找到了她,她既然没法子做自己的事情,便又动了让厉劲风相帮的心思,于是便跟白暗来见厉劲风。 但她数次想说动厉劲风,厉劲风虽不敷衍她,却也对她说的事情不做回应。 她一时片刻说不动厉劲风,便打算在他身边慢慢图谋自己的事,是以在厉劲风救了萧沉靖后,她随厉劲风回了逍遥宗。 就在萧沉靖去无极观见旧事属下,厉劲风事成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宫之内,赵慈在心中叹了今日的第十八口气。 他不过是回太医院熬个药的功夫,本就只剩三条命的谢清啼,几乎要被皇帝折腾死了。 赵慈将谢清啼从鬼门关拉回来后,一边想着自己真是提着脑袋伺候谢清啼,一边又对他生成同情来。 他将药递给谢清啼,耐心说:“谢大人,请务必少动怒少劳累,少受伤少忧虑,需用心静养,这病才能慢慢好起来。” 赵慈态度恭敬,心中却有些烦躁:静养二字是我说这句话的重点,不知你有没有听进去啊!你本就是不配合的病人,还要被惹怒陛下,让他没轻没重的折腾你,再这样被折腾下去,你真的要死球了! 谢清啼点头道:“劳你费心,我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要听话养好身体才行啊! 知道谢清啼这话是敷衍自己,但赵慈又能奈他何? 赵慈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谢大人,这药快凉了,趁热喝,会不太苦。” 谢清啼脖颈上的指印已泛出了乌青色,赵慈取了只并在放在桌上:“谢大人,这是化血祛瘀的药。” 谢清啼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笑了笑没有说话。 ———————————— 凤栖宫中,楚安澜随口问了问皇后的病情,那话中的疏离比关心更多。 当着太子的面,皇后陪他做戏。 楚安澜问的疏离,她回答的也有礼而客气。 皇后回完楚安澜的话,对太子道:“你陪了我半日,功课该落下了。” 太子知道父皇母后说话,自己在这里恐有不便,他懂事的起身施礼道:“孩儿这就回书房温书。” 太子离开,皇后让青雉在她身后多垫一层软枕,让自己的身体坐的更直一些,她这样做,只是不想在楚安澜面前显得太过软弱。 楚安澜对青雉摆了摆手,那是让她退下的手势,青雉行礼退下,皇后看着沉默喝茶的楚安澜,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 皇后无意与他在这种事情上争个高下,何况她知道楚安澜今日为何前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三年前张仁失手杀人,是你保下了他。”楚安澜道:“你与他有恩,便谢恩让他为你做事。这些年来,你虽极少走出凤栖宫,但宫中许多事却瞒不过你,自你就了张仁之后,张仁就做了你的耳目。” “陛下知道此事,却从未戳破,为何如今张仁已死,陛下倒来说破此事?” “从前不计较此事,是因为此事朕并不在意。可你不该指示他瞒下清啼的病。”楚安澜放下茶盏,看着皇后的眼睛,冷声道:“皇后,清啼视你如亲姐,你怎忍心如此对他?” 无论是否查到了证据,只要推断了某事,对方狡辩再多也是无用。 这本就是楚安澜的行事风格,何况推断不等于凭空猜测,他推断出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准的。 更何况,楚安澜说的这件事,本就是她做的,皇后无意辩解,道:“我如何对他?纵然我让张仁不提此事,但他病症一日重过一日,他自己难道不知?他知道却不求医问药,难道不是如今的处境,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楚安澜闻言,眼中生出了杀意。 皇后知道,纵然自己惹怒了他,纵然他厌弃了自己,也不能随意要了自己的命。 因为自己不仅有皇后的身份,还有莫家遗孤的身份。 莫家满门为守国门而死,只要她在皇后的位子上坐一日,楚安澜顾念忠烈之后的名声便可多留一日。 更何况,他如今没有想立为皇后,又能真的立为皇后的人。 这个位子由自己占着,好过些位高权重的朝臣为了把自家人推上后位而烦楚安澜。 皇后猜的没错,楚安澜确实不会杀她,但她说出谢清啼是因为如今处境而求死时,楚安澜对她的厌弃之意更甚了几分。 “若不是你指示张仁瞒下此事,纵然他心中抗拒,朕也可以逼着他吃药修养,也不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楚安澜道:“他幼时是叫过你姐姐的,几年前,朕同意他离开京城到战场磨砺时,他提出要随魏家军去西境,当时西境战事正紧,西境是最危险的地方,他想去那里,也是记着幼年对你许下过的那个承诺吧。” 多年前,皇后的父母兄弟姐妹亲人,皆在西戎人攻破雁城时,死在了西戎人的刀下,那时候皇后为此事病重了一场。 那时候谢清啼年纪尚小,他心疼病倒迷糊的皇后,为了宽慰她,对她说等自己长大了,定要替她报仇雪恨。 说出这个承诺时,谢清啼不过十几岁,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十多年的时间过去,那个为皇后报仇的承诺,谢清啼却从未忘记。 楚安澜道:“皇后,你曾说过,他像极了你的弟弟,你就是这样对待这个真心待你的弟弟的?” “本宫没有这样的弟弟!”皇后忽然激动起来:“本宫的弟弟,是知道何为骨气何为廉耻的人,而不是能在你身下承欢的无耻之徒!” 第108章 我教训个不知羞耻的废物,轮到到你插嘴? 皇后说完这种粗俗又大不敬的话,楚安澜的脸色已十分难看。 维持了多年的平静面具被扯破后,皇后已没有了顾忌:“若本宫的弟弟还活着,若本宫的弟弟被人逼迫,总是身死,也不会做出这种靠卖身换取好处的事。” 皇后自十四岁入宫后,再未见过她的弟弟,这十几年过去,弟弟的面容,在她的脑中早已慢慢模糊。 她此时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番话时,脑中本能显出的,不是弟弟的脸,而是她说要谢清啼长成大丈夫的时候,谢清啼问她如何才能做一个有浩然之气的大丈夫的样子。 皇后的眼泪流了下来。 楚安澜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样子,心中没有怜惜,只有厌恶:那个温柔慈悲的女子,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这副疯癫的样子? 皇后流着泪喃喃重复着:“我教过我弟弟,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之气,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他怎能辜负我的教导,他怎能长成了做事没有底线没有廉耻的样子……” 这些话哪是教给她弟弟的话,分明是她说与幼时谢清啼的话。 当时谢清啼学了这句话,还写给楚安澜看过,他说那是他皇后姐姐教给他的话,他说他要听皇后姐姐的话。 楚安澜听皇后说话已有些颠三倒四,起身出了房间,青雉虽守在门口不敢随意进入,但帝后之间的话她却听的清楚。 青雉硬着头皮跪求:“娘娘病了数日,神智有些不清晰,娘娘的话……” “来人。”楚安澜向凤栖宫外走去:“皇后需安心养病,凤栖宫即日起封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的声音听在皇后耳中,却听完即散,皇后兀自喃喃着说:“你不该长成这样的,十年前我助你出宫,不是让你以这种身份活下去的。就算是死,你也不该活成别人口中的禁脔玩物,你不该如此……” 楚安澜离开了,青雉没敢耽误的冲入屋中,她取出帕子给皇后擦去脸上的泪水:“主子,前几日谢大人来拜见你时,已对你说过,他从张仁的遗物中,查出了主子让他听命行事的证据。他说他查出了证据,主子也对他认下了此事。” 皇后不再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呆滞茫然,青雉扶她躺下:“主子,谢大人为此事来见你,想必是知道此事瞒不住了,他是念着旧情,想告诉主子此事瞒不住,想让主子早有应对之策。今日陛下来问主子此事,主子为何直接认下了?” 皇后言语中满是疲惫:“我想休息了,青雉,你先出去吧。” 青雉实在想不通,自己向来聪明识时务的主子,为何做出这般赌气般的幼稚之事。 但皇后看起来实在疲惫,此时确实不该多烦扰她,请回放下床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楚安澜离开凤栖宫后,直接去了玉临殿。高公公忙迎了上来:“陛下,赵太医给谢大人喂过药,谢大人已经无事了。” “唔。” 高公公以为他要进殿看谢清啼,他正要推门,楚安澜抬手制止了他:“让他休息吧。” ———————————— “让开!” 谢清啼被这声音惊醒,赵慈给他的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此时药效未退,脑中有些昏昏沉沉。 他刚扶额坐起来,房门就被人打开了,来人竟是太子,他怒气冲冲的向谢清啼走来。 高公公随楚安澜去了御书房,此时守在这里的是周公公,周公公看太子这副架势,唯恐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他用眼色示意小太监去找皇帝,自己则挡在床前,双手合十做出作揖的姿态:“太子殿下,谢大人病着呢。” “滚开!” 太子一把推开周公公,指着谢清啼道:“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你是父皇的娈童吗?你是祸乱后宫的妖妃吗?” 话说这么难听,可别把眼前这位气吐血了! 周公公急的恨不得捂上太子的嘴:“殿下慎言啊,慎言……” 太子额头爆出青筋:“我教训个不知羞耻的废物,轮到到你插嘴?滚出去!” “可是……” 谢清啼翻身下床,道:“周公公,无妨。” 太子让他滚出去,谢清啼也说无妨,但周公公怎么敢让谢清啼独自面对暴怒的太子。 太子虽只有九岁,但格斗骑马拉弓射箭皆从名师,他的武功体力,比寻常的九岁孩童天差地别。 若他对这病殃殃的谢大人出手,谢大人无法抵抗真的受了什么伤,陛下怪罪下来,自己可担当不起啊! 他咧了咧嘴,退开一步却并不出去,想着若太子对谢清啼出手,他可以阻拦一二。 太子瞪了周公公一眼,质问谢清啼道:“因为你的事情,父皇幽禁了母后!你这样害我母后,是想让你姐姐替代我母后的位置,还是自己替代我母后的位置?” 只是幽禁,那日后总会有解除幽禁的时候。 虽然谢清啼知道自己死了,对所有人都好,但知道想自己死的人是皇后,他纵然能看淡一切,也不可能对此事释怀。 在皇后说出若她弟弟活着,绝不可能如他这般堕落,他这般活着不如死了的时候,皇后在他心中,再不是那个可以如姐姐般敬仰亲近的人了。 但纵是如此,他也忘不了五年前自己重伤回宫时,皇后哭肿了眼睛照顾他的样子。 虽知道楚安澜不会因为他太过严厉的惩戒皇后,但这种可能总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愿见到。 现在听太子说皇后被幽禁,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太子看自己这般辱骂,他却是如此淡定的表情,越发觉得此人恬不知耻,但太子说出那句诗和那些话,已是他认知中极为难听的话。 他这般辱骂,对方无所反应,这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这种感觉让他更觉愤怒:“谢清啼,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谢清啼本就药效未退,此时被他吼的头懵懵的,他坐在床边,揉了揉额角道:“打算什么?” “打算抢我母后的后位!”太子看他蹙眉揉着额角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我方才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又让我说一遍,你在耍我?你见本太子,为何不叩拜?” “什么?”谢清啼反应过来,他虽可见皇帝而不跪拜,但那是楚安澜给他的特权,太子身份贵重,太子让他跪,他按理该跪。谢清啼跪下道:“微臣并无此意。” 太子道:“那你是想学董贤之流?做我父皇的娈宠?你可知董贤的下场,你也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吗?” 谢清啼蹙眉:“殿下,这等风流之事,由殿下口中说出,有些不妥。”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教训我!” 太子扬起手掌,朝着谢清啼的脸狠狠扇下。 “啪”的一声巴掌贴肉声响起,太子身后传来楚安澜带着怒意的声音:“太子,你在做什么!” 第109章 是他对儿臣大不敬,儿臣才对他出手的。 “哎呦……”在太子巴掌落下时,将脸伸过去受下一掌的周公公龇牙咧嘴的轻声抽气。 太子见楚安澜面带寒意,忙解释道:“父皇,是他对儿臣大不敬,儿臣才对他出手的。” 楚安澜道:“他在玉临殿修养,你的寝殿和书房都离这里有些距离,你为何不在书房温书,而是到此处让他冒犯?” 太子心中委屈:“儿臣方才去看母后,可凤栖宫外站着守卫,守卫说得了父皇的旨意,任何人不能进去。”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谢清啼,道:“前几日他去看过母后,母后就病了。今日父皇从清池殿去了母后的凤栖宫,转眼就将凤栖宫封禁了,这两件事,难道和此人无关?” 他这番推测没错,说话思路也清楚,楚安澜没打断他。 太子以为楚安澜听进去了自己的委屈和此人的可恨,继续道:“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如妲己董贤之流,做这些祸乱后宫的事。” “妲己董贤?”楚安澜眸色暗了暗:“何人告诉你这些?” 太子道:“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是……” 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楚安澜道:“不是别人告诉你的,那便是从书上看到的?” “高恭,”楚安澜道:“带人去查太子的寝宫书房,若查出这些书,将禁书烧毁,将带书入宫的奴才杖毙。” “父皇不要!”太子哀求道:“儿臣再也不将心思放在这些书上了。” 他这副惊慌懦弱的样子,让楚安澜更生怒意:“将太子殿中的人全部逐出宫,传太子太傅到御书房见朕!” 说完向玉临殿外走去,太子知道楚安澜动了怒,也知道自己若再求情,可能只会更连累身边人。 他无暇顾及跪在地上的谢清啼,忙小跑着跟着楚安澜往御书房走去。 周公公惊讶的在心中喊了声娘:陛下竟这么重视谢大人,井然要为谢大人惩罚太子! 周公公这想法若被他干爹高公公知道,定要赏他一个脑瓜崩,好让他清醒清醒: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太子欺负谢大人这种小事而惩罚太子,他对太子动怒,不过是因为太子没有将全部心思皆放在正事上! ———————————— 当初萧沉靖让谢清啼带信给无极观的无极道人时,楚安澜的暗卫跟踪到了谢清啼的行踪。 谢清啼将东西交给无极道人后,他离开无极观后,楚安澜立刻就下令烧了无极观。 如今无极观已成废墟,搭建无极观的越安山上,没有了来往于道馆观的游客,山上有的,只是个别进山谋生的猎户和采药人。 萧沉靖带着托厉劲风做的人皮面具,不紧不慢的上了越安山。 他到了山顶时,天色已暗,无极观烧毁已久,那片废墟上早已冒出了纷乱的杂草。 萧沉靖在那废墟上观察了片刻,走到一根倒着的梁柱前,按着三长两短的节奏在梁柱下的石块上敲了敲。 那废墟上的石块端梁看似杂乱无序,但实则暗含了萧沉靖和萧家旧部才知道的阵法。 看这阵法,他便知道这废墟下有密室,而这密室入口的机关,就在这梁柱下的石块处。 不多时,废墟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猎户装扮的人,那人冲他招手道:“这位公子,今晚有雨,天又快黑了,天黑后山路难行,早点下山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萧沉靖笑了,他回道:“我在山上迷了路,阁下可否带我下山?” 听到萧沉靖的声音,那人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要跪下行礼,萧沉靖及时的制止了他:“趁夜幕尚未降临,我们下山去吧。” 那人是萧沉靖的属下赵平,无极观未被烧毁时,他一直以猎户的身份住在越安山脚下,之后无极观被烧,无极道人恐被本地人认出,便和青青他们汇合,去做其他事情。 赵平则和萧沉靖另一个叫做吕方的下属留在这里,无极观下极深的地方挖有密室,密室中有传音柱只通山顶梁柱下的那块石头。 他和吕方轮流在那密室中守着,只等有一日萧沉靖脱困后,能通过他们旧时相约的法子找他们。 今日他听到传音柱有敲击声传来,便想出来看看,是有人误动了石块,还是萧沉靖脱出困境来找他们了,他见到站在废墟中那个过于消瘦的人,有些不敢相信那是昔日的主子。 但那人虽然比昔日的主子消瘦许多,身量高低却与主子很像,赵平本是试探对方身份,但在听到萧沉靖熟悉的声音时,他仍是克制不住的湿了眼眶:时隔五年,他终于再见到了主子! 此处空旷无遮挡之物,万一被有心人看出什么,那便麻烦了,赵平抬手擦袖擦了擦眼睛:“山上风大,山土迷了眼睛。公子,我带你下山吧。” ———————————— 赵平住在山下的一处村庄里,回到住处,他手脚麻利的处理了一只昨日捉的野兔,丢在锅中给萧沉靖炖汤。 这院子简陋,只有一间厨房和一间睡觉的地方,厨房中支了一张桌子,那是赵平平日吃饭的地方。 灶下的木柴烧的很旺,锅中慢慢散出兔肉的肉香,萧沉靖坐在桌边,看着昔日拿惯了长刀的属下熟练的做这些事情,道:“赵平,你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刚开始只会煮些米粥热些咸菜,后来慢慢的就学会了这些活。”赵平在灶下添了柴,笑着说:“主子,我煮的肉汤,滋味比咱们府里厨子煮出来的还要好呢!” 那笑容中带着自豪,和当年他活捉了楚安澜平叛大军一个重要将领时的笑容没太大差别。 萧沉靖看着那笑,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个想法:也许这种安稳的生活,才是他们需要的。 萧沉靖笑道:“那我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自今年三月到现在,京城可有发生什么事?” 萧沉靖三月离京去北境救谢清啼,在北周的时候,他私下和独身潜入北周的青青见过面,青青那时已对他说过这几年京城发生的事,和他们这几年的谋划。 但自三月以后的事情,他却没机会知道了,赵平看了看外边,确认院门关好屋外无人,给萧沉靖的茶碗中添了些茶,将他们在京城谋划的事情对萧沉靖说了。 萧沉靖道:“楚安澜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赵平道:“楚安澜行事,似乎比之前暴戾了些,五个月前,查出来沛城修水库的监事贪了三百两银子,皇帝下令砍了那监事,又抄了那监事满门,男的发配到西边的矿山做奴才,女的皆押到教坊司为妓。” 沛城有水患,监事趁机敛财固然可恨,但杀了他便够了,为了三百两银子,对那监事的家人做如此惩罚,确实有些过了。萧沉靖道:“他如此做,是想敲打那些想趁水灾捞一把的蠹虫官吏。” “除了这监事的事,还有另一件事。”赵平道:“楚安澜娶了谢清啼的姐姐,把谢家的所有声音纳入了户部管辖。三个月前,户部有个姓陶的侍郎,在谢家的账本上做了手脚,私吞了谢家两千两白银,楚安澜杀了那个侍郎,将他一家三十几口,男的充军,女的发卖为奴。” 两千两白银虽比沛城监事贪污的三百两多出许多,但两件事情性质不同,为官做宰哪有不贪的,不过是大官大贪小官小贪罢了。 但户部侍郎贪污白银两千两,委实没必要判的这般重。楚安澜此前不算暴戾之人,前些年也有查出贪污之事,但却没有判的这般重。 赵平又说了些朝中官员被处死被免官被流放的事,那些事在萧沉靖看来,都有些判的重了。 赵平说完,试探道:“主子,去年西戎国给楚安澜进贡了几只白虎,咱们得人在白虎的虎爪上下了毒。楚安澜会变得越来越暴戾,是不是和那毒有关?” 第110章 萧沉靖心中生出了恨意和苦涩。 赵平虽是信得过的属下,知道那毒药的事情,但更多的细节,因之后的事不用他参与,便没告诉他和那毒药相关的细节。 是以赵平只知那虎爪上有毒,却不知道那毒会伤人根基,若自己猜的没错,楚安澜自被白虎抓伤之后,就算有宫中好药养着,身子也该不如从前了。 当时为了防止楚安澜觉得白虎是被人指示伤人,借故拷打逼问西戎人的驯兽师,万一拷问太狠,会查出些端倪,那个训练白虎的下属,可以做出要救楚安澜的样子,替楚安澜死在了那白虎的虎爪之下。 人已经死了,又是为救楚安澜而死,这必定让楚安澜打消怀疑,只当白虎伤人是畜生野性难驯所致。何况人已经死了,就算是他心有怀疑,也没机会拷问了。 那毒不仅会伤人根基,还会毁人心智,只是要毁人心智,需要药引才是。 毒和药引分开放,方不会让人轻易查出来,只是那药引比毒更难投放,那毒只要入肉就可生效,而那药引需以人身为媒介,在日日的津液相缠之间,才能渡到中毒人身上。 在萧沉靖离京赶往北境时,曾和扮作买甜点的客人的青青接触过,青青在他递甜点给自己时,不着痕迹的将那药引递给了他。 后来他从北周救出了谢清啼,与谢清啼在常卿墓中缠绵时,将一粒药引含在口中喂给了谢清啼。 他那时在谢清啼身上投下药引,没敢保证这药引一定能渡到楚安澜身上,若此计不成,他会让宫中安排的另一个人接近楚安澜,将药引渡给楚安澜。 但如今看了,投在谢清啼身上的药引起了作用,楚安澜的毒,开始慢慢摧毁他的心智了。 只是计划虽成,萧沉靖心中却生出了恨意和苦涩,摸着被子边缘,看似随意的问道:“皇帝娶了谢家当家,收了谢家的生意。谢家当家和谢清啼都没反抗么?” “皇帝让魏正则收了谢清啼的姐姐为义女,让她以魏家义女的身份入的宫,没听说那个谢当家在这事上有什么反抗的举动。”赵平想了想说:“她入宫几个月后,谢清啼也回了京。我到谢府周围观察过,谢清啼有时在宫中住上数日,有时回他的谢府住,没什么奇怪的举动。” 赵平性子稳重,虽知道谢清啼和狗皇帝那点关系,也猜到他留宿宫中恐怕是睡在狗皇帝的龙榻上,但谢清啼毕竟是跟过萧沉靖的,他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只是把自己确认的事情说给萧沉靖听。 说这话的时候,他特地看了看萧沉靖的反应,但萧沉靖垂眸看着手中茶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知是没听出自己的言下之意,还是瞬间接受了谢清啼和狗皇帝之间的事情。 萧沉靖放下那粗瓷茶盏,道:“我需要你去查一件事。” 萧沉靖对谢清啼的事没有反应,赵平一边为他的沉稳感到佩服,一边送了一口气:“何事需要属下去做,主子尽管吩咐。” 萧沉靖道:“查一查太医院令张仁的住处。” “张仁?”京城里一条让人们淘米洗衣的小河淹死了人,淹死的还是太医院的大官,这事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赵平不难知道此事,此时萧沉靖问他,他几乎不用细想,就可以回答萧沉靖这个问题。 “十几天前,张仁在从谢府回家的路上,掉进河里淹死了。” 第111章 但纵有怀疑,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张仁死了?” “此事千真万确,我前些日子去城里卖兽皮,经过张家的宅子,张家正在停灵吊唁呢。不过此事有些蹊跷……”赵平道:“那条淘米河的水尚不到齐腰深,除非他在谢清啼的府里吃醉了酒爬不起来,不然不应该被淹死的。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 赵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萧沉靖的脸色,萧沉靖道:“你且直说。” 萧沉靖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才继续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他在谢府遇到了让他不得不死的事,但又不想死在家中吓到妻女,所以就自己跳进那淘米河淹死了。” 萧沉靖“唔”了一声,这分明是认同了赵平的话:“你将张仁的住处写下来,我要去查些事情。” ———————————— 张青兰此前说自己要出家做姑子,不过是权宜之计。 张青智想多得张仁的几分家产,便想着让自己姨家表弟周瑞趁夜半无人时强占了张青兰,然后以张青兰已同他媾和为由,逼迫张青兰嫁给他。 他放吃了药的张青智入张府形式,估摸事情该入火热之境,就带着几个小厮去灵堂抓奸。 但没想到他们急吼吼进入灵堂时,灵堂中只有给张仁守灵的张青兰,张青智说有人看到周瑞进了灵堂。 张青兰很是淡定,回说周瑞刚进来就忽觉肚子疼,捂着肚子离开灵堂了。 张青智以为二人撕扯间,张青兰给周瑞下了泻药,暗骂声贱人心眼真多,就派人去找周瑞。 但找了一夜没找着,第二天就听说周瑞这个窝囊废,因为偷了谢家的东西还赌债,如今被查出来关到牢里了。 张青智听说周瑞的事情,就寒着脸去找张青兰算账:“你昨天刚见过谢大人,今天周瑞就因为偷谢府的东西被俘,是不是你鼓动谢大人,让谢大人栽赃表弟?” 张青兰冷笑:“我是何人?居然能让谢大人为我做事?” “你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但保不齐谢大人是因叔父的缘故帮你呢!” “从未听父亲说过谢大人和父亲有什么交集。”张青兰从灵堂前起身,几步走到张青智身前,她一把扯住张青智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去:“不过你怀疑谢大人,咱们不如去谢大人府中,找谢大人问问,他有没有必要花心思栽赃周瑞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 “你……”张青智酒囊饭袋一个,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他一把将张青兰甩在地上。 赶来张夫人扶起女儿,懦弱的哀求道:“今日是老爷出殡的日子,你们莫闹了。” 说话间,张青智的母亲和丫鬟,扶着他久病的父亲也过来了,张青智知道此时确实不好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他上前扶着自己的父亲,做出一副孝顺模样:“爹,今天叔父出殡,这摔瓦罐哭灵的事儿,儿子会做好的。” 他面上按儿子的身份做完送殡的事,但转头就找了几个二流子,在张青兰入庵堂的路上打晕了她,打算将她卖到南边的烟花柳巷。 到时候再以庵堂弄丢了人为由讹庵堂一把,将张仁家的家产全部收入囊中。 他已交代过那几个二流子,张青兰懂些药理本事,他们出手时一定要小心,但几个二流子还是被张青兰的迷药药倒了一半。 一个没着道的二流子给了张青兰一记闷棍把她打晕,用麻绳将她捆了个结实,用冷水浇醒被迷晕的兄弟,就打算继续带人赶路。 被泼醒的那人头又晕身体又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啐了一口道:“没事找事的小娘皮,不给你点厉害,你他娘的不知道老实两个字怎么写!” 说着就要去撕张青兰的衣服,另一人抓住他的胳膊:“干什么!” “干什么,给她点厉害瞧瞧!”那人甩开他的手:“老子这一身水冷的紧,要用这小娘皮暖和暖和身体!” 夜色已晚,但这晚的月亮又圆又大,将眼前的小路照的很是清楚。 萧沉靖循着夜色往城中走,忽然听到隐约的咽呜声,他不想多生事,但听到一个调笑的声音:“你那当太医令的死鬼老爹给你配的什么药,把你的皮养的这么嫩,这么滑……” 太医令?张仁? 萧沉靖往动静传来的地方走去,看到几个人摁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的衣衫被扯开一半,一双肩膀已露在了月光下。 那姑娘被塞了嘴,呜呜的说不出话。 几个满口污言秽语的下流货,杀了就是,但在这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杀人,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捡起脚旁的一根木棍,朝几人走了过去。 那个满身是谁的混混被张青兰半边白的发亮的肩膀刺激的眼睛通红,他正想伸手去扯张青兰的肚兜,脑后却忽然吃了一棍。 他眼前一黑,尚未骂出一个字就栽倒了下去。 剩下几个人放开张青兰,骂着朝萧沉靖扑过来,萧沉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几个混混打晕在地。 在朝最后一个混混出手时,他冷声道:“敢对恩师的女儿出手,你找死!” 一棍砸下,那人也扑倒在了泥土中。 他拔出短剑割断张青兰手腕上帮着的麻绳,取出她口中塞着的软布,道:“别怕。” 这安抚的声音很是温柔,方才被折辱时没有流泪的张青兰,因为这温柔的一声“别怕”,而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慌忙拢起衣服,声音掩饰不住的哆嗦:“多谢公子。” 衣衫已经被撕破,即便是拢了起来,也难以遮全她的身体,萧沉靖解下外衫递给她:“晚间风凉。” 张青兰没有矫情,她接过衣服裹在自己破烂的衣衫外,她知道这帮混混很可能是张青智派来的,但也不排除那些混混是眼前人派来同他做戏的,他让几个混混对自己出手,然后又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也许是想从自己得到什么东西。 她受惊太过,眼下对谁都不相信,但总有怀疑,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张青兰借着月光,从地下捡了几根树枝,走到其中一个混混身前,扳过他的脸,举起树枝朝他的眼窝子狠狠捅了下去。 第112章 我的孩子,也许将来可以做皇帝呢。 那人惨叫着醒来的那一刻,张青兰一把抽出挂着颗眼珠子的树枝,将早就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土坷垃,一把塞进他长大的嘴中。 那人捂着变成血窟窿的眼窝子,像只被热水烫到的虾子一般,在地上伸腿弓腰的挣扎。 张青兰扔下树杈子,她拿起一根更粗的棍子,冷冷的看着疼到极点但又叫不出声的混混,冷声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若撒谎,我就把你另一只眼也戳瞎。” 她这一连串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萧沉靖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这个行事果断的女子,眼中露出赞赏的意味。 那混混只顾捂着眼无声惨叫,似是没听到张青兰的话,张青兰一棍子抽在他捂着眼睛的胳膊上,厉声道:“闭嘴听我说话。” 这一棍抽的极重,那人想起身反抗,又顾忌抱臂站在一旁的萧沉靖。 他捂着血窟窿般的眼睛,咬着一嘴的土块,用一只独眼看着她。 张青兰道:“我方才给你喂了家父研制的毒药,你若听我的话办事,五日后找我拿解药,若你不听话,就去找比家父医术更高明的人给你解毒吧。你可听明白了?” 那人点了点头,张青兰道:“你去找指使你的人,就说他连累你毁了一只眼,让他赔你治眼的钱。” 即便张青兰不说,他也有这般打算,那混混又点了点头,张青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道:“你老实写,我给你扎针止血。” “呜呜呜……”那混混更大幅度的点了点头。 给混混止了血,又撕下他一缕衣衫给他裹好伤口,张青兰道:“去吧。” 那人也不顾及躺在地上的几个兄弟,捂着眼睛往城中奔去。 张青兰在同他说话时,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他只在想下意识反抗时看过萧沉靖一眼,后面就再未看萧沉靖一眼。 而此时自己用毒药威胁他找幕后之人,他想也不想就往城中跑,看来指使之人果真是自己那个下流的堂兄。 萧沉靖道:“要随他去看看幕后主使吗?” “嗯。”张青兰对萧沉靖施礼道了谢:“我知道那人是谁,但总是要去确认一番的。” “我此行就是听说你父亲去世,进京祭拜你父亲的。”萧沉靖道:“我陪你回京吧。” “多谢公子。” 二人将昏了一地的混混丢在身后,一同朝京城走去,走开一段距离,张青兰方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萧沉靖道:“方青衣。” 他用了母亲方白莲的姓氏,向张青兰说了个假名字。 张仁生平从未收徒,更未在张青兰面前提过这个名字,张青兰道:“恩人称家父为恩师,你可是家父在外收的弟子?” 萧沉靖道:“张太医几年前入山采药,遇到了被山中毒蛇咬了的我,他那时救了我一命,如今我又救了姑娘。这也许是张太医在天有灵,冥冥中指引我到此救你,以此事报答他当年恩情。” 张仁几年前确实在山中救过被蛇咬的人,此事谢清啼知道,在年前他们未去北境,张仁去湖中小院给发烧的谢清啼看病后,谢清啼曾对他说过此事。 说完此事后,谢清啼感慨过,说张仁的心肠,还是当得起他名字中的一个“仁”字的。 萧沉靖记得此事,便冒充那个被救之人的身份,他如此说,张青兰似乎对父亲在山中救人之事有些印象,便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 二人赶回京城时,城门尚未关,他们没耽误的赶路,竟比那受了伤的混混早一步赶回了京城。 张青兰入庵堂,她母亲因见识过庵中清苦生活不愿入庵堂,而留在了府中。 张青兰遮了面孔,在成衣铺买了衣服换上,她带萧沉靖去张青智的院子外守着,不多时,那个被戳瞎眼的混混,果真到这里拍门。 张青兰道:“方公子,可否避开府中人,带我去看看他找的是谁?” “可以,不过可能要冒犯张姑娘了。” 萧沉靖抱着她跳入府中,好在张家老大家底不厚,府中下人不多,晚间走动的下人更不多。 张青兰被他抱在怀中,只觉得那胸膛宽厚又温暖,她抬头凑近一些,小声对萧沉靖说了张青智的住处所在。 凑得有些近,萧沉靖尚未觉得尴尬,张青兰的脸倒先红了,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张青兰慢慢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在张老大的院子不大,二人很快就到了张青智的住处,萧沉靖抱着她跃上屋顶,轻轻将一块瓦片推开一些。 房中的争吵声清晰传入耳中,是混混向张青智索要医药费,张青智指责他没办成事的声音。 二人越吵越烈,张青智指责混混狮子大开口,混混威胁他说要报官,告他指使自己绑架张仁唯一的女儿。 张青智想息事宁人,但那混混开价实在太高,张青智发了狠:“空口无凭,你以为你报官,官府老爷们就会信你的话。” 那混混愣了愣,恐吓道:“老子要报官,自是有证据的,老子不仅有证据,到时候还能说你指使老子,但老子不忍心,中途把你妹子放了!” 说完往外走去,张青智抄起桌上的镇纸,赔笑道:“且慢,有话好好说……” “早服软不就……” 混混刚回头,就被青石镇纸狠狠地砸在了脑门上,混混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张青智狠狠地一通砸:“死去吧,你他娘是什么东西,竟敢要老子那么多钱,抵得上老子的一分家产了,去死吧!” 张青兰目瞪口呆:这个视财如命的酒囊饭袋,居然敢为钱杀人! 二人看张青智杀了人,让贴身小厮与他一起将人丢到枯井中,这才离开了这院子。 第二日京中一个小乞丐去京兆府报官,说自己大哥被张青智杀了,官府的人果真在张家的枯井中找到了被杀的人。 那枯井中不仅有刚被杀的混混,还有一具女尸。 一番审问,张青智扛不住酷刑而招认了杀人之事,他不仅杀了昨晚敲诈他的混混,还杀了因怀了孩子,而逼他娶自己入门的一个丫鬟。 枯井中那具女尸,就是丫鬟的。 案件很快审结,张青智因杀人罪被判了秋后问斩。 此事尘埃落定,张青兰以庵堂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为由,重又回到了张府。 张青智杀人的证据确凿,好在他尚有一丝良知,知道自己死罪难逃,自己的爹娘还要活下去。 所以他只说那混混勒索他,却不提指示那作为人牙子的混混绑架自己堂妹的事。 张青智被判死罪,但经历了周瑞的事情和这次的绑架,张青兰到底有些后怕。 萧沉靖在祭拜过张仁后,说自己可以以护院的身份在这里守她一段时间。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张青兰发现他不仅身手好,行事说话也有君子之态。 她对萧沉靖有几分信任,也有几分爱慕,所以他提出此事时,张青兰应下了此事。 张夫人看出女儿心思,对张青兰道:“兰儿,不知他是否娶妻,若未娶妻,可愿意入赘咱家。” 若入赘张府,不仅能全了自己的心思,张家的家业也不必分给族中其他男丁了。 张青兰确实有些心动,张夫人又道:“若你觉得为娘这提议可行,此事要快些定下,若等族长定下家产分配之事,此事可就晚了。” ———————————— 萧沉靖脱困入京的时候,谢清啼的病也养好了。 他确认自己没有病容,这才去见谢清依。 他去的时候,谢清依正在逗哼哼唧唧吐着奶泡的孩子。 谢清依让房中宫女们出去,月奴知道他们姐弟要说下私话,侍奉的宫女们出去后,她亲自守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房门听到谢家姐弟的话。 谢清依摇了摇拨浪鼓,小婴儿循声追寻拨浪鼓的位置,挥动莲藕般的小胳膊,发出咯咯的笑声。 谢清依爱恋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道:“清啼,你看着孩子的胎发。” 这孩子出生尚不足一月,胎发还有些稀疏,但那稀疏的胎发却没有贴着孩子的小脑瓜,而是有些威风的向上冲起。 谢清啼觉得有趣:“姐姐,小皇子的头发向上竖起,好像是,好像是……” “胎发冲冠,”谢清依说:“这孩子的头发,像是带着一顶小皇冠呢。” 皇冠?姐姐说这话,若被有心人听到…… “姐姐……” 谢清依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提醒之意,道:“我的孩子,也许将来可以做皇帝呢。” 第113章 你帮帮长姐,好不好? “姐姐!” 谢清啼有些意外,如今太子已立,长姐居然动了这种心思。 若这心思被楚安澜察觉,长姐恐怕要有祸事了。 谢清依表情不变,似是那句话并不是脱口而出,而是深思熟虑后有了那般心思。 她对谢清啼说:“你抱抱他。” 不足月的婴儿还没有一臂长,谢清啼抱着他,唯恐动作太轻让他掉了下去,又恐动作太重伤了他。 这么大的孩子本该是看不清人脸的,但那个孩子似乎与谢清啼十分有缘,他看着谢清啼咯咯直笑,还朝谢清啼不断挥动小胳膊。 谢清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无措的看向谢清依,谢清依道:“你将手递给他试试?” 谢清啼向婴儿伸出手,婴儿抓住他的食指,笑的更开心了。 手指被婴儿温暖的小手握着,谢清啼心中更觉柔软。 “你看看他,他这么小,这么柔软。”谢清依道:“但就算是这么个柔软幼小的孩子,就已经让容不下他的人生出了忌惮。” 谢清啼有些震惊:“姐姐,有人对小皇子出手?” 谢清依道:“小皇子有三个奶娘,前日该是张奶娘给小皇子喂奶,她来抱小皇子时,我念她照顾小皇子比另外两个奶娘更妥帖,就将陛下赐的荔枝赏了她一颗,谁知她吃完后就起了疹子。我见她起疹子,就让她回家修养,她舍不得浪费奶水,就用奶水喂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 谢清啼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果真听谢清依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吃了她的奶水,居然中毒了,好在那孩子已有三四个月大,救治一番后保下了性命。” 谢清啼心中微寒:“有人对奶娘下毒?” “正是如此。”谢清依道:“奶娘喂奶前需净身,有人在她擦身的帕子上涂了毒,她用过那帕子后,身上也沾了毒,那毒的剂量不大,三四个月的孩子尚能扛得住,但若是让不足月的孩子碰到,后果不堪设想。” “可查出下毒的人是谁?”谢清啼的语气有些凝重,怀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清依让他放下孩子,哄得孩子不哭了,才对他道:“查出来是宫中一个小太监动的手脚,他说前太医令张仁救过他的命,谢家逼死了张仁,他要给张仁报仇,要让谢家尝尝重要之人死于非命的痛苦。” “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为了张仁的恩情,连九族亲人都不顾了?”谢清啼道:“我不信他说的话,他关在慎刑司还是刑部大牢,我要亲自去审问他。” “他已经死了。你也不信他说的话,是吗?”谢清依眼中带着嘲讽:“虽说这孩子与你有血缘关系,但他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他同你的感情远不及你我之间的情分。他若听信传言,以为是你害死了张仁,想让你尝尝失去重要人的滋味,那就该对我下手才是,而不是这个和你尚未见过几面的孩子。” 