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兄秦始皇,我只想在大秦躺平》 第1章 王弟嬴成蟜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代入史实!) (史记、战国策、资治通鉴...大脑暂存处...) “打浆...” “制浆...” “抄纸...唉,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烘干设备!”嬴成蟜自言自语,手里还捧着摊抹均匀的纸浆,走到院子里。 他准备把纸浆放在阴凉通风处,让其中的水分慢慢蒸发。 能不能做出来纸,就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了。 说实话,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也得到了一些纸,总觉得差强人意。 嬴成蟜放好纸浆后,在仆人的服侍下,脱掉套在外面的围裙。 “公子,您身份尊贵,这些脏活累活交给我们这些奴仆做就好了。” “这要是让太后知道,定是要问罪下来的!” 说话的老仆,大家都叫他韩老宦,是华阳太后为嬴成蟜挑选的老宫人,负责照顾日常生活,听说是跟着成蟜生母韩夫人一起嫁到秦国来的。 后来,韩夫人病逝,华阳太后就把成蟜养在身边,直到他长大出宫。 而韩老宦一同跟着出宫,说是照顾成蟜生活,其实,更多的是看住他。 背后的原因,也是极其复杂。 华阳太后作为楚系首领,却没有子嗣,为了确保楚人在秦国的荣华富贵,她便认嬴异人为子。 嬴异人由此从一个侍姬所生的庶子,一跃成为了嫡子,被立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 可惜,庄襄王命短,在位三年逝。。 这让一心效仿宣太后,为宗族谋取富贵的华阳太后,刚刚享受到太后的快乐,就戛然而止,断的突然。 这种感觉,换了谁都不会舒服。 庄襄王两个儿子,嬴政和嬴成蟜。 嬴政生母赵姬,背后是吕不韦,是赵系势力,是赵国。 嬴成蟜生母韩夫人,背后是韩系势力,是韩国。 一个是经历了长平之战后国力严重下降的赵国,一个是从头到尾一直挨揍的韩国。 非要在矮子里面拔矬子的话,赵国可比韩国强得多。 所以,华阳太后更支持韩系的嬴成蟜继位,韩系弱小需要依附楚系,如此一来,楚系在秦的富贵依旧能够延续下去。 然而,庄襄王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直接越过华阳太后,立赵姬为王后,嬴政为太子,也就是后来的秦始皇。 现在庄襄王死了,嬴政为王,华阳太后见嬴政和自己不够亲近,就想着让从小养在身边,祖孙情深(好掌控)的嬴成蟜夺位。 时间给出的答案是,成蟜会造个反反好凉凉! 可惜,她只知道她的好大孙,在一年前开始,就每天弄些奇技淫巧,不关心国事政事,还以为是孩子大了,心野了,叛逆期到了。 实际上,她的好大孙坠马寄了。 穿越而来的嬴成蟜,现在是秦王政的好弟弟,不是她的好大孙儿。 夺王位? 抱一丝儿, 一没系统,二没百万大军,夺的不是王位,剁的是自己的狗头。 成蟜前世苦读二十年,还要把余生交给007。 如今来到大秦,他想明白了,此生要办的大事只有三件: 躺平! 躺平! 还是特么的躺平! 躺在始皇帝的羽翼呵护下,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当然,那些有可能影响到他的躺平计划,危害大秦根基的蠹(du)虫,一旦遇上,他也会想办法清理一下的。 说到头,也是为了自己嘛。 值得! 嬴成蟜甩掉套在身上的围裙,一边拍打着粘在身上的绒毛,一边揉着饱受摧残的菊花,来到仆人早早就打好的井水前面。 “韩老宦,秦国宫禁,太后也好,王后也罢,都不能随便出宫,所以啊,只要你不入宫,此事祖母就不会知道,你和这府上的下人啊,全都会没事的。” 他说的没错,但是现在的秦宫,话语权最大的并不是秦王,赵姬可以带着嫪毐跑到雍城,华阳太后也可以自由出入王宫,所以成娇才刻意言明,要韩老宦别进宫报信。 嬴成蟜埋头扎进水桶里,几个水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水面,晚春的天气有些燥热了,尤其是干了活儿之后。 这么一番清洗,清爽多了,也消忘了来自菊花的淡淡忧伤。 “太后那边不用怕,就是别让王上知道。”嬴成蟜接过韩老宦递过来的丝绢,擦干脸上的水珠,径直走到屋檐下,用手抚摸着躺椅上柔软的坐垫。 躺椅尚未刷漆,裸露着木材原本的纹路,只是打磨格外平整光洁,剔除了可能伤人的小刺。 上面放着一张毛绒绒的狐狸皮,甚是松软,狐狸皮下是叠起来的几层丝绸,用来保护珍贵的狐狸皮,以及成娇更为珍贵的菊花。 柔软度和厚度都很合适,嬴成蟜全身放松地躺了下去,悠然自得地摇起来。 韩老宦打来干净的井水,把用过的丝绢放进水盆里,揉搓了起来,笑问道:“公子假病回府,逃掉课业,王上早晚会知道,公子不早做准备吗?” 他想起了这对兄弟间的往事,尤其是去年成娇坠马后,就变得愈加调皮,几乎是三天两头惹怒嬴政,然后换来长兄如父,父爱如山的美好局面。 常常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虽说惹怒了王上,却无形间拉近了两兄弟的感情。 比如,溜出宫城,到女闾去,宿醉三天三夜,被王上派蒙恬抓回来,吊起来打。 打完之后,王上还要亲自送来伤药,苦心孤诣地劝导一番。 结果就是要不了多久,成蟜公子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胡作非为。 至于逃课这种事,犹如家常便饭,依往常的话,秦王会追着成蟜跑两圈,踹两脚,就算过去了。 韩老宦手里的动作停顿下来,思绪飞到了王宫内,联想到了自己那几乎遗忘的身份。 如果他们兄弟不是生在帝王家,该是多么和谐美好的画面啊!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宦,能够一直看着他们兄弟俩玩闹下去,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责罚?” 嬴成蟜整个身躯躺在摇摇椅上,闭着眼睛,前后摇晃,想到那张年纪轻轻就藏满心事且没有半分青春活力的脸庞,未满20的嬴政,身上已然有了丝丝天下共主的气势。 家兄秦始皇,华夏第一扛把子,只要他做个好弟弟,兄友弟恭,幸福人生,还是简简单单! 成蟜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道:“王兄的责罚雷声大雨点小,有和没有一个样。 打,怕把我打死。 骂,他是王,连句国粹都不会说。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会来抢纸!” “是是是,公子身娇体弱,上次逃课,被蒙恬抓回来吊在树上,想必王上拿着棍子时候,一定没舍得落下去,只是做样子。”韩老宦收回思绪,勉力挤出一抹微笑,比哭还要难看。 能说这样的话,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成蟜公子了。 韩老宦继续搓洗着手中的丝绢,在心中补充道:王上是能动手绝不废话,和公子你相反。 府上其他的仆人,可没有这么大胆子,做好手里的活计,放下弄好的纸浆,便退了出去。 笑话公子,是大不敬。 尽管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多。 成蟜把头扭向里面,在躺椅上缩成一团,对于韩老宦的无情拆穿,他选择不发表任何声明。 竟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 “老奴恭迎王上!” 韩老宦洗完丝绢,直起身子,正要把丝绢晾晒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那尖锐高亢的声音,明显是在向躺椅上的嬴成蟜报信。 成蟜听到声音,慢慢悠悠睁开眼,回过头。 大脑里残留的困意,让他有些茫然无措,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英俊男子,腰系龙纹腰带,随身带着鹿卢剑,手按剑柄,身上散发出一股凛然的寒意,让人如坠冰窟。 男子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躺椅上的嬴成蟜,冰冷的双眸似吃人一般。 两个英武的年轻将领,穿着略显宽大臃肿,稍有些不合身的将军服,从嬴政的背后走出来,一人抓起一条手臂,把韩老宦提了起来:“王上召见公子成蟜,闲杂人等退避!” 韩老宦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以前王上打公子从来不避人的。 这一次,却不允许有人在场,莫非... 不好!太后谋划之事将要败露,成蟜公子有难! 韩老宦回过头,面露担忧地喊道;“公子…” 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李信拿手堵住了嘴巴,后面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塞回进肚子里。 救公子! 救公子! 这成了韩老宦心中唯一的念头。 可是,他就是个老到走不道儿的老宦,任凭他如何卖力挣扎,都无法摆脱蒙恬和李信的双重压制。 来到门口,韩老宦被两个不尊老爱幼的家伙粗暴地推了出去,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找太后,华阳太后,能救公子的只有华阳太后...”韩老宦口中念念有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终究是上了岁数,没跑出去几步便步履蹒跚,好似下一秒就会摔在地上。 只是,一想到成蟜公子的处境,他那厚重如同绑了山石的双腿,就会源源不断地生出力气,带着他往前走。 此刻成蟜居所,蒙恬和李信守在院子外面,暗暗较劲儿,挺着腰背,一个比一个站的笔直。 嬴成蟜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抚平躺椅上的狐狸皮,满脸堆笑地来到了嬴政身边,拉着他绕过院子里晾晒的纸浆: “王兄,快来试试,这是弟弟我命人打造的躺椅。 王兄国事繁忙,每日批阅文牍到深夜,必定是身心俱疲,弟弟见了心疼不已。 就想着能帮王兄些忙,现在有了这躺椅,王兄每天若是累了困了乏了,就躺上去放松休息一下,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够更好地专心国事。” 第2章 成蟜公子胆大包天 “奇技淫巧,倒不如学些政务,好替寡人分忧!” “我资质愚钝,政务还是王兄自己处理放心。” 嬴政任由嬴成蟜拉着他来到躺椅前,看着那奇形怪状,还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他板着个脸,眼神中流露着不屑一顾,却还是看在弟弟的心意上,抬手搭在躺椅上,按压了一下。 “专心国事,就没时间管教你了,是吗?”嬴政似是随意问起。 “是!” 成蟜心直口快,反应倒也算敏捷,刚一开口,就发觉不妥,连忙背过身去,用力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忿忿道:“是个屁!” 房门敞开,成蟜刚迈开腿,就被从后面挤上来的嬴政,撞到了一旁。 身子一歪,径直摔在了门上,发出一声哐当。 望着嬴政那至少一米九的魁梧身姿,成蟜心中没有任何不满,苦笑着跟了上去,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嬴政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成蟜,寡人听闻,你七日不曾学课?” “什么?” “七日!” “是哪个不要脸的污蔑臣弟,明明只有三天!” “谁?是谁?” “王兄告诉我,我定要找他讲讲道理!” 嬴政背对着成蟜的脸,青一块白一块的,明显气地不轻。 成蟜一通发泄,漫无目的地咒骂之后,听到嬴政冰冷的声音传来:“这么说,你是承认逃课了?!!” 俨然已经中计说漏了嘴,再坚持也没有用了。 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是开启新的感情。 话题也是一样。 成蟜侧着身子,伸出头去看嬴政的表情,感情真挚地询问道:“王上,身子不舒服?” 与此同时,他朝着门外走去。 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呼喊:“蒙恬、李信,你们两个快滚进来,王上身体不适,快扶王上回...啊!” 成蟜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便发出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院子门口,李信回头瞄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道:“成蟜公子愈发胡作非为,王上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他了!” “慎言!”蒙恬脊背笔挺,目不斜视。 既是好友,又是对手的李信,颇不以为然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身为臣子,议论王上,便是不妥。” 蒙恬的话,使得李信哑口无言,嘴巴张开半天,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李信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悻悻地回到位置上站好,不服气地嘟囔道:“我说的是公子成蟜,不是王上。” 房间里,成蟜灰头土脸的站在桌子上,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指着嬴政,咋呼喊道:“嬴政,你不讲武德,背后偷袭。” 嬴政嘴角微扬,满脸写满不屑二字。 他抬手解下系在腰间的鹿卢剑,然后随手丢在成蟜脚下,挑衅道:“寡人准你用剑。” 鹿卢剑,为秦国历代君主所用佩剑,又名秦王剑,被视为秦国王权象征。 就这么被嬴政摘下来,丢在了成蟜的面前。 成蟜拔出鹿卢剑,拇指肚小心翼翼地在剑锋上按了按,一脸嫌弃道:“拿它杀猪,我都嫌费劲儿。” 鹿卢剑被成蟜扔回给嬴政,他一屁股坐在刚刚踩脏的桌子上面。 脸上没有半分惊惧。 “让李信和蒙恬进来帮我,今天我就要报仇雪恨,一雪前耻!”嬴成蟜咬牙道。 嬴政乜斜一眼,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嘲讽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人,你确定要叫他们进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得有道理,就算是嬴政不动,让李信和蒙恬把他绑起来,在一旁看着就行,他们两个也不敢啊。 成蟜也不是真的要和嬴政决斗,便就坡下驴,有些抱怨道:“想不到外人眼中,冷酷无情,威严霸道的秦王政,竟然是个无赖!” 成蟜出言不逊,不是一次两次。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唯独成蟜说了这话,还若无其事,嬴政每次都是一笑而过,过不去的话,就打一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成蟜出言不逊,并不会被治罪。 因为来了一年,成蟜发现政哥是宠弟狂魔。 今日,嬴政一反往常,露出奸计得逞的冷笑,道:“故意摔打秦王剑,诋毁君王,论罪当诛三族!” “寡人法外开恩,准你戴罪立功,将功折罪,若是助寡人办成一事,今日之事,寡人便恕你无罪。” 听到这里,成蟜再听不明白,就趁早开启第二轮投胎好了。 一国之君,用这种手段。 这和“跪下,大姐 求你办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种手段,也只能政哥使用,换个人来,成蟜保证让他知道什么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以成蟜对嬴政的了解,他这么费心思地谋划一件事,就算这次被拒绝了,也会有下一次。 反正是事情做不成,嬴政不会罢休的。 听出嬴政有事找自己帮忙,成娇顺着杆子往上爬:“王兄,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打开国库,让我进去挑几件宝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帮帮你。” “成蟜他胆大包天,竟敢直呼王上名讳?还敢勒索王上?”守在门口的李信,情绪激动,支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生怕错过王上叫自己进去的声音。 他已做好揍得成蟜满地找牙,在王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准备。 而一旁的蒙恬则是面无表情,目光如炬,直视着远处,接话道:“成蟜公子可不止是这点儿胆子,你敢的他敢,你不敢他也敢,整个咸阳,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蒙恬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恍惚,回忆道:“我曾见过他和王上互殴。” 李信年纪比蒙恬大上一些,但是却没有蒙恬进宫做侍卫的时间早,他才到咸阳不足半年,当侍卫刚满月余,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如今,听到这番话,如遭五雷轰顶,嘴角抽搐不停,愤怒道:“他真敢打王上?” 秦王乃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年纪不大,尚未亲政,怎么就能任由成娇如此放肆? 蒙恬再次开口,没有正面回答李信的问题,而是分析起两种情况:“惹怒王上,会触犯秦律,会免官,会逐出咸阳;招惹公子成蟜,不会犯法不会免官不会逐出咸阳,只是家中连续一段时间会夜半客至。” 说到这里,蒙恬僵硬的面部肌肉,也随之抖动两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 李信嘴角蠕动,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王上不管吗?” “王上不正在管吗?”蒙恬回道。 李信探头看了看,如果这也算是管了的话,那么自己还是放弃对公子成娇动手的念头吧。 “下值后,我请你喝酒,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如何?” 蒙恬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可!” 李信挺了挺脊背,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此时,房间内,成蟜躺在桌子上,顶着两个乌青眼,两道红药水顺着鼻孔流到嘴角,看上去甚是可怜。 嬴政冷傲地揉按着脸上的一道疤痕,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寡人要亲政,要收回权力,要让秦国上下只有一个声音。 你要么选择帮寡人,要么被揍到帮寡人。” “有你这么求人的吗?”成娇挣扎两下,双手垂下,摆烂道。 打不过,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他留了快两周没有修剪的指甲,终究还是败在了嬴政的铁拳下。 大丈夫能屈能…二屈…三屈…一直屈! 成娇心知今天不答应他,就别想站起来,随手抹掉嘴角的鲜血,弄的脸上一条条血痕,嬉皮笑脸道:“王兄,我是你的好弟弟成蟜啊,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让李信或者蒙恬来说一声,弟弟我义不容辞,哪里还要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挠破秦王的脸,你是第一个如此大胆的人。” 嬴政松开按揉伤口的手,冷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王兄也读论语?!!”成蟜自动忽略前一句话,看看自己脸上的伤,明明他才是受害人。 成蟜揉着发酸发疼的脖子,慢慢坐起来,有些惊诧。 众所周知,秦孝公后,秦国历代君王的信仰皆是法家,现象级人气偶像是商君。 尤以秦惠文王爱之深,恨之切,为了把商鞅永远留在身边,竟含泪将他车裂分尸。 唯一的遗憾是,秦国没冰箱! 第3章 真诚才是必杀技! 就是不知道,王兄看的论语,和他看的论语是否相同。 成蟜暗自想着,忽然听到嬴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年五国合纵攻秦,攻入函谷关,距离咸阳不足百里,你身为秦国公子,当知晓大秦举世皆敌,灭不了六国,就会被六国所灭。 要把精力放在文武事上,绝不可荒芜人生,把时间浪费在那些奇技淫巧身上。” 秦王政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41年,距离山东六国覆灭还有20年的时间。 除了挨过一顿胖揍的齐国,选择关起门来过日子,其他几国全部加入了楚国的攻秦阵营。 这是山东六国的最后一次合纵,也让年轻的嬴政看到了诸国灭秦之心,由此下定横扫六合的决心。 嬴政想让成蟜学习文武韬略,能够在秦统六国的过程中帮忙。 但是,成蟜知道,秦灭六国,有没有他都一样,根据史书记载,成蟜不但没有成为秦灭六国的助力,还成为了秦国一统大业路上的小小绊脚石。 “王兄说得对,灭掉六国,天下一统,大家都是一个国家了,自然就不用天天打来打去的,这样就能结束数百年的战乱纷争,开启一个全新太平盛世。”成蟜道。 他认可嬴政横扫六合的观点,却对学习功课,只字不提。 认可灭六国一统天下的观点,能让嬴政高兴;而不提课业,不用学习,能让他高兴。 既然有能让两个人都高兴的办法,成娇肯定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增加负担。 而嬴政见他如此说辞,眸中闪过精光。 想不到一向不务正业的成蟜,也能说出这番话,这让嬴政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觉得成蟜长大了。 嬴政起身,走到成娇旁边,拍着他的肩膀赞许道:“你有此志,寡人甚是欣慰!” 不是我有,是你有! “臣弟愿追随王兄,大战山东六国,于战场上嘎嘎乱杀。”为了减压,成蟜脸都不要了,净挑好听的说。 “嘎嘎乱杀?” 嬴政深色眼珠子微微转动,琢磨着成蟜说的话,品出了其中的一丝味道,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山东六国不堪一击,你说此话倒是贴切。” 成蟜回以礼貌性微笑,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误会下去。 有这份误会在,嬴政就不催他课业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兄也知道,楚系暗中支持我,却是以祖母为首,想要获得楚系支持,王兄需要与祖母笼络感情。 臣弟倒是有个主意,下个月就是祖母六十岁寿辰,王兄带着小扶苏,前去贺寿。 祖母见了她的重孙,一切都好说。” 成蟜手上并没有什么势力,唯一的靠山就是背后的华阳太后,如果能让华阳太后支持嬴政,那么嬴政收回权力就指日可待。 去年五国攻秦,被秦兵反攻击败。 扶苏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成蟜总觉得这个扶苏,不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那个扶苏。 毕竟,五国伐秦,攻入函谷关,嬴政会分不清轻重缓急,在情情爱爱中,寻找退敌良策? 他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又不是成娇这种姨姨饿饿饭饭的纯爱战士。。。 扶苏,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战车上的大盾,结合五国攻秦的背景,这才是嬴政给长子取名扶苏的原因。 嬴政听到成蟜的话,扭头看向门外,眼睛一直盯着院子外面,沉声道:“寡人等不及了。” 过去一会儿,没有看到预料中的人,嬴政收回目光,继续与成蟜闲聊:“韩老宦是华阳太后安插在你身边的耳目。 我让蒙恬李信将他赶出去,不允许任何人在场,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告诉华阳太后,寡人要杀你的消息了。” “你们当王的,心真脏。” 成蟜脸上的笑容一僵,快速恢复如常,大大咧咧道:“我还以为王兄不知道,韩老宦待我不错,是个听话靠谱的老人儿,臣弟习惯了让他服侍。” “若不是看在这点儿上,寡人早就把他从你身边清理掉了。” 嬴政面色平静,淡然道:“今日过后,咸阳会传出消息。 秦王政意图诛杀公子成蟜,华阳太后出手相救,与王不欢而散,矛盾更甚。” 听完以后,成娇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那句话,玩政治的,心真脏!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嬴成蟜就决定做个富贵公子,真是明智决定啊。 要不然,以他的水准,敢觊觎王位的话,在嬴政手中走不过四个回合。 因为做哥哥的,会让他先手三个回合,在第四回合,一招秒杀! 不过,这也说明,在嬴政这里,韩老宦过关了,至少暂时不会被杀。 说实在话,刚听到嬴政说破韩老宦身份,成蟜还真怕他一怒之下杀了韩老宦。 成蟜忽然端正神色,煞有其事地直起身子,感谢道:“臣弟代韩老宦多谢王上不杀之恩!” 嬴政锐利的目光,落在成蟜身上,有些怒其不争,冷哼道:“一个老宦,无足轻重,寡人与你说的,是秦国一等一的大事。 你该关心的是,寡人为何要如此做,加深外界误会,在这之后又要做什么。” 被嬴政盯得浑身不自在,成蟜僵硬地挪了挪身子,硬着头皮问道:“王兄为什么这么做?此事过后,王兄有何打算?” 嬴政白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弟弟,他早该想到这一幕的。 和他说国家大事,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臣弟愚钝,唯愿追随王兄,王兄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绝不会错。”发现嬴政脸色不好看,成蟜补充道。 嬴政已不做幻想了,至少这一件事,他知道成娇不会说出任何有用的话,提前透露道:“此事过后,寡人便封你为君。” “长安君?”成娇脱口而出。 嬴政刹那失神,倒也没有多想。 这件事,今日之前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没有人可能知道。 提前说出来,是想让成蟜高兴一下,他只当成蟜是蒙对了。 “算你聪慧!”嬴政不走心地夸赞道。 “别!” 成蟜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个劲儿地拒绝封君:“王兄,臣弟愚钝,不聪慧,也不想封君。” 封了君,到了封地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但是,长安君和武安君一样,这封号克人,没好下场。 躺的不好没关系,下场不好就全完了。 “方才你说,寡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封君之事,你要么接受,要么送往廷尉,治你欺骗君王之罪。”嬴政脸上挂着小得意。 “王兄,你怎么又搞二选一…” 成蟜话说一半,发觉后背凉风飕飕,对上嬴政那笑眯眯的眼神,连忙改口道:“又…又对臣弟这么好! 臣弟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但,封君能不能换个封号?” 私事,成蟜敢和嬴政嬉笑打闹,嬴政也不在意。 国事,还是以嬴政为主,不能太过分了。 “放心,大秦论功封赏,你身无寸功,只有封号,没有食邑,没有封地。”嬴政以为,成蟜是不喜欢封地长安,不愿意离开咸阳,便刻意为他解释。 成蟜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他还能说什么? 果然,真诚才是必杀技! 第4章 秦王政锋芒毕露 “华阳太后到!” 韩老宦尖锐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进来。 门口的蒙恬和李信二人,躬身退到一旁,华阳太后在昌文君的搀扶下,步履匆匆地走进小院。 声音落下,打头阵的昌平君已然出现在了嬴政的视线当中。 对上嬴政那冷酷的眼神,昌平君浑身震颤,侧目看向一旁灰头土脸,却无半分损伤的成娇,赶忙低下头去,恭敬道:“臣不知王上在此,冲撞了王上,还请恕罪!” 嬴政一言不发,目光越过昌平君,看到华阳太后,缓缓起身,走出房间前去迎接:“嬴政恭迎太后!” 华阳太后神情急切,看到嬴政身后的成娇,更添几分心疼与恼怒。 她摆脱昌文君的搀扶,就像是没有看到嬴政,更没有听到他说话,快步走到成娇旁边,拉着他的双手,关切问他:“成娇,你有没有事?” 成娇和嬴政四目相对,只觉得万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政治对立,明争暗斗,干嘛要带上我? 成娇我啊,只想在政哥的羽翼下,茁壮躺平。 “祖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成娇转过身去,随即又来回蹦跳两下,看到华阳太后脸色有所缓和后,趁机提醒道:“祖母,王兄…” “哼!” “嬴政,你身为王兄,当友爱手足,怎可随意欺负成娇?”华阳太后光速变脸,言语之中不乏对嬴政的指责与不满。 成娇忽觉场中气温骤降,一双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形冰箱? 你是! 成娇扶着华阳太后进了房间,暗暗吐槽的同时,却还是按照约定好的,帮嬴政说好话:“祖母,你误会了,我身上这些都是自己弄的,不信你可以问韩老宦。” 他疯狂地朝韩老宦递眼神,结果韩老宦跟在后面,头都不抬,根本看不到。 华阳太后白眼瞪向嬴政,阴阳怪气地问道:“韩老宦,你给本宫说说,你家公子,是怎么一脚踹在自己屁股上的?” 嬴政垂下眼皮,装聋作哑,韩老宦跟在后面,惊魂不定,又听到华阳太后的询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请罪。 “祖母,是这样,你看。”成娇勾着腿,双手用力扳住脚面,尽力贴在屁股上,单脚跳跃,“我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说是这样,有助于恢复骨伤。” 谁挖的坑,埋谁。 没一会儿,成娇的额头上就渗出细密的汗珠,华阳太后赶紧拉住单脚跳的成娇,拍着他的手背,说道:“好了好了,祖母信你。” 成娇放下脚,扶着华阳太后来到座位上坐下,收起脸上的笑意,淡淡道:“你们都去外面等着,我和王兄陪祖母说说话。” 韩老宦是个听话的,一听到成娇的声音扭头就走,是个实诚人。 昌文君犹豫了一下,也转身离开,唯有看上去战战兢兢,不怎么大胆的昌平君,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太后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王上和公子身份尊贵,就让我留下来在一旁伺候吧。” 成娇瞳孔一缩,狂妄! 就在他准备再次赶人的时候,回到位置上坐好的嬴政开口道:“昌平君不是外人,就一起留下吧。 昌文君若是无事,也可以留下。” 说完,嬴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臣遵王命!”昌平君道。 走到门口的昌文君,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礼数周全道:“启禀王上,臣还有些政务要忙,请王上准臣先行告退!” “准!” 嬴政看着昌平君,露出满意的神色,抬手道:“坐吧。” 成娇站在华阳太后身边,将场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所有人的神情变化,他都看了个全。 当成娇说,让所有人下去的话,昌文君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离开,就算是后面嬴政让他留下,也被婉拒了。 昌平君则是铁了心留下,就算嬴政不开口,他也会主动向太后请求留下。 看上去昌文君分不清大小王,听成娇的话,不听秦王的话,实际上,他才是个聪明人,知进退。 而昌平君熊启,成娇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熟悉,竟一时想不起来。 但可以肯定,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至于一直没说话的华阳太后,真是人老成精,成娇不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 这三个人,个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要不是嬴政提前和成娇通了气,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人的各自心思。 就在他神游物外之际,嬴政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道:“寡人欲亲政,想要得到太后,以及楚系的支持。” “什么?大王要亲政?!!”昌平君刚刚坐下去的身子,猛地直起,惊诧不已道。 许是察觉行为失态,话毕,昌平君便重新坐了回去。 但,脸上的惊异之色不减。 “大王十三继位,至今已有七年,依山东六国之礼,君主十九岁便要行加冠之礼,而我大秦世代先君皆是二十二岁加冠行礼。 本宫虽是太后,却也改不了大秦的规矩,加冠亲政一事,等过两年,大王到了年纪,自然顺理成章。” 华阳太后拉着成娇坐在自己身边,连看都没有看嬴政一眼。 可能是觉得嬴政的话过于冒失,没给她准备的时间,心生不满。 也有可能是担心嬴政亲政后,偏向赵系,疏远楚系,而华阳太后身为在秦楚系的依靠,自然不会心喜。 成娇还在思考,怎么帮嬴政说话,让华阳太后改变口风,就听到他继续说道:“亲政后一定能够加冠,加冠后未必能够亲政。 嬴政幼年继位,国政由吕不韦把持,他已在秦国做了这些年的无冕之王,是时候该还给寡人了。 华阳太后的担心,无非是认为寡人偏向赵系,冷落楚系,导致在秦楚人遭遇劫难。 寡人为秦王,必以秦国为先,与秦有利者,荣华不断,富贵不止,楚人也好,赵人也罢,其为秦国谋,便是秦人。” 昌平君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方才说错话,而心有顾忌,眼巴巴地看着华阳太后,希望她能够说出自己的心声,更是在秦楚人的心声。 华阳太后宠溺地看着成娇,问道:“成娇,这件事你怎么看?” 嬴政合上眼睑,脸上挂着淡淡的自信笑容,并不担心成娇会说什么,昌平君则不同,翘首以盼地看着他,就差冲上代替成娇说话。 “王兄对我很好,说是要给我封君。”成娇眨巴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毫无城府道。 第5章 秦王赐千金 好不容易按捺住内心躁动的昌平君,一激动竟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道:“封君?王上要给成蟜...公子封君?” 忍不住开口的昌平君,一脸震惊地看着成蟜。 宗室公子封君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成蟜比嬴政还要小上三岁。 一个未加冠亲政的秦王,要给年纪更小的成蟜封君。 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他在秦国几十年,遇到的最让他震惊的事情了。 秦王要亲政,就那么毫不掩饰地向不曾有丝毫祖孙感情的华阳太后寻求支持,后又为十六岁的成蟜封君。 先前他还不明白,秦王凭什么就能够如此自信,华阳太后会出手相助。 直到听到成蟜封君的消息,终于想通了一切。 他知道华阳太后认为秦王薄情寡恩,身上的人伦亲情过于淡薄,将来亲政,必定不会照顾楚系在秦的发展,于是便把楚系的未来放在成蟜身上,有过把成蟜扶持上王位的想法。 但是,秦王尚在,想要扶持成蟜登基难度极大,就算是楚系在秦国拥有最庞大的势力,也难保能够有机会成功,故而迟迟没有动手。 如今秦王要封成蟜为君,这不就是从侧面告诉华阳太后,他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君王,就算是外界流言蜚语,他依旧愿意封能够威胁王位的成蟜为君。 成蟜又是楚系的希望所在,至少华阳太后是这么认为的。 如此一来,华阳太后还真的有可能放弃扶持成蟜为王的想法,毕竟风险太大,回报也不明确。 成蟜做不了秦王,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封君,做一个与秦王感情甚笃的封君,对楚系来说,保住在秦国的荣华富贵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这好事,在昌平君看来,还远远不够,满足不了他内心的渴望。 荣华富贵他现在就有,成蟜封不封君,于他而言,没有半分多出来的益处。 但,扶持一个新的秦王,就大不一样了。 成蟜自小养在华阳太后身边,亲近楚系,且性子柔软,便于操纵,把他扶上秦王的位置,熊启便能够在华阳太后百年后,掌控秦国政事,如同穰侯、吕不韦那样,权倾朝野。 短短瞬息,熊启的大脑中已经想好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蓝图规划。 “太后,成蟜公子年纪尚轻,缺乏历练,此时封君前往封地,恐为小人诓骗,损害公子。”昌平君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单是看表情,熊启还真是一个忠君良臣,考虑的周全到位,关心成蟜,为其谋划。 主人年轻,没什么经验,被恶仆小人欺负蒙骗的事情并不新奇。 成蟜事关楚系在秦的发展,他若出事,对楚系将会是巨大的打击。 昌平君如此说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熊启,我王有句话说得对,亲政后也可以加冠,加冠后却不一定能够亲政,为成蟜封君,也是这个道理。” 不料,华阳太后虽不如宣太后,又上了年纪,且多为楚系私利计,时时在心中盘算楚系的利益,却终是人老成精,没有被昌平君的弯弯绕绕诓骗。 她抬手制止还想继续开口的昌平君,扭头看向嬴政,问道:“我王为成蟜挑选的封地是何处?” 战国七雄,七个王,然国力不同,王与王的话语权也不同。 秦国强大,秦王一句话,山东六国都要发抖。 韩燕弱小,他们的王说话,可能还没有秦国一个大夫的话具有威慑力。 同样的,君和君的区别,犹如国与国,也有强大与弱小之分。 封地在何处,便能够看出一国君主对封君之人的重视程度,封在富庶强大之地,和边远贫瘠之所,可谓是天壤之别。 虽是问向嬴政的话,成蟜却抢先一步回答,“王兄欲封我为长安君,成蟜就算是去了封地,也就在咸阳旁边,能够时不时回来看看祖母。” 尽管成蟜并不喜欢这个封号,不过,为了嬴政的计划,为了长远未来计,他还是决定配合先委屈一下自己。 等到事后有,一定要让政哥褫夺长安君的封号。 嬴政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华阳太后祖孙二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看到他这副模样,华阳太后就知道成蟜没有说谎,封长安君是事实,顿时喜笑颜开,就连从来不喜的嬴政,也看得越来越顺眼。 “身在王族,你们兄弟二人,如此和睦,倒是难能可贵,本宫不曾想到,然宗室亲族和睦,便是秦国幸事,我王亲政之事,本宫必会鼎力相助,希望王上能够一如既往地与成蟜维持这份兄弟之情。” 华阳太后至此不过半日,对嬴政的称谓便有了几次变化。 由大王,到王上,再到我王。 从称谓上就能看出,华阳太后对嬴政的认可,在快速攀升。 成蟜的建议是抱着扶苏前来,用亲情打动老太太,现在看来,还是利益动人心,结果证明了,嬴政以利相诱是正确的选择。 “今日所谈之事,还请太后,与昌平君保密。”嬴政眼睛盯着一直在心里拨打小算盘的熊启,加重语气刻意提醒。 “王上放心,臣绝不敢对外泄露半个字!”熊启慌慌张张地离开座位,来到嬴政面前,跪下承诺。 嬴政眼睛移开,不再去看熊启,与华阳太后继续商议他接下来的计划。 成蟜在一旁听着毫无兴趣,一会儿掏掏耳朵,一会儿挠挠头皮,直到华阳太后站起来,他赶忙起身扶住,听到老太太说道:“我王国事繁忙,想是没空到我宫里去,回头让人把扶苏抱去,本宫还没有抱过我的重孙子呢。” 华阳太后被成蟜搀扶着,走下台阶,她抬手招来昌平君,嘱咐道:“熊启啊,你是楚国质秦公子,本宫是嫁到秦国的楚宗室女,你我虽说都是楚人,与楚国沾亲带故,但,先王待你我不薄,封本宫为后,封你为君。 如今我王想要亲政,你既是秦臣,当不遗余力,全力相助才是。” “喏!”熊启抬头看向嬴政,朝着他行了臣下之礼。 代替成蟜的工作,扶住年迈的华阳太后,两个人一同走出了房间。 嬴政起身站着目送二人离开,直到他们出了院子,背对成蟜开口:“你今日帮了寡人的忙,寡人便赐你千金,供你前往女闾挥霍。” “王兄误会了,我去女闾可不是为了个人私欲,我是想在这征战不休,人间昏暗的乱世里,给女闾的姑娘们送去春天般的温暖,破晓时的晨曦。” 第6章 嬴成蟜,寡人饶不了你! “等等!” “王兄何时变得如此大方了,赐我千金,你说,是不是另有图谋?” 成娇脸上的春风得意,转瞬间便被秋风萧瑟代替,紧张地拉紧衣服,往后退去。 嬴政回头,刚好对上成娇那充满戒备的眼神,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模样,欲拒还迎,有所害怕,又有所期待,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 幸亏嬴政笑点高,没有笑出来,但是也不敢多看,他转身出了房间,走到院子里晾晒的纸浆面前,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你告诉寡人,纸之于国也,大利! 寡人取出百金交给你,时至今日,百金分文不剩,纸张依旧没有收获。 是你贪墨了那些钱,还是独吞了造出来的纸?” 成娇脸上闪过慌张之色,幸好嬴政背对自己,没有看到,他赶忙上前解释道:“造纸不是一日之功,王兄要有耐心,若是能够得到王兄二轮投资,一定能够有所收获。” 成娇观察到嬴政脸色变得难看,就意识到要钱的事没辙,至少造纸上,不会再有第二笔投资了。 为了不招惹嬴政的怒火,他得拿一些成果出来,指着摆放整齐的纸浆,保证道:“臣弟经过无数次失败,终有所得,等这一批纸出来,应该就能够在上来书写文字。” 成娇是穿越者,但他的造纸术,完全是出于好奇,向前世一个姓百的朋友打听而来。 作为业余中的边缘户,他为了造纸已经很努力了。 “这一批纸做好,第一时间送进宫去。” 成娇缓舒一口气,以为就此躲过一劫的时候,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韩老宦,去茅厕将你家公子造出来的纸拿出来,寡人要看。” “王兄,还是不要看了的好,我怕你看了,会对我造成多重伤害。”成娇一个跃步,自嬴政身后跳出来,拉住懵逼状态的韩老宦,阻拦道。 花费大半年,试错多次,他确实造出来了一些纸,但是,那些纸不能用来写字。 粗糙,容易洇透。 当然,生产过程中产生一些失败的残次品,确实是正常。 可是他心里有鬼啊! 他造纸申请资金的时候,说的是天花乱坠,为国为民,减轻文牍重量,提高办公效率。便利信息传递… 实际上,他的出发点很现实。 造厕纸! 战国时期生产力低下,穷人上厕所用厕筹,达官贵人用丝绸,布帛。 秦国志在天下,尚简,几乎没有人能够奢侈到使用丝绸上厕所。 成娇身为公子,也不例外,平时大号用的就是厕筹。 厕筹就是竹片,大号结束,手拿竹片刮腚,可想而知! 成娇到这个世界近一年时间,菊花饱受摧残,便萌发了造纸的想法。 虽然他在动机上欺骗了嬴政,但是,之前的纸质量不好,容易洇透也是事实。 每次上厕所,他都要叠四五层,很厚,很不方便。 就这,还需要勤洗手。 这一次,成娇的话,没能动摇嬴政的决心。 在嬴政的威迫震慑下,韩老宦老老实实地钻进茅厕里,然后捧着一大摞被切割成大小均等,色泽发黄的纸张走了出来。 “王兄,那些都是做坏了的纸,不能书写,扔了怪可惜的,我便拿到茅厕用了。” 见到事情即将败露,成娇双脚诚实地往一旁慢慢挪动,与嬴政的距离越来越远,说话的底气愈发不足,狡辩道:“王兄,你是知道我的,向来艰苦朴素,不舍得铺张浪费,列国宗室用丝绸如厕,而我还在用厕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住菊花。” “寡人用的也是厕筹,寡人的菊花,难道要排在你的后面?” 嬴政伸手拿起一张,放在手掌上摩沙着,有些粗糙,不如丝绸光滑细腻,却要比厕筹好得多,“蒙恬,将这些价值百金的纸,全部带回宫去。” 蒙恬笔挺身姿,自外面走进来,按照嬴政的指示,从韩老宦手中拿过所有的纸张。 “王兄,你给我留一些,你全拿走了,臣弟的菊花就要受伤了。”成娇挤出两滴刻意的眼泪,痛心疾首道。 “相邦命人编篡了一本《吕氏春秋》,声称有人可删减增改一字,便增千金酬谢。” “寡人便将这一千金赐给你,用于造纸。” 嬴政带着蒙恬转身出了小院,留下成娇一个人留在原地咬后槽牙。 不一会儿,李信和蒙恬结伴返回,二人抬起躺椅,蒙恬更是把上面的狐狸皮拿下来,披在自己肩上:“公子请见谅,奉王上令,抬此椅入咸阳宫。” 等到二人出了小院,成娇才反应过来,追到院子外面,跳脚喊道:“蒙恬,你给我回来,王兄让你搬躺椅,没让你动我的狐裘。” 他的喊叫,注定没有回应。 直到所有人离开视线,成娇才转身回去,钻进自己的卧室,从里面翻出来一摞包裹严实的厕纸,和跟进来的韩老宦说道:“照看好外面那些纸张,等我回来。” 成娇夺路而出,韩老宦从未放下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问道:“公子,你要去哪儿?王上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王兄不会放过我的,我出去躲躲!” 成娇的声音越来越小,等到韩老宦追到门口,他早已没有了踪影。 又要去请太后! 韩老宦站在门口,生无可恋地道:“公子啊,你就别折腾老奴了。” …… 咸阳宫。 嬴政躺在躺椅上,身下铺着舒适的狐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让黑冰台加派人手,一定要确保成娇安全。” “王上离开不久,公子便出了门,暗中跟着八名黑冰台的好手,在咸阳城内不会出事。”蒙恬单膝下跪,恭敬道。 “你也退下吧,将寡人因处置成娇,而与华阳太后不合的消息尽快传播出去。” “诺!” 蒙恬离开宫殿。 外面,李信正倚靠着一根柱子,无聊地看着头顶飘过的白云。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回头看见蒙恬出来了,便快步迎上去:“蒙恬,说好了请你喝酒,走,我们去咸阳城最好的酒肆。” 咸阳宫内,蒙恬离开不久,嬴政便觉得腹中不适,肠道清理结束后,他也没有多想,直接拿起一张厕纸擦了上去。 好巧不巧的是,他窜稀了,厕纸直接破了个大洞。 “赵高,拿水来!” 嬴政用力甩动右手,将糊在手指头上的厕纸甩了出去,盯着湿漉漉的黄色手指,眼睛里喷出火焰,另一只手抓起一张,两张,三张厕纸,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揉搓着不干净的手指:“嬴成娇,寡人不会放过你的!” “王上,水来了。”赵高端着铜盆走进来,刚好听到嬴政的气话,他低着头把水站在帘子外面,低头道。 嬴政恢复正常,神色平静道:“退下吧!” 他的脸上有多平静,他弄死成娇的决心,就有多么的强烈。 第7章 成娇:正事儿要紧 “阿嚏~” 房间内,烛光明亮,一张红色纱幔遮挡的床,猛地晃动一下,发出一声哐当。 穿着黑色长裙的阿雅,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发,从红色纱幔后面钻出来,光着脚丫踩在木地板上:“公子,你这是着凉了?奴家让人给你煮碗姜汤去。” 红色纱幔里伸出一只男人的手,宽大的手掌拉住阿雅的手臂,把拽倒在床上:“回来,什么姜汤不姜汤的,正事儿要紧。” 纱幔后面先是女子空灵悦耳的笑声,之后时不时传出猛烈的锤床声。 “啊~啊~啊!” 阿雅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些撒娇,求饶道:“公子,今天就到这里,你放过我吧?” “再来一次,本公子的百金,不能白花!”成娇板着脸,严厉道。 房间里的蜡烛,越烧越短,窗外的黑色逐渐褪去,大清早的第一缕晨曦不知何时已悄然钻进了房间。 阿雅面色痛苦地跪在床上,双腿往后一凳,整个身子趴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木棍的一头蘸着乌黑的墨汁。 面前铺着几张被汗水打湿的纸张,上面写着扭扭曲曲的数字,还有几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数学公式。 “公子,三个一样的是碰,四个一样的是杠,胡是,,,胡是,,哎呀!又忘了。”阿雅摆烂似地把手里的木棍往床上一丢,抬起头,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成娇,娇声娇气道。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本公子选中你,是因为你是刚来的,年纪不大,还有教导的可能。” 成娇看着阿雅清纯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墨痕。 她还是个孩子! 她还是个孩子! 成娇默念几遍静心咒,转过身去掀开纱幔,轻咳两声:“本公子衣冠楚楚,乃是正派代表,莫将我与外面那些人想的一样!” 阿雅跟着成娇从床上下来,低着头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伸出两只洁白的小手揉着朦胧的眼睛:“公子,阿雅错了,阿雅以后再也不勾引公子了。” “你错得离谱!” 成娇厉声呵斥:“本公子花费百金,不用你接待客人,是为了让你能够帮到本公子,而不是以色侍人。” 战国时期,战乱不休,阿雅不过是一个被战争伤害的孩子。 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人卖到了女闾,若不是遇到成娇,她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老男人的床上,或者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被女闾管事的扔到荒野林地去了。 都说秦法详实严酷,但,她们这些人,在秦国,甚至连人都算不上,更别提能够享受秦法法的保护。 若是死了,女闾会被官府罚些钱,死因没人关心。 看着阿雅委屈巴巴的样子,成娇不忍心再说重话,吩咐道:“洗漱干净,换一身普通人的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诺!” 房间在二楼,阿雅刚刚打开房门,女闾管事的妇人便踩着楼梯跑了上来,亲昵地挽住阿雅的手臂,伸手打理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心疼地说道:“这些贵人们,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怎么能这么不当人?阿雅啊,你受累了,公子为你豪掷百金,那也是你应得的……” 没把我当人的,是你们,不是公子! 阿雅看着妇人拙劣的演技,心中冷笑连连,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主动找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听到她说话,阿雅就发自内心的厌恶,强忍着内心反感,闪过妇人的手臂,走下楼梯,直接打断道:“公子豪掷百金,我一金没有见到,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去问公子,公子在等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身为女闾管事,妇人见到的叛逆女子不在少数,但是敢这么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只有阿雅。 站在楼梯口看着阿雅远去的背影,妇人心中怨恨,咒骂道:“不要以为攀上了成娇公子的高枝,就野鸡变凤凰了。 公子年少无知,没见过湿面,才会看上你这种干巴巴的雏。” 妇人的指甲在楼梯上,扣出一个深深的痕迹,她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一定要给阿雅一点儿颜色看看。 “公子啊,阿雅年纪小,一个人恐怕是伺候不好公子,我们这里有几个称得上绝色的美人,可以叫过来一起服侍公子。”妇人扭着有些走样的腰身,推开房间门走了进去。 “本公子只有一百金,已经花在阿雅身上,没有第二个百金了。” 成娇在房间里听到二人对话,便正襟危坐在桌子后面,等着妇人进来。 妇人嘴巴张了张,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道:“公子说的什么话?只要公子喜欢,看上了,我这就让她过来替代阿雅,侍奉公子。” 没有第二个一百金,没关系,可以把花在阿雅身上的一百金,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反正她的目的是给阿雅一些颜色看看,如果能从成娇身上多赚些钱,自然是好,赚不到,那就换掉阿雅,至少不亏钱。 有钱,女闾当然不介意多赚一笔,没钱,女闾也不会去倒贴,巴结一个没有未来的宗室公子。 咸阳城谁不知道,先王离世时,成娇敢和秦王争抢王位,所有人都在心里默认,一旦秦王亲政,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成娇。 如今,距离秦王加冠没几年了,女闾也是有竞争压力的,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倒贴上去巴结成娇,正常做做生意就好。 能在咸阳城里摸滚打爬的人,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这个女闾管事,不能说不对,只是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她得不到足够的信息。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成娇不会去嘲讽妇人,也不会因为她心里的算计而迁怒于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阿雅很好,你可以出去了。”成娇一句话打断了妇人的盘算。 就算是心有不甘,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成娇就算要倒霉,那也是秦王亲政后的事,现在,他依旧是秦国宗室公子,在秦国,在咸阳,仍属于高高在上的那一小撮人。 妇人弯着腰退了出去,不小心撞到返回的阿雅,险些摔到地上。 妇人手忙脚乱地抓住门框,惊魂未定地扶着门,大口喘气,胸前起伏不定,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阿雅,随即转身离开。 “公子,收拾好了。”阿雅穿着身暗红色的直裙,头发简单地盘起来,双眸清冷,看上去干净利落。 第8章 虎狼之秦 “公子,真的要这么说吗?” 从女闾出来,阿雅跟着嬴成娇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嬴成娇教给她了一套话术,用来应付接下来的状态。 此时,阿雅正一脸为难地看着成娇,像是担心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怎么?你是不愿意?还是不敢说?”成娇躺在马车上,闭眼假寐道。 “那可是相邦,得罪了他,我烂命一条死就死了,要是因此连累了公子,阿雅死也不会安心。”阿雅跪在车厢里,坚持道。 “你不是烂命一条,你是阿雅。” 成娇坐直身子,将跪着的阿雅扶了起来。 成蟜会心一笑,投资他人的行为,最担心的就是遇到一个白眼狼,钱财打了水漂不说,还会被那人背刺。 阿雅知道为他考虑,就说明花在她身上的百金没有白费,这是最让成蟜欣慰的,他抚着阿雅的头顶浅笑道:“本公子是王上的亲弟弟,秦国王室公子,杀我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谁会为了杀我这个废物公子搭上全家性命。” “公子,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响起,成娇微笑看着阿雅,问道:“我教你的那些话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雅道。 “那走吧,今日过后,史书上将会记载,秦国相邦吕不韦着《吕氏春秋》,花千金拜少女阿雅为一字师。”成蟜掀开车帘先一步下了马车,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吕不韦注定史书留名,他所着吕氏春秋同样如此,并由此衍生出一个成语‘一字千金’。 只不过,自今日后,世人再提起一字千金,一定会提到一个叫阿雅的小姑娘,从吕不韦那里得到了一千金。 一字千金这个成语还会在,但是涉及到的故事会多一个。 至于吕不韦不认账,不给钱,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商贾出身,使得吕不韦擅长权衡利益,凡是有利可图,就往上凑,凡是无利可得,就会避之不及。 如果他还是赵国的那名商贾,他可能会为了一千金不认账,但,他现在是秦国相邦,身居高位,他的身上有太多比一千金更加珍贵的东西。 比如名声,吕不韦找人编着《吕氏春秋》,就有为己谋名的动机。 “阿雅没想过史书留名,只要能够帮到公子,对公子有好处,不管做什么,阿雅都愿意。”阿雅目光坚定。 阿雅灵活地像只狸猫,越过马车旁边放着矮凳,一个跃步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成蟜旁边。 “去吧。”成蟜既是在和阿雅说话,也是在吩咐车夫。 他挥挥手,车夫赶着马车,来到附近一个僻静的巷子等待着。 阿雅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优雅地走上一处高台。 由于天色尚早,来到这里看热闹的人还不算多,却也不少。 一群人围在高台下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老子也就是不识字,不然非得去看看相邦大人写的《吕氏春秋》,能够让山东六国的士子找不出半分毛病,真是咱们老秦人涨了脸了。” “没错没错,那些六国士子,鼻孔朝着天,眼睛长在头顶,一个个的管咱老秦人叫什么,虎狼之国,粗鄙蛮夷!可就是咱秦国相邦写的书,他们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我看他们才是粗鄙之人。” “哼!一介商贾,被你秦人尊为相邦,也不嫌丢人?六国士子千里来秦,不是为了来给他吕不韦修订书简的!” “你既然看不起相邦大人,那你就上去啊!高台之上,放着相邦所着《吕氏春秋》,找出一处错误便能获得千金,怎么?难道你是不喜欢金子吗?” “他那是不喜欢金子吗?他明明是拿不到金子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你们积点口德,别把山东六国的士子们,气得出了函谷关,路途遥远,他们还不知道有没有足够钱物回家呢!” 成蟜听着人群中的争吵,悄悄往远处挪了挪脚步,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发生一场死斗。 虽然说秦法规定禁止私斗,但是语言冲突,矛盾升级,他国士子忍不住率先动手的情况下,民风淳朴,酷爱武理的秦人不可能不还手。 这种情况下,还是提前躲得远远的,免得被脑浆溅到衣服上。 不一会儿,成蟜便来到了高台的另一面,阿雅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这边的氛围就和谐多了,全部的议论都是围绕着阿雅。 “看,那是个女子吗?” “还真是女子,识字的女子不多,敢上高台指出书中错误的女子更少,她是哪国王室之女吗?” “不可能,王室女子绝不可能独身一人出现在此。” “依我看,就是个来骗钱的,千金虽好,得之不易!” 他们当中,不管是七国的哪一国之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雅身上。 望着高台的眼神里,夹杂着不屑的同时,又有些期待。 他们既不认为一个女子能够获得千金,又期待这个女子能够找到错误,最好是和自己一个国,涨一涨国威。 成蟜扭头看向原来站立的地方,就一会儿功夫,那里就安静下来了。 那些争吵的人,应该是约架去了吧? 看不到一场打斗是有些遗憾,却还不值得让他持续关注。 成蟜重新看向高台上的阿雅。 此刻,与这里隔着一排建筑的街道,几个黑衣人扛着麻袋,麻袋里的人骂骂咧咧。 “是哪个混蛋敢在咸阳街头绑人?不怕秦法连坐吗?” “我乃赵国入秦士子,无故绑架六国士子,就不怕六国合纵攻秦吗?” 领头的黑衣人走在最前面,停下来背对身后的人,举着手。 后面的黑衣人将肩膀上的麻袋扔在墙角,几个人二话不说,冲着麻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管不顾麻袋里面的人如何求饶威胁,直到里面的人没有动静,才停手离开。 等到离开不久,一个人从麻袋里钻出来,鼻青脸肿地站起来,拔出腰间佩剑,对着空气胡乱挥舞几次,又怒又羞,几欲留下眼泪:“虎狼之秦,虎狼之秦!” 第9章 莫非,相邦大于秦王? “大人,请问相邦立下的千金之约可还作数?” 一场可能爆发的私斗事件,被神秘人掐断在萌芽状态的同时,阿雅也站在了高台之上,直面正对吕不韦的门客。 门客微闭双目,全身放松地坐在那里。 此处,由他负责。 一连多日过去,并没有见到一个人,能够真正说出《吕氏春秋》哪里不妥当的,即便是有人上了高台也是装模做样的看上一遍,然后夸夸其谈,大声赞扬一番,表露对相邦的敬仰之情,希望能够加入相邦府邸,做一个鞍前马后的门客。 所以,当他听到高台下的纷杂声时,早就习以为常,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直到听见阿雅的声音,这才睁开双眼,流露出一瞬的惊诧。 门客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随后决定公事公办,道:“你虽是女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然相邦并没有禁止女子上台。” 他背手指着身后的一堆书简,重新合上困倦的双眸,“书就在那儿,等你看完之后,告诉我哪里需要更改,待我禀明相邦,确认无误后,便会奉上千金交由姑娘带走。” 随着时间的延续,东方的朝阳爬得越来越高,高台下汇聚的人越来越多,吵杂声越来越大。 阿雅站在高台上,背靠着堆放在一起的书简,目光一直落在成蟜身上。 即便是人山人海,她的目光还是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成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刹那,永不流逝。 可是,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到太阳越来越热,她连着擦了几次汗水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门客身旁,大声道:“大人,我已找出错误,还请大人禀明相邦,小女子要当面言明。” 在遇到成蟜之前,阿雅都没有学过认字。 怎么可能找到《吕氏春秋》的错误? 不过,她事先记下了成蟜教给她的措辞,就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没有一开始说出来,而是在太阳下面晒到汗流浃背才说。 用公子的话说,天气热起来了,人的心就不冷静,不理智了,她再说什么,只要有个两三分的道理,再带一带节奏,就能够让人群倒向自己。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节奏,但是,她相信公子的话没错。 门客懒得搭理,并没有因为阿雅的出声而睁开合上的双眸。 中途他睁了两次眼,每一次都看到阿雅靠在竹简上发呆,就明白这也和那些士子一样,是来求取好处的。 只不过,那些士子还装装样子,而阿雅连《吕氏春秋》都没有看上一眼,这让门客有种受辱的感觉。 又因为对方是个小女孩,感觉更盛。 门客不耐烦道:“你先说给我听,我觉得合适了,再禀明相邦。” 阿雅有些焦虑地看了看人群,语气坚定道:“相邦不到,我不能说。” 她的坚持,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无知。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开口嘲讽,吕不韦在众多门客仆从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 仆从开路,将人群一分为二,马车径直驶向高台。 身穿上等丝绸,眸子中闪烁着精明的吕不韦,踩着仆从的后背,从马车上下来,“姑娘觉得此书有何不妥,本相洗耳恭听!” “是相邦!” “相邦亲自来了,这个女娃要吃大亏。” “吃亏也是她活该,看都没看,就敢说发现了不妥之处,还要相邦亲来,现在相邦来了,看她怎么说!” 人群中,有人担忧阿雅的处境,不免为她感到可怜,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早点儿看到阿雅的惨状,越惨越好。 作为全场的焦点,阿雅没有丝毫的慌张,她只怕没有完成成蟜的交代,不怕陷入困境,更不怕手握大权的相邦吕不韦。 她朝着吕不韦微微弯下腰肢,行了礼后,不慌不忙道:“书名不好。” 负责看守此处的门客起身相迎,把座位让了出来,吕不韦走过去坐下,招手让仆从在他旁边点燃熏香,“《吕氏春秋》?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好,不妨说出来。” “是啊,说出来!” “你觉得相邦大人的书名不好,那你就给取个好的,让我们都长长见识。” “若是你取的好,相邦送你一千金,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哈哈哈。” 看热闹的人,最怕热闹小,看的不过瘾。 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句煽风点火的话,催促阿雅赶紧说出来,也期待着看到阿雅露出错,受到吕不韦的惩罚。 如此,今日过后,他们就会多出一条津津有味的谈资,可以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反复叙说,嘲笑。 阿雅把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拿定主意,一定会做好公子交代的事情,绝不会被这些看了笑话去。 她远离吕不韦走了两步,面向高台下的人群,似乎她的话,不是说给吕不韦听,更像是说给看热闹的人听。 “秦国是嬴姓之国,秦人之国,相邦在秦国身居高位,百姓只知相邦,不知秦王;山东六国只知赵人吕不韦奇货可居,在秦为相,不知秦王知恩图报,秦人有恩必还,至今仍称我秦国为虎狼之国。” 阿雅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她回头看向吕不韦,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阴狠,但那吓不到她,继续说道:“相邦入秦,秦国高位以待,先王托付国事,使相邦主管秦国军政,而今相邦着书立说,只为个人名声,私不为秦王计,公不为秦国计! 莫非相邦着书,不是为了让天下知道秦国非穷敝之国,而是要告诉天下,在秦国,相邦大于秦王?凡事先相邦而后王上?” “还挺像回事,放在缅北,说不定能混个小头目!”成蟜站在人群里,望着高台上的阿雅,忍不住称赞道。 其识字不多,年纪不大,说的话也都是成蟜提前准备好的,但是,面对吕不韦,面对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这一点儿,阿雅就已经超过了不少人。 “放肆!来人,此女妖言惑众,将其拿下,送至廷尉问罪!” 吕不韦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额头上暴起青筋,随即快速落下,身后的门客早已怒不可遏,看到吕不韦隐晦的怒火,他快步上前,将阿雅打倒在地。 第10章 王上的偏袒维护 阿雅嘴角噙出一道血丝,倔强地抬头看着吕不韦,冷笑道:“相邦做了秦国的主人,连一句实话都不让秦人说了吗?” “放肆!” 门客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一路直达天灵盖,仿佛能够掀开他的头盖骨一般,令之头皮发麻,浑身震颤。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谁能想到,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孩竟敢当众说出?!! 门客已等不及侍卫走来,上前捂住阿雅的嘴,就要把她往下面拖。 由于阿雅的每一句话,都是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的,生怕围观的人群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当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高台下已然炸开了锅。 “只知相邦,不知秦王,这谁都知道,敢说出来的,这女子是第一人,秦国要变天了。”某山东六国之一的士子说道。 “一个女娃,都还在想着王上,身为老秦人,我们居然为了一本书沾沾自喜,实在是愧对我王啊!”人至中年的秦人愧疚不已。 “我王今年十九,还是二十,马上就要亲政了吧?” “相邦是赵人,会不会把持朝政,不让我王亲政?”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相邦本就是商人,凡事讲究无利不起早,入秦不就是为了权力,大王即将亲政加冠,他肯定不愿意还政于王上!” 山东六国的探子们悄悄从人群中离开,他们要第一时间把这里发现的情况传回母国。 而秦人不论老少,看向吕不韦的目光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先前还因为六国之人找不出《吕氏春秋》的错误,而以吕不韦作为秦国骄傲的秦人,此刻,他们口中议论声不绝,吕不韦俨然成了意图颠覆秦国的权臣奸佞。 不过,吕不韦终究还是秦国相邦,纵使众人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却也不敢大声言语。 高台之上,虽说听不到下面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一阵阵乱糟糟的声音。 然而,不需要听清楚众人的议论,设身处地地想想,都能够猜到那些人会说什么。 吕不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秦国为相多年,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指使一名女子,当众和他作对?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疾步匆匆赶来的仆从,走到吕不韦近处,贴近耳边,悄悄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其眼皮直跳,嘴角疯狂地抽搐,片刻后,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冰冷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横扫。 最后停在某个方向,与成蟜的目光隔空相遇,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 嬴成蟜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秦国最有权势的相邦,在他眼中,就像是个怒火无处发泄的普通人。 “请这位姑娘去领金子!”吕不韦的眼神里,流露出冰冷的杀意,忽地脸上挤出一抹自然的微笑,旁若无事地命令门客放人。 “收起来吧!” 吕不韦回头看向身后的竹简,脸上的笑容收敛,语气陡然变得冷漠:“请公子到府一叙。” …… “成娇在女闾找了个倡女,当众扫了相邦的脸面?!!” 咸阳宫里,嬴政听完蒙恬的汇报,反复确认道。 蒙恬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坐立不安,立刻就赶来咸阳宫,告诉嬴政。 他觉得成娇的做法欠妥,身为王室公子,留恋女闾,还找来倡女羞辱相邦。 关键是大王尚未亲政,秦国的一切还是相邦把持,若是就此得罪吕不韦,会拖累王上的名誉。 但是,作为蒙家三代目,嬴政的臣子,他很清楚王不需要废话的臣子,说话客观,做事公允,才是为臣之道。 所以,无论他在心中如何批判成娇的行为,都不会说出一句对成娇不利的话,只是转述了黑冰台的探子汇报给他的消息。 面对嬴政的再三询问,蒙恬认真答复:“是!” 平时就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嬴政,此时此刻,脸色愈发铁青,他将手中的竹简用力合上,冷声道:“取帛书来!” 声音不大,站在远处的赵高,却是比更近处的蒙恬反应更快,在蒙恬准备迈开腿的时候,赵高已经凭借着对宫内陈设的熟悉,捧着一份干净的帛书送到了嬴政面前。 嬴政提笔在帛书上写下一行字,就大大方方地摆放在桌子上,“送到相邦府上,告诉成娇,寡人在咸阳宫里等他。” 刚刚回退两步的赵高,正欲返回,忽而被嬴政那带有天然魔力的声音止住脚步:“蒙恬,你去,务必亲自将成蟜带到寡人面前。” “诺!” 待蒙恬带着嬴政的手书离开,赵高也不动声色地悄然回到了原位站好,偌大的宫殿再次陷入安静中,唯有哗啦哗啦传出的翻阅竹简声。 “赵高,你觉得成蟜此事做得是否妥当?” 不知过了多久,赵高的脑海中刚刚生出的一丝倦意,被嬴政的冰冷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声音驱散。 后背微微汗湿,赵高站在远处侧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嬴政,二人目光相对,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走了过去,帮嬴政揉捏着肩膀,道:“臣只会帮王上捏捏肩膀,能够让王上放松便是对,让王上觉得不舒服便是错,至于公子做的对不对,除了王上,谁说了都不算。” 嬴政闭上眼睛,享受着赵高的按摩,不一会儿功夫,他便出口打断道:“力道还行。” “退下吧!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诺!” 赵高身子一僵。 还行? 大王是在说公子成娇做的事吗? 小步快走,赵高倒退着出了宫殿,来到门外,长舒一口气,弯曲的腰背挺直一些,感受着后背的冰冰凉凉,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王上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公子成娇是一定不能得罪的,惹下这么大的祸事,王上居然还能包容他,咸阳宫要变天了。” 想到这里,赵高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入宫的时候,大王刚刚登基,还是个孩童,宫内有太后,宫外有相邦,他们里应外合,将大王手中的权力全部变成私有。 这么多年,他跟在大王身边,看到大王越来越孤单,心思越来越深沉,暗地里有过心疼,也有过期待。 期待有朝一日,大王能够收回王权,重飞九天。 如此,他赵高也能够鸡犬升天,提高地位。 多年的苦熬,今天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成娇践踏相邦威严,大王反倒说出维护的话,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宫殿内,嬴政孤身一人坐在桌子前,从一堆竹简里翻出来本《吕氏春秋》,盯着刻写在外面的书名,脸上浮现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手段下作不入流,效果倒还不错。” 第11章 交易 “阿嚏~” 相邦府,成娇刚刚坐下,接连几个喷嚏,吕不韦坐在对面,一脸嫌弃地举起袖子遮在身前,挡住飞来的吐沫星子,脸色阴沉道:“公子要多多注意身体,风寒不是小疾,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 吕不韦竟然是个老阴阳人!!! 成蟜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嘴角勾起,瞅准机会,趁吕不韦刚刚放下袖子,一个喷嚏打了出去。 因为是刻意为之,吐沫星子几乎全部命中吕不韦的正脸。 看着那张藏着杀机的阴沉脸庞,成蟜表现得十分愧疚,疯狂道歉:“风寒易传染,若是相邦就此一病不起,就是成蟜的罪过了。” 吕不韦怕是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嬴成蟜,是来自21世纪扛键盘的职业选手,最大的特点就是毫无底线,擅长阴阳。 纵使他吕不韦商贾出身,在这个时代拥有着比各国官员广泛要低一个层级的道德底线,在成蟜面前,也还是高出了好几个等级。 毕竟前者还有这个时代的道德节操在,而成蟜是一点儿也没有,再加上身份特殊,做什么说什么毫无压力。 吕不韦脸色难看,嘴角疯狂抖动,两只眼睛中燃烧着红彤彤的火焰,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成蟜,后者反倒是一脸无所谓,故作关心道:“相邦牙疼?这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你命。” “你!” 吕不韦本就是商贾出身,要说有多么宽大的胸襟也不见得,之所以能够容忍成蟜说这么冲撞的话,完全是因为顾忌他的身份。 然而此时此刻,吕不韦终究是忍不下去了,他用力拍在桌子上,言语之中尽是威胁: “这个时候,咸阳城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公子身份尊贵,却也不得不提防意外发生。” “有相邦在,咸阳城内谁敢造次?” 吕不韦邀请成蟜至此,绝不是为了坐在这里互相嘴炮。 同样的,成蟜接受邀请,也是带着目的来的,眼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暗藏锋芒,成蟜给吕不韦带了个高帽,率先结束言语对抗:“有件事我想了很久,王兄尚未亲政,只好来找相邦帮忙,相信在秦国就没有相邦做不到的事。” “哼!公子没事就回去吧,吕不韦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帮不了公子的忙。” 吕不韦冷哼一声。 显然,他还在生成蟜的气。 先是找个女的当着众人的面,将吕不韦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踏,又是当面争吵,不生气,才是不正常的。 成蟜看着生闷气的吕不韦,不由觉得有些想笑,是该说吕不韦真性情,身居高位,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脾气,还是说吕不韦投资的好,一出奇货可居,将他从商贾送上了时代巅峰。 “相邦请我来,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赶我走?” “难道相邦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手无实权,乳臭未干的宗室公子,敢当着众人的面,得罪人人畏惧的相邦?” 成蟜饶有兴致地看着吕不韦,故意吊着他的胃口。 两人对视许久,眼神争锋片刻后,吕不韦怒火稍退,冷声道:“为何?” “为了请相邦帮忙,特意给相邦送上了一份大礼。” 还不等成蟜继续说下去,吕不韦便冷声喝断:“这样的大礼,本相宁可不要!” “等等,请公子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吕不韦看成蟜很不顺眼,话赶话地说出了口。 但,他素以谋略自居,若不是被成蟜气昏了头,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话刚出口,便反应过来,连忙转变语气。 “相邦入秦,名利双收!” “为利,花费千金,助先王离开邯郸,返回秦国,并上下奔走,扶持先王登基,相邦也因此大权在握,位极人臣,王兄更是称相邦为仲父。” “为名,相邦奇货可居,大名鼎鼎天下皆知,六国使臣入秦,也是先拜访相邦,再入宫面王。” “如此情境,相邦命人写下这《吕氏春秋》,是为了告诉六国,秦国不仅仅是只会砍人的虎狼之国,还能治学着书,还是为了能够传于后世,让你吕不韦永垂青史?” 吕不韦是个聪明人,却也是个被名利遮蔽了双眼的人。 他以商道坐上秦国相邦之位,最擅长以小博大的手段。 找人写本书,就能够名垂青史的事情,吕不韦稳赚不赔。 就和当初在邯郸,拿出一千金资助嬴异人返秦一样,是回报极为丰厚的生意。 成蟜不需要知道吕不韦是怎么想的,只需要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以吕不韦的聪明,他会顺着这些话,想出来千百种可能。 吕不韦请成蟜前来,就是为了探听口风,当他把这些想法,和即将亲政的嬴政联系起来,和今日咸阳城内的议论联系起来,成蟜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是王上的意思,还是公子的意思?”吕不韦不愿意就此放弃,追问道。 名利二字,最难割舍。 对于出身商贾的吕不韦来说,更是如此,他想明白了其中的危险,却还是抱着投资必有风险的想法,不愿意就此放手。 “王兄的心思,我如何能够猜透?”成娇自嘲道。 说这话,成娇耍了个小心机。 他只说自己猜不透嬴政的心思,可没说这不是嬴政的意思。 这话有道理。 吕不韦微微颔首,对成娇说的话表示赞同。 如今的嬴政,心思深沉到连他都捉摸不透的地步,更别说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公子成娇了。 “公子想要本相帮什么忙?”吕不韦手指敲打着桌子,沉吟片刻后问道。 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吕不韦的目光依旧犀利,落在成娇的身上,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让人很不舒服。 “我想在咸阳开个青楼,想请相邦出面,帮我整合咸阳的女闾。” 吕不韦的心中想到了许多成娇可能提出的要求,甚至还把成娇背后的楚系考虑了进去,结果等他听到真正的要求时,满目难以置信。 这个要求出乎意料,可要是联想到成娇最近的行为,则又在情理之中。 “自管仲设置女闾,一向官营,并无个人经营的先例。”吕不韦道。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按理说这事不行! 那意思不就是,这事情不能按理说。 果然,不等成娇开口,吕不韦就说出了他的条件,“公子的提醒很及时,却还远远不够。 若能约束你背后的楚系势力,不成为王上亲政路上的阻碍,甚至力保王上亲政。 青楼之事,本相可以试一试。” 第12章 阿雅:长得真好,可惜脑子不好! 这话有意思。 眨眼的功夫,吕不韦就成了支持秦王亲政的忠臣良相,而成蟜反倒是多了一分反派的色彩。 成蟜盯着吕不韦的眼睛,想要看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很遗憾的是,那双深邃,饱经沧桑的眸子里,除了能够看到对成蟜的怒火,其他的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 成蟜忽然放声大笑,道:“相邦多虑了,我只想办个青楼,改善一下那些姑娘们的生活条件,至于相邦所说的国家大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公子怎么想的,没人在乎,公子背后的人怎么想,才是关键。”吕不韦一字一句,煞有其事道。 在他看来,成蟜就是个扶不起来的王室公子,无非是背后有着楚系的支持。 而楚系在秦国根深蒂固,势力盘根交错,庞大的体量和实力,威胁到了秦王的权力,为了维持在秦拥有的一切,他们必要选择一个听话的秦王。 很显然,嬴政是个不听话的。 这一点儿,吕不韦深有体会。 成蟜忍不住翻个白眼,实话往往最伤人。 前世作为社畜,他的想法,没人在乎,今世投胎王室公子,依旧如此,真是让人破防! 这种事情,若是背后有人强行推动,就算是他不情不愿,身不由己,也无法避开。 他怎么想的,确实不重要。 不过,成娇比吕不韦知道得多那么一点儿,就是嬴政已经初步获得了华阳太后的支持。 楚系与嬴政之间不再是明争暗斗的权力拉扯,而是合作关系。 这种情况下,成娇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不成问题。 然而,在搞清楚吕不韦是演戏,还是真心支持嬴政亲政之前,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成蟜不以为然道:“如果傀儡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那么傀儡本身的存在,就是他提条件的最大资本,不是吗?” 吕不韦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狐疑,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成娇,竟然让他有了一种看不真切的模糊感。 看着成蟜脸上淡淡的笑意,吕不韦第一次正视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 “公子说得对!”吕不韦不是很情愿地说道。 “相邦,蒙恬来了。” 就在气氛变得诡异之时,房门被人敲响。 吕不韦看着门外,眸中疑云密布。 蒙恬是王上的人,和自己并没有任何私交,这个时候前来,要么是因为城中发生的事已传入宫中,要么是王上知道了成蟜在这里,让蒙恬来,是担心自己对成蟜不利。 不管是什么原因,等见到蒙恬,一切便知晓了。 “请他去大厅等候。” 吕不韦抬手拍打着有些酸困的肩膀,慢慢地站起身来,“青楼之事,这一两日本相就会吩咐下去,公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先回吧。” 成蟜站起来,跟着吕不韦走出门外,落后他半个身位,厚着脸皮说道:“开办青楼需要财物支撑,所以还想请相邦支持一二,成蟜必感激不尽,定会在王兄面前替相邦多多美言。” “那名女子已取到千金,还不够吗?”吕不韦回头,疑惑地看着成蟜。 成蟜眼神无辜,慢慢地泛出一丝委屈之情,微微摇头道:“不是很够。” 在吕不韦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再加上他财大气粗,花些钱财,就能够摆脱成蟜的纠缠,是值得的。 “本相再给你多加一千金,青楼之事结束后,你我再无瓜葛。” 平白多出来两千金,成蟜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他就喜欢和这种出手阔绰的大佬交朋友,恨不得拉着吕不韦的手,说: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成蟜只是想想,不会真的去做,吕不韦是政哥的仲父,自己要拜义父,就是与政哥争宠,不妥。 “相邦放心,赠金之情,我一定会找机会还你的。”成蟜不会拜他为义父,却也不可能放这么一个摇钱树从手里跑掉,没皮没脸地说道。 人情嘛,不就是我还你,你还我,还来还去,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功夫,蒙恬便闯了进来,吕不韦府上的门客没有一个人能够拦下他。 看着面色阴沉的吕不韦,蒙恬不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直接拿出一份帛书,举过头顶,朗声道:“王上诏书,请相邦接诏。” 吕不韦的怒火还只是一朵小火苗,不等燃烧起来,便被蒙恬一句话浇灭。 这个时期,臣子接受君主诏书,没有那么的繁文缛节,一旁鼻青脸肿的门客毕恭毕敬地接过诏书,送到吕不韦手里。 “公子,哪里去?” 成蟜蹑手蹑脚地刚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被蒙恬喊住。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哎呦,哎呦,吃坏肚子了,相邦大人,你家茅厕在什么地方?”成蟜抱着肚子,弯下身子,头也不回把步子迈得飞快。 蒙恬快步越过众人,站在成蟜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面无表情道:“王上在宫中等候公子,我陪公子一块去。” “嗯?真是神奇!” 成蟜慢慢地直起腰,活动活动身子,抬手拍向蒙恬的肩膀,笑道:“蒙恬,你一来,我这肚子就不疼了,回头我告诉王兄,让你去做个医官,一定比做个侍卫好。” 蒙恬后撤一步,躲开成蟜的巴掌,依旧是面无表情,没有流露出半分情绪,重复道:“王上传公子入宫问话,如若无事,还请随我一同前往。” 这一幕被吕不韦看在眼里,不免多想。 传诏不用宦官,让蒙恬前来,除了保护成蟜安全之外,应该还有警告自己的意思。 吕不韦将帛书卷好塞进袖子,露出平静的笑脸:“蒙护卫回宫后,请转告王上,一会儿本相就命人把《吕氏春秋》送入宫中。” 蒙恬没有答话,只是朝着吕不韦拱手一礼,便快步追了出去,因为成蟜趁他不注意溜了。 他的任务是给吕不韦送诏书,然后带成蟜入宫。 要是让成蟜跑掉了,那就是没有完成王上的任务。 “阿雅,你别跟过来,相邦又多给了一千金,一会儿你让相府派人把金子送到我住处。” 等在门口的阿雅,看到成蟜跑了出来,便想要追上去,还不等她跑两步,便被成蟜阻止了。 不一会儿,蒙恬也跑了出来,街道上已不见成蟜的身影,又因他闯入相府的缘故,门口只有阿雅一个人可以询问:“姑娘,刚才出来那人往哪儿跑了?” 看到蒙恬英武的面庞,阿雅双眸泛着秋水,怯生生地抬手指向右边,低声道:“往那边跑了。” 阿雅转身坐到相府的门槛上,托着光洁的下巴,惋惜道:“长得真好,可惜脑子不好!” 第13章 成蟜:王兄,你公报私仇! 哐当~! “嬴成蟜,意图谋害你的王兄,你可治罪?” 咸阳宫内,嬴政抓起面前的一卷竹简,就朝着嬉皮笑脸的成蟜扔了过去。 成蟜动作夸张地往后跳了跳,避开扔过来的竹简,确认不会有第二份竹简飞过来,他才上前捡了起来,慢慢悠悠用袖子擦拭着竹简上的灰尘,似有不服地说道:“臣弟说,第一批纸不好,让王兄不要拿,你不听非要拿!” 说着说着,成蟜仰头叹息一声,无奈又无辜道:“现在,你捅破了纸,抓到了屎,就怪臣弟给你的纸不好,秦法里可没有写,作为王上就可以随便冤枉人!” 成蟜不提还 好,提起此事,嬴政只觉得双颊发烫,上一次这么丢人还是厕纸破了个洞的时候。 好在,咸阳宫内,只有他和成蟜在,因为知道成蟜的风格,所以他提前就把所有人支走了,包括他最信任的赵高。 但,防止外传和抹不去的羞耻感是两回事。 一卷竹简呼啸而至,砸中成蟜的腹部,嬴政冰冷的声音和腹部的疼痛,同时达到:“秦法是没有写,秦王可以冤枉他人,但是秦法也没有写,做兄长不能教训弟弟!” 这个时候的人,羞耻感都比较强烈,像是成蟜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少见。 挨了一击竹简,成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开玩笑,就真的要被罚了,死罪不会有,但是活罪难逃更痛苦。 成蟜忙从怀里取出张崭新的纸,捏住纸的边缘抻了抻,发出沉闷粗糙的声音,他嬉笑着来到嬴政旁边,把那张崭新的纸放到桌子上,介绍道:“这才是臣弟要献给王兄的纸,完全可以替代丝帛和竹简,之前那些纸质量差,不适合书写,才被我拿到茅厕...咳咳...只要王兄支持,这样的纸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自从嬴政拿走那些厕纸,成娇就一直防备着今天呢。 在吕不韦的府上见到蒙恬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 他转身就跑,就是为了回家拿新纸。 好在纸的制作,只剩下最后一步了,韩老宦跟着他也学了两手,回到家里拿到新纸,也不等蒙恬找来,就先一步进了宫。 四周的气温骤降,成蟜脊背萦绕着丝丝凉气,他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很有可能会伤害到了政哥的自尊,轻咳两声,急忙转变话题。 可惜,一切还是晚了一步。 嬴政站起来,抬腿就是一脚。 要不是成蟜的反应敏捷,蛇皮走位,一个滑铲躺在了嬴政的脚下,就被他踢中了。 嬴政一脚踢空,看在亲兄弟的份上,没有补脚。 但是,这亲情似乎不多。 嬴政一拳击中成娇的鼻梁,从他的手里夺过那张纸,放在手心感受着它的质感,评价道:“粗糙不够细腻,颜色发黄,还有进步空间。” 听到这话,成蟜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当初为了资金,他向嬴政夸下海口,画了个大饼:不要万金,不要千金,只要百金,就可以得到洁白如玉的纸张,远胜竹简和丝帛,还比它们更加便宜。 当时的饼,画得太大太圆。 以至于,嬴政完全是按照这个标准进行查收的。 可是,成蟜的本心,就是为了保住菊花,制造出来能够保护菊花的纸张就够了。 成娇撑着地板站起来,向后昂着头,一只手捏进鼻孔,另一只手拍打着额头,翁声道:“我把这个技术交给赵高,让他在宫里造纸,到时候王兄擦腚也好,书写也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最好是书写,然后把省下来的帛书赏给臣弟。” 嬴政把那张纸握在手心,将绣着龙纹的长袖一甩,扭头走向一堆竹简里,嫌弃道:“一曰粗鄙,一曰无耻,全给你占了。” 他的手在一堆竹简上面划过,取出其中一份,拿到手里,背在身后,晃了晃。 成蟜懂事儿地上前接住竹简,捏了捏鼻子,确认没有流血后,低头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封条,双手握住竹简,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郑国?不是早让韩国灭了?他们这是想要我们秦国助其复国?” 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打死了就没了! 嬴政在心中默默地自我催眠,过了好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道:“打开看,这儿没外人!” “郑国入秦,游说秦国修建一条水渠,贯通泾水和洛水,寡人答应了。然此工程浩大,耗时多年,动用人力多达十万人,钱财之物更是不计其数,至今尚未完工,又有消息说,他是韩国的间者,修渠是为了拖垮秦国,阻拦秦国东出。” 成蟜竹简刚打开没一会儿,就又合上了,听嬴政这么说,他也想起来了。 都江堰、郑国渠、灵渠,被称为秦国三大水利工程。 都江堰是李冰父子在巴蜀地区修建的,浇灌天府之国,历经几千年还在使用。 郑国渠就是这位郑国同志修建的,也不怪成蟜一时间没想起来,那竹简外面只写了郑国二字,他平时又不关心秦国政事,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个郑国。 不管了,嬴政把这份竹简拿给自己是什么想法,先不说,一定不能让他产生停止修建郑国渠的想法。 成蟜道:“我不懂王兄说的那些,我只知道修渠是好事,修了渠,荒地有了水,就会变成良田,良田有了水渠的灌溉就会增产,既然是能够为关中增加千里沃野的好事,那么这渠就该修。” “寡人会亲自召见郑国,看一看他是否值得信任,无论结果如何,修渠之事不能停,为了表示寡人的决心,你就代替寡人沿着水渠的线路巡视一趟,告诉国人,此渠必修!”嬴政难得没有训斥成蟜,满怀欣慰地看着他。 “不是,王兄的决心,王兄怎么不亲自去?!!我只想在咸阳吃喝玩乐,过上躺着也很惬意的生活。”成蟜把竹简放回原位,连连摆手。 代替秦王出巡,对其他人来说,是极大的荣誉。 但,对成蟜来说,他一出生,就赢在了终点线上,代天出巡,可不就是闲着没事找罪受。 交通工具落后,道路也是坑坑洼洼,说不定去巡视的地方,还要翻山越岭。 为了鼓舞人心,或许还需要拿着工具,光着脚踩进水坑里,在众人的观摩下,挖上几下。 成蟜摇摇头,再次拒绝道:“我不去,在秦游学的士子何其多,只要王兄愿意,一道诏书下去,想要代替你出巡的人,能从咸阳宫,排到函谷关外。” “这是秦王诏,由不得你拒绝。” 似是料到成蟜会有这么一闹,嬴政不屑一笑,拿出一份帛书:“此诏已张贴咸阳内外,快马通知沿路官府。” “你自己不听劝,抢走了我的纸,现如今,竟还公报私仇,脸都不要了!”成蟜是真的没有料到这一点儿,心中有气没处撒。 秦统六国是天下大势,他就是不代替嬴政出巡,逃出秦国,早晚也会被抓回来的。 成蟜已经看到,嬴政站在六国地图上,笑得合不拢嘴:饿的,饿的,都是饿的! 堂堂秦王,居然不顾王者风范,使出这种强人所难的手段。 “寡人是秦王,亦是你的兄长,让你代我出巡,不能叫公报私仇,应该叫于公于私,合情合理!”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看着成蟜的颓样,嬴政有些得意道。 第14章 成蟜:李信,你吵到王兄了,以后做我小弟吧! 事已至此,成娇不由地想起云龙兄的一句话:你特年的怎么就不敢跟旅长干一架呢? 干不过! 政哥都昭告天下了,他也只有认命的份。 小打小闹,私底下的小事,嬴政会看在兄弟情分上,对成蟜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地放纵他一事。 但是,嬴政身为事业批,干起事业来,那是六亲不认的。 而郑国渠事关整个关中,千里沃野,绝非小事。 成蟜知道,这个出巡他去定了。 不过,在去之前他还想再谈谈条件,成娇竖起中指,举在嬴政脸前晃了晃,讨价还价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一年,给我一年的准备时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代替王兄巡视,会更有把握!” 嬴政的目光被成娇的中指吸引,他总觉得这根中指有些特殊的含义,却又说不上来,正常人表示一,都是竖食指。 竖中指的人除了成娇,他还没见过别人。 看见嬴政发愣,成娇再次晃了晃手,提醒道:“王兄再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嬴政学着成蟜的样子,竖起右手中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意思?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为何我看到你的手指,会心中不适?” 糟了! 本来趁机占个便宜,发挥一下阿q精神的,政哥未免也太敏锐了。 成蟜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指,背在身后,支支吾吾道:“割纸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王上与我兄弟连心,八成是我举止怪异,心疼不忍。” “是吗?” 嬴政疑虑渐消。 造纸的步骤,他是知道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把整张的大纸切割成方便使用的小纸,受伤确实有可能。 看到嬴政慢慢收起中指,成蟜暗自舒了一口气,幸亏政哥不知道这个手势什么意思,要不然这次还真糊弄不过去。 不过,这也给成蟜提了个醒,以后不能再当着政哥的面做这些指向性明显的小动作了,政哥实在是太敏锐了,以后还是要谨慎一些,隐晦一些。 苟道,才是无上之道。 为了分散嬴政的注意力,成蟜重复提及:“王兄,给我一年时间,等准备好一切事宜,我便前去巡视郑国渠。” 竖中指只是看起来有些怪异,既然成蟜给出了解释,他也不必继续追问,“时间上来不及,寡人最多给你一个月,等见过郑国之后,倘若此人可靠,你就跟着他一同前去巡视,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也能方便你出巡。” 听我说谢谢你,你人真的怪好嘞! 嬴政都这么说,成蟜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 一个月已经超出了预料的时间了。 果然,鲁迅先生诚不欺我! 国人是擅长调和折中的,你要是想获得一年,你就要说两年甚至是三年才行。 即便伟大如始皇帝,也不能免俗。 成娇的理想时间是一个星期,至少要把青楼选址找好,买下房子,将那些女孩们安置下来。 不过是想到了鲁迅先生的至理名言,成蟜才决定狮子大开口的。 现在看来,能够得到一个月的宽宥,比预想中要多得多。 “王兄,你坐下别动,我去给你取纸。” 成蟜快步飞奔,夺门而入,生怕嬴政反悔,减少他的准备时间。 虽说,大王的话,一言九鼎,说了就不能改。 但是,秦王必须一言九鼎,作为兄长的话,出尔反尔,也只能说是兄弟间的玩闹。 双重身份压制,真是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力。 …… 咸阳宫外。 李信倚着旁边的柱子,笑得合不拢嘴,拿肩膀撞了一下站姿笔直的蒙恬。 蒙恬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望着王宫广场,保持着高度警惕。 没有得到回应,李信又拿肩膀撞了一下,这次加大了力气,神神秘秘地凑到蒙恬耳边,压着那还不如不压的响亮嗓音:“听说,我们未来的蒙大将军,还没有上战场,就中了一名女子的声东击西之计。” “那个女子,一定是我秦国第一美人,要不然怎么会骗到你这个呆子?” 是秦国第一美人吗? 蒙恬扪心自问,小女孩长得是挺标致,但是称不上秦国第一美人。 自己之所以会上当,完全是因为听人说过,小孩儿嘴里吐实话,他见那个女子年纪尚小,才会错信她的话。 蒙恬收回因李信撞击而迈出去的左脚,挺着胸膛提了提身上的甲胄,正色道:“没有下一次了。” 蒙恬扭头,送上一个挑衅的眼神,补充道:“我熟读兵书,尚未上战场历练是真,但我不是呆子。” 李信一拳砸在蒙恬的肩甲上,爽朗道:“我信你,所以,值守结束,我们去校场比试一番吧!” “不能!” 成蟜从宫殿里出来,刚好听到二人的对话,他神色肃穆地看向李信,认真严肃道:“李信,王兄喜静,你喜动,话多且密,不适合继续待在宫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护卫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跟在我身边,不得擅自离开。” 上次经过蒙恬的提醒,李信知道眼前这位公子,颇受王上恩宠。 尽管他觉得成蟜说的话不可能,仍旧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按照程序问道:“臣目前还是王上的侍卫,若是要跟着公子,需要王上准许,请问公子是否有王上的诏令?” 一旁的蒙恬,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成蟜,显然他们两个都不相信那一番话。 蒙恬向来谨慎行事,并没有开口质疑,而是静静地等候着事态的变化,看看成蟜会怎么说。 “没有!” 成蟜摇摇头,坦然道:“我是为你考虑,王宫内要谨言慎行,就像蒙恬这样的,为了你好,你可以主动向王兄言明,想要做我的小弟,我不嫌你吵。” 其实,他并非心血来潮。 正如政哥所说,有人不想让郑国修渠,有人想让郑国修渠。 成蟜代替秦王出巡,表明修渠决心,就很可能会引来反对者的暗害。 找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李信很合适。 在咸阳宫前,挖王上的墙角,成蟜公子真是胆大。 蒙恬把头扭向一旁,刚被阿雅骗了一次,又听到成蟜这番容易引起误会的话,他担心再看下来,会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并为李信深深祈祷。 “公子见谅,没有王上的命令,李信不能...” 李信话音未落,咸阳宫的殿门打开,嬴政就站在门前,声音冰冷,不容置疑:“李信,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公子成蟜,除了寡人,你就只听他的命令。” “诺!” “多谢王兄厚爱!” 李信心下一沉,感觉仕途茫然,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成蟜,被他这么整。 离开王上,就意味着失去了许多先人一步的机会。 而成蟜则是心情大好,他不知道李信的想法,他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李信就是他的保镖了,有了这么一个在前面抗揍的人,有很多曾经想过,但是没有付诸行动的事情,都可以着手准备了。 第15章 秦朝的遗憾是什么? 秦朝的遗憾是什么? 是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却二世而亡! 是英明神武,不曾枉杀一个功臣的千古一帝,却孤独到令人窒息! 是辅佐始皇横扫六国,帝国第一位丞相的李斯,却因一念之差而落得满门惨死! 是谨慎半生,侍奉始皇的赵高,却本性阴险,篡改遗诏,掘了大秦根基! 是拜师蒙恬,坐拥名将与数十万大军的扶苏,却迂腐蠢笨,因一纸伪诏割颈自刎! 是年轻气盛,率领二十万大军伐楚的李信,却因轻敌冒进,遭遇惨败! 是送立秦王,又是仲父又是师的吕不韦、质赵多苦,与子相依为命的赵姬,却接连背叛,共同造就了一个冷酷孤独的秦王! 是…… 成蟜缓步走在王宫广场,走在这天下人人向往的至高之所。 在这里有享用不尽的荣华,有取之不竭的功名。 然而,这巍峨庄严的秦国王宫,就如同是一座难以打破的囚笼,将始皇拘禁在此一生。 秦国的一切辉煌自此地出发,一切遗憾也因此地诞生。 “公子,是相邦!” 李信上前一小步,凑近些,在成蟜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眼中恢复一丝清明,成蟜的目光跟着吕不韦的背影移动。 吕不韦从旁边的宫门进入,带着家中的仆从,抬着几个沉重的实木箱子。 看样子,吕不韦没有看到成娇,又或者是假装没有看到。 想想也对,要是换作成蟜被人坑走了两千金,不说打死对方,也得把他送进大牢,尝一尝司马迁之殇。 “《吕氏春秋》固然珍贵,可也用不着吕不韦亲自来送吧?” 吕不韦是相邦,有重要的事情面王,也属正常。 成蟜暂时放下这无关紧要的疑虑,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吕不韦,那么为了自己的躺平生活,也为了减少大秦的遗憾,一切就从他开始吧。 毕竟赵高和李斯,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任他说破天,信奉秦法不诛心的政哥也不会信啊。 扶苏还是个婴儿,胡亥还未合成,想必成娇还没对他们动手,政哥的飞踢就已经上脸了。 而赵姬是政哥的老妈,嫪毐跟着赵姬去了雍城,鞭长莫及,眼前最适合用来慰藉成娇内心遗憾的人,只有吕不韦。 “李信,你能在咸阳叫来多少人?”成蟜回头问道。 李信心头一颤,不敢回应。 成蟜找了一名倡女,当众挑出《吕氏春秋》的不足之处,这件事已在咸阳上层传开。 不管那不足之处,是真的还是胡编乱造,这都是在打吕不韦的脸。 偏偏找麻烦的人,是身为秦国相邦,也不能随意处置的少数人中的一个。 如此一来,两者之间就有不可缓和的矛盾。 李信更是听说,成娇被请到相邦府上,还是蒙恬带着王上的诏书,将他接到了咸阳宫。 这一桩桩一件件,李信自然而然便把成蟜的问题,与吕不韦联想了起来,生怕闹出让王上难以收场的事,为了王上,他好心提醒道:“公子,依照秦法,私斗乃是重罪! 倘若无故对相邦动了手,就是王上也难保公子周全。” “身为秦国公子,秦法已熟然于心,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 殴打相邦,是株连族人的大罪! 我死了不要紧,王兄的命可金贵着呢,不能为我陪葬。” 看来自己在李信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成娇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解释道:“我有些贵重的物品要搬回府上,需要不少人帮忙。” 公子的辩解,大可不必加上后面的话。 李信差点被成娇一句话噎死,纵使他已然知道成蟜口无遮拦,王上也少有怪罪,但是,这么说话,依旧是让他的小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差点掉出来。 和成娇说话,就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不敬王上的帮凶。 “公子若是搬运东西,我家中还有十几个下人,倒是够用。”李信又不能不接话,不然以这位的秉性,指不定怎么搞他,无奈道。 十几个人,在有车的情况下,能拉不少东西,但是,吕不韦的家底仅凭这么点儿人可搬不了多少。 “不够,你去蒙家以蒙恬的名义,借些马车和下人出来,记住了千万不要借军卒。”成蟜盘算一番后,嘱咐道。 一个是有些迂腐的蒙恬,一个是有些太顺利的李信,让他们提前知道知道世间险恶,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诺!”李信欣然道。 只是帮忙搬东西,就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 还刻意交代不能借军卒,这让印象还没固化的李信,对成娇生出一丁点儿的好感。 王室公子身份尊贵,爱胡闹,至少知道军队乃是国之重器。 至于用蒙恬的名义,李信也有自己的理解,就他到咸阳这段时间,听到的所有关于公子成娇的传闻,都是坏话。 由此可见,想要以成娇的名义,从蒙家借出人来,难! 李信走出去两步,忽地回头问道:“公子,我去哪里找你。” “去我居处,要快!晚了东西就坏了。” 成娇已经跑过了拐角处。 不知道吕不韦要找政哥说什么事,会在宫里待多长时间,为了计划顺利实施,他直接脱掉外衣,狂奔回到住处。 韩老宦按照成娇的吩咐,还在忙活着造纸,看到成娇回来,也顾不得手上的工作,径直迎了上来:“公子,有个叫阿雅的姑娘,带人送来了两千金,正在屋子里等着呢。” 成娇满头大汗,等不及韩老宦准备的湿毛巾,直接一头扎进水桶里,面部所有的毛孔打开,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的凉意。 直到气息不足才抬起头来,如此往复几次后,成娇接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你找个脚力快的,去一趟吕不韦府上,告诉他的管家,就说在王上的调解下,吕不韦与我化干戈为玉帛,并答应赠我财物以示和好。” “诺!” 韩老宦转身离开,成娇朝着还在忙碌的下人们喊道:“不造了,不造了! 你们赶紧把院子清理干净,那些已经装好的纸浆全部搬到角落里去,别放在院子里碍事。” 说着话,成娇推门进了房间,阿雅正巧听到声音准备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成娇忙伸手拉住阿雅,小丫头撞上来,直接被反弹了出去。 阿雅双手叠在胸前,惊魂未定地抚摸着心爱的平板:“好险啊,差点儿飞出去了。” “你挑一间屋子,就先住在这里,以后就不要再回女闾了。”成娇把小丫头扶稳,这才把目光落到房间里新增加的几个木箱子上。 “公子,今晚吗?” 阿雅面含羞红,垂目露喜,沉醉在幻想的世界。 “什么今晚明晚的!”成娇一巴掌拍在小丫头的脑袋上,真不知道这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没好气道:“挑好房间后,就出去找几个好的木匠回来,本公子有事吩咐。” 第16章 明日愁来明日说,今天只为小目标。 阿雅的眼神清澈又无辜,昂着头与成娇对视,撒娇道: “我听女闾的姐姐们说,有些达官贵人嫌弃女闾环境差,又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做了这种事,就会把姐姐们叫到家里做事。 公子是达官贵人,我是女闾的女子,我说的也没错。” 成娇来到床榻旁边,弯腰从床下拉出来一个箱子,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原始大小的纸张,铺开放到桌子上。 “公子,笔墨!” 阿雅古灵精怪,看到成娇拿出纸张,便来到砚台旁边,在砚台里面加入了少量的水,拿着墨石认真研磨,并摘下挂在笔架上的毛笔,递了过去,惊奇道:“这么大,也是纸吗?” “是!” 成娇瞥了一眼,接过毛笔,放在砚台上蘸墨,呵斥道:“阿雅,这是你第几次胡言乱语了? 在女闾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人贩子的错,你不要总是把那种事情挂在嘴边,你还是个孩子。 若是放在有些地方,你这个年纪正在读书,准备小升初。” 阿雅一边研着墨,一边充满好奇地问道:“公子,那是什么地方,女子也能读书吗?” “小升初是什么?是学堂的名字吗?” “那是我梦里的地方,小升初就是那里的学堂。”成娇手中的笔停下,一滴墨水在重力作用在笔尖凝聚,随时都有落下,弄脏纸张的危险。 成娇拿起笔,在砚台的边缘刮了两下,这才继续书写。 片刻后,成娇双手捧着纸张,用嘴对着上面墨迹未干的字,轻轻地呼气,加快墨水的蒸发。 阿雅有样学样,在纸张的背面吹气。 “你把这张纸贴到城门口,要让过往行人全都看到。”成娇将纸张折叠,用指甲在折痕处用力划了两遍,撕拉一声,撕下纸张的空白部分,郑重其事地压在桌子上。 咸阳城那么大,能贴告示的地方很多,去城门口是因为那里有守军在,就算是有人看不下去,也不敢直接撕下来。 擅自撕下告示,是要接受官府盘问的。 阿雅拿着写满字的半张纸,举在面前,一会儿歪着脖子,一会儿皱着眉头,苦恼道:“公子,这上面有些字,和你教过我的字很像,可我怎么就是认不出来呢?” “拿反了!” 成娇无奈地接回纸张,用毛笔在空白的角落画了一个箭头,嘱咐道:“贴的时候,箭头朝上,去吧。” 阿雅接过纸张,按照箭头的方向指示,再一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指着一个地方,让成娇看,激动道:“我认识,我认识,这是相邦对不对? 吕不…吕不韦!” 成娇低低头,催促道:“快去吧,回来的话记得请几个木匠。” “好!” 阿雅把纸张叠起来,视如珍宝一般贴放放好,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公子,人到了,我们现在就去吗?”李信的声音,正好在这个时候传来。 成娇做好所有的事前准备,也是一身轻松,只等李信带人跟着他走。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他就要成为咸阳最富有的人之一了。 一想到这里,成娇的心情就莫名地向好,走到李信旁边,端详着他写满怨愤的脸,问道:“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信闷闷地跟在成娇身后,出了住处,招呼所有人拉着车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后,他才憋不住吐槽道:“公子,你知道蒙恬的那个弟弟,蒙毅吗?” 成娇走到前面,点了点头,回应道:“怎么了?” 看似随意,实则心虚。 如果蒙毅知道,李信是自己派去的,一定不会借人的。 不免担心李信说漏嘴的时候,他的抱怨声再起:“我和蒙恬认识时间不长,可也算是彼此熟悉,去过蒙家不止一次。 我这次去借人,蒙毅居然拦下,说要有王上的诏书才能借人。 我都说了只是借些蒙家的下人,搬运一些物资,不借军卒,不借他府上的护卫,就全当帮个忙,死活就是不同意。” 成娇适时插话,为蒙毅开脱道:“你这不是借到了?说明蒙毅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帮了忙的。” “没有!” 李信坚定地摇摇头,解释道:“是蒙武将军,他知道我是王上的侍卫,以为要帮王上搬运物资,就把人借给了我。” 成娇忽然停下脚步,李信差点撞了上去,挺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满脸不解。 “你是怎么说的?”成娇回头问道。 “我就按照公子教的,说是蒙恬自荐家中下人值得信赖,所以我才来借人的。”李信愣了愣神,回想着。 “这是我教的?” 成娇反问道。 既是在问李信,也是在问自己。 有那么一刹那,他差点就以为这话真是自己说的了。 扯皮胡说,这不就是他常做的事吗? 李信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明日愁来明日说,今天只为小目标。”成娇收收心绪,继续往前走。 前面不远就到吕不韦的府邸了,那里就是成娇此行的目的地。 随着街道越来越快,行人越来越少,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李信也从怨恨中走了出来,不太自信地问道:“这是去相邦府的路?” 李信看向成娇的眼睛里,画满了问号,说好地搬东西,怎么到了相邦府。 他连忙掐断下面的想法,静等成娇给个解释,好让他安心。 “是去相邦府的路,我找人帮他找到了《吕氏春秋》的不足之处,更是救下了他的命,他为了感激我,先是多送了一千金,后又觉得堂堂相邦的命,才值两千金实在廉价,就和我约定,相府的一切随便我拿。”成娇眸子清澈,如同阐述件稀松平常的事实一样。 唯有李信,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甚至变得结巴了起来:“公…公…公子,你要洗劫相邦的府邸?” 那可是吕不韦啊! 王上见了他,还要礼让三分呢。 去他的府上洗劫,李信可不觉得自己的命够硬,能够挡住相邦的事后报复。 这件事,实在是过分疯狂,疯狂到让他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武将,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 “说什么洗劫,有辱本公子的声誉!” 成娇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记住了,这是相邦感谢我的馈赠。 兵贵神速,你带着人闯…拜访相府,能进库房做客最好,进不了就什么值钱搬什么,一定不要客气,以免相邦觉得你在贬低他的身价。” “公子,事关重大…” 李信是勇,不是莽,这种事是明摆着不能干的。 可是,成娇不会给他打退堂鼓的机会,咄咄逼人道:“人是你李家的下人,还有你去蒙家借的,也是你带他们来的相邦府,这么多人汇聚在相邦府门前,你进不进相邦府,都已经得罪了吕不韦。 进去,你就能在财富上削弱吕不韦,增加王兄的赢面。 退走,你就会因为得罪吕不韦被铲除掉,间接导致王兄的势力受损,孰轻孰重,你该不会想不明白吧?” 第17章 成蟜:原来你就是李斯!信啊,揍他! 说话间,成蟜已经走到了相邦府门前,站在负责守门的下人面前十步左右,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李信,拍了拍手:“愣着干嘛?这可是参观相邦府的大好机会。” 尽管说,成蟜早就派人来通知了吕不韦府上的管家,但是,门前的下人在看到成蟜等人的时候,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乌泱泱的一大片人,还拉着几辆有备而来的大车时,这使得他们心中难免会有些发慌。 看样子,他们似乎是毫无防备,不知道是成蟜通知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做准备,还是吕府的管家不以为意,没有放在心上。 不管是那种情况,只要吕不韦不在府上,就不会影响成蟜今日的行动。 守门的下人里,有一个双股战战,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恐惧和害怕摔在地上,但还是凭借着出色的职业操守,迈开了腿跨过门槛,边往里跑便朝着外面喊:“拦住他们,我去告诉老管家。” 李信思考着成娇的话,机械地走到他旁边,嘴里还在喃喃道:“这么做,总是不合秦法的,再者,莽撞行事,会打乱王上的计划。” 都走到这里了,就差临门一脚,便能够将吕不韦的财富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且有成娇等了将近一年,才等到的合理借口,他绝不允许,李信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成娇抬手试了试高度,然后一个原地起跳,抬手一个瓜皮削在身形高大的李信脑袋上,骂骂咧咧道:“你是蒙毅那个臭小子吗? 左手商君书,右手大秦律,上个茅房拉个屎,都要严格按照控制几斤几两?” 骂归骂,还得指望李信办事,成娇换副语气,上前揽住李信的肩膀,哄说道:“信啊,那日王兄找我,还有华阳太后昌平君密谈,你知道说了些什么吗? 今天我和王兄在宫内交谈又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李信摆脱成娇的手臂,后退两步,神色肃穆道:“事关王上,信不敢打听。”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我还知道,我让你做的一切,是王兄的最新计划。”成娇继续凑上前,神秘感拉满,低声道。 公子和王上是兄弟。 公子说得好有道理。 李信在自我催眠下,终于接受了成娇交付给他的使命,亲自拿下吕府的几个下人,带着人冲进了吕不韦的府邸。 众人刚刚冲进府里,便被赶来的吕府老管家拦住了去路,他的身后站着吕不韦府上的三千食客,这些人给了他发怒的底气,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相邦的府邸。” 成娇人未至,声先到,笑呵呵挤过人群,走到最前面,热情洋溢道:“老管家,本公子早就派了人前来通知,怎么你要违背相邦的意思吗?” 老管家双眸猛然一缩,眼前这人他可太熟悉不过了,不光他熟悉,整个吕府上下,都很熟悉。 熟悉到每个人都恨不得替吕不韦除掉他,但是,又碍于种种限制,不好动手。 “公子言重了,小的不过是相邦府管事的下人,怎么敢违背相邦的命令。 我已派人去向相邦核实,等有了回信,小的一定不会再拦着公子,在这之前,还请公子多等上片刻。”老管家收起怒火,展露出少得可怜的虚假恭敬。 那看似恭敬的背后,是隐藏着的警告。 老管家是在提醒成娇,这里是相邦府,一切都是吕不韦说了算,由不得他胡来。 “没事,我能等,不仅我能等,我还能找个人陪我一起等。” 成娇完全不将老管家的警告放在眼里,把一旁的李信拉过来,站到自己前面,向吕不韦的三千食客介绍道:“这位是秦王的贴身侍卫,唯一的缺点是,身子骨不太好,稍微一丁点儿的接触碰撞,就会骨折受伤。” 李信茫然回头,低声反驳道:“公子,我身强体壮,就这帮掉书袋子的食客,我单手能打十个。” 成娇抓住他的胳膊推了推,示意他转过头去闭上嘴。 “公子莫要戏耍我等,如此羸弱之人,怎么能做王上的侍卫!”老管家满眼不信,他身后的食客,以同样的眼神,看向李信。 该说的话都说了,这里那么多人也都听到了。 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成娇没有功夫再和吕府的这些人耗下去,等他们耗到吕不韦回来,那么他今天的所有准备就都白费了。 “我和李信站在这里陪你们等,蒙李两家的人去搬东西,车要装满,怀要揣满,肩要压满,莫要辜负了相邦的一番好意。” 成娇背着身子,朝身后的下人们招了招手,笑眯眯地看向正面对峙的老管家以及吕府的食客们,用弱弱的语气威胁道:“本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李信身体羸弱,不堪一击,你们可别乱来,万一伤到王室公子,或者是秦王侍卫,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是相邦,也要遭受责罚。 不过在那之前,我相信以吕不韦的性子,你们动了他的饭碗,不管是好心办坏事还是无心之过,他会先砸了你们全家。” 吕不韦的性子,是有仇必报。 他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和他结了仇,就别想好过。 成娇的话,果然起到了效果,那些蠢蠢欲动的食客们按捺住心里的冲动,一个个偃旗息鼓,眼睁睁地看着成娇带来的那些下人们,推着板车,在吕府到处搜刮。 “拦住他们啊,拦住他们,你们吃相邦的喝相邦的,如今相府有难,就个个冷眼旁观,没良心的啊!”老管家气急,扒拉住一个人,就会有另一个人抱着相府的东西从他身边经过,根本就拦不完。 他急得两眼泪,而那些平日里夸夸其谈的相府食客,却是缩着头躲在人群里,鸦雀无声。 “公子求财,大可指知会相邦一声,如此莽撞行事,实非明智之举? 相邦不久前刚给了公子两千金,想必只要公子再开口,相邦一定会再次相助。” 终于,食客里有人看不下去成娇的恶行,站了出来。 这一刻,他在老管家的眼里,就是吕府的希望之光,但是在那些食客眼中,就是敌人。 大家都看不见的时候,你能看得见,你还说出来,这就叫不合群。 “没知会吗?全咸阳都知道,这是相邦馈赠。” 成娇眼皮微抬,粗略打量了一下这个勇敢的食客,十分欣赏他的勇气,但很不喜欢他的语气,问道:“你是?” “相府食客,楚人李斯!” “哦?原来,你就是李斯!久仰大名!” 成娇的眼中精光闪闪,来了极大的兴致,一脚踹了上去,淡淡道:“信啊,揍他!” 第18章 痛揍李斯 羸弱的李信,拉住站立不稳的李斯,单手举起这位瘦弱的文士,抡起沙包的拳头,不由分说地朝着李斯的脸上招呼。 那些置身事外的吕府食客,看着被暴揍的李斯,脸上既有戏谑,又有幸灾乐祸。 就连唯一有希望帮他说话的老管家,也是闭口不言,生怕惹火烧身一般。 “别打了,别打了。” 李斯被人举在半空,不明所以地挨了一顿胖揍,一边承受着李信的痛击,一边委屈巴巴地求饶:“斯哪里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明示,好让我明白这顿打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未来可能毁了秦国,成为本公子躺平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因为固有印象,很重要。 要怪,就怪司马迁吧! 如果不是他写《史记》,成蟜也不会知道李斯这个人,更谈不上固有印象。 李信的拳头还在匀速匀力落下,完全没有说,因为李斯和自己是本家,而有所手下留情。 趁着空隙,成蟜现编了一个理由。 “因为你眼瞎。 睁开眼看看,吕府值不值得你如此做,我们就等等看,有没有人愿意替你求情,只要有一个人主动为你求情,我就让李信放你下来。”成蟜拿出准备好的说辞,玩味地看着吕府的那些食客。 “食客食客,说的好听,是到别人家里吃饭的客人,主人家有什么需要,就挺身而出。 说的难听,这些食客,都是势利之徒,有些有能力的,通过主人家的引荐,进入朝堂,施展才为,有些没能力的,就充个数混饭吃,从地痞流氓摇身一变,成了某某君,某某公子的食客,地位大涨。” 成蟜不讨厌食客,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趋利,乃是人之本性。 他讨厌的是,那些沽名钓誉的主人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收。 还有那些做了食客,顺着杆子往上爬,扯皮作恶,狐假虎威的混账东西。 吕不韦的这三千食客里面,为世人熟知的只有嫪毐和李斯。 非要再加一个,那就是十二拜上卿的甘罗。 李斯作为法家传人,求真务实,还算是有些与国有利的本事,而那嫪毐转车轮的本事足以大吹特吹,但是他所做的事,对秦国,对百姓半分好处,还险些害了秦国,害了天下。 一拳接着一拳砸在脸上,李斯摆烂似地歪着头,彻底放弃了求饶,任由李信施为。 当成蟜的话说出口,他就没有期待过,会有人给自己求情。 除了能够听到拳头砸在脸上的声音,众人摆动吕府财物的声音,李斯还能够听到那些食客们恐惧的心声,讥讽的笑声。 李斯苦笑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公子所言有理,请给李斯一个痛快。”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觉得讽刺。 你的君是王上,不是吕不韦。 李斯,人皆有私心,不管你是为了在吕不韦那里留下好印象,还是为了通过我提升自己的名声,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 倘若你再看不清你的君是谁,下一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成蟜抬手拦下有些进入状态的李信,俯身看着如同烂泥一般躺在地上的李斯,淡淡道:“看不起投机取巧的吕不韦,却还将自己的前途寄寓在他的身上,众人纷纷闭口,却只有你站出来维护吕不韦,该说你勇敢,还是说你自私? 吕不韦食邑十万户,便是你眼中的仓廪,可和秦王比,和秦国比,你所侍奉的吕不韦,也不过是个臭气冲天的茅厕而已!” 成蟜的话,让李信听的云里雾里,越往后越是听不懂,挠着头皮苦思不得其解:“公子,相邦府怎么就是茅厕了?” “六国士子入秦是为了什么?” “为官,为名,为利?”李信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 他说的这些都是常人想要得到的,包括他自己也是这样。 但是,又觉得这么说太简单了些,说的时候就没什么底气。 “说的没错。 连你都知道,在秦国要效忠王上,他们入秦却不拜访王上,不为秦国效力,全部在相府捧吕不韦的臭脚,和茅房找屎吃的老鼠有什么区别?”成娇回了个肯定的眼神,目光重新回到李斯的身上。 若不是来自后世,深受现代文明熏陶,成娇一定会在这里杀掉李斯。 李斯无为半生,是始皇帝赏识他,重用他,让他有了施展才能,展示抱负的平台,并把他提到了大秦丞相的位置。 结果换来的却是,最后一刻的背叛,与辜负。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李信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疑问盖过智慧,迷茫多过明白。 “他懂就行。”成蟜指着地上的李斯说道。 “咳咳!” 李斯舌尖察觉到一丝腥甜,咳出一口鲜血,鲜血中包裹着一颗牙齿,他四肢张开,躺在地上像一个大字,双目无光地重复着一句话:“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李信听到他这句话,感觉懂了,又感觉没懂。 他虽是从旧都赶来咸阳,没有一步登天,却也没有体会过李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苦楚与艰辛,自然是对这句话感触不深。 成娇不再李斯身上浪费时间,站起来从他的身边路过,轻声吐出:“想找粮仓,却找了个更大的茅厕,所以你年近不惑,仍一事未成。” “呵~呵呵!” 李斯躺在地上,眼神麻木地看着头顶飘过的白云,笑声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有自嘲,有不甘,更有悔恨。 想他奉为瑰宝,视作人生哲理的言论,竟还没有一个纨绔公子看的透彻。 就算吕不韦暂时权倾朝堂,然而在这秦国,秦王才是那个永远充实的粮仓。 痛揍李斯,成娇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这口恶气憋在心里,跨越千年,在见到李斯的那一刻,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出来。 至于说,忍? 他现在是王室公子,身份超然,对面又不是始皇帝,他为什么要忍? 只有不如人的时候才会忍。 经此一事,成娇也明白了些许事情,他不会主动去四处打听李斯的下落,因为历史上发生的一切,李斯还没有做,他现在只是个在秦国求官,却四处碰壁的中年大叔。 但是,当李斯主动冒刺儿,站到成娇的面前时,李斯做的那些事,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成娇的脑海中,是深刻而无法抹去的恶劣印象。 至于一直在宫中伺候的赵高,出现在成蟜眼前的次数可不少,他至今没有挨揍,是因为低调透明,不冒刺儿,而不是因为成蟜厚此薄彼。 李斯挨了一顿揍,心绪必然会发生变化,至于怎么变,就轮不到成蟜关心。 他现在只想早点儿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成娇背负双手,抬头望着明蓝色的天空,通透洁白的云朵在缓缓移动,引得他感慨不已:“如此大好的时光,最应该做的事,就是躺平了。” 李信站在成蟜和吕府众人之间,听到这份感慨,回过头来甚是不解道:“大丈夫生居天地间,不建功立业,不封侯拜相,岂不是荒芜人生?!!” “能够无忧无虑地躺在床上,度过静谧美好的时光,这是一种享受。”成娇贪婪地吸进一大口两千年前的纯净空气,身心舒畅地畅想道。 是这样的,我给王上做侍卫的时候,以为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会持续到王上亲政,将来外放至军中,征战六国。 没想到被公子选了做侍卫,真是让人烦心。 李信在心中默默回应。 成蟜不知道李信心中想法,发完感慨后,搭着他的肩膀,扼腕叹息道:“信啊,有人生在罗马,有人生来牛马,不是我选择了荒芜人生,纨绔不羁,而是他们选择了我!” 李信:......我生来牛马! 第19章 最强辅助嬴政 咸阳。 一辆色彩低调,形制古朴,细节处却雕刻着精美纹路,用料做工极其考究的马车驶入城门。 十几个宦官和宫女,随行在马车四周,更外围是几十位秦宫侍卫,手按长剑昂首阔步,虎目环视,隐藏有冰冷的杀气。 咸阳的百姓见此纷纷退避,离开主道路足够远的距离,生怕碍了马车通行,惹得贵人不高兴,招致飞来横祸。 马车里,传出三声叩击木板的低沉声响,行驶中的马车缓缓停稳。 假扮宦官的嫪毐小碎步快速来到马车一侧,双手很自然地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肆无忌惮在观察着马车里面的情况,浑厚的嗓音急切道:“太后,出了什么事?” “没事!” 马车里传出一道贵妇人的声音,平静如水。 车厢里,赵姬倚在另一侧得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象,愣愣出神,声音中隐隐带着些担忧与恐惧:“那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那么多人?” 嫪毐从车子后面绕过去,走到赵姬面前,侧目看着汇聚在城墙脚下的百姓,用仅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咸阳城人多眼杂,没有回到宫里之前,太后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赵姬还没有看清楚城门前为什么聚集了那么多的百姓,便被嫪毐推着肩膀,塞回了马车里。 车帘放下,嫪毐吩咐马车继续前行,赵姬坐在铺满绫罗绸缎的车厢里,因为未知,因为心虚,第六感将她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 “当年在邯郸,每天想的都是回到咸阳,这些年住在雍城,再回来,总感觉咸阳让我很不舒服,心里很不安宁。” 赵姬再次掀开车帘,满目忧色地望向汇聚在不远处的人群,吩咐道:“嫪毐,你去打探清楚,然后回报本宫!” 嫪毐刚刚抬起手,赵姬就放下车帘,再也没露面,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既无奈又厌烦。 “诺!” 太后真是越来越胆小! 城门前张贴布告,百姓汇聚在此,有什么值得担心忧虑的,真的是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要搞得满城风雨。 嫪毐心中厌烦,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现在,他还需要这个女人的权势,还需要借助赵姬,来实现自己的野心和富贵。 “你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嫪毐随即拉住一个侍卫,命令他离开队伍。 能够跟着他和赵姬前往雍城的人,都是嫪毐使用金钱、权势等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后拿捏住的人,他们不一定都是嫪毐的亲信,但是他们绝对不会主动出卖嫪毐。 所以,他随便选的一个人,都是不用担心泄露秘密的。 ...... 秦王宫前。 嬴政站在最前面,身穿深色龙纹服饰,头戴王冠,手持鹿卢剑,气宇轩昂,威仪不凡。 在他身后,离得最近的是吕不韦,只落后了半个身位。 此时,吕不韦已经得到了成蟜前往府中的消息,早就想要找借口离开,一直没有机会。 “王上,太后多年未回咸阳,今日你们母子重逢,臣不便在打扰,就先行告退了。” 嬴政目光平视着王宫前的主干道,等待着赵姬的车队出现,并没有把吕不韦的去留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有回应他。 吕不韦抬起眼皮,看着面无表情的嬴政。 虽然他很想立刻回到府中阻止成蟜,但是看到嬴政这番冷漠,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在嬴政日渐长大,距离亲政的日子越来越近时,吕不韦的内心就更加复杂。 他可以放手权力,甚至可以让出相邦之位,只是嬴政的冷漠,让他很是担心自己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落幕。 吕不韦再次拱手拜别。 蒙恬向前两步,在嬴政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撤两步,分毫不差地回到原地站立。 “仲父且慢!” 嬴政忽然出手拉住转身的吕不韦,那如同冰山的脸上,化开了一角,露出亲近的笑容,拉着吕不韦的手,深切道: “仲父不是外人。” “政儿在邯郸为质时,与母亲相依为命,每日都在期盼着父王和仲父能够接我们回到咸阳。” “仲父对政儿和母亲,是有大恩的,今日母亲回宫,也是仲父前来告知,相信母亲也很想见到自己的恩人。” “政...” 吕不韦险些当众失态,还好及时止住,眼中热泪萦绕,不似作伪,深深躬身拜道:“王上言重,臣所做之事,皆是臣之本分!” 嬴政回过头,重新望着道路的尽头,手中依旧抓着吕不韦的手腕,不愿意放开。 看到他嘴角的笑容逐渐淡去,吕不韦不由得心生悸动。 政儿自幼便在邯郸为质,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回到咸阳,却是受尽他人的白眼,而太后更是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知如何关心政儿。 再联想到自己身上,吕不韦也是懊悔不已,嬴政十三岁登基为王,这个年纪本该是孩童最天真烂漫的年纪,而他这个仲父,却逼着嬴政背负无比沉重的课业,剥夺了他本该轻松快乐的童年。 “仲父,太后的车驾到了。” 嬴政的声音,将吕不韦从回想中拉回现实。 远远看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马车,吕不韦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马车旁边的嫪毐。 嫪毐本是他府上的食客,假阉入宫,深得赵姬欢心,权势也是越来越大,隐隐有摆脱他这个老主人放在眼中的趋势。 原本是因为嬴政年纪渐大,赵姬依旧不知收敛,吕不韦担心事情败露,被嬴政撞破,所以送了嫪毐入宫。 虽然这是饮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嫪毐会愈发不受自己的控制。 就在吕不韦出神之际,赵姬的马车已经停在王宫前,嬴政走到马车旁,亲自扶着赵姬下车:“母亲前往雍城养病,嘱咐寡人要以国事为重,不许前往探视,寡人一直心中懊悔,不曾送母亲前往雍城。 今日母亲回咸阳,若不是仲父前来告知,寡人还要蒙在鼓里,错过迎接母亲回宫的好日子。” 因为车队是秘密出行,并没有派人通知宫里,所以当看到嬴政带着众人在此迎接。 赵姬和嫪毐都是有些措手不及,担心车队的秘密被嬴政发现了。 直至听到,车队的行踪是吕不韦透露,两人才同步松了口气,又同时记恨上了吕不韦。 “相邦有心了!” 赵姬身着深红华贵服饰,在嬴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雍容华美的面庞上,美目清冷地剜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吕不韦。 “本宫一介妇人,轻车简从,一路上走走停停,看一看沿途的风光,指不定哪一日才能到达咸阳,就没有派人告诉你。” 嫪毐弯身垂目地跟在后面,接住赵姬的话音,补充道:“王上国事繁重,太后是担心王上过分劳累,这才没让小的派人通知宫里。” 第20章 嬴政:万户太少,十万户吧! 嬴政扶着赵姬,踏上秦王宫的台阶,完全没有理会暗藏祸心的嫪毐。 吕不韦放缓脚步,不动声色地落后几个身位,与嫪毐并排而行,低声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嗯?” 嫪毐转头四周环视,装傻充愣地指着自己,一脸无辜道:“相邦,是在…和我说话?” “你!” 看着吕不韦既恼又怒,却还在极力克制的样子。 嫪毐发出一声嗤笑,学着宫里大多数宦官的模样,捏着兰花指挡在嘴前,故作娇羞地笑道:“太后不在咸阳,国事尽有相邦独揽,王上是否繁忙,只有相邦知道。” “嫪毐,如此挑拨我与王上,你想做什么?”吕不韦眼神中的厌恶毫不掩饰,嫌弃地甩了甩长袖,把嫪毐推往远处一些,逼问道。 “不是我想做什么,是相邦想做什么?”嫪毐冷哼道。 他收敛起那令人作呕的诈笑,眼神阴狠地看着吕不韦:“我只想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要是有人让我不如意,那么我就要让他更加不如意,就算是相邦,我也不会手软!” 看着嫪毐那猖狂得意地模样,吕不韦有种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的感觉,现在是恨不得烧锅起油做了它,却又颇感无能为力。 他养的这条狗,已经强壮到让他这个老主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步。 吕不韦气恼道:“若无本相,哪有你今日,本相若想杀你,又岂会留你活到今日?” “相邦权倾朝野,谁人不知,只是还请相邦往后,不要多管闲事,既然太后不想让王上知道她的行程,相邦就不该多生事端。”嫪毐摊开双手,抢先一步走到了吕不韦前头,把他挡在自己身后。 吕不韦对于嫪毐的僭越之举视而不见,捉摸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得害怕,不敢继续往下去想,紧张地问道“你和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此害怕他人知晓。” 正在拾阶而上的嫪毐,突然停下脚步,吕不韦跟在后面,一个不小心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一个正值壮年,一个垂垂老矣,就这么小小的撞击,吕不韦险些站立不稳摔下台阶。 “相邦年纪大了,走路要多看脚下,这要是摔下去,后果难说!” 嫪毐回过头,抓住吕不韦的手臂,凶恶地看着他:“小的做了什么,全都是相邦的嘱咐,相邦若是不担心王上知晓,小的现在就可以向王上坦白吐露,就说相邦买通宫禁,把我送进…” “住口!” 吕不韦大声呵斥道。 疯了! 嫪毐一定是疯了,他怎么敢在这个地方,说起那件事。 就算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只要不说出,大家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样相处。 可若是说出来,不管他吕不韦要死,嫪毐以及吕府上下所有的人都难逃死罪。 吕不韦和嫪毐之间的争吵,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二人皆是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低头垂目地静静等候。 因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那威压好似洪水猛兽降临,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王上,本宫在雍城这些年,多亏了嫪毐悉心照料,才能够这么快康复。”赵姬帮助嫪毐开脱道。 嬴政那冰冷的眼神,让赵姬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心悸,若不是二人血脉相连,她此时的情况不会比嫪毐好上多少。 但也正是这份血脉相连的母子情,成为了赵姬胡乱施为的依仗。 赵姬看着发生争吵后战战兢兢的嫪毐,不由得心疼不已。 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在吕不韦面前,嫪毐就直不起腰。 她决定将计划提前,就在这里为嫪毐表功请封:“嫪毐这也算是立下了大功,本宫就想也给他封个爵,好让天下都知道,咱们母子俩是知恩图报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了嫪毐身上。 有人羡慕,有人嫉恨,更有人为之愤怒。 而身处旋涡中心的嫪毐却像是没有料到一般,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惊慌无措地看向赵姬,眼神中流露出惊惧之色,更有藏不住的渴望与欣喜。 尽管事情他与赵姬私下商量的封侯提前了,但是那颗获取权势的心,时刻都在跳动着。 嫪毐迫不及待地提着衣摆,小碎步快跑到赵姬面前,跪在地上,额头触碰到地面,高声谢道:“毐多谢太后恩赐,愿为太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吕不韦想要站出来阻止,又好像在担心什么。 他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指甲几乎将掌心抠破,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挣扎,他既不想让嫪毐封侯,又不想得罪嫪毐,导致自己的秘密被泄露。 “告诉寡人,你凭什么封侯?” 嬴政暗含杀机的声音,打破了吕不韦的左右为难,他放松身躯,退后到了众人身边,静候结果。 “我...我...” 嫪毐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嫪毐便已经汗流浃背,他跪在地上,依旧不安分,悄悄向赵姬投去求救的眼神。 赵姬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及时站出来解围道,妩媚不留岁月痕迹的脸上,浮现些许冰冷:“政儿,我不是说了,在雍城这些年,都是因为嫪毐的照顾,本宫才能够尽快养好病,返回咸阳。 他是母亲的恩人,就凭这个,封个侯也不为过。” 嫪毐跪在地上,把头埋得很低,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闷的心跳,和逐渐放缓的鼻息。 “太后,秦国例制,非军功不得封爵!” 明知会得罪太后和嫪毐,吕不韦终究是站出来了。 在这期间,吕不韦冷静下来后,看破了嫪毐的小伎俩。 他的秘密,不独属于他,还包括太后,这是嫪毐在秦国最大的依仗,也是唯一。 方才是出于害怕,一时失了理智。 现在,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嫪毐不敢检举。 这个吕不韦,上了年纪后,真是越来越招人厌烦。 赵姬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讥讽道:“相邦没有军功,不是也封了文信侯吗?” 本相有拥立之功! 吕不韦刚张开嘴,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拥立之功,王可以说,他不可以说。 本来嬴政就开始疏远厌恶他了,若是再将拥立之功挂在嘴边,等到王上亲政,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吕不韦。 看着吕不韦不说话,赵姬自觉胜他一筹,趁胜追击道:“相邦于先王、本宫和王上都有恩情,封了文信侯,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 依此,嫪毐就封为长信侯,食邑山阳万户。” 嫪毐跪在地上,侧着脑袋,得瑟地挑衅着吕不韦。 吕不韦微合双眸,不去看嫪毐那张骄狂意满的脸。 他的权倾朝野,是需要太后配合的。 但在嫪毐的事上,两人意见相左,就算是众人口中的权相吕不韦,也无力阻止。 嬴政看着吕不韦与太后之间的争斗,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道:“长信侯既是大秦王太后的恩人,那么寡人也应有所表示,为长信侯增加封地太原,食邑追加至十万户,与相邦相同。” 第21章 熊启,你在搬弄是非! “太后,太后,出事了,出事了!” 华阳太后穿着朴素的布衣,拄着拐杖,在宫女的搀扶下,佝偻着直不起来的身躯,挪动着老迈的双腿,缓慢地走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昌平君熊启人还没有影儿呢,声音就传了来。 “是哪一国打进了函谷关?还是六国合纵又来攻我?早就封了君的人了,遇事还这么慌张!”华阳太后乐呵呵地小声嘀咕。 跟在身边的宫女,出于本能地将脑袋埋地,装作没有听到太后的话。 这些大人物的对话,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把隐藏在暗处的利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个毫不起眼的字眼带走他们的生命。 华阳太后走到小路尽头的一处凉亭,满是皱纹的双手,按着早就摆放好的案几小心翼翼坐下:“让熊启过来,你们 都退下吧。” 宫女们弯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凉亭,退到了小路外面等候。 “臣莽撞,惊扰了太后,还请恕罪!” 熊启提着衣摆,全然不顾往日的礼数,三两步便来到了凉亭里,先是对着华阳太后行了礼,在得到准许后,一边坐下一边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人能够听到凉亭的对话后,才神神秘秘地说道:“王太后回来了。” “赵姬回来了,是件大事,可与你有什么关系?”华阳太后摆弄着自己的拐杖,为它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斜靠在案几上,并无多少兴趣地问道。 “她当着王上的面,给自己的亲信封了个侯。” “子楚走后,秦国印玺便在赵姬手中,她有这个权力。” 熊启不把话说明,华阳太后也不着急,始终表现得风轻云淡,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这让带着目的前来的熊启有些坐立不安。 他将藏在袖子里双手拿出来,摆在案几上,支撑着身子向前倾斜,甚是不满道:“封侯的人叫嫪毐,不过是随王太后前往雍城的一个宦官。” “宫里宦官无数,偏偏这个嫪毐封了侯,还食邑十万户,太后就不觉得稀奇吗?” 熊启和庄襄王是表兄弟,是嬴政的表叔,又与华阳太后和宣太后都有血缘关系,这才使得他一个在秦的楚国质子得以封君。 在秦国,他是秦王亲族外戚的身份,在楚国,他是楚王的儿子,身份高贵无比。 而嫪毐以宦官之身封侯,食邑超过他不说,更是比他和昌平君加起来还要多。 上一个得到这么多食邑的是吕不韦,纵使他心中不服,也不能说什么,吕不韦有拥立之功。 可是,嫪毐凭什么? 一个宦官而已,一时权势,竟然隐隐间,比在秦经营多年的楚系还要庞大。 他来找华阳太后,请其出面阻止嫪毐封侯是一方面,再不济,也要削减食邑,维持住楚系是秦国第一势力的地位。 “十万户,赵姬还真是大方,将亲生儿子的百姓和国土送给一个宦官。”华阳太后古井不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 尽管她看不上赵姬的行为,但是熊启想要就这么牵着她的鼻子走,也绝无可能。 华阳太后神色再次恢复原样,不咸不淡地问道:“王上怎么说?” “王太后初封嫪毐长信侯,食邑万户,封地山阳,是王上为他追加食邑十万户,增封地太原。”熊启眸光闪烁,片刻的犹豫后,终于说出实情。 他很想说,这是赵姬的阴谋,以此挑选两宫争斗,好让他能够浑水摸鱼,将楚系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嫪毐封侯的事瞒不住。 他现在不说实话,回头让华阳太后从别处听来,反倒是弄巧成拙。 华阳太后满脸的惊愕,岂止是不敢相信,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若非是多年来的养气功夫在,她已然骂出声了。 她刚刚还说赵姬不心疼儿子的国土,随手封给一个宦官,现在就听到是嬴政自己的决定。 这让华阳太后,一时间难以接受,可她也不是任由摆弄的棋子,在心中悄悄留了个心眼儿,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成蟜现在何处?” “公子正在吕不韦的府上搜刮财物!” 熊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和嫪毐封侯的事有什么关系,却还是如实道出成蟜的下落。 “是王上的意思,还是成蟜自作主张?” 华阳太后皱紧眉头,有些担心:“吕不韦现在还是秦国的相邦,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抄家,不管是谁的决定,都不明智。” 华阳太后的内心,更偏向于嬴政。 先前嬴政通过成蟜找到她,提出与楚系联手,对抗吕不韦和赵姬,夺取秦国军政大权,让秦王成为秦国真正的王。 所以,她才有如此想法。 但是,她又有预感,会是成蟜擅自妄为,嬴政幼年登基,心思深沉,忍了那么多年,绝不会这个时候冲动行事。 “不是抄家,只是搜刮财物,公子于城门口张榜公告,吕不韦为了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慷慨解囊,邀请公子到府上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是成蟜做的?!!” “王上知道了吗?他怎么说?” “臣派人通知了王上,他并没有说什么。” “糊涂!” 华阳太后抄起手边的拐杖,就朝着熊启扔了过去:“让王上知道你在中间搬弄是非,就算是本宫也救不了你!” 熊启反应敏捷,侧身躲过拐杖,随即起身,将拐杖捡回来,送回到华阳太后手边:“臣是担心成蟜公子吃亏,这才让人告诉王上的。” “本宫一直不允许你们轻举妄动,就是担心这种事情发生!”华阳太后抓起拐杖就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腿上,训斥起他蹩脚的理由,“他们是亲兄弟,你就算是挑拨离间得了好处,最后会是什么下场,你有想过吗?” “太后为何不信?臣之所言,句句肺腑!”熊启怄气道。 “本宫是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了,但是,本宫还没有老眼昏花呢!” 华阳太后举起手里的拐杖,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敲在地砖上,厉声呵斥道:“王上对外声称,与本宫不和,就是为了麻痹吕不韦和赵姬。” “你将成蟜抄了吕不韦家这件事告诉王上,是想让王上处置成蟜,还是替成蟜抗下一切?” “处置成蟜,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挑拨楚系与王上,若是不处置,王上与本宫不和的传言便不攻自破,吕不韦和赵姬之间的联盟就会更加牢固,王上亲政一事,就会困难重重。” 熊启垂着头,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长辈面前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却是不服,嘟囔道:“就算臣不说,王上早晚也会知道。” “王上不是瞎子,成蟜也不是傻子。” 华阳太后见状,重重叹息一声:“本宫总算是看明白了,王上给嫪毐增加封地食邑,加的好。” “只是,本宫没想到,你的私心竟然这么重。” “罢了罢了,去将王上和成蟜一块请来,本宫最后再救你一次,今日过后,望你好自为之!” “多谢太后。” 熊启恭敬行礼,却是阴沉着脸,心事重重,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看着熊启渐渐远去的背影,华阳太后再次叹息道:“我王羽翼渐丰,你仍看不清形势。” 第22章 蒙大壮 “大壮,以后你就别回蒙家了,跟着公子我吃香的喝辣的。” 成蟜没有太多的尊卑观念,等级差异,他坐在马车上,靠着绳子捆好的战利品上,同身边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随意地攀谈着。 蒙大壮,人如其名。 是跟着李信一起赶到吕府的蒙家下人,整个人站在那里,至少一米九的身高,犹如一座人形小塔,腰围比起多年习武,立志沙场的李信还要大上一圈。 这体格也就是蒙家养得起,要是普通人家,就算是他有这样的潜力,也会被饿的皮包骨头。 成蟜关注到他,不是因为他的身形,而是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往吕府里面走去,自行寻找宝贝的时候,蒙大壮与人相反,走到吕府正门,竟然凭借着一股子蛮力,硬生生拆了相邦府的大门,扛在肩上。 蒙大壮扛着大门,稍微转了个身,不太聪明地挠着头皮,憨笑道:“公子府上的饭,管饱吗?” “敞开了吃,绝对饿不着你。” “但是,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不能自行脱离蒙家。”大壮脸上的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公子,相邦府的大门不能动,还是把它还回去吧!”李信蹲下身子,躲开从头顶擦过的大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劝道。 “我没动啊,是门坏了,自己掉下来的,要不是大壮替本公子挡住,到时候相邦意图谋害王室公子,这罪名可是不轻。” “臣说不过公子,请公子早做准备,应对相邦接下来的报复。”李信蹲在地上无奈提醒道。 因为大壮还没有转身,一会儿大门还要从头顶再过一次,为了少蹲一次,李信便干脆等到大壮回正身子再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 距离住处还有一段距离,成蟜远远地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韩老宦,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成蟜跳下马车,朝着住处走去,路过大壮的身边,道:“我这就和蒙恬说,让你转到本公子门下。” 大壮木讷地转身。 李信站起来,微微活动着有些发麻的双腿,跟上去问道:“公子,曹操是谁?”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说蒙恬蒙恬到!” 不可能错。 公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有长进。 李信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是成蟜不愿意承认,他也不能追上逼问,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快便被他抛到了脑后。 “公子,你回来了。” “公子,王上在宫里等你!” 韩老宦、蒙恬迎着成蟜走了过去。 “你稍等一会儿。” 成蟜原本是想和蒙恬说大壮的事,忽地脊背一凉,想起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向韩老宦嘱咐道:“去将本公子压在枕头下面的造纸秘术拿出来,交给蒙恬由他带回宫里,交给王兄。” 先前,成娇为了平息嬴政的怒火,主动交出最新的造纸术,送进宫里,回来后因为危机解除,就给忘了。 再次听到嬴政的传召,死去的记忆攻击了他。 “诺!” 韩老宦去找造纸术是需要时间的,成蟜转身朝着跟在车队里的大壮招了招手:“大壮,把门放下,你过来!” “此人为何有些眼熟?”蒙恬满目狐疑地看着李信。 他先是看向成蟜,发现成蟜背对着他,根本就没打算解答他的疑问,只好转向李信。 “那个,你可能认识大壮。” “蒙恬,事情是这样的,令尊从蒙家派了些人来帮公子的忙,大壮是你们家的人...” 李信有些心虚,不敢和蒙恬对视,目光看着大壮,支支吾吾地为自己开脱。 一是觉得自己骗了蒙恬,等到真相大白,他就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另一方面是,车队带回来的财物实在是太多,李信还不知道蒙恬已经知情,担心他问起来,自己没办法解答。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从相邦府上抢来的。(用公子的话说,是相邦自愿赠与。) “父亲派来的?”蒙恬生出疑问。 祖父上了年纪,深居简出,谢绝访客,父亲常在军中,偶尔回家,也不可能与公子成娇有交情。 家里多是蒙毅做主,而他又和公子关系不好,还发生过争执。 “蒙大壮见过恬少主!” 此时,大壮来到了近前,成蟜拉着他的手向蒙恬说明道:“相府的大门突然就掉了下来,差一点儿砸中我,幸亏大壮救了我,我想让大壮跟在我身边,做个护卫。” 李信如释重负地点头回应,只要蒙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行,他真的是编不下去了。 却是在心中腹诽:那门掉的真是时候。 脸不红气不喘,还是公子说起瞎话来,更加得心应手。 相府的食客,连个大门都看不出了吗? 蒙恬心中疑惑不少,却还是压制下来,催促道: “公子若是看上了,尽管留在身边,蒙毅和父亲那里由臣去知会,王上尚在宫里等着,还请公子随臣尽快入宫。” “多谢恬少主!” “多谢公子!” 大壮朝着两人分别行礼。 在此期间,蒙恬并没有提起造纸术,成娇猛地一拍脑门,痛惜不已:“王兄不是来要造纸术的? 亏了亏了!” 但是,为时已晚,韩老宦已经带着东西出来了。 成蟜抢先一步,把造纸术拦下来,揣进自己的怀里,看着堆满几辆车的财物:“我要入宫,你和李信在家里清点好财物,别让人把东西偷了去,这些可都是本公子辛辛苦苦挣回来的。” 在经过李信旁边的时候,成蟜还很贴心地在他耳边,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宽慰道:“别太自责了,你那不是说谎,只是说出了一半的真相,另一半真相需要蒙恬凭借自身智慧去发现。” 一半的真相,不是谎言! 李信看着成蟜的眼睛里,突然熠熠生辉,公子说的好有道理。 “公子,我把人找来了,他们都是最好的木匠,要让他们做些什么。” “咦?是你?!!那个好看的笨蛋。” 阿雅带着找到的几个木匠回来,刚好遇上还没有离开的成娇和蒙恬。 听到这话,李信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是骗了我们蒙大将军的那个女娃?” “大将军?有这么年轻的大将军吗?”阿雅纯真无邪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有些拘谨的蒙恬。 “哈哈…” 察觉到蒙恬那喷火的眼神,李信合不拢的嘴僵硬地张着,嗓子失去了声音,轻咳两声来掩饰尴尬:“未来的大将军,对,是未来的!” “阿雅,你还记得我取纸的那个箱子吗?里面有个小册子,你拿出来让这些木匠按照册子制作。” 成娇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移开,帮助蒙恬化解了尴尬,诚意满满道:“阿雅还是个孩子,调皮捣蛋些,并没有什么恶意,若是有哪里得罪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 “公子言重了!臣不敢当。”蒙恬微微愣神,他没想到一向不讲礼法的公子成娇,会代替他人向自己道歉。 第23章 哎呦,你干嘛! “本以为政儿会不愿意,没想到他反给你增加了食邑,倒是吕不韦那个老东西,越来越不中用不说,还敢忤逆本宫。” 赵姬侧躺在床上,凤目微合,没有任何岁月痕迹的皎洁面庞上,浮现丝丝愠怒,更添几分迷人。 嫪毐就跪在一旁,脱掉她的鞋袜,把她的双脚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揉捏着,兴致缺缺道:“太后突然当众说出,臣都快吓死了!” 赵姬享受着嫪毐的按摩,为他解答疑惑: “王上若是送本宫回来,会耽误不少时间,明儿和睿儿在箱子里躲着怕是要出事。” “好在本宫了解他,只要他心里不舒服,他就会躲着本宫,离得远远点儿,本宫当众为你封侯,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儿。” “要这么说,王上心里是不愿意把臣封为长信侯的,您说他会不会对臣...”嫪毐眼神带着惊恐,抬手在自己的脖子前慢慢划过。 赵姬凤目张开,鄙夷道:“你敢爬上本宫的床,还会害怕这些?” 嫪毐揉着双脚的手逐渐变得不老实,顺着赵姬的小腿一点点地往上移动,他表露出十分享受的神情,将脸贴着赵姬的腿上,轻柔地摹挲着:“臣胆小如鼠,只有在太后身上,才敢胆子大上那么一些。” “嗯哼!” 赵姬嘤咛一声,放松的身子瞬间绷成拉满的弓弦,脚面绷紧,连着用力蹬了好几下,才蹬开放肆的嫪毐,快速拨弄两下,将衣裙放下去些。 赵姬心有余悸地打量着窗外,尽管事先早就将宫女和宦官支走,还是警告道:“明儿和睿儿还在宫里,看不到他们,本宫心里不踏实,你出宫去吧。” 嫪毐伺候赵姬本就是为了权势和富贵,对她本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被拒绝后,他便整理好衣服,正襟危坐在那里。 双手将赵姬的衣裙又往下拉了一些,直到盖住洁白的脚踝,隔着衣料轻柔地捶着小腿,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仿佛和刚才不是同一个人。 “太后宫里的人,臣都已经买通,明儿和睿儿的事情,不会有人泄露出去的。”嫪毐道。 赵姬坐直身子,俯身和嫪毐近距离地对视着,她伸出葱葱玉指,在嫪毐的额头上用力一推,收回双脚藏在被褥下面,声音急促:“你现在必须出宫,尽快将你长信侯的府邸建起来,然后把明儿和睿儿接出去住,这宫里面到处都是眼睛,他们的行踪一旦被人知晓,就没命了。” “诺!” 嫪毐去的果断,赵姬坐在床上,神色复杂,眼睛深处,在努力地克制着某种不为人道的欲望。 嫪毐忽然转身回头,赵姬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内心在做最后的挣扎。 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冒险一次的时候,嫪毐停下来了,就在她的面前五步的地方,声音不咸不淡:“对了,臣听说了一件趣事,公子成蟜带着人,将相邦家中的财富一扫而空。” 赵姬眼眸中的火焰急速熄灭,整个身子软绵绵地歪坐在床上。 ...... 与此同时。 成蟜跟着蒙恬进了宫,宫殿大门敞开,远远就能看到有个人跪在地上,宫殿内却是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对话的声音。 “王上就在里面,公子请。”蒙恬在门口站定,背对着宫殿,面容冷峻。 成蟜迈过门槛,越往里走,越觉得跪在地上那人有些熟悉,他绕到那人面前,俯下身子去看对方埋地很低的脑袋,惊诧道:“原来是昌平君,怪不得我大老远就觉得这后脑勺会看着熟悉呢!” “表叔跪在这里干嘛,快起来呀!”成蟜作势就伸出手,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珠,拉着熊启胳膊把他往上提。 “臣有罪在身,惹怒王上,还请公子置身事外。”熊启按住成蟜的手,阻止道。 茶言茶语的。 都这副模样了,还在想着挑拨本公子和王兄,你个铁憨憨,怕是不知道王兄才是秦国最粗的大腿。 经过几日的苦思冥想,成蟜终于想起来了,昌平君就是李信伐楚失败的幕后黑手。 李信在前线嘎嘎乱杀,他在背后噶李信的腰子,腰子一没,可不就虚了。 正一路高歌猛进的李信,顷刻间就变成疲软无力,后继乏力,。 成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实诚地松开手,转过身去,假模假样道:“得罪王兄,就该砍头。” “昌平君地位尊贵,不能身首异处,要不绞刑怎么样?” 为了不被当成神经病,妖魔附体,他不能透露还没发生的历史,但是,他可以利用现有的一切,去规避未来可能不会发生的事。 比如,就在这里判处熊启绞刑,将来就不会有二十万秦军魂葬云梦泽了。 你特么有病吧! 本君是楚系代表,是在背后背后支持你的最大势力之一,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背刺本君,简直就是愚蠢。 熊启心中止不住地骂着成蟜,却是把头埋地更低了,不敢开口说话。 “胡闹,秦法治国,怎由你如此戏说!” 嬴政一直坐在案几后面看戏,听完成蟜的话,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身为秦国王室公子,不懂秦法,以内心喜好代替秦法实施,这是嬴政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将你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全部撤走,今日之事,寡人便不再追究。” 嬴政起身离开宫殿,从跪在地上的熊启身边经过,对其视而不见,“跟上寡人,华阳太后在等我们。” 成蟜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熊启,有些明白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熊启应该是奉了华阳太后的命令,请他们兄弟两个过去。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招惹到了嬴政,便被留下受罚,让蒙恬去叫了自己来。 成蟜把跟在嬴政身后的蒙恬扒拉开,他自己挤到了前面去,好奇心十足地问道:“王兄,昌平君怎么惹你生气了?王弟知道他家住哪儿,今天晚上就可以给他安排上。” 嬴政用力按下腰间的剑柄,挑起鹿卢剑的剑鞘,正好打在成蟜的腿上。 “哎呦,你干嘛!”成蟜发出一声尖叫。 嬴政把手背在身后,勾了勾手指:“造纸术。” “蒙恬,你出卖我!”成蟜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依依不舍地放到嬴政手里,幽幽道。 蒙恬是想说,但是他还没有机会开口。 如今无辜躺枪,被公子冤枉,他若是开口辩解,那就是出卖王上。 左思右想,蒙恬只能默默垂下头颅。 第24章 成蟜:听我说,谢谢你! “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成蟜还没有看到人,就喊了起来。 一口一个祖母,喊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熊启回去了?”华阳太后在宫女的陪同下回到寝宫,此刻正慈祥满面地看着门外,等待着自己的孙儿的到来。 成蟜扭头看向并肩的嬴政,发现对方笑吟吟地与自己对视,这是要让他胡诌啊。 对此,成蟜表示专业对口,张口就来: “表叔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一不小心踩空,从马车上摔了下来,现在回府休息去了。” “他让孙儿转告祖母,等他养好了伤,再来看您。”成蟜挨着华阳太后坐下去,轻轻地捶着她的肩膀,毫无心理负担地给熊启安排了伤病。 “哎呦!摔得严重吗?” 华阳太后听的心里一揪,再怎么说,他们都从楚国来,是亲族,皱眉道:“熊启年纪也不小,你说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 没什么大碍,回头我去看看他,然后再跟祖母说说。”成蟜手上的动作更加轻缓,安抚道。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 华阳太后暖心地抓住成蟜的双手,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行了,行了,不说他了,本宫叫你们兄弟来,是有事要和你们说。” “祖母请说,孙儿们听着呢。”成蟜安生坐好。 “王太后给嫪毐封侯,食邑万户,你不仅不阻止,反而增加其食邑十万户,可是另有打算?”华阳太后看向嬴政,收起脸上的慈祥,拿出后宫之主的气势。 她从楚国嫁到秦国几十年,这几十年里,秦王宫除了宣太后,就属她地位最高。 如今,赵姬做了王太后,分给了一部分权力,但是并不影响,华阳太后多年来养成的贵胄气势。 “什么?嫪毐这么快就封侯了?”成蟜难以置信道。 嫪毐封侯,毫无征兆,连准备工作都没有,说封就封,也太急促了些。 嬴政将成蟜的话无视掉,眸子清澈地看向华阳太后:“太后明察秋毫。” 果然如此。 王上性情淡薄,绝不可能是因为顾念与赵姬之间母子亲情,就对嫪毐追加食邑。 背后的缘由,她就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只要王上不是胡来,事事以国家为重就行。 华阳太后继续追问:“成蟜抄了吕不韦的家,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成蟜去吕不韦的府上,是寡人...” 华阳太后神色微松,成蟜原地跳起,打断嬴政的话,一惊一乍道:“不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样搞得我像是在裸奔,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华阳太后拍给成蟜一巴掌,笑骂道:“臭小子,你又在胡说八道。” 话问到这里,她什么就都明白了。 之前,只是猜测,如今听到他们两兄弟亲口说出,她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嬴政帮助成蟜隐瞒,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成蟜则是打断嬴政的话,一力承担下来。 看起来,他们兄弟的感情,倒是没有因为熊启的挑拨收到影响。 没有顾虑之后,华阳太后向他们兄弟两个坦白道:“熊启听人说成蟜去了吕不韦府上,便派人通知了王上,他也只是关心成蟜犯下错事,没有其他的想法,还请王上不要责罚于他。” 成蟜的屁股还没挨到坐垫,就又站了起来,指着门外破口大骂道:“好啊!原来是熊启那个老东西,我把他当亲叔叔,他居然背后阴我!” (熊启:这三两句就上绞刑的亲叔叔,公子的侄孝叔慈,还是给昌文君吧!) (昌文君:勿cue,透明中...) “混账话!” 成蟜假意就要冲出去,华阳太后伸手抓住他的一角,把他拉回到座位上,神情肃穆地看向嬴政:“成蟜抄了我大秦相邦的家,于情于理都该受罚。” “本宫把你们叫来,就是希望把话说开了,免得你们兄弟间生出隔阂,被不良用心之人利用,祸及国家。 让成蟜接受惩罚,是为了迷惑外界,协助王上实施谋划。” 嬴政侧目看了眼成蟜,淡淡道:“太后明鉴,寡人也是这么想的。 寡人想要亲政,就要出其不意,不能让外人察觉到寡人与楚系的关系,所以成蟜犯错,理当受罚。” “罚,,罚什么?”成蟜挠着鼻尖,眼神飘忽不定。 现在,他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反正只有被安排的命运,何必让他亲自前来! 最关键的是,他和李信从吕不韦府上带回家的财物,还没有整理。 倒不如,把这时间留给他,用来把那些财物妥善处理。 万一嬴政的惩罚是没收财物,充归国库,他还能够留一些老婆本。 成蟜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越想眼神越是坚定,主动提出建议:“打板子,下大牢,我都认了,但是我的血汗钱,谁也不许动!” 亲兄弟,明算账。 就算是政哥,也不能动他的血汗钱。 不管有没有用,先亮明态度,也算是一种抗争精神。 “本宫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小财迷!”一抹嫌弃,从华阳太后的脸上一瞬即逝。 “流刑!”嬴政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好弟弟,笑道。 华阳太后猛地睁大双眼,疑云渐大,覆盖住震惊,关心地问道:“流放,何处?” 流放之刑,虽说不用割鼻子,砍手脚,但在这个时代,也是绝对的酷刑。 流放之地,一般都是贫瘠遥远之地。 此一去,可能就是一辈子,甚至运气不好的,走在半路就嘎了。 “泾水!” 既不是房陵,也不是蜀地,华阳太后还是很放心的。 由此看来,王上应是心向成蟜,专门将泾水划成了流放之地。 而且泾水绵延近千里,具体流放到哪一段,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去了。 泾阳县就在泾水之畔,距离咸阳不过百里。 “还好,还好,那就这么定了吧!” 华阳太后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心口:“成蟜啊,王上还是心疼你的。” 她倒是希望成蟜能够流放泾阳,但心中清楚,就算是做样子,也得有个样子活。 嬴政傲娇地看着成蟜,那得瑟的小眼神仿佛在说:寡人选的地方,乃是绝佳之地。 对别人来说,百里之地,走两步就到了。 对于成蟜来说,这百里路程,就算是坐马车,摇摇晃晃地都能把他颠到灵魂出窍。 成蟜毫无生机地冲着政哥竖起了大拇指,干笑道:“听我说,谢谢你!” 第25章 嬴政的偏宠 华阳太后留嬴政和成娇又说了会儿话,便让两兄弟离开了。 出了寝宫,成娇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全没有在寝宫里欢脱的姿态,如同霜打的茄子那般,无精打采地跟在嬴政后面,眉心都皱成了一个“川”。 “看起来,你是觉得泾水太近?”嬴政微微回头。 “不是太近,是太远啦!” 成娇重重地叹口气,愁眉苦脸道:“出了咸阳,不管去哪儿,都是颠簸,要是遇到下雨天,更是泥泞难行,出去一趟实在是遭罪。” “你的意思是,寡人为你改了流放之地不行,还要帮你铺好路?” “也不是不行,可惜时间上来不及了。” 成娇顺着杆儿往上爬,有人愿意帮他修路,减轻出行负担,傻子才会拒绝呢。 不过,修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是在这个年代。 嬴政四平八稳地走在前面,没有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后,嬴政再次开口道:“再过几天,郑国就到咸阳了,寡人见过他之后,便安排你们出发,这段时间你将咸阳的事安排妥当。” “王兄确定郑国可靠了?”成娇露出疑惑。 “不确定!” 嬴政声音低沉,背对着成娇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若真能修好郑国渠,灌溉无数良田,就算是韩国奸细,寡人也会用他。” 格局啊! 这就是格局! 瞧瞧始皇大大这气势,这格局,成娇差点儿被他感动到。 幸亏自己在后世吃多了大饼,听惯了各种话术,就算是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昂,他也最多就是鼓鼓掌,连叫三声好。 “王兄是要将臣弟流放到郑国渠啊!这一手瞒天过海,高,实在是高!”成娇后知后觉,啪啪地鼓着掌,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寡人想起你曾说过的一句话。” 嬴政回过头来,成娇被他的眼神,盯着浑身起鸡皮疙瘩,嫌弃地搓了搓手臂,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您直说。” “别整这些虚的。” “什么意思?”成娇喉结蠕动,吞下一口唾沫,眼神躲躲闪闪。 “见面分一半,将你在吕不韦府上得到的财物,拿出一半来,以维持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嬴政伸出手,放在成娇的眼前,微笑着搓了搓手指。 “都说贵人多忘事,看来也是骗人的,王兄天下第一尊贵,竟还记得臣弟随口说过的话。” “不过如此,还学会了这个。” 成娇一边傻笑着慢慢往后退,一边将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轻轻地搓着。 “王兄,回头见!”成娇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嬴政站在原地不动,就那么看着飞奔的成蟜,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他嗤笑一声,不屑道:“蒙恬,拿下他。” 没一会儿,成蟜便被蒙恬恭恭敬敬地抓着脖子的衣领,提了回来。 蒙恬将成蟜稳稳地放下,还十分有礼貌地向他道歉:“公子请担待!” 嬴政眼神示意蒙恬退下,走到成蟜旁边,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再跑一次,寡人只好如法炮制,让蒙恬到你家中,将所有财物带回了。” “王兄,那些都是相邦感激我,专门赠送给我的,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把相府的大门送给你,听闻那门也是无价之宝。” 成蟜哭丧着脸,跑肯定是跑不了了。 有蒙恬这个未来的大秦第一勇士在,他能跑到哪里去。 但,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万一政哥心软了呢,虽然机率大概为0.000...1 拆了相府的大门,亏你想得出来。 嬴政没好气的瞪了成蟜一眼,说道:“你随便一张纸贴出去,就想让所有人信服吗?” “我这不是跟王兄学的吗?” “我不愿去郑国渠巡视,王兄张榜布告,我就不得不去。”成蟜嬉笑道。 说你蠢,你知道搞得全城皆知。 说你聪明,你又连个能够身份的符号都没有盖。 嬴政忍不住讥笑道:“张榜布告,上面有寡人的印玺,你那张废纸,连一个私印都没有。” 看到成蟜低着头,不说话,嬴政还以为他是意识到问题所在,羞愧难当。 这让嬴政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出言宽慰道:“寡人给你出个法子,嫪毐加封长信侯,作为秦国新贵,必将引起众人追捧,很快他的权势就会威胁到吕不韦,甚至是超过他。” “你便将相府的大门送到嫪毐府上,恭贺他封侯之喜,如此一来,嫪毐就能够替你分担与吕不韦之间的矛盾。” “这是不是有点太损了?” 成蟜嘴上是这么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在心中将嬴政夸爆,这是什么腹黑政哥。 老母猪戴胸罩,真是一套又一套。 “旁门左道,与你最为适合。”嬴政道。 “管它什么左道,右道,能够解决问题,就是好道。” 成蟜慷慨道:“王兄帮我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我决定将得来的财物分一半给你,聊表谢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成蟜清楚的很,他从吕不韦家中得到的那些财物,嬴政没有看上那还好,既然看上了,到最后,就一定会被拿走的。 与其拖延下去,在手中多握上两天,不会带来任何益处,还不如主动一点儿,就坡下驴。 “你回去挑选好,明日寡人派蒙恬去取。” 这类刻意彰显大度的事情,成蟜没有少做,嬴政早就司空见惯,淡然吩咐他离开。 等到成蟜走后,一直在旁边默默等候的蒙恬,有些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王上收下公子的财物,会不会影响到王上的谋划。” 蒙恬的担忧是有道理,咸阳上下,都在说成蟜意在秦王之位,兄弟二人并不和谐。 倘若王上这次收下了成蟜得到的财物,这不就是告诉其他人,他们兄弟合伙,夺走了吕不韦的财富。 嬴政能够感受到蒙恬的关心,是纯粹的,不添加任何私欲的。 于是,他淡淡一笑,为之解惑道:“寡人已与华阳太后议定,将成蟜流放出咸阳,这些财物不是给寡人的,是给蒙家的。” “蒙家世代皆为大秦猛将,在军中颇有声望,成蟜为了拉拢蒙家,也为了让你蒙恬和寡人说情,拿出一半财物赠与蒙家。” 此话犹如九天惊雷,蒙恬就算是知道王上背后还有别的谋划,却还是慌忙单膝跪地,拱手告罪道:“蒙家世代忠于大秦,蒙恬誓死效忠陛下,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嬴政单手托着蒙恬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解说道: “如成蟜所言,出了咸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日常出行多有不便,若是行军则更是艰难。” “就以蒙家的名义,用那些钱财,修建一条广约五十步的直道,连通泾水和咸阳。” “诺!” 蒙恬应声道。 第26章 麻将 成娇离开王宫,已是黄昏时分。 咸阳城逐渐陷入寂静,街道上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他们个个神色慌张地往街道深处跑去。 负责巡视城防的卫队,站成一排,开始在城中绕行。 而他刚走到住处所在的街道,就听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爆笑。 李信正带着阿雅,坐在门槛上,笑的前俯后仰。 身形魁梧的蒙大壮,就那么傻傻地站在他们身后,陪他们一起傻笑着。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信,你是来给本公子做护卫的,不是来撩妹的。” 成娇奔波了一天,脸上倦意难掩,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打趣着坐在门槛上的两人。 “公子,你回来了,李将军见多识广,给我们说了许多有趣的事。”阿雅一蹦一跳地来到成娇身边,难掩喜色地跟着他往前走。 蒙大壮眼神还有一些崇拜之色,为阿雅作证道:“是的,公子,李将军他说了很多我们听都没听过的趣事。” “公子,财物已清点完毕,折合金银,共有五万金之巨。”