谢清啼明白她的意思:“姐姐谨慎,这久安宫的一切吃穿用度自会十分小心,何况是小皇子奶娘用的东西?一个小太监居然能在宫中藏毒,还能奶娘的东西上动手脚,若无宫中人相助,此事恐怕难成。” “我也是如此做想。” “陛下可知道此事?” 谢清依道:“陛下知道,正是陛下下旨,才能在一日之间抓到那个下毒的太监。” “但是幕后之人尚未查出。” “动手的人已经死了,线索便断了。陛下的意思,约莫是此事到此为止。” “这如何可以?”谢清啼道:“若不查出幕后主使,那人再让其他人来害姐姐怎么办?我去向陛下请旨,让我亲自彻查此事。” “清啼。”谢清依道:“小皇子尚未满月,我不想因他多造杀业。更何况,陛下已决定此事到此为止,陛下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顾虑。” 谢清啼不认可谢清依的退让,见他还想说什么,谢清依道:“清啼,陛下不想彻查此事,可能是他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不想动那幕后之人,你明白吗?此事到此为止,听姐姐的,好吗?” 做出这等事,还能让楚安澜有心放过的,除了皇后,谢清啼想不出还有何人。 皇后,你想我死,我可以不恨你,但你不该动我姐姐! 谢清依看他眼中生出恨意,道:“各宫妃子皆有娘家可依,但姐姐能依仗的,只有你。清啼,皇后虽与陛下生分,但她在后位一日,太子的位子便不会有人肖想。如今皇后被幽禁,太子近日又被陛下屡屡责罚,有人担心你的小外甥会替代太子,所以就坐不住了,想将你小外甥坐上太子之位的可能早早扼杀掉,你明白吗?” 听长姐的意思,她恐怕也是怀疑对小皇子出手的人,正是皇后。 “我本来是想小皇子平安长大,纵然日后不能封王,但只要能平安长大,我便知足了。但对小皇子出手的人既然觉得他是威胁,想用这歹毒的法子除了他,那我便偏不趁她的意!我偏要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变成真的!我偏要小皇子坐上太子的位置!” 谢清依拉起谢清啼的手,眼中带着几分哀求:“清啼,各宫妃嫔皆有娘家可依靠,但长姐能依仗的,只有你了。你帮帮长姐,好不好?” 长姐是受他连累才入宫的,若不是他,长姐现在该生活在动境,做她人人敬仰的谢家当家。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失了亲手打拼出的谢家,被困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连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也险些失去。 “好。”谢清啼说:“我会让自己成为姐姐的依仗,护着姐姐和小皇子。” 谢清依放开谢清啼的手,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谢清啼又道:“只是姐姐,那个位子最能消磨人心,陛下在坐上那个位子之前,还不似如今这般……姐姐,你真的想让小皇子坐上那个位子?” 第114章 皇帝哥哥,生意的意怎么写? 小皇子听不懂大人们的谈话,他在娘亲说话时,就咯咯笑着看着娘亲,在小舅舅说话的时候,就转过头咯咯笑着看着自己的小舅舅。 谢清依用指腹碰了碰小皇子的嘴巴,小皇子吧唧吧唧嘴巴,吐出了一个奶泡泡。 谢清依看着“吧卟吧卟”着嘴巴的儿子,道:“清啼,你知道我们的父亲,为何要纳我娘和你娘入府,但又从不珍惜她们吗?” 谢清啼入府时年纪太小,从未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他不知姐姐为何忽然提起此事:“为何?” 谢清依道:“我掌管谢家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他去世后,跟着他的老人便来帮我做事。他们告诉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在沈王爷府中做过一段时间的账房先生……” “沈王爷?东山王沈白山?” 萧沉靖的岳父,萧环钰的外祖父,沈白山? “我大靖只有一位姓沈的王爷,那位沈王爷,正是东山王沈白山。”谢清依道:“有一天,父亲在沈王爷的书房见到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纱巾遮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父亲只是见到那双眼睛,就爱上了画中的女子。” 小皇子吧唧着嘴巴睡着了,谢清依将声音降低了些,继续道:“后来他离开沈王府,娶了李家嫡女为正妻,靠离府时沈王爷赏的银子和妻子的嫁妆,将生意慢慢做大了。后来谢家在东境的名声越来越响,李家反而日渐衰败,他便无所顾忌的本性显露,开始四处纳妾,那些妾室来历不同,但相貌上却又相似之处……” 谢清啼道:“她们的眼睛生的极像,并且都像极了画中女子的眼睛?” “正是如此。”谢清依道:“对那些妾室,他刚纳人入府时,都会疼惜一段时间,但日子一久,又觉得画中女子不该是自己纳入府的人,所以很快就会厌弃。他厌弃了那些女子,那些女子的娘家势力又只是寻常,那些女子就变成了不得爱意,又无利用价值的弃子。” 谢清啼冷笑:“他将你我的娘亲,还有另外几个妾室当做弃子,所以当他们连下人都不如,他不会杀死自己的妾室,也不会将人逐出府去,以免被人嗤笑。他所做的,是将她们放在府中,任她们自生自灭。” “咱们得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冷笑可笑的人。”谢清依道:“你我幼时,因母亲不得他的喜爱,而受尽了府中人欺辱,我们虽是他的骨血,他却放任下人欺辱我们,那时候纵然我们死在府中,他估计连口棺材都不会给吧。” 想到一块草席卷了草草下葬的母亲,谢清啼冷笑一声,心中满是对那个“父亲”的不屑。 谢清依道:“姨娘入府的时候,我才三岁,我母亲那时候已经被厌弃了,我们生了病,连吃药的钱都没有。姨娘刚入府时,父亲待她尚可,她可怜我们,便常用自己的例银和他赏赐的东西救济我们。我母亲知道父亲的恶性,对姨娘给的东西来者不拒,姨娘生的极美,她以为姨娘的宠爱会持续的久一些,但没想到姨娘入府不足半年,父亲就变了心思。姨娘失宠后八个多月,你出生了,姨娘怀着身孕时过的极苦,纵然我母亲用之前她给的钱财助她养胎,但那点钱财远远不够,后来姨娘因身体孱弱,生下你就去了。” 之后的事情,谢清啼便清楚了,他出生后,他们那位父亲给他请了个奶娘便不再多管。 是谢清依的母亲从自己微薄的活命钱中分出些救济他,才让他活到了五岁。 他在府中撑到五岁,后来被楚安澜接入宫中,开始了他十年的宫中安稳生活,三年的逍遥宗求学生涯,两年的南境潜伏生活,和之后这五年多生不如死的日子。 谢清啼道:“若非姐姐和你母亲顾我,拿银钱贴补奶娘,我恐怕早就饿死在谢府了。” “我三岁生病的时候,若没有姨娘救我,我早就病死了。我们是亲姐弟,我们之间,不说这些。更何况,之后我能接管谢家,也多亏了你。”谢清依道:“父亲为人凉薄,但却有比常人高的经商天赋,但可惜的事,他正妻给咱们生的那几个哥哥姐姐,都没有继承父亲经商天赋。不但如此,那几个哥哥姐姐,还没他们的母亲养成了一副纨绔跋扈的性子。” 谢清啼道:“但纵然如此,父亲当时还是打算将谢家交给大哥,让大哥继承谢家家业。” “世人眼中,嫡出的孩子,总是要比庶出的高贵些。”谢清依道:“你入宫后学会了读书写字,便常给我和母亲写信,但我们不识字,我闹着父亲,说若不识字便没法子给你回信,父亲这才让我和那几个哥哥姐姐一起去学堂读书。我识字后给你回信,说我要学做生意的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 那时候他依赖楚安澜也信任楚安澜,家中来信,他常和楚安澜同看,当看到长姐说要学生意的信时,楚安澜问他的意思。 他问楚安澜:“皇帝哥哥,姐姐学生意,是不是就能过的更好些?” 九岁的楚安澜认真想了想,对他笑着说:“若她能学会经商之道,日后便有可能接管谢家。她若能接管谢家,便是谢家权利最大的人,到那时候,谢家所有人都要听她的,都不敢欺负她。” “好啊好啊!”谢清啼很是雀跃,他提笔就开始回信:“长姐,弟弟希望你学做生……” 写到这里,他有些苦恼的看着楚安澜:“皇帝哥哥,生意的意怎么写?” 楚安澜握着他的手,一边写一边读:“希望你学做生意,这样日后才能接管谢家。” 楚安澜写完这些,放开了他的手:“你还想对姐姐说什么,就自己写吧,不会写的字就问我。” 往事在脑中浮现,谢清啼道:“我那时还给姐姐回了信。” “是呢。”谢清依道:“里面话家常的字是你写的,让我学生意和接管谢家的话,却不是你写的。我猜那些字是宫中人写的,便特地将信给父亲看,父亲看完那信,脸色当时就变了。我后来才知道,还是太子的陛下在谢府住的时候,父亲曾求他留下过墨宝,他常将那些墨宝拿出来看,也会将那些墨宝给生意伙伴炫耀,他对陛下的墨宝极为熟悉,一眼就认出那几句是陛下所写。他有心迎合陛下的意思,便开始培养我经商之事,后来发现我经商天赋比他其他几个孩子都要高些,我又借了你的名头,慢慢接触谢家的生意。就这样,我一步步熟悉了谢家一切,一步步动摇了父亲,从大哥手中抢过了谢家。” 她看着谢清啼,笑道:“清啼你看,有了权势的相助,行事便会顺利很多,不是么?” 第115章 以这样的身份活着,微臣真的很痛苦。 谢清啼无法反驳,谢清依又道:“若我没有一个在随太子住在宫中的弟弟,我连顺利长大都是难事,想学读书写字,学做生意,根本不可能,至于接管谢家,更是一丝可能也没有。而如今,就因为我没有做王侯将相的父家作支撑,那人便敢因自己的一些担忧和揣测,对我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可是姐姐,若登上太子之位,防着你和小皇子的人不会更多么?” “我明白你的担忧。”谢清依道:“但如果他的背后,是军功赫赫的将军舅舅,那些人想动他,恐怕就要三思后行了。更何况,若陛下将他扶上那个位子,自会亲自护着他。” 谢清依这样说,分明就是心意已决,谢清啼不认可她的想法,何况他还有另一层顾虑:“当今太子并无失德之举,姐姐怎么让陛下改立太子?” 谢清依道:“我为他讲授过商经之道,他算得上我的弟子,我不会伤害他。但太子鲁莽冲动,遇事时勇气多过谋略,他适合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将领,而并不适合做掌管一国的皇帝。” 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因皇后被幽禁,就直接闯进玉临殿质问他的事情,谢清啼沉默了。 他虽然没养过孩子,也没见过太多八九岁的孩子,但是他见过九岁的楚安澜。 九岁的楚安澜性子沉稳,极其擅长隐藏心事。 楚安澜九岁的时候,谢清啼只见他发过一次火,那时沛城多雨,沛城河道下游可能会决堤,若下游决堤,就会淹没给皇家烧制瓷器的矿土。 沛城知府担心河水淹没矿土,会导致皇家瓷器断供,便在河堤难以支撑时,从河道上游决堤放水,以降低下游的防水压力。 上游河道开了口子,河水淹没了旁边两个县的农田,导致那两个县饿死的百姓不知凡几。 除了这件事惹怒楚安澜,让楚安澜怒斥沛城知府渎职无能之外,谢清啼再未见他为其他事发过火。 而如今太子也已经九岁了,却…… 九岁的孩子控制不住情绪,愤怒的指责害他母亲被幽禁的人,如果这事发生在寻常的孩子身上,本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这事发生在皇位继承人身上,他采用的报复发泄方式,还是如此直接粗暴,这便有些不妥了。 谢清啼无法反驳谢清依的话,他犹豫片刻,道:“他的祖父莫将军是西境名将,他若以后能如他祖父一般,做一方守疆卫土的名将,莫老将军也算后继有人了。” 这般说,便是认可了谢清依的决定了,谢清依又说了一遍:“虽然我想让你小外甥登上太子之位,但我绝不会伤太子分毫。” 谢清依反复强调此事,恐怕是顾忌谢清啼和皇后的旧日情分,不想让他为难。 谢清啼知道姐姐的心意,道:“姐姐,如果你希望,我会立军功博官职,做你和小皇子可依靠的人。” “姐姐想让你立军功博官职,但战场凶险,姐姐这样说,又恐你不在战场上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拼了命去建造功绩。”谢清依道:“除了我的孩儿之外,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姐姐和你的小外甥无人可依,只有你活着,活着建功立业,才能做我们的依仗,你明白吗?” “我明白。” 谢清啼离开后,谢清依看着熟睡的孩子,心道:孩子,你舅舅从来不提他在宫里的遭遇,但那些事怎能瞒过我?他们快要将你舅舅逼死了,而你舅舅是娘的亲人,娘不能看他们逼死他,娘想让他活下去,娘说让他成为你我的仰仗,是想让他有个活下去的理由。 小皇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发出无意识的呓语,谢清依拿出帕子给他擦了口水,心道:不过娘想让你做太子,不止是为了你舅舅,也是为了娘自己,娘是自私的人,但娘也是爱你的,娘会好好护着你,让你登上那个位子。 谢清啼刚离开久安宫,就遇到了来寻他的周公公:“谢大人,陛下传你去御书房一趟。” 这几日来,楚安澜不知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怒意伤了他,还是宫中事忙无暇顾及他。 楚安澜没有折腾他,他倒难得的清净几日,谢清啼到御书房后,楚安澜看他比前几日还要消瘦的样子,道:“玉临殿的花枯死了,宫人拔出那些花后,发现花根被药沤死了。赵慈给你熬得药,为什么一口不喝,全部倒进花盆里?” 谢清啼不如往日那般敷衍回答,而是想通了一件事:他需和陛下好好谈谈,若能说服陛下放他出京,他便可以实现对姐姐的承诺… “微臣当时说要留在宫中常伴陛下,以此换姐姐自由。但长姐爱慕陛下,自愿留在宫中,若陛下和微臣都是寻常人,微臣可以说一句这交易不做数了。但君臣有别,微臣不能忤逆陛下意愿,所以即便微臣不再求陛下放过姐姐,却仍是留在陛下身边。” 谢清啼跪倒在楚安澜御案前,看着他道:“可是陛下,以这样的身份活着,微臣真的很痛苦,痛苦到想以死解脱。” “什么身份?” “玩物?娈童?无耻之徒?”楚安澜眼中生出风暴欲来的不快,谢清啼在他开口之前,垂眸苦笑道:“陛下可能并未用这种想法轻贱微臣,但是陛下……” 他抬头看向楚安澜,眼中满是痛苦:“微臣是学过骑马射箭兵法机关术的人,微臣愿做你的暗探眼线,愿做为你冲锋陷阵的将士,但微臣不愿,不愿做陛下的榻上之臣。” 楚安澜身体微微前倾的看着他:“你如此排斥这种事情,难道在玉临殿里,清池殿中,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你从未从那些事情中感受到快乐?” 楚安澜那日渐熟练的技巧,他日渐脱离掌控的反应,这些无法伪装。 谢清啼没打算伪装,也没打算辩解:“微臣无能,无法控制皮囊的反应,但越是能从那些事情中感受到快乐,微臣的内心越痛苦,那些痛苦让微臣生不如死。” 楚安澜眼中寒意更甚:“你会为自己从那些事情中体会到快活而痛苦,是你觉得自己有快活的反应,是背叛了你为萧沉靖坚守的忠贞?” “忠贞?”谢清啼苦笑:“微臣不是什么烈女子,心中也没有守着这种东西的打算。微臣会感到痛苦,是因为这种事是微臣不愿意的,微臣在被迫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极了青楼里……” 一方砚台向他砸来,他没有躲避,任那砚台重重砸在额头,剧痛从额角传来,有温热的液体沿着额角流下,流过脸颊和下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他面前的地砖上。 第116章 楚安澜,你为何这样对他!你怎能如此对他! 他自比妓子,岂不是在说楚安澜是嫖客? 这足以惹怒楚安澜,但楚安澜怒火中烧到对他动粗,却不单单为了此事。 他如此愤怒,是因为谢清啼居然能笑着说出那自我轻贱之语。 谢清啼看着滴在地砖上的血,想到在姐姐那里,自己忆起旧事时,还在感慨楚安澜惊人的沉稳和忍耐力。 但此时此刻,楚安澜只因自己冒犯到他的一句剖心之言,便暴怒到如此失态的程度。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多么可笑! 高公公给楚安澜递上一盏茶:“陛下,这是西戎国新献上的雪山茶。” 茶香沁人心脾,楚安澜的怒火被入喉茶水抚平了几分,他看着额头流血的谢清啼,道:“传太医给他包扎伤口。” 谢清啼难得对他剖心,却被他的暴怒之举打断,这一击让谢清啼打消了许久以来,从未有过的对他敞开心扉好好谈谈的想法。 他随手擦了擦流入眼中的血,将打开的心门重新关死,闭口不再多说一句剖心之语。 谢清啼满脸的鲜红,让楚安澜又冷静了几分:“你是不愿做朕的人,还是不愿留在京中无事可做,只能做朕的人?” 谢清啼不愿多说,他叩首道:“让微臣去陛下需要的地方探听情报,或者让微臣去战场杀敌,让微臣做个有用的人吧。” 说到底,他还是想离开京城离开自己。 楚安澜道:“留在京城,随时满足朕,便是你如今该做的事。” “陛下。”谢清啼道:“微臣实难从命。” 楚安澜冷笑道:“你再这般抗拒喝药治病,我就拿你长姐问责。” 若是以前,谢清啼还可以赌他不会做这种事,但如今的楚安澜…… 谢清啼有些不敢赌了,他苦涩道:“微臣遵旨。” 楚安澜将他留在御书房,亲眼看他喝了赵慈送来的药,才放他离开,谢清啼说他许久未回家了,想回家住几日。 楚安澜此时已冷静了下来,他看谢清啼头上包着的伤布,心中到底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手时失了分寸。 因此谢清啼提出要回府时,他抱着一种不能把人惹的太过了的想法,答应放他出宫住几日:“这几日的药,我会让宫里人亲自给你送去,你若敢不喝……” 谢清啼恭敬又疏离的说:“微臣不敢忤逆圣意。” 谢清啼额头有伤,被人看到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议论,楚安澜便赐了顶轿子给他,到府门口轿子停下,他走下轿子进入府中。 不远处的一处药店中,一个提着药包的人看向这里,在看到消瘦的谢清啼和谢清啼额角裹着的纱布时,他的眼神暗了暗。 一个女子走出药店,对他说:“方公子,还好这家药店有我们想要的药,否则我就要亲自进山采药了。” 那人正是用方青衣这个假身份的萧沉靖,他收回目光,笑道:“买齐了这些药,就可以给张夫人治病了。” 张仁的妻子,那个有些懦弱又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女人,在丈夫下葬后,终于撑不住生病了。 好在张青兰跟父亲学了些医术,她的医术高出京城许多大夫,足以让她给自己的母亲开药治病。 张青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药买齐了,我们回去吧。” ———————————— 三日后伤痕结痂,楚安澜召他入宫,在清池殿折腾了他一番。 在被迫起伏的间隙,楚安澜问他:“你快活吗?嗯?” 谢清啼没有说话,楚安澜也不气恼,他亲自伸手验证过,咬着他的耳朵道:“看来你也很快活。既然事后总归是要痛苦的,不如在来不及痛苦的时候,把快活延长些。” 楚安澜折腾了他半宿,才放过了他,谢清啼在宫中住了一夜,第二日楚安澜去上早朝,他不等楚安澜下朝,就径自回了谢府。 在谢府休息了半日,他头痛欲裂的醒了过来。 心中痛苦,想喝些酒压一压痛苦,但府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完了。 他让府中下人去买些酒,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上面人的吩咐,推说他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谢清啼懒得和这些人多费口舌,何况他们若得了楚安澜的吩咐,自己逼他们也是无用。 他不再多说,披了件薄披风出府去买酒。 谢府不远处就有一座酒楼,他在那里喝了个尽兴,才提着几坛酒往回走。 走出酒楼时,他脚步不稳的和几个说笑着进酒楼的人撞上了。 他被撞了一个趔趄,有个人伸手扶住了他:“你还好吗?” 那人五官平平,谢清啼应是没见过那人的,他一声谢谢刚说出口,便在看到那人眼睛的时候,愣住了。 那人似是不解谢清啼为何盯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阁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谢清啼挣开他的手:“没什么,是我冒犯了。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大度的笑了笑:“在下方青衣。公子喝的这般醉,可有家里人来接你,需不需要在下送你回去?” 乍看到方青衣的眼睛,谢清啼以为他是伪装的楚安澜,但此时细看,发现他的声音身形,皆与萧沉靖不同。 谢清啼以为自己想多了,他指了指谢府的方向:“我住在那里,离这儿不远,我能自己走回去。” 萧沉靖知道他可能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若此时纠缠,只会加深他的怀疑。 萧沉靖不敢保证若谢清啼认出自己,会不会将自己逃出来的事情告诉楚安澜。 他本不该冒这个险的,但他实在记挂谢清啼,还是冒着被认出的风险来见谢清啼。 萧沉靖不多纠缠,笑道:“那公子小心。” 谢清啼只当这是个小插曲,提着酒往府中走去,走出几步后,心中还觉得有些怪异。 他回头看去,发现那个人并未留在原地看他,而是走进了酒楼中。 若那人留在原地观察他,他会觉得自己猜测没错,此人来历有疑,但那人没做停留的走开了,反而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 萧沉靖找了靠窗的位子,看着谢清啼离开的方向。 谢清啼已经走远,此时已看不到人了。 他看着那条没有谢清啼的路,眼中浮现的,是谢清啼额头的新伤,脖颈间一圈尚未消退的指痕,和一块明显的啃咬淤痕。 看到那些痕迹,除了虐待和玩弄,他再想不到其他。 楚安澜,你为何这样对他!你怎能如此对他! 第117章 只要她那张脸没有毁,那留着她就还有用。 这带着恨意的情绪刚生出,萧沉靖便自嘲的笑了:过去的五年里,我不也是这样对他的吗? 小二将饭菜和酒水陆续送来,不多时,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萧沉靖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坐。” “吕方见过公子。” 那人正是同赵平守在越安山的吕方,他已从赵平那里听说了萧沉靖的近况,知道他一切都好。 但真的在见到萧沉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还是有些湿润。 这包厢很大,二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街道上行人的声音吵吵闹闹,若非听力极好的有心人趴在窗子外偷听,否则难以听到他二人的谈话。 他如今要留在张府查一些事情,出城和吕方相见容易引起怀疑,还不如这般大大方方的在城中酒楼和吕方见面。 “赵平说过,阿曼曾传信出来,说阿曼找了个太医帮他做事,但后来那太医做的事暴露了,他就逃出了京城。”萧沉靖道:“那个太医,现在怎么样了。” 若知道容昭仪身份的人听到“阿曼”二字,在听到二人谈话时可能会感到意外,意外皇帝宫妃的闺名,居然会出现在外人口中。 “他刚出城没多久,就被姓楚的派来的暗卫盯上了,我们的人救了他,把他关了起来。”吕方道:“救他的时候出了些意外,他一直昏迷着,前两日他醒了,我们用了点手段,他便把他和容昭仪做的事全招了。” 吕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侧耳听了听包厢门处的动静,确定无人偷听,才继续道:“我们让阿曼等吩咐行事,但这几年,她自作主张做了不少事。去年谢家那位入宫时,她去挑衅人家,被皇帝幽禁在了宫里。幽禁宫中的那段日子,她攀扯上了那个太医。半个多月前,谢家那位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又指示那太医传假消息恐吓那位,险些让那位血崩难产。” 阿曼是多年前萧沉靖知道楚安澜和谢清啼的关系后,就让人着手去寻找培养的人。 他们养着阿曼,只待时机成熟就送入宫中,后来西戎国要找肖似谢清啼的人,作为贡品送入宫中。 他们便将伪装成孤女的阿曼送到了西戎人的眼前,阿曼就这样被西戎人送到了宫中。 阿曼是萧家的人,若让谢清啼知道,害他姐姐险些难产的人是自己的人,恐怕又会增添不必要的误会。 “公子,阿曼做了这事之后,被皇帝用药毒坏了嗓子。她被幽禁宫中,又坏了嗓子,恐怕是难以接近姓楚的了。”吕方有些忧虑的道:“阿曼不受吩咐行事,已经是一枚不受控的弃子了。” 送阿曼入宫,本就是等时机成熟时,让她将药引渡给楚安澜,但如今这件事已经让谢清啼做了,那阿曼是否成弃子一枚,对他们的计划倒影响不大了。 吕方看萧沉靖垂眸思量着什么,试探道:“公子,要不要找个机会除了这枚弃子?” “不必,毁了嗓子无甚影响,只要她那张脸没有毁,那留着她就还有用。” ———————————— 谢清啼提着酒回到府中,喝到微醺的时候,管家硬着头皮来劝他:“爷,多饮伤身。” “滚出去。”谢清啼随手将一只空酒坛砸在管家身旁。 管家见识过谢清啼眼睛不眨的挥剑断人臂膀的狠辣样子,此时虽过去一年多来,但每每想起,他都会忍不住对谢清啼心生惧意。 砸在身旁的空酒坛吓了管家一哆嗦,他忙弯腰恭敬道:“是。” 说着就要离开。 “慢着。”谢清啼道:“去给我买醒酒茶。” 管家以为他说错了:“爷,咱府里有醒酒的药,小的这就去……” 谢清啼有些不耐烦的说:“那些药入口太酸。去买些醒酒的煮茶药材来,我要自己煮茶。” 管家心中骂了句真多事,面上却带着十分的恭敬应下此事,但他不敢随便到外边的药铺中去开药,而是将消息递入宫中,让宫里的人决定是否要配这醒酒茶。 不多时,太医院亲自配的几包醒酒茶送到了谢府。 十月末的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谢清啼打开窗子,让凉风吹散屋中酒气。 管家让人将他要的煮茶小泥炉小心摆好,又给他送来了煮茶用的器具:“爷,要不要让小的来煮?” “秋风拂叶落,倚窗品茶香。”谢清啼道:“出去,莫来吵我。” “是。”不用伺候这个煞神,管家自是乐意的,他对谢清啼行了一礼,退出了谢清啼的房间。 谢清啼打开茶包,从里面挑出了几根紫红色的植物根须。 苣椽根,色泽紫红,药性温和,有醒酒清热之效,这紫红色的根须,就是有解酒之效的苣椽根了。 太医院的人,大概是因为苣椽根的这种药效,才会把它配进醒酒茶中。 但太医院的人恐怕不知道,宫中惯用来配置醒酒茶的苣椽根,还有另一种用途…… 而那用途,就记载在张仁托张青兰交给他的一张药方中:苣椽根、荔杉叶、紫栖藤…… 若能配齐药方中的十一味药材,便可熬成让人呈濒死状的药。 楚安澜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能听的进他说话的楚安澜了,如今的楚安澜固执又偏激。 他说的任何话,可能都会惹恼楚安澜,并给自己招致折磨。 他无法反抗楚安澜,也无法说服楚安澜,如今唯一有可能动摇他的坚持的,可能就是自己的死亡了。 张仁知道他他若去购买药材,可能上一刻去买药,下一刻他买了什么药,那些药有什么功效,这些细节会尽数被写下呈给楚安澜。 张仁也知道他不懂药理,不懂如何掩人耳目的凑齐那些药,所以在那张药方中,不仅写下了需要凑齐的十一味药,还写下了宫中可能用到那些药的地方。 比如,张仁苣椽根后面,就写明了太医院配置的醒酒茶中,会包含这味药。 谢清啼不知张仁的那张药方是真是假,他也不知张仁为何会给他留下这张药方,但他如今无法可寻,只能赌一赌了。 谢清啼将那些苣椽根收了起来,然后将剩下的药材投入壶中慢慢熬煮。 第118章 他那些功劳,说不定都是魏将军让给他的! 三日后就是族中长辈决定张仁家产分配的日子,若能在此之前招到赘婿,张青兰便可保下亡父家产。 否则就只能按未出嫁之女的身份,得到一部分家产,剩下的则会分给同族之人。 她委婉的向萧沉靖提起入赘之事,却没想到萧沉靖在听完她的话后,不知是没听出她邀他入赘之意,还是听出这层意思后被吓到。 萧沉靖居然对她说自己在京城之事已了,不日就要此行。 张青兰对他心有好感,但却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子,听他如此说,只说要设宴为他饯行,再不提入赘之事。 五日后是皇家狩猎的日子,谢清啼随楚安澜和一众朝臣参加狩猎。 他对狩猎之事并无兴趣,虽被楚安澜命令跟他前来,但却在楚安澜与众臣去狩猎时,自己骑着马漫无目的的在猎场中随意走动。 在他十五岁离宫前,这猎场他常来,他知道猎场东边有一处湖泊,可供马匹饮水。 此时狩猎刚开始,众人兴致正高,应无人到那处饮马,湖边无人,该是个透气的好去处。 谢清啼骑马不疾不徐的往那湖边行去,但尚未到湖边,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呼喝声。 其中一人嗓门极大,谢清啼听出来,那是暮山侯世子楚全镇的声音。 楚全镇算是楚安澜堂弟,其父对先帝有从龙之功,是个英勇善战的英雄。 虽有俗语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但暮山侯这根好竹子,偏偏生出了楚全镇这截歹笋。 楚全镇文不成武不就,从他老子爹那里继承来的智慧,全都展现在了狩猎斗狗玩女人这方面了。 谢清啼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他勒动缰绳,打算换条小路去那湖边,但刚打算换条路,就见一个生着獠牙的东西朝他奔了过来。 居然是一头野猪! 那野猪朝谢清啼坐骑冲来,谢清啼避无可避,在野猪冲到眼前的那一刻,反手抽中箭筒中的羽箭,拉弓直射野猪眼睛。 长箭射入野猪眼睛,又深深刺入它的脑中,扑起来的野猪惨叫着跌倒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危险已除,谢清啼就要收起长弓离开,但就在他准备收回长弓时,一支长箭朝他右臂直射而来。 谢清啼侧身躲过,第二只箭伴着“小侯爷不可”的阻止声转瞬射来。 谢清啼持弓砸偏长箭的同时,看到楚全镇带着几个玩的熟的官家子弟向这边奔来。 楚全镇沉溺狩猎之事,骑马射箭的功夫倒是不弱,他一边策马向这边赶,同时射出来第三只箭。 自己同这小世子无冤无仇,不过是杀了他的一头猎物,他便没完没了的攻击自己。 谢清啼真的是有些烦了,他反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弓射箭的动作一气呵成,疾射一箭,这只箭和楚全镇那只箭箭尖相撞,将楚全镇那只箭撞落在了地上。 “你大胆!” 楚全镇策马奔到谢清啼马前,抄起长弓朝谢清啼的肩膀狠狠抽下。 谢清啼抬起手中长弓挡下那一击:“世子,我出手只为自保,无意冒犯世子。” 楚全镇用力下压自己手中的弓,但没想到谢清啼居然有力气靠着一张弓,托举起他的所有力量。 周围都是被自己视作跟班的人,被这些人看自己如此窘境,楚全镇觉得自己大为跌面。 他拔出腰间匕首,朝谢清啼持弓的手腕削去,那些跟班们见状,吓得惊呼出声。 他们以为谢清啼躲闪不开必要受伤,没想到匕首尚未伤到谢清啼,楚全镇拿着匕首的手腕反被谢清啼紧紧抓住了,谢清啼看到那匕首的手柄,愣了下,道:“世子,今日是皇家狩猎,陛下也在猎场,你当真要在今日伤人吗?” 谢清啼本意是今日皇帝和许多众臣都在,他出手伤人恐落下罪名。 哪料到楚全镇没听出他的提醒,反而以为他是在拿皇帝压人,楚全镇收回长弓,呵斥道:“放手!” 谢清啼见他收手,放开了他,谁料楚全镇将长弓递给旁边一人,收起短匕,解开自己的铁护腕扔在了地上。 旁边一人惊呼:“世子,这可是侯爷特地为你寻来的!” “那又如何?”楚全镇看着谢清啼,眼中满是讥讽:“被脏东西碰过,这护腕也算脏了,留着何用?” 方才谢清啼阻止他用匕首伤人时,握住的就是他那只带着铁护腕的手,他这样说,分明就是说谢清啼是脏东西了。 一个和楚全镇混的时间不算久的官家子弟道:“世子,谢大人在对战西戎和护卫北境时,都是立过功的。” “他那些功劳,说不定都是魏将军让给他的!”楚全镇狠狠瞪了那个多嘴的一眼:“难不成,你亲眼看过他在战场上立功?” 其他的军功不好说,但谢清啼在漠城城楼上凭一人之力拉开万钧重的破山弓,连射五箭,从北周人手中救出魏老将军的事,可是许多人亲眼看到的。 楚全镇这般说,委实有些胡搅蛮缠了,那人知道他是丢了面,心中正有邪火无处发作,便不敢多说。 楚全镇这样的人,很擅长从那些跟班小心畏惧的表情中汲取情绪力量,他看一众人或小声附和他,或闭严了嘴,心中为自己的威严感到很是满足。 他训斥了那个多嘴的,回头就看到谢清啼要走,他策马拦在谢清啼马前:“骂你脏东西,你认了?” 这几个月来隔三差五的留宿宫中,此时在宫中虽无人敢在他面前议论,但这事到底是瞒不住人的。 这不可一世的小世子骂他脏东西,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了,谢清啼面色不变:“世子,这些话,你可敢在陛下面前说一说?” “我……”楚全镇已经十五了,若是稳重些,这已是可以娶妻的年纪了,但被暮山侯当做眼珠子一样的养着,养成了一副说话不过脑子的鲁莽性子。 但他纵然再鲁莽,听到谢清啼这样说,也明白了谢清啼的意思:自己不耻他爬上龙榻以色侍君,但若说他是脏东西,那陛下不就成了抱脏东西的荤素不忌之人?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甘被谢清啼压过一头,想回怼谢清啼又找不到说辞,直憋的脸皮泛红。 谢清啼反应也奇怪,他想不到话怼谢清啼,谢清啼居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似在看他还能出什么洋相一般。 楚全镇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你就知道用陛下压我。” 这措辞和语气,倒像是个理亏找人撒娇的孩子,谢清啼道:“世子似是很瞧不上我?那不如世子选出一样你擅长的,咱们比一比,你若胜了,可向我提任何赔罪条件。你若输了,我要世子险些断了我手臂的匕首赔罪,如何?” 第119章 姓谢的,你玩阴的…… 楚全镇的匕首是他学箭的时候,第一次射中空中飞雁,他父亲暮山侯送他的奖励。 这匕首虽是父亲所赠,但暮山侯十分宠溺他,送他的兵器玩物太多了,这匕首不是他最喜欢的,也不是什么珍稀非常的东西。 若赢了谢清啼还好,但若输给他,丢了这把匕首没什么可心疼的,但却会让他十分丢面子。 楚全镇听说过谢清啼留宿宫中的风言风语,他不耻谢清啼的堕落,但谢清啼到底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 若和楚安澜比试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自己恐怕没有胜算,但若和他比作词写诗这些笔墨功夫…… 自己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别说做出什么好诗绝词了,就算让他吟一首打油诗,他都觉得困难。 谢清啼看他面露难色,调转马头就要离开,在离开前,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楚全镇一眼,轻声“呵”了一声。 那一声声音不大,却被拦在他马前的楚全镇听了个正切,楚全镇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蔑视的态度对他。 他本就没多少理智的脑子,被谢清啼轻蔑的态度激的仅剩的一点理智瞬间消散。 “比就比!”楚全镇高声道:“本世子难道还怕你不成!你想比什么?” “听闻世子的骑射功夫是侯爷所授,侯爷的骑射之术,在我大靖可是数一数二的。名师出高徒,虎父无犬子,世子既然得了侯爷真传,想必骑射功夫定然不俗。”谢清啼道:“不过,我只听说世子骑射功夫一流,世子可还擅长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比试什么,还是世子来定吧。” 谢清啼搬出了暮山侯,又说暮山侯的骑射之术数一数二,还在这里说什么名师出高徒,虎父无犬子,不就是让他主动提比试骑射之术么? 何况除了骑射之术,楚全镇擅长的,就只有斗狗玩骰子的事儿了。楚全镇再没脑子,也知道那些事是放不到台面上的事。 他对自己是否能赢谢清啼的事心中没底,但已经被架到这里,他无台阶可下,只能梗着脖子说:“比就比,你想怎么比?” 谢清啼客气道:“世子来定,我奉陪就是。” “好!” 谢清啼虽在战场上磨练过,但他纵然用箭,杀的也大都是马匹和人这些体积大移动速度不会太快的东西。 而自己七岁时就能射中空中飞鸟,射杀快速移动之物是自己擅长之事。这些本事,也许谢清啼远远比不过自己。 反正其他东西自己更不可能比过谢清啼,不如赌一把,楚全镇道:“比射鸟!” “射鸟?”谢清啼有些意外,他看楚全镇带着一帮人追捕野猪时的兴奋劲儿,以为他喜好捕杀野猪这种体型较大的走兽呢。 “对,我们比试射朱号鸟,”楚全镇以为谢清啼怵了,言语中有些得意:“朱号鸟生着红尾巴黄嘴巴,除了尾巴是红的,其他的毛都是灰的。” 谢清啼对飞禽走兽的事不感兴趣,对这什么朱号鸟更是从未听说过:“这朱号鸟有多大?” “比麻雀略大,但飞的比麻雀快飞的比麻雀高。”楚全镇道:“这鸟的尾巴做大氅极好看,因这尾巴,这鸟被猎鸟的人捕杀的没剩多少了。这鸟很难找,找到了也不好射中,你敢不敢与我比一比?” “我既然说过比试什么由世子来定,那便不会反悔。”谢清啼道:“世子,不如我们再约个时间,两个时辰后,是众臣返回营帐的时候,我们到时候再营帐前见。” “好。你等着输给我吧。”楚全镇放完狠话,对那帮哥们呼喝道:“走,我带你们去猎朱号鸟!” 谢清啼驱马在猎场走了两刻钟,连朱号鸟的毛都没看到,他信了楚全镇说的,这鸟果真很少见。 但这想法刚生出了,他就看到空中掠过一个红尾巴的灰团子,那鸟飞的太高,但看那灰羽红尾,和隐约可以分辨的黄嘴巴,他几乎可以断定,那鸟就是楚全镇说的朱号鸟。 谢清啼被这小玩意撩起了兴致,他夹紧马腹策马疾追,同时拉弓搭箭,向那灰团子射去。 长箭刚射出,空中掠过一只飞鹰,竟一口将那灰团子叼在了口中。 谢清啼对鹰这种自由强大的飞禽有莫名的好感,他略作犹豫,却听“咻”的一声,不远处有一只长箭射出,竟是冲着那飞鹰而去,长箭正中飞鹰脖颈,中箭的飞鹰叨着那只朱号鸟落了下来。 “嗷嗷嗷!世子射中了!” 谢清啼收回搭在弓上的长箭,楚全镇哈哈大笑,带着一帮哥们从谢清啼身前策马而过,大笑着去捡那只随飞鹰掉落的鸟。 谢清啼又驱马寻了两刻钟,终于看到了第二只朱号鸟,但那朱号鸟离的有些远,谢清啼挥鞭策马疾追而去。 他看到了那只朱号鸟,楚全镇也看到了,二人再次碰面,楚全镇狠狠抽了坐骑一鞭策马疾行,一副要赶在谢清啼前面猎杀朱号鸟的架势。 二人骑术皆不是楚全镇那帮朋友能比的,不多时,其他人被二人甩在身后,二人几乎像是比试骑术一般,朝着朱号鸟的方向追去。 疾行了一段路,谢清啼发现了不妥之处,若沿着这方向赶路,前方是一处断崖! 谢清啼拉动缰绳让马匹减速:“世子!停下来!前面是断崖!” 此处地势少见,要爬过这段坡,才能看到断崖所在。二人此时在半坡上,根本看不到什么什么断崖。 “放屁!谁信你!”楚全镇以为他是在耍花招,连粗话都蹦了出来,他不把谢清啼的话当回事,越发快马加鞭的往前赶。 他们此时看不到断崖,但按楚全镇这速度,等冲到最高处看到断崖,就晚了! 谢清啼策马赶上楚全镇,挥鞭抽向楚全镇的胳膊,楚全镇身体后仰,几乎以贴着马背的姿势躲过这一鞭。 “姓谢的,你玩阴的……” 话未说完,谢清啼第二鞭又至,这一鞭楚安镇没有躲开,被谢清啼的长鞭结结实实的缠到了腰上。 和北周人对战时,谢清啼是用这招将也塔卷下过马背的,这招连也塔都躲不过,何况楚全镇这个公子哥? 楚全镇腰间剧痛,被谢清啼扯下了马背。 “你个小人!” 被谢清啼像调戏小姑娘一般,用马鞭缠着腰向他的马背扯去,楚全镇大怒,他掏出匕首,向谢清啼的肩膀狠狠刺去。 第120章 完球了,这人要是死了,恐怕老爹也护不住自己…… 楚全镇以为这一刀再不济也能在谢清啼肩膀上留道口子,但匕首尚未入肉,就被谢清啼扼住了手腕。 谢清啼一手扼住他手腕,一手揽着他的腰,和他一起跳下了马背。 “唔……” 二人一起跌下马背,楚全镇没有感受到地面撞击的疼痛,而是听到了谢清啼的一声闷哼。 谢清啼搞什么,故意将他扯下马背,又坐了人体垫子护在他身下? 楚全镇起身打算质问他,却发现眼前果真有一处断崖,断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水! 他二人的坐骑控制不住冲势,此时已跌到了崖下的急流了。 如果不是谢清啼刚才把他扯下马背,他可能也与那两匹马一样,被崖下急流不知道卷到哪里了! 楚全镇登时冒出一身冷汗,崖底的冷风吹过,吹了他个透心凉。 他回头去看谢清啼,发现谢清啼闭眼躺在原地,长发铺开的泥土上,被红色鲜血慢慢浸湿。 完球了,这人要是死了,恐怕老爹也护不住自己…… 楚全镇蹲在谢清啼身边,哆嗦着手去探谢清啼鼻息,尚未靠近,却见谢清啼睁开了眼睛。 “老天爷!我以为你死了!你流血了,是不是脑袋磕坏了……” 楚全镇伸手去扶谢清啼,谢清啼刚说出“别动”两个字,就克制不住的侧头干呕起来。 “我刚才砸到你肠胃了?” “不是,是我磕到了后脑,缓一缓就好了。” 