李信收敛笑声,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向成娇汇报今日战果。 成娇迈步跨过门槛,进了院子:“现金多少?” 李信紧跟在后面,说道:“大约万金,其余都是些珠宝玉石。” “万金留下,其他的东西装进箱子,蒙恬蒙恬会来取走。” 成娇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努力挤出眼睛里的困意,继续说道:“明天正午时刻,你带着大壮,将相府的大门,送到嫪毐府上,恭祝他获封长信侯。” “太后宫里的那个阉人,他封了侯?” 宫里面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准确地说,是李信一直在忙碌着整理财物,所以还不知道嫪毐封侯,不由得大吃一惊。 “是他,封十万户,和相邦的文信侯,食邑相当!”成娇恶作剧般地补充道。 就想看看李信吃惊的模样。 李信果然再次遭受刺激,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微微失神。 沙场厮杀,带兵出征,建功立业? 他视之为毕生奋斗的目标,视作封侯的唯一正途,在一介阉人面前,竟然什么都不是。 成娇察觉到李信的异常,倒是没想到,李信就这么破防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明明所有人封侯都要提着脑袋,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拼杀。 就连最被武将看不起的吕不韦,也对先王有拥立之功。 偏偏嫪毐,什么都不是,但,却什么都有了。 这对李信的打击,是直击心灵啊。 说的严重一点儿,就是李信的信仰要崩塌。 成娇转身,走到李信旁边,把他从失神中拉回来,说道:“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嫪毐寸功未立,便得封侯高位,你觉得老秦人会答应吗?” 成娇拍了拍李信,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希望他能够听得懂话里的暗示。 蒙大壮看着情绪低迷的李信,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默默地守在旁边。 阿雅是个聪明的丫头,却也是个没有忧愁的丫头,她蹦蹦跳跳地跟着成娇进了房间。 就在成娇准备赶她出去的时候,阿雅古灵精怪地袖子里掏出来一块削得光洁平滑的长方体木块。 木块背面雕饰着精美的纹路,正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圆饼。 阿雅晃了晃手,炫耀道:“公子,这花纹是我让木匠大叔刻上去的,是不是更好看了?” 成娇眼前一亮,接过一筒,凑到蜡烛前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啧啧啧地咂吧着嘴,称赞道:“阿雅啊,你立了大功,麻将一共做了多少?” “这个叫麻将?!!按照公子册子上画的,每一样都做出来了一个。” 阿雅伸出食指,在半空中虚晃两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公子之前让我背的口诀,就是麻将。” “聪明!” 得到了成娇的夸赞,阿雅心头一喜,可又有了新的疑问:“公子,这麻将要怎么用?拿到集市上去卖吗?” “不是卖,是玩。” “你去把做好的麻将全部拿来,再去找一块萝卜来,顺便把那李信和大壮都叫进来。” 这个时期,中国已经有萝卜了。 《诗经·邶风·谷风》中有提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也。 其中,菲就是萝卜。 后世从国外传入的叫胡萝卜,跟萝卜不是同一种植物。 成娇兴致高涨,双目闪闪发光,什么疲惫,什么困意。 鏖战通宵,才是对麻将人该有的敬意。 不多时,蒙大壮便抱着一个木箱子进了屋子,李信兴致缺缺地跟在后面,阿雅在最后进来,手里拎着块萝卜。 “你们稍微等一下,阿雅,把我教给你口诀,教给他们。” 成蟜从枕头下面取出来一把精美的匕首,接过阿雅手中的萝卜雕刻起来。 他比着自己的拇指,切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萝卜丁,拿着匕首在萝卜的六个面小心翼翼地刻画着,每个面分别挖出了一到六个数量不等的圆点。 然后拿起毛笔,给每个面上的圆点里,点进去了些许墨水,一个简单的骰子就算制作完成。 成蟜将骰子随手丢在桌子上,骰子在桌面上翻滚跳跃后,稳稳露出停下,露出一个面。 他让三人围着桌子坐下,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一行麻将。 “每人十金,每局一金,赢了这些金子就归你们,输了就算你们先欠我的,以后再还。”成蟜把早就准备的一袋金子倒在众人面前,分给每个人。 “就算我们输了,这些钱本就是公子的,这么做,公子岂不是吃亏了?”李信瞥了眼面前的十金,似是不愿意占取便宜。 阿雅把十金抱在怀里,看得出她很喜欢这金灿灿的小家伙们,但,还是点了点头,附和着李信的话。 大壮也是一样,点头支持李信。 你们想多了,本公子岂会吃亏?!! 成蟜捡起骰子,合在手心里上下左右晃了晃,后对着掌心吹了口气,打开手掌将骰子掷了出去:“少说废话,今天晚上不是你们输到裤衩子不剩,就是本公子赢到盆满钵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成蟜面前的金子堆的越来越多。 其余三人里面,阿雅面前只剩下一金,大壮还剩下一半。 而李信不愧是学兵法的,比着其他两个人好多了,输给成蟜的金子,都从阿雅和大壮身上找补回来了。 阿雅嘟着嘴巴,两滴泪珠在眼框里面打转,可怜巴巴地望着成蟜,撒娇道:“公子,没钱了。” 老实人蒙大壮,左看看,李信面前的十金还有十之八九,右看看,成蟜面前的十金已经翻了倍。 他拿出三金,放到阿雅面前,傻笑道:“我还有,分给你。” 这一来一去,大壮便成了最少的那个。 “输了没事,可以记账,不管你输多少,本公子这里都可以赊账的。” 牌桌之上无父子。 成蟜对阿雅的撒娇视而不见,再一次将手中的骰子扔了出去,今天不管说什么,他一定要将李信赢到裤衩子不剩。 此时的李信,也体会到了麻将的乐趣,短暂地走出了情绪低迷,撸起袖子打出一张牌,豪气道:“今日一战,不死不休!” 第27章 昨日因,今日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白板不出,我就杠了,这谁能想到,会摸到四个白板。” “留着六条,我就胡了,就比公子差一张牌,惜败。” “还有最后一局,” 李信喋喋不休地复盘着今夜的战局,看他那一脸的懊恼,就知道输了不少。 成蟜趴在墙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第一次玩,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强了,等到下次,你一定会赢了本公子的。” “公子放心,信不是赖账之人,等办好事情,就回府取钱还给公子。” 话是这么说,李信心中却是更加郁闷了。 明明说好了一局一金,不知怎么的就涨到了每局两金,然后是五金,到最后的十金。 这一晚上,不知不觉,他就输出去了近百金。 这百金对他来说,不至于赖掉,但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让他难以费解的是,阿雅那个丫头,一晚上输了接近五百金,这个数目,阿雅一辈子也不可能还上。 就这,她那挤了一晚上的泪水,硬是没有流出来一滴,反而是越输越开心,还叫嚷继续玩下去,好像输起来没个够。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大壮那个大傻子,竟还帮着阿雅搭腔,他最后输掉了接近三百金。 无奈之下,李信只能舍命相陪。 这么说吧,当年吕不韦送先王离开邯郸,返回咸阳,贿赂赵高大臣,也不过是六百金。 他只能理解为,这两个人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否则,实在是让人费解。 “钱的事好说,办正事要紧。” 成蟜望了望东方,那里已经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李信蹲在他的旁边,目光落在一处宅院前,脸上带着些犹豫,反复确认道:“公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啊!” 成蟜点点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道:“我跟祖母说,熊启摔下马车,伤病卧床,这要是让他进了宫,不就意味着我在说谎。” “人无信不立,而本公子向来真诚待人,诚实可靠,熊启想要进宫污蔑本公子,这事绝不可能。” 活该我欠公子的。 谁让公子是债主呢? 亏了这是个好时代,债主是爷,欠钱的是孙儿。 所以,李信就算是不想干这种事,也不得不来。 这要是往后推个几千年,李信是成娇大爷,说不还就不还。 当然,李信等不到做成娇大爷的那一天了,只能乖乖地按照成娇的指示行动。 “你将那些仆人打晕后,过来帮我。” 他们一直盯梢的那座宅院,开了一扇门,缓缓驶出来一辆马车。 李信跳下墙头,却发现成娇还趴在上面纹丝不动,不禁问道:“公子?” “稍等!” 成娇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的黑布,围在脸上,遮住口鼻。 又松开发髻,扒拉出几缕头发,遮住左眼,只留出右眼观察。 这才扒着墙头跳了下来,跟李信确认道:“认不出来了吧?” 李信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子,你还有黑布吗?我,我也想遮一下。” 看着李信有些期待的眼神,成娇无奈地摊开双手,摇摇头:“报一丝,我以为你经验丰富,早有准备。” 他出言宽慰道:“反正你刚到咸阳没多久,又一直跟在王上身边,熊启的仆人肯定认不出你。” 栓q啊! 仆人认不出,但是昌平君时常进宫,他认得出啊! 李信整个人无语住了,说道:“出来的时候,公子你也没说是做这种事。 你也没有遮面,所以我就没做准备。” “快点儿跟上,我带了麻袋,到时候套住熊启的脑袋,他还能拿肚脐眼来认出我们吗?”成娇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催促道。 等李信回过神来,发现成娇已经十分接近熊启的马车。 此时,熊启的马车缓缓停下,随行的仆人个个目光不善的盯着成娇。 公子绝不能受伤! 匆忙间,李信扯下衣服的一角,蒙住口鼻,快步冲了过去。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 “我家主人乃是昌平君,不想死的速速离开!” 一个凶神恶煞的仆人,拦在前面,大声警告。 李信沉默不应,手底下见真章。 他快速欺身而上,一拳砸中那仆人的眼眶。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接着就是一个肘击,将其击晕。 “保护昌平君!” “快回府叫人!” 李信的凶悍,引起了其他人的恐慌。 此处,刚出昌平君府邸不远,他们分出去一人回府求援,剩下的人将李信团团围住,拖延时间。 “此路不通!” 成娇拦在回府求援的仆人面前,双臂张开。 那仆人不清楚成娇的虚实,若是和李信一样实力强大,那么他绝不是对手。 仆人面色变幻,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大吼大叫着给自己壮胆,冲了过来。 “此路通了,你快回去叫人吧!” 眼看对方就要冲到眼前,成娇忽然收起双臂,侧过身子把道路让开。 仆人由于冲得太快,等到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成娇身边。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成娇身上,谨慎地提防着,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 “大胆贼人,竟敢对昌平君图谋不轨!” 仆人猛地发难,想要打成娇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下一秒便倒地不起,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成娇手里握着个小木锤,木锤表面包着一层铁皮,他在虚空中随意挥了两下,看了眼仆人面门上的头角,赞叹道:“老秦人就是实在,用料挺足。” 解决掉前去报信的仆人,成娇向着昌平君的马车走去,停在马车前五步,说道:“昌平君,该下车了。” 马车里,着急等待的熊启,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所有的紧张都被愤怒替代,他钻出马车,怒视着眼前的蒙面人:“是你,成……” 刚喊出一半名字,便整个人飞了出去。 李信解决掉随行的仆人,一记飞踢而来,落在熊启站立的位置。 成娇也不马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麻袋,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熊启的脑袋上。 他骑坐在熊启身上,收起小木锤,挂在腰后,两只拳头交替落下:“昨日因,今日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李信就站在一旁看戏,一边盯着远处来人,一边防备着昌平君翻身。 东方的云层变得橘红,成娇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他摘下腰间的小木锤,用力砸在熊启的膝盖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咸阳城的宁静。 第28章 昌文君 百密一疏。 昌文君熊颠,与熊启的府邸相邻。 在成娇带着李信动手的那一刻,熊颠就在角落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等到二人离去,熊颠才从墙角后面出来。 熊启带来的所有仆人,全部倒在地上,痛苦哀嚎,遍地狼藉。 “昌平君?是昌平君吗?你怎么样?” 熊颠紧张兮兮地走到熊启旁边,摘掉他头上的麻袋。 入眼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头角丛生,面目全非。 仔细去看,又感觉有些熟悉。 “嬴成娇,我誓报此仇!” 熊启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去,声音中既有愤恨又有委屈。 看到熊颠的那一瞬间,就是看到了亲人。 他激动地抓住熊颠的手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嘶吼着:“昌文君,报仇,我要报仇!” “昌平君,养伤重要,其他的以后慢慢说。” 熊颠扶着熊启坐起来,好生宽慰道。 昌平君府上的人,在听到他们主人凄惨的叫声后,姗姗来迟。 “昌文君。” 熊颠轻叹一声,将面目全非的熊启,交给他府上的管家,吩咐道:“快带昌平君回府吧,去请最好的医者前来治疗,莫要留下暗伤。” 管家看着眼前的人,和自家主人,完全两副模样。 但是,有了昌文君的担保,就算是这人再怎么不像,管家也不敢怠慢,招呼跟来的下人上前:“快,送主人回府。” 然后,他毕恭毕敬地向熊颠行礼道:“昌文君,我家主人原本是要入宫的,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去不了了。” “宫里面,还请您帮忙说明一下!” 熊颠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熊启被人搀扶着,受伤的腿刚一接触地面,就疼得他嗷嗷大叫。 “唉!何至于此啊?!!” 熊颠重重叹了口气,等到所有人离开后,他才挪开脚步,弯腰捡起脚下踩着的一块玉佩。 “龙纹。” 熊颠仔细打量着玉佩,认出了上面的纹饰,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喃喃道:“怪不得我看那人如此面熟。” 一辆马车从昌文君的府邸驶出,停在不远处。 车夫小跑着来到近前:“主人,车马已备好。” “走吧!” 熊颠将玉佩藏进袖子里,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驾驶着马车,朝着王宫走去。 ...... 咸阳宫内,嬴政早早便起了床。 这是他当上王之后,便养成的习惯,天不亮便起床处理政务。 蒙恬单膝跪在秦王的面前,汇报着最新发生的事情:“王上,公子带着李信,于半路伏击昌平君。” “此事,还有谁知道?” 嬴政手里捧着一卷《吕氏春秋》,借助烛火的映照,面无表情地阅览着。 “黑冰台的人暗中发现,昌文君躲在角落里观看了整个过程,很有可能认出了李信。” 蒙恬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发现宫殿内的温度有所下降,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就听到嬴政冷声道:“看住他,若是发现他对成蟜不利,不用向寡人请示,直接动手。” “王上,昌文君求见。” 宫殿的大门被人轻声敲响,赵高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蒙恬闪身躲进了黑暗中。 “臣拜见王上,昌平君身体抱恙,无法入宫,托臣代为告假,请王上恩准!” 熊颠在赵高的引领下,进入宫殿。 端坐在案几后面的嬴政,不发一言,冰冷的目光就那么盯着熊颠,盯得他头皮发麻。 熊颠不喜欢和这个王待在一起,他和其他的人一样,觉得嬴政寡恩少情。 原本是因为在熊启被伏击之地捡到了一件龙纹玉佩,这东西只能出自王室。 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试探一下,看看王上是否与此事有关,现在看来,是不会有任何收获了。 熊颠又在地上跪了一会儿,仍旧等不到一句回应,只好告退道:“王上政务繁忙,臣便告退了。” “嗯。” 嬴政鼻音回应。 熊颠如蒙大赦,起身出了咸阳宫。 赵高一路送他出去,等走到宫殿外面,熊颠观察到四周没人,便向他打听道:“这个时辰,蒙侍卫和李侍卫,还没有入宫吗?” “昌文君有所不知,李侍卫他去成蟜公子身边了,负责保护公子安危。” “蒙侍卫,应该快到了。” 赵高露出讨好的笑容,躬身退回了宫殿内:“昌文君慢走,小的还要回去侍候王上,就不远送了。” “请便!”熊颠道。 赵高回到宫殿内,主动跪在地上,向嬴政坦白道:“昌文君向奴婢打听李侍卫的去向。” “去吧!” 嬴政既是让赵高离开,也是告诉蒙恬,让他去派人盯住熊颠。 熊颠的手藏在衣袖下面,掌心沁出汗珠,紧张握着那块捡到的玉佩。 袭击熊启的蒙面人,既能佩戴龙纹玉佩,又能与李信为伴。 隐隐间,李信以那人为首。 如此看来,动手的就是公子成蟜了。 公子素来不讲规矩,行事无端,但在这之前,还从未对楚系动过手。 熊颠带着内心的疑问,不知不觉,便走到华阳太后的宫中。 华阳太后在宫女的侍候下,坐在寝宫外的凉亭中用早膳,熊颠走了过去:“臣熊颠,见过太后!” “昌文君来了,还没用过早膳吧?过来坐。” 一大早就看到表亲,华阳太后心情大好,吩咐人添了一副碗筷。 熊颠拘谨地在华阳太后对面坐下,却是并没有去动面前的膳食。 见状,华阳太后放下碗筷,挥挥手,让在凉亭内侍候的宫女们全部退了出去,说道:“昌文君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要不要将成蟜的事情告诉太后? “太后,熊启抱恙。” 熊颠犹豫再三,决定先探探口风,丢出消息后,便听到华阳太后没有半分惊讶的声音响起。 “昨日成蟜入宫,已经告诉本宫了,你去看过他了?伤势如何?” 华阳太后的反应,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见过嬴政后,熊颠便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有太后的影子。 “怕是好几日都不能下床。”熊颠的心情,有些沉重。 本来大家都是楚系,怎么还搞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一套的把戏。 “真是不小心,这么大年纪了竟从马车上掉下来。” “不过也好,躺在床上好好养伤,省得他再到王上那里卖弄小聪明。” 听着华阳太后的叹息,熊颠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眼中惊异连连,忍不住问道:“昌平君是做了什么?” 华阳太后再次轻叹,言语透露着未有言明的不满:“挑拨王上与成蟜的关系,意图从中谋利,还以为他们都是小孩子们?哪里还能任由他挑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华阳太后对让人如何,熊颠不会评价,但是对待自己人,尤其是楚人,绝对是没话说。 能够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熊启犯的事,已经是很严重的了。 熊颠宽慰道:“也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华阳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不替他了,让他好好养伤。” “有件事本宫正打算说与你听,成蟜无心王位,就算扶持他上位,对楚系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我王雄才大略,对成蟜多有偏爱,楚系以后便追随王上的脚步,只要不是犯下天大的罪过,王上都会看在成蟜的面子上,为楚系留一线生机的。” 熊颠心中大惊,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太后的意思是?” “助王上获取亲政大权,在秦楚人全部要听从我王的诏令,休以私利而废公事。” 原来如此。 到了此刻,熊颠终于明白熊启挨揍的前因后果了。 华阳太后已决定支持王上,看样子熊启显然是知情人,却还在背后搞小动作。 熊启此事确实欠妥,秦国自公子壮乱政以来,所有王位之争的前提都是保证国本稳定,如此挑唆必然是触犯王室底线,倘若事发,连累的楚人不止千万。 “诺!” 熊颠再次紧紧地攥住藏在袖子里的玉佩,低头应下。 第29章 成蟜:坚持晨练 “公子,下次再做这种事,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昌平君伏击战结束后,李信在回去的路上,低声抱怨着。 “你还想有下次?!!” “去的时候,你不情不愿。” “回来的时候,你意犹未尽。”成蟜开玩笑道。 “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再有下次,不是说我想有下次。”李信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要不然传到王上耳朵里,就好像是他故意撺掇公子对秦国大臣痛下毒手一般。 “明白明白!” 成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断李信的解释,佯装困意来袭,喃喃道:“今天晚上就安排你和相邦决一雌雄!” “公子,不可啊!公子!” 李信神经紧绷,大为紧张。 刚打了昌平君,就又要对相邦下手。 按这个形势下去,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王上砍的呀。 “公子,家中来了个很奇怪的人,说是要求见公子。” 李信追着成蟜,苦苦相说,在门前踱步的阿雅,看到二人回来,带着喜色迎了上去。 见状,李信也闭了嘴,不再说话。 神情肃穆地站在成蟜身后,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座雕像。 “求见我?” “咸阳城上下传播的,都是关于本公子的恶名,竟然还有人来求见我?莫非对方是个大奸大恶之人?” 成蟜调侃道。 “公子说的对。” “那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来拜见公子,估计是犯了什么罪,想求公子庇护。” 阿雅接话道,却是把跟在后面的李信吓了一跳。 他凑到阿雅旁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阿雅姑娘,敢这么说公子,你是第一个,信深以为然。” 李信的眼神中有委屈,有认可,有敬佩。 因为他刚刚遭受了成蟜的坑害,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成蟜忽然回过头,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指着他们,自问自答道:“诽谤公子,是什么罪名?” “下狱,砍头,诛三族?回头我去问问蒙家那个书呆子,让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开玩笑的,公子,你别...” 李信紧张兮兮的,就想要为自己辩解求情一番,被阿雅扯了扯衣袖,制止道:“公子是吓唬我们的,别紧张。” 话虽如此,李信心里还是不放心。 他到咸阳日子不长久,听到的都是成蟜的恶名,最多的就是睚眦必报,心黑手辣。 这才跟在成蟜身边不到两天,对他的了解,还多是停留在传闻之中。 再加上一起伏击了昌平君,更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心黑手辣四个字。 而阿雅不同,她和成蟜接触的时间不短,行事说话又颇为大胆,屡屡惹怒成蟜,自然就摸清了成蟜脾气。 她拍着胸脯,向李信保证道:“跟在公子身边,你就是自己人,对待自己人 ,公子和传闻中是不一样的。” 李信将信将疑跟在阿雅后面,进了院子。 院子里,李信遇到一个老熟人,他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结结巴巴道:“公子,这不是那个,那个...谁谁谁?” “李斯!”成蟜道。 “对,就是李斯。” 李信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他现在这张脸,还是我打的。” 大壮一只手搭在李斯的肩膀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如同防贼一般。 看到成蟜他们回来,这才移开目光,道:“公子,这人说有重要的事情求见。” 李斯看到成蟜,就要迈腿上前,挪动了两下,身体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回头看了看大壮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只要自己有半分不合时宜的动作,这个粗壮如饭桶,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大傻子,就能够把自己的肩膀捏碎。 李斯委屈巴巴地看向成蟜,求救道:“公子,斯有要事相告,能不能让这位壮士先把手放下去。” 尽管李斯的出现出人意料,成蟜还是决定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成蟜推门进入房间,“你们先下去吧。” 李斯面色一松,动了动肩膀,就想跟上去,却被大壮紧紧地抓着,动弹不得。 大壮且厌恶道:“公子,这人面目丑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丑恶? 确实有点儿。 不过,在被打之前,李斯还是挺文质彬彬的。 李信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心,毕竟李斯能有今天的面相,他才是主拳医师。 “李斯志在仕途,伤害本公子,就是自断前途,他没有那么蠢,下去吧。”成蟜已经进了房间里,他的声音幽幽地飘出来,听不出半分喜怒。 “诺!” 大壮松开李斯,拿出最凶狠眼神,又举起手在他的空挡处用力虚握,有些拘谨地威胁道:“若是敢对公子不利,我就把你捏爆。” 李斯小心翼翼地握住大壮的手,慢慢地放下,讪笑道:“壮士多虑了,斯不敢对公子不利。” 看着李斯逃也似地飞奔进房间,李信夹紧双腿,倒吸一口冷气。 平时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大壮,才和跟着公子一天时间,就收到污染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大跌眼镜的一幕,阿雅站在大壮的面前,一只娇小玉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放,认真道:“动作不标准,开始要慢,最后要用力,这样才有威慑力。” 大壮憨憨地挠着后脑勺,傻笑道:“好的,下次。” 清晨的凉气,早就被高升的太阳驱散,李信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往后退,默默念叨:“总觉得与你们格格不入,原来是因为我不够变态。” 房间里,成蟜双手摊开,摆出一个大字,平躺在床上,叹息道:“头一天晨练,身子就如此疲惫,以后要坚持晨练才是。” 晨练? 尽管这一行为,很难让人把它和成蟜联系起来,李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态,就当是没有听到。 李斯按下心中的好奇,四肢很不协调地走进房间里,从长袖里拿出几卷竹简,恭恭敬敬地放在外间的案几上:“公子,相邦令在下送来房契、地契,还有咸阳所有女闾的女子名单。” 他从楚国出发,前往齐国稷下学宫求学,都不曾有这般拘谨。 学成之后,千里赴秦,面见相邦吕不韦的时候,也不曾这么紧张。 唯独面对成蟜,让他心里惶惶不安。 他根本就吃不准这个王室公子的脾气,也不知道会因为什么样的一句话就会招来一顿毒打。 “知道了,替我谢谢相邦好意。” 一夜未睡,成蟜是真的累了。 听到吕不韦将他要的东西送来,心中感动,吕不韦真是相邦肚里能撑船,身体却是一点儿都不想动。 随口打发李斯离开。 第30章 李斯自荐 成蟜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地便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腹中空旷,饥饿感袭来,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入眼便看到一个人影,好似一座蜡像,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 待到那人容貌逐渐清晰起来,成蟜才坐直身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斯在等公子醒来。”李斯答道。 成蟜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烈阳高照。 温热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让他轻微有些汗感。 成娇松开束腰的腰带,扯了扯领口,灌进去一股凉风。 慢慢地放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轻轻地按揉着小腿肚,说道:“还有什么事?说吧!” “斯茕茕一生,只为寻一明君,一展毕生所学,此前被吕不韦的权势遮蔽双眼,浑浑噩噩数载岁月,竟一事无成。” “公子昨日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斯从迷茫中唤醒,使斯重见本心。” “故而特来恳请公子,向王上举荐,斯必用尽毕生所学,辅佐我王扫清寰宇,实现宏图伟业,成为天下共主。” 李斯跪在地上,情绪激动,手中捧着一卷竹简,举过头顶:“此乃李斯所写,秦扫灭六国之战略,还请公子过目。”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斯。 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前,成娇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真听到李斯的自荐后。 成娇又觉得,合乎情理。 这才是真正的李斯。 一个为了实现心中抱负,实现政治理想,实现个人私欲,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攀附权贵,可以摒弃个人道德底线的人。 历史上,李斯为了政治前途,可以背叛吕不韦,为了保住在秦地位,可以杀害同门师兄韩非,为了手中相权,可以篡改遗诏。 那么今日,李斯为了摆脱平庸,向痛打过自己的成娇自荐,就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成娇不问政事,却是秦王手足,确实符合李斯现在的需求。 尽管李斯黑点众多,可也有更多的可取之处。 能够成为秦帝国的丞相,绝非泛泛之辈。 至少,他眼光毒辣,敢赌敢做。 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就抛弃了侍奉数载的吕不韦,转投成娇门下。 一个被打了脸,却依旧是秦国第一权贵的吕不韦,一个行事无状,身份尊贵却又危险的成娇。 李斯的选择,怕是要惊掉整个咸阳城的下巴。 可那又与成娇何干? “你有着超乎寻常的政治嗅觉,却又有着比政治抱负更加重的私心利欲,我不知道这一次王兄用你,对秦国是好还是坏。” 成娇踩实地面,站起来走到李斯旁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但,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公子为何说再?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即俯身拜道:“多谢公子!” “你去外面看看,蒙恬若是还没来,便等他到了之后,与之一同入宫,若是来过了,就让李信陪你入宫一趟。” 李斯蹉跎半生,终于等到入宫面王的机会,内心的激动难以压制,脸上带着真挚的喜悦。 他再次弯身跪谢:“斯谢过公子,绝不会忘记公子今日的提携之恩。” 成蟜伸手把跪在地上的李斯拉起来,淡道:“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只希望你收敛私心,以秦国为重,莫要错负了我王的信任和委重!” 先秦时期,跪拜之礼存在,但不盛行。 即便是面对君主,也只是微微弯腰行礼即可。 也只有在遇到十分重要的事情,或者是祭拜天地祖宗等重大场合,才会行跪拜之礼。 而李斯跪谢成蟜,算是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李信被成蟜托着手腕拉起来,内心再起波澜。 倒不是因为成蟜将他扶起来,而是因为成蟜说的一些话。 秦王的信任和委重。 目前,李斯还没有见到秦王,成蟜就如此肯定地说,秦王会信任与看重他。 不免让他联想许多,也许是成蟜在秦王面前提过自己,还得到了秦王的某种暗示。 毕竟,结合成蟜那日痛揍他时说的话,可以看出,成蟜是欣赏他才能的,只是不满他委身于吕不韦府上,不为秦国出力。 想归想,现实无从得知。 李斯如此猜想,只是给自己的疑惑,找到一个合理的缘由。 并不会完全相信这凭空所想。 “公子举荐之恩,斯定然不会忘怀。”李斯站在成蟜面前,长揖到地。 成蟜的态度不冷不热,在扶起李斯之后,便朝着屋外走去。 他是饿醒的,自然要去找些吃食,安抚一下受了委屈的肚皮。 刚走到门口,李斯便从身后追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公子,还有一事,武王丞相甘茂之孙甘罗,年仅十二,正在吕不韦府上做门客,担任少庶子,欲出使赵国,劝说赵王割让城池于秦。” “既是劝说,便不会大动刀兵,对秦赵两国都是好事。”成蟜表现地不是很有兴趣,只是随口敷衍道。 甘罗出使,十二岁拜上卿。 这个典故,在后世广为流传。 至于,拜为上卿后,甘罗如何,史书中并没有一字记载。 或昙花一现,泯然于众,或不幸染病,英年早逝,谁也不知道。 但他也没有对秦国造成危害,因此成蟜便对他不感兴趣。 每个人能都有自己的命运,要是他凭借后世的上帝视角,每个人都想插手一下,岂不是要累死? 李斯小步快走,拦在成蟜面前,目光扫向屋外,确认近处无人后,方才凝声开口:“甘罗年幼聪慧,此去应有所得。” “然,其意气风发,便容易行将差错,若被他人利用,或危及秦国,或危及王上,还请公子留意。” 李斯开口之前,成蟜的想法很简单。 甘罗自荐出使赵国,一为自己谋名谋利,二为祖父甘茂正名,告诉秦国上下,当年的那个甘氏回来了。 成蟜目光幽幽地看着李斯。 他若是没有听过李斯的话,那么这件事,他就可以让这件事按照历史走向,正常发展下去。 可是,李斯偏偏说了出来。 无论他是故意拉成蟜下水,还是真心思虑秦国,成蟜都不敢大意慢怠。 先秦时期的历史资料太匮乏了。 很多事情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字,如成蟜的结局,在史书上只有一句话: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 没有任何缘由,没有任何过程。 这样一个不好的结局,一直是成蟜心中的一根刺。 不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难以阻止它的发生,而成蟜最终也难以逃脱宿命,更别说在大秦做一个闲散富贵的王室公子。 偏偏李斯的话,勾动了成蟜最隐晦的内心深处,使得他生怕错过什么,从而宿命难改,,结局凄惨。 “事关重大,斯同样会告知王上,但请公子莫要大意。” 等到成蟜回过神来,李斯已怀揣他那视为珍宝的灭国良策离开了。 第31章 一块饼的交情 “公子,相府大门已送到了嫪毐那里。” 李信恰巧与李斯迎面相遇,他沉着脸侧过身子,把李斯让了过去。 成蟜将所有的心事压在心底,从房间走出来,风轻云淡道:“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李信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气鼓鼓地跟着成蟜身后。 走了不到两步,他就吐槽起来:“公子,那嫪毐当真是目中无人,骄纵无礼,真想不明白王上为什么要给他加封食邑和封地。” “想不明白就对了,王意能够随意揣度,这国家还不乱了套了?” 成蟜走在前面,无奈地摇摇头,问道:“嫪毐收下了吗?” “我就是随便说说,又不会真的去揣测王上的用意。” 李信声音小了一些,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点头回应道:“他一听是相府的大门,二话不说就收下了,还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表示,要将此门装在长信侯府的大门上。” 他的心里有很多想要吐槽嫪毐的话,不说出来,实在是憋得难受。 李信刚刚安静了不一会儿,就继续说道:“我和大壮以公子的名义,给他送去贺礼,恭祝其封侯加爵。” “即便公子尚未加冠封君,那也是王室公子,而嫪毐竟然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 “最可恨的是,他还和宾客炫耀,就算是公子,也需要给他送礼讨好。” 成蟜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他以前知道李信比蒙恬话多,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多。 尤其是现在,他腹中空空如也,又加上刚刚听完李斯的一番话。 就更觉得李信话多了。 平时,人听到鸟叫,会说婉转动听。 在心情不佳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是世上最不该存在的噪音。 成蟜觉得李信话多,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回过头轻叹一声,看着李信,语重心长道:“蒙恬应该感谢我!” “要不是我把你从王兄身边要过来,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疯掉的。” 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李信,表情忽然僵住,他听懂了成蟜话里的意思。 这是嫌他话多了。 可他也是看到嫪毐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吐不快。 李信躬身行礼道:“臣多嘴了,请公子恕罪!” 成蟜是心情不佳,不代表他真的厌恶了李信,抬手轻拍着李信的肩膀,说道:“走吧,有什么事,吃过午膳再说。” 先秦时期,国人的主食,就是豆饭,麦饭。 就是直接将豆子和麦子放进锅里面加水煮,不能说难吃,但绝对难以下咽。 而身为王室公子的成蟜,在吃食上还是有些特权的,那就是可以食用稻米。 因为水利设施不够发达,种植技术相对落后,稻米的产量不高,一般只有贵族阶层能够食用。 可天天吃稻米,就算是再香的米粒,也会让人想要换换口味。 所以,成蟜便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搞出石磨来。 然而来自21世纪的他,只知道石磨是圆形的,中间带孔的石盘。 真要让他做石磨出来,那真是逼哑巴唱歌,强人所难! 不过,这事难得住成蟜,却难不住另外一群人。 他们就是先秦诸子百家之一的墨家,堪称这个时代的工程院。 在天下都说秦是虎狼之国,好战之国的时候,提倡兼爱非攻的墨家一分为三,其中相里氏进入秦国,支持秦国的统一大业。 至于说,提倡兼爱非攻的墨家为什么,支持好战的秦国。 完全可以参照,后世的一位医生——救死扶伤加特林。 这帮人每天没事就琢磨怎么设计出更强的弓弩,更锋利的秦剑,更强大的攻城车。 个个都是技术精湛的手艺人。 石磨不在他们的研究范畴,但是,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换个赛道。 就听成蟜的胡说八道,耗时近一年,经历无数次失败后,墨家还真就把石磨给做出来了。 虽然与后世精加工的洁白面粉没法相比,至少让成蟜吃上了面粉啊。 “嗝~” 成蟜打了个饱嗝,将案几上盛放肉饼的盘子往前一推,酒足饭饱地仰面朝天躺了下去,从牙齿上刮下来一小片麦皮,说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怎么就不懂呢?” “这相里顷天天就摆弄他那些弓弩剑盾,也不说好好改进一下石磨,磨出来的面粉,还带着麦皮呢。” “我觉得挺好的,比麦饭吃起来好多了。” 李信反驳道。 他捏起盘子里的一小块饼渣,放进嘴里,十分享受地咀嚼着。 然后,走到成娇面前,将盘子里放着的最后一块饼,揣进怀里,道:“公子,我既然做了你的侍卫,就应该时刻跟在你身边,信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便与公子同吃同住,不离开公子半步。” “同吃可以,同住还是免了,本公子只爱美娇娘。”成娇玩笑道。 李信脸上笑得灿烂。 一开始跟着公子,他还以为是苦差事。 直到今天这一顿饭,他才发现,跟着公子成娇,利大于弊。 “公子,宫里来人。”韩老宦站在门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了进来。 成娇翻了个身,就那么随意地躺在地上,半睡半醒道:“应该是蒙恬到了,你去吧。” 李信目光在房间内扫了一圈,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半蹲着给成娇盖上。 这才满意地离开。 院子里,阿雅坐在一个木箱上,大壮傻乎乎地站在她旁边,两个人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待着。 在一处阴凉的角落里,李斯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目光呆滞地随着蒙恬的身影移来移去。 李信看到蒙恬的那一刻,嘴角微微上扬,走过去如同莽夫一般,全力一拳打出。 背对着李信的蒙恬,豁然转身,双拳交叉叠在身前,挡住李信的全力一拳。 蒙恬后退两步,稳住身形。 “哈哈哈,还是我强!”李信得意地笑着。 蒙恬拍拍袖筒,反驳道:“偷袭而已。” “偷袭怎样?只要能赢!” 李信勾着蒙恬的肩膀,把他拉到阴凉处,突如其来地关心道:“用过午膳了吗?” 不明所以的蒙恬,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信,没有回答。 李信从怀里掏出那块还有些温热的肉饼,拍到蒙恬手里,不舍道:“别说我没拿你当兄弟,吃完了这块饼,你就会发现你以前吃的东西,都是猪食。” 蒙恬在看到李信眼中的不舍后,将饼还回去,不解道:“一块饼,何至于此?” 将麦或豆子捣碎,也能够做出饼来。 虽然这块饼,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可李信的说法,也太夸张了。 李信很想把肉饼接回来,可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把饼推向蒙恬,有些期待地催促道:“这是给你的,你尝尝,不喜欢的话,再还给我。” 第32章 成娇:一点儿都不刻意 蒙恬看着手中温软的肉饼,小心掰下来一小块,送进嘴里。 “怎么样?味道如何?好吃吗?”李信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就像等待夸赞的孩童,目光灼灼地看着蒙恬,想要得到期望中的答案。 蒙恬眼睑微动,轻轻点头,拿着手中的肉饼,问道:“这是什么做的,还有吗?” 只是这轻微的一次点头,便让李信心满意足。 至少证明了一点,这个饼,他留对了。 “麦粒做的。” 同时,李信又有些语塞:“这是最后一个,再有应该要到公子用晚膳了。” “你若是喜欢吃,我可以问问公子,能不能让你来这里用晚膳。” 李信热情地找补着。 他才不关心这饼是什么做的,他只知道饼好吃,好兄弟蒙恬也觉得好吃。 蒙恬看着手中饼,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郑重其事地将剩下的肉饼收了起来,说道:“此饼甚好,若是除去肉馅儿,做成普通的饼,就是很好的军用干粮。” 啪! 李信拍在大腿上,后知后觉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你只想着吃了。 看着李信的模样,蒙恬腹诽道。 “不过,这是公子成娇独有的膳食,我从未在别处见过,要想把这饼做成军中干粮,还需要他的帮助,这事只有王上亲自出面才行。”蒙恬深思熟虑道。 “两位小将军,在下李斯,多日不曾用过膳食,如今腹中饥饿难忍,不得不出此下策,能否请你们将那半个饼送于在下,斯必铭记于心。” 李斯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二人面前。 双眼散发着绿光,贪婪地盯着蒙恬手中用丝绢包裹起来的半个肉饼。 蒙恬拿着肉饼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度,另一只手按腰间的剑柄,警戒地看着李斯。 从来的那一刻,蒙恬就注意到行为怪异李斯了。 所有人都有事做,就连阿雅那个小丫头都坐在木箱上发呆,实则是看住那个箱子,不让蒙恬搬走。 只有李斯,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显得格外另类。 只不过,这里是成娇的住处,轮不到他多嘴。 李信又及时出现,并没有对李斯的存在,提出任何的异议,故而,蒙恬压下了心中疑虑。 “将军英姿不凡,威武逼人,想必就是蒙家那位少将军了吧!” 李斯察言观色的本事,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要是正常人,他都能很好地把握对方心思,说出最合时宜的话。 摸不准成娇的心思,平白挨了一顿揍,李斯只能归因脑子缺根弦的世界,与常人不同。 “李斯,吕不韦门客,今日来访公子,密谈半日后,便留了下来。”李信为蒙恬介绍道。 李信附耳轻语:“他脸上的伤,是公子让我打的,我怀疑他脑子有病,挨了揍还不躲远远的,上赶着来找公子。” 说话的时候,李信眼睛深处多了一丝怜悯,他拉着蒙恬后退几步,实在没必要跟这傻子计较。 然后才对着阿雅喊道:“阿雅姑娘,庖厨还有膳食吗?帮李斯找些吃的。” 此刻,本该昏睡的成蟜,扒着门边,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地观察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自言自语道:“当初制造石磨的时候,王兄一直认为是奇技淫巧,于国于民毫无益处,也就是战事刚刚结束,不需要筹备军械,这才让相里顷随我胡闹。” “而今,若是王兄尝过肉饼,再有蒙恬这个自来粉,从旁说好话,应该会让相里顷放下手中的活儿,帮我多做一些石磨吧。” 成娇又在脑海中,重新复盘了自己的整个计划。 与李信一同吃午饭,蒙恬恰好在午饭后赶来,成娇也恰好留下了一张肉饼。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完全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 然而,他千算万算,漏算了阿雅。 听到李信让她帮忙给李斯找些吃的,阿雅呆坐在箱子上面,轻微地叹了口气,“大壮哥,你还有饼的话,就分给他一个吧。” 大壮从怀里掏出一摞肉饼。 没错,就是一摞。 用一块布包着,至少有五六块饼。 打开布以后,大壮拿出最上面的一块饼,走到李斯面前,拍到他的手里,惜字如金道:“吃!” 李信张口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壮那块包饼的布,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明明都是跟着公子做事,为何待遇相差如此之大? “大壮,你中午没有吃饭?”李信不甘心地问道。 “吃了。” “阿雅没吃,她说包子更好吃,不喜欢吃肉饼,就全给我了。”大壮憨憨地说道。 主打一个诚实。 这个时候,成娇不能再让大壮说下去了。 大壮知道的不多,但是阿雅知道的多啊,谁知道他们两个天天待在一起,有没有说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话。 “包子,那是什么?” 李信话音刚落,成娇就先声夺人,“蒙恬,你带着清点完财物,回宫的时候,把李斯带上,他有一治国良策要献给王兄。” 刚刚咬下肉饼,就听到这么感动的话,李斯忽然间泪眼婆娑,激动道:“公子大恩大德,斯永世难忘!” 公子虽然脑子缺根弦,但是对自己人,是真的好。 李斯不争气地又咬下一口肉饼,裹着感动一起咽了下去。 什么人都要给王上引荐! 蒙恬意味深长地盯着李斯,没有回答,行或不行。 他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每天不整出点儿幺蛾子,成娇公子就不是成娇公子了。 阿雅坐在木箱上,双手压在大腿下面,脚上穿着两只小布鞋,悬在空中,荡来荡去,看到成娇现身,嘴里开始抱怨:“昨晚吃肉饼,今早吃肉饼,中午还吃肉饼,这两天一直吃肉饼,感觉我都胖了好多。” “肉饼多好,吃了有力气。”李信酸酸道。 有人想吃没得吃,有人吃到吐了腻了不想吃,这世界参差不齐。 狼吞虎咽吃完一个饼,李斯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李信小将军说得对。 阿雅送了个白眼给李信,“一点儿也不好。” 大壮很认真地说道:“阿雅不胖,阿雅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给我。” 好家伙! 看上去最老实最憨厚,最有可能是直男的大壮,居然还会哄女孩子开心。 而能说会道的李信,竟然是个钢铁直男。 成娇扶额无语。 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然吵起来,很难保证阿雅会不会报食谱。 要是传到嬴政那里,他就是暗地里算计秦王,会影响到兄友弟恭的和睦模式。 “蒙恬,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你快回宫去吧,别让王兄久等。”成娇催促道。 第33章 成蟜:我和王兄,总要病一个。 “公子容禀,王上偶感风寒,暂时谁也不见。” 蒙恬抱拳道。 “此春夏交替之时,最易生病,你要多多提醒王兄,深夜处理公文,要注意添衣保暖。”成蟜愣了一下,说道。 这病来得实在是巧。 成蟜拿走了吕不韦许多财物,为了稳住对方,他要接受流放之刑。 实则是代替秦王,出巡郑国渠。 他们私底下商定的日子,是一个月后离开咸阳。 在此期间,成娇要想留在咸阳,那么他和嬴政之间,总要病倒一个。 要么是嬴政生病,暂时无法下发诏令,要么是成娇生病,暂时不能动身出发。 看样子,嬴政选择了让自己生病。 “恬谨记!”蒙恬道。 李斯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肉眼可见的,急切担忧,与焦躁不安,全都堆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之,心有不忍。 他看向蒙恬,数次想要开口恳求,都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想他刚刚只是在蒙恬那里,求半块饼裹腹,都不能得到应允。 李斯便知晓,蒙恬是个极为坚守原则的人,他认定那半块饼事关军中干粮,一件还没发生,尚无定论的事情。 故而,在他眼中,比眼前饥肠辘辘,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更重要。 这样的蒙恬,李斯不认为,为了自己的仕途求他通融,能够有所收获。 于是,李斯转身看向成蟜,跪求道:“公子,斯背弃相邦,已无处可去,今日若不能得到王上赏识,日后便是死路一条,还请公子怜悯一二,救救李斯。” “将你的策论交给蒙恬,由他带回宫中,交给王兄,你就在这里静等消息。”成蟜随口道。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嬴政的想法,此时,别说是李斯,就连吕不韦也进不了咸阳宫,见不到嬴政。 看李斯有些犹豫不决。 成蟜继续说道:“策论由蒙恬代为转交王兄,若是你真有才学,王兄定会重用,若你是虚张声势,入不入宫,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 李斯是个什么样的人,成娇心知肚明,脸厚心黑,别看现在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人心有不忍。 若是谁真的这样认为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啪啪打脸。 事已至此,李斯也不再坚持,将最为珍视的策论,交到蒙恬手上。 他并不喜欢,蒙恬这种太有原则的人,沟通起来很困难,无法打成一片。 但此刻,正是因为蒙恬的原则,让李斯毫无心理负担的交出了怀中的策论,完全不用担心蒙恬会据为己有。 蒙恬接过李斯的策论,全程目不斜视,别说打开策论看上一眼,就连封皮外面的字,他都没有去看。 他带着吕不韦府上的那些财物离开,阿雅望着卷起漫天灰尘的马车,万分不舍道:“公子出力挣回来的钱,就这么没了。” 众人目光,齐聚在阿雅身上,各有所思。 李信(?i _ i?):出力的明明是我,李斯脸上的伤就是明证。 李斯(????):别带上我,我是透明人。 大壮( ?° ?? ?°)?:阿雅说的都对! “钱没了再挣就是。” 成娇用赞赏的目光看着阿雅,到头来,还是阿雅这丫头说话最好听。 什么抢啊,借啊的。 那些财物,分明都是他一滴汗水一滴汗水挣回来的。 光明挣!哒! 王兄一分力不出,拉走一大半,那才是借,有借无还那种。 成娇掏出一份名册,正是李斯送来的咸阳女闾册子。 他把名册交到阿雅手上,吩咐道:“你带着大壮和李斯,去通知咸阳所有的女闾,今日起闭门谢客,没有本公子的允许,谁也不会再开门。” 阿雅目光闪亮地接过名册,她跟着成娇的那一天,就等着这天的到来了。 当时,成蟜带着一百金到女闾找人,一眼就看中了机灵聪明,且年纪最小的阿雅。 每日都会教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偶尔成蟜还会和她说说,自己理想中的商业版图。 让天下所有的女闾,走上正规化,高端化,精细化。 放弃低端走量,开辟高精尖市场。 阿雅曾问:公子,为什么不选择正经人家的女孩培养。 成蟜给的答案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有自己家,女闾的姑娘们没有家,他的毕生之志,就是让天下女闾的姑娘们都有一个家。 教给她的这些东西,将来是要让她教给那些姑娘们的。 阿雅听后,大为感动。 自此之后,但凡是成蟜吩咐下去的东西,她都会认真学习。 在成蟜面前诉苦,也只是简单地撒娇而已。 其实,那些东西她都牢记于心了。 阿雅主动询问道:“公子,我可以自己挑人,把麻将的口诀教给她们吗?” “你看着办就行。”成娇大方道。 阿雅在女闾待过一段时间,肯定会有对她好的,也有对她不好的。 成蟜不介意,让阿雅借着这个机会,去报答那些对她好的人。 “麻将是什么?”李斯不明所以。 阿雅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调皮道:“是钱,花不完,数不清的钱!” 大壮跟着她的话,点点头,表示阿雅说的,他都赞同。 另一个知情人李信,站在一旁,想起昨晚的通宵达旦,便忍不住腹诽道:是输不轻。 李斯似懂非懂,跟在阿雅和大壮的身后,跟了出去。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李信皱眉道:“公子,那些女闾不会乖乖听话的,我有官身,让我去帮他们吧!” “你不能去,尽管你现在在我身边,负责保护我,但是你身上贴的仍是王上的标签,这种地方,你不适合。” 成蟜摇摇头,拒绝了李信的提议,解释道: “女闾做生意,为的就是钱。” “让他们关门,就是断了他们财路,定然不会乖乖听话。” “所以,我让李斯去,他目前的身份,还是吕不韦的门客,有这层身份在,若能善加利用,此事能够办妥。” 李信低着头,认真分析这成蟜话里面的逻辑,眉头逐渐舒展,片刻后才重新抬起头,恍然大悟道:“公子说的有道理啊!” 。。。 成蟜嘴角,下意识地抖动,这也是不让你去的第二个原因。 当然,这话成蟜只是在心里说说,他有些无语地扭过头,看向李信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你跟我去一个地方,那里会更适合你。” 第34章 嬴政的道理 成娇带着李信走后不久。 昌文君熊颠,独自一人前来拜访。 “韩老宦,你家公子呢?”熊颠双手交叉,装在袖子里,笑脸盈盈。 阿雅找来一群木匠,在这里赶工,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成娇不在,韩老宦自然而然要担负起这监督之责。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才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手里还捏着一块长方形的木牌。 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韩老宦慌忙将手里的木牌放下,小碎步跑了过去:“昌文君大驾,老奴有失远迎!” “公子外出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昌文君若有急事,老奴这就派人去找公子回来。” 话音刚落,韩老宦就吆喝着,叫来下人。 “公子不在,那就算了,我也只是闲逛路过,就想着来看看公子。”昌文君拦住韩老宦,有些失落道。 “有劳昌文君惦记,公子若是知道,心里定会十分欣喜。”韩老宦顺势摆了摆手,让还没有走到近前的下人离开。 表面上笑吟吟地和昌文君交谈着,实际上,心中对他的提防,丝毫不少。 实际上,两家住的不远,但昌文君除了前几日跟着太后来过一次,就根本没有单独来拜访过一次。 今日天降稀客,韩老宦能够王宫里活大半辈子,也算是半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来,熊颠另有目的。 他就那么不偏不倚地站在熊颠的面前,挡在他和那些木匠中间。 熊颠微微侧着身子,往后面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便被挪动身体的韩老宦挡住了视线。 “昌文君公务繁忙,老奴恭送昌文君!”韩老宦朗声道。 “老宦你太过小心了,我此来并无恶意。” 熊颠苦笑道。 “老奴不过个奴仆,一切都是为了公子考虑,还请昌文君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看着韩老宦一步不让的样子,熊颠无奈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我这里有件东西,你好好存放,等公子回来后交给他。” 熊颠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木盒。 木盒倒是极为普通,就是寻常人家使用的那种。 看上去不算是多好的物件,胜在一个崭新。 应该是第一次使用。 韩老宦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接过木盒,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昌文君但请放心,公子回来后,老奴一定亲手将此物原封不动地交到他的手中。” “如此最好。” 熊颠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老宦,毫不犹豫地地转身出了小院。 走在回府的路上,站在人来人往的行人当中,熊颠环顾四周,仿佛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来回扫视数次,目光有些黯淡,看样子是毫无收获。 熊颠这才随着人流,钻进一条小巷子里,登上早就在那里等候的马车。 他坐在车厢里,重重叹息道:“希望暗中没有黑冰台的人跟着。” 黑冰台虽然神秘,但各国高层,都知道它的存在。 这是由历代秦王亲自执掌,悬在六国高层头上的一柄利剑。 此刻,熊颠最后悔的事,就是暗中看到了成娇暴打熊启的场面,更是在现场捡到了成娇的玉佩。 当他察觉到王上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此事,而华阳太后也不甚关心,熊颠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被人盯上了。 所以,一出王宫,便亲自将玉佩送了回来。 虽然这么做,是在告诉成娇,他是个知情人。 可也能够向王上传达信号,表明自己会守口如瓶,绝不外泄。 “去最近的医馆,抓些方子回去。”熊颠坐在车上,发出沙哑的声音。 …… “你是说,成娇第一次见到李斯,就让李信把他打了一顿。” 嬴政双手按住案几的边缘,面前放着一卷完全打开的竹简,他低着头认真阅览。 “臣问过李信,确实如此。” “李斯本是相邦门客,挨打之后,不仅没有恨上公子,反倒是主动找到公子,想要改换门庭。”蒙恬客观陈述着。 他不仅没有夹带私货,甚至连心中的疑问,都没有说出来。 “策论写的不错,一些细节的地方,还需要问过李斯,才能评定如何。。” 嬴政自说自话,随手将李斯的那份策论卷了起来,放在了一堆竹简上面。 而后,又从那一堆里找到一卷竹简,举在空中,朝着蒙恬晃了晃,说道:“此文名《五蠹》,寡人初读,惊为天人。” “寡人记得蒙毅最爱法家,常常抱着秦律,爱不释手,你把这个带回去,对他学习法家,大有裨益。” 嬴政对蒙氏一族,多有偏爱,时不时将宫中藏书借给蒙毅阅览。 这次,蒙恬和往常一样,以为只是一卷普通的竹简,接过来后便随手打开。 直到他看见,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对此卷的注解。 蒙恬才知道这份竹简的重要性,迅速把竹简卷起来,放回到嬴政面前的案几上,推脱道:“蒙毅不过是懵懂少年,配不上王上如此厚爱,请王上收回手札,臣会为其另寻《五蠹》。” “不过是一篇文章,与我大秦未来的栋梁相比,算不得什么!” “将来你与李信随军出征,为我大秦征战四方,寡人难不成要因为虎符珍贵,而深藏宫中,让你们去与六国单打独斗?” 嬴政的道理,蒙恬听得懂。 想让将领,为大秦征战沙场,讨伐六国,就要给他们自主的兵权,充足的兵力。 同样的道理,王上看重蒙毅,希望把他培养成秦国栋梁,就不会吝啬一篇文章。 尽管蒙恬在心中仍旧认为,不过是一篇文章,去别的地方找来也是一样,蒙毅不敢夺取王上的心爱之物。 但,嬴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蒙恬也不会不知好歹地继续推脱,他重新将竹简拿在手中。 只是,没有初拿时的轻松与随意,蒙恬捧着似有千钧重的竹简,正色道:“臣会告知蒙毅,让他将此卷,视为珍宝。” “商君之后,唯有韩非,蒙毅是法家,他定会珍视。”嬴政眼中有光,十分自信地说道。 第35章 嬴政:那臭小子在利用你。 “王上,臣从成蟜公子那里见到一种全新的麦饼。” “此饼与常见的麦饼不同,它是将麦子打磨成细粉状,加入清水揉和而成,看上去就是完整的一体,不会断裂掉落,吃起来口感细腻,完全没有麦粒的粗糙感。” “臣在想,如果能在军中制作此饼,作为士卒的行军干粮,不仅能够改善士卒的膳食,激发士卒战力,且便于携带,可以大大提升军队的快速奔袭能力。” 蒙恬怀里还揣着那半张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拿出来的好。 他一开始,只想着军粮的事情,希望能够把饼带到王上面前,建言为军中更改行军干粮。 而李信的话,始终在他的耳边回荡,绝不能让王上吃他吃剩下的饼。 再加上,以他对王上的了解,若是拿出了半张饼,王上肯定会亲自品尝的。 即便他不会受到责罚,可让王上吃剩饼,这不符合蒙家的家训。 所以,还是描述的仔细些,就不把饼拿出来了。 等到后续做出了新的饼,或者是去公子成蟜那里,再让王上品尝吧。 嬴政随手抽取一卷竹简,摊开放在面前,一边认真地阅览,一边是看破一切,脸上挂着有些宠溺的笑意:“那叫面粉,制作面粉的石磨,相里顷耗时数月,才帮他做出来一个。” “成蟜曾在寡人面前提过,希望能够让相里顷带些人,多造一些石磨出来,寡人没有同意,相里顷及其族人的重点在军械制作,大秦要统一天下,就必须要有天下最精良的军械。” “至于在全国上下推广石磨,寡人的计划是等到大秦灭了六国,天下安定之后,若是确有良处,再让相里顷带人操办此事。” 嬴政抬起眼皮,看向面部表情僵硬的蒙恬,笑骂道:“看你这样子,是被那臭小子利用了,还不知道。” 尽管嬴政的话中,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蒙恬还是单膝跪下,双手抱在一起举在半空,低下头颅,自行请罪道:“臣愚钝,还请王上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不过,面粉做出来的饼,能够得到你如此高的评价,甚至提出要在军中推行,倒是寡人之前疏忽了。” “寡人一直以为是成蟜吃惯了精细的稻米,吃不下颗粒粗糙的麦饭,才要做出这奇怪的石磨。” “为此,寡人还派人将宫中的稻米,给他送去了不少。” “再者,相里顷曾说过,成蟜要制作的石磨,和公输班曾经制作过的硙(wèi)十分相似,用来磨面的话,会产生大量的浪费,且颗粒粗糙,耗费时间精力,所以寡人便迟迟没有答应成蟜的提议。” “你竟然如此盛赞,寡人倒要亲自去看看了,成蟜做出来的石磨,到底值不值得你的赞赏。” 嬴政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招招手,让蒙恬站起来。 他走到墙壁前面,摘下悬挂在上面的鹿卢剑,挂在腰间,然后转身走出宫殿。 ...... “公子,这里的客人看起来非富即贵,他们所做膳食也是颇为精美昂贵。” “相邦竟舍得把这座食肆送给公子,我可是从未听说过,关于相邦慷慨大度的传言。” “这背后恐怕隐藏着什么。” 李信站在成蟜的身边,双臂环抱置于身前。 目光随着来来往往的小厮,落在在这里吃饭的客人身上,以及他们面前摆放的美食佳肴上。 “我也没听说过。” 成蟜的目光在一楼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空位了,便扭头上了二楼:“不过,今日过后,我会在整个咸阳为相邦扬名。” “甚至要让山东六国,天下之人全都知道,我秦国相邦慷慨大度,远胜四公子。” 他们刚刚走到楼梯口,便有眼力见儿极好的小厮主动迎上来,领着他们往楼上走。 “贵客光临,请问想喝哪一国的美酒?” 小厮边走,边向他们介绍:“山东六国的美酒,小店都有存货,只是价格上会略微贵些。” “另外还有,燕国的熊掌,赵国的大雁....” “不喝酒,不吃饭,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走到一处空闲的案几前,成蟜自顾自坐了下去,出言打断小厮的介绍。 “贵客...” 小厮回过头,发现成蟜已经坐了下去,倒也没有生出任何不满的情绪,满脸堆笑地折返回来,就要继续介绍。 “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位是成蟜公子,还不快去找你家掌柜的来。” 话刚一开口,便李信厉声喝断。 李信板起脸来,剑眉竖起,甚是威严。 再加上他高大的体魄,很好地震慑住好了小厮。 “公子恕罪!” “公子稍等!” “小人这就去请掌柜的来。”小厮口舌爽利,腿脚利落地跑开。 倒不是王室公子的名头唬不住一个小厮,而是这里的贵客太多,食肆的背后又是吕不韦在撑腰。 在这里做事久了,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遇到点儿事就慌慌张张。 说白了,背后的大老板是吕不韦,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不至于无礼,但也绝不会畏惧。 这里面的客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 “有点儿意思。” “都说相府门前七品官,不过是一个在食肆跑腿的小厮,就能这般稳重,还是相邦会调教人。” 成蟜双手交叉藏在袖子里,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轻声道:“一个小厮都这么稳重,这里的掌柜怕是更加稳重,不会那么好请的,你也坐下等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到。” 秦国以右为尊。 李信在成蟜左手边坐下,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一桌食客,疑惑不解道:“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顺着李信的目光,成蟜扭头望去。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身形瘦小,颧骨高突,脸上没有几两肉。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带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居高临下。 他一人独坐一桌,旁边站着一个弯腰恭敬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陪着。 “我想起来了!” “他是嫪毐的门客,我去嫪毐府上的时候见过他。” 李信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认出了那人。 第36章 秦法再大,能大过本公子的兄长吗? “嫪毐作为新封的长信侯,秦国唯二的十万户豪爵,他的门客有钱来这里吃顿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那门客看上去,确实不讨喜。 但是,成蟜总不能因为对方不讨喜,就把人家赶走吧,毕竟来这里吃饭的都是消费者。 最重要的是,这家店已被吕不韦送给了他,消费者在这里所花的每一分钱,都将进他的口袋。 赶人,就等于赶钱。 跟钱过不去的事,成娇不做。 “公子,你别拦我,今天我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个混蛋。” 成蟜回过头,打算静静等待,且趁着时间看看这家店的客流量。 李信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就又听到一声惨叫传来。 坏了! 成蟜连忙起身,入眼就看到李信骑坐在那门客身上,两只沙包大的拳头,如同雨点一般砰砰砰地落下。 “我是长信侯府上的管家,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动手!” 门客抬起手臂,想要把李信推开。 结果,手臂还没抬起来,就被李信的拳头砸了下去。 门客见推不开,便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尽量将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李信又给了他两拳,气鼓鼓地站起来,搬起旁边的案几,就朝着那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而后,啐了一口唾沫,抬起脚就踩了下去,骂道:“要不是嫪毐养的狗,老子还不打呢!” “住手!” 成蟜上前把李信拉开,质问道:“无辜殴打他人,你不怕秦律制裁了吗?” 从李信动手的那一刻,这里便成为了所有食客的聚焦点。 不过,他们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人,舍不得冒着受伤的风险,下场拉架。 自秦法实施以来,秦人怯于私斗,今日能够在吃饭的时候,看到这么一出全武行,对他们来说,是顶好的乐子。 门客抱头的双手露出一条缝隙,观察到李信被人拉住后,这才摊开身子,摆烂地躺在地上,咳出两口鲜血,叫嚷道: “秦国无法,纵人当众行凶!” “秦国无法,纵人当众行凶!” “公子,你别拦我,刚才打得太轻了,他还能叫的出来。” 梅开二度。 李信已经喊了两次‘你别拦我’,按照成蟜的经验之谈,这句话的潜台词一般是:快拦住我,给我一个台阶下。 这一次,成娇死死拉住力大如牛的李信,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刚才就是因为反应慢了半拍,没能拉住李信,没有台阶下的他,只好硬着头皮触犯了秦法。 “公子!” “今天我一定要打到他叫不出声来!” 成蟜双脚离地,缠在李信身上,李信步履维艰地拖着成娇,一步一挪,缓慢移动。 “成蟜公子,人是你打的?” 迟迟没有露面的掌柜,带着廷尉府的人,挤开人群,来到了案发第一线。 随着廷尉府来的,还有蒙恬的弟弟,蒙毅。 他一眼就认出了成娇,质问道。 “我打的,与公子无关。”李信梗着脖子,倔强道。 成蟜松开李信,后退两步,一脸无辜地指着李信。 忽然,听到李信一人揽下所有,一种叫做卖队友的自责感,自他的心底生起。 “信啊,想不到你如此仗义!” 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帮助李信承担一部分惩罚的时候。 李信接着说道:“这里的每个人都看到了,我不能抵赖。” 成蟜:(;一_一)是我自作多情了。 “因为何事起的冲突,又是如何动手殴打被害者的?”蒙毅手里拿着一卷秦律,有模有样地端在身前,学着廷尉府官员的口吻说话。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坐在这里吃饭,他二话不说,不分缘由上来就打。” “他不光用拳头打我,还搬起案几砸我,最后还踩我。” 那门客看到廷尉府的人来了,在店家小厮的搀扶下坐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 还拿起地上的断木,展示衣服上的脚印,作为证据。 “那就是无故殴打他人,依秦法,理当重判!”蒙毅说道。 “不!” “我打他,是他该打。” 李信就算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惩罚,但是重判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在重判和轻判之间,谁都想选轻。 如果能不判,那就是最好的了。 李信把不判的希望,放在成蟜身上,本该向廷尉府进行陈述,他却面朝成蟜,愤慨道:“我打他,是因为他辱骂我家公子。” 成娇:吃瓜吃到我自己。 只听李信为自己申辩的声音还在继续:“长信侯新封侯爵,公子命我为他送上贺礼。” “此人当时就在长信侯身边,他指着公子准备的贺礼,向长信侯谗言道:成蟜是个蠢笨的莽夫,仗着王室公子的身份,到处惹是生非,前日刚不知死活得罪了相邦,今日就来长信侯府送礼,看来像猪一样蠢笨的废物,也知道现在的秦国,长信侯才是最受王上和太后恩重的那个人。” “之前为什么没有听你说过?”成蟜目露不解。 他的手,悄悄背到身后,在衣袍下面蠕动了两下,便安静了下来。 “公子嫌我话多,让我闭嘴。” 李信的眼神有些无辜,表示不想他不说,是没机会。 顿了一会儿,他补充道:“就今天中午的事。” “胡说八道!” “我怎么会骂那个废…废…非常尊贵的成娇公子!” 门客的舌头如同打了结,磕磕绊绊地终于说出了一句自认为正确的话。 “我就当,没有听懂你说了什么。” 成蟜笑眯眯地走到门客面前,看着门客拘谨生硬,毫无灵性的笑容,说道:“你笑的很丑,吓到我了。” 成蟜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抽出,一柄小木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结结实实地砸在门客的脑门上。 “公子,廷尉府右监当面,你大胆行凶,是在无视秦法吗?” 门客脑门破开口子,鲜血不住地流出来,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蒙毅发呆过后,大声呵斥道。 “公子,你冲动了。”李信低头看了一眼昏倒过去的那个门客,凑到成蟜耳边,焦急不安道:“我只想让公子帮我减轻刑罚,没让公子惹祸上身。” “不是人惹祸,是祸惹人。” 成蟜把带血的木锤递到李信手上,一步一步地逼近蒙毅,十分具有压迫感地说道:“秦法再大,能大过本公子的兄长吗?” 巧合太多,就是人为! 既然有人想挑事,那么成蟜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些。 第37章 实习生蒙毅 成蟜在众人注视和不解的目光下,缓缓走向躲在人群后面的食肆掌柜。 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看到成蟜朝着自己走来,掌柜站在后面,眼神闪避,面露慌张之色。 成蟜驻足在掌柜的面前五步,心平气和道:“之前李信跟我说,嫪毐傲慢无礼,我只以为嫪毐是恩宠在身,正得意时,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今日,在食肆遇到嫪毐的门客,这也属于正常,食肆开门待客,只要有钱谁来了都是客人,我也没有多想。” “但是,当我带着李信上楼的时候,有个小肆在前面引路,多少有些刻意了,现在想想,他是打算把我和李信往那山羊胡旁边引的,只不过我这个人懒得出奇,一部也不愿意多走,便就近坐下了。” “之后我让小厮去请你来,等来的却是你和廷尉府的人一起。” 李信从晕倒的门客身上,撕下来一块布料,认真地擦拭着木棰上面的血渍,露出恍然之色:“公子的意思是, 这背后有人刻意陷害!”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掌柜的身上,他自知躲无可躲,便壮着胆子为自己辩解:“公子也说了,食肆开门迎客,公子前来用膳,就是本店的客人,小厮迎接客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至于公子说的,故意把你往被害者的旁边引,纯属无稽之谈,食肆客多座少,自然是要把客人安排妥当的。” 成蟜打开肩膀,摊了摊双手,看向蒙毅,无辜道:“我觉得我没有诬陷他,你觉得呢?” 李信轻轻推了推成蟜,眼神隐晦地打量着蒙毅,低声道: “公子,你问右监大人啊! 蒙毅那小子看起来傻愣傻愣的,你问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右监是拿死工资的,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我,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蒙毅不一样,他在廷尉府做实习生,全家都是大腿,这也不怕,那也不怕,偏偏又是一根筋,所以,这事得让他看明白才行,不然咱们两个都得进去吃牢饭。” 成蟜侧过脸,伸出手挡住嘴巴,小声说着。 李信目露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蒙毅,疑问道:“他,他,他敢把公子你送进大牢?” “他敢!”成蟜思考一下,十分郑重地点点头。 一瞬间,李信看向蒙毅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无上的崇拜。 仿佛是看到了光,看到了信仰,看到了他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李信双眼带光,声音真挚地说道:“那他一定也敢把嫪毐送进去!” “公子,你对毅的偏见似乎很重。” 蒙毅把他们两个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不是蒙毅听力过人,而是李信的低声,真的不低,成蟜的小声,也真的不小。 围观在最前面的人,几乎个个都听到了。 最为尴尬的,还要数右监大人。 成蟜说的每个字他都符合,这些都是私下互通的官场法则,但是就这么被当众说出来,让他有种没穿衣服观看的羞耻感。 “李信是我兄弟,蒙恬是李信兄弟,你是蒙恬兄弟,这么算来,你就是本公子的兄弟。” “既是兄弟,我怎么可能对有生出偏颇?” 成蟜一边说着,一边和李信对眼神,寻求他的配合:“我刚说的是,蒙毅公正严明,秉直守法,乃是秦国未来的商...上卿。” “对,没错,上卿!”李信先是一愣,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说话大转弯,但还是十分配合地点头附和。 成蟜心有余悸地地长呼出一口气,他差点就说出商君二字。 倒不是说商君不行,在秦国,商君可太行了。 只不过,商君的结局,有点儿惨。 历史上的蒙毅,同样有点儿惨。 因为秉公执法,把犯罪的赵高判处死刑。 始皇帝因为念及赵高的尽心侍奉,而免了他的死罪,并官复原职。 结果就是始皇帝沙丘驾崩后,赵高篡改遗诏,诬陷蒙氏兄弟,使得他们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设想蒙毅直接依法杀了赵高,就没有后来篡改遗诏,二世而亡的遗憾了。 秦朝的遗憾多到数不清,成蟜忽然改口,只是希望这一世的蒙毅,能够有一个不那么憋屈的结局。 “毅且信公子一次。” 蒙毅有些傲娇地说道。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仿佛是带着鹰钩一般,牢牢地锁住了掌柜的双腿,让其动弹不得,问道:“此处到廷尉府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自案犯时出发,你此刻应该在廷尉府。” “所以,你是如何在案犯动手之前,提前动身,前往廷尉府报案的?” “因为…” “因为…” 看着掌柜那惶惶不安,临时找借口的模样,蒙毅直接喝断道:“别因为了!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案犯今天动不动手,这个案子你都报定了。” “廷尉府的人到了,若是没有发生打斗案件,你就是诬告,以诬告罪名处罚,罚没二套甲胄。” “若是发生了打斗案件,依案发现场来看,木锤就是凶器,持凶伤人,案犯要黥为城旦。” “公子,刺字做苦役,蒙毅这是要干什么?”李信眼神中满是担忧,还有着浓厚的自责。 若不是他想要让公子帮忙减轻刑罚,也不会拖累到他, 不过,说实在的,这个木锤手感真不错,上次就见公子用了,这次又见到了。 李信握着手里的木锤,有事没事朝着空中,挥动两下,心中赞叹不已。 “别担心,本公子的身份,是不可能被黥为城旦的,最多就是你代为受罚。” 成娇看着李信的幼稚模样,有些嫌弃夺回自己的木锤,用袖子擦了擦表面,确认不会沾染血渍后,重新挂在腰上,开玩笑道:“我会贿赂施刑的人,让他给你在额头上印个威风的图案,定不会坠了你的威名。” 李信嘴角抖动:栓q啊! “来人,将李信和掌柜一并拿下,还有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廷尉府。” 两个人说话的时间,蒙毅已经有了决断。 李信任由廷尉府的人,抓住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成娇:“公子,信不后悔跟着你。” “你整这死出儿?是想感动我吗?” “想要我帮忙运作一二,完全可以直说。”成娇尴尬地摸着鼻尖,无语道。 第38章 要蒙毅做大秦平头哥 “公子请放心,在事情查明之前,廷尉府绝不会对李侍卫用刑。” 右监是个持重稳成的老年人,灰白的胡须一上一下,向成娇作出担保。 “右监大人,廷尉府向来公正,成娇相信你们定会早日查明隐情,还李信一个清白。” “此外,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成娇从怀中拿出房契和地契,向右监展示道:“这家食肆本是相邦的产业,在下与相邦交情甚笃,得以获赠这家食肆,还请廷尉府帮忙,暂时关闭食肆,清缴所有财物送还给我。” “公子言重,既是公子的产业,便不会少一枚钱。”右监定睛在房契地契之上,确认无误后,保证道。 “那便多谢右监大人!” 成娇弯腰行了后辈礼。 这家食肆,就算成娇不说,廷尉府也能查出来是他的产业。 当众说出来,并刻意言明,是吕不韦赠送,他就是想看看,直钩钓鱼,有没有傻鱼上钩。 “公子,随我走吧。” 廷尉府的人,在忙着抓人和驱逐客人,清查食肆内外。 蒙毅走到成娇旁边,向他发出邀请。 对上成娇疑惑的眼神,蒙毅解释道:“公子持械行凶,致人重伤,依秦法,理应将公子关进大牢细细审问,只是右监大人不敢,廷尉大人也不敢,毅人微言轻,只好送公子回家,以防公子畏罪潜逃。” “我为什么要逃?” “本公子有王兄罩着,不过是打了个心怀不轨的门客而已,最多罚些钱财,用不着逃走。”成娇道。 “只是一种说辞,而已!” 蒙毅背着手走在前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声音应该是不想搭理成娇的。 两个人各走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走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道,蒙毅像是憋了许久一般,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公子行事冲动无状,又借王上的名头躲避刑罚,这是在给王上抹黑。” “王兄是吃过很多苦,但是他不黑,反而很白。”成娇随口说着。 “公子牵强附会的本事,又有所长进,毅说不过你。”蒙毅坦坦荡荡地承认道。 即便是心有不甘,却也没有生出任何龌龊心思。 成娇明白,蒙毅从小把秦法看作自己的全部,视若生命一般珍重。 在他的心里,秦国唯有法,秦法尊王,他便尊王,秦法无情,他便无情。 可这,会为以后埋下祸根。 历史上,蒙毅若是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能提前弄死赵高。 成娇问道:“今日之事,如果王兄念及手足之情,要你不许追究,你该如何?” 蒙毅沉默不语,安静的街道上,只听到他们两个走路的脚步声,许久,他才开口道:“蒙家世代忠于王上,王不准刑,毅会听命行事。” “错!” “大错特错!” “你该坚持己见,以秦法为尊,对抗王兄。” 蒙毅看着转过头来,有些激动的成娇,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解。 成娇为他举例说道:“倘若有一祸国殃民的小人,犯下了死罪。” “王兄被小人的花言巧语蒙蔽,让你不予追究,你该如何?” “既是小人,便不足为虑,王上下令不予追究,身为臣子,毅唯命是从!”蒙毅语气坚定。 忠君是他从小的教育,王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就算是错,那也是他理解的不对。 成娇举的例子,就是赵高被判死刑的那一幕,蒙毅的回答,让他有些心生焦急。 这个时候的蒙毅,还是个孩子,还有机会让他改变想法。 成娇继续说道:“倘若这人以后会祸乱秦国,甚至导致秦国覆灭,你蒙氏一族惨死,你该如何抉择?” “秦法不诛心,秦法不论心,尚未发生的事,秦法不会处罚。” “迂腐!” 成娇忍不住大骂:“他已犯下死罪,你将其依法处死即可。” “为何要给他活下去的机会,给他乱了秦国,乱了天下的机会?” 蒙毅没有继续在要不要处死小人的问题上纠缠,而是绕过去,问道:“顶撞王上,岂是忠君?” “国君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身为臣子,看到国君犯错,无非两种选择,沉默不语听之任之,致使国君一直错下去,这是第一种。 第二种是,秉公直言,力劝国君改过,虽死不悔!” 成娇说出两种情况,让蒙毅做出选择:“哪一种,更符合你心中的忠君?” 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一个真正的忠臣,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蒙毅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追上成娇后,并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继续向前。 沉重的脚步声,诉说着他心中所想。 “所以,我应该坚持己见,将公子送进廷尉府大牢。” 蒙毅声音不大,成娇却听的清清楚楚。 听到要坐牢,成娇不仅没有半分担忧害怕,反而露出欣喜之色:“你能这么想,说明刚正不阿,不畏君权的种子,已在你心中发芽。” 觉醒吧,秦国第一平头哥! 成娇甚至有些期待地看着蒙毅,希望从他的身上,看到历史逐步变好的痕迹。 “蒙毅!” “公子!” “你们怎么在一起?” 蒙恬出现在两人对面,目露惊奇之色。 “偶遇。”成娇淡然笑道。 “公子,王上已到了你的宅院,吩咐臣寻你回去。”蒙恬不疑有他,公事公办道。 他知晓蒙毅的性子,凡事都要讲究规矩,成娇公子又是最不讲规矩的,所以他们两个在一块,最好的解释就是偶遇。 “王兄识破了吗?”成娇小声嘀咕道。 “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蒙恬跟在成娇身后,拉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蒙毅,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王上的手札,专门给你的。” “五蠹。”蒙毅拨开竹简一点儿,念出名字。 “听说写文章的是个叫韩非的人,王上评价甚高,你回头可以去找一找他更多的文章来读。”蒙恬小声提点。 “韩非,我知道。” “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当世商君。” “救韩存韩,舍身犯险的赤诚之子。” “可惜,是个倒霉鬼。” 成娇走在蒙氏兄弟的前面,接连发出数声感叹。 第39章 嬴政:敢当面泼寡人脏水,你是第一个 “王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臣弟有失远迎,还请王兄降罪!” 返回宅院的时候,天色已黑,夜幕降临。 成娇刚刚走进院子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 他先声夺人,满脸喜色地进了院子。 “臣,蒙恬,蒙毅,拜见王上!” 蒙恬和蒙毅兄弟,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他们朝着嬴政,齐齐弯身见礼,动作标准。 “起身!” 嬴政一如既往地穿着玄色长袍,腰间挂着爱剑鹿卢,就那么端坐在院子里。 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成蟜进来的方向,没有任何的波动与涟漪,却给人带来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无形压力。 成娇院子里的木匠,包括那些平日里负责伺候的宦官,此时,全都不见了踪影。 嬴政坐在新打造的太师椅上,抬手放在面前的八仙桌上,手里还捏着一块木牌,一下一下地转动着,与桌面发生碰撞,传出有节奏的声响,目光落在成蟜身上:“利用蒙恬,算计寡人,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此话一出,成蟜唯有故意装傻。 他现在是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和这千古一帝玩心眼儿,这不是班门弄斧,哐哐作死吗? “听蒙恬说,你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臣弟就想着多多替你分忧,早知道王兄身体无碍,臣弟就不自作聪明了。” 成蟜是笑着说出口的,但是,心中极为没有底气,眼神一直在瞥来瞥去。 但有苗头不对,他绝对是拔腿就跑。 蒙毅站在一旁,眼珠子微微转动,深深地看了眼成蟜和蒙恬。 听着成蟜说话又是这般东拉西扯,嬴政只是随意地白了他一眼,也不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直截了当道:“命人将石磨抬出来,寡人要亲自看看面粉好在哪里,值得你和蒙恬极力鼓吹。” 嬴政一直都是拿成蟜当兄弟的,这一点儿,自穿越而来,他就能够清晰地感知到。 深谙帝王之道的嬴政,在成蟜面前,才有如同常人那样的喜怒哀乐,才会有话直说,甚至偶尔会阴阳他两句。 这就是最好的明证。 所以,成蟜才敢屡屡犯上。 得罪帝王是找死,得罪兄长,会拉近感情。 兄弟之间,就是这样。 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是依靠着大大小小,盘根错节的矛盾来加深的。 蒙毅扭头看向蒙恬,眼中满是:哥哥,求翻译。 而蒙恬,大概也是个弟宠吧,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俯身贴近蒙毅的耳边,说着只有兄弟二人能够听到的悄悄话。 成蟜走到桌子旁边,接过嬴政手中的木牌,悄然无声间揣到了长袍下面,说道:“石磨沉重,移动不便,请王兄移步观看。” 嬴政起身,把成蟜扒拉到身后,不用他带路,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成蟜耍赖似地抓住嬴政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手背在后面疯狂摆动,朝着跟在后面的蒙氏兄弟传递信号,要他们保持距离。 成蟜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蒙氏兄弟,并没有紧跟上来,方才开口道:“臣弟今日遇到一件趣事...” 他小声地和嬴政说完在食肆遇到嫪毐门客的事情,以及所有的前因后果,还有自己的猜测。 嬴政停在一间屋舍前面,推开门,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凌厉的目光转向成蟜,问道:“你觉得背后会是谁?” “拿我当棋子,挑拨吕不韦和嫪毐,且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成蟜两只眼睛上下打量完身形高大的嬴政,语不惊人死不休,摸着下巴大胆猜测道:“这么做,既能除掉权柄巨大的吕不韦和嫪毐,又能除掉威胁王位的公子成蟜。” “根据不完美的推理法则: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凶手,王兄的嫌疑....” 啪! 不等成蟜把话说完,嬴政一巴掌拍在了他头皮上,没好气道:“口无遮拦,当罚!” “敢当面给寡人泼脏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抬手轻轻地揉着遭受始皇一击的脑瓜皮,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没说,是王兄自己说的。” “以后把你那不完美的推理法则收起来,想靠它走出旋涡,到头来,只会害了你。” 嬴政说教一番后,才神色凝重地给出结论道:“此事表面看,寡人是受利者,实则是六国间者为了让秦国陷入内斗纷争,无力东出,以保全他们的宗庙社稷。” 你知道你不说! 就是玩! 面对嬴政的说教,成蟜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有些怨气,又有些无奈。 他都决定躺在始皇大大的羽翼庇护下,安稳一生了。 为什么还要给他出考题? 他真的不想插手政治,活着不好吗? “蒙恬,进来推磨!”成蟜转移怨气,朝身后吼道。 他拉着嬴政,挤进磨房里,把路给蒙恬让出来。 “既然王兄已看破一切,那么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小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臣弟我明天就去廷尉府,揭开食肆的封条,开门迎客。”成蟜道。 蒙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路过,俨然一副工具人的样子,走到石磨面前,问道:“公子,如何使用?” “逆.....你左里右外,腰马合一,双手抓紧往前推就行。” 成蟜原本是想说逆时针的。 话刚到嘴边,就换了种说法,这年代没有时针。 “案件没有定论,食肆便不能开门。”蒙毅等到成蟜把话说完,先是很有礼貌地行过礼后,才进行反驳他。 嬴政就那么慢慢地往前站,仔细地看着蒙恬拉磨。 对着石磨啧啧称奇,忍不住上手抓了一小捧面粉在手心,还捏起来一些送到了嘴里,细细咀嚼品尝。 “确实没有麦皮,细腻光洁,莹白若雪。” 然而,蒙毅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和谐的画面:“公子持械行凶,重伤他人,是罚甲赀,还是黥为城旦,请王上定夺。” “持械行凶,你刚才为何不说?” 嬴政瞥了一眼成蟜,将手心的面粉放了回去,两只手轻轻地拍着,看似随意道:“惠文先王幼时触犯秦法,其师代为受罚,公子虔处劓刑,公孙贾处墨刑。” 第40章 李斯:刚找到工作就罚俸三月,我命苦 “你干嘛?” 成娇目光凶狠地瞪着蒙毅。 嬴政右手摊开端在半空中,随便勾动两下,背对着成娇说道:“凶器,交出来!” “没有什么凶……” 成娇有种不妙的感觉,捂紧后腰挂着木锤就往后退。 可不等他把话说全,蒙毅就诚实地说道:“是柄木锤,力大者可开人头颅。” “公子,斯回来了。” “咸阳城所有的女闾都同意暂时关门,听从公子指示。” “阿雅姑娘挑选了十几个女子,正在教他们麻将口诀,蒙壮士留在那里保护她,斯便先行一步,回来向公子报信。” 成娇推到门口,脚后跟刚刚碰到门槛,就听到李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应激反应剧烈,凶神恶煞地转身盯着李斯:“这么晚,你不回家睡觉,来我这里干嘛?” 成娇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挡住门的李斯。 此刻,李斯如同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 未来的仕途,还需要公子相助。 公子对与不对,都是李斯的错。 李斯完全误会了成娇的意思,还以为他是喜怒无常,颇有觉悟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斯离开了相邦府邸,如今已无处可去,希望公子能够暂且收留几晚。” “不光蹭吃,还蹭住。” “够无耻,够不要脸。” 成娇的话,一时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反讽,他把李斯往房间里推:“不想走的话,这间房不错,你就住这里面。” “闹够了,就停下!” 磨房里,嬴政的声音中,带着天生的威严。 李斯双腿不由自主跪在地上,往前爬行一段距离,朝着屋子里瞥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大致的背影,便拿额头贴着地面,高声拜道:“楚人李斯,拜见秦王!” “蒙毅,收了他的木锤。” 嬴政犹如没有听到李斯的话一样,任由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冷声道。 “公子,得罪了!”蒙毅很有礼貌地致歉道。 他走到成娇身边,掀开成娇的衣袍,握住小木锤的手柄,轻松便拿到了手里。 “寡人会让相里顷抽空制作。” “你三日后出发泾水,不得拖延。” 听着嬴政的话,成娇心里没有半分计策得手的开心。 石磨的事情,解决了。 可是,他留在咸阳的时间,又被缩短了。 才三天时间,哪里足够他安排妥当? 别说整合女闾,就连重开那间食肆,都来不及安排。 果然触犯秦法的事,不能做。 至少,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做。 嬴政这是真的生气了。 李斯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他虽然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梦中情君,秦王政。 但是,同样也懊悔不已。 现在这情况,很明显是公子成娇惹怒了秦王,他就是被条殃及到的小杂鱼。 后悔这个时候回来。 更后悔,刚刚成娇公子给他信号,让他离开的时候,他居然没有明白过来。 李斯心中叫苦不迭,思索着怎么不让怒火烧到自己。 成娇小步挪到李斯旁边,小腿一直撞着他俯在地上的身子,说道:“帮我脱身,回头送你一份大礼。” “王兄,李斯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李斯还在想着怎么婉拒成娇的要求,又不得罪他,就听到了成娇完全不守套路的开口。 不过如此,成娇还弯腰拉扯着李斯,自导自演道:“李斯,你不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王兄说吗?” “现在就是机会,你进去说话。” 李斯挣扎着,甩开成娇的拉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心中的委屈,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明白。 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没想插手秦王兄弟之间的恩怨。 “公子,你们是亲兄弟,秦王只是一时生气,求你不要把斯往火坑里推。”李斯低声抱怨着成娇。 却也不敢忽视秦王的存在。 虽然,秦王一直没有开口表明态度,但是成娇既然把他推到了前面,什么都不说的话,一定会同时得罪两个人。 万分为难之际,李斯灵光一闪,说道:“回禀秦王,相邦门客少庶子甘罗,自荐前往赵国,意图逼迫赵王割让城池于秦。” 房间里,石磨的声音,也逐渐变小。 夜色笼罩下,整个宅院,都显得格外宁静。 即便是如此,李斯说完之后,支着耳朵也没有听到任何来自秦王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屋子里面,除了不真切的背影,什么都没看到。 也怪他跪的位置不好,又恰好被成娇和蒙毅,一前一后挡住了视线。 反观成娇,明明他才是被训斥的那一个,此时,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还向李斯投来鼓励的眼神:“继续说,王兄听着呢。” 无可奈何之下,李斯只有继续开口,说出自己的分析:“不仅如此,相邦还意图调兵攻打赵国,向其施压。 相邦封地在洛阳,与赵国几座飞城接壤,甘罗使赵,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得到这些城池,名为壮大秦国城邑,实则是扩大相邦封地食邑。” “五国攻秦,致使秦国损失惨重,相邦调兵伐赵,只是为了向赵复仇。” 沉默许久的嬴政,终于开口了。 他为吕不韦的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至于,为什么说是借口,而不是真相。 因为嬴政在这之后,紧接着便对李斯进行了任职:“明日起,入宫担任议郎一职。” 这天降馅儿饼,让李斯险些被砸晕过去,他拜谢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成娇,为他求情道:“王上,如今秦国上下,局势不明,暗流涌动,心怀叵测者不计其数,公子这个时候离开咸阳,恐…” “罚俸三月,学会闭嘴。” 嬴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垂着眼皮,俯视跪在地上的李斯,声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噗~噗呲~ “抱一丝儿,没忍住。” 成娇没有忍住笑了出来,痛苦地敛着笑容,看向蒙毅和蒙恬,问道:“你俩是专业的,怎么也没忍不住?” 面无表情的蒙毅,诧异地看着成娇,随即反应过来,歪头看向蒙恬。 就见他的脸,因为憋笑,而涨得通红,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们:笑点在哪里? “臣知罪!”李斯面容痛苦地撅着屁股,告罪道。 刚找到工作,就要三个月白干,三个月揭不开锅。 这绝对开了秦国史上的先河。 李斯暗自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插手成娇公子的任何事情。 而后,李斯慢慢地转过身,厚着脸皮笑道:“还请公子,再多管在下三个月的食宿。” 第41章 成蟜:车里好像着火了,你闻闻 三天后。 天色微亮,咸阳城的大门刚刚打开。 清晨的第一缕光明,还没有照进门墙下,便有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沿着道路上清晰可见的车辙印,摇摇晃晃地往北边走去。 马车后面,还跟着几辆拉货的板车,随行十几个押货的仆从。 “公子,离开咸阳,我们还回来吗?” 李信坐在马车前面,双手拉住缰绳,还时不时地挥动一下手中的马鞭。 他有些留恋的回头望着身后的咸阳城。 家族把他从旧都送来咸阳,得到王上看重做了随身侍卫,只要得到王上亲政,让他投身疆场,就能立下军功,为家族争光。 虽说他跟着成蟜离开咸阳,流放泾水,心中并无怨言,但不能留在咸阳,就等于失去了建立军功的先手机会,终究是有些遗憾的。 “你是王兄看重的年轻将领,是秦军的新生代力量,等到王兄亲政,秦国开关东出,一定会调你回来的。” 嬴政已于前日下达王诏,公子成蟜无视秦法,掠夺相邦府邸,殴打长信侯门客,令流放泾水。 这本就是事先定下的事情,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日子,成蟜并没有任何抵抗的情绪。 只不过,这件事的背后原因,只有嬴政、华阳太后和他三个人知晓。 他们三个人都知道成蟜一定还会返回咸阳,但是李信不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成蟜这么说,既是为了安慰李信,也是为了保守秘密。 “公子,信至咸阳时日不长,听了不少关于公子不好的传言,但是与公子接触后才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信若有机会踏足疆场,必定拼尽全力建立军功,向王上求情,准许公子返回咸阳。” 李信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马屁股上。 马匹吃痛,发出一声嘶鸣。 马车里,成蟜往后仰去,险些栽倒,手扶着车厢,吐槽道:“好好驾车,玩什么煽情!” 成蟜的旁边,坐着一个发须灰白,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人,单看面相,老人家至少得有七八十岁。 实际上,他才不过四十岁上下。 因为行走在大河山川之间,无论是炎炎烈日,还是凛冽寒风,无论是狂风大作,还是大雨倾盆,一心想要修建一条水渠,灌溉关中平原,郑国全年无休,都在水渠修建的最前方。 使得他才不惑之年,便垂垂老矣。 对于这样的人,成蟜从不吝啬自己的尊敬。 什么尊卑,什么身份,郑国为国为民修建郑国渠,遗泽后世,能跟他同车出行,是成蟜的荣幸。 郑国伸手扒着车窗,稳住自己的身形,不往后倒去,趣笑道:“李小将军壮志满怀,日后必定是威震天下的名将。” “不会驾车的侍卫,不是好的名将!” 郑国为李信说了一句话,还不等李信喜上心头,就听到成蟜一盆冷水泼来。 李信赶忙拉紧缰绳,把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双臂之上,强行把马匹拉回正轨,道:“公子,驭车是必学的,信三岁就拉着缰绳驾驭马车了。” “李小将军当真是英武不凡,秦国年轻一代,恐无人能够胜过你。”郑国是个很慈祥老人家,即便是看出李信有吹嘘的成分,还是好话一箩筐地夸赞道。 “郑先生,为了秦国波山涉水,修建水渠,不辞辛劳,才是信敬重的英雄。”李信道。 这就是大秦版商业胡吹吗? 看着两个人有些模板化的对话,成蟜决定做一个煞风景的人,打破他们之间和谐融洽的氛围,问道:“老先生对李信的驾车技术赞不绝口,为何抓着车窗的双手,青筋暴起,每一个毛孔都在用力?” “呵呵!” “人越老胆越小,让公子见笑了。” 郑国嘴硬道。 “李小将军的驾车技术是没有问题的。” 为了说服成蟜相信自己,郑国甚至小心翼翼地松开双手,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哎呦!” 郑国手刚一松开,就发出一声尖叫。 “老先生为了李信,还真是豁得出去。” 成蟜靠在车壁上,双手接住歪倒过来的郑国,含笑道。 郑国回以尴尬的微笑,然后重新坐好,双手抠住车窗。 “刚才有块儿石头,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李信倔强道。 他坐在前面驾车,车厢里面的动静,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大话已经吹出去了,怎么可能向现实低头? “车震除了刺激,就只剩下刺激了,毫无舒适感可言。” 成蟜摆烂似的坐在车厢里,双手撑着车身,整个身子靠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行进,毫无规律地上下左右摇晃。 郑国扒着车窗,同样随着车身摇晃,听到成蟜的话,眼神先是一愣,而后亮起光芒:“车震?公子用词精准无比,不过比步行要强多了。” 就知道,郑国是个纯洁的人。 他的身上虽然有着岁月带来的沧桑,但是,那双眼睛背后清澈无比,毫无杂念。 对他的话,成蟜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因为和纯洁的人待在一起,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半个纯洁的人了。 “李信,不妨慢一点儿。” “我们是流放,不是去赶集,早一点儿,晚一点儿,泾水都跑不了。” 成蟜忽然身子坐直,表情精彩地扒着另外一扇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大口喘气道。 正在驾车的李信,听到成蟜的声音,还以为他身体不适。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郑国打开马车的门,把头伸到李信旁边,表情痛苦地哀求道:“李小将军,快请停车。” 李信不敢迟疑,赶忙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下。 马车刚刚停下,成蟜如同鬼魅一般,快到看不清身影,跳下了马车,然后钻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老先生,公子这是怎么了?”李信稍微嗅到了一股怪味,扶着郑国下了马车。 草丛里,成蟜发出一声舒爽的叫声,惊起后面林子里的飞鸟,大声道:“李信,车里好像着火了,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第42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郑国扶着车辕,弯腰远离车厢。 如同死里逃生一般,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空气。 “别...” 郑国的声音刚刚开口,就发现为时已晚。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眼钻进车厢的李信,扶着额头,重新弯下腰去。 “呕~” “呕~!” “公子,你在车里吃...吃...吃那种东西了吗?” 李信钻进马车有多快,逃离马车的速度,只会更快。 他表情痛苦地远离马路,弯着腰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要不是最后的理智告诉他,成蟜是王上的亲弟弟,他绝对会说出那种只有真正的勇者才敢尝试的‘实’物。 吐了一会儿后,李信恢复了一些。 他在空地找到一根树枝,捏着鼻子走到马车旁边,用树枝推开车门,并挑起车帘。 但凡是,马车能够打开的地方,全部被他打开了。 不仅如此。 李信还走到马匹前面,解开套在马背上的载具。 “李信,你别太过分,你这么做是在侮辱本公子的人格。” 成娇神清气爽地从草丛后面走出来,看到李信在解开马匹,自尊心感受到了至少一万点暴击伤害。 李信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动作不停,眼神中是遮不住的怨恨,反驳道:“公子,咸阳上下都在传,你不是人,没有人格可言。” “唉,我尼玛!” “这话都是谁在传,我要去廷尉府告他们毁谤!” “不知道。”李信无辜地摇摇头,他现在只想解决那两匹拉车的马。 李信的身上怨气极大。 成娇决定先不去招惹他了,在路边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搬着走到了郑国旁边,嘭地一声把石头丢在地上,用手按了按,确定稳固后,说道:“老先生坐。” 然后,他四下张望一番,又找来一块石头,搬到郑国旁边坐下。 成娇公子心地善良,为人真诚,待人友善,就是孩子心性,玩心太重。 郑国看着成娇做完一切后,苦笑两下,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等到了泾阳,在下帮公子寻来名医,好好调养调养。” “不用麻烦老先生,我这不是肠胃的问题,是王兄的问题。”成娇婉拒好意,捡起一块石子,朝着远处的草丛丢去。 “秦王?” 郑国面露疑惑。 随即,恍然大悟。 各国王室,争权夺利,兄弟手足相残之事不胜枚举。 不说远的,他在韩国时,就见过不少。 这么想着,郑国竟对成娇生出一丝可怜,感慨道:“王室无情,公子流放泾水,虽说艰苦一些,至少远离了咸阳,就远离了纷争。” “相比山东六国的王室相残,被称为虎狼的秦王,反倒是愿意留全公子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先生想多了。” “我这是昨晚吃了王兄煮的饺子,已经拉了一晚上了,本以为今天就没事了,没想到会这样。” 成娇恨恨地说着,一边满含歉意道:“连累你和李信,不是我的本意。” 他说的都是实话。 自从嬴政发现了面粉的好处,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边催促成娇赶紧离开咸阳,一边又让他道出面粉能够制作出来的所有美食。 这险些让成娇误以为,嬴政是为了霸占石磨,才提前让他离开咸阳的。 昨天,成娇为嬴政献上了饺子。 这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嬴政让蒙恬动手,做了大量的韭菜猪肉馅儿饺子。 他还亲自煮饺子,说是为了给成娇饯行。 重点是,为了让成娇吃得开心,他在汤水中加入了蜂蜜。 因为先秦时代,调味品少,他们会认为甜味能让人快乐。 这还不算,梅醋制作的蘸酱里面也放了蜂蜜。 原本以为是糖饴,嬴政提前开创了酸甜口的饺子,千古一帝的名头后面,要再加上一个千古第一美食家。 结果是腹泻大类,去医院要挂肠胃科的那种。 成娇抬头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尽量不让眼角的泪水留下来,凄苦道:“不说了,王兄的关爱,对我而言,实在是沉重了些。” 回忆总想哭。 因为是尝试型饺子馅儿,嬴政一个也没吃,拿给成娇只是为了试一试效果。 一碗饺子,就试出手足情深。 “公子骗我上车,难道也是无意?” 李信走路没声,也可能是成娇心思飘荡,等他出现在身后,幽怨开口,成娇才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 成娇一回头,正好对上李信那满是怨恨的眼神。 心中底气不足,成娇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到刚刚赶上来的货车队伍里,随便挑了一辆车,跳了上去。 “李信,你护着老先生慢慢走,不着急,我跟他们先行……” 成娇话说一半,就看到李信把卸了载具的马匹,分了一匹交给郑国。 然后,两个齐齐跃上马背。 郑国呵呵一笑,说道:“在下常年游走于山川之间为了出行方便,就跟人学了一些马术,能骑但不精湛。”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那不屑挑衅的眼神,无声胜有声。 小丑竟是我自己! 成娇把头扭向一旁,不与两人目光接触,双手抱拳朝着虚空晃悠,十分敷衍道::“先生老当益壮,成娇佩服佩服!” …… “王上,成娇公子吃完蜂蜜韭菜,腹泻不止!” 见到嬴政准备了蜂蜜和韭菜,蒙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一晚,格外耀眼的成娇。 担心嬴政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尝一尝蜂蜜韭菜馅儿的饺子,蒙恬赶忙站到他和食材中间,劝阻道。 “成娇是不是说过一句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嬴政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蒙恬拉到了远处,无由头地问道。 蒙恬略作思索,回道:“臣似乎也听到过。” “嫪毐和吕不韦的争斗愈发激烈,朝堂之上几乎全部都是他们的门客舍人,完全忘记了咸阳宫里还有一个王。” 嬴政忽然发笑,说道:“让寡人再给他们添一把火。” 话至此处,蒙恬目光落在蜂蜜罐上,有些担忧道:“王上,宫里送饺子过去,是不是太明显了?” 一旁持续透明,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赵高,一反往常地往前走了一步,阴恻恻道:“做两份饺子,一份加入蜂蜜,派人送往长信侯府,在快到了的时候,暗中换人,转送到相邦府上。 另一份不加蜂蜜,直接从宫里送样相邦府上。” “到时候,相邦收到看着两份饺子,一份是王上送的,一份是长信侯送的,他一定会找人试吃。” 蒙恬深深地看了眼赵高,这个平素一直扮演透明人的宦官,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阴招。 尽管与他的观念相违背,但蒙恬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方法。 “蒙恬教赵高包饺子。” 嬴政长袖一挥,留下二人原地呆立。 如果成娇在现场,大概会纠结,蒙恬应不应该喊赵高一声赵嫂子。 第43章 空气都脏了 “相邦大人,这是王上特意命小的给您送来的饺子,据说是一种极其美味,世间少有的食物。” 赵高亲自提着一个食盒,当着吕不韦的面,打开食盒,皮笑肉不笑端出来两个盘子,摆放在案几上。 吕不韦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理他,继续捧着手里的竹简,默不作声地阅读着。 “饺子是王上最近新发现的美食,饺子皮是用面粉做成的,这面粉是研磨麦粒得到的,其色白如雪。” “饺子馅儿,是最嫩的韭菜芽,搭配还没有断奶的乳猪制成.....” 吕不韦放下手中的竹简,看向赵高:“拿过来。” “诺!”赵高媚笑着,拿筷子夹起饺子,伸出手在下面接着,绕到吕不韦身边,准备伺候他吃东西。 吕不韦丝毫不为所动,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赵高。 看似祥和平静的目光里,隐藏着可怖的杀机。 赵高把饺子送进自己嘴里,细嚼慢咽,脸上始终挂着恭敬的笑意:“宫里做好之后,王上便令小的送了来,这中间没有任何人接触过,相邦可以放心食用。” 吕不韦挽起袖子,摊开手掌。 赵高拿起一双干净筷子,递到他的手里。 “味道不错。” 吕不韦夹了两个饺子吃下后,便把筷子放下,问道:“你方才说,这饺子皮是由麦粒研磨得到的?” “麦粒掰开后,只有中心一丁点儿洁白如雪,这么一盘饺子,要用掉多少麦粒?” “小的只是个内官,负责伺候好王上和相邦,这些事情,小的就不知道。” 赵高看到吕不韦吃下了他送来的饺子,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回头看了眼房间外面的太阳,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时辰,便跪在吕不韦旁边,保持了沉默。 吕不韦重新拿起筷子,一个接着一个的饺子送进嘴里。 他的眼神从惊喜到失望,再到惊喜,然后重新回到失望,最后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绝望道:“可惜需要耗费的麦子太多,就算能够将六国的财富全部收入囊中,但会耗空秦国粮仓,并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赵高,回宫去吧,待本相忙完手头的政事,便入宫亲自拜谢王上。”相邦把身子转到一侧,手里再次捧起了一份竹简。 赵高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沉睡中叫醒,浑浑噩噩,拖拖拉拉地不愿意离开。 “你还有事?”吕不韦问赵高。 收回看向门外的目光,看了眼已干干净净的一个盘子,赵高跪在地上,往后倒退几步,俯身道:“相邦公务繁忙,小的这就离开。” 赵高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与赶来的食客,正好擦肩而过。 等二人错过之后,赵高刻意放慢脚步,低着头,目光瞥向食客手中的食盒,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 “相邦,宫里派人送来的。”食客把食盒放下,恭恭敬敬地退后几步。 “又是饺子?!!” 吕不韦打开食客送来的食盒,里面放着一盘饺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莫非是太后派人送来的? 不应该啊,太后最近和嫪毐走得亲近。 而我挡了嫪毐的路,她不可能再给我送吃食。 吕不韦思来想去,没有想到第二份饺子来自哪里,目光扫到还没有完全离开的赵高:“赵高,王上有没有给太后送饺子?” “太后身体不适,关闭了宫门,所以王上并没有派人去送饺子。” 赵高驻足回头,朝着吕不韦深深地行了一礼。 “也许是宫里的内官多送了,把这些拿下去,给府上的食客们分一分,让他们都尝尝我秦宫的美食。” 思前想后,吕不韦都没有想明白,第二份饺子从哪里来,便让食客把饺子收了起来,还有赵高送来的那些没有吃完的,全部拿了出去。 一直安安静静等候着的赵高,并没有等到第二次问话,跟在食客后面离开了。 是夜。 相邦府,鬼哭狼嚎,臭气冲天。 吕不韦坐在书房里,昏昏沉沉几欲沉睡,多次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来人,外面发生了何事?” “禀相邦,有几十个门客在拉肚子。” 管家推开门,走了进去,语气左闪右避,揣揣不安道:“有...有...有一些礼数欠缺的 ,实在坚持不住,就在院子里,随便解决了。” “混账!” “他们当我相邦府是什么了?” 吕不韦气地脸都绿 了,将手中的竹简朝着管家砸了过去。 发怒之后,吕不韦冷静下来,发现了问题的不对,森冷的目光似乎能把管家生吞活剥,问道:“你是说,有几十个人,都在这个时候拉肚子?” “是的。” “小的也纳闷,这么年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吃坏了肚子,咱们相邦府的膳食所有门客都是一样的,除了那几十个人,其他人都好好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管家看到吕不韦恢复了冷静,抓住沟通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许多猜想。 要让吕不韦相信,此事和他无关。 毕竟,府上负责食客膳食的,就是他这个管家。 “是饺子!” 吕不韦思绪运转极快,没过多久,便反应了过来。 既然府中准备的膳食一样,那么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饺子。 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二次送来的饺子,和赵高送来的饺子不同。 因为他也吃了饺子,但是没有拉肚子。 “怪不得小的没事,白天出去办事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只听到他们说饺子好吃,却是见到没有见到。”管家嘀嘀咕咕的,有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今天回来的时候,他只听到那些吃了饺子的人说,饺子是宫里送来的,有多么多么好吃。 当时,他的心中就是十分的嫉妒怨恨。 不过嘛,现在他的心中就只剩下高兴。 虽然没有吃到饺子,但是也不用拉肚子拉到双腿发软。 “派人去查,第二次来送饺子的那人,是什么身份,究竟是从哪一位的宫中出来的?”吕不韦语气还算平静。。 然而,伺候他多年的管家知道,这一次相邦震怒了。 “诺!”管家收敛心神,倒退着出了房间。 “把门关上,让人多加些熏香。” 吕不韦嫌弃地挥挥衣袖,扇动面前的空气,用手捂住鼻子。 虽然他暂时并没有闻到什么味儿,但是听管家的描述,他就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肮脏了。 吕不韦忍不住喊道:“让他们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不要影响到了其他人。” “诺!” 管家刚放到门沿上的手,开了一条仅容自己出入的缝隙钻了出去。 第44章 敲打赵高 “人呢?” 嬴政躺卧在从成娇那里获赠的躺椅上,身下铺着同样是成娇慷慨相赠的白狐裘。 他合着双眸,手里拿着一份竹简,手臂搭在躺椅外面,自然下垂。 赵高低头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奴婢给了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另派人把他和他的父母家人,全都送去蜀地。” 因为紧张,赵高下意识地吞下口水。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凝聚成一颗豆大的珠子,扑簌一声滴落在袖子上。 他这才反应过来,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 心惊胆战地慢慢抬起头,看向躺椅的位置,发现嬴政背对着自己,方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按照计划,赵高直接把饺子送到相邦府上,另外会有一名宦官,把饺子送到嫪毐府上。 给嫪毐送一份其他的菜品过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提着空食盒返回车上,将事先备好的蜂蜜韭菜饺子放进去。 马车这个时候,径直驶向吕不韦的府邸,宦官不进入相邦府,找个理由让吕不韦的食客将食盒送到。 而他则是暗中离开咸阳,前往蜀地。 不过,在这个计划中,赵高自作主张,剜了宦官的双眼,毒哑了他的嗓子,刺穿了他的耳朵。 然后,才把他送往了蜀地。 赵高知道这件事,不可能避得过黑冰台的耳目,他依旧擅作主张的原因,就是一片忠心。 王上不让乱杀无辜,赵高不敢违背王令,所以,他就选择了把那个宦官弄成了废人,这样就算是吕不韦后来找到了他,也不可能追查到王上。 赵高可以拍着胸脯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 “啪嗒!”竹简忽然脱手,从嬴政的手中滑出,落在地板上。 赵高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爬到躺椅旁边,捡起竹简,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双手颤抖着举过头顶。 “烧了吧!”嬴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赵高抬眼看着手中的竹简,发现并没有任何瑕疵,心中写满了疑惑。 下一秒,他如遭雷击,嬴政那一双王者所独具的双眸,仿佛携带着九天神雷,能够击碎赵高心中的所有阴险手段,让他心神俱颤。 赵高一紧张,竹简再次脱手落在了地上,他慌忙去捡。 嬴政侧着身子,伸出手掌,来回翻了翻,似是自嘲道:“一卷竹简,也想脱离寡人的掌心。” “王上饶命!” “王上恕罪!” “奴婢擅作主张,违背王上诏令,唯有一死方能赎罪!” 赵高的手指刚刚碰到竹简,便立马缩了回来。 王上说的哪里是竹简啊,分明是在说他。 赵高对号入座后,发现这座简直是量身定做。 心中的惶恐,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磕头如捣蒜一样,口中一直重复着求饶的话语。 什么为王上着想,为王上分忧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倒不是紧张到忘了,而是心里刚刚冒出的一点儿野心苗子,被直接掐断后。 赵高才真正地从梦中醒来,王上做事,何时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了? 越想越怕,越怕磕得越大力,赵高的脑门沁出鲜血,依旧不住地磕着头,浑然不知。 “不过是陈旧之论,骂秦国为虎狼,也救不了六国颓败,去烧了吧。”嬴政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还伴随着翻动竹简的声音。 赵高一抬头,发现躺椅上,早就人去椅空,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椅,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 “诺!”赵高擦掉额头上流下来的鲜血,伸手抓起地上的竹简,提着衣摆就跑到了火盆旁边。 看着竹简在火盆里,渐渐变得焦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赵高提着一颗心,才慢慢放下。 只要王上没有怪罪,磕几个头,流几滴血,算不得什么。 “自去廷尉府,领杖刑三十!” “诺!” 还没有来得及,因为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赵高就听到了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高脊背一挺,缓缓长出一口气。 杖刑三十,虽然会卧床几日,至少保住了这条命。 就在他以为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审判接二连三地降临。 “把你所有的财物送往蜀地,弥补过错,另罚俸一年。” 赵高瞳孔都放大了几分,难以置信,最终还是认命道:“诺!” 做了宦官,他唯一的快乐,就是钱财。 如果能够通过接触君主,获得一点点的权力,那就最好了,没有的话,钱财就是他后半生最大的依靠。 没想到,因为一次擅作主张,会失去这么多。 但是,这也让赵高长了记性,嬴政不是普通的君主,绝不能有任何的逾越。 就算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同样不行。 幸亏他当时克制住了杀人的冲动,打算先看一看王上的态度。 否则,他现在接受的惩罚,应该是依秦法以命偿命了。 第一次触摸权力的试探,就这么失败了。 赵高垂头丧气地离开,蒙恬紧跟着推门而入。 似是怕惊扰到嬴政,驻足在几步外,一声不发,就那么安静地等着。 “成娇到了吗?” “昨天傍晚到的。” 蒙恬答完,宫殿内陷入安静之中,犹豫了一会儿,他继续开口:“有李信陪着,公子到了泾水河畔,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寡人不担心他。” 嬴政在竹简堆里翻来翻去,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文章,干脆放下挽起袖子不找了,回到案几前面坐下:“蒙老将军近日可好?” 蒙老将军,蒙骜,原为齐国人。 西逃至秦,侍奉秦昭襄王,历经四代秦王,儿子蒙武同样是一代名将,孙子辈的蒙恬后来成为大秦第一战神,蒙毅成为了始皇帝最宠信的文臣。 这个时候的蒙骜,早就垂垂老矣,到了英雄暮年,赋闲在家深居简出。 蒙恬沉思片刻后,如实道来:“祖父每天都有习武。” 王上突然问起,必定是要有所战事了。 而今秦国上下,各方势力复杂,蒙家听从祖父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是最坚定的秦王派。 所以,秦国有战事,王上想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祖父。 战场凶险,蒙恬担心祖父年纪大,可更加不愿意寒了祖父的心。 他老人家一生忠勇,就算是卧病在榻,王上有需要,秦国有需要,他也会舍生忘死,披挂上阵的。 “老将军沙场征战数十年,为秦国攻城略地,早就颐养天年了。” “只是,大争之世,秦国无人可用,不得不再请老将军出山。”嬴政目光看向蒙恬,有些不忍心地说道。 “祖父每日演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上战场,为王上为秦国攻城略地!”蒙恬单膝跪在地上。 嬴政看着眼前的蒙恬,仿佛看到了那一位白发苍苍,浴血沙场的老将,看到了那一位一生忠勇,戎马倥偬的英雄。 他从案几后面走出来,双手拉起蒙恬:“蒙家世代忠勇!” 第45章 老将蒙骜 “怎么样,看起来?” 天色刚亮,蒙骜便穿上了劲装等候,任由家仆在身边来回走动,帮他穿上甲衣。 他手中握着随他征战多年的老伙计,挺直脊背,收起小腹,看向身旁的两个孙儿。 “祖父威武!” 蒙恬走到蒙骜身后,从仆人的手中接过线绳,用双手把甲衣固定:“退下吧,我帮祖父穿甲。” “呵呵呵!” 蒙骜慈祥地笑着,追忆着当年的时光,说道:“祖父年轻的时候,曾跟着武安君南征北战,率领我大秦锐士,所向披靡,那段日子至今犹在眼前。” “岁月不留人啊!” “那些一起战场拼杀的老兄弟们,早就走的不剩几个,我这么一把老骨头,王上还能记得,实在是高兴,高兴啊!” 说着说着,蒙骜眼中满含热泪,嘴角却挂着最灿烂的笑容。 “我跟着祖父一起去。” 蒙毅年纪尚小,知道蒙家忠于秦国,却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蒙骜的心情。 他的眼里萦绕着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明明应该替祖父感到高兴,却是没来由觉得心里难受。 蒙骜伸出手,擦掉蒙毅眼角的泪水。 布满老茧的手掌,划过蒙毅稚嫩的脸庞,之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蒙家男儿,从不落泪!” 蒙毅倔强地咬紧牙关,撑大眼框,不让里面的水珠掉出来。 “祖父,好了。” 蒙恬低着头,帮蒙骜绑好甲衣,面无表情道。 “那就入宫,去见王上。”蒙骜欢快地就像是个少年郎,穿着英武的甲衣,像要迫不及待地走出来宣告一番。 “骑马,不坐车!” 蒙骜将佩剑挂在马背上,拉开弯腰做凳子的仆人,双手抓住马鬃,双腿用力一跃,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驾!” 蒙骜的鞭子用力地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四蹄翻飞。 “祖父,莫急!” 蒙恬喊了一声,慌忙来到战马前,跳上马背,看向门口的蒙毅,说道:“父亲若归,便如实相告。” 蒙骜飞马入宫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秦国各贵族的耳朵里,在各方势力中间,引起不小的轰动。 ...... “相邦,蒙老将军出门了。” “乘车?” “是飞马疾驰。” “好,好,好!老将军出山,事情便好办多了。” ...... “长信侯,蒙家的那位飞马入宫,怕是要....” “什么?!!那老家伙至少有七十岁了吧?怎么还能骑马?你是眼瞎了吧!”嫪毐一脚蹬飞报信的人。” “那人原地翻滚两圈,爬起来斩钉截铁道:“不止小的看见了,整个咸阳城的人都看到了,那人确实是蒙骜老将军。” “不,不可能,王上要做什么?王上要杀我吗?” “不可能,那件事谁也不知道。”嫪毐手中的酒樽掉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颤巍巍道。 他手脚并用地跑起来,跑到院子里,喊道:“来人,备车!本侯要入宫面见太后!” ...... “历经四代秦王,蒙骜怎么还没有死?” “秦王政请他出山做什么,莫不是要攻打六国,再起战事?” “攻楚?伐三晋?” “我们在这里猜测无用,速速回国禀报我王,秦将蒙骜再度领兵,请我王务必小心提防,早做准备!” ...... 咸阳宫。 嬴政亲自等在门口。 蒙骜大步踩上台阶,始终比跟在身后的蒙恬领先几个台阶。 等到蒙骜来到近前,嬴政主动迎了上去,双手一同抓住蒙骜的手臂,与他并肩走进了宫殿:“老将军神采奕奕,真乃秦国之福,寡人之福。” “膳食,上!” 嬴政先扶着蒙骜坐下,才在他对面坐下,吩咐赵高将早膳端上来。 赵高刚在廷尉府挨了一顿杖刑,此时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极为滑稽。 既要弯腰,又要小心扯到伤口。 摆放膳食的过程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关心赵高的伤势如何。 直到所有一切准备完毕,嬴政才淡淡开口:“除了蒙恬,所有人退下。” 嬴政看了眼门窗的位置,蒙恬便心有灵犀地走到门后,双手环抱着佩剑,安静地守在那里。 “老将军尝尝,豆浆,包子,肉饼,这些都是成蟜做出来的美食。”嬴政此时并不是一个王,而是尊敬长者,尊敬前辈,尊敬大秦老兵的后辈。 他亲自为蒙骜盛了一碗豆浆,放到面前。 “王上请!” 蒙骜有些惊奇地端起豆浆,先是闻了闻,后小口尝了尝,便放下来了,称赞道:“老臣活了一辈子,吃过的美食佳肴不在少数,全都没办法和成蟜公子的这一碗豆浆相比。” 嬴政笑着抿了口豆浆,豆浆是好喝,但还不至于超越所有的美食。 他知道蒙骜夸张了,但是听到他夸赞成蟜,嬴政这个做王兄的,也为之高兴。 终于,成蟜不再是那个荒诞、无能的废物,能够做出前所未有的美食,也算是有点用处了。 “老臣斗胆一问,王上将成蟜流放泾水,是否还打算让他返回咸阳?”蒙骜问道。 此刻,他既不是那个慈祥的长者,也不是那个垂暮的老人,深邃的眼神里密云层生,令嬴政也无法看透。 但是,嬴政相信蒙家的忠诚可靠,说道:“是!” 蒙骜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波动,就连嬴政都没有捕捉到,他再次问道:“王上不怕成蟜夺取王位吗?” 此话一出,整个宫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站在门口的蒙恬,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祖父,满目担忧。 嬴政凌厉地的光,与蒙骜对视争锋,忽地开口:“成蟜是王弟,无心王位,不恋权势。” 蒙骜踩着嬴政的底线,继续疯狂试探,身上释放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杀机,道:“成蟜活着回到咸阳,就会成为敌人攻击王上,动荡秦国的棋子,即便他是被人利用,同样也是隐患。” “寡人之意,绝不更改。”嬴政毫不犹豫道。 “哈哈哈!” 蒙骜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片刻后,他收敛笑容,起身后退几步,跪在案几前面:“老臣愿舍去性命,助我王突破枷笼,统领秦国万民。” 第46章 郑国:将军,刚刚说什么? “王上容禀,前日吕不韦曾来府上拜访,想要老臣领兵伐赵。” “而此战关键,并不是在于赵国,在于前线,而是在秦国,在咸阳,在王上。” “老臣若接受任命,领兵出征,大军在外,国内那些不安分的东西,就会掉以轻心,纷纷浮出水面,王上届时将其一网打尽,我王便无需等到二十二岁加冠,就有机会提前收回权力,成为真正的秦王。” 蒙骜双手放在膝盖之上,那一双让人难以看透的眸子深处,谋划着一个惊天计划,正在缓缓露出它的冰山一角。 吕不韦夜访蒙家,被蒙骜经年作战,伤病累累为由拒绝了。 这件事,蒙骜并没有提起,蒙恬身为蒙家人,同样是黑冰台的人,早就禀告给了嬴政。 今日一见,他才明白,蒙骜不是伤病缠身,而是在等待着王的召唤。 嬴政的嘴脸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吕不韦得知蒙骜入宫,一定会再次拜访蒙家。 他虚心请教道:“寡人请老将军出山,便是为了坐镇咸阳,铲除国贼。 而今,将军意在带兵伐赵,这咸阳可否交给蒙武?” 嬴政这么问,并非是试探蒙骜。 而是他目前能够接触到,并敢相信的将领,只有蒙家人。 “不可!”蒙骜果断拒绝。 按常理而言。 但凡是心中有任何一丝私心的人,都会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子孙往前推一把。 嬴政没有想到蒙骜会拒绝的如此干脆。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蒙武能够在军中多年,绝非当年,只会读兵书的马服君之子赵括。 嬴政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等蒙骜给自己一个解释,或者说,推荐一个堪用之人。 “蒙武忠勇有余,谨慎不足,若沙场征战,与敌军刀剑厮杀,蒙家不会阻止。” “但,坐镇咸阳,应对各方势力,事关王上安危,秦国安危,蒙武挑不起这个担子。” “老臣于军中发现一后起之将,名为王翦,其人熟谙用兵之道,为人持重谨慎,行军百无一疏,更是武儿的浴血同袍,至交好友,王上可以信任。”蒙骜继续说道。 “王翦?” 嬴政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决断,将秦国的命运交到这个人的手上。 即便这个人蒙骜推荐,也需要慎重一些。 蒙骜许是说了太久,有些口渴,也有可能是在想着新的法子,希望说服王上。 他端起豆浆,轻轻地吹了吹表面凝固的一层豆皮,呷了一口,说道:“王翦有一独子,名王贲,年长蒙恬几岁,已在军中历练多年,一直想要入宫担任王上的亲卫,获得一份虚荣。” “而今,李信去了泾水,王上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准许王贲入宫任职。” “王翦为秦国在战场上拼杀,其子想要入宫,获得一份虚荣,寡人没有不许的道理!”嬴政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见到这一幕,蒙骜知道,王上同意了重用王翦,尽管后续还会有一些试探,但那都是正常的程序。 蒙骜端起碗里的豆浆,昂起头,一饮而尽,道:“武儿每次回家,都会带王翦至家中做客,这两日老臣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王贲可一直都羡慕着蒙恬那小子呢!” …… 咸阳城暗流涌动,成蟜却在泾水河畔,睡到天昏地暗。 “公子,醒醒,到地方了。” 李信慢慢地蹲下去,拉着睡得迷迷迷糊糊的成娇的手臂,轻柔地把他从自己的背上放下。 郑国站在一旁,浅浅地笑了一下,吩咐大家伙把抬着的箱子放下。 这才走到成娇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说道:“公子,今天天气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场雨,,,” “玉!…玉足!”成娇迷迷糊糊地,忽然梦到有人在他的耳边提起一件令人痴迷的神器,猛然惊醒过来。 李信被一惊一乍的成娇吓了一跳,问道:“公子,你在说玉足?” 成娇揉揉犯困的双眼,打了个慵懒的哈欠,拉着李信的衣服站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伸展开全身的筋骨,站在正义的一方,痛心疾首地呵斥道:“什么都玉,只会害了你!” “可是,那不是公子说的吗?” 李信有些委屈,还想追问下去,被郑国笑呵呵地打断,道:“既然公子已经醒了,正事要紧,小将军就不要再追问什么了。” 听了他的话,李信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站在原地,看着成娇那松松垮垮的背影,完全没有半分王室公子的气质。 李信重新找回初心,试图说服郑国站在自己一方: “郑先生你不知道,公子经常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过几天后,还拒不承认,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所以,我才要问清楚。” 李信左右看了看,紧张地吞了些口水,像是在泄露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说道:“听说,他还给王上泼过脏水。” 他之所以爆出这个大料,就是为了让郑国明白,成娇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应该联合起来,阻止成娇的恶劣行为。 但,这个大料,在郑国听来,如同一把秦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那沧桑的眼眸深深而看了一眼李信,仿佛在说:没睡醒的不是公子,是你。 他嘴角微微抖动,揉了揉耳朵,贴近一些,问道:“将军,刚刚说什么?” 还以为郑国是耳朵不太好使,李信加了些力气说道:“我说我要问清楚,避免被公子泼脏水。” “这句话我听清楚了,是上一句没听清。”郑国含笑道。 还要上一句? 李信转着眼珠子,仔细回忆刚才说过的话:“郑先生你不知道,公子他……” “我知道,公子这次来,带了盐巴和咸菜,是为了分给那些挖渠的村民的。” 郑国看准机会,截断李信的话,说道:“小将军,我们一起去帮忙,不要让公子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些。” 李信还想再多说两句,却发现郑国已经跑到了成娇身边,怀中抱着一袋子的盐巴,布满皱纹的脸上被笑意占领。 第47章 成蟜:干扰项越多,越容易错。 “乡亲们呢,咱们的大王,虽然尚未亲政,虽然远在咸阳,虽然并不富裕。” “但是!” “大王的心中,一直想着你们,水工令郑大人到达咸阳后,向大王认认真真,完完全全地讲述了你们遇山开山,不畏艰难,风吹日晒,四季不歇,为大秦梦奋斗的实现,而始终奋斗在修渠工作第一线的艰苦奋斗精神。” “大王听完后,潸然泪下,痛哭流涕,恨不得飞越山川阻隔,亲自前来看望你们。” “但是!” “朝中有权臣把持权柄,封闭大王行动,阻断了大王探视他的子民的热烈心情。” “不过,大王派了他的亲弟弟,一向宽以待人,风流倜傥,忧国忧民的王室公子成蟜,也就是我。” 成蟜攀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站在众人面前,声情并茂,感情真挚,说到关键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提高声音道:“代替大王前来看望你们,鼓励你们,并给你们送来了盐巴和咸菜,希望大家伙能够保持优秀的开渠精神,释放最朴素的爱国精神,让我们一同协助郑大人早日修成郑国渠,让郑国渠精神传遍秦国,感动每一个老秦人!” “出了咸阳城,就感觉公子有点不对劲,既觉得公子变了,又觉得公子没变。” 李信低下头,用手捂住脸,从人群旁边走过去,他实在没有脸看。 听着成蟜说话,他脸红的不行,臊得慌。 明明是被流放,到了公子口中,反倒是成了代替王上出巡。 李信走到郑国身后,试图把自己高大魁梧的身躯,藏在瘦弱佝偻的郑国后面。 “哈哈哈,看公子你长得白白净净,说起话来,竟和我们这些土里刨食吃的泥腿子一样,没羞没臊的。” “可惜,咱们这里都是卖力气的糙男人,要不然非得见识见识公子是怎么个风流倜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成蟜也不羞不恼,大言不惭道:“想见识本公子得风流倜傥,必须得是山东六国的公主才行。” 成蟜的话,再次引发一场大笑。 “咳咳!” 李信站在石头旁边,一直在故意制造动静,吸引成蟜的注意力,提醒道:“公子,正事儿要紧!” “好了好了,不跟你们吹牛...了。” “郑大人,把盐巴分下去,一人一捧;李信,你去分咸菜,每人一碗。” 成蟜扶着地面坐了下来,双腿盘起来,放在石头上。 “公子,盐巴比金子还贵,真给我们发啊?” “大人,咸菜是什么?” “真笨,盐巴是咸的,把盐巴放进菜里,不就是咸菜吗?” 成蟜伸手遮住嘴巴,不住地打着哈欠,脖子歪着支撑着另一只手上,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乱糟糟的百姓。 他们都是些劳苦命的百姓。 当中有附近的村民,有征发来的劳役,有犯了事的刑徒,也有活不下去来混一口饭吃的苦命人。 (依秦律,给官府服役是管饭的,甚至有钱拿。) 成蟜说了那么一大段,他们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没羞没臊,自己夸自己的成蟜,惹来他们的笑话。 另一件事,就是盐巴和咸菜。 至于,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上一面的秦国之主,他们也许有人提了,但是成蟜没有听到。 想要帮助嬴政在民间提前打下爱民如子的名声,看来是失败了。 但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至少,这些人带着盐巴回到村子里,会帮助宣传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初次尝试,效果不显着,才是正常,成蟜并没有丧气。 想着想着,成蟜的眼皮竟然不受控制地合上了,能够感受到身边吵闹,但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公子,你再不醒,就被人背走了。” 察觉到李信的声音离自己很近,成蟜有些困倦地睁开一只眼。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窗外已是阴雨绵绵,不见半点光亮。 “什么时辰了?” “酉时。” 李信离开床边,走到一张案几前面,说是案几,其实是一块大小合适,表面平整的石头。 他从食盒里面,拿出今天的晚餐:“这里只有麦饭,要不是公子带了咸菜来,这里的人每天都是吃没有味道的麦饭。” 李信盛好一碗麦饭,扒拉了一些咸菜进去,送到了成蟜手里,问道:“公子,你真的是代替王上出巡的吗?” 这个问题,起初李信是觉得成蟜是为了面子,在说谎。 趁着成蟜休息的时间,他想了大半天,开始有点相信了。 抢吕不韦的家产,他参与了。 买盐巴和萝卜是韩老宦和阿雅。 把两件事发生的先后顺序联系起来,成蟜抢吕不韦的家产,买了盐巴和萝卜做成了咸菜,就好像他事先知道会被流放一样。 “你信了?” 成蟜接过麦饭,扒了一口,细细地咀嚼着。 李信点点头,说道:“拿着吕不韦的钱,买盐巴和萝卜,公子若不是提前知道,不会这么做的。” 成蟜吐出一些实在是咀嚼不烂的麦皮,梗着眉头咬了下去,道:“代替王兄出巡是真,但我事先不知道。” “借吕不韦的家产,是因为我想经商,开一间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店铺,出巡的事情,是后来才知道的。”成蟜有什么说什么。 李信心里一颤,发觉事情有所不妥:“此事若是真的,公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岂不是泄露了和王上的计划。”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计划。 不过,成蟜代替王上出巡的事情,此前没有传出任何风声,一定是极为秘密的,他认为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 反观成蟜,倒像是个局外人,漠不关心地扒着碗里的麦饭:“考试的时候,干扰项越多越容易答错。” “何意?” “咸阳每天流出来的消息比我碗里的麦粒还多,全部吃下去,他们消化得了吗?” 成蟜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麦粒,起身走到案几前,又盛了一碗,越吃越香。 第48章 天下归一,方能止战 “可是,我都能分析出来的事情,那些人应该也能吧。” 李信的声音越来越小。 倒不是他没有什么底气,是怕自我打击后,被成娇二次打击。 因为,拿自身不够聪明这件事来举例子,让他有一定的挫败感。 然而,这又是事实,让他没办法否认,更没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看出来就看出来。” “咸阳有王兄在,你操什么心?我操什么心?” 李信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打击,反倒是等来了成娇破天荒的关心:“吃好睡觉,明早开工,咸阳的事情就交给咸阳的人处理吧。” 成娇的话,就像是一股暖流,流进了李信的心里。 他端起自己的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次日,正午,雨已停。 “将军,像我这样,摆开架子,然后抡开膀子。” 嘭地一声,石头裂开一条缝隙。 一名看上去干瘦的老农,把抡出去的铁锤收回来。 李信抬起铁锤的锤头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石头上的那条缝隙,看向民工的眼神里满是崇拜:“好力气!你若到了军中,绝对是一把好手!” 老农举起自己的右手,在李信的面前伸开,中指和食指已不见踪影。 他嘴角上扬,牵动几乎与面部肌肉完全分离的脸皮,当着李信的面,晃了晃残缺的右手,把拇指弯曲起来,颇为自豪道:“年轻的时候,跟着武安君攻打赵国,老子一打二,两根手指头,换了两个赵卒,值了!” “什么胡服骑射?他们的头都被老子砍下来了,也没爬到马背上去,去阴曹地府骑射去吧。” 老农今日的话格外多,不知是看到军伍出身的李信格外亲切,还是见到年轻英武的李信,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语气骤然一变,接连摇头叹息,继续说道:“那一战,惨啊!” “秦赵两国都战死了几十万人不算,武安君让我们把投降的赵卒也有几十万,全都杀了。” “听当年的老卒说,他们和其他五国的士卒都交过手,只有赵卒最是凶悍。” “当时,秦军粮草吃完了,还有几十万俘虏,让他们吃饭秦军就会饿死,不让他们吃饭就要放他们回赵国。” “但是呢,赵卒凶悍,不同于其他五国,被秦军打怕了,放他们回去,就算是再聚在一起对抗秦军,也没什么威胁。 赵卒不同,放他们回去,等他们吃饱饭了,缓过神来,再和秦国开战,又要死伤几十万人。” 讲故事的,讲的动情。 听故事的,听的入迷。 两个人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民工深陷的眼窝里,有几颗晶莹的泪水打着转:“大王可以杀武安君,赵国可以恨武安君,谁都可以骂武安君杀降,屠夫。” “但是,秦军不能,秦卒不能,秦人不能,武安君不杀那几十万赵卒,就会有几十万的秦卒,死在他们的手里。” “武安君是秦国战神,昔日是,往后亦是!”成娇的声音突然出现。 他随着郑国视察挖渠,看到李信他们在这里聊天,就过来看看,刚刚听到他们在说长平之战。 “公子!” “公子,你昨天说的话,我是信的。” 李信拱手见礼,老农也不管蹦落了一地的碎石头,弯下身子,就准备跪在地上。 成娇眼疾手快,拉着老农,把他扶稳,说道:“你是老兵,是秦军的军魂,理当是我拜你。” 说完,成娇后退两步,整理衣冠后,神情肃穆地朝着老农弯腰行礼。 老农双手发抖地拉着成娇,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大半天,才终于蹦出来一句:“我只是个贱民,公子使不得。” “使得!”成娇肯定道。 “大王令我离开咸阳,还有一件事。就是要去看顾你们这些为了秦国征战的老兵,看看你们的生活,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我能解决的全都帮你们解决。解决不了,待我回到咸阳,告诉大王。” “不不不…!” 老农一个劲儿摆手,淳朴道:“我们打仗,自有秦法论功行赏,不敢打扰公子和大王。” “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请公子帮帮忙,和王上说一说。” 看着老农那话到嘴边,又有些退缩的的样子,成娇还以为是地方官欺负百姓,毕竟这种事在封建王朝屡见不鲜。 成娇一口答应道:“有事尽管提,你们为了秦国流血,秦国不能让你们流泪。” “能不能让王上改一改秦法,让我们这些在战场上受过伤,但是还有把子力气的人,能够再进一次军伍,再为秦国杀一次敌。” 和其他人比起来,我特么就是头猪,每天就想着躺平。 成娇在心中暗暗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下定决心,等回到咸阳,他一定要把青楼开起来,为秦国募集军资。 “这件事,我会转达给大王的。” 成娇留下,又与老农交流了一会儿,便和郑国去转其他地方了。 路上,没有其他人在,郑国看似心不在焉地探问道:“公子也觉得,武安君坑杀赵卒是应该的吗?” “我觉得,战争本身,就是不应该的,但是周室东迁以来,天下诸侯上百,征战频频,没有一天是不打仗的。”成娇没有回头,边走边说,看似与问题毫不沾边。 成娇清楚,郑国是韩国人,不管他在秦国多久,都是韩国人。 因为,郑国不同于自魏入秦的张仪,也不同于自楚仕秦的李斯。 他是纯粹的技术人员,只想修渠,不求在秦国位居显贵高位。 最为朴素的故土感情,让他不愿意看到韩国挨打。 “秦国已经是天下最强,像周天子那样,秦王登天子位,让山东六国臣服朝拜,不也很好吗?”郑国心事重重道。 他的目光锁定在成娇的身上,想要听听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方案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但这是他最想看到的,很希望能够得到支持。 “不好!” 成娇转过身来,看着郑国的眼睛,并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咄咄逼人,平静开口:“秦不攻六国,六国为何互相攻伐?赵魏韩同为三晋,三家之间的战争有因为秦国停止征伐而减少吗?” 成娇自问自答道:“因为他们都想灭了对方,唯有天下诸侯归一,才能结束彼此之间的战争。” 第49章 钓鱼佬绝不空手而归! “唉,是我多嘴了。” “我自韩入秦,确实是背负韩王命令,希望修建一条水渠弱秦疲秦,为韩国赢取时间。” “可是,这一条水渠一旦修成,对秦国整个关中地区都是大有裨益的,而我只会修建水渠,每天荒山野地里到处打转,哪里懂朝堂上的那些事?” 郑国微微叹气,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从今往后,我还是好好修渠,不会再问公子国政之事。” “先生不辞辛劳入秦,我和王兄都没有把你当成间者看待,你是秦国的水工令,是秦国整个关中百姓的未来。” “先生的丰功伟绩,又不止是秦国,待到将来,天下归一,今日的山东六国,哪里有了灾情,此渠灌溉的关中沃土,就会把粮食送到哪里。” “所以说,先生不必因为一些不要紧的事情,乱了心神。” 心中的芥蒂,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消弭干净? 不管怎么说,韩国都是郑国生长的故乡。 秦强韩弱,两国交战,韩国必定是吃大亏的。 那些战死的韩国士卒中,会有他的朋友,他的乡邻,甚至是他的亲族。 成蟜心里明白,郑国不过是又把那些心事藏了起来。 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仅凭一两句话,就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成娇相信,这个世界的嬴政既然是宠弟狂魔,那么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不会让秦国走上暴秦的老路。 一个强大而繁盛的秦朝,定然能够让那些天天喊暴秦的人闭嘴。 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之后,便跳过上一个话题。 成娇加快脚下的步伐,有些赶时间道:“我们再快一些,争取在今天日落之前,视察完这一段所有的水渠。” 郑国跟上去,道:“公子谬赞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公子,我去修渠了。” 天还未亮,李信便和往日一般,站在成蟜的门前向他辞行。 声音不大,只是尽一番礼数,而不是为了早早的叫醒成蟜。 更何况,声音再大,也叫不醒他。 李信正要离开,身后的房门,竟一反常态地打开了。 成蟜穿戴整齐,站在门框里,手里还提着一个鱼篓,肩膀上扛着一根自制的鱼竿:“李信,我们一起去。” “公子,你到了这里一个月,从来没有起得这么早过。” 李信不敢相信的回过头,脸上有期待,又有不舍,极为纠结地看向成蟜:“今天这么早,是我们要回去了吗?” 他这些日子放下身份,帮忙修渠,和那些老卒朝夕相处,学到了不少。 此时。见到成娇的反常举动,竟对这个地方生出了一些不舍,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些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不回!” “今天早起是钓鱼佬的自我修养。” 成蟜把鱼篓挂在鱼竿上,肩上挑着鱼竿,从李信的身边走过去,夸下海口道:“这泾水中水产丰富,本公子今日一定能够满载而过。” “公子想吃鱼,不用亲自跑一趟,说一声,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给你抓几条就是。” 李信平复了心绪,成蟜伸出食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十分认真严肃道:“钓鱼佬,从不弄虚作假!” “不过!” “李信,这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变矮了?” 李信露出些不自信,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又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没有觉得有不合身的地方,问道:“没有吧,衣服还是我之前的衣服,挺合身的。” “黑丝显瘦,黑色显小,越黑越小。” 成蟜上下打量了一眼,扭头走在前面,道:“还好你声音没变,不然,我还以为你是非酋。” “非酋?越黑越小?公子又说胡话。” 李信呢喃一句。 借助微弱的晨曦,抬手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看了又看,他快走两步,赶了上去,从成蟜的手中接过鱼篓和鱼竿,不由地感慨道:“确实是晒黑了些,不过变黑显矮小,以前从未听过。” 李信每天都走这条路,不是去挖渠,就挖完渠回去休息。 在他的带领下,二人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那些负责挖渠的百姓,早就汇聚在一起,干了起来。 “公子,那里水流不急,你就去那儿钓鱼吧,不要走远,遇到事情,一定要记得叫我。”李信把鱼竿和鱼篓递还回去,指着身后不远的一小片草丛。 说完,李信便搭手,和一个百姓,共同抬着一筐的碎石头,往远处走去。 成蟜来到河边,找到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搬了起来。 入眼便看到一只蚯蚓在湿土中扭动身躯。 目光在蚯蚓的身上停留了一秒,他放弃了这个绝好的饵料:“本公子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杀,怎么可以对蚯蚓下手呢?” 他把石头扔在早就看好的位置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再回头,那只蚯蚓居然从湿土中爬了出来。 成蟜把手中打开一半的木盒重新合上。 这一次,他不再客气,抓起扭动身躯的蚯蚓,先是让它为自己献了一舞,而后十分不舍地把它串在了鱼钩上:“苍天有眼,这是它主公帮忙的,爬的太慢,我只是帮帮它。” “一个月里弄断了好几十根鱼线,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根不那么易断的,今天就先抛一杆,找找感觉。”挂好饵料,成蟜挥动鱼竿,把鱼线抛了出去。 没一会儿,鱼竿便传来一阵很清楚的抖动。 成蟜举着着鱼竿,拉着鱼线,就在河边遛鱼。 等到动静减小,他用力往上一提,发现他的垂钓伙伴早就不见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钩子。 无奈之下,成蟜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颗麦子,挂在钩子上,抛了出去。 贴身取出来一个小木盒,一打开里面便是扭动身躯,展示优美舞姿的泥鳅们。 之后,便是一种重复这个步骤。 从天色微亮,到太阳正当头,阳光越来越多,饵料越来越少,鱼篓表现稳定。 成蟜撑着脑袋在河边,昏昏沉沉,闭着眼睛, 摇头晃脑地祈祷着:“苍天啊,你让我中一条,我今天回去,就给蚯蚓大哥烧纸钱。” 鱼竿又是一阵抖动,成蟜睁开双眼,激动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没...世界上没有鬼,这句话也不会对。” 成蟜手中捏着空空如也的鱼钩,再一次耐心地挂上麦子,扔了出去,然后在河边挖了个坑,将鱼竿埋进去,固定了起来。 “都穿越了还要空军,真够cd的!” 他摸向腰间的那枚失而复得的龙纹玉佩,摘下来拿在手中,一边盘着一边沿着岸边扫荡:“钓鱼佬绝不会空手而归。” 第50章 野花定理 “公子!” “公子,你在哪儿?” 李信和郑国带着人,沿河岸两个方向找去。 他们从头到尾,除了那一个放在地上,空空如也的鱼篓,还有抛在各种没有任何饵料的空钩鱼竿,并没有发现更多关于成娇的痕迹。 “将军,你说公子会不会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那我们沿着上游找是找不到人的。”王林用仅存三根指头的右手,用力握紧手中的锤柄,在脏兮兮的衣服上蹭了蹭,擦掉手背上的汗水。 他就是那个亲历长平之战,受伤退伍,给李信讲战事的老农。 多日相处,他和另外一些退伍老卒,都已和李信相熟识了。 “不会的,公子除了在王上面前大胆,在别的地方一向谨慎,他不可能过分靠近河道,另外,岸边没有落水的痕迹。” 李信摇摇头,领着人继续往前:“我们再往前找找,让人散的开些,兴许公子远离了河岸。” 别看他说的轻松,实则心中最是担忧。 说什么散步,不光是安慰别人,更是安慰自己。 这要是把公子弄丢,以王上的脾气,这里的所有人怕是都要遭遇祸事。 甚至连住在附近的村民,都会成为帮凶,被下诏问罪。 “好,我带人往林子里去。” 王林话音刚落,就有人指着远处,喊道:“将军,王大哥,你们看,那是不是公子?” “没错!” “就是公子。”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都在这里?” 成娇从林子里钻出来,正往这边走,看到李信等人后,就停下了脚步,道:“不过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去叫你们呢。” 他朝着众人招手:“李信,你们跟我来,我在林子里发现了好东西。” 看到成娇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李信放下提起的心,和一群人小跑着,来到成娇旁边:“公子,咸阳来人了,宫里的人!” 他特意在说到宫里的时候,加重了语气,给成娇传递了某种特殊的信号。 然而,成娇却是浑不在意,摆了摆手:“来就来呗,让他等会儿,又不会少二两肉。” 他转身走在前面,趟着杂草往林子去:“没想到能在这地方遇到宝贝,你们跟我一起。” “你回去告诉郑大人,公子安然无恙,等处理完这里的事就立刻回去。” 李信夺过身边那人手里的锤子,快走两步,越过所有人,来到成娇前面,将拦路的杂草和灌木一一砍到,并往土里面砸了砸,把它们压得更低:“公子,这山林深处有猛兽出没,以后再进,一定要事先叫上我,不要一个人往里去。” “公子,将军说的对,这里面时有猛兽出没,还是要小心才是。” 王林跟在后面,带着一群退伍老卒把成娇团团围住,护着他往前走。 最后面跟着的,普通的劳役,他们没有入过伍,打过仗,但是都有一身子的力气。 可谓是把成娇保护地密不透风。 “我没往深处去,就在边上看了看,听到你们喊我,就出来了。”成娇苦笑道。 大家伙把他保护地太好,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关键是,他没想到自己就出去转转的功夫,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他和李信承诺道:“下次再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叫上你。” “到了,就是这里。” 成娇喊住李信,越过他,往里面跑了几步,站在一颗植株前面,摘下它的果实拿在手里,一脸兴奋地向众人介绍:“果然没有认错。” “这个东西叫辣椒,很好吃,只要爱上了它,一天不吃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等等!” 李信大喊一声,走到成娇身边,夺过他手中的辣椒,送进自己嘴里,道:“此物来历不明,臣试过之后,公子再…啊!” “痛,痛,好痛!” “公子,有毒,快救将军。” 看到李信把送进嘴里的辣椒吐了出来,弯着腰张着嘴,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来的痛苦样子,王林赶忙上前扶住他,用恳求的眼神看向成娇。 “不是痛,更不是毒,是辣!” “可以替代茱萸,用来调味。” 成娇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一颗辣椒,直接咬掉了一半,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你们谁带水了,让他多喝些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其他人把这些果实全部摘下来,不分大小不分红绿,一个不留。” 反正摘完了还能再结出来,不怕竭泽而渔。 在王林的帮助下,李信抱着葫芦一个劲儿地灌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说道:“公子,这辣椒怎么比茱萸还辣?” “倒不见得!” “你平时吃茱萸,是加入到食物当中的,这辣椒你可是直接吃的,不一样。” 成娇撩起衣服,把摘下来的辣椒,全部都放在怀里兜起来。 穿越前吃惯了辣椒,在秦国吃茱萸的时候,那味道他实在无法忍受。 说不上的体验,就像是辣椒劈了腿,酸枣出了轨,不干不净的,有辣的同时,还有酸,有甜,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 现在有了野辣椒。 根据家花没有野花香的科学定理,野辣椒肯定也更爽。 到时候再找来花椒,麻辣火锅就可以安排了。 不过,成娇穿越这么久,身为秦国公子,还没见过花椒,也叫秦椒。 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蜀椒他都见过,秦椒没理由啊。 成娇问道:“李信,你见过秦椒吗?” “没听过。” “蜀椒呢?” “也没听过。” 看着一个劲儿摇头的李信,成娇知道了,自己这是没有问对人。 看来,找秦椒还得回咸阳。 他吐槽道:“蜀地每年都进贡大量的蜀椒,你在王宫白待了。” “我只在王宫一个月,就跟着公子了,蜀地肯定不会每个月都进贡的。”李信道。 你没错,难道是我错? 成娇理不直气也壮:“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怪不得王兄不要你,把你扔到我身边。” 看着成娇远去的后脑勺,李信有苦难言:找王上要人的是你,现在嫌弃的还是你。 第51章 四舍五入,两万金 “奴婢拜见君上。” 一群人热情洋溢,在成蟜的带领下,他们一个个收获颇丰,每个人的怀里都被辣椒塞得满满当当,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成蟜瞥了一眼,等候多时的宦官,直接忽略了他谄媚的笑容,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大家伙找个空置的屋子,随便打扫一下,把辣椒倒出来就行,等明天拿到太阳下面晒一晒。” 看着从身边路过,就像是没有看到自己的成蟜。 宦官也不恼不怒,至少脸上谄媚的笑容丝毫不退,甚至更加灿烂。 他双手插在袖子里,弯着腰跟上成蟜进了屋子,他抬眼看了一下在门口站定的李信,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进了房间,他面朝成蟜跪了下去:“奴婢拜见君上,恭贺君上,贺喜君上。” 成蟜坐在床上,脱掉脏兮兮的鞋子,褪去粘满了草籽的外衣,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起身说话,君上二字从何说起?” 宦官站起来后,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见成蟜没有阻止自己,便又往前了几步,几乎走到了床边。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旁,垂手歪头地看向成蟜,眉飞色舞起来:“公子离了咸阳以后,太后她老人家就一直念叨着你,怕你在这里吃不惯,住不惯,又怕你夜里冷,白天热,那叫一个担心啊,口中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要把公子接回去。” 听这宦官说话,成娇真是头疼得厉害。 废话真是多得离谱。 难道说,这个宦官没噶干净,只能通过多说废话,来取长补短! “说重点!”成蟜丢掉脑子里无法过审的想法,淡道。 “公子容禀,你因为得罪了相邦,被大王下诏流放,本来是终生不能返回咸阳的。” “不过,太后她老人家,为了你想出个好办法,相邦商贾出身,不仅做了相邦,还获封文信侯,他出身低贱,寸功未立都能封侯,公子身为先王爱子,大王的亲弟弟,身份何其高贵,封君自然也不在话下。” “太后知道,公子被流放是大王的诏令,所以她老人家就只好带着昌平君和昌文君,在咸阳宫与大王商议了一整天,才说服大王加封公子为君。” 看着宦官有些得意微表情,甚至还想要邀功,成蟜双眼发出精光,惊喜不已道:“你是说祖母为了接我回去,特意为我请了封君!” “大王愿不愿意,相邦愿不愿意,王太后她愿不愿意?” “是的。” 宦官接下来还有话说,却被成蟜直接打断,更加高兴道:“你是说他们都愿意啊!” “想不到王兄,相邦,王太后的心中,早就原谅我的莽撞过失了。” “不是。”宦官有些着急地摇头摆手。 这怎么和他想要的结果不一样呢? 他赶紧找补,希望能够挽回一些,没想到再一次被成蟜抢先道:“你是说,他们都不愿意给我封君,只有祖母想要我?” 是? 不是? 成娇说话太快了,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宦官一脸懵然地看着目含怒气的成蟜,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是我说的?可我还没说呢! 不是我说的?可是这就是我的意思啊! 所以,我是说了没说? “喂!” 成蟜叫醒纠结中的宦官,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箱子,从里面取出个钱袋子,扔了过去:“你能来给本公子报喜,本公子很高兴,这是赏你的。” 宦官激动地打开袋子,看到袋子里金灿灿的黄金,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他伸手在钱袋子里仔细查了一遍,又一遍。 成蟜也不打扰他,就那么看着他查钱。 过了好一会儿,宦官才心满意足地把钱袋收起来,高高兴兴地跪在地上,给成蟜磕了一个:“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传诏的人,这两天就会到,到时候公子就能返回咸阳了。” “等等!” 成蟜喊住想要就此离开的宦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担心那人报假名,他又多说了一句:“本君一向不喜欢欠人情,等回到咸阳,定然还有重谢。” “小的魏方。”宦官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成蟜看向门外,喊道:“李信,进来。” 在魏方不解的眼神下,成蟜取出来一张纸,放在案几上,并摆好笔墨。 “公子,若是无事,小的就先告辞了。” 魏方又等了一会儿,见成娇没有和自己对话的意思,就准备离开,却被阻拦了下来:“别着急,还有事。” “公子!” 李信走了进来。 成娇指了指身后的案几,看向魏方,说道:“此人魏方,诈称携千金贺喜本君新进封君之位,如今千金未见,反倒是被他盗走了千金,写下来让他签字认供,送往官府定罪。” “诺!”李信没有任何感情地瞥了一眼魏方,便径直走到了案几后面坐下。 魏方双股战战,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在地上,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来成蟜给他的钱袋子,苦兮兮的脸上流下悔恨的眼泪:“公子,小的不要赏金了,全都还给你。” 昔日只听说过成蟜的恶名,今日一见,还以为是世人的误会,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魏方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他知道,今天自己要倒霉了。 成蟜捡起钱袋,放在手中颠了颠,摇摇头:“不够。” “小的想起来了,这里还有一些。” 魏方似有玲珑,拿出自己的钱袋,递了上去:“这是奴婢捡到的钱袋,没想到会是公子的。” 倒是个会来事儿的,想方设法的帮忙圆话。 可惜,太晚了。 成蟜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方,并没有去接他的钱袋,而是拿着自己的袋子,把里面的金子倒在案几上,把袋子反过来,里面朝外,指着上面的一个小洞,发难道:“好哇!我这个钱袋子,用的是天山冰蚕丝,更是由来自昆仑仙界的百花仙子亲手绣制而成,你竟然把它弄坏了。” “李信,记上,魏方弄坏本公子价值万金的冰蚕丝天仙绣,应赔付本公子一万金,四舍五入,再加上盗取的千金,共两万金。” 李信就像是个无情的写字机器,伏身在案几上。 “公子!” “公子!” “不能啊,你不能啊,小的别说两万金,就是一万金,一千金都拿不出来啊!” 魏方跪爬到成蟜面前,抱着他的双腿,泪流满面:“公子,小的不该贪心,小的知罪,还请公子给小的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第52章 基建狂魔,古之传承 “公子,写好了!” 李信拿着写好的欠条,小口地吹着纸上的墨汁,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 “让他按下手印!” 成蟜用力甩了一下,没把魏方甩开。 李信伸手抓住魏方的手腕,用力一掰,疼得他发出来了凄惨的叫声。 “没有印泥,就用血代替!”成蟜趁机抽出双腿,后退两步。 与魏方保持距离,防止被血溅到身上。 “公子,小的识字,小的能写名字,小的愿意献上千金为公子贺喜,只求公子放过小的这一次。” 魏方想要挣脱李信的禁锢,不过是徒劳。 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争取着。 一千金虽然多,但是他若是找宫中的宦官和宫女们借借,或者是伺候好后宫的那个妃子,说不定还能凑得齐。 至于两万金,别说是他,恐怕就连两位太后,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来。 见成蟜沉默不语,魏方还以为他是心动。 他当然不会把成蟜想成傻子,不知道两万和一千哪个多。 只是一个有可能实现,一个绝无可能实现。 魏方趁热打铁,搬出最后的至宝,秦法。 “公子,依秦律,识字的人必须……” “啊!” 魏方抓着断指,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额头上析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四根断掉的指关节处,血滴如同天上落下的雨滴,啪啪地滴在地上。 李信的佩剑,还在往下滴血。 “依秦律,断指之人,可以只按手印,名字我代签了。” 李信面无表情地拉起魏方,夺过他的右手,强硬地拽着那唯一的拇指在断指的切口处粘满血液,然后按在了他的名字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秦律了?可以呀!” 成娇接过李信手中的欠条,满目惊诧,忍不住称赞道:“不过,你这胆子变大了,敢拔剑伤人了,等回到咸阳,有没有兴趣再跟我干一票大的?” “嘿嘿!王大哥不是断了手指吗?我听他跟我提过。” 李信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憨笑着,谨慎道:“不过,公子在咸阳城拔剑,和这里不太一样。” 成蟜咧嘴一笑,没有回应李信。 他走到屋子门口,朝着外面喊道:“郑大人,来帮手了。” “公子要把他留下来修渠?”李信看了眼魏方,问道。 此时,魏方已停下了嚎啕,心中只剩下怨恨。 他不光恨成蟜,还恨让他来的那人。 成蟜背对着李信,说道:“孺子可教也!” “依照秦国律法,债务人,也就是魏方,他欠了我钱,没能力归还的情况下,会被官府带走参加劳役,每日抵八文钱,如果管饭的话,那就是每日六文钱。” “每日八文钱,他就是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还不了两万金。” 李信说完,与回头的成蟜目光相触碰。 看着成蟜含而不笑的样子,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 公子是喜欢钱,但不会去乞丐窝里找钱。 李信想到了一种可能,有些不太相信道:“公子只是单纯地想要魏方做苦力啊?” “带魏方出去,每天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中间不许休息,违反一条,就加工一个时辰。” 成蟜并没有立即回答问题,而是和赶来的郑国说着。 “公子,小的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小的改就是,小的以后再也不出现在公子面前,求求公子不要让小的去服劳役。”魏方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哀道。 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过于疼痛,他的脸上全无血色。 郑国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只有三个人,躺在地上不认识的那个,就是魏方了。 他带着随行的两个人,走到魏方面前,眼中生出些许怜悯,十分贴心道:“你怎么这么笨呢?” “公子把你留在这里,以后自然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魏方失去了最后的希望,绝望地看着郑国。 他倒是想骂成蟜,但是,一旦开口,这条命就真的没有了。 人死了,就什么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郑国轻叹一声,便招呼身后两人:“抬下去,给他一碗饭,让他今日好好休息。” 等到魏方被抬走,郑国驻足在了门前,说出心中的担忧:“公子,那不是宫里的宦官吗?将他留下,会不会连累这里的人?” “有这个在手,地方官找上门来,也无话可说。” 成蟜靠在门框上,把那张欠条拿了出来,当着郑国的面展开,说道:“让王林找几个退下来的老卒,盯死魏方,只要他还有口气在。 即便是严寒酷暑,刮风下雨,他都必须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每天不得少于六个时辰。” 郑国心头一惊,这也太狠了吧! “公子,这样恐怕要闹出...” 咕咚。 郑国咽下一口唾沫。 他还是第一次在成蟜身上看到这么可怕的眼神。 郑国把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收回,拱手离开了。 成蟜看着郑国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这才说道:“你去告诉王林,让魏方累死也好,病死也罢,总之要让他死的自然,不能有人为干预。” “公子,魏方不是太后的人吗?” 时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李信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吹捧祖母,贬低王兄,刻意在我面前挑拨是非,你觉得他是谁的人?” 成娇意味深长地看向李信,抛给他一个问题。 口中振振有词道:“若不是本公知法守法,又怕魏方背后的人看出问题,就让你一剑杀了他,省的费事。” “公子奉公守法,臣全都明白了。”李信偷偷翻了个白眼,领命离开。 他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吐槽成蟜。 “顺便让他们把辣椒晒好,回头给我送到咸阳去。” “诺!” …… “公子,为何不等王上的诏令到了再动身?” 月色铺满大地,两人两马,行走在返回咸阳的道路上。 李信骑在另一匹马上,同时牵着成蟜坐骑的缰绳,慢慢悠悠地走着。 成蟜双手抱着马脖子,整个人趴在身上,无精打采道:“带的纸不够用,再待下去,菊花免不了要受伤。” “公子,前面的路似乎变好了。” “能有多好?不都是一样的,崎岖不平,骑在马上都想掉下去。” 成蟜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了起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条高速公路。 “嗯?!” 成蟜猛地睁开双眼,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脑袋往前探去,难以置信道:“我就随口一说,王兄真的修了!还仅仅一个月的功夫,就修到了泾阳附近。 咸阳到泾阳少说一百里,如果是路只会更长。 基建狂魔,古之传承!” 第53章 嫪毐的迎接 “公子,咱们回来,可比去的时候快多了。” 李信兴奋地在咸阳城下撒欢。 他骑着马跑到城门下,然后兜了一个大圈子,又绕了回来,护从在成蟜旁边。 “嘁!等本公子学好了马术,定要找回场子。” 成蟜身心俱疲地趴在马背上,看着得瑟的李信,恨得牙痒痒,也只能有气无力地放出不疼不痒的狠话。 “公子要学马术,定要请一个良师,整个咸阳城,除了蒙老将军,谁也没我的马术好!” 李信跳下马,走到成蟜身边,扶着他下了马。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跋涉有些零碎的乱发,挺直腰背,目光灼灼地看着成蟜。 “本公子身为嘴强王者,拜你为师,你受得起吗?” 成蟜两只手拍打着几乎没有了感觉的双腿。 骑马看似是马驮人,实际上是人更累。 和老牛耕田,是一个道理。 看似是牛耕田,到最后累死的往往是牛。 在接连几天的奔波劳累后,成蟜赌上了身为男人的尊严,这才坚持到了咸阳。 “公子好胆魄,敢在咸阳自称王者!” 这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李信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目光落在迎面而来的一群人身上:“尔等何人,胆敢阻拦公子入城!”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没有资格与本侯说话。”嫪毐阴挚的眼神,怨恨地看着李信。 他认得出来,李信曾经代表成蟜,为长信侯府送去了相邦府的大门。 只是,他还能认出李信,而李信却没有认出来他。 这让他十分气闷,究竟谁才是秦国的君侯?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介阉人,也配与公子对话?” 成蟜拦下准备拔剑的李信。 不管怎么说,嫪毐毕竟是秦国长信侯,属于高等爵位,李信目前的身份,和他作对,并不明智。 成蟜站出来,吸引了全部火力,指着嫪毐,还有他背后的那些趋炎附势的门客们,骂道:“一条叫得响亮的狗,得到了主人家赏赐的一根骨头,竟然成为了一群狗争相巴结的首领。” “君侯,让我给他一点儿教训。” “是啊,君侯,他虽是公子,却被流放泾水,不得秦王喜爱,又同时得罪了您和文信侯,给他一点儿教训,好让他知道,以后该怎么说话!” 嫪毐带领的门客,个个张牙舞爪,你拉着我,我拉着他,他拉着你,就是没有一个人越过嫪毐,直接给成蟜一顿暴揍。 他们这阵仗,没有唬住成蟜,却是将过路的行人,吓得跑了起来。 成蟜瞥了眼脸色狰狞的嫪毐,手指着他背后的那些叽叽喳喳的门客,认真地数着:“一二三...十八。” 他咧嘴一笑,不屑地看着嫪毐:“加上你,一共十九条狗,就让我咸阳第一高手,李信来会一会你们。” 李信瞳孔自然放大,震惊地看着成蟜,有些不太真实地问道:“公子真是这么觉得?” “打赢了他们,我就这么觉得,打不赢,那第一高手,大概就只能是蒙恬了。” “我打蒙恬,只需一只手,打他们都不用拔剑。” 李信轻蔑地扫视着嫪毐等人,两人完全没有把嫪毐的存在放在眼里,轻松随意地交谈着。 李信是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团灭对面。 而成蟜则是出于对嬴政的信任,大权不在手中,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说不定,那些急着逃命,远离是非的行人中,就有黑冰台的人乔装打扮。 “够了!” 嫪毐怒吼一声,镇住身后吵吵闹闹的门客。 这些人耍嘴皮子的功夫,早就能够冲上去把成蟜二人围起来了。 他凶狠地瞪了一眼门客,袖子下面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逐渐发白。 忽而,他松开拳头,换上一副笑脸,独自一人走到成蟜面前,十分友善道:“公子约本侯前来,想必不是为了说几句难听的话,激怒本侯吧!” 嫪毐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公子莫非是要狡辩不成?” 那纸上有过多的褶皱,还有几个破碎的小洞,像是被人抓破了一样。 成蟜不淡定了。 纸是他造的,只被迫分享给了嬴政,还没有开启发售,其他人不可能得到。 这封信,他没有写过,那还能有谁啊? 成蟜的脑海中,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仿佛看到嬴政正在咸阳宫里,躺在从他家中抢走的躺椅上,惬意自得地摇晃着,远处站着向他汇报情况的蒙恬。 见成蟜入了定一样,嫪毐担心他是要拒不承认,继续说道:“此物,本侯寻遍咸阳,只在公子的住处见过。” 家人们,谁懂啊? 我还没回到家,就被政哥坑了一把,兄友弟恭,实锤了! 成蟜沉着脸,漫不经意地接过纸,耷拉着眼皮翻开纸张,上面写着:五日后本公子返回咸阳,若不想秘密败露,就在城门口亲自迎接。 字迹对了,比扭扭曲曲的蚯蚓强一些。 时间对了,嫪毐真的在这里等到了他。 就凭这两件事,成蟜百分之二百的确认,这张纸条就是嬴政写的。 成娇无奈地合上纸条。 造孽啊! 我的政哥,你又要玩什么花活儿? “成蟜公子,请移步府上,谈一谈你的条件吧!”嫪毐眼眸深处,一缕杀机十分隐晦地一闪而过。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还是被李信捕捉到了。 李信挪动脚步,把成蟜挡在身后,用剑柄顶住嫪毐的腹部,威胁道:“长途跋涉,公子疲惫不堪,有什么事,长信侯改日再说。” 成蟜后知后觉,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嬴政为什么要坑自己上。 直到听见嫪毐让他谈条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一条足以捅破天的信息。 他在脑海中回想着,同时再次翻开纸条,确认了一下。 没错了。 嫪毐的秘密,那不就是…… 成蟜及时锁紧牙关,没有让自己惊呼出声。 他的目光停滞在秘密二字上,他在想这是在诈嫪毐,还是说嬴政已经知道了。 “明天吧,今天我确实有些累了。” 成蟜神思恍惚地把纸条还给了嫪毐,这东西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第54章 李信什么都不知道 “长信侯,成蟜这是怎么了?” “看他那样子,像是丢了魂一样。” 看着成蟜离开,嫪毐也不制止,他的门客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小声嘀咕道。 “你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本侯。” 嫪毐把那张纸攥在手心里,恨不得能把它撕成碎片。 同时,两只能够喷火的眼睛,瞪着他的那些门客,气急败坏道:“你们这帮废物,有废话的时间,早就让成蟜吃遍了苦头。” “本侯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废话连篇,遇事退却的。” 嫪毐冷哼一声,将袖子一甩,便转身离开了。 一个丢了魂,一个失了智。 背后的黑手,却在咸阳宫里,实时吃瓜。 嬴政摇着躺椅,听完蒙恬的汇报,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而后轻骂道:“寡人的诏令未到,他就敢先回咸阳! 更是当街大骂,实在是自贱身份,有损王室脸面。 你去通知成蟜,让他即刻进宫来见寡人,如果不来,你就和李信一起,把他绑来。” “诺!” 蒙恬刚刚转身,就听到嬴政在他身后轻语:“利用手足,会让王之路更加孤寡吧!” 这边蒙恬已汇报完城门口发生的一切,成蟜才带着李信刚刚回到原来的住处。 一个多月前,阿雅,大壮,韩老宦,还有李信,他们都待在这里,好不热闹。 这次回来,倒是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 成蟜推开门,看到了一个不在意料之内的人。 李斯手里拿着一卷书,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开门的动静刚响起,他就盯着门了。 等到看清成蟜的样子,他过分热情地迎了出来:“公子回来了,一路上车马劳顿,我去吩咐后厨做些佳肴,公子用过以后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麻烦了。” 成蟜摆摆手,拒绝了李斯的好意,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斯紧跟在后面,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有说不完的话。 “公子临离开前吩咐将食肆翻修三层,分别命名为连胜坊,羽升阁,知笙楼,如今已经完成,臣也写了三块牌匾,想请公子看看,是否合适。” “另外,在阿雅姑娘的教导下,有不少女子学会了麻将,她们都愿意留下来为公子做事,不愿再回女闾。” “那些女闾也有偷偷开张的,他们见到公子被流放,便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公子没有回来,臣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先记下私自开张的女闾。” 李斯还想往下面说,被成蟜抬手打断。 他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李斯,感觉只有一个怪字。 说不上,总觉得今天的李斯,十分刻意。 “阿雅他们呢?” “阿雅姑娘在连升坊帮忙,大壮陪她一起,韩内官在新建的长安君府上,府邸刚刚建成,需要忙的事情太多,所以就只有臣在这里等公子。” 成蟜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着李斯,而李斯目光在左闪右避,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未来的丞相之才,一般的亏心事,可不能让他这样子。 “李信,用你的方式问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李信拴好马匹,刚走进院子,就听到成蟜的吩咐。 他露出邪恶的眼神,看向无辜的李斯,一边按压着手指,一边慢慢靠近。 “李议郎,在下今日心情不佳,你要是做了什么,一定要等我出完气再说。” 面对李信的压迫,李斯腾地一下,跳到了成蟜身后,犹豫了几回,终于是没有把手搭在成蟜的身上。 他指着李信,一边害怕一边威胁:“在下现在是王上任命的议郎,是正儿八经的秦国官员,殴打官吏,在秦国是重罪。” “议郎大人说得对,天大的罪名有公子担着,信没什么怕的。”李信咧开嘴,露出一排白花花的大牙。 他一把抓住李斯,拽到了前面,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李斯的眼泡上。 整个右眼,瞬间变得乌青。 许是提着打不过瘾,李信把他放在地上,骑跨上去,两只拳头交错落下。 这一次的李斯,比上次坚强的多。 不仅没有求饶,连惨叫都没有发出。 紧紧地咬紧牙关,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停吧。” 成蟜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心中明明白白的。 能够让李斯如此,只有政哥一人。 李斯那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肯定是参与了此事。 否则,他不会刻意等在这里,想看看成蟜的状态,以此来判断后续应对。 更不会一大堆废话,这是第一次见面挨打时留下的阴影。 成蟜转身进了房间,片刻后又拿着一个小瓶子出来了。 他把小药瓶递给李斯,说道:“李斯,你是王兄的议郎,是王兄实现雄图大业的助力,以后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 李斯看着药瓶,早已忘记了疼痛,恍惚道:“公子是觉得李斯背叛了吗?” “不是觉得,而是事实。” 成蟜淡淡开口。 他止住想要解释的李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参与了那件事,今天打你与之无关,只是因为你背叛了我,投靠了王兄,明白吗?” “斯明白了!定会将此事传遍咸阳。” 李斯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拍打。 他接过药瓶,而后神情失落地离开了。 出了宅院,李斯走到了咸阳城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双目无神垂头丧气地朝着王宫的方向走去。 任由四周的路人指指点点,他依旧走的平稳,走的坚定。 院子里,出了一口闷气的李信,又添了新的疑惑。 公子说的,李斯明白,他不明白的事,究竟是什么。 还不等开口询问。 蒙恬带着人闯了进来。 “公子,王上有请!” “我若不去呢?”成蟜眼皮都没抬一下,转身进了房间。 “那就得罪了。” 蒙恬招招手,身后跟来的几个锐士,冲向了成蟜的房间。 他们被李信拦了下来,他整个人还处于懵然的状态,他看向蒙恬,问道:“你们这是在演,还是来真的?” 李信以为是演的,但是这阵势像是真的来抓人。 蒙恬目光如炬,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拿下!” 李信拔出剑,指着昔日一同守卫王宫的同袍,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他的身后就是公子,他必须拔剑:“无诏返回,是我受不了苦,裹挟公子返回,要抓就抓我,不许碰公子。” “谁要带走公子,就先问问我手中的剑!” “你留下,看好家,告诉阿雅等我消息,随时准备开张。” 成蟜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公子,这是发生了什么?”李信心里着急,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上任何忙。 他刚刚还在李斯面前吹嘘,天大的罪有公子顶着。 现在,公子就要被抓了。 李信拦在成蟜前面,不让他往前,也不让那些士卒靠近。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拖延时间,或许能够等来救兵。 “问罪!” 成蟜淡然一笑。 这笑,在李信看来,是苦涩的笑。 第55章 各方云动 “相邦,好消息。” “那个叛徒李斯,不知是什么原因,得罪了公子成蟜,被打了个半死,整个咸阳城的人都看见了。” 吕不韦仔仔细细地查看着赵国地图,头也不抬地与赶来的管家搭话:“李斯爱权,在我这里没得到的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在别的地方得到,挨打对他来说,远没有能够得到权力更重要,这些琐事,以后不必报于我知。” 本来,听说李斯被打了个半死不活,管家还在幸灾乐祸。 经吕不韦一说,他就觉得索然无味了,李斯在相邦府也被成蟜暴打了一顿,但是,李斯转身就叛出了相邦府。 成蟜一返回咸阳,就惹出不少事情。 管家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喊上相邦,陪着他一起幸灾乐祸。 他神秘兮兮地挥了挥手,让伺候吕不韦的侍女和仆人离开,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才开口说话:“相邦,还有一件大事,也跟公子成蟜有关。” “华阳太后威逼大王写下封君诏书,传诏之人还未离开王宫,公子成蟜便无诏返回咸阳,嫪毐更是亲自跑到城门口迎接。” “他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激怒了王上,无诏逃回,还勾结嫪毐,听闻,蒙恬已带着人将成蟜抓至王宫,这件事在咸阳城都传开了。” “成蟜能够行事不忌秦律,全凭背后有华阳太后撑腰,相邦若是能够支持大王,此次,成蟜必定无法全身而退。” “这样一来,也能出一口他屡次上门,羞辱相邦的恶气。” 月余前,蒙骜入宫,吕不韦再次上门拜访,他的出兵计划,意外得到了蒙骜的支持。 那日之后,吕不韦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军事上。 所以,成蟜返回咸阳的消息,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但是在听完管家的动情陈述,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相反,眉心多出了许多无法言明的愁绪。 “相邦是担心楚系势力强大,大王不得不迫于压力释放成蟜,并封君不变吗?”管家收敛笑容,与吕不韦保持同步的愁容,关切地问道。 管家一直在观察着吕不韦的表情,再加上追随多年,只是一瞬,他便准确捕捉到了后者的情绪变化。 “吕秦,当初本相自赵入秦,为你改名秦,以明心志,后先王登基,拜我为相,至今我在秦相这个位置也有十年之久,而你也做了十年的相府管家吧?” 管家心神一恍,很久他都没有听到吕不韦叫自己这个名字了。 他瞄了一眼吕不韦,发现后者神情平淡,除了那一抹抹不去的愁绪,并没有更多的变化,回道:“是的 ,足足十年了。” “世人都说,我吕不韦门客奴仆近万人,在朝专权跋扈,在家骄奢淫逸,在封地更是国主一般,秦国上下只知吕不韦,不知秦王。” 吕秦赶忙接话:“他们都是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谁又能看到相邦大人为了秦国十年如一日。” “哼哼!” 吕不韦对管家的话不屑一顾,冷哼两声,自嘲道:“财富,权力,本相全都有了,只差一个名,找人编着吕氏春秋,是为传授大王治国理政,也是为了后世之名。” “若非成蟜,财权名,我便能集于一身了。” 说起此事,尽管过去许久,吕不韦仍旧心中可惜,可也想明白了一些。 成蟜那一番折腾,不一定就是坏事。 “大王知道相邦的良苦用心,大王亲政之后,相邦依旧是相邦。” 吕秦前半句说的是《吕览》并没有改名一事。 至于后半句,吕不韦心中有数。 但是,吕不韦并非要和他探讨此事,而是为了说另外的事情。 “你做了十年的相府管家,相府上下和封地内外,全都由你打理,这些年来,你积累的财富,足够你全家十辈子的花销了。” 吕不韦不打算再打哑谜,直奔主题:“可惜,你过于贪婪了,连六国细作的钱财,你也敢收,就不怕夷三族吗?” “相邦,小的冤枉啊!小的就是死,也不敢勾结六国细作啊!” 看着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的吕秦,吕不韦轻叹一声:“即便没有勾结六国细作,置喙秦宫之事,同样是死罪。” “相邦饶命啊相邦!小的只是替相邦打抱不平,从来没有想过置喙王室啊。” “前次五国攻秦,此仇至今未报,蒙骜老将军答应本相领兵出征赵国,此乃绝佳良机,本相近日还要调度兵马,征集粮草,无心他事,王上也不会关注到你,你便返回洛邑封地吧,等一切安置妥当,就把族人也接过去。” 吕不韦双手交叉,把赵国地图抱在怀中,从吕秦的身边走了过去,暮气沉沉地感慨着:“人老了,一想落叶归根,二想故人不散,想要占尽天下的好事,我也是贪呢!” “这世事无常,哪能遂愿?” “多谢相邦不杀之恩!” 吕秦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恭送相邦!” ...... “华阳那个老妖婆,敢逼着政儿,给成蟜封君!” “若不是看她是先王嫡母的份上,本宫定要将她迁出咸阳,发配旧都。” 赵姬在自己的寝宫里发着牢骚,凶恶的表情,恨不得吃掉华阳太后。 “太后何必与之动怒?” “华阳老的路都走不动了,依臣看,她就快要死了。” 尽管这是嫪毐哄她开心的话,赵姬依旧听得顺耳,开心。 她笑骂道:“华阳太后再怎么说,背后也有楚系追随,你倒是狗胆包天,敢咒她死,小心这话传出去,被昌文君和昌平君带人,砸了你的长信侯府!” 嫪毐抬手轻轻地拍在嘴巴,谄媚地笑着:“小的口无遮拦,但也是只敢在太后这里说说罢了。” “谅你也没那狗胆出去乱说。” 赵姬走到床榻旁边,爬了上去,背对着嫪毐,嘤咛道:“政儿是生气了,叫蒙恬把成蟜抓回宫里,也好,让他长长记性,知道那个位子不是他能觊觎的。” 嫪毐帮赵姬把衣服穿好,将她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认真道:“成蟜不过是个小孩子,太后何不趁此机会,救下他,慢慢使他和华阳太后疏远,离了楚系的成蟜,还不是任由太后拿捏?” 赵姬兴致刚起,却见嫪毐毫无反应,竟还有心他事,虽说也是为她考虑,但,总是让她心里面不舒服。 “那就去咸阳宫走一趟。”赵姬冷眉倒竖,摆出一副端庄模样。 第56章 一个疯狂的计划 “罪臣拜见王上!” 成蟜跟在蒙恬身后,一踏进咸阳宫,就看到了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嬴政。 他借着心里的闷气,提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躺椅上,嬴政抬起手,随意摆了摆:“蒙恬,去外面守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诺!” 蒙恬转身离开。 成蟜走到嬴政平时阅览公文的案几旁,拿起他的坐垫,走到躺椅旁边,随手扔在地上。 成蟜用力压了一下躺椅,然后赌气似的松开手,看着嬴政躺在上面不受控制的前后摇摆。 这才稍稍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坐垫上,挽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毛孔,指给嬴政看:“嫪毐是个阉人,说话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王兄让他去接我,看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 躺椅摇晃的幅度慢慢减小,嬴政坐了起来,伸出两条大长腿,牢牢地踩在地板上,强行稳住了躺椅。 他瞪了成蟜一眼,然后,用力一蹬,把腿收回到躺椅上,整个人仰着身子躺了下去,十分享受。 “嫪毐可不是阉人,他是吕不韦进贡给王太后的男宠。”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过也是,要是被嫪毐玩的团团转,还不如洗洗睡了,还做什么千古一帝,千古一弟还差不多。 成蟜心中一凛,盘起双腿,收起了身上的不正经,问道:“为何不杀了他?” “秦律上,没写这一条。” 成蟜对上嬴政的眼神,清澈又单纯,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你个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他终究是没有骂出口,打算陪着政哥演一段。 成蟜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抓住躺椅的扶手,眸中燃起熊熊的怒火,愤愤不已道:“臣弟不守律法,也不是一两天了,我这就回去叫上李信,夜访长信侯府。” “好!” 嬴政盯着成蟜看了一会儿,冷不防地蹦出来一句:“倘若失败,寡人以封君之礼为你安葬!” 成蟜眼皮子一个劲儿地乱跳,他揉了揉眼睛,借口道:“右眼皮跳个不停,怕是要有风险。” “你不是常说,左眼皮跳跳财运要来到,右眼皮跳跳封建迷信不可靠?”嬴政一眼识破,冷哼道。 “没意思。” 成蟜松开扶手,转身把屁股拦靠在扶手上,双手抱在胸前:“王兄坑了我,是想要做什么,总该让我知道一二吧!” 嬴政嫌弃地把成蟜推开,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魏方?他是魏国间者,潜伏秦宫有些年头了。” “切,小气,明明是我的,靠一下都不行。” 成蟜不靠在躺椅上,就要坐在地上,总不能坐在嬴政处理政务的案几或者是把他那些宝贝疙瘩堆在一起,做一个简易竹简凳子坐下。 或者…… 想到就去做。 成蟜走到嬴政面前,露出狡黠的笑,把他往里一推,猛地一下挤到了躺椅上,这才心满意足地回答道:“弄死啊!不然留着过年啊?” “起身,让给你。” “臣弟受宠若惊!” 成蟜老实本分地站了起来,得意洋洋地笑着,还在等嬴政给他让位置。 谁料,突然失去了地心引力,整个人失重一般,往前冲了几步,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身后,嬴政重新占据整张躺椅,冷着脸道:“没大没小。” “寡人找你来,是想要让你做一件事,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知晓。” 成蟜翻了个面,侧卧在地上,揉着胳膊和膝盖,也不搭话。 嬴政起身,走到成蟜旁边,半弯着身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寡人想要亲政,必须铲除太后和吕不韦的联盟,至于嫪毐,有必要的话,可以杀掉。” “你要杀就杀,和我说干嘛?” “难不成想通了,打算让我带着李信半夜查房事?” “嫪毐知道你知道他的秘密,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嬴政也不在意成蟜不着调的胡说八道,继续说道:“寡人要想亲政,除掉他们,最快的办法就是你去造反……” “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呸,食弟!” “嬴政啊嬴政,我可是你的亲生兄弟,挚爱手足,唯一的欧豆豆,你怎么能够想着杀我?” 成蟜胳膊也不疼,腿脚也利索了,弹射起跳一般站了起来,他指着嬴政,宣泄着内心的不满。 “我就想做个有钱的公子,吃喝玩乐,你看不惯我的作风,打发我去蜀地也行。” 嬴政缓缓直起身子,慢慢逼近成蟜,抬手就是一个糖炒栗子,正中他的脑门,无奈道:“寡人要杀你,都不用蒙恬帮忙!” “这话说的,真是一点儿毛病没有。” 成蟜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嬴政,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尴尬道。 “蒙老将军会带兵攻打赵国,到时,寡人会以你没有军功获封长安君为由,派你率领大军接应,你要做的是诱导嫪毐发动政变……” 嬴政在和成蟜详说计划。 而成蟜的神思,早就飞出了咸阳宫,飞出了咸阳,到了一个叫做屯留的地方。 他穿越前的历史记载,成蟜攻打赵国途中造反,死在了屯留。 按理说,造反的人死了,必定会有所连坐,要死不少人。 但是,成娇造反,死的人太多了,所有部下被杀,就连当地的百姓都被发配流放。 这太诡异了。 结合今天的事情,成蟜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嬴政不是在治罪成蟜,而是在为他复仇。 因为某种偏差,计划失败,嫪毐没有响应,成蟜也因此而亡,所以,嬴政一直隐忍到加冠亲政,才来了一次大清洗。 也因此,嬴政在史书留下了,残酷无情的暴君之名。 毕竟,任谁因为失误害死亲弟弟,再加上母亲背叛,都会性情大变的。 但是,这件事情过分隐秘,史料记载不详,并没有任何来龙去脉。 所以,后世之人以为嬴政生来冷血。 “太后,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蒙恬响亮的声音,把成蟜的思绪拉回到咸阳宫内。 他目光深处,多出了一分坚定:“铲除嫪毐,助你亲政,纵使死无葬身之地,我也值了。” 正经不过三秒,还不等嬴政感动,成蟜就谈起了条件:“在这之前,你调给我一支军队先,我去砸了那些阴奉阳违的女闾,把所有的倡女,抢…不对,是送到知笙楼。” 第57章 送上门的嫪毐 “救命啊!” “大王杀人了。” 咸阳宫的大门突然打开,成蟜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 他一闭眼,一咬牙,一脚绊在了门槛上。 扑通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长安君,你没事吧?” 赵姬还在和蒙恬对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了一跳,尽管反射弧长了些,又有太后的架子,没让她直接跳起来尖叫。 仍旧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后面嫪毐,反应很快,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幕,一看到是成蟜摔了出来,小跑着就过去了,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这时,嬴政龙行虎步,压迫感十足地出现了门口,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门外的众人,停留在赵姬的身上:“太后不在寝宫调息身子,至此所为何事?” 回过神来的赵姬第一时间去看嫪毐。 却发现嫪毐,早就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做起了局外人。 成蟜呲牙咧嘴地挽起袖子,露出磕破皮的手臂,怨气满满地看着嬴政:“就算你是秦王,你也不能随便杀人,更何况我是大秦长安君,晚会儿我就祖母那里告你的状。” 嬴政一句话不说,瞪了一眼成蟜。 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脸上写满了恐惧,频频后退。 见到这一幕,赵姬上前拉住成蟜,把他护在自己身边,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成蟜,关心地绕着他的四周:“成蟜,还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成蟜像个小孩子一样,负气地朝着嬴政冷哼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 赵姬收起身上的慈爱,严肃地看着嬴政:“政儿,成蟜还是个孩子,你作为兄长,他若是犯什么错,你要包容他,好生教导,切不能欺负他。” “嫡母,原来你是个好人。”成蟜眨巴着无邪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眼神。 你这个傻子,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难道本宫以前不是好人吗? 本来是夸人的话,却听得赵姬心中烦闷,同时她还怨恨上了嫪毐,要不是嫪毐的主意,他绝不会跑来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赵姬美目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嫪毐,亲昵地拉着成蟜的手,帮他打理好有些凌乱的长发,友善道:“可怜的成蟜,你受苦了,有本宫在,一定不会让政儿再欺负你了。” 随即,赵姬看向嬴政,严肃的脸上,再添了几分寒冷,以严母的口吻教育道:“政儿,你们都是先王的子嗣,是亲兄弟,怎么能够因为一些小事,而喊打喊杀,坏了兄弟间的情分?” 赵姬这一开口,便说了个不停。 成蟜在一旁听得哈欠连连,反观嬴政,却是听得认真耐心。 既没有出言打断亦或者是反驳,更没有直接转身离开,就那么站在那里,听着的赵姬的训斥。 直到赵姬自觉说得太多了,才慢慢收住了话匣子,说道:“大王政事繁忙,本宫和成蟜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嬴政仿佛一尊木头人,呆立在原地,目送赵姬离开。 他才缓缓开口,淡淡地笑着,低语道:“自从返回咸阳,已经很少听到母亲的训示了,她还是和在邯郸一样,说起话来又多又杂。” 嬴政迅速恢复此前的冷静,将所有的情绪阻挡在身体以外,十分理智地吩咐:“蒙恬,告诉王贲,让他带上一屯士卒,听从成蟜的命令行事,不要让知道,这是寡人的安排。” 秦国基层军队建制,五人为伍,两伍为什,五什为屯,两屯为佰... 一屯士兵,就是五十人,五十人在咸阳算不得什么庞大的势力。 但是,蒙恬依旧有些震惊,要知道王翦可是连他祖父都要自愧不如的将领,那么王贲身为王翦的儿子,个人实力不说,能够挑选带领的士兵,一定会是王翦训练的精锐。 五十名精锐士兵,这份恩宠,可谓秦国上下独一份。 尽管如此,震惊过后,蒙恬退还是老老实实地领命离开了。 赵姬带着成蟜返回寝宫,对他进行了一番嘘寒问暖,便让他离开了。 嫪毐也以送成蟜出宫的名义,借口脱身。 “想不到,你会请出王太后赶来救我,我还以为长信侯会坐视我被王上杀掉,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看着成蟜在一旁冷言冷语,还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嫪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哼道:“你就是个疯子,若不是担心你在临死之前,胡言乱语,拉本侯做垫背的,今日我断不可能请太后去救你。” “事实是,你请了,我被救了。” 成蟜看着嫪毐那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毫不照顾对方的情绪,笑呵呵道:“本公子一向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这样吧本公子的青楼还没有正式开业,就邀请你做第一个客人好了。” “本侯不去。” 嫪毐一脸地不情愿,他只想和成蟜保持距离,早点结束交易,提醒道:“长安君还是好好想想想要什么,等我们交易结束,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去,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这个青楼的快乐。 等你知道了青楼的快乐,你会求着本公子去的。 成蟜心中鄙夷,嫪毐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只伺候赵太后一人,指不定家中的小美人就等着他。 但是,那些人,怎么能与青楼的姐姐们相比。 成蟜附耳靠近,轻声道:“青楼,就是升级版的女闾,离开咸阳之前,本公子在吕不韦的帮助下,短暂控制了整个咸阳的女闾,其中最优秀的女子,都被本公子选中,请到了连胜坊。” “连胜坊,羽升阁,知笙楼竟是你的产业?!!” 看着嫪毐震惊的表情,成蟜问道:“长信侯连这个都知道?” “原有的那间食肆,其掌柜曾找到本侯,要将店铺献上,我这才让管家前去,没想到被你的人活生生打死。”嫪毐心中气愤,却也没有当场发作。 不光是气成蟜,更是在气吕不韦。 他知道那间食肆是吕不韦的产业,所以当掌柜的上门后,才格外关注。 不然,以他现在每天都接收无数珍宝的日常,真不会把管家派去接收一个食肆。 听成蟜的意思,他的手中有房契地契。 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是有人刻意为之。 嫪毐心中的第一嫌疑人,就是吕不韦。 “那个掌柜的首鼠两端,确实让人可恨。” 成蟜故意表现得十分愤怒。 因为这件事,他早就从嬴政那里得知了真相,就连管家和掌柜同时人间蒸发的事,他也一早就知道了。 “本侯有一个要求,除了保守秘密之外,还要请你帮我对付吕不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搞鬼。”嫪毐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 担心成蟜因为得罪吕不韦被大王流放,刚刚返回咸阳,暂时不敢再得罪吕不韦。 嫪毐加大筹码,拉拢道:“只要公子帮本侯做成此事,本侯可以保证,公子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王上惩罚。” 第58章 当面恐吓 就让这个误会,就这么持续下去吧! 嫪毐和吕不韦,都属于赵姬的势力,只不过吕不韦经过多年经营,独立性更强一些。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争斗,于嬴政掌权是件好事。 成蟜知道了食肆殴打事件的前因后果,背后有山东六国的影子。 他们收买了掌柜,收买了小厮,更是出动一位间者,利用成蟜、嫪毐,还有吕不韦之间复杂的关系,谋划了这么一起,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无故打人事件。 一个是秦国新贵,一个是为相十年的权臣,一个是天生贵胄的王室公子。 为了把秦国搞乱,山东六国真是煞费苦心。 这件事,嫪毐没必要知道。 成蟜想起嬴政那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只要他一想到,就心中惶惶不安。 一个细枝末节的差错,就会让自己躺在史书上,成为一句冷冰冰的文字。 他决定先试一试嫪毐的态度。 在嫪毐反感的注视下,成蟜跟着他上了长信侯府的马车。 因为被人拿出了七寸,嫪毐有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抗议。 成蟜挤到嫪毐身旁坐下,这让原本就有些狭小的空间更加狭窄。 “对付吕不韦是肯定的,长信侯大可放心,我与他的仇,不死不休。” “甚好!”嫪毐满意道。 “去连胜坊。” 成蟜抬手拍了拍车厢,而后硬凑到嫪毐身边,十分期待地搓着手,神秘兮兮道:“这里狭窄隐蔽,适合谋划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嫪毐一个激灵,眼神中生出真真切切的恶寒,道:“公子好男风,可以去找娈童。” “长信侯一定要说这无稽之谈?” 成蟜拉住想要挪动地方的嫪毐,目光十分大胆地落在他的某处。 “公子有话好好说。”嫪毐用力甩开,坐远了些。 他侧着身子,夹紧双腿,警惕地看着成蟜。 “长信侯有没有想过,一旦让嬴政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会是什么下场,还有你府上的那两个孩子!” 成蟜不再开玩笑,神色郑重地问道。 沉默。 车厢内,只有沉默。 随着车轮转动,咯吱咯吱的声音起起落落,嫪毐的心弦被一次又一次,接二连三地冲击着。 就算他怎么不愿意相信,也想不到其他的结果。 “死!” 一个死字,声音并不大。 却仿佛抽干了嫪毐所有的力气。 他的身上,有愤愤不平,有嫉恨不公,也有妥协认命。 看着嫪毐的情绪,越来越低迷。 成蟜觉得是时候了。 “帮我做一件事,就不用死。” “当真?!” 嫪毐质疑的眼神,看着成蟜的眼睛,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丝的端倪。 直到此刻,嫪毐才发现平素看起来最没用,最无能,只会依仗华阳太后的成蟜,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城府。 成蟜的两颗黑色眼珠,犹如黑洞一般,能够吸收四周的一切。 嫪毐的目光,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率先动摇了,问道:“什么事?” “只要嬴政不再是秦王,即便你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也不用有任何担心。”成蟜十分冷静地说着。 他就像是个天生擅长谎言的人,从上了嫪毐的马车,就准备好了每一句让对方跳进坑里的谎言。 可又不全是谎言,如果嬴政不是秦王,嫪毐确实有机会活着。 论据是谎言,论断是真的,这是多么荒谬,只可惜它们合在一起,对嫪毐的诱惑力,绝对是致命的。 “让大王不再是秦王?” 嫪毐重复了一遍,猛然大惊失色,险些因为马车摇晃而摔倒在地,他扶着车厢,无穷无尽的震惊从他的身上产生,并涌向成蟜。 他吞了口紧张的唾液,平复了一下情绪,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象,目光在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来回移动。 随即,缩回车厢内,嫪毐万分小心道: “本侯听太后说起过,自孝公始,秦王室便有一支神秘的精锐,只听历代秦王之令,他们就是秦王的耳朵眼睛。” “公子想要造……做成那件事,就不怕事情败露,被大王知晓,而落得身亡下场吗?” 成蟜的眼睛里没有生出一丁点儿的恐惧和慌乱,与嫪毐对视了片刻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中带着嘲讽,带着不屑。 嫪毐既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又害怕身死。 却又有胆子秽乱后宫,真是人菜瘾大。 只要好处足够,死亡对嫪毐来说,也要靠后站。 成蟜笑声,让嫪毐浑身汗毛倒竖,他忍不住问道:“公子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都对,嬴政手上有一支精锐,我还知道它的名字,黑冰台。” “既然如此,公子就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只要公子保守秘密,其他的事,本侯都可以答应你。” 听完成蟜的话,嫪毐更觉得他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明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去做,这是找死。 “就算本公子不说,嬴政就不知道了吗?” “长信侯可以猜一猜,秦国的王需要多久,能够得知你的秘密,再想一想,到那时你是死是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嫪毐像是得了失心疯,大叫起来:“不听话的人都被本侯杀了,活下来的那些,他们的全家性命都在本侯手中,还收下了本侯赐予的财富,谁敢出卖本侯?” 成蟜笑而不语,就那么看戏一般,有些玩味地看着发狂的嫪毐。 逐渐的,嫪毐发现了不对劲,怒视着成蟜:“他们都在本侯的掌控之中,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司马迁告诉我的。 另外,你引以为傲的手段,在始皇帝面前,屁都不是,他也早就知道了。 当然,成蟜并不会告诉嫪毐这些。 他从腰间的钱袋子,取出一块金子,放在手心,看向嫪毐:“这世间的一切,都有一个价位,你觉得他们不会出卖你,只是因为出价的人,没有给到他们超出他们心理预期的价格。” 嫪毐自信的眼神,不再自信。 成蟜决定放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以为苟着就能没事了。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进退都得死! 进,还有一线生机。 退,你就等死吧。 成蟜道:“你引以为傲,层层守护的秘密,本公子都能轻松得到,而身居王位的嬴政若是注意到你,以黑冰台的能量,想要挖出你的秘密,轻而易举。” “我是太后宫中的内侍,很少去咸阳宫,王上为什么要注意到我?” 说完,嫪毐就后悔了。 封侯一事,足以让他被秦王关注,并且是特别关注。 方才一时情急,话到嘴边,便脱口而出。 现在想来,简直愚蠢。 成蟜也不说话,留给嫪毐足够的思考时间。 “连胜坊到了,长信侯若是想不明白,不妨休息一下再想。”成蟜通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了外面连胜坊的招牌。 第59章 长信侯,要玩的开心 连胜坊还没开张,门前并没有客人。 只是富丽堂皇的装饰,三层高楼的建筑,会吸引到初次过往行人的目光。 引发一阵议论。 但,也仅限于此。 连胜坊的大门,开了一道小缝,供人员出入。 成蟜站在连胜坊的牌匾下,抬着头,几乎把脖子折断,也只能隐隐约约地把些许目光越过屋檐,投射到二楼三楼,看到挂在上面的羽升阁,知笙楼。 “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一栋楼还要分三家用。” 成蟜贪婪的目光,火热地看着附近的其他商铺住户,轻叹一声:“等老子发了财,就买下这一条街,为丰富老秦人的文娱活动而做出卓越贡献!” “公子,你在说什么?” 成蟜回头把手搭在嫪毐的肩膀,亲密无间,就好似同一条战壕走出来的好兄弟,拉着他一起往里走:“我说,今日一定要让长信侯尽兴。” “尽兴什么的,可以改日再说。” “方才听完公子的话,本侯只觉得整个人都思路通达了,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想要做成那件事,实在是困难重重,应该从长计议。”嫪毐十分纠结道。 就算是不为了自己的小命,为了他的那两个孩子。 成蟜的邀请,对嫪毐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搏一搏,还有希望,不搏,就只有等死。 “有人吗?” 成蟜伸出脑袋,朝着连胜坊里面喊道。 随后,瞥了眼身后过往的行人,把嫪毐拉到了里面,这才趴在他的耳朵边,低声说道:“靠你我当然不行,若是有大秦锐士相助,此事必成!” “公子你,何时得到的兵权?”嫪毐震惊道。 要知道,秦国的兵权,历来掌控在秦王和武将手中, 就算是吕不韦执政秦国十几年,也没有机会获取军权,只是依靠结党营私,拉拢了一些武将,这才使得手中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兵权。 当听到成蟜说秦国锐士的时候,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武将。 除了蒙家明面上支持年幼的秦王,其他的武将,比如桓酏、杨端和等人,从不参与朝政,始终保持着中立姿态。 而秦国的那些武将,个个鼻孔朝天,以成蟜往日的名声,他根本不可能拉拢到武将支持。 嫪毐震惊过后,探问道:“莫非是华阳太后的安排?” 他的猜测,也算是合理。 华阳太后是楚系领头人,她能够拉拢到几员武将,并不是什么难事。 成蟜笑吟吟地看着嫪毐,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给他留下了充足的想象空间。 “公子,你回来了?” “听李大哥说,你被抓到了宫里,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呜呜呜...” 听到动静的阿雅,高兴且激动地跑了出来,她挂着两行清泪,就朝着成蟜跑了过来。 真就是一个小丫头,一个跃步,双手抱住成蟜的脖子,整个人挂了上去。 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把鼻涕眼泪,抹在成蟜的身上。 大概是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阿雅一双小手,用力地搓着蹭到衣服上的鼻涕泪水混合物,哭着哭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嘿嘿嘿.....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洗。” 说着,阿雅就上手去拉扯成蟜的衣服。 成蟜轻咳两声,牢牢抓紧衣服,扶着阿雅站好,把她往后推了几步,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嫪毐身上,朝着阿雅使眼色,道:“这位是长信侯,我能回来,全靠他请来王太后帮我解围,你去找几个技术好的姐妹,好好款待一下长信侯。 这可是连胜坊的第一位大客户,千万要小心招待,别吓跑了客人。” 阿雅在后世是小丫头,在先秦已经到了可以嫁作他人妇的年龄。 嫪毐并没有因为她和成蟜之前的亲密举动,而生出丝毫疑虑,反而是轻笑了一声,露出一副‘公子不用装样子,年轻人需求旺盛,我都懂’的样子。 “欢迎长信侯光临连胜坊!” 阿雅露出职业性的标准微笑,侧着身子站在嫪毐旁边,弯腰鞠躬的同时,伸出一只手:“君侯里边请,连胜坊为您准备了三位美女,希望您玩的开心!” “连胜坊?” “玩的这么……刺激?!!” 嫪毐满眼不敢相信,他扭头看向成蟜,问询道。 “四个人一起玩,是连胜坊的特色,男女人数不限。” “长信侯若是觉得女的太多,可以减去一个女的,换上一个男的。” 成蟜身为连胜坊创始人,来了一个大客户,他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尽其事的为嫪毐做着全方位讲解。 饶是荒淫无度的嫪毐,也觉得脸庞火辣辣的。 只能说,成蟜会玩,两男两女,三男一女,甚至四个男的,都能玩。 这已经不是刺激了,而是变态。 嫪毐的目光落在成蟜身上,发现他在讲解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是喝水吃饭那样稀松平常。 他就像是初次认识成蟜一样,有些不好意思道:“三个女的也挺好,我适应一下,很快就能接受。” 嫪毐跟在阿雅后面,缓缓放慢脚步,拉着成蟜低语道:“公子,我的身份特殊,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阿雅你看。” 他伸手在脖子前慢慢划过,眼神中流露出狠厉。 许是担心成蟜不舍得,当即表示道:“本侯可以送公子十位美女,以做补偿。” 当嫪毐表露出要杀掉阿雅的态度时,成蟜想要当场掐死这个狗东西。 若是本公子真的安排三个美女陪你过夜,岂不是第二天早上,就会看到三具尸体? 成蟜对嫪毐的阴狠,嗤之以鼻,你要是害怕大可谨慎行事,何必祸害他人? “长信侯放心,本公子还要与你交易,怎么可能让他人知道你的秘密?这不是给自己找竞争对手吗?” 成蟜快走两步,把嫪毐甩在身后。 他对着阿雅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公子要去何处?”嫪毐问道。 “我就在隔壁,长信侯一定要玩的开心。”成蟜摆了摆手,推开旁边的房间门,走了进去。 “长信侯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姐姐们过来。”阿雅推开房间门,转身离开。 第60章 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半天的功夫,李信的身上,就好像经历沧海桑田一般。 之前的那股子锋利锐意都有所收敛,在看到成蟜的那一瞬,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给成蟜一个熊抱。 “王兄不过是心情不好,喊我去说了说话,没什么大事。” 成蟜坐在四方桌前,看向站着的李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回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阿雅拉着一张椅子,摆在成蟜旁边,两张椅子就差摞在一起了。 “坐远点儿,好好说话!” 鬼精灵的阿雅受了训斥,做了个鬼脸,把椅子拉到一旁,她绕到成蟜身后,帮他捏着肩膀,道:“按照公子的吩咐,我挑了三位技术最好的姐姐,让她们和长信侯拼成一桌,今天一定会让他输得只剩下一条裤衩。” 李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阿雅一个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做事和公子很像,完全不符合身份,可又让人觉得这些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很正常。 阿雅并没有注意到李信的尴尬,她趴在椅背上,贴着成蟜的耳朵,轻轻地吹了口气。 一瞬间,成蟜就像是受了惊的狸猫,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他逃也似地离开椅子,站到了李信旁边,眼神中带着恐惧看向阿雅,怒道:“谁教你的,你怎么可以吹我的耳朵?” “隔壁的姐姐。” 阿雅伸出葱葱玉手,指向隔壁,一脸无辜道:“她们说男人都喜欢这样,可是,公子怎么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 “难道是我吹的不对?” 阿雅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成蟜走来。 成蟜退到李信身后,伸出手,制止道:“停!” “你吹得很对,但是本公子不喜欢。” 阿雅盯着成蟜看了一会儿,两只眼睛慢慢地水雾笼罩,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只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公子,想让公子开心一下,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要是公子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这样了。” “不许哭!” 成蟜瞳孔震惊,有些手足无措道。 “好的,我不哭!” 阿雅一秒止泪,眉眼弯弯,像是夜空中的弯月,她露出整齐的皓贝,说道:“姐姐们说的对,男人最见不得女子哭泣,只要眼泪一流,男人就会心疼了。” 正直如李信,看着笑开了花的阿雅,露出一副很不理解的模样,问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哭,没有半分心疼,甚至还想给你一拳,看你哭的更惨一些?” “因为你是锰钢直男!” 成蟜看戏道:“比钢铁直男更心硬。” 阿雅白了他们两个一眼,气的直跺脚,冷言冷语道:“你一定没有心爱之人。” “女人,只会影响我建功立业,战场杀伐!”李信举起佩剑,目光灼热地看着剑身,激发出全身的斗志,傲然道。 成蟜接过李信手中的佩剑,抽出剑身,发出一阵阵清冽的剑鸣,道:“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公子说得好!” 李信听的热血沸腾,赞同道:“建功立业,方是大秦男儿的志向。” 那是你的志向,不是我的志向。 秦剑会因为女色,而变慢。 而我的剑,只会变快。 影响分正负,最关键的是剑不一样,产生的效果自然也不一样。 “公子,你只想变有钱,干嘛跟着李大哥一起发疯?” “他是真的想要建功立业,你只是嘴上说说,今晚睡一觉,明早一起来就全忘了。”阿雅无情拆穿道。 对上李信的眼神,成蟜有些理亏地笑了笑:“这句话是送给李信的。” “不管公子会不会忘,李信会永远记着!” “别,万一你老李家断后,就是我的黑锅了。” 听到成蟜的话,李信一头黑线,嘴角忍不住地抖动了两下。 终于凭借着家学修养,硬生生地把不友善的话憋了回去。 “长信侯去的那个房间,是一局千金的牌桌。” 阿雅拉着成蟜,回到座位上,童真无邪地笑道。 李信差点惊呼出声,双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道:“千金,这也太多了吧?我府上的所有财物加起来,也不过几千金,这要是输上两次,岂不得倾家荡产?” 知道内幕的成蟜,沉默不语,嘴角不受控制抖动了两下。 他明明是让阿雅给嫪毐安排百金局,她却升级到了千金局。 这是冲着榨干嫪毐去的! “长信侯看我的眼神不怀好意,我就故意让他输到倾家荡产。” “大壮哥还带了早就准备好的欠条进去,长信侯输一局,就拿出一张欠条,让他签字画押。” “等到我什么时候出了气,就什么时候放他离开。”阿雅稚嫩的脸上,平白多出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凶狠,与稚嫩青春交织在一起,竟然还有些可爱。 看着阿雅的模样,又看了看成蟜,李信想起来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不愧是跟公子最亲密的人,连这样的绝活儿,都学到了手。 李信既嫉妒,又羡慕,同时,还有放不下的家族尊严,不允许他效仿。 “果然,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就算她是个小丫头,也不行。” 成蟜揉按了两下太阳穴,无奈叹气,拱火道:“你可能不知道,嫪毐方才和我说,他来这里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要把你杀掉,让你永远闭嘴!” “对了,公子,你怎么和嫪毐一起回来了?”李信问道。 成蟜偷瞄了眼安静的阿雅,知道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并不打算去打扰,便和李信攀谈起来:“如你所见,为了获取长信侯府的钱财,阿雅给他安排的千金局,只要他在这里玩个通宵,明天早上长信侯府的所有宝贝,就算是我的了。” “一般情况,我不会支持公子这么做。” 李信愤愤不已道:“但如果是嫪毐的话,我想请公子亲自下场,让他输得更多一些。” 看得出来,他对嫪毐的厌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成蟜视线移向阿雅,看着她起起伏伏的飞机场,淡道:“有人比我更想去。” 第61章 新生代战神王贲 啪! 阿雅的小手拍在桌子上,她气鼓鼓地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我去,我要让他输得连裤衩都不剩!” 看着阿雅单薄的身影,李信想起来第一次打麻将的场景,这小丫头玩得最嗨,输得最多。 这要是教训嫪毐不成,反被嫪毐击败,导致公子背上巨额负债,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有些担心道:“公子,你不一起去看看吗?万一阿雅不是嫪毐的对手!” 后面的话,李信并没有明说,但是成蟜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成蟜从椅子上起来,打开门走出了房间,却并没有转身进入隔壁,而是朝着大门口走去。 “放心吧,那丫头记仇着呢!她能让嫪毐哭着离开。” “上次输得多,是她故意让着你和大壮,怕你们输太多,心态崩掉,从此以后谈起麻将,就退避三舍,不敢上桌。” “可惜,她没有想到,你们菜到了极致,就算是放了一整个太平洋的水,你们还是负债累累!” 被阿雅一个小姑娘相让,纵然让李信脸上挂不住。 但是,成蟜后半句话,则是更让他在意。 尽管不知道太平洋是什么,联系上下文,也能够猜个大概意思。 李信跟了上去,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和阿雅姑娘比起来,公子真是既小气又贪财,明明知道阿雅姑娘在故意相让,还拼命通宵,赢走我几百金。” 说到最后,李信是心疼加肉疼。 那可是几百金啊! 秦国一个大夫,一年的俸禄不过6金,几十年不吃不喝才能凑够,一夜之间就这么换了主人。 李家是有些家底在,可也顶不住被这么坑啊。 成蟜摊开双手,很是无辜地表示:“怪我咯?” “我说了,只是玩玩,你们输的那些不算数,是你自己非要当老实人。” “阿雅输得更多,一金也没给我,大壮也是一样,只有你,我实在是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勉为其难地收下你的还款。” 你也没说,他们两个没还啊? 合着,老实人就该被欺负吗? 李信想要怒吼一声,最后还是忍住了。 看到大壮把钱借给阿雅,以为大壮是个大冤种,没想到到头来,他才是那个大傻*。 “公子,既然是免债,他们都没给,你能不能退给我?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第一次耍赖,李信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有些躲避。 事实证明,他高估了成蟜的良心。 只听成蟜说:“本公子向来只进不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实在是吃不起饭的话,就去找韩老宦,他会很高兴府上多一个干活儿的。” “公子,我帮你打过架,替你坐过牢,陪你流过放,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值区区几百金吗?” 李信低着头换位思考,揣测着公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忽地灵光一闪,他想到一段绝佳的话术。 就在他满怀期待,准备接手自己的小钱钱时,被成蟜一盆冷水泼醒了幻想:“算你有自知之明!” “公……!” 李信还想再努力一下,说不定还有希望。 便听到门外传来摄人心魄的声响,是军械和甲片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他快步上前,把成蟜护在身后,用拇指顶出佩剑,凌厉的目光看着仅容一人通过的开门,喝道:“什么人?” 门口的阳光被挡住,瞬间变得昏暗。 一个穿着亮黑甲胄,浑身上下萦绕着无形杀气,给人一股巨大压迫感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空旷的连胜坊内扫了一圈,最终锁定在成蟜身上。 他龙行虎步地走到近前,与李信的目光进行了一番交锋后,单膝跪在地上:“末将王贲,见过长安君!” 李信再怎么意气风发,号称咸阳无敌手,终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雏鸟。 在与王贲眼神交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短暂地失去了控制。 直到王贲单膝跪下,才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后撤了一步,来到成蟜旁边站定。 成蟜瞄了眼神情变化的李信,并没有多说什么。 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他们两个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初次见面必定是会有一场暗暗较量的。 对于性格飞扬的李信来说,受一些挫败,也是好事。 今天吃小亏,明天躲大亏。 免得将来轻敌大意。 成蟜没想到,让政哥派支军队来收编女闾,他居然直接派出了王贲这头猛虎。 他惊喜地看着王贲,此时的王贲,和刚刚进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身上的锋芒全部收敛了起来,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将领。 这样的普通将领,在秦国的军队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对于成蟜来说,不管王贲如何收敛锋芒,他的名字本身就是最耀眼的存在之一。 秦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王翦父子灭掉了除韩以外的其他五国。 可以说,在华夏历史上,除了李世民和李治,李隆基和李瑁,这两对上阵父子兵,能够跨领域稳压王翦父子一头,其他的父子兵,都要稍微差点儿意思。 他们父子立下的功劳,说是功高震主,都毫不为过,却仍能全身而退,一方面与秦始皇的宏大气量有关,另一方面也和王翦父子超人的政治敏感度脱不了干系。 成蟜扶起这位普普通通的新生代战神,说道:“将军辛苦,先让将士们进来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发办正事。” “公子厚爱,贲在门外等候即可!” 王贲双手拢在一起,朝着成蟜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甚至,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此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成蟜,王上派的人到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但是其他的交集就不要想了。 这是王家祖传技能,谋身! 成蟜目送王贲出了连胜坊,还能隐约听到王贲在外面向士兵下达命令的声音。 “公子,这个人很强,我和蒙恬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李信不会弄虚作假,夸大其词,在王贲离开后,他凝重的眼神一直追到了门外,十分压抑地说道。 实力不如人,就是不如人。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在看到王贲后的第一感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成蟜悠哉悠哉地晃悠着,出了连胜坊,说道:“能够见到比你更加强大的存在,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反而能够激励你继续进步。” 第62章 成蟜:早晚不行,得中午送! 连胜坊门外。 王贲宛如一座雕像,即便是成蟜从他身旁经过,也没能使他的目光,有丁点儿的偏移。 他所带来的士卒,同样能够做到目不斜视。 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王贲治军严明,十分重视麾下士兵的纪律性。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成蟜,忽地转身,退回来几步,来到王贲面前说道:“这里既不是军营,也不是王宫,将军不必如此拘谨!” “公子的好意末将心领了,然甲胄在身,便是军伍,末将不敢有丝毫松懈。”王贲看似拒人千里之外,却又让人觉得他说的话,就该如此。 同样的话,客观说出,和带着主观感情说出,确实大不相同。 王贲,无疑是客观的! 两次遭拒,成蟜更加了解王贲为人。 这是一个公事公办,不接受私交,完全不会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个人喜恶的成熟将领。 看上去也就比李信大上三两岁,却成熟的像个沙场宿将。 成蟜道:“将军言之有理,不过,还是请将军稍作休息,等会儿还要麻烦将军照料连胜坊。” “公子可以放心。” 王贲淡淡的态度,既不热衷,也不抗拒。 纯纯一个事业猛男,心中只有公事,不扯皮,不说废话。 落后许多的李信,听到成蟜那一番人外有人的言论后,心有所悟,追了出来。 恰好遇到成蟜在和王贲说话。 他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战意,朝着王贲简单拱手,传递出想要挑战的信号。 同样年轻气盛的王贲,目光移向李信,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抬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挑战。 整个过程,并没有一句对话。 成蟜却能够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 他淡笑着转身,往远处走去。 遇强不惧,遇弱不骄,这才是大秦战将,该有的素质。 李信忍下想要当场挑战的念头,追着成蟜的脚步,跟了上去。 “公子,嫪毐还在连胜坊内,你若不在,他会不会闹出事来?”李信疑惑道。 “内有大壮,外有王贲,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有施展的机会。” 成蟜在一个分岔路口立定,看着两条人流量差不多的道路,陷入艰难的选择中。 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是去看望昌平君好呢?还是去看望一下相邦大人合适呢?” 听着成蟜的嘀咕,李信用很陌生的眼神,看着成蟜,探问道:“公子,你忘了曾经做过什么了吗?这个时候去他们府邸,不是自投罗网吗?” 成蟜很不满地瞥了一眼李信,道:“我当然知道!” “熊启表叔被贼人在家门口暗害,受了很严重的伤,本公子早就想去探视一番了,只是因为流放泾水,无暇前去而已。” “再说相邦大人,他慷慨大方地赠送本公子一间处于黄金地段,生意兴隆的店铺,却被藏在暗处的小人利用,险些挑拨了我们之前亲密的感情,我也早就想去拜访一二了。” “公子向来擅长诡辩,那就去昌平君的府上吧!”李信撇撇嘴,提出建议。 对此,他无力吐槽,睁着眼说瞎话,把痛揍昌平君的黑锅,甩在子虚乌有的贼人身上。 他很佩服成蟜,明明是胡说八道,还能说得那么义正言辞。 看向成蟜问询的目光,李信做出了解释:“昌平君是公子的表叔,以血缘远近来说,公子探视亲人更为重要。” “那就去昌平君府上,晚上再去拜访相邦大人!” “一个多月过去,他应该能够下地走路了。” 成蟜心中有了决断,头也不回地进入一条岔路,十分贴心道:“改日让木匠做出一副双拐,送给表叔,相信他会感受到本公子的敬爱之心的。” 李信跟在后面,一唱一和地敷衍道:“公子果真是秦国第一大善人! 相信昌平君收到公子的重礼之后,一定会感动到难以自拔,茶饭不思。” 他却在心中默默补充道:早晚被你气死。 “早晚不行,得中午送!” 成蟜嘀咕道。 这让没有系统学习过谐音梗的李信,很是摸不着头脑。 …… 成蟜和李信刚离开,连胜坊内就炸开了锅。 嫪毐怒气冲冲地看着阿雅,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让他憋了一身火气的小丫头片子。 却被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蒙大壮,用魁梧的身躯,挡在座位上,不得动弹。 “长信侯,你又输了。” 阿雅心平气和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支毛笔,伏身在麻将桌上,身边还放着一摞欠条:“加上之前你签下的欠条,一共是一万三千金,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两万金。” “一万三千金,就是一万三千金,你休要胡说八道,讹诈本侯!”嫪毐眼中的怒火更盛,但是由于忌惮蒙大壮的拳头,选择了据理力争。 “我说了,这叫四舍五入!” 阿雅在欠条涂涂改改,想要和嫪毐解释一下,一抬头对上他那张讨人厌的脸,小手一摆,说道:“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是公子发明的新算法,你只需要知道,四加五等于九,九加一等于,小于一的,便抹掉,大于等于一的,就往上凑整。 一万零一百金,四舍五入后就是一万一千金。 一万一千金,四舍五入后就是两万金。” 嫪毐屁股下的椅子,哐当发出声响,他已经坐不住了。 这是什么坑人的算法。 他瞥了眼大壮,离开椅子一两公分的屁股重新落下,憋屈道:“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区别? 想坑本侯,你还不够格! 让长安君出来,本侯与他有话要说。” “有区别,每个数目,四舍五入只算一次,绝对公平公正,没有坑人。” 阿雅把面前改好的欠条,调转了方向,推到了嫪毐面前:“长信侯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她指了指一旁放着的其他欠条,说道:“等长信侯签下两万金的欠条,这些欠条便扔进火里烧掉,不作数了。” “小小年纪,竟如此心黑!” “莫说本侯没有两万金,就算是有,也不可能签下这明显是讹诈的欠条。”嫪毐开摆了,把面前的欠条撕碎扔掉。 他料定成蟜要跟自己合作,也许会坑一点儿,但绝不会把自己彻底得罪掉。 “长信侯若是不想签字,还有一个办法。 和大壮公平比试,以一个时辰为限,时间一到,不论输赢,都能抵扣欠条。” 看着嫪毐撕掉欠条,阿雅毫不奇怪,她拿起其他已经签了名的欠条,诱惑道。 等了一会儿,嫪毐仍在犹豫,没有做出决断。 阿雅离开座位,拿上欠条,带着另外两个陪玩的女子一起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晃了晃手里的欠条,朝着嫪毐嫣然一笑:“在这个房间里,只需坚持一个时辰,就能够抵消欠条,长信侯要加油哦!” 第63章 熊颠:这表叔,谁爱当谁当! “嗯?” “门外怎么来了一队秦兵?” 找遍了整个连胜坊,也没有找到成蟜的身影,阿雅向着门外走去,看到了王贲还有他带领的那些士兵,一个个身躯挺拔地站在门口。 站在不远处,看着门外手持秦剑,威风凛凛的士兵,阿雅的小心脏砰砰乱跳。 她犹豫了片刻后,鼓起勇气继续往外走,来到穿着优质甲胄的王贲面前,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将军,请问你有没有见到我家公子?” 王贲微微侧目,瞥了一眼阿雅,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就没有搭理她。 转过头去,目光平视着远方,忽略了阿雅的存在。 阿雅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还以为是对方不知道自家公子是谁,就算是看到了也不知道在问谁。 她提醒道:“我家公子是大王新封的长安君!” “我知道!” 王贲冷淡的声音,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咸阳城除了尚在襁褓的扶苏公子,只有长安君能称公子。” 这位将军似乎很不喜欢和阿雅说话,但是,她还有事要问公子。 要怎么处置嫪毐,是直接放走,还是钱到再放人。 阿雅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将军有没有见到公子,知道公子他去哪了吗?” “不知去往何处,身边......” “啊!” “来人,救救本侯!” “快来人,放本侯出去,你们这帮贱民,快放了本侯,啊!” “别打了,啊呜呜...别打了!” 王贲话说一半,听到连胜坊内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叫声,他的一双鹰眼,盯向声音的源头,片刻之后,淡淡开口:“那个护卫跟着出去了。” 嫪毐的惨叫声响起,阿雅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一直升到头顶,担心被这不知为何而来的将军盘问,不自觉地语速都快了几分,“多谢将军告知,小的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将军了。” “慢着!” 阿雅后退的脚步,还没有完全落在地上,就被王贲冰冷的声音叫住。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僵硬地回过头,有些紧张地问道:“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阿雅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半圈,还没开口,就被王贲打断道:“你最好说实话!” 对上王贲那双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冰冷眸子,阿雅心跳地更快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王贲,她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心向公子。 说实话,就可能会打乱公子的计划。 说谎,应该会被一眼识破,同样可能影响公子的计划。 定了定神,阿雅深吸一口气,略显平坦的胸脯起伏着,道:“有个人欠了公子一大笔钱,不仅不愿意归还,还辱骂公子,府上的下人便把他关了起来,等候公子回来。” 王贲锐利的目光,盯着阿雅的眸子,仿佛撕开了她的伪装,看到她的内心。 就在阿雅几乎要到了心理极限的时候,王贲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 他听得清清楚楚,发出惨叫声的那人自称本侯。 秦国封侯的不多,愿意和长安君打交道的就更少了。 想要锁定目标,对王贲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王贲收到的命令,是无条件配合成蟜的行动。 即便成蟜的行为不够光明磊落,甚至是肮脏到不入流,他都会按照命令行事,完成职责份内事。 王贲大手一挥,下令道:“封锁连胜坊,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至于,这件事的后续,那就不用他操心了,等到成蟜返回,一切就都有定论了。 看到门外的士兵忙碌起来,王贲的目光也从自己身上移开。 阿雅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就算是立刻放人,嫪毐也肯定是出不去了。 她退回到连胜坊,等待成蟜回来。 …… 昌平君府邸。 门前,成蟜带着李信刚到,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下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想不到昌平君卧病在床,府上的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成蟜眼前一亮,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抢先一步拦在那人身前,热情熟络地把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好似老友多年未见,一朝重逢,恨不得粘在一起:“表叔,前不久听闻你也病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名医? 实不相瞒,此次流放,竟还有意外之事,在泾水河畔,小侄偶遇一位名医,这天下间的病情,他都能药到病除,就算是心病,也能治得好!” 流放泾水,我也去了,没听说有什么名医。 公子,八成又准备坑人了。 李信跟在后面,睿智的目光看穿了一切。 他绕过其乐融融的两个人,来到昌平君府门前,找到看门的下人,让对方去通报主人家。 而他,则是斜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成蟜表演。 “公子折煞臣了,叫我熊颠即可!” 成蟜的手搭上来的时候,熊颠好似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 他缩了缩脖子,把成蟜搭在肩上的手慢慢拿下去,保持着十二分的谨慎,往后退去:“臣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有劳公子挂念了。” 论血缘,他和熊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但是,这表叔,谁爱当谁当! 熊颠绝对不当! 上一个被叫表叔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不得不防,万一成蟜心血来潮,给自己也来一次夜袭,这身老骨头,可没有熊启那么硬朗,不一定能扛得住。 “表叔是长辈,小侄是晚辈,关心表叔是应该的。”成蟜厚着脸皮凑上前去,继续把胳膊搭到熊颠肩上。 大概是担心熊颠再次躲开,他勾起胳膊肘,牢牢地锢住熊颠的脖子,在他的耳边神神秘秘道:“表叔的心病,只有那位神医能治。” 熊颠的嘴角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凭借着多年的养气功夫,才强忍着没有爆粗。 他用力推了推成蟜的手臂,让自己呼吸地更轻松些:“公子可能误会了,臣衣食无忧,出行有车马,安居有宅院,这一生就很满足了,不存在什么心病忧思。” 成蟜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一口一个表叔,叫的亲密无间。 下一秒,就满身怨气,冷笑连连,把熊颠往旁边一推,右手捂在胸前,痛心疾首道:“我拿你当表叔,你却想要害我! 先是暗中偷取我的玉佩,想要栽赃陷害,被王兄识破后,就归还玉佩,担心王兄事后报复,因此留下心病, 而今,你还遮遮掩掩,不愿意告诉小侄你的病情,害得小侄想要关心表叔,都无所适从,这是欲置我于不敬长辈的境地啊! 昌文表叔,你好狠的心啊!” 成蟜摘下腰间的龙纹玉佩,这玉佩他本来是为了状告熊启偷窃玉佩,诬蔑王室公子用的。 没想到,被熊颠捡到,偷偷送回了。 到那时,机会不能就此荒废,从熊启身上薅羊毛不成,那就委屈一下熊颠吧! 他握住熊颠的手,在他疑惑的注视下,强行把玉佩放进手心:“既然表叔喜欢,小侄今日就将玉佩送给表叔,这样就算是到了王兄那里,表叔也是占理的。” 一旁看戏的李信,暗叹一口气,公子啊!人心在左边,你捂右边干嘛呀? 第64章 今天,我讹定你了! “公子想要栽赃陷害,还是用点心吧!人心长在左边!” 熊颠脸色早就如同锅底一般,冷冷地扫了一眼夸张的成蟜。 那已经不是略显夸张的演技。 这么说吧,家里面养的看门狗都比他演得好。 他拉着成蟜的腰带,把烫手的玉佩,塞了进去,决不接受成蟜的栽赃诬蔑,傲然道:“本君再怎么说,也是出自楚国王室,如此卑劣手段,本君不屑为之。 玉佩请公子收回,若是继续胡搅蛮缠,本君就只有,只有去找太后评评理了。” 熊颠本来要说,道出实情,让所有人都知道成蟜是多么的不要脸。 后来一想,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这点儿小事,对于敢偷袭熊启,强抢吕不韦的成蟜来说,大概可能就和早上起来撒尿多甩了一下,那么稀松平常。 搞不好,他自己还会被成蟜倒打一耙,不管会不会被成蟜得逞,从此以后麻烦不断是肯定的了。 “我是右(有)心算无心,明目张胆地坑你。” 被熊颠说破后,成蟜也不捂胸口了,掏出被塞回来的玉佩,冲着熊颠贱兮兮地笑着。 他冲着玉佩呼了口气,放在衣服上蹭了蹭,在阳光下面举起玉佩,眯着眼认真查找。 然后,一脸痛苦地指着上面的一条划痕,讹诈道:“此玉佩乃是大王所赐,昌文君故意损坏王赐之物,此乃大不敬之罪。” “你!” 想过成蟜很无耻。 但是,没有想到成蟜会这么无耻。 被识破了之后,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居然变本加厉。 熊颠指着成蟜,两缕胡须被气地一上一下,一张老脸被憋得通红,半天蹦出来一句话:“老夫不和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公子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熊颠甩了一下长袖,冷哼一声,便越过成蟜,往熊启的府上走去。 想走,岂是那么容易的? 成蟜拉住熊颠的衣袖,把玉佩递到他的眼前,一本正经地指出上面的划痕:“这块玉佩,本是我与王兄共有,错日佩戴,今日我用,明天就该王兄使用了。 若是让王兄看到上面的划痕,昌文君也不想全家离开咸阳吧!” “成蟜,你脸都不要了!”熊颠又气又没有办法,不顾形象地骂道。 和成蟜打交道,像是遇到了一只臭虫。 拍死它,会惹得浑身臭不可闻。 不拍死它,看着实在是膈应恶心。 若是赶走它,转转身,它就又飞来了。 “玉不过手,金不离目。” “昌文君既然碰过,那就一定是你!” “毕竟,哪一个王室公子,会用自己的名声,去污蔑他人?”成蟜继续狡辩。 明白成蟜铁了心是要坑自己。 熊颠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忍让,妥协道:“公子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大可不必说出如此不要脸面的话。” “是这样的。” 听到熊颠松开,成蟜换上一副笑脸,搂着熊颠的肩膀,两人并排走进来熊启的府邸:“小侄偶然遇到一名玉器大师,他能够修复此玉,保证完美如初。 只不过,需要表叔出一下维修费。” 成蟜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熊颠眼前晃了晃,说道:“不多,只需要一万金,就能够修复此玉,平息王兄的怒火。” 看出熊颠的怒火,成蟜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说道:“此次封君,相邦与我非亲非故,还送了我十万金,作为贺礼。 昌文君是我的亲表叔,小侄给你打个折扣,只需要五万金即可,如何?” “胡说八道!” “吕不韦先是被你搜刮一遍,家中财物损失七七八八,他哪里还有十万金送你?” “就算他有,被你抢了一次,他怎么可能会给你送钱?” 熊颠甩开成蟜,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多一千金,多了没有!” “唉!” “没有就算了。” “等到明天入宫,我把玉佩交给王兄,就说昌文君认为此玉质地粗糙,配不上秦王之尊,故意将其摔坏,想要献上传说中的和氏璧。” 成蟜话音刚落,熊颠便反过来拉住他的袖子,眼神中既有怨恨,又有不甘,像是做出了什么违背祖宗的事,不情不愿道:“万金,再多就真的没有了,昌文君府不比相邦,有着十万户封邑,这万金也还是先王数次赏赐累积而来。” 和氏璧,自蔺相如完璧归赵后,便成了列国嘲笑秦国的由头。 谁能助秦国得到和氏璧,换一个封君也不在话下。 熊颠自认没这个本事,太后和王上又都站在成蟜背后任由他胡来。 听闻最近,吕不韦在调度兵马,准备攻赵,还得到了蒙骜的支持。 这要是被成蟜撺掇着,把自己送上赵国前线,还不如花钱免灾呢。 万金虽珍贵,如果是买命,那就值得了。 “万金是修复玉佩的钱,表叔给小侄准备的贺礼,还没有给呢。”成蟜油盐不进。 今天这个贺礼钱,他必须要到。 谁知道将来熊启搞事情的时候,背后有没有熊颠这个同父异母兄的财力支持。 把他搞成穷光蛋,就算他想支持,也只能喊喊口号。 “咱们都是一家人,表叔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还是我的钱。” “我的意思是说,表叔拿出来的贺礼钱,会被当作原始资金,投到连胜坊去,以后若是连胜坊获得收益,便分给表叔一成利。” 成蟜道:“表叔要是觉得一成利太少的话,那就是拿我当外人,外人的话,表叔私下送还玉佩的事情,我就没有必要帮你保守秘密了,等见到昌平君,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不管是昌平君,还是昌文君,他们都是汇聚在以华阳太后为领袖的楚系势力之下。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照应,盘根错节,形成利益共同体。 作为秦国最大的势力,楚系的领袖人物,是拥有和秦王谈判的底气的。 所以,熊颠会怕秦王,但绝不担心会在秦国,没有容身之所。 楚系,就是他的底气。 而成蟜的话,无疑把他变成了楚系二五仔。 若真的被熊启知道此事,等到华阳太后百年之后,楚系再也不会庇护熊颠。 同时,又得罪了成蟜,就等同得罪秦王,在秦国就是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熊颠脸色铁青,阴晴不定,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我给,一共六万金,一金不多,一金不少,公子承诺的一成利,请立下字据,作为凭证。” “表叔是自家人,出手就是大方,等表叔的金子送到,字据会同时交到表叔手中。” 不费吹灰之力,又得到了六万金,成蟜心情不错,欣然应下熊颠的请求。 这点儿诚信,成蟜还是有的。 第65章 熊启:打断他的腿,后果我来负 “成蟜那臭小子在哪儿?” “本君不去找他算账,他还敢上门来?” “多找些人,把他抓起来,本君也要打断他的腿,出一口恶气!” 下人在前面带路,熊启被两个人搀扶着,更多的是抬着,跟在后面。 看到成蟜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压抑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如黄河决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 昌文君府上的仆人,听到主人的吩咐。 他们可不管对面是谁,一个个或赤手空拳,或拿着木棍,就冲了出来,把成蟜三人围在了正中间。 成蟜躲在李信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熊颠,略微有些失落道:“昌平君似乎不欢迎我?” 欢不欢迎,公子心里没数吗? 熊颠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上前帮忙解围的打算。 他现在还处在失去六万金的悲伤情绪中,尚未走出来。 往后退了一小步,表示此事与他无关。 “那我就先去拜访相邦了,等晚上再来。” 话刚开口,成蟜就准备转身离开。 李信抽出佩剑,紧跟在成蟜身边,护卫着往外走。 “本君的府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熊启一脸怒火地地嘶吼着。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向府中的下人命令道:“今天若是不能打断成蟜的腿,你们所有人就等着被打断腿赶出府去吧!” 在这战争频频的时代,普通人是没有人权可言的。 做自由人,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 秦人好一点儿,可以通过耕战获取爵位。 但,什么时代都不缺少,想要轻松获得的人。 跟着贵族,给他们看门护院,就算是做一个普通的奴仆,只要伺候好主人,就能够有的吃有的穿。 昌平君府上的这些人,大都属于此类。 他们按照主人的命令,把成蟜和李信围在中间。 见此情形,进了府邸后一言不发的熊颠,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他打算站出来制止这场闹剧。 “昌平君,公子成蟜已经获封长安君,公然殴打他的后果,我们谁也承担不起。”熊颠挤过下人的包围,来到熊启面前,劝说道。 “能有什么后果?” “就算是到了太后和大王那里,也不过是被训斥几句,削去一些封邑,只要能够出我心中一口恶气,这些后果本君承受得了。” 熊启梗着脖子,完全不顾熊颠的劝说,今天他一定要打断成蟜的腿。 他不管不顾,熊颠不能,再怎么说,两个人也是血亲兄弟,同在秦国又没有利益冲突,该帮还是要帮一把的。 毕竟,熊颠捡到玉佩,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熊启,就是担心熊启冲动行事,小事变大,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熊颠暗自叹气,劝你是为你好。 他瞥了一眼搀扶着熊启的下人,他们识趣地低下头,把头扭向一边。 这才轻声说道:“不管是太后,还是王上,他们都认为你的腿伤是从车上跌落所致,而贼人夜袭的事,也只不过是被认为是六国其他势力所为,你若是对成蟜动手就是蓄意谋害秦国公子,罪名不小。” “再者,你受伤那日,谁也没有看到成蟜出现在现场,但是今天,你府上这么多双眼睛全都看着呢,成蟜若是有了丝毫损伤,你和你府上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熊颠回头看了眼闲庭信步的成蟜,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能如此轻松应对。 但,还是继续劝说熊启:“秦国不止楚系,你若当众殴打成蟜,只会让楚系在秦处境变得艰难。” “那你说怎么办?” “难道我这条腿,就白折了吗?” 考虑到楚系,熊启是有些犹豫。 但就这么让手下人撤走,他的脸面没有地方摆。 还有,他可以对天发誓,伤害自己的贼人,就是成蟜,绝对错不了。 不让成蟜付出代价,他身心受到的伤害就无法得到弥补。 “既然是贼人夜袭,那就让廷尉府继续搜捕贼人。 你若是认定成蟜所为,不妨暗中调查,绝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冲动行事。”熊颠所说,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他不希望熊启招惹成蟜,虽说性命无忧,但是往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没听,成蟜说了,现在不让拜访,那就晚上来。 关于成蟜夜半客至的传言,在咸阳一直都有流传。 受害人个个夜不能寐。 “今天我不打断他的腿,但是他必须向本君赔礼道歉!”熊启看向成蟜的眼睛里,怒火丝毫不减。 只不过是熊颠的面子,他决定退让一步。 自以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让步,希冀看到成蟜感恩戴德的画面。 谁料,熊颠第一个反对,他微闭着双眼,无奈地摇着头:“你让他道歉,岂不是逼他承认? 这种事,以成蟜的德性,怎么可能同意? 如此一来,你们两个今天必定会有一个人要躺在地上。” 熊颠目光隐晦地看向李信,暗戳戳道:“那个人,虽然黑了不少,容貌有了不小的变化。 可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王兄身边的那个李信,外界有传言,他是被成蟜收买了,也有传言,说他是王上安插在成蟜身边的眼线。 至于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说,你该猜得到,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够做王上的贴身侍卫,李信的武力,绝不是你府上这几条臭鱼烂虾能够拦住的。 一旦起了冲突,李信舍弃保护成蟜,向你杀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熊启听着熊颠的劝说,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他知道熊颠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现在对成蟜动手,对他来说,除了出口恶气,什么好处都没有。 但,他就是心有不甘啊! “熊启表叔啊~” “听闻贼人夜袭,将你吓落马下,摔倒了双腿,小侄我早就想来探望一番,只可惜被流放泾水。” “今日刚回到咸阳,我连饭都没吃,就来看您了。” 李信撞开拦在面前的下人,成蟜趁机迎着熊启走了过去,他早已嚎啕出声,感情真挚地抓住熊启的被角,用力挤出一大团鼻涕。 而后,努力挤下一滴眼泪,用手甩在地上,神清气爽道:“回到咸阳后,就一直觉得呼吸不畅快,见到表叔后,竟然一下子就畅通了。” 唉! 若是我也能如成蟜这般厚颜无耻,也不至于平白损失六万金。 熊颠该劝的话,都说完了,便往后退了一步,把现场交给成蟜让他发挥。 最后,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熊启: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他。 第66章 成蟜,你是真的狗啊! 成蟜的一声声表叔。差点让熊启迷失自我。 是气的! 险些再次失去理智,要跳起来和成蟜一决生死。 背后下黑手的人,来给受害者送温暖。还一口一口的表叔叫着。 熊启扭头就走,他怕再待下去,会真的忍不住让人打断成蟜的腿,以至于连累整个楚系。 “滚出昌平君府,本君不欢迎你!”熊启转身太快,搀扶他的下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拖着上腿,一瘸一拐地往内院走去。 成蟜腿脚利索,三两步就追上了生气的熊启,把还在慌乱中的下人推到身后,十分乖巧地扶住熊启:“想必表叔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这次来,是寻到一位名医,他可以让表叔三日内行动自如。” 正欲甩开成蟜,熊启犹豫了一下,问道:“哪里的神医?他如何能让我三日内行动自如?” “是在泾水遇到的,这事儿昌文君也知道。”成蟜说着,还不忘把熊颠拉下水。 对上熊启探问的眼神,熊颠只好僵硬地笑了笑。 “破而后立,就是名医治腿的法子!” 成蟜卖了个关子,果然吸引到了熊启的注意力,他继续说道:“砍断伤腿,用木头制作一条假腿,固定在切口处,就能够让你行动自如。” 你就是来故意找事的! 熊颠额头上的汗水,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他擦了擦汗水,咽下一口紧张的口水,惶惶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边担心成蟜真的被打断了腿,一边担心熊启冲动行事,导致楚系万劫不复。 “滚!” “你给我滚!” “滚出昌平君府!” 熊启再也忍不了,他甩开成蟜,抬了抬受伤的腿,看样子是想给成蟜一脚。 “方才是与表叔开个玩笑。” 看着熊启满脸怒火,又在强行忍耐的样子,成蟜收起玩闹的心思,正儿八经道:“不用砍掉伤腿,我可以命人制作两条假腿给表叔,助你自由行动。” 熊启冷冷地看眼成蟜,招来下人,让他们搀扶着自己返回房间。 他已经不想再和成蟜多说一个字了。 成蟜也不气不恼,他走到熊颠身边,问道:“昌文君出了六万金,让本公子帮昌平君制作一对假腿,方便行走,他却不领情,你说这该怎么办?” “什么?!!!” “一双假腿,六万金!” 熊启回过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熊颠,希望看到他摇头的那一刻。 结果,终是让他失望了。 熊颠重重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成蟜。 太狗了,实在是太狗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先是用归还玉佩的事,威胁他,若是不给六万金,就让整个楚系知道,熊颠是个靠不住的。 现在,又用六万金来欺诈熊启。 偏偏熊颠没办法反驳。 告诉熊启,这六万金是被成蟜勒索的? 勒索,总要有个把柄,这把柄,就是为了不让熊启知道,才被勒索了六万金。 沉默不语,震惊熊启的同时,还能让他看到自己帮他治腿的诚心,这么算来,成蟜是真的狗啊! 反驳成蟜,六万金同样要出,还没有半分好处。 到头来,只能配合他。 看着熊启震惊的表情,熊颠的心都在流血,那可是整整六万金,他也不想给。 但,遇到了一个比狗还狗的人,不给也不行。 “六万金,能养一支三万人的精锐军队,仍旧绰绰有余!” “等等!” 成蟜敏锐地捕捉到熊启话中的信息,质问道:“昌平君既不负责国库开支,又不负责军需安排,又是如何知道三万人的精锐军队,需要多少开支用度?” “莫非,你在暗中豢养私兵,意图起兵谋反!” “公子啊,此话可开不得玩笑。” 熊颠赶忙站出来拦住成蟜,不能让他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不管熊启有没有养私兵,一旦被成蟜咬上了,不死也得掉层皮,甚至是整个楚系,都要遭殃。 他憨态可掬道:“秦国法度森严,各地都有什伍连坐,谁敢豢养私兵?谁能豢养私兵? 熊启就算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熊颠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各种说辞,一边给熊启疯狂递眼神,让他自己也解释一下,辩驳几句。 成蟜再一次抓住熊颠的话,稳定发挥:“昌文君的意思是,熊启有心豢养私兵,只是畏惧法度,而心中畏惧,不敢如此?”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他既不敢,也不会,更不想,他是秦国的封君,一身荣华富贵全在秦国,怎么可能做出此等……不法之事。” 熊颠使出浑身解数,在帮助熊启辩解。 更是刻意没有提及谋反二字,仅仅用不法代替。 本以为,如此就能揭过此事,熊启居然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理直气壮道:“秦法不诛心! 公子若是要陷害本君,还请拿出真凭实据来。” 秦法不诛心,成蟜诛心啊! 熊颠还想再救兄弟一把,却被成蟜的笑声打断。 就在众人等着听他下文的时候,成蟜忽然转身离开:“昌平君请备好四万金,假腿的制造费用,一共需要十万金,回头我会让李信把假腿送来,希望昌平君不要忘记准备酬金。” 来看熊启,本就是为了气他,吓他,顺便借些钱,能够买下连胜坊整条街最好。 遇到熊颠,算是意外之喜,六万金的大头,已经到手。 剩下的四万金,慢慢来就是。 他还要赶在天黑前,去一趟吕不韦府上,就不再这里耽搁了。 “本君不需要你的假心假意,十万金的假腿,做你的白日梦去吧!”熊启冷哼道。 同时,也没有给熊颠好脸色看。 在他看来,能被成蟜讹诈六万金,熊颠的智商堪忧,再不配和他说话。 李信临离开前,走到熊启面前,看着他既紧张又强撑着的高傲,只觉得十分滑稽。 “公子的话,还请你认真对待!” 噌地一声,李信的佩剑出鞘,在熊启的下巴下面,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回到剑鞘中。 熊启害怕地捂着脖子,若不是有下人搀扶着,此时恐怕已经摔在地上了。 看着李信潇洒离去的背影,他确认脖子上没有伤口后,恼羞成怒道:“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在本君面前拔剑!” 熊颠看着自己的傻弟弟,轻叹一声,还是没有忍住,指着地面,提醒道:“你胡子掉了。” 第67章 老狐狸的坦率 “公子请,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 成蟜带着李信,来到吕不韦的府邸,天色已晚。 门前有个老者,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看到成蟜前来,便主动迎了上来。 成蟜有些诧异地向吕不韦府邸的深处望了望,回头与李信对视一眼,说道:“前面带路。” “公子请随小老儿走这边。” 老者端着油灯领先半个身位,弯着身子把油灯放低到成蟜膝盖那么高,照亮他脚下的道路。 成蟜跟着老者往前走,一路观察着不止来过一次的相府。 偌大的相府,刚刚入夜,便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不仅如此,就连亮光也没有多少,整座府邸笼罩在黑暗中。 这未免过于怪异。 “府上不点灯,可是相邦府的财务出现了重大危机?”成蟜问道。 弯着腰带路的老者,干笑了两声,“公子说的财务,小老儿并不知道。 不过,府上没有点灯,是因为没有那么多人,用不着点灯了。” 吕不韦学习战国四公子,收门客,收奴仆,仆从何止万人。 就拿成蟜上次带人来,见到的相府门客都不下百人。 怎么就叫,相府没那么多人? 成蟜正想再问一问,老者带着他来到一个亮堂的房间,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公子,请在这里稍等,小老儿这就去请相邦前来。” 说完,老者便端着油灯离开了。 进入房间,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个巨大的青铜灯台,和几个简单摆放着的案几,并没有任何装饰。 主打一个简约风! “相邦何时如此节俭了?”李信扫了一眼屋内的装饰,疑惑开口。 “说节俭,也可以,最重要的是防贼,他是在防你啊!”成蟜大致扫了一眼房间,来到左边客座坐下。 他就是再不守规矩,也知道主位不是给客人坐的。 李信正要开口反驳,那是防我? 要防也是在防公子! “公子是个妙人。”吕不韦独身一人来到房间里,淡笑着走到主位坐下,“公子心知肚明,本相刻意清出这间客舍,就是为了接待公子,防的自然也是公子。 倒是公子,厚着脸皮把一个侍卫推出来做挡箭牌,竟还和装的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 看到吕不韦到来,李信老老实实地站在了成蟜身后,左手按住剑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彼此彼此!” 成蟜笑了笑,把面前的案几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斜靠在上面,“天下谁人不知,秦国相邦奴仆上万,出门排场大过秦王,却能厚颜无耻地说,府上没人,佩服佩服!” “住在相府的人太多了,本相让他们分批返回封地去了,只留下一些用得上的人。” 吕不韦轻笑一下,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便没有继续与成蟜互怼下去,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行事看似莽撞,却又有自己的目的,前去为公子送信的小宦官,听说欠了公子一大笔钱还不上,只能留在了泾水修渠,结果当天夜里,他就被掉落的石块砸中,如今离死不远了。” “杀他,就是公子制造欠条的目的,那么你数次惹怒本相,是为了什么?今日来访又是为了什么?” 成蟜看向老奸巨猾的吕不韦,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震惊于吕不韦情报之快的同时,他慵懒地靠在案几上,捂着嘴,故意打了两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为了救相邦大人一命,这话我一开始就说过,可惜相邦不信,如今却又来问我!” “公子说的如果是要本相急流勇退,保全自身,那么便不用你费心了。” 吕不韦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卷竹简,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抬了抬手示意李信拿走:“不过,公子倒是欠了本相一条命。” 成蟜不明所以。 就算吕不韦发现了自己弄死魏方的真实目的,怎么就算得上欠他一条命? 他回头和李信对视,示意后者上前把竹简拿来,那里面兴许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吕秦已除背后一十三人无一存活” 成蟜把竹简全部打开,上面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而且,他还不知道吕秦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等成蟜开口询问,吕不韦便为他释疑道:“吕秦是原相府管家,暗中勾结六国暗探,意图扰乱秦国。” “所以,你杀了吕秦,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成蟜不解道。 “本相不杀人。” “吕秦是死在了返回洛邑的路上,乃流贼所为。” 你是堂堂相邦,肯定不会杀人。 但是,杀人的,一定是你手下人,这里面的规矩,成蟜多少懂一点儿。 有身份了,谁还干这种事? 大多都是外包。 流贼啊,匪徒啦,逃兵呀,反正都是临时工。 吕不韦摇摇头,不承认杀人的事,成蟜也不拆穿。 听他继续说道:“魏方,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挑拨公子与大王的关系是第一步,拉本相下水,是第二步。 至于这第三步,便是杀死公子,误导世人乃是大王所为,这样一来,秦国支持公子的那些人和势力,就会和大王针锋相对,秦国一乱,六国自安。” 成蟜还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知道六国想要扰乱秦国,没想到他们的手段,竟然是杀了自己,嫁祸政哥。 怎么说呢,不是很高明! 不过,确实很好用,只要背后支持成蟜的人相信了,他们还真有可能挑战王权,来一波作死行为。 这么一来,秦国不真就乱了? 成蟜一抬头,看到吕不韦绿的发光的双眼,不禁打了寒颤,警惕道:“相邦,难不成想要趁机敲诈本公子?” “事先说好,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哈哈哈!” “公子爱财,取之有道,本相已经领教过了,绝不会妄想从公子手中得到一钱!” 吕不韦爽朗大笑,取笑道。 他起身从案几后面走出来,来到成蟜面前,道:“本相已请出蒙老将军带兵攻打赵国,这只是一个幌子。 同时,会派出甘罗出使赵国,与赵王谈判,为洛邑赠城十数,以广我封地。 大王再有两年就该亲政了,此事过后,本相会逐步将权力交出,守住一个相邦的虚名即可,就算是发回封地,也无怨无悔。” 第68章 罗网?别开玩笑! 这话听着是没毛病。 在政哥亲政之前,在捞一笔,然后功成身退。 可是,利用大秦的军队,为自己谋取私人封地。 往前追溯,不到百年,秦国另一个大名鼎鼎的相邦,穰侯魏冉,用秦军广私地,被昭襄王赶出咸阳,发回封地。 可人家是亲舅甥,你吕不韦只不过是个没什么根基的权臣,这么做,想发回封地,还是想发配地府? 算了,还是政哥的计划重要。 就让吕不韦吃点亏吧。 成蟜不打算提醒吕不韦,蒙骜不能出兵,甘罗不能出使。 反正他们两个非亲非故,坑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相邦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遗言,为何不告诉家中后辈,而是要告诉我?” 说遗言,夸张了。 纯粹,就是想恶心一下吕不韦。 算是对他暗中知晓一切,还吓到自己的回报。 成蟜含笑看着吕不韦。 后者倒是看得开,淡淡笑着:“如果能活着,谁想留遗言? 这种事,告诉家人,只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告诉公子,倒是可以看看大王的态度。” 成蟜这一天的震惊,全都是吕不韦带来的。 吕不韦不仅知道魏方的事,也知道他和政哥之间的事。 他回头看了眼站立的李信,必要的时候,要开启冒险模式。 成蟜脸上多了一份凝重:“相邦知道的,要比我想象得多,试问,这秦国上下,还有什么是相邦不知道的?” “很多。” “嫪毐为何封侯,本相始终不得其解!” 吕不韦眸中闪过一抹追忆,耐心道:“送嫪毐入宫,或许是我做的最大错事。 他入宫之后,便开始尝试摆脱本相的控制,慢慢拔除了本相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当然,自从得了公子的两次洗劫之后,本相已经撤掉了安排在大王身边的眼线,所以大王的事,我也不知道。” 在政哥身边安插眼线,怪不得你不得好死。 这是自己打开了前往地府报道的大门,怪不得别人。 成蟜不想再多吐槽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把你的计划全部道出,并把安排眼线的事,也一五一十地说出,我想堂堂相邦,不会是为了和我多说两句废话吧?” “也许就是呢。” 皮一下很开心。 吕不韦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恢复认真道:“两件事。” “其一,本相告诉公子计划,是觉得全身而退希望渺茫,但我还是要试一试,希望公子出手保我身后的家人一命。” “其二,告诉公子我所知道的一切,是为了送给公子一份大礼,用这份大礼,换公子帮忙保全吕府上下。” “归根到底,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保全本相的家人。” 吕不韦的这一番话,更有遗言的味道了。 因为孝公以来,秦以战立国,吕不韦敢拿秦军来谋个人私利,必死无疑! 魏冉回到封地,安度晚年,那特么是亲舅舅,且居功至伟。 吕不韦这么做,要是能回到封地,安度晚年,秦国早就被六国联军灭成渣了。 成蟜觉得,这个时候很适合把吕府的后辈们叫来,趁着人都在,让吕不韦帮自己树立一下形象。 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帮忙,吕府几乎用不完的财富,都会成为他的私人借贷窗口。 敛了敛深思,成蟜道:“相邦准备了什么大礼?” “罗!网!” 吕不韦一字一顿道。 他的脸上挂着层淡淡的骄傲,这是他这一生的两大得意佳作之一。 另一个是,奇货可居! “一个能够与黑冰台媲美的情报组织。” “罗网?网罗天下杀手的罗网?” 成蟜人麻了。 吕不韦哪来的这么多惊喜! 错,应该是惊吓。 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听过什么斗气化马的传闻啊! 如果是某部动漫里面的罗网,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低玄高武。 尽管有数不清的漂亮姨姨,但是,这只会显得他更菜。 但愿只是撞了名字吧! 成蟜支起耳朵,仔细聆听吕不韦接下来的话:“罗网,是本相奉先王之令,暗中筹建的一支负责搜集六国情报的神秘组织,就连大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顿了一下,吕不韦补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负责刺杀,但大多数投毒,暗害,成功率不高,还容易暴露自身,损失情报网,这么做并不值得。” 成蟜长出一口气,只是个情报组织。 忽而,又轻叹一声,只是个情报组织。 “相邦不把罗网交给王兄,而是交给我,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吗?”成蟜质问道。 情报组织,神秘而庞大,不交给政哥,交给自己。 成蟜有理由怀疑,吕不韦不安好心。 谁能想到,吕不韦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成蟜破防。 “大王凡事亲力亲为,劳心劳力,罗网交给大王,只会让他更加劳心。 交给公子,则不同。 大王一直希望公子有所作为,罗网既能让公子有所作为,帮助大王了解更多的情报,又不会增加大王的政务量。” 对政哥好,还不让政哥知道,还把自己塑造成反派角色。 他真的,我哭死! 成蟜大义凛然道:“相邦放心,我绝不会让王兄同时为了黑冰台和罗网耗费大量精力。” 我可以把罗网交出去,把它融合进黑冰台。 这样一来,黑冰台得到壮大,秦国在情报方面变强了,成蟜也不用为了罗网投入精力,能够继续躺平,同时还能满足吕不韦的心愿。 一举三得,不可谓不高明。 “本相要与公子说的,已全部说完。 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说了。” 成蟜被吕不韦的话,从臆想中拉回现实。 有了之前的融洽交流,成蟜准备好的借贷手段,大概率是用不上了。 成蟜道:“我在相邦赠送的店铺原址,翻修了一家连胜坊,一切准备就绪,只缺几个有影响力的客人了。” “公子,是要本相前去?” 吕不韦略作思考,道:“攻赵之事基本准备停当,本相倒是可以抽出时间去一下。” 成蟜不懂兵事,但也知道,用兵无小事。 就算是幌子,他也想因为自己的店铺,耽误了吕不韦的准备事宜。 “不用相邦亲至,只要相邦介绍一些客人就行,最好是有钱人的富商,越有钱越好。” “就这么简单?”吕不韦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成蟜。 这位胡来的公子,天黑不回家,跑来相邦府就为了这点小事? 别说他不信,成蟜也不信。 都做好让李信拔剑的准备了,结果吕不韦送的大礼包,直接把成蟜砸晕了。 先前的一切准备,都用不上了。 “就这么简单!”成蟜道。 第69章 被害妄想综合症 咸阳宫。 四周被黑暗笼罩,沉寂在一片宁静之中。 嬴政躺在躺椅上,一手里捧着竹简,一手拿着毛笔。 他在竹简上写下批注,将竹简合起来,反手托着。 赵高小步上前,接过竹简的同时,把早就准备好的,需要批示的竹简递了上去。 而后,小心翼翼地退到远处,把批注好的竹简,放在该放的地方。 原地站定,等待着下一次动身。 “老狐狸,明知道黑冰台的人在盯着他,还要绕一大圈,通过成蟜来试探寡人的态度。” 嬴政的四周,陡然被一层冰霜覆盖,使得整个宫殿的温度,都有所下降。 夜风钻过门窗的缝隙,吹动灯火。 拉扯着三人的影子,在房间里摇晃。 赵高提着碍事的衣摆,小步快走地来到窗户前。 他推了推并没有完全关好的窗户,确认严丝合缝后,移动到下一个窗户前。 检查其它的窗户,只是为了避嫌。 当大王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能够听的。 即便是没有这股风,他也会找其他的借口退到远处。 既能让大王在用得着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他,又能确保自己听不到两人的对话。 这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两人的对话,只是,他更想活着,更知道在大王的身边做事,怎么才能活着。 “相邦和公子之间矛盾重重,这么做也许是不信任公子,在试探他。”蒙恬回头看了眼向窗户走去的赵高,说出自己的推测。 “是吗?” “寡人怎么觉得,他是在试探寡人。” 蒙恬垂着头,眼皮看着自己的脚下,没有说话,他知道嬴政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伴随着竹简碰撞的哗啦声,嬴政继续说道:“他想看看,成蟜会不会交出罗网。 成蟜不交出罗网,寡人若想因罗网问罪于仲父,就要一起治罪成蟜。 成蟜若是交出罗网,对仲父来说,这是功,不是过。 他独掌罗网十年,在寡人亲政之前归还,就算是寡人,也找不到理由来问罪于他。” “黑冰台传回的消息中,还有相邦请祖父出山的真实目的,他若是为了躲避王上亲政后的问罪,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对于嬴政的分析,蒙恬无条件相信,但是,他产生了新的疑问。 派出秦军谋取私人封地,上一个因此治罪罢黜相位的是穰侯。 蒙恬不相信吕不韦会不知道这段往事。 既然知道,还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交出罗网,是为了避罪,出兵攻赵,又是在犯罪。 吕不韦同时在做矛盾的两件事,这是蒙恬所不能理解的。 “为了回到封地。”嬴政嘴角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将吕不韦的所有谋划全部看透了。 但这些,更像是阳谋。 就算是他,想要问罪吕不韦,最多是在穰侯结局的基础上,剥夺吕氏封地。 并不足以致命。 不过,嬴政的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话,计划结束,他就会提前亲政。 失败的话…… 他没有去想这个结果,因为成蟜置身局中,失败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黑冰台传来三件事,罗网和攻赵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此外还有一件看似,很不起眼的小事。 嬴政暂时收起竹简,问向蒙恬:“仲父杀了跟随他多年的管家,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些算计人心的弯弯绕绕,蒙恬本就不擅长,这还是跟在王上身边,耳濡目染长时的结果。 他不愿意算计是一方面,本性如此,也是一方面。 听到王上的问话,蒙恬第一时间就是往人性处去想,心中焦急不堪,却始终不得头绪。 只好把最开始的想法,稍作修饰说了出来:“相邦想要在王上亲政以后,全身而退回到封地,吕秦在这个时候勾结六国暗探,挡了相邦的路,所以会被清理掉。” 蒙氏一族,行事端正,是寡人之幸。 却不一定是蒙氏之幸! “或许此事,成蟜比你看得清楚。” 嬴政心有所感,却没有当着蒙恬的面说出来,而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 “公子,你是说吕不韦派人杀了吕秦,是做样子给王上看?” 李信暴躁了。 在相邦府的时候,他还觉得吕不韦回心转意了,开始做个好人了。 等回到府上,听完成蟜的分析,才发现是自己单纯。 他按压着手指,指关节处发出清脆的声音,嚷嚷道:“公子,我记得你说过要安排吕不韦的,什么时候去,我一定不会客气的。” “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 “不好!不好!” 成蟜摇摇头,拒绝李信的无脑行为:“吕不韦又不是熊启那个傻子,我们要是真的去偷袭他,一定会被他反包围的。 儒家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要做危墙,才能砸死敌人。” “公子确定儒家有这句话?”李信是莽了点,可他不是傻子。 儒家那帮吊书袋子的酸儒,李信又不是没见过。 天天嘴里念叨着之乎者也,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大道理。 个个好为人师。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儒家说不出这句话,至少后半句绝对说不出。 “出处不重要,怎么用才是关键。” 成蟜狡辩了一句,便继续分析道:“听到吕不韦要把罗网交给我的时候,一时高兴,险些中了他的套路。 要不是本公子性情淡泊,不喜权势,现在肯定还在沾沾自喜之中。 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信稍稍冷静下来,顺着成蟜的话往下想去。 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他通体胆寒道:“吕不韦想要杀公子?他不怕吕氏灭门吗?” “我也不清楚,只是心中不安罢了。” 成蟜摇摇头,他也不确定吕不韦会不会杀自己。 距离约定造反的日子越来越近,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干扰着他的心境。 “吕不韦既然要交出罗网,却坚持要等到攻赵之事结束,为什么不能现在就交出来? 他的理由是,攻赵需要罗网的情报支持。” 成蟜好像突然患上了被害妄想综合症,而且还有点严重,他继续说道:“吕不韦掌管罗网,不可能连身边人变色都不知道。 也有可能,吕不韦早就知道,一直默许吕秦跳来跳去,他在背后做黑手。 杀掉吕秦,是因为吕秦勾结魏方,意图挑拨离间,可在这之前,挑拨离间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吕不韦出手。 所以,杀掉吕秦,是因为他的存在,会干扰到吕不韦的某个计划。 如果是攻赵过程中出了意外,我被吕不韦借刀杀人,罗网就没必要交到我的手里了。 在王兄那里,他完全可以解释罗网已打算归还,却因为我出了意外,而不得不暂时保管。 与此同时,吕不韦在派人灭口凶手,不仅无罪还有功,王兄看在吕不韦给他唯一的欧豆豆复仇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他的,兴许还能保全相邦之位。” 不行了。 成蟜觉得自己要长脑子了。 但是,因为营养不良,长不出来,憋得难受。 看着几乎开始自说自话的成蟜,李信心中有些不忍,这件事有必要告诉王上知道,公子的情况似乎不妙。 但是,当务之急,需要稳住公子的心神,不能让他胡思乱想下去了。 李信开口安慰道:“此刻起,信会时刻陪在公子身边,如果有人想害公子,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第70章 责任全在李信 年轻就是好,一觉到大早。 别看成蟜昨晚因为担心被迫害,看上去神神叨叨的,甚至都有点胡说八道了。 但是,沾上枕头,就烦恼全消。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出东方,房间外面传来无数吵闹的人声。 成蟜穿戴整齐,打开房门,李信正背对着房间站立,发冠上还带着几粒尚未蒸发掉的露珠,看样子,应该是在门外守了一夜。 他不由得心中一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下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天色微亮,昌文君便派人送来了万金,还有大量的珍宝。”李信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腿,前进一步,说道。 目光随着那些下人们的身影来回移动,他小声提醒了一句:“昌文君,可能倾家荡产了。” 成蟜有些不敢相信,扭头看向李信,见他认真的神情,问道:“一个封君,六万金就倾家荡产了?” “不算粟米的话,大秦国库,也不过二十万金,昌文君行事向来谨慎,不经商,不结党,再加上不过万户的封地,能够凑出六万金的财物,实属不易。” 李信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考虑好言辞后,开口道:“方才,我见到了先王和华阳太后赏赐的珠宝,不到万不得已,昌文君不会把这些都拿出来的。”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他是楚人,天生就是楚系,没得选。 但在楚系中,地位和影响都远不如昌平君。” “听你这么说,为了不让昌文君阖府上下饿死家中,连胜坊的一成利,我必须得遵守承诺才行了?”成蟜有些不舍地说道。 高下立判! 提前承诺好的一成利,成蟜都不舍得给。 熊颠却能够拿出全部家财。 由此可见,成蟜才是勤俭节约的美德代言人。 李信站在后面,暗自腹诽: 饿死,倒不至于。 不过公子要是不遵守承诺,昌文君一家的生活水平,肯定是要下降的。 至少,府上的下人是要削减的。 成蟜目光移到李信身上,随即反应过来。 昌文君掏空家底,责任在李信,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侧着头,和李信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本公子是个不学无术,喜好奇技淫巧的废物,不知道封君的财力很正常,但是,你明明知道六万金意味着什么,跟在本公子身边,还不出言提醒。 要本公子说,昌文君倾家荡产,你要担负全部责任。” 李信动了动嘴唇,罕见地没有为自己辩解。 昨晚,成蟜入睡之后,他就把情况反映到王上那里了,得到的指示是:成蟜压力太大,尽量不要刺激他。 他看着成蟜的背影,生出不少担心,公子说胡话的毛病更严重了。 这才一夜,真是让人忧心啊! 成蟜不知道李信此刻的心思,否则,他一定会让李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病情发作。 他张开双臂,行云流水地做着奇奇怪怪的动作。 口中还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见此情形,李信一个激灵,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反驳公子,不然,指不定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招呼着下人搬运财物的韩老宦,看到成蟜从房间里出来,小步快走来到了近前,问道:“公子,昌文君的管家在前厅等候,说是一定要见到公子,才肯离去。 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你让他带话给昌文君,去连胜坊等我。” 成蟜扭完四个八拍,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他揽着韩老宦的肩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小声道:“把不同批次做出来的纸,都准备上一些,一并送到连胜坊,家里最好不要留存,防止王兄搞突袭。” 听着成蟜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韩老宦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公子啊,王上想要的话,放在哪儿不都是一样吗?” “不一样!” 成蟜坚定道。 “把纸送到连胜坊,人多眼杂,王兄是要脸面的,他不会去抢,但是,放在家里不一样。” “老奴明白了,放在府上,没有外人,王上想要随时可以拿走。”韩老宦重重点头。 尽管他还是觉得,公子防备王上是多此一举。 根本就防不住的,好吧! 但,还是转身离开,按照成蟜的吩咐去做了。 黑冰台,当然知道成蟜在造纸。 这是瞒不住的。 不过,成蟜也留了个心眼儿,把造纸术交出去之后,后面所进行的每一次改进,成品都是由韩老宦单独负责。 这样一来,就算黑冰台把他造纸的消息汇报上去,没有成品做参考,政哥也不可能知道有质量更好的纸问世。 成蟜明白,这些事早晚都要全部暴露在政哥眼皮子底下。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到他收割了第一波韭菜,甚至是第二波第三波的时候,政哥差不多也知道了这一切。 这个时候,成蟜再反手一个献宝,依旧是政哥最爱的欧豆豆。 李信盯着韩老宦离去的背影,想要请教一下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你看到公子的反常举动,不觉得奇怪? 回头看到对着空气傻乐的成蟜,李信认为,自己的疑问,什么时候都能解决。 公子的病,一点儿不能拖。 他上前试探着问道:“公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其实,他是想问,要不要找个医者来看看的。 担心刺激到成蟜,就没有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成蟜收敛傻笑,慢慢落下有些僵硬的嘴角,恢复严肃道:“不用,你先准备马车,一会儿随我去连胜坊。” 他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脸都没洗怎么可能出去散心? 再说了,熊颠还等着呢,成蟜向来最信守承诺,他要把入股协议写好,不会让熊颠的钱白花。 李信两步一回头,走了出去,准备马车。 第71章 长安君靠谱! “公子,里面的侍女要急事找你。” 侍女? 应该是阿雅,其他人不会找自己。 毕竟,越级是忌讳。 成蟜跳下马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向王贲,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王贲一句话,成蟜差点左脚绊倒右脚,险些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回头对上王贲认真的眼神,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 成蟜默默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然后倒转一百八十度:“6,翻了!” 随后,他快步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街道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辆停留了许久的马车,上面下来一个男子,朝着连胜坊走来。 成蟜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昨天嫪毐打麻将的房间。 推开门,他的目光先是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周。 最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嫪毐。 他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脸,另一只手,用力揉着眼睛,直到感觉眼角湿润,才停下来。 “长信侯啊!” “我的长信侯啊!”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搞得如此狼狈了呀?!! 嫪毐推门的动静,已经让嫪毐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 此时,被成蟜抱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他的衣服上。 嫪毐忍了一夜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如同大水决口一般,把成蟜用力推开,骂道:“嬴成蟜,你不是东西! 本侯信任你,跟着你来这里,你居然安排人坑我。 坑我的财物,还逼我写下虚假的欠条。 整整两万金啊,我才封侯一个月,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钱啊! 本侯不写欠条,你的人就要打我,本侯写了欠条,你的人还是要打我。 那个什么叫阿雅的,年纪轻轻一小丫头片子,心真黑啊! 她让本侯和那个傻大个对打,说什么一个时辰,不论输赢,都能抵扣欠条。 结果,等本侯打完,她拿出来一摞欠条,说一个时辰抵扣一张,一张才一千金。 本侯都快被那个傻大个打死了,才一千金。 嬴成蟜,你这连胜坊不仅没有秦法,还没有诚信,你必须给本侯一个交代!” 成蟜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跟过去的李信不要上前。 他贴心地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放到嫪毐手里:“我以为你是有钱人,现在不坑,等你死了,钱全充公就没我的份了。” 嫪毐哭得昏天黑地,这一天吃的委屈,比这辈子都多。 根本就听不清成蟜的嘀咕,他擦干泪水,带着些情绪道:“你说什么?!” 成蟜冷哼一声,义愤填膺道:“长信侯乃是本公子请来的贵客,他们竟然敢如此胡来。 回头,我就把他们赶出连胜坊,接下来是杀是刮,全凭长信侯的意思。” “我不杀他们,我要让他们成为本侯的奴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嫪毐释放出浑身的戾气,暴躁道。 “还不滚过来。” 成蟜没有回头,吼了一声。 听到动静赶来的阿雅,缩了缩脖子,手里拿着一摞欠条,走到成蟜身后,往前一递,双目盈水,声音软糯道:“这是长信侯的欠条。 公子,阿雅知错了,求求你别赶我离开。” 她是真的有点儿怕了。 别看平日里,阿雅活泼跳脱,在成蟜面前,就像是没有规矩一样。 那是她知道,成蟜知道,她是在玩弄。 可,这次,她听到成蟜和嫪毐说的话,心里害怕了,担心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年纪很小,就被卖到了女闾,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幸亏是成蟜出手,才让她看到世界的光明。 原来,她也可以像其他正常人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见过了光明,便不愿重堕黑暗。 成蟜看着误会了的小丫头,接过那些欠条,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说道:“你和大壮离开连胜坊,去羽升阁吧!” 阿雅愣住了。 嫪毐愣住了。 身后的李信愣住了。 通过了王贲盘问,进来有一会儿的熊颠,问向身边的李信:“羽升阁,我记得也是公子的产业吧?” 李信看了他一眼,这.... 门外,挂着那么大的招牌, 他就是想帮公子狡辩几句,也没有办法啊! 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熊颠的说法。 沉寂了片刻的连胜坊,忽然传来嫪毐撕心裂肺的吼叫:“嬴成蟜,我敬你是大王的亲弟,对你礼待有加,你居然把本侯当成傻子看待!”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阿雅,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这个把他坑惨了的小丫头:“还有你,一个低贱的婢女,也敢三番五次羞辱本侯,待本侯...” “长信侯接下来的话,一定要认真考虑,不要一时冲动说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成蟜招手,让阿雅离开,他把那些欠条摆放在桌子上,随便搬了一张椅子坐下,平静地看着嫪毐。 “你在威胁本侯?!!” 嫪毐恢复了一些理智,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却依旧是心有不甘。 “长信侯说哪里话? 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本公子把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说是我在威胁你呢?” 成蟜点了点桌子上的欠条,继续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例外,区区两万金,对于爵位永固的长信侯来说,应该不会赖账吧?” 嫪毐心下一动。 成蟜的秘密,就是拉拢他一起造反。 而爵位永固,是一种暗示,更是一种承诺。 但是,成蟜太爱演了,而且还有点疯疯癫癫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想要相信成蟜,又害怕被坑。 嫪毐谨慎道:“公子的话,本侯自然是信的,可若是能够有公子的亲笔简牍,就更能令本侯信服。” “造反留下简牍,长信侯真是艺高人胆大!” 成蟜嗤笑一声,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嫪毐浑身一哆嗦,他只顾着得到成蟜的承诺,忘了这一茬。 紧接着,便听见成蟜继续开口:“这些欠条,长信侯可以先还一半,等到大事安定,再慢慢归还另一半。 我可以保证,剩下的那一半,在大事安定之前,不会有人去向长信侯催账。 且长信侯以后在连胜坊的一切消费,均可赊账,如何?” 嫪毐低头想了一会儿,认为这个法子可行。 留下万金的债务,他还不用担心大事安定后,失去价值被成蟜清算。 现在看来,欠下的天价账目,反倒是成为了未来的一张护身符。 再加上赊账这一条。 若是赊账够多,多到让成蟜心疼,那么这张护身符就会更加坚固。 这买卖划算! 嫪毐道:“一切就依公子所言。” 二人约定三日内,把万金送到连胜坊后。 嫪毐走到门口,看见值守在门前的王贲等人,暗中观察他们的气度装束。 得出结论,这是不弱于王宫卫队的精锐。 看来成蟜所说,能够掌握兵权一事,并非虚言。 长安君靠谱! 嫪毐暗自下定结论,心中带着满意离开。 第72章 表叔,你糊涂啊! 送走嫪毐,自然而然就是招待熊颠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干等了那么久,这让成蟜很不好意思。 他主动出来,把熊颠请进了麻将室,并命人把麻将撤走。 他担心倾家荡产,又上了年纪的熊颠,万一想玩一局麻将,突然情绪激动噶了…… 不对啊! 熊颠要是死了,让利一成的事,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做人不能太无耻! 最终,良心战胜了贪心。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成蟜从怀里拿出两份一模一样的合同。 合同顶端写着:大秦昌文君熊颠入股大秦连胜坊有限责任公司协议书。 成蟜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他把合同推到熊颠面前:“表叔,你仔细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在乙方位置签个字,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从此以后,这连胜坊也是您的产业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熊颠目露惊奇,不敢相信,什么时候成蟜这小子良心发现了? 不对,他什么时候有的良心? 熊颠手指摩裟着轻微发黄,却质地光洁,微微透光,却不洇墨,看似绢帛,却不是绢帛的合同,问道:“这不是绢帛?” “不是,是名为一种名为纸的新型书写材料,表叔若是喜欢,小侄可以送你十张。”成蟜笑道。 笑得像是个乖巧的晚辈,像是个孝敬长辈的好孩子。 同时,眼角的余光看向连胜坊外面,发现没有人靠近,这才松了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熊颠竟然有些恍惚,成蟜是个好孩子? 那只是,伪装! 下一秒,熊颠就被合同上的条款,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第一条,连胜坊为秦国公子赢成蟜(下文称甲方)个人独资企业,初期投入六十万金。大秦昌文君熊颠(下文称乙方)投资六万金,资金到位之日,甲方自愿让出一成股份(股份就是利)。” “第二条,甲方让出股份,为乙方和李信共有。” “连胜坊耗资六十万金,公子真敢说。” 熊颠目光扫视了整个店铺,一楼除了几张桌子,和几个单间,再加上一些简单的花卉和装饰器物,别说六十万金,六百金都不一定用得完。 不过,他不打算和成蟜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明眼人都知道,那六十万金,是成蟜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为的就是不多不少,刚好是六万金的十倍,主打一个巧合。 “公子耗资多少,本君无心过问,但是,第二条把李信带上,这是为何? 本君掏空家底凑出来的六万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熊颠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信,愤愤不已。 不必多说,他已经怨恨上了这位前宫廷侍卫,现成蟜跟班。 先入为主的想法,使得熊颠第一时间产生了错觉,李信跟着成蟜时间太久,变得同质化了。 简称,不要脸! 他收回目光,看向成蟜,静等着解释。 成蟜把胳膊摆在桌子上,抬手挡住嘴,神秘兮兮道:“李信跟我打赌,说表叔家中能够凑出六万金,他赢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表叔的一成利,要有他的份。 再怎么说,没有李信,表叔的六万金还在府库里吃灰呢不是? 把李信加上,这很合理!” 我谢谢你,李信! 如果眼神能杀人,熊颠的眼神一定是殡葬一条龙,帮李信安排的妥妥帖帖。 而不远处的李信,无视了熊颠怨恨的目光,看到成蟜冲着他笑,还傻乎乎地对笑起来。 这一幕,被熊颠看在眼里,更觉得李信做人太狂,还敢笑着挑衅他。 但,为了阖府上下的衣食住行,熊颠忍了。 他继续往下阅览,目光停留在第六条上,再次问道:“公子,这一条写着,连胜坊若有债务,需要甲乙双方根据所出实际金额占企业总投入比例为准,负担各自应该承担的部分。 李信既然参与了分利,这里,怎么又没有了他的名字?” “若有负债的话,表叔可以先垫付,然后再向他追收。 至于他给不给,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成蟜化身正义,不偏不向道。 熊颠是有苦难言,只能忍气吞声。 没办法,不忍六万金的本钱,全完了。 忍一忍,还有机会得到分利。 他加快阅览速度。 从上到下,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总共几十条的条款。 一条比一条触目惊心,都像是在给熊颠挖坑,尤其是最后一条。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最后一页,这一页上面,只有一条条款,是最后一条,也是最简短的一条。 认下,从今往后,就要被成蟜往死里坑,至于会不会被坑死,完全依赖成蟜那根本不存在的良心。 若是不认下,要不了半年,府上就要开始裁减仆人,缩减用度,甚至出门,都没有马车可用。 熊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目光呆滞地听着胸腔处传来的跳动声,内心做着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挣扎。 忽然,合同被他放在桌子上,开口道:“最后一条,上述条款,甲方享有绝对解释权! 这不就是说,这上面的内容,公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就算是胡说八道,也可以。” 很明显,熊颠的语气已经变得不友善了。 全凭那六万金,在帮他压制着怒火。 “表叔说对了一半。” 成蟜推了推合同,递过去一支毛笔,看着熊颠那双疑惑的眼睛,万分真诚道:“等你写下名字,按好手印。 我拿着这份合同,进行引申解释的话,不能叫胡说八道,而是言之有据。” 这有什么区别? 换个词,好听一点儿而已。 熊颠把毛笔放下,不情愿地把合同翻过来,扣在桌子上,不耐道:“这样太麻烦了,公子还是直接立个字据好了。” “众所周知,我不学无术,不识字,不会写字据,这合同是别人代笔的,我又不喜欢麻烦人,表叔还是签了吧!” 成蟜拿起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乙方签名栏,灿笑道:“签在这儿,再按个手印,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亲叔。 叔叔你呀,是逃不掉的!” 熊颠看着成蟜灿烂的笑容,眼底深处,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挣扎。 对上成蟜的眼睛,竟然除了清澈见底,就是天真单纯,完全看不到一丝阴谋的痕迹。 但,现实的困境,和压的熊颠喘不过来气的压力,就是是最有力的辩驳。 那双眼睛,不可信。 他坚持着最后的倔强,道:“公子,能不能去掉李信的名字?” “表叔,你糊涂啊!” 成蟜突然一声狗叫。 ??? 为什么会是狗叫? 好吧,成蟜的行为,确实挺狗! 熊颠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用了好一会儿来平复情绪。 他把目光移到别处后,才有心思去听成蟜接下来的话,“就算是你签名的时候,没有李信的名字,难道签名后,就没有李信的名字了吗? 虽说是一式两份,可解释权在我,表叔手里的那份,是真是假,还不是我说了算?” “公子,还真是坦率,坑人害人都这么坦诚布公。” 熊颠苦笑道。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不签,公子打算怎么做?” 成蟜是个实诚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欺瞒熊颠,直言不讳道:“白得六万金,还不用分出一成利,天大的喜事,值得喝一杯!” 熊颠先是回头看了看令人憎恶的李信,心里的怒火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理智让他没有发作出来,目光收回来,落在成蟜身上,看着他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既怨恨又无奈。 谁家年轻人,这么不讲武德啊! 恩将仇报不说,还把人往死里坑。 熊颠拿起毛笔,似有千钧重,颤微微地在乙方签字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在名字上按下手印。 想起某件往事,仍旧懊悔不已。 熊颠叹息道:“如果有的选,那玉佩,我不会捡。” “表叔,你这是替人挡灾,善有善报,时候未到。” 成蟜随意接着话茬,吹干合同上墨迹,然后留给熊颠一份,另一份揣进怀里。 同时,又拿出一份全新的合同,回头叫道:“李信,过来走个流程。” 第73章 鸡店,心诚则灵 李信和熊颠不同。 他本就是成蟜的人,所以在签字的时候,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按照成蟜的要求,写下了名字,并按上手印。 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的熊颠,在椅子上坐的笔挺,想要看清楚李信的那一份合同。 却又因为顾忌身份,而不好意思直接凑上去,看得十分模糊。 在李信做完最后一步流程后,成蟜把合同拿过来,翻到了第一页,举在熊颠面前:“连胜坊股东李信,自愿转让所持全部股份,无偿赠予大秦公子赢成蟜。 表叔,从此刻开始,这连胜坊就是咱们叔侄两个的了,与李信没有半分关系。” 熊颠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上一份合同,还写一成利有李信的份儿,现在就没有了,无偿转让了。 他不解道:“公子,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之前那份合同,不写李信的名字不就行了?” “写李信的名字,是为了让表叔知情。 让李信签字,是为了公平正义,表叔以后就知道了。” 成蟜只把第一页展示给了熊颠,没有让他看里面的内容。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第一份合同,李信和熊颠共同持有连胜坊一成股份,熊颠知情,并签下名字按了手印。 第二份合同,李信在那一成股份中占有99%,也就是连胜坊所有股份的9.9%,无偿赠予成蟜,熊颠在场,李信知情,并签字按手印。 这么一来一回,熊颠占有的连胜坊一成利,就变成了千分之一的利。 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是给熊颠准备了一份合同。 本公子真是太善良了。 成蟜暗地里为自己的善良感到骄傲。 他把所有的合同收起来,看了眼连胜坊外面,差不多临近正午。 和吕不韦借来的那些个富商,差不多该到了。 他们兴许不会给成蟜面子,但是一定会给相邦足够的面子。 刚好熊颠也在。 商界,政界,军界,全都有人来,这个开业排面足够了。 成蟜站起来,盛情相邀:“表叔,你既是大秦昌文君,又是连胜坊唯二股东,今日连胜坊开业仪式,若有你主持,一定能够让连胜坊生意兴隆。” 熊颠虽然不愿和成蟜多待,担心被他再坑一次,但是,唯二股东,是难以拒绝的理由。 连胜坊赚的越多,熊颠分得也就越多。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转身就走,钱,他又不缺,够花就行。 现在不行了,家里快断粮了,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今年的俸禄已经发过,距离下次发放还有十个月左右。 而封地的食邑,还要等到秋收后,才能交上来,在此之前,昌文君府上下想要维持现有生活水平,必须开源。 “理应如此!”熊颠也不推辞,直接起身应下。 …… “连胜坊啊连胜坊,你可一定要争气。” “本公子能不能在王兄面前大声说话不挨揍,就看你的了。” 成蟜站在门外,双手抱拳对着连胜坊的牌匾,拜了又拜,嘴里边还念念叨叨的。 王贲则是领着麾下士卒,分站两列,站在门外道路两侧。 “公子,店里有陶朱公的牌位,不用拜牌匾。”李信站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看着从身边路过的一个个富商那打量怪胎的眼神,李信恨不能上去一人一拳,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他是真的担心,公子有病的事传出去。 毕竟,人们的共识里,疯病等同中邪,沾染脏东西。 “不懂别说话,鸡店,心诚则灵!” 成蟜又拜了两下,拍拍手,说道:“如果赚了就是本公子经营有方,如果没赚就是陶朱公水土不服。” 别人供奉陶朱公,都是希望财源广进。 公子供奉陶朱公,怎么更像是在寻找退路,又或者说,找了一个背锅侠? 一旦经营不善,就算是陶朱公的责任,这很公子! 李信嘴角一抽,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让人多摆几个,总会遇到一个不水土不服的。” 这时,成蟜已经挤进人群里,和那群富商打成一片。 “公子,我等祝连胜坊日进斗金!” “好说好说,以后常来玩,提我名字,记得啊,一定要提我名字!” “公子,在下略备薄礼,恭祝连胜坊开业大吉。” “人来就行,还带什么礼?李信,快把礼物送进库房。” 李信听着成蟜和那些富商们东拉西扯,他觉得陶朱公的牌位可以晚一会儿再添。 那些富商们带来的贺礼,有必要现在就收起来,孰轻孰重,他相信这也是公子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同一时间,蓝田大营。 点将台上,嬴政身穿玄色龙纹长袍,腰佩历代秦王剑,头戴冠冕垂十二旒。 一个年轻的王者,通体散发着令所有人甘愿臣服的气息。 他微微抬手,宽大的袖袍,被带起的微风曳动,“大秦万年,秦军万年!” 校场上的十万秦军,齐声高呼:“大秦万年,王上万年!” 喊声动彻天地,环绕在蓝田大营上方,久久不散。 老将蒙骜,身躯挺拔,披坚执锐。 一手举着秦军旗帜,一手举着秦王斧钺。 他将斧钺矗在地上,单手舞动秦军战旗。 战旗带起激烈的狂风,猎猎作响,老将军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喊道:“战,必胜!” 他的声音落下,秦军的声音响起。 军营里,到处都是必胜的呼声。 等到秦军的士气和斗志,到达了一个小高峰的时候,蒙骜挥旗的手顿住,战旗横在半空中。 秦军的呼声,随之消退。 来时汹涌,退时整齐。 蒙骜的亲兵,上前接过斧钺和战旗,并牵来一匹骏马。 他转身朝向嬴政,单膝跪地,面色通红,额头上析出了细密的汗珠,双目依旧炯炯有神,等候着王的指示。 嬴政再次抬手,面色冷峻道:“出征!” 蒙骜抱拳告辞。 转身离开点将台,双手抓住马鬃,一步跃上马背,让人看不出半分年老疲态。 “必胜!” “必胜!” “必胜!…” 蒙骜骑马,从秦军中间走过,士兵的呼声再一次响起,此起彼伏。 “王上,蒙老将军已经出发,我们该返回咸阳了。” 秦军呼声依旧,一直陪站的吕不韦,上前几步,道。 嬴政左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背负在手上,藏在袖子下面,攥着拳头,指关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平静又锋锐的目光,望着蒙骜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仲父有急事?” “没。”吕不韦脸色异常难看。 他原定的计划,不是今天出征,完完全全被嬴政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74章 用舆论打开市场 嬴政迎风而立。 校场上的秦军,正有序离开。 吕不韦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陪着一起等待。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吕不韦觉得手脚困麻,想要再一次上前劝说。 忽然,蒙恬从远处跑来,他一步跃上点将台,来到嬴政身边,贴着耳边嘀嘀咕咕。 等蒙恬退到一旁,一直没有动静的嬴政,转身从吕不韦面前走过,淡淡说道:“仲父,不是要回咸阳吗?” 说完,嬴政便离开点将台,上了自己的马车。 “奇怪。” 吕不韦扭头看向,翻身上马,护卫在嬴政车旁的蒙恬,疑惑道:“蒙恬方才去做了什么?” 在他身后,一个亲信听到吕不韦的声音,抬头望了一下主人的背影,行色匆匆地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再次返回点将台,回答了吕不韦的疑惑:“蒙恬去见了蒙武将军,如今蒙武将军已随大军出发。” “没有去见其他的人?”吕不韦眼中疑云更甚。 “没有!”亲信站在后面,摇摇头。 真是罕见! 即便蒙恬出自蒙氏一族,也轮不到大王等他。 他们之间,必定是在谋划什么。 可是,除了蒙骜,秦军之中没有哪个将领,既愿意和吕不韦合作,又能够有机会战胜赵军。 对此,吕不韦别无选择。 就算是他知道蒙骜先入的王宫,也不得不亲自上门拜访,请求蒙骜带兵攻赵。 至于大王与蒙骜之间说了什么,宫中竟然没有流出半点儿风声。 没错,那日他和成蟜说,早就撤销了王宫的眼线,是个谎言。 为了取信成蟜,也为了迷惑嬴政。 但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吕不韦有种眼线被切除的真实感,大王身边再也传不出任何消息来了。 从点将台,到走上马车,不过十几步路。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吕不韦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滔天巨浪。 嬴政的反常行为,让他越来越担心。 他不想反,更不想叛,只想保全自身的权势,和相邦之位。 只是不想做回商贾,成为被人看不起的贱商。 车夫轻轻挥动手中的马鞭,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离军营。 军营的大门前,一位穿着劲装,没有披甲的武将,站在扬起的尘土后面,看不清楚面貌。 他平静的目光,透过漫天尘土,望着嬴政和吕不韦的马车,一前一后,越走越远。 ... 连胜坊开业。 二楼的羽升阁,三楼的知笙楼,相继开放。 “消费超过千金,可上二楼,入羽升阁消费,获得九折折扣,获赠招牌菜一份。 消费超过万金,可上三楼,入羽升阁消费,八折折扣,赠知笙楼歌舞一曲。 以上优惠,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李信搬出来一块木板,摆放在门前最显眼的地方,不无担心道:“公子,消费千金,这会不会有点多了?” 他怕这么高的条件,会把客人赶走。 然而,身为连胜坊的创始人,成蟜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不招待穷人,是连胜坊的定位。 能来这里玩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各国富商。 他们不差钱,差的是牌面。 百金,对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天空。 但,对他们来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当然,要是遇到刘邦这种吹牛皮的混混。 那就抱歉了,他来错地方了。 不仅要做好被坑的准备,也请做好欠下一大笔债务的准备。 成蟜和李信解释道:“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大部分都有一种攀比心理。 如果我写消费十金,就能得到一份羽升阁招牌菜,普通人咬咬牙够不上,富人图新鲜尝一口,也就没有下文了。 但是,写上千金,万金那就不一样了,能够提升品牌的格调,还能提升客人的隐性地位。 羽升阁的饭菜,需要有千金的身价,才能够吃上,这就是财力的象征。 知笙楼的歌舞,需要有万金的消费能力,才能够观看,这就是实力的彰显。 比如,你在宴请贵客,摆出羽升阁的饭菜,请出知笙楼的歌舞,贵客感觉受到了足够的尊重,你们接下来要谈的事,就会更加顺利;你的财力得到了彰显,在客人面前,也增加了谈话的砝码,这就够了。” 李信嘴巴张地能够装下两个鸡蛋。 为成蟜的奇特想法,感到吃惊。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成蟜,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若是不愿意消费千金,万金,那羽升阁和知笙楼的投入,不就浪费掉了?” “问得好!” 成蟜似乎很享受这种暴富前的美好憧憬,他拉着李信来到人少的地方,“为了不让投入白费,我会安排一批托儿。 让他们穿上华丽精美的衣衫,在连胜坊一掷千金。 事后,有他们在咸阳各处散布羽升阁和知笙楼的好处,来刺激那些观望的贵族和富商进行消费。” “托儿?” 李信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是,他从成蟜的解释中,理解出了别的意思,轻问道:“流言?” 秦赵长平之战,就是秦国间者,在邯郸散布流言,传到赵王耳朵里,让他撤下廉颇换了赵括领兵,这才有了后面的赵军惨败。 李信觉得,成蟜说的这个托儿,和散布流言的间者很像。 “流言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 成蟜道。 “我请的托儿,他们要到二楼吃饭,三楼听曲看舞,这都是真实的。 他们传出去的话,也都是真实体验过的言论,这个应该叫做口碑,或者是舆论。 总之,是用舆论打开市场,打造秦国高档场所,而不是流言。” 说到这里,成蟜贱兮兮地笑着,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他在李信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的第一个托儿,准备请嫪毐前来。” 在李信难以相信的目光注视下,成蟜继续道:“他是真正消费超过万金的客人,一定会大力传赞的,尤其是三楼的歌舞,他一个内宦,看着那么多的美女,憋得越难受,就越会帮我们打出口碑。” 公子,真的没病吗? 嫪毐憋得难受,还会帮忙宣传,这不合常理啊! 这一次,李信的疑惑,没有得到回应。 成蟜神秘一笑,答案他和嫪毐心知肚明就好 因为,造反成功,嫪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憋着。 而能够帮他实现这个目标的,目前来看,只有成蟜。 抛开这些问题不说,成蟜目光锁定李信,来回打量着他,做沉思状,也不说话。 成蟜的目光,让李信有些不适,略显局促地动了动四肢,自我审视了一遍,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很不对劲!” 成蟜绕着李信走了一圈,听在他的正对面,看着他的眼睛,下结论道:“从昨晚开始,你的眼神就很纠结。” 他摘下李信腰间的佩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一个他觉得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问道:“说!你是不是收了别人的钱,准备背刺本公子?” 呼~ 李信长出一口气,无奈地转身回了连胜坊。 与此同时,内心更加担忧了。 公子的病情,恶化得更快了。 “切!” “开不起玩笑。” 成蟜有样学样,把李信的佩剑系在自己的腰带上,一边低声嘀咕着:“不过,李信今天确实不对劲。” 他单手按住剑柄,试了试感觉,还不错。 转身找到站岗的王贲,站在他的背后,用剑鞘戳了戳王贲,六里六气道:“别动,跟我走,我们老板要见你!” “公子,是别动,还是跟你走?”王贲本着严谨的态度,扭头问道。 我特么也想知道,这句台词是别动,还是跟我走。 但是,现在成蟜确实需要王贲跟他走。 “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第75章 一边骚去 “哎呦喂,公子,您怎么来了?” “听闻今日是连胜坊开业,小民备好了贺礼,正准备前去恭贺呢,公子您这就来了。” 成蟜站在一间女闾的大厅正中,身后王贲带着秦卒,把女闾内的所有人阻挡在大厅边缘处,不得靠近。 一个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身材微微走样,看上去胸怀广大的女人,是笑盈盈地走来,还时不时抛个媚眼,挑逗一下成蟜。 成蟜抬起衣袖,遮住口鼻,眼睛里都是嫌弃之色,语气冰冷:“一边骚去。” 女人脸皮抖动,表情晦暗不明,愣是在原地emo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以前阿雅在的时候,您是最喜欢这里的,现在阿雅走了,您竟然嫌弃起来了。” 她一边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试图博取成蟜的同情。 什么泰迪无情? 成蟜根本就没有在这里买过肉,好吗? 放在前世。 水灵灵的女子见过。 茶香四溢的女子也见过。 人前人后各有一套的女子也见过。 眼前这女人的一点小把戏,还不足以让成蟜产生一丝丝的动容。 “阿雅那么恨你,我以为她会杀了你,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挺不容易的。”成蟜目不转睛道。 女人明显会错了意,脚下向前挪动两步,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前面,故作娇柔道:“公子……” 话刚出口,就被成蟜打断。 浑身上下,就那么一丁点儿资本,你还挡起来。 既然你不把我当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成蟜按下腰间的剑柄,面如冰霜,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质的飞升。 向来嘻嘻哈哈,只知胡闹乱来的成蟜,突然严肃起来,对面的女人,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经验尚浅。 但他,总归是王室公子,身份尊贵,一句话就能够决定她的余生。 她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同时还抱有一丝丝的幻想。 “本公子早就派人传来口信,没有我的允许,所有女闾不许开张。 你却无视本公子的话,大胆开张,逼迫良家女子从事淫邪,蔑视王室公子,逼迫良家卖淫,你的罪行,自有廷尉判决!” 成蟜的话,在女闾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地击中女人的心底,直至彻底粉碎她最后的幻想。 女人为了保全自身,终于鼓起勇气,用那有些颤抖的声音,为自己辩解道:“公子,她们都是奴籍……”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了解,你有多么冤枉。 她们是不是奴籍,本公子能不知道? 这些人不能是奴籍,否则,他的由头就站不住脚。 本公子还知道,咸阳的每间女闾背后,都有一个贵族撑腰,不然你们怎么敢违背王室公子的话。 虽然这个公子,在外人眼中看来一无是处。 成蟜不耐烦道:“打晕带走!” 两名秦卒听到命令,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举起剑鞘,狠狠地打在女人的后颈。 下一秒,女人身子一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个士卒一人抓起一条手臂,拖着女人出了女闾。 成蟜的余光,扫到了女人眼角的泪珠。 它还没有来得及落下,就要蒸发掉了。 两人并没有私怨,带走她,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行事更加方便,少一些阻碍。 同时,可以让这里的消息,传到其他的女闾去,在成蟜到达之前震慑他们,给他们提供一个现实的范本。 成蟜往前走了两步,转身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有的是刚从房间里面走出来,有的则是一脸萎靡且带着些怨恨的看着成蟜。 那些女闾的女子,则是低着头,就像是被摆在砧板上的肉,安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甚至来议论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换种说法,或许更准确,她们不敢议论。 成蟜伸出手,指向场中一片空地:“不想继续待在女闾的,站出来,机会只有一次。”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要干嘛?老子裤子刚脱,就听到外面这么大动静。” “我也想知道,秦法可没有规定不能来女闾。” “那我们要站出去?” “废话,这么多秦兵都来了,女闾肯定是不能待了,不站出去,谁知道接下来又要发生什么?” 几个票友经过一番专业的分析后,觉得应该站出去。 他们仗着身份和体力优势,把有心往外走的倡女挤到一边,甚至是推搡中,把她们推倒在地。 一群奴籍的倡女,在他们眼中连物品都算不上,根本谈不上半分爱惜。 “啊…!” 挤到最前面的一个票客,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肚子上挨了重重一击。 整个人哀嚎着躺在地上,来回翻滚。 以他为半径,立刻出现了一块方圆两米左右的空地。 后面的人既想往前挤,又害怕被打人的秦卒教训,一个个原地观望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吵闹的女闾,瞬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只听到男子的哀嚎声。 秦卒踹完人后,就像是与自己无关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坚守位置:“退后!”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成蟜的目光,他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咳两声,来掩饰自身的尴尬,怪不好意思地说道:“只说女子,男的往后站,和你们无关。” 成蟜的话成功为自己招来了无声的谩骂。 尤其是躺在地上的那位老兄,本意是来泻火,肾火没有泻,还被成蟜气出了心火。 他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随着人群退到后面。 看似忍了下来,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 如果不是身份差距,应该会骂得很脏。 票客误会了成蟜的意思,本身就是一场闹剧。 在成蟜做出了进一步解释后,几乎所有的倡女都站了出来。 偶有一两个人老珠黄的,还在人群中。 不过,她们的脸上,都有些许犹豫和意动。 犹豫和意动,并不代表行动。 成蟜先前说过,只有一次机会,她们不站出来。 那么成蟜能做的,就是尊重她们的命运。 “既然你们选择相信本公子,本公子自然也不会吝啬。” “你们赶去羽升阁,找到阿雅,让她对你们进行培训,顺利通过的人,可以从此脱离奴籍。” 对那些任人摆布,打死赔钱的倡女来说。 脱离奴籍,犹如九霄雷霆,给予她们新的生命。 此刻,成蟜没有时间去了解这些人的想法,更没有心思去搭理那几个后悔的人,以及票客们的议论。 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女闾,前往下一个地点。 王贲叫来两名士卒,吩咐道:“护送这些人去连胜坊。” 杀掉倡女的代价是赔钱免罪,袭击秦军的下场是诛三族。 他这么做,是为了警告背后的那些贵族,不要跳出来。 第76章 吕不韦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让消息飞一会儿。 成蟜带着王贲,刻意走得很慢。 他的目的是挖人,又不是为了送女闾的管事进大牢。 走慢一点儿,让消息传过去。 识趣的,不想坐牢的,成蟜派人把愿意离开女闾的倡女,护送到连胜坊。 也不和管事的人起冲突。 不识趣的话,那就只有威逼了,廷尉府的官员也需要刷业绩的不是? 成蟜有口肉吃,一定就会有他们一口汤喝。 黄昏来临。 连胜坊的客人,已赶在宵禁之前离去。 大门虚掩,并没有完全关上,还在等待着成蟜返回。 忽然,虚掩着的大门,被人推开。 在大厅内打扫的阿雅等人,还以为是成蟜回来了。 齐齐转头去看,见到进来的是个陌生的男子,同时门口还站了一个,没有跟进来。 门外那个人,站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阿雅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满脸的疲惫瞬间消失不见,她挂上职业性假笑。 粗略打量了一下来人身上的衣料,心中有数。 堪比金子的蜀锦,来人定是非富即贵。 阿雅拦住去路,说道:“贵客稍慢,今天打烊了,请明天再来吧。” 在一旁挪动桌椅的大壮,也悄悄地朝着这边,挪动了两步。 看到来客手按佩剑,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他的心中,刹那间便将来客看作了危险分子,时刻保持着警惕。 阿雅拦在面前,来客却是不挪不让,径直往里面走来,把阿雅逼得步步倒退。 “成蟜呢?” 敢这么毫不避讳称呼成蟜名讳的,不是同一层级,甚至更高层次的贵族,就是脑子有病。 见来人气度不凡,面目冷峻,不像是个傻子。 那就是秦国,最顶级的那一批贵族了。 阿雅自知身份低下,但是为了成蟜,在不知对方来意的情况下,她必然是不可能留下对方在此的。 再次劝离道:“公子不在,贵客若是有事,可以明日再来。” “准备一间安静的屋子,等他回来,直接来见寡人。” 来客正是从蓝田大营赶回咸阳的嬴政。 回宫换了一身便服后,连黑冰台最新的消息都没有来得及看,便带着蒙恬来到了连胜坊。 “大王,你是大王!!!” 阿雅目瞪口呆,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秦国的王。 她本来是想先往后退两步,把路让开的。 谁曾想,双腿不听使唤,直接跪在地上,之后跪着往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告罪:“草民有罪,拦了大王的路,还请大王饶命。” 此刻,不仅是阿雅,包括大壮在内的所有连胜坊工作人员。 要论出身,这些人里面出身最好的,竟然是蒙家家仆出身的蒙大壮,其他人全都是贱籍。 身为秦人,看到他们原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王。 一个个既紧张害怕,又激动兴奋。 甚至有些头脑活泛的,浮想联翩,准备明天找到那里提前离开的伙伴,跟他们好好吹嘘一番:老子\/老娘我走得晚,但是见到了大王,以后天天最后一个离开都值了。 嬴政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冷声道:“前面带路。”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阿雅第一个反应过来。 立马起身,始终落后嬴政几步,跟在他的身后,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哎呦,蒙老弟,你怎么来了?” 成蟜恰在此时,带着人回来,和门外守着的蒙恬打了声招呼,他回头看了眼王贲,转身进了连胜坊:“带人封锁连胜坊,不准任何人靠近和离开。” 蒙恬在外面守着,那么政哥一定在里面等着。 不管是为了保密性,还是安全性,成蟜都应当保持足够的谨慎。 王贲的人迅速散开,站立在连胜坊外的各个位置。 “公,公子,王上刚到。” 蒙恬话到嘴边,最后改了口。 提醒成蟜,黑冰台的人已经暗中布防完成,后来想了想没有必要,就没有说了。 连胜坊内的人,同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转头看向门外。 成蟜在万众瞩目下进来,看着跪了一地,还没有起身的下人,以及面色阴沉的嬴政。 直呼大事不妙。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 政哥出现这个不爽的表情时,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今日之事,所有人不得外传,今晚,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不要离开了。” 成蟜的出现,对阿雅来说,就是溺亡前遇到的救命稻草。 见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深觉无望的内心,瞬间明亮了起来。 她朝着嬴政深深作揖,然后小心地退了去。 “怎么不见李信?” 等到众人离开,嬴政率先开口。 成蟜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终究还是忍住了到嘴边的话。 他带着嬴政进了一间屋子,才问出自己的疑惑:“王兄没有见到李信?” 嬴政没有回答他,而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觉得呢?我愚蠢的弟弟! 嘶!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王兄该不会是因为蒙恬抓人的时候,被李信拦了一下,记恨于心,特来问罪的吧? 不应该,我政哥不是这种小心眼儿。 但也保不齐,成蟜觉得李信还是个很不错的跟班,有必要帮他遮掩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也许跟着韩老宦回府上了,王兄新赐的府邸,地方太大,他早点回去,大概是怕在府上迷路。” 其实,会迷路的是成蟜。 两害相权取其轻,迷路和立刻出现,成蟜很自然地帮李信做出了选择。 没有一丁点儿越俎代庖的心理不适。 “府邸是华阳太后选的,不是寡人。”嬴政道。 是他选的,谁也不敢夺功。 不是他选的,凭什么寡人不能选?!! 如果不是吕不韦和王太后搬弄王权,寡人也不会藏着掖着,一定能够帮王弟选一座最好的府邸。 吕不韦\/赵姬:...躺着也中枪! 嬴政的心理变化,只是一刹那,表情变化更是不明显,难以察觉。 他挽起有些碍事的宽大衣袖,言归正传道:“吕不韦的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第77章 嬴政:不要抬杠 “没有罗网?还是吕秦没死?” 这是成蟜最关心的问题。 吕不韦和他说了那么多,罗网二字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既期待像某部动漫一样,又希望是个正常的世界。 嬴政冷冰冰的脸上,有了一些抖动。 他竟然不受控制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道:“不要抬杠!” “呵呵,我就问问,没想别的。”成蟜心虚道。 他真不是故意要抬杠的,实在是上一世在一个叫做互联网的地方,养成了杠一杠更健康的习惯。 听到政哥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反应,绝无抬杠的主观意识。 这里面,可能有误会。 “吕秦的背后是咸阳的六国密探,这些密探的背后是吕不韦。” “还有,吕不韦安插在咸阳宫的耳目一直都在,从未撤离,因为黑冰台的绞杀,他们不久前和吕不韦失去了联系。” 嬴政还在继续说着,把自己知道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成蟜。 后者则是特别留意了一句话,吕秦的背后是六国密探,六国密探的背后是吕不韦,而吕秦又是吕不韦的管家。 好家伙,这是完美的闭环。 如果,要是出一个关于吕秦的背后是谁,相关探秘系列,少说不得要拍个十集大型连续剧。 为了能够一直稳坐大秦相邦的位置,吕不韦的操纵真是一枝独秀啊! 成蟜陡然想到一件事,惊呼道:“吕不韦监视王兄,豢养六国密探,这是死罪啊!” 嬴政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惊呼的。 他看着成蟜,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位王弟的离奇想法,点了点头,说道:“依据秦法,必死无疑。” “那我还想着救他一命,王兄应该不会株连吧?” “嬴成蟜!一日不气寡人,你就皮痒的难受,是吗?” 嬴政紧握的拳头,猛地砸落在桌子上。 他声音中的寒冷,能够把成蟜冻成冰雕。 看着嬴政怒火和冰冷同在的双眸,成蟜反倒是有些委屈,说道:“常言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等王兄审问,臣弟就先一步坦白,是自首免罪的表现。” 委屈是做给嬴政看的,坦白也是真的。 在此之前,不管是砸了吕不韦千金买错的场子,还是借走了大量的财物。 成蟜都可以拍着胸脯说,他就是为了救吕不韦一条命。 功高盖主,本就是取死之道。 当然,君主是政哥的话,问题不大。 偏偏吕不韦声名浩大,不知收敛,在政哥的眼中,又是只会投机倒把,没有贡献和功劳的。 这就很难活下去了。 成蟜想要救他,是考虑到吕不韦若是懂得收敛,及时收手,存活不死的情况下,吕氏春秋或许能够为秦国一统天下后,提供一个更加长治久安的治国之策。 而不是被束之高阁。 现在想想,豺狼永远是豺狼,幻想着让豺狼变成小白兔的人,才是最后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小白兔。 幻想吕不韦变个好人,成蟜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是想想,政哥是真的动手。 成蟜话音刚落,政哥就解下了佩剑,端正地放在桌子上。 然后,站在身来,展示着那超越一米九的魁梧身材。 等到成蟜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 成蟜再一次,替山东六国,尝了尝来自秦始皇的究极铁拳。 “啊...!” 成蟜捏着流血的鼻子,仰起头,边后退,边伸手指着嬴政,和他讲道理:“凡事有个道理,你打我,总要有个理由。” “寡人就是道理。”嬴政冷道。 啊对对对! 为了少挨一拳,成蟜只在心里吐槽。 这么阴阳怪气的话,不是不能说。 但是,政哥在气头上的时候,一定不能说。 等以后他心情好了,有机会说。 嬴政活动了一下手腕,终于不忍心落下第二拳。 他重新坐回去,冷冷地看着成蟜,眼睛里的怒火还没有完全消退,“寡人会不会株连你,你难道不清楚吗?” 听完嬴政的话,成蟜瞬间就明白,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我真该死啊! 政哥怎么会株连我呢? 我可是他最最疼爱的欧豆豆啊。 成蟜揉了揉鼻子,确实疼,没毛病。 他嘻嘻哈哈道:“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想救吕不韦才生气的。” 这一次,成蟜没有给嬴政抓小辫子的机会,紧接着解释道:“王兄可以放心,就冲吕不韦想弄死我这件事,我就跟他不死不休。” “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特意赶来提醒,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 “啊?不是吧。” 成蟜承认,他有赌的成分,但他赌的是政哥消气,而不是赌吕不韦要杀自己。 什么不死不休,弄死彼此,这只是个口号而已。 至少,在成蟜看来,吕不韦心怀不轨是真的,但是弄死自己,不至于,吧? “你,展开说说?” 摊上这个糟心弟弟,嬴政也是头疼的厉害。 这个时候,他如何不明白,成蟜刚刚是乱喊口号,误打误撞。 亏得昨晚李信深夜入宫,说成蟜发疯,胡言乱语的时候,他还心里暗喜,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终于会动脑子。 现在看来,还是李信说得对,成蟜就是单纯发疯。 嬴政无奈道:“吕秦知道吕不韦不少秘密,他的死,是吕不韦在灭口,而不是因为魏方的事,而替你出气。 至于他要杀你,只是寡人的猜想,他不会在咸阳动手,那么就只能是你带兵出征的时候。” “不对啊,王兄让我带兵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就连李信都不知道,吕不韦怎么可能知道?” “寡人尚未知晓,当日咸阳宫内外,只有蒙恬守在门口,再无其他人靠近。” “不可能是蒙恬。”成蟜十分确信道。 蒙家的忠诚,根本不用质疑。 就算当时在场的是和自己关系不怎么好的蒙毅,成蟜也不信他会做二五仔。 “寡人和蒙老将军商量过了,原定的攻赵日期提前,蒙老将军已带领秦军出发,你准备一下,旬日之后出发。” 嬴政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睛深处浮现出浓浓的担忧,很快便消失不见,说道:“军中凶险,不比咸阳,你带上李信,蒙恬,还有王贲,确保自身安全。” “不用,李信常常夸下海口,他是秦国第一猛将,有他在臣弟定能无虞。”成蟜笑道,十分自信。 本公子还是很仗义的,你陪我流过放,我就送你大流量。 很快秦国第一猛将的名声就能打出去了。 李信:…我谢谢你!难道我没说不是王贲的对手吗( ′?w?)? 第78章 毫无违和 成蟜担心三人全部离开,嫪毐发动叛乱,围攻王宫的时候,嬴政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保护。 而嬴政同样担心着成蟜的安全。 之前没有察觉,暂且不说。 现在察觉到了吕不韦可能心怀不轨,他恨不得把所有能派的人派到成蟜身边。 他大概得知了成蟜的想法,自觉暖心,却仍旧是冷着张脸,说道: “李信一个人,难免有看不到的时候,带上王贲。” “此人年纪轻轻,便依靠军功成为我秦军的千夫长,跟在你身边,或许能有大用。” 在任何一个朝代,后宫加权臣都是亡国之象,而嬴政能够隐忍多年,雷霆出手,同时铲除干政后宫和乱政权臣。 不仅如此,更是在夺回大权后,攻灭六国,结束了东周以来的数百年战乱纷争。 所有的迹象,都足以说明,嬴政绝对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否则,他 也不可能在政治斗争中取得胜利。 成蟜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不敢赌,他又不是政哥,有那么大的魄力。 他是怕死,但是,他更怕因为自己带走了政哥的保卫力量,引发蝴蝶效应,从而成为华夏的罪人。 现在,有李信在身边,这要比平行时空下的成蟜,局面好得多。 成蟜拒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要是有人暗中想要杀我,王兄就是派再多的人来,也没有人用。 投毒,放冷箭,色诱...各下流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我只带着李信的话,对方见我戒备松懈,定然是自信心膨胀,浮出水面的敌人,比暗中的敌人,更加安全。” 看着成蟜清澈的目光,嬴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方才再次开口,语气柔和不少:“寡人在咸阳等你。” “行,等我回来后,撤除长安君这个封号,臣弟感激不尽。”成蟜豁然笑道。 他拿出此生最标准的礼节,面朝嬴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臣子礼。 “他人求之不得,你却避之不及。” 嬴政离开了座位,鹿卢剑被他重新挂在了腰间,推开门走了出去。 “准了。” 看着他的背影,嬴政的表情无从得知,想必是沉重里带着些无奈,也可能是无奈更多一些。 政哥的宠溺,都这么高冷。 成蟜嘴角噙笑,目送嬴政离开。 同一时刻,连胜坊门口,起了争执。 李信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被王贲的手下拦住,一问三不知,是一丁点儿都不打算配合。 忽然,李信的嚣张气焰,瞬间萎靡。 老老实实地拱着手,朝着连胜坊走出来的嬴政行礼。 再看蒙恬从后面跟了出来,李信差点破口大骂。 他要是看到蒙恬在,自然就知道大王也在,又怎么可能会和王贲的人起冲突,惊扰了王上。 谁能想到,蒙恬站到了门后,直到嬴政出现,他才跟着露面。 你一个侍卫,不守在门外,守在里面,这很离谱。 而且,在听到李信声音的时候,他居然能够沉得住气,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就更离谱,李某拿你当兄弟,你却躲在后面演我。 使得李信心中有些怨恨,幽怨的眼神,时不时地瞥一眼蒙恬。 