谢清啼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解释完,又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楚全镇看他呕的眼角都沁出了湿意,急的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你不救我就不会受伤,陛下肯定要惩治我,怎么办……” “世子,你别在我眼前转,转的我眼晕。我没事,稍歇歇就好了……” 谢清啼呕吐的感觉稍停,他闭眼躺在原处,等脑中的眩晕感过去。 “哎……你别躺在土里,你脑后有伤!” 楚全镇拔出匕首割下衣摆,叠了叠拿在手中,然后轻轻扶着谢清啼,将那块厚实的布垫在谢清啼头下面。 这是要给他瞌睡送枕头?这时候,不应该先包扎止血吗? 谢清啼有些失笑,但他晕的难受,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以免张口就克制不住刚压下去的干呕。 谢清啼枕着那块简易枕头闭目休息,山风吹过,楚全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崖边真冷啊! 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谢清啼,手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决策:他将自己没了衣摆的外袍解了下来,轻轻盖在了谢清啼身上。 谢清啼有些意外的睁眼看他一眼,难得体贴的楚全镇莫名的有些脸红:“我是担心你被风吹坏了,父亲会责怪我,不是为了你才给你盖衣服的。” 自己又没说什么,这小公子居然紧张的连话都说不通顺了,谢清啼道:“世子是心善的人。” “什么心善?”楚全镇像是被当做温柔猫咪的炸毛幼虎,下意识的反驳:“我才不是什么心善的人,我娘说了,我是府中恶霸……” 谢清啼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闭上眼休息。 楚全镇看他脸色比之前还难看,额头竟然沁出了薄汗,知道他难受的紧,他想去叫人,又担心附近的走兽蛇虫伤了人。 好在他了解那帮兄弟,知道他们之前虽然被自己甩下,但必定会追上来,等他们来了,就有人能去叫随行太医过来了。 楚全镇不再打扰谢清啼,他坐在山风吹过来的方向,为谢清啼挡住些许冷风。 秋末冬初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但将近午时,阳光足够亮。 楚全镇百无聊赖的看看四周,在目光扫过谢清啼的脸时,却忽然有些移不开了。 谢清啼的发极黑,皮肤却比府里的姑娘们都要白,那白皙饱满的额头上带着些细小汗珠,竟似水晶般晶莹…… 他的眉毛又长又好看,他的鼻子比寻常人秀挺,但又丝毫不显得女气,他的嘴唇…… 起风吹起谢清啼几丝发,长发碰上了他的嘴唇,楚全镇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忍不住伸出手去,想为他拨开那几丝长发。 但尚未触及那几丝长发,便听远处传来朋友惊喜的声音:“世子!终于追上你了!” 楚全镇仿佛做贼般,心虚的收回手,他狠狠地瞪了那群赶来的朋友一眼,心中生出来得真不是时候的想法。 但此时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楚全镇向他们奔去,挥手高喊:“前面是断崖,停下来!” 几人勒马收缰,纷纷跳下马背,牵着马向他走过来:“世子,你的马呢?” “马掉下山崖了。”楚全镇道:“声音轻些。” 他本想说不要吵到谢清啼,却忘了他方才提醒众人时的呼喝声,早就吵到了谢清啼。 他转身看向谢清啼,发现他已经起身了,谢清啼面色苍白,他身边的地上,是世子的半截衣袍,他手中还搭着世子的破袍子。 这场面看起来,好像二人方才经过一番搏斗,谢清啼连楚全镇的袍子都扯破了一般。 “世子,你和谢大人……” “我们,我们,咳……”楚全镇想说实情,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信谢清啼提醒他此处有山崖,险些掉下山崖的事。 这事太蠢,若说出来,这帮把他当做大哥看的人,恐怕会私下笑他吧。 这纯属少年人莫名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作祟了,但谢清啼却能理解他,谢清啼将袍子还给楚全镇,道:“我们险些掉下山崖,我从马背上跳下来时受了些伤,世子便借他衣服为我止血挡风。” 楚全镇看着帮他掩饰的谢清啼,忽然发现,这被人嗤笑的无耻之徒,原来是这般温柔的人。 楚全镇的朋友们不知事情原委,听谢清啼这样说,就真的信了,其中一人道:“你受了伤,这比试还比么?” 他们可能以为,谢清啼提出比试之事,是看上了楚全镇的匕首,或者是想借比试之事羞辱楚全镇。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谢清啼对楚安澜赏赐的宫中珍宝都无甚兴趣,怎会看上一把比寻常兵器锋利些的匕首。 他早就过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年纪,又怎么会因为一些小事,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生出羞辱报复的心思。 他提出以楚全镇的匕首做赌注,不过是看中了匕首手柄上缠着的紫栖藤,而这紫栖藤,正是张仁药房中的一味药。 如今受了伤,脑中眩晕感未退,胸口也隐隐作痛,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肋骨,这比试之事已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至于那紫栖藤,今日得不到,来日可以从其他地方获取,没必要为这匕首上的紫栖藤用命比试。 谢清啼想说比试到此为止,却听楚全镇道:“比试之事到此为止。” “世子可是得了一只朱号鸟的。”那人提起楚全镇让他保管的朱号鸟,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谢清啼,道:“那算是咱们世子赢了?” 第121章 谢清啼道:我想亲手给陛下染一条剑穗。 “咳……”朱全镇虚荣心再强,脸皮也没厚到这种程度,他掩饰性的轻咳一声,道:“方才谢大人射中了那只朱号鸟,不过那鸟放在马背的包袱中,随马匹一同掉下山崖了。所以今日比试,算是平手。” 狩猎时受伤不是什么不寻常之事,何况谢清啼受伤不重,狩猎当晚,楚安澜让随行御厨用猎物做了食物和群臣同乐。 谢清啼不凑这热闹,早早就回了营帐,但他刚准备休息,就听朱全镇来找他。 他不去前面的宴会凑热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他穿好衣服去见朱全镇,没想到朱全镇见到他,直接将自己的匕首递了过去:“这是给你救我的谢礼。” 没想到,这世子竟是个有良心的,谢清啼也不推辞,接下匕首,玩笑道:“若认真论起来,今日的比试,算我输了,我还欠世子一份赌注呢。” “谢大人愿赌服输?”楚全镇的眼睛亮了。 “……愿赌服输。” “好。”楚全镇道:“等回京后,我要谢大人请我喝酒。” 这么简单的要求?谢清啼有些意外:“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谢大人,你方才说的,愿赌服输。” 这世子虽有纨绔之名,却原来是个本性不坏的孩子,谢清啼笑道:“那便这样定下了,等回京之后,我请世子喝酒。” ———————————— 回京之后,谢清啼让管家去打听楚全镇常去的酒楼,约了时间请他去喝酒。 谢清啼已经比约定时间早到酒楼,但他去的时候,楚全镇竟然比他早一步到了。 谢清啼落座后,楚全镇将一个用上好绸子包着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 楚全镇的眼中满是期待:“谢大人,快打开看看。” 谢清啼打开外边的一层绸子,看到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所制的大氅,大氅的颜色介于石榴红和正红之间,看起来很是少见。 “好看吗?”楚全镇看他似乎对那大氅很感兴趣,拿出大氅抖开,谢清啼这才看到,大氅的领口直到衣摆,有一圈鸟羽的锁边。 这鸟羽的颜色有些眼熟,谢清啼不确定道:“这是朱号鸟的尾羽毛?” “正是呢!”楚全镇献宝似的说:“漂不漂亮?” 之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楚全镇猎到的那只朱号鸟,此时近距离看,才发现那尾羽不是纯红色的,窗外的几缕阳光映在那尾羽上,那红色的尾羽竟如风吹湖水般,微微泛起金色。 这尾羽竟是红中带金的,确实很漂亮。 谢清啼点了点头,好奇道:“这大氅看起来是动物皮毛所制,什么动物生的这般颜色的皮毛?” “是白狐皮。”楚全镇道:“本来想用红狐皮,但红狐的颜色和朱号鸟的颜色差了太多,我家的裁缝就想了个法子。他们寻来白狐皮,然后用添加了荔杉汁的染料来染色,就制成了这种和朱号鸟尾羽颜色极为接近的颜色。” “荔杉汁?可是将荔杉叶捣碎后取出的汁水?” “估计是吧,”楚全镇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反正是一种很难得的东西。” 荔杉叶,正是那张药方中的另一味药,也是那药方中最少见最难得的药,张仁在那药方后面批注过,荔杉叶可从染布行中寻来,但此物难得,大概只有宫中尚衣局和一些王侯之家的似有裁缝,才会有这些东西。 却没想到,今日竟听到了这味药! 谢清啼道:“我近日对这些织染之物很有兴趣,不知世子可方便赠我些荔杉叶?” “何必麻烦,谢大人想染什么,我可以让我家裁缝去谢府一趟。” 谢清啼道:“我想亲手给陛下染一条剑穗。” 听到谢清啼这样说,楚全镇莫名生出一种失落感,他放下手中那件大氅,有些闹脾气的说:“谢大人说的荔杉叶,我让裁缝给您送过去。不过,谢大人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他答应,谢清啼松了一口气:“世子请讲。” 楚全镇如小孩子闹脾气一般,道:“我要谢大人也替我染一条剑穗。” “……好。” 见他答应,楚全镇又道:“还有另一件事,我要你收下这件大氅。” 这东西太过珍贵,谢清啼道:“此物贵重,我受不起……” “哪里受不起,这是我的东西,我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楚全镇心里不舒服,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心性又暴露了出来:“你要是不接受,那荔杉叶我就不给你了,以后也不同你来往了。” 这小孩子般的威胁本该无关痛痒才是,但谢清啼不想错过那极为难得的荔杉叶,只好道:“那便多谢世子了。” 他收下大氅,当下就打算回府后寻些珍贵玩物给楚全镇送去,也算是收了他大氅的回礼。 他收下大氅,楚全镇的心情好了不少,店家陆续上了酒菜,楚全镇缠着谢清啼给他讲在西境和北境的事。 谢清啼看他孩子心性,便挑了些有趣的见闻对他讲了,一顿饭吃的十分尽兴,等分别时,楚全镇已改了称呼。 他不叫谢清啼谢大人,而是改口叫他谢大哥。 谢清啼推说与礼不合,但楚全镇坚持,他便不再为此事多费口舌。 —————————— 荔杉叶很快送到,与荔杉叶一并送来的,还有楚家的染布师傅,染布师傅教了谢清啼如何提取荔杉叶的汁液,又教他如何制染料,等谢清啼学会之后,才离开了谢家。 染布师傅离开后,谢清啼收好荔杉叶,从库房里找了两只素色的剑穗,用染布师傅制成的染料染好剑穗。 剑穗染好,他取出一只剑穗,让管家将那只剑穗和从库房里挑出来的一只琉璃灯送到楚府。 东西送出后,到了傍晚,他收到了宫中来旨,谢清啼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瞒不过楚安澜。他带着剩下那只剑穗,随宫监去了宫中。 那时天色已有些晚了,楚安澜正在玉临殿看一本杂记,见他进来,楚安澜道:“你很喜欢楚全镇?” 第122章 陛下,你逼我到如此程度,是想我死吗? 楚安澜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是偏欣赏的喜欢,还是偏爱慕的喜欢? 他说的含糊,谢清啼答的也很含糊:“我喜欢世子的匕首,世子赠我匕首,我感激世子赠匕首的情谊,就回了琉璃灯给他。” 他取出剑穗放到楚安澜面前的桌案上:“我想为陛下染一只剑穗,世子附上刚好有染色的染料,我得了世子送来的染料,就顺手给世子也染了一只剑穗。” “哦?”楚安澜只看了一眼那剑穗,道:“宫中什么样式的匕首没有,为何偏偏为一把匕首招惹他?他只是个孩子!” 这语气言辞,好像自己要勾搭那个孩子一般,谢清啼因这恶意的猜测而感到反感:“微臣对世子,没有不该有的心思。” 楚安澜道:“既然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为何收下他的相思衣?” 谢清啼蹙眉:“什么相思衣?” “朱号鸟又名相思鸟,那件用朱号鸟尾羽制成的衣服以相思鸟的名字为名,正叫做相思衣。”楚安澜将手中杂记扔在桌上,道:“那件相思衣是暮山侯送他夫人,他夫人赠给楚全镇,让楚全镇送给未来儿媳的!” “世子将衣服赠与我时,并未说这衣服的来历,他只说……” “闭嘴!”楚安澜呵斥道:“你自小在宫中长大,什么珍贵华服没见过,什么时候见你对那些华服感兴趣过?你与楚全镇认识多久,见过几次面?若不是知道那衣服的意义,想借那衣服回应楚全镇的心意,你为何会收下那衣服?” 谢清啼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得到那荔杉叶,才收下楚全镇的东西,他无法辩解,只能说:“微臣确实不知,微臣这就回府,将那衣服还回去。” “不必了。”楚安澜道:“你和楚全镇从酒楼分开后,暮山侯夫妇入宫求朕给楚全镇指婚。” 谢清啼如遭雷击:“是因为那件衣服吗?” “是,那衣服和匕首,朕已经让谢府管家,以你的名义还回去了。你送给楚全镇的灯和剑穗,朕也让谢府管家从楚府取回了。”楚安澜将桌上的剑穗扔在了谢清啼面前的地上:“这看似取悦朕,实则用来掩饰你心思的东西,不要也罢!” “暮山侯求陛下指婚,是因为那衣服吗?”谢清啼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微臣收了那衣服,暮山侯不想为微臣惹陛下不快,也不想让微臣同世子有牵扯,所以才这般仓促求陛下指婚吗?” “你明白就好。”楚安澜身体前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时至今日,除了楚全镇这种没脑子的,谁敢轻易招惹朕的人?” 想到在酒楼中,楚全镇说起自己必不会学那些为了权势地位联姻的世家子弟,他娶妻定要娶心爱之人时,那自信明媚的样子,谢清啼心中刺痛:自己如今已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但就因为自己贪图楚全镇的那两位药材,不避嫌的收了他的东西,竟给他招来如此祸事! “陛下,暮山侯求陛下指婚的,是谁家小姐?” 楚安澜看谢清啼痛苦的表情,又听他如此问,不由心中怒火更甚,他咬牙看着谢清啼,片刻后克制不住怒火的高声道:“高公公,把容昭仪的红舞衣取过来!” 容昭仪为模仿谢清啼,那些舞衣多为神色,她跳的舞也多是偏力道型的舞。 她只为楚安澜跳过一次体现女子柔媚风情的舞,当时跳那支舞时,她穿的就是一件如火焰般热情的红舞衣。 但那热情似火的风情和谢清啼相差太远,替身没了她模仿之人的神韵,在对方眼里就失去了价值。 那舞她只跳过一次,那舞衣她只在楚安澜面前穿过一次,那一次过后,她便失了宠。 高公公见楚安澜发火,忙小跑着长富宫取容昭仪的舞衣,好在那舞衣容昭仪自那晚后再未穿过,衣服保存的还好。 高公公强行取走衣服后,慌不迭的往玉临殿送。 尚未到玉临殿,他看到干儿子周公公跑了过来:“干爹,陛下和谢大人这会儿去了清池殿。” 高公公不敢耽误,忙端着那舞衣转头去了清池殿。 清池殿的浴池中,有克制不住的声音传来,高公公不敢多看,垂着头将舞衣放到了池边用来放茶水点心的玉石桌案上。 高公公离开后,楚安澜放开谢清啼,扯着他走到那玉石桌案前,拿起那舞衣给谢清啼穿上。 那用来跳异域舞蹈的舞衣,有一套内衬,一件露出肚皮的纱衣,一件不到膝盖的薄纱裙,和一条极长的红色头纱。 纱衣和纱裙的下摆,皆缀着一排银铃铛,楚安澜给他穿衣服时,谢清啼如石化般站在原地任他摆弄。 楚安澜拨开他水湿的披散长发,给他系好纱衣和纱裙的带子,说:“你虽没见过容昭仪跳舞,但见过的歌舞不少,跳一段给朕看。” 长发上的水将纱衣湿透,薄薄的红色纱衣下没穿任何内衬,谢清啼纵然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如何不堪的模样。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陛下,你逼我到如此程度,是想我死吗?” “你怎会死?”楚安澜冷笑道:“你若死了,还如何做你姐姐和你外甥的后盾,还如何帮你姐姐扶持你外甥夺取太子位?” 震惊压过了羞耻感,谢清啼没有想到,姐姐想做的事情,居然被楚安澜知晓了。 但他是怎么知道,是那日他和姐姐的谈话被人听到,还是从其他途径知道的? 那日他们说话时,自己确认过,那房屋四周并无别人,也没有暗卫潜伏,那是何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难道是守在门口的月奴,她出卖了姐姐? 谢清啼心中闪过诸多猜测,楚安澜将他身前的长发波到身后,说:“你若死了,朕就让她们母子去黄泉和你相聚。” 谢清啼不敢置信:“陛下,小皇子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肉!” “只要朕想,宫中可以有许多孩子,朕不是非要留下他不可。”楚安澜道:“清啼,你要不要同朕赌一赌,若你寻死,朕会不会要了她们母子的命?” 谢清啼不敢赌,也不敢再提一个“死”字,楚安澜吻了吻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跳舞,跳给朕看,这是对你敢招惹别人的惩罚。” 谢清啼哆嗦的厉害,连那衣衫下摆上的银铃铛,都开始发出互相碰撞的声音。 楚安澜看他哆嗦的实在厉害,知道逼他到这个程度,已足够让他长记性了,他将谢清啼推在那玉石桌案前,冷声道:“扶着桌案。” 银铃清脆的声音不断响起,那薄纱裙被从后面撕开,熟悉的痛苦传来,谢清啼扶着桌案,咬牙将涌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 他看着桌案前的浴池,只觉得池中的不是引来的温泉水,而是无底的深渊,那深渊下藏着一双带着悲悯和嘲讽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看着他一次次经历这耻辱又可悲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那些药必须尽快凑齐才行。若不尽快凑齐那些药,自己真的要被磋磨致死了。 第123章 清啼,你日后再乖一些,朕便不会罚你,你可记下了? 楚安澜让人传谢清啼入宫的时候,让高公公去暮山侯府拿回谢清啼送的琉璃灯和剑穗。 “这是我的东西,是我和谢清啼比射鸟赢来的!”楚全镇将剑穗塞到袖中,抱着琉璃灯干嚎。 高公公看着哄他放手的暮山侯夫妇,额头冒出了一滴汗:这小世子也太任性了,自己已经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他还抱着这东西不放,这不是抗旨么? 暮山侯夫人看着坐在地上干嚎的楚全镇,语气温柔的让高公公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心动:“我的儿,你别哭了,娘心疼。” 说完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湿润:“你喜欢什么样的灯,娘亲自去为你寻,你喜欢剑穗,娘亲自给你染,好不好?” 暮山侯夫人伸手去拉他,楚全镇顺势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和那盏琉璃灯一并抱在怀中。 “娘……”楚全镇嚎的更大声了:“我心疼娘,舍不得娘受累!我就要这个灯,就要这个剑穗!” “放开你娘!”暮山侯看不得任何人和他夫人亲近,纵然拉着他老婆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他还是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暮山侯一巴掌拍在儿子的手背上:“快放开!成何体统!” 那一巴掌不重,但楚全镇却似手背挨了军棍一般,凄惨的嚎了一嗓子:‘娘!爹打我!’ 他虽然嚎啕着撒娇,但还是放开了他娘的手,免得再招他爹的巴掌。 “夫君!” 暮山侯夫人嗔怪的看暮山侯一眼,暮山侯下意识的放软了语气:“我只是轻轻的打,并未用力。” “可是真的很疼!”楚全镇更用力的抱着怀中的琉璃灯,仿佛那东西能给他力量一般。 暮山侯夫人听儿子卖惨,看自家夫君的眼神更幽怨了。 “哎!”暮山侯舍不得让夫人不高兴,又镇不住这个坐地上撒泼的儿子,只能想办法应付楚安澜的旨意。 他脑子动得快,很快就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他对撒泼干嚎的儿子不轻不重的呵斥道:“这琉璃灯在送给谢清啼之前,可是挂在御书房七八年的。陛下甚爱此物,虽然谢大人将它借给了你,但如今陛下要收回,你就算把眼泪哭干嗓子嚎破,这东西也要让高公公带回去!” “娘!”楚全镇是真的舍不得这灯,眼睛里真的蓄出了一点湿意,他抬头看着他娘,语气里满是哀求。 这眼神这语气,让暮山侯夫人的心揪揪的疼:“老爷……” 暮山侯轻握起夫人的手,看着不成器的儿子,道:“至于那剑穗,我见过谢清啼给你的剑穗,那剑穗的颜色,和你娘那件百花映春山的衣裳颜色很像,莫不是你拿了府里的料子给谢大人,让谢大人为你做的?” “是……”楚全镇刚想说这是谢清啼自己配料染的,但看到父亲听到自己想反驳时,像看傻缺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无师自通的领会了父亲的暗示之意。 他扁了扁嘴,哼哼道:“是我拿了母亲和那衣裳一个颜色的披帛,让下人抽出丝搓成绳,然后带给谢大人,让谢大人给我做的。” 说完万般不舍的把琉璃灯递给高公公,起身从房中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条剑穗递给高公公:“喏,这是那条剑穗。” 高公公进来时,他正把玩一条剑穗,自己说明来意时,他便匆忙收入袖中,想必那收在袖子里的,才是谢清啼送他的。 但看这阵仗,若想把东西拿到手,免不了要闹得难堪至极,何况他给自己的这条剑穗,和他收入袖中的那条,果真是一个色。 而剑穗的款式大差不差,陛下没见过谢大人送他的那条,拿这条去复命,想必不会有什么事。 高公公离开后,楚全镇看着脸色实在不好看的老爹,下意识捂住了袖口。 一条剑穗而已,竟宝贝成这样,暮山侯叹了一口气,牵着夫人的手道:“娘子,我此前入宫向陛下请示的事情,也该开始着手做了。” 暮山侯夫人担忧的看了夫人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楚全镇看父亲母亲当着自己面打哑谜,好奇的站起身,道:“母亲,你和父亲在说什么?” “我的儿,是好事儿。”暮山侯夫人亲自给楚全镇整了整衣衫:“你爹爹亲自入宫向陛下请旨,让他把户部尚书的小女儿嫁给你。” “嫁给谁?嫁给我?”楚全镇愣了愣,破嗓子喊道:“我不要!” 这一嗓子嚎的暮山侯夫人耳朵嗡嗡的,她揉了揉额角,语气仍如之前那般温柔:“我的儿,小心嚎坏了嗓子。这事就这样定了啊。” “我不同意!”楚全镇道:“娘,我不喜欢尚书女儿,我不要娶她!” 暮山侯扶着自家夫人坐下,对嚎啕吵闹的儿子道:“那你喜欢谁?喜欢谢清啼?” “才没有!我对他只是,只是……”脑中浮现出谢清啼的脸,楚全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我对他确实有好感。” “没有谁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暮山侯道:“何况就算你觉得他与众不同,你爹也没有从陛下手里为你抢人的打算。” “可是爹……” “此时已定。”暮山侯朗声道:“来人,给少爷送些润喉茶。” 说完牵着夫人往外走去,摆明一副任他嚎破天也不会动摇的架势。 楚全镇了解他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嚎成这样,母亲却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便知道此事已定。 更何况,他心里虽然真的有些喜欢谢清啼,但也知道谢清啼是陛下的人。 自己刚收了谢清啼的琉璃灯和剑穗,陛下就让宫中太监总管亲自来府中收回二物,这是警告,警告他不许对自己的人,动不该动的心思。 楚全镇虽能想通这层道理,但看着那条由谢清啼亲染的剑穗,仍是忍不住哀嚎:“父亲,娘亲,儿子真的很喜欢他啊!” 没走远的暮山侯夫妇听到儿子的哀嚎,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暮山侯夫人挽着自家夫君的胳膊,温柔道:“侯爷,我会亲自去尚书府,尽早把两个孩子的婚期定下来。” ———————————— 清池殿内,池边的那方玉石桌子前,散了一地红纱碎片,谢清啼躺在那些碎片上,看着房顶的眼神有些空洞。 楚安澜弯腰去抱他:“清啼,你的体力不如之前,朕让谢府的厨子给你好好补补才是。” 谢清啼拨开他的手,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微臣可以自己起身。” 踩过那一地破碎红纱,和被扯落了一地的银铃铛,谢清啼踏入浴池中去清洗自己。 他靠坐在池边,露出的白皙肩膀上,满是没轻没重啃咬的痕迹,楚安澜知道自己今日对他下手有些重了。 楚安澜随他入水,却没有再招惹他:“清啼,你日后再乖一些,再有分寸一些,朕便不会罚你,你可记下了?” 谢清啼看着眼前的帝王,心里生出悲哀的感觉:“微臣尊命。” 第124章 长箭从那人的身体穿过,又刺入了楚安澜的胸膛中。 十一味药还剩八味,谢清啼忍受着池水烫着伤口的痛楚,恨不得放弃收集那药方上的药材,将假死变成真死。 收拾好自己后,谢清啼没有去找谢清依,他忍着疼痛坚持离宫,楚安澜没有逼他太过,只是让人送他回去。 谢清啼道:“陛下,微臣想自己走走。” “那便随你吧。”楚安澜道:“你身上有伤,这几日不许饮酒。” “微臣遵命。” ———————————— 已到傍晚,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口,已悬起了照亮灯笼,街道上行人不少,但谢清啼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觉得周遭无人。 他仿佛不是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而孤身走在崖边,他的心中,只有孤寒。 “抱歉……” 他神情恍惚的走着,不小心和一人撞在了一起,他尚未开口,便听到了那人的道歉。 那人声音很沉稳,声音相貌都很陌生,但那双眼睛,看起来却有些熟悉。 那人抱拳向谢清啼行礼,谢清啼回施了一礼。 那人道:“在下白竹青,赶路匆忙撞到了公子,不知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在下今日有事要忙,改日必定亲赴府上向公子赔罪。” 若是平日,谢清啼只会一笑了之,但这人的眼睛太过熟悉,让他想到了南境的萧沉靖,北境的缇敬,和前几日在酒楼前见到的那个男子。 谢清啼道:“在下谢清啼。” “可是西街谢府的主人?” 谢清啼点了点头,白竹青笑道:“若是其他府上的公子,在下还能去府中赔罪,但若是谢府……” “谢府如何?” “在下在酒楼吃酒时,听酒客们提起过,谢府高门大院外人难入。”白竹青又道:“既然贵府不方便让外人进入,那不知谢公子能否赏脸,让我在不问酒楼请公子吃酒,向公子赔罪?” 不问酒楼虽然不是京中最贵的,但酒水食材却比许多酒楼要贵,寻常人难以消费的起。 只是路上撞到了人,便要再那种地方请客赔罪,要么眼前人过于大方,要么对方有心接近自己。 “好啊。”谢清啼陪他演戏:“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请客,如何?” 白竹青道:“公子愿赏脸,在下自是愿意。” ———————————— 白竹青点的几道菜味道都很是清淡,并且没有一道菜是谢清啼不爱吃的。 白竹青说请自己吃酒,却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点酒。 他这样点菜,恐怕是看出自己身体不适了。 谢清啼越发确定眼前人就是萧沉靖假扮,谢清啼道:“白公子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从北边来。”白竹青道:“至于去往何处,尚未想好。” “从北边来?”谢清啼说:“我在北边待过一段时间,听过北边的一个故事。” 说完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径自道:“北边有个大盗,杀人后被官府逮捕入狱,后来那大盗寻机逃出了牢狱,却不想着速速逃命,反而在官府四周溜达,最后被官府发现,连审判的流程都没有,就将他当场格杀了,以免他再次越狱。” “这故事我也听说过,就是发生在我家乡的事。”白竹青道:“谢公子可是觉得那大盗太蠢?” 这故事是自己随口编的,他却说他也听过。 谢清啼看他眼睛,听他说话的语气,越发确定对方就是易容的萧沉靖:“是很蠢,据说越狱之后,主动向相识之人暴露踪迹,那人向官府告发了他的踪迹,官府才能顺利抓到了他。” “谢公子说的这事,我也听说过。”白竹青道:“对着这一桌美味,说这些杀人放火的事,略有些煞风景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不如我给谢公子讲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寝不言食不语。”谢清啼道:“才子家人的故事,以后再说吧。” “……” 一桌饭菜没吃多少,白竹青却起身道:“我今日本来有事要办,时候不早了,我先走,谢公子慢用。” 说完取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劳烦谢公子结账。” 谢清啼没有接话,白竹青离开后,谢清啼拿过那个钱袋,他解开绳结,发现钱袋子里不仅有几块碎银,还有一包用软布裹起来的东西。 在宫中被折腾了一遭,谢清啼身心俱疲,他慢慢吃完饭菜时,体力已恢复了一些。 他用白竹青留下的钱结了账,带着那钱袋子回到了谢府。 府里的人知道他的习惯,虽然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却不敢靠近他的卧房。 谢清啼点亮烛火,取出钱袋子里的软布团子,展开软布,他有些意外的发现,那里面裹着的,居然是几味药材。 张仁给他那张药方上的药材,他早已牢牢记在脑中。 此时见到那些东西,他立刻认出那里面的东西,竟然是药方中除了极为难得的荔杉叶和紫栖藤之外的其他九味药。 萧沉靖是如何知道自己正在寻这些东西?他既然知道自己在寻这几味药,恐怕也知道了那张药方。 他知道那张药方,又给自己送来这几味药,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他是如何知道的? 何必纠结此事?谢清啼冷笑,他将这九味药,和从楚全镇那里得来的荔杉叶、紫栖藤放在了一处。 两日后,谢清啼伤势恢复了一些,便又开始酗酒,酗酒过后,他如之前那般,让管家送来解酒药茶,自己借着小泥炉慢慢熬煮。 药香散开,谢清啼将药茶倒在花盆中,让药味继续散发。然后在茶器中重新注了水,将那凑齐的十一味药放进去慢慢熬煮。 三日后楚安澜召谢清啼入宫,谢清啼这次才去了谢清依宫中,对谢清依说了楚安澜知道她计划的事情。 谢清依很是平静:“他告诉你此事,对我却没有任何惩戒。你觉得这是警告还是默许?” 谢清啼摇了摇头:“我看不透他的心思,但只要姐姐行事掌握好分寸,便会无事。” 一个月后是楚全镇的大婚之日,这婚事说是楚安澜所赐,不如说是暮山侯为了向楚安澜表忠心而请赐的。 他请楚安澜赐婚,是想让楚安澜知道,自己虽姓楚,但却不会肖想楚安澜的任何东西,即便那件东西,只是一个没名没份的陪睡之人。 当然,暮山侯这样做还有另一层意思: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谢清啼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 楚安澜知道暮山侯的心思,为了给暮山侯表忠心的事情一个回应,他在楚全镇成婚的时候,亲自去主持楚全镇的婚事。 皇帝主婚,朝中重臣皆去捧场,这暮山侯世子的婚事,成了京城数年难见的盛事。 谢清啼不喜欢凑这热闹,但暮山侯府发了请帖,他因自己连累了楚全镇而心中有愧。 所以楚全镇成婚那日,他也去楚府赴宴。 宾客太多,楚安澜多在府中停留一刻,暮山侯府的人和皇家守卫们便需绷紧神经多戒备一刻。 毕竟是婚事,让他们自在些可能会更好,楚安澜主持完婚事就打算离开。 但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一只利箭破风而至,那箭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守卫格挡已来不及。 楚安澜本能的要躲避,但长箭转瞬已到身前。 “唔……” 有人挡在他身前,长箭射穿那人的身体后去势不止,从那人的身体穿过,又刺入了楚安澜的胸膛中。 第125章 萧沉靖,你进来找死? “清啼!” 长箭射向楚安澜的时候,竟是站在人群中的谢清啼飞身挡在他身前。 长箭刺穿了谢清啼胸膛,穿出的一截刺入了楚安澜胸膛,但那刺入楚安澜胸膛的一截极短,楚安澜又被谢清啼撞偏了。 所以那箭没有射中心脏的位置,只伤到了楚安澜无关紧要之处的一层皮肉。 楚安澜仿佛听不到周围糟乱纷杂的“护驾”声,他拥着口中溢出鲜血的谢清啼,却不敢稍动分毫,他怕自己动作时带动长箭,那长箭会让谢清啼伤的更重。 有守卫想带楚安澜离开,楚安澜呵斥道:“滚开!” 府中宾客太多,太医令赵慈本来在外院,此时终于穿过层层人群走到楚安澜身边,他看了看楚安澜胸膛中箭的位置,知道没伤到楚安澜要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再看被长箭射穿胸膛的谢清啼,他的心又揪了起来:“陛下,微臣稳住箭尾,陛下慢慢后移,将这长箭抽出来。” 楚安澜眼中已泛起猩红:“你的手稳些。” “是。” 赵慈握着箭尾,楚安澜扶着谢清啼,自己慢慢后移,将长箭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来。 长箭离开楚安澜身体的时候,和赵慈同来的太医院副掌事忙将撒了止血药的软布捂在了楚安澜的伤口上。 “朕无妨。”楚安澜伸手去抱谢清啼。 众目睽睽之下,谢清啼怎能接受此事?他虚弱开口道:“我还撑得住。” 暮山侯反应极快,此时已让宾客离府,又让人搬来了房中屏风和软塌,楚安澜扶着谢清啼在软塌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他身边,让他靠着自己。 屏风迅速将软塌四周围起,顶部也搭起屏风,这几块屏风竟迅速搭成了一间小屋子。 楚安澜只受了层皮肉伤,但谢清啼受的伤却极重。 好在赵慈医术够高,谢清啼又足够命大,那长箭虽射穿了他的胸膛,却并没刺穿他的心脏。 谢清啼几度要陷入昏迷,却逼自己撑着不要失去意识,在听到赵慈说那一箭不致命的时候,他也松了一口气。 他借着擦拭唇边鲜血的动作,将一颗黑色的药丸送到了自己口中。 药丸咽下,腹中传来剧痛,他喷出一口血,再难支撑的昏了过去。 ———————————— 谢清啼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三月之后。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楚安澜查出何人行刺,那杀手的幕后之人,居然是被楚安澜暗中调查的黄定坤。 楚安澜大怒,连夜下旨给驻守北境的魏定安,着魏定安奉旨捉拿黄定坤。 但圣旨刚送出,楚安澜收到了东山王的奏折:大批猥国人穿过东边海域登录东境,将临海的海城百姓尽数屠杀。猥国人占领海城,以海城为据点,开始向东境各城进攻。 黄定坤有谋反之心,但若魏定安对黄定坤出手,北周人必定趁乱再度进攻漠城邺城。 北境不平静,东境又有外地来犯,若不尽快镇压,刚被打服的西戎六国,和南边蠢蠢欲动的渑国恐怕要一起进犯,将大靖疆土如大饼般分食了。 北境有魏定安镇守,如今东境动乱,修养了数月的魏正则请命去东境退敌。 外敌内患不断,后宫却又再起事端:太子见谢清啼重病昏迷,竟视图在谢清啼的药里下毒。 一番调查,竟查到那毒药是太子威胁一个西境出身的采买小太监,让那小太监从宫外带来的。 楚安澜让人杖毙了那个小太监,他虽没下旨废太子,但自那件事之后,他对太子的厌弃已日渐明显。 谢清啼重伤垂死,谢清依要照顾幼子,又顾念着弟弟的伤势,她本无心思和精力去谋算太子。 但架不住太子太过愚蠢,自己做出这惹楚安澜厌恶的事。 谢清啼醒来后提出要回谢府养伤,楚安澜竟同意了。 谢清啼回了谢府,赵慈便只能到谢府为谢清啼熬药换药。 天气不错,谢清啼裹着大氅,窝在窗下的靠椅中晒太阳,赵慈上前关了窗:“大人,小心着凉。” “那一箭没伤到要害,我竟昏迷了三个月,赵慈,你的医术,和张仁比,还是差了些啊。” 赵慈从药箱中拿银针的手顿了顿,他拿出银针,无奈说:“大人倒是同陛下想到一处了。你昏迷的那三个月里,陛下有好几次都想因微臣无能,下令摘了臣的脑袋。” 用沾了药液的银针刺穴,是赵慈用来给谢清啼调理的法子。 谢清啼去了衣衫,露出穴位让赵慈针灸:“那你是如何保下自己脑袋的?” 赵慈小心施针,道:“我对陛下说,大人此前的病拖了几个月,本就伤了根本,再加上忧思过度肝气郁结,让大人的身体雪上加霜。所以前些日子,虽然微臣日日尽心为大人调理,但见效甚微。” “原来是我忧思过重伤了身体根本,所以才会受了一箭就昏迷三月。”谢清啼道:“若陛下真的为了这事摘了你脑袋,那倒算是我连累你了。” “还好大人撑过来了,若大人出事,微臣可能真的要给大人陪葬了。”赵慈扎下最后一根针,他看了看门外,发现门外无人,方压低声音道:“大人,即便大人被旧疾拖坏了身子,那一箭未伤及肺腑,不该昏迷那么久才是。” “大人,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力相冲的东西,或者中了什么毒?”他凑近一些,将声音又降低了几分:“会不会是赵太医给大人下了毒?” 谢清啼看着他,似是开玩笑的说:“若是下了毒,你会诊不出来?” 赵慈避开谢清啼的眼神,道:“这不好说,赵太医确实比微臣的医术更高明些。” 看他那躲闪的眼神,分明是诊出了什么,谢清啼笑了笑:“多谢你。” 赵慈装糊涂:“给大人诊病,是微臣的职责所在,大人何须言谢?” 谢清啼说的直接:“谢你对陛下说我身体亏损,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所致。” 因你这般说,陛下才有了顾忌,所以我此前试探陛下,提出要回府养病时,陛下无一丝犹豫就爽快答应了。 他既然有了顾忌,我以后想做的事,他大概也能同意。 ———————————— 夜已深,被病痛折磨了半宿的谢清啼刚入睡,就被极轻的“咔嗒”声惊醒。 他抽出放在床内侧的匕首,侧头看向外边。 隔着床幔的缝隙,他看到有人推开窗子跳了进来。 那人背着月光,谢清啼看不清他的脸,但那身形却有些熟悉,那人走到床前,抬手撩开床幔。 谢清啼闭着眼睛假寐,却紧紧握着手中匕首,那人撩开床幔后再无动作,似是就站在原地看他。 但黑灯瞎火,仅凭一点微弱月光,可能连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就在谢清啼打算睁开眼睛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十分熟悉,谢清啼坐起身道:“你进来找死?” 第126章 萧沉靖掀开床幔,跳进了床内侧。 起身的动作扯到了伤口,谢清啼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些许月光映入屋中,站在床前的人没有说话,就在谢清啼耐心耗尽,要开口让他出去,那人终于开口了,他问谢清啼:“为什么?” 谢清啼蹙眉:“什么为什么?” 那人正是萧沉靖,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楚安澜逼你到如此程度,为什么还要以命救他?” “与你无关。” 萧沉靖沉默片刻,道:“你的伤怎么样?” “死不了。”谢清啼道:“你深夜入府,到底为了何事?” “我听说暮山侯世子的婚礼上,你替楚安澜挡了一箭,我不放心,就赶来看看。” 谢清啼的声音很平静:“我没事,你走吧。” “清啼。”萧沉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他养了你十年,对你有恩。可你为他潜伏南境,为他攻打西戎六国,为他在北境几经生死……” “萧沉靖,”谢清啼打断他:“潜伏南境确实是为了报答陛下的养育之恩,攻打西戎却不单是为了他,而是为了……” “是为了我,对吗?”