然而后者,目不斜视,望着夜色深处,根本就不给李信眼神交流的机会。 就在李信以为一通训责免不了的时候,听到了让他惊掉下巴的事。 “王贲革去千夫长一职,贬为士卒。” 蒙恬垂头不语,大王的安排,自有道理,他不会多言,更不会想着改变对方。 王贲眼中闪过一瞬的惊异,随即便单膝跪下,伏法认罪:“末将领罪!”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原因,没有罪名,直接把王贲贬为士卒。 原本拦截李信的士卒,全都单膝跪在地上,向他们的王进行朝拜。 李信争执时的执拗,消去不少,看着王贲的表现,他不明所以。 跟公子出去一趟,怎么就被贬为普通士卒了? 他虽然想要挑衅王贲,但是对对方的实力,还是认可的。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嬴政,而后一道寒意直接让他大脑宕机。 大王一贯严肃不爱笑,李信是知道的。 但是,这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怎么好似是朝着自己来的。 不敢多想,李信单膝跪下,“惊扰王上,臣知罪认罚。” 嬴政冷冷地扫了李信一眼,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冷道:“别忘了你的职责。” 蒙恬路过的时候,念及昔日的兄弟情,放慢了脚步,踢了一脚李信。 李信顺着蒙恬的目光,看向连胜坊深处。 再结合嬴政的话,他的大脑再次宕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想法:公子出事了。 目送嬴政上了马车之后,李信立马从地上起来,跑回连胜坊。 经过王贲旁边的时候,眼睛里难以压制的怒火。 因为成蟜是跟他一起出去的,现在他被贬为士卒,王上又没有说原因,这很容易让李信多想。 但是,当务之急,是见到公子,和王贲的账要稍后再算。 李信忍下动手的冲突,大喊着:“公子,公子……” “你遇到王兄了,没受什么责罚吧?”成蟜在阿雅的陪同下,坐在大厅里,笑吟吟地看着李信。 他听到了外面有动静,只是没有听清。 李信看到成蟜的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到了肚子里一些。 他来到成蟜身边,围着成蟜转了一圈又一圈,随即长舒一口气,“公子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 成蟜不理解李信的行为,但是感受到了他的关心,再次问道:“王兄,没有责罚你吧?” “没有!”李信用力摇头。 两个人,两个不一样的频道,竟然神奇的对应上了,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成蟜担心李信那日拔剑,会被视为不敬王命,受到责罚。 李信则是担心成蟜出什么事,那么他会因为自己没有陪在身边,而自责一辈子的。 “你干什么去,回来。”成蟜叫住转身欲走的李信。 他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 “没跟着公子,是信之罪责,但是,没能保护好公子,王贲难辞其咎,我定要教训他。” 看着难得逻辑清晰的李信,成蟜感动之余,哑然失笑,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应该是误会王贲了。” 第79章 李信有大发现 在成蟜的一再追问下,李信将门外遇到的事情,详细地做了说明。 成蟜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责问李信,贬斥王贲,王兄的偏爱,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提醒李信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更是一句话将王贲从千夫长撸到普通士卒,这是要让让王贲以普通小兵的身份,随军出征吗? 一个小兵能够吸引的注意力,肯定没有千夫长大。 王兄这是变相地把王贲送到他身边做保镖。 “我没事,王贲也没有事,王兄只是心情不好,你们也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成蟜心里明白,却不能提前告诉李信。 即便他和阿雅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不说不是怕泄密,更怕连累。 这里没有旁人在,成蟜示意两人坐下,说道:“阿雅,王贲派人送来的那些女子都安顿好了吗?” “公子,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李信打断道。 冷静下来后,他想起自己外出时的新发现。 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成蟜摆摆手,道:“不着急,一件一件来,阿雅先说。” 阿雅瞄了一眼满脸焦虑的李信,就算是他没有继续说接下来的事情,都能够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一股紧迫感。 她把早就组织了无数遍的语言,进行了再一次的精简,说道:“韩大叔把她们带回去了,府上有足够的房间,可以安顿她们。” “今天所有见过王兄前来的人,找一处隐蔽的去处,把他们全都软禁起来,若有人想要擅自离开,那就,灭口吧!”成蟜眼中满是不忍,仍旧是狠心说道。 为了救这些人,他也是身不由己吧! 若是让王兄来处置,成蟜相信为了大局,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软禁,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阿雅和李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成蟜说出对那些倡女的安排:“从明天起,连胜坊、羽升阁、知笙楼,每间店都要出两到三个最优秀的人,去培训那些新来的女子,旬日之内,麻将、厨艺、舞曲,她们至少要学好一样,然后进入对应的店铺帮忙,学不会的安排做杂役。” “提前跟她们说明白,不想做杂役,想要脱离奴籍,那就拿出十二分的努力去学,连胜坊不养闲人。” 听着成蟜的声音,阿雅不知为什么,有种莫名的震栗和哀伤。 说不上来,就是听成蟜说这些话,她的心里觉得很难受,竟然想要忍不住哭泣。 或许是她太敏感了。 成蟜不可能知道阿雅的心理路程,用他觉得最妥善的办法,安排完那些倡女后。 他看向早就坐不住的李信,“你发现了什么?” 在李信开口前,阿雅识趣地站了起来,盈盈势礼后,默默离开了。 李信吞咽着口水,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等待着说话机会的李信,足足安静了十几秒,才开始说道:“我发现相邦暗中勾结六国。” 他抬起眼睛,看向成蟜,双方的眼中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若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李信绝不敢乱说,这一点儿,成蟜可以确定。 只是,就连王兄都没有掌握实质性的证据,李信是怎么得到的? 成蟜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他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证据?” “质秦燕国太子姬丹,夜访相邦府。” 那个在平行时空,一手策划荆轲刺秦的燕国姬丹! 事情愈发的扑朔迷离了,成蟜不是不愿意相信李信,只是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不能轻下论断。 “你是如何发现的?” “公子见过相邦后,一直在说胡话,我就想着,或许能够从相邦那里,找到让公子恢复正常的线索。 于是,我便趁着天黑,偷偷潜伏到了相邦府周围。 恰好遇到一人身穿蓑衣,遮挡样貌,从后门鬼鬼祟祟地离开,我一路跟随,发现那人进了燕国质子的府邸。 若是正常的交流拜访,用不着如此谨慎。” 李信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自己的判断。 此事关系到两国邦交,李信不敢耽误时间,便立刻赶了回来。 成蟜敏锐地发现,燕国质子勾结吕不韦,是李信的意外收获。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的意外和巧合! “你看到那人的长相了吗?”他追问下去。 “没有,我没见过姬丹,但是,那里确实是燕国质子的府邸,这一点儿我可以肯定。”李信摇摇头。 同时,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 成蟜沉思片刻,出人意料道:“此事,不要告诉王兄。” 很快,他就向李信做出了解释,“你若是离开我的身边,入宫告诉王兄一件他轻而易举就能知道的事情,说不定又要问责于你,没有尽好侍卫的责任。” 李信琢磨着话中的道理,眼中疑惑更甚。 没有去管李信,成蟜有着他自己的考虑。 依照王兄所言,罗网的情报能力,无处不在,能够随随便便监控王宫多年的神秘情报组织,就这么简单地被李信发现了吕不韦勾结六国的线索。 要么就是罗网的人死光光了,要么就是吕不韦又在挖坑。 想到这里,成蟜忍不住要再骂吕不韦一句,老狐狸,你装什么特仑苏。 可是,又不排除,吕不韦是故意为之,让成蟜察觉到这是个阴谋,来一个将计就计。 又或者,吕不韦表面是在搞李信,搞成蟜,实际上是找了个假的姬丹,一切都是为了针对嬴政而费心设计。 思来想去,成蟜发现,他根本看不透吕不韦的心思,想到了不少东西。 但,哪是真哪是假?傻傻分不清,还对解决困局,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所以,他不让李信去告诉政哥,以免影响到政哥的判断。 和吕不韦斗,成蟜确实不够格。 不过,他的一系列胡乱操作,肯定也多少影响到了吕不韦一些。 或许,政哥能够从中找到一些关键信息,发动致命一击。 相信政哥,苟住别浪。 等到政哥亲政掌权,成蟜的时代,自然而然就到来了。 “公子,我明白了,王上临离开的时候,让我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就是要让我跟在公子身边,保护好公子。”李信茅塞顿开,眸光清亮地说道。 而成蟜嘴巴微张,迟疑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37摄氏度以下的冰冷话语。 他重重地点点头,回应道:“啊,对,从今天起,你要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第80章 请让公子带兵出征 “王上,公子成蟜尚未及冠,便封为长安君,又于民间,多有恶名传播。 如今,蒙老将军带兵攻打赵国,必定是马到成功,可以趁此良机,让长安君率军前往支援,等到战事得胜,长安君立下军功,也好堵住秦国上下悠悠众口。” 吕不韦手上的礼节还算到位,说的每句话,都让人听着像是肺腑之言,为君分忧。 久和吕不韦打交道的嬴政,不敢说绝对能够看透他,但,那张招人厌烦的笑容背后,一定是另有所谋。 嬴政伏案看着眼前的竹简,不动声色。 这卷崭新竹简是韩非新作的一篇文章,《人主》。 几经周转,才来到秦王宫。 此刻,嬴政的目光盯着竹简,却没有太多的心思阅读下去,一遍又一遍地在默念着第一句:“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大臣太贵,左右太威也。” “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大臣太贵,左右太威也……” 始终没办法身心投入,阅读后面的内容。 嬴政确实想要让成蟜带兵,制造一个迷局,铲除相权和后权。 这本就是两人商定的计划。 然而,当吕不韦走上了他设定的道路,同样提议成蟜带兵的时候。 他开始迟疑了。 吕不韦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为了震慑而当面说出,还是纯粹的巧合,让成蟜带兵出征,本就是吕不韦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果是后者,让成蟜去,危险极大。 不让成蟜去,错过这一次机会,下一次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如果一直都没有机会,包括成蟜在内,还有他和秦国上下,都将万劫不复。 嬴政强迫自己身心投入地阅读《人主》,让自己保持冷静。 假设他是吕不韦,一个并不表里如一的人,一个颇有手段的商贾,一个不择手段的逐利者,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以及实际做的,全都是为了利益。 他的心慢慢冷静下来,不再受吕不韦的影响,掀起竹简的侧边,一片一片地把它卷起来,缓慢有节奏。 “仲父一番好意,怕是成蟜不能领情。” “王上不用担心,长安君带兵出征,只是支援前线,不用亲上战场。 就算是遇到赵军,经历了长平之战后的赵国,完全不是我秦军对手,长安君定能立下不世功勋。” “寡人担心的是,成蟜会不会拖了蒙老将军的后腿,影响攻赵战事。” 吕不韦抬起眼皮,并没有看到嬴政的表情。 后者低着头,在卷竹简,除了速度慢一些,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心里出现了短暂的狐疑之后,说道:“王上放心,长安君亲临战场的可能很小不大,不到蒙老将军的战事。” “善!” 嬴政卷好竹简,摆放到一旁,拿出块绢帛,熟练地铺开在案几上,“寡人这就下诏,让成蟜不日便带兵出征。” 他拿起写好的诏书,伸出手臂。 吕不韦往前几步,来到案几前面,嬴政忽然撤回手臂,将帛书合上,“诏书,寡人令内宦送去,仲父日理万机,不辞辛劳,请先回府休息吧。” 接了个空的吕不韦,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收回什么都没有碰到的手,笑容重新运转,道:“多谢王上关心,臣先行告退!” 看着吕不韦从容离开的身影,嬴政按在帛书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力。 “何事?” 赵高前脚踏进宫殿,就听到嬴政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炸裂。 每次王上和吕不韦议事后,王上的心情都不会好。 跟在嬴政身边时间不短,赵高早就知道这些,所以,他推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动静太大,遭受了无妄之灾。 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去。 如果说赵高后期最恨的是蒙氏兄弟,那么这个时候最恨的一定是吕不韦。 因为吕不韦惹王上不高兴,又不到摊牌的时候,赵高就常常会被王上的怒火波及。 不敢恨王上,就只好记恨吕不韦了。 赵高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下,就在门口的地方,双手交叠放在地上,撅着屁股低着头,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面,声音发抖道:“王太后派了人来,要请王上过去用膳。” 没办法。 王太后派了人来,就算是知道王上心情不好,他也不得不汇报此事,不敢耽误。 “什么时辰了?” “酉时。” “母亲许久不召寡人前去,今日突然派人前来,你可知为何?” 赵高趴在地上不敢回话,他问过王太后宫里来递话的宦官,对方什么都没有透露,只说是用晚膳。 现在,被王上问到,说怕说错,不说就一定是错。 就在这一瞬间,赵高的大脑迎来了此生最高速的运转,继续压低身子,几乎要贴住地面,说道:“听说长信侯进了宫。” 他不知道王太后找王上有什么事,但是,嫪毐确实进宫了。 王上若是去王太后那里,见到嫪毐,到时候发生什么事,就和赵高无关了。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嫪毐的事。 他只求不会被殃及到就好。 赵高还在想着,自己的话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嬴政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边。 淡淡的声音,居高临下地降落在赵高的耳朵里。 “起来吧!” 即便是没有抬头,赵高也能够想象得到嬴政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赵高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小幅度擦着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就准备往外走去。 嬴政声音再起,“召李斯入宫,你守在此处,寡人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 罗网布置在咸阳宫的探子,被清理过一次,但是,诺大的王宫,也许还有漏网之鱼。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留下赵高,是为了防止那些人铤而走险,擅闯宫殿,替吕不韦盗取信息。 “诺!” 赵高应声退后。 第81章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 “政儿,快来。” 赵姬穿得格外隆重,端坐在案几后面,看到嬴政进门的那一刻,双眼闪烁着慈爱的光芒,溢于言表的喜悦之下,她迫不及待地招手让自己的儿子入座:“我们母子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我记得当初在邯郸的时候,我们母子一起分食一碗粥。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有你在身边陪着,你父王就算不忘了我们母子两个,也没有关系。” 这个时代的礼仪,还是以分餐制为主,每个人一张矮桌,一套餐具一份饭菜,大家各自吃各自的。 赵姬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此刻,她更是让嫪毐拿来坐垫,放在她的对面,喊儿子坐下。 嬴政只是稍微扫了眼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嫪毐,便一板一眼地坐在了赵姬对面,罕见地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与母亲在邯郸的日子,虽然苦,但也是儿子最幸福的时候。” 真的幸福吗? 嬴政幼年在敌国国都长大,秦赵两国交战,赵国败多胜少,败了就会拿嬴政撒气,胜了就会找到他炫耀,并狠狠地羞辱一番。 这种环境,嬴政硬是要说幸福的话,那只能是赵姬对嬴政的感情。 不说以后如何,至少在邯郸的那段时间,身为父母,赵姬要比嬴异人做得好。 嬴政吃过的苦,要比赵姬知道得多。 她满目柔情的看着嬴政,不知从何时起,儿子开始防备她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嬴政的笑,在赵姬的眼里,是那么的陌生,和遥远,不可触及。 她表情微僵,旋即恢复正常,看向嫪毐,吩咐道:“去把晚膳端上来。” 嫪毐起身离去,赵姬开心地和嬴政分享道:“听长信侯说,咸阳城新开一家食肆,名叫羽升阁,名字虽然奇怪了点,但听说他们家的膳食,在咸阳已是千金难求。 恰好,长信侯和那家店主人相识,今日入宫带了些来,我让人去请政儿来用膳,也尝尝这家新店的手艺。” “羽升阁?” 嬴政把手搭在案几,指关节轻轻地叩着,有节奏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政儿,知道这家店?” “没去过。” 嬴政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却也是实话,他去的是连胜坊,确实没去过二楼的羽升阁。 赵姬忽然心疼起儿子来,说道:“政儿自从做了秦国的王,每日把自己关在咸阳宫里处理政务,学习政事,年年如此,想必是很久都没有出宫散过心了。” 她的话很好地引起了嬴政的警惕。 成蟜出征在即,一切计划都即将迎来最后的检验。 多年都不曾关心过自己的母亲,突然说要出宫散心。 而嬴政将要铲除的对象之一,嫪毐,此时正在宫内。 这很难让他不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母亲若是嫌宫内闷得慌,寡人可以陪你出宫走走。”嬴政话中的自称,也由儿子变成了寡人。 无形之中,又在母子之间拉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赵姬没想到嬴政会这么的不相信自己,她把原因归结于,母子分居两地多年,有些生疏,再过段时间,就能够修复母子间的裂痕。 她眼睛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失落,说道:“本宫刚从雍城回来,怎么会觉得烦闷? 回来后看到政儿和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不外出,本宫担心你,希望你能够出去走走。” 这个时候,嫪毐领着几个宫女返回,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食盒,她们排着队把羽升阁送来的佳肴摆放在矮桌上。 嫪毐跪在一旁,说道:“王上若是想要出宫的话,臣可以让人到羽升阁提前安排好,只能王上前去。 若是王上不想打扰城中百姓,不嫌弃的话,臣愿意献出府邸,作为王上的临时行宫。” 他双手交叉盘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静静地等候着嬴政的选择。 嬴政眼角的余光扫到嫪毐,一股浓烈的不屑从眼角溢出,问道:“羽升阁的店主人是谁?” 赵姬同样扭头看向嫪毐。 之前,她也问过,只是嫪毐支支吾吾地不说话,继续逼问,也没有结果。 想着一个普通的店家,知不知道都不要紧。 现在,嬴政问起来,她再次提起了兴趣。 嫪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指甲用力几乎要抠进肉里。 他只有很短的时间做思考,说道:“是长安君!” “成蟜吗?他什么时候开了一家食肆?”赵姬吃惊道。 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嫪毐却已经撅着屁股,趴地上告罪了。 他相信,嬴政知道羽升阁的店主人是谁,就算他没有告诉赵姬,嬴政也会说的。 没想到,嬴政没有说,反而是明知故问,让他说出来。 “明知羽升阁的店主人是成蟜,长信侯还要找寡人,是要尝试挑战一下寡人的底线吗?”嬴政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就算是处于问责之外的赵姬,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 正面嬴政全部责难的嫪毐,立马换上颤抖的声音,诚惶诚恐道:“王上恕罪,臣并无此意! 羽升阁出售的膳食确实千金难求,臣只是想让王上和太后吃到更多的佳肴美食,并没有别的想法,还请王上息怒。” 嫪毐表现出来的,是恐惧到了极致,实际上,埋藏起来的嘴角挂着阴险的笑容。 他没有告诉赵姬羽升阁的店主人,是想借嬴政的口说出。 这样一来,嬴政若是有怒,也只是撒在赵姬身上,赵姬再转头找自己撒气的时候,滔天怒火就已经变成了小火苗。 若是嫪毐直接面对嬴政的怒火,结果就会像现在这里,猜不到接下来的命运,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此外,他还以为一个目的,如果嬴政没有排斥羽升阁的膳食,那么就说明他和成蟜之间的的裂痕和矛盾,是假的。 所以,嫪毐在命运未卜的恐惧之余,还能够笑得出来。 过程有些出入,最后的结果,还是达到了预期的。 “政…大王莫要动怒,长信侯只是一番好心,本宫看这些膳食,确实做的不错,大王不妨尝尝再说。 若是难以下咽,再责罚不迟。”赵姬也怕生气时的嬴政。 这些话,全是因为舍不得嫪毐,为了保全他而说。 第82章 李斯表示很淦 赵姬的愚蠢行为,嬴政全都看在眼里。 被人利用,还尚不自知。 他不想去纠正什么,他也纠正不了,否则的话,嫪毐早就被逐出王宫,逐出秦国,甚至是论罪诛杀。 “太后与长信侯就在此享用美食吧,寡人尚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嬴政便离开了座位。 他走的干脆,任由赵姬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呼喊,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等到嬴政走远,赵姬眼中的失落更甚,本想借此机会弥补母子之间的裂痕,谁曾想,竟然发生了这么一出,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看着一桌子的美食,赵姬所有的胃口,全都变的索然无味,喃喃低语道:“政儿越来越像个王了。” 她忽然发起疯来,手臂从矮桌上擦过,宽大的袖子带动陶制的盘子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地响声。 洒落地上的食物,先前有多么的吸引人,此刻就多么地让她厌恶。 赵姬五官扭曲,狰狞道:“难道做了秦国的王,就不能和自己的母亲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吗?” 嫪毐挽着袖子,站了起来,他提着下衣的衣摆,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躲开洒落的食物和碎掉的盘子,走到赵姬身边,双手搭在她的后肩上,道:“是臣失察,没想到王上和长安君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了如此地步,害得王上连口膳食都没品用就走了。 王上长大了,每日操劳政务,无暇陪伴太后,明儿和睿儿正值年少无忧,每天陪在太后身边,是在替他们的兄长孝敬太后。” “不一样的,他们不要进宫的好,若是让大王知道,明儿和睿儿必死无疑。”赵姬发泄一通后,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 她斜偎在嫪毐的怀里,双目失去了本来的神采,木讷地摇着头。 “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昔日宣太后为昭襄王生下胞弟,能够和睦相处,王上和明儿睿儿他们,一定也能和睦相处,太后想来是多虑了。”嫪毐嘴上说的轻松。 心里早就生出了一万种恶毒的奸计。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若是赵姬一再确认,嬴政不承认自己的胞弟,那么他就是冒着这天下最渺茫的希望,也要配合成蟜,替自己的两个儿子,搏上一搏。 “昭襄王能够让宣太后执政四十一年,而本宫不过才做了几年的太后,政儿便不止一次的要夺回大权。” 说话的时候,赵姬既聪明又愚笨,她拿质询的目光看向嫪毐,道:“距离政儿加冠亲政,也就只剩下两年的时间了,到那时,本宫还能以王幼掌权吗?” “王上是孝顺的,太后还是不要多想了。”嫪毐藏起心里的阴暗,宽慰道。 “政儿的心中,秦国永远是第一位的。”赵姬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是苦笑,也是嘲笑,大概是在嘲笑自己生了不孝顺的儿子。 嫪毐内心深处,更加坚定了。 他没有继续接话,伸手拿过一把梳子,顺着赵姬的头发,轻轻地往下梳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厌其烦。 …… “臣李斯见过王上!” “臣赵高叩见王上!” 李斯眼尖,看到嬴政回来的一瞬间,便迎了上去。 在他身后,赵高竟然直接原地跪下,屁股撅得老高。 一时间,搞得李斯好像很不懂事儿似的? 他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高,对对方的行为嗤之以鼻,溜须拍马谄媚君主之辈,斯耻与之为伍。 “准备晚膳,两份。” 嬴政没心情搭理这两个人,连平身免礼都懒得说,径直进入了咸阳宫。 李斯是外官,赵高是内宦,准备膳食的工作,一定是吩咐赵高的。 而除了王上,就只有他了。 李斯受宠若惊,内心很是感动,即便是空着肚子来的,也还是矜持道:“多谢王上厚爱,臣已在家中用过。” 嬴政不关心李斯吃没吃过饭,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回到专属的位置上坐下。 他拿起那份早就写好的诏书,往前推到案几的边缘。 李斯心领神会,小步快走来到案几前,恭恭敬敬地拿在手里。 拿诏书的时候,他的余光,看到了嬴政案几上的竹简,两个巨大的隶书——人主,刺激着他的视觉。 这不是韩非师弟的文章吗? 李斯按下内心的种种疑惑,拿到诏书后,迅速退到远处,保持一定的距离。 “李斯!” “臣在!” “把诏书送到成蟜手里,他有什么疑问,你都可以告诉他。” 王上亲自下诏,长安君还有疑问,还要王上派人解答。 这份恩宠,秦国,不,天下七国独一份的存在。 比之楚国的黄歇,赵国的郭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成蟜在嬴政心中的分量,本就是李斯抛弃吕不韦,转投成蟜的一个重要因素。 而今再见,更是感慨自己做了个好选择。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斯趁此机会,表表忠心,为以后得官运亨通打基础。 “王上,该用晚膳了。” 赵高走在前面,得到嬴政的默许后,简单清理了一下案几。 后面跟着两个小宦官,跪在地上,打开食盒。 “李斯,你带一份给成蟜送去。” 嬴政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极大地调动了李斯的情绪。 此刻,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的暗喜,现在全都变成了尴尬,融化在空气里,无情地嘲讽着他刚刚的自作多情。 赵高憋着笑,提了一个食盒,送到李斯手里,还不忘提醒道:“议郎大人,路上慢点儿,小心把汤洒了。” 我洒你… 场合不对,人设不对。 李斯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他剜了一眼看笑话的赵高,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充满了尴尬的环境,再待下去,他怕想完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事,以后都很难再开心了。 在王上面前尴尬,真的很丢人。 李斯的老脸火辣辣地滚烫,他低着头,往后退,边说道:“王上,臣先行告退。” 第83章 形势严峻 “公子,王上有诏。” 离开王宫后,李斯直接来到成蟜的府上。 在韩老宦的带领下,见到了准备开始夜生活的成蟜。 麻将已经摆好,阿雅和李信摩拳擦掌,准备一较高下,大壮则是看向他们傻呵呵地笑着。 成蟜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他起身离开座位,打趣着站在门口的李斯,惊奇道:“呦,李斯你怎么干起传诏的活儿了? 这是想进宫和赵高做姐妹,提前熟悉一下业务? 用不着这么麻烦,等你真的进去了,一切该会的,不该会的,全都会了。” 李斯话都到嘴边了,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听着成蟜的打趣,他又想起了赵高那份让人讨厌的面孔:王上都没有笑话, 轮得到你来笑话? 他跟在成蟜后面,来到一个石桌旁,从怀里掏出了诏书递了上去。 “公子,快别拿斯寻开心了,此来是为了将王上的诏书交到公子手中。” 同时,他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了石桌上,两只眼睛盯着食盒,问道:“公子可曾用过晚膳?这是王上令臣送来的膳食。” 成蟜看了眼,李斯泛着绿光的双眼,掀开食盒的一角,露出一条缝隙,瞄了一下。 一碗普通的面条,加了一个鸡蛋,还有一碗浓郁的面汤。 看起来就很不错。 但是,从宫里送到这里,这面条早就坨了。 而且,王兄不从他这里蹭饭就不错了,怎么会想起来送饭来,还是这大半夜。 成蟜把食盒重新合上,目光转移到李斯身上,这碗面应该就是给他准备的。 就是不知道李斯说了什么话,得罪了王兄,要这么玩他。 成蟜问道:“吃了吗?” 还不等李斯回话,他的肚子就先一步咕噜咕噜地回应起来。 一丝尴尬再次浮上心头。 这一次,李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丢脸都丢到王上面前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揉着饥肠辘辘的肚皮,笑成了一朵菊花,道:“让公子见笑了。 斯在家正要用晚膳,便被王上召到了宫里,之后,便带着诏书来找公子了,至今一滴水都没有碰过。” “好了好了。” “这份膳食是你的了,本公子用过晚饭了。” 成蟜拦下李斯继续倾诉苦水。 “多谢公子。” “以后若是听到有人抹黑公子,斯一定会仗义执言,维护公子的名声。” 李斯坐在石凳上,打开食盒,把面条端了出来,一脸享受地吃了起来。 对于他的谄媚发言,成蟜不置可否。 他拿着诏书起身走远了一些,韩老宦端着个油灯凑了上来。 油灯伸到成蟜面前,亮光照亮诏书上面的字迹,韩老宦则是低着头,背过身子看向其他地方。 “把李信叫来,让阿雅他们先回去吧。” 成蟜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并没有找到期待中的月亮,心情更差了。 他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来回踱步。 韩老宦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地方,把油灯放下,然后小跑去找李信。 嗝~嗝~ 吃饱喝足的李斯,打了两个饱嗝,站在一旁,关心地问道:“公子,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李斯吃饱了饭,自然没有忘记嬴政的吩咐。 如果长安君有什么疑问,他是需要负责解答的。 成蟜想了一下,他还真有问题,或许李斯能够帮他解决,问道:“如果我和别人密谋了一件事,那个人却突然公布了出来,你说他为什么要公布出来?” 李斯表面平静,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 听公子的话,虽然没有明确指出那个人是谁,他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会和公子密谋的就是大王,公布出来,应该说的是诏书。 诏书是他送来,只是简单的一份帛书,没有封起来,也没有特别的交待。 那就说明,这是普通的诏书,不是密诏,之后是要让秦国上下全都知道的。 成蟜没有明说,李斯也不点破,“如公子所言,本该保密的事情,突然公布出来,就说明没必要保密了,要么因为这件事已经完成,要么就是...” 没有完成。 成蟜心里十分明白,他和嬴政的谋划,还不到时间。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他接过李斯的话,说道:“事情已经泄露。” “公子明鉴。” 李斯说完,就保持了安静,留给成蟜足够安静的环境,让他用于思考。 “王兄被逼着明牌,形势比我想象的要严峻。” 成蟜呢喃自语,踱步到走过来的李信面前,把诏书递到他的手里,“你征战沙场的机会来了。” 征战沙场? 同样听到成蟜说话的李斯,生出少许的疑问,李信要征战沙场,王上却把诏书下到公子手上。 难道说,公子也要外出带兵? 只是,王上向来睿智,怎么会让毫无战阵经验的公子带兵? 站在李斯的视角,这里面处处透露着不合常理。 他心里的疑问,没人听得到,就算是听到了,也没人会帮他解答。 李信没有他那么多小心思,从成蟜手里接过诏书,借助微弱的灯光读了起来。 那张晒黑的脸,加上夜色的掩护,很好地隐藏了所有的神态变化。 凝重的声音,在黑暗里发出,“公子,也要去吗?” 成蟜挥挥手,让韩老宦离开,走到更远一些,才说道:“李斯带来的诏书,假不了。 再者,此事我早就知道,你不用思虑过多。 至于这其中的凶险,我和王兄事先做过估量,无非两种结果,活着走回来,或者死后被抬回来。” 李信跟着成蟜的脚步,攥着诏书的拳头,咯咯地发出声响。 尽管成蟜谈到生死之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像是在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还是十分沉重道:“信不知道此去会遇到什么,但公子的身边,我一定要在。” 成蟜转身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我没说不让你去,提前说明危险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应对一些可能会出现的突发情况。。” 他扭头看向呆立在原地的李斯,“李斯,知道王兄为什么让你来吗?” 第84章 秦国可以没有成蟜,不能没有王兄 李斯有些茫然地看向成蟜,他为了避嫌,没有跟上前。 如此谨慎小心,还会被成蟜点名,引起他的警惕,这让他有些意外,咸阳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声鹤唳了? 李斯道:“王上派臣来解答公子的疑问。” 不多不少,不添不减。 李斯没有做任何隐瞒,把嬴政吩咐他的话,如实相告。 他不知道这话,能不能说服成蟜,令其放下心中的戒备,但还是说了出来,实话经得起考验。 “我真的疑问,你无法解答,没有人能够解答。” 成蟜散步式地挪动了两下脚步,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平白添了许多神秘色彩,“王兄派你来,只有一个原因,事关重大,宫里的人,不值得信任。” 那蒙恬呢? 李斯的疑问刚刚诞生,还没有问出口,成蟜的解释紧接着就来了,“假如蒙恬抽不开身,你就是王兄唯一能信任的人。” 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些不明显的失落,很快便扫之一空。 和蒙恬比,他是楚人来秦,能够得到秦王的信任,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李斯尝试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他相信成蟜和他说这些话,肯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忽然,他灵光闪现,仿佛抓到了一丝线索,似乎顺着这个线索,一直往前,就能够看到所有事情的真相。 但,眼前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楚。 想来想去,李斯得出一个并不完善的结论。 有些事情,不能在宫里说,只能来找成蟜。 李斯焦急地往前迈出两步,问道:“公子,有什么事,斯能够帮得上忙?” 成蟜不知道短短一瞬间的功夫,李斯想到的东西有多么精彩。 他看着焦急的李斯,不慌不忙道:“身为议郎,你可以跟在王兄身边,随时听候传唤议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王兄走到哪儿,你就要跟到哪儿,就算是冒着触怒王兄的风险,你也必须跟上。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派人来这里通知大壮。” 李斯是个聪明人,想的多,顾虑的也多。 他心中的震惊,一点点地放大蔓延,想到了会有危险,也想到宫里并不安全可靠, 但,听成蟜的话,好像有一场特大的风暴,即将在咸阳上演,甚至能够威胁到秦国存亡。 “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斯可否知晓一二?”李斯问道。 他越往下想,越觉得可怕。 若是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作为参考,他怕吓死自己。 “王兄让我带兵出征,实际上是要我远离权力争斗的漩涡,他要做的事,暗藏着巨大的风险。” 成蟜不可能把真正的计划告诉李斯,但是为了让他安心做事,又不能不透露丝毫口风。 进行了一番改动之后,成蟜给李斯了一个开放性很大的答案。 至于是什么,就全靠李斯去猜了。 但是,足够让他理解到事情的急切性和紧迫性。 “斯明白了,定不负公子所托。”李斯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许多。 看样子,他想到一件让自己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的事情。 李斯转身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忽而再转回来,有气无力道:“公子留步,斯先行告辞了。” 成蟜做了长安君后,新的府邸更大了,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更大了。 他目送李斯离开,身后一片黑暗里,传来人声:“公子,当真要违抗王令吗?” “于秦国而言,是身为秦王的王兄更重要,还是我这个名声扫地的长安君更重要,相信不必我多说了吧。”成蟜回应着黑暗里的存在。 李信早就知道那里有人,站在一旁,搭话道:“公子的安危,同样重要。” “秦国没了我,依旧是秦国,但秦国没了王兄,就会成为六国口中的美食。” 成蟜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制止还有话说的李信。 “保护王兄,胜过一切。” 这句话,像是和黑暗中的存在对话,又像是对李信说的,更像是同时跟两个人的对话。 成蟜的话音落下,李信和黑暗里的存在,都保持了沉默。 …… “城门关闭,禁止出入,即刻返回城中,否则就地诛杀!” 天色未亮,咸阳的城门处,一辆马车自内向外驶去,被守城的秦军士卒拦下。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听得格外清晰。 车夫跳下马车,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神色自若的朝着城门走去,迎着守城士卒说道:“相邦有令,开启城门。” 守城士卒当中,跑出来一个黑影,向着城门跑去,不一会儿带着更多的人折返回来。 “秦军千夫长樊於期,见过相邦。” 自称樊於期的将领,越过车夫,来到马车前。 和马车里的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重新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 他向手下的士兵下令道:“相邦出行,速速打开城门,一切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按理来说,秦国上下实行的连坐制度,别说樊於期是一个千夫长,他就是军中主将,也必须按照秦法行事。 否则,害怕株连的秦军士卒,根本不会听从他的命令。 但是,这些守城士兵,十分听从樊於期的命令,根本不用他说出后半句一力担责的话,城门便在巨大的刺耳声中被拉开。 看到城门打开,车夫把没有用上的令牌交还给马车里的人,跳上马车握住缰绳,随时准备出发。 “相邦大恩,丹无以为报,燕国上下必铭记相邦恩情。” 马车里,一个全身罩在蓑衣下面的年轻人,直身跪在吕不韦的面前,感激涕零地表达着并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的谢意。 一贯崇尚实用主义的吕不韦,对于这种口头感谢,提不起半分兴趣,连睁一下眼的欲望都没有,假寐道:“联燕攻赵,还要依靠公子。” “相邦大人放心,燕赵世仇,丹回到燕国的首要事务,便是劝说父王出兵攻赵,响应蒙骜将军。”姬丹激动道。 燕国弱小,被齐国欺负,被赵国欺负,败多胜少,割地不少,杀伤不少。 战事使得燕国更弱。 当年乐毅攻齐,替燕人报了仇,可是和赵国的仇恨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有吕不韦的承诺,有秦军的配合,姬丹觉得燕国可以。 “如此甚好!”随着马车颠簸,吕不韦摇头晃脑道。 第85章 出征之日,如期而至 “主人,那似乎是相邦大人的马车?” 天亮后,准备许久的甘罗,带着家仆启程前往赵国。 在出城的时候,遇到了返回的吕不韦。 甘罗掀开车帘,透过一条缝隙看着迎向走来的马车,眼眸中挂着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有忌惮,也有警惕。 吕不韦是秦国权臣,投靠权臣麾下做事的结果,从一开始,甘罗就明白了。 没有一个权臣可以不败亡,到那时投靠权臣,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人们,都将把曾经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吐出来,甚至是赔上自身性命。 但,他有自己的目的,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此事,吕不韦是不二选择。 “走吧。”甘罗把车帘放下。 他呢喃道:“等到再回咸阳,就能够完成祖父的遗愿了。” 甘茂受到秦武王的赏识,与樗里疾共同担任秦国左右相。 他在秦武王的支持下,率军攻克宜阳,打进周天子都城,一时名耀天下。 可惜,一时真的太短。 秦武王举鼎而亡,秦昭襄王继位,宣太后外戚势力把握朝政,甘茂不得不逃出秦国。 至此,史书上关于甘茂的记载便结束了,他的辉煌岁月也结束了,留下的只有那不为人知的半生凄楚和壮志未酬。 而甘罗不远险阻,从齐国赶到秦国,投在吕不韦的门下,就是为了其祖父的生平所愿,重回秦国庙堂。 蒙骜带兵压迫赵国边境,释放燕国质子姬丹返回燕国,联燕抗赵,都是他出使赵国的铺垫。 身处旋涡中心,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秦王和吕不韦的争斗。 然而,甘罗只能保持沉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马车出了咸阳,踏上以蒙家名义修建那一条直道,这条路目前只修到了泾水边缘。 等到了那里,马车就要改变方向,重新走上那些坑坑洼洼的土路。 坐在平稳安静的车厢里,甘罗忍不住想要沉睡过去,离开咸阳,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不用背负任何压力和使命,在这一刻,他就是他,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童罢了。 甘罗神思恍惚地睡去,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希望返回咸阳的时候,他这条命还在。 ...... 时间不等人,不管成蟜有没有做好准备,出征的日期,都如约而至。 蔚蓝色的苍穹下,挂着几颗稀松的星星,东方的天空,已逐渐泛白。 “公子,战场凶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老奴在府上等着你回来。” 韩老宦看着一身甲衣,比平素里多了几分英俊神武的成蟜,哽咽不已。 他看着成蟜长大,自然知道成蟜不适合战场,但是王上有令,太后也不管不顾,他一介内宦,除了担心和在家里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韩老宦的哽咽还算委婉,阿雅就不一样了。 一个十几岁的活泼小女孩,跟着成蟜的这段时间,她早就对成蟜形成了依赖。 此时,整个人梨花带雨,说出口的话,都连不成句,“公...公...公子,为什么要打仗去啊你?大壮很厉害的,他不一起去,你带着他啊公子!” “公子,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大壮也不知道自己被拒绝过多少次了,继续请求道。 阿雅整个人坐在地上,抱住成蟜的双腿,鼻涕眼泪一大堆,就像是个闹人的妹妹,不让他离开。 成蟜回头看了眼李信,想向他求救。 却发现,李信背对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远处。 他揉着阿雅乱糟糟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道:“李信可是号称秦国第一猛将,有他在,敌军休想靠近本公子十米之内。 大壮不能去,他和你留下来,一起保护连胜坊,万一有人趁本公子不在,夺走了连胜坊,等本公子回来,发现自己成为了穷光蛋,我就把你们两个卖掉换钱!” 听着成蟜的话,李信嘴角扬起,鼻尖酸酸的,这个时候了,公子还不忘挖苦他。 成蟜在阿雅的手心塞了一张纸条,然后转身看向韩老宦,说道:“韩叔,家里就交给你照顾了。” 这还是成蟜第一次有后世的称谓。 一句韩叔,使得韩老宦憋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劈里啪啦地落下来。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朝着外面走去,嘴里还念念不休,“老奴这就进宫,再去求太后,求王上,让他们收回成命,不能让公子到战场冒险!” “韩叔,如果你相信成蟜,就不要入宫!” 成蟜疾步上前,拦下韩老宦,再次安抚道:“我不在这段时间,府上还有店里,你都要多多费心,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做天下最大的富商。” 韩老宦再一次忍不住哽咽,“公子放心,老奴一定,一定帮你看好这一切。” “好了,不能再耽误了,要不然就要错过大军出征的吉时了。” 成蟜抬头看了眼泛白面积逐渐变大的天空,冲着众人暖心一笑,最后特别叮嘱阿雅,“阿雅,公子相信你可以经营好羽升阁的。” 阿雅攥紧手心的纸条,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都浑然不觉,重重点头道:“公子,我会的。” 在众人的相送下,成蟜带着李信离开了府邸。 等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成蟜看着一脸严肃的李信,发问道:“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征战沙场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高兴一些,这样我们才能旗开得胜。” “战场凶险,信高兴不起来!”李信骑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 所有勇战派代表,都是战争狂人的代名词,说他们到了战场上高兴不起来,成蟜是不相信的。 他知道李信的心思。 成蟜身为正主,一脸轻松道:“本公子向来运气都好,这一次一定也很好。” 人都死了,还能穿越到秦国,成为政哥的好弟弟,这投胎的运气放眼世界,谁敢说不好? 第86章 成蟜脑子有毛病? “每次外出,都会无比怀念自己的家,用不着受道路颠簸之苦!” 刚到蓝田大营的门口,成蟜就像是个滚动的雪球,丝滑无比地翻身下马,双脚踩在地面上,衷心地感慨道。 “有蒙老将军在前,战事应该会很快结束,到时候公子就能够早日回到家中了。”李信安慰道。 自打踏上路程,他就化身成为一名 暖男,做好准备,随时安抚成蟜的情绪。 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感受着来自李信的关心,成蟜随手把缰绳扔了过去,笑着走到了前面:“真等回了家,我又该想念这里了。”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想念没有,没有的时候想念有。 成蟜想问问当事人:21世纪的秦始皇,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是的话,等以后万一回去了,就可以纵享科技和兄长的加倍快乐。 “公子,末将王翦,蓝田大营副将,奉令引公子入营。” 蓝田大营的门前,一位敦厚的中年将军,把成蟜那不着边际的想法拉回到军营里。 成蟜伸出黄金右手,又感觉这样是对战神的不尊敬,就把收回来,放在衣服上来回擦了好几遍,才再次伸出手,郑重其事道:“你好,我叫嬴成蟜,家兄秦王政,是一个身怀王霸之气的土地爱好者,蓝星扛把子,他的头衔加起来,比我的命还长。 总之,很高兴遇到将军,请多多让我关照你!” 我是谁,他是谁?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 王翦看着言行举止极其怪异的成蟜,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 是现在的年轻人太进步,还是他待在军营里太久,与时代脱节了。 为什么成蟜说了个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 见此情形,李信连忙把手里的缰绳,递给旁边的小兵,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王翦面前,当着成蟜的面,凑到他的耳边,低声抱歉道:“将军见谅,这位就是长安君,如假包换,他说话一向都这么怪诞,王上说他是压力太大,我觉得他可能是得了种怪病,偶尔会有些疯疯癫癫的。 反正,将军不要太在意就是,只要不刺激公子,就什么事都好说。” 李信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明里暗里地提示着王翦。 王翦也不负期待,成功地被他带到了歧路,低声回道:“明白,公子坠过马,那时受了伤。” 李信:我有这个意思吗? 本来还想找王翦眼神确认一下,扭头却发现王翦和成蟜就像是一对忘年交,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往军营里走去,不愿意分开。 李信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只好无奈地跟上。 忽然,走在前面的成蟜停下,转身拍打着额头,懊悔不已道:“我似乎忘了件事!” “公子请说,我去办。”李信快捷反应道。 王翦接近着开口询问:“是否需要我派人帮公子解决?” “不用,区区四万金,等我回来了,命人把拐杖送给表叔就行。” 成蟜松开握着王翦的手。 偶像就是偶像,果然不如自己人。 李信要亲自去办,王翦还要问一下要不要派人,亲疏立见。 他十分虔诚地双手抱拳,冲着天空晃了两下,祈祷道:“老天保佑,在拐杖送到之前,一定要保佑表叔的腿伤好不了。” 熊启被成蟜打伤的流言,王翦也听到过,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 此刻,听到成蟜的祈祷,再联系民间流传的成蟜访客习惯,他可以百分百确认,熊启就是成蟜打伤的。 他只想做个纯粹的军人,不愿过多参与到政治斗争,便直接岔开了话题,道:“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公子发号施令,便可开拔前线。” 李信如果能够听到王翦的心声,一定会帮他解释,成蟜打人,单纯为了撒气,后续发展,就更纯粹了,捞钱而已,不寒碜。 “有多少人?” “末将收到的命令是,调拨八万秦军,归于公子调遣。” 八万啊!政哥真是大手笔。 成蟜上辈子手底下人最多的时候,有六七十号人,那还是他做卫生委员的时候。 每天拎着扫帚,在校园里来回晃荡,有哪个兔崽子不想上课,就得巴结他这位九品芝麻小官。 跟在他的后面,心甘情愿拎着扫帚做狗腿子,不对,是跟班。 他轻咳两声,努力保持着内心的激动,道:“将军请前面带路!” 八万个跟班等着呢,换谁不激动啊? 要是上学的时候,他有八万个跟班,他敢让班主任放假,啊呸,是让班主任给全班同学放假。 在王翦的带领下,两世为人的成蟜,第一次站上了点将台。 站在点将台上,他唯一的感受就是,刺激! 看着点将台下,整装待发,威严肃穆的秦军阵列,一股豪放之情游走全身。 他甚至能够产生幻听,听到肾上腺素在他耳边嘟囔:“哥们儿,率领这支百胜之师,你也能横扫六国。” 成蟜鬼使神差地说道:“幸亏王兄没来,要不然看到我披甲上阵,统帅十万雄师,他指不定要哭成狗...沟壑纵横的溪流,还得我哄他,麻烦!” 他站在点将台上,得意洋洋地说着话,却是把目光停留在军营门口,翘首以盼。 许久许久,成蟜才在李信的提醒下,重新恢复正常,他努力挤干萦绕着眼框里的雾水,爽朗道:“秦军出征,寸草不生,杀!” 秦军上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一个个的大眼瞪小眼,这预演里面,也没有说这种情况,该喊什么。 还是,李信第一捧场,向前两步,面朝秦军大声喊道:“杀!杀!杀!” 连喊三个杀字,调动秦军的士气,而后单膝跪在成蟜面前。 王翦目光赞赏地看着两人,之前迎接他们,不过是例行公事。 此时的赞赏,才是发自内心。 世人都说,秦国是虎狼之国,秦军是虎狼之军,但是,和公子成蟜的这两句话比起来,虎狼都要弱上一筹。 而那李信,本以为他只是个有些武艺在身的侍卫,想不到还懂得用兵之道,把握时机鼓舞全军士气。 只是,锋芒太盛,不见得万事顺遂。 王翦命人牵来军中饲养的战马,亲自把成蟜扶上马背,“公子,请!” 第87章 各怀鬼胎 目送成蟜离开大营,王翦只身返回营帐。 此时,戒备平时一样的营帐里,早就有人等在里面。 在门口内侧的位置,蒙恬站的板正。 李斯站在原地,总觉得这一双腿是借来的,怎么站,怎么不舒服。 尽管他是站在嬴政背后,可以百分百确定,不会被看到动作,但就是一点儿也不敢挪动僵硬的双腿。 他不明白,嬴政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去送成蟜出征,而是等在这里。 大军出征,君主送行,这是合乎秦制的。 李斯双手用力地捏着有些麻木双腿,闭上眼睛,祈祷成蟜赶紧离开,他也好早日返回咸阳。 下一秒,就看到帐帘掀开,王翦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厚重的甲衣,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单膝跪在嬴政面前,道:“末将王翦拜见王上。” “起来说话。”嬴政抬手道。 “禀王上,公子成蟜已经率领大军离开大营。” 不知道嬴政是什么神情,李斯先是松了口气,只要成蟜已经出发,距离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不远了。 嬴政没有展露出丝毫情绪,问道:“王贲,可曾随军出发?” 王翦没有做出任何犹豫和思索,双手抱拳,低头道:“贲儿所在什伍,皆是军中好手,已经被编入出征队伍,等大军离开蓝田,他们就会成为公子的贴身卫队。” 实际上,王贲的去向,他也不知道。 按照王上事先的知会,王贲被贬为普通士卒,随军出征,加入到保护成蟜的卫队中。 此行任务不是大胜,也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把成蟜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但是,在临近出发的时候,王贲忽然找到他。 言明自己不能跟随成蟜出征,王翦问他原因,王贲给出的回答是关系王上的安危。 什么事?去哪里? 只字未提! 因此,他不再多问,帮儿子打了掩护,找了靠得住的将领,代替王贲负责成蟜的安全。 “善!” 嬴政按着腰间的鹿卢,站了起来。 神情冷漠地从王翦身边绕了过去,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他没有询问成蟜的状况,也没有询问新兵的训练。 仿佛此次前来,就只是单纯地为了王贲而来。 聪明如李斯和王翦二人,谁也没有发出任何疑问。 二人在近身交错的时候,彼此对视了一眼,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打交道。 一个眼中闪烁着狡黠,一个眼神像是蒙上了层厚厚的云雾,让人无法看透。 “李斯,你看到咸阳了吗?” 嬴政走出营帐,站在门口,就举目远眺,望着咸阳的方向。 “咸阳?” 李斯反应不及,这还是王上今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微微愣了一下,李斯顺着嬴政的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 此去咸阳,半日路程,就算太阳正当时,晴空万里,人眼也不可能看得到。 正欲回答的李斯,又冒出了新的想法。 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他看不到,王上肯定也看不到。 王上既然问了,就肯定不是为了一个简单到三岁孩童都知道的答案。 他沉吟片刻,答道:“云雾缭绕,臣无法看到咸阳。 不过,站在王上身边,脚下的路清晰可见。” “你师从荀子,学的却是法家,做廷尉,比做个议郎更适合!” 嬴政的声音里,没有暴露任何情绪,以供李斯分析。 但是,这一句话,足以让蹉跎半生的李斯,心血澎湃。 奋斗半生,不如抱个大腿。 他心里清楚,就算是自己有才能,也不可能短时间够得上廷尉,王上的承诺,更多是看在成蟜公子的份上,少部分是还没有来得及全面展示的才能。 不得不说,挨了长安君一顿暴打,真值! 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了。 廷尉,掌管秦律,负责秦国上下,所有的律讼决狱,妥妥的秦国高官。 这跟个小小的议郎比起来,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不等他跪谢,就听到第二件,让他高兴的事,“你是楚人,为秦谋事,家眷亲属,在楚恐有不利,寡人会派人将他们接来秦国,和你团聚。” 这一下,公私两个方面,都受了秦王的大恩,李斯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也丝毫不觉,“臣李斯叩谢大王恩情,愿以此生竭力辅佐我王,成就无上大业!” 因为过于激动,他连嬴政离开都没有察觉到。 还是王翦从后面走上来,提醒他,“王上已经走了,李议郎现在起来,还能赶上,再晚恐怕就要跑回咸阳了。” 李斯慌慌忙忙地爬起来,回头送给王翦一个感激的眼神,但是不多。 对此,王翦只是简单笑了笑,召来信得过的将领,转身回了营帐。 ...... “什么?成蟜已经走了?” 熊颠自从做了连胜坊的股东,每天的乐趣多了一条,那就是看到连胜坊赚钱。 每天都要抽空到连胜坊一趟,查查账,问问情况,关心关心成蟜下一步的计划。 阿雅告知他成蟜离开的消息,他陷入震惊中。 成蟜出征的事情,是大王下诏,公布天下,这件事熊颠也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成蟜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成蟜离开的时候,可有什么吩咐?” 阿雅两颗亮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道:“公子让我转告君上,连胜坊是你们共同的产业,公子不在的这段时间,希望君上能够多多费心,别让其他人眼红,把连胜坊抢了去。” 熊颠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单是年龄上,这番话他就信了三分。 这口气,像是成蟜说的。 为了挣钱,说什么话,都有可能。 熊颠油然而生一种更加强烈的责任感,不再是每天闲逛一下,查查账,他要负责把连胜坊做大,毕竟这里面也有他的投入。 倘若做得好了,等到成蟜回来,还能再商量一下分利,省得回到家,听家里那位没完没了的絮叨。 他信誓旦旦道:“放心,有本君在,连胜坊只会越来越好。” 心中暗想,回头给楚系的每个贵族都发一份邀请,熟人的钱好挣一些。 ...... “相邦,长安君的大军开拔了。” 吕不韦躺卧在矮桌后面,好整以暇地闭着眼睛,悠哉地问道:“那个人呢?” “也在出征之列。” “如此便好!” 吕不韦的脸上多出一抹奸诈,阴狠道:“毁我《吕览》大计,明抢本相家产,这一次,本相也送你一份大礼,不管你能不能接住,我们之间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 “君侯,长安君他...” 嫪毐急不可耐地抢断,莫名激动与紧张:“长安君他怎么样?” “他率领八万大军,开拔前线支援蒙老将军。” “好!” “好!” “好!” 嫪毐连喊三声,一声比一声高兴,他兴奋地鼓着掌,吩咐仆人,“速速去请各位大人来府会宴。” 第88章 这是军中,请称呼职位,叫我将军! “公子,你已接连骑了三日的马,让大军停下来休息半日再出发吧?”李信贴心劝道。 从蓝田大营出发,走得越远,道路条件越差。 再往前走,还会更差。 各个诸侯国边境的道路,都是崎岖难行的。 不是说,国家没钱修路,而是不能修。 试想一下,敌军兵临边境,倘若己方不敌,敌军顺着大道,一天就打到国都,这个国家就该灭亡了。 所以,没有哪个诸侯国,会把边境的道路修好,甚至还会故意破坏掉,就是为了应对敌国。 这也是,嬴政可以修建一条从咸阳到泾水的直道试试手,积累一下经验,却不派人修缮到边境的道路。 不单单是,宠不宠成蟜的问题,而是事关国家,事关未来。 秦国是强,可谁也不能否认,去年的五国联军,让秦国遭遇了巨大的危机。 因此只有灭了六国,直道才会通往各地。 成蟜身上的颓靡之气一扫而空,举着马鞭抽响空气,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怒斥道:“军情火急,岂容你在耽误? 倘若再敢多言,休怪本将军法处置!” 李信一句话没提出来,差点憋死在嗓子眼里。 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再苦再累,也要配合公子演完。 李信把头扭向一旁,无颜直视成蟜,惭愧道:“属下知罪,还请将军息怒。” 扫了一眼上道的李信,成蟜十分满意地骑着马从他身边路过,“全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前线,支援蒙老将军,彻底击溃赵军,攻破邯郸,灭亡赵国。” 赵国肯定不是这个时候灭的。 不过,吹牛又不犯法,嚷嚷两句,调动一下秦军的积极性而已。 成蟜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李将军,公子初上战场,立功心切,我们做下属,只要跟好公子的脚步,听从公子的命令,凭借我秦军的骁勇,一定能够大破赵军。” 成蟜转身就是一鞭子,啪地一下,抽在樊於期的甲胄上,训斥道:“这里是军中,请称呼职位,叫我将军!” 李信乐得在一旁看戏,耸了耸肩,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 挨鞭子的是樊於期,首先捧场的是李信,他提高音量,大声应道:“诺,将军!” 听闻过,也见识过,真轮到自己的时候,樊於期还是懵懵的。 鞭子抽到了甲胄上没错,但是,他的脑瓜子嗡嗡的,这是什么离谱要求。 说来说去,你嬴成蟜不就是依靠公子身份获得的领兵权吗?哪来的职位? 再说了,刚刚李信不也是称公子吗? 樊於期自认倒霉,跟在李信后面,不情不愿道:“诺,将军。” “传令兵!” 成蟜抬头看了眼最西边的夕阳,下令道:“樊将军肚子饿了,全军停下埋锅造饭,就地扎营,明日一早继续开拔。” “将军,我不饿。”樊於期不服道。 这命令传达下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大军的行进和停止,就算是因为将领肚子饿不饿来决定,可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你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你不饿谁饿?”成蟜回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信投以同情的目光,拍了拍樊於期的肩膀,给予他少许的安慰,跟着成蟜到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这家伙,特年的不是个好人。” 成蟜把缰绳缠在手腕上,站在一棵小树后面,目光隐晦地看着樊於期,“这军中的千夫长,少说也有几十个,就他一个劲儿往我们身边凑。 用一句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和他才认识几天,他就开始关心你了,莫非他有龙阳之好?” 成蟜嫌弃地看了眼李信的菊花,倒吸一口冷气,“那你可得保护好自己的屁眼子。” “公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鄙,你好歹是秦国王室公子,在外代表的是我们秦国的形象。”李信无奈道。 “那好吧,保护好你的爱菊!” 李信:当我没说过话。。。 “樊於期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也许是上天指引,他就是咱们队伍里的内鬼。” 成蟜目光越过樊於期,落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伸出手指指着他,语气凝重道:“还有那个人,有事没事的,总盯着我看,我怀疑他也有龙阳之好,如果他要行动的话,你身为本公子的侍卫,你有责任站出来,贡献爱菊,保护本公子。” 李信站在后面,已经擦了好几次额头的汗水了。 只能在心中,发出十分无力的叹息。 “公子,士卒称那人为壁将军,确实神秘的很,从不和身边的人交流,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确实需要提防。” 李信顺着成蟜的话,做出判断,看向樊於期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道:“樊於期,他在慢慢更换我们身边的士卒,从出发到现在,他带着麾下的士卒,一步步接近我们,估计到了明天,我们身边所有的士卒,就全都是他的人了。 一个普通的千夫长,能够让这么多的士卒死心塌地听命,这很不正常。” 说到这里,李信忍不住问道:“公子,此行如此凶险,难道王上没有给你安排自己人吗?” 成蟜风轻云淡道:“安排了,不过我没要。” “为什么?”李信心里有苦说不出,希望公子不是又犯病了。 “因为,我和王兄吹牛说,你是秦国第一猛将,有你在我一定会没事的。” 成蟜回头看了眼李信,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我相信你可以的!” “公子,那个壁将军且不说,一旦让樊於期替换掉我们身边的所有人,他要是围杀我们,后果不堪设想。”李信担忧道。 “那就不让他得逞,你去试一试那个壁将军,看看他是不是和樊於期一伙的,或许能够利用他延迟阻止樊於期。” 成蟜努努嘴,心态乐观道。 忽而,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狠厉,“或者,先发制人,你直接弄死他们!” 第89章 樊於期,你是不是想杀本公子? “现在弄死他们,有可能会引起他们的麾下哗变。” 李信释放出一缕杀机,锁定樊於期和壁将军,他的拇指已经顶着剑柄出了鞘。 虽说,他不赞成现在动手,但是如果成蟜坚持这么做的话,他会立刻动手,毫不犹豫。 成蟜摸着下巴,认真道:“士兵哗变的话,你能不能带我杀出去?” “我不怕死!” 李信说得很确定,并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情感。 “不能就不能,还说得这么骄傲。” 成蟜回头看到一脸傲娇的李信,无语吐槽道。 开玩笑,你不怕死,难道我怕死啊? 成蟜握住李信的佩剑,送回到剑鞘里,“没把握就先不要动手,你死了也就死了,我死了王兄会难过的。 你懂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走吧,我们回去,试一试老壁的成分再说。” 看到成蟜从树林里返回,樊於期从一旁士兵的手里接过水囊和豆饼,笑嘻嘻道:“公...将军,吃点儿东西吧。 这里是荒野,晚上可不好挨!” 成蟜从他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一眼食物,所有的嫌弃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这是什么东西,也拿来给本将食用? 本将要吃野味,樊於期你去打一只野鸡或者野兔回来。” 是贵族公子的臭毛病,还是故意为难? 樊於期拿着豆饼和水囊,一时间看不懂成蟜的操作,不知道是进是退,呆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恢复动作,把水囊和豆饼,还给士兵,瞄了一眼返回的李信,谄媚道:“李将军武艺过人,抓些野味回来轻而易举,将军若是想吃野味,不如让李将军前去,这样将军也能在天黑之前吃上野味。” 李信目光转向成蟜,等候他的指示。 是试探樊於期,还是真的想吃,他只等成蟜一句话。 “李信窜稀,把上个月吃的饭都拉出来了,他不能去。” “哎呦,痛死了我,哎呦啊!” 李信很配合地捂着肚子,在后面发出惨叫。 樊於期:演戏请报班! 成蟜来到辆辎重车前,坐在了车沿上,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的壁将军,他慵懒地躺在辎重上,四肢张开,纨绔之态尽显,道:“再说了,李信要跟在本公子身边保护我,万一你们当中有人心怀不轨,想杀了本公子怎么办?” 他翻个身,侧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樊於期,微笑道:“你让本公子支开李信,莫非你就是那个心怀不轨之人?” 樊於期后脑勺一凉,不回头都知道,这是被李信盯上了。 除此之外,他感觉暗中还有一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关键是,谁也没有想到,准备了那么的事前谋划,成蟜不仅不上套,还直接来了一记直球。 给樊於期的感觉就是,一个练套路的高手,遇到了一个只会王八拳的莽夫,无招可破。 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回头,否则就是告诉对方,他心虚了。 他顶着来自身后的压力,往前走了两步。 仅仅是这两步路,就让他汗流浃背,有种负重千钧的感觉。 樊於期逐渐僵硬的笑容,再次焕发光泽,他看着成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说道:“将军在此稍等,末将这就带人去抓。” 离开时,樊於期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套在甲胄下面的布衣,贴在背上,凉飕飕地让人很不舒服。 一直到远离队伍,走进林子里,那种令其心有余悸的感觉才有所消退。 李信收回目光,走到辎重车旁,低声道:“公子,壁和樊於期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方才你怀疑樊於期的时候,壁的目光锁定了樊於期,并没有看公子。 如果他们是一伙儿的,他一定会看向公子,在心中求证,甚至会铤而走险。” 李信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提醒道:“公子下次还请提前告诉我机会,万一诱发樊於期铤而走险,臣来不及出手。” “我提前没想好,怎么告诉你?” 成蟜躺在车上,轻松惬意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享受着夕阳的洗礼,说道:“诈樊於期的话,我是临时想到的,没办法提前告诉你。 刚刚吓得我腿都软了,差点尿出来,你下次站得离我近点儿,万一有人忍不住动手,你好死在我前面。” “公子觉得我信吗?” 谁快吓尿的时候,还有心情欣赏火烧云,还能这么惬意地躺着。 暗中潜藏着看不见的危险,李信全身神经紧绷,反倒是成蟜看似紧张,实则松散,完全没有一点儿身处危险之中的觉悟。 李信最后得出结论,成蟜是个缺心眼儿。 但是,话不能说得这么直接,将来回到咸阳,他还要继续混饭吃呢。 李信道:“公子是我见过心态最好的人,面临危险而神态自若。” “是神态自若,还是浑然不知? 你小子,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成蟜不置可否。 对于李信的拍马屁,他是半个字儿都不相信,白了李信一眼,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说道:“快去生火烧水,一会儿樊於期回来,你不要拖后腿。 耽误了本公子吃野味,等回到咸阳,送你进宫当姐妹。” 成蟜蹬了一脚李信的屁股,催促他去生火。 然后,成蟜扭头看向壁将军,道:“老壁,等会儿你去接应一下樊於期。” 。。。 没有人搭理他。 只有几个士兵回过头,看了眼他们那躺在辎重车上,实在是扶不起来的主将。 “老壁是谁?” “有姓壁的吗?将军喊你过去。” “有叫壁等的吗?将军叫你!” 士兵中间,流传出各种版本,久久都没有人站出来。 成蟜就知道,这个喊法太前卫了,老壁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能再次开口,“壁将军,你去接应一下樊於期,别让他迷路了。” “诺!” “你姓酷吗?” 成蟜叫住壁将军问道。 “末将姓王!” “你不姓酷,你那么高冷,不要命啦?” “参军那一日,末将便做好了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准备!” 成蟜后面这些话,显然超出了壁将军的认知,他愣了会儿后,抱拳道。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成蟜猛然坐起来,他的道心受到了创伤,内心产生深深的自责:我是什么东西,我也配取笑视死如归的军人? 第90章 主打一个灵活 “将军,这些帐篷,剩下的末将安排军中精锐住下,有他们守在一旁,将军今晚能够睡个好觉。” 樊於期为了洗清身上的嫌疑,他把带回来的野味,交给王壁和李信后,就凑到了成蟜跟前献殷勤。 一边双手血淋淋地帮野兔脱掉衣服,凉快凉快,一边盯着樊於期的动向。 李信喊道:“公子,帮我也选一个。” “老樊啊,这些个帐篷都一个样子,你让我怎么选,要不然你帮我选吧。” 李信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摇头,提醒成蟜不要大意。 结果是,后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急地李信都想扔下脱光衣服的野兔,跑过去帮成蟜选择。 樊於期装模做样地看了一圈身后的帐篷,沉思片刻后,他指着中间的那座帐篷说道:“不如将军就住在中间,四周都安排上士卒保护将军,就算是夜间遇袭,也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这里是秦国境内,距离边境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前面更有蒙老将军的十万大军阻拦,难不成赵军能够插上翅膀飞过去偷袭?”成蟜戒备心大起。 樊於期额头冒汗,他真的不知道这个长安君,到底是蠢还是聪明。 说他蠢,他好像句句都在点破自己的身份。 说他聪明吧,这里是荒野,夜里要防备野兽不是很正常吗? 连这点儿道理都不容易,实在是有些过于胆小了。 这件事,樊於期心中无愧,心态自然四平八稳,他耐心地解释道:“此处荒野,远离人烟,这么做是为了防止野兽偷袭,之前我们驻扎在城池里,并不用做此防备,而不是为了防备赵军。” “差点吓尿我,我还以为是赵军打过来了。”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成蟜跳下辎重车,豪迈道:“就听老樊的,你让我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他拍拍手的灰,走到火堆旁边,搬来一块石头坐了下去,“李信,兔兔那么可爱,你能不能快一点儿,我的口水都流完了。” 成蟜的话,惹来附近的士卒一阵哄笑。 他也不觉得脸红,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士卒,“本将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玩法,能让你们也吃上野味。” “我知道,将军是不是要让我们比赛打猎?” “天都黑了,打什么猎?要我说,将军一定是想把野味送给我们!” “哈哈哈,还是你小子会想美事!” 成蟜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下来,听他说:“我大秦尚武,天下皆知,秦军士卒个个骁勇,天下畏惧。 只是,这人跟人总要分出个高下才对。” “我知道了,谁能打赢将军,谁就能吃到野味!” “你知道个屁!” 成蟜远远地朝着人群中起哄的小兵,呸了一声,再次引发轰笑。 “哈哈哈,将军怂了。” 这些骄兵悍将,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讲。 成蟜可不能任由他们哄闹下去,要不然自己仅存的一点儿形象就全毁了。 “本将选两个人对战,你们支持谁赢,就站到谁背后,输的一方,从明天开始,要负责起赢方的野味供应,直到返回咸阳。” “支持将军!” “将军威武!” 成蟜的话吸引了许多士卒,一些本来就快要熄灭的火堆,再次燃起了熊熊大火,将天地间照的明亮。 他转身拉住樊於期和王壁,道:“他们两个,你们现在开始做选择。” 把两个状态外的人丢在原地,成蟜趁机脱身出去,退到了李信身边。 李信一边旋转手里的兔子,让它受热均匀,一边和成蟜交流道:“公子,你真损!” “有竞争才能有进步,我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交手的平台,切磋一下,知道和彼此的差距,好奋起直追,这么做,也是为了提升秦军的综合水平,怎么能叫损呢?” 成蟜嘴上替自己狡辩的同时,还不忘说话损李信,“要是都和你一样,天天自夸秦国第一猛将,我秦军还怎么进步?” 这个事儿是我说的吗? 公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 火光照在李信的脸上,不知道是黑还是红,因为他看到成蟜刚刚闭眼了。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了。 成蟜看着在火焰炙烤下滋滋冒油的野兔,抽出了李信的佩剑,从兔腿上切下来一小片,吹着气,迫不及待地扔进了嘴里:“看看他们两个交手,你心里也有个数,到时候真动起手来不至于被动。” 李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成蟜继续说道:“他们双方的人,在这八万大军中,只占少数,可我们身边这些士卒,可以说几乎全部都是他们的人,应该都会支持各自的将军。 让他们斗上一场,输的一方刚开始会愿赌服输,但是,打猎的吃不到野味,不用外出的人,天天吃白食,时间一长,他们就会先闹起来。 不管他们各自背后是谁,能够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掉,就是好事。” 成蟜会按照和政哥商定的计划行事,但是对于身边的这些潜在危险,他也会先想办法清理掉。 实在解决不掉,那他只能殊死一搏了。 等士卒站好队,成蟜切下来一条兔腿,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包住,拿在手里,一边啃着,一边走了过去,“三局两胜,第一局,比试拳脚,第二局,比试剑术,只许使用剑鞘,第三局比试骑射。 今日天色已晚,就先比试第一局,拳脚。” 成蟜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树枝,以两人为中心,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你们把未燃尽的木棍放在圈上,围成一个火圈,比试双方,率先出圈,或倒地不起者,为失败方。” 王壁只是怨恨地看了一眼成蟜,便解下腰间的佩剑,交到身后士兵的手中,做好了比试的准备。 而樊於期,则是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变得发白。 他没有看向成蟜,但是,他身上的怨恨,比王壁要浓郁的多。 他不想打,可成蟜硬生生地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不打,王壁身后的士兵,污言秽语接连不断,他自己的麾下,也会因为将军怯战而士气受损。 如果打了,暴露底牌不说,万一被李信那家伙趁机偷袭,一切就都玩完了。 他不是怀疑李信会做出这种事,他是不相信成蟜的人品。 短短几日的相处,成蟜给樊於期的印象就是,灵活。 底线灵活,道德灵活,标准灵活,心情也特么很灵活。 总之一句话,对成蟜来说,怎么有利,他就怎么灵活。 “老樊,不要担心打不赢,输了的话,我就把今天你打的野味送给王壁,我宁愿饿一饿肚子,也不能让兄弟你受委屈。”成蟜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闭嘴!”樊於期受不了了,他怒斥一声,把佩剑摘下来,扔到了火圈外面。 第91章 壁将军,喜欢喝汤吗? “公子,你还吃?” “你不是说,等樊於期输了,要把野兔送给王壁的吗?” 李信不甘落后地从成蟜手里抢下来最后一只兔腿,直接塞进了嘴里。 “兔子是你吃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成蟜从肋排上撕下来一块鲜嫩的兔肉,送进嘴里。 两个人单独形成了一个世界。 身后观看王壁和樊於期比试的是另一个世界。 李信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兔腿,连上面的软骨都没有放过,全部啃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把骨头,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一张纸上,上面还堆放着一些其他部位的骨头。 他一只手抓住成蟜的手腕,另一只手撕下来一块兔肉,美滋滋地吃着,口齿不清道:“那就把骨土拿去给他熬疼喝。” “做人别太不要脸!”成蟜吃饱喝足,把剩下的兔子骨架递给李信。 他躺在地上,倒看着人群中抓对打斗的王壁和樊於期。 李信把骨架收起来,和之前的骨头一起收好,意犹未尽道:“都是跟公子学的,尚不及公子的十万分之一。” “毁谤啊!小心我...去廷尉府告你...毁谤。” 听着成蟜声音越来越小,李信回头一看,才发现成蟜躺在地上睡着了。 他回过头来,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年轻真好没烦恼,倒头就睡到天亮。” “你才比我大几岁,装什么老前辈?” 成蟜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让李信吓了一跳,问道:“公子,你不是睡着了吗?” “是睡着了,梦到此地有危险,就又醒了。” “赢了,赢了!” “哈哈,壁将军赢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能天天吃野味了。” “明天还有两场,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李信可不相信成蟜是做了梦,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突然,被身后的吵闹声吸引,等他再回过头,想想成蟜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发现成蟜已经跑到了帐篷旁边。 成蟜站在帐篷前,喊道:“李信,把本公子不舍得吃的野味,送给壁将军!” “公子,你做人不能...” 不能太成蟜! 李信一口话憋在嗓子眼,这是他被成蟜坑的不知道多少次。 “李将军,公子承诺的野兔!” 王壁站在了李信身边,认真道。 李信无辜地拿起地上放着的纸,双手捧着,问道:“壁将军,喜欢喝汤吗?这里有锅,可以现熬,保证鲜美!” 火焰映照在王壁的眼珠上,这看在李信的眼里,就是愤怒的火苗。 好在王壁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李信顿觉压力一松,浑身自在,他把骨头扔在了地上,不满地踢了一脚,抱怨道:“公子还说是做梦,明明是知道了结果,想开溜,跑得比兔子还快。” ...... 咸阳。 自从嫪毐封了长信侯,他的府上,送礼结交的客人就没有少过。 每天天不亮,就有马车等在外面,一直到月上枝头,还不一定能够进府见上一面。 可谓是,想送礼都送不出去,排队排不到啊! 今日,长信侯府门前,与往日一样,排满了求见的客人。 而长信侯却是一反常态,大门紧闭,就连侧门,都没有人进出。 仿佛昨夜,整个长信侯的人都睡过了头。 两辆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配色低调,却用料讲究,技艺精湛。 尤其吸人眼球的是,使用的都是四驾马车。 四匹毛色相同,体格大小接近,步伐一致的骏马,带着一种天然的贵气,使得围观者主动退让。 马车刚刚停到长信侯府前,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两扇大门,全部打开到极限。 府上的下人,跪倒在大门两侧,低着头恭敬等候。 嫪毐穿着华贵的丝绸,戴着象征其君侯身份的高冠,大跨步地从府里面迎了出来。 “臣长信侯嫪毐恭迎太后,恭迎王上。” “怎么会是王上?” “天子驾六,王上怎么可能自降身份而来。” “你管那么多干嘛,长信侯不会认错,管他是六匹马还是四匹马,我们迎接的是王上又不是拉车的马。” “说的是,可能王上只是想要低调一些,我们就别这么傻站着了。”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嬴政和赵姬几乎同时从马车里走出来。 嬴政站在马车上,俯视着跪拜一地的臣民,道:“平身!” “谢王上,谢太后!” 嫪毐来到马车前,搀扶着赵姬下了马车,“太后和王上莅临寒舍,臣受宠若惊。” 嬴政要来的消息,赵姬早就派人告诉嫪毐了。 至于原因,赵姬问了,嬴政没说。 赵姬和嫪毐的两个孩子,还在长信侯府,嬴政要来的话,肯定不能让他遇见。 无法阻止嬴政到来,赵姬只有派人提前通知嫪毐,让他把孩子藏好,不要露陷。 然而,嫪毐想的就多了。 甚至想过,嬴政送上门来让他杀,这就是老天眷顾。 高兴了没有一刻钟,他就醒悟过来。 本就是仓促起事,根基又浅。 成蟜造反的消息没有传回来之前,他就算是在咸阳提前杀了嬴政,没有外部势力的及时支持,他的最后结果也是死路一条。 他现在压力巨大,既想就此杀了嬴政,又担心失败不敢动手。 祈祷着成蟜造反的消息赶紧传回来,又怕等不到那时候,阖府上下被诛杀。 “我和王上只是来你这里看看,不必拘谨。”赵姬不知道嫪毐的心思,借助袖子的遮挡,握住后者的手,获取片刻的温存。 “太后,王上请随臣来。” 因为害怕,嫪毐急忙抽出手,转身来到嬴政面前带路。 踏进府中的那一步,嫪毐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地加速跳动。 终于,来到了宴客的大厅,把赵姬和嬴政安排在了首位。 将早就预约好的知笙楼歌舞叫了出来,听着婉转的歌声,看着婀娜的舞姿,嫪毐才稍稍安定了一下心神。 “寡人听闻长信侯在连胜坊输掉了两万金,长信侯封爵不过两月,便能够出手如此阔绰,想必是结交到了如同仲父一般的富商。” 嫪毐本就处于高度紧张,此刻又听到嬴政提起旧事,根本来不及深思。 他跪在嬴政面前,辩解道:“王上明察,两万金是被连胜坊的人坑了,并写下欠条,臣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两万金,更不可能与相邦勾结。” “如此看来,连胜坊不守商道,害人不浅,寡人应当为民除害!”嬴政嘴角一勾,冷道。 “啊?!” 长安君明鉴啊,这真的不关我事,得罪两边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的。 嫪毐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第92章 查封连胜坊 “大王有诏,连胜坊不守商道,大肆掠取他人财物,自今日起,不得开门迎客,连胜坊所有人员无诏不得出入。” 蒙恬带着士兵,闯进连胜坊,当众宣读秦王诏。 同来的士兵,四下散开,把前来消费的客人全部驱逐离开。 熊颠正在里间查账,看着每日快速增长的营业额,脸上堆满了笑容。 听到动静后,他收好账本,走了出来,险些被看到的情形气昏过去。 他走到蒙恬身边,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赶走连胜坊的客人?” 与此同时,羽升阁和知笙楼的人听到楼下的吵闹声,也都走下楼梯看起热闹。 蒙恬气质冷傲道:“王上有诏,关闭连胜坊,所有人不得无诏出入,请昌文君速速离开。” “你慢着,本君这就进宫去向王上请诏。”熊颠心急如焚。 看着日有起色,逐渐向好的连胜坊,熊颠身为唯二股东,与有荣焉。 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王上下诏查封,先不说连胜坊办不下去,会影响到他的后续收入。 就说成蟜那不讲道理的秉性,要是让他知道连胜坊被查封,第一个顶雷的就是熊颠这个唯二股东。 熊颠走出去两步,还没到门口,就被蒙恬拦了下来,“连胜坊被封,昌文君为何这般着急?莫非你也是连胜坊背后的主人?” “是。”熊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了。 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没必要撒谎。 再者,要是被成蟜那个小混蛋知道熊颠不承认是连胜坊的人,回头肯定会不择手段把他踢出局。 另外,在熊启受伤之后,熊颠接过了华阳太后的吩咐,也知道了成蟜和嬴政之间的合作,承认下来,并不会为自己带来什么祸事。 “既然如此,就委屈昌文君暂留此地,王上的诏令是,连胜坊的人无诏不得出入。” 蒙恬扭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令道:“来人,送昌文君回房间。”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算是查封也该有个理由啊!” 熊颠的喊话,终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被士兵生拉硬拽地送回了房间看守起来。 阿雅带着大壮,从二楼下来,绕过在一楼跑来跑去的士兵和客人。 她找到蒙恬,问道:“将军,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吗?” 成蟜临走前,给她留了纸条,如果被封在这里不能自由行动,就会耽误公子的大事。 这样的话,她只能和大壮想办法翻窗离开了。 蒙恬见到熟人,脸上的冷傲并没有减少多少,用陌生的语气说道:“连胜坊的人禁止出入。” “多谢将军!”阿雅道。 她领着大壮径直走了出去,并没有士兵阻拦他们。 直到离开连胜坊后,她才确信自己理解对了。 只封连胜坊,并没有说二楼的羽升阁和三楼的知笙楼同时被封。 可能会晚点儿封,也可能会不封。 现在,她无力应对这里的事,回到府上,完成成蟜的留言才是要事。 “大壮哥,咱们回家。”阿雅依依不舍地看着连胜坊的牌匾。 “嗯!” 得知嬴政下诏查封连胜坊,嫪毐比谁都要紧张。 连续派了好几拨人到外面打听消息。 嬴政突然带着赵姬来到长信侯府,嫪毐担心,他是发现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想要来这里处决他们。 命人查封成蟜的连胜坊,嫪毐又担心是他和成蟜的谋划泄密了。 不管是密谋造反,还是秽乱后宫,这都是死罪,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君侯,连胜坊封了,听说昌文君正好在那里,也被软禁在了连胜坊里,不得外出。” 在嫪毐的翘首以盼下,仆人带着消息回来。 一个并不好的消息,差点让嫪毐忍不住性子,准备动手。 昌文君是楚系封君,成蟜背后的强有力支持者,连他都被软禁在了连胜坊,这让嫪毐的内心更加慌乱了。 “再探再报,有任何新的消息,第一时间回报本侯。” 嫪毐赶走仆人,一个人愣愣地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向上天祷告:“长安君,就算是毐求你了,别拖了,再拖下去,还不等收到你的消息,毐就死在这咸阳了。” 但凡他学习过辩证唯物主义,就该知道他的祷告,不会被老天得知。 不管是成蟜,还是蒙骜或者是甘罗,他们都将按照事先的约定,完成各自的使命。 与他的祷告,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甘罗担任秦国使臣,他的马车一到邯郸,便吸引了赵国上下的目光。 三日之后,赵王偃在王宫召见甘罗,文臣武将作陪。 “秦使甘罗见过赵王。” 甘罗穿着略显臃肿,拖曳在地的官服,手持秦王的符节,如同一只昂首阔步的高傲孔雀,在赵国君臣的注视下,走上大殿。 赵偃坐在王位上,身为赵国最尊贵的人,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王者的气度,反倒是被一层厚厚的纨绔气息所笼罩。 接见他国使臣,在庄重肃穆的赵国王宫,面向文武百官,他嬉皮笑脸抱着一位娇媚的妃子,当众取乐。 不仅如此,问话使臣的环节,也由妃子代替,“秦使年龄几何?” “十二。” “身居何职?” “相府舍人。” 女子坐在赵偃的怀里,笑得花枝招展,银铃般的笑声,与厚重感满满的赵国朝堂,格格不入。 百官沉默低头,早有先死者告诉他们,这件事不能谏言。 偶有一两个谄媚官员,陪着笑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赵偃把妃子放下,让她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指着年纪轻轻的甘罗,不屑道:“听听,你们听听,秦国一个十二岁,无官无职的小孩儿,都敢当我们赵国来索要土地。” “要么是赵政疯了,要么是寡人疯了,我堂堂赵国,他居然派了个十二岁孩童前来,莫不是秦国无人,遣一孩童来讨寡人一笑?” 第93章 秦国‘良相\’——郭开 “哈哈哈!” 因为扶立的功劳,坐上了丞相之位的郭开,完美诠释了什么狗腿子。 他接着赵偃的话说下去,“大王明鉴,想必那秦王年幼,做不得主,国中大事,均有王太后和吕不韦操持,想必秦国就算是有人,也早都看不下去这么昏弱的君主,跑到其他六国去了。” “丞相说得对。” 赵偃化身头号郭开粉,对他说的话极力赞成。 他和嬴政早年有私怨,郭开身为见证者之一,自然知晓赵偃心中所想,处处都要压过嬴政一头。 故而,字字句句皆合其心意。 “秦人皆披坚执锐,跟着蒙骜将军出征攻打赵国,确实挑不出出使之人,甘罗不过是年岁尚小,高不过秦剑,幼难负秦甲,这才被临时派来出使赵国。” 甘罗轻蔑地扫了一圈乌烟瘴气的赵国朝堂,举着符节,向前两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喊话。 此时,站在这朝堂之上的每个人都知道,秦赵边境交战,赵军落于下风,丢城失地。 甘罗这是在当面扇他们所有人的耳光,可偏偏没有人能够站出来反驳,事实胜于雄辩,狡辩空泛无力。 “哼!” 赵偃被甘罗的话深深刺痛,前一秒还在嘲笑嬴政掌握不了秦国大权,现在就被当面揭了伤疤。 他面色铁青,神情极其不自然,“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孩童,今日寡人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从寡人手中拿走我赵国土地的?” 各国征战,都是一边用剑戟打,一边用嘴皮子谈。 打下来的土地,双方签订盟约,割让出去,才算是名正言顺。 否则,就会一直打下去,除非一方灭国。 赵偃暗下主意,这一次,他定要和秦国一直打下去,就算以后是不打了,也绝不和这个拂了自己脸面的小屁孩签订盟约。 然而,这个世界,最忌讳的就是立g,最擅长的就是啪啪打脸。 面对赵王的威压,甘罗表现的风轻云淡。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捧在手里:“赵王不要误会,是换,不是拿!” “两国互换城池土地,赵国不吃亏。” “蒙骜将军率领我秦军将士,为我大秦新获十五城,甘罗前来就是要用这十五座新城,和赵国交换城池。” “那本就是我赵国城池,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秦国的,我赵军失地,只因你秦军偷袭,趁我大军未至,稍微占了便宜。”赵偃生气道。 “秦军驻扎一日,新城便属于秦国一日,赵王若是能够夺回城池,想必也不会在此与外臣做口舌之争,早就支起油锅,请外臣尝一尝赵地特产的热油。” 甘罗说起话来,语气轻缓柔和,却是在其中阴阳不断,“如果赵王觉得交换城池,有损威名的话,也可以换个说法,秦赵两国盟好,双方互赠十五城,以表诚意。” “秦使说话实在荒谬,既想要我赵国的城池,又想和我赵国盟好。 秦使请回吧,告诉赵政和吕不韦,秦军是如何夺走的赵国土地,寡人就会如何夺回来,让他们看好函谷关,终有一日,寡人要亲率赵军,做客咸阳。” 甘罗所说就是事实,赵偃无法反驳,不耐烦道。 他荒诞不经,但不影响身为一个王,对领土的渴望。 他爱权,爱财,爱色,也爱土地。 最重要的是,嬴政还没亲政,秦国就多了十五城,这不是把他赵偃衬托的像个废物了吗? 大权在握,不仅无法广大领土,还丢城失地,赵偃丢不起这个人,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赵偃就准备起身,丢下赵国百官与甘罗,就此离去。 “赵王夺不回!” 说起话来不温不火,不徐不急的甘罗,忽然高喊一嗓子,把赵偃吓了一跳。 他的脸上浮现出绝对的自信,胜券在握,以一介孩童之身,压制整个赵国朝堂,道:“赵人血勇善战,秦军早有领教,丝毫不惧。 倘若赵国坚持打下去,秦军南下攻破邯郸,不过是时间问题。” 甘罗的底气,就来自于背后天下无双的秦军,以及绝对精确的情报。 他继续说道:“赵王可以不与秦换城,也可以调兵遣将继续与秦国大战,不死不休,但,最后死的一定是赵国。 对秦兵力太多,弱小的燕国,就会趁秦赵交战,燕赵边境防备薄弱之际,长驱直入,攻破邯郸,迁移赵国宗庙。 兵力太少,不足以抵挡秦军利剑,待到邯郸城破,我王盛情相邀,赵王做客咸阳,便不是一句空话。 待到那时,赵王这城换与不换,又有何分别?” 赵偃脸色铁青,虚坐在王位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甘罗的话,句句属实。 只是,燕国从背后偷袭的消息,在赵国属于机密,甘罗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本意是,态度强硬,赌秦国境内各派林立,不敢发动全面战争。 只要耗到秦国退兵,赵国腾出手来,收拾燕国,就是易如反掌。 可惜,甘罗在离开咸阳的时候,就知道姬丹将要回到燕国,从背后偷袭赵国。 姬丹做着和赵国复仇的美梦,实不知,他是吕不韦手中的一枚棋子。 等到吕不韦等到想要的城池封地,转手就会卖掉姬丹,秦燕联军攻打赵国,不过是句空话。 盟约都可以随意撕毁的时代,一句空话就更加靠不住了。 要怪就怪,姬丹太天真。 “秦赵皆当世强国,两国交战伯仲之间,双方厮杀胜负难料,可若是燕国在背后捣乱,赵国确实难以取胜,秦使说得有些道理” 大殿内气氛紧张,随时可能爆发冲突,秦国间者给赵国大臣赠送的金子,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 郭开先是以睿者的姿态,肯定了甘罗的说法,而后向其发起请教:“敢问秦使有何指教,但请直言!” “秦赵换城,秦军即刻撤离,赵国便可以全力对付燕国,到时候攻入燕境,以强伐弱,赵国想要几座城,想要多少地,只要赵军能够打下去,就可以一直有所收获。 此外,赵王若有需要,秦军也可以协同赵国,攻打燕国,助赵开疆拓土,广大领地,事后寸土不要。”甘罗卖起队友来,毫无心理压力。 骗姬丹的是吕不韦,就算是他要恨,也恨不到自己身上。 “秦使好意赵国心领,只是秦军虎狼之师,天下人人皆知,若是让秦军入赵作战,恐怕燕国未灭,我赵国先有忧患。” 郭开站在赵国的立场上拒绝了甘罗抛出的橄榄枝,之后又以大赵忠臣的形象,劝说起赵偃和文武百官,“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秦军夺走的城池,我们要想夺回来,确实要比从燕国手中得到三十座城还要艰难。 大王,我们不如答应换城,谢绝秦军入境,由庞老将军带兵伐燕,收复失土,攻略新地,完成历代先王开疆拓土之志。” 甘罗冷眼看着郭开的尽情表演,果然是大奸似忠! 站在开疆拓土的立场上,晓以利害,诱导赵王一步步接受和秦,攻燕的策略。 郭开,实乃秦国良相! 输给秦十五城,从燕国夺来三十城,赵国增城十五,这就叫开疆拓土。 丧失国土,那是赵国罪人,开疆拓土,可就是能够和武灵王同享宗庙的一代明主。 “善!” 权衡利弊后,赵偃当即有了决断:“来人,取地图来,与秦使盟约换城!” 第94章 老樊啊,你就是想太多 “秦使请留步!” 议定城池,重新划清两国边境,甘罗带着修改后的地图,和赵王的亲笔盟书走出赵国王宫。 人刚走到马车前,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甘罗暂缓上车,与来人交谈起来,“郭相拦下外臣,可是赵王反悔了?” “秦使说哪里话?” 郭开面露愠色,假模假式道:“我王一言九鼎,岂会出尔反尔?” “拦下秦使,乃是为了一件私事。” “郭相请说。” 郭开一张口,甘罗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但,还是装作不知,引导着郭开主动说出来。 “开与吕相和秦王皆有私交,这一次帮助秦国获得十五座城,按照之前的约定,小城千金,大城五千金,这次赵国割让的十五城里,有两座大城,应该支付两万三千金,看在都是老朋友的份儿上,能否加两千金,为开凑够两万五千金?” 要钱时候的郭开,小人之态尽显,一副市侩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一国相邦的气度。 就像是个街头勒索讨赏的小混混。 “这些城池乃是秦军用秦剑夺来的。”甘罗一副纯真模样,笑吟吟地看着狮子大开口的郭开。 如他所料,在听到甘罗话中的不善后,郭开立刻换了副面孔,保持着最后的耐性威胁道:“秦赵世仇,若是让赵人得知秦使的住处,恐怕秦使就再难回到秦国了。” 彻底看清楚这个赵国丞相后,甘罗轻蔑一笑,哄道:“数十万秦军的利剑,敌不过郭相的一句正直之言,若无秦相仗义执言,秦军利剑夺来的城池,就要从手中溜走了。 两万五千金怎么能够表达秦国的谢意? 不瞒你说,来之前,吕相交给我三万金,特意嘱咐,一定要送到郭相府上,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吕相和秦国上下的谢意。 外臣在面见赵王之时,趁着他人的目光,被吸引在朝堂之上,三万金已送到了郭相府上,等郭相回到家中,就能见到了。” 郭开顿时喜笑颜开,本以为要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秦国直接加价。 这让郭开欢喜的同时,更是自豪自身的选择,交好秦国,果然是有大好处的。 他揽着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甘罗,好似亲兄弟一般,“秦使果然是妙人,本相在府中设宴,邀请秦相同来,庆祝秦赵两国相盟交好!” “若是郭相邀请,就算是晚回国一日,想必吕相也是能够理解的。” 甘罗让车夫把马车赶走,他则是跟着郭开,上了对方的马车,两人同车而行。 ... 甘罗在赵国签订盟约的事情,成蟜丝毫不知。 他带兵在后方行军缓慢,每日组织比武,如果鬼爬。 秦军上下,除了成蟜不着急,不管是怀着什么心思的,就没有一个不急的。 蒙骜更是直接派人前来,催促成蟜加速行军。 “公子,蒙将军夺下秦国十五城,赵军避战不出。 此处距离前线十分接近,请公子带领军队,全速前进两军合为一处,共击赵军,以免被赵军偷袭,损兵折将。” 成蟜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士兵,生出不忍,“李信,带这位弟兄下去休息,把樊於期打来的野味拿给他一份,好好补一补,然后送他离开。” “诺!” 士兵显然不想离开,他以为成蟜不愿意前进,继续催促道:“公子,还请速速行军,此处并不安全!” 李信提着士兵的衣领,把他举到双脚离地,在一声声的催促中,就这么拉了出去。 等到他们离开,担心成蟜犹豫的樊於期走了进来,赤胆忠心地劝道:“将军,蒙老将军用兵向来可靠,他既然派人前来催促,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应该快速行军,以免误了战机,使得赵军反败为胜。” 成蟜看了眼有些疲惫的樊於期。 生出了鳄鱼的慈悲。 一直折腾你,和你对着干,这次你说的很有道理,本公子没有理由反着来。 他一巴掌拍在矮桌上,豪迈道:“好,就听你的,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全速前进。” 为什么不对着干了??? 樊於期:我看不懂你的路数。。。 因为你派去赵国的细作,被人撞见了呀,老樊。 这些话,成蟜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既然将军决定拔营,为何要拒绝方才那位士卒?”樊於期在强烈的求知欲促使下,真诚发问。 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向我行我素,爱折腾人,和自己对着干的成蟜,不可能听自己的话,也不可能听蒙骜的催促。 只是,他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我没拒绝啊!” “不说话,代表我在思考,同意行军,说明我考虑清楚了。” 成蟜穿着宽松的袍子,随意地踩着鞋子,走到樊於期身边,故作高深道:“老樊啊,世界如此简单,你总是想的太多! 和老壁打架的时候,也是,生怕误伤了他,不舍得用出全力,要不然也不会天天出去打猎,嘴里却淡出鸟来,没有沾过荤腥。” 他这么一说,樊於期内心震惊不已。 根据情报显示,成蟜不会武,他怎么会看出来自己刻意留手的? 成蟜就像是能够看穿对方的内心一般,拍打在樊於期的手臂上,“我就说你想太多了吧?我手无缚鸡之力,货真价实。 可是,李信那家伙,作为秦国第一猛将,他能看出来,很正常,然后告诉了我,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为什么连这点儿小事都能遗忘? 是不是最近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改掉你的不良嗜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此刻,樊於期才幡然醒来。 这几天,他被成蟜搞得人都麻了。 除了第一次,三场分做两天比试。 之后的每一天都早中晚各一场,决出胜负,确认第二天吃野味的人。 不知道王壁是什么体验。 反正,樊於期的体验,是糟糕透了。 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再加上成蟜制定军规,失败方偷吃野味,杖责三十,导致他营养也跟不上,又做贼心虚,心理压力巨大。 这之间形成了恶性循环,最终的结果就是大脑反应速度严重下降。 或许,行军途中,他可以学习成蟜,躺在辎重车上,好好休息一下。 养精蓄锐,来完成背负的使命。 樊於期不愿意继续和成蟜待在一起,那一张招人嫌的笑脸,看着就让他心里不爽,“末将这就去传令,通知大军即刻出发。” 算你警觉,等到了前线,定叫你有死无生。 樊於期盯着自己的脚尖,退了出去。 第95章 抓甘罗 “公子,抓到一名赵国间者。” 大军按照蒙骜的安排,到达指定位置。 蒙骜身为全军主将,成蟜在军队驻扎下来,就要根据规定去拜访主将。 刚走出营帐,就被李信拦了下来。 成蟜充满惊诧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这么快的吗? 甘罗离开咸阳的时候,是开了城门后,光明正大走的,所以他的行踪,完全被被黑冰台掌握。 成蟜带着军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地就是算不准甘罗返回的日子,需要李信带人出去碰运气。 没成想,还真让他蒙对了。 成蟜的目光继续前移,是个五花大绑,也就十二三岁的孩童。 “我是秦使,不是间者,我要见蒙将军。” 这一番话,从年轻稚嫩的少年口中说出,竟让人不觉得突兀。 甘罗的身子,被绑起来像是条扭曲细长的麻花,依旧保持着过人的沉着与冷静。 年纪不大,气度不凡,且自称秦使,是甘罗错不了! 成蟜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个12岁拜为上卿,此后却泯灭于历史之中的少年。 孩子,你不该跟着吕不韦混的。 这吕不韦雇佣童工,他能是个好人? 虽然按照后世的未成年人年龄标准来说,成蟜带兵出征,同样属于雇佣童工。 但是,情况不一样。 秦国是政哥的,政哥是成蟜的,不管是从逻辑学还是数学的角度来看,都可以看作是秦国是成蟜的。 那么帮自己家里帮忙,只能说算是做家务,怎么能算是雇佣童工呢? 如果甘罗想做吕不韦的家人,大概只有拜为义父了。 “汝使吾笑,你说你是秦使,我都觉得好笑!” 成蟜轻笑一声,浑身上下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 他也不为难甘罗,说道:“这样吧!你拿出证据来,只要能够自证身份,别说是见蒙将军,就是派人送你回到咸阳都没有问题。” 对此,甘罗并没有多想,这里是秦赵边境,又是战时,谨慎一些是理所当然的。 他微微侧着身子,把身上绑的严实的绳子,展示给成蟜看,“请帮我解开绳子,我自会拿出证明。” “不行!” 成蟜拒绝得十分果断。 “万一你身怀利刃,是个刺客,想要杀我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要是打算放了你,还让李信去抓你干嘛? 锻炼身体吗? 他盯着甘罗,想看看这个少年上卿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甘罗看着眼前这位谨慎过头的公子,更多的像是无理取闹。 他神情自若地笑了笑,被拒绝后也不气不恼,道:“公子想必就是秦王新封的长安君,王弟成蟜吧?” “是!” 其实,李信一开口,成蟜的身份就暴露了。 在秦国能称公子,又能够站在这里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甘罗继续道:“我的怀中,有相邦信物和秦王符节,可以用来证明身份,公子可以命人取出查验。” 甘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作为知情人士和重要参与者,李信要比其他人清楚得多。 所以,在抓到甘罗的时候,他直接打晕了甘罗的车夫,让人五花大绑带了回来,就连抓到间者后必须搜身的关键环节,都被他省略掉了。 为的就是,摁住甘罗的真实马甲。 没有实物作证,就是任由他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此时,李信忧心忡忡地看向成蟜,担心后者的谋划失败,到时候不得不让甘罗离开。 成蟜递给李信一个自信的眼神,而后惊呼一声,“所有人后退,与间者保持安全距离。” 看着远离自己的秦军士卒,甘罗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动容。 这位没什么名声的公子,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要倒大霉? 成蟜从地上捡起根树枝,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捅了捅懵在原地的甘罗,“你的衣服上涂满了毒药,引诱我秦军将士去触碰你的衣物,就是为了坑害他们,可见你你年纪虽小,心肠却是歹毒!” 听完成蟜的精彩辩论,李信由衷地佩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在整个秦国,大概没有人是公子的对手了。 闻讯而来的樊於期等人,围看着中心位置的甘罗,指指点点。 “将军,你会不会过于谨慎了些?” 樊於期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相信。 谁脑子有病啊,会在全身涂满毒药,就不怕害了同伙。 难道说在遇到敌人之前,就不接触其他人了? 甘罗和樊於期并不认识,此时听到这唯一一个可能支持自己的声音,甚至在心中生出了一点点的感动,虽然他并不需要。 他辩解道:“公子不必危言耸听,倘若在下身上抹了毒药,抓我回来,给我绑绳子的将士,为何没有毒发?” 辩解归辩解,救命稻草还是要抓一下的。 甘罗道:“在下与公子初次见面,在此之前并无仇怨,只希望能够见到蒙将军一面,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 本来回秦国,不止这一条路,但是,为了通知蒙骜一声,秦赵两国换城,让他弃守城池,返回咸阳。 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甘罗不知情的人物,嬴成蟜。 来之前,吕不韦也没有告诉他,成蟜会出现在军中。 更可气的是,李信的出现,就像是事先埋伏好的一样。 这哪儿是巡逻找到了一个间者,明明是为了抓甘罗带人去巡逻。 听闻过成蟜和吕不韦的矛盾,甘罗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所以,在知道成蟜身份的那一刻,他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是要拿自己出气。 一直保持沉着冷静,不气不恼,也是为了让成蟜收着点,别下手太黑。 “老樊,你觉得呢?”成蟜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樊於期。 多说多错。 樊於期身藏重要任务,任务没有完成之前,还是要谨慎一些。 万一对方真是个间者,成蟜只是想找个背锅侠,那他就太冤了。 樊於期略带幽怨地把球踢了回去,道:“末将没有看法,一切听凭将军安排。” 第96章 公子若要动手,请别打脸! “此人来历不明,身份成谜,却口口声声说要见蒙老将军。” “老将军军务繁忙,怕是没空辨别此人身份,本将身为晚辈,自当担起责任,查明此人身份,再决定是否安排他见老将军。” 好不容易等来了樊於期,他却不往坑里跳,成蟜不再跟他磨叽,直接打发走,“老樊,你亲自去一趟老将军那里,就说本将抓到了间者,正在审问。 等查明间者的身份和目的,本将再去拜访老将军。” 赶走樊於期后,王壁也招呼来看热闹的士卒,各自回营。 甘罗则是被李信推着,跟在成蟜身后进了帐篷内。 根据平时听到流言,联系到自己的处境,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公子要动手的话,请不要打脸。” “甘罗,你可是我秦国使臣,国家栋梁,我怎么会动手打你呢?” 成蟜背在身后的手,把抽出来的木槌又塞了回去,慢慢松开握着的木柄,热情洋溢地地笑着。 在甘罗震惊的注视下,他走到甘罗面前,从他的怀里,掏出了符节和信物。 然后,又上下其手,在甘罗身上摸出一张叠好的地图,还有份盟书。 “公子,既然选择向其他人隐瞒在下的身份,竟不是为了出口气,而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甘罗就是再不希望身上的秘密暴露,在这种情况下,他自身难保,谈什么夺回失去的东西。 “换了十五座城吗?” “李信,你来看看,这张地图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成蟜把地图铺开,放在地上,盟书摆在地图的右上角,叫来李信一同查看。 两个人完全忽略了甘罗的存在。 “公子,我也说不好,这次换城,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想成为统兵作战的大将,看懂地图,认识道路,熟悉地形,就是基本功。 好在李信足够扎实,单单是看了地图,没有去看盟书,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因为换来的这十五座城,全部接近洛邑,与吕不韦的封地接壤吗?”成蟜问道。 这件事,吕不韦可谓是谋划巨大,按理说,应该十分保密。 但是,在李斯背弃吕不韦的时候,就向成蟜透露了口风。 他把脑袋里这些想法统统丢掉,统筹全局的大谋划,不需要他操那份心,有政哥在。 小打小闹,给吕不韦制造各种麻烦,才是成蟜力所能及的事情。 “蒙将军攻下的十五座城,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赵国割让的十五城土地肥沃,人口众多。” “赵国肯吃这个亏?”成蟜提出疑问。 别说是国与国之间,就是同分家产的两兄弟,还担心自己吃亏,兄弟多分呢。 说秦赵世仇也不为过,赵国不可能吃这个亏的。 李信分别把手放在互换前后的十五城上,表情为难道:“老将军打下的十五城,劣势是不够富裕,同样还有一个很明显的优势,攻赵!” “倘若以后,秦国想要攻打赵国,这十五座城,可以作为前线堡垒,犹如利刃插入赵国。” “反观洛邑附近的十五城,能够为秦国增加不少财富和人口,可对于攻韩的作用,要大于攻赵。” “所以,我才分不清是好是坏,攻赵有利的城池,贫瘠,攻韩有利的城池,富裕。但是,赵乃强国,攻打难度远胜韩国。” 这种十分简易的地图,成蟜看不出来这么多的内容。 相信李信,能够帮助他做出最佳判断。 他把手中那份盖着赵王印玺的盟书,直接撕碎,“那就,不换!” 盟书需要两国君主共同承认。 他撕掉的这一份是赵国盖印,由甘罗带回国加盖秦王印后,留在秦国的的那一份。 接下来,还会有赵国使者赴秦,带上盟书,加盖秦王印,返回赵国。 当然,赵国使者可以不来,秦国单方面持有盟书,可以占据大义,也就是所谓是师出有名。 成蟜这么一撕,直接破坏了甘罗的一番努力。 被抓来,被围观,被无视,他都能忍。 一切为了甘氏。 此刻,到手的功劳,被人手撕了。 士可忍,罗不可忍! 甘罗怒斥道:“长安君,撕毁国书,可是诛三族的大罪,赵国若是兴兵来讨,你就是秦国的罪人!” “我是不是罪人,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我的三族,关系最近的就是秦王,怎么?你打算让吕不韦诛我三族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成蟜,甘罗自知情急之下说错了话,瞬间气势弱了一大截,忍着性子讲起道理来:“长安君,你在咸阳想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有秦王护着你,自然没事。 可你现在是在秦赵边境,贸然撕毁两国盟书,你这是在戏耍赵国,惹火烧身。 在下愿意再去一趟赵国,修复盟书,带回咸阳。” 成蟜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甘罗,“看你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装了一肚子坏水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糊弄本公子。” “让你再去赵国,签订盟书,那我这份盟书不是白撕了?” 小算盘被成蟜看破,甘罗丝毫不慌,这本就不是高明的套路。 成蟜看不破,他才慌呢,一个又冲动又愚蠢的人,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揍给他一顿。 “公……” “停!” “我来问,你来答,本公子什么时候满意了,就放你离开。” 成蟜直接打断甘罗,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看着还算配合的甘罗,他贴着李信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随后,李信便离开了。 帐篷内,只剩下二人。 成蟜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是秦使,还是吕不韦的使者?” 立场问题,是根本问题。 甘罗是有才的,这一点儿,不容置疑。 但要留,还是要除,搞清楚其立场才好下决定。 这也关系到,接下来的问题,还有没有必要继续。 甘罗双眸中异彩连连,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当然,这也不怪他。 成蟜和嬴政的真实关系,掌握第一手资料的不会泄露给敌对方的甘罗。 而可能知道的吕不韦,也不会告诉手底下的一个小小舍人。 “公子呢?你希望在下是秦使,还是相邦的使者?” 第97章 真就,咱们自己人! 生死问题,容不得半点马虎。 甘罗紧张地看着成蟜,比面对赵国君主和满朝官员还要不安。 赵人不会杀他一个使者,更何况是背后有最强秦军支持的使者。 但,成蟜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本公子一向喜欢灵活的人,只有在一件事不喜欢,那就是立场。” “你想要依赖吕不韦的权势,谋取地位、财富、爵位,我都不管,甚至你冒险出使赵国,值得本公子敬重。” 甘罗屏住呼吸,认真聆听着,说这种话的时候,后面往往会跟着一个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成蟜不负所望,道:“但是,你是个骑墙派,落在了本公子手里,想活命,又不想失去吕不韦的权势助力,就把问题踢回来,搞得你跟个高人一样!” 甘罗苦笑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番话,不说能够百分百地说出他的内心,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换作其他人在这里,一定会立刻改口,称自己是秦使,是秦王的人。 甘罗不能。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影响道成蟜的判断。 能做的,唯有默默地等候,等候命运的审判降临。 而成蟜,在这一刻,成为了命运的发言人,“两个选择,替王兄做事,或者替我做事!” 很快,成蟜就贴心地送上了安慰,道:“如果我不幸没有度过此劫,为王兄做事,是你唯一的活命机会。 当然,你也可能会死,因为我度不过此劫的话,王兄必定会大开杀戒,凡是与此事沾上边的,一个也跑不了。” 想念王兄的第二十五天。 真想! “公子的劫难?!!”甘罗显然并不知道此事,所有的难以置信,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秦国上下都知道,成蟜这次带兵,就是楚系为他找的一次镀金的机会。 站在蒙骜身后,安安全全地捡功劳就行了,哪里来的劫难? 不等成蟜回答,甘罗全身如同过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些很难让人相信的画面,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政治斗争,最为血腥残酷。 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事情,连忙问起其他的事,“跟着秦王和公子,有何分别?” “某种意义上讲,没有区别。” 成蟜很认真地摸着下巴,深思熟虑一番后,给出了官方答案。 。。。 甘罗看着他,看着他,迟迟没有等来后面的但是,却等来了返回的李信,还有那个先前唯一帮自己说了句话,又怂地跑走的秦将。 “老樊,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跟我说句实话,蒙老将军的身体情况如何?” 樊於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成蟜。 我和你是自己人,还是那个五花大绑的娃子是自己人? 这种明显不够友善的目光,转瞬即逝。 樊於期摇摇头,眉头紧紧地挤在一起,脸上爬满了凝重:“末将没有见到蒙将军,只是其军中防备比正常情况,要严密得多。” 他的判断是,蒙骜本就年龄大了,长途征战导致身体恶化,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没有亲眼见到,谁又能说得准,这是真的,还是蒙骜故意为之,引诱赵军上当。 “好!” “如此看来,蒙骜的身体果然出现了问题!”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咋舌。 怀疑的目光,聚集在成蟜身上。 尤其是樊於期,就差问出‘将军,蒙骜身体情况恶化,是你的手笔吗?’ 成蟜也不做解释,一切都是为了演戏,演给樊於期,更是为了演给咸阳的观众。 他走到地图前面,手指一块地方,“嬴政不给我封地,我就亲自获取。” “樊於期,我们相处多日,你的所作所为本公子都看在眼里,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决定,由你代替本君出使赵国,与赵王修订盟书。” “你告诉赵王,只要他把这十五座城封给我,我就率领麾下八万秦军,反出秦国,在此建立封国,侍奉赵王为主!” 不是! 事态的进展,完全超出了樊於期的预料。 按照计划,他会派人勾结赵国,泄露一些情报,引得赵军偷袭。 若是能够杀掉成蟜,就此完成任务,若是不能,他就劝说战败的成蟜造反。 按照秦律,战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大败。 事后根据战损比来判断败军之将,是死是活。 依计划行事,成蟜要先遭遇一场大败,要么战死,要么被逼造反。 至于造反后,还有另外一套方案等着成蟜。 这现在,他派出的密探有没有勾结上赵军先不说,成蟜怎么就有造反的苗头了? 不对,这已经不是苗头,而是就差扯旗了。 一时间,本该偷袭成蟜的赵军,居然要成为他的保护伞了吗? 樊於期的计划,刚刚开始,就收到成效了。 这让他的记忆险些发生错乱。 赵军来偷袭过了吗?把成蟜打怕了吗? 赵军偷袭,成蟜大败,成蟜死,或成蟜反叛。 三个步骤,两种结果,环环相扣的局面,怎么就越过前面两步,直接反叛了? “将军,反出秦国,还要单独建立封国,这可是要与秦国不死不休啊!”樊於期内心不管是多么的震惊与兴奋,依旧是满怀担忧。 “怕什么?” “等建立起封国,本君背后就是赵国,本君与赵国联手抗秦,二打一,优势在我!!” 李信看着慷慨激昂的成蟜,好似看到了昌平君的拐杖,昌文君的合同,还有...吕不韦的家产。 它们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再看樊於期的表现,李信甚至忍不住想要发笑,双唇紧闭,他真的太难了。 你暗中派人秘密勾结赵国,意图袭害公子,现在,你拿什么袭? 赢得一场偷袭,和获得投降的八万秦军,分裂秦国,这笔账,赵人算得明白。 “信有今日,皆靠公子。” “公子若有需要,信愿陪同樊将军同往邯郸,说服赵王支持公子建国称王!”李信推波助澜道。 李信的表态,更让樊於期多信了几分。 他忙开口道:“李将军留下保护将军,末将一人前去邯郸足以。” 李信说什么都不能去,这是成蟜的铁杆儿。 万一遇到了樊於期派去的间者,这在成蟜面前,说不清楚。 “本君性命,就在将军手上了。”成蟜卷起地图,郑重其事地塞到了樊於期手中。 “不辱使命!” 樊於期的余光,扫到默不作声的赵国间者,甘罗。 他终于明白,成蟜一开始的那句话了。 真就,咱们自己人! 第98章 白白丢了十五城? 等到樊於期离开,帐篷重新恢复最开始的三人。 甘罗主动提醒道:“公子利用我的身份,让那位将军去了邯郸。 只是,等那位将军到了邯郸,我间者的身份就不攻自破了,公子的谋划,岂不是要落了空?” “哈哈哈!” 李信再也不用憋着,突兀的笑声响起,他转过身去,维持着最后的形象,“公子,你们先说,别管我,我真的忍不住了。” “他的任务就是弄死我,只要我疯狂作死,他就算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会装作不知道。” 成蟜完全不担心樊於期,他担心的是樊於期背后的人。 “完成任务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樊於期亲自下场,以身犯险,一种是做个旁观者,看着我死,如果换了你,你会选第一种吗?” 只要有私心的人,都会选第二种,旁观。 甘罗顿时就明白了成蟜的意思。 只是,既然知道了樊於期不怀好意,按照成蟜的一贯作风和口碑,却没有直接帮樊於期竖立墓碑。 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就算他再聪慧,信息不全面,也很难分析出这里面的缘由。 成蟜不是没有和别人共享信息的习惯,只不过甘罗资格不够。 他亲手帮甘罗解开绳子,随着绳子脱落,成蟜的警告也在耳边响起,“甘罗,我现在去见蒙老将军,等回来后送你返回咸阳,等到了咸阳,是死是活,就看你怎么做了。” “公子,蒙武求见!” 正说要去见蒙骜,蒙武就来了。 “进来。” 蒙武掀开门帘,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来。 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整座帐篷内部,在李信和甘罗的身上,分别做了停留。 这才走进帐篷,来到成蟜面前,礼数周全道:“公子,老将军有机密相告!” “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成蟜不敢懈怠。 他平日里懒散不作为,还偶有胡闹,只因那都是些小打小闹,身前身后有人做盾。 现在,蒙武亲自前来,说有机密告知,这件事的重要性,要求成蟜必须认真起来。 待二人离去,蒙武情绪低迷,脸上出现了浓郁的悲伤,语气沉重道:“公子,家父去了。” “什么?!!” 成蟜只觉得脑海一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白起到王翦的过渡时代,蒙骜就是秦国的战神。 蒙骜的去世,很有可能会影响到秦军的士气。 “前两日,老将军还派人催促我加速行军,怎么突然间就...?”成蟜不敢相信道。 蒙武略显悲戚,动容道:“家父常年作战,伤病缠身,出征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在率军连下十五城后,便觉精力耗尽,后又连番操劳,病逝军中,此后的所有将令都是出自末将。” 成蟜低着头,似有千万句话,堵在心口,却无法说出。 按照蒙武的说法,蒙骜带着伤病之躯出征,一代将星为了秦国,最终陨落在战场之上。 英雄的身上,总是能够找到同质,即使跨越千年。 “老将军一生为国,数百次征战,临了马革裹尸,他无愧于秦国!” “公子不必悲伤,能够逝在征战途中,乃是家父的毕生夙愿。” 蒙武的眼眶里都泛起了一层厚厚的水雾,还在劝慰着成蟜。 他的眼眶用力锁住泪水,硬朗的面容露出坚毅之色,道:“父亲临走前,交代末将把大军交到公子手中,一切听从公子的命令。” “老将军他…” 成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将军生前带兵在前抵抗赵国,是成蟜的盾,是秦国的盾。 死后,又将大军统帅之权转交给他,如此厚重的恩情,成蟜不管说得再怎么好,就算是说得天花乱坠,在老将军的国家大义面前,任何文字和语言都过于苍白无力。 成蟜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不辜负王兄和蒙老将军的期待。 他向蒙武介绍道:“吕不韦拿老将军打下的十五城,与赵国更换城池,获取与洛邑接壤的十五城。 我已命人再去赵国,力争取消此次换城。” “吕不韦希望扩大封邑,父亲事先就知晓。” 对于成蟜的话,蒙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 原来,他早就从蒙骜那里听说了,不仅如此,还有蒙骜对当下形势的判断,“父亲说过,如今秦国,内有权臣掣肘,外有群雄环伺,大王想要挣脱束缚,必要走不寻常之路。 父亲的建议是,公子不要阻拦吕不韦扩大封邑,这十五座城秦国能打下来一次,就能打下来第二次。” “哎呀!” 成蟜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懊悔不已。 他捡起被自己撕成两半的赵国盟书,放在案几上拼接起来,十分可惜道:“蒙将军,盟书撕成这样,还能有效吗?” 蒙武探头,远远地看了一眼。 成蟜终究还是个孩子,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想要为之弥补,这就是好事。 他摇摇头,提出了建议:“两国盟书,需要保存完好。撕毁后,只能再去一趟赵国,修复一份新的盟书。” “白白丢了十五座城!” 成蟜目不转睛地盯着盟书上的那条裂缝,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他没有撕碎之前,“吕不韦的盟书,可以获得洛邑附近十五城,我派樊於期入赵,可以获得这里的十五座城。” 这种情形,这种感觉,蒙武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商於六百里! 这是张子的旧事。 蒙武被成蟜吓得冒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逆天思路,得到的少了,就是亏! 他劝说道:“公子,此时万万不可效仿张子! 今时不同往日,秦国内部尚未安定,若是此时逼得赵国与秦大战,秦军元气大伤,无力东出尚且不说,一旦被其他五国抓住机会,秦国将要面临大变!” 看到成蟜的目光, 还一直停留在那份盟书上,蒙武不敢确定,自己的劝说能够打消成蟜那过分大胆的想法。 蒙武继续道:“公子,不管这十五座城能不能归秦,请让末将留守此地,以防赵国窥伺。” 第99章 真话最破防! “防备赵国是应该的,但你不能留下。” 成蟜回绝了蒙武。 他有军功,有能力,确实是不二人选。 但是,成蟜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可能让蒙武出现在自己的后方。 蒙氏一族,满门忠诚,成蟜起兵反秦,却把蒙武留在自己背后,很不合理。 就算是演戏,也要演得真实些。 成蟜道:“把老将军送回咸阳,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与赵国对峙,可以另择他人。” 蒙武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待在前线,和返回咸阳,前者更加符合他们蒙氏的家风。 可惜,成蟜没有同意他的提议。 而且,他的提议是自作主张,没有和父亲商议过。 蒙武坦然道:“其实,父亲早就选了辛胜留下来帮助公子,末将方才所言,不过是想留在前线。” “我明白!” 成蟜抬眸,眼中再次闪过震惊,不愧是老将军,早早就想到了这一切。 蒙骜病逝在军中,蒙武想留在前线,也算是转移情绪的一种方法。 不过,成蟜若真的把他留了下来,等到前方战事结束,国内一切平定。 蒙武最后回到家里,将会得到没有为父戴孝,缠绕半生的无尽后悔。 成蟜叮嘱道:“将军回到咸阳的路上,不管听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去管,送老将军回家,就是将军唯一要做的事情。” “公子和父亲说的话,真是一模一样。”蒙武苦笑道。 蒙骜临去世前几天,留下诸多叮嘱。 不管是让蒙武返回咸阳,不要留在前线,还是让蒙武途中不要关心他事。 成蟜和他说的,几乎一样。 区别在于,出发点不同。 成蟜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忠勇蒙氏,被牵连进来,万一自己失败了,要把对秦国的损害控制到最小化。 至于蒙骜的想法,保全子孙是一方面,为大秦留下猛将,是另一方面。 当然,这只是成蟜的猜测而已,说不定蒙骜的出发点在大气层,他根本猜不到。 “将军回营收拾一下,便带领大军离开吧。” 一股微风钻进来,掀起门帘,成蟜的目光透过缝隙。 看到门口站着的李信和甘罗,看到交叉巡逻的秦兵,看到更远处军营外接连起伏的高山。 成蟜心中豪情油然而生,“接下来,这里就交给我吧。” 三天后,蒙武带走伤兵共计八万大军,返回咸阳。 甘罗随军返回。 辛胜在成蟜的安排下,负责驻守获得的新城。 再十日,樊於期带回了新的盟书,以及一位赵国使者。 “公子,赵王已经同意公子的请求,答应更改之前的盟约,将十五城赠与公子,封号仍旧是长安君不变!” 樊於期去的时候,有多开心,回来的时候,就有多么的怨恨。 出发之前,他不知道甘罗的真实身份。 真以为是赵国间者,说服了成蟜反秦投赵。 到了邯郸,见了赵国君臣,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 身为吕不韦的人,却破坏了吕不韦的计划,这让樊於期弄死成蟜的心,更加坚定了。 成蟜不死,他就要死了,得罪吕不韦的下场,只有圆满完成任务,才有机会弥补一二。 作为始作俑者,成蟜甚至看都多看一眼樊於期,目光直接越过他,看向后面的赵国使者,热情洋溢地像是见到了老朋友。 成蟜拉着赵使的手,往营帐外面走,迫不及待道:“本公子在咸阳的时候,就听说赵女多姿,早就想交流一二,赵使此次前来,带了几位美人?” 赵使不明所以。被成蟜的荒诞不经,逗得哈哈大笑。 他表面没有露出任何的不屑和轻视,保持着贵族与生俱来的优雅,问道:“公子,不爱封地,更爱美人?” “都爱!” “没有封地,我有了美人,往哪里放?” “没有美人,我要这封地,有什么意思?” 成蟜接连两句反问,忽地脸色骤变,面露不善道:“赵使该不会是看不上本公子,根本就没有准备美人吧?” “公子不急,不急。” 赵使抽出手,轻轻地拍着成蟜的手背,安抚道:“等我们订下盟约,美人自会送到公子面前。” “还要金子,越多越好!” “当然,我王从不亏待盟友。” 赵使秉持着安抚为主的原则,循循诱导,“公子身为秦国先王之子,却只得了一个没有封地的空头封君。 我王见公子不易,决定拿出十五城,作为公子封地。 知晓公子尚未婚配,府邸冷清,会送来美人二十。 又得知公子养兵开支巨大,会送来大量金子支持。 公子想要的,我王都满足公子了。 那么,我王想要的不多,不知公子能否帮帮忙?” cpu? 你看我咬钩准不准就完了。 成蟜听着赵使的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豪情大发道:“赵使放心,我和贵国丞相,乃是至交好友,早就咸阳之时,就听过他的威名,与之神交已久。” 赵使笑笑不说话。 神交已久,说得再好听,根本就是不认识。 也就糊弄糊弄小白。 赵使在心中更加轻视成蟜,出了后续利用价值的考虑,他坚持露出微笑,“想不到公子还与郭相,有过如此一段佳话。” 植物! 恶心人,反被人恶心了。 我能跟郭开有什么佳话,两个大男人佳个毛啊! “赵王送我土地,送我金子,送我美人。这比亲兄弟还要亲兄弟。 他就本公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等有空我一定要去邯郸,亲自拜见赵王兄和王嫂。” 成蟜暗暗使坏,他就不信这个赵使还敢往下接话,压低声音道:“听说赵王兄喜欢倡女的放荡不羁爱自由,改日我一定给他送去最好的,赵使回到邯郸,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 本以为赵使不敢接话,成蟜准备在接下来的商谈环节,一直压着赵使。 没想到,赵使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要大。 不愧是,燕赵慷慨悲歌之士! 一直极具修养,保持内涵的赵使,形象大变,内涵丢了一地。 他愤愤不平道:“赵偃做王,乌烟瘴气,一个倡女被立为王后,将我赵国的脸面丢尽。” 看得出来,暴躁老哥应该是在赵国憋了很久,来到这里,有了成蟜开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成蟜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我还听说,王嫂热情似火,一般的大臣都不敢抬头看她。” “耻辱啊耻辱!” “我赵国的脸面,没了,全丢完了!”赵使大破防。 真话最破防! (早六到现在,活得不如狗,头很胀,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如果我还活着,会再更一章。) 第100章 和自己人从不客气 听完赵使的愤怒抨击。 成蟜在新修的盟书上,盖上自己的私印,派人将其送走。 “诸位,你们能够站在这里,就说明本将把你们当作是自己人。” 成蟜夜间召集王壁、李信、樊於期在帐中议事。 他刚一开口,樊於期便将头偏向了别处,对成蟜的真诚发言不屑一顾。 上一次成蟜这么说,他信了,上当了,差点断送自己的活路。 还好相邦在赵国有着一定的势力,在与成蟜修订盟书的同时。 双方暗中商议,若是成蟜死,便修复换城盟书,完成与相邦的约定。 赵国君臣,一看秦国开始内斗了,他们巴不得看一出好戏,便推波助澜,促成了此事。 同样的废话,他怎么可能上当两次? “但是!” 忽然,成蟜走到李信旁边,拔出他的佩剑,指向樊於期,怒气冲冲道:“樊於期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是吕不韦的探子,时刻把我们的动向,传递回咸阳。 此番起事,定要做到隐蔽,绝对的隐蔽,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咸阳,更立秦王。 而想要隐蔽,首要任务就是除掉我们身边的探子。” 说着,成蟜就举剑朝着樊於期刺去。 仓促应急之下,樊於期凭借着丰富战斗经验,抽剑挡住成蟜刺来的一剑。 哐当一声。 剑鞘脱身,长剑落在地上,成蟜的手中空空如也。 樊於期见机会大好,便打算进行反杀。 如此境地,和成蟜同归于尽,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死。 下一秒,樊於期把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单膝跪在地上。 李信上前一步,踢飞樊於期的佩剑,为身后的成蟜让出一个身位。 王壁微微挪动脚步,举着剑挡在成蟜身前,随时都可能暴起,将樊於期刺死当场。 两个人同时站到成蟜面前,这种情况下,樊於期除了识时务,别无他路。 樊於期道:“公子,我是自己人啊! 出使赵国,破坏吕不韦的换城计划,末将是出了力。 赵国承诺赠予封地,送来美人,送来金子,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末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自我阐述功劳,贩卖情怀,试图换取成蟜的心软。 “你如果是自己人,为什么没有本公子想要的金子,和美人,没有跟着你和赵使一起回来?”成蟜稍微扒拉开挡在身前的王壁,露出半个身子。 王壁是王翦安排来替换王贲的将领,绝对可靠信任。 蒙骜病逝,蒙武率领大军返回。 他察觉到危险降临,才主动找到成蟜坦白了身份。 否则,成蟜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事情。 樊於期此时,单膝跪地,有苦难言。 上一次,也是这座帐篷,也是四个人。 只有他是个外人。 现在,又是这个场景。 刚刚发过誓,决定不再上当的樊於期,又掉进了成蟜的坑里。 只不过是主动成为自己人,和被逼自己人的区别。 樊於期解释道:“赵王不相信公子,担心这是秦国的一场阴谋。 如今,君上已经和赵使签订盟书,这一切就都坐实了,赵国送来金子和美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很懂事!” 成蟜的话,让樊於期愣了一下,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他就听到成蟜有模有样道:“本君被封为长安君以来,一无封地,二无实权,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你,樊於期是第一个称呼本君为君上,就冲这一点,本君就应该相信你是自己人。” 樊於期不理解成蟜的脑回路,可是,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得到了来自成蟜的自己人认可,这下不用担心性命问题了。 樊於期说话的时候,也不紧张了,头脑逻辑也更清晰了。 他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冰冷感,一身的冷汗,使得他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道:“多谢君上愿意信任末将。 为了君上大业,末将愿意...” 一时激动,话说半截,樊於期想起来,成蟜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万一,他说了赴汤蹈火,成蟜接过话茬,直接赶鸭子上架,可就麻烦了。 正在他思虑后面的话,该怎么说的话。 樊於期再次见识到了成蟜的无耻。 只听他说道:“老樊,你是不是想说,为了本君的事业,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担心本君误会这是客套话,不够真诚对不对?” “这一点儿,你大可以放心,本君和自己人从不客气。” “既然是起事,就必须要有一个精通兵法,武艺高强的人做大将。” 听着成蟜的话,樊於期有点儿心动了。 如果做了成蟜的大将,那么接下来的计划,还有成功的机会。 否则,按照成蟜这么个玩法,他想要完成任务,恐怕只有同归于尽了。 樊於期不再考虑应该说什么更合适了,顺着成蟜的话,就说了出去,“为了君上的事业,末将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本君正好有意让人担任统军大将。” 成蟜满心欢喜把樊於期扶了起来,对他一同夸赞。 然后,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道:“可惜,老樊你比武输给了王壁,这大将的位置,只能暂时便宜王壁了。” “不过,你也别灰心。” “军中有了大将,还需要有个先锋,李信他就是个侍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懂兵法,不识地形,这先锋的位置,非你莫属。”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樊於期的内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 好在,最后混到了一个先锋的位置,也还不错,能够把成蟜带到预定好的地方去。 樊於期情绪十分激动,这一次他是真的高兴。 兜兜转转,终于看到完成任务的希望了。 他作势就熟练地跪在地上:“末将决不辜负君上托付,愿以性命攻破咸阳,送君上登上王位!(上路)” 第101章 暴风雨前的安静 咸阳。 “急报!” “急报!” “赵国边境传来急报,长安君成蟜阵前叛国,辛胜率领两万大军追随,十万叛军正朝咸阳杀来。” 成蟜造反的消息,从咸阳城门口,一路传到秦王宫里。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几乎是同一时间,预感了风雨欲来。 “秦国攻赵,我还以为能够攻下邯郸,灭了赵国,没想到这长安君阵前反叛,赵国安然无恙,秦国反倒是先要乱起来了!” “长安君可是王上唯一的弟弟,尚未及冠就封了君,他为什么要造反?难不成是想做咱们秦国的王?” 一间普通的食肆里,几个食客探头看着飞马离去的信使。 听他们的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秦人。 在他们身后,一个老态龙钟的白发翁,举手拍着矮桌,吸引众人的注意,说道:“听我祖父说,他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动荡,是个叫季君想要夺取王位,发动叛乱,一打就打了好几年,死了很多很多人,整个咸阳城都变成一座血城,不光是那些参与造反的贵族和他们的家人会死,我们这些普通人,运气不好地被抓了去,就别想再回来了。 依我看,这长安君造反,估计又要打上好几年。” “你个老东西,吓唬我不是?” 旁边的壮汉不争气地打了个摆子,他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胆小了。 便把原因归结于老者身上,他气势汹汹地走到老者面前,一拳砸了下去,桌子上的饭菜溅了出来。 看着凶神恶煞的壮汉,老者从怀里拿出来半片金叶子,放在桌子上。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伸手推了推壮汉,面露慈祥道:“老家伙我,走个路都费劲,你给我一拳,我都要倒地不起。 咱们秦国有法,杀人偿命,反正老家伙我活了一把年纪,有个年轻小伙子陪葬,也不亏。” “你!”壮汉攥紧的拳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就连威胁恐吓的话都不敢大声说。 生怕吓死了老者,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为了那该死的自尊心,他一直倒在老者面前,不愿意让路。 “老人家,您走您的,别管他。” 吃瓜群众围了一圈,就是没人上前帮忙。 最后,还是壮汉的同伴,上前拉住壮汉,让老者离开,一个劲儿道歉:“我兄长他小的时候,被门缝夹了,脑袋不好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壮汉会站出来找茬,就说明他不是好相与的人。 都以为壮汉被这么说,会暴起发怒。 没想到,壮汉竟然被同伴拉到了一旁,歪嘴斜眼地咧着脚,“阿巴阿巴...” 没了壮汉阻拦的老者,很快便离开了食肆,在咸阳城里四处溜达,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才回到吕不韦府邸,从后门走了进去。 一间灯火昏暗的密室里,简单地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便无其他。 “季君之乱,成蟜之乱,都会是一个结局。” 吕不韦笑得很阴森。 他手里捏着一小块绢帛,放在火焰上引燃,道:“成蟜造反的消息都传回来了,甘罗为何还没有任何动向?” 回声在密室里飘荡,直至完全落下,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吕不韦松手,弹开即将燃尽的绢帛,看着最后的小火苗,飘到地上,一直到彻底熄灭。 他再次开口:“樊於期怎么说?” 灯光照不到的大片黑暗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一道黑影,从黑暗里走到光亮处,在吕不韦的面前,放下一个竹筒,而后退回黑暗中。 接着,又有一个黑影走上前,同样在吕不韦面前放上一枚竹简。 直到六根竹简全部拿出来放好,黑暗中不再走出人影。 吕不韦这才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借助微弱的灯光,浏览起樊於期传回来的消息。 在昏暗火光的映射下,吕不韦的表情精彩绝伦,却带着一股邪性,让人不寒而栗。 “很好!” 吕不韦怒极反笑,他的笑声阴森可怖。 忽地,吕不韦收敛笑容,眼神中充斥着浓浓的狠厉,“不管成蟜是有心算计,还是误打误撞,屯留,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告诉樊於期,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不能除掉成蟜,他就留在那里,和樊家人黄泉相见吧!” 密室内,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响起几缕风声。 很快,便有六道身影,借着月光,离开了相邦府邸,消失在咸阳的各个方向。 ...... “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我是李斯!” “受公子所托前来拜访。” 自从得了嬴政的暗许,李斯工作起来就更加卖命了。 作为议郎,几乎是天不亮就进宫了,跟在嬴政身边,不管是大小事,皆尽心竭力。 直到夜色降临,他才着乔装打扮,带着嬴政交付的通行令牌,穿梭在咸阳街头,来到长安君府。 不久,门后面传来阵阵声响,韩老宦打开大门,留出一条观察的门缝,问道:“李议郎不回家睡觉,半夜来此做甚?” “受公子所托,来找大壮。” 晚上走了这一路,李斯才想明白,为什么府上,明明管事的是韩老宦和阿雅,成蟜却让他来找大壮。 因为成蟜造反了,白天府邸外面会有仁人志士蹲点,专挑来拜访的人下黑手。 晚上宵禁之后,没有王上和太后的令牌,谁也不能外出。 李斯这才敢来。 夜间会面,韩老宦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又是造反这种大事,阿雅是个女的,成蟜明显是在防他。 李斯只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下次见到成蟜,他一定要为自己正名:李斯只对权力和事业感兴趣,对女人没有兴趣。 韩老宦把门开得更开一些, 伸出头来,朝着李斯后面细细打量了一遍,这才让李斯进门,随后重新把门关上。 “李议郎这个时候前来,万一被别人撞见,可是要出事的。”韩老宦善意地提醒道。 就算是所有人都说成蟜造反了,他也不会相信。 但是,架不住咸阳城内的流言蜚语,上至朝廷,下至民间,所有人都在说,且证据确凿。 韩老宦依旧坚持在这里,成蟜临离开的时候,托付他守好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食言。 李斯驻足看着佝偻脊背的韩老宦,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 他浅笑了一下,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才晚上来,不怕被人看见。” 第102章 李斯的怨恨 韩老宦不再说话,他知道李斯藏有秘密。 但,他不关心。 “阿雅姑娘,李议郎到了。” 他引着李斯来到一个房间前,敲了敲门,贴心地解释道:“这是书房,公子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专门为我们这些出身低贱的人也准备了书房。 大壮和我一样,看见那些书简就觉得头晕眼花,这个时候应该在院子里练武,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韩老宦随着一盏油灯,再次走进黑暗里。 吱呀~ 房门打开,阿雅一身素衣地从屋子探头出来,红着眼眶看了看门口呆立的李斯,便转身回去了,“进来吧,公子有东西要交给你。” 李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方才入府的时候,还在想成蟜不交待他来见阿雅姑娘,是在防备他。 现在,就被韩老宦带着来了。 顿时,让他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愧疚感。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就是这种感觉吗? 很快,李斯就把这不着边际的心理负担丢到了九霄云外。 蒙恬算得上君子,蒙毅算得上君子。 至于成蟜,说他是伪君子,有时候他是真小人,说他是真小人,有时候又彬彬有礼,在伪君子和真小人之间反复横跳。 李斯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扇醒自己。 这种和真君子半点不沾边的人,他居然还生出一瞬间的羞愧感,这是李斯的失败! 李斯把房门全部打开,跟随着阿雅的脚步,进了书房。 他的目光, 被阿雅身后的书架吸引。 走到近前,拿起其中一本,李斯快速地翻看着,然后放下,继续拿下一本。 “这不是绢帛,更不是竹简!” 李斯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阿雅,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两只手同时放在书上,享受着手掌与纸张摩挲的细小阻力,“阿雅姑娘,这是什么?如同绢帛一样光滑细腻,重量轻盈,斯此前为何从未见过此物?” “你为何从未见过,该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 阿雅兴致不高,甚至可以说,心情很差。 自从听闻成蟜造反的消息,她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她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取出来一张放置已久的纸条,递给李斯,“这是公子留给你,看完即焚。” 李斯看到阿雅泛红的眼睛,起了计较的心,瞬间退去。 他接过纸条,也不避人,就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拿着纸条,李斯仿佛僵硬在了原地,很久很久以后,他双手一颤,差点把纸条丢到地上。 “阿雅姑娘,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李斯的手里,拿着的仿佛不是纸条,而是一块巨石。 他恨不能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阿雅和他对视了一眼,起身接过那张纸条,放到了油灯的火焰上引燃,说道:“这是公子事先放好的,我只是按照公子的吩咐,等你来了以后,把它交给你,上面写的什么,除了公子只有你知道。” 阿雅把即将燃尽的纸条扔在地上,等到最后一朵小火苗熄灭,她用力踩了上去,把最后的纸灰踩的粉碎。 “议郎大人可以回去了,公子再没有交待别的事了。”阿雅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斯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门口,被微风一吹,整个人醒了过来,他回头看向书架,目光中有不舍,有羡慕,更多的是求知欲,再次问道:“那些书,是用什么做的?” “纸,公子给宫里送的有,李议郎没有见过吗?” “没有!” 李斯摇摇头,道:“多谢阿雅姑娘相告。” 等他转身的时候,刚好碰到赶来的大壮,两个人简单见礼。 阿雅吹灭油灯,走出房间,把房门带上,并上了锁,“大壮哥,你随我来。” 李斯回头瞄了一眼,又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是他基于刚才那张纸条做出的判断。 成蟜在纸条上留言,让他搜集一群严重危害治安的街头混混,等到嫪毐造反的时候,趁乱冲进长信侯府,找到两个孩子,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 刚看到纸条的时候,李斯关心的是嫪毐造反,成蟜居然能够提前预料。 后来一琢磨,这嫪毐是登记在册的阉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他把嫪毐、吕不韦、赵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嫪毐是个假太监,这两个孩子,是王上的假弟。 对李斯来说,这根本就是烫手山芋。 最可恶的是,成蟜只说了失踪,还烧毁了证据。 失踪,是杀掉,还是说送得远远的,不要出现在人前,这都要靠李斯来自行决断。 不管是怎么处理,将来有一天,万一王上反悔了,他李斯就成了背锅侠。 再加上所有的证据销毁,成蟜把自己摘除地干干净净,啥事儿没有。 他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 那么按照秦王的脾气,嫪毐造反,他的家族必定要被夷三族。 可人心最难测,最易变。 谁敢保证未来有一天,秦王想起来了,发现李斯有机会把他们带走,失踪掉,却没有这么做,导致秦王亲手杀了假弟,然后找机会把他也干掉。 最好的保身之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参与。 可恨的成蟜,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进退都有死掉的可能。 “李议郎,你在想什么?”韩老宦走出一段路,发现李斯站在原地不动,又折返了回来。 李斯苦笑一下,道:“我在想,以后我还能不能待在秦国了。” “公子赤诚之心,不止一次夸赞大人当世一流,就连王上都赞同呢,秦国一定会重要议郎的,议郎这是过于劳累忧心了。” 我呸,他赤诚? 这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坑人的了。 看着韩老宦善良的面庞,李斯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告诉他实话,维持住成蟜在他心目中的赤诚形象。 第103章 臭小子的旁门左道 李斯离开长安君府邸不久。 负责看守连胜坊的蒙恬,打开大门,离了一条缝。 从里面接出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悄悄地把他送回到了昌文君府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长信侯府上,来了两位客人。 “你还敢来本侯府上,就不怕本侯杀了你吗?” 客人摘下斗笠,露出真实的面容,嫪毐的脸上迅速布满愤怒。 另一位身形魁梧高大的客人,往前几步,逼近到嫪毐面前,一句话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但,就是唤起了嫪毐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客人,便是阿雅和大壮。 阿雅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壮哥,长信侯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他要是想杀我,又怎么会让我进来呢? 再说了,长信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我们之前的那点儿小误会,早就释怀了。” 嫪毐凝重地看着大壮,那魁梧的身躯,还有刻进脑海里的名字,给他的前半生留下了最痛苦的记忆。 他十分不耐烦地看了眼侃侃而谈的阿雅,眼中的轻蔑和仇恨毫不掩饰,“若不是有长安君不让,本侯早就杀了你们!” 话说的硬气,实际上,嫪毐心中很清楚。 这一次起事,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没有机会杀掉眼前这两个让他讨厌的人了。 若是失败,人都死了,还管什么狗屁仇恨。 若是成功,成蟜为王,水涨船高,这两个下人的地位,定然是一飞冲天,他想要活命,必须依靠成蟜,又怎么会去对成蟜的亲信下手。 阿雅从衣服里取出一张纸条,走到嫪毐面前交给他,微笑道:“这是公子的吩咐,长信侯看完后,记得烧掉,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嫪毐半信半疑地接过纸条,打开后上面写着,“长信侯见字如面,消息传回咸阳后五日,本君的大军逼近咸阳,嬴政一定会派兵抵挡,到时候城中防备空虚。 此外,秦王印,我已得手,会命人交给长信侯,太后印就交给你了,二印合一,秦国可定!” 嫪毐的身体因为激动和高兴,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 目光扫到阿雅二人,脸色一冷,斥问道:“本侯怎么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你们有没有看过?” 阿雅并不辩解,她知道嫪毐就是在故意找茬。 同样的纸条,李斯都没有怀疑。 她再次从衣服下面掏出来一个盒子,一手接过嫪毐手里的纸条,一手把盒子交给他,道:“盒子里的东西,都是我做的,看没看过纸条上面的内容,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雅的话,就像是一根刺,在狠狠地扎着嫪毐。 时隔多日,他再一次被这个低贱的女子嘲笑了,偏偏又没有办法。 阿雅拿着纸条,走到一处灯台前,把纸条引燃,看着纸条变成纸灰。 然后熟练地扔在地上,踩了一脚,潇洒离去,“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长信侯若是不想失败,就不应该敌视我,至少在公子返回咸阳之前。” 嫪毐目送二人离去,根本就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怨恨。 好一会儿,他心中的恨意才消去一些,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了半截萝卜头。 。。。 开盒之前的激动,全都变成了现下的无语。 拿个萝卜做印,这假印也太假了。 嫪毐翻过来,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上面的字体,好在没有问题。 他拿着萝卜沾了些印泥,然后找来一块帛书试了试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就是材质太敷衍了。 嫪毐藏好假印,回到房间内穿戴整齐。 “父亲,这么晚,你要去哪里?” 两个小孩子从床榻上爬了下来,来到嫪毐的身后,扯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道。 嫪毐回头看着两个小孩,脸上露出一抹慈父的笑容。 他蹲下身子,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想要下巴去蹭两个小孩的脸。 忽地想起来,今天要出门,刚刚洁面,下巴处光洁没有胡须。 嫪毐收回下巴,伸手揉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哄道:“明儿,睿儿,你们在家乖乖睡觉,等过几天,父亲带你们去邯郸,去新郑,去大梁,好不好?” “是真的吗?” “我要学骑马,射箭。” 也许他们不知道邯郸、大梁、新郑在哪里,但是,他们知道的是,去了这些地方, 就不要再被关在院子里,关在屋子里,甚至是装进狭小黑暗的箱子里。 两个孩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是被禁锢在府上,不得外出。 所有有趣的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此刻,听到能够出去玩耍,别提有多高兴了。 “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嫪毐爽朗地笑着,他抱起两个孩子,把他们送回到床榻上,一个接一个地为他们脱掉鞋袜,盖好被褥,“到时候,我请最好的师傅教你们骑马射箭,读书识字,等长大了,你们一个做大将军,一个做大丞相,好不好?” “好...” 小孩子沾床就睡,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嫪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生怕惊醒刚刚睡下的两个孩子。 “君侯,邀约已经准备妥当了,是否现在就要发出去?” 嫪毐盯了一眼不够灵光的管家,并没有出言责罚,自己的孩子还需要他在家照料,耐着性子说道:“太后的令牌只有一枚,今晚本侯要入宫,邀约等到宵禁结束再送,明天中午府上摆宴,你让府上的那些人开始准备吧,以免怠慢了客人。” “诺!” ...... “王上,长信侯入宫了。” 赵高站地很远,能够隐隐听到躺椅摇晃的声音,小声禀告道。 由于嬴政背对着他,有没有睡着,他也不确定,所以不敢大声说话,害怕惊扰到前者。 重归沉寂的宫殿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赵高便觉得身上湿漉漉的,全身流出了汗水。 这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和恐惧,他称之为王的震慑。 忽然,躺椅的声音大了一些,嬴政笑骂声起,“那臭小子又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消息刚传回咸阳,就让嫪毐按捺不住了。” 远在军营的成蟜表示:送了个萝卜而已,政哥别太在意。 第104章 赵高:哪个老六在阴我? “长安君聪慧机敏,确实能够做出不一样的效果。”赵高就势说了一堆好听的。 跟在嬴政身边多年,他还是听得出好赖话的。 这个时候,顺着王上的话说下去,最好再夸一夸成蟜,就准不会有错。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嬴政没有训斥,便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可有卯时?” 赵高扭头看了看摆放在角落里的漏壶,回道:“刚到。” “王上每日晚睡早起,这天下的政务,总是处理不完的,王上何不再多休息一个时辰?”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还是关心嬴政的身体。 赵高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因为上次擅作主张受了处罚后,他就一直小心谨慎,多做少说。 方才说到成蟜,让他产生了能够开口说话的错觉。 关心嬴政的身体,看起来是作为近侍对君主的关心。 可实际上,也是观察君主的内心。 国君的睡眠,是小事,也是大事。 如果嬴政为此训斥了赵高,那么他就会继续夹起尾巴做事,以后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倘若没有受到训斥,赵高就会尝试着慢慢开口说话。 当然,他知道嬴政的底线是什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插话政事,但是,可以想办法说些好听的,哄君主开心,在汇报事情的时候,稍微加入一丁点儿的个人观点,顺着嬴政的心思。 不求像嫪毐一样被封侯赐府,富贵安稳地度过一生,至少是没有问题的。 “若觉得累了,咸阳宫的近侍,可以换上一批。” “奴婢不敢,请王上恕罪!” 赵高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和他想的太不一样了。 不是训斥,也不是默许,而是直接赶人。 在王宫里面生活的宦官,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可是他们更知道,不伴在君主身边,他们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打死在宫里,扔进臭水沟,都不会有人主持公道。 赵高出身不好,生母乃是官奴,在宫中服役,被人踩在脚下,不敢说话声张的日子,他绝不想再经历。 他额头一下接着一下地触碰在地板上,渗出鲜血来,都没有任何察觉,带着哭腔求饶道:“侍奉王上,奴婢不敢,不,奴婢不觉得累。 奴婢只是关心王上的身体,没有其他的想法,请王上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知晓秦法吗?” 嬴政从躺椅上走下来,冷冰冰的声音,仿佛能够抽取人体的生机。 赵高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觉得生命的终点,在无限的靠近自己。 以为嬴政要用秦法处置他,妄言还是干涉政事?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却又无力反抗。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取干净,赵高有气无力道:“知道,奴婢知道。” “去找蒙恬,把成蟜的人全部抓起来下狱,罪名你想,人不能有事。” “诺!” 赵高已做好接受命运的准备,却听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话, 他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坐在案几后面的嬴政。 是罚,还是不罚? 希望从嬴政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是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呆呆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快去?!” “诺!诺!” 嬴政的声音,夹杂着竹简剧烈的碰撞声,赵高当下不敢懈怠,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他很想跑出去,快一点儿远离这个让他几度看到鬼门关的宫殿,可仅存的理智十分清晰地告诉他,当着王上的面,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从宫殿到门外,赵高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自脚底板到天灵盖,都有汗落时的凉意。 一走出宫殿,沉重的脚步,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走在台阶上,赵高抬头看着空中零零碎碎的几颗星星,深感命运的不公,他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心有戚戚然,“两次,两次了!我只是关心一下王上的睡眠,我有什么错啊?!! 到底是哪个老六在大王面前说我坏话,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空荡荡的宫殿里,又只剩下嬴政一人,他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张纸条放在灯火上引燃,一边勾着笑容,喃喃道:“这小子看人真准! 平时蠢起来,气得寡人想把他打死,没想到,却能把李斯赵高等人看得比寡人还透彻。” …… “大壮哥,你说公子是不是知道我看到大王,会害怕会紧张会说不出话,所以才让我把最后一张纸条交给蒙小将军,让他交给大王?” 天色将亮,阿雅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 往日里,说起成蟜就手舞足蹈的阿雅,现在脸上挂着苦笑,无精打采地走在晨雾里。 “不是的。” 大壮挠了挠头,努力想了很久,才想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分享道:“公子给我们的令牌,只能应付宵禁的士兵,不能入宫。 但是,蒙少主可以,他是大王的侍卫,肯定有很多方法能够简单大王。” 正走着的阿雅,忽然停了下来,理了理被雾水沾湿的发梢,两边的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她扭过头恨恨地踩了一脚大壮的鞋子,娇嗔道:“你和蒙小将军一样笨,要是李大哥在,他一定会说… 算了,他也是个笨蛋,他会说信公子是好心,不如信蛤蟆有三条腿。” 阿雅站在大块头的大壮面前,就和小女儿一样,踩下来的力度,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阿雅并没有用尽全力,大壮根本就没有感觉。 他快走两步,追上失落的阿雅,憨憨地笑了起来,道:“阿雅最聪明了。” 阿雅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扭头看着憨厚的大壮,这话要是公子说,肯定满满的都是阴阳怪气。 可是,从大壮的嘴里说出来,就满满的都是诚意。 阿雅道:“你真笨。” 两个人一起走回长安君府,阿雅拉着大壮躲在一个拐角处,没有继续往前走。 她取出半枚铜钱(秦半两和后世的铜钱形状和材质基本相同),交到大壮手里,神情严肃道:“大壮哥,你带着这半枚钱,等到府上被封了,再翻墙回去,躲在柴房里等着,到时候会有人带着另外半枚铜钱去找你,你跟着他一起走就行。” “什么人?”大壮接过半枚铜钱,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 “不知道,公子没说。” 阿雅把大壮往身后推了推,跑向府里,道:“在遇到那个人之前,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露面。” 第105章 成蟜办事就是靠谱 一直到次日正午,嫪毐才从赵姬的宫里出来。 回到府上的时候,应邀而来的客人,早就把他的府门堵得水泄不通。 “君侯,今天上午,蒙恬和大王身边的近侍带着人,把长安君府上的人,以及店铺的人全都抓走下狱了。” 听着管家汇报的最新动向,嫪毐的瞳孔紧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动起了歪心思,把管家拉到身前,低声道:“你去买通狱卒,帮本侯解决...” 嫪毐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觉得脊背发凉。 他倒是想趁这个机会,杀掉阿雅,泄一口心头之气。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杀了这个女人,除了能够出一口恶气,没有任何好处。 还可能会带来大量的祸患。 以成蟜不讲道理的性子,让他知道这件事,指不定事后会怎么对付自己。 嫪毐决定,把杀掉阿雅这件事交给时间。 他就不相信了,这世界上会有人不犯错。 只要阿雅犯下错误,惹怒成蟜,他以后借机报仇的机会多的是。 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算了,你去忙吧。” 嫪毐的手藏在袖子里,握着从赵姬那里偷来的太后印,浇灭了内心的冲动,打消了暗中下手的念头,朝着后院走去,同时吩咐道:“告诉客人,本侯稍后便到。” 打发走管家,嫪毐行色匆匆地回到后院,先是找到了阿雅送来的假王印。 然后,随机进了一间僻静的房间里,取出绢帛在上面接连写下诏令,先后盖上王印和太后印。 又拿出几张空白的绢帛,在空白处盖上印章,留作备用。 这才心满意得地把太后印和伪造的诏书贴身藏好,取来盒子,把空印绢帛放了进去,并装上了一把锁。 随后,拿起假王印,在地砖上来回摩擦,并时不时地砸上一两下,直到上面的文字全部消失看不清楚。 不禁感慨道:“长安君办事果然靠谱,做假印的时候,就提前想到了这个时候。 萝卜上面的字迹磨掉打碎,再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告发。” 嫪毐走出房间,把用完的萝卜头,随手扔进了水池中,消灭证据,怀揣着假诏书前去赴宴。 他要把这些假诏书,送到那些靠得住,且有权有势的贵族手里。 之后,还要再入宫一趟,把太后印还回去。 这样一来,只等到了与成蟜约定的时间,揭竿而起,更立秦王。 心里想着这些美事,嫪毐脚步如飞,完全不像是操劳半夜,还没有合一下眼的样子。 ...... “公子,这樊於期是真心造反啊!” 李信手里拿着樊於期派人送回来的情报,语气中尽是无奈,“这才几天的功夫,他率领着前军,已经走到了屯留,并命人送来信件,催促公子加速前进,早日入主咸阳,登基为王。” 说着,李信把手里的情报往前一递,缩着脖子,低声说道:“这要是让王上知道,公子你确定不会挨揍吗?” 王壁在一旁站着,没有任何的废话,但是,那一双眼睛,被成蟜手上的情报深深吸引。 李信走到他身边,拿肩膀撞了撞他,好心道:“我都后悔看到,上面的内容要是让大王知道,我想我大概会被赶回旧都老家种地去,再也别想进入军中。” “有这么严重?” 李信瞄了一眼成蟜,贴着王壁的耳朵嘀嘀咕咕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只是,在他说完之后,王壁看向成蟜的眼神中,生出一抹浓浓的同情。 这份同情,同时送给了李信。 成蟜看完樊於期送来的情报,走到李信身边,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腰带里,并煞有其事地拍了拍,确定放好不会掉出来。 “有本公子在,你怕什么?” “不想回家种地,我可以帮你进入后宫,去给赵高做个姐妹,到时候给王兄做个近侍,一定比赵高做的好。” 李信把情报拿出来攥在手心里,打定主意离开后,就把这要命玩意儿烧了去。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成蟜,干巴巴地笑道:“公子,你一天天就喜欢开玩笑。” 成蟜退后两步看着李信,目光慢慢下移,很认真地说道:“这次没有,我真是这么想的,你做个近侍,比赵高靠谱!” 王壁从来都没有表情的脸庞,狠狠地抽了一下,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看向李信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入宫做近侍,人生就不完整了,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成蟜看着脸色发黑的李信,十分贴心上前安慰道:“放心吧,你要是去做了近侍,有我帮忙运作,至少能够做到中车府令,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李信嘴角不停地抖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岔开话题道:“公子,大事要紧,这种小事,等过了千儿八百年的再说,也不迟。” 军国大事,才是正事。 王壁认可李信的说法,他恰到其时地把李信解围道:“公子,末将收到的命令是安全地保护公子回到咸阳,樊於期的种种行为都过分可疑,不管他要做什么,末将建议公子无需搭理,要由公子掌握主动权。” “樊於期催我加速行军,你们的意见呢?” 谈起正事,成蟜也收敛起玩笑。 事关自身性命,容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想起王壁没有看那份情报,李信主动补充道:“樊於期的前军,已经到了屯留,并驻扎在那里。” “屯留?他为什么驻扎在那里?” 王壁满心的疑惑,无人能够帮他解答。 他沉思着,走到地图前面,疑惑更甚:“屯留距离咸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樊於期一路上声势浩大,恨不能立刻飞到咸阳去,为什么会停在这个距离咸阳很远的地方?” “他说后勤跟不上,你们认为呢?” “不足为信。”李信断言道。 王壁抱着双臂,重重地点了下头,认可李信的观点。 成蟜看着粗略简易的地图,连个比例尺都没有,让他估算两地距离,都估不出来。 他向二人求助道:“屯留赶往咸阳,需要多久?”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快马,和行军。” “快马七八日,舍弃辎重轻装行军,用时翻一番。” 李信说完,看向王壁,两人眼神交流,核对了彼此的答案。 “那就加速行军,尽快赶到屯留! 我以身入局,直面死亡,可不只是为了戏弄樊於期。”成蟜盯着地图,目光停留在咸阳上,过了许久,发狠道。 第106章 嫪毐反了 第六日。 嫪毐穿着一身劲装,罕见地在腰间挂上了一柄佩剑。 天还没有亮,他就坐在了大厅里等着。 准确地说,从前一天晚上,他就坐在这里等着了,一夜未睡。 昨日,嬴政在咸阳宫召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授予他兵符和斧钺,并从王宫和咸阳的巡防军中,抽调三万精锐士卒,归于他统领,前往平定成蟜之乱。 也就是从大军离开咸阳的时候,嫪毐沉静的内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咯咯咯~” 鸡鸣三声,闭着眼睛的嫪毐,身子比眼睛要更快做出反应,他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起的太快,脑子没有跟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重新等到脑子爬升进颅腔内。 他气势汹汹地抽出佩剑,打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此时,院里早就人满为患,所有人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待着。 嫪毐举着佩剑,站在人群前面,看着乌泱泱的一片,高低起伏的人头,服饰各异的门客、游士以及仆人。 一股热血,翻腾着涌入大脑。 此时的嫪毐,理智?尊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诛杀嬴政,通告全国,届时迎接先王唯一在世的子嗣成蟜入主咸阳。 从此往后,他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活着,也能够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太阳下。 “吾等誓死追随君侯!” 人群中发出低沉的吼声,率先打破沉寂一夜的咸阳城。 嫪毐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蔚蓝色,有少许的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 他举着佩剑环顾一周,跑下台阶,穿过人群,来到一辆战车前,在身后人的帮助下,登了上去。 战车,不过是拆了顶的马车,上面多三个人,一个驾车的御手,一个负责防御的盾手,还有负责进攻的长戈手。 嫪毐上了战车之后,从御手那里抢过缰绳,把他推下战车。 嫪毐一只手举着剑,一只手拉着缰绳,“随我来!” 长信侯的大门打开,战车在他的驾驶下,缓缓驶出府邸。 来到外面宽阔平坦的街道上,嫪毐发出一声怪叫,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举着剑身,拍在马臀上,喊破声音:“驾~!” 驮着战车的四匹骏马,来到咸阳的街道上,各自分开适当的距离,给彼此留出了足够的空隙。 随着嫪毐的一声命令,四匹骏马同时迈开蹄子,战车驶过的隆隆声,彻底吵醒了沉睡中的咸阳。 在其身后,还有数百上千的门客游士追随。 而在街道的另一端,有个人匆匆跑走。 毫不知情的嫪毐,带着他的门客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到了秦王宫前。 负责戍守宫门的将领,趴在宫墙上往下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公事公办道:“宫外可是长信侯,带人至此,可有王上与太后诏令?” 下面的嫪毐犹如一只高傲的大公鸡,站在战车纹丝不动。 从他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一人,自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高举过头顶:“诏令在此,速开宫门!” “长信侯稍待!” 守门的将领伸长了脖子,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会儿,便放松警惕,下令手下打开宫门。 旁边有疑惑的士兵,反问道:“将军,天还没有大亮,根本看不清诏令是真是假,打开宫门,恐怕…呜…” 士兵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将领一剑刺穿了心脏。 将领从怀里拿出一份帛书,举在半空中,环绕了一圈,快速向士兵展示了一遍,“太后有令,打开宫门,迎接长信侯入宫除贼。” 帛书拿出来的快,收起来的更快。 将领提着剑,噔噔噔地下了宫墙,亲自带人打开宫门,接嫪毐入了宫。 嫪毐可以收买守门的将领,但不能收买所有的士卒。 当他进入宫门的时候,有零星几个士卒,想要跑进宫里,向他们的王报信。 最终,惨死在嫪毐门客的手里。 “吕政乃是吕不韦的私生子,并非先王后裔,今日,本侯与诸位便杀了内宫,逼迫吕政还位于先王子嗣!” 战车在缓缓地通过宫门,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贵族,与嫪毐的队伍汇合在一起,他们一同朝着王宫深处行进。 嫪毐编造出来一个哄骗底下人的理由,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高喊道:“杀!找到吕政,逼其退位。” 一时间空旷静谧的王宫里,响起了激烈的喊杀声。 就连居住在深宫的两位太后都被吵醒了。 赵姬猛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叫来自己的贴身宫女,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还不等宫女回答问题,便有一个陌生的宦官冲了进来,一字未说,就先把宫女杀了。 滚烫的鲜血,溅到赵姬白皙的脸上,惊起一阵阵尖叫。 等到叫声渐渐弱下来,宦官才徐徐地开口,“长信侯只是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孩子,不用一辈子躲躲藏藏。 只要太后待在这里,不到处乱跑,没有人会伤害太后。” “嫪毐他,他做了什么?” 赵姬似发了疯地朝着宦官大喊大叫,将自己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都砸了出去,怒吼道:“他盗走本宫的印,不是为了封地,不是为了财富,是为了什么? 外面的动静,是嫪毐搞出来的对不对? 他现在在宫里,是不是? 让他来见本宫,他若不来,本宫就杀了他! 去,快去!” 宦官看着发疯的赵姬,后退了两步,恭敬道:“等到大事安定,长信侯自然会来太后这里,在这之前,请太后静等!” 眼看着赵姬就冲了过来,宦官不可能站在原地等她。 他转身快步出了宫殿,在外面加了一把锁后,留下赵姬一个人在房间里嚎叫。 华阳太后的住处与赵姬的宫殿相隔甚远。 她并不知道赵姬那里发生了什么。 但还是派了人过去。 “听这动静,怕是要政变,你们找机会溜出宫去,找到昌文君和昌平君,让他们带着家丁奴仆进宫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不能让我王有丝毫闪失。” 华阳太后披着一间长衫,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宫殿,往僻静无人处走去,保持着超乎常人的冷静,“再去几个机灵的,看看赵姬如何了,带着她藏好,一定要等安全了再出来。” 第107章 遇刺 “王上,不好了。” “长信侯带着人杀进宫来了。” 赵高因为过分慌张,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脚下的门槛绊倒。 整个人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地上。 他来不及查看身上的伤势,跑到嬴政身边,头脑还算清晰地组织着语言:“戍守宫门的将领被长信侯收买,他带着府上的门客和下人,此时,正朝这里杀过来。 王宫的卫队人数太少,根本就挡不住。” 咸阳宫里,嬴政早就换好了一身戎装,通体黝黑的甲胄披挂在身上。 他神情淡定地坐在案几后面,案几上面放着那柄代表着历代秦国王权的鹿卢剑。 此时,案几早就被搬离了原来的位置,正对着宫殿的大门。 赵高进来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了外面的战斗,王宫的卫队面对人多势众的嫪毐党羽,节节败退。 嬴政的眼中,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大,这也意味着,发动政变的叛军在渐渐靠近。 看着案几后面没有任何反应的嬴政,赵高内心焦急不安,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叛军,鼓着勇气劝说道:“王上,叛军就要杀过来了,还是离开咸阳宫,到别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吧!” “秦国的士卒在与叛军浴血奋战,他们的王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嬴政拿起案几上的鹿卢剑,拔剑出鞘,剑指远处站在战车上亢奋异常的嫪毐,命令道:“蒙恬听令,杀退叛军,一个不留。” 守卫在一旁的蒙恬,坚毅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决绝,“臣誓死御敌,绝不让叛军踏入咸阳宫半步!” 蒙恬走到宫殿外,收拢边战边退的王宫守卫,组成一层层人墙,拦在叛军身前。 “蒙恬,咸阳的守军已被本侯收买,城门关闭,求援的人马出不去,外界的援军也进不来。 你就算是武安君再世,想要仅凭眼前这么点儿王宫卫队,挡住本侯,也同样是痴人说梦。” 嫪毐仗着人多势众,傲气凌人地驾驶着战车走到了最前面。 他弯腰从一旁的叛军手中接过一张军弩,弩箭瞄准着坐在宫殿内的嬴政,挑衅道:“吕政,此时退位,将王位归还给先王子嗣,本侯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否则,军弩之下,人无完人,尸无完尸。” 嫪毐扣动弩机,伴随着弩箭划破长空的呼啸,一支锋利的弩箭锁定卫队后方的嬴政。 距离太远,弩箭根本射不过去。 被蒙恬跨步拦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拔出长剑,咔嚓一声,从中间折断,成为两截。 失去动能的弩箭跌落在地上。 蒙恬早已长剑归鞘,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战车上的嫪毐。 “杀,一个不留!” 嫪毐把军弩扔还给叛军。 身后的叛军嘴里怪叫着,越过战车,冲向咸阳宫。 蒙恬面色凝重,双手按着长剑,如同一座巍峨的铁塔,挡在叛军最前面。 “护卫我王,尽诛叛军!” 纹丝不动的蒙恬,再次动了。 在他面前,一颗圆咕噜噜的脑袋,跳到台阶上,滚了下去。 看到蒙恬一剑枭首,被接连击退的卫队,士气大涨,跟在他的身后,与冲上来的叛军再度厮杀在一起。 卫队身后的宫殿内,嬴政一如既往地冷静,即便是嫪毐的叛军杀到了门口,依旧是稳坐不动。 赵高害怕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宫殿内来回寻找。 竹简,不行,那是王上的挚爱,打人疼,但打不死人,还挡不住利剑。 躺椅,不行不行。 看到躺椅的瞬间,赵高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这更是王上的心头肉,别说他拿不动,就算是拿得动,也不敢用来防身。 望着根本没有几件陈设的宫殿,赵高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青铜灯台上。 他走到灯台前,双臂用力,才勉强抱起来一座灯台。 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嬴政面前,面对门外的叛军:“王上,蒙将军不在,奴婢保护你。” “你去组织所有的宫人,不分男女老幼,只要能够击杀叛军,全都依秦法论功行赏,脱奴加爵。” “啊?!” 赵高身形一晃,险些把怀里沉重的灯台摔在地上。 他满眼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嬴政,很想确认一下,尤其最后那句脱奴加爵,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但最终没有问出口来,他回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外面的叛军,“叛军就在门外,奴婢应该留下来保护王上。” “王上!王上!” “后宫出现了大量长信侯的同党,他们见人就杀,两位太后都,都,,,” 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宦官,跌跌撞撞地扒着门闯了进来。 走几步便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赵高猛地上前一步,怀里的灯台往下一沉,险些把他绊倒在地。 他顺势松了些力气,让灯台一脚立在地上,急切地催促道:“两位太后都怎么样了? 说啊!你倒是说啊!” 宦官没有回答赵高的问题,而是嚎啕大哭地朝着嬴政的位置爬去。 赵高双手一松,灯台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快步来到宦官面前,把对方拦下,再次催促道:“你说啊,太后到底怎么了?” “让他过来。” 嬴政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赶来的宦官,淡淡开口,道:“太后如何了?” 没有了赵高的阻拦,宦官慌慌张张地跑到嬴政跟前,不知是故意还是过于紧张,直接摔在了案几上。 他的上半身砸中案几的同时,把放在上面的鹿卢剑蹭到了地上,双手从衣服下面拔出一柄早就准备好的短剑,用尽全力朝着嬴政刺去,歇斯底里道:“去死吧,吕政!” 嬴政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了宦官的第一次刺杀。 他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往后退去,直到双方拉开了安全距离,冷哼道:“嫪毐的手,伸的够长!” 这时,在一旁被吓傻了的赵高,终于反应过来,大王遇到了行刺。 他手忙脚乱地跑上前去,想要捡起鹿卢剑,然后杀掉刺客。 然而,刺客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意图,挥舞短剑把赵高逼退,又补给他了一脚,再次举着短剑冲了出去。 赵高疼的龇牙咧嘴,揉着留在身上的脚印,快速爬起来,跑向嬴政,高喊道:“王上小心!” 第108章 大秦不能没有秦王政 赵高一边恨自己没有学过武,挡不住刺客。 一边祈祷着能够跑得更快些,挡住刺客的短剑。 眼看着,行刺的宦官,距离嬴政越来越近。 短剑几乎已经刺到了嬴政的衣服,却贴着衣服的表层擦了过去。 嬴政一个华丽的转身,躲过了刺过来的短剑。 不仅如此,他还牢牢地抓住了刺客握剑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包着铁皮的木棰。 嬴政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刺客惊恐的目光下,将木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哐哐两下。 宦官的脑袋破了个大洞,鲜血横流。 身体失去了大脑的控制,开始泄力,短剑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嬴政松开拉着刺客的手,刺客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气定神闲地迈过刺客尸体,将手中带着血渍的木棰,递了出去。 被这一幕吓傻的赵高,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接过了木棰,走到刺客的尸体旁边,蹲下去扯起一片干净的衣服,开始认真地擦拭着木棰上面的血渍。 “刚刚真是太吓人了,奴婢恨不能长出来翅膀,飞到王上面前,拦住刺客。” 赵高一边擦着血渍,一边问出心中的好奇,道:“王上,您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木棰,今天幸亏有它,要不然,奴婢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嬴政走到鹿卢剑旁,弯腰把它捡了起来,重新挂在腰间。 之后,步履稳健地朝着门外走去。 “成蟜在食肆伤人的凶器,擦干净收好,寡人还要用。” 赵高擦木棰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来,就打算追上去,脱口而出道:“王上,外面危险,不能出去!” “这天底下,还有比虎狼之君更危险的人吗?” 赵高站在后面,望着嬴政的背影,感受着他那睥睨一切的气势,忍不住想要跪拜。 低头看了一眼脑袋开瓢,躺在地上的姐妹,赵高表示:某种程度上来讲,王上说的没错! “臣\/草民救驾来迟,让王上受惊了!” 有救兵? 没见过啊! 赵高闻声而视,看到两个陌生人,浑身上面满是鲜血,正跪在嬴政面前。 两人此刻的形象,和之前浑身是血的宦官几乎一模一样。 赵高不敢大意,唯恐这又是刺客假扮的,捡起地上的短剑,连忙跑了过去,“王上,小心刺客!” “去组织宫人,抵挡叛军!” 嬴政没有回头,但是冰冷的声音,让赵高不敢继续上前。 他三步两回头地往宫殿后面走去,那里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外面。 赵高保持着最高的警惕心,只要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冲上去帮忙。 “你为何会在此处?” 嬴政沉着平静的面庞,头一次有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愤怒地将跪在眼前的人一脚踹倒,握着鹿卢剑的手,越来越用力,随时都有拔剑的可能。 “给寡人一个解释!” 赵高在嬴政身边伺候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嬴政如此盛怒。 当即,加快脚步,不敢在此多待,以免遭遇无妄之灾。 “公子说,大秦可以没有长安君成蟜,但不能没有秦王政。 他宁愿回不来咸阳,也不愿王上受到半分损伤!” 王贲回正踉跄的身体,脊背笔挺地跪在嬴政面前,义正言辞道。 “混账东西!” 嬴政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他的双眼几欲喷出怒火,再一次将跪在地上的王贲踢倒,“若是成蟜出了意外,寡人要你王家陪葬!” 握着剑柄的手,早就按捺不住了,王的身份,让他极力克制着行为。 王贲低着头,心中没有后悔。 不管王上骂的混账东西,是不听王令的他,还是擅自做主的成蟜。 这都不会影响王贲的决定。 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留在咸阳保护秦王。 因为,他同意成蟜的说法,秦国不能没有秦王政。 “臣自知有罪,还请王上等臣击退乱党,再治罪不迟。” 王贲单膝跪着,目光盯着脚下的地板,眼神越来越坚定。 为理想而死,为信仰而死。 王贲死而无憾! 他后撤两步,站了起来,向着嬴政弯腰行礼,双手几乎碰到脚尖。 做完这一切,王贲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大壮,吩咐道:“大壮,大王交给你,长安君的原话是,就算我们死光了,王上也不能少半根毫毛!” 说完,王贲便转身出了宫殿。 “嗯!” 大壮扭头看着王贲的背影,重重点头。 嬴政闭上眼睛,用力进行了几次深呼吸,这才让自己的情绪有所平稳下来。 他承认自己冲动了。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王贲的责任,更不是斥骂成蟜的任性。 尽快解决掉眼前的叛军,才能腾出手,分出人马去支援成蟜。 在这通讯不便的年代,尤其是这种跨越广阔空间的谋划,很容易出现时间上的不对等。 希望能够赶得上! “起来吧!” 嬴政继续往外走,威严依旧,只是身上少了些从容,多了份不安。 大壮站起来,越过嬴政半个身位,魁梧的身躯,把他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蒙恬助我御敌,所有人听我将令,前进五十步,将叛军阻挡在台阶下方……” 蒙恬终究是战斗经验不足,等到王贲登场,战斗形势很快便发生了逆转。 原本人数少,守在宫殿前,被动迎敌的士卒,吃了大亏。 现在,在王贲和蒙恬的带头冲锋下。 他们杀至相对狭窄的台阶上,拼尽全力将叛军逼迫到台阶下半段。 王贲带着人,扼守在台阶上,居高临下,这无疑增加了嫪毐叛军进攻的难度,甚至人数较少的卫队,还能够抓住空隙,发起一次反冲锋。 与此同时。 华阳太后派遣的宫人,趁着混乱,或爬水沟,或钻狗洞,逃出了被叛军封锁的宫城。 宫人拼命跑到熊颠的府上,刚好遇上熊启在和他发生争吵。 “大王,是秦国的王,我们是秦国的封君,早就不是楚国的公子。” 熊颠早就一身戎装,准备出发,却被熊启拦住去路。 他一怒之下抽出佩剑,扔在了熊启脚下,怒道:“如今君主蒙难,臣子发动家仆门客前往驰援救助,乃是天经地义,你若是不能杀了我,就把路给我让开!” 换做平时,宫人哪敢参合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争吵。 今次不同往日,火烧眉毛的时候,哪里还管其他。 他快步跑到两人面前,拦住正在起争执的二人,气喘吁吁道:“宫中有人作乱,太后有令,让两位君上带人进宫,有多少人带多少人。” 熊颠问道:“太后怎么样?” 被熊颠抢了先,熊启悻悻闭嘴。 “这么久过去,我也不知道太后怎么样了!不过,宫里到处都是杀人,我是爬水沟才逃出来的。” 二人脸色同时一变,熊颠捡起扔在地上的佩剑,撞开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熊启,冷言冷语道:“姑母遇险,你若是走不了路,就回家呆着去吧!” 熊启被熊颠说的怒从心起,可也无力反驳,楚系在秦的一切,都要依靠华阳太后。 包括秦楚和平,也是一样。 他趔趄地走到熊颠面前,“那也是我的姑母,我与你同去。” 第109章 败于流言 “什么?!!” 宫里都砍成了一片修罗场。 吕不韦才刚刚被门客唤醒,听到消息的他,慌乱中不小心打翻了洗脸水,重复了一遍门客的话,“嫪毐收买了大量官员,封闭王宫,关闭城门,他这是要弑君?” 门客只是点头回应。 洗脸水被打翻,小心伺候的侍女,赶忙跪在地上,低头认错。 紧张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更衣!” 吕不韦没好气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嫌弃地甩着沾染了污水的衣袖,一脸阴郁地脱下刚刚穿好的衣服,“聚拢还在咸阳的所有门客,让他们等我命令,随时准备进宫救王。” “相邦。” 门客并没有就此退去,轻轻地唤了一声。 “退下!” 吕不韦抬眼看了一下,打发走伺候的侍女,双目再次微微闭合,张开双手,“说吧。” 门客走到一旁挑选好一件干净的衣服,帮吕不韦套上,“嫪毐造反,还声讨了相邦。” 吕不韦眼睛都没有动一下,提了提挂在身上的长袍,毫不在意道:“他恨本相,也不是一日两日,有胆子造反,自然也有胆子声讨本相,算不得大事,你去召集门客,随本相入宫平乱。” 门客随便帮吕不韦系好腰带,后退了几步,跪在一旁,低声道:“嫪毐对外声称,秦王是相邦与王太后的私生子,不是先王血脉,要求秦王退位,诛杀相邦,还位与先王...” “够了!” 吕不韦双眼释放出阴毒的目光,他一脚把蹬在门客的脑袋上,转身就准备离开。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又折身回来,他摘下挂在墙壁上的佩剑,走到门客面前,狠狠地刺进了对方的身体,“如此大事,为何一开始不说?” 门客捂住伤口,痛苦地看着吕不韦,怨恨的眼睛诉说着自身的冤屈,想要得到一个完整的说法。 最后,又得到了吕不韦的一脚。 踢开门客的尸体后,吕不韦穿着不整齐的衣服,举着沾血的长剑,一路火急火燎地走到前院,“相府上下,就算你是个侍女,也要给我拿起木棍石头,跟着本相前去王宫。 倘若大王出了半分差池,本相活不了,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吕不韦是真的怕了。 从奇货可居,到今天,还没有哪一件事能够威胁到他的性命。 就算是刚刚听到嫪毐造反的时候,他也丝毫不慌乱,甚至还有空换个衣服再出发。 但是,嫪毐打出的旗号,真的会要了吕不韦的命。 不管嫪毐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一条流言,在王权和相权的争斗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此流言一出,吕不韦结局便定了。 倘若嫪毐胜了,就算是成蟜死在樊於期手中,还有其他的嬴氏子弟登上王位,为了洗刷秦王室的耻辱,吕不韦必死无疑,包括整个吕氏。 倘若嫪毐败了,嬴政为了自身血统的合法性,也会杀了吕不韦。 但是,保全吕氏,还有一线希望。 这种进退维谷的必死局面,吕不韦若是能够在平定嫪毐叛乱中,用尽全力。 或许,还有可能,换取一个嬴政保全吕府的承诺。 就算是这一份希望,十分渺茫,他也要去试一试。 ..... 屯留 成蟜端坐在中军大营,外面却是喊杀声一片。 身边只有李信在,王壁统率大军,去平乱了。 忽然,成蟜面前的灯火摇曳,门帘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一队士卒,为首之人正是樊於期。 “长安君,你该上路了!” 成蟜盯了一眼小人得志的樊於期,忍不住吐槽道:“半场开香槟,你会死的很惨!” “长安君,你就是说再多的废话,也休想走出屯留!”樊於期听出了话里的嘲讽。 忍受了长时间的打压,和欺诈,此刻他的心理,发生了部分扭曲。 成蟜越惨,他就越开心。 成蟜越无助,他就越开心。 他要把成蟜施加在身的所有苦难,还回去。 成蟜没有如樊於期所愿,并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无助,和懊悔,甚至没有丝毫的慌乱,冷静分析道:“事先在屯留埋伏杀手,再引诱我进入,把我杀掉,好手段!” “不过,我想知道,你一个普通将领,哪来的那么财物,请到这么多的杀手,足以让我数万大军仓促慌乱!” “你不是自诩聪慧吗?” 樊於期很乐意看到成蟜吃瘪,他冷嘲热讽道:“这世界上的人,胜过你的何止千万?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好些,混了个一军主将,否则,你以为我会陪你玩到现在吗? 早在秦赵边境,你就该死了。”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多活了这么些天。” 成蟜脸上笑容不减,仿佛身处险境的人不是他,再次问道:“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可能请得起这么多杀手? 如果你对钱不感兴趣的话,可以给我,还能落得一份人情,没必要就这样浪费掉。” “蠢货!” 樊於期扭头看了眼营帐外面,黑暗里火把攒动,他享受胜利的喜悦,道:“这些都是屯留的百姓,他们是自愿前来杀了你的,与我无关,更不是杀手。” 成蟜藏在案几下面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是屯留百姓,他想知道的是,樊於期,准确地说,是樊於期背后的人或势力,是用什么手段组织起一地的百姓,对成建制的秦军发动攻击的。 为了这个答案,他没有出言打断嘚瑟中的樊於期。 “在你带兵离开咸阳之际,屯留就有了长安君谋反的消息。” “这里距离咸阳足够远,且屯留的县令和县尉出面,阻拦了任何试探向外向内传递消息的手段,同时,招募百姓参与平乱,并许以爵位,如此一来,大量的屯留百姓为了秦国,为了军功,就会自愿加入平乱军。” “其实,根本就不是军队,他们用的武器,都是从自己家中带来的农具。” “长安君用不着害怕,等到你死于乱军之中,我会收殓你的遗体,送回咸阳,也算是回到了故里。” “到时候,末将护卫不利,可能会降职夺爵吧。” 樊於期说的兴起,看到一旁站定的李信,拿手指着他,享受着审判他人命运的快感,说道:“对了,你,还有那个王壁都得死!” 成蟜慢慢地位置上站起来,戏谑地看着樊於期,道出另一种可能,“万一乱军把我分尸了,你还能活着回到咸阳吗?” “又或者,我提前预知到今日的场面,早就命令王壁,一旦身死,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尸体,你还笑得出来吗?” “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樊於期脸色阴晴不定,明明他才是狩猎者,为什么要接受猎物的嘲讽? 他怒道:“杀了他们!” 第110章 三剑必杀! 樊於期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显得脸色更黑了。 他抓过身边一个手下,用力往前一推,催促众人道:“杀了这个疯子,杀了他!” 不说是沙场宿将,樊於期至少也是实打实凭借军功才有的今天地位。 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战场以外。 他都遇到了许多不怕死的人。 但是,像成蟜这样发疯,宁愿事先毁掉尸身,也要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樊於期还是一次见。 活着怕死,死了怕分尸,这才应该是正常人。 尽管如此,樊於期并没有被成蟜的不择手段吓退,只是短暂的出神。 在他看来,成蟜这么说,恰恰证明自己做对了。 樊於期从成蟜的话中听到了浓浓的威胁,更是听到了成蟜的恐惧。 他抽出长剑,跟在手下的身后,就一起冲了上去,边大声的嘶吼着:“杀死成蟜,夺下尸体,所有人加爵一等。” 听到能够加爵,樊於期的手下更加疯狂了。 而李信则是站在成蟜身前,把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坚定的目光锁定冲过来的樊於期。 成蟜缓缓几步,退到后面的一个木箱处,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沉重的铁制盔兜,戴在头上。 紧接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军弩。 他用力端起军弩,对住冲在最前面的敌人扣动弩机,帐内狭窄的空间,以及密集的敌人,使得成蟜命中达到了惊人的百分百。 一击得手后,成蟜拿起第二支弩箭,开始装填,边说道:“李信,除掉樊於期,我们杀出去。” 李信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双臂之上,每一次挥剑,都会带走一个敌人。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够来个双杀。 跟在手下后面的樊於期,看到李信神勇的模样,勃然大怒,道:“若不是我故意隐藏实力,王壁早就是我的剑下亡魂。 想杀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樊於期在人群中左右横插,快速来到最前方,挡住李信劈下来的长剑。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手下,原地一滚,脱离战场。 看到李信被樊於期拦下,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改变目标,朝着成蟜围杀上去。 樊於期用力一顶,李信后退两步,他不可一世道:“十剑之内,你杀不了我,就等着给成蟜收尸吧!” 李信有了舍弃樊於期的念头,扭头看向陷入危险中孤单的成蟜。 成蟜再次扣动弩机,释放弩箭,先一步开口道:“三剑,三剑之内,你杀不了樊於期,就不配做秦国第一武将!” 我本来就不是秦国第一武将,这夸大的虚名,是公子你传出去的谣言! 危急关头,成蟜还能开得出玩笑话,李信却笑不出来。 李信清楚地知道,这句话意味,斩杀樊於期,救下公子,他只有三剑的机会。 “秦国第一武将?就凭...” 李信双手握紧剑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樊於期,率先一步发起攻击。 仓促之下,樊於期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能拔剑应敌。 哐当一声。 长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让人的耳膜隐隐作痛。 樊於期噔噔噔倒退数步,一直到撞上身后的手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李信突然一击,让他恼羞成怒。 他认为,这是偷袭,正面对战,不可能是如此窘态。 就在樊於期用力握住想要脱身的长剑之时,李信大开大合的第二剑,迎面劈了下来。 “成蟜要死了!” 樊於期下意识地举剑格挡,同时不忘用语言干扰李信。 然而,李信此刻,就像是无情的杀手,对于樊於期的话,完全没有听到。 两柄剑再次碰在一起,这一次的力量,比之第一次,还要更加强大。 樊於期虎口断裂,流出殷红的鲜血。 看着发了疯似的李信,心中叫苦不迭。 成蟜是个疯子,他身边的疯子,没想到,也是个疯子。 不过,樊於期用力咬着后槽牙,用余光看了眼,被人追着跑的成蟜,又看向正对面的李信。 那一双泛红的眼睛,让他生出退意。 嘭地一声。 奔逃中的成蟜,一个不小心扑倒在地上。 “手无缚鸡之力,又摔倒在地,嬴成蟜必死无疑了。” 樊於期精神大振,有些发癫地说道:“李信,你第三剑不一定能够杀得了我,但是,成蟜一定会死。” 激动加上兴奋,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樊於期挑衅着李信,疯狂在对方的底线上放肆:“你敢出第三剑吗?成蟜死,你身为侍卫,也活不成! 从你们戏弄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樊於期一堆废话,不仅是为了嘲讽李信和成蟜,还为了拖延时间。 只要李信回头去看成蟜,或者说是转身去救人。 他承诺,一开始的时候,小看了李信的实力。 但是,只要让他有了喘息之机,利用人海战术,也能够把李信和成蟜耗死。 事实是,李信再一次忽略了樊於期的话。 对战中的李信,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 好似成蟜的死活,与他无关,杀死樊於期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你不救成蟜,你疯了吗?” 看着朝自己冲来的李信,樊於期心慌了。 李信的三次出剑,都超出了樊於期的预料。 比起狠心程度,他承认自己不如李信。 但是,他相信最后的胜利者,会是自己。 樊於期的目光扫到成蟜的位置,看到成蟜神色慌张,在地上摸爬。 砍向成蟜的长剑,已经在半空中了。 只要长剑落下,成蟜一定会成为一具尸体。 胜利的希望,给了樊於期再次举剑的勇气。 他用力握紧剑柄,让双手减缓抖动,迎着李信冲了上去,大喊道:“死的一定是你们!” 呜~长剑破空的声音,传入耳朵里,樊於期表情痛苦地抖动着脸上的肌肉。 不一会儿,便有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不...不...不可...能!” 血管流出的血液,快速侵入气管,干扰着樊於期的发声,同时阻止他用以维持生命的呼吸。 第111章 公子,你还好吧? 长剑,在即将与樊於期的武器,相碰的一瞬间。 李信弯曲双膝,整个身体快速降低,朝着樊於期的脑袋下劈的长剑,也改变角度,迅速划开了他双手高举后,几乎毫无防备的喉咙。 锋利的剑刃,划开樊於期的脖子,比划开一片树叶还要轻松。 李信一掌推开,迎面砸下来的樊於期,栽倒在一旁。 他使出浑身解数,快速冲向众人包围下的成蟜:“公子,挺住!” 那些围攻成蟜的乱军,本来就不是李信的对手。 此时,更是被他从背后偷袭,毫无招架之力。 而包围圈最里层的中心,成蟜撅着屁股,双手藏在身前,蜷缩成了一团。 离得最近的几个乱军,或用长戈去扎成蟜高高撅起的屁股,或有拿着利剑上前,挥砍乱劈。 这种情况,正常是个碳基生物,都该鲜血直流,与死神洽谈了。 偏偏成蟜还能够时不时地扭动两下屁股,像是在嘲讽那些动手的乱军。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音实在是刺耳,他皱着眉头,把手指塞进耳朵里,继续龟缩在原地,等待着李信的到来。 “李信,公子...!” 王壁沐浴着鲜血从营帐外面冲了进来,看到帐篷内混乱的一幕,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他身上的甲胄,已经破碎,没有一处完整的。 “诛杀乱军,救公子!”王壁不顾身上的伤势,提着剑就冲了上去,和李信并肩战斗。 跟在他后面的秦军士卒,迅速展开战斗阵型,把乱军围在了中间。 此时,除了最里面的几个乱军,还在锲而不舍地攻击成蟜,其他人纷纷调转武器,和李信,王壁对峙当场。 “樊於期已死,放下武器,尚可活命!” 李信劝降道。 毕竟,大家曾经都是秦国的将士,刀剑相向,是因为樊於期。 而今,首恶已死,劝降能够减少伤亡,还能快速结束战斗。 站在他一旁的王壁,并没有和李信那般,劝降这些叛军,而是下令道:“杀光,一个不留。” 王壁在李信震惊的目光下,先行一步,冲了上去。 李信顾不得惊诧,成蟜已经被几个乱军,提了起来,正在脱衣服。 有了王壁这些人的协助,李信很快就冲到了成蟜面前,干掉那几个乱军,扶着站立不稳的成蟜慢慢坐下:“公子,你还好吧?” “换你被人砍,你好不好?” 成蟜赌气似地撞开李信,把头上的铁盔摘下,用力扔了出去。 李信身形晃了一下,再次凑上来,帮成蟜解开后背的绳子。 哐当~哐当~ 两块铁片,被李信和成蟜先后从身前背后拿下来,扔到了地上。 成蟜揉着疼痛的后背,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脱掉裤子,解开缠在腰上的绳子。 哐当~伤痕累累的臀形铁片,掉下去砸中下面的铁片。 “你再和樊於期说几句废话,真就要给我收尸了!”成蟜揉着满是淤青的屁股,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干掉樊於期的过程,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信心里明白,成蟜心里也明白。 只是,为了让成蟜把内心的憋屈发泄出来,所以李信罕见地没有与之发生辩论。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王壁处理完帐篷内的最后一个乱军,走到成蟜面前,把一个还算完好的铁剑,交到后者手里,说道:“这一次的动乱,是有人刻意为之,夜间起乱,实在是过于危险,营中敌我驳杂,请公子暂离,寻找安全所在躲避。” 他扭头看向李信,血迹猩红的嘴角蠕动了两下,把大量想说的话忍了回去,凝结成了一句嘱咐:“公子不容有失,若遇可疑之人,杀!” “屯留民变,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随我回咸阳!” 迈步出去的王壁,听到成蟜的声音,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微微侧目,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末将回不去了,公子路上小心!” “王壁!” “本公子命令你,跟我一起走!” 看着王壁决绝的身影,成蟜不自觉地便湿润了眼眶。 他只是个秦国百姓口中的纨绔,咸阳权贵眼中的废物,已经有很多秦国的将士为了自己而死。 他不能,更不忍眼睁睁看着,看着王壁走到必死的结局。 “公子,别看了,等此地暴乱再一次扩大,我们就走不了了。” 李信用长剑,在帐篷的后面,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催促道:“我们该走了,王上还在咸阳等着呢!” 晚风穿过裂口,吹醒发愣的成蟜。 是啊! 政哥还在咸阳等着呢。 不同于平行时空下,这一次,政哥有很大的可能一举夺回大权。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死在乱军之中,大权在握的政哥,一定会让屯留的军民陪葬。 瞬间,成蟜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多了一抹果断,来到李信打开的口子前,直接钻了出去,“快走,我不能死!” 李信快步跟上。 他才不管公子是因为怕死,还是别的原因。 保护公子,才是他的任务。 虽然,刚刚成蟜被人砍了很久,可那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 二人在营地里穿梭,专挑黑暗的地方,绝不会靠近有火光的地方。 直到东方升起初阳,动乱才逐渐平息下去。 常胜之师的秦军,全都萎靡不振地相互聚在一起。 蹲在破败的营地里,守着一片废墟。 “驾!” “让开,让开!” “王翦将军奉大王诏令,前来平乱!” 一队横行无忌的骑兵,径直冲入营地。 王翦不等战马停下,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拉过一旁颓靡的士兵,问道:“我是王翦,你们的主将,长安君在哪里?” 小兵懵然地看了看王翦身后的骑兵,目光回到眼前这个双眼布满血丝的男人身上,木讷地摇摇头,“不知道。” “王壁呢?他在哪儿?” 王翦没有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遍地废墟,不用开口问,他都能猜到这里一定发生了一场毁灭性巨大的战斗。 找到成蟜,确保成蟜安然无恙,才是首要大事。 小兵再次摇头。 王翦有些着急地推开小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废墟,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将军,请随我来,我知道壁将军在哪里!” 巡逻路过的百夫长,听到这里的动静,主动上前答话。 王翦扭头看到站在身后的百夫长,正是他挑选出来,守卫成蟜的一员。 当即,迈开步子,“走!” 第112章 王翦很敏锐 “将军,壁将军就在里面!” 百夫长带着王翦来到一处营帐前,他掀开门帘,让王翦走了进去,自己则是留在外面守着。 王壁赤裸着上身,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经过了一夜的时间,胸口处,还有腹部,有几条和小臂一样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他端坐在营帐内,两只眼睛睁着,却是死气沉沉,上下眼皮几乎要贴在一起,完全看不到半分生机,全凭个人的意志在支撑着。 王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王壁身前,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疼道:“壁儿,你受苦了。” “屯留大乱,李信带着公子离开了。” 王壁的双眸忽然生出一抹淡淡的生机,艰难地扭头看向王翦,沉声道:“叔父,壁有负所托,没能保护好公子,你一定要找到...” 话未说完,王壁就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战损,而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的身体,开始向一旁栽倒。 王翦眼疾手快,赶忙拉了一下,让王壁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 王翦强忍着悲痛,把王壁的尸体放平躺好,转身出了营帐:“传令,丢弃辎重,舍弃粮草,全军三日之内,必须到达此地,违令者军法从事!” 传令兵还没有离开,王翦便开始下达第二道命令,“命令此地秦军士卒,不得离开营地半步,不得与外界通信,违令者斩!” 看着两个传令兵先后离开,王翦扭头看向之前的那个百夫长,“随我进来,我要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诺!” “长安君在秦赵边境起兵,任命樊於期为先锋……” 听完百夫长的阐述,王翦无力地闭上双眼,脸色苍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百夫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儿,以为是因为壁将军的死,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等了很久很久,王翦再次开口:“你带上本将的旗帜,返回咸阳,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大王。 切记,在见到大王之前,即便是死,也不要透露半个字。” 百夫长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如此重要,但是王翦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看着百夫长离开,王翦痛苦地按压着太阳穴。 此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王贲说违抗王令,是为了秦国。 听完百夫长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猜到了一些。 蒙老将军身体不好,却坚持披甲出征,为了秦国没错,可当时的情况来看,秦赵这一战,并没有必须的理由。 一向没有什么才能,更是没有军事能力的成蟜,忽然成为了支援前线的八万大军主将。 而蒙武在老将军病逝后,带着大军返回,行军缓慢,且对成蟜在边境造反的事情,充耳不闻,每日只行军二十里。 这并不符合,蒙家忠武治家的家风。 整件事情里,樊於期无疑起了巨大的作用,这个人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成蟜。 诡异的是,似乎成蟜戏耍樊於期,是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有预谋要害他。 说不通的是,既然提前知道了,却还是把樊於期留在身边,而不是直接除掉。 此外,还有一个并不起眼的人物,留在秦赵边境的辛胜。 成蟜造反,却留了辛胜领两万秦兵驻守边境。 别人会不会跟着成蟜造反,王翦不知道,但是辛胜一定不会。 加上蒙武,他们三个人,是军中挚友,彼此知根知底。 蒙武异常行军,辛胜追随叛军,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王翦忽地站了起来,恐惧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脸庞。 顾不得还躺在营帐里的王壁,他疾步走出营帐,喊道:“来人,来人!” 他要就地召集士兵,返回咸阳。 敌我驳杂? 再驳杂,也不可能比现在的咸阳危险。 当他细细思考,把蒙骜、蒙武、成蟜、辛胜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还有大王派王贲保护成蟜,却被成蟜反手留在了咸阳。 从一开始,真正的战场,就不在秦赵边境,不在屯留,而在咸阳。 王翦为了早日平乱,累死了几匹马,飞奔而来,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就再一次翻身上马,他扬鞭指着精气神还算好的一队士兵,“会骑马的跟我来,其他人留守原地,不得离开。” 他没有按照王壁的遗言,派人去找成蟜。 当前,形势不明朗。 如果成蟜和李信跑出去了,不找反而是安全的。 若是派人去找了,可能会加大危险。 屯留动乱的背后之人,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 咸阳城 随着昌文君,昌平君,还有吕不韦的加入,门客仆人,包括王宫的宫人。 还有王贲和蒙恬两大未来战神在,嫪毐的叛军,只坚持了一天,便退出了王宫。 等到他返回长信侯府的时候,却发现府邸早就被人洗劫一空。 钱财不见了,儿子也不见了。 嫪毐的战车在败退的第一时间,就因为笨重被遗弃了。 高冠也在奔逃的过程中,不慎丢失,此时发丝凌乱,再加上失败的打击,整个人看上去像极了衣着华贵的死刑犯。 恐惧,不甘,愤怒…诸多情绪汇聚一身。 嫪毐拿着长剑,站在府邸前,气得全身发抖,“是谁,是谁如此大胆!洗劫了本侯的府邸。” 他很想说,儿子去哪儿了。 但是,政变失败,儿子失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怕是被人抓走了。 一旁的门客看不下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政变失败,逃命的时候,趁着城门没有失控,赶紧跑出咸阳才是正事。 府上的财物,没了就没了。 你可是堂堂长信侯,封邑十万户,回到自己的封地,是造反还是敛财,都还有机会。 “洗劫府邸这种事,除了长安君洗劫相邦府,就再没有其他先例了。” 门客小心凑到跟前,给嫪毐指明了一个怀疑对象,有了复仇目标,自然就有了继续逃下去的希望。 然后,才劝说道:“君侯,王贲和蒙恬很快就带着人追上来了,我们现在离开咸阳,回到封地,一切都还有机会。” 第113章 嫪毐末路 “围起来,一个也别放过!” 嫪毐还在纠结之时,想要再找一找儿子,王贲已带着平叛的人赶来。 他手下的各家门客、仆人,与数量极少的正规军交错站立。 长戈、木棍、铁剑,全都指向嫪毐。 让本就显得拥堵的长信侯府,变得更加拥挤。 嫪毐被人护在身后,小心后退,“君侯,快走,回到封地,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门客和仆人,举着自制的盾牌,其实就是简单的几块木板。 他们挡住射来的弩箭,边战边退,护着嫪毐退回府邸,想要从后门,或者是翻墙出去。 “不回封地,去边境,和长安君会合!” 尽管有一群死忠不要命的人,在前面挡着,嫪毐依旧是被飞来的弩箭,吓得数次跌倒。 手中的铁剑,也在奔逃中不知所踪。 “长安君?” 身边的门客挥剑挡下飞来的一支弩箭,扭头看向嫪毐,目露疑惑道:“君侯,长安君靠不住的,这秦国就没有比他还坑的人!” 本来政变失败,再加上府邸被人洗劫一空,儿子也消失不见了。 嫪毐的心情可谓是坏到了极点。 此时,听到门客在说成蟜的坏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若无长安君在边境起兵,吸引了大量的秦国兵力,我们现在早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嫪毐阴毒的目光盯得门客浑身寒毛直立,他有些害怕地远离嫪毐几步,与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门客自认为还是有些道德素质在身上的,既然端的是长信侯的碗,吃的是长信侯的饭,就算是可能惹怒对方,他还是要继续劝说:“君侯,你现在还看不清楚吗? 外面的人,可不光是蒙家和吕不韦的人,还有昌平君、昌文君等一众楚系贵族的门客仆人。 他们现在全都站在秦王那边,在围攻我们。 若是没有他们,我们现在早就攻破咸阳宫,逼迫秦王退位,掌控咸阳了。 君侯就算是想要和长安君共谋,也要看看他是否是真心与君侯合作啊!” 说到最后,门客情绪激动,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以为这一番肺腑之言,能够让嫪毐听进去一些。 可惜,嫪毐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长安君在边境起兵,危险重重,连胜坊和府邸,全都被秦王查封,熊颠、熊启这两个墙头草,不敢奋力一搏,背叛长安君。 本侯坚决不能舍弃长安君。” 门客很不理解。 他的君侯,什么时候成为了道德模范? 竟然会说出这种不舍弃长安君的话,放在以前,嫪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 就在他还想再劝劝的时候。 嫪毐冷声呵道:“别说了,杀出重围,前往边境,只有到了长安君那里,我们才能够摆脱追兵!” 听闻此话,门客豁然开朗,护着嫪毐边走边说:“君侯若是担心回到封地,会被秦军追上,不如投奔他国,借助一国之力,总能保全自身。” 如果说刚才的门客,情绪激昂,那么现在的他,说起话来,就是十分没有底气。 借助他国对抗秦军追杀,是无奈之举,但绝不是必活之路。 “少废话!就去长安君那里。” 嫪毐冷哼道:“山东六国,就算有人敢收留本侯,等到秦军兵临城下,他们也会出卖本侯换取平安。” “这天下之大,除了长安君因为造反,不可能与秦王和解,其他人谁敢保护保护本侯,直面秦军?” 门客看着一门心思想要投奔成蟜的嫪毐,心里隐隐不安。 “嫪毐,你走得了吗?” 叛军护卫着嫪毐走到府邸后面,刚打开后面的小门,就看到蒙恬在门外站着,笑吟吟地看着人群中的嫪毐。 嫪毐当即被吓了一跳,准备关门退回去,寻找机会翻墙离开。 目光扫到蒙恬背后,发现只有寥寥数人,便没有起了轻视之心,下令道:“就带这么点儿人,也想拦下本侯。” “冲过去,杀出咸阳!”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战斗的动静却越来越小。 嫪毐知道这是留在后面阻挡王贲的人,要么被杀光了,要么倒戈了。 总之,现在还听他命令的只有身边这些人了。 “退!” 蒙恬指挥着手下,也不与嫪毐的人,起正面冲突,直接下令往后撤退。 这一幕,让叛军难以费解,但是在看到让出来的道路之后,便一涌而出。 “别出去,小心埋伏!” 然而,当人群大规模朝着一个方向,为了同一目的移动的时候。 这个时候,出现一道相反的声音,不管它是绝对的真理,还是天定的规则,都难以改变人群的潮流。 很快,劝阻往外的声音,便被叛军逃命的声音盖过。 就连嫪毐,也在几个忠心耿耿的门客保护下,走出了小门。 看着一直往后退的蒙恬,就连之前提出质疑声的人,也逐渐对自己产生的怀疑。 难道说,蒙恬就只是在这里吼一嗓子,拖延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时间吗?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当所有叛军挤出来的时候,只见蒙恬停止了后退。 从街道两旁的民舍种,冲出来一队队手持弓弩的秦军,以及拿着猎弓的普通人。 一刹那,几百支箭头,瞄准了嫪毐和他的同党。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就能够感受到箭矢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 嫪毐更加敏感,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在弓弩手出现的瞬间,便用出了平生最为灵敏的反应,和最快捷的反应速度,转身就往回跑。 “放!” 随着蒙恬不包含一丝一毫感情的命令下达,无数支箭矢,封锁住叛军前进的道路,逼迫他们往后撤退。 为了活命,这些叛军争先恐后的往后跑。 然而,命运与他们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秦军的箭矢抬高了几公分,以抛物线的形式,从落后人的头顶飞过去,落在最接近府邸的地方。 “天要亡我!” 嫪毐被身后的门客,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支弩箭,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他眼前几十公分的地方。 浓浓的不甘涌上心头,他愤怒地嘶吼着:“嬴成蟜,本侯刻意将约定的时间拖迟了一天,为什么你还是没有赶回来? 你是死在了前线,还是故意坑害本侯?!!” “君侯,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我们要先离开咸...阳!”门客刚刚站起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弩箭从后心射穿身体,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直直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第114章 成蟜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 嫪毐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弩箭射中,倒在血泊之中。 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人,他的精神开始变得恍惚。 什么封侯时的意气风发,什么政变时的稳操胜券。 此刻,全都化成了浓浓的懊悔,在一点点儿地冲击着他内心最后一道 防线。 “嫪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嫪毐双眼迷茫地扭转头颅。 王贲的剑刃,划破虚空,产生能够带走生命的风啸。 嫪毐双手捂住喉咙,惊恐,不甘地低头看着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滴。 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任何一个清晰的文字。 “嫪毐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王贲握着血滴滚动的铁剑,目光坚毅地看着身前的叛军。 从他的身后,跑出来一队又一队前来平乱的队伍。 与负隅顽抗的叛军厮杀在一起。 “停止放箭!” 同时,蒙恬下令弓弩手停下。 他带着人,迎面冲来,也与叛军厮杀在一起。 叛军逃的逃,死的死。 直到场中再没有一个站着的叛军,蒙恬和王贲兵分两路。 “你带人将嫪毐伏诛的消息告诉王上,我带人去拿下城门。” 王贲将手中满是缺口的铁剑扔在地上,在死人堆里捡起一把九成新的铁剑,带着一部分人马,朝着城门口跑去。 “我回宫禀告王上,你们将这里打扫干净。” 蒙恬举剑砍下嫪毐的首级,让人收殓好他的尸体,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王宫。 平日庄严肃穆的权力中心,此时,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以及满地堆积的尸体,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并不是一国王宫,而是修罗地狱。 蒙恬从打扫王宫的宫人身边走过,拾阶而上,黏稠的血液粘在鞋子上,拉出长长的血丝。 这还是咸阳宫的正门,已经清扫过一遍,若是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地方,指定更加的血腥。 咸阳宫大门敞开,里面站满了秦国的官员和贵族。 蒙恬在门口,脱下鞋子,手里抓着嫪毐的发髻,一直走到最前面,“王上,乱臣嫪毐已枭首伏法。” 群臣之首的吕不韦,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并不安详的嫪毐,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收下巴,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抓捕嫪毐三族,及其同党三族,全部下狱,交由廷尉审判。”嬴政坐在王位上,心早就飞到了咸阳之外。 “王上,嫪毐之乱涉及人员之多,廷尉大牢难以收容,可派人抓捕重犯,株连者软禁府中,等廷尉府审核完成,再做处置。” 时任廷尉冯去疾站出来建言道。 嬴政的目光快速扫过,便同意了建言:“准!” 他看向低头装鸵鸟的吕不韦,一股不易察觉的寒意,从身上释放出来,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说道:“文信侯、昌平君、昌文君等,率先府中门客仆人,快速驰援王宫,击退乱臣嫪毐,居功至伟...” 吕不韦跨步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地上,“回禀我王,嫪毐作乱,意图危及我王,臣为秦臣,食秦禄,抵抗乱臣贼子,保护我王乃是分内之责,不敢言功。” 如此诡异的一幕,自从先王离世后,群臣就没有看到过了。 王太后和吕不韦把持秦国上下权柄,就连大王都要叫上一声仲父。 别说是跪拜,就连臣子之礼,都不见吕不韦做过几次。 今日,看到吕不韦主动跪在地上,推辞功劳,简直比看到弱不禁风的韩国举全国之力,前来攻秦还要难以置信! “吕不韦这是又有什么歪心思?” 熊启侧着身子站立,让那一条好腿受力,扭头道。 “不知道。” 熊颠先是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吕不韦,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王位上的嬴政,低声道:“可能是觉得王上要对他下手了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熊颠无视熊启投过来的目光,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知道别得罪成蟜,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他从熊启的旁边走过,来到吕不韦的身后,跪在地上,“保护大王安危,乃是为臣者本分,臣不敢居功。” 熊启撇了撇嘴,看着熊颠那没出息的样子,眼神中写满了不屑。 门客和仆人,都是用自己的俸禄,和封地的食邑养着的。 这些都是投入了成本的,为了平定嫪毐之乱,死伤不少,评定功劳,接受秦王的赏赐,在他看来是正常的。 嬴政定睛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人,因为有冠旒的遮挡,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 “准!” 听到毫无感情的那个字,吕不韦和熊颠几乎是同时拜谢,“多谢王上!” 然而,两个人的心境却是不同。 吕不韦在起身的时候,或许是心态受损,或许是上了年纪,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好在身后的熊颠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道:“相邦每日操劳国事,也要多多注意休息啊!” “多谢昌文君关心,本相这是上了年纪,觉得手脚乏力,越来越不中用了。”吕不韦站稳之后,无奈地摆摆手,自嘲道。 熊颠显然是不相信吕不韦的这一番说辞,好心劝道:“相邦身系国家,切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吕不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感慨道:“昌文君是个好人。” 就在二人返回的时候,嬴政又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不解的诏令。 “废去长安君封号,继续增派兵力前往,活捉成蟜,将其带回咸阳另作处置!” 一旁看戏的熊启,第一个站了出来,提出质疑:“王上,长安君造反,人尽皆知,可以将其直接诛杀两军阵前,无需带回咸阳受审!” “听闻成蟜平日,称你和昌文君为表叔?” 嬴政没有对熊启的话表明态度,而是问了一个看起来不相干的问题。 “那是成蟜...” 王上是在表达不满,怎么一遇到成蟜的事情,你就这么蠢? 熊颠恨不能立刻堵上熊启的嘴,重新站了出来,挡在熊启前面,说道:“回禀王上,确有此事,成蟜公子确实是个尊重长辈的好孩子。” 说完,不给熊启反驳的机会,拉着他就回到位置上站好。 第115章 李斯的应对 “你拉我干嘛?” “还有,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熊启被拉着回到队列中,险些摔倒,愤愤不已道。 “救你,不会!”熊颠摇摇头。 “成蟜造反,必定是死路一条,我说他几句,有什么好怕的?” 熊启误会了熊颠的意思,见没有得到回答,就继续说道:“他尊敬长辈,那打我的是谁?” “我就不明白了!” “听闻连胜坊有你的一份投资,你还因为成蟜造反,被连累软禁在连胜坊多日,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熊颠无奈地叹了口气,找死的人,拉都拉不住。 他闭上眼原地假寐,任由熊启说什么,都不再开口交流。 过了一会儿,熊启也因为一个人说话,就像是满怀激烈的想要发泄一番,却发现拳拳落空,便泄了气,逐渐闭嘴了。 等到议事结束,处理了嫪毐的同党,加封平乱的功臣后。 各位臣子,便先后离开了王宫。 咸阳宫再次关了大门,里面有一个人胆战心惊地跪在嬴政面前。 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地面。 “人呢?” 大王啊! 你都把我抓来了,你还不知道人在哪儿吗? 明知故问一点儿也不好玩。 李斯的大脑因为紧张害怕,而变得糊里糊涂,仿佛不会运转。 偏偏又能够快速组织起对自己最有利的话,说道:“臣贫困半生,听闻嫪毐府上财富无数,便趁其政变之时,找来地痞混混到他家中想要搜刮一些财物。” 至于嬴政问的人,他当然知道是谁。 但是,嬴政都没有直接说出来,他就更不能说,也不敢说了。 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嬴政的声音响起。 李斯再次运转大脑,不再参杂谎话,而是发自肺腑道:“臣有罪! 明知嫪毐发动政变,臣不思入宫保护王上,而是去嫪毐府上搜刮财物,谋求私利,陷王上于危险之中,请王上治罪。” “你从嫪毐府上搜到了多少钱财?” 李斯一愣,没想到嬴政会这么问。 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一种直击内心的魔力,让人生不出抗拒,“想清楚了再说!” “臣请罪!”李斯说不上来,只能再次请罪。 搜刮财物,不过是个由头。 找到那两个小孩子,才是真实目的。 他若是胡乱编一个数字,少了是在戏耍秦王,多了他又拿不出来。 而且,现在这情况,说秦王不知道,谁信啊? 他为自己找到的活路就是,咬紧牙关,绝不出卖成蟜。 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活路。 “你打算如何处置?”嬴政不关心李斯的罪责。 既然李斯不直接说出来,他就挑明了问。 “依秦法,谋反者,三族...” 李斯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听成蟜的,刚动完手,就被抓来了,简直不要太惨。 他小心地抬起眼皮,想看看嬴政的表情,好方便做出接下来的应对。 不料,一抬头就看到嬴政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自己。 李斯赶忙把头埋低。 是杀?是放? 宫殿内沉静下来,李斯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此刻,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好似上天的恩赐,弥足珍贵。 嬴政垂眼看着李斯,也不催促。 因为他,也还在犹豫。 成蟜让李斯趁乱劫走嫪毐的两个孩子,是替自己杀掉,还是打算放掉? 他的心里,也没有准。 如果没有成蟜的横插一杠,为了维护秦法,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嫪毐的两个孩子。 谋反诛三族,一个不留! “王上,臣控制不住那些地痞混混,他们在劫掠了嫪毐的府邸后,没有将财物交给臣,而是私自吞下后,四处逃窜了。” 李斯费尽力气,想到了一个圆滑的答案。 他继续说道:“王上要找的人,可能他们会知道消息。”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就赌秦王对成蟜的纵容有多大。 “令你清查城中所有地痞混混,找到寡人要找的人。” 沉寂片刻之后,嬴政说道。 “诺!” 至此,李斯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是杀是放,回去以后慢慢想吧,大王这一关是渡过了。 就看成蟜回来后,要搞什么名堂了。 ...... “公子,幸亏你提前让我和王壁带人暗中毁掉了军中弓弩,只留了几张自己人用。” “要不然,咱们就出不来了。” 李信蓬头垢面的蹲在一块巨石上,头上的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在哪片草丛里。 随便捡来了一根树枝,草草地插在发髻上,还有一块脏兮兮的布料包着。 比一个野人差半个。 他伸手拉住巨石下面的成蟜。 成蟜牢牢抓住李信的手臂,一边用力攀登巨石。 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服,比起李信来,他更像是野孩子。 “公子,你两只手抓住,我拉你上来。”李信看着越爬越下,眼看就要坠地的成蟜,实在是忍不住了。 成蟜也不客气,两只手抓住李信的手臂。 先前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 事实证明,要相信老天爷,不要事事都去证明自己。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 成蟜抓住李信手臂后,就像是坐了人力电梯,眨眼功夫就到了巨石上。 他双脚踩在石头上,看着荒无人烟的丛林,心里苦啊。 “李信,咱们距离咸阳还有多远?” “不远了,不远了,翻过这座山,再翻过前面的几座山,就能够看到咸阳了。” 成蟜听着这熟悉的话语,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他大小眼看着李信,“你说,几座山?” “没几座了。” 李信就是不说有几座,他走到一旁,捡回先前扔上来的铁剑,递给成蟜一把,道:“公子,行军打仗先学地形,你信我的,错不了。” “唉!” “家兄堂堂秦始皇,我却在这儿受鸟罪!” 成蟜踩了踩脚上早就破洞的鞋子,弯腰提了提脱落下去的绑腿,又系紧了一些,道:“走吧。” 第116章 给吕不韦下的套 李信走在前面,挥剑斩断挡在身前的灌木丛,开辟出来一条狭窄,能够容人侧着身子经过的小路。 公子又在说胡话了。 大王什么成秦始皇了?他怎么不知道! 李信摇摇头,不置可否。 他踩倒路边凌乱驳杂,枝丫乱伸的杂草,喊道:“公子,我刚发现了猛兽的粪便,我们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片山林,找到安全的地方扎营。” “不走山林最安全。”成蟜嘴上抱怨着,却还是跟上李信的足迹,两人始终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他拄着铁剑,当成拐杖使用。 剑头早就因为承受太多而不知道崩断在了哪里。 反正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公子,拿着武器也就只会乱砍。 “山林之外,恐有行刺的杀手。” 李信停下来,站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地带,等着后面的成蟜,“路是难走了些,好在安全。” 成蟜顺着李信走过的路,依旧走得小心缓慢。 脸上和手上,马上就要愈合的伤口。 被杂乱的纸条,再次划出一条条的口子,通过毛细血管,渗出细长的血痕。 “前面还不知道有几座山,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我们继续这么下去,早晚要成为这片山林的肥料。” “即便你能够出去打猎,损耗的体力,和补充的体力也就刚好平衡。一旦遇上猛兽,成为它们口中的食物,都不会有人知道。” “我们回到官道上去,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顺路的马车。” 成蟜来到开阔地带,找到一棵四周还算干净的大树,靠着树干坐了下去。 一连几日的翻山越岭,不用脱鞋子,他都知道,脚上的水泡磨了破,破了磨,反反复复的有好几次了。 他伸直双腿,搭在身前的一块石头上,抬高双腿,缓解着疲惫。 同时,让脚底板也休息休息。 李信看了眼树根旁的空位,忍下了想要休息的冲动。 他以成蟜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前去查看四周,且视线一直都没有让成蟜出过自己的视线。 “公子,即便是不翻山,走农户和猎户开辟出来的小路,也比官道要安全的多。” 听出李信声音中的担忧,成蟜无能为力地笑了笑。 若不是他拖累着李信,相信以李信的实力,早就跑到了咸阳附近。 更有甚者,已经到了咸阳宫,见到那个男人了。 而成蟜曾让李信先走一步,到咸阳报信,李信是说什么都不同意。 就算成蟜发誓,绝对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到处乱跑,也支不走李信。 “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我也不瞒你了。” “按照我和王兄的约定,我前线起兵造反是假的。” 李信巡视回来,站到成蟜旁边,重重点头,道:“我知道。 公子若是真反了,我一定会用两个人的鲜血饲剑。” 两个人,一个你,一个我。 先杀我,再自刎,是吧?!! 成蟜扭头看了一眼,看着李信那严肃的模样,开玩笑道:“你说句好听的假话,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还怕我告诉王兄啊?” 李信垂着眼皮,没有接话。 但是,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分明就是在怀疑成蟜的人品。 因为忠义,绝不行反叛之事是真的,怀疑成蟜会随时出卖队友,也是真的。 对于李信的不信任,这种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可能让成蟜的内心生出任何波澜,他继续说道:“我在边境造反之后,消息传回咸阳,王兄会抽调王宫和咸阳的士卒出征平叛。 同时,我与嫪毐也有约定,当我造反的消息传回咸阳五日后,便让他在咸阳发起政变。 此时,咸阳空虚,他依靠府上的奴仆和门客,以及收买的各位贵族与大臣,联手发动政变,逼迫咸阳宫,要求王兄退位,迎我为王。” “算算日子,嫪毐已经发动政变,若是王上以强硬手段镇压,这个时候,应该也平定了嫪毐之乱。 所以,公子是认为刚经历了嫪毐之乱,咸阳一定乱套了,樊於期背后之人,无暇顾及我们? 这样的话,我们走官道就会安全得多了?”李信抱着剑,倚在树干,目光始终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嫪毐为什么要造反? 李信没问,成蟜也没说。 前者很显然不是擅长自保的人,那应该就是忽略掉了。 或者,在他眼中,嫪毐这个‘宠宦’封侯,本就不该有好结局。 成蟜不说,是涉及赵姬的隐私,李信可以听流言说,但不能听他说。 “我只是觉得,嫪毐之乱若是被平定了,吕不韦一定会想尽办法不让我活着回到咸阳。” 成蟜苦笑一下,招了招手。 李信俯身侧耳,成蟜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嫪毐是吕不韦举荐的,虽然会被牵连,但不一定会死,为了让吕不韦没有活路,我帮嫪毐发动政变想了个口号...” 李信倚着树干的身体,险些栽倒在地上,他两眼惊恐地看着成蟜,“公子,你也太...太...” 他太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来,而是十分担忧地看着成蟜,目光幽幽,啧啧道:“这件事要是让王上知道,信恐怕要给公子收尸了。” “我回不到咸阳,那么先王的子嗣只有王兄一个,这个谣言可有可无。 吕不韦只要能够把他做的一切处理干净,不让王兄发现,就还有活路。 而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我们,他在屯留做过的事情,就没有证人了。” “若是我回到了咸阳,这个谣言在一天,就算王兄不杀吕不韦,他也会因为逐渐失势,压不住谣言,而畏罪自杀!” 说这话的时候,成蟜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切肤之恨。 他不知道吕不韦吩咐了樊於期的事情都要什么。 但是,仅凭屯留民变,就可以看出来,这是要吕不韦为了弄死他,还真是费尽心机。 怪不得之前成蟜接二连三地坑了吕不韦,他都不了了之。 更有甚者,成蟜带人抢了他的府邸,吕不韦竟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原来在那个时候,吕不韦的眼里,成蟜就是个将死之人了。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去官道?” “山林危险,可以走小路,夜宿在村落附近,这样会慢一些,但一定能够回到咸阳,到时候还怕吕不韦不死吗?”李信不解道。 “为了不死在荒郊野岭。”成蟜悲戚地回头,看向四周茂密的丛林。 第117章 杀心大起的嬴政 “等樊於期死了消息传回去,吕不韦就要和我赛跑了。” “看是我先回到咸阳,还是他的人先除掉我,而我偏偏不和他赛跑” 仇恨和死亡,让成蟜的内心越来越疯狂。 要想活,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 就算是李信时刻守在身边,也难保有顾不上的时候。 成蟜双眸的深处,燃起熊熊烈火,嘴角咧的很开,像个疯子一样,道:“我要拆了他的跑道,要么一起死,搭上他全家,要么我活他死。” 李信发现自己跟不上成蟜的思路,便没有开口打断,静静地听着成蟜往下阐述。 在他的眼里,更多的像是疯言疯语。 “走官道,入城池,哪里人多,我们去哪里。 若是遇到杀手截杀,必定要留下线索,事后王兄一定能够查出幕后指使是吕不韦,行刺王室公子,他全家上下,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也别想活。” 成蟜拿着手里的那把破剑,狠狠地挥了出去,砍断不少无辜的杂草,这让成蟜的心情顺畅了不少。 他继续说着,“若是他懂得收敛,在咸阳之时的交易,我可以打个折扣,帮他吕不韦留一条血脉。” “公子若是如此想,我们便走官道,深山老林死了也白死,小路也会遇到危险,且无人知晓。” 李信听完成蟜的所有话,能够真切感受到他的心情。 是啊! 本来一个在咸阳衣食无忧的王室公子,忽然跑到边军受苦。 这还不说,吕不韦还多次想要害死成蟜。 这要是换了他处在成蟜的位置,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吕不韦府上,讨个说法。 要知道,很久之前,他曾经和成蟜提议,夜访相邦府,被严词拒绝了。 现在看来,和吕不韦比,公子还是有点儿心软了。 李信发自肺腑道:“公子若是回不到咸阳,信绝不独活。” “不!” “你要活着回到咸阳。” 成蟜休息地差不多了,感觉身上没有那么地疲惫了之后,便扶着树干爬了起来,感情真挚地看着李信。 就在李信差点被感动的时候,眼角都快要生出水雾了。 忽然,听到成蟜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我还没有娶妻,你回到咸阳后,要找最好的画师,画最美的少妇,然后烧给我。” 上一秒还在感动,下一秒就变得语塞。 李信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公子哪里都好,为什么偏偏长了一张嘴? 他原地调息了好久,才逐渐平复心情,无语道:“公子这么说,不吉利。” “我都从王室公子,沦落为野人了,还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 成蟜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在前面,毫不在意道,并重复了一遍,“记得,要少妇。” ...... “成蟜失踪了?!” 嬴政幽冷的眼神,直接作用于人的心魄。 单膝跪在地上的王翦,察觉到场中氛围有所变化,忍着大腿上的痛苦,有些发抖地把另一条腿也跪在了地上,低头道:“臣快马赶到屯留的时候,那里发生了一场民变,已经结束,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提起王壁战死的事,王上交待的事情没有办好,就是最大的过错。 王翦能够感受到来自嬴政身上的压迫,正在逐渐变强,他坦白道:“臣知道消息后,便立刻回了咸阳,并没有派人前去寻找。” 明明是察觉到咸阳有变,才赶回来的。 只是,到咸阳的时候,嫪毐之乱已经结束。 这个理由再显得忠心,王翦也不会用了。 平乱没赶上,还没赶上接回成蟜,这就相当于主动交待两件事都没完成。 幸亏,他快马追上了回咸阳报信的士卒,把这个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 不然,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理由了。 嬴政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将领,没人派人去找成蟜,还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是不怕死吗? 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与紧张,几乎是咆哮道:“为什么不派人去找?” 王翦跪在地上, 看着乱了方寸的嬴政,这也是他没有想到。 成蟜对于王上来说,会这么重要。 他用还算平稳的语气解释道:“屯留民变,显然是有人暗中推动,樊於期不过是个普通将领,不可能有这个能力,所以臣怀疑这背后还有藏得更深的人再操纵一切。 臣身边没有可靠之人,若是派普通士卒去找公子,反而容易走漏消息,引起背后之人的注意,这样一来,公子反而会更加危险。” 在来的路上,他向每个同行的士兵,都打听了屯留发生的事情,最后,结合自己的判断,做出了猜想。 唯一不能够确认的就是背后之人的身份。 至于,他说的没有派人去找的理由,都是真的。 这么说,倒是还有别的目的。 就是为了告诉王上,他在军中没有自己的私人势力。 而先前派去保护公子的士卒,人数也不多,只要王上愿意去查,就会发现王壁和他之间的关系。 虽说王贲违令了,但是王翦派了亲侄子去,还为保护成蟜战死了,王翦愣是一句话没提。 相信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王上的怒火消了,王家还有机会。 听完王翦的分析,嬴政也明白过来了,自己就是关心则乱。 不过,看向王翦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这个时候,还玩心眼子,蒙骜帮助王翦在他心中塑造的形象有所下降。 而这正是王翦要的效果,隐瞒王弼战死,等王上息怒之后会发现,老王家的人,埋头做事,从不抱怨,浑身上下,都是优良品质。 然而,嬴政还不知道王壁战死的消息,并不能够看透这些,他冰冷的声音响起,“王翦,寡人已下令蒙武尽快返回,你即刻前往军中,整合两军。 所有在民变之时,没有支援保护主将的,贬为奴籍,追随樊於期围攻成蟜的,全部斩首,伍长以上诛三族;另,屯留官吏不论大小,皆诛三族,一应百姓贬为奴籍,流放边陲之地。” 此番诏令,任是心态自若的老狐狸王翦,都为之胆寒,围观的无辜人,也要被贬为奴籍。 王上刚刚掌控权柄,便展示出如此重的杀心。 即便这其中有成蟜失踪的影响,也很难说未来会是一件好事。 但是,身为秦将,武安君先例在前,王翦不会违背王令,道:“诺!” 第118章 诏令频频 “蒙恬!” 等到王翦退去,嬴政愤怒的声音,在宫殿里响起。 站在门口,正准备进去侍奉的赵高,全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连忙退回到原位。 门外戍守的蒙恬,听到叫他,也是赶忙冲进了殿内,还在想是不是王翦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臣...” 进了殿内,蒙恬刚刚开口,就被嬴政的声音打断。 那声音中带着让人窒息的冰冷,蒙恬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王上身上见到这份寒意。 他立马住了嘴,快走两步,来到嬴政近前,听候命令。 “成蟜和李信在屯留失踪,寡人给你暂摄之权,由你率领全体黑冰台出动,沿路寻找二人,活要见人,死要...” 嬴政握着腰间的鹿卢,发出叩击他人心田的声响,强撑着最后的气度,说道:“必须把成蟜活着带回来!” “所有人离开咸阳,王上的安全?” “寡人会令蒙大壮入宫戍守。” 如此,蒙恬提着的心,便安了下来, 忽而又想起来一件事,提醒道:“王上,公子身边...” 嬴政再一次打断蒙恬的话,冷道:“寡人心中有数!” “留下一支小队搜索证据,剩下的全部去找成蟜,一定要赶走其他人之前。” “诺!” 蒙恬不再拖延,即刻便走。 看嬴政的情形,若非是秦国的王,需要坐镇咸阳,怕是要亲自出去寻找成蟜了。 蒙恬还没走到门口,嬴政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赵高!” 门外,祈祷着不要被牵扯到的赵高,忽然被点名,整个人都不会好了。 他可以发誓,这几天绝对老老实实的,啥也没干。 就连捉拿犯人的时候,也没有出现任何欺压行为。 一瞬间的工夫,赵高几乎反思了自己的前半生。 他整个人走进殿内,步伐僵硬,就像是被人用线控制着的傀儡,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赵高有闲工夫挪动,嬴政可没有闲心看他的行为艺术,当即下令道:“将王贲贬为守城士卒,十二个时辰守在城门,不得轮替。” “诺!” 赵高一听,是让他传诏,和自己无关。 顷刻间,便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轻轻松松地就准备离开。 “等着。” 赵高不明所以,却还是站在了原地,以平生最老实的姿态,站在那里。 不久之后,嬴政招了招手,赵高踩着小碎步,就走了过去。 嬴政递给他一份盖好秦王印的诏书,道:“见完王贲后,送往廷尉府。” “诺!” 看着赵高的影子,消失在远处,嬴政坐在位置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面前的桌子上,是他最为推崇的韩非作品,身后是成蟜为他制造的躺椅。 此时,他却是没有任何想要工作,亦或者是休息的心情。 目光所及之处,觉得一切都格外烦躁。 身为王者,他知道这是不该出现的,但,每每克制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烦躁起来。 嬴政摘下鹿卢剑,放在案几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剑身,看着上面雕刻的古朴纹饰,以及经过历代秦王加持的岁月沧桑,喃喃道:“称王!道寡?就一定要做孤家寡人吗?” 他猝然拔出鹿卢剑,猛地用力斩断桌角。 随着桌角滚落在地,嬴政面色坚毅道:“寡人不信!” 随着一道道诏令,飞出咸阳宫,因为嫪毐之乱,本就人心惶惶的咸阳城,被一张更加严密的大网笼罩住。 冯去疾在收到赵高送来的诏令后,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廷尉上下人员尽出。 先是关在廷尉府大牢的犯人,被腰斩弃市。 之后是那些参与嫪毐之乱的人的家属,跳过下狱廷尉的环节,软禁府中直接变成了街头斩首。 因为廷尉府突然间大开杀戒,使得咸阳城内人人自危。 …… 就在黑冰台到处找人,廷尉府四处杀人的时候。 李信和成蟜结伴,沿着官道,往咸阳走去。 “公子,这也太安静了?” 等到一群人,越过他们,李信才警惕地说道,“就算是你说的,和吕不韦想的一样,总该有一两个盯梢的人吧? 这官道上,也没有说人挨着人,总有几处遇不到什么人,他们连试都试一下吗?” “如果你是个毒奶,你就应该闭嘴。” 成蟜气喘吁吁地拄着铁剑,铁剑因为长久承受无法承受之苦痛,而弯曲变形。 他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官道,这路真的是一言难尽。 两排并行的车辙,加上几个坑坑洼洼的土坑,每走一步还要防着掉进坑里崴了脚。 “公子说很不吉利的话都不当回事,我不过是说出疑惑,怎么就…” 遭到成蟜的警告,李信顿觉不公,只是话还没有说全,便发觉了异样,停了下来。 李信的目光,延伸到道路两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望向两边的灌木丛,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 他慢慢地拔出剑,做出战斗姿势,靠向成蟜身边,“公子,以后我不乱说了,但这一次,我们好像被埋伏了。” “对方人太多的话,你就丢下我返回咸阳,一定要把吕不韦弄死,报屯留之仇。”成蟜顺着李信的目光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异常的地方。 但是,他相信李信。 “公子又在胡说了。” 李信紧了紧手里的剑,护着成蟜往后退,豪迈道:“他们若是设下埋伏,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我杀了他们所有人,要么被他们杀死,人少的一方,不会有逃命的机会。” “走,有弓箭手!” 李信话音刚落,就听到弓弦紧绷的声音,以及箭矢破空声,他立马转身,拉起成蟜分别躲在两棵树后面。 他侧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看着错落有致的箭矢,神色凝重:“公子,这些弓箭手训练有素,只有绕到他们身后,我们才有机会。” “别看我,我绕不过去,就算绕过去了,也是拖累。” “我拖住,你偷塔。” 成蟜靠在树上,随心所欲地伸着两条腿,大有就地扎营的态势,他背靠着树干,喊道:“对面的朋友,我是长安君成蟜,能不能带我去见见相邦大人?” “公子,谁家活捉,会乱箭齐发?” 李信一边吐槽,一边闪身钻进草丛里,很快便没去身影。 第119章 救命的谎言 “我去!” “调虎离山,加声东击西,这群杀手在水准之上啊!” 李信走后不久,成蟜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侧面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动静,十几个,又或者是几十个黑衣人,人手一柄利剑,朝着他的方位杀过去。 成蟜是想拉着吕不韦一起死,要他全家陪葬。 可那是在逼得没有活路的时候,这不代表他真的想死啊! 成蟜可以确定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具体位置,不然,用不着这么谨慎小心的移动。 但是,只要他一跑就百分百会被对方锁定位置。 而且,他的背后还藏着一群时刻瞄准着,准备放箭的老六。 他摸着嘴巴四周长出来的胡须,想出了一个大胆冒险的主意。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只能靠忽悠了,拖住时间,等李信返回,就还有机会。 心中有了决定。 成蟜将舌头卷了起来,远离牙齿,然后牙关紧紧闭合在一起。 做完一切的准备好,不再犹豫。 他拿起手里的铁剑,就朝着肩膀的位置,斜着插了进去,直至剑刃从背后刺出。 剧烈的疼痛,使得他五官狰狞,面色苍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闭合牙齿。 防止因为咬断舌头,而丧命。 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仿佛真正的经历死亡一样。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就好像是又重新投胎了一次。 等到意识重新回来,成蟜歪着头,看向肩膀处的伤口。 放松下来后,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骂道:“该死的吕不韦,这是一点儿活路也不打算给我留。” “救我!” “救我!...” 有所缓解之后,成蟜瞳孔放散,嘴里不停地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喊了一会儿,就歪着头,闭上了眼睛,没有了动静。 成蟜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很快,就听到身边传来错乱的脚步声,他的心中担心紧张到了极点,仍旧是保持着原状丝毫不动。 成蟜感觉到人中的位置痒痒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细不可见的微缝,看向鼻子。 鼻子前面,放着两根手指。 成蟜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轻声呼救道:“救我...” 他的动静,惊吓到了上前探查鼻息 的黑衣人,对方猛地站到了远处,举着手中的利剑,就打算砍向成蟜。 “慢着,你是什么人?” 忽然,一道散发着寒意的声音响起。 举剑的黑衣人,不情不愿地收起兵器,站到了一旁, 目光却是始终停留在成蟜身上。 这应该是黑衣人中的头目。 成蟜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眼身边的黑衣人们,很快便又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甘罗。” 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送我去见吕相,必有重谢。” 他的声音落下后,四周就没有了人的声音。 成蟜靠在树干上,静静地听着风声,鸟声,虫声,等待着这群黑衣人给出反馈。 不一会儿,那名头目的声音再次响起,道:“看看伤势,别让他死掉。” “玛德,还以为这个人就是成蟜,他死了,我们就能完工了。”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别埋怨了,按照头儿的指示做。” 有两个黑衣人,走出了队伍,小声议论着走到了成蟜身边。 他们撕开了成蟜的衣服,在他的伤口倒上了金疮药,就算是完成了救助。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对此,成蟜无力吐槽,现在还能够活着,全靠对手给力。 他长出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这些人来杀成蟜,总不能见到一个死人,就安上成蟜的名字。 看到成蟜没死,就会先问一下身份。 当然,他们不会百分百信成蟜的话,也会怀疑他是不是说谎。 所以,成蟜在冒充甘罗的同时,也说出了见到吕不韦必有重谢的话。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这些杀人,大家是自己人,我活着见到吕不韦,会对你们重谢,我的身份很不一般。 如此一来,对方就会给成蟜一些喘息之机。 毕竟,万一杀出了人,在吕不韦那里无法交代。 “方才跑过来的两个人呢?” 黑衣人头目蹲在成蟜身边问道。 手掌一直放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动手。 “我就是。” “你在玩我?!” 黑衣人头目猛然把剑架到了成蟜的脖子上,剑身微微抖动,明显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成蟜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了退,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停下。 不慌不忙地说道:“成蟜抓住了我,破坏了吕相的计划,知道回去咸阳的路上不会太平,便和李信分头行动。 由李信带着我,走到官道上,吸引杀手的注意力,而成蟜则是躲在暗中,潜回咸阳。” “你在说谎!” “如果你是诱饵,李信在抛弃你之前,应该杀了你,而不是重伤。” 黑衣人头目的剑,朝着成蟜的脖子靠近了一些,剑刃割破他的皮肤,流出殷红的鲜血。 在他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已经观察过,附近并没有藏有其他的人。 成蟜歪着头,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容,道:“李信没有走,他刺我一剑,是担心我跑掉。” 他的话,瞬间引起了黑衣人们的警惕。 看着黑衣人戒备的慌张滑稽样,成蟜想笑,却因为伤口的撕扯,疼的他龇牙咧嘴。 平静下来后,成蟜指着李信离开的方向,继续说道:“他往那里走了,准备绕到那些弓箭手背后,嫌弃我是个累赘,就把我暂时留了下来。” “等到他除掉那些弓箭手,就会回来,带着我继续上路,继续引诱暗中的杀手出来,然后逐个击破。在成蟜安全回到咸阳之前,李信是不会杀死我的。” “可惜,他没有想到,来的人里面不光有弓箭手,还有你们。” 黑衣人头目看着成蟜,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慌乱和逃避。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要是他都能够看出来,成蟜都对不起政哥的日常培训。 头目把剑从成蟜的脖子上拿开,放松了几分警惕,问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你该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成蟜颤巍巍地抬手,放在胸前,想要伸进去,始终没有成功,“我奉吕相之名出使赵国,这里有吕相的信物。” 黑衣人头目盯了一眼,便把手伸进了成蟜的衣服里,从里面摸索了半天,拿出来一件信物,仔细地看了又看,“是相邦的信物。” 第120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黑衣人头目把信物还给成蟜,张望了一下四周,道:“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包抄李信。” 看着这些黑衣人离去,成蟜终于死里逃生。 他浑身放松地靠在树上,内心十分自责地闭上双眼。 信啊,对不起,我又出卖了你。 不过,我相信你可以的。 “头儿那里不是有画像吗,为什么不直接拿出来对比一下?” “我看过那张画像,这一路上,我都遇到了好几个和画像相似的人,头儿都说不是。” “你的意思是,这画像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头儿是怎么知道在这里设伏的?” “头儿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他们。” 听着身边两个黑衣人的对话,成蟜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对方见过自己? 该不会已经认出来了,却不点破,是为了暗中埋伏,引诱李信上钩吧? 成蟜微微转动脑袋,支起耳朵继续听两个人的对话。 “李信好认,据说头儿一眼就看出来了。可那个成蟜,离开咸阳的时候,也还是个十五左右的孩子,这么久没见过,不熟悉的人,很难一眼认出来的。” “唉,想不到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居然是来杀一个孩子,真是够丢人的。” “别说这些,小心被其他人听去,告诉头儿,你就完了。” 年纪小,还有这么一层好处?!!! 成蟜回想一下,他离开咸阳的时候,还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年轻。 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有天天打理,看起来干净爽利。 这么些天,爬山越岭的,灰头土脸,加上乱糟糟的胡须。 没想到,竟然成了保命的新皮肤。 “砰!” 忽然,一颗石头从草丛里丢了出来,砸在三人面前。 两个黑衣人一脸警惕地剑指草丛,喝问道:“什么人?!” 杂草晃动了一下,又一块石头被丢了出来,砸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酿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那里!” “别乱了手脚,也许是只野猴子呢?” 听着同伴的劝说,气冲冲要冲进草丛的黑衣人顿时冷静了一些。 他们的任务是看住成蟜,没必要节外生枝。 成蟜打量了一下两个黑衣人,慢吞吞地开口,“哪来的猴子,会这么灵性?” 他的话,瞬间引起了两个黑衣人的疑心。 而草丛里的存在,似乎是在配合着成蟜的话,直接扔出了十几个石块。 而且,每一块都准确无误地砸中了黑衣人。 这么一来,两个黑衣人被彻底激怒。 他们并肩同行,打算走进草丛里,一探究竟。 “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不要乱走!” 黑衣人似乎是天生反骨,硬是要和成蟜的话,反着干。 他们一点一点儿深入草丛,回道:“等杀了里面的野猴子,我们就回来。” 成蟜坐在树下,听到草丛里似有打斗声,却只能看到乱草晃动,两个黑衣人的便从他的视野内消失不见了。 这种诡异的情形,让他十分不安。 他扶着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步履维艰地走到一旁的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公子!” 成蟜躲在石头后面,没过多久,就听到有声音传来。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 很快,他就又听到了几声陌生的轻呼:“公子~公子~” 成蟜侧着脑袋,卡好视角,躲在石头后面,观察声音的来源。 等到他看见来人的时候,心中所有的憋屈,化成一口重重的浊气,被他吐了出去,“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薄待我的。” 成蟜起身太困难,他干脆直接躺在地上,喊道:“王林,我在这儿。” 听到声音后,几个农户打扮的人,争先恐后地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被成蟜唤作王林的男人。 他的手里拿着一柄铁剑,应该是从刚刚那两个黑衣人手里夺来的。 “公子,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们差点没认出你来。” 王林跑到成蟜身边,扶着他坐了起来,担忧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成蟜看了眼伤口,咧着嘴笑道:“我自己刺的,要不是这个伤口,我现在就死了。” “公子,你别说话,我这就找人给你疗伤。” 王林焦急地朝着身后跑来的众人喊道:“黑石,快过来,看看公子的伤势。” 成蟜按住王林的手,目光看向对面的草丛,指着那里说道:“那边有弓箭手,李信应该和他们交上手了,你带人去帮他。” 王林这些人,都是秦军退伍老兵。 是在成蟜流放时期认识的,那个时候他们跟着郑国在修渠。 至于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看着他们身后的包袱,成蟜心中有了大概,但这不是要事。 成蟜也就没问。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帮李将军。” 王林放下背在身上的包袱,招呼身后的农户跟着他一起。 走出来几步后,王林转身跑了回来,把剑扔下,转身离开,“黑石,照顾好公子。” “小心点儿,对方人多,且都在水准以上!” 成蟜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地提醒道。 “公子放心,退伍的秦军,依旧是无敌的秦军。” 一向质朴的王林,为了让成蟜放心,喊出了他这一生,最为骄傲的话语。 之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草丛里。 黑石握住剑柄,观察着成蟜肩膀处的伤口,一点点地把剑往外拔。 贯穿伤,往外拔的时候,就好像是又挨了一剑。 “公子,你别担心,王大哥他们都是退伍的士卒,曾经也是战场上令六国士兵闻风丧胆的秦军精锐,对付这几个不敢露脸的鼠辈,不成问题。” “不是我不相信王林他们的实力,而是对方...啊~!” 成蟜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令他根本无法开口说话,除了大声惨叫,就是无声啜泣。 这个时代的人,都很喜欢声东击西吗? 连疗伤,都要用到兵法,这就是秦兵的恐怖之处吗? 黑石在抽剑的时候,主动交谈,使得成蟜放心了心情,转移了注意力。 然后,趁着成蟜注意力不在伤口上,黑石直接一个后拉,把剑拔了出去。 又趁着伤口没有反应过来,一把草药糊了上去。 黑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从包袱里拿出来一条干净的布条,缠绕在伤口处,带着笑意地赞叹道:“公子只叫了一声,比一些老兵还要坚强。” 成蟜脸黑如炭:这份坚强,我宁愿不要。 第121章 李信危急 “李信,你说出成蟜在哪儿,我便留你一具全尸。” 李信手快剑利,在黑衣人形成合围之前,干脆利索地干掉了最后一名弓箭手。 连日来的跋涉,再加上刚刚的战斗,李信的体力已经有所不支。 他双手握住剑柄,左右观察着围上来的黑衣人,不屑一顾道:“怎么?都不敢上吗?” “还是说,担心死在对方前面,老婆孩子跟了别人?” “只听说李信的剑了得,没想到口舌也如此了得!若是你死了,你觉得成蟜那个废物走得到咸阳吗?” 看着李信眼睛里面的嘲讽之色,黑衣人头目脸色极其难看,他挥剑下令道:“杀了他,处理干净。” 黑衣人并没有莽撞的直接冲上来,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隙,形成双层包围,朝着李信围了过去。 李信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尸体旁的弓箭。 这些黑衣人要是再慢一些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能够捡起弓箭,在远处和他们周旋。 如今,被黑衣人围着,李信也不急着应战,对方每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接杀了他,他在拖延时间,恢复体力。”黑衣人头目看穿李信的意图,催促道。 听到这话,李信转身就跑。 这么点儿时间,恢复的体力其实微不足道,最多能让他多杀两个人。 李信更多的想是拖延时间,为成蟜逃走争取机会。 只要他撑的时间足够久,成蟜逃走的机会就足够大。 不仅如此,他还拖着这些人远离官道,准备往更深处的林子里跑去。 “咻~” 一支利箭,贴着李信的耳边飞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黑衣人头目,站在后面,捡起了地上的弓箭,正在瞄准着自己。 李信快步躲到一棵树后面,朝着那些黑衣人喊道:“别放箭,我陪你们玩玩。” “李信,你今天只有死路一条,再拖延下去,也不可能见到明天的日出了。” “见不到明天的日出,见一见今天的夕阳总可以吧!” 李信背部紧贴着树干,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从后面追上来的黑衣人,边和黑衣人头目东拉西扯。 黑衣人围了上来,转身看向李信躲藏的地方,却没有见到人影。 与此同时,李信单手揽着树枝,挂在半空中。 他忽然把手松开,双手握着剑,从树上坠落下来,铁剑在他双手的握持下,剑尖朝下,锋利无比地刺穿了正下方一个黑衣人的天灵盖。 “杀了他!” 看到同伴折损,黑衣人凶悍地朝着李信杀来。 李信松手,任由插在黑衣人头顶的铁剑,随着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而他则是夺过从尸体手中脱落的崭新兵器,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 “咻~” 又是一支利剑,擦着李信的头皮飞过。 若不是他及时低头,就被这一箭带走了。 李信拉过一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地便挡在了身前,他的剑架在黑衣人的喉咙处,“这些蠢货白白送死,你身为他们的头目却躲在后面放冷箭。” 说完,他望向身边的黑衣人,离间道:“我们联手杀了那个人,然后我在你们面前自刎,既能完成任务,又不用白白送死,怎么样?” “你是在挑拨关系吗?” “休想!” 被李信控制住的黑衣人,猛力挣脱,试图逃出禁锢,刚跑出去两步,便被李信斩杀当场。 而黑衣人头目的冷箭,也在同一时间到达,划破李信的衣服,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李信满是怨恨地盯着远处的黑衣人头目,因为距离太远,实在是没办法解决掉他。 为此,李信只能边战边退,还要时不时地防备射来的冷箭。 尽管如此,随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李信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本就脏污的衣服,再加上鲜血的浸染,配合着他那一头失去束缚的长发,迎风飞舞,真就像是个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冷血杀神。 黑衣人头目冷冷地看着李信,如同一个只会射箭的机器,再次抬起弓箭瞄准。 李信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了瞄准自己的箭,也看到了黑衣人手中挥舞的剑。 但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绷!” 弓弦拉直,飞箭射出。 李信晃晃悠悠地迎着箭矢站立,噗地一声,箭头刺破人体的肌肉,扎进他的肩膀。 冲在前面的黑衣人,见到机会,挥剑就砍。 李信抬起高傲的头颅,冷冰冰的眼睛蕴含着一股无形的魔力,将黑衣人定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反手出剑,割破了黑衣人的喉咙。 看到这一幕,黑衣人头目的眼皮,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为了杀一个李信,加上那些弓箭手,已经有三四十个人折损。 看着所剩不多的手下,他不能再让他们继续送死了。 “退下!” 头目抬起弓箭,把手中仅剩的三支箭全部射了出去。 也不管有没有射中李信,便扔了弓箭,提剑杀了上去。 “噗!” 三支羽箭,两支脱靶,一支正中李信右胸。 伤痕累累的身体,被箭矢的力道带动,险些倒下。 李信吐出一口血吐沫,歪着脖子看向黑衣人头目,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对决。 “噗!” “噗~噗~” 箭矢刺穿肌肉,射进体腔的声音接连响起。 稳操胜券的黑衣人头目,忽感胸前疼痛难忍,他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李信。 见李信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他低头看到胸前露出半截箭头。 而后,艰难地扭头,想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 正好对上一张,让他下辈子都不敢忘记的面孔。 王林飞奔到了他的眼前,边将一支箭射进他的前胸。 同时,王林把弓弦套在头目的脖子上,弯下腰把对方背了起来。 头目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没…动……” 王林听到背上的黑衣人没有了气息,又面色凶狠地把弓弦勒得更紧,随即猛地用力将对方一个背摔,扔到了眼前。 他捡起黑衣人的剑,又在对方的脖子上补了两下,确定死的不能再死,才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尸体,说道:“我是来杀人,又不是来迎客,有动静才不正常。” 就在他解决掉黑衣人头目的时候,跟他同来的几个秦军老卒,也解决掉了其他几个黑衣人。 “李将军,我是王林,公子没事了!”王林站在李信前面,看着他那双发红的眼睛,不敢上前。 听到王林的声音,李信眼珠转动,握力一松,铁剑哐当落地。 王林跨走一步,上前接住跌倒的李信,“快,送李将军去疗伤。” 第122章 公子,我们就是一支秦军小队 黑石拿着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李信的衣服,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成蟜在王林的搀扶下,站在一旁看着,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心中担心害怕,问道:“李信伤势如何?” “一些皮外伤,不打紧,李将军只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再加上失血过多,这才昏了过去。”黑石摆弄着自己的小刀,划破李信的伤口,使射进去的箭头一点点露出来。 同时,还不停地往伤口周围,洒着他独家配方金疮药。 成蟜眉头皱的更紧了,有句话不吐不快,吐了又担心影响医生操刀。 既然是皮外伤,就不要唉声叹气的,搞得人心里发慌,还以为要去李家开席了。 成蟜背过身去,慢慢地挪动着脚步。 “公子,幸亏这群杀手大意,他们应该是急着围杀李将军,所以没有来得及处理草丛里的那些弓箭,不然的话,我们和李将军,恐怕都要凶多吉少了...”王林故意压着步子,跟在成蟜身边,还原着刚才战斗的惊险。 成蟜把挂在脖子后面的布条,往上拉了拉,系好绳结,把手臂抬得更高了些,这才说道:“若不是遇到你们,又幸好你们是军中老卒,否则,我和李信还真的要栽在这些杀手手里。” “公子!” 王林扶着成蟜,找一处离开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两人侧向坐在两块石头上。 成蟜抬头看向王林,看着他眼中纠结之色,轻松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是个粗人,说话直来直去,也不好听,若是有得罪公子的地方,希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王林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眼神中露出一抹坚定,还没开口说话,就先向成蟜请罪。 在得到成蟜的点头示意后,他才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我和黑石他们跟着水工令大人,修通了村子附近的那一段水渠之,做完家里的农活,便按照公子的吩咐,背着辣椒前往咸阳,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到咸阳,就听到公子造反的消息。 咸阳城更是传出,大王下令抓捕了公子府上的所有人。 公子,你和大王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还要...” 王林可能是觉得造反这个字,和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格格不入,所以说了一次之后,便没有再说第二次了。 成蟜看着一脸单纯的汉子,民风淳朴,也许只存在于这个时候的村民身上。 别说他们的父辈,根本就没有可以留下来的财富,就算是有,大家共有的生产工具。 在农村的话,得到了父辈留下的劳作工具,并不意味可以占为己有,兄弟或者村子里的人来借,都是可以借到的。 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兄弟嫌隙。 而日子相对好过一些的商贾之家,就没有这么多的兄友弟恭了,可以说,家中财富越多,兄弟争斗越激烈。 更何况是富有一国的君主之位,还握有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不过,成蟜不打算告诉对方这些,也因为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造反,就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你觉得,这是真的,还是谣言?” 成蟜没有急着回答王林,而是向他问了一个问题。 王林移开和成蟜对视的目光,望着远离官道,荒无人烟的丛林,说道:“我带着弟兄们,等在这里,就是不相信公子会造反,希望能够遇到公子,得到一个真相。” “我没有让你失望,造反是假的,是我和王兄演的一场戏。”成蟜盯着王林的眼角,看到他眼睛里面的挣扎。 冒着杀头的风险,救下传出造反的自己,就足以说明他们的立场,是相信成蟜的。 但是,身为秦人,他们又担心这一切是真的,到时候,双方不得不刀剑相向。 此刻,听到成蟜的话,王林的眼睛出现了一瞬的失神,很快便散发出灼热的光芒,激动地看着成蟜,如释重负道:“我就知道公子不会,公子除了我们送盐巴,送咸菜,还有那天出去钓鱼,几乎天天待在房间里,懒到胡须乱糟糟的也不修理,怎么可能会...” 王林看到成蟜的面色微变,旋即意识到嘴比脑子快三秒,连忙改口,说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说,公子天生贵胄,怎么可能天天干活呢?” “你的意思是当王很累?”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也就是说,我王兄不是天生贵胄,而是天生劳苦命?” 听到成蟜这么说,王林眼皮猛地一抖,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公子,我没说过这种话。” 看着王林略显慌张的样子,成蟜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一种应激反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说的话你别放心上。” “呃...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王林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成蟜为什么和流放的时候不一样,还是在思考成蟜刚刚的话有没有道理。 为了不让王林钻牛角尖,成蟜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这里到咸阳还要多久?” 王林张嘴正要回答,看到成蟜的伤势,又回头看了眼还没苏醒的李信,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以公子和李将军现在的状态,至少还要走上十天才能看到咸阳城。” “十天!” “十天的时间,足够第二批杀手赶来了。“ 成蟜眼神空洞地抬头看着天空,看着空中随风慢慢移动的云朵,倒是生出了一丝羡慕,苦笑道。 “公子,能够一次出动几十个杀手,还有弓兵,等在路上截杀公子,应该是咸阳城里面的大人物吧?” “是啊,大人物!” 成蟜十分赞同地重复了一遍,他撑着地面准备站起来,“此去咸阳,一路上危险重重。 王林,你和那些老卒都回去吧,往后不要提起这里发生的事,好好过日子,别卷进了这趟脏水里。” “公子,我们若没遇到还就罢了,现在遇到了,就没有看着你遇险,而只身离去的道理。”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捡了他们的兵器,我们就是一支秦军小队,护卫公子返回咸阳的能力还是有的。”王林赶忙起身扶着成蟜,整个人炸毛道。 可以看不起他的身份,地位,但是不能看不起他的为人。 第123章 我真的不想ppt你 “你听我说,等我说完之后,你依旧坚持跟着,我便不再赶你。” 成蟜从怀里拿出那件从甘罗身上,搜来的吕不韦信物,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王林的手里,认真道:“这是我秦国相邦吕不韦的信物,这些杀手都是他派来灭口的。 他派樊於期潜伏军中撺掇我造反,并乘机杀死我,如果我活着回到咸阳,他就会死,所以这一路上还会有杀手再来。 你拿着这个东西,回家里去,如果一个月后,没有收到我活着回到咸阳的消息,就找到郑国,让他以汇报郑国渠修建进度为由,进入咸阳面见王兄,想办法把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有信物一起交给他。 这件信物就会成为吕不韦杀害我的证据,王兄自会为我报仇。” “公子另找他人吧!” 王林摊开掌心,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信物,他把信物交还到成蟜手中,拒绝道:“我决定护卫公子返回咸阳,不会一个人离开的。” “既如此,这件信物还是要交给你。” 成蟜再次把信物交给王林,用力握住他的手,扭头看向身后的众人,说道:“我改一下要求,在这群人里面,你随机挑一个人把信物交给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机灵可靠,让他带着信物回去,找到郑国。” “公子!我...” 王林拿着信物,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随便找个人,交给对方,让他离开,那么剩下的人呢? 王林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兄弟们也愿意陪着他一起闯一闯。 但是,这个信物很可能就是唯一的活路,把这条活路给谁,他的心里都会难受,那个活着的人,心里也会愧疚难受。 因为他们希望所有的兄弟们都能活着,也都不愿意独自逃命,一人独活。 成蟜看出他的为难,这本身就是成蟜故意为之。 这群人和李信一样,都是一根筋,认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出点邪门歪道,还真不难让他们离开。 他打断王林的纠结和挣扎,道:“要么你们所有人都走,要么你挑个人走,吕不韦要杀我,只有你们把信物送到王兄手里,才能让他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 “王林,你也不想看着我被吕不韦杀死后抹除罪证,而他还活的逍遥自在吧!?” 不是我想ppt你,实在是你们这群人太倔强,赶都赶不走。 “公子,我和弟兄们商量一下,明天给你答复。”王林手里握紧信物,只觉得手中握着如同一座大山,沉重到让他难以呼吸。 就此离开,成蟜只会更加危险。 倘若不离开,就如成蟜所说,吕不韦抹除罪证,沉冤难有得雪之日。 “好!” 成蟜没有继续逼迫下去。 “公子,王大哥,李将军醒了。” 黑石站在李信旁边,朝着两人的方位大喊,还不停地挥舞着双手。 而李信则是,不老实地躺在地上,他用手臂撑起身子,侧着身子看向成蟜,嘴里还轻轻地唤着:“公子,公子,” “来了!” 王林回了一句,扶着成蟜走回去。 来到李信身边,成蟜蹲下来,把他慢慢地按了下去,“你现在是病号,要躺好休息,要是死在了我前面,后面的路谁保护我?” 李信眼神真挚地看着成蟜,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看上去十分苍白的笑容,“好!” 一个好字,差点让成蟜哭出来。 眼睛里就像是进了沙子一样难受,他不止一次地坑过李信,但是,李信在他危险的时候,依旧是拿命护着他。 这份共历生死的经历,前世他只在文学作品中见过,现实中最多的,往往是宰熟,和背叛。 别说同生共死,舍命相救,为了一个院系的盖章,好朋友都能够反目成仇,下作手段频出。 “多谢,若是没有你们及时赶到,我这条命就留在这里了。” 李信扭过头,看着还处在纠结中的王林,诚心诚意地表达谢意。 他眼珠子转到最边角处,余光扫向成蟜,说道:“王大哥,我欠你两条命。” 成蟜的伤,他一睁眼就看到了,但是他没有用。 他也知道,就算是问了,得到的也不是真正的答案。 以他的了解,公子一定会说,这是他自己弄的,不要紧,没关系。 所以,他也不问。 直接算上一条命。 王林连连摆手,推辞道:“李将军这么说就见外,看到你和公子遇险,若是不出手相助,我王林还是人吗??!” 李信回正脑袋,脸上挂着很平静的笑,安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道:“公子,我们现在有人了。” 成蟜不知道李信说这些做什么,点点头回应他。 听他继续说道:“派人回到咸阳报信,剩下的人两两结伴,从小路,山林,还有官道,同时出发前往咸阳。 公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王上的人来接应就好了。” 李信从腰带里面扣出来两张绢帛,上面画着两个人像。 简笔画,简单到只有五官和头发,性别男。 “公子,这些杀手拿着这样的画像找人,他们也不确定谁是谁。要不是我过于警惕,露出了马脚,也不会被偷袭。”李信苦笑道。 当时,从那些弓箭手身上摸出来这两张画像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确实是后悔,要是没有发现草丛的弓箭手,而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或许就不会有这一战。 成蟜接过画像,认认真真地比对着李信的样貌,然后把画像塞回到李信腰间,说道:“那群黑衣人的头目见过你,一眼就认出你了。” 看着李信惊诧的模样,成蟜摸着嘴巴周围的胡须,补充道:“也见过我,可惜我年纪小,一天一个模样,又长了胡须,他就更认不出来了。” 然后,他看向王林,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当初流放泾水,一个月没有修理胡须,这才让王林认出我了。” 李信苦笑了一下,“还以为想到了好主意,能够扰乱那些杀手的视线,没想到对方有人能认出我们。” 第124章 黑冰台发现线索 “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到了一个主意。” 成蟜拍了拍有些沮丧的李信,说出自己的灵感,“兵分多路,回到咸阳,让他们进入咸阳就高喊‘长安君归来’。 就算是吕不韦再权势滔天,王兄也会知道消息。” 成蟜眼睛扫视一周,看着坐在一旁有说有笑的那群退伍老卒。 他们为了送辣椒,跋山涉水,徒步百里前往咸阳。 听说他造反的消息后,又不入咸阳,改变方向,来到这回咸阳的必经之路等候自己的大军通过。 如此有情有义的人,成蟜不忍心看着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有所折损。 他眼眸深处,浮现出坚定的神色,“王林,让大家单独行动,不要结伴而行,就和普通的行人一样,不要着急,各自找路前往咸阳。 你再找个人把信物送回去,做两手准备。 敌强我弱,没有必要和他们硬拼,等待咸阳的援军赶到,便攻守易形了。” “咳咳!” “公子,我能听懂,你不用拍我的。” 李信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所有的语言都难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你说就说,拍我干嘛? 成蟜尴尬地收回手,轻轻地抚平李信心灵的创伤,“抱一丝儿,说到这句话,我太激动了。” “公子,我们这里有八个人,一个带着信物离开,留下四个人个保护你和李将军,其他人可以分开走,进入咸阳。” “行,听你的。” 成蟜看向王林那有些渴求的眼神,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终是变成了赞同。 他知道,如果让每个人都离开,王林肯定不会同意的。 …… 蒙恬带着黑冰台的人,离开咸阳,兵分三路,沿途寻找成蟜的行踪。 山路难行,官道危险。 依照他对李信的了解,肯定会走小路。 所以,蒙恬便亲自带人沿着小路寻找。 遗憾的是,按照李信的想法,蒙恬的猜想就是正确的。 偏偏成蟜喜欢不按套路出牌,走官道。 而蒙恬沿着小路寻找,一路上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成蟜和李信的线索。 但是,遇到了多支行踪诡秘的商队,放着官道不走走小路,双手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沿途杀手多,就意味着形势危急,可也意味着成蟜暂时安全,没被这些杀手找到。 “将军,我们的人在官道上发现公子的线索。” “留下一队人继续搜索,其他人跟我来。” 蒙恬擦干净剑上的血迹,刚把剑收回鞘里,就得到手下人的汇报。 慌乱之下,他转身便走,朝着官道的方向行进。 蒙恬行色匆匆地问道,“什么线索?” “我们的人在官道上发现了一处战场,几十个黑衣人全部被杀,其中还有十几个弓箭手,他们大多都是一剑毙命。” 蒙恬一脚踩在地面的尸体上,短暂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命令道:“所有人前往官道,保护公子安全。” 蒙恬越过尸体,便提速跑到一旁的开阔地,跃身上了拴在那里的战马,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手下疾跑起来,想要赶上,却发现蒙恬早就策马飞奔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他慌忙爬上一匹马,追在后面,大声喊道:“我们发现官道上的杀手不止一波,我们人手太少,将军又不在,所以就没有惊动他们。”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官道,务必找到公子,带公子安全返回咸阳。”蒙恬脸色很是难看,恨不能立刻飞过去。 他和李信,对彼此的实力,都心中有数。 想要斩杀几十个人,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是有可能的,但是自身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李信又要保护成蟜的情况下,很难全身而退。 蒙恬推测,李信一个人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消灭了一队杀手。 而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还有一种可能,是成蟜失踪的时候,身边除了李信还有其他人跟着,在他们的掩护下,李信做到这些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成蟜身边的人一定不多。 要不然的话,他也不用失踪这么久,毫无音讯。 不管是哪一种,蒙恬都必须带着人尽快赶过去。 “只带三天干粮,带上兵器,其他没用的东西,全部扔掉。”蒙恬脱掉身上的甲胄,解开挂在马背上的各种包裹,手里只拿了一柄剑。 减轻了负重的战马,速度有了小幅度的提升。 饶是如此,蒙恬还嫌太慢,若不是作战要用,他恨不得把剑也扔下。 …… 相府密室。 吕不韦脸上常有的从容,收放自如的神态,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几乎是趴在案几上,压着一张地图,手指顺着标有屯留地标的黑点,一直移动到咸阳,几欲发癫道:“官道,果然在官道。 成蟜行事无忌,胆大包天,既然走了官道,就算是遇到埋伏,他也会一直走下去的。 他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本相也能。 把埋伏在其他两条路上的人,全部撤回来吧。 安排在官道上的人手,全部沿着发现成蟜的地方,往咸阳的方向追杀,务必赶在蒙恬前面,在咸阳百里之外解决掉他。 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人,不惜一切代价,一个不留,绝不能放一个活口进入咸阳。” “主人,蒙恬杀了我们不下百人,要不要派人截杀他?” 声音刚刚响起,吕不韦神色大变,五官狰狞地抓起地图,朝着黑暗里丢了出去,低吼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能够同时截杀蒙恬和成蟜? 啊~! 按本相说的去做,这是在赌命,赌本相与成蟜的命,也是在赌你们的命! 不杀了成蟜,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我陪葬!” 吕不韦站起来,刚抬起腿就觉得眼前的案几碍眼,猛地一脚把它踢翻,心里才畅快了一些。 他走进黑暗里,声音渐渐远去,“杀成蟜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杀蒙恬的机会却有无数次。 去吧,罗网从来没让本相失望过,这次也不要让本相失望。” 第125章 王贲请旨 “长安君归来!” “长安君...” 东方的第一缕晨曦升起,咸阳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刚刚打开一条缝,早就在城外排起了长队的人群,就一股脑地跑进了咸阳城内。 其中一人,刚刚穿过城门,便大声喊叫起来。 按照成蟜的吩咐,试图引起人群的注意,不料他才开口喊了一声,就被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一剑捅进了肚子里。 嘴巴也被陌生人的手掌捂住,很快便有三两个同伴上前,拖着喊话的人,就要往角落里走去。 一直值守在城门前的王贲,灵锐的耳朵,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混杂在其中一缕喊声。 机警的他,目光快速扫过涌进城中的人群,如同鹰眼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荡,很快便锁定了声源不远处的几个行事鬼祟的行人。 “阻止百姓进城,其他人随我来。” 王贲率先挤进人群里,横冲直撞,凭借魁梧的身躯,以及坚硬的甲胄,将拦在身前的百姓撞开。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几个行事鬼祟的行人。 后者,也发现了王贲的异常举动,更加着急慌乱地往角落里跑去。 这一行径,使得王贲更加确定,这群人有问题。 守城的士兵,听到王贲的命令后,分成两拨,一拨人横着着长戈,拦在城门前,把进城的百姓拦下。 与此同时,另外一拨士兵,则是提着剑,或者是举着戈,追上王贲。 他们举着兵器,把拦路的百姓逼退,在乱哄哄的人群里,开辟出来一条能够通人的道路。 身前身后没有了百姓的拥挤之后,王贲得以展开拳脚,他干脆利落地从一旁小兵手里夺过过一把长剑,用力掷向那群鬼祟的人。 长剑在空中快速飞行,准确刺中其中一人的后心。 王贲的这一举动,将那些罗网的人吓得更加惊慌失措,拿着短剑又在报信的老卒身上捅了几下,果断扔下老卒,众人四散逃走。 等到王贲追上前来,看着往多个方向逃走的杀人犯,平日里隐藏在身上的杀气喷涌而出,一时间将身后的士兵吓得呆在了原地。 “分头去追,生死不论,当街行凶杀人,是在挑衅秦法,必须把他们全部除掉。” 听到王贲的话,士兵们分头行动。 之前还吵吵闹闹的百姓,看到有人横尸街头,瞬间安静了不少。 秦人民风彪悍,但自商鞅变法以来,敢当街行凶杀人的,少之又少。 眼前血淋淋的一幕,这些百姓只是把它当作是私怨杀人,并没有过分的关注,只是按照守城士兵的要求,安静地等待着处理结果。 在此期间,他们甚至还聊起了导致奋起杀人的私怨有哪些。 王贲深知这不可能是私怨仇杀,他方才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长安君’三个人,而今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告诉他,那不是幻听。 尤其是那个被当街杀死的人,王贲来到‘尸体’旁边,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他的手刚触碰到‘尸体’,后者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尸体’一把抓住王贲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长安君归来...” 说完,就彻底沉寂了下去。 王贲用力地晃动着尸体,叫嚷着:“醒醒,醒醒,告诉我,公子在哪儿?” 他就像是失了智一样,跟具尸体较着劲,身边的士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道:“将军,这人,他已经死了。” 直到此刻,王贲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士兵乘机上前检查尸体,从对方的包袱里找出来几件替换的衣服, 还有一些干瘪的红色野果子。 这些并不能够表明死者的身份,士兵注意到死者手掌上的茧子,大声提醒道:“将军,这人手上的老茧,是军伍之人。” 王贲的情绪有些低沉,被贬到城门守门,这么多天的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了成蟜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线索就这么断掉了。 他瞥了一眼死去的老兵,“好生安葬了。” 王贲目光盯着背上插着剑的杀手,有些气闷地闭上眼睛,道:“等他们回来后,派人把这具尸体还有抓到的那些人全部送到廷尉府,让他们查出这些人的来历。” “我要入宫面王,把这里处理干净后就可以正常让百姓入城,另外,严加盘查,不允许带有武器的人出入城门。” ...... “禀王上,城门口有人高喊长安君归来。” 王贲一路上不敢停歇,狂奔入宫,此刻正面红耳赤地站在嬴政面前,心情激动道。 不光他激动,嬴政比他更激动。 一听到成蟜的消息,嬴政直接扔下了手里的竹简,问道:“人在何处?带来见我!” “城门口遇到杀人,报信的人已经死了。” 王贲低着头说道。 他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面色,单是依靠想象,他就能猜到嬴政的脸色会有多么的难看。 “臣已下令追捕那些杀手,生死不论送往廷尉府彻查。” 王贲继续补充道:“臣请求带人出城,接应公子。” 嬴政眼睛盯着低头的王贲,复杂的眼神里,出现难以言明的挣扎,许久之后,他眼神恢复正常,道:“去吧,我派赵高去城门口替你,出了城和蒙恬兵合一处,一定要尽快找到成蟜。” 他曾有那么一瞬,想要亲自带人出城寻找成蟜。 后来,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争斗,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坐守咸阳,不能乱了手脚,否则,可能真的会害死成蟜。 站在远处的赵高,很梦幻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很确定。 就又看了一眼,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守城跟他一个宦官有什么关系,至此,他开始暗暗地记恨王贲。 没事,瞎跑什么,害得他要去守城。 “赵高!” 胡思乱想的赵高,突然被嬴政点名,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小碎步走到近前。 “你去接替王贲守住城门,有任何关于成蟜的消息,即可回宫禀报。” “诺!” 第126章 二遇袭杀 赵高和王贲还没有离开。 黑冰台的探子匆忙闯了进来。 倒不是他们不敬君主,而是事关成蟜,这是嬴政给他们的临时特权。 “王上,公子有消息了。” 探子看了一眼在场的赵高和王贲,见嬴政没有清人,他便直接说道。 成蟜安排的人,先一步出发,是徒步。 黑冰台的人,发现成蟜的踪迹在后,但是骑马回咸阳,所以两者相差时间无几。 王贲刚入宫不久,黑冰台的探子也赶了回来。 “说!”嬴政厚重的嗓音响起。 不是审问,却胜似审问。 一个字,让在场的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探子道:“我们在官道附近的树林里,找到几十个杀手的尸体,怀疑他们是在那里埋伏公子,却被公子全杀了。” 既然已经知道成蟜在官道上,黑冰台的人,就会沿着官道寻找。 而返回报信的探子,兴许在途中就和成蟜擦肩而过了。 但是,他的任务是报信,后面有其他人寻找,同时还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嬴政显然是知道这一点儿的,尽管十分担忧成蟜的情况,却也没有问责回来报信的探子。 他的双眼中凝聚出浓郁的杀机,看向王贲,“既然知道了成蟜走的是官道,你便带人沿路找过去,与蒙恬会合。” 王贲是第一次见到黑冰台,他只是看了一眼,暗道神秘,便没有了其他的想法。 毕竟,一国君主,手上有一两支属于自己的神秘力量,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诺,臣必不负王命!”王贲转身离开,不敢耽误分毫。 赵高则是悄咪咪地盯着初次见到的黑冰台,神秘强大令人心动向往,若是他的手上能够有这么一支神秘的力量,王上一定会更加看重他,朝中百官一定不敢小觑他吧! “愣着做甚?还快不去!” 嬴政冰冷的声音,打破赵高不切实际的憧憬,把他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里来。 “奴婢这就去。”赵高心中一惊,不敢拖延,慌慌张张地退出了宫殿。 两个人的心思,嬴政看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的赵高还是太嫩,有任何想法根本就瞒不住他的眼睛。 当然,等到以后,赵高变得老辣,嬴政只会变得更强,他也依旧瞒不住,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让自己没有想法,忘记想法。 能活着,全凭秦法不诛心。 等到王贲和赵高先后离去,嬴政看向回来报信的探子,冷静道:“你带着剩下的人,全部离开咸阳,配合蒙恬接回成蟜,不容有失。” 不容有失,四个字,就像是来自苍天之上的话语,带着无尽的威严,和不容反抗。 探子想起,他在回来咸阳的路上,因为太累,让马慢走了一段距离,。 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紧张道:“诺!” 送走三人,嬴政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孤独的王,守着这一座只有一人的宫殿。 今天,不太一样。 嬴政端坐在案几后面,努力让自己看上十分的气定神闲,道:“你也去找你家公子吧!” 一直默默守在嬴政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大壮,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用力地摇摇头,语气坚定道:“我也想去,但是,我不能去。” “为何?” “若是让公子知道,蒙少主和王将军都不在,我却把大王一个人留下,他回来后会赶我离开的。”大壮没有进行的任何思考,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全都是凭心而言。 “嗯~” 嬴政拿着刚刚没有看完的竹简,重新打开阅览了起来,轻声发出鼻息。 大壮不知道,这一刻的嬴政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的心里,却在无声地呼唤着,希望成蟜能够安全回来。 ...... “公子,快走!” 行至距离咸阳不到百里的地方,又是一片树木茂密,行人稀少的路段,成蟜一行人再次遇到伏击。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围杀成蟜的决心更加坚定。 几乎是漫山遍野的人,他们甚至都懒得掩饰了,直接朝着成蟜的位置杀来。 王林和同伴,把成蟜和李信挡在身后,举着捡来的弓箭,没有瞄准便射了出去,“杀手太多了,我们留下了拖住,公子和将军先走。” 箭矢在空中经过一段距离地飞行之后,出人意料地射中了几个倒霉蛋。 不过是射倒了几个倒霉蛋而已,对于人数众多的杀手来说,这点儿损失无关痛痒。 李信倔强地提着剑,拄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到前面,和那些退伍的老卒,并肩站在一起,大义凛然道:“公子,就让信最后再为你厮杀一次吧!” 成蟜抬手给了李信一拳,没好气道:“说什么屁话!” “他们人多,不要迎战,我们往后退,退进一侧的树林里,那里地形复杂,他们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出去报信的几位兄弟了,他们能够尽快把消息传回咸阳,我们就会有援军,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拖得越久,我们生还的希望越大,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生命。” 李信扭头看着过分乐观的成蟜,不忍心打断他的话,一直等到他说完。 又等来了成蟜的第二拳,“看走眼了吧,其实,我很怕死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好了,别愣了,赶紧撤,难不成还等我背你啊!” 成蟜催促着众人赶紧离开。 老兵们看着王林,王琳则是看着李信。 “撤,掩护公子进入树林。”李信看着半开玩笑的成蟜,心中五味杂陈。 他能够明白成蟜的意思,不希望大家做无谓的牺牲,报信的人已经派出去了。 坚持一下,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可是,他也明白,这种规模的暗杀行动,派往咸阳的人,很有可能会全部折损在半路。 这样一来,就算是咸阳主动救援,也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找人的功夫,就把时间浪费掉了。 第127章 中箭 “公子,快看,他们打起来了!” 众人刚刚离开主路,走到树林的边缘,一名老兵指着杀手的方向惊呼道。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 作为气氛组,毫无战力的成蟜,第一个给出结论,“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等来了援兵。” 身份不明的援军,使得成蟜十分高兴,他激动和众人说道:“还好我们撤退了,没有和杀手对战。 要不然,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们就和援军生死相隔了。” 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李信,此刻也有所放松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和成蟜一起观看着不远处的战斗。 有伤在身,还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确实是有些累了。 “公子,这些人的成分有些杂。” 听到这句话,成蟜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人里有坏蛋。 但是,他知道李信不是这个意思,他投去求知的目光。 “虽说只有十几个人,战斗方式,却各有不同。” 李信指着战场上的援军,一一给出自己的点评,“这些人打起来后,就悍不畏死,不躲不避,出手也是大开大合,没有什么技巧,胜在果断干脆,应该是军伍出身。” “那些人出手狠毒暗,招招毙命...” “还有那些,不擅长战斗,但是十分灵活,总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杀手的攻击。” “不过,双方人数众寡悬殊,结局没有什么悬念,这帮人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临时凑起来的。”成蟜看向战斗的核心,发现确实和李信说的几乎吻合。 看着还有闲心聊天的两人,王林有些按捺不住了,那可是上百号杀手,等他们追上来,自己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他急切地问询道:“公子,将军,他们若是援军,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也能够多拖延一会儿。” 成蟜和李信几乎是同时摇头,道:“不用!” “那我们就趁机撤走吧,进树林,总不能等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杀手追上来吧?” 李信歇息够了,站起来,继续朝着树林走去,道“保护公子撤退。” 成蟜则是跟在后面,颇有些无奈道:“喊一嗓子,让他们不要恋战,至于是撤是战,就看他们的了。 毕竟,我们现在自身难保。” 这么一支小股援军的出现,让成蟜相信,王兄确实派来了援军。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少,还这么杂,那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支援军的出现,让成蟜看到了生的希望。 有了希望,他自然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抱着必死的心,死也要死在人多的地方。 现在,他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了。 “那边的弟兄们,敌人太多,不要恋战!” 王林和同伴一起扯着嗓子吼道。 声音在天地间回荡,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你们保护公子撤退,我们拖住这些杀手,蒙将军在赶来的路上了。” 已经半个身子消失在树林中的成蟜,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话,低声道:“是蒙恬吧?” “只能是他!”李信斩钉截铁道。 “公子,小心!” 前方传来动静,李信耳朵一动。 即便是受了重伤,他的反应依旧很快,拄着地上的长剑,被他一脚踢起。 剑尖挑动泥土,飞溅出去。 打在突然出现的杀手眼前,李信干脆利落地挥剑斩断对方的生机。 他护着身后的成蟜,慢慢往后退。 听到动静的王林等人,瞬间慌了神,加快脚步冲进树林。 “公子,走!” 更多的黑衣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李信快速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用力把成蟜推向王林他们。 他则是提着剑,迎着那些黑衣人冲了上去。 同时与三名黑衣人交手,李信举剑格挡,双方刚一接触,他便落了下方。 身上的伤口,扯动着他全身的神经,限制他发挥出实力。 李信被撞得往后倒退,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借着树干停了下来。 而被他推开的成蟜,也因事出突然,脚下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好在王林等人及时赶到,把他扶了起来。 “公子,你等在这里,我们去帮忙。” 王林留下一个人,陪着成蟜,他则是带着另外两个人冲上去帮李信。 成蟜紧张地看着李信,忍不住握紧拳头,心脏随着王林他们挥出的剑,而没有任何节律的跳动着。 “来,起来!” 等到王林他们逼退黑衣人,成蟜急忙跑上前去,把李信扶起来,打断他想要开口的意图,“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藏在这里,你别说话,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树林里的杀手不多,就五六个。 但是,李信重伤,成蟜武力为负,王林四人既要战斗,又要保护他们两个,压力很大。 双方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个动态的平衡,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只是一直拖延下来,等身后的杀手追上来,他们就完了。 “蒙恬走得太慢了!”李信不满道。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战场,那一股小规模的援军,不剩下几个人,看样子也是在苦苦支撑。 李信摆脱成蟜的搀扶,摘下老兵背上的弓箭,十分吃力地把弓弦拉了个半满,“你也去帮忙,尽快解决掉眼前这几个人。” “去吧!”成蟜捡起李信掉下的长剑,双手持握,和他背对背站立着。 见到两人如此,老兵如同摆脱了束缚的野狼,去追寻同伴的步伐。 “公子,如果我回不去了,请把我葬回家乡。”李信举着弓箭,每抬高一分,便扯动一次伤口,渗出的血液,将他的衣衫浸红一大片。 他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还在一点一点地拉开弓弦。 随着他的话落,绷地一声。 弓弦恢复原状,箭矢眨眼便到,射中数米外的一位黑衣人。 却因为李信有伤在身,箭头有所偏差,射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就算是这有所偏差的一箭,也给王林制造一次斩杀对手的机会。 他抓住杀手停顿的刹那,猛力挥剑。 “让开!” 李信第二支箭刚刚放到弓弦上,猛地撞向身后的成蟜。 他侧身挡在成蟜身前。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因为伤势的原因,李信的反应慢了许多,箭矢擦着他的手臂,射中身后的成蟜。 第128章 单杀! 气急之下,李信接连射出数箭。 但是,由于伤势的原因,箭矢的威力大大衰减,并没有对偷袭的弓箭手造成有效伤害。 却也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他拖着昏迷的成蟜,来到一棵大树下面躲起来。 “公子,醒醒!” 看着双眼紧闭的成蟜,李信的大脑一片空白,急切地呼喊着。 “哭得大声些,就当我死了。” 成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紧闭,嘴唇上下蠕动,熟悉的声音飘进李信的耳朵里。 “公子,我帮你看一下伤口!” 听到成蟜回应自己,李信提在心口的石头放下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扒开衣服,露出伤口,一边大声痛哭喊叫:“公子,你醒醒啊!醒醒啊公子!” “咦?!” “公子,离开军营的时候,你不是脱掉了吗?怎么还有?” 李信看着成蟜胸口前面的圆形铁片,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难怪之前公子登不上那块巨石,原来是身上揣着铁甲。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又拉开没有受伤的 那一侧,果不其然,也有一块等大的铁甲,贴着胸腔,护住了要害部位。 箭头在铁甲上留下了一条短细的划痕,刚好擦着铁甲的底部,射了进去,半个箭头没入身体。 “穿习惯了,所以就忘了脱下来。”成蟜疼得龇牙咧嘴,强忍着不发出惨叫,根本来不及思考应对之策,随口接道。 李信检查了一下伤口,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想要拔出箭矢的手,他担心成蟜忍不住叫出来,把衣服恢复原状后,道:“幸亏有这铁甲,不然就悬了。” 李信的嚎啕声,吸引了王林等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正与他们交战的那些杀手。 常言道,哀兵必胜! 成蟜的‘死’深深地刺激了王林等人,瞬间激发出了他们的仇恨和怒火。 在狂暴的加持下,王林等人出剑更加凌厉无比。 而在听到李信嚎啕之后的黑衣人,则是萌生了退意。 他们想要上前查看,成蟜是不是真的死了,但又担心成蟜真的死了,他们这个时候死战,总觉得亏本的厉害。 所以,这帮杀手的攻击有所收缩,改成了缠斗,想要拖延时间,等待官道上的大部队赶上来,就能确定成蟜是否是真的死了。 躲在远处的弓箭手,可以确保自己射中了成蟜,只是在没有近身检查之前,没有人敢保证成蟜真的死了。 而且刚才李信的几箭虽然没有让他们产生减员,但是那带着愤怒的箭矢,破空而来,还是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慑,即便是轻伤,也足以表明李信的箭术高超。 他们也不敢贸然发箭,生怕被李信抓住机会,一箭带走。 双方就这么陷入了僵持之中。 黑衣人死战的心有所退却,却有弓箭手在远处偶尔的支援,倒也不至于被王林等人不要命的打法干掉。 “不用管我,你出去干那些黑衣人,这样才显得更真实。” 成蟜听着李信的嚎啕,他尴尬地把鞋子都抠出一破洞,脚趾头伸在外面透气,提醒道:“表现的悲愤一些,越悲愤越能迷惑敌人。” “你们被那些杀手拖住,暗中的弓箭手不就有机会上前查看战果了?” 李信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显然是有些误会了成蟜的意思。 他伸手朝着地上摸去,捡起粘满尘土的铁剑,把剑放在成蟜身上,强行塞进他的手里,半信半疑道:“公子,埋伏来到身前的弓箭手,你确定可以吗?” 成蟜躺在地上,气地想要跳起来打人,没好气地丢给了李信一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撇撇嘴,“你是信我有两条命,还是信我能单杀弓箭手?” “我相信公子有两条命!” 李信拿起身边的弓,手中已经没有了箭,打算当做短兵器使用,他撕下一根布条,把手和弓缠绕在一起,防止战斗过程中被敌人打掉,“公子,这剑你拿着防身,要是弓箭手过来了,记得叫我!” “你们杀了公子,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听着李信的声音渐远,成蟜紧绷的身体变得更加紧张,握了握手里的铁剑,找回了一丝安全感,默道:“我有两条命的事,没能瞒得过你。” “我是个菜鸡的事实,也没有瞒过你。” 成蟜中断闭目养神的环节,把两只眼睛睁的前所未有的大,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躺在地面上,像个人工雷达一样,观察着四周,警惕着所有可能突然出现的情况, 比如说,如果官道上的杀手冲上来了,那就没必要装死了,他会拔腿就跑。 ... “分头行动!” “你们两个留下,发现异常情况,随时准备放箭,剩下的人跟我去看看,一旦确定目标身死,就通知大家撤退。” 果然,李信刚加入肉搏战不久,藏在树梢的弓箭手,便展开了行动。 三个身手麻利,敏捷如同猴子的弓箭手,抱着树干眨眼的功夫,就降落到了地面。 到了地上,他们先是谨慎地围靠在一起,把弓箭上弦,冷静地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环境。 在确认没有埋伏和敌情后,他们排成先后起身,分散站在三个方位,朝着成蟜的位置围过去。 成蟜用余光查看到有个人影在快速地靠近自己。 他的眼睛,开始慢慢地合上。 到最后只留出一条缝来,用于观察人影的位置。 随着人影靠近,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人影在距离成蟜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下,他背过手向身后的两个同伴发出信号,让他们停到原地,等他的信号。 做好这一切后,人影又观察了一下战斗中的李信等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没有暴露,便快速跑到了成蟜面前。 听着近在耳边的脚步声,成蟜憋住呼吸,心跳却在进一步加快,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 他闭着眼睛根本就不知道敌人的具体位置,只能在心里默默估计双方的距离。 忽然,他感觉脖子上暖暖的,颈动脉被人用手指按着。 “没...”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成蟜的大脑来不及给出信息反馈,本能地坐直了身子,手里的铁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敌人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成蟜才完全睁开眼睛,他看着瞳孔震惊的杀手,抽出剑,又快速补了几下。 成蟜果断地拔出插在身前的羽箭,因为刚刚杀人而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使得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甚至还觉得有些爽快,想要再来一次。 他抱住被捅死的弓箭手,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身前,抵挡随时可能射过来的箭矢,大喊道:“李信,我单杀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成蟜的声音都因为过于激动而显得颤抖。 他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只是完成第一血,难免会忍不住的激动,与亢奋。 第129章 回咸阳 离得近的那名弓箭手,距离成蟜的位置,不过十米。 这个距离,对于一个专业的弓箭手来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够射中。 偏偏成蟜不给他这个机会,身体藏在是尸体后面不算,把脑袋也藏了起来。 他抬起尸体的手臂,通过腋下的空隙,观察弓箭手的动向。 另一边,战斗中的李信,一直暗中观察着成蟜这边的情况,并非如同弓箭手见到的那样,毫无察觉。 看到弓箭手摸上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寻找契机,准备搞个偷袭,干掉正面的五个敌人。 成蟜声音传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因此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然而,知道一切的李信,丝毫不受影响,趁机躲过其中一人的武器,杀死一人,重伤一人。 随即便转身退出战斗,朝着成蟜的方向跑去。 成蟜面前是具尸体,背后是棵大树,这让弓箭手很难下手。 但是,受伤的李信,在奔跑中,速度不快,反应也不快,便成为了弓箭手的特别关照对象。 被迫无奈之下,他只好躲在树后面,另寻时机。 而一旁距离成蟜最近的弓箭手,也在缓缓向前移动,寻找射杀成蟜的角度。 见此情形,王林加快手上的攻速,解决掉被李信重伤的那名杀手i,也退出了战斗。 这样一来,五对五,就变成了三对三。 刚刚没有李信支援的时候,他们四对五都没有落下风,现在三对三也不会出现问题。 王林果断摘下背上的弓箭,抬手便射。 他和那些弓箭手不同,不追求精准度,为的是压制弓箭手,让李信有时间间隔能够移动到成蟜身边。 四五支没有明确目标的箭矢飞出,对面的弓箭手果然出于求生的本能,选择了躲避箭矢。 李信就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距离成蟜最近的弓箭手身边。 他手中的剑刚刚捅出去,便有一支箭,从他的背后,擦着头皮飞了过去。 李信下意识地低头躲避,等抬头查看的时候,箭矢已经射中敌人,没入其面门。 看着箭尖上带着的几根头发,李信后怕地吞了下口水,这是真的和死神擦头而过。 他躲在树后,回头看去。 入眼所见,是个熟悉的身影。 蒙恬骑着一匹英俊的战马,手里的强弓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正朝着树林里飞奔而来。 在他身后,接连不断的士兵,和穿着百姓服饰的人,纷纷加入战场。 瞬间,便将双方巨大的人数差距拉平。 不仅如此,支援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与此同时,成蟜也看到了马背上的蒙恬。 他两眼一昏,眼皮向上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情况,可把李信给吓坏了。 毕竟刚刚杀掉那个弓箭手之前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由于蒙恬那一箭差点取走他的性命,而升起的内心怒火,也因此而淡忘了。 李信自身也是伤痛一身,他奋力跑向成蟜的位置,扒拉开压在成蟜身上的尸体 尸体挪开的刹那,他就被成蟜身前的一片殷红吸引了目光。 他赶紧撕开衣服,查看起成蟜肩膀上的箭伤。 经过几天的愈合,已经缓慢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应该是因为刚刚杀敌的时候,牵动了伤口,导致恶化。 他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全身,看着一处在胸下的箭伤,一处在肩膀上的利器伤,再没有其他的伤口,身上没有其他的致命伤就好。 但是,崩开的伤口,如果不能等到及时处理,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不!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 “医者,找医者来,公子受伤了,需要救治。”李信扭头看向加入战斗的蒙恬,大声地嘶吼着。 蒙恬手中长戟挥舞,直接带走三个杀手。 而躲在远处的那几个弓箭手,试图放箭杀掉蒙恬,结果被他一一挡下。 见状,他们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就逃。 可是,盛怒而来的蒙恬,怎么可能会让进入视线的猎物逃走。 他将手中的长戟用力投掷出去,射中距离最近的那一名弓箭手后心,将他钉在地上,整个悬空挂着。 紧接着摘下马背上的强弓,连出数箭。 离弦之箭,好似在空中游弋的游龙,忽视空间的限制,直接插在了几名弓箭手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蒙恬跳马来到成蟜身边,扫了一眼伤口,面色凝重道:“同行没有医者,公子伤势严重,必须尽快送回咸阳,找人医治。” “来人!” 蒙恬瞥了一眼全身上下都是血污的李信,目光更加坚定,道:“派人去最近的城池,调取两辆马车,接公子回咸阳。” “命令所有加入战斗的人,不允许有敌人逃走,不允许敌人投降,全部格杀勿论!” 传令兵刚刚骑马来到近前,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就听完了蒙恬的命令。 当即转身离去。 “我们回咸阳!” “这里交给王贲,他正在带人赶来的路上。” 蒙恬扶起重伤的兄弟。 此时的李信,全身的热血恢复平静之后,被全身的伤痛折磨到站不起身来,脸上也没有往日的少年神气。 唯独那两只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李信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向守在一旁的王林等人,他们也不好过,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势在。 他几乎将整个身体依靠在蒙恬身上,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立,他看着躺在身后的成蟜,几乎是用恳请的语气说道:“王大哥,麻烦你们抬上公子,我们一起回咸阳。”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 王林目光坚定地看向李信,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生死难关,都一起闯过了,与之比起来,抬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第130章 能够胡来,就说明没事 吕不韦举着密室里唯一的一盏油灯,步履平稳地走下台阶。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他身前的黑暗区域在一点点往后退。 直到吕不韦停下来,他弯腰下来,把油灯伸出去,照亮一张张紧张慌乱的人脸。 他们跪在地上,即便是身处黑暗中,也是用黑布蒙面,不露真容。 此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吕不韦的神情,只听见他没有喜怒地说道:“你们是说,罗网失败了?” 吕不韦的声音平静,却像是死神一般,决定着他们这些人的最后时限。 密室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些人把头埋得更低,却是自始至终没有人胆敢回答吕不韦的话。 他再次开口道:“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这句话,就像是死亡通知书一般,吓得众人心头一颤。 跪在最前面的蒙面人,紧张地抬起头,看着被油灯的光芒映照地有些诡异的吕不韦,心中更加地害怕恐惧,努力了许久,才平复下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听说成蟜重伤,离死不远。” “离死不远,就代表还没有死。” “他没有死,就代表你们的任务失败了。” 吕不韦直起身子,拿着油灯离开,众人跪着的那一片区域,再次陷入黑咱中。 他看似摇摇晃晃的身形,顷刻间散发出浓郁的杀机,道:“任务失败,代表什么,就不用本相教你们了吧!” “主人,我们愿意...” 黑暗中的人声甫一响起,便被人彻底打断。 金属碰撞,和利器刺入人体脂肪层的声音交相辉映。 很快,这座密室便再次陷入往常那般的沉寂中。 “机会只有一次,我也是一样。” 吕不韦坐在台阶上,把油灯放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任何失败了,还要跑回来。 只有你们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除,这件事才不会留下证据。” 他回头盯着油灯的火焰,浑浊而又沧桑的眼神里,平添了一抹哀伤,不知道在想些什。 忽地,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将油灯吹灭,密室被黑暗笼罩。 吕不韦重重地叹息道:“从此刻开始,罗网陷入沉寂,中止一切行动,蛰伏起来。” ... “王上,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用膳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长安君府,一间安静的客房,赵高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一抬头,收到了嬴政不满的眼神,之前吃过的教训,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中,刹那间的功夫,他便想到了应对的话语,道:“王上,你先休息一下,奴婢去看看公子的伤势,若是他醒了,就立刻来告诉王上。” 说着,赵高就默默地往后退去,生怕哪一步走错了。 “站住!” 手摸到房门,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嬴政的声音就像是带着魔力一样,把赵高定在了原地,喝止道:“不许打扰医者疗伤。” “要么在这里等着,要么滚回宫里去。” 赵高悻悻地回到房间里站好。 以前,王上一个人在宫里,多是孤寂,赵高总是能够找到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办一些顺王上心意的小事情,来获得王上的赞许和认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话,做的事,都自带错误属性了。 这段时间,他受到的训斥和责罚,比之前陪在王上身边几年累计还要多。 嬴政端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拳头。 看到这一幕,赵高更加疑惑不解。 王上明明很着急,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打探消息? 还有这长安君府上的下人们,也太没有规矩了,让王上在这里等这么久,也不怕人来个信儿。 准确地说,封号被除后,成蟜就不是长安君,只是门口的门匾没换,成蟜还住在这里。 可是,赵高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踩雷。 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 嬴政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关切,仍旧是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赵高上前打开房门。 “见过中车府令!” 除掉嫪毐之后,赵高因功劳升为中车府令。 韩老宦身后带着几个侍女,提着今日的晚饭,走了进来。 他把饭菜整齐地摆放到桌子上。 同时,韩老宦抬手看向嬴政,直到后者的目光移来,他才若有若无地看向赵高的方向。 “赵高,回宫里一趟,将今天的案牍拿来这里。” “诺!” 赵高只是微微一愣,并没有生出任何迟疑。 所有人印象中的秦王,就是每天的案牍都要处理完毕之后才休息。 现在想起来处理案牍,赵高只会以为这是习惯使然。 等到赵高离开,韩老宦回过头,摆了摆手,让跟进来的侍女,也都退了出去。 他毕恭毕敬地递上去一双筷子,说道:“公子希望王上派人去接郑国来咸阳。” “成蟜醒了?” 嬴政不在乎什么郑国,更不在乎晚饭,看都没有一眼一桌子丰盛的食物。 他第一时间,关注的是,这些话成蟜醒后说的,还是走之前。 “不敢欺瞒王上,公子醒了,这一桌子饭菜,就是公子的吩咐。” 韩老宦轻声道:“只是...” 韩老宦话说一半,面露纠结之色,让人火大。 “只是什么?”嬴政扫了眼桌子上的食物,并没有产生一丁点儿的食欲,喝问道。 “公子在找人帮他缝合伤口。” 这一次,不用嬴政追问,韩老宦便解释道:“公子说,医者的治疗不够完善,他要找人用针线把伤口缝起来,说是能够愈合地更好。 血肉之躯,拿针线缝合,这听起来就也太... 王上,您要不要去劝劝公子,让他好好听医者的话。” 听着韩老宦的话,嬴政指关节轻叩两下桌子,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说道:“他想胡来,就让他胡来吧! 等他缝好之后,寡人再去看他。” 嬴政接过筷子,悠闲自得地吃起晚饭来,看上去胃口大好,甚至还有闲心打趣道:“你们府上的膳食,比起寡人在宫里用的还要好,还得是这臭小子会享受。” 仿佛之前为成蟜的伤势而操心的那个人不是他。 等了一会儿,韩老宦还没有离开。 由于听到成蟜苏醒的消息,嬴政心情不错,就没有斥责韩老宦的冒失,淡淡道:“能够胡来,就说明没事了,你退下吧,等成蟜伤口缝合好,再来告诉寡人。” 第131章 老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一间摆满油灯,通体明亮的房间里,成蟜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背后放着一床厚被子,支撑着他的腰身,方便他看到房间里的众人。 发须皆白的老医官,在宫中当值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今天这种颠覆他认知的事情。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瞅了瞅身后的女子,三个女子并排站着,盯着头看向脚尖。 三个女子此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为成蟜缝合伤口。 老医官等不下去了,他等得起,伤病等不起。 他走到一个火盆前面,从里面取出来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慈眉善目的老人,手里一拿起烙铁,就变成了阴险无比的老败登。 “公子,就这么烫一下,虽说会留下疤痕,但是也能够有利于伤口痊愈。” 老医官和成蟜之间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成蟜却感觉他们两个就相隔十几厘米,而那块烙铁距离更是不过几毫米,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络铁的炙热。 烙铁的高温隔着数米的距离传来,好似就在要贴上了,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 成蟜十分坚持,绝对不能让这个烙铁碰到自己,这哪儿是治伤,分明是酷刑。 “老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你这个烙铁一旦碰到我,你就不是个好人了。” 见医官不为所动,他继续言语劝阻道:“就算烙铁没毛病,能够让我的剑伤愈合,那新增的烫伤又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老医官脚步迟疑了一下,看着手里的烙铁,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说道:“自古以来,这种伤口很大的创伤,都很难医治,死亡率极高,使用烙铁炙烤伤口,使伤口愈合,尚能够保住十之三,十之五六,公子吉人自有天象,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等!” “你刚刚说漏嘴了,为了骗我接受酷刑,故意提高了治愈率。” 成蟜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并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站立着三个女子,“本公子原话不变,你们谁能上前缝合伤口,本公子立刻为你脱离奴籍,并将一间店铺交由你打理。”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次了,再说一遍也不过是多尝试一次,没抱太大希望。 他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如此渴望见到阿雅和李信。 医官的身份,在这些女闾出身的女子眼中,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谁也不敢阻拦。 她们也担心缝合伤口,一个不慎,就会成为害了成蟜的凶手。 而眼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值得她们信任。 成蟜只能说,混口饭吃的,和自己人就是不一样。 他也能够理解。 要是阿雅在这里,肯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老医官。 要怪就怪这个医官太狡猾,和成蟜议定让阿雅去请王兄来,由他决定用哪种方法。 而成蟜担心医官耍滑头,偷偷让阿雅去找李信,或者大壮过来,直接控制住医官,接下来就由自己说了算了。 古人再一次向他证明了一句老话。 姜还是老的辣! 医官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竟然不讲武德,阿雅刚刚出去没多久,就又拿着他的烙铁走来了。 “公子请放心,这么多人看着,臣若是救治失败,当场以死谢罪!” “你别给我治,咱俩都不用死!” 成蟜依靠被褥的支撑,举起一只手,艰难地摆动着,“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到咸阳,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享受,就要被你治死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公子,你相信我!” 老医官举着烙铁,已经来到了床边,要是阿雅再不回来,他就真的要遭受酷刑了,“老夫行医多年,失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女子没有人敢为公子缝合伤口,还是让老夫烫一下吧,就一下,很快的,也不疼。” 不疼的是你! 成蟜看着一脸诚实的医官,更加不愿意接受烙铁的治疗了。 你自己都说会失手,我就更不敢让你治啊! 有时候太诚实,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大人!” 眼看着医官的手扒拉开成蟜的衣服,露出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无力反抗的成蟜忽然听到了一句怯生生的女声,如同天籁之音。 成蟜将其视为救命稻草,说道:“老伯,你先停下,有人愿意执针了。” 老医官不敢怎么着成蟜,但是他自信有能力说服开口的女子。 他举着烙铁,从成蟜的眼前晃过,吓得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你!有什么事?”老医官神情严肃地看着女子,并将手里的烙铁往前伸了伸,颇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味道。 女子被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花容失色,仍旧是坚持着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大人,我愿意为公子缝合伤口!” 说完,她便把额头放在地上,她已经鼓起勇气,把话说出来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就只能安静地等待来自命运的审判。 “你可知...” 成蟜抢在医官前面,打断他道:“来来来,本公子让你缝。” “公子,治病疗伤岂能儿戏?”老医官有些愠怒。 他生气地抖动着手里的烙铁,看的成蟜那是一个胆战心惊,生怕他一激动,烙铁脱手,砸中自己。 “老伯,方才是没人敢动手,你怎么来都行。” “现在有人愿意给我缝合伤口了,你要再横加阻拦,可就是阻止一个重伤的患者疗伤,请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成蟜本想说小心株连亲朋。 再一想,这个老医官能够说出以死谢罪的话,定然是刚烈之人,不能激他。 果不其然,当成蟜对他的良心提出质疑后,老医官整个人仿佛是泄了气一般,脚步都变得轻浮了许多,他知道烙铁闭合伤口的效果并不好,所以才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他颤悠悠地把烙铁放进火盆里,“公子不信我,老夫无话可说。 但是,请公子允许老夫在这里看着,兴许能够帮的上忙。” “你们去取来绣花针,放在火中灼烧,将准备使用的蚕丝放进开水中煮沸一刻。” 对于老医官的好意,成蟜没有拒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吩咐另外两个愣在原地的女子去准备缝合前工作,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先过来看看伤口,好好想想一会儿要怎么缝。” “翠娘。” “诺!” 三人各有事做,老医官则是走到床边,站在那里不吭不响,做个安静的观察者。 第132章 如疼 “嘶~啊!” 嘭地一声,房门被李信一脚踹开。 他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一眼锁定成蟜的位置。 阿雅跟在后面进来,人还有露面,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喊道:“公子,你怎么了?” “奴婢不知轻重,奴婢该死,求公子恕罪!” 翠娘猛地后退几步,就打算跪到地上,被成蟜伸手拉住,他的肩膀上还插着一根针,“继续缝,别停!” 成蟜看向赶回来的阿雅,唤道:“阿雅,你在这儿帮翠娘擦汗,老伯也留下,其他人都退出去吧。” 成蟜找人缝合伤口的事情,整个府邸不说每个人都知道,但也是传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李信的目光扫到放在火盆中的烙铁,十分理解成蟜的心情,这么一块通红的烙铁,换了他,他也不敢啊! 这一切,都是拜吕不韦所赐! 公子在这里受罪,吕不韦在府上躲清闲。 李信越想越气,得去找吕不韦,给公子讨回公道! “公子,有事叫我!”他侧着身子,让房间里面的几个女子先走了出去,最后带上门离开。 阿雅走到床边,红着眼看向老医官,见识过烙铁后,她总觉得这个老家伙不怀好意。 公子伤口看上去就吓人,他还拿通红的烙铁烫,阿雅不懂医术,但是她拥有最朴素的感情,知道烙铁是审问犯人用的。 所以,她的眼里,老医官就是无时无刻都想要害公子的坏人。 而老医官,也不和她一个没有医学常识的小女孩一般见识。 不过,公子都没有赶人,自然也轮不到她说话。 她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珠,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帮翠娘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眼睛移到一旁的水盆上,不敢去看成蟜的伤口,也不敢一直盯着翠娘看,担心会让翠娘紧张出错。 翠娘手里捏着绣花针,好似提着一根沉重的铁棒迟迟不敢继续,双手还在忍不住的发抖。 这可苦了咬牙坚持的成蟜,以为是瞬间的痛苦,没想到是持续的折磨。 “别紧张,就和缝衣服一样,细心冷静。” 成蟜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很诚实地从一旁拉过来一块布料塞进了嘴里。 没在人体上缝过针,翠娘会慌张不知所措,这很正常。 堵住嘴,只是以防万一。 万一翠娘缝一针抖一次,那他可就有罪受了。 阿雅? 算了! 这小丫头,让她在别人身上缝针还行,让她给成蟜缝,单是看到伤口,就哭成个泪人了,还不如翠娘的心理素质呢。 翠娘看着成蟜鼓励的眼神,慌乱的心神有所安定下来。 她能够逃离女闾,全凭公子的恩情,帮公子缝合伤口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就太对不起公子的恩情了。 想着想着,翠娘便觉得手里的绣花针变得轻巧了许多,也找到了缝合的信心,“公子,忍着点儿。” 翠娘俯身看清楚伤口,温暖的玉手捏着绣花针,穿过成蟜的血肉,不敢有半分走神。 成蟜死死地咬住布料,痛苦地闭上眼睛,默默为自己增持魔法buff:如疼,看不到就不疼!如疼,看不见就不疼... ... “王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信带着家丁,要围了相邦府,蒙恬也回家叫人去了。” 嬴政用完晚膳,正在房间里闭目养神,浮生偷得半日闲。 没有等来韩老宦的消息,反倒是赵高大呼小叫的声音,扰了他的清静。 赵高神色慌张地闯进房间,房门一打开,便对上了嬴政不善的眼神,整个人瞬间傻在了原地,早就准备好的下文,都到了嗓子眼,硬生生被吓得不见了踪影。 他收小步子,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缓慢地往里走着,“王上,李信和蒙恬带着人去了相邦府。” 嬴政压着心里的怒气,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朝着赵高的方向走来,“既然知晓,为何不拦下他们?” “奴婢,奴婢,,,” 奴婢可以拦吗? 