萧沉靖说:“我被他囚在那处牢笼里,他用我要挟你,让你去攻打西戎,对么?” “不是。”谢清啼口是心非的否认了他的话,对他说出了另一层攻打西戎的理由:“有人对我照顾良多,她的家人在多年前死在西戎人的铁蹄下,我请战攻打西戎,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她。” “她是谁,是皇后,是不是?”萧沉靖道:“你为她攻打西戎,她如今却想害死你。你对楚安澜有忠心不二,他却如此折辱你。清啼,你这般心肠,却为何总是真心错付……” 他们离得太近,萧沉靖能嗅到夹杂在淡淡药物苦涩中的血腥气,他看着坐在床上,连说话都有些虚弱的谢清啼,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消瘦的脸颊。 “啪”的一声轻响,他在碰到谢清啼的脸颊之前,手腕被一物重重击中,那东西的另一端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竟是匕首的手柄部。 萧沉靖收回手,他看着反握匕首的谢清啼,心中有些苦涩:事到如今,他对我还是这般心软,心软的连用匕首伤我都不忍心…… 萧沉靖道:“那去北境镇压北周人呢?是为了谁?” “是为了我自己心中的义。”谢清啼收回匕首:“在战场上见多了将士们为守护家国舍生入死的大义之举,总归会生出些血性。” 说完又道:“我的伤,你走吧。” 三个月前萧沉靖离开京城后,直接去了东境,留在京中的下属,为了不让萧沉靖被谢清啼的事情扰乱计划,一直对他瞒着谢清啼受伤的消息。 前些日子,他看到了带母亲到东境投奔舅舅的张青兰,和一个杏林好手的后辈多有来往,说不定之后有些用。 他念到这层关系,便又扮回白竹青的模样接近张青兰。 听张青兰无意间提起,他才知道谢清啼为楚安澜挡箭的事。 东境的事已部署的差不多,再加上他实在忧心谢清啼,于是在听到谢清啼受伤的消息后,日夜不停的策马赶路,终于在今天赶回京城,又寻机潜入了谢清啼府中。 但刚与他相处这片刻,便被他三番两次的下了逐客令。 萧沉靖道:“让我守着你吧,我天亮前就离开。” “不必。”谢清啼说:“府里都是陛下的人,我在府里很安全。” “此事我知。”萧沉靖说:“我只是想陪着你。” 谢清啼不想与他再有更多纠葛:“此前在京城中认出你,我就该将你逃出湖心小院的事情告诉陛下的。” “那为何没有这般做呢?”萧沉靖身体微微前倾,似是要将坐在微弱月光中的谢清啼看的更清楚些:“你心中有守护家国安宁的义,而我是一个不杀了你的陛下便不会停手的反贼,你为何不为了你心中的义,将我逃出牢笼的事,告诉你的陛下?” “你杀不了他。”谢清啼说:“五年前你举兵进犯京师时杀不了他,如今萧家军……” 谢清啼想说萧家军几乎全灭,但那些被杀的人里面,有多少是曾和他一道喝过酒,与他一同练刀的人,怕是数不清了。 那样的话终是没说出口,谢清啼改口道:“如今你想动陛下,只会比五年前更难。” “我会杀了他。”萧沉靖道:“为了我自己的仇,为了萧家的仇。” 我想杀了他,不只是为了我自己的仇,也是为了你。他可以驱使你,但不该折辱你。 这是萧沉靖想说的话,但若后半句说出,在谢清啼听来,可能会觉得是个笑话,更何况,他想杀楚安澜的初心,本就是为了他的仇。 谢清啼冷笑一声,他身上的伤疼的难受,不想再和萧沉靖多说,他支撑不住的靠在床头,抬眼看着站在床前的萧沉靖,一字一句道:“你若杀了他,我就杀了你。” “他折辱你至此,你为何……” “你知道宫中的事?”谢清啼蹙眉道:“你在宫中安插了你的人?” “是我犯蠢了,若不是在宫中安插你的人,你如何知道皇后想要我死的事情?”说完冷笑:“你知道皇后要我死的事,之前我在寻药的时候,你刚好将我缺的几味药送了过来。看来你是知道那张药方的,能知道那张药方,有知道宫中事的,恐怕只有张仁了。” “张仁瞒着你的病,试图让那病拖死你,”萧沉靖道:“你却怀疑张仁是我的人?” 谢清啼在说完后,就想到了另一个同时知道这两件事的人,那人便是张仁的女儿张青兰。 比如张仁,萧沉靖从张青兰那里知道这两件事的可能更大,他知道自己大概猜错了,但仍是抱着和萧沉靖别多做纠缠的想法,刻意戳他的心:“难道不是?” 想到那个和皇后勾结,险些害死谢清啼的人,萧沉靖的声音带着冷意:“若他是我的人,我早在他敢瞒着你的病的时候,就让人杀了他。” “可笑,我为何要同你争论此事?”谢清啼道:“你走吧,你在这里,会打扰我休息,若再不走,我便不给你走的机会了。” 这是他们重逢这片刻间,谢清啼第三日对他下逐客令了。 许是连日赶路让萧沉靖的身体太过疲惫,而身心疲惫的人,情绪控制能力难免比平日里稍弱一些。 萧沉靖道:“我想守着你,你若要叫府中守卫,那便叫吧。” 这般不理智的样子,倒像是之前在南境时,偶尔同自己耍无赖的那个萧沉靖,只是当日他觉得萧沉靖帅无赖的样子有些有趣,今日却只想为这举动蹙眉。 谢清啼不再多言,朗声道:“来人!” 萧沉靖没想到他真的会叫人,谢清啼话音未落,萧沉靖本能的掀开床幔,跳进了床内侧。 上床拉被子,在谢清啼身边躺下,这动作一气呵成的同时,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爷,您有何吩咐?” 第127章 萧沉靖用茶水将谢清啼口中的药送了下去。 萧沉靖翻身上床的动作太快,谢清啼被他出乎意料的动作惊到。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手中匕首已横在了萧沉靖颈间。 纵然已经及时收手,匕首还是切入皮肉,伤口不深,但仍是有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谢清啼收回匕首,低声道:“你找死。” 萧沉靖知道颈间的伤口不深,他起身去看谢清啼身前伤口:“有没有扯到伤口?” 谢清啼翻转手腕,将匕首横在自己和萧沉靖之间:“做什么?” “爷?可是要小的送些茶水过来,还是要小的传太医过来?” 屋外传来下人小心的确认声,萧沉靖收回手,道:“我入府时未带任何防身之物,你此时若高喊一声,院中的守卫冲将进来,我就会再被关回那个地方,或者被楚安澜杀死。” 他微微弯腰,将脖颈放在谢清啼的匕首前:“清啼,被他杀,不如死在你手中。” 他离得太近,说话间脖颈间的皮肤擦过匕首锋利的锋刃,一线血迹顺着匕首锋刃滑了下去:“清啼,是我亏欠你,你动手吧。” 谢清啼不知他中了什么邪,在北境分离时还不是这副做派,如今不过数月未见,怎地变成了这副耍无赖的做派。 谢清啼将匕首往前送了送,将那皮肉隔开的更深些:“萧沉靖,你发什么疯?” 屋外的人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担心他是犯了病,还是被人挟持了。但不管是哪一种,若他出了事,自己的小命恐怕也难保了。 他本该进入看看的,但又畏惧谢清啼狠辣的行事作风,提了提胆子,但还是不敢贸然闯入。 那人只敢再次问道:“爷?” 谢清啼没有收回匕首,萧沉靖也没有移开分毫,匕首嵌入肉中,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素色锦被上。 谢清啼看不到被子上的血迹,却能嗅到那淡淡的血腥气。 他心中生出恨意,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也恨这个没有丝毫反抗姿态的人:萧沉靖,我被你耍弄到这番境地,你为何敢如此笃定,笃定我不会伤你? 谢清啼几番握紧匕首,又几番放松了力道,萧沉靖察觉到了他的挣扎和痛苦,他不再逼谢清啼。后移一些让脖颈离开那锋刃,然后撕下一缕中衣,将自己的伤口裹了起来。 “爷,可是有外人闯入?我让人过来……” “不必。”谢清啼没有收回匕首,却也确实出不了手,“我口渴,送些热茶过来。” “是。” 下人退下,萧沉靖松了一口气,他躺了回去,道:“清啼,我日夜不停地赶了五六日的路,让我在你这里歇歇可好……” 谢清啼咬紧牙,就在他打算将这人扯下床时,却听到了他清浅规律的呼吸声。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谢清啼翻身下床,扯着萧沉靖的腰带,就将他往床下拖,刚入睡的萧沉靖语气中带着疑惑:“清啼?” 谢清啼放开他的腰带:“你不想离开,就滚去窗下的榻上睡。” “……这样也可。” 谢清啼以为被萧沉靖惊扰,他后半宿再难入睡,但萧沉靖去软榻上休息后,他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谢清啼睡着后,萧沉靖收回了藏在袖中的一只拇指大小的瓶子,那里面盛放的,是催眠的药,他方才趁着躺回床内侧的动作,将那药滴了些在谢清啼的枕侧。 谢清啼是因为这催眠的药水,才会那么快就睡了过去。 萧沉靖又等了片刻,确认他已睡得沉了,才借着月光走到床前。 他从袖中摸出两只瓶子,从瓶身细长的瓶子里取出一颗药丸,那是他向厉劲风讨要的上好伤药,他轻轻捏开谢清啼嘴巴,将药喂了进去。 伤药喂下,他从另一只瓶子里又取出了一颗药,这药是加深楚安澜身上毒性的药引,比此前在常卿墓中喂谢清啼服用的那颗,效力更猛上数倍。 萧沉靖拿着那颗药,犹豫了片刻,将那颗药也喂了进去。 谢清啼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他下意识的要吐出那药,萧沉靖取过桌上冷茶,含了一口,用茶水将谢清啼口中的药送了下去。 第128章 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影响楚安澜的行事。 次日天亮,谢清啼醒来的时候,萧沉靖已经离开了。 昨晚守夜的下人见他出来,行礼道:“爷,昨晚小的送茶送的迟了些,小的唤了几声爷没有醒,小的就没敢再惊扰爷。” “唔。”谢清啼对这些人的态度一贯冷漠,他知道这人是怕他责怪,便随口应了一声,道:“屋中地龙烧的太干,我昨夜流鼻血污了被褥,你让人换新的过来。” “是。” 其实除了下人们折磨萧环钰那次,谢清啼并没对他们出过手,也没有罚过他们,但仅那一次,已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象。 所以平日里面对谢清啼,他们总是难免有些畏惧,谢清啼这样吩咐,那人不敢怠慢,忙应下去收拾那带血的床褥。 谢清啼洗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口中似有些极淡的苦味,他用茶汤漱口,心道:莫不是房中地龙烧的太旺,我真的有些上火? 还是说,萧沉靖趁我睡着,给我喂了什么药? 想到此处,谢清啼让府里人唤赵慈过来一趟,赵慈给他诊脉后,有些疑惑的问:“大人,可是府里人给你炖了什么极好的补品?” 说完又自己否认了这种猜测:“不应该啊,你府里难道还有比皇宫更好的补品?” 看来真是萧沉靖给自己喂了药,谢清啼装作不知:“怎么了,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是有些不寻常,但却是不寻常的好。”赵慈道:“大人似是吃了上好的补品或极好的药。所以只是一晚不见,大人的伤似乎在一夜之间恢复了许多。” “此前得了一颗灵药,那药对外伤有些用,这药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慈又仔细确认了一番,摇头道:“没什么不妥,那药只是上好的疗伤药。” 赵慈收回给他诊脉时的腕枕:“这药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可还有剩余,可方便让微臣钻研一番,看看这么好的药是如何配成的?” “没了,这药只有一颗,昨晚被我吃了。”谢清啼说:“不过,这药的来处我不便多说,我不想因这事多生事端……” “微臣明白。”赵慈忙接口道:“这药的事情,微臣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谢清啼在府中养病时,楚安澜派人传他入宫,他只当宣旨的太监在放屁,听完口谕后动也不动:“我最近耳朵不好使,有些话听不到。” 传旨太监知道他胡扯,但却不能拿他如何,只是让人去取笔墨。 “不必了。”谢清啼道:“我眼神也不似从前,看不到字。” 既是听不到,如何知道自己让人拿笔墨的事,这是明摆着找茬抗旨了,传旨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谢清啼看着他,太监讪讪笑道:“大人这屋中很暖和……” 谢清啼道:“回去复命吧。” 这是自去年回京之后,他首次违抗楚安澜的宣召圣旨,他这般做,仍如之前要回府养伤一般,是在试探楚安澜的底线。 宣旨太监看他态度坚决,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楚安澜听谢清啼抗旨果真大怒,但也不过是摔了一方砚台而已。 谢清啼在府中等了半宿,没有等到楚安澜强拿人的旨意,便知他这是容忍了自己的抗旨之举。 但他只轻松了半日,入夜便见府中管家恭恭敬敬跟着一行人来了他的院子。 为首之人虽然未着龙袍,但却是楚安澜无疑,楚安澜面上带着笑,扶起行礼的谢清啼,道:“朕听闻你眼睛和耳朵有些不舒服,便过来看看你。” 谢清啼恭敬道:“房中地龙烧的暖,微臣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可能有些上火,所以有些眼花耳鸣。服用了下火的汤药后,眼睛和耳朵的症状,已缓解了不少。” 楚安澜示意其他人退下,高公公退下时,小心关上了房门。 楚安澜牵着谢清啼的手走到床榻前:“让朕看看你的伤。” 这话,他那晚在萧沉靖那里刚听到过,但谢清啼可以拒绝萧沉靖,却没必要为这种事触怒楚安澜,他去了衣衫,将结疤的伤口袒露在烛光下。 楚安澜用手指摩挲着那道箭伤,谢清啼忍着躲开的冲动,楚安澜摩挲了片刻,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房中温暖,烛火晃动,疼惜之人就在身侧,楚安澜吻了吻那疤痕:“清啼,朕今晚就宿在这里。” 谢清啼尚未拒绝,楚安澜吩咐道:“高恭,传水过来。” 本来顾忌着谢清啼受过伤,打算只舒缓一次便作罢。 但谢清啼被他折腾的有些过,竟开始下意识的拒绝他,之前行事时,谢清啼也曾抗拒过,但不知怎地,他今日的拒绝和抗拒,让楚安澜比往日都要更心生怒火。 带着薄汗的肌肤在烛火下似泛着光晕,那蹙起的眉和克制不住的声音,将心中怒火转换为另一种压制不住的东西。 楚安澜竟忘了自己初始的打算,忍不住一次次的折腾他。 天边微白时,楚安澜才放过了他,让高恭传水进来,谢清啼踏入浴桶,浴水温度本来十分合适,但接触满身的青紫痕迹和咬伤,竟烫的伤口生疼。 楚安澜走到他身后,从身后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啃噬般的吻上那红肿的唇。 心中执念又起,楚安澜拉他出了浴桶,又是一番折腾。 他放开谢清啼时,谢清啼蹙眉道:“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谢清啼这时候向他索要赏赐,纵然他想要称王封侯,楚安澜也可能会答应,但谢清啼却说:“陛下,猥国人进犯东境,微臣想请命,请陛下恩准微臣之请,派微臣去东境退敌。” 楚安澜看着躺在床上的谢清啼,笑道:“清啼,朕该拿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这副美人娇卧香榻的模样。你用这副样子,向朕提出这般要求,朕还真的有些不忍心拒绝你呢。” “陛下,此前赵慈曾说过,微臣这副烂透了的身体,恐怕这辈子和长寿二字无缘了。”谢清啼看着床顶镂刻的兰花图案,眼神有些空洞:“但虽然这身体已经烂透了,若心境开阔,再活十年八年尚有可能。若继续留在京中,做陛下纾解的一个小玩意儿,微臣纵然不敢抗旨,但心中…再不离京,微臣可能要成死在笼中的鸟了。” “你威胁朕?” “哎……”谢清啼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受伤之后,楚安澜对他抗拒的事情,已开始慢慢考虑了,但看昨晚他的行事,分明对他的玩弄和掌控心思,比受伤前更重了。 为了让楚安澜对他的生死有所顾虑,他连那张仁药方中那伤身的猛药都用了,但如今看来,生死也好,痛苦也好。 这些东西,根本不足以影响楚安澜的行事,他此前容忍自己的不顺从,可能只是顾忌自己箭伤未愈罢了。 第129章 他所求之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了。 楚安澜起身穿衣,打算回宫上朝。 数月没有让谢清啼为他疏解,压抑之后的放纵,竟比之前每一次都更感尽兴。 楚安澜心情愉悦,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自顾说着要在开春后带他去京郊狩猎,让他好好散散心的事。 那些话听入耳中,在脑海中不停留片刻便消散了。 身上的伤有些疼,但心中的疲惫比身上的伤痛更难忍受。 那疲惫感似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陛下,你养了我十年,又让我在厉宗主门下学艺,又派我去西境北境,跟着魏将军学习兵法。你废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只是想养一个懂兵法会武功的玩物吗?” 楚安澜的好心情因他这句话散了一大半,他心中火起,但回头看谢清啼面色苍白,似是昨夜被自己折腾狠了的模样,咬牙克制住怒火,道:“朕曾说过,你若再这般自轻自贱,朕必罚你。” “纵使我自比玩物却有不妥,但是陛下,”谢清啼看着站在床前,带着些许怒意的楚安澜,耐心道:“即便像礼部侍郎的二公子,文韬武略皆一窍不通,不过是个沉迷于酒色财气的纨绔,也有可以到四方游玩的自由。” “你想出京游玩?”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谢清啼有些头痛:“微臣是说,微臣虽犯过错,但也有过征战西戎和抵御北周人进犯的功劳,即便这些称不上功劳,但也有苦劳。但微臣如今的处境……” 说到此处,他自嘲的笑了笑:“微臣被困在京中,学得的本事无处施展,心中忧虑东境的事情和北境的困境,却丝毫不得……” 楚安澜打断了他:“北境黄定坤叛乱之事,自有魏定安镇压。东边你且不必想了,那是东山王的封地,朕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谢清啼道:“东山王曾是萧沉靖的岳丈,但他既不养私兵,每年该向朝廷缴纳的税收也一文不少,在萧沉靖举兵北上时,东山王更是未派一兵一卒助他,所以陛下没有动他的理由。但陛下无法动他,却因他这异姓王的身份,和萧沉靖岳丈的身份,总归是无法完全相信他,是么?” 楚安澜在床边坐下,拨开他脸颊上贴着的一缕湿发,在他脸颊上吻了吻:“敢说这样的话,这是大逆不道。” 谢清啼声音有些疲惫:“臣请命去北境,陛下担心微臣因萧沉靖的关系,和黄定坤勾结,魏老将军不在北境,魏定安将军又镇压不住微臣,所以驳了微臣去北境的事。微臣请命去东境,但东山王和萧沉靖曾有过翁媳的关系,陛下担心东山王这许多年的臣服都是假象,若臣到了东境和东山王勾结,恐怕会变成刺向陛下的一把刀,是么?” 楚安澜俯身看着他,道:“小清啼,你居然是这样看朕的么?” 他言语中带着不快,却没有被冤枉的盛怒,这番话应是说到了他心里,谢清啼早知道他的心思,但此时说了出来,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悲凉:“陛下,且不说我与黄定坤并无来往。且说东山王,他的女儿枉死在南境,因为这件事,他早已与萧沉靖反目,所以在萧沉靖举兵北上时,才未出一兵一卒助他,他心中恐怕恨极了萧沉靖,如何会助他?至于微臣……” 谢清啼顿了顿,道:“东山王女儿的死,多少和微臣有些关系。微臣若去东境,他估计微臣是陛下的人,不派人杀了微臣便算大度,又怎会和微臣合谋做什么事?” “清啼将自己和东山王的关系撇的极其干净,那朕问你,萧沉靖的儿子,如今在哪里?” 难道青青他们带萧环钰去东境的事,被陛下查到了?谢清啼心中有些慌,但又拿不准楚安澜是不是在试探他,他垂眸道:“萧环钰被匪人劫走,此事有人见证。” “此事却有人见证,但见证此事的人,在战场因救你而死。他同你关系匪浅,他的话,可信吗?”楚安澜道:“更何况,你那般疼爱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被劫后,你未将人寻回,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他这般说,便是没有在东山王的府中看到萧环钰,他没有铁证只有猜测,否则早就因此事责罚自己了,谢清啼此时已冷静了下来:“陛下,萧环钰被匪人劫走之后,微臣带人剿干净了附近的山匪流寇,但那个孩子始终没寻回。微臣愧对那个孩子,若不是贪恋着人间,早该以死谢罪了。” 谢清啼当时带人剿匪的事情,楚安澜也是知道的,他虽心有怀疑,但东境的探子确实未在东境查到那个孩子的踪迹,现在尚不知是东山王将人送到了他处,还是那个孩子确实不在东境。 下面的人没有查到那孩子的踪迹,所以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因此事责罚质问过谢清啼,如今听谢清啼这般说,再看他躺在床上,露出的一截修长脖颈间,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心中不由得有些怜爱。 楚安澜不轻不重的说:“休要动辄将生死之事说的这般无所谓。” 谢清啼听他语气,知道萧环钰的事情算暂时揭过了,他试图继续说服楚安澜放他出京:“若陛下实在不放心微臣,可以将宫中那些牵制人的秘药给臣用些……” “毒药伤身,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时辰不早了。” 高公公在外边小心提醒,他本不是如此没眼力见的人,但自楚安澜登基以来,若有事忘记时辰,高恭必须及时提醒,以免他误了早朝。 这是楚安澜下的死命令,也是高公公执行了十数年的事,所以此时也不敢忘记,虽知道提醒会扫楚安澜的兴致,但此事重要,他还是小心提醒。 和谢清啼相处的时候,楚安澜没有宣召,服侍的人是不能随意进来服侍的,楚安澜享受这种民间夫妻般的相处模式,他看了看闭口不言的谢清啼,自己取过龙袍穿上:“等你的伤再好些,朕让暗卫们陪你出京散散心。至于去北境和东境的事情,日后不必再提。” 看来自己所求之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了。 谢清啼叹了一口气,他摸索到床内侧的格子,取出那把随时放在那里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第130章 谢大人被这般折辱折磨,倒真是不如死了痛快! 楚安澜眼睛余光看到他的举动,几乎被骇的魂飞魄散,他扑上去夺那匕首已然来不及。 但虽未将匕首夺下,他伸手去抓谢清啼手腕的举动,也将匕首移开了些。 匕首入肉,没有一刻停留,便被谢清啼拼力拔出。 楚安澜离的太近,被伤口喷出的血溅了满脸。 谢清啼看楚安澜满脸带血的惊骇模样,握着那匕首将自己颈部切去。 “住手!来人!高恭!传太医!快传太医!” 楚安澜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腕,谢清啼重伤之下被他钳住了手腕,又被夺取了匕首,他冷笑一声,张口狠狠朝自己的舌头咬下。 牙齿切入肉中,却没有疼痛从舌上传来,是楚安澜将手塞进了他的牙间,他方才咬破的,是楚安澜的手掌。 高公公被楚安澜简直称得上凄厉的声音吓到,他推开门,见到手握匕首满脸是血,一只手还被谢清啼狠狠咬在口中的楚安澜,吓得几乎跌坐在地。 这是陛下误伤了谢大人,谢大人大胆反抗了! 好在高公公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狠狠在自己大腿外侧掐了一把,让自己的腿不要哆嗦:“奴才立刻去传太医。” 话说完向外跑去,脚下一软,险些从台阶上跌了下去,下面的太监来扶他,高恭一巴掌扇在那太监脸上:“快去护着陛下!” 手中利刃被夺,但双手却没被困住,谢清啼舌头顶不出楚安澜的手掌,索性任他堵着自己的嘴,他知道自己夺不下楚安澜手中匕首,便索性不夺,而是伸手去撕胸前那道匕首捅出的伤。 楚安澜扔开匕首,一掌劈在他颈侧,将他打晕了过去。 人昏了过去,楚安澜取出被他咬着的手掌,他顾不得去管手掌上皮开肉绽的伤口,扯过床内侧一块被他昨夜撕碎的里衣,团成一团堵住那不断冒血的伤口。 温热的血渗透软布沾在他的手上,似岩浆般烫的他想躲开,楚安澜心如鼓擂,耳朵中也似有嗡鸣声响起,他的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谢府的人呢,马上送些伤药过来。” 赵慈骑马赶到谢府,在看到谢清啼的那一刻,真的有些可怜他了,他看那伤口形状和位置,就猜到这估摸是谢清啼自己动的手。 匕首虽未刺穿谢清啼的心肺,但若偏一分,就会捅破心脉,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降临,也救不了他。 一个征战沙场的人,能做出自己求死的事,本该让人觉得有些懦弱的,但在除去谢府里的人临时给他止血的伤药和止血布,重新为他包扎伤口时,赵慈又有些能理解谢清啼的求死之举了。 为包扎伤口,谢清啼此时未着上衣,而那露出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整个胸膛上,满是近乎凌虐的啃咬揉捏淤痕,靠近那两处的地方,啃咬的痕迹尤为明显。 有几处甚至已经被咬破,此时还在微微渗血。 赵慈有些心中发寒:此前也为眼前人看过被陛下折腾出的伤,但那些顶多是些淤伤和破皮的小伤,昨夜到底了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竟对他下这般狠手。 赵慈此前偷偷逛花楼时,养不住相好的哀求,去给相好的小姐妹看被暴虐客人留下的伤,那变态青楼客在那女子身上留下的伤,竟不比谢清啼身上的伤轻多少。 谢大人他这般活着被陛下折辱折磨,倒真是不如死了痛快! 想到此处,赵慈给谢清啼缝合伤口的手顿了顿,楚安澜看他动作顿住,蹙眉道:“有什么不妥吗?” 赵慈回过神来,他忙继续缝合伤口,恭敬道:“这一刀虽未伤到心脉,但却十分凶险,微臣担心……担心这伤会大伤谢大人根基,谢大人本就被旧疾所伤,如今又受了这样的伤。这伤需得好好将养。” “需用什么药,若太医院没有,朕让人去寻,你只需好好想想用什么药来救他。” 伤口创面不大,很快就缝好了,赵慈给伤口上了太医院的上好上药,斟酌道:“身体的伤用药可以调养,但谢大人长年忧思过度,郁结伤肝,且会让人失眠多梦。谢大人遇事需想开些,这些新伤旧伤才能恢复的快一些。” 陛下啊,你这样不把他当人,隔三差五的折腾一番,他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开的。 赵慈不敢说出心里话,已尽量委婉提醒楚安澜,但楚安澜是多么聪明的人,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楚安澜没有说话,赵慈也不敢抬头看楚安澜,他装作镇静的继续给谢清啼止血裹伤,脑门上的冷汗却一滴滴的沁了出来。 跟着他的小徒弟担心他额头的汗会落在病人身上,忙拿出软布给他擦了擦汗。 赵慈讪讪道:“谢大人屋子里的地龙烧的足,微臣有些泛汗,陛下恕罪。” 楚安澜知道他是在害怕,但也知道他的提醒纵然有私心,但更多的,却是为病人的身体考虑,楚安澜不与他计较:“清啼有失眠惊梦的症状?等他伤好后,给他开些助眠的药。” 感情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在放屁,陛下你对话里的重点置若罔闻是吗? 赵慈大不敬的在心中生出一丝愤怒,但那愤怒一丁点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恭敬道:“微臣遵命。” ———————————— 谢清啼伤重之下不宜挪动,楚安澜便让他在谢府养伤,又增派人手守在谢府。 赵慈每日为谢清啼的伤焦头烂额,他自己的幼子出生不足一月,但他却连回去看看的时间都没有。 他几乎日夜不休的守着谢清啼,以免他的伤出什么岔子。 五日后,谢清啼的脉象已经稳定,那伤口也开始结痂,赵慈才敢离开谢府回家看自己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幼子。 他刚回家,管家来报,说前太医令张仁的女儿派人求见,赵慈将幼子放回夫人身边,让下属将人领进来,那人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他满脸碎胡茬,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 那人对赵慈行了大礼,取出一只匣子呈给赵慈:“大人,谢大人此前助我家小姐脱困过,我家小姐一直记着谢大人的恩情,她听说谢大人受了伤,特地让小的将老爷留给她的救命药送过来,让大人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谢清啼帮过张家小姐?什么时候的事? 赵慈略一思量,便猜到了数月前盛传要和张仁女儿成婚的那个纨绔表哥,因偷了谢府的东西,被判了流放的重罪。 难道这厮是被张仁女儿和谢清啼合计算计,谢清啼如此做,是为了帮张仁的女儿? 赵慈对他的话信了三分,他接过那匣子,发现匣中有三颗药丸,他嗅了嗅那药丸,发现确实是伤药,但张仁死的蹊跷,他女儿又在这节骨眼上送来药。 自己纵然有天大胆子,也不敢随便把药用在谢清啼身上。 赵慈应付完那人,在一只野猫的身上切了道口子,又切了那药,取出一片喂给野猫,野猫吃了那药,果真很快就好了。 看来这药很可能只是伤药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赵慈想登门去向张仁女儿确认这药的事,以求个稳妥,但登门才知,张家女儿前两日回京,只是为了处理家产之事,昨日事情处理完,她今日一早已离京投奔亲戚去了。 赵慈到底有些不放心,拿着那药却不敢给谢清啼用,但他也是倒霉,贴身照顾了谢清啼五日,不敢有片刻离开。 但不过从谢府离开一宿,谢清啼居然在夜里起了高热,赵慈刚从张家回来,便被找他的人架着赶到谢府,他赶到谢府时,谢清啼的额头的温度已经烫的吓人了。 受如此重伤的人最忌讳发烧,赵慈又是针灸又是喂药的折腾了半宿,谢清啼的烧却一丝未退, 赵慈心急如焚,嘴巴上急的半日里冒出几个血泡来。 第131章 原谅你什么? 楚安澜听闻人起了高烧,免不了又把赵慈和昨夜里照顾谢清啼的人责罚了一番。 赵慈翻医书翻到眼冒血丝,也没找到能救谢清啼的法子,楚安澜虽因兵部有急报而回宫议事,但他不在谢府,只要谢清啼的烧不退,赵慈紧绷的神经就没法放松丝毫。 “师父,不好了。” 小徒弟匆匆忙忙的闯入赵慈临时住着的谢府客房,赵慈心头一跳,他从一堆医书中抬起头:“出什么事了?” “方才谢大人咳了几声,起初几声还没什么,到后面竟开始呕血了!” 赵慈摔下医书:“他娘的!老子伺候不了,让陛下砍了老子算了!” 那小徒弟是他的远房表弟,对他倒很是忠心,闻言忙提醒道:“师父慎言!” “慎言你姥姥!老子说啥?”赵慈匆忙往谢清啼的房间走去:“老子啥也没说。” “师父,我姥姥,是你姥姥的亲姐姐……” “滚你娘的蛋!”赵慈一脚踹翻这个蠢货,捂着骂人时扯破血泡的嘴角,飞奔地向谢清啼的房间赶去。 一番施针,谢清啼不再呕血,但那脸色竟白的跟纸一样,眼瞅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赵慈施针的手克制不住的哆嗦,他看着眼瞅就要不行了的谢清啼,只恨自己医术浅薄,救不了这一心求死的人! 他咬牙看看满脸是汗的小徒弟,和一帮脸上尽是惊恐的太医,呵斥道:“围这么严做什么,闪开让谢大人透透气!” 众人退开一些,他背对着那些人,作势要查看谢清啼的舌苔,顺势将收在袖中的药拿出一丸,塞进了谢清啼口中。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如果这药救不了他,或者他被这药毒死了,老子也算尽力了! 赵慈本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给谢清啼喂了张仁女儿送来的药,但未曾想,那药入腹后,谢清啼的呼吸竟慢慢缓了过来。 到了下午楚安澜过来时,谢清啼的烧已退了不少。 赵慈寻个机会又给谢清啼喂了一颗那药,第二日中午时,谢清啼的烧已彻底退了。 赵慈悬着的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这次不敢大意,日日夜夜的守着谢清啼,等过了一个月,谢清啼睁开了眼,赵慈已瘦了一大圈。 谢清啼醒来,赵慈将另一颗药也交给了他,他对谢清啼说明那药的来历,又劝谢清啼吃下剩下的一颗药,好让这药为稳定下他的伤情。 药丸入口,留下的药味,居然跟一个多月前,萧沉靖深夜来访时,暗中喂给他的药的药味有些像。 —————————— 谢清啼醒来后,楚安澜来看过他几次,也同意了他去东境的事。 谢清啼几乎用一条命,换回了他的让步,他以臣下之礼谢过楚安澜的圣恩,又道:“府里守着的人太多,微臣有身处牢笼之感,微臣请陛下撤走增派的守卫。” “好。”楚安澜对他此前的过激举动心有余悸,在他病好前,不想再惹事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谢府防卫又恢复了从前,这晚谢清啼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他身体受病痛煎熬,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手背上。 “谁?”谢清啼下意识的去拿匕首。 “是我。”那人声音有些异常,却仍能听出是萧沉靖,他握着谢清啼瘦如骨柴的手,说:“我来看看你。” 萧沉靖这是……哭了? 谢清啼心里多少有些触动:“我没事。赵慈的药,是你送给他的?” “我听说你受伤,刚好张青兰回京有事,我就以赵府人的身份,将药给了赵慈。”萧沉靖说:“还好他胆子够大,敢把药给你用,若他不把药给你用,我就要另寻法子给你送药了。” 手上泪水的触感未散,谢清啼没有抽回自己的手:“那药得来不易吧。” “还好,那药是厉宗主所赠,并未让我费什么功夫寻找。” 谢清啼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京城?” “你没好,我放心不下。”萧沉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前些日子,谢府守卫很多,今日突然撤走了大半,是你让人撤走的,你知道我会来?” “府里人太多,我有被狱卒看着的感觉。”谢清啼道:“我不知你会来,但知道那药是你交给赵慈的,那药的药味,和一月前你离开后,我口中留下的药味一样。” “清啼,原谅我。” 又有眼泪落在了手背上,谢清啼被萧沉靖这过于柔情的反应惹得有些不自在,他想抽回手,却被萧沉靖牢牢握着:“清啼,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萧沉靖道:“原谅我上次深夜来访时,私自给你喂了药。” “厉宗主赠你的,必是千金难求的密药,你虽私自将那药喂我服下,但只是想让我的伤恢复快一些。何必对我说什么原谅?”谢清啼说:“还是说,除了那伤药,你还喂了我别的?” 萧沉靖沉默了片刻,谢清啼以为自己这话伤到了他,道:“我不该这般与你玩笑,你若想毒死我,也不必费心思给我送什么伤药了。” 外边传来脚步声,那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来确认谢清啼病情的太医。 谢清啼往床外侧挪了挪,这近似邀请的举动让萧沉靖愣了愣。 但只是一瞬,萧沉靖就反应了过来,他放开谢清啼的手,如此前那般,到床内侧躺了下去,然后扯过锦被将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持着一盏火光微弱的灯盏,看了看谢清啼无恙,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中又只剩下了两人,萧沉靖说:“清啼,随我走,好不好?” “随你走,随你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我们去西北雪山捉雪山银鱼,去东南密林捕玄鸡,还可以去东仓江泛舟垂钓……” 萧沉靖身负仇恨,这般说辞只能是说辞罢了,何况他二人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只有今夜,他允许自己像个渴望糖糕的孩子一般,与萧沉靖如旧时在南境那般,如一对亲密恋人般共枕同眠,感受这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温柔。 谢清啼允许自己今夜做一个没心没肺贪恋温暖的人,不过是活着太痛苦,他想让自己放下理智和心结,只在今夜放松一下心中日夜紧绷的弦。 但今夜过后,他还是那个没法洒脱的忘却一切算计和伤害的谢清啼,萧沉靖也只会是那个为了复仇而活着的萧沉靖。 谢清啼没有说话,萧沉靖又道:“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我困了。”谢清啼道:“你在这里歇一歇,在被府中人察觉之前,就离开吧。” 说完闭上了眼睛,他没回应萧沉靖的话,却没有如上次那般,赶萧沉靖去窗边榻上休息,或者赶他立刻离开。 谢清啼可能真的困了,也可能是他放松下来了,他躺在萧沉身边,竟在片刻间就睡着了。 萧沉靖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闭眼休息,萧沉在他身边睁着眼躺了半个时辰,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在有人进来之前离开了谢府。 ———————————— 萧沉靖离开谢府后,转身就去了京城中的一家酒水铺子,铺子里的人给他开了门,那人做寻常京中妇人装扮,竟是被他召回京城的青青。 “青青。”萧沉靖道:“和阿曼搭线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阿曼就是生的和谢清啼容貌极像的那个西戎舞女,连楚安澜都不知道,阿曼就是她的闺名。 青青道:“阿曼被狗皇帝幽禁在宫中,四周都有人把守,我们的人本来是没法子靠近的,但今晚我们的人传信出来说,狗皇帝今晚色心大发,召阿曼侍寝了。只要她能走出她那冷宫一样的地方,我们的人就有法子靠近她,把让狗皇帝犯病的药引子给阿曼喂下去。” 萧沉靖说:“传话过去,让人先不要给阿曼用药。” 青青不解:“主子改计划了?为何?” “时机未到。”萧沉靖道:“眼下先不让阿曼用药,等时机到了,将药量增加三倍。” 青青虽不知他为何调整计划,但主子的决定她不好再三质疑,只能领命道:“属下即刻去办这件事。” 第132章 你如何知道剑穗的事? 第二天夜里,谢清啼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伸手去抱他。 “谁?” “是我。”萧沉靖握着他的手腕,挡住了他的匕首:“我来你这里躺一会儿。” 看来他方才是想将自己往外挪一挪,给他腾一块躺下的地方。 谢清啼坐起身道:“以后我加派人手守在这院子附近,你夜里不要来了。” “为何?昨夜你分明是愿意的。”萧沉靖似乎有些不解:“可是我昨夜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 “不是。只是昨夜是昨夜,日后是日后。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太多纠缠。”谢清啼的声音虽带着刚醒来的困意,但却十分冷静:“所以日后,你不必来了。何况你来,我难以安心休息。” “我来这里会扰到你,那我以后夜里不来便是。”萧沉靖道:“只要你告诉我,你因何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就不再来扰你,好不好?” 谢清啼沉默不语,萧沉靖又道:“数月前,我在京城外救了张仁的女儿,之后我在张家留了一段时间,在张家住着的那段时间,我无意间发现张青兰藏着几张药方,其中一张是可以让人昏睡近似假死的。在的到那药方之前,我知道你送楚全镇亲手染的剑穗,而那染料中的一种东西,就是药方上极为难寻的药。” 高公公去楚全镇那里取回剑穗,该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做才是,萧沉靖如何知道? “你如何知道剑穗的事?” “我将其他几味药送给你的前一日,楚全镇在酒楼买醉,醉后抱着那剑穗发酒疯。他虽没说送他剑穗之人的名字,我听他话里的意思,便猜到可能是你。” 想到楚全镇抱着剑穗痴笑的蠢样,萧沉靖眼神暗了暗:“一帮酒肉朋友夸那剑穗的颜色好看,他便大谈染那剑穗的染料如何难得,我听到那染料的名字,和药方上批注的一味药的来源之物相同,更确定送他剑穗的人是你。” 萧沉靖顿了顿,道:“何况那剑穗的样式我认识,从前你也送我一条同样款式的。” “从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谢清啼说:“你猜到我送他剑穗,是为了得那燃料中的药,仅凭此事,便知道我再寻药方上的东西,所以守在谢府附近,寻个机会把药送给了我?” “正是如此。”萧沉靖在床榻边坐下,轻声道:“清啼,你给自己用那种药,是为了以命为赌注,向楚安澜换些东西吧。