赵高连忙躲到一旁,把路让出来。 睁眼做着王上放权的美梦,下一秒就被嬴政的雷霆之声击碎了美梦。 “滚回宫去,做好你该做的事。” 赵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不影响他跪的丝滑。 相邦府邸被围,王上不应该高兴吗? 被吕不韦压制多年,有人找吕不韦的麻烦,赵高只是想给王上报个喜,让他高兴高兴,属实没料到会被训斥。 赵高跪在地上,看着嬴政从身前经过,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过了很久,他才出声提醒道:“王上,案牍...” 待他抬起眼皮,却发现四周那里还有嬴政的身影。 赵高心有不甘地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他无精打采地穿过院子,走到一拐角处,听到府上下人的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公子真是胆大,让人拿着针线缝合伤口,这要是我,宁愿不治死了,也不受这罪。” “谁说不是呢!那针一下一下地扎在身上,疼也疼死了。” “算了算了,他们这些大人物就是吃饱了撑的,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们赶紧把膳食送过去吧。” “别乱说话,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非议公子,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赵高从拐角处走出来,朝着这些下人撒气道:“赶紧滚,下次再被抓到,就没这么走运了。” 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连恩带谢地走远。 赵高也琢磨着听来的话,继续往前走。 “公子找人缝合伤口,这么说他醒了!” “嘶~” 赵高倒吸一口冷气,这下全都明白了。 恐怕成蟜醒来的事情,王上早就知道了。 李信带人包围相邦府,应该是成蟜的指示,蒙恬的协助,是王上的默许。 成蟜醒了,王上很高兴,可是却来的不合时宜,还说了不该说的事,这才被训斥。 赵高的猜想,不说与事实毫无关系,只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是,这不影响赵高的自我反省,他抬起手,就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咒骂道:“好好长长记性,再胡乱开口,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第133章 别逼寡人在最高兴的时候扇你 嬴政一人在院子里闲逛,不经意间便来到了成蟜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见到王上过来,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就那么呆呆地跪在地上。 嬴政绕过她们,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翠娘刚刚给成蟜缝好伤口,老医官正拿着一个小药瓶,把一些药粉倒在缝合后清洗干净的伤口处,进行包扎。 “起!” 嬴政缓缓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几人,问道:“伤势如何?” 老医官处理完最后一步,脸上带着惊喜,就像是个欢快的孩童,“禀王上,公子的伤口已经缝合,臣还是第一次见到用丝线缝合伤口,没想到真的能行。 这几天,臣会一直留着公子身边,时刻观察着伤势,若是恢复良好,我秦军将士就有福分。” 说着说着,老医官竟然不自觉地哭了出来,啜泣了一会儿,才发觉场合不对,向嬴政请罪道:“老臣失态,惊扰了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公子,你好好养伤,臣明日再来。” 老医官收起自己的工具还有药瓶,装进木制的盒子里面,背着出了房间。 “阿雅,翠娘,你们也先回去休息吧!” 成蟜躺在床上,声音虚弱。 嬴政来到成蟜的床前坐下,侧目看向他那包裹严实的伤口,冷峻的脸上悄然爬上一抹笑容,“你...” “王兄,你眼眶很红,是不是刚刚哭过?” 成蟜没给嬴政开口的机会,先一步打断他,说道。 嬴政脸上的笑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顷刻间烟消云散,快忍不住想要暴揍成蟜的冲动了。 “只是没睡好!” 嬴政的实话实说,在成蟜看来,这就是嘴硬,道:“王兄,你拿个镜子照照,就知道什么叫死鸭子嘴硬了。” “成蟜!” “王兄,你k...你说。” “别逼寡人在最高兴的时候扇你!” 成蟜轻微地抬了一下肩膀,把包扎起来的伤口展示给嬴政看,说道:“我重伤不起,你忍心下手吗?” “暂且记下,伤好后再算账。” 嬴政看着眼前和他斗嘴的弟弟,才百分百地确定,成蟜回来了。 他提着的那颗心,在此刻才完全放下。 “你下令李信去抓捕相邦了?” 嬴政还想再多些关心的话,脑子里也想了一些,可话到嘴边,就又变成了公事。 “没有啊!” 成蟜眼神清澈,不似说谎,他还面带惋惜地说道:“我倒是想让李信去抓人,可惜昏迷太久,醒来这段时间,还没有来得及和李信说上话。” 嬴政看着弟弟的眼睛,锐利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下来,说道:“看来李信跟着你,变得胆大了不少。 不仅敢带人包围相邦府邸,还撺掇着蒙恬一起。 只是,我大秦以法治国,拿人问罪需要证据确凿,寡人掌握了他的罪状,却没有十足的证据。” 听着嬴政那没有半分怪罪的话,成蟜也就没有替李信担心的必要了。 倒是这番话,让他想起来了一件事。 成蟜问道:“王兄见过蒙武将军了吗?” “不曾!” 成蟜侧过身子,伸手指着后面的被褥,道:“王兄,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嬴政掀开被褥,在床板上找到一卷帛书,狐疑地拿了起来。 “这是吕不韦和赵国签订的互换城池的盟约,可惜被我撕成了两半。” 成蟜回正身子,伸手平了平身下的被褥,在床上躺好,说道:“赵国换给吕不韦的十五座城在洛邑附近,同时在韩国边境。” “嗯,没错。” 嬴政看完帛书,对成蟜的话表示赞同。 他不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想听听成蟜有什么要说的。 “王兄不是喜欢读韩非的文章吗?干脆让韩非来咸阳,就算是他不为秦国效力,这样的大才多写些好文章传世,也有助于完善秦国法制。” 听成蟜侃侃而谈,嬴政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国事了?” “嘿嘿!” 成蟜狡黠一笑,露出了真实意图,“吕不韦的谋划里面,赵国敢说他们没有任何参与,我是不信的,韩国也是一样。 所以,就让他们先打起来,我好出口恶气。” 嬴政收起帛书,饶有兴致地看着成蟜,想听听他又有什么鬼点子。 “韩国弱小,不敢招惹赵国,更不敢招惹秦国,这份帛书撕成了两半,韩国就算是不愿意承认,肯定也不敢质疑,王兄可以派人知会韩王,让他们出兵助秦夺下这十五城,秦军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相助,否则,秦军直接穿过韩境,夺取十五城。” “寡人可以派人知会韩王,只是这和韩非有什么关系,又与寡人是否见过蒙武有什么关系?你是又在拿寡人寻开心?”嬴政想起了成蟜的先前种种,他可没少因为此类事件挨揍。 “王兄说哪里话?” 成蟜憨笑道:“韩国出兵,打不过赵国;不出兵,秦军兵临城下;要是不想亡国,就要寻求来找王兄求情,到时候韩非不就来了?” “手段有点下作,不过很有效!”嬴政点评道。 切! 你就在心里偷着乐吧! 成蟜暗地里吐槽一句,继续说道:“蒙武将军撤兵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吕不韦的舍人,这份帛书就是他从赵国带回来的。” “寡人知晓,先秦相甘茂之孙,甘罗。” “是的,我从他身上得到了吕不韦的信物,信物被我派人送到了郑国手里。” 成蟜当时把信物和甘罗兵分两路,信不过甘罗是其一,要是甘罗信物在手,回到咸阳见成蟜完犊子了,说不定会反水。 此外,担心军中渗透严重,也是一方面,他要确保至少有一样能够送到嬴政面前。 好在他运气不错,吃了不少苦头,目前两个都在。 “所以,你让寡人召见郑国,再让甘罗做假证,有证据又有证人,吕不韦勾结赵国,刺杀三军主将,谋害王室公子,挑起百姓民变的罪名就可以坐实了?” 成蟜和嬴政对视,不敢与他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心虚道:“还是王兄英明,我怎么就想不到把蒙老将军的死,也归到吕不韦头上。” “哼!废话少说。” 嬴政不吃成蟜这一套马屁,以他的了解,成蟜这句话里面,没有一个字是真的,说不定这小子还给吕不韦想了更多不存在的罪名,“等养好了伤入宫一趟,华阳太后一直挂念着你呢。” “讷讷讷,王兄你关心我就直说,还拿祖母做幌子。” 成蟜有些跳脱的语气,差点让嬴政忍不住动手,看到他身上的伤势,说道:“今天算你走运。” 第134章 李信不够,那就再加我一个 “我滴个娘嘞!” 看门的下人,站在门外,靠着柱子昏昏欲睡,听到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举着火把,几乎都要照亮一整条街,他们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上一次见到这种情形,还是成蟜带着人到相邦府借钱的时候。 下人不敢怠慢,担心要发生同样的事情,他转身就迈过门槛,朝着府里跑去,刚好与前来关门的管家打了个照面。 “着急干嘛去?天黑了,该关门了。” 管事身形佝偻,手里举着盏油灯,慢悠悠地走向大门。 “有人!” “有很多人!” “什么很多人?!!” “说不清,大人您自己去看吧,我还要去禀告相邦。” 下人越过管家,往府邸深处跑去。 若是平日里,他肯定会停下来,就算是和管家说上一宿不说话,他都愿意。 但,现在外面的动静,让他想到了成蟜来的那次。 万一他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到相邦,那么他这个看门的差事的也就到头了。 管家连忙用手护住灯芯,以防被下人带起的风给吹灭了。 “关了门再去!” 他抓紧时间扭头,可是下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黑暗里,他不满道:“年轻人,跑这么快,门都不要了。” 管家走到大门后面,抬手推了推,厚重的木门咯吱咯吱了两声,只挪动了一只脚的距离不到,而这几乎已经耗尽了老人的全身力气。 他有些泄气道:“相邦也真是的,把府上的人都遣散了,这么大府邸,就那么几个人,现在连个关门的人都找不到了。” 既然门没有关上,管家决定出去看看,下人说的很多人是怎么回事,可别影响到府上。 管家举着油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支起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还以为是被看门的下人骗了。 “有人?” “哪里有人?” “没听见动静啊!” 他转身看向另一侧,模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大团发散的火光,正朝着自己移动。 管家踉跄几步,慌乱之下,油灯脱手掉在地上,灯油洒了一地,灯芯也逐渐失去了光芒,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慌乱之下,一不小心踩中灯油脚底打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么一下,把管家摔得失声,差点把他这身老骨头直接送走。 还不等他爬起来,李信站在他的眼前,身后还站着一群举着火把的下人,少说有一二十人。 李信盯着地上的老人看了一会儿,冷声道:“我不为难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李信请相邦赴宴。” “大人,哪有这个时候赴宴的?” 管家蹒跚着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柱子站稳,疑惑道。 他看向李信身后密密麻麻地火把,都能把人脸上的毛孔照亮了,道:“您这架势也不像是来请客赴宴的呀!” “看在你年迈,我不与你为难。” “没想到,相邦府上的人都这么不识抬举。” 李信可没有闲心陪着老人在这里玩问答游戏,他直接踏步就要迈过门槛,进入相邦府邸,“绑走,别让他在这儿碍事。” 跟在他身后的仆人,听到李信的话,有两个机灵的,先人一步冲了出去,抓住老人的两只手臂,就背在了柱子上,用绳子捆了起来。 其中一个,还把脚上的破鞋子脱了下来,塞进了老人的嘴里,“我家主人让你去通报一声,你就去,一把年纪了,干嘛那么多废话!” “李信,你深夜来访,就是为了为难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吗?” 李信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就看到吕不韦在下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在门槛外面的那只脚,踮着脚尖,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迈步进去。 李信拦在吕不韦的身前,此刻看到仇人当面,他满脸愤怒道:“请相邦移步赴宴。” 与李信的沉不住气相比,身为老狐狸的吕不韦就沉着的多了。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油灯,挥挥手让下人退到远处,他则是不慌不乱地一步步走向李信,道:“你我素无交情,想要结交本相,便送上拜帖,赴宴时间由本相决定。” 吕不韦话音刚落,李信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若是一定要请相邦赴宴,又当如何?” 李信背对着身后的仆人,缓缓举起手,随时准备下令抢人。 “本相政务繁忙,今日天色已晚,李将军请回吧。” 吕不韦的目光在那些仆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放在心上,直接下了逐客令。 “今日你必须跟我走!” 李信说着就打算去抓吕不韦的手腕。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觉得手背发凉,连忙抽手回来。 一道寒光闪进他的眼睛里,从他和吕不韦中间落下。 不知何时,一柄长剑横在了他和吕不韦中间。 这剑窄长,比之秦军使用的长剑还要长上几分。 李信看向剑的主人,一个相貌平平,双眼如炬的人,语气凝重道:“齐国剑士!” 吕不韦已经转身。 跟着他出来的那个下人,也在吕不韦的撑腰下,鼓起勇气向门外走去,准备为老管家解开绳子。 李信抬手横剑,拦住路过的下人,道:“今日就算是相邦聚齐六国侠士,信也一定要带你离开。” 他用力一挥,将剑鞘甩了出去,砸向齐国剑士。 被后者轻松挡下。 反观下人,则是被吓地趴在门上,不敢继续往前。 “李信,本相门下食客可比四大公子,即便是大多数被本相遣散,总有一些念及本相恩情不愿离开的人,想要带走本相,凭你和身后的那些仆人还远远不够。” 吕不韦背对着大门,扭头看着处于暴怒边缘的李信。 随着他的话落,一个接着一个的食客,从他身边路过,冲到大门前,将大门堵了起来,并把李信围住。 见此一幕,老管家震惊地无以复加,他怎么不曾发觉府中原来还有这么多人? “李信不够,那就再加我一个!” 姗姗来迟的蒙恬,纵马疾驰,跃马跳上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客后面的吕不韦。 第135章 这一剑是替公子还的 在蒙恬之后。 同时跟来两列队伍。 一支队伍全副武装,短兵举剑,远兵端弩。 另一支队伍,就是普通的仆人服饰,手里提着烧火棍子,举着火把,和李信带来的那些仆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几乎都是气氛组。 “蒙恬,你身为王上亲卫,不在宫中守护大王,带着麾下擅闯本相府邸,意欲何为?” 吕不韦转过身,忌惮地看着马背上的蒙恬。 准确地说,应该是忌惮蒙恬带来的那些士卒。 这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就算是他暗中有所留手,也同样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是嬴政的命令,那么他今天说什么都不可能留在府上了。 所有敢与秦军正面对抗的人,一定会被教育,什么叫做地表最强,一殴六! 这么一小股秦军,不过四五十人,却足以让吕不韦府上的所有人心惊。 就连浑身上下散发着孤傲的齐国剑士,也不由回头看向吕不韦,听候新的指示。 “王上身边有人守卫,不劳相邦费心。” 蒙恬动作流畅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穿着厚重的甲衣,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 他走到齐国剑士面前,端详了一下后者手里的长剑,赞道:“好剑!” “可惜,你的剑太长,白衣不得使用。” 蒙恬话音未落,手中的剑便已出鞘。 正与李信对峙的剑士,根本就没有想到蒙恬会突然对他出手。 防备不及,被蒙恬砍中手腕,长剑也随之落地。 这突然的一幕,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蒙恬的剑很快,众人都还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归鞘。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放在眼前,并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剑鸣,“可惜过于单薄,不利于战场杀敌!” 蒙恬随手把剑扔到身后,步步逼近齐国剑士,道:“在秦国随意杀人是死罪,我不会杀你。” 长剑被仆人捡起来收好。 吕不韦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冷静,这蒙恬看似在针对他手下的食客,实际上却是在点他。 “蒙恬,私自调兵,你可知同样是死罪?” 听到吕不韦的话,蒙恬淡然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番质问。 他不紧不慢地拿出蒙毅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说辞,“家祖为大秦征战一生,我王念其忠贞赤诚,调拨了五十人的卫队,供其差遣。” “即便如此,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是擅自调兵,同样死罪。 蒙骜已去,你蒙家无人有权调动这支队伍。” 吕不韦不想在这种无关的人物身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既然不是嬴政派遣,那么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抓住蒙恬的漏洞,就开始了穷追猛打。 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身,保住吕家上下。 李信和蒙恬的到来,在他眼里是胡闹,也是试探。 不管是什么,在正戏之前,这都不算什么,直接打发是最省事的。 “这支卫队是属于家祖的,如今家祖不在了,蒙家应该把他们还给王上。” 蒙恬提前做过功课,应付起来得心应手,道:“我正是要带他们向王上复命,来这里也只是凑巧路过,见到有人持剑行凶,不能装作没有看见。” 说着,蒙恬还有意无意地看向那个齐国剑士。 这一番话,不仅震惊了吕不韦,也惊掉了李信的下巴。 如果说这番话不是出自成蟜之口,李信是不信的,因为太对味儿了。 蒙恬凛然正气地正视前方,不敢回头与李信对视,他怕自己在好兄弟面前,憋不住露出马脚。 这话,都是蒙毅教的。 虽然很对成蟜公子的味儿,但本质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用蒙毅的解释,就是成蟜只会仗着大王恩宠胡作非为,他的这番话是立足于秦法的不足之处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修缮秦法。 “本相今日绝不赴宴,没有成蟜撑腰,就凭你们,敢上门抓人吗?” 吕不韦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阴晴不定。 他知道对面这两个人是笃定要把他带走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这阵势很清楚明白了,绝不可能是好事。 就算是为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索性与二人耍起了无赖。 吕不韦现在还是秦国的相邦,成蟜不在,又没有嬴政的命令,他还就不信这两个小辈真敢闯上门抓人。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信。 蒙恬还在思索如何应对吕不韦,李信的剑已经刺中拦在身前的齐国剑士。 “好言相说你不听,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他才不管这个剑士无辜不无辜,吕不韦派人杀他和成蟜。 那就是仇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些食客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护着吕不韦,在成蟜眼里,他们就都是帮凶。 全部杀掉都不过分。 至于当街杀人是死罪的秦法规定。 李信是个武夫,只知道有仇必报,用他一个人的命,换仇人死绝,值得! “李信,别冲动!” 蒙恬被李信的突然出手吓了一跳,赶忙劝阻道。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秦军,下令道:“弓弩手瞄准,一旦发现有人意图行凶,当场格杀!” 做完这一切,蒙恬举着带鞘的剑,也冲进了人群。 他不杀人,但他能帮忙。 敢拦李信的人,都要被他用剑鞘砍上一下。 李信是重伤还没有痊愈,蒙恬可是全副武装,实力无损,就算是剑鞘砍一下,也能把人砍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李信,你疯了!” “你跟着成蟜那个疯子太久,你也疯了!” 吕不韦站在最后面,举着油灯连连后退。 无他,唯害怕尔! 他的那些门客,只能用血肉之躯阻拦,毕竟秦军的弓弩手瞄着呢,谁敢意图动手,就被当场射杀,死的憋屈。 很快,门客们倒了一地,只剩下吕不韦还站着。 “来人,请相邦离开。” 蒙恬生怕李信真的惹下死罪,刚才那些吕不韦的门客,还能用六国间者的身份,来给他洗清罪名, 一旦他把吕不韦砍了,这未经审判,就动用死刑处置大秦相邦,就算是大王也会很为难。 这也是蒙恬跟着来的原因。 既让李信出口恶气,又要看住李信别惹出太大的麻烦。 然而,意外是防不住的。 李信突然暴起,冲到吕不韦面前,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剑刺穿,“这一剑是替公子还的!” 第136章 老医官的意难平 “李信,你太冲动了。” 蒙恬查看了吕不韦的伤口,确定他不会死之后,命令手下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处理,抬着吕不韦送到廷尉。 同时,也把吕不韦府上露面的那些门客全部逮捕,移送廷尉。 那个老管家和看门的下人,也没能幸免。 而李信,也因为故意伤害大秦相邦,被蒙恬夺下了佩剑。 蒙恬没有骑马,陪着李信徒步而行,一同前往成蟜的府邸,“你先回公子那里,我会替你向王上说明情况,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 李信忽然停在路上,抬头想要看看今晚的月亮,却发现天空漆黑一片,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释然道:“还差一箭,不过没机会了。” 他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那些仆人,“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想去哪里去哪里,不想继续做仆做奴的,就回老家开块荒地,不想回老家的,我带你们去见公子,至于公子留不留你们,就靠你们自己争取了。” 蒙恬吃不消李信的心情,继续跟着他往前走,试探道:“庆幸吕不韦没有当场死掉,只要能够找到罪证,你就没事了。” “你知道吗?世人都误会公子了。” “嗯?” 蒙恬听着李信的话,不明所以,扭头看向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公子很怕死,被樊於期攻击的时候,他全身上面穿满了整块的铁甲,就连屁股上都穿了一个。” 说着说着,李信就笑了起来,眼角不自主地湿润了,继续道:“但是,他为了让我斩杀樊於期,竟然一个人拖住了所有。 后来,我说走翻山回咸阳,公子害怕猛兽,非要走官道,但是,他又让我必要的时候一个人逃走,不用管他。”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跟着公子,虽然仗没打一场,但是命差点丢了几次。” 说到这里,李信笑的坦然,随即有些满足,又有些遗憾道:“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上战场了,寸功未立,要是见到了我那早死的爹,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地追着我打!” 蒙恬静静地聆听着李信的心里话。 以前,他们两个一起在王宫值守的时候,蒙恬最烦的就是李信这张嘴,只要王上不在近前,他就说个没完,什么都说,什么都是废话。 现在,他竟然觉得这话根本听不够。 在两个人中间,缓慢升起一股沉重的氛围感。 “不会的,吕不韦的罪证,,,会被找到的!” 蒙恬不会安慰人,他差点说出黑冰台在搜集罪证的秘密,好在最后改了口。 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从两个人第一次入宫当侍卫,聊到蒙恬的未来,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不知不觉天色蒙蒙亮,两人也走到了成蟜的府邸。 “别告诉公子。” “好!” 李信用力地揉了揉困倦的脸,在看到蒙恬点头后,他才上前敲门。 随着敲门声响起,寂静的府邸里,也传来动静。 阿雅从里面把门打开,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没什么。” 李信闪烁其辞,避开阿雅的问题,把门推得更大一些,走了进去,反过来问道:“公子情况如何?” “你还说呢?” 阿雅有些埋怨地看着李信,跟着两人进了院子里,“你让公子有事叫你,谁知道一整夜都不见你人。 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李信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看向阿雅。 阿雅嘻嘻一笑,道:“公子说把你赶出府去,不许再踏进半步。” 李信神色一缓,这话明显是阿雅编出来的谎话,他差点真的以为成蟜生气了。 “翠娘姐姐帮公子缝合了伤口,老...老医官说还不错。” 阿雅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喊出不礼貌的称呼,她是公子的侍女,不能给公子丢人,虽然公子可能也不在乎这么一次。 但是,有一次是一次,公子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 她跟个鬼灵精一样,眼珠子一转,撺掇道:“老医官在帮公子换药,你们要不要先去吃早饭? 公子回来后,府上的伙食有所改善。” 李信摇了摇头,拒绝了阿雅的好意,“我先去看看公子,你们去吃吧。” 见李信不上当,阿雅还有些泄气。 很快,她就把目光转移到了有点好看,又有点脑子不太好的蒙恬身上。 阿雅的目光,让蒙恬有点不知所措,他把眼睛移向李信的后背,直到背影消失,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道:“阿雅姑娘,王上还在吗?” “王上昨晚就回去了。” 阿雅神神秘秘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走近了一些,小声说道:“还有那个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的宦官,还好大壮哥跟着去,有他保护王上,你就不用担心了。 所以,天色还早,你要不要吃完早饭再离开?” 大壮在,那就好。 听说公子府上伙食改善了,倒是可以帮王上带一份回去。 如此想着,蒙恬答应了阿雅的盛情相邀,“好。” 背对着蒙恬的阿雅,暗搓搓地攥着拳头,咬牙道:“早饭有人做了!” 她转过身来,笑嘻嘻地拉着蒙恬,“走,我带你去厨房。” 李信与二人分开后,轻车熟路地朝着成蟜的房间走去。 越靠近成蟜的房间,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没有人在一旁伺候?” 等来到门口,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个侍女,李信心中不安的源头,终于找到了。 他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奔过去,猛地撞开房门,喊道:“公子!” 房间内,成蟜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抱着重伤的老医官。 在他们旁边不远,还躺着一具尸体,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显然是服毒而死。 “公,公,公子是对,的,” “要是,,,” “早点遇到公子,犬子......就不会死...” 老医官心口处插着一柄短剑,他躺在成蟜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老伯!”成蟜悲情忪动,几乎喊破嗓音。 第137章 蒙武:一切为了蒙家 蒙家。 蒙恬带着人离开,蒙毅则是揣着被他盘出包浆的竹简,这竹简是大王赐的,他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感悟,对文章的作者更是心生崇拜,恨不得拜在对方门下求学。 他快步走到书房,房门没关,蒙武正端坐在案几后面。 “父亲,为何要让兄长钻秦法的孔子?” 蒙武看了眼来兴师问罪的儿子,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苦笑道:“我也想知道。” “不是父亲告诉我,兄长需要临时调用一下卫队?”蒙毅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蒙毅不敢相信地看着蒙武,要不是他顶着父亲的脸,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亲自交待自己的那个爹了。 “是我告诉你的没错。” 蒙武心里有苦难言,可是又不能出卖成蟜,把韩老宦深夜来访的事情告诉。 且不说这个儿子向来板正,最看不惯成蟜的自由散漫。 就凭成蟜的身份,也足以让蒙武三思之后,再三思。 最终,他在出卖成蟜,还原事情真相和欺瞒儿子,背上一口大锅之间,选择了后者。 蒙武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撑起来的那一具甲胄,重重地叹口气,神思哀伤道:“我这也是遵从你祖父的意愿,为了保全蒙家。” 顺着蒙武的目光看去,一具破旧的老甲,刚刚追随主人征战沙场归来,炫耀着身上的斑斑伤痕,那是它荣誉的见证。 蒙毅看到不是甲衣,而是白发苍苍,仍旧要为国征战的祖父。 想起祖父的谆谆教诲,想起祖父在院中习武演练,想起... 蒙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他一边哽咽,一边用力地挤干眼睛里的水雾,告辞道:“天色已晚,父亲请早些歇息,孩儿先行告退了。” 他担心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离开书房的时候,连蒙武最后说的话都没有听清楚,一两步路的功夫,就全然不记得了。 看着悲伤离去的蒙毅,案几后面的蒙武,擦掉眼角流下的泪珠,走到甲衣旁边,双手在摩挲着上面的剑痕,自言自语道:“父亲,恬儿曾经绑了公子,什么后果你也是知道的,府上连着一个月不得安宁,恬儿还是替王上办事,都那个样子。 这次要是得罪公子,蒙家一定会不堪其扰的,更别说这背后有没有王上的支持,他们兄弟任何一个,咱们家都得罪不起,万一同时得罪了两个,那还是了得? 我诓骗毅儿,也是为了府上的安宁,希望您别怪我。” ... 另一边。 李信闯进房间,看到房间里面的一切。 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一场刺杀。 被成蟜抱着的老医官,胸口插着的是刺客使用的短剑,在刺向成蟜的时候,被他挡了下来。 而躺在一旁中毒而死的,显然就是刺客 李信能够感受到成蟜心情的沉重,他懊恼自己擅自离开,缓步走到成蟜身边,自责道:“公子,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回到咸阳就没事了,没想到...” 他低头看着面容安详的老医官,别说是他,整个府上,甚至没有人知道老医官的姓名,只知道这是宫中的医官,侍奉过历代秦王。 “公子,都怪我,我若是不擅离职守,老医官他也不会就这么死掉。” “吕不韦人呢?” 成蟜痛哭嘶吼过后,恢复了一丝丝的神智。 听到成蟜冷静的问话,李信竟觉得四周空气都为之一冷,就算两个人面临死境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公子这份模样,轻声道:“蒙恬派人把他送去了廷尉府,此刻应该在大牢里。” 成蟜抱着老医官,想要把他抬到床上。 一用力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李信赶忙搭手帮忙,两人合力把老医官放在床上。 成蟜平静地帮老医官擦掉嘴角的鲜血,盖好被子,看着面目慈祥的老人,道:“昨日老伯还与我因缝合与烫疗而争执不休,今日竟为我舍身挡剑,以致阴阳两隔。” 一大清早,老医官便背着他的药箱赶来了,要帮成蟜查看伤口恢复情况。 刺客送药进来的时候,老医官由于在宫中养成的习惯,不是亲自熬制的药物,都会亲自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 此外,还有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接过药碗,放在鼻尖闻一闻,发现里面多了安神的药,能够让人陷入昏睡。 同时,还发现了送药的人,神色慌张,眼神躲避。 老医官便背过身在药中下了毒,递给刺客,让他尝一尝,温度合适了,再给成蟜喂服。 为了博取信任,刺客只能服药,毕竟安神的药,吃一口又死不了人,也不会立刻沉睡,并不影响计划。 喝下加了毒药后的刺客,腹中越来越痛,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便突然暴起,持短剑冲向床榻。 千钧一发之际,老医官挡住了这一剑。 成蟜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老医官舍身相救的画面,他不能像个没事一样在这里继续等着刺客上门。 “公子,公子,你要去哪儿,你的伤势还没...” 李信快步跟上起身离开的成蟜,他能理解成蟜的悲痛,但是他更担心成蟜的伤势。 万一导致伤势恶化,后果将不堪设想。 成蟜转头看向跟上来的李信,问道:“你为何去吕不韦的府上?” 他冰冷的眼神,让李信险些萌生退意,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我,我,我是,,” “你是替我讨公道去的!” 成蟜接过李信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全,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冷静道:“我也要去给老伯讨个公道。” “你和韩老宦,还有阿雅,把府上所有人组织起来,但凡是在我出征之后进入府中的全部赶走,没法查明身份的,便以六国间者的罪名,当场格杀。” “公子,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信因为成蟜的话而深受震撼,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成蟜已经走出去了房间,他连忙快步跟上,谁也不敢确定这府上还有没有身份不明的人,他不敢再有所大意。 “你身上有伤,留在府里吧。”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按住肩膀上的伤口,忍着疼痛坚持往前走,“去看看蒙恬在不在,让他跟我走一趟,我要审问吕不韦。” “阿雅请他去吃早饭了,应该还在。”李信道。 第138章 三个问题,三条人命 从李信口中得知消息,蒙恬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多谢公子相救,恬愿意护卫公子前往廷尉府。” 他找到在外面等候的成蟜,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蒙恬心想着能够吃到成蟜府上的美食,进了厨房才发现,就连灶火都熄灭,需要他帮忙点燃。 除此之外,所有的食材都是生的。 成蟜府上的所有厨子,都被王上回宫的时候带走了,听阿雅的意思,食材都少了一大半。 王上带走了厨子,害得府上的人吃不了饭,蒙恬身为大王侍卫,有责任帮公子做饭。 好吧! 蒙恬承认,他一开始被阿雅的逻辑说服了,但是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他,连个菜都切不好。 幸亏李信及时赶到救了他。 成蟜瞥了眼劫后余生的蒙恬,倒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淡淡道:“走吧。” 蒙恬跟在后面,恢复了严肃的神情,道:“听李信说,公子在家中遇到了刺客,莫不是和吕不韦有关?” 向来严谨的蒙恬,也开始直呼吕不韦的名讳。 尽管昨晚吕不韦是他亲自派人送进廷尉府的,但是,看他隐藏在府上的那些门客就知道,就算是吕不韦在廷尉府的大牢里,也能够事先安排后人对成蟜进行刺杀。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就连蒙恬都有些不能理解了。 吕不韦这是明知难逃一死,在做最后的疯狂吗? “去问问就知道了。” 成蟜没有给蒙恬肯定的答案,但是双方的内心,都有一个相同的结论。 廷尉府,因为蒙恬事先派人通知的缘故。 门前,早就有人等候在那里。 随着马车缓缓停稳,李斯快人一步,成蟜还没掀开门帘,他就来到马车前,伸出手准备搀扶。 “李斯,你入了廷尉府?” 成蟜露出头,看到李斯就在眼前,整个人可比初次相见时,要精神的多了,他有些吃惊道。 “王上看重,再加上公子帮衬,斯现在是廷尉正了,廷尉大人这个时候在宫里,我带公子在廷尉府逛逛。” 李斯接过从马车上下来的成蟜,用力搀扶着他落到地面上。 “你做廷尉正,与我没有关系,我回咸阳才多久,今天还是刚见到你。” 成蟜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吓得李斯差点就要原地跪下请罪。 他很想说,自己去探视过了,只是你没有醒,所以没见到。 又因为做了廷尉正,廷尉府政务繁多,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天天去。 但是,跟成蟜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这根本就是个讲道理,只讲自己的理的主儿。 看出李斯神色不正常,成蟜扯动惨白的嘴唇,勉力笑了一下,“带我去见吕不韦,然后你就去忙自己的事吧。 王兄对待政事从不懈怠,你就不要陪着我了,免得耽误了大事。” “公子的事就是大事。” 李斯可不是听不懂成蟜的话,非要上赶着往前凑。 相反,他是在提醒成蟜,当初安排的事情,他得找机会禀报一下,这么长时间让他一个人扛着,心里慌啊。 经过李斯的提醒,成蟜也想起了嫪毐的那对儿子,道:“那就什么时候有空,你去我那里坐坐。” “诺!” 在李斯的带领下,成蟜一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关押吕不韦的牢房。 说是牢房,更像是软禁起来的独立院子。 担心成蟜生出不满,李斯连忙上前解释:“吕不韦目前还是相邦,廷尉大人不赞同将他关进大牢,又因为是蒙将军送来的,就只能暂时软禁在这里,他今早入宫也是为了向王上确认此事。” 对不住了,冯大人。 不出卖你的话,万一被公子误会,我还与吕不韦有所勾结,可能就要被大卸八块了。 李斯如是想着,还不忘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蒙恬,他刻意扯出蒙恬就是想告诉成蟜,廷尉大人是误会了这是王上派人抓的,否则的话,可能就直接放走了。 虽然这么说不厚道,可为了斯一展抱负,就委屈一下冯大人了。 你退的越快,斯进步才能越快! 成蟜大概能够猜出李斯的心思,只是他现在一心要审问吕不韦,没空搭理李斯心里的小九九,“廷尉府的人不用跟着了,你也退下吧。” 成蟜迈步进了小院,蒙恬跟在身后。 院子里,只有一个单独的房间,成蟜直接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哼哼,稀客!” 成蟜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吕不韦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惊诧。 他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按照计划这个时候的成蟜,不应该已经死翘了吗? 疑惑归疑惑,吕不韦不能露出马脚,被成蟜抓到。 吕不韦因为伤势严重,躺在床上,他瞥了眼成蟜,就把头别向里面,满是怨气道:“公子是来看本相的笑话吗?” 成蟜没有搭理他,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周,走到墙角处的案几前,直接坐了上去。 然后,看向还在装模作样的吕不韦,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公子若是来审问本相,那就先带来王上的罢相诏再说。”吕不韦傲然道。 吕不韦此刻的傲然,在成蟜的眼中,就像是犯错后的狡辩,更加显得心虚。 成蟜自进入房间后,就心绪平静,他明白和这样的老狐狸打交道,一定要保持冷静,按照自己设想的路走,而不是被对方激怒,牵着鼻子走。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道:“相邦回答我三个问题,换吕家三个人活下去。” 成蟜的话终于引起了吕不韦的重视,他缓缓地扭过头来,半张脸藏在被子后面,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里,透露着不相信,与担忧,“听公子的意思,是想赶尽杀绝?” “不是我想,是你想!” “并且你已经在做了。” 成蟜说话的时候,不由想起了死在屯留的王壁,以及为了掩护他和李信离开,牺牲的将士们。 想起了王林他们,那三个回咸阳报信的人,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想起了第二次遇袭时,拼死拖延时间的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小队。 想起了无数他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却为了保护自己而死掉的秦军将士。 想起了那个很纯粹的老人家,他只是想救死扶伤,他有什么错?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眼前。 成蟜压制着心中的悲痛,继续道:“相邦若是没有疑问,我便开始问了。” 第139章 吕不韦的心声 “你不必问,本相也不会说。” “本相可以被王上罢免,可以被王上赐死,那是因为本相权势过重,挡了我王的道路。” “而你,自始至终是个棋子而已,侥幸捡回一条命罢了,还不配威胁本相。” 吕不韦不得不承认,刚刚成蟜的一番话,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都被成蟜掌握了罪证。 短暂的冷静过后,他可以十分确认地说,别说是成蟜,就算是王上手掌黑冰台,也查不出更多的实证。 但凡是他指派的刺杀任务,刺杀人员全都是六国之人,不会携带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息。 且不论任务是否完成,一旦有败露的风险,就会全部灭口。 将所有的证据抹除干净,吕不韦不相信有人能够找到证据,来给他敲定灭族的罪名。 正因如此,他才敢如此挑衅成蟜。 “可笑!” “昔日我还生出过为了秦国一统天下后的道路,救下相邦的白痴想法,事实证明,心慈手软只会害死我身边的人。” 成蟜看着疯狂挑衅的吕不韦,看着他那张虽然因为重伤苍白,却极度狂妄的脸庞,自嘲道。 他挥手打掉案几上摆放的竹简,给外面的蒙恬发信号。 听到动静后,蒙恬果断踹开房门,走了进来,他就那么巍然不动地站在一旁守着。 “相邦可识得蒙恬乎?” “他不敢杀我!”吕不韦很不屑道。 在他看来,昨夜李信就是要杀了他的,可惜被蒙恬拦了下来,让他暂时保住性命。 这个时候,成蟜叫来蒙恬,他自然是不信,短短一夜的功夫,蒙恬就敢不计后果的动手。 区区嘲讽,成蟜不放在心上。 这是嘲讽蒙恬的,正主都没有任何举动,他操什么心呢? “那相邦可识得甘罗乎?” 成蟜盯着床上的吕不韦,把他急剧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自顾自道:“巧得很,我在秦赵边境抓到一人,自称是奉了相邦的命令,前往赵国。 出卖大军动向,勾结赵人刺杀蒙老将军。 这一条罪名,够不够吕府三族株连?” 吃瓜的蒙恬,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他惊讶地看向成蟜,祖父是病逝的,怎么就成了刺杀。 从成蟜身上没有得到答案,他又回头看向吕不韦,见到方才古井不波的脸上,满是愠怒。 蒙恬有一点点明白了,这不就是栽赃陷害吗? 早就见识过成蟜的手段,他依旧会内心觉得不适,这一次居然还利用上了祖父。 吕不韦脸上的愠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恢复常态,他不信逃亡回来的成蟜,能够带回一个大活人而不被发现,“甘罗是我府上的门客没错,但是他早就失踪很久了。” 忽然,他的目光扫到一旁的蒙恬,猛地想明白了一点,成蟜又不是叫蒙恬进来杀人,就让他那么傻站着,不可能是为了整蒙恬玩。 那就一定是为了让他看见,给他传递某种信息。 吕不韦恍然大悟道:“是蒙武,你把甘罗藏在了蒙武的军中。” 蒙恬再次惊诧不已,这事儿怎么还牵扯到父亲了? 祖父,父亲,自己,家里除了蒙毅,不对,蒙毅昨晚那番话,会不会也是转了几转后,从公子嘴里说出来的。 好啊,蒙家上下,一个不漏,全都牵扯进来了。 他快速看了看两人,干脆放弃了,让他们给出真相,不如回家听父亲说说实话。 “所以,相邦现在能听听我的三个问题了吗?”成蟜再次问道。 反正他没公职在身,又不用出去挣钱养家,有的是时间在这里跟吕不韦耗下去。 成蟜问完后,不急问出三个问题,他很贴心地给吕不韦留出了做心理斗争的时间。 毕竟,刚才还牛气哄哄地拒不合作,突然间要老老实实回答,身为大秦相邦,吕不韦总得需要点时间,转变一下说话的态度。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地面上的光影移动了接近一尺的距离,吕不韦才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早就没了方才的傲气,开口道:“三个人,我来选。” “不!” 成蟜果断回绝。 尽管此刻吕不韦的眼神,看起来比较可怜。 但是,想起他为了杀自己,而做出的那些事情,成蟜不可能给他任何谈条件的机会。 为了让吕不韦诚心诚意地配合,成蟜适当地给出了还算诱人的条件,道:“谁能活,谁不能活,要我说了算。 不过,我会给你吕家留一条血脉。” 成蟜盯着沉默的吕不韦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杀我的,为什么?” 说完,他就静静地等待着吕不韦开口, 一旁的蒙恬转身便跑了出去,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公子,我去拿案牍,把他的供词记录下来。” 吕不韦没有等蒙恬回来,便说了起来:“当王上一年前表露出想要提前亲政的想法时,我就开始谋划将你除掉。 先王落魄邯郸,是我送他回到秦国,更是我四方游说,送他登上王位。 而我也如愿以偿,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国的相邦,先王更是事事听从我的意见,这也使我成为了这世间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后来大王继位,拜我为仲父,我的权势更甚,被人成为无冕之王。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做王,我只想改变秦国,把我治国理政的心得告诉我王,让他好好学习,造就一个全新的,更加强大持久的秦国。 他却偏爱法家,与我政见不合,事事要亲自处理。 那么,我只有想办法让他明白,治理一个国家,不是那么容易的。” 吕不韦看着平静的成蟜,满眼恨意道:“大王幼时在邯郸受尽苦难,造就了冷酷的性子,却偏偏与你亲近。 那么我就设计杀了你,让他知道国家治理不易,一着不慎就会害死自己最亲近的人,让他知道什么叫孤家寡人,让他知道治国不是耍孩子脾气,要让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学习治理国家。 而你死了之后,楚系便不足为虑,大王的王位也会更加牢固。 一举多得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做。” “你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 成蟜心中百感交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想救下吕不韦,和吕不韦想杀他的理由,居然有相似之处,都是为了秦国以后能够走得更远。 吕不韦已经预见了秦国一统,却看不到未来的具体事项。 而成蟜跨越时空而来,可以确定吕不韦豪赌的想法失败了。 “这个回答,能活一人。” 成蟜道:“第二个问题,罗网所有人的身份。” (三十万字了,还没有评分,麻烦大家懂懂大拇指,点点书评,点点催更广告,我觉得我还能起来再战!!!(五星好评,我还能再聊五毛钱的)ヾ(??▽?)ノ) 第140章 成蟜毫无人性 “罗网…” 吕不韦轻声呢喃着,却迟迟没有说到关键信息。 他目光时不时看向门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又像是在回忆罗网的名单。 成蟜就那么安静地等着他,既不催促,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 成蟜只知道,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秦国不会再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相邦,秦王政不会再有一个压着他的权臣,秦国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就要缓缓地运转起来。 而这个国家的君主,也会在失去掣肘之后,一飞冲天,完成历代秦王的心愿,结束这乱了几百年的春秋战国。 所以,成蟜不在乎多等一会儿,这点儿时间算不得什么。 “本相年纪大了,记不住罗网的名单。” 沉默了许久的吕不韦忽然开口,成蟜眼角的余光扫到走到门口的蒙恬,很是不屑的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相邦还在想方设法地挑拨离间。 名单在哪里,告诉蒙恬让他去取,然后直接交给王兄,如此一来,相邦可以开口了吧?” 单从吕不韦说的话来看,他确实是个一心一意为嬴政着想,为秦国未来谋划的秦相,虽然手段和方法欠缺,可那一番话说的是冠冕堂皇。 换做以前,成蟜会站在对与错的立场上,来判断吕不韦的行为。 那样只会让他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 那么多因为吕不韦的私心,而枉死的无辜性命,成蟜没有资格替他们做出选择。 他能做的,就是代替他们,处置罪魁祸首,让吕不韦以及他的党羽们活不下去。 蒙恬作为黑冰台的核心人员之一,他是知道罗网存在的。 当听到成蟜问及罗网名单的时候,他的眼睛释放出炽热的光芒看向吕不韦,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对吕不韦来一次全身检查。 “府内书房,有一密室,关于罗网的一切,都放在那里面。” 吕不韦的话,真假难辨,就算是现在把罗网的名单放到成蟜眼前,他都不会完全相信这个老狐狸。 但是,他还是认证通过了吕不韦的第二个回答,“两个回答,可以换吕家活下来两人,至于第三个问题,我现在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以后再来问你。” 成蟜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身后的蒙恬说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你带着人去把有关罗网的资料,全部整理出来,送到王兄手中。” 蒙恬举着手里的案牍,还有笔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选择跟出去。 他不知道成蟜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而第二个问题又不用记录,等见到王上,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成蟜似是看透了蒙恬的心思,很贴心地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说道:“你只管把罗网的资料送到王兄手里,其他事情由我来告诉王兄。” “诺!” “成蟜,老夫能问一下,你打算选吕府那两个人活下去?” 吕不韦的声音有些期待。 期待听到成蟜说,是自己的子孙,这么一来,他就算是也能瞑目了。 又有些担心。 担心,以成蟜的人品,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而从头旁观到尾的蒙恬,也是将目光锁定在成蟜身上,想要看看后者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本来打算就此离开的成蟜,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从头顶飘过去的白云,眯着眼睛看向太阳的光晕,许久之后,方才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廷尉府官员,道:“相邦为相十数年,日夜操劳,为了不让天下人为相邦鸣不平,我会向王兄请诏,留相邦一命。 至于,第二个活命的机会,就要留给一个无辜的人,相府扫地做苦役的奴仆,可以从里面挑选一个老人出来,负责相邦的日常起居。” “嬴成蟜!” “你毫无人性,老夫要杀了你,杀了你!” “你言而无信,你该死啊,你该死!” “老夫只恨当初没能早点动手,让你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吕不韦愤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继而,怒吼变成无声的嚎啕。 他想过让成蟜分毫不差地实现承诺,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没有想到,成蟜会是如此这般的杀人诛心。 吕家上下尽诛,只留他一人苟活,这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孙去死,而什么都做不了。 激动之下,吕不韦摔下床榻,吐出一口鲜血,将地面染红一片。 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成蟜便猜到了身后的情形,他心如坚石一般,就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舍得分给吕不韦一缕。 缓步离开房间,声音若有若无地门外飘进屋里。 “相邦觉得我残忍,可曾想过,那些被相邦害死的无辜之人,他们的妻儿,他们的父母又是在忍受着何等的悲痛?” 成蟜的话,反复地拷问着失魂落魄的吕不韦。 而站在门口的蒙恬,心神微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吕不韦,能够清晰地感受吕不韦身上传递出来的暮气,生机衰退,仿佛顷刻间就苍老了无数岁月,好似夕阳将落的沉沉之机。 他有预感,成蟜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吕不韦,一定会进一步杀人诛心。 但是,他的眼中,并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是默默地关上了房门,转身离开。 蒙家向来都是坚定的保王派,所有会危及大王的人和事,不管是什么,都会成为蒙家的敌人。 他不知道成蟜未来会怎么样,然而当下,成蟜和大王的立场一致,危及成蟜,在蒙家眼里,就等同于危及秦王。 更何况,作为一个纯粹的武将,蒙恬并不屑于吕不韦残害无辜的手段,正如成蟜说的那样。 随着房门关闭,房间内的最后一道亮光消弭。 本就昏暗的房间,瞬间就像是彻底到了黑夜一般。 吕不韦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背靠着床榻,整个人心绪不稳地浑身抖动。 那一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睛,时而满是愤怒与幽怨,时而满是悲痛与懊悔。 他歪着头,半个脑袋放在床沿上,嘴里轻声呢语:“甘罗害我,樊於期误我,成蟜欺我,王上,不信我...” 第141章 有寡人在,掀不起风浪 “王上,这些都是关于罗网的简牍。” 蒙恬根据吕不韦的口供,在相府的密室里找到了大量的简牍。 他一件不留地全部搬回了咸阳宫。 此时,摆放在身侧,就像是一座小山。 而身后,还有士兵在继续往里面搬运。 “他解气了?” 嬴政背对着蒙恬,躺在躺椅上。 他的问话,险些让蒙恬没有反应过来。 刹那失神后,蒙恬才明白过来,这是在问成蟜的情况。 当即,他便阻止了继续搬运简牍的士兵,将他跟着成蟜的所有见闻,一五一十地道出,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道:“应该还没有。” 嬴政没有继续往下问,宫殿内只是保持了片刻的沉静后,蒙恬就开始说起个人的分析:“公子自始至终看上去都很平静,也可以说是沉默。 仅凭臣与公子的接触来看,公子如果痛骂一顿吕不韦,或者是打他一顿,倒是有可能彻底解气了。 现在这样,臣觉得公子心里还憋着气呢。 而且,他向吕不韦提出三个问题,第三个问题还没有问,我想大概要等到公子问出第三个问题,才有可能解气吧?” 蒙恬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嬴政还是老样子,跟他来的时候,没有两样, 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刚刚冯去疾来过了,他以秦法没有无证抓人的规定为由,希望寡人能够放吕不韦回府。” 蒙恬眼珠微动,没有问出任何话。 大王决断的事情,轮不到他询问和质疑。 不管是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服从。 宫殿内,轻微的叹息声响起。 蒙恬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只听到嬴政继续说道:“成蟜还跟寡人说,不要株连太多人,嫪毐之乱,屯留之乱,不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而今,他或许会明白寡人当日的心情吧。” “在证据到达咸阳之前,甘罗就住在蒙家,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短暂的感慨之后,嬴政再度恢复一个君王的气度,说道:“这些简牍全部拿去烧掉,没了吕不韦,这些人什么都不是。 有寡人在,他们就掀不起任何风浪。” “臣这就把这些简牍...” “等等!” 嬴政从躺椅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背着手藏在袖子里面,他拦下正欲转身离开的蒙恬,道:“去问问成蟜,也许这里面会有他不想放过的人,免得他以后在寡人耳边像只苍蝇一样乱嗡嗡的招人烦。” “顺便去把李斯叫来,寡人有件事需要他去办。” “诺!”蒙恬道。 抱着案牍回来的赵高,恰好听到嬴政对蒙恬的吩咐。 心底不由得生出无尽的羡慕,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这么一番话,就可以说明一切了。 什么时候他能够有成蟜那样的恩宠,哦不,成蟜一半的恩宠就够了。 他把案牍放在案几旁边,整整齐齐地摆好,道:“王上,有关韩赵两国的记载,都在这里了。” “韩非的文章,不要放错地方。” 嬴政把手里的竹简递了过去,来到案几前面坐下,随手抓起一份竹简,快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外封,便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卷新的竹简。 赵高把竹简放好之后,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见嬴政还没有选好要看的简牍,终于下定决心道:“王上要找什么,奴婢可以帮忙。” “去通知百官,明日朝会!” 嬴政拿着竹简的书稍稍一顿,目光继续在一堆竹简里面寻找着,不动声色道。 “诺!” 赵高虽听命离开,内心却极其失落。 他以为勤勤恳恳,就能够弥补上一次嗯过失。 他以为因功封爵,做了中车府令就能够得到王上更多的信赖。 他以为的他以为,只不过是他以为,没想到现实会发展成这样。 只是找个竹简的小事,王上都不愿意用他了。 …… 成蟜回到府上。 李信已经在韩老宦和阿雅的帮助下,处理完了对府中下人的挑选。 而从李信口中得知成蟜遇刺的二人,则是从成蟜回到家里,每走一步就跟一步。 韩老宦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但就是不离开,就算是有什么事,也是喊附近的下人去做。 阿雅则是眼泪汪汪地拉着成蟜的衣角,随着他走,“公子在外面受苦,在家里也受苦。 都怪王上,他要是不把大壮哥带走,公子也不会遇刺。” 韩老宦和李信两个人吓得一身冷汗,急忙就要上前堵住这小丫头的嘴,当着王上的面,你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这在王上背后,你真是什么都敢说,死都不怕。 成蟜抬抬手止住了两人,帮阿雅擦掉眼角的泪水,安慰道:“这事儿怪不到王兄身上,就算大壮在,李信在,蒙恬也在,这刺客他还是会来的。 公子在军营里,身边的人何止千百,不是照样有人要杀我吗?” 听到成蟜的话,李信默默地低下头。 尽管他也认可成蟜的话,可是如果他在的话,至少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制服刺客。 身边的韩老宦,看出李信的异常,劝慰道:“将军无需自责,公子能够从秦赵边境安全回家,全凭将军舍命相护,相信公子也不会怪将军的。” 李信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但仍旧是低着头。 “这次咸阳动乱,我们连胜坊附近几间铺子背后的主人也有所参与,我已经向王兄要来这些铺子的房契地契。 阿雅,你陪着翠娘,你们去把羽升阁,知笙楼的牌匾换下来,把里面收拾好。 现在我回来了,等过几天咱们就把店铺重新开起来。” 成蟜揉了揉阿雅的脑袋,让她转移注意力,止住哭声。 他扭头和韩老宦说道:“老医官的尸体送回去了吗?” “派人送去了。” 韩老宦说着,却是重重叹口气,道:“老医官家里不好过,而今家中只剩下一个尚未弱冠的男丁,名夏无且。” “每个月送些财物过去,尽量帮衬着些,那个孩子要是想学些什么,就安排他去学,所有费用府上包了。” 成蟜同时看向李信,跟他说道:“你回头告诉王林他们,去把他们的父母妻儿接来咸阳,还有那三个死的弟兄也一起接来,以后他们的生活府上负责。 你再去一趟王壁的家里,看看他家中缺什么少什么,全都补上,至于他的军功,一定会下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让他家里别着急。 还有那些为了我们牺牲的将士,除了官府发的抚恤金,府上多出十倍,送去他们家里。 他们救了我的命,我能做的只有帮他们报仇,然后看顾好他们在这人间最后的牵挂。” 第142章 留下郑国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终于,让成蟜等到了郑国再入咸阳的消息。 院子里放着一张躺椅,成蟜百无聊赖地躺在上面,身边还多了一个看上去白白净净,年轻稚嫩的少年。 少年名夏无且,老医官的幼子,学过医术,而今跟在成蟜身边,帮他调理身子,算是承继父业。 夏无且抱着一个石臼,手里拿着石槌,正躲在阴凉处,有节奏地锤着药材。 “公子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再有个几日,就能够拆线了。” “听父亲说,缝合伤口是公子临时的想法,这完全是能够造福后世的医术。” 夏无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到了父亲,使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都变得沉重了许多。 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手里的节奏都乱了起来。 成蟜躺在椅子上,微微侧过身子,躲避直射在脸上的阳光,说道:“拆线的时候,让你来拆,我给你做实验品,然后你把这缝合伤口的医术,传给军中的医者,传给民间的医者,也让更多的人能够更好地愈合伤口,怎么样?” “我?可以吗?” 夏无且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拘谨地搓搓手,显得有些期待,随即便连连摆手,拒绝道:“我不行的,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万一出了差池,会对不起公子的。 不行的,不行的,我从来没有做过针线活儿,公子还是找给您缝合伤口的那位姑娘吧。” “你可以的。” 成蟜用余光瞥到了从外面走来的人影,说道:“无且,你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夏无且这时也注意到了赶来的李信,还有跟在后面的一个陌生人。 他是天真了一些,但是不代表他傻。 “那,那我就试试,公子一定要让那位姑娘在旁边看着,万一我不行的话,好让她接手。” 夏无且抱着药臼,起身离开,临走时还念叨着。 成蟜笑了笑,给了他一些鼓励,什么都没有说。 “公子,郑先生到了。” “郑国见过公子!” 郑国刚走到近前,就准备行大礼。 “李信,给先生准备一个凳子。” 成蟜赶忙抬手拦住,李信也眼疾手快地把郑国扶了起来。 而后,找来凳子,放在了成蟜旁边。 郑国坐在凳子上,目光扫到不远处阴凉地放着的一堆草药,关心地问道:“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了。” 成蟜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看着郑国,道:“先生还要多久,才能修通河渠?” 郑国微微抬手,然后放了下来,在心里默算了一遍后,道:“至少还需要两年时间,河渠所过之处,多是山岭,工程浩大,难以开凿。 幸亏蒙家修建的那条直道,能够让咸阳的物资和犯人,更快地送到前方,若是不然,还得再加上两年。” “先生为了秦国,劳累至此,不如等河渠修建完毕后,来咸阳居住,不用担心吃住用度的问题,府上都能够解决。” 对于成蟜的好意,郑国并不是丝毫不心动。 在他眼里,成蟜确实是个很尊重他人的人。 本来,他一个小小的水工令,又是韩人,受了不少人的白眼,成蟜一个王室公子,却对他礼遇有加。 郑国可以拍着胸脯说,就算是他完成了韩王给他的任务,安然回到韩国,也不会有此等待遇。 只是,现实让他不能答应成蟜的邀请,只好婉拒道:“公子的礼遇,我感激不尽,只是来秦多年,还不知道家中妻儿如何了。 我想等修建完成以后,尽快回到家中,以慰相思之苦。” “先生所说,乃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先生了。 只是先生若是改变了主意,或遇到了什么难处,都可以来咸阳找我。 秦国永远欢迎先生,秦人也永远欢迎先生。” 听着成蟜用心的话语,郑国鼻尖一酸,心中五味杂陈。 且不说当今秦王手段如何了得,就是在咸阳口碑极差的废物公子,都能如此礼贤下士。 这在山东六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说六国有一个如同当今秦王一样的雄主,就算成蟜公子这样的人做王,也不至于过成今天这副模样。 感慨终归是感慨,成为不了现实。 郑国早就不对韩国的王室抱任何希望了。 就在他出神之时,李斯也从外面赶来了。 人还没走到近前,李斯的声音就先传来了。 “收到公子的传唤,斯片刻不敢耽搁,从王上那里出来后,就立刻赶了, 咦? 阁下为何如此面熟?我们是否见过?” “这位大人,我们可能是在宫里见过,就在刚刚。” 李斯走到近前,看到端坐的郑国,整个人都麻了。 我还说片刻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这位兄台怎么就已经坐在了这里? 李斯看着目光清澈,毫无心机的郑国,有些脸疼地揉了揉脸,这让我怎么解释? 他狡辩道:“公子,臣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半路去了趟茅厕,耽误了些时间。” “自己去搬个凳子,过来找个地方坐。”成蟜白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成蟜就是为了把两个人凑齐,不在乎谁早谁晚。 李斯的话,显然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成蟜也不会去追究他,身为秦国中层官员,时间紧迫也很正常。 等到李斯坐下,成蟜第一个开口,道:“先生,这位是李斯,我秦国廷尉正,即将出使韩国。 今日请先生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先生的家人,请李斯前往韩国的时候,把先生的家人接来秦国。” “公子,这,,,” 郑国有些出乎意外,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被成蟜伸手拦住,说道:“先生莫急,我是担心秦韩一旦开战,先生自秦归韩,会被韩人误会,把家人接来咸阳,更安全一些。” 韩国终究是生养郑国的地方,一听到秦韩开战,就有些魂不守舍地问道:“公子是说,秦国要攻打韩国了吗?” “秦国想要一统天下,吞灭六国,这战事是早晚的事。” 成蟜示意郑国稍安勿躁,继续道:“河渠修好,关中平原大丰收,秦国有了足够的粮食,才会发动统一战争,这之间还有一段时间,韩国是安全的。” 第143章 李斯的第二口锅 听完成蟜的话,郑国的眼睛里出现了一股无法说出口的哀伤。 身为韩人,他当然是希望韩国越来越好。 否则,他也不会在韩王让他入秦的时候,便欣然应允。 以一介水工的身份,从事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间者,虽说在秦多年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过,只是埋头修渠,可是那朴素的情感,做不得假。 李斯坐在凳子上,在心底分析完两个人的对话,决定主动开口,帮成蟜留下这个人,同时不违背秦法,又能够帮到自己。 “在下乃是楚人,与先生一样,在秦多年,常常思念家中亲友,挂念楚国故土,而今已将家人接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到达咸阳。” 既然是为了帮成蟜把人留下,李斯便也跟着成蟜一样,称呼郑国为先生,以示尊敬。 他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楚国曾经地广千里,甲士百万,可上至楚王,下至官吏,皆奢靡成风,朝中奸邪作祟,谄媚之风盛行,楚王远离忠臣,阻人良言,不管百姓疾苦,不问敌国战事,不听忠臣劝谏,以致国都数陷,蜗居寿春。 这样的楚王早就不把楚人当作是他的子民,而是他和那些贵族享受作乐的工具和牲畜。 斯是楚人,可以为了楚人去死,但绝不会为了楚王的享乐去送死。 再言韩国,曾经也是劲弩甲步天下,是能够赵魏相争的天下强国,而现在呢? 韩国已经成为天下最弱,然韩王仍不思变强,不图国事,每日作乐,于新郑王宫内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悄然等死,他不知道韩国还有像先生这样的韩人,在期盼着,在等待着。 楚国、韩国真的无药可救? 斯以为,不然。 韩国宗室韩非,乃是斯同门师兄,秦王不过是读了他几篇文章,便笃定此人乃是当世大才,想要揽入麾下,而韩王坐拥这样的臣子,又是如何对待的呢? 是排挤,是不信任,是疏远,这样的韩王如何护住韩国,这样的韩国如何护住韩人? 先生心系韩国,师兄韩非心系韩国,而最应该心系韩国的人,却闭上了眼睛,你们所有的呼唤,以及期待,都将会石沉大海。 秦国灭楚,楚人无罪,罪在楚王;韩为秦郡,韩人同样无罪,罪在韩王。 先生在秦修渠,自然知道秦国军功,即便是出身贫寒,也能够通过耕战过上好日子,而韩人在韩王之国,就算是死在战场上,朝堂之上的贵族们,也不会多看一眼那些为他们卖命的韩人。” 成蟜就那么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任由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听着李斯的话,让成蟜找到了以前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感觉,在昏昏沉沉几欲睡,更何况现在还是躺着,就更容易睡过去。 偏偏这样的大道理,结合了韩国的实情之后,最能说进郑国的心里。 他就算是有心反驳李斯,可是事实如此,郑国又没有信口胡诌的本事,重点是要脸! 而且山东六国说得最多的,无非是虎狼之国,虎狼之君。 可是,虎狼之国,虎狼之君,却不失信于民,有功必赏。 在秦国生活了这么多年,秦国什么样,秦王什么样,郑国亲眼见过,远比韩国内部的传言,更加能够让他信服。 反倒是,自诩礼仪风雅的山东六国,说的都是好听的话,做的都是些鸡鸣狗盗的事。 “大人所说,都对。” 郑国心有所动,却始终不愿意迈过心里面的那道坎儿,看向躺着的成蟜,恳求道:“公子,还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成蟜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李斯风轻云淡,泰然自若地坐着,他来秦国目的很明确,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或许正如他所说,又或者他是单纯地为了个人发展。 总之不会让自己陷入纠结,即便有所纠结,也会很快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郑国和他比起来,就显得很拧巴了,韩国确实不好,想把家人接来,又坚守着心中的那一条线,不愿意越过。 “先生长途跋涉返回咸阳,就进王宫见了王兄,还没有好好歇息过吧?” “你先回去歇息一番,回头写下一封家书,交给李斯,让他出使的时候,帮你送到家人手里。” 像郑国这种拧巴的人,就差一个台阶下。 成蟜让他下决定,他肯定会左右为难,所以成蟜生出了新的主意,为了秦国未来的水利事业,郑国必须安心留在咸阳。 “多谢公子,在下就先告辞了。” 家书? 郑国神思恍惚,入秦这些年,除了头几年回过家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了 如今成蟜再次提起,更加深了他思念之情。 他恍恍惚惚地从位置上起来,走出去几步后,想到一事,转过头来,说道:“公子,黑石带回的那件信物,已经交到了王上手里。” 看着郑国离开的背影,李斯心中疑惑丛生,扭头看看成蟜。 公子在屯留遇险,返回途中遭遇追杀,却把吕不韦的信物送到了郑国手里。 这一步棋,若是王上的手笔,李斯还不会太震惊。 怕就怕这是成蟜的手笔,真是这样的话,成蟜隐藏的也太深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王上早在郑国来咸阳之前,就知道了。 李斯收回思绪,把成蟜列入秦国唯二绝对不能得罪的存在。 回头瞅了瞅不远处的李信,凑到成蟜耳边,低声问道:“公子,搞清楚了郑国的住址,是不是就把他的家人直接接来咸阳? 到时候,郑国就算是为了家人,也不得不继续留下。” “我只是关心郑先生的情况,一个人在秦多年,无亲无故,内心恐怕是极其孤单,其他的话是你说的,出使韩国的人也是你,这种事情,你别问我,我是个有节操的。” 留下郑国是好事,让成蟜背锅就是坏事。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别处,表现得漠不关心。 然而,李斯则是内心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即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说道:“斯听闻了先生的事情,心有同感,最见不得一家人两地分居,等到了韩国,我一定要把他的家人接来。” “相信郑先生会承你情的。” 成蟜没脸没皮地说道。 却引发李斯的内心疯狂吐槽,他承情不承情不知道,但是一定会恨我的。 而这一切,都是为公子你背锅。 成蟜向来贴心,看着沉默的李斯,宽慰道:“一回生,二回熟。 今天你能把郑国的家人接来,明天你就能把六王的家人接来,到时候,你就是秦国一统天下最大的功臣。” 第144章 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李斯倒是想辩驳一番,到最后,还是一个人默默承认了所有。 以他对成蟜的了解,今天这个锅,他要是不背,晚上他家里的大门就得长出双脚到处乱跑。 再想想,从嫪毐府上偷出来的那两个孩子,李斯都被嬴政单独请去喝茶了。 郑国这点儿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接郑国的家人来咸阳,不就是可能会招致郑国的怨恨,不就是又背了一个黑锅吗? 问题不大! 郑国脸皮薄,权势小,得罪他好过得罪成蟜,同时还能进一步提升和成蟜的亲密度。 回报远远大于投入,这事能干。 李斯眨眼的功夫,真就是眨了眨眼,就把背锅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挪动凳子,又往成蟜身边凑得更近了一些,声音很低地说道:“公子,我带走嫪毐的那两个孩子,王上已经知道了。 事后,我命人把他们送到了蜀地,送给了两对老夫妇。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王上。” 公子,我还是很牢靠的。 王上知道了,那是他自己的途径,和我没有关系。 尽管王上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把嫪毐的两个孩子送得远远的,而且还顶住了王上的压力,没有出卖公子。 公子,你快夸我! 李斯期待的小眼神,释放出暧昧的光芒。 与此同时,他还希望成蟜能够出来,帮帮忙,这个雷太大,他有点顶不住了。 现在还没有告诉王上,不代表下一次还能顶住压力。 成蟜伸出右臂,背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因为伤势的原因,又没有完全伸。 他把手搭在伤口处,轻轻按揉着正在慢慢长好,有些发痒的伤口,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嫪毐不是个宦官吗?他哪来的孩子? 李斯!你是不是喝了假酒?” 看着不认账的成蟜,李斯又着急,又无奈,满肚子的话,一下子全都挤到了嗓子眼,竟然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了。 先抨击成蟜的无耻,还是先哄着他认下此事,李斯真的顶不住。 王室秘闻,不是他能参与的啊! 就在李斯百般为难之际,成蟜接下来的话,为他点破了内心的迷茫,指明了前方的路。 “整个秦国都是王兄,还能有什么事是你能够瞒得过他的?王上不问,那就是没有这件事,王兄问了,那就是他知道了真相,你如实说话,不要耍小聪明就行。” 成蟜向来贴心,见不得别人为难。 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事情。 他侧躺过来,从躺椅上起一些身子,伸手拍拍身处激动边缘的李斯,宽慰道:“王兄从不亏待有功之臣,你协助他完成统一大业,你就是犯上死罪,只要不是谋反这种夷三族的大罪,王兄都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怎么做,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也别太着急,统一六国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得慢慢来,这期间你出的力越多,立的功劳越大,你就越安全。” 听着成蟜的一通分析,李斯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忽地,李斯察觉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味儿,疑惑地看向宽慰自己的成蟜,道:“公子,这件事的主使是你才对啊,我不过是个从犯,还是被迫胁从,应该发愁的不应该是你吗? 怎么你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这里宽慰我? 搞得斯好像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罪名。” “一样,都一样。” 成蟜丝毫不觉得尴尬,尽管李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他伸手遮住眉心,起身来到阴凉处,躲避越来越炽热的烈阳,道:“你的就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 “公子说的可包括财...” “不包括!别太想多,我说的仅仅是黑锅。” 成蟜无情开口,破碎李斯的白日梦。 想得挺美,除了王兄, 还没有人能够把他装进口袋里的东西,拿出去。 李斯撇撇嘴,就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他搬着凳子,捎带上郑国坐的那个,来到成蟜身边放下,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公子,中午了,该用膳了,斯今天就不回去了,一会儿陪着公子一起去刑场观看行刑。” 成蟜没有坐在李斯搬来的凳子上,他走到夏无且身边,从他的手里接过熬好的汤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关进了肚子里。 然后,接过夏无且手里的甜枣,快速送进了嘴里。 咀嚼了半天之后,才感觉自己重新和世界建立了连接,问道:“郑国今早刚到,廷尉府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蒙将军亲自把甘罗送到了廷尉府,有了这个重要证人在,廷尉上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现在郑国送来了吕不韦的信物,等到廷尉大人核审一遍案件,送进宫里交给王上批阅之后,当天就能下来。” 李斯刚刚沾上凳子的屁股,飞快地离开了凳子,站起来回话。 成蟜还站着呢,他要是坐着回话,会有喜欢穿小鞋的嫌疑。 “无且,你也一起去?”成蟜看向又生出感伤的夏无且。 人死不能复生。 成蟜知道他心里悲痛,但是又没有好的办法帮他走出来,这种事情只能靠自己,以及靠时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越来越多,直到能够将那些悲痛覆盖下去,夏无且才能好起来。 “我,不去了,我还要帮公子熬药,还有医书要读。” 夏无且低下头去,避开成蟜的眼神。 能够看着仇人付出代价,他当然想去,但是又害怕自己到时候控制不住情绪,会痛哭出来,只会给公子添麻烦。 成蟜自然不知夏无且内心的想法,只道他是心里难受,不想出去,便同意了。 “你恐怕不能留下吃饭了!” “不,不是吧?” 李斯还以为成蟜不想让自己留下,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可思议。 我为你背了两口大锅,连顿饭都不让蹭。 “你回一趟廷尉府,带上吕不韦赶往刑场,等事情忙完了,晚上再过来。” 成蟜不知道李斯的心理活动,不然肯定要怼他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要是吃饭给钱,别说一顿午饭,就是每天来吃,本公子都欢迎。 李斯也不含糊,听到不是不舍得让他蹭饭,欣然应下,“公子说话算话,我这就回去带吕不韦。” 第145章 绝望,自责…… 刑场。 冯去疾身为廷尉,是代表秦王到场,自然是坐在首位。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行刑人的名单,以及相关案牍。 一个个穿着囚服,脚上带着镣铐的犯人,被士兵用长戈押解着,站在行刑台下排队。 绵长的死囚读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比围观的百姓还要多。 “公子,犯人到了。” 李斯带着几名士兵,押着一名犯人,来到成蟜的马车前,请示道。 犯人的脑袋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头套,用于遮掩身份。 马车外面,除了一个驾车的马夫,就只有李信守在车旁。 成蟜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请相邦上车。” 马夫弯着腰上前,掀开车帘,李斯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把犯人送到马车上去。 头套一直没有摘。 等到上了马车,成蟜贴心地帮吕不韦摘掉头套。 一个蓬头垢面,精神萎靡的白发老人,赫然出现在成蟜的眼前。 吕不韦这些天,老的比过去的几十年都要快。 成蟜把他拉到车窗前,还想帮解开枷锁,猛地想起自己没有钥匙,便就此作罢。 “案子下来了,相邦的罪名很多,一会儿冯廷尉宣读的时候,相邦可以听听,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可以提出异议。 当然,不一定有效。” 成蟜掀开窗帘,指着远处的行刑台。 他把窗帘用短绳系起来,给吕不韦留出一个观看从窗口。 而他则是懒洋洋地躺在后面。 “今有赵人吕不韦,勾连赵国出卖我秦军主力,换取封地十五城,罪夷三族; 暗中刺杀主将蒙骜,勾结秦将樊於期造反,并意图杀害公子成蟜,其罪夷三族; 独揽秦国朝政,扶持门客嫪毐,诱发嫪毐之乱,罪当死;...” “相邦,你好好说,哼哼唧唧地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 成蟜坐了起来,看到吕不韦嘴里的布料有点松动,热心地上前把塞进,感慨道:“想不到相邦犯下的罪名还是不少,低于死罪的事,相邦是一丁点儿没有犯,这一个又一个的夷三族加起来,我看相邦是想成为华夏史上第一个诛九族的名人。” 吕不韦带着沉重的枷锁,行动不便,嘴里又塞着布料,只能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 成蟜都不用做他肚子里的蛔虫,都知道吕不韦骂得很脏。 “相邦的这些罪名,真真假假,有些可能是廷尉府弄错了,有些是相邦确确实实做过的,更有一些,可能廷尉府还没有查到。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相邦的三族,就这么没了。” 成蟜眼神中闪烁着追忆的光芒,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和相邦从来都没有死仇,甚至还想过等到王兄亲政,该怎么帮相邦保全身家性命,为《吕氏春秋》改字,上门劫掠相邦,只是想打压一下相邦日渐高涨的声望,可惜,今天你我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的一切都是白费。 相邦谋划深远,勾结姬丹,指示樊於期,联合蒙骜,遣使甘罗,封锁屯留,这么大的手笔,就只是为了杀我,相邦还真是看得起在下。 屯留民变的时候,王壁为了掩护掩护我离开,战死了。 回来的路上,李信为了救我,几次九死一生,王林他们那帮老兵,伤的伤,死的死。 好不容易回到了咸阳,你又派人杀我,害得老医官惨死。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为我而死。 从你派人杀死老医官的那一刻,我不再是单纯的想让你去死,我要让你看着最亲近的人走上刑场,是因为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害死了他们。 我要让你体验一下,什么是说不出口的悲痛。 吕不韦你好好地看着,这些人不管是无辜的,还是不无辜的,你的妻儿,你的子孙,你的兄弟姐妹,他们将因为你而死。” “咳咳!” 成蟜因为情绪激动,牵动了刚刚愈合的伤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守在外面的李信,反应敏捷,他掀开门帘,伸头进来,看着面色因为激动,而有所涨红的成蟜,劝说道:“公子,你怎么样?我们回府吧!” 方才,成蟜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身为亲身经历者,李信的内心,最为触动。 同样站在外面的李斯,成蟜的话随着风声钻进他的耳朵里,也使得他的脸色越发凝重。 神情严肃地看向行刑台,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又有了什么样的想法。 成蟜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激动的情绪,剧烈的咳嗽,也停了下来。 他再次看向行刑台,同时,抬起吕不韦的头颅,一起看了过去。 随着,刽子手松开绳子,一块巨大且厚重的钝刀,从高空中落下。 趴在下面的犯人,瞬间被铡刀从中间切成两段。 鲜血飞溅,染红了半个行刑台,犯人的脏器混合着鲜血,从腹腔中流出来。 至此,还没有结束。 刽子手上前,捡起犯人已经两截的尸体,扔下了行刑台。 腰斩,弃市! 若是平时,不用这么麻烦,铡刀收走就行。 但是,今天排队用刀的人有点多,刽子手兼职起了打扫卫生的活计。 只有简单的清理之后,才能快速迎来下一个用户。 吕不韦看着那行刑台上被一刀切成两半的年轻人,悲痛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只是个小妾生的,平时他们的感情并不深笃。 可,照这个进度下去,轮到嫡子不过是时间问题。 成蟜还没有变态到,扒开吕不韦的眼睛,逼着他去看行刑的地步。 他看着低头的吕不韦,并没有解气的快感。 而是无尽的沉默。 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去,就痛苦万分,杀害别人的亲人时,便谈笑优雅。 这世道,从来都是公平的。 杀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行刑还在继续,吕不韦没有一直低头,他也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向行刑台,看向远处,希望看亲人最后一眼,希望能够等到一纸来自王宫的诏书。 李斯靠在车身上,麻木不仁地看着行刑台上,如同流水线一般的制造尸体,呢喃道:“粮仓外的老鼠,想进入粮仓,进入粮仓的硕鼠,还想喝上美酒,殊不知粮仓之外才更安全。” 第146章 第三个问题,换甘罗的命。 “想当初,这吕不韦从赵国来秦,扶持先王上位,被拜为相邦,封文信侯,邑十万户,是多么的风光,这才过去几年,就犯下了夷三族的大罪,真是让人唏嘘啊!” “你一介白衣,心疼他?我看你是脑子坏了吧?像他这种勾引赵国谋害秦人的败类,死不足惜!” “你们说,这吕不韦在秦国十几年,以前也没有被发现做过勾结他国,出卖秦国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勾结赵国了?” “没有吗?来来来,我带你们好好回忆回忆,去年,五国攻秦,函谷关破,咸阳危急,你们猜会不会是吕不韦勾结敌国? 觉得不相信,是吧?武安君之后,山东六国就不是秦国的对手,去年却杀到咸阳附近,你们猜猜看,那五国联军短短几年,能不能变得这么强?”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道理,吕不韦来之前,秦国一打六,来之后,差点被五国联军灭掉,这要是没有人出卖秦国,函谷关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嗯嗯嗯嗯...” 相邦跌坐在马车里,眼睛里看到的是行刑台上,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的秦人,耳朵里听到的是,人群中传来的刺耳谩骂和贬低。 这些将他的名声,踩到脚底下的议论声,让吕不韦本就因为失去亲人极度悲伤的吕不韦,情绪更加激动。 一生奔波,为名为权。 权势不再,名声也被狠狠地践踏,这样的打击,饶是一生见惯大风大浪的吕不韦,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口不言,身不能动,只能用眼神,用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反抗。 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密密麻麻,想必此时,他的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想和成蟜说。 然而,成蟜的做法, 就是为了毁掉吕不韦的一切。 不给他释放的机会,不给出言申辩的机会,让他体验一番什么叫做,有口难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成蟜情绪宁静地看着行刑台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犯人走上去,跑下来,然后再走上去,从中午开始,一直杀到了傍晚时分。 行刑台四周的士兵,已经举起了火把,将刑场点亮。 而围观的人群,也走得所剩无几。 住在这儿附近的,胆小心软的回家吃饭,胆大心硬的回家端了饭碗,就又回到了刑场,大有一副砍到什么时候,他们就看到什么时候的架势。 “前几天,那个阉人夷三族也是白天砍到晚上,今天又是,看来我王是个好王。” “我也这么觉得,把这些什么乱七八槽的人,全都砍了,既不是宗室,又没有军功,凭什么占有爵位。” “他不光有爵位,他还欺负咱们秦人,杀了好。” “明天还有没有了,有的话,我还来,看着这些平时吆五喝六的玩意儿被砍头,心里舒坦。” 躺在铡刀下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围观的百姓,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吕不韦也早就已经没有力气去悲伤,去抽泣。 “如果没有你的疯狂追杀,他们就不会死。” 成蟜突然的一句话,让吕不韦的眼中恢复了一些光彩。 只不过,这是在说那些为了保护成蟜而死的人,还是现在还在继续行刑的吕家人? 是追怀,还是幸灾乐祸,亦或者两者都有。 吕不韦的立场,让他更愿意相信,成蟜就是在幸灾乐祸,就是个连无辜之人都不放过的刽子手,就是要灭他满门的屠夫。 成蟜看向即将踏上行刑台的一个少年,和他的年岁大致相当,继续说道:“看着这些人死在眼前,你是后悔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 他说完,便直勾勾地对上吕不韦的眼神。 那眼睛里,满满当当地写着两个字,一只眼睛里写的是恨,一只眼睛里写的是杀。 而这双眼睛,看着的都是成蟜。 至此,成蟜自嘲地笑道:“真是可笑,我竟然还想从你身上看到鳄鱼的眼泪?” “你的眼神告诉了我答案,这第三个问题,就换取相府舍人甘罗的活命吧。” 成蟜觉得脑袋涨的厉害,心口发闷,斜着靠在车厢上,轻声道:“李斯,把人绑在刑场,这些尸体的怨气,会让他后悔昔日的滥杀无辜。” 成蟜的声音,刚刚响起,李信就登上了马车,他把吕不韦拉出马车,推到了地上。 然后,李信拦住准备登车的马夫,亲自驾驭着马车,缓缓离开刑场。 马车穿梭在逐渐归于沉寂的街道里,听着外面房舍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吵闹声,欢笑声,成蟜便会在脸上挂上一抹淡淡的笑。 是羡慕,是希望,是温暖。 “马车掉头,去王壁家中。” 听到声音,李信勒紧缰绳,放缓马车行进的速度,在前面的街道口,转了个弯,进入另一条解道。 随着马蹄的奔腾,车轮的滚动,天地间最后的一缕阳光,也被黑暗覆盖。 咸阳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马车在经过半个时辰的行驶后,终于赶到了距离城门附近,停在了一间普通的民舍前。 “公子稍待,我去敲门。” 李信跳下马车,走到不高的院墙前,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屋子里还有昏暗的灯光亮着。 这才绕到了正门前,轻轻叩响大门。 叩门声一响,屋子里的油灯,立刻便被熄灭。 本就昏暗的环境,瞬间完全笼罩在了黑暗里。 这时,成蟜也扶着车辕,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李信的身边,“我们走吧,是我考虑不周,不该晚上来的,大半夜来访,吓到了王壁的家人。” 李信推了推身前的木门,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等他的手掌离开,就恢复了原样,他扭头看向连接着木门的院墙,说道:“公子,院墙不高,我去开门。” “回来!” “你什么时候沾染上了这种流氓习气?” 成蟜赶忙拉住李信,他们是来访客的,正儿八经的访客,怎么能够翻墙? 他无奈地撇撇嘴,训斥道:“你身为秦王侍卫,今天要是翻墙进去,丢的可就是王兄的人!” 嬴政:再说一遍?!! “秦王侍卫,好熟悉的职位。” 成蟜朝着发牢骚的李信就是一巴掌,他指着身后的马车,说道:“取一袋金子,扔进去,今天就先回去,以后有空再来。” 第147章 廷尉正是懂总结的 李信不死心地又推了一下门,见依旧不能打开,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到马车那里。 他登上马车,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摸索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有找到钱袋子。 在空荡荡的马车里,李信陷入沉思。 想着如果他是成蟜,会把钱袋子放在哪里? 随身带着。 或者坐在屁股下面。 想到这里,李信上前拿起车厢里唯一的一个凳子,凳子表面光滑,有个柔软的坐垫,他刚刚摸过了,坐垫下面没有。 这次,他把坐垫拿了下来,凳子放倒,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凳子下面是大半部分的镂空,藏不了东西,而凳面却另有玄机。 李信立起手掌,横着比对了一下,发现这凳面厚度,远远超过了比自己的手掌宽度。 一番摸索之后,还真让他发现了设计在凳面下方的抽屉,打开后,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五六个钱袋子。 李信每个都拿出来掂了掂重量,都差不多。 然后,他在里面挑选了相对较重的那个,满意地下了车。 来到院墙前面,李信探头看进去,借助微弱的星光,没有院子里面有人。 这才没有任何顾忌地把钱袋子扔了进去。 随后,李信再次走到门前,用力敲了几下,喊道:“成蟜公子欲来访客,见天色已晚,不忍打扰,院中有公子带来的拜礼,改日再来拜访。” “行事文明,说话有礼,这才是本公子的人。” 李信扔钱袋子的时候,成蟜就已经钻回到马车上了,“回家睡觉,明天睁开眼,就会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虽然成蟜说的话,让李信很想吐槽,但他还是忍住了。 公子越不着调,就说明他越正常。 前几天沉默寡闻,让人担心的很。 现在好了,他好像看到那个熟悉的公子,又要回来了。 李信没有上车,走在马车前面,牵着缰绳,慢慢地走着,“这一切都是公子言传身教的好,要不然,我早就翻墙进去了,哪里说得出这番话?” 听着李信那和走心毫无关联的马屁,成蟜淡淡地笑了笑。 你说的不走心,我听得也不走心,大家都不吃亏。 马车离开之后,王壁的家中,昏暗的房间里,再次出现了一缕微弱的亮光。 随着咯吱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房间的门被打开。 一个老妇人,手里捧着盏油灯走了出来。 油灯的灯芯很短,火焰更短,还不到人的小拇指指甲一半长。 看起来,王壁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妇人弯着身子,尽可能地油灯放得更低,从而照亮脚下的路。 尽管如此,老妇走得也很艰难,每迈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绊倒什么,脚下不稳。 她缓慢地朝着门口移动,忽然,脚尖碰到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石块,又不像是石块。 老妇把油灯慢慢地放在地上,然后把身子弯得更低,双手在刚刚碰到脚的地方来回摸索。 终于,又往前走了两三步后,摸到了李信扔进来的钱袋子。 她拿着钱袋子,活动着酸痛的腰背,慢慢地直起腰来。 随后,打开了袋子。 啪嗒一声,钱袋子脱手,掉在了地上。 “祖母,你怎么了?祖母!” 声音刚刚响起,一道飞快黑影,从老妇人身后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光着脚来到老妇人面前,双手搀扶着她,仔细地观察着老妇人身上的衣服,寻找着有没有沾染尘土的地方,满脸担忧地问道:“祖母,你摔倒哪里了没有?” 听小男孩的话,老妇人似乎常常摔倒。 所以,一听到外面有动静,连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没事,祖母没事。” 老妇人宠溺地看了眼小男孩,便弯下身去,捡起钱袋子,匆忙系好,又拿起油灯,拉着小男孩的手,匆匆忙忙地回到屋子里,“时候不早了,你快早点睡觉。” “祖母,你慢点,小心脚下。” 小男孩一边劝说着老妇慢点走,一边随着老妇快步赶回屋子里。 他不敢反抗,害怕一个挣扎,让上了年纪的祖母摔倒了。 回到屋子里,小男孩和老妇同时把两扇门关上,说道:“祖母,辕儿是大人,下次院子里再有动静,就让我出去吧,祖母在屋子里等着。” 老妇来到杂物堆里,翻来覆去,把刚刚捡到的钱袋子放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草框里面,笑吟吟地回道:“知道了,知道了,辕儿是个大人了,祖母以后就靠辕儿保护了。 现在辕儿该乖乖上床睡觉了。” “祖母,也早点睡觉。” 王辕低着头,乖乖爬到床上,钻进被窝里,看着又重新坐到织机前的祖母,昏暗的灯光,照亮老妇佝偻的身影,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在心中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当杀敌,和叔祖父一样,做个将军。 ...... 从流放泾水,到九死一生回到咸阳,几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给成蟜一种恍如经年的感觉。 发现在身上的事情,就好似大梦一场。 来到相对清爽的秋日里。 成蟜依旧和之前一样,从来都不关心政事,知笙楼有一间特殊的房间,里面摆着张躺椅,他每天就躺在上面。 而知笙楼的舞女们,每每排练了最新的舞曲,便会在这里跳给成蟜看。 即将出使韩国的李斯,有些拘谨地站在成蟜的身边,眼神有点躲避,有点抗拒,,又在偷瞄,忍不住用余光观看着让人心情愉悦的洁白舞曲。 “公子,这样的舞曲,白是白,不是,我是说,这舞跳得真好,但是会不会太直白了,斯从未听说过天下有这样的舞曲。” 成蟜看向李斯,意味深长的笑着,道:“确实直白,又直又白,廷尉正是懂得总结的。” 直白,,,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太骚了,有伤风化。 我不敢直说,换了个词,还被你误解。 李斯毕竟是儒家出身,法家立身,还是很看重个人人格的,尤其是现在做了廷尉正以后,就更在意了,连忙解释道:“公子,斯的意思是说,这样的舞曲,可能出不了这间屋子。” 第148章 扩建知笙楼 成蟜看着房间里,六个身穿各色轻纱,面挂粉色透光面罩的妙龄女子,十二条直白长腿,十二条光洁脚丫,再配合柔美的舞蹈,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那柔软无骨的肢体,能够勾动人体最原始的冲动。 对于李斯的担忧,成蟜有信心道:“这样的舞曲,不仅出得了,还能风靡六国,成为六国坟墓的挖掘者。” “列国相交,大都会送些美女,给对方的贵族或者君主,以谋求对本国有利的条件。 最为有名的,当属盛极一时的吴国,吴王夫差从越国得到了美女西施,最终导致吴国灭亡,这个过程中,西施凭借美色迷惑了夫差,为越国争取到了时间,可数百年来,这样的美女,寥寥无几。” 李斯是个聪明人,听到成蟜的话,第一反应就是,用这些女子,去贿赂六国贵族。 在以往的列国邦交中,送财送美人,都是很常见的手段。 只是,秦国现在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情,他看不出来,这六个女子,有什么独特之处,可以为六国挖掘坟墓。 六个人,六国国君,一人送一个,然后灭亡六国,这也太疯狂了吧? 要是真能这样,秦国历代先君的奋斗,不就是个笑话吗? 成蟜不知道李斯的想法,但是,他知道李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问道:“如果有这种的美女,天天侍奉你,为你舞曲,你愿不愿意为她们掏腰包?” “愿意!” “不是,我没钱,公子,我真没有!” “我也没想来看啊,是你让我进来的,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李斯刚一点头,随即便高频率地摇起来,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系根绳子,拿在手里摇,那样更快。 他越辩解,越觉得无力反抗。 就在他自认倒霉,默默盘算家中财物总量,做好大放血准备的时候。 成蟜的声音响起。 “美得你!” “你就是有那财力,我也不能让你沉迷于此。” “没听过色是刮骨钢刀,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类的话吗?” “你身子骨弱,承受不起,这样的刮骨钢刀,还是得让我来承受。” “你那点儿可怜的体力,还是留住用来辅佐王兄,为大秦出力吧。”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李斯开口反驳,“公子,我!” 可是,话说一半,顿时醒悟,他这是被成蟜带到沟里来了。 来这里的正事还没有说呢。 “公子,明天我就要出使韩国了,可是过几天,家中老母和妻儿就能赶到咸阳,到时候还想请公子帮忙照应一下。” 李斯在咸阳没朋友啊,不对,王绾可能算一个,但是王绾哪能和成蟜这个大粗腿相比啊。 再说了,让王绾帮忙照顾他的家人,这是给俸禄本就不高的王绾增加生活负担。 但是,成蟜不一样啊,有钱有闲有身份,还不要脸,蹭他吃的住的,李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最好能够一直蹭下去,现在整个咸阳,谁不知道羽升阁是成蟜的产业,整个就是秦国,乃至整个天下,最奢侈的餐饮店。 当然,他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以李斯对成蟜的了解,同意和拒绝的概率是对等的,唯一的影响因素是,成蟜的心情。 心情好,什么都好说,心情不好,吕不韦知道答案。 “可以啊,你儿子多大,有没有娶妻?” 成蟜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让李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今天,心情不错? “犬子尚幼,不曾娶妻。” 成蟜有些惆怅地摇摇头,叹息道:“唉,可惜呀可惜。” “公子可惜什么?”李斯一头雾水。 我儿子年纪不大,没娶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你可惜什么,莫名其妙的。 出于以往的教训,李斯还是决定多问一嘴,万一能够得到答案,也好有所应对。 “没什么,就是想和令郎做个朋友。” 成蟜摆摆手,糊弄过去,他叫停眼前的舞曲,看向李斯,说道:“这六个人,我要你把她们带到韩国。” “送给韩王? 斯确实有所耳闻,韩王好色之徒如果得到这等美女,应该会让谈判容易许多。” 李斯隐晦的眼神里,透露着不舍,六个美女,送给一个旦夕可灭的亡国之君,真是可惜。 送给楚王啊,送给屈景昭三家啊,不比韩王那老小子收益高吗? 李斯只是在心里想想,这些女人怎么安排,恐怕就是王上来了,也得听成蟜的。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很遗憾,答的不对。” 成蟜从躺椅上起身,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用力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们不愿入韩宫,我便不会送她们去。” “我要把知笙楼,开到六国的都城去,将六国贵族,敲骨吸髓,一点点儿地掏空他们的钱包,瓦解他们的意志。” “韩国最弱,唯秦国之命是从,这六个人送到韩国,韩国上下不敢过分为难,先在新郑试试水,如果可行,就同样的模式,复制到其他五国。” “六个人,恐怕不够?” 李斯看着站在眼前的六人,都不用估算,直接脱口而出。 韩国虽弱,新郑的贵族也远远超过六人,这些女子根本不够让韩国所有的贵族掏钱。 “两句话,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和沸羊羊无处不在。” “敢问公子,何解?” “竞争!” 成蟜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继续说道:“这六个人,不是客人给钱就可以请去跳舞的,更不是和女闾一样,以身侍客。 走高端路线,搞竞价陪聊,主打的就是朦胧感,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最让人心痒。 这些人到了新郑,就要把口碑打出来,流言放出去,个个都是一舞千金的存在,在秦国时乃是秦王都难得一观的优雅舞者。” “斯明白了!” “韩国朝堂乌烟瘴气,韩国战事屡战屡败,这些贵族想彰显自己,表现自己,财力就是最好的途径,而公子送去的这六个人,刚好满足了他们的需要。” 听着李斯的补充解释,愣是把成蟜搞得不自信了,他是这么想的吗? 他明明只想赚钱,有攀比路线,再培养一批沸羊羊出来,让他们竞争内斗,这样成蟜在咸阳躺着不动就把钱挣了啊。 成蟜频频点头,“你这么说,也没有错,韩国人现实生活中,谁也打不过,就给他们送去一些精神慰藉,能够欣赏秦王都不能欣赏的舞曲,这不得自信心爆棚啊!” 第149章 李斯:公子,我有一个朋友 “公子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李斯露出恍然之色。 按照成蟜的说法, 韩国的贵族们确实有可能这么做。 连战连败,连败连战,自有国情在此! 不过,成蟜一共说了两点,那什么沸羊羊,他是第一次听说,完全不能理解。 李斯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看向成蟜,像是个乖巧听讲的学生,问道:“那什么是沸羊羊?” “沸羊羊就是舔...” 舔犬,李斯估计也没有听说过。 成蟜话到嘴边,拉了个长长的尾音,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决定给他找一个方便理解的现实例子,道:“天子中的奇葩,周幽王,当属沸羊羊开山鼻祖,普天之下第一人。” “为博取褒姒一笑,点燃烽火,戏弄天下诸侯,结果就是把家底赔了个干干净净。要是周文王知道,估计会因为后世有这样的傻叉后人,而气地从陵墓里面爬出来。” “纣王因妲己亡国,夏桀因妹喜亡国,看来因为女子亡国的,都算是沸羊羊了。” 就在李斯有所感悟的时候,被成蟜大声喝断,“堂堂纣王,怎么可能是沸羊羊?” 李斯的神级领悟,离谱到家了。 成蟜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见识到更加离谱的李斯联想法。 现在,他要好好地和李斯捋一捋,什么是沸羊羊,道:“说得简单点,就是单方付出的升级加变态版,明知道对方不喜欢,不会有什么回应,却还要恬不知耻地凑上去,想要维护对方,一直孜孜不倦地奉献着,把最好的交给对方,希望获得对方的一次青睐,才叫沸羊羊。” 听你这么说,那我算不算沸羊羊? 公子以前很不喜欢我,初次见面就是一顿暴揍,我厚着脸皮到他那里蹭吃蹭住,才在离开吕不韦府邸的那段时间,度过了一段艰苦的岁月。 李斯沉默了下来,他低着头思索着。 他觉得自己是沸羊羊,因为公子不喜欢他,他却厚着脸皮往上凑。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不是沸羊羊,因为他厚着脸皮就是为了蹭吃蹭住,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呀。 一时间陷入纠结的李斯,想从成蟜口中得到最权威的答案,又不想被成蟜知道他的关注点。 随即,李斯谎称道:“公子,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有一个朋友。 成蟜眼前一亮,无中生友,就是你李斯。 他也不戳破,期待的小眼神看着李斯,支起了耳朵,准备聆听接下来的八卦,“嗯,你说,我听着呢。” 我说我有个朋友,你怎么看起来那么兴奋? 李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又无法确定是哪里不对劲。 简单地思虑了片刻,李斯还是没有任何所得,便继续说道:“我这个朋友吧,他被人打过,也被人坑过,还替人背过黑锅。” “啧啧啧!” 成蟜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李斯说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他干笑道:“你这个朋友还挺惨的。” “是的,很惨!” 李斯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成蟜的这句话,简直是说他的心坎儿里去了,竟还让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的触动,略显委屈地说道:“可是,我这个朋友,还天天厚着脸皮去找那个人,这算不算是沸羊羊?” 还不等李斯的话音落下,成蟜便抢答道:“这怎么能算是沸羊羊呢? 沸羊羊是高投入低回报,甚至于零回报的默默付出者。 你这位朋友,他明明是拥有了天底下最珍贵的情谊,双向奔赴的友情,一个生死相依,一个不离不弃。 李斯啊,你要告诉你朋友,他捡了大便宜啊,现在这世道,想找到这么好的朋友,可是难上加难啊! 你一定要劝导他。倍加珍惜,处处和睦。” 一开始,听到成蟜的答案,李斯还有些感动。 可是,后面的话,他是越听越不对劲啊。 这是掉伪装了啊! 想要得到公子滔滔不绝的夸赞,可是跟从公子手里夺钱一样的困难。 李斯撇着嘴,听着成蟜敷衍的回答,和厚着脸皮没完没了的自夸。 奇才啊! 此次出使韩国,去之前到此一趟,李斯受益颇多,决定到了韩国就学习一下成蟜的无赖。 哐当!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李斯循着看过去,两个眼皮直打架。 怒气冲冲的嬴政,站在房间门口,视线被六个穿着薄纱的女子挡住。 这让他更加愤怒。 “退下!” 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李斯的脑海中炸裂。 还以为是出使前夕,被嬴政发现不在使团里准备相关事宜,而是偷溜出来,触怒了对方。 李斯匆忙朝着成蟜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公子,斯便先告诉了。” 路过嬴政身边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直接飞去嬴政的视线。 而那六名女子,则是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嬴政,一会儿看看成蟜。 作为成蟜的人,她们不可能不认识嬴政,但是,公子没说让离开,她们也有点不太敢。 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偷偷摸摸地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地向着门口移动。 这一幕被嬴政看在眼里,差点当场气炸,走个路都不会走,非得擦地。 此时,成蟜也十分钝感地察觉到了嬴政脸上的怒气,然而,他主打一个叛逆。 成蟜回到躺椅上,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气人怎么躺,可谓是把目中无人,演绎到了极点,并摆出一副纨绔模样,道:“不许走,接着奏乐接着舞! 明天才是出使的日子,你们着什么急?” 六名女子,还真的听成蟜话。 竟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散开站位。 “出去,寡人有要事和成蟜说,窥听者,杀无赦。” “光明正大的听,不是窥听,别害怕,这儿是你们的家,谁也不能赶走你们。”成蟜是铁了心要和嬴政对着干。 一连串的叛逆行为,气地嬴政险些忍不住拔剑。 到了最后,嬴政还是没有舍得抽剑,他大跨步来到成蟜面前,孔武有力的臂膀,直接把成蟜从躺椅上提了起来。 还不等他开口,成蟜就唯心是从道:“王兄,慢点儿,慢点儿,我伤口要裂开了。 别生气,啊!我刚刚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六名舞女见到这一幕,如蒙大赦,趁着成蟜顾不上她们,拔腿就跑。 开玩笑? 那可是秦王,他宠的是成蟜,又不是她们。 趁机开溜,才不用继续夹在中间。 嬴政一屁股坐在躺椅上,把叛逆的弟弟扔到了一旁,握拳砸了下脑袋,颐指气使道:“去,把窗户关上。” 成蟜揉着头顶的隆起,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几个舞女早就不见了身影,临走之时,还很有礼貌地随手关门了。 他不情不愿地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的街道,抱怨道:“王兄,我不过是想要一点点的自由而已,你就遂了我吧,干嘛一直追着不放?” 自由? 寡人从不知自由为何物! 尚未出生,便被父王抛弃,从小在敌国谨言慎行,吃尽苦头。 回到秦国,又满是口蜜腹剑,尔虞我诈,身心被束缚在这秦宫之中。 好不容易,拿到了军国大权,又身负统一六国的志愿,每日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嬴政甚至有些羡慕成蟜。 不用过问国事,不用为世事烦恼。 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 他虽然常常提起让成蟜熟悉国事,参与政务,但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强迫过他。 此刻,嬴政听到成蟜向他索要自由,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怒,刚刚有所回落的心火,噌的一下,又被点燃了,呵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你娶妻成家,你就嚷嚷着没有了自由。 非但如此,还敢不进宫了,要让寡人亲自来请你才行!” “王兄,你是知道我的。” “我一个社恐,见到陌生人,话都说不利索,一遇到重大的隆重场合,就容易胡言乱语,常常出丑,丢的都是秦国的脸面,和王兄的脸面。” 成蟜用力地摇着头,就连头顶的发冠都因为用力过大,而变得松动了一些。 他抬手扶正发冠,重新插好发簪,边继续说着:“这知笙楼的漂亮女子各有特色,我每天在这里,看她们跳舞,听她们唱曲儿,天天不重样,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好吧!?? 祖母她非要给我物色一个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女子做老婆,这不是剥夺我的兴趣爱好,阻碍我追寻自由的脚步吗?” “你是秦国公子,女方是楚国公室女,身份倒也般配。” 嬴政作为过来人,对于这种包办婚姻,十分熟悉,喜欢就喜欢着,不喜欢就晾在一旁,反正都是政治联姻的工具,谈什么可笑的感情,道:“就当是哄太后开心,她为了帮你找个合适的女子成亲,可是没少下功夫。 倘若那女子不能得你欢心,便将其养在府中即可,多养一个女子的花销,对于秦国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可我就是不想。” 就算是嬴政劝说发自内心,很有道理。 但是,成蟜有自己的坚持,他继续为自己辩驳道:“我还是个孩子,不适合娶妻。 再说了,那嫁过来的楚女,说不定年纪比我还小,只是个小女娃,这不是娶亲,这是一个孩子领养了另外一个孩子。” 成蟜回到躺椅旁边,贱兮兮地看着嬴政,没脸没皮道:“王兄,我记得你成亲的时候,满十八了,你再给我两年,等我满十八,肯定给你娶个弟妹回来。” “寡人不在乎你娶几个,什么时候娶,你秦国公子的身份,不用担心没有合适的女子成亲。 只不过,你得进宫说服太后才行,不然,太后见不到你,天天来找寡人,寡人不胜其烦,就只能来找你了。”嬴政索性躺在椅子上,打开脊背,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刻。 第150章 抓去相亲 “所以,王兄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直接就找了过来。” 成蟜抓到了嬴政话语中的漏洞。 华阳太后找不到他,嬴政就能找到。 嗯… 就算是黑冰台,汇报也需要时间吧。 李信和大壮都在外面守着,一旦发现情况,就会通知他撤离更换地方。 可这一次,成蟜做了最周全的防范,却被打了一次最突然的袭击。 成蟜百思不得其解,嬴政却是有心误导,不和成蟜说实话,他扭头看向关闭的房门,说道:“整个秦国都在寡人的掌控之下,只要你身边有人存在,寡人就能知道你在哪里。” 切! 吹牛! 我当初被追杀的时候,李信就在我身边,你怎么不知道我在哪儿? 吐槽归吐槽。 成蟜还是冷静了下来,仔细思索着那段话里传递出来的信息。 因为嬴政,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成蟜认真回想着,他这几天躲相亲的日子。 真特么难,跨越两千年,到了秦朝还要相亲。 还是和女方家长相,之后才是见女方,就内心很抗拒。 这几天,成蟜不管在哪儿待着,一定要做的事,就是听曲儿看舞。 一直都没被抓到啊,今天怎么就突然被当场抓包了。 跳舞的人,还是那些人,欣赏的人,还是成蟜,嗯…,多了一个李斯。 成蟜瞬间找到正确答案,只是这正确答案是嬴政误导他找到的。 这个时候,成蟜也不管什么误导不误导的了,至于李斯冤枉不冤枉,跟他没关系。 成蟜一拍大腿,恨得后槽牙咯咯作响,骂道:“想不到李斯是个二五仔,亏我还对他如同手足,挚爱亲朋,他竟然会出卖我。” 他扭头看向嬴政,表现得跟个胡搅蛮缠的泼皮一样,叫嚷道:“王兄,延迟出使韩国的时间,我要让李斯知道,什么叫菊花残满地。” “改不了,国家大事,君无戏言。” 嬴政在躺椅上翻个身,背对着成蟜,随口道:“你可以趁今晚去,还有时间。 不过,在动身之前,你要先随寡人入宫去见太后,这样对你我都好。” 嬴政虽然没有刚来时的怒气腾腾的模样,但是也摆明了态度。 今天绝对不可能让成蟜再次蒙混过去,要不然,他的咸阳宫就该改名寻孙殿,和觅婿宫了。 “教训李斯是急事,耽误不得,他明天就走了。” “祖母就在宫里,还有那楚女的父亲,也会长时间停留在咸阳,有的是时间交流。” 成蟜慢慢绕开躺椅,脚底抹油,转身就要飞跑出去。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熊颠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看向嬴政,道:“王上,公子,太后派臣来请你们回宫。” 成蟜怎么可能会被芈颠拦住,他用力挤开门口的熊颠,威胁道:“再敢拦我,我就把你踢出连胜坊,从今以后你我叔侄,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仇人。” 熊颠想让开啊,不为了连胜坊的股份,也要为了不成为这个小混蛋的仇人。 但是,在房间里面,还有一双能够摄人魂魄的眼睛盯着他呢。 夹在了这两兄弟之间,熊颠只能大呼倒霉。 他和成蟜在门口挤来挤去,就是不肯让开,苦口婆心道:“公子,去见见吧,听说楚女也要进宫,你们见完就没事了,喜欢就娶到府中,不喜欢就告诉太后,再换新的就是,楚女不行,就换齐女,魏女,赵女都可以的。” “熊颠,楚系已经轮到你做主了吗?” 成蟜还在和老实人熊颠挤门框,嬴政一句话直接抽空了熊颠的全身力气,让他差点被挤到地上。 熊颠连接几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还有点良心的成蟜,疾步上前拉住快要摔倒的熊颠,满怀关心道:“表叔,小心着点儿,这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熊颠本来还挺感激的,心里面连感谢的话都准备好了。 愣是被成蟜的一句话气得险些当场去世,他绕开成蟜,迈过房门,还不忘瞪成蟜一眼。 熊颠方才一时激动,为了劝说成蟜入宫,竟然说出了楚女不行,就换他国女子的话。 且不说成蟜与哪国女子联姻,事关邦交,就单凭楚国是华阳太后选定的,他就没有反驳的权力。 说出了超过自身权力的话,换个地方就是牵连全家的罪名。 熊颠快步到了嬴政近前,诚惶诚恐地解释道:“王上恕罪,臣口无遮拦,愿受处罚!” “成蟜身为寡人的王弟,想与哪国女子成亲,就可以与哪国女子成亲,只不过这话不是你该说的,楚系还没到你做主的时候。” 嬴政似乎是很贪恋成蟜的这一张躺椅,他自躺下后,就没有起来过。 就算是成蟜趁机跑了出去,他也没有任何起身的念头。 熊颠低着头退到一旁,回味着嬴政说的话。 内心就像是被投了一个小石子,震惊好似一层层的涟漪,越来越大。 王上的话,是在说成蟜的婚事,不会成为政治操纵下的联姻,又或者是在秦国不再需要联姻他国,以寻求盟友。 若是前者,熊颠还能理解为,这是成蟜独有的宠爱。 可若是后者,就意味着大王有了独自面对六国的底气,而去年的五国攻秦,还历历在目,熊颠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还有那最后一句,没有到熊颠做主的时候,也让熊颠不敢喘气。 换个说法,这不就是在暗示熊颠,他掌握楚系力量,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楚系除了现在的掌控者华阳太后,还有实力更强的昌平君熊启。 他想不通,王上为什么要透露出这样的信号,是要让他去做什么事,还是说有更长远的图谋,不得而知。 关键的是,嬴政的对待六国的态度,透露的可是事关秦国未来动向的重要国策。 是在试探,还是在引蛇出洞,又或者是最不可能的一种答案,王上对他十分信任。 当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熊颠自己都想扇自己耳光 整个秦国,不对,整个秦国,知道嬴政这么信任的人,只有成蟜一个。 不是其他人得不到信任,是那种信任是某种方面,且带有前提条件。 唯独成蟜,是无条件的宠信。 熊颠看着越来越远的成蟜,想起此来还有正事没办,急忙收回飞出去的思绪,小声提醒道:“王上,公子要跑,再不派人阻拦,就要找不到他了。” 嬴政看着一溜烟儿跑走的成蟜,眨眼间人影就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不见了,他有些贪恋似地又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这才沉着淡定地抬了一下手臂,将冗长的袖子卷起来,然后站起来,低头看了眼身上服饰,还算整齐,没有乱。 他背负双手,露出满意的笑容,步履稳健地走出房间,“走吧,成蟜在外面等着呢。” 难道王上早有打算? 熊颠一脑袋问号,得不到解答,只好老老实实地跟上去,等看到结果的时候,脑袋里面的所有问号,就从都能够得到解释了。 嬴政走下楼梯,从半清场的知笙楼走出来。 之所以说半清场,是因为,嬴政是一个人进的知笙楼,没有清场,但是李信带着人,把知笙楼的客人拦到两旁,在大厅正中间留出了一条宽广的道路。 而先跑一步的成蟜,此时正和李信展开一场生死攸关的争执,“没想到啊没想到,李信你也是个二五仔,你和李斯联手把我的行踪出卖给王兄。 咱就是说,当初生死与共,而今那你出卖兄弟,你的良心越来越少,连路边的狗看了都只要摇头。” 李斯? 我好像没有和他联手吧! 在他来之前,我就把公子的位置,卖给了王上。 不对,是送给了王上。 出卖是用心邪恶,我这是为了让公子早日成家,是用心良苦,不能叫出卖。 李信说服自己之后,目光变得更加坚定了,他伸手拦住想要从他眼前溜走的成蟜,凛然正气道:“公子身在王室,成亲乃是大事,不容有失,信就算是被公子记恨,也要把公子拦下,直到答应入宫。” “老李啊,你有老婆吗?” 成蟜回头望了一下楼上,没有看到嬴政的影子,浅浅地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一个加冠成年的男子,还没有娶亲,每天钻在冷被窝里瑟瑟发抖,却操心起来本公子来了,整个知笙楼的女子,比不过你一个单身汉吗?” “公子坐拥知笙楼,依旧是钻地冷被窝。” 李信听着成蟜极具侮辱性的语言,他也忍不住吐槽起来,末了,还补充道:“公子可以气急败坏地说,我是胡说八道,但是这是阿雅姑娘的原话,公子要怎么说?” “你预判了我的预判。”成蟜哑口无言道。 因为,李信说的话,还真就是他正准备说的。 “别预判了,随寡人回去。” 不知何时,嬴政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成蟜背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知道难以逃脱的成蟜,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嬴政身后离开。 路过李信的时候,还狠狠地踩给对方了一脚,以此宣泄内心的愤怒。 第151章 各怀鬼胎的见面 跟着嬴政回宫的路上,成蟜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全身上下笼罩一股沉暮之气下。 一路上都在想方设法地逃脱,可惜,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嬴政挡在耳朵外面,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甚至是连得到的唯一一次眼神交流,还是成功收获了一个白眼。 然而,等跨过宫门,到了宫里,成蟜的表情和之前就犹如昼夜交替,差距明显。 尤其是在到了华阳太后的寝宫时,成蟜整个人瞬间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祖母,孙儿来看您了来,祖母,您睡了吗?” 脚还没有迈过门槛,眼睛还没有看到人,耳朵也没有听到声音。 成蟜就开始了吵吵闹闹。 他闹出来的动静,惊动了寝宫里面的华阳太后。 “祖母是上了年纪,可还没有糊涂到大白天睡觉呢!” 老人家坐在位置上,笑吟吟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一直到看见她的乖孙儿,才满脸慈祥地招招手,拍着身边的位置,道:“快过来,坐到祖母旁边。” “好的,祖母!” 成蟜一屁股蹲了下去,吓得华阳太后面露惊吓,抬手就往成蟜的屁股上招呼,连连斥责:“小心着点儿,着什么急,这个位置又没有人给你抢!” “外臣见过王上,公子。” “小女见过王上,见过公子。” 坐在华阳太后远处客座的一对父女,同时站起来行礼。 嬴政轻轻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走到华阳太后面前,礼数周全道:“成蟜已经找到,寡人还有些政务要忙,还请太后准许寡人离开。” “来人,将先王赐给本宫的人参,拿出来交给王上。” 华阳太后脸上的笑容一顿,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嬴政,朝着站在寝宫外围的侍女喊道。 虽说因为铲除吕不韦的嫪毐的事情,楚系不仅没有趁机捣乱,还帮了嬴政的大忙。 可是打从根上就不是很亲近的两人,一时间很难建立亲密的联系。 所以,她的眼里只看到了成蟜这个孙儿。 华阳太后回头看向嬴政,想起被关进冷宫的赵姬,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打小在赵国长大,回到了秦国,早早为王处于权力旋涡,如今就连亲生母子都闹成了这副僵硬的关系。 按照加冠成年的说法,嬴政至今还算是个孩子呢,便以一人之力,撑着偌大一个秦国,该是何等的孤独。 华阳太后越看,越觉得嬴政这个王当的艰难,她目露关切道:“国事要紧,我王也要注意身体,这人参是你父王送来孝顺本宫的,本宫老了,还吃这些做什么? 你一会儿带回去,让人熬了汤,补补身子,这秦国的担子都在你一个人的肩膀上,本宫也帮不了我王什么忙,只希望我王能够以国事为重的同时,切莫忘了以身体为重。” 如果成蟜愿意帮忙的话,寡人确实能够好好歇息一番。 嬴政瞥向一旁的成蟜,从返回的侍女手里,接过装有人参的盒子,道:“多谢太后,寡人就先告辞了。” 察觉到嬴政的眼神,成蟜拿出这辈子最端庄的姿势坐好,眼神飘到了窗户外面,说什么都不和嬴政的眼神产生交集。 愣是让嬴政临走时,丢过来的一个眼神,直接掉在了地上,摔的稀碎。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看风。” 自由! 成蟜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柔和地笑着。 “傻孩子,人怎么能够看得见风呢?” 华阳太后宠溺地调侃了一句,指着眼前一对父女,说道:“成蟜啊,这是楚国来的司马大人,芈陵和他的爱女。” 成蟜敷衍地抬了一下手,两只手还没有碰到一起,就收了回去,道:“欢迎两位到秦国来,本公子在咸阳开了一家连胜坊,深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你们回头一定要去玩,替我的名字,可以优惠。” “成蟜,重新见礼,司马大人是客,收起你的性子。”华阳太后表情冷了下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成蟜,警告他不要胡说,斥责道。 华阳太后开口,成蟜也不好反驳。 他再次敷衍地举起手,好在这一次双手碰在了一起,说话也正经多了,“大人远途跋涉而来,想必十分劳累,快快坐下歇息吧!” “公子好客,连胜坊外臣早有耳闻,回头定要前去观摩一番。” 芈陵堆着笑回应成蟜的话,华阳太后能够训斥成蟜,他却不能把一丝一毫的不满挂在脸上。 千里来秦,就是为了获得秦国这个大靠山,这样他也能够在楚国朝堂更进一步。 本来秦国最好的联姻对象是秦王,可惜秦王不好色,自己的女儿就算是国色天香,那也没有用啊。 最关键的还是自家的身份,配不上秦王的身份。 而成蟜这位秦国闲散公子就不同了,年轻没见过世面,只要让自己的女儿接触到他,就要办法把他拿下来。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成蟜是在秦楚系,又深受秦王宠信。 虽然无官无职,无爵无封,可是作为秦王最信任的人,就很有投资价值。 以后,他在楚能不能长青,就看成蟜能不能在秦长青。 芈陵暗着帮成蟜说过话后,便拉着站在旁边的女儿,往前推了一把,想让成蟜看得更清楚点儿,说道:“芙儿,快见过公子。” 称作芙儿的女子,被老父亲推了一把还不够,她又主动向前挪动了几小步,距离成蟜,甚至比距离她老子还近。 在成蟜一阵阵的无语下,芈芙飞霞上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偷瞄了一眼成蟜后,眼神便转移到了脚尖,柔软地身体微微一弯,怯生生地说道:“芈芙初见公子,有所失态,还请公子见谅!” “哈哈哈。” 芈芙的话音刚落,成蟜还有给出回应,芈陵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看向华阳太后说道:“太后,芙儿这是不好意思了,公子一表人才,很难会有女子见到公子,能不动心的。 看公子的模样,恐怕都嫌弃外臣在这里碍事了,他们呢,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华阳太后人老鬼精,一眼就看出了芈陵心里的小九九。 更别说芈芙的那些小动作,在她的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不过,对方从楚国远道而来,也是受了她的邀请,能够帮成蟜解决婚事,这些小心思都不重要。 至于看走眼,不贤惠,那也没事。 只要成蟜真的喜欢上了,留在秦国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 “司马大人慧眼如炬,本宫这人老眼花的,看得都不清楚了。” 华阳太后笑呵呵地说道。 芈陵知道自己的心思暴露了,并没有任何的慌张,这本就是正常的事情。 他本来也没有打算瞒过华阳太后。 成蟜不争王位,就不需要强有力的外戚力量,但又要有身份,司马一职,在楚国的身份低地位,刚好符合要求,不高也不低。 而他则是从成蟜这里或者晋身之资,没什么好隐瞒的。 联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 芈陵堆着笑脸,反驳华阳太后,说道:“这秦国上下,谁不知道太后才是定国基石,您若是都老眼昏花,这天底下的人可就都什么也看不到了。” 芈陵的马屁,只换来了华阳太后的一个淡笑,她扭头看向成蟜,问道:“看过了,如何?喜欢,便娶回府里,不喜欢,本宫再给你换。” 华阳太后如此直白的话,让芈陵父女都有些诧异。 来之前,他们都以为,这是华阳太后已经挑好的人选。 到了秦国,只要见到成蟜,双方各自使力,尽情撮合。 谁能想到,他们站在这里,也只是一个预选方案,而不是最终方案。 此刻,不管是芈陵,还是芈芙,都有些后悔自身的举报。 一个自以为十拿九稳,硬牵红线。 一个看似矜持,却处处心机,举手投足,一眉一蹙间都是套路。 他们慌了,齐齐看向成蟜,等待着那句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话,不确定的命运,让人期待,又让人害怕。 “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我就送一个拥抱吧!” 成蟜说完,还不给在场众人反应的时间,便走前去,把芈芙揽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纤弱的后背,说道:“祝你每天开心快乐。” 芈芙的脑子已经宕机,就算是这个时代,没有宋明礼教的罪恶压迫,但是第一次见面就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也太轻薄了些。 如果说,刚刚芈芙脸颊绯红,是为了勾动成蟜内心的火热,那么现在她的脸颊红的能滴出血来,就是真真切切的脸红。 原地愣了几秒后,她一把推开成蟜,双手放置在胸前,气骂道:“登徒子!” 芈陵也想跟着女儿一起骂,可是一时出气,和长远未来,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向前几步,现在芈芙身边,看向成蟜质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不仅如此,芈陵还时不时看向华阳太后,希望后者能够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甚至有些逼迫的意味,“太后,公子如此行事,吾女的清白该当如何?” 当然,他心里的公道话,是同意自家女儿嫁给成蟜,而这是不是女儿的公道,那他就管不了了。 第152章 成蟜的魔法攻击 “司马大人,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不就是一个拥抱吗?” “来来来,咱们也抱一个。” 成蟜被芈芙推开,面对芈陵的逼迫,非但没有半分羞愧,反而得寸进尺,他张开双臂,就朝着芈陵走了过去。 芈陵则是一点点地往后退,面色惊恐地看着成蟜,“在下没有此等嗜好,还请公子自重!” “成蟜,闹够了吗?” 华阳太后就算是再怎么护着成蟜,此刻也觉得老脸火辣辣地疼,可谓是丢人丢到家了。 别说,还是在自己家里,丢的人。 没毛病! 听到华阳太后的呵斥,成蟜放下手臂,颇有些遗憾道:“还想和司马大人建立深厚的感情呢,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此话一出,芈陵下意识地背手捂住老腚,嘴角忍不住抽搐。 “既然喜欢,就留…” “祖母等一等,我还有问题要问,等我问完,再决定是否留下芈芙。” 成蟜赶忙打断华阳太后说话,可不能让她完完全全地说出来。 要不然,他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就算太后不是国君,说出的话,也是有特殊效力的,不能轻易改口。 “问吧。”华阳太后不耐烦道。 她瞪了眼成蟜,天天就会惹是生非,见不到你的时候,想着见你,见到你的时候,本宫是真头疼。 “芈芙姑娘,你请坐,我问你几个问题。” 得到华阳太后的首肯,成蟜来到芈芙身旁,十分有礼貌伸出一只手,学着电视里面的绅士,做了个请的手势。 父女两人又再次懵在了原地。 登徒子秒变翩翩郎君,这是什么角色扮演? 见芈芙一动不动地愣着,成蟜手腕转了一个花,再次说道:“芈芙姑娘,请!” “你别拉我,我坐,我这就坐。” 看到成蟜邪恶的手掌,就要接触她的手臂,芈芙快速往后躲了一下,宛如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飞速落座。 “那我就开始了。” 成蟜满意地点点头,把讲礼貌贯彻到底。 芈芙轻轻点头,细若蚊声道:“公子请问。” “敢问姑娘,芳龄几许?”成蟜清了清嗓子,负手而立,有模有样道。 “豆蔻年华。” 十二三岁啊! 草,芈陵你真不是东西,你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成蟜扭头狠狠地盯着芈陵,吓得后者连忙避开眼神,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他继续往下问:“姑娘,与楚王是什么关系?” 芈芙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她扭头看向芈陵,想和老父亲进行一次眼神交流,却只能看到老父亲的头盖骨。 眼睛,盯着地面呢,没办法交流。 至此,她只好作罢。 芈芙低下头,略做思考后,说道:“同为芈姓熊氏。” “姑娘,家中田产多少?” “不足十顷。” “封邑多少?” “数百户。” “在寿春,或者咸阳可有宅院?” “寿春有一处宅院。” “价值几何?” “大约…百金。” 芈芙有些不确定地答道。 家中本就不是她管财,就这些回答,还是她平日里听来的,再加上整合了各方面信息分析得来。 成蟜就像是个无情的提问机器,继续往下问:“怎么来的,乘坐牛车,羊车,还是马车?” “马车。” “几匹马?” “两匹。” “家产呢?” “这…” 芈芙再次看向芈陵,这会她是真的不知道了,有些抱歉地说道:“小女就不知道了,公子或可询问父亲。” “我又不是和他相亲,我不问他,就问你。” 成蟜也不是刻意要为难人,他贴心地芈芙准备了参照物,再次问起同一个问题:“家中家产,可否敌过秦国国库?” “秦国乃是当世强国,小女家中所有断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芈芙实诚地说着。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掉进了成蟜的陷阱里去了。 以为成蟜是个看重出身的人,心里已然生出了些许失望。 以她的出身,在楚国能过得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已经胜过天下大多数人。 可是和成蟜比,就差得远了。 不是王室公主,这天下哪个女子,能和成蟜的出身相比。 芈芙越想,就越觉得失落。 她的失落,成蟜都不用特别留意,就能够知道。 这种落寞失意,在后世,比比皆是。 成蟜转身看向华阳太后,给出自己的最终答案,道:“祖母,孙儿不能娶她!” 听到成蟜的话,芈芙心中的失落,成指数地放大。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成蟜就是个登徒子,就是个贪图美色的人,这样她就不用回到楚国去了,继续被父亲当作晋身之资送来送去。 “总要有个理由,否则,本宫也不好赶人。”华阳太后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恨不得关起门来,狠狠地骂成蟜一顿。 既然不钟意,你就不该动手动脚,这又不是普通的侍女。 司马之女,又是熊氏,好歹也是楚王旁支。 “她十二三岁,年纪太小了,我还是个孩子,把她娶回家,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 再说了,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会疼人。” “作为王室公子,有的是人伺候你们,这一点儿不用你烦心。 想找个年长的,可以等婚后再找,找几个都行。” 华阳太后的回复,成蟜心中有数,有所猜测,说出来只是想试试看,万一蒙混过关了呢? 谁也说不准。 成蟜有所迟疑地看向座位上,默默落泪的芈芙。 对不起了,小丫头,你真的太小了,最多也就比阿雅大一点点,我们不合适的。 成蟜心中一横,长痛不如短痛,为了我,也为了你,“芈芙家中土地不过十顷,宅院不过百金,封邑不到千户,出门乘坐两驾马车,我们不在一个档次。 王兄封我长安君,曾打算赐地万顷,封邑十万户,这得是多少个她们家? 就算我现在没有了这些,那我出门坐的可是六驾马车,她们拿什么和我比? 总之,芈芙的家庭档次太低,她不能嫁给我,我怕她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还会拉低我的生活层次。” 芈芙早就哭成了个泪人,无心反驳成蟜,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而芈陵带着目的来的,怎么可能因为成蟜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他还要再做最后一把努力。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华阳太后便再次训斥起成蟜来,“不可胡言! 天子驾六,六驾马车只有大王可以乘坐。 成蟜,今天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训斥完成蟜,华阳太后还看向芈陵父女,威胁道:“本宫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成蟜的婚事,不应该传出去任何与婚事无关的流言蜚语,你们说呢?” 若是以前,吕不韦未倒以前,嬴政更年幼的时候。 成蟜这么说,华阳太后会高兴为他铺路,去争取那个位置。 现如今,嬴政虽未亲政大典,可亲政事实已成。 别想这个时候不可能成功,就算是能够成功,华阳太后也不会这么做了。 嬴政是个合适的王,除了缺失一些人情味儿。 她现在就想秦国稳定,成蟜平安,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芈陵哑了火,不敢说话。 芈芙则是一直啜泣,字不成句,想回答都打不开嗓子。 “我没说错啊,我今天来的时候,刚出门就被王兄拉到了他的车上,一路上都没有下来过,虽然车不是我的,但这算不算出门乘坐六驾马车?” 成蟜知道华阳太后误会了,她也不特意去作解释,而是扭头看向蠢蠢欲动的芈陵,咄咄逼人。 既能糊弄芈陵,又能给了华阳太后一个合适的解释。 “公子说的是!” 芈陵气得后槽牙疼,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在秦国这么多天的等待,到处打听成蟜的事迹,人品方面,至少是得到了他的认证,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就算要招惹,也得等回到楚国,再做安排,以免离得太近,容易吃亏。 “哭什么,别哭了!” 芈陵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用余光扫到哭泣的女儿,尝试道:“太后,娶妻娶贤,公子身份尊贵,这天底下怕是没有能够比得上公子的女子了? 芙儿知书达礼,贤惠淑德,自小便是家中最懂事的孩子,若是嫁给公子,一定会是个合适的贤内助。” “这,,,本宫倒是能做主让她留下来,可是成蟜不愿意的,也是没有办法的。” 华阳太后不相信芈陵的话,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还有别人拍马屁的好话,都是不可信的话。 她想要芈芙留下来,是不想成蟜的荒唐丢人丢到楚国去。 “太后放心,若是芙儿能够留下,天天跟在公子身边,日久生情,他们早晚会成为一家人的。” 芈陵是打定主意,要把芈芙留下,更是直接越过成蟜,直接和华阳太后对话。 这天下的好买家就那么多的,今天错过了成蟜,明天遇到的九成九不如成蟜。 若是比较背景的话,除了秦王,这天下谁也比不上成蟜。 “公子,留下我吧,我喜欢秦国,我会洗衣做饭,我会…” 芈芙脸上的泪花还没有干,就提着裙摆,来到成蟜面前,跪在地上哀求起来,没有半分贵族气质在身。 更是和初见时的那个满是小心思的小女孩,全然不同。 (三章或两章,每天都是六千,25号因为太困太累,只更了五千,欠下的已经补在150章后面) (os: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成蟜问诸君晚安!) 第153章 拉偏架不能太明显 “你姓芈,是楚国王姓,不是低贱的侍女!” “为父的脸面,和楚国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滚到殿外去。” 芈陵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快步上前,拉住跪在地上的芈芙,用力往后一扯,将年幼的女儿摔在地上,怒气腾腾地扇出一耳光。 芈芙的稚嫩脸蛋,一面光洁白嫩,一面肿胀通红,留下清晰可见的五指手印。 她倔强地跪在地上,低头暗自落泪,一声不发地进行着无声地抗争。 芈陵见到女儿违背了他的意志,竟然还待在宫殿里,怒心再起,抬手就准备再来一个耳光。 “司马大人好大的威风。” 成蟜语言打断想要动手的芈陵,不经意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面色不善道:“阁下若是要教训女儿的话,就请回到自己的府上关了门教训,没有人会到你的府上多说一句。 但是,这里是秦国王宫,彰显的是秦王威严,而不是你一个小小司马可以胡乱撒野的地方。” 那手掌与脸蛋猛烈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成蟜的耳边萦绕不绝。 是打在芈芙脸上,更像是打在他的脸上。 芈陵要教训女儿,那是他的家事,不该成蟜来管,更轮不到他来管。 但是,当着他和华阳太后的面,在秦宫直接动手,这分明是在打秦国的脸。 芈陵被成蟜喝断之后,也恢复了一丝理智。 因为成蟜的逼迫,再加上女儿的突然跪地相求,让他血涌上头,直接就打了芈芙一个耳光。 现在冷静下来,成蟜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教训女儿这种事情,场合不对,却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芈陵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华阳太后,希望对方能够看在同为楚人的份上,帮自己说几句额话,摘掉成蟜扣下来的那么一顶大帽子。 至于联姻,到了此刻,他也看出来了,成蟜根本就没有联姻的想法,几天找不到人影,好不容易等到了见面,又态度不恭,行为不端,言语无状。 完完全全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 面对多重羞辱,芈陵也生出了退意。 联姻秦国虽好,可也不是唯一选择,其他五国实力差一些,毕竟也是一方诸侯国。 总好过在这里受尽羞辱,结果一无所获。 “在这里教训女儿,芈陵啊,你确实做的不对。” “成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做父亲的教训女儿,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华阳太后不知道芈陵的心中所想,又要做的相对比较公正,拉偏架不能拉地太明显,便双方各打一个板子。 她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成蟜赶紧起身上前扶住。 华阳太后拍着成蟜的手背,叹息道:“ 本宫老了,这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身子困倦,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 成蟜啊,芈陵他们是本宫从楚国请来的客人,不管你和芈芙的婚事成与不成,你都要留下来替祖母好好招待他们。” “祖母先去歇息,孙儿会好好招待司马大人的。” 成蟜扶着华阳太后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抬手叫来站在远处的几个宫女,吩咐道:“祖母乏了,你们送她回去休息。” “太后!” “太后...” 芈陵跟了上来,想要叫住华阳太后。 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没有了华阳太后的坐镇,会是什么结果,他心知肚明。 芈陵被成蟜拦下,望着华阳太后走远的背影,内心最后的一缕希望,就此破灭。 结局已定,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受尽羞辱。 “起来,回楚国!” 芈陵的眼睛里迸射出无数眼刀,分毫不差地全部落在了成蟜身上,可始终没敢留下一句狠话,只能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芈芙跪在地上,身前的衣服早就是湿漉漉一片,陷入了纠结当中。 走,不愿! 留,不敢! “秦楚相距千里,司马大人何必着急,停下来等等令嫒,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成蟜看向跪在地上的芈芙,无声叹惋,各有各的难处。 他大概能够猜到芈芙的处境。 拥有一个芈陵这样的父亲,有利可取时,便是女儿,无利可图时,便是丢脸的东西。 芈芙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遭受这样残酷的世界法则,不是她的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一个连亲生女儿,都看作物品一样,用来交易的时代。 芈陵走到宫殿门口,背对着宫殿,怒斥道:“磨磨蹭蹭的,是还想再受他人羞辱,要将为父的脸面全都丢尽吗?!!” 芈芙用衣袖擦掉眼角还没完全干掉的泪水,双手撑着地面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眼成蟜的位置,便迅速低下头,朝着门口小步走去。 这里似乎是有她格外留恋,不舍得离开的人或物。 路过成蟜的时候,芈芙侧转身子,双手交叠,面向成蟜微微压下身子。 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简简单单的行礼告辞。 成蟜站在原地,望着门口,芈陵站在亮堂的门口等着,芈芙一小步一小步地从昏暗的宫殿,逐渐走到亮光下面。 却不知为何。 看着芈芙的身影,成蟜萌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站在昏暗宫殿里的人,生活在阳光下,享受着光芒四射的生活。 而走向光亮的芈芙,却是在一步步走回深渊。 既便产生了如此的怪诞想法,成蟜依旧没有伸出援手。 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芈芙和芈陵是父女,成蟜就是为了她好,出手相助,谁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若是芈芙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真的下定决心站起来反抗,并付出行动的话,再有相见的机会,成蟜大概会怀着尊敬每一个勇敢的人的心,出手帮上一帮。 “公子,太后请你进去。” 芈陵父女离开后,成蟜也准备离开了,突然被一个宫女叫住。 无奈之下,成蟜就算是猜到了可能要发生的事,还是乖乖听话,跟在宫女后面。 “祖母,司马大人一家已经走了,您老人家是还有话要和他们说,孙儿这就派人去请他们回来。”见到花样太有的时候,成蟜先发制人,说道。 第154章 国库的钱不能花在外人身上 现在的成蟜,和刚刚的芈芙,真的很像。 留下来,他能够猜到华阳太后肯定又要给他安排相亲,心里是抗拒的。 可是直接走,他又不能,尊老爱幼刻进骨子里的基因。 所以,他在进来的路上,想好了一个自认还不错的借口。 可惜,他前脚刚抬起来,还没有落地,就被华阳太后的话定在了原地。 “芈芙不合适,我们就换一个,寻遍楚国,本宫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子做孙媳妇儿。” 胳膊拧不过大腿。 成蟜也不和华阳太后正面对抗,那样做没有一丁点儿好处,除了让嘴爽一下。 “祖母,我还是孩子,现在就谈论婚事,实在是太早了些。 要知道像我这个年纪,正是读书增智慧的大好时光,绝不能浪费在女色上面。” “读书?” “你要是真的会这么做,你王兄也不用派人把你抓回来,吊在树上打了。” 华阳太后看着成蟜,目露惊诧,这还是自己那个调皮捣蛋,逃课挨揍的孙儿吗? 旋即,她便想明白了。 没有给成蟜留半点面子,毫不留情地拆穿。 呃… 在华阳太后面前,成蟜本来也不敢提什么面子。 毕竟,当孙子的爬到奶奶面前说:奶奶,看在我的面子,这件事就算了。 结果可想而知,该挨的打不该挨的打,都会十分凑巧地汇聚在同一时间。 你什么档次,敢问你奶奶要面子? 反正,成蟜档次不行,最多也就是凭借无赖手段,向嬴政要来一丁点儿,够用就行。 被华阳太后揭了老底,成蟜罕见的老脸发红,嘴硬道:“那是蒙恬自作主张,王兄才不舍得打我呢。” “是吗?” “本宫听说,那顿打之后,你在床上趴了七天,接下来的一个月,入宫学课没有过一次迟到早退。”华阳太后揭老底揭上瘾了,恨不得把成蟜所有的糗事都说出来。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祖孙两人,想怎么说都没事。 华阳太后说的起劲儿,成蟜可不干,就算是没有外人,和公开处刑,还差了公开二字。 那也不行。 辩驳,肯定是辩驳不了的, 因为华阳太后说的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辩驳不了,成蟜直接拿出杀手锏,半威胁半赌气道:“祖母叫我来要是就为了说这些,那我可就走了。” 看着小脸憋红的成蟜,华阳太后慈祥地哄道:“好了好了,本宫不说了。” “你觉得芈陵地位不高,与之联姻有失身份,本宫就给你找个楚国公主回来,怎么样?” “楚国公主今年多大?” “和你年岁相当。” “那不行,我喜欢大的,小的不会疼人。”成蟜小嘴一撅,坐到了华阳太后身边去,帮她捶着肩膀。 “大的?也不是没有,十八如何?” 华阳太后没有太大的反应,略微沉思,便再次问道。 因为成蟜方才就说过了,不喜欢年纪小的。 所以华阳太后再选的人,都以比芈芙大为标准。 “不行不行,我要二十五到三十的,知性温柔会疼人,持家贤惠有本事。”成蟜再次拒绝道。 “二十五尚未出嫁的公主,莫说是楚国,就是这天底下都难寻。” 华阳太后回头瞪了成蟜一眼。 什么喜欢大的,还是不愿意成亲。 但,这件事由不得成蟜。 她要看到成蟜娶妻,才能在百年之后安然闭眼。 “未出嫁的公主没有,那去抢…请个已出嫁的公主嫁给我,天下那么多公主,肯定能够找到合适的人选。” “胡说!该打!” 华阳太后回头就是一巴掌,没有任何收力,直接拍在了成蟜的手背上,脸色愠怒,大有继续动手的态势。 “你是秦国公子,秦王之弟,所作所为代表的都是秦国形象。” “若是为了你,去拆散人家好好的夫妻,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秦国颜面扫地不说,你王兄也要跟在你后面受人非议。” “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一时口快,差点酿下大错。” 成蟜琢磨了一番,王兄的颜面确实应该保住,王兄不要脸的一面,也只有他能看到。 成蟜揉搓着微微发红的手背,装作很疼的样子,说道:“这天下这么大,肯定会有守寡的公主,孙儿心地纯良,担忧她们未来的日子过得艰苦,祖母能不能帮忙物色一批守寡的六国公主,年纪也要合适。” 华阳太后气地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成蟜那丢人模样,几息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苦口婆心道:“你不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大可不必扯这样的谎言来气人。 本宫会让人把你适婚的消息传遍六国,让他们挑选合适的宗室女来咸阳,到时候你可以慢慢挑,慢慢选,看中几个,我们就留下几个。” 祖母啊,您老人家真霸气! 弱国无外交,强者通吃,就连娶个老婆,都能这么玩。 只能说,秦国独强,无敌太寂寞。 可重点是成蟜不愿意太早成亲,十六岁,在后世也就读高中的时候。 结婚,结什么婚? 谈个恋爱,叫叫家长上批斗大会的早恋。 等到二十六岁。 结婚,结什么婚? 谈个恋爱,都没有认识的单身异性。 咳咳… 成蟜一时生出无数感慨,又回想起后世婚恋市场最大的矛盾。 年轻的叫早恋,不被允许。 适量的没有恋,不被认识。 现在,到了秦国,没有了许许多多前后矛盾的规矩。 成蟜当然选择自由,也可以理解为叛逆。 你让我娶,我就偏不娶。 “祖母啊,可以让她们来。” 听到成蟜答应了,华阳太后眉眼带笑,仿佛成蟜接下来就算是要娶寡妇,她也会保持沉默,尊重子孙福分。 “不过,得让她们交金子,秦国的饭不是白吃的,那么多人能嫁到秦国没几个人,都管饭的,秦国国库压力不小。” 成蟜突然的大转折,气得华阳太后一只手高高举起,就准备狠狠落下,却被成蟜牢牢抓住,“祖母,我也是替王兄考虑,国家开销大,国库的钱不能浪费在这些外人身上。” “秦国还没有穷到让你操心的时候!”华阳太后的胳膊被成蟜抓住,想要动手也动不了,只能厉声训斥道。 第155章 黑心商人 “哦!” 成蟜失落地点点头。 他明明是一片好心,为国为民,还要遭受训斥。 他以为这是华阳太后久居深宫,不知道民间疾苦,国家负担的原因。 成蟜又听华阳太后唠叨了一会儿,转身就去找嬴政了。 他相信,以政哥的眼界和格局,一定会同意他的建议。 结果,和在华阳太后那里得到的答案差不多。 不过,也得到了一句承诺。 “不想娶的话,就不娶,只要你不同意,寡人也不会下诏同意联姻。” 他真的,成蟜感动的稀里哗啦。 可是,和金灿灿的金子比起来,政哥的承诺也就那样吧。 最多只能让成蟜感动一秒钟,不能再多了。 “王兄,既然你坚持要管她们的饭,那么请把这个脏活累活,交给羽升阁吧!” 成蟜也不能白来一趟,能给羽升阁揽到生意,就是赚的。 “羽升阁的饭菜价格可不便宜,怪不得你说秦国管她们的饭,会让国库压力巨大。” 嬴政提着毛笔,在一份案牍的末尾写上‘可’,随手把毛笔朝着成蟜扔了出去,他一边卷起案牍,一边没好气道:“把国库的钱,装进你的口袋,越来越没有规矩。” “在秦国,王兄你就是规矩,只要你开口说话,除了我谁敢说半个不字,我当晚就让大壮去拆了他们家的门,把他们家里的坤熬成汤放在王兄的案几上。” 成蟜身子往旁边一歪,刚好躲过飞来的毛笔,他回头捡起毛笔,没脸没皮地把毛笔送回到嬴政手里,还不忘来一记马屁。 “滚犊子!” “你去做个盗匪,还要拉上寡人,要是让百官知晓,他们的弹劾能让你出不了门。” 嬴政手里已经拿起了一根新的毛笔,点了点案几,示意成蟜把捡起来的毛笔挂上去。 他从案几下面的一摞纸里面,抽出来一张,摊平放在案几上,提笔问道:“你若是有意让六国宗室女入秦,寡人现在就写国书,若是不想让她们来,现在就滚出去,要去哪儿去哪儿,寡人没空跟你玩闹。” 成蟜的注意力,被嬴政拿出来的那张纸吸引了,他伸出手摸了上去,越摸越有感觉,比起他交给赵高的造纸术能造出来的成品,要好上整整一个时代。 他恍然大悟道:“王兄,你这纸,是趁我不在咸阳的时候,从连胜坊里偷来的吧?” “我还说纸怎么少了,韩老宦他们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咸阳动乱,连胜坊遭了贼,没想到贼就在我身边。” 嬴政一个白眼送给成蟜,盯着他道:“整个秦国都是寡人的,你也不例外。” “好啊!好啊!” “偷窃被抓包,当场改明抢。” 成蟜故作伤心状,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伸到嬴政面前,“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为了抚平那些伤痕,只有王兄对我做出补偿才行。 臣弟也不贪心,更不多要,王兄就让羽升阁负责六国来秦宗室女的饮食即可。” 嬴政没有搭理喋喋不休的成蟜,手里的毛笔龙飞凤舞,很快就把一张纸写的满满当当。 成蟜虽然不是很懂,但是看起来,就知道政哥很厉害。 这要是换了他,一张纸裁十份,他要说的话都写不满一张纸条:未婚适龄的宗室女全部送来咸阳,逾期不至,发兵灭国。 嬴政拿起秦王印,在纸书的左下角盖上印章,随手丢到成蟜手里,道:“写好了,你可以走了。” 成蟜拿着手里轻飘飘的纸张,有种被无视了感觉。 似乎王兄刚才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 “王兄,来秦宗室女的饮食,请交给羽升阁负责吧!”成蟜言简意赅道。 要钱,我就是为了钱。 六国百姓疾苦,六国宗室富得流油。 不赚白不赚。 再说了,人到了咸阳要吃饭,就要有消费,这钱他不赚别人也会赚。 “太贵,国库负担不起。”嬴政淡道。 “不贵,看在王兄的面子上,我给你打五折,团购再折上五折。” 成蟜为了拉到这单生意,让嬴政以后大力支持自己的店铺,打折打到粉碎性骨折。 而这也暴露了一个问题,利润。 嬴政很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追问道:“如此一来,羽升阁的利润还有多少?” “要是和家人们说,那就是这个打折力度要破产了的,亏本亏死了的,明天羽升阁就要倒闭了的。” 成蟜整理了一下思路,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说道:“要是和王兄说的话,那就是还有的赚,亏不了。” “像你你这样的黑心商人,寡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嬴政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毛笔,这是打算和成蟜好好聊一聊的节奏。 而成蟜也是很会把握时机,连忙解释道:“王兄,商人挣得越多缴税越多,国库也就越充裕。 你想想看,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的农民,穷的连身新衣服都穿不上,指望他们给国库增收,来支撑王兄的统一大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臣弟就不一样了,另辟蹊径,办连胜坊、羽升阁、知笙楼,定价高,赚那些富商和贵族的钱,等我有了更多的财富,我就能把店铺开到六国,赚他们的钱,还要打他们。 然后我再通过缴税的方式交到国库,兜兜转转,还是回到王兄手里。 这样一来,百姓缴纳的税就可以减少,负担可以减轻,他们就更加拥护王兄,爱护秦国了。 富商和贵族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 王兄的国库从此也不缺钱花了,花不完的时候,还能给百姓发钱,提升百姓生活水平,这样的百姓上了战场,再加上军功激励,六国在他们眼里就是来破坏美好生活的强盗,那不得往死里打啊。” “说的有道理。” 成蟜以为蒙混过关,还不等舒口气,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让羽升阁负责六国宗师女在秦的饮食也可以,寡人要成本价。” 成蟜有些为难,扭捏半天,支支吾吾地吐出来一句话,“那就再打一折,大概就是成本价了。” 第156章 脸都不要了 话毕! 成蟜缓缓后撤半步,两只贼兮兮的眼珠子,时刻不离盯着案几后面的嬴政。 只要发现嬴政有任何动作,他就会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 “别忘了缴税!” 成蟜全心全意地防备着可能降临的始皇之怒。 到头来,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 出乎意料的同时,更让成蟜生出了更大的警惕。 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兄行事反常,成蟜特定遭殃。 这是成蟜与嬴政在长期的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成蟜扭头看看身后的空旷的通道,宫殿的大门被关地严丝合缝,这放在往日再正常不过的一幕。 此刻,让成蟜心中的不安,急剧攀升,总感觉嬴政在憋大。 他继续后退,这个门他一定要出去,今天这顿打,也一定要躲过去。 “王兄放心,臣弟奉公守法,诚信经营,爱国敬业,超额纳税,绝不会拖王兄的后腿。”成蟜抓紧机会,再往后退两步。 距离大门还有十几步,成蟜紧张的心跳动得更快了。 “盈十税九。” “好说好说,多少都...”成蟜随口应道。 他一门心思要逃离咸阳宫,趁着嬴政注意到他得目的之前,溜之大吉。 并没有注意到嬴政说的话,反应过来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黑! 你比我更黑! 成蟜也不往后退了,反而往前冲了两步,遥指着嬴政的鼻子,大呼小叫道:“多少?盈十税九?你干脆抢得了,还要让我交什么税啊? 堂堂一个秦王,还做出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情来,脸都不要了!” 说完成蟜就后悔了。 “你再说一遍。” 嬴政淡然开口,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与回音交织在一起,携带着最为致命的威胁因子,直击成蟜的心脏,仿佛给他的心脏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我再说一遍也是秦王英明神武,绝做不出与民争利的事情来。” 成蟜心虚不已,开口之后,便一直偷偷地观察着嬴政的情绪,并蹑手蹑脚地往后退。 只要发现嬴政有一丝动怒,他立马就夺门而出。 “你说得对,寡人确实不该与民争利。” “可,你是民吗?” 嬴政从位置上站起来,伸了伸有力的大长腿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大门被成蟜敞开,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守在门外的赵高,被巨大的响动吓了一跳。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被快人一步的成蟜推到了一边去。 成蟜凶狠地瞪了一下赵高,吓得后者愣在原地,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都想了一遍,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成蟜。 “好狗不挡道,别碍事!” 成蟜又把赵高往一旁推了推,真是没有眼力见儿,没看到本公子正在逃命吗? 挡在正路上,这不是和他作对是什么! 他扒拉着门框,躲在后面,露出半个脑袋,道:“王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孩子一般见识,臣弟想起来今天忘记出大恭了,就先回家清理肠道去了,缴税的事情咱们回头再详说。” “寡人是想说,身为寡人的王弟,在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么有脸说自己是民的?” 嬴政看着成蟜远去的身影,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两下。 寡人只是手麻腿困,起身活动一下,怎么还跑掉了? 明明害怕挨揍,寡人有一丁点儿的动作,你就会从心而为;又极度嚣张,胆敢当面咒骂寡人。 且怂且大胆。 “赵高,去传王翦和蒙武入宫。” 惊魂未定的赵高,险些再次出错。 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远处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恭敬退走:“奴婢这就去请两位将军。” “成蟜公子似乎对我很是不喜,看样子要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 “想要在秦国出人头地,还是不要和公子交恶的好。” 赵高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小步快走地朝着宫外走去。 ......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斯白天刚在知笙楼被王上撞见,这个时候再来,可是承担着巨大压力的。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冒险带人离开了。” 成蟜回到府上,已是日落黄昏,李斯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看到成蟜回来,便飞快迎了上去。 “你还敢回来!” “亏我把你当自己人,你却出卖我,联合王兄在知笙楼设下埋伏!” 成蟜用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不远处的李信,一边朝着屋里走去,一边指着李斯骂道。 一头雾水的李斯,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他听到了两个关键词,自己人和出卖。 李斯想了想,吃了那么多委屈,背了那么多黑锅,算是自己人也没错。 可是,这出卖就无从说起了。 他也是被王上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所以才仓促离开。 “斯确为公子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出卖过公子啊!知笙楼的事情,我事先也不知道王上会去。” “阿雅!” “阿雅!” 成蟜加快脚步,把李斯甩在身后,大声地喊着:“告诉庖厨,以后府上不管李信的饭,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公子,李大哥,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 阿雅听到成蟜的声音,欢快地跑了过去。 大壮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身后,比大猩猩还要壮的大壮,腰上系着一块很迷你的围裙,高举着双手,袖子上、衣服上也满是白乎乎的面粉。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请新的庖厨,你们都不吃饭的吗?” “请了,都去羽升阁帮忙了,公子要吃饭吗?我会做,阿雅教的。” 看着傻乐的大壮,成蟜扭头就打算离开,老实人就是容易受欺负,阿雅那丫头自己都不会做,她能教你什么? “既然府上没厨子,那就算了,不许他进羽升阁蹭吃蹭喝。” “王上也是自己人。” 成亲又不会死人,我是为了公子好。 李信心中不服,吐槽道:“大家出生入死的交情,难道还不值一顿饭吗?” “听我说,谢谢你!” 成蟜回头看向李信,挤出一个短暂且难看的笑容。 第157章 花言巧语骗骗人 “阿雅,过几天李斯的家人会从楚国来秦,府上打扫出来一处院子,让他们先在府上住着,另外,你再挑几个机灵点儿的侍女过去伺候,要是有狗眼看人低的,我连你一起罚。” 正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忽然被成蟜提到,李斯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虽说刚刚他又想多了,自我代入角色。 但是,比起来那一碗社死的面,这点儿小场面算不得什么。 他立马小跑着来到成蟜身边,谄媚道:“公子仁义无双,就连当年的四公子和公子比起来,都如同萤火之虫比较烈阳当空,不值一提。” “蹭吃蹭喝蹭住,整个咸阳,就算李大人最厉害。” 阿雅看着李斯,醋意大发,要不是她要处理店铺的事情,这段时间被李斯钻了空子,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哄公子开心。 阿雅酸言酸语道:“那就把李大人的家人,安排在李大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好了。” “如此,斯便谢过阿雅姑娘了。” 李斯是个人精,阿雅一开口,他就把这个丫头的心理摸了个通透,把准备的糖衣炮弹,不要钱似地抛出去,“阿雅姑娘不仅年轻漂亮,还心底如此善良。 斯行走列国,还从来没有见过像阿雅姑娘这么完美的人。 怪不得姑娘年纪轻轻 ,就能够帮助公子打理一间店铺,人美心善,办事周到,想必要不了多久,阿雅姑娘就能把公子的店铺,经营成天下最负有盛名的店铺...” 我有这么好吗? 阿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李斯的话,听得她都有点儿不自信了。 自己这么多优点,怎么以前从来都没人发现呢? 她顺着李斯的话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和自己无比契合。 看着越来越顺眼的李斯,她恨不得上前去,拍着李斯的肩膀说道:李大人才是最懂我的那一个。 “差不多行了,再说下去,她就飘到树梢上去了。” 成蟜无情打断李斯的话,也打断了阿雅的自我感动。 李斯倒是没什么,他本来就是在胡说,不让说,那他闭嘴不说就行了。 可是,却苦了阿雅,好不容易听到有人这么夸她,还没有领悟其中的精髓,就被成蟜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不免生出一股怨气。 并若有若无地把怨气传到了成蟜身上。 见到这一幕,成蟜没好气地瞥了眼李斯这个始作俑者。 也怪阿雅太年轻,李斯太不要脸。 “别在这杵着了,跟我去知笙楼接人,能不能在韩国打开市场,就靠她们了。” 成蟜刚刚回到家里,连个凳子都没有坐下,房间都还没有进去,就转身又离开了。 李信在怨他,阿雅的怨气也产生了。 这个家,他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李斯不近不远地慢慢跟着,成蟜都不见踪影了,他还不慌不忙地扭头给阿雅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 …… 重回知笙楼,夜色已晚。 咸阳城在黑暗的笼罩下,逐渐陷入沉寂之中。 唯独知笙楼,大门敞开,店铺内灯火通明,让人大老远就能够看到。 从门窗逃逸出来的灯火,甚至将附近的店铺,全部照亮。 宵禁? 依然在。 但是,知笙楼背后的大老板,凭借着足够坚硬的背景,获得夜间开门的特权。 有了夜间开店的特权,整个咸阳都进行宵禁,那他这店就是白开,没有客人来,根本赚不到。 所以,知笙楼特意制作了一个客户身份牌。 想要在晚上光临知笙楼,体验听曲儿看舞以外的特殊服务,那就需要提前几天预约,由知笙楼制作一个一次性身份,标明客人的身份,到店时间,消费标准。 这身份牌,只能往返家和知笙楼使用,中途乱跑被巡逻的士兵发现,照样会一擅闯宵禁的罪名,抓紧大牢吃公粮。 而持有身份牌的客人,到了知笙楼,门口会有一队专门负责夜间治安的秦兵值守,由他们查验身份牌,确认无误后,就会放正经人进入知笙楼,那些不正经的,想要浑水摸鱼,都会被抓走 这样的经营方式,有很大的限制。 可是,宵禁毕竟不能说取消就取消。 天下七国,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咸阳城藏着的探子,间者,不胜其数。 就算是山东六国的普通民众,只是单纯地移居咸阳,从小就没有遵纪守法基础教育的他们,一旦放开宵禁,夜间的咸阳,必定要乱套。 白天不敢打的架,晚上打。 白天不敢报的仇,晚上报。 这么搞下去,秦法就要形同虚设了,除非驱逐在咸阳的所有六国百姓,这也不太现实了,一个国际性大都市,没有几个外国人在,还怎么好意思说国际都市。 成蟜带着李斯,老老实实在门口排队。 人数不算多,毕竟知笙楼比羽升阁更高端,妥妥的销金窟,再加上身份牌都是现做的,这就注定客人不会多。 只是,身份查验会慢一些,十几个人的队伍,走得很慢。 李斯眼睛很尖,站在成蟜身后,指着前面的一个背影,说道:“公子,你看那人,很像是昌平君啊!” “熊启那老小子?” 成蟜顺着李斯的指引看过去。 像吗?没发现! 走路不瘸,有点看不出来。 不过,他还是把那个背影当成是熊启,抱怨了起来,道:“说好的他出四万金,我给他做一副拐杖,等我回来以后,他闭门谢客,门也不出了,拐杖也不要了,钱也不给了。” 成蟜扭头问向李斯,“你说,我是图的钱吗?他那么害怕见到我! 我是看在他是我表叔的份上,大家有一点点血缘亲情在,才关心他的伤腿,让人做了拐杖,他倒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公子说得对。”李斯点头应道。 心里却是腹诽不止。 真相是什么,大家都听说过,就算不是十成十的真相,也八九不离十。 他看向熊启的眼睛里,逐渐生出愤怒的小火苗,为成蟜打抱不平,道:“昌平君也真是的,公子拿他当表叔,他防公子像盗贼,实在是让人心寒。” 第158章 熊启又要倒霉? “李斯,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啊!我为初次见面的莽撞行为,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从今往后,在秦国由本公子罩着你,只要不是得罪了王兄,就能保你平安无事。” 成蟜拉住李斯的手,恨不能引为知己。 他想说的话,还没有开口,就从李斯的嘴里说了出来。 还不着痕迹地抬高了成蟜,贬低了熊启。 怪不得,方才在府上,听完李斯的话,阿雅整个人都变了, 毫不做作的说,如果李斯天天在他耳边说他想要说,但是没有说出口的话。 成蟜也会改变的。 糖衣炮弹,那是炮弹吗? 明明是超大一号的跳跳糖,谁吃谁快乐。 “公子,初次见面是李斯不懂事,幸亏有公子的那顿打,才让我看清楚了未来的路。” “要是没有公子,我现在还是吕不韦府上的舍人,等到吕不韦酿下大罪的时候,我的下场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哪里还有机会进廷尉府任职。” 李斯要是会相信成蟜的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演痕迹,似乎每一句都发自内心,可又让人觉得每一句话都不太可靠,尽管他的话,包含了一些事实。 “二弟,别说了,大哥信你!” 听着成蟜的话,李斯差点晕过去。 大家都在演戏,你怎么还想占人便宜。 站在事实的基础上讲,李斯的长子李由都比成蟜年纪大了。 到了成蟜的口中,李斯反倒成了他的二弟。 而这话,李斯又偏偏无法反驳。 成蟜的兄长是秦王,李斯就算是再怎么演,也不敢争这个兄长的头衔啊。 可是,他又不想被成蟜占了便宜,便面露惭愧,一直推脱道:“公子身份尊贵,李斯不敢高攀。 公子,请在这里稍等,待我前去看一看那人是否是昌平君。” 李斯慢慢扣开成蟜拉着他的手,立马跑开了。 他没有顺着队伍往前走,而是转身到了光线略暗的其他店铺前。 