用药之事已是极为凶险,如今你又对自己动这样重的手,你想同楚安澜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竟然如此笃定,笃定这伤是自己留下的,而非楚安澜造成的,不知该说他太了解楚安澜,还是太过了解自己。 谢清啼没有说话,萧沉靖道:“是放你自由,还是放你姐姐自由?” 这点心思,竟也被他猜中了。 谢清啼道:“猥国人进犯东境,我想去东境退敌。这便是我想求陛下应允之事。” 萧沉靖冷笑:“可笑。一个将军,想要上战场杀敌,还要以命相求。” “不过是因为朝中有人可用,不是非我不可罢了。” 萧沉靖道:“你如今遭了这般大罪,所求之事可成了?” “伤养好后,我就去东境退敌。”谢清啼看了看窗外升至中天的月:“你问的事情虽然我没有回答的必要,但是告诉你了。你这番可以离开了吧?” 不愿离开又能如何?自己若继续留下去,真的会影响他休息了。 萧沉靖将一只瓶子放在他枕边:“这是厉宗主派人送来的,同之前我让赵慈喂你服下的,是一样的药。” “这药珍贵,你带走吧。” “我留的有。这是厉宗主为你送来的,莫辜负了他的心意。”萧沉靖看了看谢清啼,但漏入屋中的月光很是微弱,他看不清谢清啼的眉眼,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萧沉靖克制住伸手抚摸他脸颊的举动,起身道:“我走了。” ———————————— 那晚之后,萧沉靖果真没再来过,半月之后,谢清啼从前来看他的楚安澜口中得知,东境有义士闯入被猥国人占领的海城,趁夜色潜入被猥国大将占去的海城知府的府邸,在那大将沉睡的时候,隔断了那大将的脖子。 谢清啼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这事和萧沉靖脱不了干系。 大将被杀,海城中的猥国人不免乱了,去退敌的人趁猥国人军心动乱,一鼓作气将海城夺了回去。 猥国人退出海城后,只能守在海边一线,那些被他们屠了的村镇中。 虽未完全退敌,但收复海城,已提升了本来处于劣势的大靖人不少士气。 楚安澜这般说,谢清啼一边为战事翻转给开心,一边又担心楚安澜以此为借口,将自己继续拘在京城。 谢清啼作势要跪下:“陛下,这许多年来,猥国人几次三番的进犯我国境,此次若有可能,需得让他们打怕了,让他们再不敢动进犯心思才是。” “跪什么?忘了自己有伤在身了么?”楚安澜扶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下跪的动作:“朕知道你的心思,等你伤好后,朕派你去东境。” 第133章 职责所在,大人客气。 楚安澜这半个月来,只去谢府看过谢清啼,却再未传他入宫。 谢清啼心里的压力也比从前少了不少,伤也慢慢开始恢复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他的伤已无甚大碍,他想入宫看看姐姐,又不想将自己主动送到楚安澜眼皮子底下,谢清依隔几日便有书信递出来,问他的情况,也主动向他说自己一切都好。 这时候刚入夏,天气不冷不热,是可以出去走走的好时候。 谢清啼在府中闷了一个月,在高公公亲自来送调养滋补的食材药物时,谢清啼提出想出宫走走。 高公公带着他的请求离开谢府,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有人来谢府求见,说是楚安澜派来护他出城散心的。 谢清啼看那人虽做宫中寻常侍卫的装扮,样子之前也未曾见过,但见他恭敬有礼却严肃板正,举手投足又十分利索,便猜到他是宫中暗卫。 谢清啼问道:“你是暗几?” 那人似是没想到他一眼看出自己的身份,愣了愣道:“三十六。” 三十六?谢清啼莫名想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句话,不由笑了笑:“今日有劳你陪我出京了。” 三十六不解他为何失笑,但仍是恭敬又一板一眼的说:“职责所在,大人客气。” ———————————— 赶马车送谢清啼出京的虽只有三十六一人,但谢清啼知道,也许另有其他不宜露脸的暗卫在暗中跟着。 从暗卫眼皮子底下出走,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也并没有出走的打算。 三十六并不多话,驾车将谢清啼送到城外清风山半山腰的一处听风亭,就按他吩咐停了下来。 听风亭位于半山腰,作于亭中可观下方的山涧流水,可看对面插入云峰的叠嶂峭壁,也可抬头看碧空中的飞鸟白云。 但此时虽已入夏,这半山腰的亭子总免不了有山风吹过。 三十六话虽然很少,但办事却十分有眼力见,他从马车中取出早就备好的布幔,去遮风吹入亭子的那一侧。 谢清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受风生病他会受到责罚,也不为难他。 好在此时清风山上没有什么游客,他们这样做,也不会扫了别人的兴致,谢清啼不仅没阻止他,反而起身帮他在那亭柱上固定布幔。 “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自有一股惹人怜的风情,阁下是将这青山绿水当做美人,要给这美景遮上面世吗?”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谢清啼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年轻人笑着向听风亭走来,那人木簪束发衣着素雅,言语虽有些过于自来熟的轻佻,但整个人看上去却风流倜傥的刚到好处。 那人说话时带着笑,那笑意的浓烈程度刚刚好,仿佛多一分就会显得油腻,少一分则会觉得是在假笑。 那人身形高大消瘦,但他走到听风亭前,谢清啼才看到他背着一个有半个他那么宽的木匣子,那匣子又长又宽,谢清啼看那木匣形状,猜测那里面放的是筝或者琴这种乐器,或者是什么宽且长的兵器。 那人在听风亭前驻足,他无视眼带戒备的三十六,对谢清啼施礼道:“在下常轻长,想借这听风亭休息片刻,不知公子可应允?” 常轻长,长轻常,听风亭,听风听。 也不知这人和这亭子有缘,还是这人油嘴滑舌,随口胡诌了个假名字。 谢清啼不是霸道蛮横之人,这山上的亭子也不姓谢,他本无权阻止别人进入听风亭休息。 更何况,他扫了一眼常轻猖背上的匣子,发现那匣子一点木块拼接的痕迹都没有,不仅没有木块拼接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开口在哪里。 这倒不算稀奇的,稀奇的是,那木匣呈黑棕色,但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黑棕色的木匣上似乎隐隐有暗金色的线条流动。若是这木头中埋了装饰用的金线,再用清漆封装,倒是会有这种效果。 但谢清啼看那木匣暗哑的光泽,发现上面似乎并未涂漆,如果那暗金色的痕迹不是埋入的金线反光导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木匣是用千年难遇的玄鸟桐木制成的。 玄鸟桐木生长极难,百年也只能长出三指粗细,这人的木匣浑然一体,似是用一整块半臂长宽的玄鸟桐木凿切而成,这么粗的玄鸟桐木,连皇宫里都没有,眼前此人是何来历,居然能得来这样稀有的东西? 谢清啼又看了眼那匣子,整个匣子浑然一体,之后一周四处打了孔,孔中有布条穿出,布条穿出空洞,又绑在了那人身上。 他对这匣子有些好奇,便对常轻长道:“阁下请自便。” 常轻长道了谢,进入亭中坐下,取下背着的木匣,直接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挡风的布幔已经拉好,谢清啼走到石桌边,看到那木匣方才对着常轻长背部的一侧上,有一圈极细的痕迹,想来这便是匣子的开口处了。 常轻长见谢清啼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匣子,但却毫不介意,他笑道:“公子似乎对我这匣子颇有兴趣。” 说完这句话,他不待谢清啼回答,就在匣子一侧的某处摁了下去,只听咔嗒一声,朝上的一面向外翻开,匣中骤然传出“嗡”的一声。 第134章 清啼与我结拜之事,莫不是为了安抚我? 声音响起的瞬间,三十六瞬移一般,瞬间就挡在了谢清啼身前,他一掌将那木匣拂落在地,于此同时,他腰间长刀已经出鞘,并且横在了常轻长的脖颈间。 “冷静,冷静……” 常轻长身体后仰,试图躲开已经切破一层皮肉的长刀。 “匣子里没有暗器。” 听到谢清啼的声音,三十六才收回了长刀,但他收回长刀,却没将刀还入鞘中,而是将刀握在手中。 “抱歉,摔坏了你的琴。” 那木匣中果真放着一把琴,只是三十六方才将木匣和琴拂落在地,那琴已摔断了。 断琴旁边,还滚落着一只长箫,所幸的是,那长箫并未被摔断。 谢清啼将木匣和断琴放回石桌上,常轻长没有去看那断琴和木匣,反而捡起那只长箫小心擦拭检查:“还好的我的凤鸣无事。” 凤鸣,想来应该是那长箫的名字了,谢清啼语带歉意的说:“手下人职责所在虽是无意,但伤了常公子,还损坏了常公子的琴。我家中有一把古琴,虽然不一定有常公子这把名贵,但也是出自大师之手。常公子若不嫌弃,我愿将家中古琴赠与常公子,以表在下歉意。” 常轻长笑道:“乐器不能单单以年代是否久远,是否出自名师之手来评判。我这把琴虽不是什么古琴,但确是我顶顶重要的人所赠。所以公子虽愿意以古琴相赠,我心中可能还会为我被毁的琴难受。”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但谢清啼还是隐隐约约有一种被挖坑了感觉。 谢清啼道:“那不知在下如何赔偿表达歉意,常公子心中才会好受一些?” 常轻长似乎拿准了谢清啼不会耍赖推脱责任,他拿起长箫在谢清啼眼前晃了晃:“我想让公子为我吹箫。” “不可。”萧是要碰触到嘴部的东西,若这人在萧上涂抹了什么致命的毒药,谢大人岂不是要中招?三十六道:“琴是在下损坏的,你若心中不痛快,打我一顿或者怎样都好,不要为难我家大人。” 谢清啼道:“在下身有旧疾,肺气不足,这箫恐怕是吹不成了。常公子换个条件吧。” “好吧。”常轻长面带为难,蹙眉思索片刻,道:“看公子穿着谈吐,应是京中有权势的贵重之人吧。公子身份贵重,却没有用权势压人,还能与我在这里诚心商谈。我敬重公子人品,想与公子交个朋友,不知公子是否嫌弃在下一介草民的身份?” “人品是否贵重,和权势地位无关,在下交朋友,只看人品,不看身份地位……” 谢清啼话刚说完,常轻长就抚掌笑道:“公子这般说,就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谢清啼:“……” 常轻长将长箫递向谢清啼:“不如你我就以此作为信物,于今日对着高山流水盟誓,结拜为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如何?” 那长箫戳到了自己手边,谢清啼有些尴尬:“这箫看起来很是贵重,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下这贵重之物。至于结拜……” 常轻长面带失落:“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公子却是用得起这般高手做护卫的贵人。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是在下唐突了。” 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这句话好像在哪个戏文里听过,虽记不得那戏文的名字,但那好像是和男女情爱相关的戏文? 谢清啼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怪,但看常轻长失落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中明白今日之事到底错在自己这边:若不是自己好奇心起,一直盯着那匣子看,常轻长也不会好心的打开匣子给自己看。 他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打开那匣子,反而被自己的人损坏了匣中之物,怎样看,都是自己理亏。 常轻长说完那句话,就开始叹气,谢清啼看他失落的收拾断琴和木匣,道:“我与常公子一见投缘,愿与常公子结拜为兄弟。” 常轻长抬起头,眼中的失落瞬间散了:“那这萧?” “结拜重在投缘,不在信物。何况在下今日也没备下什么和常公子交换的信物。” “公子这般说,看来在下今日这长箫,是送不出去了。”常轻长虽这般说,脸上却带着笑,他对着山谷对面的高山跪下,示意谢清啼与他一同跪下。 谢清啼犹豫片刻,与他一同跪下。 常轻长道:“苍天为鉴,我常轻长和……” 他说到这里卡壳了,看向谢清啼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谢清啼。” 常轻长道:“我常轻长对苍天高山白云流水起誓,愿与谢清啼结为兄弟,自此以后,愿和谢清啼生死与共荣辱共担。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谢清啼听的牙根发酸,他跟道:“我谢清啼愿与常轻长结为兄弟,自此后若常兄弟有难,我绝不袖手旁观。” 说完就要起身,常轻长似乎有些意外:“这便完了?” “还要说些别的吗?” “那就这些吧。”常轻长随他起身,与他互通了年系。 谢清啼有些意外,常轻长看似比自己年轻,未曾想居然比自己年长了五岁。 他有些怀疑对方虚报了年纪,但却没有证据,常轻长道:“我比你年长,你唤我常大哥吧。” 谢清啼面露为难,常轻长看出他的为难,改口道:“那不然,你按我家中人对我的称呼,唤我一声常卿吧。” 常卿?这名字和自己逃出北周时经过的常卿墓有什么关系? 但常卿墓是百年前所造,那墓穴之人在百年前就死了,这人就算擅长伪装,也没法把百岁老人伪装成如此自然的年轻模样吧。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在有的地方,亲近之人确实以卿相称,这人姓常,他让人唤他常卿,可能并不是什么特别之事。 常轻长看他蹙眉,道:“清啼不愿唤我哥哥,连这称呼也唤不出口么?清啼与我结拜之事,莫不是为了安抚我,在同我做戏?” 心里的想法被拆穿,谢清啼有些尴尬,他掩饰道:“你多想了。那我日后就唤你常卿吧。” 第135章 高恭,传容昭仪侍寝。 谢清啼说可以唤常轻长常卿的时候,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和一个女子相携朝这边走来。 看二人的打扮装束,他们应该是夫妻。 走到听风亭的时候,那书生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和那书生眼神相触,谢清啼愣了愣:那熟悉的眼睛形状和眼神,难道这书生也是萧沉靖所扮? 但他还没有确认,那书生就收回了目光,同身边的女子一道往山上去了。 常轻长随他目光看去,好奇道:“清啼认识那书生?” “不认识,他身边的女子和我长姐有两分相似,我有些意外,就多看了两眼。”谢清啼收回目光,道:“你打算往何处去?若是打算入京,我将琴送到你住处?” “好啊。”常轻长道:“我住在不问客栈地字号房。” 天色不早了,谢清啼打算下山,常轻长与他同行下山,谢清啼本来对他有些应付的意思,但一路同行,听常轻长说起自己踏遍四境和中原的山河,又听他说起各地乡土人情,慢慢觉得此人见识渊博性子不错,也许真的可以做值得一交的朋友。 入京之后,因不问客栈和谢府方向不同,二人便暂时分别了。 三十六将谢清啼送回谢府就回宫复命了,谢清啼在外边游玩了一日,终究是有些累了。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的缘故,他身体疲累,还有些昏沉的感觉,谢清啼抬手探过自己额头,发现温度确实有些高。 他去库房寻了那把闲置许久的古琴,让管家送到不问客栈的地字号房,喝过府中人熬的退烧药就早早睡下了。 他睡得安稳,楚安澜却在听完三十六细禀他今日和别人结拜之事,心中生出了立刻宣他入宫,将他锁在玉临殿里的冲动。 楚安澜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不停磋磨,以此转移心中执念:“让十九去不问客栈,查查那人的来历。” 暗卫十九,细心胆大轻功极好,是一众暗卫里最擅长追踪刺探情报的。 三十六领命退下,楚安澜让高公公送些宁神汤过来,但那清新凝神的药汤,根本压制不住他心中立刻要见到并占有谢清啼的冲动。 “高恭,传容昭仪侍寝。” 谢清啼决绝自伤的惨状在脑中一遍遍浮现,提醒他要克制,但心中的执念无法安抚,他只能让那个和谢清啼生的有九分像的女子过来抚慰一二。 十九做了商人装扮进入不问客栈,他让店家给他开一间靠近地字号的房间,刚好地字号房隔壁的客人刚退房,店家就将他安置在那里。 京中说得上明后的客栈,十九大都知道一二,他在许多客栈中伪装潜伏过,以替楚安澜探听被锁定之人的消息。 这不问客栈他此前也潜伏过,知道客栈中房间的布局。 十九进入房间后,取出一柄只有尾指指腹宽的匕首,然后挪开房中一处屏风,在拿出的墙根处轻轻切割。 若他记得没错,这处对着的,正是地字号房的茶桌。 削铁如泥的匕首切入墙壁慢慢切割,那处很快就被凿开了一线缝隙。 十九熄了房中烛火,然后躺在地板上,贴着那缝隙听隔壁动静,隔壁很安静,只有极其轻微规律的呼吸声:看来那个叫做常轻长的,已经睡了。 此时已入夏,躺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冷,十九就这样贴在那切开的缝隙闭目休息,他这般做,是不想错过隔壁的任何动静,又能适当保持体力。 但他刚闭上眼睛,就听隔壁传来“咔嚓”的响声,惯用刀剑的十九立刻就听出来,这分明是力气劈断木头的声音! 第136章 这人的眼睛轮廓,和萧沉靖一模一样。 听到那声响,十九立刻翻身靠近墙壁,将眼睛贴在那狭小缝隙上去看隔壁动静。 “咚”的一声巨响,隔壁茶桌被砸裂后落在地上,刚刚挡住了那道缝隙。 十九推开窗户翻了出去,如一尾灵活的壁虎从窗外墙壁攀爬至隔壁,隔壁的窗子半开着,应是方才有人穿过窗子窜入了隔壁屋中。 十九攀在窗外,透过半开的窗子向里看,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躺在碎了一地的茶桌碎片上,另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双手握着一截桌腿,闭着眼睛朝地上那人的头脸狠狠砸下。 “啊啊啊啊!来人!杀人了!”那灰衣人似是害怕极了,一边砸人一边大喊。 十九心中闪过疑惑:这个似乎被吓破胆了的人,就是能入谢大人的眼,让谢大人与他结拜的那个常轻长? 有人听到这放开嗓子的大喊声,推门冲了进来:“啊啊啊啊!来人啊!杀人了!” 那人似乎是客栈伙计,他应是没见过这阵仗,被屋中满地血迹的惨状吓的同常轻长一道惨叫起来,只是他胆子比常轻长略大些,常轻长惊的呆在原地惨叫,那伙计则是一边叫一边向外冲去。 十九盯着常轻长,常轻长不再砸人,但脸上的惊恐却丝毫未退,他似乎因那客栈伙计的冲入而稍微反应过来一些,反应过来更觉后怕,他吓得手中那截沾血桌腿掉在了地上,染血的手也在肉眼可见的哆嗦。 屋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应该是客栈的护卫之类来这里查看了,以免被牵连进去误认为是屋中死人的同伙。 他退回房间,靠近墙壁听隔壁动静,隔壁传来客栈老板让伙计去报官的声音,和常轻长反复说着自己没杀人的胡话。 不多时,京兆府的人进入隔壁,带走了常轻长。 十九推门出去,和其他看热闹的客人一起围在隔壁房间门口,面上虽与其他人那般露出“屋里这人死的真惨”的表情,一双眼睛却盯紧了随衙役前来的仵作。 屋中那人的脑袋已被砸的如烂西瓜一般,鼻子眼睛已然分辨不出,仵作抬头对身边衙役道:“已经死的透透的了,我要在这里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可疑的伤或者东西。” 衙役明白他的意思,过来驱散众人:“散了散了,这热闹有什么可凑的,不嫌晦气啊。” 说完关上了房门,杀人者和被杀之人皆落在官府手中,如此一来,杀人的常轻长来自何处,是何身份,可以借官府的手名正言顺的去查。 十九离开客栈入宫复命,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蓝衣服的年轻人,在衙役关上门后,也离开了围在门外的人群,那人看似五官普通,一双凤目却好看的的有些出众。 十九方才围观的时候,扫视过看热闹的人群,虽发现这人的眼睛比寻常人好看,但并没发现其他异常,他会如此,不过是因为他未曾见过萧沉靖,若他见过,必会很快认出来,这人的眼睛轮廓,和萧沉靖的眼睛轮廓一模一样。 第137章 同你结拜的人,可能和北周人有关系 谢清啼身上的伤刚恢复,但元气还未恢复,他昨日爬山游玩,当日夜里就因过于疲累而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太阳高悬时,他才醒了过来,推开门后,发现管家守在门外,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熟悉的木匣子。 这木匣子不是常轻长用来装琴和箫的匣子吗?谢清啼以为这匣子是常轻长送来的,道:“送东西过来的人呢?” 管家恭敬道:“爷,这东西是京兆府的人一早送来的,京兆府的人说,这匣子的主人昨夜里在不问客栈杀了人。那人说这匣子是要交给大人的东西。京兆府的人从不问客栈取了匣子,检查过后确定里面没有毒物机关,就将东西送了过来。” 常青长杀了人?还将自己搬了出来? 谢清啼蹙起了眉,管家见状,耷拉着眼皮情绪不动的说:“京兆府的人还说,那人不认自己杀人的事,按规矩来说,京兆府的人是要对他动刑拷问的,但不知他是不是爷的朋友,就只将他关了起来。” “我知道了。”谢清啼道:“把匣子放到我书房,送洗漱的东西过来。” 这就完了?他看起来似乎对这木匣子主人的处境不怎么上心啊。 管家心里嘀咕着,口中恭敬应下一个“是”字,去吩咐人送洗漱的东西和早膳。 谢清啼洗漱过后,练完一套剑法,又用过早膳,这才出府向京兆府走去,走到离谢府不远的酒楼时,有一人向他走来:“你去救昨日与你结拜的人?”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声音,谢清啼道:“现在接近午时,街道上多,你这般贸然过来同我说话,不担心被暗中监视我的人认出来?” 那人正是萧沉靖,他同谢清啼不远不近的一道向前走:“你愿意同那个人结拜,你很赏识他?” 这番话让谢清啼心中生出不适,他没有说话,萧沉靖似乎也预料到了可能听不到答案,道:“昨日我住在不问客栈,他房中发生命案,京兆府的人赶去的时候,我也在场。” “你可是查出了什么?” 谢清啼给了他回应,萧沉靖道:“同我去酒楼用午膳,我仔细告诉你。” 谢清啼道:“我刚在府里用过饭。” 萧沉靖走近他一些:“同你结拜的人,可能和北周人有关系,京兆府的人不一定查的出来。” 谢清啼停下了脚步:“他同北周人有何关系?” 萧沉靖看了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同我去酒楼说说话吧。” 熟悉的包厢,熟悉的位置,数月之前,谢清啼曾同做了伪装的萧沉靖在这里说过话吃过饭。 谢清啼虽说自己用过了饭,萧沉靖仍是点了几道他爱吃的菜。 谢清啼对口腹之事没太多兴趣,但这几道菜确实是他十分喜欢他,他还是提筷尝了几口。 不待谢清啼相问,萧沉靖主动开口道:“昨日你同他结拜的时候,我从那亭子外走过,那时你认出我了吧。” “唔。”谢清啼说:“你昨日做书生打扮,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女子虽也做了伪装,但我看她应是青青。你们何时回的京城,还是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京城?” 这番话似盘问一般,但萧沉靖却丝毫不介意:“我前段时间去了趟动境,前几日刚回京城。” 去了东境?谢清啼道:“半月前,占了海城的猥国大将被人暗杀,此事可与你有关?” 萧沉靖淡然道:“是我的人杀的。” 谢清啼脱口而出:“为什么?” 萧沉靖看着他,眼中满是想让谢清啼避开的温柔:“因为你想去东境退敌,而你伤得太重,短期内并不宜赶赴东境战场。” “所以你让人杀了他,你这样做,是为了让战况稍缓?” 萧沉靖的声音和眼神比方才还要更温柔些:“东境战事不再如之前那般吃紧,你才能宽心在京城养伤。” 第138章 正是和你的结拜兄弟有关。 谢清啼此前告诉自己要与此人划清界限,在之前那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纵然活在楚安澜带给他的折磨里,但也没有想过萧沉靖,没有想用萧沉靖来分散痛苦,他不主动去想萧沉靖,更从未想过去湖中小院看萧沉靖是死是活。 他分明已决定和此人再无瓜葛,但见到萧沉靖逃出那座囚牢,他心中知道,该立刻揭发萧沉靖逃出来的事,以防他日后为复仇之事,再在大靖掀起波澜。 但想到若萧沉靖再落入楚安澜手中,恐怕再无人能保他性命,谢清啼终究是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之后萧沉靖夜入谢府,他不仅没让人捉了他,也没有用手段逼他离开,不仅如此,还容忍他在房中留宿。 他是软弱之人,所以才会一次次放纵自己,允许自己在楚安澜给他的地狱里,将萧沉靖那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温柔当做略微照亮地狱的光。 见不到萧沉靖时,可以将他的欺瞒算计和温柔手段压在心里,但见到萧沉靖时,他又克制不住的被他的言行影响。 谢清啼的理智告诉他要远离萧沉靖,要无视他的温柔言辞和手段,但那颗泡在苦水里的软弱之心,又忍不住会为他的所做所说而悸动。 谢清啼,你真没用啊! 被理智和感性撕扯着的谢清啼,因萧沉靖说为他刺杀猥国大将的事,而生出不自在的感觉来。 他会觉得不自在,不过是因为一边让自己抗拒接受和相信这份所谓的付出,一边又本能觉得,这番话里多少有几分真。 萧沉靖看他垂眸不语,但双唇却仅仅抿着,知道他在为自己的话而心中挣扎:他极力抗拒某件事,或者在纠结某件事时,总会露出这番神态。 若谢清啼对自己所说没有反应,萧沉靖可能会失落,但他为自己的话而纠结,萧沉靖心中反而生出几分欢喜来。 他心中纠结,表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说有所松动,只要他有所松动,自己便能一点点弥补,将他的心重新拉回来。 萧沉靖见好就收,不再说自己的付出,以免将谢清啼逼的过了,他给谢清啼盛了一碗粥,这本来不宜作为午膳的,但这粥中加了滋补的好物,是这家酒楼的招牌。 这粥果真合谢清啼口味,萧沉靖见他没有抗拒开始喝粥,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 谢清啼喝了一口粥,抬头打算问他昨夜不问客栈的事,却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笑意。 自己喝粥的举动很蠢?有何可笑之处?谢清啼蹙眉,萧沉靖见状,收敛了笑意,道:“昨夜里,你的结拜兄弟在房中大喊杀人了,客栈的人很快就报了官,不问客栈离京兆府很近,京兆府的人很快就赶了过去。但虽然如此,京兆府的人赶过去时,屋外早就围满了人。” “你也在那些人之中?” 谢清啼心道:你昨日在山上见到我和他结拜,晚上就和他住到了同一间客栈,你与他住进了同一间客栈,还一反常态的去做这凑热闹之事,若非你与他认识,那边是为了查他而特地去凑这杀人报官的无聊热闹。 萧沉靖点了点头,道:“我昨日见你二人结拜时,发现你的结拜兄弟身边,放着一只整块玄鸟桐木所制的匣子,玄鸟桐木极为难得,只看那木匣,便知你的结拜兄弟绝非普通人。这匣子足够引人眼,但你结拜兄弟的样貌,和那放在匣中的琴箫,更让人不得不多留意几分。” “为何这样说?” 萧沉靖道:“我们离开北周京城的那晚,你还记得北周京城城门口的事吗?” 此事过去不过一年,谢清啼怎会忘记?他略做回忆,道:“那晚北周人封锁城门,似是要抓捕什么人。难道他们要抓的人,和他有关?” “正是和你的结拜兄弟有关。” 萧沉靖似乎是故意一般,一口一个结拜兄弟,听起来实在有些绕,谢清啼打断道:“他叫常轻长。” “原来他竟和那墓的主人同姓。”萧沉靖随口调侃一句,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此前对你提过,多年前我曾派了一名萧家暗卫潜入北周?” “唔。”谢清啼道:“此前我能逃出北周,还多亏了你的那位暗卫的相助。” “我说的暗卫正是他。”萧沉靖道:“那天我们打算逃离北周,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恰好那晚有人吸引了司马扈的注意,甚至引得司马扈的羽林卫都出动了。” “那人引走了司马扈的视线,我们那晚离开北周京城的事,才能比想象中更顺利些。” “正是如此。”萧沉靖道:“那件事连你都不知道,想来不是楚安澜的安排,否则他应该会让人告知你,以让你和那人配合行事。” 谢清啼道:“在我回京之后,陛下也从未提过此事,想来那晚的事情确实不是陛下安排的。” 萧沉靖道:“因为那事太过巧合,所以我们离开北周后,我曾传信那名潜伏在北周的暗卫,让他查查那晚的事。” “查的结果如何?” “粥要凉了,你喝着粥,听我说查的结果就好。”萧沉靖道:“暗卫查了数月,查到在你被囚在北周时候,北周后宫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谢清啼放下瓷勺,忍不住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萧沉靖拿过谢清啼的粥碗,给他添了些热粥:“北周皇后怀了身孕,但那孩子并未平安出世。北周皇后是谨慎周全之人,却在宫中佛堂祭拜时不小心跌落台阶,她跌的太重,那孩子没能保住。” “有人害她,还是她自己不想留下那个孩子?” “听我说完,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萧沉靖道:“司马扈子嗣不丰,后宫只有一个孩子,皇后时隔多年才再度有孕,按常理来说,不管是皇后还是司马扈,都会用尽力保那孩子平安降世才是。但那孩子偏就因这种意外没了。皇后流产之后,司马扈的反应也很奇怪。” “如何奇怪?” “他很快就囚禁了皇后,不仅如此,还派出大批羽林卫,去追捕曾在北周京城外的寺中,与方丈谈经论道的一名琴师。” “琴师?” 想到萧沉靖方才特地提起常轻长的琴和箫,谢清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第139章 等你离开这牢笼,我就离京。 “暗卫没查出他的名字,只查出他在寺中与人论经弹琴时以琴师自称。”萧沉靖道:“他虽自称琴师,擅长的乐器却不只有琴,据说他还擅长吹箫。” “擅长琴和箫,而你昨日看到常轻长的木匣中,又正好放着琴和箫。所以你觉得,常轻长正是那曾在北周寺庙中与人弹琴论经的琴师。” “不是觉得,是肯定。”萧沉靖道:“那琴师脸上有疤,所以对人一直以面具遮面的样子示人。只有寺中给他送浴汤的小沙弥见过他的脸,暗卫从那小沙弥的口中问出了琴师的长相,将他画下传给了我。” “常轻长面上并无疤痕。” “虽然那画像中人有疤,而常轻长无疤,但除去疤痕,画中人和他的五官身形一般无二。” 谢清啼道:“纵然那琴师就是常轻长,他与皇后流产之事又有何关系?” “按皇后有孕的日子往前推算,那段时间,皇后常去寺中礼佛,并常听常轻长在佛前谈经。” 谢清啼道:“你是说,那孩子可能是常轻长的?” “若是这样,那皇后流产的事就说的通了,那孩子不是意外没得,而是皇后自己舍弃的。而司马扈查出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让羽林卫去追捕常轻长。” 谢清啼默认了他的猜测,道:“昨日是我第一次见到常轻长,我与他并无交情。” “我所识之人中,也没有姓常的。”萧沉靖道:“但有没有和他认识的人有过来往,我并不十分确定。” 谢清啼道:“若你我二人都与他没有关系,那他便没有理由在那晚引司马扈派出羽林卫。纵然司马扈皇后的事与他有关,司马扈也是为了抓他而出动羽林卫,但羽林卫刚好在那晚抓人,很可能只是巧合。” 萧沉靖道:“若是巧合,他为何会寻机与你结拜?” 萧沉靖这般说,谢清啼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我此前在军中同他打过交道,或者与他的亲人朋友有过交情?” “此事还需日后再查。”萧沉靖道:“还有一事,昨夜闯入常轻长房中的那人,一颗脑袋被砸的稀烂,恐怕连一块好皮都找不出来。常轻长这样做,可以解释为是受人刺杀,惊恐之下的应激行为,但我昨夜看的仔细,那人耳后上的破碎皮肉上,分明有纹身的痕迹。” 吃饭的时候说稀烂的脑袋、破碎的皮肉,多少有点倒胃口,不过一碗粥已经喝完,就算没这些影响胃口的话,他也吃不下了。 谢清啼道:“那纹身有什么说法?” “可能凭那纹身,能查出那人身份。”萧沉靖说:“若司马扈皇后的事和常轻长有关,若我是司马扈,必会派人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谢清啼认可了他的说法:“但若司马扈派人追杀他,怎会只派一人?” “有很多可能。”萧沉靖道:“可能其他人被常轻长杀了,可能常轻长在四处留下诱导人去追踪的线索,司马扈纵然派出百人千人,分散至各国各地后,每处可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这些确实有可能。不过……”谢清啼沉吟道:“若我同他过去并无交际,他为何会寻机和我相交?” “也许是知道清啼是重义之人,若与你做了兄弟,你可以庇护他一二。”萧沉靖道:“他与你结拜,也许只是想利用你?” 这样说就是恶意揣测,是故意给常轻长泼脏水了。 谢清啼愿意和别人结拜,这与楚安澜以恩情相挟,迫使谢清啼同他做最亲密之人才会做之事不同。 萧沉靖憎恨和厌恶楚安澜占有谢清啼的事,却不会因此而心中泛起醋意,但对谢清啼心甘情愿和人结拜之事,萧沉靖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吃醋,但他到底还是醋了。 好在谢清啼没往这方面想,只是觉得他的推测有些立不住:“他自己就能解决那些杀手,何必利用我?还有,他能得了一整块的玄鸟桐木做装乐器的匣子,想必来历不小,何必找我庇护?” “也许他确实有些本事,但却未必来历不俗。”萧沉靖随口道:“他能做出和北周皇后纠缠之事,说不定那玄鸟桐木的匣子,是北周皇后所赠呢?” 想到常轻长略有些轻浮的行事作风,谢清啼有几分信了这番猜测。 见谢清啼不再说话,萧沉靖知道他多多少少认可了自己的话,该说的已经说完,萧沉靖说:“你今日是要去何处?可是要去京兆府救他?” “唔。”谢清啼说:“他同京兆府的人说与我相识,还让京兆府的人把他的匣子和琴箫送到我府中。我收了那匣子和匣子里的东西,算是认了和他相识之事。既然认下此事,少不得要去看看。” “方才说的,不过是根据暗卫查的东西推出来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还需验证。”萧沉靖道:“你自己尚且身处牢笼,行事要小心。” “我知道。”谢清啼起身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你此次回京所为何事?” 萧沉靖没有说话,他不说,谢清啼也能猜到,谢清啼又问:“你何时离京?” “等你离开这牢笼,我就离京。” 谢清啼犹豫片刻,又问:“你不担心,我揭发你逃出来的事情?” 萧沉靖坐在那里,抬头看着谢清啼,道:“若我说有过这种顾虑,你信吗?” 谢清啼忍不住回首看他:“既然知道有这种可能,为何敢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 “若你将我逃出湖心囚牢之事说出来,让我死在楚安澜的暗卫手中,那算是我还了欠你的。” 谢清啼看着他,他的眼中只有淡定和真诚,仿佛他说的话百分百为真,没有掺入一丝虚假。 “我说过,我们之间已互不相欠。” “但我宁愿你觉得我欠你。” 谢清啼不知如何反驳,不知说什么,那索性什么都不说。 谢清啼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140章 常轻长可有说过,他是怎么反杀此人的? 谢清啼刚进入京兆府,京兆府尹亲自将人引了进去:“谢大人,已经问清楚了,昨夜是有人要刺杀大人的朋友,大人的朋友为求自保才出手反杀那人。按我朝律法,大人的朋友本就无罪,也是手下人不懂事,才冒犯了大人的朋友。” “常轻长现在在何处?” “尚在牢中。”京兆府尹说完,看谢清啼面色却看不出什么,不由心中发虚,忙补充道:“不过案件很快就能审结结案,待审结结案,常公子就能出去了。好在昨夜之事事实清楚,很快就能结案。” “在京城最繁华地段的客栈杀人,又被许多人亲眼看到。大人还需仔细审问清楚才是,以免仓促结案,会被有心人到陛下那里参我一本,说我包庇杀人凶手。” 二人说话间已到了京兆府尹的书房,下人送上茶水便识相的退了下去,京兆府尹看谢清啼淡定喝茶的样子,心中有些犯嘀咕。 他和谢清啼打交道不多,实在有些拿不准这话是客气话,还是他真的想让自己慢慢审那牢中好生供着的人。 “是是是,应当如此。”京兆府尹试探道:“不过下官已传唤过不问客栈掌柜,掌柜说常公子在三日前订下了那间房,这三日他一直住在那里,即便出入客栈,也是孤身一人。从未带他人出入客栈,客栈小二也未见有人去拜访他。” 说完看向谢清啼,谢清啼道:“所以大人认为,昨夜被杀之人,既不是常轻长带进去的,也不是以拜访常轻长的名义进去的。” “大人料事如神。”京兆府尹恭维完,继续道:“下面的人接到掌柜报案赶到客栈后,仔细查看过,那房间的窗子是开着的,窗外的墙壁和窗棱上皆留有半干的带泥脚印。” “不问客栈我去过,常轻长所住的地字号房外面,是一方池塘。窗外墙壁和窗棱上有带泥脚印,说明被杀之人是从池塘中爬入常轻长的房间?” “大人所说极是。”京兆府尹说:“若非心怀不轨,大可敲门进入,何须翻窗闯入?因不问客栈的人报案时,说客栈中发生的是命案,所以手下人赶去时,将仵作也带去了,虽然被杀之人的头被砸的稀烂,但他的四肢躯干确没太重的损伤。仵作查看过那尸体,那尸体的右手虎口有一层厚茧,应是惯使兵器之人。” 谢清啼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那尸体的手边落有一柄长刀,那长刀应该就是那人的兵器。” “除了这些,仵作可查出其他东西?” 京兆府尹道:“除了虎口的厚茧和手边长刀能证实他并非普通人,他身上还有七处旧伤疤,那些伤有刀伤也有剑伤,能落下那些伤的,绝非普通人。” “刀伤剑伤,可以确定那人若非匪徒杀手,便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 “大人所说极是。”京兆府尹道:“除了这些,那人的衣服也不寻常,他穿的不是寻常衣服,而是一身黑色短打的夜行衣。他容貌被损,看不出五官长相,但凭这些,可以确定他是杀手无疑。” 谢清啼道:“仵作可查出其他不寻常之处?” “再无其他了。”京兆府尹不知他为何一直问和那尸身相关之事,小心问道:“大人是在战场上见识过尸山血海的,见过的尸体比京兆府的仵作要多出许多。不知大人可否指点一二,以防仵作漏查了什么。” 谢清啼闻言,顺势道:“有没有漏什么,需看过尸体才好下定论。” 京兆府尹有些意外:“大人可是要去看看那尸体?但那尸体要比寻常尸体更……更惨烈些,可能会引人不适。” “无妨,带我去看看吧。” 谢清啼虽在战场上见过各种尸体,但见到躺在停尸房里的那具尸体时,他还是本能的生出反胃之感。 那尸体的脑袋果真如萧沉靖所说,被砸的稀烂难辨,头骨破碎皮肉展开,爆出的两颗眼珠子更是让人胃中一阵翻涌。 京兆府尹看谢清啼脸色,克制住呕吐的冲动,对仵作摆手道:“快快快,将这尸体的脑袋遮起来。” “无妨。”谢清啼走到尸体前,候在一旁的仵作翻开尸体耳朵处的一块皮肉:“大人,小的方才又查看了一番,发现这处私有纹身痕迹。” 谢清啼道:“可能拼凑出纹身形状?” “恐怕不行。”仵作道:“小的查看过这人头骨裂开的情况,根据头骨爆开的样子来看,杀人者应是朝这带着纹身的耳朵处连砸十数次之多,那十数次的重击砸碎了了这人的头骨,也将这带着纹身的皮肉砸成了一团血肉。因这块皮肉碎的太过,那纹身恐怕难以拼凑出轮廓。” “你说致命伤是落在他脑侧的重击?” “小的查过,除了被砸碎的脑袋,他其他地方并无伤口。所以致命伤正是脑袋上的伤。” “常轻长可有受伤?” 京兆府尹以为他关心朋友,忙道:“许是常公子受惊太过,砸人自保时用的力气也难免大了些,他用力太大,将自己的虎口震裂了。不过下官已让人送去了伤药,再加上那裂伤并不十分严重,只要好好养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谢清啼又问:“常轻长可有说过,他是怎么反杀此人的?” “常公子说,当时他已熄了烛火准备休息,忽然听到有人推窗的声音,他常年四处游历,沙匪海盗都有遇到过。因遇过几次被人入室抢劫之事,他养成了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睡觉时在床榻之侧放置防身工具的习惯。” 这说法乍一听有些合理,谢清啼道:“那防身工具是何物?” “是一段木棍。”京兆府尹示意仵作将桌上的一端桌子腿一样的木棍拿过来:“正是此物。” 谢清啼伸手去拿那木棍,京兆府尹想阻拦却又识相的把劝阻的话咽了下去。 谢清啼毫不介意那木棍上沾染的血迹,他将木棍拿在手中仔细查看,那木棍看起来并无不寻常之处,他敲了敲木棍,木棍发出沉闷的声音。 看来此物是实心的,其中不大可能设有机关。 但此棍不长,需近身才能击中对方,但对方是身带不少伤疤的有经验杀手,他能近身出手不被察觉,还能一击即中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若非他武功远在这杀手之上,那便是这木棍中设有机关。 谢清啼昨日与常轻长结拜时,曾观察过他,他除了指腹处有常年抚琴落下的茧子之外,虎口掌心的肌肤都似书生般细腻,那几处会与兵器摩擦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茧子。 因看到这些,谢清啼当时便认为他不是惯用兵器的习武之人,但若排除了这种可能,那剩下的猜测便是真的:这木棍中藏有杀人玄机。 谢清啼不着痕迹的搓掉木棍上干涸的血渍,终于发现了古怪之处:木棍一端落有血渍的地方,有一处极细小的针孔! 第141章 谢清啼有些不耐烦:可是陛下有旨意要传? 京兆府尹看他反复查看那木棍,小心道:“大人,这木棍可有不寻常之处?” 谢清啼不着痕迹的搓下些干涸血渍堵入那针孔之中,将木棍交还给仵作:“寻常的一根棍子罢了。” 京兆府尹道:“下官问过常公子,问他为何带一根木棍傍身,他告诉下官,这是他第一次遭遇入室歹人时,他反击歹人时砸断的一根凳子腿。” “唔。”谢清啼道:“此事我听他提过。” 方才还在问姓常的用何种工具伤人,此时又说自己听常轻长提过这棍子的事。 京兆府尹觉得他在替常轻长遮掩,却又不好多问,他见谢清啼搓着指腹上沾的血渍,识相的取出帕子递了过去。 谢清啼道了谢,拿那帕子擦干净手,对仵作道:“可能查出此人是何身份?” “五官难辨,凭尸身是查不出的。”京兆府尹道:“不过常公子对京兆府的侧写师仔细说了这人的样貌,侧写师已画出了画像让人去查。” 让杀人者描述被杀者的容貌,再凭他的描述去查被杀之人为何人,这事情本就足够扯淡。 若杀人者有心隐瞒,只用胡乱描述一通便可。 谢清啼知道京兆府尹有心将昨晚的凶杀案糊弄过去,也不揭破,道:“我此前在军中时,认识了一个仵作世家出身的将士,听他说过些验尸之事。我想亲自看看这尸体,不知是否方便。” 京兆府尹恭维道:“大人愿助我们查案,这自是极好的。” 京兆府尹示意仵作将验尸的工具拿过来,客气对谢清啼道:“大人受累了。” 谢清啼拿过一堆工具中的一个镊子和一只钩子,将血肉间的碎骨拨开,再血肉中仔细查看。 京兆府尹有心讨好他,但那尸身实在恶心,他狠不下心靠近,便取出火折子点亮一只烛台,将点亮的烛台递给仵作:“屋里暗,快去给大人照个亮。” 仵作举着烛台给谢清啼照亮,他看谢清啼翻找碎骨和血肉,虚心请教道:“骨骼血肉能断出尸体来历?” “唔。”谢清啼含糊的随口应了。 京兆府尹听出谢清啼的敷衍,以为他有什么验尸秘术不愿说出,不轻不重的责怪仵作:“休要问东问西打扰大人验尸。” 各行各业都有些不想外传的秘术,仵作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道:“是小的冒犯了。” 谢清啼没有说话,他担心自己开口说话,会忍不住呕吐的冲动。 翻找了片刻,终于在一堆白的红的之间,发现了一小截针头。 “呕……”谢清啼忍不住侧头吐了出来:“把灯拿远些,烛火晃得我恶心。” “是是是。” 仵作退开一些,谢清啼转头对京兆府尹道:“劳烦大人给我取盏漱口的茶水。” 京兆府尹巴不得离开此处:他虽离得远,但看谢清啼翻找着的血肉,早已有了呕吐的冲动。 “下官这就去。” 京兆府尹麻溜离开了停尸房,谢清啼又对仵作说:“劳烦你取些水给我净净手,手上沾了血和脑浆,滑的拿不稳这验尸工具了。” 房中一角就有洗手盆架,仵作转身去端水盆,谢清啼捏着拿针头,从血肉中抽出了一根半截小指长的银针。 他将银针加在指缝中,用仵作端来的水洗净手,借着取袖中帕子的动作,将银针收了进去。 “我只听过那验尸之法,到底是不曾实践过,竟没查出什么可用的线索。” 仵作心里有些失望,但仍是客气道:“大人受累了。” 谢清啼仔细擦干净手上污物,京兆府尹才磨磨蹭蹭的端着茶过来。 谢清啼将验尸结果同京兆府尹说了,又道:“可惜了,查不出杀手来历,便少了一层能断定此人是杀手的证据。” “杀手”,“证据”。 听谢清啼如此措辞,京兆府尹知道了他的态度,京兆府尹将茶递过去让谢清啼漱口:“窗外的泥脚印、杀手带水的夜行衣,身上的旧伤疤,虎口处的厚茧和手边的凶器,足以印证此人是身负武功,试图入室抢劫常公子的歹人。” “大人不愧是断案高手,案发至今不过一日,大人便查明了事情真相。”谢清啼道:“只是真相虽已查明,若如此快便放人出来,有些多事嘴碎的心歪之人,免不了要猜测大人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仓促结案。若是这样,对你我二人都不好。” “大人的意思是……” “先将他关在牢里,待我寻个时间,亲自去牢里见他,将大人断定的案件结果告诉他。” 这是何意?他要亲自将无罪的好消息带给朋友,却又没打算今日将这无罪的好消息带过去? 京兆府尹应道:“是是是,下官会吩咐手下人,让手下人将常公子照顾好。” “这倒不必。”谢清啼说:“他性子张狂,行事也太过狠厉。比方说这一次,即便对方要入室抢劫,他为求自保反击,但将人杀了就好,何必将人一颗头砸成这样?” 这说法听起来合理,但又有些父亲磨炼儿子般的怪异感,京兆府尹道:“下官明白了。” 谢清啼道:“嗯,不用告诉他断案结果,也不用审问他,将他如其他犯人那般关着就好。三日后,我再来拜访。” —————————— 谢清啼刚从京兆府的大牢回到谢府,就见到了候在府里的周公公。 “谢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周公公见到他时面露喜色,仿佛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爹。 谢清啼看到宫里的人,心中便有些抵触和不耐烦:“可是陛下有旨意要传?” “陛下数日未见大人,本是要今日来谢府的,但昨日陛下感染了风寒,实在不便出宫,所以就吩咐奴才,让奴才请大人入宫一趟。” 自己今日见了谢清啼,又去了京兆府,这两件事恐怕早就传入宫中,楚安澜让他入宫,可能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谢清啼心中烦躁,却没有迁怒周公公,只是不咸不淡的说:“方才在京兆府沾了些血腥气,等我换身干净衣服。” 第142章 就算死了,与他而言,不过是少了个隐患而已。 谢清啼入宫之后,发现楚安澜果真病了,他靠在床榻上看书,示意谢清啼过来。 谢清啼走到床边却不坐下,高公公忙搬过一张椅子放在床边。 谢清啼这才坐下,离得近了,能清楚看到楚安澜眼中有血丝,他似是真的染了风寒,说话也带着明显的鼻音:“昨日去清风山游玩半日多,心中可畅快了些?” 楚安澜有病在身,谢清啼却并不过问,平静道:“自我回京至今,已有一年多。昨日是这一年多第一次出京,能见见山水,认识认识新的朋友,心情是要畅快许多。” 多日未见,楚安澜只一见到他,心中便生出拥人入怀的冲动,他极力克制住自己,将谢清啼的手放入掌心,似赏玩古玩玉器一般细细观赏。 谢清啼生的本来就白,这一年多来又极少外出,倒是闷的比刚回京时更要白些。 楚安澜把玩着那细长的手指,不禁想起眼前人难耐的时候,这细长手指攀附着自己的后背肩头,圆润的指甲在后背肩头留下抓痕的滋味。 对眼前人的渴望如雪崩海啸,瞬间涌入心中,楚安澜放开他的手,示意谢清啼坐回窗边的桌案边。 仿佛这样拉开距离,谢清啼对他的影响能少一些。 楚安澜重又拿起此前看的那本书,将视线转回书上:“你那朋友可不让人省心。昨日与你结拜,当晚就惹出了命案,倒像是知道自己当夜要杀人,所以才赶在杀人之前同你结拜一般。” 谢清啼道:“此事说不准。” 他倒是说的坦然!楚安澜道:“你出去玩一趟,心情确实比闷在京城时好了许多,所以才能在山上和人结拜,下山后又与人去酒楼吃酒。” “微臣伤势未愈,并没有沾酒。” 楚安澜放下手中书,看着他表情不动的脸:“你与那人在酒楼中聊了很久,似乎很与他投缘?” “说不上投缘。”谢清啼道:“那人是雁城的一个游侠,此前攻打西戎时,我与他有些来往,攻打西戎之后,我与他快两年未见了,昨日京城重遇,要说的话自是多了些。” 萧沉靖身量高大,和西境的人有些像,他伪装的高鼻宽额的样子,也有几分西境人的模样。 楚安澜问他时,他便胡乱给伪装的萧沉靖编了个西境人的身份。 谢清啼入宫之前,监视谢清啼的暗卫上报了他与人在酒楼中长谈之事,还说那人擅长隐匿,他们追踪那人,竟把人跟丢了。 谢清啼说那人是西境游侠,若真是游侠,倒和他擅长隐匿行踪且身手不错的事不矛盾。 但楚安澜看过暗卫送来的那人的画像,总觉得那眼睛有些熟悉,他看着谢清啼,不错过他一分表情变化:“清啼,你回京这一年多,从未提过要去湖心院子看萧沉靖,为何?” 这一年多来,楚安澜第一次问这个问题,谢清啼有些意外:“微臣为何一定要去见他?” 他随口反问,心中却飞快想着应对的措辞。 谢清啼说这话时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耐烦,这反应实在有些异常,楚安澜笑着问:“此前你每次回京,总是求朕放你去见他,此次他去北周救了你,你回京之后反倒不惦记他了,为何?” 谢清啼垂眸道:“在北周的时候,微臣查到了一些事情。” “哦?说说看。” 此前没想到楚安澜会问及此事,若临时编造,很可能被他识破,所以谢清啼九分真一分假的将事情告诉了楚安澜:“六年前我还在南境的时候,他已经查出了我的身份来历,但他从未揭破,只是暗中防着我,让我再无法接触到萧家的私密之事。” 说起往事,也许是感触太深,他不自觉的用了“我”这个自称。 楚安澜对此事毫不在意,甚至说相比那自称微臣的叫法,他更喜欢听谢清啼这般自称。 谢清啼苦笑:“是我太蠢,竟以为自己的身份瞒的极好。后来同他一起北上,虽未上战场杀皇家将士,但也想着若他败了,我必不负同他共生同死的盟誓。” 虽知道谢清啼对萧沉靖的心意,楚安澜还是因这话而生出不痛快:“过来。” 那掺杂着微怒和欲望的眼神谢清啼太过熟悉,他没有动:“陛下要听微臣说话,微臣就坐在这里说。若陛下不想听,微臣这就回府。” 楚安澜咬牙看着他,谢清啼不退缩的看着他的眼睛,却抬手握住了桌上的白瓷茶盏。 见识过他的决绝,此时看他如此举动,楚安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楚安澜没有说话,谢清啼见好就收,不再梗着脖子来硬的:“我是那样打算,但萧沉靖想着如何利用我,他给了我一张假的布军图,想借我之手将假的布军图传给张汤,若张汤按那布军图与他对战,他便可重创布军图。” “但张汤确实是得了萧家的布军图,也是凭那布军图破了萧家大军。” “看来张汤连陛下也瞒过了。”谢清啼道:“当年张汤将微臣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微臣连张口喝水都极是艰难,哪里有精力供出什么布军图。” 楚安澜坐起身,眸子暗了暗:“那张汤的布军图是从何处得来的?” 谢清啼摇了摇头:“微臣不知,但微臣猜测,将布军图交给张汤的,极有可能是萧沉靖自己的人。” 张汤已被处决,他那些心腹旧将也几乎全部被处决,此事难以查证,但谢清啼当年对萧沉靖那般情深,按他的性子,宁愿死也不出卖萧沉靖,倒更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楚安澜道:“他利用了你,你恨他,所以自北周回京之后,再不与他有瓜葛?” “他当时虽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是完全肯定我会出卖他。”谢清啼苦笑:“但他知道张汤的手段,他的打算是,无论我愿不愿,凭张汤的手段,我迟早会将布军图交给张汤。” “他知道张汤的手段,却不担心你若硬撑到底,可能会被张汤刑讯致死?” “死就死了。”谢清啼眼中有落寞也有自嘲:“就算死了,于他而言,不过是少了个隐患而已。” 第143章 你与北周的常卿墓有何关系? “过来。”楚安澜这语气不似命令,却似带着安抚之意:“过来,我不动你。” “陛下不必可怜微臣。”楚安澜这反应,是信了谢清啼的话,即便事后会细细推敲这话是真是假,但当下确实是信了。 他不仅信了,也心疼谢清啼了。时至今日,谢清啼已不稀罕这点心意。 谢清啼继续道:“他那时候算计了我,后来我求陛下留下他性命,他见我蠢到没识破当年之事,又有保他性命的价值,便索性将戏继续演了下去。那些年,我每次去湖心小院,都免不了被他像妓子玩物一般折辱折磨。” 这种事楚安澜也没少做,谢清啼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冷意,这话不仅是在说萧沉靖,也是在说楚安澜。 楚安澜道:“因为这些事,你同他决裂了?” “难道我不该如此?”谢清啼起身道:“难道就因为我心软蠢钝,就活该被他算计,被他不当人似的玩弄折辱?” 楚安澜尚未接话,谢清啼一把将桌上的薄胎白瓷茶盏一把扫在了地上,门口守卫听到动静想要闯入,高公公慌忙制止了他们。 谢清啼似是气急了,他看着楚安澜,恨声道:“因为我心软又愚蠢,既没有争权夺势给自己造就后盾的本事和打算,也没有有权有势的家族可依仗,所以就只能被人随意折辱而不能反抗。” 他语气中的恨意越发明显:“我这样无用的人,就算被折辱至此,却连向折辱我的人讨回来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只因我软弱,只因我忘不了旧情谊,所以就算被人当做畜生玩物般玩弄得透彻,我能做的,也只有逼自己忍下屈辱,就算忍无可忍,我敢做的,我能做的,也只有给自己一个解脱!” 这般控诉,是在控诉萧沉靖,还是在控诉自己? 楚安澜眼中带着冷意:“清啼,你大胆。” “大胆?呵。”谢清啼坐了回去:“微臣胆子再大,也只能做出舍弃自己贱命的事而已。” 楚安澜被气的胸膛急剧起伏,他咬牙看着谢清啼,却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 谢清啼道:“陛下问微臣,如今为何不惦记萧沉靖了。微臣也把心里话说给了陛下听。不知陛下为何动怒,但微臣惹陛下不痛快,那必然是微臣的错。” 他跪拜在地,叩首道:“微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楚安澜看着跪倒在地的谢清啼,他本就比此前消瘦不少,此时穿着墨绿色的深色衣服,让他更显消瘦。 楚安澜盯着他不说话,谢清啼便维持着跪倒在地的臣服姿态不动,方才被谢清啼那番话激的脑中嗡嗡作响。 此时谢清啼不再说话,他脑中那嗡嗡作响的感觉慢慢消退,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你回去吧。至于同你结拜的常轻长……京兆府的人已经查明,有人入屋刺杀,常轻长为自保杀人。” 原来在自己去见京兆府尹之前,京兆府尹已将事情禀告给了陛下。 京兆府每日经手的案件不知凡几,却将这并不特别的杀人案禀告宫中,不知是楚安澜吩咐,还是京兆府尹认为和他谢清啼相关之事,本就该及时上禀。 但谢清啼对这些事走就不在意了,楚安澜提及此事,却没说自己的决定,谢清啼知道他在思量如何处置常轻长的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等楚安澜继续说下去。 他等了片刻,听到楚安澜说:“京兆府初步判断他是自保杀人,但他的身份还未查清,在暗卫查清他身份之前,你不要插手此事。” 自己用那些话刺怒楚安澜,果真让他不再追问萧沉靖的事,谢清啼松了一口气,恭敬道:“微臣遵旨。” 知道他难得交了朋友,楚安澜心软补充说:“但你去过京兆府,京兆府尹想必自有分寸,不会贸然对他用刑。” 这便是许可京兆府不对常轻长用刑之事了,谢清啼叩谢道:“微臣谢过陛下。” 这声谢说的真诚,楚安澜明知故问:“为何谢朕?” “微臣昨日是第一次见到常轻长,虽对他没有其他心思,但确实觉得与他有做朋友的缘分。”谢清啼道:“微臣谢过陛下,谢陛下允许微臣留下这个朋友。” “你这声谢说的早了”,楚安澜道:“昨日之事若是巧合倒便罢了,但若是他有目的的接近你,朕不会留他。” “是。” “难得进宫一趟,去看看你长姐吧。” ———————————— 三日后,谢清啼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尹早得了宫中太监的传话,知道上面的意思是暂时把人关着。 见谢清啼如约来探视常轻长,京兆府尹委婉道:“谢大人,常公子虽被关着,但下官让人小心伺候着,没敢让他饿着冻着。” 大夏天的,就算不小心伺候,他也不会被冻着吧。 谢清啼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去看看他,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大人按律法流程行事就好。” ———————————— 常轻长关在最尽头的牢房里,谢清啼走到那处时,发现除了地牢空气不流通,导致这里的气味不甚好闻之外,那牢房被收拾还算干净整洁。 牢房中的草褥子被替换成了颜色素朴不起眼的薄褥子,上面的薄被也干净整洁,一张木桌上,放着一只茶壶和一只茶杯。 常轻长坐在桌边饮茶,那淡然的样子,仿佛这处不是牢房,而是他自家的卧室书房一般。 见谢清啼进来,他丝毫没有意外神色,放下茶盏笑道:“你来了。” 谢清啼让人打开牢门:“我与里面的人说说话,你们退开些。” “大人,这恐怕不妥。” “住口!”京兆府尹低声呵斥,又对谢清啼道:“他也是担心牢里的公子会伤到大人。” “他没这本事也没这心思。若你们不愿退下,那便守着吧。” 这语气已有些不快,京兆府尹忙道:“是手下人不懂事了。” 说着对守卫摆摆手,示意他站远些,自己也走远些,到前面供守卫歇息喝茶的地方等待。 谢清啼背对牢门而坐,将之前从死人脑中取出的银针放在了桌上:“这是你的东西。你与百年前的机关世家常家有何关系,你与北周的常卿墓有何关系?” 第144章 司马扈派人来杀我,不过是他犯蠢罢了。 常轻长面色不变:“问的这般直接么?” “问不得?还是你答不得?” “自是问得也答得。我是……” 常轻长正待说话,谢清啼打断了他:“你既然愿意说,那等你出去后,我在城西的锦汇楼等你细说。” “不在此处说?你不担心我出去后就跑了?” “此处说话不便,所以要出去再说。”谢清啼收起那银针:“你若想跑,自此后与我再无干系,那日就不会主动与我结交。” 说完起身往外走去,常轻长看他离开的背影,心道:不亏是我选中的人,够沉得住气,性子也足够有趣。 ———————————— 十日后,一辆马车行过长街,在谢府门口停了下来。 车夫下了马车,对守卫道:“马车里是姓常的公子,常公子是来拜访谢大人的。” 谢清啼正在府中,他走到马车旁,车夫上前施礼道:“大人吩咐过,让属下把人送过来。” 谢清啼在京兆府见过此人,知道他是京兆府尹的人:“马车借我一用。” “我家大人说,此案案情明了,常公子确实无罪。但因有了大人这层关系,免不了有人会恶意揣测。”那人道:“为免大人被无端猜测,我家大人特将这马车赠与常公子,借马车出行,会更方便些。” 坐在马车里,确实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谢过你家大人了。”谢清啼说完跳上马车,亲自驾着马车,向离不问客栈最远的锦汇酒楼行去。 锦汇酒楼地处偏僻,来往客人也不多,但饭菜却比寻常酒楼贵出不少。这酒楼除了贵,还有另一个特色,就是包厢比寻常酒楼的包厢都要大出不少。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酒楼外,谢清啼跳下马车:“到了。牢房中空气腌臜,还是外边空气新鲜。关了这许多日,终于在马车中睡了个好觉。” 车帘掀开,里面跳出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人,敢让大靖陛下重视之人为他赶车,还能安然受之的,恐怕只有常轻长了。 谢清啼没有搭理他,带他进入掌柜给他留下的包厢,常轻长毫不客气的选个舒适的姿势在桌边坐下,然后取出一个布条裹着的长条之物放在桌上。 谢清啼和他说了今日重见后的第一句话:“京兆府尹把你的暗器还给你了?” “什么暗器,不过是一根寻常木棍。” “寻常木棍怎会有针孔,你用这寻常木棍打了人后,木棍中的针就戳进杀手的脑袋中了。” 外边传来敲门声:“爷,您点的饭菜备好了。” 这是此处的规矩,若无客人准许,不可随意出入包厢。 谢清啼让人进来,得了他的允许,房门被推开,四五个人端着酒菜送了进来。 待一桌饭菜摆好,几人一句话不多说的离开了房间。 常轻长笑道:“这酒楼很有趣。” “不问客栈有不问来历不问归处,凡入客栈即可得到庇护的名号,但这名号算是被你砸了。”谢清啼道:“这锦汇酒楼,可能比不问客栈更安全些。” 有人闯入客人房间,还闹出了命案,这既入客栈必得庇护的名头,算是彻底毁了。常轻长道:“看来这不问客栈不过是徒有虚名。” “也许是你招惹的人太过难缠。”谢清啼说:“此前在牢里时,我们说过,待你出来,再同我细说你的来历,说吧。” “说什么?说我与常家是否有关,和那座常卿墓是否有关?” 谢清啼以为他故意装傻,只沉默的看着他,常轻长看他眼中似乎带着对自己刻意装傻的不齿,不再招惹他:“你既然知道常家擅长机关术,也知道那座常卿墓,那你应该也知道,自百年前常家家主常卿身死,常家便散了。” “是常卿后人没有学会那些机关术?” “那倒不是。”常轻长道:“不是常卿的后人太过愚钝,学不会那些机关术。而是常家机关术引人觊觎,甚至有人为得到那不外传的机关术,刻意靠近常家家主常卿。” 听他语气,似乎是要细说一个背叛和被背叛的长故事,但今日无他事,谢清啼倒愿意听一听。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夹了筷喜欢的菜送入口中,常轻长看他既不接话也不打断,越发觉得他有趣。 常轻长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继续道:“但常卿细心谨慎,很快就识破了那人的心思,常卿设机关杀了那人,但那人死后,常卿终生未婚,她一生未婚,那只穿主家子孙的常家机关术,自是无人可传。机关术未曾传下来,常家自然就慢慢淡出了江湖。” 说完开始吃菜,还连连赞叹饭菜美味。 他三言两语,就将故事说完了?谢清啼有些意外,他看常轻长性子活跃轻浮,还以为他会啰啰嗦嗦的虚实结合,将这故事细细说来呢。 没想到这故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居然和兔子尾巴一般短。 但谢清啼也不是喜欢听故事的人,他没有追问细节,道:“你还没说,你和常家有何关系,和常卿有何关系。” “我祖上是常家旁支,虽学不到主家的精妙机关术,但一些旁枝末节的三流机关术,倒还是学得一二的。”常轻长又赞了声饭菜果真比牢中饭食美味百倍,道:“我是常家旁支,和因受了轻伤便心灰意冷一生不婚,死后还将机关术带入墓中陪葬的常卿无甚关系,我与那位常家主没有关系,和她的那座常卿墓自然也无关系。” 谢清啼没说信了他的话,也没说不信,他沉默的吃了会儿饭菜,忽然开门见山问道:“你和北周皇后的事,是真的?” 常轻长奇道:“我同她有何事?” 谢清啼看也没看他,自顾吃饭,看似随意的道:“你同司马扈的皇后暗通款曲,还让她怀了你的孩子,你给司马扈带了这么顶绿帽子,所以才会派人追杀你。” “这话从何说起?” 谢清啼抬眼看他,眼中带着讥讽:“我能从那杀手砸成一团的脑袋里取出你的暗器银针,尸体的其他地方也自是细细查过。” 常轻长眼中依旧带着笑意,丝毫没有慌乱神色:“你查到了什么?” 谢清啼道:“他耳后有纹身,你虽将那处皮肉砸的稀烂,但我拼凑了大半日,仍是拼出了那耳后纹身的图样。凭那纹身图样,不难查出那人是司马扈的人。” 常轻长看着谢清啼,谢清啼眼神淡定,一点框他的神色都没有。 此事被揭破,常轻长毫不在意的笑道:“那人确实是北周的羽林卫,但司马扈因他皇后的事派人来杀我,不过是他犯蠢罢了。” 第145章 谢清啼看他一眼,只觉得此人有病。 这倒让谢清啼有些意外了:“司马扈皇后的事,与你无关?” “倒也不是毫无关系。”常轻长斟了杯酒饮下润喉:“倒也不是毫无干系。我曾听闻,北周皇后珈若,是少有的深情之人,从司马扈夺位到登基,登基后又遇到许多变故,珈若一直陪伴在其左右。忠贞深情之人,总是让人心生敬意的。” 谢清啼听他的语气,猜测道:“你仰慕她?” “仰慕的心思嘛,确实是有的。”常轻长道:“我想见见她,就去了她礼佛的寺庙。她听得懂我的琴,也能与我谈经论道,我们算得上投缘。但认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 “她利用你什么?” “她每次入寺庙都会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与我谈经论道谱乐吹箫上,但剩下的时间,却用来和寺中的一个沙弥私会。” 这事情有些荒谬,谢清啼道:“所以你只是她真正喜欢之人的挡箭牌?” “谁说不是呢?”常轻长感叹道:“可叹那司马扈被人带了绿帽,却连真正给他戴绿帽的人都查不出。” 司马扈不是蠢笨之人,若真有心查,怎会查不出? 他查不出真相,也许只是因为,他愤怒的只是自己被带了绿帽之事,而并不十分在意和皇后暗通款曲的到底是何人。 如此看来,司马扈对他的皇后,其实也没有多少爱意。 谢清啼道:“既然不是你,你为何不把真相告诉司马扈?” “他那些虾兵蟹将又伤不了我,我同他又没有什么交情,我何必告诉他真相?”常轻长朝谢清啼眨了眨眼睛:“他恨睡了他皇后的人,却又杀不死那人,只能无能狂怒的派出一波波杀手来送死,这事情岂不十分有趣?” 说完又道:“何况我闲来无聊,和那些杀手过招打发时间,也是极有趣的,不是吗?” “司马扈是怎么查到你的事情的?” 常轻长道:“也许是珈若透露给他,让我为她真正爱慕之人挡箭,也许是寺中人揭发,谁知道呢,不过他是怎么查出来的,我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司马扈派人追杀你的时件,是否也是你设计的?” “此事何须设计?”常轻长笑道:“珈若对他自爆偷情之事,这场戏便没什么看头了,既然无戏可看,随便找个日子离开便是。” 原来那晚羽林卫出城追人只是巧合,并不是眼前人与他和萧沉靖有交情,所以特地设计那日引羽林卫出城,以削弱能分出来追他二人的羽林卫势力。 “所谓的深情,终是经不起时间的磋磨。”常轻长说:“就算那负有深情之名的北周皇后,也不过如此。” 谢清啼看他孩童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沉默片刻,道:“自司马扈派人杀你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时间越来越长,他派出的杀手只会越来越少。你初时就能应对,如今三三两两的杀手更能应付的得心应手。所以你那日寻机与我结交,并不是想得我的庇护?” “自然不是。”常轻长给他斟了一杯酒:“那点杀手,我应付起来并不费事,何须寻求谁的庇护?” 谢清啼冷笑:“既然不是寻求庇护,你那日找上我,同你接近司马扈皇后一样,是听了我的什么事,觉得我有趣?” 常轻长毫不掩饰的点头道:“我在那寺庙的时候,听珈若说过你的事情。我佩服你的深情,便想寻个机会同你交个朋友。” 世界上真有这般闲得蛋疼的人,因为对深情之人感兴趣,就敢去北周皇城招惹皇后,又跑到大靖皇城招惹他这个一身是非的人。 谢清啼看他一眼,只觉得此人有病。 他不欲和常轻长多来往,道:“你的琴匣是玄鸟桐木所制吧。” “常家虽已经散了,但多少留了些能制造机关的好东西,那桐木就是祖上留下来的,我看那桐木放着也是放着,就刨了个琴匣子来背。” 玄鸟桐木水泡油浸皆不会变形,若在上面打孔凿洞,也不易裂开,确实是造机关的好东西。 此物难得,他却拿来造琴匣子,真是暴殄天物。 “玄鸟桐木难得,你那琴和箫放在我府中也使无用,你在这里等我,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来。”谢清啼起身道:“此处我已付了五日的房费,你若想在这里休息,就在这里休息,你若不想,就自行离开吧。” 常轻长惊讶道:“你这是何意?” “你大概是听说我同萧沉靖的事,才以为我是深情之人,才想来看看我这深情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性子。”谢清啼嗤笑:“但你可能在大靖京城待得时间短,有些事情你没听说过。” 常轻长收敛了笑意:“没听说过什么?” “你在京城时间太短,没听说过我隔三差五爬龙床的事情。”谢清啼带着点恶意的说:“我给萧沉靖暖过床,也爬过陛下的龙榻,若日后遇到同他二人般强大之人,说不定我也要想法子尝尝滋味。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找别人去玩吧。” 常轻长的语气中没了笑意:“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谢清啼说:“可惜能入我眼的,只有陛下和曾经的萧沉靖。但好在他二人技术都不错,倒不至于让我感到乏味。” 常轻长眼中的显出冷意:“那匣子和匣子里的东西,你不必送过来了。” “无功不受禄,那东西太珍贵,我受不起。” “你受得起如何,受不起又如何?”常轻长似被什么带着恶意的东西夺舍了般,丝毫不复此前温和好脾气的姿态。 他起身负手而立,他看着谢清啼那双没有任何欲望的冷漠双眼,在谢清啼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手指来回摸索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几番擦过戒指上的微小凸起,又几番放开。 他语气中带有不屑,眼神中也带着厌恶和几分杀意,谢清啼没有贸然移动脚步,他垂着手,袖中匕首已滑到手中。 常轻长没看到他袖中动作,却看出了他眼中的戒备,他眼中的不屑意味更甚:“那东西被你碰过,已然脏了。脏了的东西我不会再碰,你受不起就扔了,滚吧。” 说完移开摸索着戒指的手指,重又坐了回去。 常轻长觉得自己像一个千里跋涉赶到湖边观莲,却看到莲杆上挂着一团腐烂的脏东西,他心中有种被辜负和被耍弄的恨意,所以才说出这番羞辱人的话。 这说出这番话时只觉得心中略微舒服了些,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番话出口之后,他日后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谢清啼心中闪过杀意,但他旧伤未愈,拿不准自己是否能治住这神经病,也不想同他多做纠葛。 常轻长坐在桌边饮酒,那些饭菜却不再碰一筷子,似是嫌弃那饭菜被谢清啼碰过一般。 谢清啼没再看这神经病一眼,他握紧袖中匕首,转身离开了锦汇酒楼。 走出锦汇酒楼时,一人从另一处走过来,他听到那人低声说:“你可好?” “我没事。”谢清啼道:“常轻长的身份正如你猜测那般,此人是机关世家常家的后人,他性子怪异,你离他远些。” 说完这些,他解下门口那马车上的马匹,策马向谢府行去。 “大人,你的车……” “我会派人来取。” 第146章 此物锋利,小心割伤手。 百年前,常家以精妙无双的机关术而闻名天下。 且不说那布满重重精妙机关的常卿墓,谢清啼在逍遥宗学机关术的时候,曾听宗主历劲风说过,百年多前,逍遥宗的一位宗主,曾拜常家的一个旁支弟子为师。 只凭从常家旁支学得的那些机关术,那位宗主以天然山洞为基础,深入开凿了山中洞府,又在洞中设下层层机关。 那位宗主以山中洞府为逍遥宗所在,带领逍遥宗弟子隐居于山中。 后来逍遥宗一位弟子招惹了一个大门派,那门派拉拢了其他几个武林世家一起去逍遥宗寻仇。 但他们苦攻了一年,也只破了逍遥宗的最靠外的两道机关而已。 耗费了一年之久,只破了两道机关,连逍遥宗的人影都没看到,那些人心中恨急,却无计可施,只能悻悻而归。 自那之后,逍遥宗的名声更甚从前,也是自那之后,逍遥宗有了新的规矩:未得宗主允许,外人不可进入逍遥宗,逍遥宗弟子也不可随意外出惹事。 常轻长以棍中暗器杀人,谢清啼当时查看那木棍时,只发现了针孔这一处异常。 若要埋机关进去,那木棍中该有裂口才是,而能弹射出银针,还能赋予银针刺穿头骨的威力,必定要靠机簧之力。 但他当初查看过过那木棍,木棍除了那几不可查的针孔,再无其他嵌合或者组装的痕迹。 那根木棍,看起来浑然一体,而他敲击那木棍时,也没听出里面埋藏机关的中空响声。 至于那根能穿透坚硬头骨的针,他带回谢府后以高温烧过,但那针不似银针遇高热变黑,也不曾有一点变形。 只这一件暗器,已足以看出常家机关术的高超。 谢清啼相信,他绝对有将北周杀手不留痕迹杀死的本事,他故意将事情闹大,不过是要寻个由头同自己来往罢了。 疯子! 谢清啼在府门口下马,门口守卫过来牵马,谢清啼道:“五日后去一趟锦汇酒楼,将我留在那里的马车连同这匹马,一道送去京兆府。” 守卫牵过马匹,谢清啼进入府中,让人取来了常轻长的那只木匣,他取了放大水晶镜,将木匣放在屋外的阳光下,借着那水晶镜细细一寸一寸的仔细查看。 在水晶镜下,那细如发丝的金色暗线,都被放大到牙签粗细,但即便如此,他借着那水晶镜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任何木板拼接的痕迹。 难道这东西确实如常轻长所说,是整块玄鸟梧桐凿出来的? 谢清啼放下木匣,又拿水晶镜仔细去看那似乎用竹子做成的长箫。 箫管涂有朱红色的清漆,箫尾悬着一只红色的璎珞,璎珞以红色丝线打成平安结的形状,那平安结和穗子之间,衔接一小拇指指腹那般大小的金黄色串珠。 谢清啼如方才那般仔细查看了箫管,并未发现异常之处,他取了银镜过来,将阳光反射入箫管之中仔细查看。 箫管空空,里面并未藏有任何机关。 难道这长萧之中也并无机关?这东西只是一管普通长箫? 谢清啼打算放下那箫管,却忽然觉得那串珠上的镂刻图案似乎有些不寻常。 谢清啼用水晶镜仔细看了看,发现那极小的串珠上,竟镂刻着一条纹理清楚的飞龙,在水晶镜下,那飞龙的眼睛胡须鳞片龙爪,无一不生动细致。 龙眼睛微微凸出,衬得那飞龙更似真的一般,谢清啼从屋中取出一根赵慈为他针灸时留下的银针,用针尾在那龙眼上轻轻摁下。 “咻”的一声轻响,那珠子如熟透了的果子般瞬间弹开,变形成了一条展开的金色丝线。 谢清啼被吓了一跳,丝线一端垂下,另一端却拴在那平安结和穗子交接之处。 谢清啼伸手去捞那丝线,但手指刚碰到丝线,却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嘶。”谢清啼不再碰那丝线,他用水晶镜凑近去看,发现那丝线虽然极细,却有着不亚于神兵利器般的缝纫。 谢清啼看了看悬在平安结下面的部分,那看起来只是用来挂在平安结下面的金色小环,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机关。 这丝线如此锋利,倒是可以做杀人的工具,但这东西打开很简单,如何将其恢复原状呢? 他用匕首割断璎珞,将那珠子取下来细细研究。 研究这小东西直到太阳西移光线变暗,谢清啼才放下了那珠子。 不是他兴致没了,实在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其中细节,而他盯了一下午,眼睛也委实有点酸涩的受不住了。 接下来的三天,谢清啼一直在研究那珠子。 楚安澜听谢府下人回禀此事的时候,风寒引起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有声音略微带着些鼻音。 多少年没见过谢清啼对什么事情如此感兴趣了? 楚安澜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脸上露出了笑意:“去看看他。” ———————————— 进入谢府后,他示意人不需通报,只带着高公公进入了谢清啼的院子。 院子里有座小亭子,亭子外的台阶前摆着一只矮脚茶几。 谢清啼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白色长袍,随性的坐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手持一只水晶镜,低头摆弄着一堆金色丝线。 那堆丝线似乎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他连楚安澜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到。 “前些日子织染剑穗,现在又对这绣线有了兴趣……” 楚安澜说着,伸手去拿那丝线。 “别动!” 谢清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被他抓住,楚安澜这才发现他手指冰凉,似是带着什么极薄的透明手套。 他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去逍遥宗看学师的谢清啼时,谢清啼曾面带雀跃的对他展示过一双透明手套。 他说这是自己进步够快,历劲风奖励他的礼物,这手套以北湖剑嘴鳄的皮所制。 此物能隔绝外物且刀枪不入,是防止沾染毒物和被利刃割破的绝妙之物。 想来他现在戴着的,就是那双百毒不侵,又刀剑难破的手套了。 谢清啼阻止他之后,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他如此说,谢清啼便又坐了回去。 楚安澜收回手:“这是什么线?” “是机关。”谢清啼道:“此物锋利,小心割伤手。” “这东西哪里来的?” 第147章 那眼中亮光,让楚安澜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楚安澜不过随口一问,谢清啼却本能的防备起来,他摸不准楚安澜对常轻长的事情知道多少,也猜不透他今日来所为何事。 于是斟酌道:“常轻长给了我一只匣子,一只箫和一架琴。那管箫的饰物中有一个珠子,我无意间碰到珠子的机关,那珠子就变成了一长根锋利的线。” 暗卫查了常轻长的身份,只查到他来自西边,是西边一个颇有些名气的大儒的弟子。 那大儒博古通今精通乐器,他座下弟子众多,常轻长不过是并不十分出众的一个弟子。 原来这层身份是伪装,他的身份可能比暗卫能查出来的更复杂些。 楚安澜心中骂了句暗卫无用,在谢清啼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高公公见状,忙轻手轻脚的退出院子,让人速速送软垫过来。 “这线比绣娘们绣花的金线粗不了多少,受力后不会断开么?” 楚安澜没有追问常轻长的事,谢清啼也便放松不少。 桌案上放着一只白瓷茶盏,谢清啼将盏中残茶泼在地上,扯起一段金线拉直,然后朝白瓷茶盏的盏口切下。 他没有用多少力,但那金线如切上嫩豆腐一般,没有丝毫停滞的将那茶盏切成了两半。 谢清啼转头看向楚安澜,眼中似有比夜幕中的星子更亮的光:“是不是很锋利?” 那眼中亮光,让楚安澜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这种东西,他即便没亲眼见过,也在书上看到过,其实并不十分意外。 但谢清啼兴致勃勃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幼年生活在宫中的谢清啼,那时他尚且年幼,在谢府又过得不好,许多东西都不曾见过。 就连一只熏香用的银香囊球,一柄能凭机关随意伸缩的匕首,都能让他极感兴趣。 他把玩香囊球,拨开香囊球的卡扣打开香囊球时,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说:“皇帝哥哥快看,我把这银球打开了!” 楚安澜给了他一些机关提示,让他寻法子把匕首收回手柄中,他破解了楚安澜的提示,摁对机关收回匕首时,也会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楚安澜说:“皇帝哥哥,我找对机关了!这匕首真有趣!” 自送谢清啼到南境至今,已有将近九年的时光,这九年来,他再不曾见过谢清啼如此鲜活的模样。 楚安澜眼中流露出意外神色:“此物果真奇妙。” 楚安澜一句夸赞,谢清啼又警惕起来,他担心楚安澜会细问常轻长的事:“也不甚奇妙,逍遥宗的机关秘籍中,就记载有这种东西。这东西不过是取东山金髓石以高温熔化,然后拉制成的丝。” 那亮晶晶的鲜活眼神,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一瞬间便消散了。 流星划过,那双漂亮的眸子,又变的如黑夜般,只有疏离戒备的冷漠。 楚安澜脸上的笑意也不自禁的消散了。 高公公已然取来软垫,但却没敢打断二人,此时察觉到二人之间那种融洽的氛围变了,才敢开口缓解二人之间的疏离:“陛下,仔细石阶凉。” 高公公呈上一只软垫,楚安澜将软垫垫在身下,高公公将另一只软垫呈给谢清啼:“谢大人,小心着凉。” 谢清啼没拒绝他的好意,接过软垫垫下:“陛下今日来此,可是有事要吩咐?” “只是来看看你。”楚安澜说:“这丝线锋利,若不收回去,恐怕不方便携带吧,收回去后,是什么样子呢?” 谢清啼道:“我还没找出收回金线的办法。” “这东西是常轻长的,他未曾告诉你如何收回金线么?” 谢清啼摇了摇头:“他没对我提过机关的事,这东西是我无意间打开的。” 他的眼神虽有戒备疏离,楚安澜却看出了一分失落。 常轻长离开京城的事,楚安澜是知道的,他有些后悔没让暗卫继续跟踪常轻长,若能将人抓回来,至少能让谢清啼不再为此事烦恼。 楚安澜没追问常轻长的事,以免让他更加戒备:“清啼可要传信给历宗主,看他有没有见过这机关?” 谢清啼道:“微臣把玩这东西,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这也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东西,不必为此事打扰历宗主。” 一个小太监向院中看过来,那是高公公新收的义子,高公公知道他有事通报,但不敢随意闯入打扰。 高公公退出院子,听完义子的话,斟酌片刻后,回到楚安澜身边,道:“陛下,兵部有急报,兵部的几位大人已经在宫里候着了。” 