李斯贴着墙根站着,眯起眼睛张望着排队的人群。 “下一个。” 值守的士兵,放进去前面的人,喊着后面的人。 成蟜的面前,剩下五个人。 李斯屁颠屁颠地从黑暗里跑过来,凑到成蟜身边,十分确定地说道:“公子,那人就是昌平君,斯看的真真切切,错不了。” 说完,他甚至有些期待了。 期待成蟜会怎么招待熊启。 在咸阳,一直流传着一则传闻。 昌平君熊启,被秦国废物公子成蟜,堵在路上暴揍,导致了在秦楚系的分裂。 这则传闻,真真假假。 李斯没有获得真相的途径,但是这则流言能够传出来,本身就有一定的合理性。 或许成蟜没有暴揍熊启,但他们之前关系不好是事实。 否则,这则流言也传不出来。 “是他就好,我开店的时候,没有请他,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成蟜两只黝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反正,他接下来的话,李斯一个字也不信。 “表叔和我终究是一家人,就算当初开店的时候,我没有邀请他,他还是担心我可能会亏本经营,暗中偷偷来照顾我的生意。” “是是是,公子说得都对。”李斯略显敷衍地回了一句。 他跟在成蟜后面,跟着队伍往里走,这关系到他是进知笙楼坐着,还是站在外面等着。 成蟜没有身份牌,但是有宫牌。 身份牌只能自己用,秦王授予的特殊宫牌,可以带人进入。 果然,值守士兵在得知成蟜身份,也没有查验紧跟着的李斯,让他一起进去了。 “君上,不可以,公子特意交待过,这几个姑娘不接待客人。”翠娘舍弃楼下刚刚进来的客人,脚步急促地跑到楼上,挡在几个女子身前。 翠娘四肢协调性好,舞姿曼妙,符合知笙楼的需求,成蟜便让她管了知笙楼。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人,往往成效更好。 在她的带领下,成蟜的口述指导下,知笙楼推出了不少风格新颖的舞蹈。 熊启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看地翠娘几人浑身发毛,可是又不敢做出太激烈的反抗。 几个人牢牢地挤在一起,互相守护着彼此。 “本君每人再加五百金,前半夜让她来,后半夜再换她。”熊启出自楚国王室,再加上质秦之后被秦国封为昌平君,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 唯一的苦头,大概就是成蟜那一顿暴打。 “君上,真的不行,这不是金子的问题,公子的吩咐,谁来了都不能违背,还请君上遵守知笙楼的规定,若是听曲看舞,可以去一楼,若是预约了姑娘服饰,小女可以为您安排房间,准备香薰。” 昌平君不是第一次来,翠娘早就记下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这个人很难应付,但是她仍旧保持较为强硬的态度,与熊启进行对抗,并做出了一些退让。 开门经营,吃点儿委屈,是常事,翠娘能忍。 可是,对于过分的客人,就算是身份尊贵,她也敢提出抗议。 成蟜还有门外值守的秦军,就是她的底气。 又因为清楚自己的身份,成蟜让她经营店铺是为了省心,不是为了找麻烦,所以从来都不会把矛盾升级,而是想方设法的化解安抚。 换作往日,这种事情会在那些贵族的不屑和咒骂中得到平息。 然而今天,熊启显然是故意找茬,面对翠娘的让步,他丝毫不领情,上前几步,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耳光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懵了。 知笙楼的人,则是眼神中带着怨恨地看向昌平君,敢怒不敢言。 那些来此消遣找乐子的客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大家都是贵族,总会有几个敢调侃熊启的人。 “我看昌平君又要倒霉了。” “同意,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是,哼哼,成蟜这个不讲理的。” “也难说,估计昌平君这是心里有气,不敢找成蟜,就来到这里撒气了。” “嘘,止声,看戏,成蟜来了。” 第159章 昌平君是什么? 成蟜刚刚踏进知笙楼,就看到熊启在欺负几个弱小无助的姑娘。 一向以正人君子标榜的成蟜,最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 他丢下身后的李斯,快步跑到二楼。 “哎呦喂,表叔大驾光临,小侄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炸裂,刻进骨子深处的痛恨蹭地一下,就冒了出去,霎那间便占据了熊启的理智。 熊启伸手抓住一个姑娘的手腕,回头看向声源处,甚是不喜地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表叔是不是睡糊涂了,这知笙楼是我的产业,我不在这,我在哪儿?” 成蟜已经来到了二楼,站在了熊启的旁边,他环视了一圈四周的客人,双手抱拳,很有礼貌地向众人表达歉意,“大家伙儿对不住了,我这个表叔年纪大了,还贪恋美色,不知节制,一夜七次,次次难顶,大概是把脑子玩坏掉了,看今天这个样子,八成是病情又严重了。 若是有什么让你们见笑的地方,还请不要克制,大声地笑出来。” 听完成蟜的话,四周客人们险些憋不住笑,差点当众笑出声来。 方才讨论熊启,那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嘀咕,有个别胆大的就不害怕。 但是,当成蟜让他们大笑的时候,谁也不敢真的笑出来。 熊启再怎么说也是秦国身份最尊贵的一批人,且不说还有铲除嫪毐之乱的功劳在身,敢正大光明得罪的人,整个咸阳城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所以,他们就算是忍不住了,也会用手捂住嘴,或者是带着自己的相好,离开现场,宁愿错过吃瓜,也不愿意自己变成瓜。 这些贵族不敢放肆嘲笑,可不代表在场没人敢。 李斯躲在后面,观察着全场所有人的反应,再看向满脸怒气的熊启。 出来混,才能很重要,站队也很重要。 他想要继续往上爬,要么接触大王,出谋划策,做成功绩,要么接触成蟜,哄他高兴。 横向竖向各做了对比之后,李斯心中一狠,拿定主意。 “哈哈哈!” “我昔日在楚国之时,就听过楚国公室,贪恋美色,爱惜财物,最爱欺压他人,以彰显自身地位。” “遗憾的是,我身份低微,不曾见识过楚国公室之人,想不到来秦之后,竟然在知笙楼见到了昌平君,连几个娇弱无力的女子都要欺压,看来昔日的传闻是真的无疑。” 在所有人都静观其变的时候,李斯主动献身,选择成为那个变数。 他的笑声中夹杂着不屑与轻蔑,他的话语更是直白有力地击中熊启内心的防线。 熊启气愤不已,被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嘲讽,真的就是比杀了他,还让人难以接受。 被成蟜下套子,大家好歹还都是贵族,身份大差不差。 可是,眼前这个人,熊启一点儿印象都不没有,穿着朴素,还自爆低贱身份,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当即,熊启便松开那名女子,气抖冷地往前几步,怒指着李斯大骂:“不过是成蟜的一条狗,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成蟜一副雨我无瓜的样子,走到翠娘她们身边,低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几个女子在看到成蟜走过来的一瞬间,心里压抑的委屈,一下就全部爆发出来,落下豆大的泪珠,让人可怜见。 翠娘竟然是最坚强的那一个,眼眶虽好,却一直没有落下泪珠,代替其他人一起回答道:“幸亏公子到的及时,我们都没有事。” 她们这副娇弱的模样,确实会让人生出我见犹怜的心境,可是到了韩国,遇到有人刁难,只会啜泣可是不行。 成蟜道:“翠娘,你带她们先下去吧,把前往韩国的行李收拾出来,一会儿随廷尉正离开,明天一早跟着使团前往韩国。” “诺!” 几个姑娘抹干泪水,在翠娘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挑起事端的熊启,还在和李斯对峙。 成蟜则是找了一根柱子,随意靠着,一边支起耳朵听其他人的八卦。 “这李斯蔫坏,昌平君骂他是成蟜的狗,他不反驳,也不接话茬,就是抓住昌平君贪恋美色,搜刮财富,欺压百姓,一个劲儿地给他扣大帽子。” “要怪也得怪昌平君自己,白天窝在家里,晚上夜宿知笙楼,没见过这位王上身边新到的红人也不足为奇,只是他一直骂秦国廷尉正是条狗,过了今晚,这咸阳的谩骂能够把他淹没。” “这还不算,听闻李斯这家伙,明天就要出使韩国了,你们也都知道,咱们秦国立功最快的方式,就是出使他国和战场搏杀。他和昌平君都曾是楚人,一个身份尊贵,裂地封君,于秦国可以说是未立一功,一个为了大秦奔走效力,还要被骂成是狗,这些话一传去,定然会在咸阳引起巨大的风波。” “依我看,这些楚系也好,赵系也罢,他们在秦国的势力,已经超过了咱们老秦人,打压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各怀鬼胎! 成蟜耳边一直就没有清静下来,且不说这些围观者的议论纷纷,就是李斯和昌平君的争吵,都能把围观群众气得想要下场暴揍李斯。 “一介布衣,低贱至极,胆敢议论本君,好大的胆子。” “昌平君高贵,与我共处一室。” “待到明日,定要将你逐出秦国,交还楚王,以正视听。” “楚王好细腰,楚王没空。” “就算你是成蟜养的狗,本君也要让你为今天所说付出代价。” “昌平君既通晓狗语,是什么,就不用我言明了吧?” 一句话得罪在场所有人,不愧是你。 但凡是听到李斯最后一句话的,没有人不想揍他一顿的。 听得懂他说话就是狗。 你说你不承认李斯是狗,所以你是人,他也是人。 可是李斯没有否认自己不是狗。 这种行为就很狗! 成蟜作为围观群众里表情控制最到位的人,反倒是是第一个沉不住气,脱下鞋子就朝着李斯扔了过去,骂道:“这么多人等着呢,你不说,偏偏找一只狗,赶紧滚上来,正事要紧。” 翠娘 第160章 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在我的主场威胁本公子? “且慢!” “赢成蟜,今天这知笙楼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熊启接连被骂,早就气得糊涂了,回头看到刚刚拦下的几个姑娘不见了踪影,也没有追问,而是一个人把楼梯口挡的严实。 他心里一直都知道,当初把他腿打断的人就是成蟜。 而他还敢这么说的原因,就是他料定成蟜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怎么样,否则,当初也没必要偷偷摸摸遮面套头。 这个时候,围观的群众反而成为了他的护身符。 成蟜的眼光直接越过熊启,看向被拦在楼梯上的李斯,训斥道:“上个楼梯这么慢,我该怎么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 赶紧的,谁挡你路,你就踹他屁股,出了问题我给你兜着。” “公子说话算数?” 不是李斯不信任成蟜,而是成蟜往往不值得信任,除了坑他的时候,绝不含糊。 其他时候,都很马马虎虎。 “算数算数,赶紧的。” 成蟜表现得很不耐烦,似乎下一秒李斯再不上来,他就要下去打人了。 夹在两人中间的熊启,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堂堂昌平君就这么被人无视掉了。 最可恨的是,在他眼中低贱至极的李斯,居然真的敢抬起脚,准备踹他。 熊启心有不甘地让开道路,真的被踢一脚,不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却会让他更加屈辱。 他眼神冰冷的看着成蟜,发出最后通牒,道:“为了一条狗,和本君作对,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在我的主场威胁本公子,是国都两迁,躲在寿春苟延残喘的楚国吗?” 成蟜还要安排前往韩国的事情,没有功夫陪熊启在这里耗下去,在李斯走上来之后,便转身朝着身后的房间走去。 “我奉劝表叔一句,早点回家,以免有血光之灾。” 成蟜一句话彻底把熊启最后的一丝理智抹除干净。 他在秦国生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说让他有血光之灾的。 熊启心中气恼,确实不能拿成蟜怎么样。 不过,他也不会乖乖离开,而是趾高气扬地提高了声音,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喊道:“本君预约的狗呢,还不赶紧滚过来,就算是你们的主人到了,你们也要乖乖听本君的。” 李斯像是哑了火一样,站在成蟜身后,一言不发,全然没有刚刚火力全开的威风。 当成蟜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一抹危险的气息,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熊启不是没有发现不对劲,只是肾上腺素到位了,他要是不做点出格的事情,对不起肾上腺素的卖力工作。 两个又惊又怕的女子,一人抱着琴,一人抱着笛,低头走到熊启身前。 由于后怕,双方还留有好几步的距离。 两名女子还时不时地把目光看向成蟜,放出求救的信号。 可是,背对着她们的成蟜,根本就看不到。 “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冲破云霄,在知笙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斯微微撇头看了眼,赶忙回过头去。 暗骂昌平君不是人。 就在回头的间隙,成蟜也转过身来,还不等李斯反应过来,他就冲到了熊启旁边。 “本君付了钱,你想干什么?”熊启慌慌张张把手边的女子推到身前。 成蟜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他根本就不给熊启说第二句话的机会,把拉过被熊启挡在身前的女子,抬手帮她把熊启扯下来的衣服拉上去。 “熊启,我说了你会有血光之灾。” 没了女子的遮挡,熊启完全暴露在成蟜面前。 成蟜抬腿就是一脚,用力踹在熊启的肚子上,他的身后就是楼梯,在惯性的带动下,熊启直接退到了楼梯上,然后整个人变成了个不规则的肉球,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熊启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楼,楼梯不高,会疼但致命率不高,熊启很幸运的避开了致命伤。 熊启晃了晃嗡嗡响的脑袋,耳边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 “公子这算是直接承认,当初打昌平君的就是他吧?” “不算吧!打昌平君那人是偷摸行为,公子这是正大光明,行事风格不同,应该不是一个人。” “年轻,还是年轻,关于公子的传闻你还是要多多补课,他年纪不大,传闻不少。” “那你说,今天这事儿,结果会怎么处理?” “我要是知道怎么处理,我要去舔公子了,没看李斯那个家伙,自从挨了一顿打,升官就像是坐在鸿鹄的背上,短短几月的时间,就从一个满大街都是的相府舍人,成为了廷尉正,再进一步,可就是廷尉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羡慕,有人好奇,也有人心疼熊启,不过不敢说,成蟜的主场,闭嘴能保命。 熊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初始只觉得全身都是痛的,具体是哪里伤到了,哪里没事,根本就察觉不出。 他也没有检查身体的时间了。 因为,成蟜叫人了。 “来人!” “绑起来,吊在门外,找块木牌给他挂上,细数他今日行为,派人去昌平君府索要精神损失费五万金,并从此列为知笙楼、连胜坊、羽升阁的黑户,昌平君府的人,今后不得踏入本公子名下的任何店铺。” 成蟜话音落下,一楼的客人纷纷后退,远离熊启,害怕到时候会被误抓。 几个秦兵听到声音跑了进来,他们看了眼孤零零站在大厅中间的熊启,只是瞬间的犹豫,便把还处于懵然状态的熊启带了出去。 风波平息,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今晚的大好兴致,瞬间消退了一大半,他们谁也不敢说,自己心里没有想过像熊启那样,直接动手。 可是,成蟜的这番操作,直接吓到了他们。 知笙楼的女子,看向成蟜,纷纷投去感激的目光。 “知笙楼开门做生意,不会往外赶人,只要客人花钱,我们就会提供服务,明明是双赢局面,不要因为一些不和谐的念头,破坏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友谊。” “知笙楼是提供舞曲的场所,你们想要做什么,与姑娘们协商一致后,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我都不会插手,但是请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事情。” 第161章 让赵灭韩? “来钱真快,眨眼功夫,又坑五万金。” 李斯见过成蟜抢钱,那还是在吕不韦府上的时候。 只是,当时心情不好,没有闲心观察。 如今近距离观看,对成蟜的无耻行径是由衷的‘敬佩’。 不光是李斯,其他围观的群众,几乎是领取了工厂流水线批发表情包,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成蟜。 或许他们会对熊启的遭遇心存侥幸,以为自己不会那么衰,刚好碰上成蟜到店里。 但是,五万金的精神损失费,让他们趁早收起了这种念头。 遇不上成蟜,但不代表受到欺负的女子不会告状。 人能跑了,家产跑不了啊! 五万金的精神损失,就连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都想给成蟜打工了,这不比领取微薄的俸禄更加诱人吗?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成蟜转身离去,路过李斯的时候,目光不善地问道:“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坏话,是不是你?” 这个时候,你的耳朵是真的灵啊。 我那么小声的嘀咕,你都能听到。 李斯面露尴尬,疯狂摇头,打死也不能承认,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进来吧。” 成蟜推开房门,率先一步走了进去。 李斯紧随其后。 他们离开后,知笙楼内才逐渐恢复了热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直都是这样的和谐。 客人对姑娘们更加有礼貌了,姑娘们面对客人,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更加用心地跳舞奏曲。 有进度快的,直接越过前戏,那是她们的自由。 “公子,明天卯时使团就要出发,想要送人到韩国,今晚就必须做出安排了。” 房间里,李斯进去后,关门道。 “不着急,你先坐。” 成蟜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王兄派你去韩国,一是让韩赵开战,二是让韩非来秦,这是公事,我还有件私事要麻烦你。” 送几个女子去韩国。 这件事,李斯已经事先知道了。 此刻,成蟜在这里提起,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 当是另有所托。 李斯心里明白,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公子不是说过了吗?送那几个姑娘前往新郑,帮她们在韩国站稳脚跟。” “那不算麻烦,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很麻烦。” 成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郑重其事地打开,纸张安静地躺在案几上,露出上面让人一眼定住的秦王印,说道:“交给韩王,再由他转交其他五国。” 李斯歪着头,看完倒放的诏书,心中震惊大作,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说道:“王上帮公子娶亲的方式,还真是独一无二。” “话说回来,公子今天不是被抓进宫的吗?怎么突然主动挑选夫人了?” 倒不是李斯好奇心重,主要是成蟜这转变的也太快了。 白天还寻死觅活不愿意,晚上就拿出一份诏书,奉诏讨老婆。 “李斯你最近拍马屁太多,看问题都肤浅了许多,这些人是来当夫人的吗?她们都是黄灿灿的金子,来帮助秦国人民改善生活的。” 成蟜呛了他一句,解释道:“这些宗室女到了咸阳之后,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都要花钱。 偏偏秦国百姓生活困难啊,她们这些宗室女全都富的流油,从指甲缝里流出来一点儿就够全国的百姓一生吃喝。” “不过,我怎么记得,这种秦国邀请他国来秦,开销都是从秦国国库出的?”李斯表示不理解,但深受震撼。 “你没记错。” 成蟜问道:“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没有一块金子能够走出咸阳。” “公子,不能抢,六国虽然有所削弱,同时得罪他们,却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李斯手心都冒出汗来,他听到成蟜那句话,第一反应就是,成蟜要去抢钱了。 同时得罪六国,就算秦国胜了,也会国力受损,延迟秦国的一统大业。 别说紧张,他都有直接逃跑的想法了。 这万一事后被大王发现,他是同谋者,成蟜是亲弟弟不舍得处罚,李斯一个外人,那不得承担双重责罚。 “我是大秦公子,秦王政的爱弟,别把我说的像是个强盗一样。” 成蟜对李斯的说法嗤之以鼻,这天下能和他比底线的人不多,李斯的担忧,完全是对他的侮辱。 成蟜说道:“我找人让她们吃上羽升阁的饭菜,只要她们吃上一回,就吃不下去平时的饭菜,就会闹着吃第二回,这种超出标准的膳食水平,秦国可以拒绝承担,她们也心知肚明,想要再吃她们就得自己买单。” “本着诚信经营的良心说话,我可以保证不临时涨价,绝对不会因为她们有钱就宰客,我最多让人减少一些份量,毕竟女孩子饭量小,很正常的。”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节约粮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很想说不是,可是我不敢说话。 李斯点点头,一个字都无力吐槽。 果然,希望公子长出来良心,那得等到韩国能够一对六。 “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成蟜把诏书推到李斯面前,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要是王兄心是红的,我可能就不用这么费劲吧啦地搞小动作了。” 李斯笑笑,依旧沉默。 虽然不知道成蟜说这些话的原因但是经验告诉他,事关大王,他不开口为妙。 “私事说完了,我们谈谈公事。” 成蟜叹息了一会儿,重新打起精神,道:“帮赵国找个机会,灭了韩国。” 腾地一下。 李斯坐不住了。 倒不是他屁股难受,而是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让人难受。 尤其是坐在对面的成蟜。 李斯目光如炬,震惊于成蟜疯狂的想法之际,他根本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公子何出此言? 赵国本就是秦国劲敌,两国世仇,一旦让其吞掉韩国,将国力大增,成为秦国统一天下的最大阻力。” 第162章 助韩弱赵 “齐国灭宋!” 成蟜风轻云淡道。 四个字,直接在李斯的脑海中炸裂。 霎那间,他就明白了成蟜的意思。 苏秦游说齐国灭宋,惹怒天下诸侯,被五国联军灭国,最后还是田单困守两城,争取了复国的时间。 燕昭襄王去世,新王登基后不再信任乐毅,临阵换将,导致燕军大败,田单一路猛攻,趁势夺回故土,兴复齐国。 齐国虽然没被灭掉,却也从能与秦相争的大国强国,沦为了只有自保之力的二流国家。 “公子,时代不同了,天下格局大变。” “齐愍王在位之时,秦齐两强,互尊为东西二帝,楚国衰弱,赵国经过武灵王胡服骑射,尚未展露锋芒,以致于齐国上下人人自傲。 ” “再加上齐国显是破燕,结为世仇,又有苏秦奔走游说,劝说齐国灭宋,一时间使得天下各国人人自危,三晋畏齐而倒向秦国,五国联军,因此才能攻破齐国。” “然而如今,赵国韩国同为三晋,并无深仇大恨,赵国灭中山,早就风波平息,没人再提,又各国实力大减,只想安居一隅,更没有鬼谷学生游走列国劝说他们联合抗赵。” “这种情况下,若依公子所说,让赵国兵临新郑,灭了韩国,一个只剩下两郡之地的弱小燕国,只会加强赵国实力,而不能引起天下诸国的震动,更别说要达到齐国灭宋的效果。” 李斯洋洋洒洒地说了很长时间,为的就是劝说成蟜放弃这个疯狂,却对秦国并没有什么益处的想法,但是,到最后依旧给成蟜留了一点儿面子,说道:“赵国灭韩,秦国确实可以收容韩国宗室,借口帮助韩国复国而出兵攻赵,只是这个好处,还不足以让秦国在尚未做好灭国大战准备前,与赵国死磕,这只会给其他国家机会。” 他不知道成蟜有没有听进去,侧目看着成蟜,眸光闪烁。 “那么,我要是想进一步削弱赵国,而又不用秦国亲自动手,该怎么办?” 成蟜是个善于听从他人意见,李斯说的有道理,那么他就不会反驳,更不会坚持己见。 因为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别让外行指导内行。 他以为的绝顶好谋略,可能就是灵光一现的瞬间想法,完全不同于李斯等专业人士的深思熟虑。 成蟜的话,更多的不是为李斯此行定调子,而是抛砖引玉,看看李斯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成蟜的问题出口之后,房间内归于宁静,只有偶尔钻进来的风声,吹动灯火扑扑作响。 李斯沉浸在思维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打扰他。 此刻,他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六国地图之上,俯瞰着六国的每一寸土地,通过成蟜为他带来的新思路,思索着最优解答案。 “助韩弱赵!” 李斯的脑海中闪过一瞬的精光,只是这一瞬的灵感,便被他抓住,说了出去。 话语脱口之后,李斯有些激动地看着成蟜,仿佛是担心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乖乖进入成蟜的耳朵里,就这么消失在了空气中。 “助韩?弱赵?” 成蟜呢喃着李斯的话。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让他想起了后世着名的搅屎棍。 狗腿子一大堆,仗着背后有那根搅屎棍的存在,天天在华夏面前跳来跳去。 确实让人厌烦,一开始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若是把韩国变成秦国的代理人,秦国一边出兵秦赵边境,给赵国施压,调动其大批军队,一边在背后送物资给韩国输血,让其与赵国争夺土地城池。 只要韩国能够和赵国一直产生摩擦,撑到秦国准备好统一大战,到时候赵国定然会比平行时空下的赵国也好打的多。 “我觉得可行,我会让人转告王兄,如果得到王兄的准许,你就在韩国与其签订牢不可破的盟约,为了让其乖乖听话,就算是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不无可能。” 成蟜认可李斯的想法,并不代表这个想法可以实施下去。 他的灭韩想法,并不需要秦国插手太多,能够由着性子来。 但是,按照李斯的意思,秦国就要一直在背后力挺韩国,不管是物资援助,还是军队帮助,都需要秦国的王来拿主意,成蟜在关于秦国国事上面,从都不乱来,就算惊为天人的奇思妙想,只要涉及秦国国事,他也不会擅作主张。。 “嗯。” “嗯..?” “公子,你不直接面见王上吗?让他人转述会不会太过危险?” 李斯瞬间反应过来,发现了成蟜话中的问题,提醒道:“天下之事,皆以密成,以泄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了就会有泄露的风险。” 显然,李斯很是看重自己的这个谋划。 不管最后能不能得到王上的准许,至少在他心里, 这已经被列为是国家机密了。 还是最高等级的那种。 谁料,成蟜并不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并十分抗拒进入王宫,咂舌道:“我今天刚惹了王兄,至少要等到他后天消了气,我再入宫。 然而事态紧急,我能等它不能等,你放心”好了,我会找可靠的人转述,而且就算是泄露了也不怕韩国反水。” “可是...” 尽管如此,李斯还是有些担忧,即便是在成蟜的启发下,才想出来的主意。 可也算是他来秦之后,第一次为秦国统一大业出谋划策,李斯可是报了很大的期待,再怎么微小的差池和失误,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看着成蟜并不谨慎的样子,李斯只好表面上做出妥协,道:“便依公子所言。” 暗地里下定决心,就算是今晚不睡觉,也要在明天使团出发之前,把方才的议论呈报给王上。 “李斯别担心,就算是我不说,还会有人去说的,泄不了密,这件事的结果还是要看王兄的意思,他若是认为可行了,你在韩国可就有得忙了。” 成蟜把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候天亮,到时候让李斯带着那几个精挑细选的女子前往韩国。 成蟜扭头看了眼屏风后面的床榻,看到上面摆放着整齐干净的被褥,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起身离开座位,说道:“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你找翠娘,带上那几个姑娘,赶往使团出发韩国。” “公子,我若是留下的话,您该住在哪里?” “我回家呀!” 成蟜一脸无所谓指着自己,然后从衣服里面掏出一块墨黑色的令牌,似是炫耀般的在李斯眼前晃了晃,重新收起来放好,说道:“咸阳宵禁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没有夜间行走的令牌,一旦被巡逻的士兵发现,抓进大牢都是轻的,万一遇上个愣头青,直接把你砍了都有可能,你还是留下来好点儿,这样也不用明天早上再赶来接人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前往使团,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听着成蟜近乎无微不至的关心,李斯心里面没来由的开始发慌。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心里发慌,全身不安就是从成蟜开口说话那一刻,才出现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李斯可以百分百地认定,成蟜心里在憋着什么主意,而这个主意恰好和他有关,并且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想要从成蟜的嘴里得到答案,实在是难上加难。 成蟜不会回答他的疑惑,更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话音未落,成蟜便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等到李斯追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成蟜的身影了。 在内心慌乱的促使下,李斯来到一楼门口,向值守在那里的秦兵打听道:“我是廷尉正李斯,你们有没有人见到公子?” 值守的士兵,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只有不到几丈的视野距离,再往前,便是漆黑一片的天地。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回答李斯的话。 不久,有个穿着百夫长服饰的秦兵,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到李斯面前,说道:“公子临走之前做了嘱咐,请大人安心休息,在下也派了人护送公子回府,大人不用担心。” 李斯不担心成蟜,担心的是自己。 一刻搞不清楚成蟜的藏起来的想法,他就一刻无法心安。 李斯目光焦急地看向黑暗里,结果必定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让他内心更加焦灼。 回到知笙楼里,李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慌难安。 他睁开眼睛看着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屋子,目光转向门窗,看着射进来的微弱光芒。 心中明明空空荡荡,不管是想什么事情,都会瞬间中断。 却又感觉心中满是心事,大脑始终难以陷入沉睡。 而就在与他相隔三间屋子的最角落一处房间里,成蟜正坐在里面,吃着丰盛夜宵。 翠娘侍立在一旁,帮成蟜盛满一碗清粥,放在手边,请求道:“公子,我本就是韩人,去韩国建立知笙楼,我比她们都合适。” “你也一起吃,别傻站着。” 成蟜嘴里憋得满满当当,端起清粥把嘴里食物顺下去,指着一旁摆放着的干净碗筷道。 第163章 李斯整宿睡不着 “公子...” 见成蟜在回避问题,翠娘直接跪在了成蟜面前,低头等候着。 她知道成蟜跟其他的贵族不一样,是个心软的,不能看见别人受委屈。 所以,她才想出跪地相求的手段。 其实,这已经是在逼迫成蟜答应她了。 只不过,她有不得不回到韩国的理由,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成蟜拿着筷子,又夹了几口菜,才转过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翠娘,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翠娘跪在地上,不明白成蟜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是出于什么愿意。 而她只是想回韩国看看,并没有任何要对成蟜不利的想法,便如实说道:“我娘在,还有一个兄长。” “来秦国几年了。” “十岁离家,十三岁来秦,在秦国五年了。” “翠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算是本公子的救命恩人,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答应你并不困难。” 成蟜伸手把翠娘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掏心窝子地说道:“此去韩国前路未知,稍有不慎还会有生命危险,到了那里,所有的一切,便会真正的身不由己了。 留在秦国,帮我管理知笙楼,尽管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的身份,但是所有的客人,顾忌到你是我的人,在做任何不合规矩的事情之前,都要先想清楚得罪我的后果。 然而到了韩国,我说的话,就是一句废话,谁也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说实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愿意让你身临险境的。 若是想念家中亲人,我可以让李斯回来的时候,帮忙把他们接来咸阳,从此以后,你们一家就住在秦国。” 翠娘是个感性的女子,试问天下有几个不感性的女子? 听着成蟜的话,她不知不觉地地边哭了出来。 即便是之前,被熊启威压,其他人都落泪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心里的委屈。 只是,成蟜的话,让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触碰到了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翠娘啜泣着擦掉流到脸蛋上的泪水,哽咽道:“婢子出身低贱,蒙公子不嫌弃我笨手笨脚,能够帮您打理店铺,已经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 回去韩国,我只要去看一眼娘和兄长他们过得好不好,就可以了,不敢有任何过多的奢望。” 不管翠娘是不愿意麻烦成蟜,还是隐藏了家中矛盾,而不愿将家人接来咸阳,成蟜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成蟜端起饭碗,将最后一口清粥喝进肚子里,问道:“下定决心了?一定要去?” “要去。” 翠娘低着头,声音脆生生的,却透露着一股倔强。 “既然决定了,我便答应你,咸阳这里,就先交给阿雅打理,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知笙楼就还是你接管。” “明日一早,我会安排几个小厮,帮你们拿着行李,随李斯加入使团。” “等到了韩国,先站稳脚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是寻衅滋事的韩国贵族,就去找李斯,我大秦使者的话,在韩国朝堂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成蟜的话还没有说完,翠娘就弯下身子,再一次跪在地上,抽泣道:“公子救翠娘离开女闾,让我管理知笙楼,更是处处维护,恩重如山,此去韩国,我一定会尽全力让知笙楼成为韩国第一楼。” “快起来,离开女闾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过是路过女闾,说了几句鼓励你们的话而已。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是你在帮我,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 成蟜的话,半分真半分假。 听到翠娘的耳朵里,换来的是更大的情绪波动。 她的泪水打湿衣裙,自从离开家里,这么多年她不止一次的落泪,但都是因为委屈,因为他人的欺压。 只有这一次,她是真心感动,是高兴,是庆幸。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前往使团。” 成蟜又一次把翠娘拉了起来,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动不动就跪下。 虽说行大礼,是表示隆重,可是太隆重的话,生活会很累。 偶尔一两次,还在成蟜的接受范围之内。 成蟜叮嘱道:“明天见了李斯,不要泄露我的行踪,我怕他去王兄那里告状。” 翠娘早就大脑空空,成蟜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听到成蟜的叮嘱,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王上很严厉,对公子要求严苛,李斯告状,可能会让公子受罚。 一想到这里,翠娘便很认真地点点头,以示承诺。 送走翠娘,成蟜轻叹一声,喃喃道:“唉,今晚又多了一个不眠人。” 他身为罪魁祸首,却是沾床就睡,没有任何心理愧疚可言。 隔…壁的李斯,因为成蟜的反常言论,而如鲠在喉,躺在床上一两个时辰,困意涌上可就是睡不着觉。 回到房间的翠娘,同样睡不着,只是和李斯的辗转反侧,困意沉沉不同,她内心轻松,精神极佳,完全没有丝毫睡意,巴不得眨眨眼就是第二天早上。 …… “李大人辛苦了,我和姐妹们一路上就要仰仗大人关照了。” 天未亮,两个一夜未睡的人,在知笙楼的大厅里碰面,翠娘语气轻快道。 脸上依旧是元气满满,灵动可人,看不出半分憔悴模样。 而另一边的李斯,就惨了吧唧的,乱糟糟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衣衫,还有乌黑的眼圈,水肿的眼袋。 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别人,他李斯昨晚没睡好。 成蟜远远地躲在柱子后面,对比着光彩照人的翠娘,和颓唐无力的李斯,忍不住感慨道:“年轻就是好,熬夜没烦恼!可怜我李大人,整宿睡不着。” “你也去?” “公子同意了。” “也好,知笙楼到了新郑,有个经验丰富的人管理会更容易站稳脚跟。” 李斯见过翠娘,也知道她帮成蟜缝过伤口,所以言语之中并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态度,更多的是平等交流,像老熟人对话一样。 李斯望了望她背后堆积起来的木箱子,其中一个箱子比其他几个箱子要大上许多,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瞬令人头疼的想法,随即便抛到了脑外。 因为他还有更加头疼的事情等着去做。 “你们先去用早膳吧,我回去一趟取些东西,等我回来以后,咱们就出发。” 李斯急啊,还不等把话说完,就转身出了知笙楼。 翠娘愣在原地,目送李斯离开,直到视线里没有了李斯的身影,她才转身,和身后的姑娘们说道:“姐妹们,咱们先吃饭,再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等李大人回来就出发。” 等到她们都离开以后,成蟜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假装到处溜达,溜达到那个大箱子前面,惊诧道:“知笙楼待遇这么好吗?” 成蟜低头看了眼身上略显朴素的小厮衣服,揶揄道:“满满一箱子锦衣华服,不认识的还以为我是个小厮,她们才是贵族。” 成蟜走到一旁,再打开一个箱子,嫌弃道:“锅碗瓢盆都带着,这让韩国人见了,还不得笑话我大秦都是穷鬼?” “来啊,把这箱子里的锅碗瓢盆,全都拿出去送还后厨,把那些锦衣华服放进来。” 随着成蟜一声招呼,几个小厮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各自忙碌起来。 …… “王上,廷尉正在外面等着求见呢。” “听说最近很多人晚上去知笙楼,李大人的样子看上去也是憔悴得很。” 嬴政正在食用早膳,听到赵高的话,夹菜的筷子都明显顿了一下。 他干脆也不吃了,把筷子并排放在担在盘子上,说道:“让他进来。” “诺!” 赵高心头一喜,敢看不起他,今天他就让李斯知道,能在王上身边侍候,他赵高也是有手段的。 李斯不是要出使,大清早的不离开咸阳,还面容憔悴地跑到宫里来。 赵高不敢耽误事情,但是他能上眼药,让王上产生误会,从而训斥李斯。 这样一来,他的报复就达成了。 赵高来到门外,李斯竟然靠着柱子睡着了,他故意使坏,凑到李斯耳边提高声誉把他吵醒,然后幸灾乐祸道:“李大人,里面请吧,王上等着呢。” 李斯有要紧的事汇报,错过了这个时间,就没有机会了。 看着赵高那欠扁的表情,他选择了没看见,不和他置气。 李斯踏足进入咸阳宫。 赵高则是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 不等站稳脚步,李斯直接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回禀我王,臣有重大事宜汇报,还请王上屏退左右。” 屏退左右? 赵高气鼓鼓地瞪了眼李斯的后背,这里哪有左右,分明就是在针对他。 不用嬴政开口,赵高便退步出去,“奴婢告退!” 等听见关门的声音,李斯再也压不住心里想要立功的欲望,他知道成蟜不会争功,但是他等不了了。 越早让大王知道,对秦国越有利,对他也越有利。 李斯道:“臣与公子商议,在推动韩赵开战的基础上,再资助韩国,让其有实力和赵国一直较量下去,直到我大秦发兵东出,攻灭六国。” 第164章 臣有个大胆的想法 “昨夜没睡好?” 赢政难得拥有片刻的清闲,既不用处理政务,又不用因为成蟜而头疼,他含笑看着李斯的黑眼圈,就是个体贴下属的大领导。 李斯明显愣了一下,他想过可能会被王上问起,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即将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理说,勤政克勉的嬴政,不应该先问正事吗? 疑惑归疑惑,李斯不敢做太多的思索,大脑飞速运转,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借口,最终都被他否掉了。 他觉得夜宿知笙楼,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想要帮助王上实现雄图伟业,就绝不能沉迷美色之中,懈怠自身。 可是,不说实话,欺君更不好。 到了最后,李斯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相信嬴政的英明睿智,说道:“昨夜臣是随公子去了知笙楼,商议出助韩弱赵的谋划后,公子便返回了府上,臣无权夜间行走,只好暂留知笙楼过夜。” 李斯更是拉出了成蟜做挡箭牌。 就是要告诉王上,臣是清白的,臣是有志之士,臣是不愿意留宿在那种地方的,这一切都是成蟜的强迫,臣惹不起他,只能委曲求全。 宫殿内,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斯的脑海中只有沉重的心跳声,再无其它。 直到再次听见嬴政的声音,才分散出来一些注意力,去聆听心跳之外的其他声音。 “上前来,详细说说你和成蟜商议了一夜的成果。” 李斯心中一喜,既有对嬴政英明睿智的赞叹,又有对成蟜这个挡箭牌好用的感慨。 他小步走到案几前面,上面早就放好了一张缩小版的七国地图。 李斯明白,嬴政这是对他的话,起了兴趣,只要自己抓住机会,说服对方,那么他的前途,将会是一片坦途。 毕竟,成蟜的助力,只是帮他在秦国开个门,能不能走进去,稳坐庙堂,还需要依靠自己的本事。 廷尉正,甚至是廷尉,都远远不是他的目标。 李斯平日里各种自信,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眼前的时候,反倒是让他觉得不真切了。 成为议郎,担任廷尉正,那都是乘坐了成蟜的顺风车。 现在,才是嬴政,真正要考验他的时候。 是真有本事,还是只会依附权贵,给嬴政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就在今天了。 李斯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与紧张,抓紧时间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扫过完整的天下地图,大脑飞速运转着,把昨夜失眠想到的各种零碎想法,连接在一起,组织成为一段精彩的言语,说道:“秦国坐拥函谷,兵临河东,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是安居一隅,也不用担心六国攻伐。” 听着李斯的套话,嬴政并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根据他与众多臣子,以及诸国使者打交道的经验,开头的话,一般都是废话,不说假大空,至少也是天下皆知的。 要听就要听他们后面要说什么。 身为秦国的君主,嬴政有着很好的耐心,去听自己的臣子把话说完,只有听完他们的话,结合自身的感悟,才会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李斯前面的一段话,也是给嬴政留下进入状态的时间。 说完人人皆知的天下形势,李斯话锋陡然一转,偏据一方能够稳胜一切敌的秦国,变成了一个忧患重重的国家。 “然而,秦国之志,秦人之志,大王之志,皆不是偏安西陲,攻灭六国,扫平天下,定万世一统大业,才是秦国该走的路。” “纵观天下各国,三强三弱,魏韩朝秦暮楚,战事频频,国土早就被蚕食的所剩无几,燕国远在苦寒之地,毗邻齐赵两个强国,难有作为,此三国不足为虑,发一偏师便可亡之。” “秦国一统之大敌,乃是齐赵楚。” “齐国远在东海之滨,数十年不曾经历战事,百姓安居,府库充盈,暂与秦国无利益之争;楚国衰弱国都两迁,然占据广大南地,地域广阔,仍有与秦一战之力,今有华阳太后坐镇,秦楚两国还算平和,并无大的战事;只有北方的邻居赵国,实力强横,若是出现一位雄主,未尝不能与秦一争天下。” “公子料到此事。” “成蟜?”嬴政正听地认真,惊诧道。 “是的,公子找到臣,让臣出使韩国之机,借机助赵灭韩,效仿当年齐国灭郑,遭受五国盟军灭齐一事,臣以为时代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便与公子商议出了助韩弱赵的谋划。” 李斯拿了成蟜做挡箭牌,现在又不动声色地帮他在王上这里邀请了功劳,就算是以后被发现,看在帮忙请功的份上,成蟜应该不会抓着挡箭牌这件事找自己的麻烦。 李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嬴政脸上自然而平淡的微笑,心中大定,继续说道:“韩国弱小,独立难敌赵国,我秦国可在背后暗中资助韩人,必要的话,也可以让秦军穿上韩军的衣服,替他们与赵对战,不必击败赵国,只需要一直将赵国拖在战争的泥潭中,等到秦国做好吞并天下的准备,灭韩破赵,就要容易得多。” “仅凭吕不韦的那一份私订的盟书,还不足以让韩赵一直打下去。”嬴政道。 “王上所言极是。” 李斯迎着嬴政的目光,用尝试的语气说道:“所以臣有个大胆的想法,将上党还给韩国。” “李斯,你可明白上党的对秦国意味着什么吗?” 嬴政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声音却是变得冷漠了许多,其中还有蕴而不发的杀机。 “张子说过,上党乃是天下脊,占据上党,无论是攻赵灭韩,秦军都能够居高临下,一冲而下,失了上党,秦国就要与韩赵再打一场长平之战,那一战的代价,你不会不清楚吧?” 长平之战,秦国伤亡过半,国库损耗干净,百姓家无余粮,换来全歼赵国精锐的战果,也没能完全占据上党。 那一战之后上党,就被瓜分了。 而今,秦占西上党,赵占东上党。 “韩国如今只有南阳和三川两郡,归还上党,对韩国上下,将会是一场激发人心的事件。” 李斯既然敢开口,就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他说道:“秦军以赵国势强为由,助韩协防,不退出上党,官员由秦韩分派,赋税徭役皆送与韩国,把韩国牢牢地掌控在秦国手里,让其成为秦弱赵的马前卒。” 第165章 王上的拳拳爱护之心 嬴政的目光快速略过眼前的地图,看到只有两郡之地的韩国时,就像是在看囊中之物一样,提不起丝毫兴趣。 当目光转移到东北方向的那个强大邻居时,满眼的渴望,渴望其广袤的领土,渴望其骁勇的赵卒,渴望毁掉邯郸城内的赵国宗庙,让大秦郡守府,驻扎在邯郸的赵王宫。 “暂且按你说的去做。” 嬴政道:“此次使韩,给出韩国什么条件,你自行判断,若有拿不定的事情,派人回咸阳送信,寡人令王翦率领秦军前往韩国边境,你在韩廷的一切就都好谈了。” 话音未落,李斯便油然而生一种浓郁的自豪感和骄傲感。 这天下七国,能够说出这种,且说出来后,绝对有效的,只有眼前的秦王了。 李斯激动不已,跪在地上,叩头行礼,感激道:“臣多谢王上的信任,此行韩国必定完成王上所托,如有差池,臣愿以死谢罪。” “你死了,对秦国没有好处,做好分内之事,让寡人看到你的成果更重要。”嬴政淡道。 嬴政只是更看重成绩,可是被李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让他身临虎狼之国,仍旧能够感受到满满的关怀之意。 自此,李斯便开始鄙视,唾弃天下所有辱骂秦国是虎狼之国,秦王是虎狼之君的人。 这虎狼之君,会出兵为自己的臣子撑腰,会关心臣下的安危。 而所谓的仁义之君,他们会这些吗? 显然不会,他们只会顾虑自身。 “诺!” 李斯满是感激地又叩了一个头,便自行站了起来。 他的任务是出使韩国,来这里汇报事情,已经是拖延了出使的时间,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李斯拱着手,弯腰退出了宫殿,“多谢王上拳拳爱护之心,使团还在等候,臣先行告退,待完成王上所托,返回咸阳之际,再来看望我王。” 李斯听着自己的回音出了咸阳宫。 守在外面的赵高此时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 看到李斯出来,见对方脸色阴沉,还以为是受了训斥,赵高心里乐开了花,打算迎上去嘲弄一番,道:“大人身为廷尉正,身兼出使韩国的职责,今天就要离开咸阳了,还能够夜宿知笙楼,在下真是佩服大人的精力啊!” 赵高阴阳怪气的声音,告诉了李斯答案。 怪不得他进去的时候,王上脸色难看,原来是这个家伙在背后捣鬼。 不过,李斯着急出使,没有功夫在这里和赵高瞎扯,留下一句话,“我精力好不好,跟你一个宦官说不着。” 转身便小跑着离开了。 李斯的话,就像是一根扎进心房的刺,深深地刺激着赵高的内心,每呼吸一次,就要被扎上一次。 望着李斯远去的背影,赵高心中再起歹意,人离开了咸阳,赵高有的是办法给他使绊子,等到李斯再回咸阳,一定会惊喜的。 “赵高!” 嬴政不知何时,出现在宫殿门口。 当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赵高还望着李斯发狠,身体如同遭遇了雷电的洗礼,忍不住震颤,快速回头,态度谦卑道:“奴婢在。” “你在监视李斯,还是在监视成蟜?” “啊?!!” 赵高被吓了一跳,他一抬头就对上嬴政冰冷的眼神,迅速把头埋了下去,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王上,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派人跟着李大人。” 赵高把额头磕在地上,一下比一下用力,直到最后,他都失去了感觉,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磕头动作,“李大人一个住在咸阳,奴婢担心他,这才派人跟着的,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脑袋与地面相碰撞,持续不断的冲撞力,让赵高的脑袋有些模糊呆滞。 但是,他始终保持着最后的一丝警惕,那就是想要过这一关,就绝对不能牵扯到成蟜。 赵高的求饶,在嬴政的耳朵里,显得是那么的无力和虚假。 尤其是赵高找的理由,听起来就有种被侮辱智商的感觉。 嬴政俯视着跪在脚下的赵高,伸出手,道:“交出来!” 赵高动作一顿,再次抬头看了眼嬴政的眼神,是认真的,愤怒的。 赵高不敢打马虎眼,恋恋不舍地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到嬴政的手心,随即跪着退出去几步,道:“请王上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的职责,不要插手不该管的事情,莫要辜负寡人多年的信任。” 嬴政握着手中的令牌,转身回到宫殿里,在原地留下一阵袖风,道:“倘若再有下次,寡人也救不了你。” “谢王上,谢王上饶命之恩。” 赵高跪在地上,朝着嬴政的背影,一个劲儿地叩头。 他知道自己度过了这一关,他更记住了嬴政的最后一句话。 赵高决定回去继续精研秦法,绝对不能再做越矩之事。 显然,赵高把嬴政所说的救不了,归因于秦法在秦国独一无二的至尊地位。 实际上,他更应该记住的,是嬴政的那句提醒,做好分内之事。 赵高想不到的是,他因为李斯瞧不起他,而心存记恨,偷偷摸摸地在大王面前给李斯下绊子,还要提心吊胆地防止被发现。 比如刚才那样,差点玩火自焚。 而有一个人,在嬴政面前正大光明地说他坏话,毫不掩饰,且想起来就说,没有理由纯粹厌恶。 要不是嬴政看在赵高侍奉多年的份儿上,早就被那个人得逞了。 赵高跌坐在地上,他身上的汗水,比冰凉的地面,让人觉得更加冰冷。 即便嬴政已经回到了宫殿里,重新回到了堆满案牍的案几前坐下,仍旧让赵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害怕归害怕,对李斯的怨恨,不仅没有消退分毫,反而更加浓烈了几分,满是怨气道:“好你个李斯,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了,你能一直得到公子的庇护。” 第166章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赵高听到身后哗哗啦啦的甲衣碰撞声,从容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向身后的台阶。 蒙恬面容着急地跑来,从赵高身边路过,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这让提前起身让路的赵高,心中很是怨恨。 就算是出身不好,可他也做到了中车府令的位置,他们凭什么不愿意正视我? 赵高陷入了魔怔。 蒙恬哪里知晓赵高的敏感心思,他进了宫殿之后,随手就把门关上了,急切道:“王上,黑冰台的探子回报,公子躲进使团的箱子里,去往韩国了。” 嬴政刚刚坐下,打开了第一份案牍还没有看完,就听到了今天第二件让人不得安生的事情。 饭还没吃,李斯来了,赵高耍小手段。 当然,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在他眼里连成蟜昔日逃课的事大都没有。 “他总是能够做一些出乎寡人意料的事情。”嬴政语气平平淡淡。 但是,他手里的毛笔,自打放下的那一刻开始,就表明嬴政的内心一点儿都不平静。 有生气成蟜的不告而别,也有担忧此去韩国的艰难险阻。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急着下令,让人去把成蟜追回来,看向蒙恬,问道:“跟着他的,是李信还是蒙大壮?” 蒙恬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快了,急切还是一开始的急切,只是有些害怕说出口,在嬴政眼神的威压下,他只能在心中为李信默哀三息,说道:“都没有,公子是趁人不备,偷偷钻进箱子里的,探子也是偶然撞见。” “幸亏廷尉正入宫拖延了时间,使团现在还在咸阳。” 李信是他的兄弟,蒙恬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想起入宫时见到的李斯,建议道:“王上,现在派人去追,定能把公子留下来。” “嗯。” 嬴政是认可蒙恬的说法的,韩国虽弱,可成蟜孤身前往的话,一样会是十分危险的。 尤其是这种隐瞒身份的出行,危险系数呈指数上升。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让李信滚到蓝田大营去,咸阳的繁华,让他逐渐废掉了,连个人都看不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既怕兄弟过苦日子,又怕兄弟开路虎。 此刻,蒙恬就是这种心情,从担心李信,到羡慕李信,只需要一个蓝田大营。 同为武将家庭出身,进入军营,征战沙场,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李信本来没看住成蟜,犯了错,蒙恬还担心他受罚。 现在好了,兄弟过得比他好,再一次实现了进入军营的梦想。 “你带人追上使团,以使团卫队的身份前往韩国,若是形势有变,立刻带成蟜返回秦国。” “诺!” 蒙恬的内心稍稍平衡了一些。 虽然比不了进入军营,身临战场,但是亲临他国,查看一番,也算是增长见识,对以后的行军作战会有大有裨益。 关于大王的安全,他也习惯了替补队员,蒙大壮的存在。 ...... “啊~!” 使团的车队,在前往韩国的路上,缓慢行进。 忽然,女子尖锐的叫声,打破了沉闷的旅行。 李斯身为主使,正坐在马车里,和副使商量着进入韩国之后的诸多事宜。 尖叫声打破了他们的谈话。 李斯只是一个眼神,年轻后进的甘罗,便钻出了马车。 甘罗跑到传出动静的马车旁,敲着木制的车身,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安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 甘罗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绕到了马车前面,若是依旧没有回应的话,他就直接动手掀开车帘了。 不一会儿,翠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捻着一小团黑乎乎的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当着甘罗的面弹到了地上,说道:“大人,没什么的,只是车里进了虫子,跑到了人身上。” 甘罗不相信翠娘的话,目光移向地面,努力寻找着那团早就看不出本貌的黑东西,心有疑虑地望向翠娘身后的马车,逼问道:“确定没有什么事?” “确实没有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上车搜查一番。” 翠娘将车帘掀开,里面两个姑娘整整齐齐地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看着甘罗露出温暖的微笑。 只是看了一眼,甘罗便羞红了脸,转身就跑,还不忘叮嘱道:“没事最好,倘若有事,一定要及时告知,切勿隐瞒。” “大人放心。” 目送甘罗离开,翠娘重新上了马车。 回到车厢里,翠娘拍着胸脯,紧张道:“这个小甘大人,还真是机警,刚才我都快吓死了,他要是上车搜查,就露馅儿。” 两个姑娘从箱子上起身,三人合力抬起木箱的盖子,成蟜则是在里面用力。 费了好一番力气,成蟜终于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本就拥挤的车厢,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更加拥挤了。 除了翠娘还算自然,另外两人十分拘谨地挤在一起,占据了很小的一片地方。 “翠娘,你胆儿够大的,敢用鞋底上的泥巴糊弄甘罗,那小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小心他打你一个回马枪。” “回马枪?” 成蟜指了指垂下来的车帘,解释道:“他还会回来的,你下去拦住他。 箱子里太闷了,让我坐这儿透透气,你要是实在拦不住的话,就让他过来吧。” 翠娘反应很快,一听到成蟜说甘罗还会回来,立马就钻出了马车。 双脚刚刚踩到地面,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甘罗,两个人都是目露惊讶。 翠娘是在想,公子真聪明。 甘罗则是在自我怀疑,他现在笨到,连一个普通的女子,都能看穿他的想法了吗? 最后,甘罗得出一个结论,不是自己变笨了,而是对面这个女人太聪明。 “大人,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翠娘迎着甘罗走了两步,后者目光从马车上移开,说道:“没有,正使大人让我去看看后面的车队,催一下他们。” 甘罗路过马车一侧,回头瞥向车侧的窗户,定睛等着一阵微风掠过,眯着眼睛往里面观察,问道:“姑娘怎么不回车上?” “姐妹们在车上解手,我下来透气。”翠娘含笑道。 甘罗就像是受了惊吓的狸猫,猛地转头看向翠娘,那和煕的笑容,更让他觉得脸颊滚烫。 他默默低下头,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脸面,快速远离马车。 第167章 被挟私报复 看着甘罗走远,翠娘徒步跟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确定甘罗不会再折返回来,这才回到车上。 翠娘进入车厢之后,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会在箱子里呢?” 她的话,同时勾动了另外两个女子的好奇心。 面对三个人的注视,成蟜干笑了两下,随意搪塞道:“昨晚没睡好,迷迷糊糊地就栽进箱子里了,再醒过来,就发现跟着你们离开了咸阳。 这样也好,本公子还没有去过韩国呢,跟着你们我也去见见世面。” “公子也去韩国,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到了韩国,就什么都不怕了。” 听着两个单纯姐妹轻而易举就相信了成蟜的话,翠娘目光直白地看着成蟜,心里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成蟜心虚地避开翠娘的眼神,他还是喜欢和单纯的小白兔交流,不会有任何压力,说道:“说得没错,等到了新郑,公子亮出身份,还不得把那老韩王吓得从王位上跑下来,赶紧到咱们知笙楼来亲自求见?” “韩王。毕竟是个王,他真的会来见咱们公子吗?” “咱们秦国强大,韩王害怕打仗,肯定会主动来见公子的。” 三个人,你一言她一语,聊天的氛围和谐融洽。 唯独翠娘的脸色不很好看,她回头拍向两个女子,一人一下,不偏不向,严肃地提醒道:“公子的身份必须保密,到了韩国你们要管住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这使团里面的人,也不是每一个都值得信任,离了这架马车,所有人都可能成为谋害公子的凶手!” “啊!” “姐姐,你没有吓唬我们吧?” “是啊,韩国那么弱小,谁敢谋害咱们公子?” 翠娘眉头皱起,娇美的脸颊上,多了一分凝重,抬手便敲在两个嬉笑女子的额头上,语气加重几分,警告道:“韩国再小,也是一国,秦国再强,公子也是孤身一人。” 两个女子羞愧低头,一个劲儿地向成蟜道歉。 翠娘的一番言论,搞得马车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 成蟜赶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使团里见过我的人不多,这一路上我不下马车就行了,等到了韩国认识我的人更少,不会有事的。” “公子,你一个人离开咸阳,这可不是小事,上次公子遇到危险,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闻听翠娘有些急切的声音,成蟜心中一暖,道:“放心吧,我会小心谨慎,等到了韩国,就待在房间里,绝不外出。” “如此就好。” 成蟜的口头承诺,翠娘是半点儿也不相信。 他要是闭门不出,那他何必避开耳目前往韩国。 翠娘看着成蟜再次叮嘱道:“公子,婢子不知道你去韩国是要做什么,但是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只希望公子能够安然无恙,不要轻易涉险,到韩国办完事情,尽快回到咸阳就好。” “诚信乃是为人之本分!” “我说了到韩国看一看,就是去看一看,绝对不会涉足险境的。” 成蟜话音刚落,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他一大清早就躲了进来,早就饥肠辘辘了。 此时,肚子发出一阵阵的抗议声,惹得三人一通好笑。 翠娘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包袱,双腿并齐放在腿上,三下五除二便将打包整齐的包袱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布料,打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的肉饼,递给成蟜:“公子,中午没饭,就先吃个饼垫垫肚子,到了黄昏扎营的时候,我去给你拿热饭。” 成蟜用力嗅了嗅飘到空气里的香味儿,露出一脸享受的神情,他接过肉饼,直接塞进嘴里,咬下来一大块,还没有咀嚼两下,就表情痛苦,一会儿拍拍胸口,一会儿伸出手去,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吐不出来半个字。 还是翠娘反应快,找到一旁的水袋,打开木塞后递了上去。 她半跪在成蟜身边,抬手顺着成蟜的后背,一点一点地往下拍,道:“公子,快多喝点儿水。” 成蟜把饼塞回到翠娘手里,两只手抱着水袋,仰起头吨吨吨地猛灌几口。 他擦掉嘴角洒出来的水,小口小口把喝进嘴里的水,和着嘴里的饼,一小块一小块咽进肚子里,许久才缓过气来,嘴硬道:“这个饼怎么这么噎的慌!” 翠娘瞄了一眼成蟜额头上析出来的汗珠,拿出一块手帕,把他擦掉汗水后,继续轻轻地抚着成蟜的后背,笑道:“或许是公子吃的太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本公子什么美食没有吃过,区区一个肉饼,也配让我吃的着急。” 公子嘴真硬! 翠娘依旧保持着和煕的微笑,并没有出言反驳成蟜的说法。 看着成蟜继续吃下去几口饼,她又帮着拍了几下后背,确认成蟜不会再噎住,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此时,另外两名女子,早就因为憋笑,而脸颊通红。 翠娘瞥了她们一眼,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梳妆盒,放在两名女子的手里,说道:“公子这个样子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等公子吃完了,你们帮公子化个妆,伪装一下。” “姐姐,这…真的可以吗?”两名女子抱着重逾千斤的梳妆盒,两张小脸刷地变得苍白起来。 在大户人家,伺候主人家化妆,是侍女的本分之事。 可那是化的好看。 而翠娘的意思,是要把成蟜化丑,这她们还真的有点儿不太敢。 尽管内心很想试一试,在那张精致俊俏的脸庞上展示作品。 成蟜拿着手里的饼,都有些呆住了,翠娘的想法,他有点儿跟不上啊。 他都说了要待在马车里,绝不下去,还让人给他化妆。 成蟜怀疑,翠娘这是在挟私报复,证据确凿,却无处申诉。 翠娘伸手接走成蟜手里的半块饼,不给成蟜争夺的机会,重新包好收在了包袱里,而包袱被她抱在怀里。 “公子,吃完了就化个妆,使团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遮掩一下会更安全些。” 第168章 蒙恬追来 姐姐好勇! 两名女子看着翠娘的眼睛,闪闪发光,眼神里满是崇拜。 她们转头看向成蟜,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满满。 各自手里拿着工具和胭脂,就等翠娘和成蟜达成一致意见,她们就动手操作。 “翠娘,我平时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想着谋害本公子?” “我堂堂秦国公子,聆听王兄教诲,内外兼修,主动担任秦国形象大使,怎么能够沾染上脂粉气?” “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成蟜的三连拒绝,表达了内心最深处的抵抗,以及最后的坚守。 “不擦胭脂水粉。” 翠娘看着成蟜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可爱,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她瞬间便清晰了过来。 就算是成蟜多么地平易近人,她都不敢出现这种想法。 翠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刀,把盘好的头发,抽出来几缕,对整齐后手起刀落便切了下来,递到成蟜手里,说道:“公子改一下眉型,重新盘一下发髻,换个冠帽带上,脸上添加几颗痣,再粘上长须。 到时候,不是特别熟悉公子的人,只要不靠近观察,就很难认出来了。” “这,,,好吧!” 成蟜迟疑了片刻,同意了翠娘的建议,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有点抗拒,可也不是很抗拒。 改头换面确实有利于隐藏。 他所抵触的点,是因为他两世都没有抹过胭脂,突然让他沾染脂粉气,确实不习惯。 再有一点就是,秦国尚武风,要是让政哥知道他最疼爱的弟弟是一个喜欢擦胭脂水粉的伪娘,怕是整个秦国都要来一场地震。 毕竟,最爱美的屈原老大爷,也只是戴高帽,穿华服,插香草,爱洗澡。 成蟜要是敢擦胭脂水粉,以后秦国的女子恐怕都难在市面上买到胭脂水粉了,妥妥地行业颠覆。 感受着冰凉细腻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划来划去,成蟜闭着双眼,任由摆布。 听着天地间所有钻进他耳朵里的声音,内心前所未见的宁静平和。 “停,马蹄声!” 所有人的动作为之一滞。 成蟜猛然睁开双眼,耳朵微微一动,用力去听那钻进耳朵里,转瞬即逝的声音。 他趴在车窗前,看向队伍的大后方,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瞳孔猛地一缩。 成蟜再也无法安坐于马车之中。 “怎么样了,能不能认出来。”成蟜万分急切地问道。 翠娘往后仰了一下身子,与成蟜拉开一小段距离,打量着改造后的成蟜,几缕稀疏的刘海,不受发冠的控制,自然垂在眼前,配上加粗一倍的眉毛,该有爬满黑斑的脸庞。 她快速转头回头,说道:“大致扫一眼,确实不太像,若是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出是公子的。” “公子,粘上胡子,效果会更好一些。”翠娘拿着一排整齐的青丝。 “来不及了。” “蒙恬追上来了。” 成蟜第一反应是钻回箱子里去。 转念一想,要是蒙恬就是冲着他来的,藏进箱子里,万一蒙恬来个全面搜查,不就是坐以待毙吗? 想跑都要先开盖。 他决定冒险试一次,灯下黑的把戏。 成蟜弓着身子,走到车门前,探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直接就跳了下去。 看着消失的成蟜,翠娘心里咯噔一下。 她宁愿成蟜被抓回咸阳,也不愿意看着成蟜为了躲避蒙恬,而孤身逃进道路两旁的树林里,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怎样的危险。 翠娘起身,脚下一崴,娇弱的身子重重地砸在车厢上。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使得她额头上慢慢冒出汗珠来。 可也是这么一摔,她看到了外面的成蟜。 翠娘扒着窗户,看向跟在马车一侧,徒步行进的成蟜,脸上露出绚丽的笑容。 成蟜跟着马车走了几步,一扭头就看到翠娘在看着自己傻笑。 他还说这姑娘是得了癔症了。 成蟜回头看向已经接触到使团的蒙恬,他连连摆手,焦急地示意翠娘缩回车厢里去,不要让蒙恬看出了端倪。 蒙恬的马队越来越近,扬起的尘土,几乎能够将成蟜淹没。 成蟜慢慢放缓脚步,落后马车一点儿距离,等到蒙恬从他的身边路过之后,他借助尘土的掩护,快跑几步,躲到了马车的另一面。 借助马车巨大的外形,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蒙恬的战马,停留在李斯的马车旁,双方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以后,蒙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上了李斯的马车。 成蟜躲在马车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斯的马车。 “公子,快回车上来吧。”翠娘也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看到蒙恬上了李斯的车,便探出头来,劝说成蟜上车。 “我再走几步,锻炼锻炼身体。” 成蟜不敢在这个时候上车,担心刚上去,蒙恬下来了,一抓一个准儿。 他躲在车后面,提心吊胆。 李斯的马车里,三个人却没有成蟜担心的一幕发生。 “李大人,奉王上命令,由在下护卫使团前往韩国。”蒙恬坐在李斯旁边,和甘罗面对面,他抱拳道。 李斯闭目假寐,身体随着车身有节奏地摇晃着,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说道:“能有将军护卫,李斯此行定然无虞。” “只是,使团已出行至此,将军突然到来,可是带来了王上新的诏令?” 诏令,倒是没有。 新的任务,有一个。 蒙恬不能说。 王上的话是暗中保护,那就是不希望公子身份暴露。 他没有骗人的技能,又是一员武将,肯定糊弄不住身边的两个头发丝都空了的文官。 蒙恬只能摇摇头,淡然道:“没有。”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高冷的外表,就是最好的伪装。 谁料,李斯扭头看向甘罗,再次看向李斯,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他伸手指着车窗,说道:“将军不妨看看后面那辆马车,旁边哪个人看起来有没有一点儿眼熟的感觉。” 公子被发现了!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蒙恬心里一沉,依旧是沉着冷静地向窗外看去。 和预料的一样,他在后面的马车旁边看到了一个人。 尽管低着头,弯着腰,穿着朴素,造型怪异。 蒙恬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就是成蟜。 只是,他不能承认。 他回正身子坐好,道:“没有!” 第169章 抵韩 甘罗终究是年轻了些。 聪明,却沉不住气。 他心虚地别过头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尖。 看到他这个动作,蒙恬并未多想,只以为甘罗是有些不舒服,想要打喷嚏。 李斯看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那个人就是公子,方才甘罗去查看的时候,就发现了异常。 在下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异常,直到将军到来,公子下了马车,我才确认了公子的身份。 在下身为正使,让公子混进了使团里,说是渎职,也不为过。 只是,看到将军来的那一刻,我以为是王上发现了公子的行踪,派将军前来接他返回咸阳。 可看将军的模样,是不打算回咸阳了,王上派将军来,是为了保护公子安全的吧?” 蒙恬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不能给李斯一个明确的答案,尽管李斯说的和事实十分接近。 蒙恬仍然是选择沉默,不出卖王上,是他的准则。 只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法反驳。 “在下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到韩国去,更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王上。” 李斯明锐的眸子,仿佛看穿了事态的动向,说道:“我的建议是,将军带公子返回咸阳,这样对公子,对将军,对我都好。” “在下身负王命而来,请正使莫要让我为难。” 蒙恬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在外面徒步的成蟜,朝着二人抱拳道:“为了公子的安全,希望二位就当并不知晓公子的存在。” 甘罗对成蟜的感情很复杂。 因为成蟜,断了他要回十五城,加官进爵的机会。 可也因为成蟜,在吕不韦被清算的时候,全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现在,更是成为了出使韩国的副使。 可能给成蟜使绊子的事情,还是少做,不做为妙。 甘罗的眼神,经过了短暂的挣扎之后,先李斯一步作出回应,“将军放心,在下什么都不知道。” 李斯平静地听两人把话说完,呼出一团绵长的鼻息,重新合上了双眼,提醒道:“公子有多能折腾,王上对公子又是何等的宠爱,你们不会不知道。 送公子回到咸阳,才是最好的选择。” 甘罗知道。 蒙恬也知道。 然而,蒙恬背负着王命而来,不能回咸阳,也不会回咸阳。 甘罗则是之前住在蒙家,和蒙武多次交流后,得到的结论。 在秦国得罪王上,只要不犯法,会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得罪成蟜,那就准备好接受非法与合法的双重打击吧。 正因如此,对于李斯的提醒,他们心知肚明,却是谁也不会支持。 “蒙将军,你下车吧!” 李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二人面面相觑,疑惑丛生。 甘罗甚至想要提醒一下。 大人啊,你虽说是大王特别授权的正使,代表大王,但人家蒙恬是大王近前的红人,就算是意见不同,也不用赶人赶得这么直白吧。 李斯确实是闭着眼睛的,他却神奇能够知道甘罗的心理,在甘罗开口之前,抬手打断了他,解释道:“公子担心将军是来抓人的,为了躲避搜查,才下的马车,想要玩一出灯下黑。 将军在车上迟迟不下去,公子看不到你,就会一直提心吊胆的在外面走着。 此处距离韩国还有好几日的路程,难不成要让公子一路走到韩国去吗?” 得了李斯的指点,本就打算离开的蒙恬,朝着他抱拳致谢。 等到蒙恬下了马车,甘罗眼神中露出崇拜之色,他自诩神童,能够说动赵国割让城池。 今天和李斯一比较,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稚嫩。 李斯一句话化腐朽为神奇。 反对成蟜去韩国,绝对是得罪成蟜的行为。 但是,让蒙恬下车一件事,又悄无声息地向成蟜送去了好感。 甘罗往李斯坐的地方挪了挪屁股,谄媚道:“正使果然思虑周全,罗愿跟随在大人左右,时时学习,聆听教诲。” “我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副使无需多想。”李斯背靠车厢,风轻云淡道。 马车内恢复安静,气氛逐渐变得诡异。 外面,成蟜看到蒙恬骑着马,跟着使团一起走。 他跟着走了一会儿,转身便回到了马车上。 成蟜靠在车厢里,瘫坐在地上,通过帘子与车厢之间的缝隙,观察着前面的蒙恬,摆烂道:“这蒙恬,有那么多话要说吗?早点出来多好。” ...... 新郑 韩国都城。 人口不如咸阳,城池不如咸阳,但也有别样的繁华。 秦使的车队,走到城门口,被迎面等待着的韩国官员挡住去路。 “秦使远道而来,韩国有失远迎,还请秦使海涵,莫要怪罪!” 李斯从容地走下马车,手里举着嬴政所赐的秦国符节。 从此刻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不再是李斯。 而是秦使,代表着秦王,以及整个秦国的形象。 李斯在原地站定,目光扫过前来迎接的韩国官员,做到心中有数,这才看向开口的那个年轻人,问道:“怎么不见公子非?” “叔父公务繁忙,未能前来。” 年轻人眼皮一抖,虽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还是被李斯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问道:“能够出迎秦使,阁下是韩国太子安?” “秦使慧眼。” 韩安笑的灿烂,却掩盖不住眼睛里的不满和怨恨。 身为堂堂一国太子,迎接他国使者入城,是自降身份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秦使,不但不心存感激,还对他进行贬低。 一国太子想迎接秦使,好像是什么高攀不起的事情。 李斯将韩安的变化,看得清楚明白,更是把对方的心理完全摸透。 他神情严肃,转身回到车上,站在车辕上,高举着手里的符节,高声道:“秦使入城!” “驾~” 蒙恬亲自驾驶着马车,四平八稳地朝着新郑前进。 那些拦在前面,不管是想和秦使混个眼熟,留下好印象,还是要来给秦使下马威,涨一涨志气的韩国官员,全都一脸懵然地四散逃离。 马车当面,傻子才不跑路呢! “公子,在咸阳的时候没看出来,李大人还挺威风的。” 成蟜坐在车里,也看到了李斯和韩人的交涉,他就一个感觉,那就是李斯一个人的底气,比对面所有韩人绑起来,都要充足。 他慵懒地扶了扶下巴上的假胡须,说道:“他代表的是王兄和秦国,最强大的君王,最强大的国家,最强大的军队,有这三者在,想低调都难啊!” 第170章 韩非拦路 蒙恬驾车,李斯举符节。 秦国使团如同莅临视察的领导,大摇大摆地走在新郑的街道。 韩国的官员,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后面,想要冲上前去拦住马车,在韩王面前,韩人面前争一口气,留下好印象,也能为未来的前途打下基础。 又踌躇不前,担心得罪秦国,被秦王一纸国书送达,韩王为了求全而把他送出去顶罪送死。 倒不是这些官员没有争口气的念头,而是隔壁同为三晋的老邻居魏国,当年有个叫魏齐的丞相,因为得罪了范雎,被秦国一句话搞得天下之大,没有容身之处。 韩国的官员们跟在秦国使团后,从最开始的不满,到想要反抗,再到麻木追随,只需要一个魏齐警告。 不是臣等不忠,而是韩国不中! “太子,上车吧!秦使走远了。” 韩安的身边,跟着的年轻宦官,主动跪在马车前,双手撑地,将脊背伸直,用力撑着。 韩安的目光盯着秦国使团,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不敢上前。 得罪了秦国,他这个太子,明天就会沦为阶下囚,想要继承韩国王位,就算是下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使团内,翠娘戴着一层面纱,探头看着久别的新郑。 有重回故乡的激动,也有对未来不确定的紧张。 她的目光,注意到道路两旁的韩人,个个脸上蕴藏着隐晦的恨意,顿觉心中失落,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 “韩人畏秦如虎,知道你是秦人,他们敢怒不敢言。” 成蟜察觉到翠娘的异常,余光透过摇晃的车帘,观察到外面的韩人,心中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离家多年,再次回到故乡,得到的却是同乡之人的敌视,换做是谁,都很难第一时间接受。 这些韩人误会翠娘是秦人,是怒目相对,反倒是好事。 成蟜继续说道:“你是韩人的身份不可让他人知晓,否则,让外面那些知道,你身为韩人,却随着秦国使团入韩,他们定会将所有的不满倾泻到你的身上。” 倒不是成蟜用恶意揣度他人,而是人性,经不起考验。 他不否认,韩人中有明事理的人,就算是知道翠娘的身份,也不会为难她,可那必定是凤毛麟角。 “公子,我想回家看看。”翠娘低着头,声音怯弱,带着些祈求。 这么多年的苦头,她经历过的各种事情,让她清楚成蟜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但是,她的内心又十分纠结,希望母兄和亲邻不会误会自己,又产生着深深的担忧。 “想回就回,记得多带些人去,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么多年没有回过家,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成蟜本来想要更直接了当地告诉翠娘,她的家人,很有可能在知道真相后,会成为对她伤害最大的人。 然而,内心的一抹软弱,让他说的隐晦了许多。 殊不知,当使团踏足韩地的时候,翠娘便涌现出了多年前的记忆。 为了帮兄长娶亲,母亲决定卖掉还不满十岁的翠娘。 母亲当初告诉她,是卖到了贵族家中当个侍女,结果她却是几经周转,进了女闾,更是被卖到秦国。 她希望母亲也是被人贩子骗了,根本就不知情。 而这也是她内心害怕紧张的源头。 “停!” 行进中的使团,齐齐停下。 同车的两名女子,掀开车帘一角,使劲向远处眺望,视线总是被前面的马车挡住。 无奈之下,她们只会抬手招呼一旁的士兵问道:“将军,前面发生了什么,使团怎么不走了?” 士兵举着长戈,扭头看看四周。 将军,哪里有将军? 全都是跟他一样的大头兵! 士兵举着长戈,站的笔挺,没有人搭理女子。 “行了,你们留在车上,我下去看看。”成蟜话音刚落,整个人滑得就像条泥鳅一样,钻出了马车。 翠娘因为之前崴到脚,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原地看着成蟜离去。 喊又不能喊,追又追不上。 她慢慢移动到车门前,挑起门帘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 成蟜下了马车之后,越过前面的那辆马车,终于有了看到最前方的视角。 他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靠着李斯的马车停下,贴着马车的尾巴站在那儿,既能拥有最佳观众席,又能第一时间藏在车后,躲开蒙恬和李斯的视角。 使团前行的必经之路上,停着一人一车。 那人穿着墨绿色长袍,看上去温和有礼,负手站在马车的后面,面对使团。 要是放在后世,就这么往那儿一站,迷倒无数恋叔少女。 李斯将手中的符节交给蒙恬,他则是扶着车辕跳下了马车,欢快的不像是个中年人士。 李斯走得平稳,步子迈的却是越来越大,他停在绿袍男子身前不到几尺的距离,平淡的声音里,带着阔别重逢的喜悦,喊道:“师兄,数年不见,一切还好?” 成蟜听到李斯的称谓,一个不起眼的信息点瞬间炸开,充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李斯的师兄,那就是韩非。 成蟜来韩国,就为了两个人,现在已经见到了其中一个。 见到容易,带走,也不是很难。 难的是另一个人。 韩非往前走上几步,从身后拿出一个酒葫芦,在李斯的眼前晃了晃,问道:“来了,酒?” “师兄见谅,斯奉秦王之命出使韩国,王命在身,不能饮酒。” 李斯遗憾地摇摇头。 不过,他还是接过了韩非的酒葫芦,打开木塞放在鼻尖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合眸数息,沉醉其中。 随后,他将酒葫芦还给韩非,说道:“待斯见到韩王,完成秦王任命,就请师兄吃酒宴饮。” “不宴。” 韩非摆摆手,把眼睛都笑没了,半晌吐出两个字。 李斯淡然一笑,他知道韩非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费劲。 他承诺道:“好,就你我二人。” “斯,走!” 说完,韩非就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挡住了韩非的身体,很快他歪着身子,露出个脑袋,挥了挥手里的马鞭,示意李斯跟上。 第171章 瓜皮成蟜 李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能返回使团,“跟上前面的马车。” 蒙恬把符节还给李斯,驾驭着马车,跟在韩非的后面,速度被压得很慢。 他问道:“大人的旧识?” “韩国公子非,我的师兄,我们曾一同追随荀子老师学习,后又同去稷下学宫辩学,他才学横溢,可惜不善言辞。” 李斯追忆起曾经跟着师兄蹭吃蹭喝的经历,韩国虽然弱小,终究是一个国家,韩非身为韩国公子,那生活水平是李斯拍马都追不上的。 两个人求学的时候,只要是能够蹭的,李斯就都没有放过。 回忆过后,李斯继续说道:“入城前,我问太子安,韩非怎么没来,他说韩非公务缠身。 现在,韩非却当街拦路,使团入韩如入无人之境,惹得韩人怨恨,太子安和一众官员默默跟随,韩非主动出现为使团带路。 还让车走的这么慢,这是在告诉韩国上下,秦使在韩国不能横冲直撞。 不管怎么说,对他都不是好事。” 话到此处,李斯忍不住轻叹一声,为韩非感到不值,说道:“斯没有见过商君,不知道商君风采如何。 若问当世谁人能有商君的几分风采,我想应该就是我的这位师兄了。 可惜,韩国并不能重用他,韩厘王在世之时,不能重用身为亲儿子的韩非,如今韩王然在位,也不愿重用才华横溢的王弟,待到韩国太子安继位,韩非的血亲再远一步,就更加得不到重用。 倘若他能来到秦国,辅佐我王,何愁天下大业不定。 可惜!可怜!可叹!” 蒙恬一直听李斯的介绍,中途没有出言打断。 李斯问起公子非,他还有些不知道是谁,但听到韩非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瞬间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跟在嬴政身边,知道嬴政的一大爱好,就是阅读韩非的文章,并给与极高的评价。 曾经,他还带过韩非的一篇文章交给蒙毅。 蒙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李斯早就把话说完,闭上了嘴,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能不能把他带回秦国?” “人易心难!” 李斯精准点评。 蒙恬初听茫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韩非不同于普通的韩人,他是韩国王室公子,当今老韩王的弟弟。 就算是到了秦国,也会被身份所累,涉及到韩国的事情上,他很难真心为秦谋划。 与蒙恬稍有失落不同,李斯表现得很乐观,他目光隐晦地瞥向后面的马车,说道:“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李斯的一瞥,并没有看到成蟜。 此时,成蟜早就离开了车队,缓缓退到了使团最后面,见到了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韩国官员,也见到了徒步行进,生着闷气的公子安。 成蟜不知道这帮家伙有没有派人向前打探消息。 不过,他们打探没打探,都不影响成蟜接下来的计划。 他直接来到最后面拉货的马车前,轻松跃上马车,伸手搭在车夫的肩膀上,自来熟道:“兄弟,你知道咱们使团怎么突然变慢了吗?” “谁跟你是兄弟?!!” 车夫不耐烦地甩开成蟜的手,还嫌弃地拍了拍肩膀,说道:“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走,老子忙着呢!” 看着车夫身上比自己还脏的衣服,成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颤抖,看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压制着情绪爆发。 成蟜眼睛偷瞄打量了一下身后跟着的韩国官员,表现得神神秘秘。 谁料,一开口,那大嗓门就是住在王宫里的韩王听不到一样,大声嚷嚷道:“前面有个叫韩非的韩人,胆子够大的,一个人驾驭着马车,压住了整个使团的速度。” “韩国还有有种的韩人?真是稀罕。”车夫也被成蟜勾起了一些兴趣,接话道。 说是成蟜勾起的兴趣,不如说是韩非,更准确一些。 成蟜清了清嗓子,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身后慢慢凑近的韩人,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继续说道:“不过如此,我还见到韩非拿着酒要请正使大人喝酒呢! 两个人就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韩非就在前面驾车,正使大人的马车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你说,韩非的背后是不是有比咱们正使大人还要厉害的存在? 要不然他是怎么知道说服正使大人的?要知道韩国的太子都在咱们后面跟着呢。” 车夫猛地一个激灵,险些从车上掉下去。 成蟜不计前嫌,赶忙拉住车夫,关心地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车夫回头瞪了眼跟在后面的韩人,恶狠狠地盯着成蟜,压低声音道:“正使大人代表的大王,能比他厉害的只有大王。 后面还跟着一群韩人呢,你就这么大声地把话说出来,是生怕他们听不到是吗? 我看你是韩人派来的间者吧?” 成蟜再次被车夫搞得语塞,一个车夫,保密意识这么强。 果然,能代表国家出使他国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你爱报不报,等进了韩王宫,正使就要忙得跟个狗一样,哪里有空操心我这小事?” 成蟜拍拍手,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气地身后的车夫,险些站到车上,怒道:“你个瓜皮,敢骂正使大人,一定是他国间者。” 成蟜不在乎车夫说什么,自顾自地离开。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韩非认识李斯是事实。 那么多人拦不住秦国使团,韩非一个人拦了下来,也是事实。 就算那些人发现,成蟜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也不能否定这些事实。 他们信与不信成蟜没关系,但是,他们不再信任韩非的种子,已经在心里埋下。 成蟜之前,韩非只是不受重视,壮志难酬。 成蟜之后,韩非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韩非在韩国待不下去了,就把他弄到秦国去。 威逼胁迫来的韩非,和走投无路,亡命秦国的韩非,是不一样的。 此时,队伍大后方的韩安,也得到了消息,他脸色阴沉地能够拧出水来,阴恻道:“王叔藏得还真是深啊,竟然认识秦使。” 第172章 韩王:寡人做不到啊! 使团在韩非的带领下,一路直达韩国王宫。 以成蟜的身份,想进去很容易,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进不去。 即便心中好奇,李斯如何舌战韩国朝堂,也还是跟着翠娘她们先回到了韩国安排的驿馆。 李斯高举符节入宫,蒙恬派了两个秦兵跟着。 他则是随成蟜的马车去了驿馆。 韩王宫外。 李斯正准备停下歇脚,顺便等候韩王的召见。 岂料,还不等他停下,早早就等在外面的宦官,看到高高的符节,就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流程高喊道:“宣,秦国使者上殿!” 韩非回头看着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李斯,用手指戳了戳自己,伸出手微笑道:“帮,你!” “秦使出使韩国,让韩国公子代为持节,师兄觉得我还能活着见到秦王吗?” 听到李斯的拒绝,韩非并不做申辩。 事实上,以韩非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真要申辩起来,等他把话说清楚的功夫,李斯大概已经说服了整个韩廷。 李斯将挂在杆子上的符节取下来,杆子递给了跟在身边的秦国士兵,他则是恭敬地使用双手捧着符节。 直到李斯做完这一切,韩非含笑摇摇头,抬起手拍了拍李斯的肩膀,朝他点点头,便转身上了台阶。 待进了韩廷,入眼不过是个略显拥挤的缩小版秦宫。 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官员,韩非虽无要职,但是韩国公子的身份,注定他在韩廷要站在最前面。 他和李斯递了一个眼神之后,转身走到了百官前面。 按照常理,应该是客使行礼,主国回礼,而韩王然则是抢在李斯站稳之前,便开口问道:“秦使千里迢迢来韩,可是秦王有用得着寡人的地方?” “秦王派人送来一份国书,或者是王诏即可,何必大费周章派秦使前来。” 使者出行,代表的就是国家意志,一般都是重大的事情。 也不怪韩王然这么慌张,抢在李斯前面开口。 韩国本来就是弱,又处在几个国家的中间,也就是凭借着依靠秦国,才少挨了不少暴揍。 此刻,看到李斯带着秦王符节前来,还以为是韩国哪里惹了秦国不喜,率先亮明恭敬的态度,有助于双方消弭误会。 李斯将沉重的杆子矗立在地上,抬头看向慢慢稳定下来的符节,露出自信的笑容,道:“我王确实有事麻烦韩王,只是还请公子非离开韩廷,本使才能告知何事。” 所有人都忘了李斯还没有行礼呢。 又或许是,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了,只是秦王符节矗立在那里,他们就算是知道了,也有装作不知道。 韩非微张着嘴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师弟,不敢相信李斯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离开。 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就猜到李斯接下来要说的话,大概是要给韩国挖坑了,而他留下来,是有可能看穿李斯谋划的。 “公子非,你先退下。” 韩王然毫不犹豫地赶走韩非。 韩非站在百官前面,脚下还没有立稳,就要被赶出去,就算是他不情不愿,可韩王有令,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韩非就是吃了言语不流畅的亏,若是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夸夸其谈,他就能够快速说出一通精彩的表论,说服韩王把他留下来。 李斯目光从符节上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王位上的韩王,任由韩非从身边路过,也没去多看一眼。 不是他无情,而是韩王愚蠢。 李斯说服了自己后,自怀中掏出一份卷纸,举在手上,道:“我王诏书,还请韩王一观。” 韩王然坐在王位上,眼神避开侍立德宦官,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张平。 张平接收到韩王的致意,上前接过李斯手里的诏书,拆开系在上面的丝线,将纸张打开。 他的目光,在诏书和李斯之间来回跳转。 张平的异样,看的百官好奇心泛滥,焦急地等候着张平说出诏书上的内容。 而张平没有如百官所愿。 他拿着诏书,走到韩王面前,轻轻放到了韩王面前的矮桌上,小声提醒道:“似帛非帛,似绢非绢,事情不大,但难办。” 难办也得办! 韩王心里想着,低头去看诏书,只是看了一遍,便心惊胆颤,倒不是诏书上的内容有多么恐怖,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他看向李斯,问道:“秦王可曾派人前往其他五国?” “据我所知,没有!” “诏书所说,寡人有心无力啊!” 韩王然身子前倾,趴在矮桌上,想要离李斯更近一些,以防对方漏听了他的话,为难道:“秦王欲为王弟成蟜挑选夫人,若是看上韩女,寡人定然立刻送到咸阳,有多少送多少,绝不推脱。” “可是,这,让其他五国也送出宗室女入秦,寡人所不到啊!” 李斯当然知道韩王做不到,七国最弱,说话还没有别人放屁响。 “请韩王不要为难在下!” 李斯知道韩王的难处,不代表就要体谅对方,他直接按着对方的难处,施加压力,道:“我王诏令已出,韩王做不到,无非是秦军攻韩,而在下不能完成使命,则是要人头落地,家小难保!”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韩王然可以不关心李斯的死活,但是不能不关心秦军出兵攻韩。 退一步说,李斯完不成使命,不敢回秦,必定跟他死磕。 驱逐李斯出韩国,他不敢;接受诏书,去找其他五国,让他们把宗室女送到秦,他也不敢。 韩王然为王几十年,从来都没有硬气过。 跟随秦国的时候,指东不敢往西。 跟随联军的时候,指西不敢往东。 他只能向丞相张平投去求助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是为了公子成蟜的婚事,还不至于让秦王派出使者前来,秦使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妨一并说出。” 张平很够意思,没有抛弃韩王然,假装看不见,经过冷静的分析后,他缓步走向李斯。 第173章 请韩王送谢礼 “不瞒韩王以及张相,斯此来使命确实不止一事。” 李斯手中扶着符节,自然是没有办法见礼,先后看向韩王和张平,微微颔首示意,说道:“只是每一件事都是我王亲自嘱托,不敢有任何懈怠,还请韩王先将这最简单的一件事谈妥,我们再说其他的事情不晚。” “这,这,这其他五国的事情,寡人也做不了主啊?” 一句最简单的事情,把韩王然架在了火上。 他觉得不简单,很难办到,可是李斯不这么认为,秦王不这么看待。 韩国要是推脱不干,就是摆明了得罪秦国,只好继续向李斯卖惨诉苦,“韩国弱小,北方有赵国攻打,南方有楚国威压,东方有魏国欺凌,要不是,要不是有秦王的庇护,韩国早就灭亡了。 尽管寡人以及韩国上下都很感念秦王的恩德,也很想为秦王排忧解难,可是这让五国君王听我号召,这难于登天的事情,韩国就算是倾全国之力,也难以做到啊! 万望秦使将韩国的难处,转呈秦王,以恳请秦王宽限,韩国上下定然永世追随秦国,愿入朝为臣。” 此时,韩王然的身上,除了那代表韩王身份象征的冠冕服饰,没有半点属于一国君王该有的气度。 面对李斯,在韩国高高在上的王,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韩廷上下的官员,皆是低头不言,个个就像是凑数的,站在那里只为彰显韩人仍在,韩王不是个光杆司令,其他的作用,全然没有。 丞相张平,有意和李斯进行一番争辩,在看到自家君王那卑微的模样,瞬间所有的想法都荡然无存了。 张平和他父亲张开地一共侍奉五位韩王,称为五代丞相,可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王,不是喜欢胡来,就是没有任何气魄,只知道苟延残喘。 一方面埋怨他国欺负韩国,一方面又不思进取,沉迷奢靡之乡。 看着韩王然疲惫的神情,满头的白发,实际上比他还要年轻一些。 张平摇头轻叹,如此困局,他也无能为力。 长平之前,韩国还能拉拢三晋,拉拢齐楚对抗秦国的过分压迫,现在,各家都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关心今日打明日和的纸面盟友? 他附和着韩王然的话,继续下去。 张平走到李斯身边,以韩相之尊,朝着李斯深深鞠躬。 韩王的尊严都放下了,他一个韩相难道还能比韩王还要尊贵? 他语气比之韩王更加恳切,道:“秦使远道而来,不妨在新郑多住几日, 将韩国的情况传书给秦王,待秦王看到秦使传回的书函,了解了韩国的难处之后,或许会体谅我王的艰辛,再传达新的诏书也未尝可知?” “嗯...” 李斯轻抚着下巴处稀疏的胡须,犹豫不决道:“斯是文官,替秦王出使各国,按理说,只有与各国方便,各国才会与我方便,我也才能更好地为秦国办事。 若是这件事的背后只有秦王的话,斯传回书信,我王见到之后,为韩王有所宽限也是可能的。 可是,韩王和张相,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王这诏书是为成蟜公子挑选夫人。 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王本意,是公子他找到我王一番闹腾得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泡汤了,肯定又要再去折腾我王,到时我王为了安抚公子,维持原诏不说,发兵攻韩为公子出口恶气也是很有可能。” “那就直接去找成蟜公子说情,让他...” 韩王急切之下,慌不择言。 张平连忙站出来,看向韩王,暗中摆手让他闭嘴别说,站到李斯前面,道:“成蟜公子就算是再受宠,那不还是要秦王宠他才是,还请秦使传书给秦王,说明韩国难处,只要能够保两国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财帛美人土地珍宝,我韩国都愿意付出。” 听完张平的话,韩王也是后知后觉,惊出一头冷汗,差点就说出了忌讳的话。 越过秦王找秦公子,不管韩国有没有挑拨离间的想法,都会引起秦王的不喜。 还好张平反应快,拦住了他。 不过,结果如何,还是要看李斯的态度,李斯愿意帮忙,韩国就能无忧了。 韩王目露期待,紧张地看着李斯,越看越觉得有什么地方看着不顺眼,扭头看向一旁的宦官,道:“赐座,让秦使坐着说话。” 张平本就抬不起来的头颅,一下子垂得更低了。 韩国百官全都站着,唯独秦使坐着回话,他很想不顾一切,发出自嘲的笑声。 内心对韩王最后的尊敬,使得张平没有这么做,将所有的自嘲掺合着无奈,转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赐座,不过是宦官拿来一个厚一点儿的坐垫,放在李斯的面前。 凳子在秦国都还没有完全流行开,更别说从未用过凳子的韩国。 李斯旁若无人地弯膝跪坐在垫子上,手中符节依旧举地高挺。 他再次颔首,致谢道:“多谢韩王厚爱赐座,斯愿为韩国出一份力。” 话音刚落,韩王的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就连满脸心事的张平,神情也轻松了不少,不过仍是保留着一份警惕。 倒不是他心眼儿太多,而是这天下的人,谁会因为初次见面的一个人,给了他一个座位,而舍弃自身利益为他人谋划。 如果有,就一定是为了更大更长远的利益。 因为,傻子不可能被秦王授予符节,出使韩国。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出言提醒,且不说韩王信不信,就算信了又能怎样,韩国敢和秦国硬碰硬,进行一场反抗吗? 答案显而易见,韩国不敢。 那么,保持沉默即可,不必说出来,让大家脸色难看。 张平心情沉重,一坑接着一坑,他还不得不跳,主动请教道:“还请秦使开诚布公!” 李斯侧仰着头,看向高挂的符节,忍不住叹息一声,单手抚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公子的事迹想必韩王也曾经听说过,就连我王都时时头疼,若是为了给韩国宽限,惹了公子不喜,他不能来新郑找韩王的麻烦,一定会去找我王要个说法,怕都是不怕,主要就是太烦人,我王替韩王挡住公子,韩王说什么都应该为我王准备一份谢礼。” 第174章 一曰文章 二曰土地 “什么谢礼,秦使快说!” “对对对,快说!” “方才张相说的,只要韩国有的,寡人统统都能答应。” 李斯前面的铺垫越多,张平的心里就越是不安,控制不住自己,抢在韩王前面开口。 韩王急着知道李斯的下文,紧接着张平的话就开始催促,并当众做出了承诺。 这一幕,差点没把张平气死在原地。 他可以随便说,因为他是韩国丞相,如果对韩国损害太大,还可以罢免相位,来拖延秦国。 韩王然身为一国之君王,还没有听完敌国使者的话,就因为惊惧而答应了所有条件,还是当众开口,到时候赖都赖不掉。 张平的心都在滴血,甚至有些怀念那个说话不利索的公子非了。 说话不利索,就不会随便答应别人条件,凡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生气归生气,作为韩国丞相,该有的职业操守,张平不会缺失。 他会认真听完李斯的条件,再想尽办法,将对韩国的危害降到最低。 “天下王公贵族不知凡几,有人爱财,有人爱权,有人爱美人。” “财帛会流失,权力难永固,美人易衰老,这些难以永久的事物,我王都没兴趣。而亘古长存的至宝,才有资格得到我王的喜爱。” 张平已经有些急躁了,本以为李斯之前的铺垫够多了,没想到他还能接着瞎掰。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张平直接了当地问道:“秦使就不要卖关子了,这亘古长存的至宝是什么?你说出来,韩国若有,便不会吝啬。” 韩国若无,那就抱歉了。 李斯在心底替张平把后面的话补全,若非场面过于正式,他说不定会大笑出来,指着这群苟延残喘,连头都不敢抬的韩国官员,大肆嘲讽:坐拥至宝而不自知,守着些易得之物看守严密。 “一曰文章,二曰土地!” “《诗经》数百年传唱,可谓不朽!土地自三皇五帝传承至今,可谓永存!” 李斯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后竖起两根手指,言谈之中给予二者高度得评价 张平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斯,这样的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秦国会要土地,他能理解,跑到韩国来要一封《诗经》,简直就是笑掉大牙。 他是要笑掉大牙,摸不清李斯的底细之前,还没有笑。 而他背后的百官,早就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 不管是他们,就连韩王也笑了起来,虽说有些放不开,但沉闷的韩廷,也因此多出几缕轻松活泼。 李斯并不开口解释,他跟着那些韩人一起笑。 他们嘲笑自己,那么李斯也嘲笑他们。 就看谁脸上的笑容,能够维持得更久。 “秦王喜欢《诗经》,寡人回头命人准备一车,不,准备五车,等到秦使离韩的时候,带回秦国。” 韩王激动地伸出五根手指,这大概是他最慷慨大方的一次,所以抓住机会,在众韩国官员面前,大显王者风范。 然而,接着在谈到土地的时候,韩王脸上的笑容悄无声息便淡化了许多,他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道:“韩国如今只有两郡之地,新郑乃是韩都,三川郡不能割让给秦国,南阳郡倒是可以,不知道秦王想要多少?” 说完之后,韩王紧张地看着李斯,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能够少拿走一些土地,给韩国多留一点儿,也好让他能够有土地传承给下一代韩王,而不至于在他这里成为亡国之君。 韩王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不知是真的没有城府,还是土地变小了之后,觉得城府不如实力重要,自行把那不能开疆拓土的城府抛到了脑后。 李斯一眼看破,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可是这笑,让人内心发毛,心中没底。 张平甚至忍不住开口乞求,道:“请秦使手下留情,韩国的土地不多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自他父亲开始,张家一共辅佐五代韩国君主,见证了韩国兴衰。 韩国最巅峰时期,是他父亲辅佐的韩昭侯,那个时候的韩国,经过申不害变法,成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霸王,无力争霸天下,却能够欺负欺负周边的二流国家。 可怜,韩国成也变法,败也变法。 申不害变法失败,韩国新军精锐被魏国斩杀殆尽,自此跌出强国行列。 五代以来,韩国越来越弱,土地越来越小,士兵越来越少。 早就不是人力能够扭转的事情了。 若是换个说法,那就韩国的命运,不在韩国人自己手里。 李斯抬抬手,示意张平稍安勿躁。 他撑着符节,从位置上站起来,迈步跨过坐垫,向前多走了几步,距离韩王也更近了。 李斯的这一动作,吓坏了一旁的宦官,以为他要图谋不轨,就连韩王也因为害怕,弯曲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后撤了半步。 看着韩廷的反应,李斯淡然一笑,转身面向百官,背对王位,说道:“韩国勤事秦国,我王心中不忍再见韩国割地丢民。 此次,本使是为了庇护韩国而来,赵国承诺将曲阳,原在内的十五城赠予我秦国文信侯,却又出尔反尔,不愿交付。 我王决定发兵攻赵,希望韩国能够出兵相助。 至于文章嘛,哈哈哈,我王不要诗经,要的是韩国公子非,其所着《五蠹》《人主》等文章,深得我王喜爱,大有将其引为知己的想法,李斯来韩,奉王命邀请公子非入秦一叙。” 韩王然扭头看向张平,他的心里没有了主意。 让他割让南阳,犹犹豫豫地他还能自己做主,只要不动手,一切好说。 可要是让他联合秦国去打赵国,他既想跟着大哥去吃肉,又怕被大哥端上桌。 张平又一次叹息不止,他已经忘了见到李斯之后,叹了多少次气。 果然,秦使做了那么多的铺垫,真的是一坑又一坑。 天下谁人不知,秦文信侯吕不韦被夷三族,而今本人生死不明,这李斯居然拿他出来说事,真是臭不要脸。 “秦强赵弱,韩国更弱,秦王欲攻打赵国,完全可以自行出兵,与韩军联合,恐怕会拖累秦军作战,还请秦使禀明秦王,不是韩国不愿追随,而是韩军不敢拖后腿,韩国上下愿意为秦军作战提供粮草辎重,不知秦使意下如何?”张平也只能心里骂骂,他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容比哭还难看。 身为一国丞相,没有比亲手卖国更耻辱的事情了! 第175章 第三条路,发兵灭国! “韩王派遣郑国入秦,在关中修渠,即将修成,到时秦国再得关中沃野千里,又有蜀中天府之国供应,秦国不缺粮草,无需韩国供给。” 李斯直接拒绝了张平的提议。 出使韩国,就带回去几口粮食,那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韩廷之上,也别谈什么人生抱负了。 免得回到秦国,还要面对秦王的问责。 至于,韩非的去留,双方全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没有提起,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尽管对韩非来说很不公平,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也没有关心。 可是国家弱小,便是如此,存亡不由己身,去留不由己意。 韩王听到李斯说到郑国,眼神下意识地瞥向别处,不敢看向李斯。 张平回头看了眼心虚的韩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不该派郑国前去秦国,行那什么疲秦之策,出力不落好,还授人以柄。 事情至此,再说过去,也无意义。 当初没有劝住韩王,他也有错在身。 张平继续和李斯交涉,道:“郑国能够帮助秦国修渠关中,新添千里沃野,辛苦我王的一片好心没有白费。” “张相好口才!” 李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他倒是想骂对方臭不要脸,可是他代表的是秦王,要维护秦王形象,不能爆粗口。 李斯提起郑国,就是为了乱韩廷的心,区区弱韩,还敢派人算计秦国,吓不死你们? 韩王的反应,说明他的目的达到了一部分。 “我有两条路,韩王可以和张相商量一番,看看要走哪一条?” 郑国的事情,本来就是一件小插曲,李斯很快便把他忘掉了,回到正题,继续向韩廷施压,道:“第一条路,就是我方才所说,秦韩联军攻打赵国,夺回城池;第二条路,韩国敞开国门,让秦军从野王北上,夺回城池。” 韩王和张平四目相对,方才刚刚有一点轻松气氛的韩廷,瞬间到达了最凝重的时刻。 往远了说,有假途灭虢的旧事,警告天下诸侯,不要干打开国门,借路给他国的蠢事,以免国破家亡。 往近了说,二十年前,韩王然亲自割让上党送给秦国,而上党太守不愿意成为投秦,转投赵国,引发了一场百万人参与的大战,秦国以伤亡过半的代价,全歼赵国四十万余精锐士兵,险些灭了赵国。 经过二十年的韬光养晦,秦军只会更加强大,只要韩国敢打开国门,亡国就在旦夕之间。 可若是不开,就要跟随秦国讨伐赵国,若是灭了赵国还能跟着秦国分口汤喝,若是灭不了,赵国打不过秦国,一定会拿韩国撒气,说不定秦国会因为战败,声称韩国拖后腿,也攻韩撒气。 这种事,在长平之战后,一直都在发生,秦赵两国隔三岔五地打韩国泄愤。 不管怎么说,两条路都很危险。 韩王可以没有好处捞,但是置身险境,天天挨揍。 他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有没有第三条路?” 张平同样在看着李斯,一个到了此刻,还有所隐瞒的秦使。 “有,发兵灭国!” 李斯举着符节,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出了韩廷。 留下众人,在原地发呆。 发兵灭国! 四个字,如同雷霆一般,进入众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计划拜访李斯,谋求亡国后的出路了。 “秦使,留步!” “请留步!” 韩王着急地站起来,伸着手往前,像是要拉住李斯,终究是失败了。 张平以为李斯会继续说下去,一点一点,如同抽丝剥茧那般慢慢道出真实意图,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直接转身离开。 巨大的惊雷,在张平的脑海中炸裂,使他的意识完全独立于世界之外,听不清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 “张相...张相...” 直到李斯的背影,全部消失在张平的视线中,他才恢复了一些意识,听着韩王然的呼喊,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道:“我王勿忧,臣亲自前往驿馆拜访秦使,为韩国谋一条生路。” 张平抬腿离开,脚下不稳,险些当场摔倒。 “张相小心,寡人与韩国还要靠你呢!”韩王紧张地提醒道。 ...... 韩非被赶出王宫后,便沿着新郑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忽然,一个跳脱活泼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跳到他面前,嬉皮笑脸道:“非公子这是要去哪家酒馆?良可否与你同行共饮?” 韩非离开王宫后,就一直思虑重重,此刻在街道上碰见张良,淡淡忧愁的脸上挂上真诚的笑容,摇摇头,回头指向远处韩王宫的方向,说道:“宫。” “哦!” 张良抱着手臂,用食指摸着下巴,道:“我明白了,公子遇到了犯愁的事情,刚从宫里出来,现在不知道要去哪里。” 韩非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上一二十岁的少年,欣慰地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重重点了头。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和聪明人说话,他很轻松,几个字,对方就能够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张良是这样,李斯也是这样。 所以,他在求学的时候,知道李斯在蹭吃蹭喝蹭住,还是会慷慨解囊,因为得到一个懂自己的人不容易。 “公子,不如去酒馆喝酒吧?我请你!” 张良从腰间摘下来一个钱袋子,在韩非眼前扔了两下,转身走在前面,得瑟道:“父亲入宫接待秦使去了,家里的府库任我支取,公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和我说,今天我有花不完的钱。” 韩非摇头轻笑,还是跟了上去。 片刻功夫,两人来到平日里经常相聚的一间酒馆。 张良直接越过小厮,来到店主人面前,把钱袋子放在对方面前,打开钱袋子,露出里面几片黄灿灿的金叶子,豪气冲天道:“按这个标准,把店里最好的酒菜全都来上一份,用不完的话,就请店内的客人每人一壶酒一份菜,直到花完为止。” 韩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看向懵然状态的店主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上前拉走张良,来到两楼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摇头道:“张相,要哭。” 张良切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坐到韩非对面,愤慨道:“府中财帛,全都来之于民,自然要用之于民,父亲身为韩相,理当为百姓做点事,而非天天讨好秦国。 良以孝为先,替父行善,这是好事,他笑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哭?” 第176章 不会求人的芈陵 “在下楚人芈陵,见过公子非,不知可否拼桌一醉?” 联姻秦国的计划泡汤之后,芈陵心有不甘,并没有返回楚国,而是一路往东,第一站就到了距离秦国最近的韩国。 苦于没有楚王的符节引路,又没有传遍天下的名声,只能在新郑到处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前被他得知,韩国公子非喜欢到这家酒馆喝酒。 于是,便接连几日到此,就为了等到韩非,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引荐到韩王面前。 要问为什么他觉得韩非会帮忙,大概是楚国真的比韩国强得多吧! 又没有什么得罪人的事情,芈陵相信,当韩非得知自己的目的后,会十分乐意帮忙引荐的。 联姻芈姓,韩国直面秦国就多一份心安。 芈陵也能够借助韩国的能量,在楚国前进一小步。 不如秦国,却好过没有。 芈陵的一番臆想,外人自然不会知晓。 不过,看着腰杆挺直的芈陵,张良顿生不喜。 秦使到了韩国豪横,人家代表的是秦国和秦王。 你一个楚人,不入宫拜见韩王,跑到酒馆找人,大概率不是楚使,所以,凭什么豪横? “不过是初秋,就这么冷了,今年的冬天怕是要冻死人啊!” 张良当即拿起一旁的坐垫,把两个垫子摞起来,然后坐了下去,问道:“芈姓是楚国王姓,公子可曾听说楚王遣使来韩?” 韩非起身摇头。 他坐到了里面的,把外面的坐垫让了出来,打算让芈陵坐下。 “公子,你怎么知道我腿冷?多谢公子厚爱,良却之不恭了。” 韩非刚刚站起来,还没有在里面坐下,张良的双腿就完全伸开,两条大长腿,直接从案几下面穿过去,压在了韩非还没有捂热的那块坐垫上。 “公子,这位是?” 芈陵站在一旁,老脸微红。 眼前这名少年,看上去很不欢迎他的到来啊! 韩非不善言辞,张良乐意代劳,他抱拳朝向芈陵,自我介绍道:“在下张良,无名小辈,知识浅薄,行为无礼,故而跟在公子身边学习韬略礼法,如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知礼,但不多!” 芈陵鄙夷地看了眼一个人占了三个位置的张良,不屑与之同坐。 他目光转向韩非,言明来意,道:“在下有一爱女,年华正茂,听闻韩国太子尚未婚配,想要许给韩国太子,以促成韩楚联姻,共抗秦国。” 这时,酒馆的小厮送了酒过来。 韩非主动拿起酒壶,满上两杯酒,把自己的酒杯让给了芈陵。 见状,张良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了韩非面前,朝着还没有走远的小厮喊道:“再添一个杯子。” 小厮回头称喏,很快便送了新的酒杯上来。 芈陵从韩非的手中接过酒杯,没有托辞一番,也没有半句感谢。 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甚至,还将酒杯递给韩非,让他重新满上,认为这就是应该的。 韩非倒是不以为意,继续倒着酒。 张良年轻气盛,当场暴走,他端起酒杯,猛地一仰头,灌进了喉咙里。 然后,他双手拍在案几上,差点将韩非倒出来的酒水弄洒,怒瞪着芈陵,说道:“位子还有很多,阁下不移步他处,却苦苦纠缠公子,是想让他人知晓后,给公子安上一个暗中勾结敌国的罪名吗?” 张良此话一出,芈陵整个人都呆住了。 目的,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就是想要找韩非帮忙引荐一下,只要见到韩王,一切就都开诚布公,何来暗中勾结一说? 他不明白张良为什么会如此不识趣,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他和韩非的交流。 可是,韩非知道。 韩非浅笑一下,把第二杯酒重新递到芈陵手里,然后经过一波拉扯后,接过张良手里的酒杯,拎起酒壶给他倒酒,道:“小事,莫急!” 倒完酒后,韩非放下酒壶,转头看向芈陵,依旧是和煕满面,说道:“请,离开。我,帮不了,你。” “你是韩国公子,当今韩王的王弟,帮我引荐到韩王面前,若是能够促成韩楚联姻,定然是大功一件,从今往后,也不愿继续被疏远在权力中枢以外。”芈陵端着第二杯酒,尝试了几次都喝不下去,他把酒杯用力放下,洒出几点烦躁的酒水。 张良想打人了,为了不给韩非添麻烦,他犹豫再三后,选择继续打嘴炮,说道:“太子的婚事,事关国本,由韩王做主,联姻哪国,婚娶哪国女子,不是公子可以关心的事情,阁下来找公子帮忙,找错人了。” 芈陵脸色铁青,在秦国被人看起,那是楚国确实不如秦国,打不过,也就惹不起。 可是,这里是韩国,他找个人帮忙引荐,还被拖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搪塞推诿。 这让芈陵在秦国丢失的自尊心,再次挨上了重重的一脚。 “公子,确定不愿帮忙吗?”芈陵大有下达最后通牒一般,问道。 韩非轻轻拍着张良伸过来的腿,向芈陵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张良不情不愿地收回双腿,重新端坐,说道:“阁下若是拼桌饮酒还请坐下畅饮,若是谈及他事,就请另寻他人。” 韩非看看张良,再望向芈陵,点点头,用眼神传递信息:没错,这就是我的意思。 “贵客,我家主人请您即刻离开小店,请不要打扰店内客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芈陵既不愿就此离开,丢了脸面,也不愿继续停留,多说求人的话,左右为难之际,酒馆的前主人,现管事,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来到他的身边,有礼有节地赶人道。 芈陵有了台阶,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了店家的脸上,脸红鼻子粗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弱国贱民也敢赶我离开?” 听闻此话,张良坐不住了。 骤然起身,案几上的酒杯都被他碰到了。 韩非抬手挡住即将滚落案几的酒杯,把它重新放好,然后起身拉住冲动的张良,摇摇头。 二人重新坐下。 “贵客身份尊贵,小的不敢得罪,但是我家主人的话,小的也不敢不听。” 店家伸手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脸颊,隔空与芈陵的目光,展开激烈的碰撞,互不相让,叱道:“来人,赶他出去!” 第177章 我的实力,得到了王兄的认可 “尔敢?!!” “我乃楚国王姓,你敢如此轻贱于我,就不敢挑起两国争端,被韩王砍了祭旗吗?” 芈陵被几个小厮防范,几个人抓住四肢,抬着他往楼下去走去。 任凭芈陵的叫嚷在耳边回荡,店家始终面不改色,热心解释道:“今日之前,我自然不敢。 但是今天,酒馆换了主人,命令是他下的,人是他赶的,他都不怕我就一跑腿的,我怕什么?” 等到芈陵被人抬走,韩非轻轻拍着张良,向他递着眼神。 张良心中了然,看向店家问道:“新来的店主人可是与楚人有仇?” “小的就是一跑腿的,哪里知道这些?” 店家转过身来,面对张良和韩非,脸上挂上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那一巴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他指着二楼角落,说道:“那就是酒馆新来的主人,公子若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过去问他。” 张良和韩非的目光,同时顺着店家的指引,看向二楼角落。 那里坐着一男一女,男子察觉到他们看过去,也投来了带着善意的目光,远远地举起酒杯,遥敬二人。 韩非见状,拿起杯子,递给张良一个,自己手里拿一个。 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礼数周全地遥敬对方。 张良没有起身,却也是有样学样。 做完这一切,韩非挥手示意店家离开。 店家非得不走,反而向前数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张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刚刚交给店家的,不明所以地等待着店家的下文。 “贵客见谅,今天是酒馆最后一天开业,新主人已经命人将后厨所有的饭菜,送给街上没有饭的乞丐,不再供应客人,不过我们会归还所有客人的财物,且酒水免费畅饮。” “你家新主是个大善人,我也不能落于人后,这些你拿去,全部买成饭菜赠送给街上无家可归的人。”张良瞬时的愣神后,推了推钱袋子,慷慨道。 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花钱。 一进门,就要请所有人消费。 此刻,店家的话给了他新的启示,能进酒馆吃饭喝酒的人,再怎么穷好歹也还有口饭吃,真正需要帮忙的是外面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人。 刹那间,张良便对酒馆新主人的身份产生了浓郁的兴趣,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颗为民之心。 店家往后退去几步,就此离开,张良的钱袋子仍旧安静地躺在案几上,这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角落里对饮的男女,对方能够无偿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自己的行为和对方相比,简直就是不入流。 韩非看着愣愣出神的张良,从怀里拿出一卷竹简,又拿出一支毛笔,在上面写道:“绕过酒馆你直接给” 为了节省空间,韩非的字写得很小。 待他把竹简递给张良,后者还要往眼前放上一放,才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随即,心情大好道:“还是公子有办法,等饮酒结束,我就出去撒钱。” 韩非抽回竹简,目光在张良和竹简之间来回跳转,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这么写是为了节省空间,能够说更多的话,不是让你直接撒钱。 给予帮助即可,撒钱会滋生惰性。 韩非提了提笔,旋即放弃了解释,百姓这些年也确实很苦,一次两次的撒钱所产生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就任由他吧。 张良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描绘着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而韩非则是埋头写字,他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把令他疑惑的事情也写下来,过会儿拿给张良看,大概率能够得到新的启发。 …… “公子,那么多位置,咱们为什么要坐在这个角落里?” 翠娘帮成蟜倒上一杯酒,目光瞥向旁边的大片空座,不解道。 “狩猎!” 翠娘眼中疑惑更甚。 成蟜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后,脸上露出不尽兴,说道:“越是低调的,神秘的人,就越不会惊扰猎物,越能够发现猎物,捉到猎物。” “我们坐在角落里,可谓是全场最不起眼的人,但实际上,我们作为猎人,统观全局。” “公子说的猎物是公子非?”翠娘很想回头看看,但是不看。 她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引起了对方的警惕,从而破坏了公子的计划。 那她就是百罪莫赎了。 成蟜点头确认了翠娘的答案,不过,他得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继续补充道:“还有他旁边那个少年,一个比狐狸还要狡猾难抓的人,这一次我抓不到他,以后再想抓到可就难了。 没想到半路溜出来,随便进了一家酒馆,顺手买了下来,就撞到了韩非和张良。 本公子早就说过,我的运气向来很好,李信那家伙一直不信。 翠娘,等下次见到李信,你要给我作证,这运气他八辈子都难有。” “可是公子,,” 翠娘谨慎地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公子,我们离开使团太久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可就糟糕了。” “一个韩相之子,一个韩国公子,有他们在,只要不是得罪韩王,或新郑被围,其他的事都不算事。” 成蟜最终是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端起酒杯,把味道很淡的酒水饮下,轻松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们得罪了韩王,新郑被五国联军围了,王兄也能第一时间救我们回到咸阳,没什么好怕的。” “啊?!!” 翠娘惊诧道:“公子不是偷跑出来的吗?王兄可能还不知道公子在新郑。” “我也知道是偷跑,可有什么用呢?” 成蟜摊了摊手,很是无奈地说道:“蒙恬都派来做临时卫队了。 你觉得李斯和甘罗,他们哪个值得王兄派出蒙恬担任侍卫? 说不定,现在这酒馆的客人里面,就有一两个是蒙恬手下的人。” 成蟜不经意地扫了眼酒馆,想看看谁神色慌张来抓住尾巴,很不现实。 所有人都很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他和翠娘这一桌。 “那大王怎么不把公子留在咸阳?” 翠娘还是对成蟜孤身来到新郑心怀不安,身为正主的成蟜却是没有半分忧虑,云淡风轻道:“可能我的实力,得到了王兄的认可吧。” 。。。 翠娘知道妄议公子是不对,可是公子说话太欠了,让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第178章 韩国比秦弱亿点 张良一壶酒下肚,进入微醺状态。 微醺,处于清醒与糊涂之间,介于人间和仙境之间,似人浑浑噩噩,又似仙飘渺自在。 他半趴在案几上,伸手抓住韩非还没写完的竹简,嘟囔道:“公子,好了吗?” 韩非用笔杆打在张良拉扯竹简的手上,他一直在那儿扒拉,很影响书写的。 张良委屈巴巴地缩回手,拿起酒壶,直接打开顶端的盖子,倾斜着壶身,让挂在内壁的酒滴滚落出来,一滴一滴地掉进杯子里,便催促道:“公子,你快点儿,我要醉了。” 他抖了抖酒壶,确定再也倒不出来一滴酒水后,这才拿起不足半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事后,还意犹未尽地抱怨起来,“我还能再喝一壶,可是他不要钱啊!喝太多,显得我像是个蹭酒喝的,这酒馆主人也真是,良岂是喝酒不给钱的人?!!” “贵客,请慢用!” 小厮在各个客人之间来回奔波伺候,方才给其他桌送酒的时候,就发现这边的酒水即将喝完,于是便直接又送了一壶。 小厮将一壶新酒放在张良手边,把空酒壶收起来,带走。 等他离开之后,张良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壶酒,不知所措地看向韩非,解释道:“公子,你是知道我的,我喝酒从不赖账,这不是我不给钱,是店家送的太快,没来得及给钱。” 韩非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要说的话全部写完了,他轻轻地吹过竹简上的那一个字迹,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放到张良面前。 他把酒壶从张良夺过来,先是给自己满上一杯,十分享受地闻着酒香,沉醉数息后,端起酒杯,说道:“你看,我喝!” “呵呵。” 张良嘴角不自然地抖动着,只恨自己嘴贱,到嘴边的酒喝不到了,干笑道:“我看着你喝。” “错!” 韩非指了指竹简。 示意张良看竹简,而不是看自己。 张良当然知道韩非是什么意思,而他看的也不是韩非,而是让人挪不开眼的酒。 他每看一眼竹简,就要看一眼韩非手里的酒壶。 尤其是看到韩非那陶醉的模样,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公子,你年纪不小了,酒喝多了容易伤身子,给我留着点。”张良忍住性子读着竹简,还不忘损韩非一句。 韩非不恼不怒,炫耀似地端着酒杯,从张良的眼前游走一圈,再送到自己嘴边,辩驳道:“不老,不留。” 张良看着竹简上面的文字,越往下看,大脑越清晰。 很快,便觉得酒醒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韩非,很是担心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秦使什么时候到达新郑的?” 韩非早就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不光是韩国朝堂,就连王室宗族,他也不是核心人物。 想要接触到秦使到达新郑的准确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张良刚刚问完,心里就有了各种答案。 不管是观察官员的动向,还是收买宫内的宦官打探消息,都有可能得到秦使的消息。 韩非是不太可能接触到秦使的消息,但是他有的是手段得到消息。 最令张良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下面发生的事情。 “太子亲自迎接秦使,拦不住秦使在新郑横冲直撞,公子出面引路,压住了秦使的速度,这会让公子成为众矢之的的。” 韩非笑了笑,没说话。 关键是,他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么做之前,就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了。 明哲保身,任由秦使在新郑横冲直撞,无视韩国的尊严,韩非做不到。 看着韩非的模样,张良就知道韩非执拗的毛病又犯了。 这也是韩非身为先王之子,身怀大才,却不受韩国朝堂待见的原因之一。 大家都同流合污了,你可以选择清高,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是请别坏人好事啊! 不过,张良明白,韩非也明白,天性如此,改不了了。 张良目光继续向下查看,问道:“公子怀疑李斯见到韩王就屏退公子,是给韩国挖了一个大坑,为什么公子不考虑考虑自身? 也许李斯是给公子挖了个大坑呢?” 韩非端着酒杯,停在嘴唇前面,任由酒水湿润了嘴唇,也没有喝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酒杯放下,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下:同窗,不会的。 “公子一片赤诚,不代表别人也是一片赤诚。” 张良发觉脑袋微微作痛,不知是酒水的缘故,还是被韩非气到了,他继续说道:“公子的文章,当世一绝,堪称法家集大成者,秦以法兴国,秦王怎会放过公子这个大才? 听闻秦王联合王弟成蟜,谋划一个规模宏大,波及数万人的叛乱,如今已经铲除了嫪毐和吕不韦,大权在握。 一个年轻气盛,雄姿勃发的君王,最想要做的就两件事,开疆拓土和囊尽天下英才。” 韩非听着张良的话,没有办法反驳。 他的手指围绕着酒杯的杯口,一圈又一圈地画着圆,有着自己的思量。 张良趁韩非沉思之际,拿走他手边的酒壶,直接灌了一口,“按公子所说,李斯支开公子,是为了坑韩国。 不妨想一想,韩国还有什么能被坑。 地不过两郡之广,财不足十万之金,甚至不如一些有名的富商,以秦国几倍,乃至十数倍于韩的国力,李斯就算是当着公子面说出让韩国割地送钱的话,韩王能因为公子的劝说而敢不答应吗? 依我看啊,为了保住王位,他恨不得主动割地送钱,只为博得咸阳那位欢心。” 虽然张良话里话外,都是在骂韩王没骨气。 作为王弟的韩非,却只能缄不作声。 没办法,他比张良更了解韩王,更清楚张良此话是多么的正确。 “公子也别着急,等我回家探探父亲的口风,或许事情没那么糟糕,秦王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公子的文章,更不可能知道公子的存在。”张良话是这么说,他自己都不相信。 天下七国,除了秦王,其他的几个都是在位多年,贪图享乐多年。 秦国那位新王,初次亲政,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王。 但,从秦王夺回权力的大手笔来看,绝不是六王那样的废物,就算是知道韩非这样的大才,也不知道派人来请。 韩非再次用酒水打湿手指,在案几上比划着:“弱韩欲存我要入秦” “劝说秦王不要攻打韩国?” 张良盯着韩非的眼睛,看穿了他真实的想法,苦劝道:“公子,行不通的,韩国太弱,不是比秦国弱一点儿,而是弱亿点。” 第179章 公子不要执着 “秦统天下之势已成,韩国想要保存宗庙社稷,像以往那样左右摇摆,时而加入合纵攻打秦国,时而投向秦国攻破合纵是不可行的,唯有向秦国称臣低首,入朝进贡才有机会,只要我能够进入秦国,见到秦王,就会想尽办法说服秦王不除韩国宗庙。” 韩非用手指蘸着酒水,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案几上透明的字体从规整到潦草,再到被韩非一把抹去,用新的文字覆盖,直到指尖发红,才刚好把想说的话写完。 他的一番苦心,即便不说,张良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张良依旧不认可韩非的想法。 “秦国自孝公重用商鞅变法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东出,向三晋复仇,随着几代君王的累积,秦国国力已然成为当世第一,灭亡韩国,设置郡县,不过是大军路过,随手可为之事,秦王不一定会听从公子的建议。” 张良的眼神中生出淡淡的悲伤,他就是再怎么贬低韩王,看轻弱韩,但那终究是他的母国,国弱并不可怕。 当年秦国不过是西陲小国,多次面临灭国之危,幸得君主贤明,百姓齐心,终于有了改头换面的日子。 让张良感到可怕且可悲的是,能够救下韩国的大才,就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还在争一壶酒喝,还都能预料到韩国未来灭亡的命运。 却又都无可奈何。 韩国上下,无人关心韩国存亡,只关心己身的安逸生活还能够维持多久。 先韩王不敢用韩非,怕他过于出众,威逼到韩国的王位。 韩王然也不敢用,害怕韩非做出点成绩,韩国就会被秦国攻打,加速灭亡。 殊不知,不寻求改变,一味祈祷秦国发善心,才是最愚蠢的取祸之道。 张良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韩非,他笑得轻松自在,仿佛这世间的俗事与他无关,实际上,从韩非所写的那些文章里,张良就能够看出韩非想要改变韩国的决心。 遗憾的是,韩非真的成为了一个只会写文章的公子,担心被灭亡的韩国,每天看着函谷关以西的秦军过日子,却从来不去翻看韩非的文章,不去重用韩非,来寻找救国之路。 反倒是,国力还在持续上升的秦国,已经派了使者来韩,就为了一个人才。 所以,强者强,弱者亡,完全是咎由自取。 张良不心疼那个坐在王位上的韩王,也不心疼站在韩国朝堂的百官,唯独心疼眼前这个人到中年的韩国公子。 少小离家求学,寻找救国强国之路。 学成归国,得到的却是冷眼旁观,束之高阁,半生蹉跎,除了几篇文章,什么都没有完成。 而今,又有了以身饲秦的想法。 张良替韩非感到不值,若是说李斯前来真的是为了韩非入秦。 韩国上下因此暂得秦国一个承诺,那么没有人会感念韩非得付出,而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韩国,甚至是直接驱逐出境,免得引来秦国的不满。 救韩国,值得。 救韩王然的韩国,不值得。 用韩非去换短暂的和平,更加不值得。 可是,心中满腔愤恨,张良知道韩非的选择不对,知道韩国要走的路不对。 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韩非接过酒壶,重新满上一杯酒,继续蘸着酒水在案几上写下:入秦我早有此念,只是苦于没有门径,担心无法得到秦王信任。 而李斯是我师弟,现在他能做秦使,说明深得秦王信任。 不管秦王是否要我入秦,这次李斯来韩,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我找到他帮忙,会更加容易得到秦王的信任,到时候再劝说秦王,保全韩国,成事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公子早就有了主意,何必再来与我多说。” 韩非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张良赌气地扔下手中的竹简,把头扭到别处,目光看向窗外。 啪嗒一声。 竹简碰撞在一起,狠狠地撞在韩非的心头。 他知道张良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为了韩国,总要一试才知结果。 身为韩国宗室,韩非无路可退,即便是韩国上下无人感念,他也愿意奋不顾身。 张良扭过头去,不过数息功夫,他就再次把目光移到韩非身上,眼睛里的挽留呼之欲出,少年的感性与智者的理性交织在一起,产生极为有力的矛盾,说道:“公子是为了韩国,良不能阻止公子作为,唯愿公子前路顺畅。 若是,若是事不可为,公子不要执着,天下大势所趋,非一人之力可以改之,保全己身才是首要,良会一直在新郑等待公子回来。” 韩非听着张良敞开心扉的话,听着那一句句真心的劝说,他用酒水打湿手指,踌躇许久,还是放弃了在案几上写下‘会的’二字。 他骗不了张良,也不愿意欺骗张良。 张良翘首以待,他曾经劝过韩非,想要在韩国推行法治,就要先为韩王谋划利益,以利诱之,再和韩国贵族同流合污,打作一团,如此缓慢图之,还有机会,结果自然是被韩非拒绝了。 这一次,他多么希望能够听进去他的话,不要执着,要保全己身为重。 而韩非的沉默不语,就是震耳欲聋的答案。 张良拿起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呸的一下吐了出来,骂道:“这世道没有一点儿道理可讲,秦国最强喝苦酒,韩国最弱喝美酒。 这是什么狗屁美酒,国不能救,民不能救,一群贪图享乐,极尽奢侈的废物草包,国事不思,战事不备,秦军来了就挨打,楚军赵军魏军来了还是挨打,打完就拿出这费尽心思琢磨出来的百姓血水招待敌国使者,抹着鼻涕哭两声,嚎两句,赔钱割地换来片刻安宁日子,然后继续享乐,继续等待下次挨打。” 他把酒壶重重地放在案几上,狠下心道:“自今日起,张良戒酒了。” “你不喝,他们也不会停止酿酒,依旧会加入最名贵的材料,追求最浓香的佳酿,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韩非快速在案几上写下长长一段话,拿走张良按在案几上的酒壶。 他的心不能够说早就麻木了,却也是早就对韩国死心了,想要入秦保韩,只是他强加给自己的一份责任。 在张良的眼里,那是一份执着。 第180章 太子安堵门 “公子,走了。” 张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稳住身形后,一把夺过韩非手里的酒壶。 韩非说的话,他全都清楚明白,心中有数。 可他就是气不过,韩国是所有韩人的,说的自私一点儿,那是韩王的,凭什么让韩非一个人付出。而那些废物待在新郑享受韩非为他们谋来的和平? “走,就走!” 韩非将毛笔的笔尖包起来,张良扔下的竹简卷好揣进怀里,并拿出一块帕子,把案几上的酒水擦干,酒壶和被子摆放整齐。 然后才站起身来,在张良的拉扯下,准备离开酒馆。 当他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同时被门口的嘈杂声吸引了目光。 一队没什么军纪可言的韩国兵士冲了进来,将走到门口的客人直接撞倒在地上。 兵士分列两队,赶走大量客人,在大厅中间开辟出来一块广阔的空地。 随之,韩安在众人瞩目下走了进来。 他走进酒馆后,目光正好与站在楼梯口的韩非交碰在一起,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晚辈的恭敬,轻蔑地从韩非身上扫过,连带着瞧不上他身边的张良。 在韩安眼里,韩非就是韩国最不应该存在的公子,送到他国当质子,都会因为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而导致韩国被人看扁。 最让他生气的时候,这个话说不利索的公子,竟然在秦使入城的时候,压了他一头。 而张良身为张平之子,却有眼无珠,不和他这个韩国未来的王交好,而是与韩非相交莫逆,更是让他恼恨,并暗中打定主意,等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张平的韩相之位,要让张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好好看看,这韩国是谁说了算。 恨意是经年累月的点滴积累,念头却是转瞬即逝。 韩安恨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此行目的是因为在回府的路上,收到了他人的举报。 “你说这家酒馆的主人换了,是个来自秦国的间者,人在哪里?” 在韩安开口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身后那人,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随从。 然而,当那人站出来的时候。 不论是韩非和张良,还是坐在角落里的成蟜,都认出了那人是芈陵。 张良扭头看向角落里安坐的成蟜,心中闪过瞬间的好奇,贴着韩非的耳边,低声说道:“想不到将酒馆饭菜送出,让新郑街上的乞丐得以饱食一顿的,竟然是个秦人。” 张良对成蟜是好奇,还有一丁点儿的好感,看向芈陵的时候,眼睛里都满是厌恶,言语不喜道:“这个芈陵,方才还在这里求你引荐,被店主人赶走后,转身就找到太子安那里,我看他是想要白飘公子,被店主人破坏了好事,怀恨在心。 求见太子安,要经过层层把关,为了报复一个店主人,之前不舍得花的钱,全都花了,这个芈陵心眼儿够小的。” 韩非竖起食指,在嘴唇上点了点,示意张良少说话,他拉着张良离开楼梯,重新回到座位上去。 芈陵从韩安的身后绕到前面,走到酒馆正中央,转身一周,目光打量了一圈,高举着双手,在空中拍响。 随着巴掌声起,酒馆的一名小厮,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韩兵在得到了韩安的首肯后,放人走了过来。 “你们酒馆的新主人在哪儿?” 芈陵看着跪在脚下的小厮,扔给他一片金叶子。 小厮捡起金叶子,放进嘴里, 用牙齿用力咬了一下,拿出来看到上面的牙印,露出满意欢欣的笑容,把金叶子上面的口水,放在衣服上擦干后,随手揣进了裤子里,勒紧裤腰带。 他仰着头,看向二楼的一片区域,很快便找到了角落里的成蟜,伸出手指着说道:“大人,就在那儿,坐在最墙角的那个就是。” “哼!” “果然是间者,身为店主人,竟然要坐在角落里,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 不用芈陵的转述,韩安听到了小厮的话,也顺着小厮的指引看到了二楼的成蟜,他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甚至,挑衅地看了眼一旁无关的韩非。 这种幼稚的挑衅把戏,惹得韩非一阵轻叹,而张良则是艰难地憋着,不让自己骂出声来,说道:“太子安来抓间者,不是为了韩国,只是为了挽回在秦使那里丢掉的脸面,他还真是会另辟蹊径。 有了芈陵送的这份大礼,说不定事后,他还真会脑袋一热,去向韩王请求迎娶芈陵之女,完成一个随时可破的韩楚联姻。” 张良再次把目光投向成蟜那里,第二次产生好奇,道:“太子安不敢杀秦人,最多驱逐,他若是商贾,驱逐离开,就意味着钱财打了水漂,若是间者,则意味着任务失败,看他这样子,倒是冷静得很,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手段来对付太子安。” 韩国兵士在韩安的命令下,已经登上了二楼。 十几个士兵,横举着长戈,朝着成蟜围了上去,把他团团围住。 韩安跟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踩着台阶来到二楼,还没有走到成蟜身边,就开口劝说道:“阁下是秦国间者,本太子不能视而不见,任由你在新郑自由活动。 秦使今日刚到,为了两国和气,本太子也不为难阁下,是想主动离开韩国,还是打算进入大牢,等候秦使前来赎人,请阁下自选。” 翠娘站起来,把成蟜挡在身后,毫不畏惧地盯着逼近的太子安,说道:“我家主人乃是合法商人,到韩国来,只是为了经商赚钱,并不是太子口中的间者,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诬告。” “你先坐下,让我请太子喝上一杯。” 成蟜的话,平时管用,这个时候就失去效果了,翠娘站在他面前纹丝不动,这让有些尴尬。 装杯没装成。 成蟜只好主动站起来,手里拿着两只酒杯,绕过翠娘,递着一只酒杯,走向韩安,道:“在下是秦人,但不是间者,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太子被小人蒙蔽了双眼,就是要让韩国国库错失一大笔赋税,在下身为秦人,都看不下去楚人如此欺骗太子,忍不住想要说出真相。 不如这样,公子饮下这一杯酒,就代表同意在下将新店未来三年收入的一半上缴韩国国库,如何?” 第181章 张!非! “用财帛,是个好主意,可是他一间酒馆,就算是上缴全部的收入,也不一定能有万金,这点儿财物很难打动咱们这位太子。” 张良双臂抱在一起,坐在观众席上吃着瓜,还不忘时不时地点评几句,他问向安静的韩非:“公子,这个人帮过我们,若是太子纠缠不休,你说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忙? 帮忙的话,太子安是个小心眼的。 要是不帮,这件事说起源头,还在我们,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有良心吗?” 韩非灵光一闪,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决定戏弄一下张良,在案几上写下:“你名良。” “意思是我没有心呗!”张良瞥了一眼案几上的字,毫不在意地接道。 韩非笑着点点头,好似在说:没错,我就这意思。 他们这边氛围轻松和谐,成蟜那里剑拔弩张。 成蟜的那杯酒,导致他被韩国士兵用长戈挡住,不能靠近韩安。 刹那间,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端起两杯酒,一起倒进了嘴里,说道:“我是个商人,要在韩国赚钱,最好是得到太子的支持,怎么可能在酒中下毒呢?” “太子,莫要相信他的鬼话,秦使入城,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这个时候有个秦人突然买下一家酒馆,很容易被人忽略,最适合用来以后探听消息,传回秦国。” 芈陵站在下面,看到韩安迟迟没有行动,耐不住性子的他,登上二楼,继续在韩安耳边煽风点火,“这家酒馆三年的收入不可能超过万金,就算是全部上缴国库,每年也才三千金左右,对韩国来说作用不大。” 果然,芈陵精准地抓住了韩安的心理,一句钱太少,就让韩安有了新的动作。 韩安把手举在半空中,勾动手指命令道:“送他离开韩国,不得踏入一步。” 看着慢慢走来的韩国士兵,翠娘着急的不行,一直在后面拉成蟜的衣角,提醒他主动离开,不要等到那些士兵动手,太不安全了。 谁料,成蟜不得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是当众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反正电视里面是这样的,遇到这种情况,主角只管发出豪迈的笑声就行,准能镇住对面。 “区区万金?” 成蟜不屑的目光扫过芈陵,极尽嘲讽道:“哪里来的乡巴佬,万金是你想象的极限,不是本店的极限。” 成蟜伸出三根手指,自信满满道:“在下与太子打个赌,三年,一年至少万金,五日之内,我便派人送三万金到太子府上。 只需要太子给我三年时间,每年的收入若是超过两万金,多出来的部分我会派人将其中的七成送到公子府上,若是不到两万金,太子不需要退还当年的万金赋税。” 翠娘站在成蟜的身边,听着小嘴张大,幸亏戴着面纱不然就出糗了。 夸下海口的成蟜,却是完全不担心这笔钱打了水漂,正如他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世上能够安然无恙从他手里拿到钱的人,除了王兄,谁也不行。 “七成,这不好吧?” 韩安叫停上前的士兵,眼睛里满是火热,但还是保持着贵族最后的矜持。 “若不是要留下三成用于新店经营,在下甚至愿意将所有的收入交给太子,作为在下进入韩国的见面礼。” 成蟜满嘴跑火车,说话不要钱,专挑好听的说,临了还不忘给人戴一顶高帽,说道:“太子气度不凡,英姿逼人,却有心怀不轨者妄图蒙蔽太子的双眼,在下只希望这些微不足道的钱财能够帮助太子看清楚身边的小人,分清楚谁才是真正为太子好,为韩国好的人。” 芈陵上一次见到这么能胡说八道的人,还是在秦国。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年龄和长相与成蟜相差甚远,他绝对有理由相信这人是成蟜。 “太子,此人满口谎言,不可轻信。” “住口,谁真谁假,本太子还不需要你来教。” 韩安很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大的一笔钱,也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赞美他了,却也没有完全相信成蟜,毕竟钱还没到手,最多信一半,他看向成蟜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张..飞!” 成蟜事先没有准备假名,突然被问,差点答不出来,临时想到了自己的本命英雄,这才蒙混过关。 殊不知,他这个名字,引起了张良的警惕。 张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韩非,每个字都咬得很重,重复道:“张!非!” “公子,这家伙满嘴胡说八道,绝对是个假名啊!” 韩非本来不想回应,可是张良说的太有道理,成蟜的名字也太草率。 他在面前写到:一眼假! “公子,我对这个人产生兴趣了,回头我一定要搞清楚他的身份,他绝对不是一个商贾这么简单。”张良很认真道。 小心! 韩非简单写了两个字,就没有了下文。 韩安听完成蟜的名字,当即便用上了敬称,仿佛刚才那个要赶人离开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张先生,请!”韩安坐到翠娘之前的位置上,示意成蟜一同坐下。 他头都没有回,向身后的士兵,包括芈陵,下令道:“退下吧,本太子有要事与张先生商谈。” “翠娘,倒酒。” 成蟜回到位置上坐下,还不忘挖坑站在旁边不打算离开的芈陵,“阁下是个贵人,连韩国太子的话都可以充耳不闻。” 他刻意把韩国二字加重。 就是为了激起韩安身为弱国太子,更加敏感的自尊心。 果不其然,听到成蟜的话,韩安脸色难看,冷冷地说道:“阁下是楚国王姓不假,可这里是韩国,不是楚国!” 芈陵满是怨恨地盯着成蟜,却也只能无奈离去。 他可以轻视韩非,却不能轻视韩安。 韩国太子,也是他想要联姻的对象之一。 等到所有人离去,案几前面只剩下三人,韩安卸下人前的伪装,用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来回打量着翠娘曼妙的身材,挪不开眼道:“先生的侍女真是个妙人,尤其是这层面纱,给人一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感觉。” “妙!妙!妙!” 翠娘低着头,倒酒退下,站在一旁,任由韩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掠过。 “太子喜欢?” 成蟜看着色鬼投胎的韩安,笑问道。 “喜欢!” 这一问,让韩安的目光,短暂从翠娘身上移开,开口太快,脸上不自然地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假意推辞道:“先生的心爱之物,本公子不是夺人所爱之人。” “秦国美女,花了我十万金,听说曾见过秦国那位王弟,也见过秦王。” 成蟜见韩安上钩,日常被政哥护短的他,就算是学也学会了怎么护短,怎么可能让韩安占到便宜,当即举起一个拳头,在韩安眼前转了转,道:“我与太子一见如故,似多年老友重聚,成本价,十万金,钱到人到,绝不后悔。” 第182章 美人在侧,谁敢说弱韩? “想不到张先生还是个趣人,喜欢与人说笑。” 韩安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翠娘,眼神中恢复了一丝理智,早就没有了之前的那股燥热。 仿佛在说:就这?也要十万金。 他将目光看向成蟜,像是在看一个冤大头,花十万金买个侍女,脑子里面的水装不满都做不出来这种事。 同时,他又十分羡慕,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家庭条件,十万金的侍女说买就买。 就算是夸大了一倍,那也是富可敌国的存在啊! 和韩国相比。 成蟜从容地看向翠娘,指了指面前的酒杯。 下一秒,翠娘就主动上前,端起酒杯,送到了成蟜的嘴边,另一只手还托在成蟜的下巴下面,防止酒水洒落。 待到杯中酒饮尽,成蟜十分享受地吮吸着混合脂粉香和酒香的空气,露出变态的笑容,与韩安说道:“涉及财帛之事皆是重中之重,在下从来都不轻率,太子喜欢的话,今晚十万金送到,明天我便把人和契书递到太子府上。” 韩安虽然羡慕成蟜,可是十万金他真的拿不出来。 为了得到一个女人,别说是花费十万金,就是花费千金,他都要深思熟虑,思虑再三。 无他,唯贫耳! 韩国国库都不一定有十万金,要是让韩王知道他花费重金,买了一个侍女,今晚他的太子之位就要变成别人的。 成蟜再次提到十万金,韩安只好把目光看向别处,不看成蟜是仇富,怕忍不住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不看翠娘是不想咬断牙齿,堂堂一国太子倒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他故作淡定地端起酒杯放在嘴边,却一直没有喝进去,说道:“张先生耗费巨资得到的人,本太子徒有慕羡恭祝之意,怎会有夺人所爱之心?” 韩安就等等看,如果五日之内成蟜真的送给他三万金,那他们就是好朋友,韩安也不介意为成蟜在韩国的生意做担保。 如果成蟜拿不出三万金,今天的话只是糊弄人,那他可就顾不得深厚友谊了。 到时候,他不光要赶走成蟜,还要体验一下十万金的侍女是什么滋味,好好见见世面。 十万金的侍女,也就那样;白得来的,就是天仙! 要是说,成蟜敢偷偷溜走。 韩安身为韩国太子,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个商贾的一切,收归己用。 “想必太子许久没有出过新郑了,这十万金的侍女虽然不多见,可也算不上罕见,在咸阳城内,就有好几个。” 成蟜当然是不信韩安的鬼话,色心已起,嘴上能说没有,心里却不能改变,他打算给韩安绘制一幅关于未来的美好蓝图,道:“在下今日买下酒馆,对其进行一番改造,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成为新郑最繁华的地方,只要太子愿意支持在下,别说是十万金,就是二十万金,三十万金,在下也能够帮太子赚回来,到时候太子从咸阳购得十万金的美人,出入在侧,任谁见了,也不敢说韩国是个弱国。” 听着成蟜的话,韩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 思来想去,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粗略地扫视了一圈所在的酒馆,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所说一切固然令人向往,可若是新店赚不到几十万金,这一切不都是空谈吗?” “所以才需要太子的支持啊!” 成蟜早就为韩安的疑惑准备好了答案,就算是他换其他的问题来问,成蟜总会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来应付,他情绪激昂道:“韩国最有钱的不是韩王,也不是太子,而是那些贵族,各国富商,在下的新店就是专门为这些人准备的,有了太子的支持,在下就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交出财富,到时候我与太子五五平分。 太子想一想,在下是个商人,每到一处经商,必定是要寻找庇护,这样才能把店铺做起来。 与人五五平分后,在下扣除各种成本,都能买得起十万金的侍女,太子您零成本得到一半的分成,该是一笔何其巨大的财富? 太子若是能够买两个十万金的美人追随左右,那就是二十万金,天下各国拥有二十万金的不是没有,但是能够拿出二十万金闲钱购买美人的,一个没有,连十万金的美人都买不起,他们凭什么嘲笑韩国为弱韩? 比拼财力,他们已经输掉了。” “不着急,不着急,让本太子好好想想。” 韩安能够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成蟜的一番话而加速跳动,还是拼命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谨慎。 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贪财好色,不代表白痴一个。 努力寻找出成蟜话中的漏洞,争取找出更多的纰漏,只有成蟜能够一一解答他内心的疑惑,韩安才会拿出一半的相信交给成蟜,另一半信任要等那三万金到手才会交出。 “先生在他国经商同样会拿出一半的分成交给他国之人,倘若先生真的有拢聚天下财富的能力,岂不是先生去过的每一国都会出现一个和本太子同样富有的人。 大家都有,就意味着都没有。”韩安深深地担忧道。 “非也,非也!” 成蟜摇头晃脑道:“楚国地广人稀,位处偏南;齐国富有,位于东海之滨;秦国民苦,只知耕战;燕赵苦寒,一强一弱,皆是贫国;魏韩不同,处于天下中心,连接东南西北,沟通天下各国,所有的财富流通都要经过魏韩两国。 而在下是秦人,打西边来,韩国与秦交好,便希望在韩国积累财富,若是不成,再考虑前往魏国,依旧不成,那就回秦国养老了。” “先生有去魏国的打算?” 韩安精准入坑,成蟜说了那么多的废话,把魏韩两个弱国,夸成天下最牛的国家,就是在等这一刻。 成蟜微微颔首,并没开口。 就是这一平凡的动作,在韩安的心中引起了一道惊雷。 一会儿怪自己问得太多,差点把自己的财富送到魏国,一会儿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得罪成蟜,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 韩安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片刻之后,拉起成蟜光滑细嫩的手。 粗狂的脸,细腻的手,中老年长相,少年人的肌肤? 疑惑只存在了一瞬间。 韩安只当是成蟜物质条件优越,日常保养的好,更加不愿意松手了,激动道:“先生留在韩国,需要什么,尽管找我,我若是无法解决,便去求见王父,定然不会让先生在韩国受阻。” 第183章 真真假假 成蟜和韩安把酒言欢,恨不得结为八拜之交。 韩安还借着酒劲儿,主动为成蟜承诺的五天三万金,延长到了十天。 被成蟜拒绝了。 这一举动,又是把韩安感动地灌了一壶酒,话不多说,感情都在酒里。 最后,韩安是被手下的士兵抬走的。 韩安离开后,酒馆内的士兵也全都离开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吓,不少客人在韩国士兵离开后,直接就离开了。 “翠娘,那两个是使团里的人,带话给他们,天黑之前,我要知道芈陵的住处。” 成蟜起身离开座位,看向一楼最靠近楼梯的两个人。 翠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定了目标之后,便踩着小碎步下了楼梯。 “在下张良,与先生乃是本家;这位是韩公子非,喜欢笑不喜欢说话。”张良来到成蟜的身边,眼睛顺着翠娘前进的方向,锁定了坐在楼下的两人。 韩非跟在后面走过来,恰好对上成蟜回头的目光,露出一抹流露着善意的笑容。 “久仰大名!”成蟜伏身趴在栏杆上,看着空荡荡的一楼,说道。 “先生听说过我?” “在下说的是公子非,荀子的高徒,廷尉正大人的师兄,秦王政的偶像。” 成蟜指着身后的韩非,却是看向张良,一脸真诚地问道:“小伙子叫什么?我年纪大的没听清楚。” 张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韩非脸上灿烂的笑容,恨不得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脸上,同时对于成蟜生出了一丝不满,略显敷衍道:“在下张良,韩相之子。” “哦!怪不得小伙子看上去一表人才,原来是张相的儿子。”成蟜态度大转弯。 张良心情复杂地看着灿笑满面的成蟜,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是在胡说八道。 见到韩安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谦卑之态,听到韩非的时候,也没有。 唯独在听到张良是韩相之子的时候,态度大变,尤其是那句夸赞,带着浓浓的谄媚。 不是他对老爹不自信,而是老爹确实要实力没实力,要名气没名气。 这也太假了。 张良有那么一瞬,想要和韩非换一换,做个哑巴,让韩非到前面来说话,他耐着性子谦虚了几句,又夸赞成蟜经商厉害,人情世故厉害,巴拉巴拉一大堆,终于说到正题上,“先生,能否替良解答几个疑惑?” “你有钱吗?我要根据你出的价钱,决定给予你怎样的答案。”成蟜满脸诚意道。 他的诚意,是张良的怒气。 要不是看在成蟜接济百姓,自己又有事相问的份上,他绝对要年轻气盛一回。 张良拿出那袋没有花出去的金叶子,成蟜接过来,也不打开看,在手里称了称重量,说道:“问吧,你会得到一半真一半假的答案。”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骗人之前,还提醒我一下。 反正成蟜没有说可以问几个问题,张良决定把大小问题都问一遍,不然对不起花的钱。 “你是秦人,却出钱帮助韩国百姓,为何?” “今日韩人,明日秦人,早晚都是秦国百姓,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张良没想到一件小事背后,会得到一个事关两国争斗的答案,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韩非。 韩国会亡,他早有预料,也能接受,但是眼前这人如此直白的回答,让他很担心韩非的状态。 好在看到韩非神情没有异常的变化,张良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问道:“为什么帮我们解围,驱赶芈陵?” “芈陵没有在这里消费过,还要干扰常客,我来之前怎么样,我管不了,我来之后,不允许他这种挡我财路的人出现在店里。” “芈陵带着韩安来的时候,你丝毫不怕,阁下应该不是普通的商贾吧?” “韩王来了我同样不怕,其一我是秦人,韩国不敢滥杀;其二我很有钱,在山东六国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最后,我不是普通商贾,我是得到秦王接待的商贾,所以我才知道韩非是秦王的偶像。” 三个问题,根本就不涉及核心,张良想象中的答案,是很普通的。 这只是他和成蟜展开深入讨论的前菜,没想到,成蟜的每一个回答都是既让人觉得离谱,思虑过后,又觉得十分合理。 而且,成蟜的回答,还把这些问题的性质改变了。 张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接下来的问题,会越来越重要,他要做好迎接各种惊骇答案恶准备。 “你和韩安说的话,应该没有一句是真的。” 张良的兴趣逐渐攀升,十分好奇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在五天之内,解决三万金?” “你说的不对,每一句都是真的,包括十万金的侍女。” 成蟜摇摇头,目光看向站在一楼等候的翠娘,说道:“三万金我会送给韩安,价值十万金的侍女,只要他钱到位,我也会送。” 张良本来是等一个答案,不料等来了更多的疑惑不解。 三万金说送就送,他上下打量着成蟜,觉得不应该啊。 就算是要讨好韩安,万金,撑死一万五千金就够了,三万金简直就是浪费。 还有那个叫翠娘的侍女,价值十万金,把韩国国库掏空都买不下来。 由于成蟜事先就提醒了一半真,一半假。 所以,张良二选一,排除了价值十万金的侍女,只因这个价格,过分离谱。 成蟜眼睁睁看着张良的眼神来回变化,时而清明,时而疑惑,心里有些小得瑟。 能够骗到谋圣,嗯,即便是未满级的谋圣,那也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侍女多少钱,还不是成蟜说了算,他想定价多少就定价多少。 翠娘价值十万金,这句话绝对是大实话。 成蟜要送韩安三万金也是实话,只是这钱的来源,张良肯定想不到,至少现在想不到,否则,他立马就能看出成蟜的谎言是什么。 张良看着眼前这个满是迷雾的男人,决定暂停思考,先问下一个问题,道:“秦使入城是在今日,阁下买酒馆也是今日,请阁下赐教,二者是否存在联系。” 成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扭头看向身后安静聆听的韩非,说道:“公子前去迎接使团的时候,我就在秦使背后看着公子。” 第184章 这韩国烂透了! 这位张非先生竟然是跟着秦国使团一起入的城,着实令人吃惊。 韩非和张良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还不等想好接下来开口要说什么,就听到成蟜说出了更加令人吃惊的话。 “公子,你们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秦王,而在下则是亲眼见过秦王,一个年轻有为,雄姿勃发的秦王,秦国在他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度。” “六国口中秦国是虎狼之国,秦王是虎狼之君,然而我一介小小的商贾,能够被秦王亲自接见,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是得到了保障,这足以说明了秦王的为人。” “方才太子安前来,二位也看到了,在下想在新郑经商,要先给他送去三万金,毫不夸张地说,若是韩王得知在下的财富,怕是也要来分一杯羹;可是,在秦国,就连传言中最荒唐的公子成蟜,也并没有因为我在咸阳经商,财富繁巨,而仗着秦王的宠信夺走我一分一毫的财富。” “有些话,不是一介商贾可以说的,但是,为了公子能够得遇明主,也为了我王能够得到真正的大才,我还是要说,韩安身为一国太子,未来的君王,亲自下场捞钱,这韩国烂透了!没救了!” 成蟜拿出十二分的真诚看着韩非,目光真诚,表情真诚,就连身体也很真诚,一步一步地朝着韩非走去,双手激动地张开,随时都有拥抱韩非的可能。 最终,他停在了距离韩非不到一尺的距离,这个距离在心理学上,已经是亲密距离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成蟜看到韩非并没有后退拉开距离,他也适时地放下双手,强扭的瓜不甜,强抱的韩非不行,他不想吓到韩非,继而问道:“公子,是韩国的公子,还是韩人的公子。” 张良看明白成蟜的目的了,这个问题,是在逼迫韩非做选择。 可是,他明知如此,却没有站出来帮助韩非说话,而是和成蟜一起静等着回答。 身为韩非在新郑为数不多的好友,张良知道韩非其实也被这个问题困惑着,张良希望韩非是韩人的公子,不要为了那个一而再再而三辜负了韩非的韩王效力。 但韩非表露出来的痕迹,是想要两者兼顾。 韩非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商贾,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 见状,成蟜声情并茂道:“如果公子是韩国的公子,那么就请躲好,藏在任何一国都行,就是不要前往秦国,以免因为保全韩国而触怒秦王,招致灾祸;如果公子要做韩人的公子,在下建议公子主动去往咸阳,侍奉在秦王左右,立下些许功劳,以便在韩王覆灭之后,庇护韩地百姓,能够像秦人一样生活下去。” 成蟜就不怕韩非躲起来,这种人你越是告诉他有生命危险,要躲起来,他就越是不信邪,想要去看看到底会不会死。 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太聪明,太聪明的人,就容易自负,即便平时待人谦和有礼,内心的骄傲不会允许他退步的。 成蟜的话,只会坚定韩非的决心。 张良也看出了成蟜的邪恶用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劝一下,却话到嘴边,觉得没有用处,硬生生给咽回到肚子里去了,轻声道:“公子,若去咸阳,良便在新郑等公子回来;公子若要躲避,良便追随公子亡命天涯。” 放心吧,你们谁也不用亡命天涯,我会把你们全都请到咸阳去的。 等到了咸阳,你们定然会乐不思韩。 成蟜看着煽情的张良,如同大灰狼盯着小绵羊,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成蟜是个商贾,那么在韩国,他的小命捏在别人手里,想看住张良不容易。 可若是秦国公子,那么明面上,他在韩国说了什么,就连韩王都要听话。 当然,这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会用出来的手段,成蟜不喜欢以势压人,那是政哥干的事,他更喜欢借势。 韩非站在原地,发愣许久,嘴巴微张,仍旧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朝着成蟜抱了抱拳,便转身下楼了。 张良跟在后面,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向成蟜,眼睛里仿佛有着无数的话想说。 看着两个人走下楼梯,慢慢出了酒馆。 成蟜才动脚踩在台阶上,悠闲自得地走下来,嘴中念念有词道:“张良会跟着韩非流亡,不会去秦,看来想要张良前往咸阳,得费些脑筋,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打包带回了,优点很突出,简单便捷,缺点也很明显,招致怨恨,心在天涯人在秦。” “公子,他们出了一个人去探查芈陵的住处,还有个人要留下跟着我们。” 成蟜还没有走下楼梯,翠娘就迎了过来,边走边说。 在翠娘的身后,还有个精壮的汉子,向着成蟜弯腰恭候。 “蒙恬选的人,倒是机灵,方才你们没出手和韩国士兵对抗是对的,不然的话,我不是被韩安带走,就是要拿出底牌,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我想见到的。” 成蟜走到汉子旁边,拍拍对方的肩膀,算是肯定与认可,“既然留下了,就把那个叛徒处理掉吧。” 他说的叛徒,就是那个被芈陵收买的小厮。 店家都把酒馆卖掉了,成蟜成为了新主人,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人出卖。 那名小厮被店家带着其他人抓住,绑在了角落的柱子上,此刻听到成蟜的话,吓得腿都软了,但还是狡辩道:“我不过是第一天见到你,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不是背叛。” 说什么大家初相识,不算出卖。 从成蟜买下这家酒馆的那一刻起,酒馆上下所有的人员,在得知换了新主人,却没有要离开的,就都是想要在这里继续做下去的。 “一分钟,一秒钟的自己人,同样是自己人,既然选择出卖,就要付出代价。”成蟜语气淡然道。 背叛没有好下场,这是原则。 第185章 公子初来乍到,我担心他 李斯离开韩宫之后,乘坐马车返回驿馆。 当即,便让人找来甘罗。 身为秦国使团的副使,甘罗理应跟着李斯一同进入韩宫,然而由于李斯的安排,甘罗被留在了驿馆,没有在韩国朝堂上露面。 可这并不代表李斯不打算让甘罗之后都不参与到与韩国交涉当中来。 “李正使,韩国朝堂作何反应,是否有需要我去做的事情,但请直说,罗必定全力以赴。”甘罗来到李斯的房间,保持着谦恭的态度,看都没看房间内多出来的座位,就那么恭敬地站在李斯面前。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甘罗也算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了,在聪慧的基础上,心智也有所成长。 收起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要妄图一步登天。 上卿之位? 还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更加可靠。 最重要的是,跟着正确的人,去做正确的事。 显然,李斯身为秦王选择的正使,论聪慧不在甘罗之下,论经验更是老道得多。 跟着李斯,少说多做,让干嘛就干嘛,这就是甘罗此行给自己的定位。 李斯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左手边的坐垫,指了一下那个位置,示意甘罗坐下,然后才说出找他来的目的,道:“韩国积弱久矣,闻秦色变。 韩王然,包括韩相张平,以及韩国朝堂的反应,尚在我意料之中,可也不能轻视大意,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对外称病,不再与外客接触,所有的事情就由你来和韩王以及韩相商谈。” 甘罗看着李斯,深深地点头。 李斯知道甘罗明白之后,再次说道:“今天我与韩王说了两件事,一是为公子挑选夫人,要求六国宗室女进入咸阳的事,这个你知道;二者,是拿到曲阳、原等赵国十五城,就看韩国朝堂如何抉择。 这两件事,既重要又不重要,你要在与韩国接下来的接触中,让他们明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感受到真真切切的亡国之危,而不是恐吓,只有这样,我王最为看重的第三件事,才能够顺理成章。” 李斯又下意识地把韩非去秦的事情跳过了,实在是当他在韩王面前开口的时候,结果就定下了,和不和甘罗说,意义不大。 听着听着,甘罗垂下了眼皮。 李斯说了今天与韩国提起的事情,却没有说到有关双方的任何交流信息。 这就说明,李斯觉得甘罗,没有知道的必要。 初次与韩国交涉,身为副使的甘罗,被留在驿馆。 李斯事后装病,把甘罗推到前面来,还不告知双方交流进度。 甘罗明白了,李斯今天在韩王面前说的所有话,都不作数。 等到韩王与臣子激烈商讨之后,以为得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时,发现李斯病了,甘罗要从头谈起。 到了这里,甘罗仍旧不以为这就是李斯最黑心的地方。 甘罗是副使,李斯是正使。 副使接下来谈的一切,都是模棱两可的。 若是李斯对秦国有利,则保留,若是对秦国不够有利,则否定。 总结起来,李斯与韩国的谈判,分成三个阶段。 今天就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 这个阶段说的所有话,都是废话,因为正使病了,副使接手,直接从头来过。 第二阶段,就是甘罗与韩国交涉,这期间有多少废话,要等李斯这个正使病好之后才知道。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李斯说的第三件事,那件秦王最为重视的事情,做成了荣归咸阳,做不成魂归咸阳。 洞悉了李斯的安排,甘罗才发现自己之前去赵国的时候,真的是太单纯了。 只想着早日完成使命,回到咸阳,博取官爵,从来没想到过好好折腾一下赵国君臣,在敌国折腾,让敌国混乱起来,也算是与沙场将士遥相呼应了。 甘罗沉思的时候,李斯保持着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唯恐对他产生一丝的干扰。 看到甘罗眸光逐渐清澈,李斯打断想要开口的甘罗,说道:“怎么想,就怎么做,只会对,不会错。” 李斯有意磨炼一下甘罗,所以不给他任何提示,任由甘罗自由发挥。 年岁相差甚多,和他没有竞争关系是其一。 