楚安澜心中实在舍不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但兵部之事不能疏忽,他不舍的起身道:“回宫吧。” “陛下。”谢清啼起身道:“可是东境战事出了什么变故?” “暮山侯已带兵赶往东境,即便战事有变故,暮山侯也能处理。”楚安澜道:“你安心养病。” 魏家父子一人驻守北境,一人重伤之后再无法上战场。 楚安澜对因有功于先皇,而被先皇封侯封王的那些人一直心存戒备。 即便是才能远不如东山王和南境王的暮山侯,他也没有对其放心。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将暮山侯拘在京城。 如今若非无人可用,楚安澜绝不会给暮山侯兵权,还放他带兵赶往东境。 “陛下”,谢清啼道:“微臣的病已经恢复了,微臣想尽快赶往东境。” 此事楚安澜心中十分不愿,但离开京城,去东境杀敌的事情,是自己答应他的,也是他用自伤换来的。 按谢清啼的性子,自己纵然找理由拖延此事,等拖的他不耐烦了,保不住他又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楚安澜说:“你受伤太重,再休养一月吧。一个月后,朕放你去东境。” 谢清啼跪倒在地,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微臣叩谢陛下!” 楚安澜回宫之后,当天傍晚,宫中太监就送来了十几本极为难得的机关秘籍。 这种举动,和送小孩子他喜欢的玩具,其实没什么分别。 只是时过境迁,这番举动,再无法如幼年得了他赏赐的玩具那般,让自己心中雀跃欢喜了。 一月后,楚安澜果真如此前承诺那般,让谢清啼带兵赶往东境。 谢清啼从宫中领了圣旨刚回谢府,就听管家来报,说暮山侯世子求见。 第148章 他要把我留在京城做人质? 楚全镇到谢府找谢清啼,不过是闹着要谢清啼带他一同去东境。 他被暮山侯夫妇如珠如宝的养了十几年,谢清啼被他吵得头疼:“陛下不会同意的。” 谢清啼忙着整理此次出行要带的东西,楚全镇便跟着他喋喋不休:“我求陛下陛下不会同意,但谢大哥你不一样,你帮我求陛下,陛下肯定会同意的。” 谢清啼绕开拦住他路的楚全镇:“谁求都没用的,世子你还是留在京城,静等侯爷返京吧。” 谢清啼态度坚决,楚全镇气到跺脚:“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我箭术一流,若上了战场,说不定能百里开外取敌将人头呢。” “你箭术高超,日后若有机会,自是能在战场上杀敌,但绝不会是这次。”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小世子已然成婚,行事说话还是如同孩子一般,谢清啼叹气说:“如果暮山侯在京城,你也许能有上战场历练杀敌的机会。” 楚全镇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放心我们父子二人同时离京,他要把我留在京城做人质?” 这不过脑子的话,也是能这样大喇喇说出来的吗? 谢清啼无奈的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楚全镇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呐呐道:“就算我去东境,我娘和我娘子还在京城呢,我和父亲就算……不,我们不可能敢有什么不臣之心的。” 谢清啼方才提醒他,已经算出说的多了,此时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改口安抚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父亲身在战场,你此前未上过战场,此次若与他同去,可能会让他担心分神,这样反倒不好。” 楚全镇失落的垂下了头:“早知道这样,我该早些请陛下派我去战场历练的,若有战场杀敌的经验,就能去东境战场了,这样也能和父亲有个照应。” 见他信了自己的话,萧沉靖反而放下心来,他若执着于那套质子的说法,那些话若传到楚安澜耳中,不仅他会有麻烦,自己也会有麻烦。 看他失落,谢清啼又忍不住安慰他:“你留在京城,侯爷可以安心杀敌,你陪着你娘,你娘也可安心。” “所以我去东境的事,既没有可能,也不合时宜吗?” 谢清啼点了点头,楚全镇想如在家一般干嚎,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虽然同此人亲近,但此人既不是自己的爹娘老子,也不是自己的兄长叔叔。 于是及时把张得能吞下颗鸡蛋的嘴巴闭了回去,撇着嘴说:“谢大哥,战场上父亲若有危险,谢大哥可否顾及一二?” 谢清啼看着已经成婚,但仍如同一个孩子般的楚全镇,失笑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应下。” ———————————— 大靖军力一部分被魏定安带往北境,一部分则被暮山侯带往东境。 此次谢清啼去东境时,所能带的人并不多,但纵然如此,楚安澜还是将能拨出的人都拨给了他。 除了拨给他的兵力,楚安澜又将一半暗卫调给他供他驱使。 谢清啼出发时,楚安澜亲自到城外相送,谢清啼带着大军离开这困了他一年多的地方。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风带着些凉意,凉风吹得军旗喇喇作响,碧空中有苍鹰呼啸着掠过。 谢清啼深深呼吸一口,只觉得胸中的憋闷之气随着这呼吸尽数散了。 ———————————— 谢清啼离开的当天夜晚,有人走到京城一处不起眼的铺子门口,三短两长的敲了敲铺子的门。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打开了门,那女子穿着普通,一双眼睛却似落了星子般明亮:“您回来了。” 说着将人迎了进去,那人摘下兜帽,道:“青青,可以让宫里的人按计划行事了。” 那人正是萧沉靖,他知道谢清啼今日离京,只远远跟着。 待谢清啼带大军赶了一日路,楚安澜还没有反悔将他召回的迹象,萧沉靖才驱马返回了京城。 终于要对那狗皇帝下手了吗? 青青眼角眉梢现出喜色:“属下即刻去办。” ———————————— 谢清啼带兵赶赴东境的时候,常轻长已回到了北周境内。 夜卧黄沙戈壁,头顶是无边星空,心中的空虚仿佛被目之所及的璀璨星光填满,终于略舒服了些。 但这舒服的感觉只持续片刻就被一个飞身扑向他的黑影打断。 “败兴!” 常轻长摁下食指上的戒指,一只芝麻大小的飞镖飞向来人的脖子,那人惨叫一声向黄沙落下,登时没了气息。 常轻长动了动食指,那飞镖被连在戒指中的银线扯动,“咻”的一声收回了戒指中。 常轻长甩了甩手,将留在戒指上的一滴血甩了下去。 夜风吹过地上那人,送来了一丝血腥气,常轻长蹙了蹙眉,起身向前走去。 东方显出一抹白色时,常轻长到了一处高山的山壁前,那处山壁前落有碎石,常轻长拨开那处的藤蔓,发现那处的山壁似乎被人破坏后又修复过。 他走到距离那处数十米的地方,在石壁上摸索片刻确认位置,位置确认后,他取下脖颈间带着的一块观音雕像,打开观音雕像,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半截小拇指长的玄铁。 摁动石壁上几处,被摁动的几处地方的中央,出现了一个石孔来,常轻长将那截玄铁探入石孔轻轻转动。 “咔嚓”一声轻响,一块一人可过的石块向地下沉去,石块沉下,露出了一道通道。 常轻长穿过通道,走到了一座宽阔的石室内,待他进入,方才沉下去的那块一人厚的石块,又被地底的机关顶回了原处。 石壁上的夜明珠将石室映的十分通亮,他看了看石室,发现一处石壁下确实有碎石堆积。 看来真的有人曾从外侧破开过这石壁,但那石洞中填了石块和碎土。 应是那人多少对这墓穴主人有些敬畏之心,所以在破开石壁后,又仓促的将那石壁修复了。 常轻长绕过那石块,发现在石室一角,窝着两具白骨,看白骨的姿态,这两人应是互相厮杀而死。 又是两个闯入墓中,但谁也不愿以命开启墓室,好为对方争得生机的入墓贼。 常轻长在石壁的一处压下,底板上登时显出了一处地洞来,常轻长取下石室一角的灯柱,面带厌恶的将那两具白骨扫到了地洞中。 那地洞既深又宽,若有人探头去看,会发现那里已堆满了尸骨。 第149章 好好的灯笼,被风给吹灭了,扫兴。 清理掉这两具尸骨,他将地板和灯柱恢复原样,打算往墓穴深处走去,但刚走到通向墓穴深处的通道,他忽然发现石壁上的女人画像上,垂着两道被破开的手环。 而那画像的腰部,有两段被破坏的铁环,铁环露出花臂半指长,分明是被人暴力破坏后,没办法顺利缩回石壁中,所以才露出了这么一段。 他低头看向脚下底面,白色石块的地面上,落着几小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常轻长看了看腰环和手环平滑的断口,再回头看看那被人仓促间堵回去石壁洞口,眼中生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一年没来,这墓穴居然来了愿以身破阵的人! 百年来!这墓穴机关终于有人能破,终于有人愿意破! 他看望通往墓穴深处的入口,眸中闪过亮光:就算一寸寸细查这墓穴的每一寸,也要把自己等了百年的那个人找出来! ———————————— 谢清啼领军出征后,谢清依连续几晚都没谢清啼各种受伤的惨烈噩梦惊醒。 这一晚她又被噩梦惊醒,心中实在烦闷的狠。 谢清依看了看外边的一轮满月,对月奴说:“趁着夜色,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谢清依本就不喜欢一举一动都有一堆人跟着看着,心烦的时候,尤其对一堆人跟着的事儿感到烦躁。 月奴知道她的习惯,只让人远远跟着,只自己一人近身跟着谢清依。 宫中如今最得陛下圣恩的,就是这位生下二皇子的清贵妃,她诞下的二皇子虽然不足周岁。 但太子本就是不擅长隐藏心事的内敛之人,自数月前皇后被幽禁后,太子越发显出了冲动易怒的一面。 冲动易怒,情绪外显,这本就是陛下最不喜的性格。 何况太子是一国之君,这般心性显露在太子身上,更惹得陛下不喜。 这几月来,陛下对太子的不喜已频频显露,前几日,陛下甚至当着御书房议事众人,怒斥太子“如无知莽夫”,“行事言谈毫无章法”。 这般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厌弃了,皇帝这般直白的表露出对太子的厌弃。 朝中不少不怕死的都在私下谈论,说陛下如今有了二皇子,对之前还是独子的太子,可能有了废黜的心思。 而本就因谢家生意和谢清依有来往的户部官员,如今与谢清依的来往更加密切。 他们表现的已十分明显,偏偏陛下还默许了。 这一切一切,难免让人觉得,陛下可能真的有了另立太子的打算。 若二皇子被改立为太子,这位清贵妃就可能是未来的皇后,甚至是未来的太后。 宫中人哪个不是心眼极为灵活的,他们猜到陛下的心思,对这位主子自是巴结都来不及,更别说忤逆了。 众人奉旨远远跟着,却把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谢清依附近,唯恐这位主子被哪块不长眼的石头绊倒,被那根长偏了的灌木花草刮到。 绕过前面的院子,就是御花园了,谢清依和月奴二人刚绕过那院子,就看到前面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一阵风吹过,吹熄了月奴手中灯笼,谢清依在月奴开口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往回走去。 “好好的灯笼,被风给吹灭了,扫兴。” 为首的人听谢清依这般说,忙将手中亮堂着的灯笼交给月奴:“月姑娘,您用奴才这盏灯笼。” 烛火已熄,谢清依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她脑中不断显出的,是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一个太监打扮的人给一个带着兜帽的女子递了什么东西。 那女子带着兜帽看不清脸,但那女子身形消瘦又极为高挑,那身高几乎和清啼差不多。 宫中高挑的女子不少,但有清啼那般高的,只有这些日子被陛下频频临幸的容昭仪了。 容昭仪若与自己一般没有睡意,所以才到御花园闲逛,这本来没什么异常的,她来御花园闲逛,只带一个太监服侍,这也没什么不寻常的。 但她为何要遮遮掩掩的戴着兜帽? 而且容昭仪在宫中虽位份不高,但好歹是重拾恩宠的主子,她为何在接过那太监递过的东西时,朝那太监行了下位者对上位者要行的礼? 那太监是人假冒的?还是那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容昭仪有心讨好那太监? 谢清依一时得不出什么结论,索性不再多想:不管她是要讨好太监多得恩宠,还是和哪位王爷贵族深宫幽会,又与我何干?只要她做的事,别伤及我宫中之人就好。 谢清依唤来月奴:“本宫这里你不必守着了,这几日你亲自去守着小皇子。别人守着,本宫不放心。” ———————————— 大军一路东行,竟比计划的早出三日进入东境。 越往东走,谢清啼越觉得奇怪,东境适合种水稻莲藕,靠海之处的渔民还可捕鱼贴补家用。 东境虽比不得江南一带富足,但东境百姓应该比北境的人过得富足些才是。 但他越往东走,见到百姓们的穿着越显得穷苦,无论男女老少,大都带着饥饿过渡的消瘦。 而所经之处的房屋村舍,也大都破败不堪。 若不是详细看过东境的战事卷宗,他几乎要以为,这与靠近中原的地方,也被入侵的猥国人洗劫过了。 是这里有本地的匪徒作乱,还是这里刚经过什么天灾? 入夜后,大军扎营休息,谢清啼让人加强巡视,以防不怕死的山贼匪寇抢劫军姿,自己被夜风一吹,也没什么睡意,索性亲自到四周巡视。 “救命……救命……” 前方不远处传来求救声,谢清啼借着月光,依稀分辨出那是个匍匐在地的人。 他手握长剑要上前查看,被派来跟着他的暗卫十九道:“谢大人,仔细是山贼埋伏,属下先去看看。” 谢清啼若受伤,不免影响军心,他不做逞强之事,道:“你小心。” 十九持剑对着地上那人,朗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站了起来:“大人,老汉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户,家里孙子生了病快死了,家里却连一口米都没有了,老汉实在没办法了,冒死来求大人赏口吃的。” 第150章 东山王看着他的眼睛中,充满了震惊。 谢清啼驱马走到那老丈身前,月光明亮,他能清楚看到老丈瘦到凹陷下去的脸颊,和颤颤巍巍连站立力气都没有的老人:“老丈,你可知道,擅闯军营是死罪,你若再往前走些,是可能被当做细作抓起来的。” 那老丈吓得扑通跪倒,谢清啼想下马扶他,但又忍住了:“不过此处离军营有些距离,尚不会构成擅闯军营之罪。” “大人,老汉实在是没办法了。”谢清啼声音并不严厉,但这偏远小村庄的村民,哪里见过这样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家,他吓得眼泪鼻涕流了出来,声音也带着哭腔:“今年春上,我们这里遭了冰雹,大片大片麦子被砸死了,老汉家里那点薄田,更是一颗麦子的收成都没有。我们遭了天灾,没东西交公粮……” “此地的官府没减免你们的赋税?”谢清啼蹙眉,难道这穷困之地,竟是被当地官府剥削所致? “没有啊,大人。”那老丈抬袖擦了擦眼泪鼻涕:“县衙也没钱,但县衙如果不向我们收税,便没钱向上面的大人们交税……” 此处的县官算得上清廉的好官,他清廉是真,县衙没钱也是真,前些日子县官亲自带人给各村发救济粮,老丈曾远远看过那县官。 县官的衣袍上挂着补丁,一张消瘦发黄的脸,气色比他们这些村民好不了多少。 说到此处,他不再敢多说,以免给县官招致祸事:“我们县官是位好官,都怪天灾……” 他给谢清啼叩头,谢清啼听他说话,见他行动举止,基本已经确定此人不会是刺客假扮 谢清啼下马制止了他,扶他起身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此地常有天灾,还是偶尔会遭遇天灾?” “老天爷可怜我们,往年里倒算得上风调雨顺。” “老丈家中无存粮么?” 那老汉摇了摇头:“往年里虽然风调雨顺收成还行,但是赋税……” 他看了看谢清啼和十九,犹豫片刻说:“往年里交完官粮,家里剩下的粮食,也就够糊口,家里一点存粮都没有,这一遭灾,等交完官粮,连填饱肚子的粮食都没有了。” “你的儿子呢?” “越穷越容易出贼匪,我家儿子儿媳去山里挖野菜时遇到了山匪,被山匪杀了。”老汉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家里就剩下我和一个小孙子,孩子饿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老汉也是没法子了,才来求大人可怜可怜赏口吃的。” 谢清啼对十九道:“去取些粮食过来。” “大人,既然有天灾,此处的灾民不会少,若救济了这家,其他灾民若闻讯围过来,恐生动乱……” “官爷……”那老汉咚咚咚的接连叩头:“老汉不乱说话,不给官爷们找麻烦。” 谢清啼知道十九说的有理,但实在有些狠不下心,只能对十九说:“去吧。” ———————————— 十九取了一袋军粮送那老汉回家后,谢清啼也没了散步的兴致,他回到军营等了半个时辰,十九还没回来。 谢清啼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但他正打算另派暗卫去接应十九时,十九回来了。 十九面色很是难看,谢清啼问道:“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跟那老汉回去的时候,那小孩子已经没了。” 谢清啼站起身来:“没了,为何没了?” “哎。”十九叹气道:“那孩子饿的跟豆芽菜一样,可能生了病也没钱治,等不及那老丈带吃的回去,就饿死了……或者是病死了。” “那老丈呢?” 十九的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忍之色:“那老丈悲痛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即就随那孩子去了。” 说完见谢清啼脸色实在难看,忙补充道:“属下将军粮给了村里的村长,又给他一些银钱,属下只说自己是老丈的远房侄子,但有急事不能逗留,托那村长把那老丈和那孩子的丧事办了。” 此事如同一块石头压在心里,堵得谢清啼十分难受。 越往东走,越能见到衣衫褴褛的乡民百姓。 谢清啼实在想不通,东山王不是碌碌无为的酒囊饭袋,为何将东境治理成如此惨状。 这份口中堵着石头的感觉,一直到接近东临城还未曾消减。 东临城是东山王的王府所在,大军靠近东临城时,远远就看到了一辆等在城外的马车,马车旁是披甲骑马的护卫。 看那阵仗,应该是东山王府的人。 大军行近,有人向马车中的人说了什么,马车门打开,一个身量高挑的消瘦男子走下了马车。 “谢大人一路车马劳累,本王有失远迎。” 东山王这样的身份,本不必亲自相迎,只在府中等他去拜见即可,没想到他竟一点架子都没有,居然亲自在城外相迎。 谢清啼摘下头盔,对东山王恭敬行礼道:“下官谢清啼,拜见东山王。” 行礼完抬起头来,却见东山王看着他的眼睛中,充满了震惊。 第151章 清啼,你何须为这一点小事对我言谢? 谢清啼的头盔和普通的头盔有些不同,他的下巴略显秀气,虽然武力超过许多将士,但那张脸多少降低了些威慑力。 在攻打西戎时,西戎敌将曾在站前嘲讽他是“小白脸将军”,自那之后,他让人在他的头盔上加了一块,那一块恰好能遮住他的眼睛之下的下半张脸。 摘下头盔露出全脸的时候,他看到东山王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虽然那表情一闪而过,但谢清啼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另一位玄甲将军也下了马,对谢清啼拱手笑道:“谢大人,好久不见。” 此人鼻梁高挺脸如刀削,秋狩的时候,谢清啼见过此人,知道他是暮山侯的副将洪源,暮山侯在前线未来相迎,便派了自己的副将来迎。 但战事吃紧,暮山侯派自己副将前来,已经是给足了谢清啼面子。 谢清啼此次赶赴战场,仍如此前那般,只有调兵遣将的权利,却没有明确的官职,洪源对他态度十分客气。 谢清啼也客气回礼道:“下官见过洪将军。” 东山王瞬间就收回了外露的情绪,笑道:“城内备好了接待诸位的宴席,请诸位随我入城。” 一路上见到饿的消瘦如骨的百姓不知凡几,谢清啼对沈白山所谓的宴席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但他不好拂了对方的心意,便客气道了谢,同东山王入了城。 说是设宴,但所有人入城招待是不可能的,随东山王入城的,主要是谢清啼和一干将领。 说是宴席,但战事吃紧,宴席中没有歌舞,也没有丝竹管乐之声,众人吃了些膳食,饮了些薄酒,谢清啼便要与洪源回军营。 沈白山没有阻拦,道:“我府里有熟知当地地形,也了解战事情况的将领,我让他们陪你同去。” 沈白山这是要给他当地向导了,谢清啼道:“多谢王爷。” 沈白山对身边服侍之人道:“请两位将军过来。” 不多时,三个玄色盔甲的人被带入了宴席大厅,三人得了沈白山安排,向谢清啼介绍自己。 其中一人身形消瘦,发须有些花白,是多年前沈白山随先皇夺位时便跟随沈白山的,那人自称沈亮。 另一人身形高大高鼻宽额,要比沈亮年轻些,那人自称沈越,按沈越所说,他十年前便加入沈白山的防城军。 加入防城军后,他慢慢积累功绩,从一个小卒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沈越自说自话的介绍自己,谢清啼却被沈越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力,那双眼睛中带着些促狭的笑意。 那眼神如此熟悉,谢清啼一看便知,此人分明是萧沉靖假扮! 他眼中那促狭的笑意,分明是在说:我已经计划好一切,在这里等你了。 二人各自介绍完自己,谢清啼对二人拱手道:“在下谢清啼,初次接触东境战事,还请两位将军多多指点。” 沈亮客气的说“不敢不敢”,沈越则自来熟的去拍谢清啼的肩膀:“好说好说,我们齐心合力,将猥国人驱逐出去。” 谢清啼看了看沈白山,沈白山神色并无异常,让谢清啼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萧沉靖的真正身份。 这两个月里,猥国那些人几番向海城进攻,海城被攻占过一次,又被暮山侯的援军夺了回去。 如今海城成了猥国人向内攻占的防线,暮山侯和一众将领带人就守在海城,谢清啼等人连夜赶到海城。 谢清啼见过暮山侯,暮山侯对他简单说了近日战事,见天色已晚,便让他早日回房休息。 谢清啼回走到房门口,就察觉到房中有人,此处是大靖将领休息的院落,防卫极严,不大可能有杀手潜入。 谢清啼大概猜到提前进入他房中的是谁,他推门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房门关上的同时,有人用火折子点亮了屋中烛台。 烛火跳动着,映照在连带笑意的沈越,不,映照在带着面具的萧沉靖脸上。 萧沉靖坐在桌边,笑道:“清啼,终于等你出了京城。” 不知为何,萧沉靖会提前在他房中等他,对于这件事,谢清啼居然毫不意外。 日夜赶路,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饮水吃饭,谢清啼一行人几乎没休息过,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海城虽多次经过战事,但这处的房屋却未被怎么破坏,这房屋虽不比京城的谢府豪华贵气,但比寻常乡绅土豪的房屋要精致不少。 这屋中衣架屏风件件齐全,房屋一侧的木架上,甚至还摆着几件颇为精致的古董摆件。 萧沉靖指了指屋中屏风:“后面备了浴水,浴水里加了解乏的药材,去泡泡吧。” 谢清啼解大氅的手顿住了:萧沉靖这难言轻松的语气,和擅自安排这种私人事情的行事风格,竟比之前在北周重逢时更要轻松。 大氅脱下,走到他身边的萧沉靖十分自然的接过大氅挂在衣架上。 这熟练的动作,带着笑的表情,和他们在南境的时候,他私下与谢清啼相处的模样几乎无二。 谢清啼莫名生出寒毛直竖的感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萧沉靖如今这轻松的姿态,仿佛背负的东西都被卸下了一半。 他和之前那个被囚禁子在湖心小院里,阴骘偏激又心事重重的萧沉靖,仿佛判若两人了。 他表现的很是轻松,谢清啼心里觉得古怪,屏风后确实有热气冒出,谢清啼这些日子也确实疲累的狠。 他想浸入浴汤好好泡一泡,但萧沉靖守在这里…… 谢清啼不想表现的太过扭捏,只是“多谢你费心。你先回房,有事明日再说。”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我知你也有话要问我。” 萧沉靖坐回桌边:“今日众人疲累,那些跟着你的暗卫被安置回自己房间休息,也没太多精力来监视你,若过了今夜他们养精蓄锐回复了体力,我们怕是不好再找机会独处说话了。” 他说的在理,谢清啼不再矫情,他走到屏风后去了衣衫,踏入冒着热气的浴水中洗浴。 “水温可合适?” 浴桶旁放着几只小桶,有热气腾腾盛放滚水的,也有不带一丝热气盛放凉水的。 浴桶中的水温度刚刚好,但桶中的水要比正常沐浴需要的水略多些。 想来是萧沉靖此前调试好水温,但谢清啼被暮山侯留着说话久久未回,浴水放凉不适宜沐浴解乏,萧沉靖多次加入热水,以待他回来后就可立即沐浴。 如此这般调试了几次,桶中浴水便显得多了些。 谢清啼靠在浴桶中,只觉得那泡了药材的浴水沁入四肢百骸的毛孔中,将一身疲惫慢慢驱逐了出去。 “怎地不说话,可是被热水熏晕过去了,我来瞧瞧?” “没晕呢。”谢清啼隔着屏风的细纱画屏,看到萧沉靖站起身来,道:“这水温刚刚好,多谢你费心。” 听他回应,萧沉靖又坐了回去:“清啼,你何须为这一点小事对我言谢?” 虽然隔着屏风,只能看到谢清啼的靠在浴桶上的身影,但萧沉靖却是眼带依恋的看向屏风的方向:“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可以先为你解惑,若问完你想问的,你还不困,我再问我想问的。” 谢清啼转头看向萧沉靖的方向:“你做了东山王麾下的人,想必自由出入王府也不是难事。那这些时日,你可曾见过环钰?他过得好不好?” 第152章 夜已经深了,快些休息吧。 “东境发生战乱后,王府中免不了有外人进出,王爷担心多生事端,就将环钰送到他的一位旧友那里了。”萧沉靖说:“若你想念环钰,待战事平息后,我们可以寻个时机去瞧瞧。” 他这般说,谢清啼放下心来。 谢清啼提起萧环钰,萧沉靖心中多少有些歉疚:清啼,我此前骗你说可以托付环钰的是跑马堂,却在你讲环钰带到北境后,让我的人将环钰送到了沈王爷这里,我瞒着你,算计了你。这件事,是我对你不起。 心中明白,但歉意的话却没说出口,因为他心中明白,自己算计谢清啼,对不住谢清啼的何止这一件事? 空口的歉意没太大意义,更何况,他也不想为这些事情,败了二人之间现在尚且算得上融洽的氛围。 “好。”谢清啼沉默片刻,又问道:“沈越这个身份,是什么时候开始埋下的?” “很早就埋下了。” “沈越这个人,数年前就到了沈王爷麾下,那时候你尚在南境……你是怎么取代真正的沈越的?” 此事说出来也无关紧要,萧沉靖没打算瞒他:“数年前以小卒的身份加入王爷麾下的,本就是萧家的一个下属。” 如此说来,可能在萧沉靖被关入湖心小院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件事,更有可能,在许多许多年前,萧沉靖尚且是南境的王爷时,就已经安排下了此事。 “这件事情,王爷知道吗?” 萧沉靖脱口而出:“王爷不知道。” 这有些出乎谢清啼的意料,但沈白山的独女以萧沉靖王妃的身份死在南境,沈白山和萧沉靖之间难免生有嫌隙。 萧沉靖对此事该心中有数,这样说来,他伪装身份留在沈白山麾下的事,倒也说的通。 谢清啼信了他的话,但他不明白的是,萧沉靖为何会做如此布局,但若他问及这个问题,萧沉靖未必会告诉他真正的打算吧。 “大人,京城有密报!” 外边传来十九的声音,萧沉靖动作熟练的躺在谢清啼的床上,又随手放下了窗幔。 “稍等”,谢清啼起身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 打开房门,十九递过来一封漆封的书信,书信是楚安澜所写,信中所说之事,是让谢清啼注意东山王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务必及时传回京城。 十九看谢清啼只着中衣,发梢还在滴滴答答的滴水,知道他方才大概是在沐浴,因此不多打扰,将信交给谢清啼就退下了。 谢清啼关上门,床上的人掀开窗幔,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谢清啼将信送到火烛上烧了。 床上的人没有追问,而是放下了窗幔。 谢清啼退下衣服,重新踏入浴桶中,浴桶中的水温没降低多少,还是很适宜,但谢清啼却没了继续泡的兴趣。 他将自己沐浴干净,又舀了外边小桶中的水洗了洗头发,然后踏出了浴桶,拿起早就放在一旁的干净里衣穿上。 走出屏风,不知何时下床的萧沉靖拿着软巾走到他身边,捞起他带着水汽的长发开始擦拭。 即便是从前在南境,萧沉靖也不曾对他做过这种事情,谢清啼有些别扭,他抽出自己的长发,接过软巾自己擦拭:“我自己来。” 萧沉靖没有勉强他,但他放开软巾后,居然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谢清啼无语:“你做什么?” “休息。”萧沉靖翻身上床,扯过锦被从脚盖到下巴下:“清啼,你这房中的被褥看似朴素没有花色,却是用上后的绸缎所制。” 他翻身侧躺着,看着不知说什么好的谢清啼,感叹道:“不仅如此,这被褥中的填充之物,恐怕是上好的桑蚕丝。” 这东西谢府不缺,东西本身对谢清啼来说算不得稀罕物。 但此处是物资并不富足的东境,而自己又是来打仗的将士,又不是微服私访的朝廷忠臣,为何有人给他安排这种称得上奢侈的东西? 听萧沉靖这语气,这锦被并非是萧沉靖安排的,那便只有可能是沈王爷安排的了:“这是沈王爷让人送来的?” “这房中的东西,皆是沈王爷着人布置的。” 谢清啼看了看房中的桌椅摆件,发现那些东西无一不是精贵之物。 谢清啼心中不解,沈白山贵为地位高崇的异性王,就算自己是皇帝看重的人,他也没必要如此讨好自己才是。 谢清啼莫名想到了沈王爷看到他时,那瞬间闪过的惊讶眼神。难道沈王爷同自己之前有过交情? 但自己可以确定,此前与沈王爷并无交情,非但如此,沈王爷的独女的死,多少和自己有些关系。 若从这一层关系来说,他该恨自己才是,为何从见面到现在,他对自己不仅没有恨意,反而有过度的客气和善意? 他这般表示,是做戏还是真心?会不会沈王爷恨自己害死他的独女,所以故意做出善意举动,实则是想暗中算计? 难道这被子中藏有玄机?谢清啼看向床上锦被,但立刻就否认了这种猜测:沈白山贵为大靖的异性王,就算要为独女报仇,也不会用这种下作且容易被识破的手段才是。 不过自己对这善意会下意识的觉得不妥,按萧沉靖谨慎的性子,也该想到此事才对。 但是…… 他看着拥被而卧的萧沉靖,只在他脸上看到了放松的笑意,他似乎丝毫没有怀疑沈白山会在这锦被上做手脚。 萧沉靖这反应,也有些反常,谢清啼问道:“这屋中的东西,你之前可检查过?” 萧沉靖愣了片刻,道:“你回来之前,这里的被褥桌椅,茶盏杯具,我皆一一检查过。清啼为何这样问,可是怀疑王爷会在房中的这些摆设上做手脚?” 原来萧沉靖此前检查过,所以才这般放松。 “沈小姐的死到底与我有些关系,沈王爷若是想害我,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发上的水已经擦干了,谢清啼放下软巾,道:“你回自己房间吧。” “哎呀。”萧沉靖平躺了回去,他扶额道:“这几日知道你将来这里,心中期盼欢喜到夜不能寐,我已数夜不曾有过好眠了,头昏沉的厉害。” 他往床里侧躺了躺,轻轻拍了拍身边床榻:“夜已经深了,快些休息吧。” 第153章 陛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受伤了? 房中一应家居都是有,但却缺少了一方可供小憩的靠榻。 如此一来,被萧沉靖所占的床塌,就成了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谢清啼无奈摇头:“我是真的有些乏累,你若占着我的床,我便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了。” 萧沉靖叹气:“我只是想陪在你身侧,又不会做什么事情扰你好眠,清啼何必这般狠心赶我离开?” 谢清啼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但也不好在此处和他大打出手赶他出去,只能无奈的看着他。 萧沉靖看他抿唇不语,这是他心意已决时惯有的姿态,萧沉靖翻身下床,开始穿自己的衣衫:“清啼既然不喜我留在此处,那我离开便是。” 说完竟丝毫不拖泥带水,整衣出门,然后为谢清啼关好房门。 此时已至八月,夜风携着些许凉意吹入房中,谢清啼擦干净发间湿意,便躺到那张并不甚宽阔的床。 萧沉靖已经离开,床榻的被褥间却留下了他放在暖出的温度,带着暖意的被褥十分柔软。 谢清啼躺下不久,便进入了酣甜的睡梦中。 似睡半睡间,他好像听到楚安澜虚弱的声音:“清啼,清啼……” 这声音虚弱的瘆人,谢清啼忙睁开眼,发现楚安澜站在床前,正掀开床幔看着他。 屋中烛火通亮,谢清啼清楚看到楚安澜惨白的脸色,和自唇角慢慢滴下的血。 谢清啼被骇了一跳,他掀起薄被:“陛下,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受伤了?” “清啼。” 楚安澜伸手来碰他的脸,那手冷的跟死人一样,冰冷的温度让谢清啼下意识的向后仰头,避开那冰冷的手。 楚安澜没似之前那般强迫他,脸上也没有因他的躲避而显出怒色,他只是失落的收回手:“清啼,我要去了,以后再没有人欺负你了,但也没有人护着你了。” 这话说的奇怪,谢清啼蹙眉:“去了,陛下要去哪里?” 楚安澜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在床边坐下,却没有再去碰谢清啼:“清啼,我欺负了你许多次,但你也报复回来了,我死以后,你对我的恨,少一些可好?” 这话说的更是奇怪,谢清啼不解:“陛下为何会死,我何时做过报复陛下的事?” 楚安澜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看到谢清啼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又将手收了回去:“清啼,我……” “大人……” 这声音如同惊雷,谢清啼下意识向门外看去,再回头时,却见楚安澜笑着,眼角鼻孔和双耳处,无声的流出鲜血来。 谢清啼被惊的霍然坐起身来,屋中一片漆黑,哪里有什么通明的烛火,又哪里有什么七窍流血的楚安澜? “大人,宫中有加急迷信。” 十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清啼掀开床幔起身去开门,房门打开,屋外凉风吹得他一阵发汗。 他这次察觉到,自己颈间面上,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十九将信交给谢清啼,谢清啼道:“夜已深,你回去休息吧。” “是,大人有事唤我。” 十九离开后,谢清啼关上房门,方才的噩梦所引起的心悸感觉还未消退,他在烛火下打开漆封的秘信。 信有数页,谢清啼看完第一页,面色已经变了。 待看完长长的三页信,他的脸色已变得惨白如死。 第154章 楚安澜的脾气,是什么时候变得暴躁偏执的? 信是楚安澜亲笔所写,信中说楚安澜前些日子受了风寒重病一场,所幸的是,前些日子刚好是神医无过十年一次的出关之日。 太医院有个仰慕无过的人,将无过出关之事告诉楚安澜,楚安澜请来无过,无过给楚安澜诊脉后,发现楚安澜并非寻常的感染风寒,而是中了毒。 中毒后若无药引不会发作,但药引需通过体液才能下给中毒之人。被药引诱出毒性后,中毒者会变得暴躁易怒,身体根基也会被腐水浸泡的根木一般逐渐朽烂,而这种神志和身体方面的损伤,即便是无过,也无法挽回。 无过受楚安澜所托,为他调制解药压制毒性继续发作,并调制出了可以查验何人为他渡下药引。 信中说无过调制出了一种药粉,药粉融入水中会呈现紫色,若服下药引的人将血滴入药水,紫色的药水会变成暗红色。 信中还说,药引以雪藤花调制而成,雪藤花入口有类似梨子和荷花掺杂的香甜味道。 楚安澜在信中说即便谢清啼会忤逆他,但他知道,谢清啼永远不会想着要杀死他。 他给谢清啼送来这信和检测药引的药,是要谢清啼仔细想想,是何人给他喂下了用来毒害楚安澜的药引。 ———————————— 跌落在地的三页书信中,躺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子,谢清啼捡起那只袋子,他取过一只茶盏,将袋子中的药粉溶了进去,药水融入水中,那盏清水果真变成了紫色。 谢清啼割破手指滴了血进去,紫色的药水果真慢慢变成了暗红色。 自己什么时候被喂下了药引?被谁喂下了药引? 楚安澜的脾气,是什么时候变得暴躁偏执的? 梨子和荷花掺杂的味道,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些东西? 无数问题涌入脑中,让谢清啼头痛欲裂。 他捡起信纸,将信纸递到火上烧了,头痛的难受,谢清啼打算到床上躺下缓解头痛,在走到床边时,他踩到了一个硬物。 谢清啼捡起那东西,发现那东西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松树雄鹰,分明是萧沉靖趁夜色来此时佩戴的玉佩。 萧沉靖? 在京城的时候,在自己为楚安澜挡箭之后,萧沉靖曾趁夜去过他的房间,在他离开后,自己醒来时发现自己口中有香味残留。 那香味,就是近似于梨子和荷花的香味! 也就是在那晚之后,楚安澜到谢府找他,也是在那时候,只因他没有顺楚安澜的意,楚安澜便将他折腾玩弄的几乎没命。 头疼的更厉害了,胸口也似压了块石头一般喘不上气来。 谢清啼看了看烧完的信纸,烧完信纸的烟气充斥在房间内,让他更觉难受,谢清啼取出一张纸,将那些灰烬铲起来撒到窗外,然后让窗子敞开透气。 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入房中,让他觉得自己好歹能喘上气了,谢清啼收好那检测药引的药粉,然后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仔细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些事情慢慢明朗起来:楚安澜纵然之前便不是温柔心软的性子,但却很少因为一些小事而控制不住情绪。 而自他回京之后,纵然他放弃此前的底线,做了以身侍君的人,但在承受时若略有反抗,便会招致楚安澜的怒意和折腾。 楚安澜算不上心慈手软的君王,但也是自他回京之后,楚安澜在朝堂之事上,也变得越来越暴戾,臣下略有违背律法或者办事不力的举动,便会被楚安澜施以超过律法之外的狠厉惩治。 而楚安澜偏激、狠厉和易怒的一面,也是在他回京之后越来越明显。 再往前想,似乎在常卿墓中,自己和萧沉靖放肆欢好之后,自己也感受过那种掺和了梨子和荷花味儿的香气。 难道那药引是萧沉靖给自己喂下的? 难道早在常卿墓中,他抱着以命开启常卿墓的心态,抱着死前释放自己全副身心的心态和萧沉靖相处时,萧沉靖就已想好了如何算计他,如何通过他算计楚安澜? 原来自己在身处牢笼时,让自己忘却过去的背叛和算计后才能贪恋的那点温柔,也是假的。 谢清啼苦笑,他只有对自己愚蠢的厌弃,却没有对萧沉靖算计他之事的意外之感。 烛火未熄,谢清啼却觉得身心疲累,似乎起身熄灭烛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随手撤下床幔,慢慢陷入了沉睡中。 第155章 十九道:不可…… 楚安澜派十九跟着谢清啼,因为在一众暗卫中,十九是性子最温顺最有耐心的一个。 他派十九跟着谢清啼,是让他既做谢清啼的护卫也做谢清啼的侍从。 第二日一早,十九来给谢清啼送洗漱用具时,发现谢清啼还未起床。 他正打算转头回去,等稍晚些再过来,却见沈越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十九觉得有些怪异:这个沈越好歹是沈王爷身边的心腹,不过昨日才和谢大人见过一面,竟会对谢大人做这种送饭的殷勤之事。 顶着沈越身份的萧沉靖笑道:“昨日和谢大人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奈何昨日天色已晚,和谢大人聊的没有尽兴。所以尽早带了早膳来和谢大人共用。” “大人还未起。” “是我来早了。”萧沉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本来打算离开,但又发现了异常:自己与十九在门口说了这么多话,谢清啼该醒了才是,但这房门紧闭…… “清啼,清啼?” 房中无人回应,萧沉靖面色变了,他不再顾及的推门进去,却发现床幔垂下,床幔之后却毫无动静。 萧沉靖放下食盒,大步走到床前掀开床幔,只见谢清啼闭目躺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燥红。 萧沉靖探了下谢清啼额头,发现那额头滚烫的令人心惊,跟他进来的十九也发现了异样:“太医令赵慈此次跟随大军来了东境,我去叫他。” 谢清啼房间的窗子开着,众人以为他夜间贪凉受了风寒,所以才会起了高热,但谢清啼烧了三日,高烧却丝毫未退。 众人这才发现事情不妙,第三日,沈白山亲自带着府中大夫沈心安来看谢清啼。 赵慈不是嫉贤妒能的心胸狭隘之人,何况他用尽法子也退不了谢清啼的烧,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沈心安给谢清啼诊脉之后,取出收着针灸用银针的布裹,伸手去解谢清啼衣衫:“我跟家师学过让病人退烧的针灸法子,我用这法子给不少人退过烧,可以给谢大人试试。” 衣衫解开,胸口处的箭伤和匕首留下的伤疤呈现在了众人眼前,沈心安愣了愣,他转头去看沈白山,发现沈白山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神也阴沉的可怕。 萧沉靖看沈心安看向沈白山,似乎要等沈白山指示。 他也向沈白山看了过去,在他看向沈白山时,沈白山脸上的杀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忧虑:“谢大人怎么受过这般严重的伤?” 沈白山看向沈心安:“心安,这两处旧伤是否影响你施针?” 沈心安说:“这两处伤颇为凶险,看这伤疤的愈合程度,这伤似乎刚受过不久。这两处伤虽不影响施针,但这伤合该好好静养才是。” 话未说完,但后半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该好好养伤才是,不该如此仓促赶赴战场的。 沈王爷道:“谢大人是在西戎和北境都立下赫赫战功的国之栋梁,万不可在我东境出任何差错。府中的任何药材,不管如何贵重,若有需要,你们尽管去取,若府中没有的,本王会派人去取。” 他看向赵慈:“你二位务必将谢大人的病医治好,有劳了。” 沈心安没有说话,赵慈却有些承受不起,忙施礼道:“微臣自当尽心为谢大人医治。” 沈心安为谢清啼针灸,针灸需要些时间,沈王爷却十分有耐心的一直守在床前。 萧沉靖有些奇怪:就算沈白山不想谢清啼出事,但按沈白山的性子,他也不会做到一直守在床前的地步才是。 针灸结束,沈心安看向沈白山道:“王爷,单靠针灸可能成效尚且不足,我还需为谢大人调制些药,以药物辅助针灸之术,可以让烧退的快一些。但退烧的药,需要以病人的血做药引,王爷,谢大人千金贵体,不知我可否……” 十九道:“不可……” 沈心安被他喝止也不气恼,耐心道:“只需割破手指,取几滴血就好,不会损伤谢大人根基的。” 十九看向赵慈,赵慈沉吟道:“有些药确实需要以病人的血为引。” 十九这才不再阻止,沈白山看了看闭目不醒的谢清啼,略作犹豫才说:“取血吧。” 萧沉靖看沈心安从药箱中取出一只早就备好的白瓷瓶,又见他割破谢清啼手指取血,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来。 第156章 王爷,他真的是咱们沈家的世子! 出了谢清啼所住的庭院,沈白山和沈心安共乘一车向沈府赶去。 上车时,沈心安吩咐车夫:“将车驾的稳些。” 进入马车,沈心安小心取出那只白瓷罐,将此前为谢清啼取血的匕首递了过去。 他将白瓷罐打开,沿着罐子的瓷壁导入些许清水,然后将白瓷罐放在马车内的小几上。 沈白山取出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了白瓷罐中,那滴血滴入瓷罐,慢慢的和谢清啼的血溶在了一起。 “王爷!”沈心安看着相溶的两滴血,激动的喊出声来。 刚喊出口,他意识到此处尚且是皇帝驻军的地盘,沈心安压低声音,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王爷,昨日从谢家故居探查的人带回来了谢大人的生辰,生辰对的上,您和谢大人的血又能溶在一起。” 这三代人都追随沈家的忠仆说着,眼中沁出了湿意:“王爷,谢大人,他真的是咱们沈家的世子!” 太过激动,他连“咱们”这种敢与沈王爷平起平坐般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白山没计较他不当的措辞,他从白瓷罐相溶的两滴血上移开视线,眼中带着难掩的笑意。 这么多年来,这种笑意,沈心安只有在将她救活,和在沈白山见到萧环钰时,从沈白山的眼中看到过。 沈白山几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他不再前倾身体全神贯注去看那白瓷罐,而是放松的坐直了身体:“心安,同我细说说那孩子的伤吧。” 这一句话将沈心安脸上的笑意打散的干干净净:“世子的身体亏损的厉害,那些亏损,恐怕不单是身体上的两道伤留下的。恐怕是这些年来,世子受了太多外势和旧疾的折磨,所以才会亏损的如此厉害。” 沈白山的声音冷了几分:“传话给沈越,让他来府中一趟。” “王爷,”沈心安请示道:“世子的身份,是否要瞒着沈越?” 沈白山道:“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即可。” 灵丹妙药流水般的送入谢清啼休息的院子,沈心安和赵慈日日守着谢清啼,但谢清啼的烧虽然退了,却一直昏睡着。 萧沉靖在谢清啼高烧的那天早晨,在屋中见过未曾清理干净的灰烬。 他问过十九,谢清啼生病的那天晚上,可有收过什么人的书信,是否是书信中的事情刺激到了他,所以他才会因一场风寒便高烧不退。 十九只说,那晚给谢清啼送过宫中来的信件。 萧沉靖见他面带戒备,并未问他信中说了何事,但问过十九之后,他当即就向京中的人传信,让京中的人查探宫中发生了何事。 不日便有书信传回,说除了楚安澜生了场风寒,宫中并无其他异常之事发生,甚至连重得楚安澜恩宠的容昭仪,也如此前那般继续频繁侍寝,而谢清啼的姐姐和外甥,也平安无事。 容昭仪无事,看来以谢清啼为药引的事楚安澜并未发现,而他京中挂念的,不过是他的姐姐和那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他姐姐和那孩子都平安无事,那还有何事能让他刺激的他昏迷不醒? 虽不知缘由,但萧沉靖却有些后悔没将事情做的更严谨些,才让宫中的来信惹得谢清啼生了场大病。 十九见谢清啼昏睡数日不醒,知道兹事体大,忙将谢清啼高烧昏迷之事飞信传了出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传信的信使早就被截杀于驿站之外,而他传信的飞鸽,也早就成了火架子上烤熟的美食。 十九久久等不到宫中消息,以为皇帝事忙,无暇顾及此事,他看着一直昏睡的谢清啼,多少生出些可怜他的感觉来。 谢清啼昏睡的第七日,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而那反应,不过是在昏睡的时候,发出一两句梦呓罢了。 听到谢清啼迷迷糊糊的声音时,赵慈和沈心安正在研讨新的药方,屋中只有萧沉靖一人守着他。 他的声音模糊难辨,萧沉靖凑近些仔细去听,只听到谢清啼含含糊糊的喊了几声萧沉靖。 萧沉靖听他睡梦中唤自己,心中不禁生出暖意:时至今日,在他心中,自己仍是他心中的牵挂。 萧沉靖给他按摩手指的动作顿住了,他靠近一些轻轻唤道:“清啼,清啼,我在这里……” 谢清啼听到这声音,眼角流出了一滴泪,他偏过头,似乎是要躲开这声音。 萧沉靖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又听谢清啼迷迷糊糊的说:“我疼,我好疼,娘亲……” 从前在湖心小院,谢清啼受伤发烧时,曾迷迷糊糊的喊过“王爷,我疼。” 而如今这梦中喊疼的对象,却变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娘亲。 娘亲二字,仿佛天生带着温暖和呵护的意味,所以世人对母亲的依赖,仿佛成了骨子里自带的天性。 纵然从未谋面,纵然娘亲二字对他而言只是个抽象的符号,他也会本能的去依赖。 “清啼,你哪里疼?” 谢清啼没有回答,只模模糊糊的又唤了几声娘亲,又沉睡了过去。 第157章 谢清啼的面色冷了下来:你要阵前抗命? 谢清啼有了梦呓的反应,赵慈和沈心安几乎要高兴的掉泪。 他们调试了药方给谢清啼服用,谢清啼用了新调试的药,先是每日醒来片刻,后来能清醒个把时辰。 赵沈二人细心照料,沈府又从四处搜罗好药不断送来,又将养了七八日,谢清啼终于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半睡半醒的这些时日,萧沉靖有时间就陪在他身边,他会做赵慈和沈心安交代下人做的事情:无论是给他按摩活血以防生出褥疮,还是擦拭身体让他舒服些。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清啼也曾醒来过,他醒来看到萧沉靖做这些事情,不会扭捏抗拒,但也未曾言谢。 而这种不言谢的举动在萧沉靖看来,反而会觉得心中舒服些:只有关系不熟悉的人之间,才会动辄客气道谢,不是么? ———————————— 赶赴东境,不仅是为了逃离京城,更是为了剿灭敌寇。 而如今他来东境已接近一个月,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想到此事,谢清啼心中生出愧疚的感觉来。 他带着十九和手下充当亲兵的暗卫去找暮山侯,暮山侯告诉他猥国人今日来犯,暮山侯此时正在城墙上带人抵御。 谢清啼没有耽误,带着手下人往城墙赶去,他住的地方离城墙并不十分远,骑马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了城墙。 谢清啼正待继续赶路,却忽然听到了七八声巨响。 那声响谢清啼曾在青城观的炼丹房外听到过,那像极了炼丹炉爆炸的声音,只是比炼丹房爆炸的声音要小一些。 谢清啼快马加鞭的赶往城墙处,入口的守卫是暮山侯手下,他曾随暮山侯去探望过谢清啼,所以认识他。 守卫放开路,谢清啼踏上通往城墙的台阶,却见两名士兵抬着一人向城墙下急急走下来。 台阶狭窄,谢清啼忙退下台阶,好让他们下来,几人走到跟前,谢清啼才发现,他们抬着的,居然是身着铠甲的暮山侯。 暮山侯昏迷着,下巴上是吐出的血,胸口的铠甲被解开了,一层层软布绕过胸膛,但那软布下的伤口明显未能止住流血之势,鲜血已将软布浸湿了一大片。 “谢大人。” 那几人朝谢清啼行礼,谢清啼道:“此处有我守着,快送侯爷回去。” 说完这些,他大步踏上了阶梯,城墙上一片血污,血污中躺着几具脖颈或者脑袋被打穿的尸身。 其中一具脖颈被打穿的尸身旁,落着一截金属碎片,谢清啼往城墙外看去,只见猥国人如打了鸡血般的攻城。 而不远处的巨型马车上支着几乎和城墙齐平高的木架,木架上上方有一方小小的平台。 平台四周围着一圈金属挡板,朝向城墙的那一侧挡板上露出一方孔洞,有中空的管子探出那孔洞外,管子的出口就对着城墙。 这样的马车和木架有八架,一名守城将领认得谢清啼,忙对谢清啼说:“谢大人,那架子上架着火力十分强的火枪,方才侯爷和几位弟兄就是被那火枪打中的。” 谢清啼道:“那马车距离城墙有些距离,却能打这么远么?” 那人道:“寻常火枪打不了这么远,但猥国人那火枪不知是什么做的,打出的金属弹头能射到城墙这里,您来之前,我们的弟兄已被这弹头射伤了许多。就连侯爷也……但那火枪虽射的远,威力又大,每次打出一颗弹头后需等很长时间才能打出下一颗。” 恐怕是威力太大,枪管受不住,所以需要冷却后再打下一颗,以免枪管炸膛。 谢清啼吩咐身边暗卫:“去取我的破山弓。” “大人,万万不可,你的身体刚恢复。” “我有分寸。” 那暗卫还想说什么,谢清啼的面色已冷了下来:“你要阵前抗命?” “属下不敢。” “还不快去?”暗卫领命离开,暮山侯有丰富的守城经验,即便没料到敌军有这种极具破坏力的火枪,他也提前让人准备了充足的防御之物。 源源不断的石块被投下城墙,一罐罐烧的滚烫的热油从城墙上倒了下去,试图通过云梯爬上城墙的猥国人一波波的被赶退,却毫不畏惧的一波波再次架起云梯往城墙上爬。 暗卫忙回去取谢清啼的破山弓,破山弓取来,谢清啼让人将盾牌叠出几层挡在他身前,只在中间留出一处空隙。 盾牌架好,谢清啼接过暗卫手中那比寻常羽箭粗长数倍的长箭,将长箭搭上破山弓,他调整弓箭的方向,让长箭对准中间马车上的木架杆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拉开了那张凭千钧之力方可拉开的巨型长弓。 长弓拉至极限,谢清啼放开了弓弦,弓弦送出长箭,长箭劈开夹杂着血腥气的冷风,呼啸着朝那半人粗的木架疾射而去。 长箭穿透木架射入猥国人阵营,将一名猥国人士兵钉死在地上,箭尾的长羽犹自震颤不止。 “咔嚓”,半人粗的木架从北穿透处断裂开来,带着上方的金属屏障、火枪和正往火枪中送弹的人往地上栽去。 猥国人没料到有人能射出这般威力的长箭,新任命的猥国将领愣了片刻,但立即反应了过来,他高声喝道:“射击!射死盾牌后的人!” 谢清啼听不懂猥国语言,不知他在喊什么,但却凭那声大喊,认出那穿着和寻常士兵无甚区别的人,就是猥国大将。 猥国人军法极其严格,负责射击的几人等不及枪管的温度完全降下来,便听令点燃了火枪引线。 火线顷刻燃尽,枪管内的弹头携带无比巨大的威力,齐齐向谢清啼所在的地方射去。 第158章 谢清啼道:去叫赵慈。 火枪弹头的速度远比长箭要快。 但在猥国大将喊出第一个字,那些持枪的士兵尚未听完军令的时候,谢清啼已从暗卫手中接过第二支长箭,调整方向对准了那喊出军令的猥国大将。 猥国人听完军令点燃引线,那长箭已劈开冷风射向猥国大将。 长箭射出的同时,手持盾牌的众人立刻并拢盾牌,将缝隙两侧的盾牌怼到了一起。 长箭将猥国大将钉死在地上的同时,带着穿山之力的子弹射穿前几层盾牌,卡入了堆在后面的盾牌上。 而在子弹射出的时候,有三只火枪炸了膛,填了火药的火枪炸开,将那掩盖火枪的盾牌和手持火枪的人一起掀翻木架。 并拢盾牌便齐齐贴着城墙地砖躺倒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一颗射穿盾牌后射入盾牌后墙垛中的弹头。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由得泛出一身冷汗来:若不是谢大人方才喊了声“卧倒”,并和他们一起卧倒在地,那颗威力大的不正常的弹头,非将谢大人射出个窟窿不可。 谢清啼咽下涌上喉头的血,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吩咐众人分开盾牌。 众人忙爬起来,手持盾牌守在谢清啼两侧,谢清啼将长弓立在地上,手持长弓朗声道:“我乃大败西戎六国,一箭射死北周漠擎的谢清啼,尔等若不畏死,尽管来战!” 本来因暮山侯受伤而士气骤降的众人,在见到猥国大将被杀,那架着火枪的巨型木架被一箭射穿时,已然提升了不少士气。 此时听到谢清啼中气十足的叫阵声,更是士气大振。 暮山侯的副将是个机灵的,他听谢清啼喊完,立刻和声喊道:“神将谢清啼在此,尔等速来受死!” 众人领会过来,齐齐高喊:“神将谢清啼在此,尔等速来受死!” 呼喊声如浪涌如雪崩,一层层向猥国人涌去,副将道:“谢大人,他们军心乱了,末将请命出城迎战。” 谢清啼看了看猥国人架在平地上的一排火枪,道:“不知那些火枪威力如何。” 副将道:“末将愿带人出城,一试火枪威力。” 谢清啼看了看前赴后继往前冲,却被士气大振的众人以弓箭不断射杀的猥国士兵,知道方才的两箭虽起到了震慑之力,但这震慑力尚且不够退敌。 他对副将道:“你带一队擅长射箭和擅长使用火枪的人出城。一队人手持两三层绑在一起的盾牌防护。你们重在试探而非攻击,负责防护的可以两人共乘一骑。被掩护的人优先攻击对方持枪的人。” 副将被谢清啼那两箭激的热血正盛,听谢清啼批准他出城,立刻中气十足的道:“是,末将遵命。” 谢清啼又吩咐道:“若火枪威力太大,不可恋战,立刻返回城中。” “是。” \"十九\",谢清啼看着那些拆解木架,试图将木架上的火枪取下的猥国人,道:“若有可能,将他们那威力极大的火枪带一架回来。” 城门打开,冲出去的人驱策马匹列出防卫队形,手持盾牌铸成防护墙,以掩护中间持箭持枪的人。 猥国人见只防不攻的人出了城,忙点燃火枪引线射击,但那些弹头只能只有少数能穿破两层盾牌。 若有弹头穿破盾牌射死防卫的人,后面的人便立刻回捞起盾牌继续防护,谢清啼见对方如此,吩咐城墙上的投石机和弓箭手继续攻击,然后十九等人带剩余兵力立刻出城迎战。 “十九。”谢清啼道:“对方只有那八架火力极猛的火枪,想来是那东西极难打造。你们出城后寻机毁了剩下的四架,退敌后不可恋战,以免敌方在后方设有埋伏。” “是。” 猥国人猝不及防的祭出今日这些威力极盛的火枪,还不知后方是否有威力巨大的武器。 谢清啼这是第一次与猥国人作战,不敢冒进托大,十九明白他的意思,领命和暮山侯的下属带人出城援助试探火枪威力的副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守在城墙上的谢清啼终于看到副将带着十九和一众士兵凯旋而归。 “回来了!大家回来了!” “胜了!胜了!” 城墙上的众人振臂高呼,城门打开,将一众人迎了回去。 十九没有耽误,回城后立刻登上城楼:“大人,我们退敌三十里,这三十里的途中,没有遇到他们攻城时那种威力极强的火枪武器。” “唔。”谢清啼只说了一个字,见到副将带着满脸血和满眼笑意向他走来的副将。 谢清啼道:“我撑不住了,十九,送我回去,不要声张。” “是。” 副将走过来,“大人不愧是我大靖神将”,“大人箭法无双”,他诚心诚意的恭卫谢清啼,但他刚说了两句,就被十九打断:“宫里传了密信,大人要立刻回去处理,此处有劳你守着了。” “有劳。” 谢清啼说完这两个字,便下了城墙,副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崇拜感更多了几分:谢大人年纪轻轻,遇事却这般冷静淡然,不愧是久经沙场,打过太多胜仗的人! 谢清啼虽病了个把月,但那一个月的昏睡,主要是心里太过疲惫不愿醒来所致。 那一个月中,沈白山拿各种灵丹好药流水般的养着他,将他的身体养的,倒要比此前在北周连射三支破山箭时更好些。 他精力比当日要好,今日又只射出了两只箭,所以下了城楼后尚有精力骑马赶路。 直到马匹止步他休息的院落,他才坚持不住的从马背跌落,十九先他一步下马,及时扶住了他。 谢清啼道:“去叫赵慈。” 第159章 暮山侯胸口中弹,是死是活还未可知,不足为惧。 暮山侯被火枪击中,谢清啼守城退敌的消息传到沈白山耳中时,他正和萧沉靖在距离海城百里处的一座深山地宫中商议事情。 二人身处一处石室中,石室中烛火晃动,将两人投在石壁上的背影拉扯的随之晃动。 沈白山看过手下人刚送来的兵力统计图,将图递给萧沉靖:“你这些时日一直在照顾谢清啼,此处的事情倒疏忽了。” 萧沉靖看过那统计着兵力和武器的图纸,感慨道:“王爷,这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新增了这许多武器。” “若非此处起了战事,我们也难以趁乱得了这许多好东西。”沈白山笑道:“不过武器和兵力虽有增加,却仍没有战胜楚安澜皇家兵力的把握。” “我明白,”萧沉靖道:“隐忍了这许多年,也不急在一时。” “战事持续的越久,楚安澜的军队损耗便越大,但是……”沈白山看向萧沉靖,道:“谢清啼如今来了东境,他的病好之后,免不了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无眼。看你对他的态度,似乎对他的好不全然是做戏,你不担心他会在战场上受伤?” 萧沉靖道:“暮山侯到底是把先皇送上王座的得力战将,倒是有些本事的。这几个月来,他和猥国人纠缠,倒将猥国人的兵力消耗了不少。” 想到暮山侯和猥国人交手的那几次战事,沈白山由衷赞叹:“暮山侯确实有些本事。” 说完仍是问道:“但如今谢清啼来了,你对他的事情如何做想?” “不敢欺瞒王爷,我如今对他不是做戏。”萧沉靖道:“他这一个月一直在养旧伤,等过些时日,他的身体再恢复些,不知王爷可否让沈大夫给他调配些能让人脱力或者感到不适的药,若能用这种方式阻止他上战场……” 他说话的时候,沈白山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他看萧沉靖眼神真诚,似乎真的有考虑过这件事,对萧沉靖放下了些戒心,道:“此事倒可以让心安去做,但这法子不是长久之计。若一直病者,恐怕他要另寻他法医治了,何况调制能瞒过那个太医令的药物,恐怕也不是易事。” “王爷,海城有战事急报。” 石室外传来属下的声音,沈白山让他进来,那人将战报呈上,沈白山看完脸色变了:“清啼出事了,回城。” 萧沉靖接过战报看了看,恨不得早些施行自己方才说的计划。 二人走出石室,沿着长长的通道往外走:“莫山的匪寇剿灭干净了吗?” 东境贫苦,而越贫穷的地方越容易滋生山匪盗徒,有些地方的匪寇慢慢汇聚合并,势力大的匪寇,规模可以抵得上一支小型军队了。 这莫山的匪寇,便是势力极大的一支山匪,沈白山一直没动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养着兵力,聚拢财富武器。 如今鱼已养肥,倒是可以宰杀了。 属下回禀:“莫山上那些大小寨主管事已经尽数诛杀,一些新加入的山寨的人已被关入新兵条教营,待训练几个月,就能为我们所用了。山寨里的武器马匹粮草财物也尽数缴获。” 萧沉靖道:“今日本就是打着剿灭山匪补充军需的名号来此,如今匪寇尽剿,便不会引得暮山侯和楚安澜那帮暗卫怀疑了。” “暮山侯胸口中弹,是死是活还未可知呢,不足为惧。”沈白山道:“至于那般暗卫,恐怕他们更擅长的是武功而非智计之事。” “不过,”沈白山道:“带着从匪寇那里缴获的东西回去,面上的功夫也算做到了。” 第160章 如今有消磨消磨他实力的机会,楚安澜如何会放过? 战事持续了数月,虽然朝廷派了军队过来支援,虽然朝廷提供了军需物品。 但那些军需物品相对东境现有的兵马来说,实在是有些不足。 沈白山和萧沉靖都明白,楚安澜这样做,是既不想让东境军力和猥国人相差太多,导致东境真的落入猥国人手中。 但他也想用只能用这庞大的军队消耗沈白山在东境攒下的东西。 这许多年来,沈白山按时向朝廷上缴东境的赋税,即便那些赋税重到东境人几乎无法承担的地步,沈白山也从未提出过任何异议。 许多年前,沈白山的妻子生下了长女沈沉璧,数年后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遭遇难产,他的妻子和那个未足月的男婴死在了难产当日。 自那之后,沈白山再未娶妻或者纳妾,再后来,南境王身死,楚安澜将沈白山的独女沈沉璧指婚给萧沉靖。 但沈沉璧生下孩子不过半年便死在了南境,经此一事,沈白山和萧家彻底决裂,他失去了独女,成了没有妻妾也没有孩子的鳏夫。 也许是独女去世对沈白山打击太大,自沈白山让人从南境接回独女遗体后,他便生了重病,休养数月病好之后,沈白山的身体已大不如之前了。 沈白山没有兄弟子侄也没有子女,他唯一的亲妹妹一生未婚,而沈白山这许多年来,从无要过继孩子的打算。 如此一来,他死之后,他东山王的称号可能会无人继承,按照律法,朝廷是有权指定人过继给沈白山,并让指定人继承他东山王的爵位的。 纵然如此,纵然沈白山这几年对楚安澜的顺从,已经到了无可指责的程度,但只要沈白山能喘气,楚安澜便难以对他完全放心。 沈白山衣食住行都十分小心,楚安澜的暗卫无法用伪造自然死亡的方式暗杀他。 虽然无法杀他,但如今有消磨消磨他实力的机会,楚安澜如何会放过? 东境战事爆发这几个月,沈白山既不能将他蓄在暗处的兵马粮饷拿出来,又不能真的看兵士战马在战场厮杀,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为了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尽可能解决粮草的问题,沈白山心痛的下来决定: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带人剿灭那些已经养肥的山匪贼寇,然后用贼窝里的粮草钱财供养抵御猥国人的军士战马。 谢清啼此次来带了一波人马,但应该供给这批人马的粮草却迟迟未到,沈白山和暮山侯皆上书催过,但朝廷给出的回复永远都是粮草尽快就到。 这就是逼着沈白山刮油了,沈白山心里苦。 但暮山侯心里更苦,他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人,虽然这些年软禁一般被留在京城,但上了战场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军人意识很快就觉醒了。 他想手下的军士和战马都能吃饱肚子再去和敌人厮杀,而不是半饿半饱的去与敌人品名。 东境现有的粮草越来越少,暮山侯急的白发蹭蹭往外冒。 前几日又得到了粮草将到的敷衍回复,暮山侯忍不住对沈白山提议,说他从京城到东境的路上见过不少匪寇,实在支撑不下去的话,可以从这些人那里抢些粮草。 这想法看似匪气十足,却说中了沈白山一直纵容那些匪寇壮大的本意,沈白山笑着赞叹暮山侯想到了个好主意,又说暮山侯守城责任重大,他自己虽大病一场后身体大不如以前,但剿匪的体力还是有的。 如此才有了今日剿匪,并顺便到这山匪大本营附近的私兵培养之处看看。 但他和萧沉靖没想到的是,他们离开不过三日,战场前线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一行人将马匹赶的飞快,回到谢清啼的院子,两人翻身下马大步进入院子。 “大人,沈王爷来了。” 守在门口的十九站在门口通报,听到这通报声,二人松了一口气:看来谢清啼无大碍,否则这暗卫不会这般大嗓门的吵闹扰他。 二人进入屋中,披着灰色大氅,坐在窗边桌案前的谢清啼起身对沈白山行礼:“王爷。” “不必多礼。”沈白山看了看打开的窗子,道:“已经入秋了,就算白日里,这风也带着凉,小心被风吹着。” 谢清啼知道他是好意,看他二人风尘仆仆的样子,猜到他们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匆忙赶回来的。 这段时间,这位沈王爷对他如何,他心中是知道的,他虽觉得即便是看在皇帝面子上才善待自己,但这份善意也有些超过了。 但既然东山王目前没透露出对自己好的真正用意,自己也不必要提前预估东山王的心意是否掺杂了算计和恶意。 既然没察觉到他的目的,那这份善意,他先接着就是。 “开着窗子屋中明亮些。”谢清啼看了看萧沉靖,然后看着沈白山笑道:“前几日拉弓时略微用力过了些,受了点小伤,这几日各种灵丹妙药喂着,那点小伤早就好了。王爷不必担忧。” “听闻谢大人在漠城时,曾连射三日破山箭,不仅射死了北周大将漠擎,还逼退北周人的包围,救了魏将军性命。”萧沉靖道:“还听说当日那三箭让谢大人病了一场。你这次连射两支破山箭,多少伤了元气,还需好好将养才是。” 听到萧沉靖关心的话,谢清啼没有任何排斥,也没有流露出他知道萧沉靖给他下药引的不快神情,他看着萧沉靖的眼神中带着笑意和温和:“两位大夫叮嘱过我,我记着呢。” 他说的两位大夫,就是赵慈和沈心安了,此时二人没有守在这里,也可以看出谢清啼并无大碍,萧沉靖和沈白山都放下心来。 “到底还是年轻,就算之前身体底子亏了不少,慢慢将养,亏损的根基也能慢慢补回来。”沈白山看他桌上摆着一堆铁块贴片,那堆东西旁边还放着一张画了复杂线条的纸:“你拆解了猥国人的火枪?” 谢清啼拨弄着那堆铁块:“本想夺一架完整的火枪来看看,但我们出城的时候,他们护着那些火枪撤退,连交战过程中炸膛的三挺都没有放过。我们的人废了不少功夫,才抢的一挺炸膛的火枪过来。” 沈白山看着那堆损毁明显的铁块,问道:“能看出他们是如何改良,让这火枪有可以射穿盾牌的威力么?” 谢清啼遗憾道:“这火枪毁损的太厉害,暂时看不出他们是如何改进的。” 萧沉靖道:“他们此次只带了八架过来,想必这改良后的火枪极难造出,但既然能造出八架,只要给足他们时间,他们便可以造出更多。” “这正是我担心之处,这改良后的火枪威力大射程远,若他们的火枪多到能成一定规模,那就麻烦了。” 沈白山道:“如今我们需造出可以和他们的火枪威力相当的武器,还需让人造出防穿透力更好的盾牌来。” “嗯。”谢清啼有些担忧:“此次他们虽围城失败,但按他们之前的进攻习惯,过不了十天半月,他们就会再次进攻。这次就算要等造出新的火枪再进攻,估计也等不了太久。” “所以,留给我们找出应对之策的时间,不多了。” “王爷”,沈白山的属下在门外道:“属下有事禀报。” “何事?” 那人进入屋中,看了看谢清啼,眼中带着迟疑,沈白山道:“不必避着小谢,有事直说。” 小谢?沈王爷忽然改口的亲昵称呼,让谢清啼愣了愣。 下属听沈白山如此说,回禀道:“有人求见王爷。他说他是机关世家常家的家主。” “常家家主?”萧沉靖道:“常家最后一位家主常卿百年前身死后,常家威名就慢慢散了,现在的常家家主,是谁?” “常卿百年前已身死了么?”那下属的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但今日来求见王爷的那位常家家主,也自称常卿。” 第161章 难道沈白山和清啼有什么关系? 听到来人是常卿,萧沉靖和谢清啼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惊讶神色。 萧沉靖说:“那人年纪如何?” 下属道:“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 常卿百年前已死,难道能死而复生不成? 还是说百年前常卿并未死?但若未死,如今也该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才是,怎会是二三十岁的样子? 沈白山明白萧沉靖的意思,道:“他是百年前那位声名极盛的常家家主,还是和百年前那位同名同姓的人,我们一问便知。若他既不是百年前那位,也不是常家后人,那将他打出去就是了。” 他问下属:“他在何处?” “在王府候着。”下属回禀:“属下听过常家的传奇之事,所以没敢怠慢他,让人好茶好水的招待他,等王爷回城,属下就马上来禀报了。” 想到常轻长那个行事说话都有些疯癫的家伙,谢清啼对姓常的本能没什么好感,但他心中也明白,常家的机关术无人能敌:“王爷,若能得常家人相助,说不定可以找出猥国人是改良火枪的法子。” 这说法几人心中都明白,沈白山说:“小谢安心在这里养伤。本王和沈越回府一趟,若能说动他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再带他来此。” 又是小谢,谢清啼虽不排斥,但这亲昵的叫法还是不太适应,他忍着牙酸的感觉,道“那我就在此静等王爷佳音了。” 沈白山和萧沉靖策马回府,距离谢清啼不远的院子里,沈心安一边给昏迷不醒的暮山侯换药,一边忧愁的想着:王爷此次去剿匪,我没跟着王爷,王爷若有受伤,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已经三天了,王爷还未回城,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啊。 他不知道的是,沈白山已经到隔壁谢清啼休息的院子,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说的话都说了。 而他和伤重垂死的暮山侯,只是被他家王爷无视了。 ———————————— 沈白山和谢清啼赶回沈府,见到客厅中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易容并顶着沈越名字的萧沉靖心里有些惊讶:这把玩着茶盏的人,正是数月前和谢清啼结拜的常轻长! 没有验证对方身份真伪,沈白山不好怠慢他:“常家主来时,本王有事外出不曾相迎,怠慢常家主了。” 常轻长放下茶盏,却并不起身行礼,只是笑道:“无妨。” 无妨二字过于不客气,也有些将自己放在高位上的狂妄,沈白山心中难免不快,但却没与他计较,沈白山坐下道:“不知沈家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常轻长摘下贴身带在脖颈上的一条链子,链子上坠着一个金属小球,常轻长摁动小球的一处,那金属小球瞬间展开成了一条垂在地上的长长丝线。 小球绽开,露出来被小球护着的一个小拇指大小的银色羽毛坠子,常轻长将坠子递给沈白山:“王爷可识得此物?” 看到那东西,萧沉靖和沈白山的脸色同时变了。 常轻长将连在链子上的丝线一端卡入食指戒指的一处凹槽处,然后摁下戒指一侧,轻微的机关转动声响起,那图案丝线被戒指上的机关迅素收起,顷刻间又团成了原来的小球模样。 他扯动小球,将卡在戒指中的部分取出来,然后摁进小球的一处凹槽中,凹槽被填上,那小球成了看不出任何缝隙的光滑模样。 他随意展示的小小机关之物,已让萧沉靖和沈白山大开眼界,二人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想法:这人可能真的是常家人。 确认了他的身份,萧沉靖心中又生出另一个疑问:这东西不是清啼的吗?怎么到了此人手中,此人得了清啼的链子,为何要拿给沈白山辨认? 难道沈白山和清啼有什么关系?萧沉靖看向沈白山,沈白山拿着那坠子仔细辨认后,惊讶道:“这东西出自我沈王府,常家主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常轻长面上露出喜色:“还好我认得造这东西的材料,出自大靖东境的东山矿,而这东山矿归沈王爷所有,这图案又是沈家家徽的一部分,所以推出这东西出自沈王府,原来我推测没错,这东西确实是沈王府的东西!” “不知常家主可否告知,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的。” “你是何人?” “我是沈王爷的麾下之臣,沈越。” 萧沉靖面上带笑,态度也算的上客气,常轻长心情又不错,便大发善心的为他解惑:“在常卿墓中。” 在常卿墓中同清啼欢好时,他确实戴着这坠子,但前些日子照顾他时,他颈间的坠子确实不见了。 若不是清啼自己摘下了坠子,那便是遗落在常卿墓中了。 若他说的是真的,仅凭北周常卿墓里发现的一个坠子,就能查到距北周千里的东境沈王府,此人果真有些本事。 可能此人身份并未作伪,他真的是常家后人。 但沈白山认了这坠子出自沈王府,这些日子对谢清啼又关心的有些过度,难道清啼真的与沈白山有些关系? 常轻长说完坠子的来历,又道:“不知王爷能否告知这坠子的主人是谁,我想同他交个朋友。” 萧沉靖道:“王爷,我们刚刚去探病的那位,曾有一个这样的坠子,但是一年前丢失了。” 常轻长霍然站起身来:“他就在东境?快带我去见他!” “不着急”,沈白山垂眸看着那坠子,眼中嘴角都是笑意:“多年前,我府里有个十分得力的账房先生,我赏识他,便将这坠子赏了他。他极有经商天赋,后来出府自己经商,生意慢慢做大,成了东境首富。” 沈白山没有将坠子还给常轻长,他摩挲着那坠子,笑道:“本王同他虽是主仆,却更像兄弟,但几年前他重病去世,本王却未能见他最后一面。如今见到着旧物,本王心里实在是……” 此前查谢清啼生辰也好,滴血认亲也罢,这些手段虽可以做确认身份的证据,但这些手段都有可能是巧合的吻合。 如今见到这多年前送给她的定情物,又知道这东西被她传给了谢清啼,沈白山对谢清啼的身份再无一丝怀疑。 原来这东西,是沈王爷送给谢清啼父亲,谢清啼父亲又传给他的。萧沉靖如此想着,但立刻又觉得怪异:谢清啼和他母亲都不受他父亲待见,怎会将如此贵重之物传给他? 常轻长根本不在意沈白山念叨的这些旧事,他眼中满是欣喜:“王爷日后再凭旧物悼念古人,今日天色尚早,王爷带我去见见他可好?” 清啼还不知道这厮就是常轻长,要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才是,沈白山尚未说话,萧沉靖打断他:“我们刚从他的院子回来,他受了些伤,现下正在休息,常家主不如明日再去拜访,如何?” 第162章 你和王爷外出剿匪,看来收获不错? 见过常轻长,萧沉靖便策马去见谢清啼。 他到谢清啼处时,谢清啼刚从暮山侯的住处回来,暮山侯伤势虽重,但赵慈和楚心安合力救治,到底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想着今天沈白山的异常,他想查一查沈白山为何对他如此,但这些年没有培养心腹,自己又被暗卫时时跟着,实在不便去调查此事。 谢清啼心中有些烦躁,便如往常一般拿出那团珠子绽开的丝线把玩。 听到暗卫通报萧沉靖来了,他没有起身相迎,所以萧沉靖进入他房间,就看到他坐在窗边桌案前,戴着手套摆弄那团丝线。 萧沉靖走到他身边,温柔道:“这是什么?” 谢清啼没有抬头:“此前从常轻长那里得了一管长箫,长箫的坠子上有颗珠子。我无意间触动了珠子的机关,珠子绽开,就成了这一团丝线。” 想到今日常轻长在沈家把玩的那颗珠子,和将珠子绽开的丝线复原成珠子的操作,萧沉靖笑道:“清啼,你可是想把这团线复原成珠子的模样?” “是啊。”谢清啼手里动作没停,但他反复尝试,那些丝线终究还是一团丝线而已,谢清啼道:“但我试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复原的法子。奇怪,这么好用的机关,难道只能用一次不成?”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失落,萧沉靖忍不住笑了:“清啼可知道,需要借用特殊的器件,才能将这东西复原?” “什么东西?你有那东西?”谢清啼抬头看他,眼中带着喜悦的光。 萧沉靖被他那眼神激的心中一暖,恨不得立刻将常轻长那枚戒指取过来送到他眼前。 萧沉靖取过桌上的一支笔,弯腰拨动那团丝线。 谢清啼及时克制住了情绪,这才避免让萧沉靖意识到他靠近时,谢清啼瞬间绷紧了神经的抗拒模样。 萧沉靖说:“那东西我没有,不过有那东西的人,现在就在沈王府。” 想到常轻长那个麻烦,谢清啼不禁觉得头大:“常轻长到了东境?” “常青长那个疯子今日到了沈王府。”萧沉靖将在沈府发生的事同谢清啼说了。 听到萧沉靖说常轻长在常卿墓捡到那个坠子,还循着坠子找到了沈王府,谢清啼不解:“离开常卿墓后,我确实没有找到那条坠子。他说他想同这坠子的主人做朋友,却并不知道坠子的主人是我,那他是和我母亲认识,还是这坠子入了他的眼?” “现下还不知道,我未提及你姓名,又以你在修养为由,将他拖到明日再来。但这坠子的事情有疑问之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处异常的。” 萧沉靖道:“他说他叫常卿,又能自由出入常卿墓,若不知常卿墓主人已死了百年,我可能会以为他是效仿帝王,提前为自己修墓的常卿墓主人了。” “他自称常卿?”谢清啼倒没觉得多意外:“他曾说过,常家略有些地位名望的男子,都可以卿相称呼。” “清啼,你在逍遥宗学机关术的时候,对这神秘的常家了解多少?” 谢清啼想了想:“百年前,常家家主常卿身死,常家只传主家的机关术被他带进了坟墓。那些精妙机关术没继承下去,常家分支子弟又受到仇家的灭门追杀。机关术没传下来,常家人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常家威名就慢慢淡了。” “原来如此,那如此说来,此常卿非彼常卿,只是常家侥幸存活的一个旁支弟子罢了。”想到常轻长那个伸缩自如,用来装坠子的小球,萧沉靖感慨道:“一个普通的分支弟子,就能有那种收放自如的容纳器具,常家的机关术果真有趣。” 谢清啼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了复原珠子的器具上,他将那团丝线收回玄铁匣子,取下手套一并放了回去,道:“要把他那个复原珠子的戒指,拿过来好好研究研究才是。” 听他语气,萧沉靖知道此前在京城,谢清啼虽然明确表现出了对常轻长的不喜,但仍是愿意明日见他的。 “清啼愿意见他?” “为何不愿?”谢清啼将那玄铁匣子收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被炸的变形的铁块,道:“我想看看那复原珠子的戒指,还想让他帮我们找找改良这火枪的法子呢。” “清啼同我想到一处了。”萧沉靖看了看外边天色,说:“快到晚膳的时间了,清啼是不同意我在此处留宿的,那留下用膳,清啼是否同意呢?” 谢清啼看着他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心中无法克制的闪过寒意,但面上仍是尽量保持着平静,在这平静之外,甚至还能伪装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来。 他笑着说:“你想吃什么?” 萧沉靖心里充满暖意,“清啼和我口味相合,我随清啼就好。” 这一个多月,各种调理养伤和滋补的药,谢清啼实在是喝不下了。 赵慈看他喝药喝的痛苦,便将部分药制成药丸,将需要熬制以汤剂服下的药放进粥里,做成药粥给他用。 好在赵慈调制出的药粥滋味尚可,谢清啼在理智范围内会耍些性子,但绝不会任性到不顾身体不喝药的程度。 听萧沉靖说和他同吃,谢清啼笑了笑,他让十九去交代一声,给萧沉靖额外做些吃食送过来。 药粥里额外加了有甘甜滋味的药材,这甘甜滋味冲淡了药味,倒让那粥入口后不至于难以下咽。 萧沉靖嗅到谢清啼粥中药味,对十九说:“劳烦给我盛半盏谢大人喝的粥。” 这粥里的药材很是珍贵,但这些药材是沈府送来的,而十九不认识萧沉靖,只当他是沈王爷心腹沈越。 若拒绝他半盏粥的请求,不知是否会惹沈家不快,十九看向谢清啼,谢清啼点了点头。 半盏粥送来,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药粥虽带着甜味,但甜味却仍旧掩盖不了药味。 他喝完那半盏粥,谢清啼碗中粥只下去了十之有一,萧沉靖放下粥碗,再喝一勺给他准备的粥。 那粥中什么都没放,但因刚喝完药粥,再喝这粥,竟觉得仿佛比平日里更香浓美味些。 谢清啼不能不吃药,也不能不吃饭,他喝这药粥喝的早就有些不耐烦,见萧沉靖好奇的喝完药粥,又似胃口不错般的喝另一碗粥,随口问道:“你和王爷外出剿匪,看来收获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