关键是,助韩弱赵的大方向有了,该如何实操让韩国老实听话,李斯还需要细细琢磨一下,让甘罗去前面顶着,他躲在后面想主意。 “诺!” 甘罗很识趣地站了起来,他知道李斯要说的话差不多就说完了,主动告辞道:“正使激辩整日,想必早就累坏了,还请早些歇息,在下就先退下了。” “蒙恬呢?” 李斯叫住想要离开的甘罗,问道。 按理说,他从韩宫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蒙恬也该过来问问情况。 没有来的原因,最大可能就是成蟜那儿出了问题。 李斯看着窗外的最后一缕夕阳退去,生出了一些不平静。 他询问甘罗是为了确认,做到心中有数。 若事情不大,他还能睡个好觉,若事情不小,他今晚可就睡不着了。 “白天使团前来驿馆的路上,公子带着翠娘悄悄溜了出去,蒙将军派了两个人跟着去了,临近黄昏的时候,翠娘回来了,公子不知所踪。” “蒙将军得到消息后,便一个人出去了,或许翠娘能够知道他们在哪儿。” 甘罗的话使得李斯直接原地起跳,从座位上蹦了起来,那坐垫当真是带着铁针一般,刺痛着他。 李斯大步往外走着,还不忘提点甘罗一句,道:“下次事关公子,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以为公子只是想要出去转转,又有蒙将军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得了提醒后,甘罗幡然顿悟,拍着脑袋,懊悔不已地跟在李斯后面:“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翠娘带着那些舞女在练习,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睡下。” “公子初来乍到,我是担心他把这里当成咸阳,为所欲为,去拜访了不该拜访的人,增加我们与韩国谈判的难度,耽误了返回咸阳的时间。”李斯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口中神神叨叨地说着。 第186章 甘罗的兄长 原以为成蟜可能遇到危险,而心急如焚的甘罗,听到李斯的话后,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成蟜没有危险,那着什么急? 敢情正使担心的不是公子安危,而是使团返回咸阳的时间。 甘罗当然知道咸阳很好,但是不知道咸阳有这么好。 这才离开几天呀,李斯就想着回咸阳的事儿了。 “大人别着急,我们去问问翠娘,知道了公子和蒙将军的下落,便派人去找。”甘罗劝说道。 既然公子没危险,何必这么慌张? 甘罗不明白,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李斯扭头看了一眼脚步慢下来的甘罗,几乎将眉心夹没,忧愁道:“你不懂,这事儿必须急,公子半夜出门,准没好事儿,有人要倒霉。” 耽误了回咸阳的日子,就意味着和公子相处的日子增长,没有王上在身边遮风挡雨,李斯不认为他能经得住成蟜的折腾。 至于,寄希望于成蟜安分守己,无异于白日做梦,刚到韩国第一天,就半夜出门,这和安分搭不上一点儿关系。 甘罗既不可能知道李斯心中所想,又对成蟜的了解不够深刻,跟在后面默默吐槽:别人倒霉,关我们什么事? 其实,李斯就是怕使团倒霉,甘罗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罢了。 不过,出于对李斯的敬重,他还是加快了步伐跟着。 李斯跑出房间,来到驿馆大厅,并没有见到翠娘她们,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亲自去敲响了翠娘的房门,着急忙慌地站在门口问道:“翠娘姑娘,白天和你一起出去的那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紧张地支着耳朵,聆听房间里的动静,比在韩宫面见韩王的时候,紧张多了,李斯生怕错听漏听任何一个字。 吱呀~ 翠娘从里面把房门打开,观望了一圈四周,除了李斯和甘罗,再没有其他人在,才放心地说出前因后果:“去芈陵的住处了。 今日我们以商贾的身份买下了一间酒楼,意外得罪了芈陵,他带着韩国太子以捉拿间者的名义去了酒馆,好在没出什么事,公子气不过,就让人去打听了芈陵的落脚处。” “芈陵?楚人?” “小女子也不清楚,不过公子好像认识他。” “多谢!姑娘请回房歇息吧!” 李斯满脸愁绪道。 “公子,会有危险吗?”翠娘站在原地,并没有转身回去,关心流露道。 “有危险的不是公子。” 李斯转身就走,成蟜白天就让人去打探消息了,现在派人阻止肯定是来不及了。 但,他还是要行动起来。 “甘罗,你以秦国副使的身份去韩宫,告诉韩王,使团的人在新郑走丢了,让他即刻下令夜巡的韩国士兵,遇到可疑之人不得动手,直接送来驿馆,否则,就等着秦国大军亲自入城寻找吧!” 甘罗前脚刚迈出去,身子便僵在原地,扭头看向李斯,不可思议道:“这么做会不会动静太大,万一暴露…” “随便编个身份,可以是我…你的兄长,秦国副使的兄长,这个身份足够了。”李斯把话说完,长吁一口气。 差点说错话,和王上争弟弟,这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 而是能不能撑得住成蟜和王上的双重折磨,涉及到生命安全了。 让甘罗冒认成蟜为兄长,结果具有不确定,可还有安然无恙的希望。 “你带上符节,快去韩宫,我在驿馆等着,若是他们没有遇到韩国士兵,就会主动返回,若是被韩国士兵送回来,我要留下确认他们的身份。”李斯催促道。 …… “楚人馆舍,人太多,惹不起。” “就这么走了,不是我的作风。” 新郑街头,一处占地广阔的宅院前,成蟜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犯了愁。 他扭头看向跟在身边的那两个护卫,乌漆嘛黑的一大片,只能看到两个大致的人形轮廓。 当初,成蟜听到他们找到迷人的落脚处时,有多么的兴奋,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就有多么的无语。 来之前,也没说有这么多人啊? 听里面的动静,少说得有一二十个。 若是成蟜一个人来还好,事不可为,脚底抹油。 现在身边多了两对眼睛,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以后传回了咸阳,还怎么在街上混。 “去敲门,就说太子安邀请芈陵到府小聚,有要事相商。”成蟜把左手边的护卫退了出去。 护卫没有一句废话,按照成蟜的命令,气定神闲地走到了楚人馆舍前。 成蟜站在后面看着,背影是这样子的。 砰砰两声,馆舍的大门被敲响。 这沉重响亮的声音,仿佛能将黑夜惊醒,不,是撕碎。 成蟜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两边的街道,害怕敲门的动静引来巡逻士兵。 一旦被抓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馆舍内的欢笑声还在继续,安静的黑夜没有一丝丝变化,成蟜的心才再次安定下来。 吱~吱~ 借助馆舍前两盏微弱的油灯,能够看到厚重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馆舍内的动静,通过大门打开的一条缝隙,逃到沉寂的街道上。 瞬间,唤醒了黑暗里的街道,嘈杂,烦躁,还扰民。 或许是楚国比韩国强,再加上这些楚人,都在馆舍里面玩乐,并没有外出,所以韩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敢管,也不好管。 馆舍的门再次关上,护卫背对着成蟜二人,站在油灯的光芒里安静地等着。 “有希望。” 成蟜带着身边的另一个护卫,悄默默地往前挪动了几步,躲在一间距离馆舍很近的民舍后面。 过了没多久,馆舍大门再次打开。 这次,缝隙变大了,芈陵的半个身子从里面伸了出来,观察着远处的黑暗环境,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才带着戒备地问道:“你说太子找我,可有什么凭证?” 凭证,护卫当然没有。 成蟜也没有,不然他就交给护卫了。 面对芈陵的警惕防范,护卫盯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不耐烦,说道:“无视宵禁,自由行动,便是凭证,去与不去,阁下自决,太子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187章 战略转移,再觅战机 芈陵见对面拿不出凭证,都准备关门了。 忽地,手上动作顿住,沉默了几秒后,问道:“太子深夜寻我,所为何事?” “俺不着!(zhao)”护卫语速奇快,不耐烦道。 韩人无疑。 能够无视韩国宵禁,出现在这里,也是事实。 莫非,太子安想通了? 芈陵和身边的楚人同伴说道:“我跟他出去一趟,你把门关上。” 同伴只是点点头,大家萍水相逢,能够住在一起,是因为都来自楚国,还不至于亲近到能够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说对了不讨好,说错了还得罪人。 芈陵迈出馆舍,有一点儿紧张地跟在护卫后面,向着黑暗里走去。 一半是因为护卫没有拿油灯,黑乎乎的夜色,让他产生本能的抵抗。 还有一半,是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太子安深夜找他,一定是大事,很有可能是同意了他联姻的提议。 如此一来,芈陵在楚国的地位,就能够有所上涨。 当韩国的实力,不能再为他提供助力的时候,那就再寻找新的联姻对象,反正女儿还能再生。 “阁下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前往太子府的方向。” 芈陵转身看向另一个方位,为了能够在楚国朝堂得到韩安的助力,他早就十分熟悉馆舍去往太子府的路了。 即便是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还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发现方向出错了。 当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都颤抖了起来。 害怕,紧张。 芈陵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受骗,是真真切切的。 短暂的失神之后,芈陵转身就朝着馆舍跑去。 “救…” “命” 成蟜见到芈陵要跑,迈开步子就追了上来。 眼看着两人还有一定的距离,成蟜当机立断,脱下脚上的鞋子,朝着芈陵就丢了过去。 运气不错,丢了一只,正好砸中。 有了成蟜这只鞋得拖延,护卫三两步,便上前按住了芈陵。 护卫捡起成蟜的鞋子,另一只手用力掰开芈陵的嘴巴,把鞋子塞了进去。 成蟜终于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一个手刀削在了芈陵的头上,骂道:“你个小可爱,又蠢又笨,又老又坏,在秦国的时候不办好事,到了韩国还不办好事,怪不得昌平君总是说楚国危矣,楚人里面有你这种败家玩意儿,就算有他人有救国之心,也得彻底死心。” 芈陵嘴巴被堵上,哼哼唧唧地想要解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本来就憋得难受,听到昌平君的名号后,就更加难受了。 败家玩意儿,这几个字更是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内心。 不过是为了见到太子安,花了几个问路钱,这也叫败家玩意儿的话。 那楚王就是最大的败家玩意儿,直接被秦国攻破两个国度,丢失一半领土。 他有时间胡思乱想,成蟜可没时间等他,脱掉脚上的另一只鞋,有节奏地抽打在芈陵的身上,更多的还是落在了脸上。 按着芈陵的护卫,看的眼皮直发抖。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眼前这个被保护对象,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这打人专打脸的性子,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什么人?” 成蟜心中的一口恶气。刚出了一半,就听到身边传来动静。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一队几十人的韩国士兵,正朝着这边赶过来。 一直躲在暗处的蒙恬,拇指顶出佩剑,随时准备出手,掩护成蟜离开。 “算你走运,明晚我再来。” 成蟜把拿在手里的鞋子穿上,然后拔出芈陵嘴里的鞋子,用至少四十二码的鞋底子狠狠地抽在芈陵的嘴上,威胁道:“别叫!” “我没叫。”芈陵一脸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险些哭出来。 芈陵蓬头垢面的,没有半点儿贵族的风度,活脱脱一个落魄街头的流浪汉。 “那就明晚少打你一下。” 成蟜提起鞋子,原地蹦了两下,道:“敌寡我众,战略转移,再觅战机。” 两个护卫各自翻了个白眼,撤退就是撤退,逃跑就是逃跑,坦坦诚诚地说打不过,又不丢人。 三个人还没跑出去两步,迎面也走来一支韩军。 看着前后围堵的韩国士兵,成蟜有理由相信,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动。 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两个护卫,问道:“我能信任你们吗?” “能吧?” 两名护卫可以百分百保证,他们确实出卖了成蟜,因为他们直属于蒙恬领导,可是没有恶意。 所有的行动,都会向蒙恬做出汇报。 包括出来寻找芈陵的落脚处。 但是,这前后围堵的韩国士兵,让他们两个都不自信了,甚至有些怀疑蒙恬了,他们该不会是被蒙恬出卖了吧? 这一大胆想法刚一出现在脑海,就把两个人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们敢产生这么不要命的想法了。 怀疑领导,这和找死的区别,就是没有区别。 成蟜慢悠悠地走到芈陵身边,看着他艰难地从地上跑起来,从背后一脚踹了上去,道:“既然走不了了,明晚那一顿就提前兑现吧。” 随着韩国士兵越来越近,他们手中的火把将整条街道照得通亮。 芈陵蜷缩在地上,一边挨打,一边瑟瑟发抖道:“你是,你是白天那个秦商。” “答案正确,再奖你一脚,敢带人来害我,要不是守法二字刻进了每一个秦人的骨子里,我今天晚上就把你宰了出气。”成蟜对准芈陵的小腹就踩了下去,疼得他嗷嗷地发出惨叫。 外面的动静,也引起了街道两旁的人家,普通百姓没有敢点灯的。 楚人馆舍就没有这个忌讳,他们把门拉开一条缝,几个人挤在那里,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看到躺在地上的芈陵,个个生出愤慨之意,大家都是楚人,在韩国受欺负,自然是要站在一起的。 两支韩军停下来,甘罗从队伍里挤到前面,急吼吼地跑着喊道:“兄长,兄长,你还好吧?我的兄长!” 第188章 甘罗:不好办,那就别办了 躲在暗处的蒙恬,默默地收起了将要出鞘的长剑。 甘罗的出现,说明这些韩军不会对成蟜不利。 既然如此,蒙恬也就没有露面得必要了。 他悄悄地后撤了几步,彻底隐入黑暗之中,提前返回驿馆。 甘罗边喊边跑,一脸兴奋地跑到了成蟜面前,张开双臂准备来一场兄弟情深的拥抱。 结果被成蟜后撤一步躲了过去,他快速来到护卫的身后,猛地将护卫往前一推。 护卫和甘罗来了个亲密的拥抱,成蟜则是站在旁边拉着另外那个护卫,一同低头哈腰道:“副使大人,您怎么来了,您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令兄就被这个坏人伤害了。” 成蟜看了眼地上的芈陵,目不转睛地盯着甘罗,希望对方能够得知自己的暗示。 甘罗属实没有料到这一幕,有些错愕地松开双手,看着成蟜夸张的反应,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短暂的出神后,他顺着成蟜的目光向身后看去,说道:“那是韩国太子,听手下人说兄长被人掳走,我是心急如焚啊! 马上就去找了韩王帮忙,恰好韩国太子也在,他便亲自带着士兵过来帮忙了。” 说这话的时候,甘罗的目光是看着身边护卫的,但最重要是要让成蟜听到。 甘罗不知道成蟜和韩安之间发生了什么,做好配合,不破坏成蟜的计划,就是他应该做的。 “打晕他!” 趁着韩安还在远处,没有过来,成蟜低着头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芈陵,咬牙道。 成蟜身边那名护卫,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走了过去,他提起躺在地上的芈陵,朝着后脖子狠狠地来了一下。 随后,芈陵就像是个软脚虾一样,软趴在地上。 没过多久,韩安就脱离军队,孤身一人走了过来,看到了拘谨的成蟜,也看到了晕倒在地上的芈陵,眼中露出一抹惊诧,随口道:“张先生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白天韩安带着人去酒馆驱逐成蟜,就是芈陵告的状,说是抓到秦国探子,就能在韩人中间留下好口碑。 韩安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诬告案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一个楚国王姓之人,一个是承诺了他三万金的财神,得罪谁都不好。 让他没想到的是,成蟜到了晚上,就拉人来找芈陵算账了。 还是在楚人馆舍面前,只是够胆大的。 “草民拜见太子,草民恭迎太子大驾,草民若是有惊扰太子的地方,草民愿认罪伏法,还请太子大人有大量,放过别人。”成蟜拱手弯腰,手背直接触碰到地面。 成蟜这带着谦卑的态度,让韩安很受用。 尤其是和芈陵动不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比起来,更是如此。 更何况还是当前这个场景,在秦国副使面前,韩安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韩安欣赏的目光,从成蟜身上扫过。 如果说,成蟜只是个商贾张飞,那么他对韩安的恭敬,只能换来些许的好感。 但是,现在成蟜半夜寻仇,能够拉着秦国副使的兄长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那么韩安或许可以借助成蟜,完成一件这一路上他都在想的一件事,拉近与秦国副使的关系。 要不是为了和秦国副使拉近关系,韩安一个太子,怎么可能大半夜不睡觉,主动请缨满城找人。 就这么说吧,在韩国,燕国使者来了,不会得到好脸色;魏国使者来了,要分事招待,再决定给什么脸色;齐楚赵三国的使者来了,那就座上宾;秦国使者来了,那就是韩国的太上王。 秦国副使地位不如正使,可那也是实打实的代表秦国,交好对方,百利而无一害。 不光如此,这么一个年轻的副使,必定是秦王身边极为受宠的人。 而成蟜和秦国副使之间就隔着副使兄长一人,这是很近的关系了。 韩安为成蟜在新郑经商撑腰,来换取进一步接近秦国副使的机会,等到他和秦国副使建立深厚的友谊,不敢说能在韩国只手遮天,至少他的太子之位,谁也撼动不了了,就算是韩王想要更换太子,也要掂量掂量韩安的好朋友。 成蟜不知道短短一瞬间的功夫,韩安的心里,就产生了如此多的幻想。 只能说,韩国太子的自我慰藉能力,过分出众了。 他笑嘻嘻地直起腰,看着韩安,始终比后者低上一些。 韩安对成蟜的满意度,就因为这一件事,彻底拉满,等到三万金到手,这就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再看看躺在低上的芈陵,不就是仗着楚国王姓,就敢对他这个韩国太子颐指气使,要是让他请来了楚王特使,还不得坐到韩王的位置上去? 韩安凭借王孙公子的高尚修养,忍住了踩脚芈陵的冲动,把注意力放到甘罗和他‘兄长’身上,关切道:“害得阁下到了深夜,还不能返回驿馆休息,完全是韩国不对,本太子会禀明大王,加强夜间的巡逻,为使团的人提供更加安全的环境。” “太子客气,在下远来韩国,能够得到太子的帮助,已经是倍感荣幸,不敢再奢求更多。” ‘兄长’护卫的眼睛,先后看过甘罗与成蟜,上前一步道。 韩安给他一个普通护卫,足够的礼遇,他也没有坠了大秦的风范,朝着韩安深深作揖。 一个护卫,面对一个太子,这样的礼节,是理所当然的。 韩安早就因为成蟜,而对秦国使团有了先入为主的良好印象,再加上秦国副使兄长这个身份在。 在这个夜晚,楚人馆舍前,韩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之前,遇到了哪一国使者,不看扁韩国,唯有秦国把他当太子。 韩安有些激动,想要上前拉住对方的双手,发表一番激情的感言,在看到黑着脸的甘罗时,刹那间冷静了下来。 想要和秦国副使打好关系,还得平息副使的怒火才行啊。 甘罗的目光越过韩安,落到了躺在地上的芈陵身上,脸色铁青道:“我秦国使团的人,今日初入新郑,就被掳到了楚人馆舍,看来楚人在韩国很嚣张啊!” “楚国强大,韩国弱小,大不过,惹不起,我们也不好办,还请秦使给韩国一个机会。”韩安在一旁陪着笑脸。 这一刻,都不要别人去踩他的太子脸面,韩安主动就放了下来。 然而,甘罗可不会因为韩安放低了姿态,就此放过韩国,成蟜就在一旁看着呢,轻易松口,回去没法交代,他继续逼迫道:“不好办的话,就别办了,本使这就返回驿馆,向我王禀明新郑已被楚人攻占,请求大军前来,保护使团安危。” 说完,甘罗便转头就走。 韩安既不敢步子太大,超过甘罗,又不敢步子太慢,落后太多,边追边喊。 “秦使,秦使!” 结果是,追出去了十几步,甘罗还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这时,韩安也明白了,甘罗这不是在开玩笑啊,是要玩真的。 甘罗要玩真的,韩安不敢玩啊! 要是因为这件事,导致秦国大军入境,攻灭韩国,那可就太冤了。 这件事,又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楚人这是被打了,还背了黑锅,这是秦人和楚人之间的恩怨,偏偏发生在韩国国都,韩国就算是想要脱离干系,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明眼人看得出来,可是明眼人不敢说啊! 韩安只能追在后面干着急,各种理由和托辞,说了一大堆,什么效果都没有。 情急之下,他只能回头向成蟜投去求救的目光,“张先生,韩国对秦人一向尊重有加,这你是知道的,今晚这事与韩国没有关系,还请先生在秦使面前,替韩国说几句话,韩国弱小,只求于这大争之世偏安,绝不敢开罪秦国啊!” 不敢开罪秦国,去年刚刚参与了五国攻秦。 信你,那才是有鬼。 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真真假假,胡说八道。 成蟜暗下吐槽韩安,仍旧是站了出来,在韩安满怀希望的注视下,道:“副使大人,这都是楚人做的事,和韩国没有关系的,韩国是无辜的,太子是无辜的。” 听到成蟜的声音,甘罗果然停下了脚步,正准备松口的时候,就看到成蟜在朝他快速眨动眼睛。 这是让松口,还是不让松口? 甘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不咸不淡道:“事情发生在韩国,本使的兄长差点遇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甘罗是没有松口,却也没有刚才那么不讲道理,拒绝沟通交流了。 韩安也是察觉到甘罗的变化,抓住机会,赶忙上前,赔礼道:“秦使说得对,令兄在新郑遇到了危险,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韩国愿意做出补偿,希望秦使能够给韩国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甘罗不为所动,瞪大眼睛,等待着成蟜接下来的暗示。 “甘林,你出来说句话,太子他是为了救你才到这里来的,我们不能让救命恩人心寒。”成蟜推着甘罗的‘兄长’往前走,并临时为对方起了个名字。 两人在往前走的时候,成蟜趴在‘甘林’的耳边,低声教给他了一些话。 “二弟,太子是好意相助,就不要为难他了,今日的一切,都是这个楚人引起的,送入大牢,交给韩国官府审问,查出同伙即可。”‘甘林’指着昏死过去的芈陵说道。 第189章 查封楚人馆舍,逼韩国彻底倒向秦国 “对对对,大人,只要把楚人抓起来就行,韩人是无辜的,就不要为难太子了。” 成蟜自导自演,跟在‘甘林’后面随声附和道。 韩安像是看着两个瘟神一样,看着成蟜和‘甘林’。 这都是什么主意啊! 只要把楚人抓起来就行? 不是,你们真以为这里是秦国了,想抓谁就抓谁,完全不带怕的。 这里是韩国,抓抓燕人,抓抓魏人,顶破天了,敢抓楚人,是想亡国啊! 就算是瘟神,韩安也不得不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至少成蟜很明事理,知道不为难韩人,不让他为难。 尽管,抓楚人这件事,确实让韩安很为难。 但是,他不怪成蟜,只管韩国太弱,自己无能。 “秦使大人,抓不得啊,今日韩国敢抓了楚人,要不了多久,楚国的大军就被北上攻打韩国,到那个时候韩国危矣!”韩安凑到甘罗跟前,诉苦道。 “楚王敢战?” 甘罗扭头看着急躁的韩安,发出灵魂一问,韩安差点当场哭出来。 韩国什么实力,楚国什么实力,这天下各国什么实力,秦国都打过,就没有比秦国更熟悉各国实力的了,还用得着问他吗? 直接说出韩国不行的话,那是打自己的脸;凭空夸大,那是在挑衅楚国,可能会挨得更惨。 韩安忍住心里的委屈,说道:“楚国地大物博,天下能够胜楚的只有秦国,韩国不如秦国。” 成蟜听后,忍不住想给韩安扣个六六六。 秦国第一,楚国不如秦国,韩国不如秦国。 这要是不知道各国真实情况的,还以为韩国水平和楚国旗鼓相当呢。 韩安这番话,不就是成蟜曾经吹牛时常说的话? 存款没多少,不到一个亿。 零和九千万,都能用这套术语。 成蟜适时站出来补刀,推波助澜道:“楚国想要对韩国动手,要先问问秦国答不答应,太子不用担心。” 甘罗配合道:“本使来韩,为的就是与韩国建立攻守同盟,只要韩国与秦国站在一起,不管是哪一国要攻打韩国,秦军都会助韩国退敌。” 同盟? 韩安当然希望和秦国建立同盟了。 天下最弱,年年岁岁被暴揍,能够与天下最强结为同盟,就不说双方议定的条件,单单是背后站着这位大哥,其他各国想要欺负韩国之前,都要先称称斤两,够不够格在秦国的对手。 别的不说,只要这位大哥不坑小弟,那么韩国就能远离挨揍日常,改头换面重新做国。 “敢问秦使,秦国强大,韩国弱小,双方结盟,秦国的条件是什么?”韩安是平庸了一些,是经受不起利诱,可他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多多少少还留了点儿脑子。 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午餐。 就算是去抢,也得动手行动才行。 面对韩安的疑问,甘罗根本不可能回答他,因为这是他瞎编的,是顺着成蟜的话在往下说。 反正他是副使,李斯是正使。 正使没有敲定的事情,副使说出花来,也是废话一堆,毫无作用。 但是,为了增加韩安的信任,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甘罗反过来问道:“太子答应的事情,能否代表韩王,代表韩国?” “这…” “不能。” 韩安就算不想承认,事实就是这样,他只是个太子,代表不了韩王,更代表不了韩国。 在新郑,他身份尊贵,出行仆从如云。 但在国事上,他的话语权,比起丞相张平,都要差得远呢。 “既然如此,太子就下令抓人吧!” 甘罗话一说完,甩了甩衣袖,转过身去,留给韩安了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虽说韩安讨厌芈陵,可楚国王姓的身份,他还真不敢往死里得罪。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芈陵,眼神中闪过挣扎,留下坚定。 这是甘罗的意思。 来之前,韩王就有了指示,要听秦使的。 再加上秦国确实更强,更加惹不起,也距离韩国更近。 韩安就算是有些压力,也还是招招手,让身后的士兵涌了上来,“将犯人带走,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么就结束了的时候,成蟜慢慢凑到了‘甘林’身边,低语了一会儿。 ‘甘林’挡下要带走芈陵的韩国士兵,指着身后的楚人馆舍,说道:“将我掳掠至此的贼人,不止一个,还有多人在太子到来之前就逃回了馆舍之中,请太子派人进入馆舍,将所有楚人带回去审问,严刑拷打逼问贼人。” “不不不!绝对不行!”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韩安两次提心吊胆,这次更是把胆子都差点吓破。 如果说之前,是抓住芈陵,审问同伙,韩安还能有所操作,提前通知楚人离去,或者是拖住秦国使团,两不得罪。 事后派人前往楚国说明情况,安抚一下楚王的情绪,两国之间的微小裂痕就还有机会弥补。 那么现在,‘甘林’的话,彻底将韩国与楚国之间的路断绝了。 一声招呼不打,抓光楚国馆舍的人,这是真的要把韩国逼到秦国的车上。 偏偏韩安除了喊不行,又什么都决定不了,改变不了。 派人去请示大王,万一甘罗一怒之下,直接返回驿馆,给秦王去信,派兵攻韩,韩国要完蛋。 若是自行决定,抓走了楚人馆舍的所有人,事后楚国来攻,韩国为了平息战火,他就会成为替罪羔羊的。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一阵微风吹来,火把照亮的光幕微微摇摆。 韩安仿佛与世界脱离,单独一个人,就是一方世界。 抓捕楚人,楚国来攻,韩国可能会亡国,为了平息战火,会把他交出去。 不抓楚人,秦国来攻,韩国一定会亡国,去年五国合盟都打不过秦国,就算是向其他各国求援,各国也愿意派出援军,但是秦国完全有实力在援军到来前,攻破新郑灭亡韩国。 而想要平息秦国的怒火,大概只有献出韩国的全部土地了,最多鱼死网破,带上秦国使团一起死。 韩安不关心秦国使团死不死,他关心自己死不死,韩国灭不灭,韩国不灭,他就还有机会当王。 今晚的事情,让他隐隐觉得秦国这次来韩国,就是为了找一个借口灭国。 交好秦国,能够挡住楚国,交好楚国,可挡不住秦国。 一番思想争斗,韩安终于拿定主意,如果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机会,那就上一条不会沉没的大船,这样更安全。 “秦使稍待,我这就派人抓捕人犯,只是王父那里,还请秦使帮忙说话,安毕竟只是一个太子,查封楚人馆舍涉及两国邦交,若无秦使相助,安结局难逃一死。” 韩安语气诚恳道。 “嗯。” 甘罗声音很轻,头也没回,可对于韩安来说,这就是保命的金玉良言。 有了甘罗的这句应承,韩安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狠厉的目光盯着陷入安静的楚人馆舍。 尽管他们在韩国士兵来的时候,就给足了面子,安静了下来。 但是为了自身利益,韩安别无选择,他向韩国士兵下令道:“查封楚人馆舍,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全部押入大牢,遇有抵抗者,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人不狠,站不稳。 本太子想要做韩王,韩国就得存在,韩国要存在,就不能得罪秦国,那就只能委屈你们了。 要怪就怪秦国太强,楚国稍弱吧! 楚人刚武桀骜,韩国士兵冲进馆舍内抓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加上这个时候,出门在外,但凡有点儿武力的,都会带柄剑防身御敌,没有武力也会带着剑随身装饰。 双方刚一接触,就发生了全面的争斗。 楚人虽狠,却是民间势力,韩兵到底是专业军队,戍守新郑的更是韩国精锐,又有人数优势,没用多久,韩国士兵就攻破了楚人馆舍,在里面大肆搜捕。 按照惯例,肯定是放纵一下的,但是他们的太子就在外面,还有秦使站在那里等着。 再好的放纵,也得有命才行。 很快,韩国士兵便用长戈押解着楚人,排成一条长队,从馆舍里面走出来。 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成蟜更是在一众楚人里面,发现了一个熟人,芈芙。 她故意在脸上涂抹了锅灰,打散了头发,显得肮脏不堪。 成蟜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芈陵。 本就年纪不大,身材娇小,反应灵活,在韩国士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逃出了队伍。 让一个小姑娘,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士兵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举起长戈就追了上去,誓必要把芈芙抓回来,打上一顿才能出气,竟敢害他在太子面前出丑。 “父亲,父亲!” 芈芙边跑边喊,试图喊醒昏死过去的芈陵,同时又时不时回头去看追来的士兵,防止被抓回去。 “贱人,不想死的话就站住。” 士兵的威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芈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爆发出潜力,始终把士兵落在身后,她跪倒在芈陵身边,晃动着他的身子,痛哭道:“父亲,你醒醒,快醒醒,我是芙儿。” “退下吧。”成蟜淡淡道。 士兵愣在原地,扭头看向自家太子,这人不是秦使,怎么比太子还能装。 得到太子点头示意,士兵盯了眼痛哭的芈芙,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张先生,认识她?”韩安眸光闪烁,打量哭泣的芈芙,这就是芈陵想要嫁给他的那个女儿,二人还是初次见面,竟是这种方式。 “不认识,反正又逃不脱,在哪儿都一样。” 成蟜的目光同样落在芈芙身上,去秦国是为了联姻,来韩国大概也是,他沉声道:“这种程度的反抗,依旧是把命运交给他人,没有什么分别。” 既是回答韩安,同时说给芈芙听。 第190章 副使大人另有深意 “既然太子已经将贼人抓捕归案,那么本使就先带着人回去了,事后案件有了进展,就劳烦太子送到驿馆。” 甘罗是秦国副使,是在场众人中,话语权最重的那一个。 楚人馆舍被查封,成蟜也没有了进一步的指示,甘罗便打算带着人离开了。 韩安正在偷瞄打量芈芙,忽然听到甘罗要走,瞬间清醒过来,快走两步,追上甘罗等人,向甘罗发出邀请,道:“秦使初来韩国,想必还没有好好逛过新郑,不如明日就由在下亲自引路,带着使团在新郑好好地逛上一逛。” 听从甘罗的指示,韩安抓捕了楚人,封了楚人馆舍,已经是彻底得罪了楚国。 他想要稳住韩国太子的位置,保韩国安全,就只有和甘罗建立联系,亲近秦国,才能对得起今天晚上的决定。 就在韩安以为,他冒着触犯楚国的危险,完成甘罗的指示,就一定能够得到甘罗的爽快答应时。 甘罗回头看向身后,韩安瞬间变得拘谨起来,紧张激动地等候着接下来的话。 谁料,甘罗只是随意看了眼站在后面的成蟜,便扭头继续往前走,道:“国事在身,不便与太子私下见面,太子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本使面见韩王的时候,一并说出。” 韩安的脑海中降落一道惊雷,将他整个人劈得呆立在原地。 得罪了楚国,还没有交好秦国,那他做的这一切不是白做了吗? “秦使!” “太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成蟜从后面跟上,拉住还想往前追的韩安,小声提醒道:“副使大人说得对,秦国使团到了韩国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完成,秦王下达的命令,还没有得到执行,他们怎么敢私下与太子见面啊?” “那,这,该如何是好?” 韩安看着甘罗远去的背影,追上去的冲动依旧强烈。 只是成蟜拉着他的手臂,让他没办法去追。 人被成蟜拉住了,目光早就跟着甘罗,走出了很远的道路。 “太子,别看了!” 成蟜抬手在韩安的眼前晃了一下,让他把目光收回来,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副使大人的话,另有深意,太子若是细细品味,就能够有所感悟。” 韩安一脸呆蠢地看着成蟜。 不是他听不懂成蟜在说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领悟到成蟜口中的另有深意。 成蟜向来为人大方,热爱分享,从不藏着掖着,他揽着韩安的脖子,两个人走到距离人群远一点儿的地方,他神秘兮兮地观望了两遍四周的环境,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后,用手挡住嘴巴,贴近韩安的耳边说道:“太子不妨想想看,今日使团入城时,正使大人对太子的态度,再对比一下刚刚副使大人的态度,您可是亲自带人找到了甘林的行踪,并把他救了下来,就这一份人情,副使大人不得记在心里面?” 韩安听着成蟜的话,稍微一深思,便觉得这就是至理名言啊! 而他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携带着强烈求知欲的目光,兴奋地望着成蟜。 “咳咳!” 成蟜轻咳两声,整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正使大人是韩非的师弟,听闻师兄在韩国混得不容易,可不就是对太子您生出不满嘛?”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韩安满脸疑惑道。 在使团后面呗,还能在哪儿? “那不重要,重要是韩非和正使大人,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成蟜在心里吐槽一句,当时他大声嚷嚷就是为了让坐在马车里的韩安听到,成蟜可不是要帮他找回模糊的记忆,往下面说道:“所以啊,正使大人对太子的态度不是很好,他这是在帮韩非出气,故意把您落在使团后面,丝毫面子也不给您留,今日正使会见韩王,太子您却在我的酒馆里面,不是吗?” “但是,副使大人不一样啊,您帮助了他,他心里记着人情呢。” “副使让您有话当着韩王的面说,意思是他希望在会见韩王的时候,能看到您出现在韩王身边,这是在帮助太子您参与到两国邦交之中啊!也是在考验公子能不能成为秦国的盟友。” “您想想看,一个年少气盛的副使,和一个人到中年的正使,哪个更有前途?副使年纪尚小,就担任副使,这表明了琴秦王对他的独有恩宠,未来远不止做个正使那么简单;而正使他一把年纪了,才第一次坐上正使的位置,代表秦国出使,只能说秦王宅心仁厚,看他年纪太大,可怜同情而已,这恰恰说明正使已经到了人生的巅峰了,不会再有更高的成就了,而副使前途无量,成为秦国丞相也不是没有机会。” “太子您在暗中帮助副使完成任务,可比韩非的作用大多了,等到副使建立功劳,下次来韩,正使的位置就要换人了,到了那个时候太子与大人交涉起来,岂不是容易得多?” “有几分道理。” 韩安听得眼睛都直了,却还是嘴硬道。 成蟜的话,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再扭头去看甘罗一行人,只能看到几个模糊昏暗的身影,心中写满了感动。 不仅是感动于甘罗的提点,更是感动于自己的抉择,要不是他足够的英明,就错过了这个参与邦交大事的机会。 “张先生,你是本太子的贵人,你这一番话,价值远远超过三万金,先生完全不用着急凑够金子,想什么时候送都行。” 说了一番煽情的话,还以为你不要那三万金了。 结果是,既想要钱,又想要名,真够贪心的。 成蟜激动地拉住韩安的双手,兴高采烈道:“倘若在下能够对太子产生一丁点儿的作用,那就是在下的荣幸了,请太子收回成命,我愿按时送上三万金,信守承诺绝不拖延。” “张先生品格高尚,世人不及也!” 两次要为成蟜延迟时间,缓解压力,都被拒绝了。 这也使得韩安,再进一步地对成蟜生出了深深认同。 什么是高人,这就是高人。 “太子谬赞!” 韩安一同夸赞,差点让成蟜老脸通红,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夸赞他品格高尚,成蟜不敢再待下去,他怕是时间一长,会对韩安产生愧疚,从而导致后续计划受滞。 他说道:“太子请留步,小的要回去了,再晚恐怕副使大人就要问责了。” 得到了成蟜的解读,韩安便觉得今晚做的一切都值得,而成蟜走与不走,都没有任何影响了,只是微微点头,便转身来到了芈芙身边。 这时,芈陵在芈芙的啜泣和晃动下,也苏醒了过来,又羞又恼,看向迎面走来的韩安,质问道:“太子派人抓了所有的楚人,封了馆舍,难道就不怕楚国的大军兵临城下吗?” 韩安回头看了眼被韩国士兵押解着走进黑暗里的楚人,神情淡漠,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经历了甘罗的压迫,芈陵的话,在他听来竟显得有些幼稚。 韩安向芈陵问道:“兵临城下,和破都亡国,你怎么选?” 芈陵仍旧怒气腾腾,气势却弱了几分,他在任何一国面前都有骄傲的资本,唯独在面对秦国的时候,就算是不服,也必须承认对方强的离谱。 “你率领楚人绑架秦使兄长的罪名,可大可小,就看你要怎么做了。” 韩安语气平淡,眼睛却十分不老实地在芈芙的身上来回游走。 “不会的,父亲根本就没有离开馆舍,他不可能带人绑架秦人的。” 芈芙情绪激动,刚一抬头就看到韩安那让人极度不舒适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倔强道。 “本太子来的时候,他就在大街上,秦使的兄长也恰好就在旁边。” 韩安本来是不用说这些废话,但是他发现芈陵这个女儿,年纪虽小,却已是国色天香,着实令他入迷,就冲那赏心悦目的脸蛋,就值得韩安的解释。 他瞥向地上的芈陵,心中有股莫名的快感,终于能够站在芈陵的头上说话了,“本太子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秦使不信,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你唯有自救。” “芙儿,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离开楚国,去秦国,来韩国吗?”芈陵把韩安的表现尽收眼底,再加上那话里话外的各种暗示,他只能低下高傲的头颅,痛苦地闭上眼睛。 “联姻,帮助父亲在楚宫更进一步。” 芈芙眼角的余光,看到芈陵的情绪变化,心中纵使悲伤难过,也还是滋生出了一丝的安慰和高兴。 她以为芈陵是不舍得嫁女儿了,感动之余,她的勇气也大了一些,仰起头看着俯视着他们父女的韩安,道:“芙儿愿意嫁给韩国太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芈芙的眼角,同时落下了一滴泪水。 “不是嫁,是送做侍女,从今往后,你我父女断绝关系,你就是太子的人了。” 芈陵的话,彻底击碎了芈芙内心最后的希冀。 她本以为父亲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原来竟只是心疼,芈芙没有给他换来任何利益。 “芙儿姑娘是楚国王姓,怎么能做侍女呢?倒是可以给本太子做个妾。” 韩安是想今晚就成就美事,可惜没那个胆子,甘罗的态度不够明确,他就没有足够的底气。 此外,韩王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情,后续会做出什么反应,还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要明确下来之后,韩安才敢释放出内心的恶魔,现在说这些,只是为了单纯地羞辱芈陵,挽回曾经没有得到的尊重,“不过,在秦使息怒之前,你们还是去大牢里住着吧。” 第191章 甘罗,你想不想做正使 “公子,方才那情况,韩国太子似乎和你是旧相识?” 甘罗跟在成蟜后面,落后半个身位,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两个护卫,则是被甘罗安排在大后方,与两人相隔有十几步远。 成蟜的身份,甘罗可不敢暴露出去,就算是自己人也一样。 “我答应五天之内送给他三万金,换取他做知笙楼在新郑的靠山。”成蟜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了他手里真没有那么多钱,还需要使团的帮忙。 现在不说,之后送钱的时候,甘罗同样会知道。 “什么?!” 甘罗尖叫一声,赶忙双手捂住嘴巴,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为了不惊动身后的两个护卫,他再次凑近成蟜,几乎是贴上了耳朵,压低声音道:“公子,使团来韩,没带那么多钱啊,最多也就只有五千金,莫非是那几位姑娘的箱子装了财帛?”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写信回咸阳求助。 关键是,从秦国送,时间来不及。 所以甘罗根本就没提这一茬事。 成蟜嘴角抖动了两下,想起了那几个满满当当全是衣服的箱子,或许把衣服给卖掉,能凑个几十上百金? 杯水车薪罢了! 成蟜实话实说,一如既往地发扬了诚实品格,“没有,她们的箱子里除了衣服,就是首饰。” “对了,我今天买了个酒馆,只付了三百金的定金,明天你们把尾款补上,五千金刚刚好。” 吐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甘罗怀疑成蟜早就知道使团的底细,在出价的时候,就是按照使团携带的财帛上限出的。 他盯着平静的成蟜,真是想不通,把使团所有的钱都花出去,使团在新郑很多事情都办不了了。 而成蟜竟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得地在前面走夜路。 “公子,全部财物都给出去的话,接下来使团想要在韩国行事,就会变得困难。”甘罗没有明说要做什么事。 成蟜心里却清楚得很,带来的五千金就是为了贿赂韩国的官员。 为什么只带了五千金,大概是王兄觉得韩国太弱,贿赂那些大官扰乱韩国朝堂,还不如贿赂一些小官,得到一些实用的情报。 国家太弱,连被送礼都是最低档次的。 成蟜有些同情可怜的弱小韩国了,要是早点把韩国纳入秦国版图,韩国官员的拜访费也会水涨船高的。 “困难了就去借钱,不是说韩国公子非是李斯的师兄吗?” 在别的地方没钱,成蟜或许还会有些为难。 但是,这里可是韩国,没钱花这件事根本就难不住他。 成蟜提议道:“师弟千里来做客,花光了所有的盘缠,身为师兄的韩非,不应该出手接济一二吗?再说了,他一个韩国公子,使团这几十号人,还能把他吃穷了不成?” 公子说得对,容易得罪李斯。 公子说得不对,直接得罪了公子。 甘罗左右摇摆,不敢开口接话,真的是太难了。 沉默,就是最大声的回应。 “公子,我们用韩非的钱,去撬韩国的根基,不太合适吧?”甘罗跟着走了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成蟜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大新闻,直接跳转过来,贴近甘罗,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那张稚嫩,且略显局促的脸蛋,难以置信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写道德两个字了?” “我!” “我一直都会。” 甘罗还是没敢把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句话说出口。 他可以为自己辩驳,但是千万不能拉成蟜下水。 就算成蟜从来都不讲道德,甚至还不甚在意,那也是不能当面提的禁区。 “倒是我误会你了?” 成蟜明显不相信甘罗的话,一双眼睛盯的他浑身悚栗。 甘罗道:“公子没有误会我,是我平时不够坦诚,害得公子看错了。” “跟着李斯这几天,哄人的本事有长进。” 成蟜表情严肃地训示着甘罗。 等到他转过身去,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到了一个惊人的位置,他努力了许久,终于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问道:“甘罗,你想不想做正使,我早就看李斯那混蛋不顺眼了。” 我想不想? 我想啊! 甘罗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开口道:“我不想。” 不想,总得有个理由。 因为是脱口而出。 甘罗没有准备好任何理由,只能边想边说,腹稿一遍过,“李大人心思缜密,行事周全,跟着他办事,是在下的福气,若是能够学习到一二,已是天大的奢求。” “他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却还在假装不知道,害得我提心吊胆好几天,这笔账也有你的一份。”成蟜随口说道。 看似随意说话,却是差点把甘罗的心脏吓出来。 这是蒙恬和李斯的事,和他没关系啊! 蒙恬带着王上的命令,暗中保护。 李斯洞察秋毫,一眼就看破了公子的伪装,他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副使,连个帮凶都算不上。 成蟜要算的这笔账,甘罗觉得亏大了。 真要添一个人进去,他推荐公子自己跟自己算账,伪装水平实在是低劣。 虽然甘罗没看出来,但是他跟在李斯身边什么都知道了,并不妨碍他鄙视成蟜的伪装很低劣。 “公子,我可没看出来您的身份,让我入宫请韩王帮忙是李大人出的主意,他现在就在驿馆等着呢,回去之后,您可以亲自去找他问问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甘罗说过无数的谎,不知为何,这一次说得这么心虚。 不过,为了不被成蟜算账,心虚就心虚吧,李大人经验丰富,就是再大的场面也能顶得住。 甘罗就这么在心里暗示自己,跟着成蟜一路回到驿馆。 除了驿馆的小厮,其他的人一个也没有看到。 这让他更加心虚了,属实有些慌了。 临出发的时候,李斯跟他说会等到成蟜回来,现在甘罗和成蟜说过了,人回来了,李斯没在等。 “李大人?” “李大人!” “副使大人果然不会写道德二字,这么晚了大喊大叫,没有一点儿公德心。” 甘罗刚喊了两声就被成蟜鄙视了。 被没有公德心后,甘罗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他垂头丧气地来到李斯的房间,控制好力度敲响房门。 “公,,老板,你回来了?!!” 翠娘听到外面的动静,抹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兴高采烈地朝楼下的成蟜挥手,看到有陌生人在,及时改了口。 成蟜抬头望去,轻轻摆摆手,说道:“嗯,早点休息,明天一起去新知笙楼。” “好!” 翠娘重重点头,转身返回房间。 “副使大人,我有事要单独和正使大人汇报。还请行个方便。” 成蟜走到甘罗身边,制止了继续敲门的行为。 “要不明天吧,李大人他可能睡着了。” 甘罗话音未落,就听到成蟜回头叫来两名护卫,“事情紧急,不能耽误,把门踹开,我要见大人。” 甘罗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两步,公子太暴躁,他招惹不起,只能在心里替李斯默默祈祷。 对上两名护卫征询的目光,甘罗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回应。 “哐当~” 两个护卫接力,一人一脚就把从里面上了的门闩踹断,房门如同风中落叶,砸到门框上。 “我们走吧,让他们单独聊。” 甘罗叫上两名护卫一同离开。 成蟜则是踏足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到的房间,“李大人,装睡的人叫不醒,下次记得开门。” 扑簌~ 一束亮光闪烁,将油灯点燃。 李斯苦笑着走到门口,将摇摇欲坠的房门合上,既然是说事,那么关门的程序自然不能少。 门不行,那就是门的问题了。 反正,不能是李斯的问题。 “公子这么晚还不休息,可是有要事吩咐?” 李斯关上门后,赶忙回到床边,将床铺展平。 他则是拿了个坐垫来到床边放下,等到成蟜在床上坐下后,他才跪坐在坐垫上。 “不顺利吧?”成蟜问道。 “意料之中,韩国弱小,秦赵都是韩王不敢得罪的,借路于秦,两国合兵,就看韩王怎么选了,不过,我会倾尽全力让韩国出兵攻赵。” “让韩王拿出二十万金资助秦国,秦国便绕路独战赵国。” “二十万金,韩国恐怕拿不出来。” 李斯吃了一惊,以为成蟜不够了解韩国的国力,提醒道。 “三日之内送来五万金,剩下的十五万金可以逐年送往秦国。” “公子的意思是,逼迫韩国拿出二十万金,在其支撑不住的时候,舒缓压力,三日送来五万金,剩下的慢慢来。”李斯语气越来越轻松,他是认可这个方案的,确实能够逼迫韩国送来财帛。 后续的十五万金,时间太长可能遇到变故,不敢保证。 三日之内的五万金,韩国咬咬牙还是拿得出来的。 “韩国太子收了我五万金,你可以让韩王的目光引到韩安身上。” 成蟜图穷匕见,他没钱,使团也没钱,就是因为没有,成蟜才答应给韩安送钱的。 假如有三万金,和真的有三百金,是不一样的。 成蟜想要五天之内给韩安三万金,这就是最快的办法,而且他还有的赚,提醒道:“韩安一定凑不齐,但是太子背后有众多支持的贵族,眼前的五万金,和未来几十年的富贵,他们还是能分清的。” 听到这话,李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成蟜在坑韩安,五万金绝对是夸大其词了,而且是一定还没有给。 “那我就再见一次韩王。”李斯思虑再三,决定装病的事往后挪挪。 不然,他怕真的会伤病。 第192章 韩王请客,别心疼 “既然事情说完了,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账。” 成蟜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坐的李斯,平淡的语气里,充满了压迫。 一听到算账,李斯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跑掉,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也就是他人到中年,反应迟钝,不然突然站起来,就算是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李斯还没有完全离开坐垫的膝盖,再次放了下去,眼睛里满是狐疑之色,问道:“臣应该没有做过对不住公子的事情,不知这算账一事从何说起?恳请公子明示。” “助韩弱赵之策,你入宫见了王兄,是不相信我!” 成蟜没理都能说出三分理来,李斯早就知道,但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仍旧觉得自己有够委屈。 李斯是去临出发之前,去找了王上汇报此事,可那不代表他不相信成蟜。 只是觉得,大事要事,应该争分夺秒,若是等上一段时间,再告诉王上,然后再从咸阳下达命令,送到在韩使团,会耽误不少时间,谁也不知道期间会出现怎样的变故。 此刻,听到成蟜说起此事,李斯才知道他是中了成蟜的圈套。 可能从成蟜要求李斯携带知笙楼的几位舞女前来韩国之时,成蟜就打算混进使团,离开咸阳,前来新郑。 后来,两人商量出来助韩弱赵的计策,成蟜却推辞不告知王上,就是为了让李斯心急。 那个时候,李斯以为成蟜是惹了王上不高兴,要避风头,所以才不入宫说明。 现在看来,完全就是要把李斯调离,然后成蟜趁机混进使团里。 等到李斯离开王宫,时间耽误不少,自然就没有时间详细检查使团内部了,直接按照事先的准备启程。 李斯抬头望向成蟜,眼神复杂,心情更加复杂,明明被设套的他,现在还被反咬一口。 不光如此,李斯还得给成蟜想一个让其心满意足的答案。 而且,大概率算完账以后,李斯还要被坑,这些都只是前菜,为成蟜的最终目的做铺垫。 没办法,就算是李斯预料到了事情的后续发展,他也只能顺着成蟜的心意演下去。 只是希望,成蟜的最终目的并不为难。 “公子明鉴,臣入宫请示王上,只是想要王上尽快知道,希望秦国能够更早做出反应,绝没有其他的想法。”李斯目光真诚地看着成蟜,这还真就是他的心里话。 当初他入宫,抛开建立功业的私心,真就完全是为了秦国好,没有一句假话。 再说了,李斯在向嬴政汇报的时候,并没有独吞功劳,也替成蟜请了功。 “看在这件事你是为了秦国,而我现在不在咸阳,无法告诉王兄的份上,这笔旧账可以就这么算了。” 成蟜并不知道李斯早就洞悉了他的真实意图,还再按照想定的计划,往下推进,道:“旧账已了,算算新账,你明明早就看破我的身份,却一直不动声色,也不给我提示,害得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你在精神层面,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李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很想说:公子,你不如直接说明目的。 其实,没有前面这么多的铺垫,成蟜直言不讳,李斯也不敢反对啊。 就算有一点点的不满意,那也是少有微词,还是藏在心里,不会说出来的。 李斯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白天在韩宫与韩王和张平争辩了一整天,他早就困意来袭了。 得知成蟜外出,担心地睡不着。 终于等到蒙恬回来,知道甘罗带着韩国士兵找到了成蟜,没有发生太大的事情。 李斯才终于回到房间,就想安睡一宿。 初入梦乡,就被甘罗叫醒,不开门就是婉拒见面,想要好好睡个觉。 怎知,成蟜找人踹门了。 李斯强打起精神,努力保持着清醒,配合成蟜演戏,道:“公子,不知李斯要做些什么,才能补偿公子受到的伤害。” 成蟜心间一喜,李斯真的是聪明。 这个时候,成蟜也明白李斯看透了他的小把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掩饰着内心的心虚。 “借点钱,你是王兄亲自任命的正使,使团里的一切,都要听从你的安排。” 李斯眼皮一跳,就觉得大事不妙,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打算借多少?” “五千金,买了一个酒馆,准备在新郑开设一个新的知笙楼。” 成蟜声音不大,李斯的反应却是不小,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极度肉疼地说道:“公子,你确定你买的是酒馆,不是金山?” “我没开玩笑,新郑城里哪来的金山?就算有金山,也轮不到我们来买啊!”成蟜知道五千金的含量,仍旧底气十足。 五千金,要掏空入韩使团的所有,就为了买一个酒馆确实太贵了。 不过,成蟜就是要用金子开路,让酒馆的老板大赚一笔,让他去到处宣扬遇到了个有钱的傻子,让整个韩国都知道,知笙楼背后的老板是个财大气粗的。 再更换上富丽堂皇的装潢,搭配有市无价的舞曲,档次和格调瞬间就起来了。 贵族,贵族,重在突出一个贵。 越贵,越能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 成蟜要想从这些人手里拿钱花,就得把高端,档次,格调展示出来。 这些带着浓郁主观色彩的东西,最精准的衡量,就是金钱。 新郑城内,人人都能入的女闾,也有能歌善舞的女子,但是在贵族眼里,她们连登门表演的机会都没有,更习惯使用自己家里养的姬妾。 并不是说,女闾就没有好的歌舞,重点是太便宜,用来招待客人的话,贵族会觉得颜面受损。 知笙楼的高端定位,能够给足他们颜面和13格。 到时候,成蟜再找人组织几场顶级的宴会,相信要不了多久,知笙楼在韩国,就会成为高端的代名词。 “这钱是韩王的钱,你心疼什么?” 成蟜觉得有些困倦了,站起来伸开双臂,让自己恢复了一些精神,说道:“三日之内,韩王就送来五万金,就全当是韩王请客,没什么好心疼的。” 第193章 成蟜的公平合理 “公子说的在理,可是韩王送来的金子,我们还要送回咸阳,交给王上,放入国库之中。” 李斯没有理由继续反驳下去,因为成蟜的理由,确实让他无话可说。 使团少了五千金,但是从韩王那里得到了五万金,根本没有亏损,这让李斯想要反驳也找不到切入点啊! 无奈之余,他只好提醒一下成蟜,拿了五千金买店,就不要再盯着五万金了。 倒不是李斯凭空想象,而是根据他的了解。 如果成蟜不对这五万金下手,那么他就不是成蟜。 提醒一下,大概,也许,可以让成蟜有一点点的顾虑,多少给留下来一点儿。 能够让李斯回到咸阳,跟王上有个交待。 “正使大人,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人品吗?” 成蟜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李斯,李斯则是毫不掩饰,目光坚定地看向成蟜。 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怀疑。 成蟜忽然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嬉皮笑脸道:“你看人真准,我还真打算用掉这五万金。 钱是我凭本事赚来的,想让我送回咸阳,交到王兄手里,那是不可能的。” 考虑到要让韩王送钱来,还需要李斯的帮助,成蟜嚣张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说道:“主意是我出的,我享有知识产权,理所应当;你要去见韩王商谈此事,跑了腿废了嘴,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这样吧!从里面拿出来一万金归你,其中五千金是还使团的账,五千金是给你的跑腿费;剩下的四万金就全归我,就这么说定了,等回到咸阳,我会告诉王兄,正使大人为了大秦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日夜不眠,鏖战韩人,乃是此次出使第一大功臣。” 使团本来有五千金,不但没有少,还多了五千金。 不得不,成蟜良心有所发现。 可惜,这点钱收买不了李斯,再多也一样收买不了。 但是,成蟜给邀功啊! 不仅如此,话里话外还透露着威胁的意味。 这让心心念念建立功业的李斯,很难不答应。 王上,臣尽力了! 五万金确实是公子的主意,臣实在是没有理由去阻止。 李斯快速与成蟜达成共识。 若是得罪成蟜,出力不讨好,还容易被他说坏话。 若不得罪成蟜,李斯的功劳跑不了,成蟜的黄金不回咸阳,双赢局面,何乐不为? “斯代王上出使韩国,意在为秦国建立功业,并没有其他方面的念想。”李斯半受迫半自愿道。 “甘罗还是个孩子,天大的功劳他也接不住,而我又不需要功劳,一生衣食无忧。” 成蟜本着宁愿撑着,也不浪费的精神,决定把李斯所有的价值压榨干净,“你再帮我一个忙,回到咸阳,我就替你和王兄说说,廷尉更适合法家出身的你。” “公子说说看。” 一直以来都对廷尉之职心心念念,现如今成蟜答应帮李斯坐上去。 他反而表现的极其平静,给人一种他更在乎使团的五千金,而不在乎廷尉之职的错觉。 然而,李斯的掩饰,毫无意义。 两个人互相了解,成蟜知道李斯对功名的渴望,以及内心的激动。 李斯知道成蟜接下来的这个忙,并不容易。 “在知笙楼宴请韩国贵族,你帮我把名气打出去,我给你友情价,绝对公平合理。”成蟜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李斯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真诚明亮的笑容,李斯差点信了成蟜的鬼话。 李斯垂下眼皮,快速回忆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很快他找到了关键信息,再次抬起眼皮看向成蟜,问道:“一万金?” 成蟜的心里慌了一下,收走搭在李斯肩膀上的手掌,继续向着门口走去,“到时候再说,等你宴请之后,才能知道消费了多少,现在说多少,都是假的。” 假的? 李斯觉得真的不能再真,他就知道成蟜不可能留下金子的。 按照计划,进入韩国带了五千金,等到离开的时候就会所剩无几。 成蟜的‘慷慨’,让使团多出了五千金,李斯就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成蟜怎么可能吃亏? 果不其然,成蟜在这里等着他呢。 原本五千金,是要用到离开的,现在,成蟜直接帮它们安排了去处。 如果明天知笙楼开业,那么明天就会花完。 到时候,使团要做什么事,就只能依靠成蟜的知笙楼支持了。 也不是说不行,而是李斯不太安心。 成蟜没有掌控使团的财权,李斯都要小心伺候,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要是让成蟜捏住了使团的命脉,李斯不敢想成蟜会做什么疯狂的动作。 威逼韩国更换太子,选一个坚定的亲秦派上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虽然对秦国有利,可不能这么做,韩国之外还有五国,若是这么搞事情,等到将来要开战的时候,谁还敢让秦国使团入境? 李斯心怀担忧,道:“公子,使团还是要留些财物,这样才能去做更多事情,完成王上的嘱托。” “韩非是韩国公子,天生贵族,又是你师兄,你可以去找他借啊!”成蟜之前也是这么和甘罗说的,现在当着李斯的面,仍旧这么说,丝毫不改。 他多问了一个问题,“李斯,韩国公子暗中资助秦国使团,是不是死罪啊?” “即便能活,在韩国也无立足之地。” 李斯还在惊诧之中没有回过味来,便因为成蟜的第二句话,而眸光明亮,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无法言喻的喜悦。 李斯不是因为要害韩非而高兴,至少现在不是,让韩非在韩国无立足之地,那么入秦之后,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公子所说,是个好主意,我明天天不亮就去找他借钱,然后再入宫去见韩王。” 对于成蟜的这个提议,李斯乐意为之,甚至还将第二天的行程当场规划好了。 “借多借少不重要,百金千金都可以,重点是要在韩王送金的同时,让人把事情传到新郑的各个角落里去。”成蟜认为他这是在为韩非提供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任其施为,而不是为了坑人而坑人。 “以师兄的秉性,断然想不到公子会有如此手段,他听了我的难处,一定会借的。”李斯阴阳怪气地赞美道。 第194章 只想静静 “想说我手段下作,不用藏着掖着。” 成蟜拉开残血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把它停好,举起手在后脑勺后面摆了摆,说道:“只要能够得到好的结果,我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再说了,你身为韩非的师弟,都这么坑他,我跟韩非又没什么交情,就更没有负罪感了。” 李斯嘴角微动,忍住到了嘴边的话,反驳没有意义,不如老实认命。 要是说悔,那就是不该阴阳成蟜。 否则,他也不会被成蟜阴阳。 虽说两败俱伤,李斯明显伤得更重一些,成蟜那就是家常便饭,而他还是多少要粉饰一下的。 走到门口,看着成蟜回到自己的房间,李斯才关上门,吹灭屋子里的油灯,再次回到床上躺好。 有的人长夜漫漫,有的人眨眼即逝。 初晨的阳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希冀,而提前出现,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厌恶,而推迟升起。 它,如约而至,不负大地。 砰砰砰! “公子,起床了。” 翠娘一个人站在成蟜的房门口,轻轻地叩响房门,驿馆门口,舞女们早就整装待发,就等她们的公子从房间里出来。 哐当~ 房间里传来巨大的碰撞,成蟜抱着小腿,蹲在矮桌旁边,面目狰狞,嘴巴张大,无声的痛苦,远比惨叫声更加震耳欲聋。 成蟜所有的困意,全都被桌角带走,他痛苦地扶着桌子坐了上去,眼眶里噙着眼泪,泛着光芒,用力一挤,湿润了眼角。 他坐在矮桌上,揉着被撞到的地方,过了很久很久,等到痛意衰减之后,才回应门外的翠娘,“等会儿,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下。” 静静,成蟜只想静静。 大清早的,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门没打开,灵魂打开了。 这样的速醒方式,是个人都绝对不想再多体验一次。 成蟜在房间穿好衣服,擦干眼角的泪痕,强颜欢笑地走出房间,“李斯呢?买酒馆的钱,他还没有给我呢。” “李大人把要付给酒馆的钱交给了小甘大人,他天不亮就出去了。”翠娘跟在后面,小步快走,既要保持姿态,又不能落后太多。 有了翠娘的提醒,成蟜也看到了大厅里站着的甘罗,在甘罗的身后,放着几个大箱子。 不出所料的话,里面就是成蟜需要的钱。 成蟜本是要去门口的,当即改变了方向,朝着甘罗走去,“果真是上了年纪,睡眠时间就短了,我和李斯聊到半夜,他天不亮都醒了,我太阳晒屁股了还想再睡会儿。” 翠娘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接话道:“李大人是不年轻了,可也没有公子说的那么老。” 这个时候,甘罗也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昨晚听成蟜说要用使团的钱买酒馆,他还发愁该怎么和李斯开口。 没想到,一大早,李斯就找到他,吩咐了这件事。 单单是这件事上,甘罗是感激成蟜的,没有让他去做很为难的事情。 不光如此,李斯还告诉甘罗,今天不用他去见韩王。 喜得一天假期,甘罗心情更好! “张先生,五千金都在这儿了,是送到酒馆,还是等人来取?”甘罗要保密,只是称呼成蟜的化名。 “送到酒馆,交给原来的店主。”成蟜走到木箱子旁边,抬手拍拍箱盖,听着清脆的声音,心情都好了许多。 他掀开其中一个箱子,通过一条缝看到里面折射着光芒,晃得人眼睛睁不开的黄色,顿时喜笑颜开。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钱都能让人心情愉快。 说什么金钱买不来快乐,那不是金钱的过错,是买快乐的那人钱不够多。 成蟜松手让盖子重新合上,道:“驿馆里面住着的大都是使团的人,那些普通百姓,还是别让他们来了,免得到时候驿馆出点什么事情,他们都要成为背锅侠了。” “张先生所虑甚是,我这就让人装车,准备送去。” 甘罗说着,就开始招呼几个手底下人抬起箱子,搬到外面。 看样子,他早就准备送过去了。 饶是如此,也没有逃过成蟜的魔爪,遭受到了一通鄙夷。 “你知道酒馆在哪儿吗?你就去送!不务实,满嘴胡说八道,靠不住,没一句话实话……” 成蟜一直输出了好几分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翠娘,你留下来,给副使大人带路,别让他把我的钱送错了地方。” 明明是使团的资金! 算了,公子的兄长是大王,使团的一切都是大王的。 他们两兄弟都不分彼此,甘罗一个外人争什么,不如乖乖听话,老实做事。 “那就劳烦姑娘了。”甘罗有礼有节,和翠娘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小甘大人言重了,这是小女子应该做的。”翠娘盈盈一礼。 甘罗背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他不喜欢小甘大人这个称谓,还不如直接叫名字呢。 虽然叫名字,不礼貌,但是小甘大人,侮辱性有点强。 好像他是个小屁孩一样。 …… “师兄,我敬你一杯!” 李斯双手端着酒樽,朝韩非举着,然后仰起头就一饮而尽,“想当初,我们一起跟着老师修习,多亏了师兄的帮助,斯才能够完成学业。 后来,学业结束,师兄选择回到韩国,而我则是去了秦国,尽管我们在不同的国家,我是时刻不在想念与师兄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回忆起来就让人觉得宁静美好。 到了秦国之后,我先是做了吕不韦的舍人,险些酿成大错,幸亏得到了公子的提点,追随王上的脚步,才能以浅薄才学坐上廷尉正一职。 再后来,王上除掉权臣,掌握大权,决定派使者入韩,重修两国盟好,我便毛遂自荐,就是希望能够在韩国与师兄重逢。” 李斯一杯酒,一筐话,嘴皮子不停地上下拨动。 韩非口舌不利,大多数时间都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含笑聆听着师弟的话语,时不时给自己满上一樽酒,送到嘴边,似乎很享受这种氛围。 第195章 李斯借钱不还,韩非说借就借 韩非拎着酒壶,离开座位,脚步略显轻盈地来到李斯旁边。 接过李斯手中的酒樽,为他满上一杯。 之后,韩非从怀中取出竹简,捧在手里, 用毛笔在上面笔走龙蛇。 李斯把酒樽送到嘴边,浅酌了一小口,端着酒樽绕到了韩非的身后,看着他在竹简上写下想说的话。 “求学之时,师弟每次找我喝酒,总是在酒中加入一半的水,说明师弟囊中羞涩,需要借钱过活;想不到师弟现在做了秦国的正使,依旧如此拮据,需要借钱度日。” 李斯老脸微微发烫。 倒不是因为被韩非点破了往事,觉得出糗,实在是后半句话,让李斯有些难绷。 他还没有开口表明来意,就被韩非看破了前来的动机。 李斯装作没事的样子,背过头去,举着酒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使团倒是有钱,可那是秦王拨给使团使用的,我虽说是秦国正使,说白了也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刚刚坐上秦国廷尉正没多长时间,俸禄不多,还都被我留在了咸阳。” “家母和妻小从楚国赶到咸阳,总是要过活的,没有钱物是不行的,所以,这次来新郑我想要到处逛逛看看,都寸步难行,就跟别说给他们带些韩国的特产回去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办法,我只能来找师兄求助。” “不过,师兄可以放心,等到我回到咸阳,领了俸禄,第一时间就归还借债。” 韩非提着毛笔,在竹简上点了三下,留下三个浓黑的墨点。 他把竹简卷起来,毛笔搭在竹简上放好。 转身起来,走到了李斯的旁边,两只抓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拍了两下。 韩非借给李斯的钱,从来都没有收回来过。 他知道,李斯也知道。 这一次,可能还是收不回来。 但是,韩非全然不放在心里,他根本就不记得借给了李斯多少钱,那对他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会有师兄弟之间的情谊重要。 两者是没有任何可比性的。 韩非的声音令人安心,说道:“不慌。”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屏风后面,去了内室。 不一会儿,韩非含着欣然的笑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钱袋子,他当着李斯的面把钱袋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叶子,然后重新捂上。 韩非拉起李斯,把钱袋子放到后者的掌心,“给,用!” 看着慷慨大方的韩非,李斯伸出来的手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他把钱袋子麻利地塞进宽大的袖子,连连摆手道:“幸亏这是来了韩国,若是去了齐国,赵国,没有了师兄的帮衬,我就只能饿肚子了。” 好歹是秦国使者,秦王就算是对臣子再怎么严苛,也不可能连确保臣子填饱肚子的财物都不备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韩非听着李斯的信口胡诌,也不在乎里面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 李斯在夸大其词,韩非心知肚明,默契地听他说着,不打断,不拆穿。 两个人心照不宣。 你懂我的满嘴胡说,假大于真,我懂你对师弟的深厚情谊,说借就借。 李斯怀揣着借来的金子,持续不断地诉苦,说着不舍得与师兄分别的话,眼眶发红,随时准备挤出来两滴泪水。 却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韩非在后面跟着,边摇头,边相送,一直把李斯送到离开府邸,望着李斯的马车远走,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到家中。 他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师弟送来的笑意。 李斯离开韩非的府邸,马不停蹄赶到韩宫。 身为秦国使者,李斯被直接请到了宫里,却并没有见到韩王。 在宫里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丞相张平姗姗来迟,在看到李斯的那一刻,就主动告罪道:“老夫在府中得到大王传信,说秦使再次入宫,也顾不上膳食,即刻赶来了宫里,若有慢待秦使的地方,还请秦使海涵。” “张相坐吧!” 李斯反客为主道,“我们一起等韩王出来,反正不着急。” 他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成蟜给了他三天时间,韩王多拖一天,那么他在要钱的时候,就将时限减去一天,到时候压力大的是韩王和他的臣子们。 三天凑够五万金,和一天凑够五万金,傻子也知道哪个要更难一点儿。 张平目光审视着端坐的李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什么目的。 然而,到了此刻,韩王还没有出现,想必是刻意回避,心里面吓坏了,不敢拿主意,害怕李斯是来催促的。 张平挥挥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宫人退下,场中只剩下他和李斯两人,轻声问道:“秦使昨日所说之事,我王需要时间认真思虑,不知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什么?” “不为了昨日的事,只是单纯地想见一见韩王,与韩王聊一聊韩国的风土人情,畅谈一下秦韩两国的旧日盟好。” 李斯张口就来。 这话的可信度可以说是零。 但是,李斯就这么说了,他也不怕张平不信,总之就是韩王不出现,李斯不交底。 喜欢拖时间,那就拖着呗。 反正到时候,来不及凑钱,哭诉民生凋敝,国家艰难的不是李斯。 张平有着很好的养气功夫,知道李斯是在糊弄人,说些废话应付他。 但是,张平仍旧是满脸笑意,看不出半分窘态。 他刚刚坐下,位子还没捂热,就又扶着面前的矮桌站了起来,说道:“秦使稍等,老夫去看看我王。” 张平也是没有办法,李斯昨天刚来过,今天又来,口风又紧,明说要见韩王然。 那么,他就是在这里和李斯一直耗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 韩国现在需要的不是靠拖延时间,换来的几天坐卧不安,而是能够救命的法子,能够往后几年,乃至十几二十年的安定。 “张相请便,若是见到韩王不方便,还请张相告知在下,我明天再来,也是一样。”李斯神情自若,安静地坐着,看不出任何急躁。 第196章 为了韩国,寡人受点儿委屈也没事 李斯越是安静,平淡。 张平的心里,就越是没谱。 昨日,是他和李斯第一次接触,一个口风很紧,又很狡猾的人。 如果要让张平形容李斯给他的印象,大概就是毒蛇了。 被盯上之后,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李斯狠狠地咬上一口。 张平心里想着,便已经出了接待李斯的那座宫殿,正要往韩王的寝宫去。 韩王然突然从墙角的后面跳了出来,他拉着张平回到墙角躲好,紧张兮兮地问道:“那个李斯怎么说?是不是来催促寡人,逼迫寡人出兵协助秦国攻打赵国的?” 张平把手搭在老韩王的手上,两个鬓角花白的老人家,各有各的为难之处,张平强撑着内心的煎熬,给韩王吃下一颗定心丸,道:“秦使什么都没说,只是来找大王聊聊天,回忆一下两国的旧事。” “他是闲得没事干了吧?” 韩王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迷茫,带着抱怨发牢骚道:“张相信了,寡人不信,他秦使能有这么好,寡人也不会被逼得在自家王宫不敢露面!” 李斯的话,没人会信。 然而,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不去会发生什么的问题。 等到韩王见了李斯,得知了他此来的意图。 不论对韩国来说是好是坏,总比像现在这样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若对韩国来说是好,那么也能安心。 若对韩国来说是坏,那么也能提前做出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困境。 而不是一味躲避,等到事情发生了,命运已被他人决定,才知道是好是坏。 张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出身张家,五代韩相,他也没有办法,就算再难,也只能哄着韩王,“大王不妨去看一看,或许能够从秦使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总好过我们现在一无所知,在这里猜测。” “寡人不想看见他。” 韩王然脚下生根,一动不动,既委屈又怨恨,“寡人是王,在他面前却没有一点儿尊严,得不到任何的尊重,甚至还要送上笑脸,这哪里还是接待外使的王,明明是个接客的娼女。” 韩王能够想说就说,发心中的牢骚。 张平不能,是出身就决定了责任,也是他给自己设下的囚笼。 撑起韩国的重担,让韩国在列国之间左右逢源,得以延续,再苦再难,他也必须这么做。 “太子抓了楚人,封了楚国馆舍,大王不去见秦使,等到楚国来攻,韩国就只能把太子交出去平息楚王怒火了。” 韩安抓捕楚人的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现在整个新郑都知道了。 张平就算是不提起来,韩王也知道了。 只是他这一说,让韩王更加生气。 “寡人是让他去找秦国使团走丢的人,然后原原本本地送回驿馆,他居然直接查封了楚国馆舍,还和楚人大打出手,死伤不少” “李斯仗着秦国逼寡人,太子也敢逼我,他这是要把寡人逼死,早点坐上王位。” 韩王然气愤不已道:“到时候楚国来攻,寡人就把他交出去,让楚王好好出口恶气。寡人无兵无地,就是儿子多,太子这个儿子,寡人就当从来没有过!” “大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气话?” “事情已经发生了,韩国已然得罪楚国。当务之急不是处置太子,平息楚国怒火,而是要与秦国搞好关系,同时释放楚人,避免两国关系继续恶化。” “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住祖宗基业。” 韩王要怎么处置太子,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张平身为外人,不会插手。 但是,作为韩国丞相,他必须劝说韩王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因为几句气话,给韩国带来无法承受的灾难。 “寡人不想看见李斯,烦!等那不争气的太子到了楚国,同样能够保全韩国。”韩王依旧执拗。 平日里,他是无忧无虑,享受生活的王。 见秦国使者的时候,他是弱小国主,可怜且无助。 背对秦国使者的时候,他又是影响巨大,绝不向秦国低头的嘴强王者。 张平深知自己的王,是个什么样子,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韩王行将踏错,将韩国带上不归路。 要看劝说无效,张平只要另辟行径,激将道:“大王在做此事之前,请杀掉秦国使团!” 方才,韩王还豪情壮志,慷慨激烈,刹那间整个人的气势被全部抽空,瞳孔震惊地看着张平,既陌生,又恐惧,不敢相信地问道:“丞相,你魔怔了?杀掉使团的人,秦军十日之内就能攻破新郑,寡人和你都要跪在秦王面前苟且偷生。” “不是我魔怔了,是大王魔怔了。” 张平回道。 “太子带人找到了秦国副使的兄长,对秦国副使来说,是一份不大不小的人情,大王若是将太子送去楚国问罪,秦国副使便能以此作为借口,禀奏秦王发兵灭韩。” “既然进退都是灭韩,不如拉上秦国使团,为韩国陪葬。” 韩王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当了三十年的王,差不多也有三十万的韩国士卒,死在秦军的铁蹄之下,真要是再把秦国得罪了,可真就要亡了。 韩王连连摆手,拉住情绪激动的张平,劝说道:“丞相啊,使团不能杀,韩国不能亡。” 张平知道自己的计谋起了作用,仍旧保持着一副愤慨的模样,低沉且愤怒地说道:“秦使不敬我王,韩人宁亡而不愿看到我王受辱!” “丞相言重了!” “为了韩国国祚绵长,寡人就算是受一点儿委屈又能怎样?” 韩王然撒开手,把张平落在身后,大义凛然地走进宫殿里。 宫殿里,李斯早就恭候多时,此刻看到韩王出现,只是平平淡淡道:“以为韩王不愿意见到在下,斯正准备返回驿馆,明日再来。” 别说是起身相迎,甚至连拱手都省了了。 李斯只是简单地看向韩王,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这么不尊敬韩王,也难怪其不想看到李斯。 可惜,弱者没有反驳权。 韩王径直来到主座坐下,换上灿烂明媚的笑容,“寡人与秦使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怎么会不愿意见到你呢?一定是秦使过于敏感,误会了寡人。” 第197章 斯爱韩国 我王好演技。 张平跟在后面进来,看到韩王和李斯其乐融融的交谈。 对韩王的演技给予了高度的认可。 他默默走到李斯对面的位置坐下,准备做个安静的旁听者。 “在下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幸得秦王青睐,忝为访韩正使,故当倾尽一切,报效秦王,在韩国所见所闻,皆是十分看重,唯恐错过了什么,耽误了我王灭韩大计。” 李斯的声音平静如水,李斯的威胁让人如坐针毡。 他笑吟吟地看着韩王,一脸欠揍的表情,就赌韩王不敢拿他怎么样。 灭韩,他说了。 韩王听到了,张平也听到了,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是他们不想开口,实在是没想到李斯上来就是王炸。 之前的几次试探,李斯都口风严实,啥也不说。 现在又提及秦国灭韩的计划。 让二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李斯是说出来诈他们,还是秦王真的在准备灭韩了。 韩王脸上的笑容,迅速被冰冻起来,实在温度,脸色铁青,恨不得跳下来和李斯单挑。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不顾尊严地在李斯面前赔着笑脸,不就是为了保全韩国吗? 张平内心同样震惊,却并没有韩王那么情绪化,脸上多了一分落寞,眼神多了一缕忧丝,“秦使的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韩国侍秦,天下皆知,秦王英明睿智,断然不会放弃一个追随他的韩国。” “张相也说了,我王不会放弃追随他的韩国,然而,现在的韩国似乎并没有追随我王!” 李斯的话,再次让两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韩王经过激烈的内心争斗,终于鼓起勇气,在李斯面前硬气一次,满脸涨红道:“韩国可以帮助秦国筹措攻赵物资,但是绝不可能打开国门让秦军过境,也不会派兵协助秦国攻赵。” 有点硬气,但不多。 李斯狡黠一笑,计谋得逞。 昨日,在商谈之时,韩国就提出了物资支持。 李斯今日一逼迫,韩王果然又把这个拿出来说事。 若是没有得到成蟜的授意,李斯大概率会拒绝韩王的这个提议,在土地和士兵面前,韩国的物资就显得很不重要。 耐不住成蟜就喜欢这一口,他只能来诈韩王。 一次就中,也是挺让李斯惊讶。 韩王真是太有骨气了。 “韩王的提议,听起来不错,只是韩国只剩下两郡之地,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应该不多了吧。”李斯轻蔑道。 听到李斯的话,韩王知道自己掉进了坑里。 正想开口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的时候,张平突然接道:“秦使不妨说说看,秦国需要多么物资,韩国若有,必定想尽办法维持两国盟好。” 张平的想法,韩王的想法,以及李斯最开始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物资,不过是粮秣财物,这些东西固然珍贵,但是和韩国的土地与士卒比起来,就差得远。 所以,韩国舍得,李斯看不上。 张平及时开口,就是害怕李斯反悔,钱想想办法,还是能弄来的。 但是,土地和士卒,以韩国现在的情况,不丢就不错了,想要多得,完全没有机会。 除非,和燕国毗邻,大概还能小胜几场,抢几座城池。 “粮草运输会有消耗,要的太多,好似我在为难韩国,要的太少,我王那里交不了差。” 李斯面露为难,陷入纠结之中,仿佛遇到了平生最大的困局之中,二选一的场面,使得他难以取舍。 可是,即便他装的再像,张平和韩王也不会再相信了。 李斯会因为为难韩国,而陷入纠结,不如说他会因为一个灭掉韩国的谋划而想破脑袋,亲自上阵。 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在安静地等待着。 在李斯开口之前,韩国连出价的权利都没有。 更多的是,没有底气。 “唉!” 李斯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抚须,长吁短叹道:“斯爱韩国,不忍韩国受苦,韩王就为我王准备二十万金,用作攻打赵国,韩国拿的出来,李斯也能交差,两全其美,如何?” “拿不出来!” 韩王嘟囔道。 张平抬头看了眼生闷气的韩王然,就知道今天又是他和李斯交涉,自家大王的作用,大概就是让李斯表明来意,其他的指望不上了。 张平用希冀的眼光,看向李斯,伸出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划着,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言语恳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王说的确是事实,韩国拿不出二十万金,请秦使嘴下留情,再为韩国减少一些。” “不可能,张相一定是在说笑。” 李斯摆摆手,眼睛里带着怀疑,看向坐在上位的韩王,说道:“斯听说秦国国库存有二十万金,韩国与秦国一样,百年前变法图强,韩国更是在秦国之前称王,一个老牌强国,拿不出二十万金,在下不敢相信。” “哼哼!” “寡人也不敢相信。” 韩王冷哼两声,就此沉默下去。 他能说什么? 李斯贴脸嘲讽,偏偏又没有办法。 张平顶着李斯的嘲讽,自揭短处,国都要没了,脸面还要来做什么? 他实事求是道:“商君变法,秦国越战越强,申不害变法,韩国越战越弱;秦国雄据西方,坐拥关中巴蜀,吞并半个楚国,收服西陲戎族,人口土地皆是当世第一,韩国蜗居新郑,仅三川南阳两郡,地少民寡,国力弱于秦国十倍不止,莫说二十万金,就是二万金,韩国国库也没有啊!” 韩王然目光转向张平,神色复杂,随即露出满意之色。 又回头看看李斯。 心中有些舒坦,对付李斯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还得是丞相这种能够睁眼说瞎话的人才行。 “斯爱韩王,不愿韩王为难,出此下策;韩王不爱斯,要让斯在我王面前受罚,令人痛心。” 李斯离开座位,拍着屁股上沾染的灰尘,面露凄苦之色,声音悲凉,“斯回到咸阳,会将韩国的困难,一五一十地禀明我王,希望我王仁慈爱韩,不要出兵灭国。” 第198章 韩国也有君臣和谐 “若是我王执意发兵,斯定要在我王面前死谏,保韩国万无一失!” 李斯越是这么说,韩王的心里就越是害怕,张平就越是心中忧愁陡增,觉得前路多舛。 李斯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反着听。 爱韩国,应该是恨韩国。 劝秦王不要发兵灭韩,会是劝秦王尽快发兵。 确保韩国万无一失,是确保灭韩之后,不要错失一寸土地。 张平深感无力,多次想要就此躺下,让李斯踩着自己的身体走过去,回到咸阳,招来秦国大军,破城灭国,而他就躺在那里,与韩国共存亡。 可是,心底深处的责任感不允许他这么做。 张平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从位置上站起来,小步快走,追上打算离开的李斯,劝说道:“秦使且慢,且慢!” “韩国国库确实不够充盈,二十万金肯定拿不出来的,请秦使松下口,给韩国一条活路。” 李斯停下脚步,转过身和追上来的张平四目相对,确认道:“松口?” “是的,秦使大恩,韩国永不忘怀。” 张平还没有得到李斯肯定的答复。就先一步感谢对方。 他可不是傻子,是想用这种方式,尝试着把李斯架在火上,来一波不大不小的道德绑架。 尽管这在张平的心里,成功率并不高,然而,尝试的成本足够低,这让他不愿意放过。 李斯再度陷入沉思,许久许久之后,他抬起手,伸出五根手指,在张平的眼前,翻转手掌,道:“五万金,不能再少了,再少的话,斯回到秦国,无法向我王交待。” “五万,韩国拿不出来。” 张平有些意动,想要就此答应,眼角的余光扫到紧张等待的韩王然,便再次向李斯诉苦道:“希望秦使再降一降。” “本使偶有耳闻,贵国太子腰缠万贯,家产不计其数,府中财物远超韩国国库。” 李斯本来是在和张平说话,忽然看到坐在后面无所事事的韩王,心中顿时觉得有所不妥。 韩王身为韩国的君王,躲在张平身后躲清净,让别人帮他保过王位,保住社稷。 李斯越想越觉得,好吃懒做不是好事情,应该让韩王操心起来,忙碌起来,越过张平,缓慢走向韩王,边走边说:“听闻太子忠孝贤良,常常能为韩王分忧解难,想必他得知韩王的困境之后,一定会主动拿出五万金,来帮忙韩王消去烦恼。” “秦使是在开玩笑了,太子安年俸千金,想要积累五万金,没有五十年是不可能的。” 韩王然心中气恼韩安的做法,导致韩国没办法在秦楚之间左右逢源,早就对他恨得牙痒痒了。 此刻,听到李斯的话,更是增添了几分怀疑和不满。 但是,为了营造父子情深的假象,不让李斯看了笑话,韩王然主动替韩安辩驳。 他的这一番话,非但没能让李斯相信,反而是招来了李斯的嘲笑,“韩王还真是信任太子,试问这天下六国,哪一国的太子不喜欢财富,不收受他国送来的财富?” 李斯的话,再次让宫殿内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斯意识到话中不妥当之处,纠正道:“方才在下说错了,赵国太子不喜欢收受财富,因为赵王尚未立下太子。” 本就有些羞怒的韩王,听完李斯的补充后,脸色更加难看。 一大把年纪了,被气到面红耳赤,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出剑,跳到李斯面前,来一场公平的决战。 就算是出于对秦国的畏惧,处处忍让李斯的无礼行径。 可说到底,他毕竟是一国之王,一次次地被李斯贴脸嘲讽,脸面几乎要丢干净了。 张平生怕韩王忍不住发怒,做出来后悔终生的事情。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李斯当着他的面说,山东六国的丞相。就没有一个不收受秦国赠送财物的,他也要跟李斯急。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形成潜规则挺好的,一旦说出来,就有点不尊重人了。 尤其是太子受贿,就好像在说,这是六王默许的。 再往大了说,就是指着鼻子骂韩王,韩国能有今天这个令人糟心的地步,全都是韩王的原因。 没有当场气炸,都算是韩王脾气好了。 张平及时站出来,打圆场道:“大王,秦使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这话刚一出口,张平就感觉后脊发凉,都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这是被韩王盯上了,成功帮李斯分担了怒火。 对此,张平无话可说,他真的太累了,会见秦使,既要稳住韩王,又要稳住秦使,既不能让秦国占了大便宜,又不能让秦国对韩国生出不满,既要让秦国满意,又要让韩王满意。 韩国的丞相,真的难做。 换言之,身在弱国,还想要有所作为,实在是太难了。 有那么一瞬间,张平竟羡慕上远在齐国的后胜了。 收受财物,过过小日子,管他什么洪水滔天,国家大事。 可惜,两人终究不是一路,张平称不上为国为民,但也绝不会如同后胜那样,祸国殃民。 张平在韩王的注视下,心力交瘁道:“国库没有多少财富,拿不出五万金,但是历代先王封赏无数贵族,他们家中财富,历经百年乃至数百年的积累,每家每户只需要捐出来一些,就能帮助韩国度过此次困境。” 韩王然看着张平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震惊,也有不忍,为了自己的王位,他很快做出了取舍,问道:“那些人愿意吗?” “他们是韩国的贵族,是大王的臣子,与韩国共度时艰,为大王分忧解难,理所应当。” 张平忽然掀起衣摆,跪倒在韩王面前,言语真挚道:“臣愿带头捐出家中财物,与大王,与韩国同进退。” 李斯在一旁,看着君臣和谐的画面,首次对韩国君臣流露出了一丝敬意。 原本,他的计划是让韩王逼迫太子安拿出五万金,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想不到一向只会问问题的张平,竟然也替韩王挡了一劫,将韩王父子矛盾,转移到韩国君臣身上,而他更是直接站出来,挡在了韩王前面。 韩王会不会放弃张平,李斯认为有很大可能,而张平也定然能够有所认知。 李斯踱步走到张平身边,不吝赞美之词,夸道:“张相实乃韩国中流砥柱,明知结局如何,仍旧义无反顾,斯敬重张相作为,只要韩国能够在三天内凑够五万金,送至使团,斯从此不再提及韩国派兵追随秦军攻赵,或是借路给秦国之事。” 第199章 子房,别做官! “此话当真?” 张平跪在地上,都顾不上起身,回头看向李斯,激动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斯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可以对着天地以及秦王发誓,到了韩国之后,还没有在韩国君臣面前,说过这么真的话。 即便是有了李斯的承诺,张平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秦使,绝不骗我?” 李斯转向秦国所在的方向,拱手放在半空中,言辞恭敬道:“在下向着我王发誓,方才所说若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永远回不到咸阳,死在荒野之上。” 到了此刻,张平的心里,总算是对李斯生出了一分的信任,九分的观望,他连忙起身,拉住李斯,“秦使何必发如此重誓?本相信你!” “寡人也信你。” 韩王然跟在后面,附和着,看向张平嘱咐道:“号召百官募捐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丞相负责,若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尽可入宫来寻寡人,只要三天之内能够凑够五万金,是抓是杀,寡人绝不手软。” 只要韩国没事,秦国不来打韩国,韩王就是高兴的,轻松的。 什么贴脸嘲讽,不够尊重,统统都能忘掉。 在这一刻,韩王再次向李斯证明了,什么是王者气度。 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可惜,三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韩王缺心眼儿,拖了张平后腿,李斯一个人就独占八百个。 张平和韩王,在因韩国不用派兵追随秦国攻赵,也不用打开国门让秦军过境而高兴的时候。 李斯已经为他们想好了后面的坑。 在五万金送到之前,李斯并没有什么要和他们继续说的,便告辞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斯拉开门,一只脚都迈了出去,又转过头去,看向韩王坦诚道:“新郑价贵,斯难以度日,特向师兄借来财物若干,还请韩王不要责怪。” 说完话,李斯不给张平追问的机会,转身出了宫殿,并随手关门,留下他和韩王,在宫殿内头脑风暴。 李斯离开后,韩王就不再拘着了,言行举止都随意了许多,问道:“李斯的师兄是韩非,那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臣不知!”张平情绪低落。 张平心里有答案,且不止一种。 只是,韩王的做法,实在让他心寒。 以至于,方才韩王一通豪言壮语的放权,张平都没有拜谢君恩,只是保持沉默。 向所有贵族募捐的主意,是他出的没错,最终是为了秦国,为了韩王,而不是他,更不是张家。 而得罪所有的贵族是什么下场,韩王不会不知道。 当年申不害变法,人死政消,不就是因为贵族势力庞大,无法抗衡。 商鞅变法,虽然延续了下来,商鞅却因为秦国贵族逼迫,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他们的结局,都和得罪贵族,侵犯贵族的利益有关。 而他们背后,都有个全力支持的君王,还落得个如此结局。 张平不求韩王全力支持,下一封成文的诏书,应该不难吧? 结果,却只有一句口头上的承诺。 知道会被放弃,和被放弃,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韩王然还没有察觉到张平的异样,沉浸自己的世界里,推测猜想着李斯最后要表达的意义。 “李斯是秦使,不可能缺钱,却去向韩非借钱,这是在警告寡人啊!” “韩非在韩国,是个人人远离的祸害,李斯到了韩国,就开口要韩非去秦,如今有当面威胁,寡人觉得,韩非八成已经投靠秦国了。” “丞相,你说呢?” 韩王然分析来,分析去,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又完全没有头绪,再次向张平请教。 张平本就上了年纪,两鬓花白,这一刻仿佛直接老了十岁不止,弯曲的腰身,更加低垂,消瘦的身影,更显单薄。 “所需筹措的财物数目众多,臣先告辞了,早一日完成,就能早日打发秦使,让韩国安宁下来。” 张平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就像是飘落的枯叶,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韩王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瞬的懊悔,随之变得更加坚定,“有劳丞相了。” …… 张平回到府上,恰好与准备出门的张良碰了照面。 张良侧过身子,让张平先走过去,然后挥挥手,示意跟在后面的仆人退下,他取消了外出的计划,亲自跟在张平的身后,小声问道:“父亲脸色不好看,是在韩王哪里受了训斥?还是秦使逼迫太甚,索求无度,韩国无力承担?” “良儿,为父想为你请字。” 张平的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使年少活泼的张良生出了一丝忧伤之情。 男子二十加冠请字,张平突然提起,一向聪慧的张良,瞬间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声音不再如最初那般平静,受到情绪的影响,有些微的波动,问道:“父亲,想好了吗?” “嗯。” “吾儿名良,西方王良星官,就请字子房,意指东方房宿。” 张平来到书房,推门而入,径直走了进去。 “子房,子房,好字!” 张良跟在后面,把房门关好来到张平身边,轻声呢喃了两遍,道:“父亲有事请吩咐。” “加冠暂缓,等为父处理完大王交代的事情。” 张平听到了儿子的话,但还是说了句不相关的,他怕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说。 做父亲的,总是害怕亏欠子嗣。 “我和你祖父,已经在韩国侍奉了五代韩王,家中出的官宦够多了,子房以后就不要踏足朝堂了。” “好。” 张平说完最要紧的话,才说起今日的事情,没有任何隐瞒,“秦使要韩国送上五万金,以此保全韩国,为父无力与秦使相抗,只能认下。” “而韩国国库空虚,并没有足够的财帛,想要保全韩国,凑够秦使要的五万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募捐。” “为父已向大王请命,决定带头捐出家财,带动其他贵族官员捐赠财帛,共渡难关。” 第200章 韩非:我很有钱吗?都来找我借! “韩国贵族势力庞大,各家各户关系复杂,父亲得了个不好完成的差事。”张良点评道。 张平看着儿子,张良的聪明才智,一向让他这个做父亲为之自豪,虽不曾在人前夸过,却一直在心里认可。 他露出苦涩的笑容,无奈道:“子房说的是,为父没得选,韩国没得选,凑不够财帛,韩国就有亡国之危。” “其实,父亲就算是凑够五十万金,韩国依旧有亡国之危。” 父子连心,张良能够感知到张平内心的苦涩与无奈,还是忍不住要证明自己,告诉张平,他才是正确的,“韩国亡国的根源早就埋下,祖父救不了,父亲也救不了,公子非也救不了,不改变韩国的根本,不铲除趴在韩国百姓身上吸血的害虫,韩国只有灭亡一个结局。” “他们吸食百姓不够,还要收受他国贿赂,出卖韩国土地,出卖前线士卒,不铲除那些害虫,就算是韩国如同秦国一般强盛,数年以后仍旧摆脱不了灭亡的命运。” “子房聪慧过人,思虑深远,可曾想过韩国若亡,张家何去何从?五世韩相,难不成要像你口中的那些害虫一样,转投秦国继续苟活?” 张平无意与张良争辩,他们父子在韩国这个问题,意见不同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一时半会儿的,就凭两句话是改变不了的。 他从书架后面,拿出来一份竹简,递到张良手中,“为父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你就带着它前往稷下学宫,齐国远在东海之滨,秦军的铁蹄尚未踏入。” 张良抬手,让竹简滚落开,两手端平,仔细阅览,不一会儿,他便将竹简扔到了矮桌上,“财帛再多,也是身外之物,我若去齐国,不需要这些。” “父亲为韩王奔波做事,比我更需要。” 张平怎么能够听不出来张良话里的嘲讽,表面上是在关心那五万金,暗里却在嘲讽韩国的王与相,靠出卖财帛,出卖百姓的血汗换取苟安。 更是在嘲讽那些贵族,韩国度过了此次危难,他们仍旧会和往常一样,每日玩乐,不关心国事。 而这一切,都是以韩王为首。 “拿着吧,若用不上,就把它们分给百姓吧,韩人太苦,为父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张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这一刻,有无数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头。 曾经他的眼里,张平只会讨好秦国,讨好韩王,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王,丢弃个人的尊严。 曾经他的眼里,张平收受官员贿赂,收取他国使者财物,是个贪财无度之人,不配为相。 而在这一刻,张良才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片面,张平所承受的,不光是世人的鄙夷,还有来自儿子的不满。 然而,为了韩国,他无声无怨。 为了张良,他也做到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一切。 张良伸手去拿他亲自扔下的竹简,比起刚才的轻若无物,竹简变得如同泰山之石一般,沉重下坠,让他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他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去拿竹简,扭头跑了出去,“父亲,在家等我,千万不要去那些虫子的麻烦。” “子房!” “子房!” 张良早就跑远,注定了张平的呼喊得不到回应。 张良牵着一匹马出了府邸,迎着夕阳,往韩非的府邸赶去。 不等马匹停稳,心中焦急的张良,便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韩非门前的台阶上。 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张良大步迈过门槛,冲了进去。 “公子,公子!” “张良有急事相求!” 韩非就在院子里,放了一张矮桌,坐在那里写文章,地面上还放着一壶酒。 听到张良火急火燎的声音,韩非抬头看过去,歪着脖子瞪大眼睛,喊了声:“良!” 张良来到韩非对面停下,低头看了眼写了一半的文章,他的心里生出一丝丝愧疚。 看韩非的样子,应该正是才思泉涌之时,却被他打断了思路。 “公子,我向你赔罪!” 张良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清脆的响声过后,他的脸颊快速胀红。 “你,你,,你” 韩非的心瞬间揪在一起,急得他差点说话利索起来,“有病!” 好端端地跑来找他,话没说两句,先自己扇自己了个大嘴巴子,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饶是张良有病,那也是韩非的小老弟,他把毛笔扔下,就要起身去为张良拿热毛巾敷脸消肿。 张良拉住起身的韩非,解释道:“公子,我不是故意打断你思路的,我要借钱,借很多钱!” “多,,” 张良心里着急,还不等韩非把话说全,他就给出了答案:“所有,公子有多少,良就借多少!” “八,八,,” “八万金?太好了!公子我先借三万,若是不够的话再借。” 韩非抬手拍打激动的张良,打开拇指和食指,另外三根手指蜷缩起来,道:“八千!” 张良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他能想到的有钱人,愿意借钱给他,还不会得罪人的,就只有韩非了。 其他人,不管是比韩非有钱,还是没他有钱,只有张良去借了,那就是代表张平,就是损害那些贵族的利益。 也就违背了张良出来借钱的初衷。 韩非重新坐下,捡起毛笔,把竹简翻过来,在背面写到:‘遇到了什么事?’ “秦使要求韩国拿出五万金保平安,韩王拿不出钱,又不愿意得罪人,家父打算去向那些贵族们募捐,这些钱到了秦国,韩王肯定不会还给贵族们,家父已清空家底,也还不上,到时候迫于压力,恐怕韩王会放弃家父。” 张良的语速比起平时快了两倍不止,韩非却是听得眉头锁了开,开了锁,反反复复,没有定形,他在后面继续写到:‘李(涂掉),我陪你去找酒馆张先生,他钱多,不管他提什么条件,我都会帮你。’ 第201章 公子,我真的没有出卖你 张良看着竹简上被涂掉的那个字,从外围轮廓可以看出,韩非是想写李的。 而最近新郑最炙手可热的人里面,秦使就姓李,还是韩非的师弟。 也正因为如此,张良才会来找韩非帮忙,希望能够见到李斯,想要试试能否说服李斯更换条件。 但是,韩非这样子,宁愿带着他去找几乎没有交情的张先生,也不愿意去找李斯,让张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良很是忧虑,韩非这么替李斯着想,就是不知道这个李斯最后会是个什么态度,他当然希望韩非的所有付出不会付诸东流,但是,人心难测,他真的不相信,能够对自己师兄的母国提出各种刁难条件的李斯,会与韩非推心置腹。 韩非走到门口,方才察觉到张良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就看到张良站在原地发呆。 无奈之下,他只好又退了回来,拉着张良一起往外走。 “公子,那个张先生还有给太子送三万金,不见得能够还有钱借给我们!” 张良亦步亦趋地跟上之后,两人节奏相同,韩非放开张良 ,回道:“去,看看!” 说完,韩非步履更快,似乎在故意张良拉开距离,先一步上了马车。 韩非相信张良发现他涂掉了李斯的名字,也知道张良不会追问他,可总觉得心里有愧。 不找李斯,是因为韩非知道,他改变不了李斯的想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韩非不善言辞,带着张良去找李斯的话,一个年少气盛,一个咄咄逼人,在他开口调和之前,两个人就能吵起来,等他把想说的话写完,可能双方的矛盾会变得更大。 而去找成蟜,韩非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敢笃定成蟜会借钱出来。 韩非只是凭借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了成蟜的不一般。 一般的商人,就算是再有钱,也不会花十万金买侍女,更不会说三万金随便就送出来了。 如果说是吹牛,敢在韩国太子面前吹这么大的牛,这份胆识,就不可能是一般人。 最让韩非看不明白的是,天下各国百姓对王室都不能说十分爱戴,甚至还有不少人唾弃王室没有作为,相比较下,执行了法制的秦国,使得秦王在秦国百姓中间,有着足够高的信用和威望,比起其他各国的君王更好一些。 可就算如此,能够得到百姓的维护已是难得。 而成蟜声称是秦国商人,家产无数,对秦国王室不吝赞美之词,这倒也无可厚非。 可一个商贾,竟然操心起秦王求贤。 两人唯一的一次对话中,成蟜长篇大论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韩非的拉拢和洗脑,为的就是邀请韩非去秦国,成为秦王的左膀右臂。 这根本不像是商贾该说的话,非要较真,成蟜比李斯还像秦使。 李斯见了韩非两次,第一次是入城的时候,第二次就是借钱的时候,从朝堂上传出来的流言,可以知道李斯也提到了让韩非去秦。 可是,在韩非面前,李斯从来没有提过此事。 所以,韩非预估成蟜很有可能是真正的秦使,李斯不过是推到人前的障眼法。 如果成蟜的条件是,让韩非前往秦国,才肯借钱给张良,那么他愿意答应。 这就是韩非说的,不管成蟜提什么条件,他都会帮助张良。 “公子,在想什么呢?我们到了!” 张良钻出马车,跳了下来,他把头伸出来,提醒坐在车上愣神的韩非。 韩非起身下车,此时天色已晚,酒馆早就关了门。 酒馆里面的灯光,透过门缝钻出来,告诉二人,里面有人在,他们不算是白跑一趟。 韩非大概是还没有从愧疚中走出来,把师弟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主动走到张良前面,敲响酒馆的大门。。 咚咚咚! 接连几声低沉的叩击,惊动酒馆里面的人。 韩非站在门口,能够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大门。 忽然,脚步声被一声厉喝叫停。 “你退后,我来开门!” 一道身影,站在大门后面,挡住门缝,遮住了想要从里面逃出去的灯光。 “今日不营业,客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去吧,免得被夜巡的士卒抓到。” 韩非回头看了看张良,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里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张先生,过分谨慎了。 “公子非携韩相之子张良,前来拜访张先生。”张良回道。 酒馆内陷入沉寂。 蒙恬站在大门后面,手里握住佩剑,回头看着坐在身后不远处交谈的成蟜和李斯,等候着他们的指示。 李斯无辜地看向成蟜,他不明白韩非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如果成蟜需要的话,他可以拿性命发誓,绝对没有泄露成蟜的真实身份,只求成蟜不要怀疑他。 “让他们进来吧!” 成蟜话音未落,李斯便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却把成蟜抬手拦住,硬生生把他按到了座位上,李斯五官挤在一起,面上写满了痛苦,低声恳求道:“公子,我真的没有出卖你,我要是留在这里,会保留你身份的。” “我没说你出卖我,这事回头细说,现在先搞清楚韩非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成蟜的话说完,李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要说担心暴露身份,就只说担心暴露就行,前面那句表忠心的话,进了成蟜的耳朵里,就这么成为了不打自招。 成蟜的注意力在门外的韩非二人身上,并不关心李斯的心理活动。 他看向避嫌离开的翠娘,吩咐道:“有客人来,去准备一些膳食。” 翠娘盈盈一礼,继续退下。 大门离了缝隙,恰好够一人通过,韩非和张良先后侧着身子进来,蒙恬在一旁等着关门。 看到韩非进来,李斯如坐针毡,屁股下面的坐垫,扎得他难受,但是又不敢站起来,就算是全是铁针,也必须坐着,直到韩非他们离开才行。 商贾坐着,秦使站着,那就相当于直接告诉韩非,成蟜身份在他之上。 所以,李斯不能站。 李斯就算是心中早就想要逃离此地,仍旧是维持着标准型笑容,朝着入门的韩非拱手,低头相迎:“师兄。” 他以为这第一小关,总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成蟜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迎着韩非走去,喜笑颜开道:“公子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202章 师兄,你的文章是拿字换的 “斯!” “你,你,怎么,,” 韩非看到李斯的一瞬间,整个人的大脑都险些宕机。 没有来之前,他怀疑成蟜是秦使的把握只有三成的话。 那么,在这里看到李斯之后,韩非至少有六成把握认定成蟜是秦使,李斯是跟班。 韩非一根手指,根本指不过来,一会儿指着李斯,一会儿指向成蟜,着急地说不出话来。 原本没有打算起身的李斯,麻溜地站了起来,小跑着来到韩非身边,准确地说是成蟜身边。 公子站着,他坐着,显得他屁股很沉,脑袋很呆。 李斯笑呵呵地拉着韩非往里走,转头看向成蟜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地颤抖着,谁能想到这个老六,居然会起身相迎。 他对韩非热情的时候,一定是有事相求的时候。 现在,没事相求,不想热情,怕成蟜给他记账。 “师兄莫急,听我细说。” 李斯边走边解释。 听你现编! 成蟜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场,韩非被李斯拉走,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张良,热情似火地上前,侧身随着张良的步伐往里面走,“贵客深夜来访,在下招待不周,还请不要见怪。” 张良停下脚步,目光望向李斯的背影,和成蟜低声交流,“张先生,那位可是秦使?” “李大人确实是秦使,在下携带重金从咸阳赶来韩国,一路上幸得李大人帮衬,才能安然到达,李大人可是在下的恩人。” 这番的解释倒是没有引起张良的怀疑,因为双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良就听成蟜说过,他是跟着使团一起入的城。 让张良心有疑惑的是,眼前这位张先生的身份,越来越有趣了。 根据他的自述可知,他得到过秦王的召见,认识秦国公子成蟜,随使团进入新郑。 秦使深夜还在他的店里,两个人似乎在秘密商议着什么。 张良有些相信芈陵歪打正着的举报了,这是个间者。 不过,他不在乎成蟜的身份,这个时候谁能救张家,谁就是他的恩人。 就在张良对成蟜的身份,表示怀疑的时候,李斯听到成蟜把他说成恩人,像是应激反应一般,整个身子都绷直了。 公子的恩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李信跟着他出生入死,救过公子那么多次,反而被坑的次数最多, 李斯得出结论,想做成蟜的恩人,就要准备好被坑。 “咳咳!” 李斯清清嗓子,提升音量,确保在场的人都能够听见,说道:“不瞒师兄你说,我深夜来此,就是冲着知笙楼的名头而来。” “在咸阳,知笙楼就是最高档的消费场所,等到张先生把知笙楼的招牌挂起来,我就在这里设宴,邀请韩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赴宴,一来是彰显我秦国财力,二来是拉拢韩国高层。” 你真实诚! 韩非就算是不受重用,遭受冷落,好歹是韩国公子,当着他的面说,要挖韩国的墙角。 李斯是懂气人的。 而韩非听得出来,李斯说的是实话。 他这位师弟,若是遮遮掩掩,或者是坦诚相告,那定然实话不多,假话连篇。 若是说一半,藏一半,似明非明,那就是真话无疑。 只是,这真话不够全面,有所隐瞒。 就这么信了李斯的话,大概率是要吃亏的。 不过,韩非此来,不是为了李斯,而是为了小老弟张良。 在得到了李斯还算合理的解释后,韩非再次显露身为师兄的气量,含笑拍着李斯。 同时,韩非从怀中拿出竹简,提着毛笔,伏身在案几上。 张良见到这一幕,连忙打断韩非,道:“公子,我来说吧!” 借钱是为了张家,他不能让什么都依赖韩非。 何况,韩非在韩国也挺不容易的,在得知张良需要钱的时候,二话不说,就要拿出全部家产相助。 八千金,可能是先王留给他的财帛,再加上多年的积累,才有这些。 张良后退三步,扭头看了看韩非身边的李斯,回正身子面朝成蟜,双手举过头顶,向前拜下,恭敬一礼,双手直接放到最低处,道:“张良家中突遭变故,欲向张先生求助以渡难关,我愿意答应先生的一切要求。” 他原本是想说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成蟜,可惜,他的一切都是张平带给他的。 论及财富? 张家根本入不了对方的眼。 成蟜三步并作一步,大步跨到张良面前,把他扶了起来,关切地问道:“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请直说,只要我能够帮得上忙,就绝不推辞!” 李斯心虚地低下头,拿起韩非写了一半的竹简,啧啧称奇,点评道:“师兄的字,真是越来越没法看了,这么些年,师兄作文章的水平越来越高,原来都是牺牲了字换来的。” 韩非每每见到李斯就内心欣喜,总是把笑意挂在脸上。 这一次,李斯终于戳到了韩非的痛处,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把夺过竹简,卷好收进长袖里面,冷哼一声,傲娇地把脸转到一旁,留给李斯一个后脑勺。 李斯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两声。 成功将自已的注意力,从成蟜身上,转移到了韩非身上。 要是再盯着成蟜看,李斯真怕忍不住笑场,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要装傻充愣,忽悠张良。 李斯瞬间觉得,和成蟜比起来,自己就是个大好人。 他忽悠韩王,忽悠张平,忽悠韩非,至少不忽略孩子。 那张良还是个孩子啊,也不知道成蟜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成蟜那里,张良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良眼神隐晦地看向李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交杂在他的眼睛里。 说恨,秦使是各为其主,放弃张家,辜负张家的是韩王。 说不恨,没有李斯的到来,可能也就没有这档子事了。 成蟜听完张良的话,光速变脸,什么热情,什么好客,钱还没借出去之前,他才是大爷。 成蟜愁容满面的回到位置上坐下,接连叹息道:“五万金,不是个小数目啊!就算是我,三天之内也凑不齐。” 第203章 不是李斯太大方,而是秦王有指标 “先生,不用五万,三万即可。” 张良追在后面,急切道。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因为财帛发过愁。 曾经,他觉得府中的财物,都应该散去,应该分给百姓。 到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没错。 错的是,那个无能怯弱的韩王。 “我答应送三万金到太子那里,就算是太子可以暂缓时间,我要凑齐也需要五天时间,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成蟜悲怆地摇摇头,不是他不想帮,实在是能力有限,帮不了。 他眼睛不经意地看向李斯,支支吾吾道:“除非,除非…” 李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再次提了起来,他已经保持静默状态了,怎么还是躲不掉。 张良和韩非,目光灼灼地看着成蟜。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同时还有一些担忧。 害怕成蟜开出他们给不起的代价。 成蟜五官狰狞,仿佛是在下一个责任重大的决定。 他张了张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 成蟜站了起来,在众人眼前来回踱步。 李斯的心里,比另外两个人要更加紧张,想要上前拉住成蟜,让他别演了,有话快说,等待真的很煎熬。 尤其是,明明知道接下来的话事关自己的命运,却苦苦等不来。 “请大人恕我冒犯之罪!” 成蟜在李斯眼前停了下来,直接弯下腰请求道。 李斯差一点儿原地起跳,好在是站着不是坐着,他赶忙挪动身子,避开成蟜的正面,这大礼他受不起啊! 李斯道:“但说无妨。” “在下三天之内凑不够钱,但是有个人一定能。” 成蟜卖了个关子,目光落在李斯身上,答案不言而喻。 公子别玩我了,有话直说吧! 李斯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鼓起勇气道:“先生,请说的明白些。” “张相凑够五万金不难,难的是如何不得罪韩国贵族,做到全身而退。” “我有个主意,各位不妨听听看,若是觉得可行,咱们就尽快去做,不要再这里浪费时间了。” 三个人屏住呼吸,听成蟜往下说道:“这件事的困难之处,不在于筹措财帛,而是信用。” “张相可以向韩国贵族募捐,详列名目,记录下每人捐赠多少,承诺在一定期限内归还,这个期限一定不能太长,十天,或者一个月就好。” “有了张相的保证,一定会有贵族选择捐出财帛,到时候这些贵族的财帛,张相再如数返还,自然不会与他们之间生出龃龉。” “先生所说,并非易事!” 张良眼中的希冀,有所淡化,满怀期待地等来这么一个答案,不是说办法不好。 关键是,没钱还。 张家全部家底,最多两万金,向贵族募捐三万金,还想及时归还,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虽说不易,却也不难,只要李大人愿意出手相助,一切便水到渠成。” 成蟜故弄玄虚,他盯着张良,笑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明明是善意,却总给人一种浓浓的嘲讽。 张良不愿意与秦使搭上关系,听完成蟜明目张胆的提示,他也不得不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张家从韩国贵族手里拿到钱,送到秦使这里,秦使在转交张家,张家用这些钱去归还贵族。 虽说最后张家必定一贫如洗,拿不回钱,但能够保全父亲,张良来此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只是,事情怎会这么简单。 张良略显失落道:“秦使出手相助的价格,张家未必给得起。” 要是让张家叛国,那还是算了吧。 若是能够让韩人摆脱那些尸位素餐的蠢货,张良倒是无所谓,对王位上的那一位,没有任何君臣之义可言。 但,他爹那里,这件事根本行不通。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你们双方都各退一步。” 成蟜化身中间人,道出心中绘制的方案,“李大人每出一万金,张相要答应一个条件,当然这个条件不能是让张相背弃韩国,投奔秦国,更不能是让张相刺杀韩王。” 听了这么久,李斯终于完全看清成蟜的意图,看向张良,伸出两根手指,插话道:“本使可以帮助张相,但绝不会让自己涉险,这些金子不归本使所有,我最多拨出两万金帮助张相,如此一来,本使能在我王那里交差,张相也能给韩国贵族一个交待。” 李斯说两万金,可不是瞎说。 这五万金是成蟜让他要的,其中三万送给太子安,剩下的只有两万金。 最多能够拿出两万金,绝对是实话。 给多了,李斯怕成蟜把他埋在韩国。 给少了,李斯怕成蟜手里钱太多,到处惹事。 两万金,刚好花完,回到咸阳,王上那里李斯能有个交待,钱还是有一部分用在了正途。 成蟜这里,只要不把李斯折腾死,那就是一切太平。 成蟜吃人的目光移到李斯身上,他说一万金一个条件,这都不是暗示,已经是明示了。 他怀疑,李斯就是故意的。 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当场就要李斯给个说法。 李斯目不斜视地看着张良,把成蟜的威严短暂屏蔽掉。 不是李斯太大方,而是秦王有指标。 让成蟜全部乱花,不如拿出来一部分交好张平,也算是完成了指标。 “如此,便多谢秦使慷慨相助!” “多谢张先生筹谋策划!” “待良返回家中,定然会尽力劝说父亲。” 张良曾经跟韩非分析过,李斯不是个好人;今天他来了这么久,唯有这一刻觉得李斯是个眉清目秀的好人,公子非的眼光似乎还挺好的。 成蟜这个时候根本就听不到谋圣的奉承,这个模式后世再就玩烂了。 比如,贵族是某呗,张平是用户,李斯是老板,两万金是工资,完美闭环。 成蟜的心里只有李斯给出去的两万金,那可是他的钱啊! 老板超额发工资,闷闷不乐的是背后的大老板。 造孽啊! 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丢了。 早就在旁边等候多时的翠娘,见他们话题到了末尾,端着准备的夜宵走了过来,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 在她走向李斯的时候,成蟜带着怨气把李斯的夜宵抢走,道:“李大人身为秦国正使,想必琐事缠身,请早些回驿馆吧!不要让使团的人等急了。” 第204章 十金一碗,怎么不去抢? 李斯的厚脸皮,比之成蟜那可谓是不相伯仲。 成蟜可以夺走他的夜宵,赶他离开。 他可以假装听不见。 不仅如此,李斯还能够不要脸地夺走韩非端在手上的饭碗,取出汤勺和筷子,放到韩非的手里。 然后,旁若无人地仰头喝起来,喝完还啧巴两下嘴,意犹未尽道:“新招的厨子,确实不如咸阳的老厨子,回头还要多练练,要不然怕是要砸了知笙楼的牌子。” 师弟,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怎么看你吃的挺香啊! 韩非闻着飘香的空气,看着李斯沉醉的表情,再看看碗里飘着油花的澄清汤水,里面浮着几颗洁白的丸子,不圆不方,还带着漂亮透薄的裙边。 如此美食,使得韩非情不自禁地吞咽掉流到嘴角的口水,手里拿着汤勺,伸到碗里,舀了一勺汤,送进口里。 汤水入口,刺激着丰富的味蕾,比他曾经吃过的所有肉羹都要美味。 他控制不住手指,用筷子夹起一颗‘丸子’,然后又舀了一口汤,细细品味起来。 “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知笙楼的主业务什么时候要依靠厨子来留住客人了?” 成蟜把本属于李斯的那份夜宵,交给翠娘,抬起下巴指了指在门口站岗的蒙恬。 翠娘端着夜宵,送到蒙恬手里。 李斯面不改色地与韩非分食一碗,更多是李斯在吃,韩非在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他。 不是韩非不想吃。 而是他拿着餐具,注意礼节,真抢不过不顾形象的干饭人。 李斯端起碗,仰起头,不大不小的脸,刚刚好把碗口堵上,就算是韩非想要最多吃一口,也无处下筷子。 只好看着碗底见干,等李斯打了个饱嗝,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韩非才心有遗憾地放下的汤勺和筷子。 李斯解释道:“知笙楼做的是歌舞生意,厨艺这一块,确实是短板,等师兄有机会到了咸阳,我请你到羽升阁,品尝天下最难得的美食。” 张良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夜宵,薄薄的一层皮,里面包着诚意满满的肉馅儿,再搭配让人垂涎三尺的汤汁,张良愿意将他手中的这一碗夜宵评为人间第一美食。 在听到李斯的话后,张良也喝干最后一口汤汁,把碗筷放好,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秦使是说,天下还有比这更加美味的食物?” 看着张良一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模样,李斯有心想要捉弄他一番,伸出双手,两根食指一横一竖叠加在一起,表情极其夸张地说道:“今天我们吃的叫馄饨,价格不贵,一碗十金,放在羽升阁不过是最便宜、最普通的膳食,就单说这包肉的薄皮,天下各国,只有秦国能够做得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价值百金的饺子、阳春面,羽升阁的美食,用三个词概括,就是独特、美味、高贵!” 张良张开嘴巴,嘴唇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斗,指着放下的碗筷,支支吾吾道:“十金,怎么不去抢啊!” 好吃,确实是好吃。 可要是说这么一碗,就要收费十金,张良真觉得这个羽升阁背后的老板,一定是个奸商。 不光是张良,韩非也双目圆瞪地看着李斯,不敢相信方才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一碗十金的食物,就进了他的肚子。 这简直比抢钱来的还快啊! 李斯从张良的身边路过,朝着门口走去,一直来到门口,双手搭在门上,才回头看着张良,意味深长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要问问张先生,为什么会买这么贵,毕竟羽升阁也是他的产业。” “本使还有事要忙,就先行告辞,若是张相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到驿馆找我,或者去找副使,都是一样的。” 李斯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嘴皮子变慢了。 求学之时,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两片嘴皮子,同窗都说,韩非善文,李斯善言。 然而,当李斯对上成蟜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时,他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自己的语速是多么的缓慢。 虽说他的本意是捉弄张良,没想过要给成蟜添麻烦,毕竟那两万金的麻烦。就够李斯有的受了,可是意外发生的时候,就算是他也无力阻止啊。 李斯能做的就是,远离成蟜,早点逃走。 说完,他便钻出门去,消失在黑暗的新郑街头。 蒙恬手里还端着空碗呢,李斯的突然离开,让他十分被动。 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成蟜,两眼发红,极度怨恨。 再回头瞅瞅消失在黑暗里的李斯,无踪无影,过分狼狈。 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用多想。 蒙恬弯腰把空碗放在地上,跟着李斯出去了。 这酒馆内外藏了不少人,成蟜的安危不成问题。 蒙恬要是不跟着李斯逃,一直在成蟜身边待下去,就算是事情与他无关,最后也免不了要被殃及。 别在成蟜面前说无辜,这都是兄弟李信的经验之谈。 望着再次关紧的大门,张良和韩非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最为尴尬的还是张良,韩非因为不善言辞,所有的吐槽都在心里,张良是直接说了出来的。 他扭头看向成蟜,后者的脸色极不自然,挂着比苦瓜还难看的笑容。 张良连忙补救道:“这馄饨里面的肉馅儿,一定是使用最珍贵的药材,不过片刻的功夫,良便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此奇效的药膳,价值十金,合情合理!” “没有药材,单纯的羊肉。” 成蟜低下头看着碗里的馄饨,用勺子舀起来一个送进嘴里,平静道。 语气平静,只是伪装。 张良刚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成蟜的脸色,比抹了锅灰还黑,那假不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张良帮成蟜出主意度过难关,而成蟜当面说他黑心,翻脸是百分百的。 而且,成蟜还直言不讳,把张良搭起来的台阶直接拆了。 无奈之下,张良只能继续想办法,寻找新的台阶,道:“这馄饨皮光洁嫩滑,想必制作过程极其耗费人力物力。” “一个人就能做。” 成蟜再一次拆了张良的台阶,没有给他留任何情面,慢悠悠地掏出一块丝帕擦干净沾油的嘴巴,轻声道:“没有那么贵,十金一碗是假的。” 第205章 纸张代言人——韩非 张良微微松一口气。 只要不是十金一碗,那他刚才说的话,就和成蟜无关,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嗯? 张良眼角的余光瞥到成蟜,看上去仍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紧接着,他就得到了答案,听到成蟜说:“一碗一金,童叟无欺!” 张良认命了。 绕来绕去,这还是抢钱。 只不过十金听起来,更夸张一些。 一金稍微好一些,可也远远超过了馄饨本身的价钱。 毎碗里面能有十几个馄饨,如果一个馄饨里面包了一只羊的话,一金一碗,倒是挺合理的。 张良自我催眠之后,违心道:“一金一碗,简直是物美价廉,公子你说呢?” 他感觉说的话苍白无力,怕是不能抹除刚才给成蟜留下的坏印象,还拉上看戏的韩非下水,希望两个人合力,能够让成蟜对他的怨气,降到最低。 事实证明,张良想多了,至少没有到达秦国之前,他是想多了的。 此行韩国,成蟜就是为了把韩非和张良弄到秦国。 所以说,事情没有完成之前,张良就算是指着他鼻子说奸商,成蟜也会暂时忍下。 然后,趁着月黑风高夜,启动最终计划——绑票! 成蟜向来信奉真理,强扭的瓜不甜,总好过没有瓜。 他拍拍手,惊动站在远处有些犯困的翠娘,说道:“翠娘,拿些能够书写的上等纸张过来,我要给韩非公子送一份大礼。” 张良盯着翠娘的,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不见踪影,回过头来看向韩非,目光征询道:“公子,张先生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韩非先是朝着成蟜拱手拜谢,然后回应张良的目光,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不多时,翠娘抱着一摞叠好的纸张重新出现在人前,放在成蟜面前的案几上,随手把饭碗收走。 “翠娘,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成蟜淡然道。 他伸手拿起一张纸,在空中抖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后,递到韩非面前,道:“方才,我见公子书写用的竹简,想要多写点儿字,要么多带竹简,太重不方便;要么写的小一点儿,太小看不清楚。若是使用帛书,又成本高昂,就算是王室,也只有在颁布诏令的时候会使用帛书,平时更多的还是竹简。” 韩非接过纸张,和帛书一样轻盈,又不似帛书那般娇贵。 他双手举着纸张,挡在视线前面,更显得轻薄透亮。 张良出于好奇,也上手摸了两下,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浑圆,看向成蟜问道:“我听父亲说过,秦使面见韩王的时候,拿出了一封秦王诏书,就是写在一种似帛非帛的材质上面,莫非就是这个东西?” 张良看向成蟜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怀疑,秦王写诏使用的材质,全天下都没有出现过的东西,秦使能够拿出来,那是秦王诏书,很正常,成蟜也能拿出来,这就有点不太像是一个间者能够接触到了。 毕竟,在各国帛书都是王室专用,官员和贵族并不是没有使用的,只是很少很少。 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秦国有了这种好东西,一定是优先王室。 对此,张良对成蟜的怀疑,不动声色地提高了一个层级,间者已经配不上这人的身份了。 而韩非的目光则是逐渐变得坚定,仿佛认定了成蟜就是秦使。 如果他没有观察出错,刚刚李斯离开的时候,应该是慌张的。 慌张,面对身份高于己身的人时,才会出现。 “没错,这就是秦王书写诏书使用的纸。” 成蟜不知道两个人的心思,十分坦诚地回答了张良的问题。 简单一句话,让两人的大脑再度陷入混乱。 这么容易就自爆身份,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成蟜没有关心他们的胡思乱想,继续说道:“纸是公子成蟜在秦王的支持下,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做出来的,不同用途的纸,使用的是不同种类的材料,但都是取自各种遍地可见的草木,而今除了供给王室使用,也流出了少部分用于售卖。” 张良知道,这种东西对韩非的诱惑力,能够替代竹简,携带方便,那么他以后和人交流,就不用怕话太多,竹简写不下,而总是三缄其笔,不敢书写。 张良代替韩非问道:“纸的价值几何?” “公子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一血给你,只是这价格,说得太高,超出了纸真实价值,我不忍欺骗公子,说得太低,在下的生意就没办法做下去了,还请公子见谅,真的无法告知。” 成蟜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了,他可以请韩非作为代言人,在韩国掀起一场追捧纸张的热潮,但绝不可能告诉他纸张的真实成本是多少。 韩非盯着成蟜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拿出装在怀里的毛笔,在一张纸上写道:“先生赠纸,需要非做些什么?” 看着韩非的笔尖,他每落下一笔,成蟜嘴角的笑容就扬得越高。 写在纸上,而不是竹简上,就说明韩非初步同意了成蟜接下来的条件。 果然,便利的书写材料,对于爱好书写的人来说,是具备致命诱惑的。 成蟜拿起写了字的纸,举在半空中,将背面对着两人,道:“效果很好,字迹清晰,苍劲有力。” 之后,他放下纸张,提出要求,“希望公子在知笙楼开张之前,无论在什么场所,只要是书写,都请使用纸,且向每一个感兴趣的人介绍纸张的优点,而这些只是送给公子的一小部分,等纸张在韩国引起追捧,在下收回成本,就派人从咸阳源源不断地购来纸张售卖,到时候公子使用的所有纸张,知笙楼全包了。” “知笙楼不是做歌舞生意的?”张良疑惑不解。 歌舞和膳食联系在一起,他还可以理解。 客人欣赏歌舞忘了时辰,肚子饿了买些吃的。 可是,没有客人欣赏歌舞,是用纸张的吧? “绘制美人图!” 第206章 他是秦使 “舞女曼妙动人轻盈美观的舞姿,转瞬即逝,难以长存,想要继续欣赏,就需要舞女继续舞动身姿,然而同样的舞蹈,同样的舞女,没有人能够保证每一次舞动都是最美好的一次。” “美人图,就是要将她们最好的一瞬间画下来,通过画作的形式永远留存于纸张之上。” “知笙楼也可以提供纸张,提供画师,按照客人的要求,将指定的场面绘制下来,倘若客人画技过人,也可以自行绘制,只需要支付纸张的价钱即可。” 成蟜的每一句话,都在张良的认知之外,这完全就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当然,时代局限性,不能怪罪到张良身上。 没有听说过这样做生意的,但是以张良的智慧,刹那间就发现了这个方法背后隐藏的巨额财富。 甚至有可能,还会有韩国,乃至全天下,引起一股绘制美人图的狂潮。 同时,纸张的出现,也会让很多画技高超,却苦于没有合适载体的那一群人,争相抢购,留下无数瑰丽画作。 这件事的意义,已经远超商道本身。 张良因成蟜愿意帮助韩国百姓,而对他产生兴趣。 直到此刻,张良忽然明白,成蟜为什么能够买下十万金的侍女,随手送给太子安三万金。 单单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经商方式,就足以成蟜赚的盆满钵满。 而且就算是成蟜说的如此明白,张良仍旧确信,他还有隐瞒未说的地方。 张良第一次对这个有钱人,生出了些许敬佩之意,至少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他去做同样的营生,就根本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我答应你。” 韩非提笔写下,成蟜的要求并不过分,就是请他帮忙宣传一下纸张的好用,韩非没有理由拒绝。 再说了,成蟜更是开诚布公,言明此事与他的商业规划有关,这样一来,得到了成蟜赠送的纸张,韩非就更加责无旁贷了。 韩非不敢保证,有了自己的宣传,就一定能够让其他人追捧纸张,经商一事,运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他只能确保,会认真完成成蟜托付的事情,绝不会拖后腿。 韩非的承诺,倒是不稀奇。 从他接受成蟜的馈赠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此刻的承诺。 毕竟,韩非和李斯师出同门,也玩心机,却跟那家伙比起来,道德层面要高出一大截。 成蟜再次看向张良,上下打量着成长期的年轻谋圣。 张良浑身都不自在,既有刚刚说错话的尴尬和愧疚,又有对那双眼睛发自内心的抵触,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够纯良。 “李大人答应帮助张相度过难关,我还想再帮忙多加一层保障。” 成蟜陡然咧嘴一笑,道:“知笙楼开张以后,在下不可能一直留在韩国,总是需要有人帮忙照看的。” 韩非和张良下意识看向彼此,果然这个张先生是在骗太子安,说什么留在韩国养老,韩国天下最好,完全就是胡扯。 同样的,他们也无法确保,成蟜告诉他们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两人继续听下去。 “知笙楼体量庞大,就算是有太子的帮衬,也还需要有其他人的帮忙。” “我想若是有人能够响应张相的募捐,只要捐出了五千金就可以每年获得新郑知笙楼百分之一的利润,你们是在下的朋友,我决定分给你们每人百分之三的利润,以感谢你们对我在韩的帮助。” 要知道熊颠花了六万金,才能够得到连胜坊千分之一的利润,尽管熊颠这千分之一可能还包括未来所有的分店利润。 而成蟜在这里承诺下的,只是新郑知笙楼的利润,可是百分之三,真的让成蟜很肉疼。 但,一想到将来韩国灭了,所有的一切就都还是他的,这些钱只是暂时交给那些人保管,最后还能够收回天价的利息。 成蟜的心里舒服多了。 张良和韩非十分默契,他们一同站起来,面向成蟜恭敬行礼。 张良道:“多谢先生厚赠,良与公子感激不尽。” 说实话,他们并不在意这百分之三的利润。 一来是并不看重钱,二来经过他们的估算,知笙楼一年净利润最多也就一万金,百分之三不过三百金,对于他们来说算不上多。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让成蟜安心,表明态度,大家从今往后是一条船上的人。 殊不知,就这些他们看不上的财物,给钱的那位,还在一旁肉疼呢。 看到在一旁暗自神伤的成蟜,两人皆是不知所措,对视一眼后,张良主动上前一步,“张先生忙碌一天,还请早些休息,良与公子今日便不多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先生。” 两个人就这么离开,成蟜也没有起身相送,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大街上,月色微亮,张良驾车安稳缓慢地行走着,不忍跑的太快,发出巨大的声响,吵到住在街道两侧的居民。 “公子,这个张先生神秘的让我心中不安,总觉得他另有图谋。” “嗯!” 张良在和韩非交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知晓韩非不会回应他太多,张良便一直说下去吧,把心里所有的疑惑与不解说了出来,“从表面看,他出的主意是为了父亲好,有了秦使的帮忙,父亲就能够及时归还从贵族那里得来的财帛。” “可是我的心里总觉得惶惶不安,若是秦使到时候不愿意帮忙,无非是和原有的局面一样,得罪大量的贵族;若是秦使帮忙了,到时候传得沸沸扬扬,韩人断不能接受,而韩王也会以此作为把柄逼迫父亲,这就犹如饮鸩止渴。” “最让我心中难安的是,他看我们的眼神,过分亲近了,还有初次见面就游说公子去秦,我曾怀疑过他是秦国间者,现在看来,能够让秦使轻松答应提议的人,身份应该远在间者之上。” 韩非钻出车厢,拍着张良的肩膀,让他听自己说,“他是,秦使!” 第207章 进退维谷 张良回头看向韩非,瞳孔完全张大,写满了震惊之色。 借助微弱的月光,韩非能够张良震惊的神情,而张良只能朦胧地看到车厢内有个人影,根本看不到韩非的表情,无法通过察颜观色来判断韩非所说的真实性。 张良只能凭借往日对韩非的了解,大致得出结论,韩非绝不会说毫无根据的话,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就证明韩非有了合理的推断和怀疑。 他给成蟜假设秦使的身份之后,认真想了一下,忽然发现,新郑城内发生了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不管是楚人馆舍被查封的流言,还是能够轻松拿出三万金的实力,都暗示着成蟜的背后是个庞大的势力。 唯一的漏洞就是,李斯是秦国正使,在韩国朝堂觐见了韩王,甘罗是秦国副使,也私下找到了韩王帮忙寻找兄长。 倘若成蟜是正使,那么这两个人的身份又无法解释了。 尽管心中还是有不少的疑惑,张良还是倾向于韩非的答案,排除所有的可能之后,这是对于新郑发生的各类事情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张良情绪复杂起来,本来还挺感激成蟜的。 可是,给他套上了秦使的身份后,张良后知后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成蟜的自导自演。 这就好比,成蟜捅了他一刀,又帮他包扎了伤口,到头来张良还要感谢他的救治之恩。 张良很想对这样的现状说不,奈何实力不允许。 他轻声感叹道:“若张先生真的是秦使,那么他进入新郑所做的一切,所有明里暗里的意图,都代表着秦王的意志。” “酒馆初次相遇,他帮我们打发了芈陵;芈陵找来太子做靠山,结果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白天李斯在韩王面前要求韩国三天之内拿出五万金,我们晚上就就见到张先生和李斯在店中密谋。”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得多。 张良再一次发现了不合情理的地方,如果成蟜真的是秦使,又在和李斯私下见面,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和韩非深夜拜访,既不拒绝接见,也不让李斯回避。 是成蟜心中坦坦荡荡,真的就只是与李斯商谈承办宴会的事情,还是成蟜在反套路。 不得而知。 “公子,秦王若是目标在你,还说得过去,毕竟公子的文章,被封为法家至宝,历代秦王皆推崇法家,可这件事还牵扯到了张家,而我父亲向来推崇儒术,从来没听过有哪个秦王重用儒生的。” 张良一路上,疑问颇多,堵在心里不说出来,憋得难受。 说出来,韩非却又不能及时回应,只能等到回去以后,或者是写好答案,明天交给他。 “不,知道。” “太..少!” 张良没想到韩非会回应他的疑惑,尽管这答案简短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他是张良,韩非的好友,凭借彼此之间的了解,他瞬间就明白了韩非想要表达的意思。 “是啊,我们知道的消息太少了,根本没有办法确定张先生的身份,以及他的真实意图。” 张良拉住缰绳,马车稳稳地停在自家门前,道:“公子,到了。” 不是他不想把韩非送回家,而是老父亲还在家里等着呢。 他若是把韩非送回家,然后一个人驾着马车回来,路上万一遇上巡逻的士兵,百分百是会被抓走的。 张良又不是王室公子,更没有官职爵位在身,凭借丞相之子能在普通人面前拥有一些特权之外,很多地方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其中就包括夜禁外出。 韩非从马车上下来,并无觉得有任何疑惑与不妥,径直朝着张家的院子里走去, 被张平安排在门口等候的仆人,看到韩非和张良回来,积极地迎了上去,从张良手里接过马车,自偏门牵入府中。 张良快走几步,来到韩非面前带路,别看两个人平时关系不错,那仅限于他们两个的私谊。 张平身为丞相,代表的是整个韩国贵族集团,韩非作为改革派,和他们之间有着天生不可修补的矛盾。 政见不同是一方面,也为了不让张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很少登门,更没想过拉拢张平支持自己。 张良一路来到书房,推门而入,张平果然在里面等着。 开门的声音,把昏昏沉沉的张平惊醒,一抬头看到跟在张良身后的韩非,瞬间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平从位置上起来,主动向前几步,迎接道:“公子非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请公子见谅。” 韩非含笑冲他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了客座坐下。 张平眼神隐晦地瞥向张良,口口声声说让他等着,结果请来了韩非这尊大神。 张平只觉得张家太小,供不起这尊神。 张良明白父亲的意思,韩非也能够明白,他的作用是让张良能够在夜间自由行动,不用说太多解释,自有张良开口。 “公子是秦使的师兄,我们一起去见了秦使,他答应韩国将五万金送到后,最多能够拿出两万金帮助父亲度过眼前的难关,安抚住那些参与募捐的贵族。” “李斯?” 张平苍老的脸上,满满的惊诧,先后看了看张良和韩非,张良说的这件事,比韩非来张家还要离奇。 和李斯打过几次交道,张平深知李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问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答应帮秦使两个忙。” 张良说完后,观察到父亲的脸色急剧变化,赶忙解释道:“他已承诺绝不会让父亲做出危害韩国的事情。” “若是接受了李斯的帮助,为父从今以后,就有了把柄在其手中,就算是不做危害韩国的事情,你可想过,若是被大王知晓,张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张平神色动容,不知是生气张良的自作主张,还是因为这大胆的方法,使得他有些紧张。 张良看着父亲,直到他冷静了一些后,才继续开口道:“张家已是进退维谷,若是没有秦使的帮忙,父亲在帮助韩国度过此次难关后,那些利益受损的贵族找上门来,威逼张家,甚至是找到大王请愿处罚父亲的时候,大王会因为父亲今日的付出,而生出维护之心吗?倘若父亲被大王用来安抚贵族的怒火,张家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第208章 张先生厚道 “父亲是韩国的丞相,替韩国谋划,为韩王效力,对不起为臣本分。” “反倒是韩王,面对秦使的刁难一筹莫展之际,是父亲自告奋勇,出谋划策揽下一切,他却连丝毫维护之心都没有。” 张平当然不会说韩王然的坏话,更不会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吐槽韩王。 但是,张良从他的反常表现中有所察觉张平去得罪韩国贵族,韩王在背后躲轻松,倘若韩王然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维护之心,张平也不会从韩宫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张良前往稷下学宫。 这一系列动作,无异于安排后事,张良若是再发现不了其中端倪,可以一头撞死去了。 张平听着儿子对韩王的不满,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韩非。 这里还有外人在,说这些话并不妥当。 幸运的是,韩非在韩国受尽排挤,罪魁祸首就是韩王,不用担心张良的话会被传到韩王那里。 “住口!” 即便如此,张平还是打断了张良,“大王是韩国国君,是所有韩人的王,容不得你如此非议。” 在他们父子产生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韩非在一旁写好了所有想说的话。 他拿起纸递给张良,后者上前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看向韩非,从对方的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张良念了起来:“韩国不强,却处于四战之地,邻国皆是一时强国大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韩国更应该谨慎行事。” “国家变强,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国家谋存,需要今人的努力。” “张相所虑,无非是接受秦使帮助,会获罪于大王,不接受秦使帮助,可能会获罪于贵族,张相高义,宁愿开罪贵族,也不愿意获罪于大王。” “非不敢苟同!张相获罪于大王,是一家之罪,一人之罪,于韩国来说,是能够接受的;若是开罪贵族,到时候引发贵族逼迫大王,逼迫丞相,联合起来对抗王权相权,将会是引起韩国动荡的大事。” “昔日,吴起使得楚国强盛一时,就因为楚国贵族联合起来对抗他,又没有了楚悼王的支持,导致楚国大乱,迅速衰败下去。” “倘若张相因为坚持自己的名声,而导致韩国重蹈楚国之路,以韩国目前的国力,但凡生出些许动荡,秦、楚、赵的大军,顷刻之间就会将韩国撕成碎片,到了那时,张相的个人名声是保住了,而韩国靠谁来保?” “公子是在危言耸听?” 张平动摇了。 他不觉得自己能和吴起相提并论,但是韩非所说确实有道理。 作为韩国贵族中的一员,张平太清楚那些人都长着一副怎样的嘴脸。 为了个人私利,真的能够做得出来不顾国家,不顾君王的事情来。 仍旧支撑着他,没有立即妥协的原因是他不想个人名声受损。 韩非写的内容,几乎全部念完了。 张良把纸交到张平手里,帮他指了一下最末尾的一句话,道:“父亲,我同意公子的说法。” “个人名声是小,保住韩国是大,舍小为大,或者是舍大求小,相信张相五世相韩,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张平眼睛盯着最后那句话,他的心里没有答案。 但是,韩非的这一番话,使得他没有答案,也必须有答案。 以韩国忠臣自居,就必须事事以韩国为先。 韩非的话,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也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为张平分析了两个选择的利与弊。 “公子所虑深远,老夫不能及也!” 张平看向韩非,弯腰深深行礼。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 可也带着些悲凉,与无奈。 身为韩国丞相,张平深知韩非的才能,可惜他只是韩国丞相,韩非却是王室公子。 倘若,韩非是个普通人,那么他就能够以韩相的身份,任用韩非,不敢保证韩国能够强盛,多保命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 偏偏韩非出身王室,张平不能任用,能用他的只有韩王,韩王不允,韩国无人敢用。 就算是背弃韩国,前往他国,以韩国宗室的身份,也很难得到完全的信任。 明珠暗沉! 说的就是韩非吧! 张平感慨韩非的命运,其实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整个韩国,就没有命运好的。 张平不可能一直感慨下去,现实的困境,还等着呢,他看向张良,问道:“子房,李斯可还有其他的要求?” 韩非目露狐疑,张良还不到该起字的年纪。 转念一想,就又了然于心。 提前起字,张平这是做好必死的准备了。 张良迎着韩非的目光看去,并没有得到有用的暗示,旋即决定说一些,藏一些,道:“秦人张飞,在新郑新开了一家店铺,名为知笙楼,秦使的意思是,根据父亲募捐到的各家财帛,每五千金可以获得店铺百分之一的利润,以此来增大父亲成功的几率。” “李斯倒是好心!” 张平感叹一声,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讽。 他继续说道:“店铺百分之一的利润,最多每年不过数百金,愿意捐赠财帛的,不在乎这点儿利润,不愿意捐赠财帛的,也看不上这么点儿利润,反倒是能够借此机会,拉拢大量的韩国贵族,成为这家店铺在韩国的靠山,是个好算计。” 张良没有接话,张平此刻的分析,和他与韩非的猜想一致。 这个目的太浅显了,成蟜身上的迷雾太多,张良怀疑此事背后另有目的,只是暂时还看不透,要等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后。才有可能猜测出来。 “父亲,张家和公子,秦使承诺分别给予百分之三的利润。”张良随口提到。 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平的反应有些激烈,再次对着李斯‘夸赞’道:“为父越来越觉得李斯是个好心人,将张家所有的财帛坑走,然后拿出几百上千金,资助张家生活,我们还不得不感激他。” 韩非笑了。 张平对李斯的分析,是有偏差的。 身为最了解李斯的师兄,韩非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这要是李斯处理这件事,他只会榨干张家,不会有半点儿愧疚。 这么一对比,韩非觉得,还是张先生做人厚道,不把人逼到绝路上。 第209章 张良略施小计,一石二鸟 “公子,有件事老夫认为应当提醒你一下。” 张平既然做出了接受李斯帮助的决定,且有韩非为他寻找的正当理由,心绪便也平静了下来,随即也想到了白天陪同韩王会见李斯的场景,问道:“李斯可是向公子借钱了?” 韩非眉毛一挑,露出些许惊讶,点头承认。 张平继续说道:“李斯把这件事告诉了大王,老夫担心公子最近要有麻烦了。” 韩非旋即神色恢复正常,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从和李斯做了同窗,吃过的亏多了去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再说了,韩非的所有政治主张,在韩国都不受待见,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思早就不在求官上了。 到时候就算被韩王训斥也好,处罚也罢,无关痛痒罢了。 他可以不在意,张良年轻气盛,什么都敢说,根本不怕得罪人,为韩非打抱不平道:“韩王身为一国之君,不思虑如何让他的子民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不思虑如何让他的士卒成为拓土安邦的剑盾,不思虑如何让国库粮仓充盈饱满,每天不是想着作乐,就是想着折腾臣下,迫害有才之士,放眼天下,他在位三十年糊涂了三十年,带着韩国屈辱地活了三十年。” “子房,住口!” 张平大声喝断张良的吐槽,原本只是替韩非打抱不平,忽然越说越离谱,又开始抨击韩王了。 他是韩国的丞相,要效忠韩王,他的儿子却动不动抨击谩骂韩王,这很容易让他难堪的。 当然,张平的心里,担忧占比更多,训斥道:“你一天是韩人,一天就是大王的子民,王的是非,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今日的话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不得再提。” 张良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韩王不好。 却也没有接下张平的训斥,而是选择了用沉默来表明态度。 今天不让说,他就明天说。 不让当面说,他就是别的地方说。 想要让他不说韩王的坏话,很简单,也不用韩王带领韩国成为强国,只要他放弃享乐,用心国事,做一个合格的王。 那样的话,张良说不定还会考虑出仕辅佐韩王,与天下大势争斗一番。 看着张良的倔强劲儿,张平也不再多言。 自小耳濡目染官场之道,张良绝对是个足够精明的人,毫不忌讳地说出韩王种种不足,一来是在场都是值得信赖的人,二来韩王确实不合格。 张平可以呵斥张良说话不敬,却不能否认他话里的事实。 平时,张平只不过是装作看不见,并非不知道。 而今,气氛已然变得沉闷下来,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总不能过一会儿再听张良骂一遍韩王。 张平开口打破沉闷,看向韩非道:“天色已晚,公子不妨留下,让子房为你安排一间房,待到明日清晨,再返回府上。” 韩非重重点头,欣然应下。 而张良也不愿意多待,为了帮助张平度过难关,他来回奔波是真,看着张平辅佐一个完全不合格的韩王,内心气愤同样是真。 他看向韩非,“公子请随我来。” 韩非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张纸,慢悠悠在上面写下一串文字。 然后,走到张良面前,把文字展示在他眼前:骂得好,下次别当着张相面! 张良丢给韩非一个白眼,决定还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报复。 张良夺过纸张,转身拍在张平的手里,道:“这种书写材料叫纸,知笙楼有卖,父亲可以买来送给你王,如果他能多下几道于国于民有利的诏书的话。” 等到张良回头,韩非早就先一步跑出了书房。 他只是想打趣张良,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得罪张相。 不得不说,张良是个狠人。 为了报复韩非,选择再气张平一次。 一石二鸟,被他用在这种地方,略显无赖。 韩非跑了,他可不想待在这里,成为张良计谋下的一只死鸟。 张良也不多待,不由得加快步伐出了书房。 张平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回味着张良的话,摩挲着手中的纸张,喃喃道:“这东西,大王还是不要用了,宫中多余的帛书就挺不错。” 他把纸张翻过来,把字体放正,看到上面的文字,险些气出心绞痛,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怒骂不止:“逆子,逆子!气煞老夫!” 与此同时,张良也在院子里追上了先一步出来的韩非,跟在他的身旁,长吁短叹道:“公子,我们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根本就看不清楚下一步是什么,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慌啊!” 韩非侧目而视,看了张良好一会儿,放弃了为自己发言的念头。 张良慌在嘴上,心里一点儿都不慌。 他是嘴上不慌,心里发慌。 张良见韩非不回应他,便继续问道:“公子,韩国若是亡了,你会怎么办?” “不!知!” 韩非一字一顿。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不止一次。 投奔秦国,那里是法家的圣殿,可若是韩国亡了,大概率是秦国灭的,他不愿意去。 为韩殉国,他认为自己不会这么做。 韩国覆灭,该殉国的不是他。 大概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归隐山林。 张良笑得灿烂,言语轻松道:“公子若在,我就是亡韩遗民,公子不在,那我就是张子房,年年祭拜公子。” 韩非早就平静如水的心境,仍旧在张良的胡说八道下,生出了层层涟漪,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 他人还活得好好的,张良就想到祭拜的事儿了。 看的太长远,很遭人嫌! 轻松只是言语,张良的心,可不轻松,他发自内心地劝说道:“公子坚持去秦,救不了韩国,却可以凭借秦王对法家特有的优待自救。” 成蟜当面拉拢,李斯在韩王面前挑拨离间,他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就是为了逼迫韩非去秦国。 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张良不关心韩非去哪儿,只希望韩非能够活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乱世,活着就很可贵。 “想想。” 韩非笑吟吟地回应。 第210章 嗯 次日天亮。 韩非被韩王派人叫到宫里,发现大侄子韩安也在,虽说他们父子不待见自己,韩非还是带着笑与他们打了招呼。 他们的回应十分冷淡,不过韩非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找了个不碍眼的地方站着。 韩王然抓起手边的一份竹简,用力甩到韩安身上,啪嗒一声,竹简砸落在地面,声响清脆,怒叱道:“韩安,你还不是我韩国的王,寡人的位置还没有交给你呢?” “抓捕楚人,查封楚人馆舍,其中更是有楚国芈姓之人,你的胆子挺大啊?是不是觉得跟在秦国身后,楚国就不敢打你了?” 韩安弯腰捡起脚下的竹简,三缄其口,走到韩王面前,把竹简摆放在他面前的案几。 竹简刚刚放下,就再一次被韩王愤怒地甩到地上。 “寡人在问你话,答话!” 韩安默默转身,捡起竹简,这一次他没有归还竹简,免得又一次被甩出去,还要再去捡回来,他把竹简卷好后揣到了衣袖下面,按照流程做完一整套礼仪后,说道:“父王,儿子只是在保韩国,当时的情况,要么得罪秦国,要么得罪楚国,儿子只能这么做,得罪了楚国,韩国还能够向秦国i求助,不至于被楚国灭了;可若是得罪了秦国,就算是有楚国,再加上魏赵燕三国的援军,韩国也难以在秦军的铁蹄下保全。” “你,你,你,你要气死寡人!” 韩王然把面前案几上的所有竹简,全部推到地上,他的心情,和乱糟糟躺了一地的竹简一模一样,“韩国实力弱小,哪来二选一的权利?” “任何一个强国,都不可能一直庇护韩国,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对韩国下手,这么多年韩国四周的这么些诸侯国,哪一家哪一国没有和韩国结过盟,又有谁从来都没有欺负过韩国?” “你要讨好秦国副使,抓几个闹事的楚人,寡人可以理解,可你抓捕芈姓之人,查封楚人馆舍,无异于自取死路,秦国能够庇护韩国一时,不能庇护韩国一时,到时候没有了秦国的庇护,韩国拿什么来抵挡楚国的大军?” 韩安虽说把韩王气得不轻,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自己立下的太子。 韩国弱小,任何一场动乱,都可能被外界的强敌趁虚而入。 一个稳定的太子人选,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争斗。 韩王愤怒的咆哮,韩安从中听出了几分道理,可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道:“事到如今,已然得罪了楚国,就算是放了他们,也不能修补两国关系,反而还会激怒秦使,儿子以为不如将错就错,就赌秦国能够会救下韩国!” “虎狼之秦,虎狼之秦!” “秦国历代先君,你见过有几个不出攻韩的?寡人看你是做太子做糊涂了,每天只知道酒色享乐,对于国家大事一窍不通。” 瞄一眼怒不可遏的韩王,再看看倔强起来,绝不认错的韩安。 韩非偏向于韩安的立场,若是二十年前,韩国左右逢源,确实能够在各国征伐下得以保存。 而今的天下,楚国丢失一半领土,赵国兵力折损严重,齐国一心偏安,又各自都摊上了一个不合格的王,加在一起都不是秦国的对手。 只有给秦国十年时间,粮草辎重准备妥当,随时能够展开灭国大战。 到时候只剩一个秦国,左右逢源,也得有那个右才行。 韩非微微摇头,继续吃瓜。 本来两父子就不喜欢他,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其中一个,很可能惹祸上身。 韩安毕竟还是太子,没有坐上王位,气势上就比韩王然弱了一截,自知争执不过盛怒的韩王,低声嘟囔道:“父王每日酒色享乐,不思进取,倒还怪上别人了!” 他的声音很小,韩王然并没有听清楚,但是以他对混儿子的了解,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韩王胸口起伏,气息深浅不一,久久不能平静。 他跌坐在座位上,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不是喜欢女人,寡人听说那个芈陵有个女儿,你就娶了她,以此与楚国王室攀上关系,坐实韩楚联姻。” 芈芙,是韩安本就准备收入囊中的女子。 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娶对方啊! 面对霸道的韩王,韩安还想据理力争。 他刚有动静,嘴巴都还没有张开,就又迎来了韩王然的一顿臭骂,“不开心不愿意?没有坐上王位之前,你就寡人忍着,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寡人不想再看见你!” 韩安撇撇嘴,扭头就行。 在他看来,韩王然就是多此一举,闲着没事干了,非得把他叫来训斥一通,还把韩非喊来在一旁围观。 他们父子的激烈嘴炮落下帷幕,韩非挪动一小步,让自己站得更靠前一点,他知道韩安走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韩非,韩国面临怎样的处境,你比寡人更清楚,你是寡人的王弟,要给寡人帮忙。” 韩非知道,韩王然找他来可不是为了和他说这些的。 刚刚当着他的面训斥太子安,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做给他看。 韩王然是在告诉他,太子安犯了错还要受训受罚,你韩非别想着在韩国做个透明人,就能够犯错不用受罚。 一会儿问话受训,就乖乖配合。 所以,韩非往前走了两步,仍是没有任何的表示,默默站在原地。 至于韩王说的帮忙,韩非就当那是放了屁。 整个韩国谁不知道,韩非有心改革,谋求富国强兵,而韩王担心韩非的名声超过他,成为了第一个反对的人。 这个时候,让韩非给他帮忙。 韩非是内心赤诚,而不是缺心眼。 韩王然见言语拉拢不奏效,继续说道:“寡人听说李斯是你的师弟?” “嗯。” “李斯入韩之时,折了太子的面子,是跟在你的马车后面入的城?” “嗯。” “寡人还听说,李斯昨日去找你借钱,你借了?” “嗯。” “韩非,你除了嗯,就不会说话了吗?” “嗯。” 韩非看着逐渐生气的韩王,从话里掏出纸笔,快速写下:“臣口吃,不会说话,几十年的毛病了,请大王见谅!” 他写完以后,把纸摆放到韩王面前。 韩王还以为韩非这是示弱了,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 然而,等他看到纸上面的文字,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抓起纸张,就撕成了碎片,随后团成一团,朝着韩非扔了过去,“韩非,私下勾结秦使是死罪,你不说话,寡人也能治罪于你!” 第211章 给韩国留一个台阶就好 韩非不带怕的。 自打韩非决心在韩国改革,收到的训斥和威胁不在少数。 韩王这点儿程度的威胁,他早就司空见惯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波澜。 再说了,韩非都抱着必死的心,筹谋前往秦国了,还在乎韩王的一两句恐吓吗? 他要的是韩国能够存续下去,能够对得起祖宗,而不是眼前这个不合格的韩王。 没有跟着张良一起咒骂,已经是他的修养过人了。 韩王然盯着一句话不说的韩非,又悔又恨。 把他叫进宫来,想着训斥一番,立立威风。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韩非丢到秦国去。 谁曾想,韩非一句话不说,让韩王所有的准备,就好像打在了空气上,没有收到任何成效。 韩王然气地想要杀人,而韩非又是秦国点名要的。 想到这一点儿,韩王更加生气了,儿子搭上了秦国的船,敢顶撞他了。 韩非仗着与李斯的关系,竟然也无视他了。 合着秦国从韩国拿走了那么多东西,不站在他这个韩王的背后,而是跟太子安和韩非眉来眼去。 韩王然见不得韩非好,就算他没办法处置韩非,也不能让他好过,阴恻恻道:“王弟文章写得好,秦王点名要你去秦国,到时候若在秦国站稳了脚跟,可别忘了自己韩人的身份。” 韩王然不知道韩非的内心所想,但是,他了解韩非的为人。 用道德,用韩国,一定能够束缚住韩非。 到时候,就算韩非真的得到秦王赏识,做上了秦国高官,韩国一日不安宁,韩非也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韩王然的话,确实起到了作用。 韩非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方才那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也消失不见。 韩王然得意地笑了。 “王弟先回去吧,提前准备好,等到秦国使团返回,就跟着他们一起去秦国吧!” 韩非抬起眼皮,看着坐在王位上的韩王,眼神中被失望填满。 他打算去秦国,是为了保全韩国。 而韩王然,竟然还在冷嘲热讽,若不是念及韩国,他还真打算着书立说,就这么结束一生。 韩非懒得与他争辩,更清楚这不是自己的优势。 他拱手朝着韩王然晃了晃,转身便走。 “韩非,你竟敢对寡人如此,若不是看在秦王的面子上,寡人定要将你下狱问罪。” 韩王然的咆哮,一字不差地落在了韩非的耳朵里。 然而,这不可能让韩非做出任何改变。 尤其是那句,看在秦王的面子上,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是一个新王,刚刚掌握秦国权柄,韩王然别说是见过面了,就连打交道,也是第一次。 在此之前,秦国的一切,都是王太后和吕不韦主持。 而韩非,更是不可能见过秦王。 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面子,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 韩非踏足走出韩王的宫殿,每下一个台阶,内心的沉重便多一分。 韩国的未来,或许真如张良说的那样,早已注定。 韩非停在一节台阶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殿,低头俯视着剩余不多的台阶。 他又往下走了几步,来到最后一个台阶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的宁静。 如果韩国能够有一个台阶落脚,就算是最低的那个,那么他的所有付出,就都值得值得了。 ……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张平亲自带着人,将筹措来的五万金,送到秦国使团所在的驿馆。 其中,张家全部家产折合两万金,韩非拿出了全部八千金家当,剩余的两万两千金,从其他的贵族手中借得。 驿馆里三层外三层,被张平带来的韩国士兵层层把守,严防死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有不怕死的来抢金子,金子丢的事小,秦国使团出现伤亡,事大。 加派士兵保护,是合情合理的。 张平也是借此机会,在把守的队伍中,插入了自己的人,负责监视秦国使团的一举一动。 “怎么不见李大人?” 张平扫视了一周,都没有看到李斯的身影,心中隐隐约约地生出一些不安。 “正使大人偶感风寒,多有不便,在下接待张相,也是一样的。”甘罗按照李斯事先的安排,把张平迎到了驿馆内。 时值秋季,夜晚微凉不假。 可最近几天,气候宜人,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张平不可能相信甘罗的说辞,不过不拆穿是他们之间打交道的默认规则。 既然李斯装病不愿意相见,张平也不会不识趣地一直追问下去。 他回头拍了拍手,让身后跟来的仆人们,把车上装财帛箱子搬下来。 时间紧,金子数目巨大。 不可能全部都是金子,这五万金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其他等价值宝物替换的。 箱子落地,张平一个接一个,把它们全部打开,展示给甘罗看,“秦国所需的五万金全都在这里了,除此之外,我王还想再见秦使一面,将秦使来韩没有完成的事情一并解决,两国早日谈拢,我王能够安心高枕,秦使也能放心归秦。” 张平拍了拍箱子里的财帛,暗示甘罗。 “张相放心,正使向来诚信守诺,他答应下来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 甘罗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平,让后者把心放在肚子里去。 有了甘罗的话,张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还真怕李斯坑人。 按照韩非的诠释,张平还不上钱,贵族就要闹事,韩国就要乱套,秦国就会趁虚而入。 所以,张平答应与李斯合作以来,一直都担心被骗,担心被李斯利用。 张平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说回到正事上,“我王想再见见秦使,不知李大人什么时间有空,老夫也好回禀我王。” “张相勿虑,罗身为使团副使,已得到正使大人的授权,在大人病情痊愈之前,与韩国的一切交涉,都会由在下负责。” 因为这五万金,借道攻赵的事没了,让韩协同作战的事也没了。 甘罗收到了李斯新的指示,那就是和韩王聊天,细说三晋之间的恩怨情仇,挑起他们的矛盾。 第212章 钞能力 送走张平,甘罗亲自带人,取出三万金,赶到知笙楼,给成蟜报信。 得知五万金到账,成蟜立即派人去请太子安过来。 当日傍晚,在宫里受了一肚子气的韩安,姗姗来迟。 愁苦的面容,不知道还以为成蟜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呢。 “太子来了,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的?” 成蟜提问是随口一问,他才不关心韩安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问他只是为了方便工作展开。 “都是你们办的好事!” 韩安没好气地瞪了眼成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知笙楼还没有开始迎客,所有的座位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成蟜皱着眉头,满脸疑惑不解,他来韩国,就是为了捣乱没错。 可是两人上次见面后,一直到现在他没有捣乱啊! 他疑惑的看向韩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韩安挥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仆从,还有知笙楼的其他人离开。 知笙楼的人当中,有一部分是使团派过来的,他们在得到成蟜首肯的眼神后,方才转身离开。 待到四周空无一人,韩安语气不满道:“你和芈陵起了矛盾,那是你们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私下解决?” “我们不就是私下解决的?也没有报官啊!” 成蟜不明所以,甚至一度觉得韩安是不是火气太大,把小脑烧没了。 韩安被成蟜噎了一句,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心里更加堵了,他语气加重道:“你不该将秦使的兄长牵扯进来!” “那是他主动要去的,我没请他。” 成交可以发誓,这句话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实话。 什么兄长。 那根本就不是甘罗的兄长,是蒙恬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 护卫的责任,就是成蟜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 成蟜确实没有请。 “你,你,” 韩安二次被噎,气得险些结巴了。 好在快速稳住了气息,才能继续说下去:“本太子为了与秦使交好,抓了楚人,封了他们的馆舍,今天父王把我叫去一顿训斥,这件事都是因你而起。” “你若是能够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也不用被父王训斥。” 这理由,这借口,真是够牵强的! 成蟜就不信了,这韩安能够有多大的火气,足足三万金都抚平不了的话,那他就只能换个法子帮他消消火了。 他偷偷白了眼发泄怨气的韩安,凑上前去,在他的耳边嘀咕道:“太子,三万金到了,不如先看看金子,其他的事过会儿再说不迟!” 不出所料,韩安听到金子后,两眼放光。 怨气? 根本就不存在。 韩安的脸上,只能看到喜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成蟜举起手,连着拍掌三次。 十几个人抬着箱子,来到大厅里,把箱子放在成蟜的面前。 成蟜当着韩安的面,把所有的箱子打开,里面堆放着各种财宝,还有一些金子。 韩安没有看到预想中满满当当的金子,但是价值不菲的各式宝物,一样能够让他欢欣喜悦。 他忍不住上手,抓起一把珠宝,挪不开眼道:“先生诚不欺我,出手当真阔绰,若无先生慷慨相赠,不知道我想要才能拥有这一切。” 成蟜知道他说的是未来继承王位一事,并不接话。 因为,如果让成蟜说,他希望韩安能够在坐上王位之后,拿出所有的财富,来感谢他。 当然,这话韩安不一定爱听,他也就没说。 韩安无视了成蟜的存在,挨个走到每个箱子前面,伸手抓起一把珠宝,或者几块金子,感受着那冰冰凉凉,沁人心脾的愉悦。 摸过了每个箱子后,他都会关上盖子。 直到最后一个箱子被盖上,韩安朝着退到远处的仆从招手,拿出揣在怀里的印信,道:“持本太子的金印,带人把这些送回府上,若是遇到巡逻检查的士兵,让他们亲自来找我。” 安排完这一切,韩安嘴角落不下来,拉着成蟜就到了一旁,仿佛和刚才换了个人一样,拍着胸脯说道:“唯一麻烦的是,芈陵姓芈,和楚王同姓,不过他那个芈,和楚王的芈早就分家上百年了,到时候我娶了芈芙,韩国太子迎娶楚国旁支的旁支,全了楚王的脸面,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至于楚人馆舍,等到事情调查清楚,人放了封条撕了,谁都不会再提起此事。” 成蟜看着眉飞色舞的韩安,暗骂虚伪,无耻,不要脸。 什么调查清楚,不过就是糊弄人的屁话。 他看韩安一开始进门的时候,不是挺清楚的吗? 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这件事就是成蟜和芈陵的私怨,根本就不用调查。 知道归知道,还是得陪韩安演下去,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在下到新郑遇到的第一大贵人,就是太子,遇到的第一个小人就是芈陵,若是没有太子的庇护,在下早就被芈陵排挤出了新郑,从此再也不得踏入韩国,更不能与太子相知相交。” “太子为了在下所有的付出和牺牲,我全都记在心里,这是天大的恩情,也就是太子您这样的天生大善人,才能够如此维护在下。” “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帮不了太子太多,能够拿来感谢太子的就只有金子和财帛,三万金只是在下与太子的赌约,我决定把知笙楼每年五成的利润拿出来,用来感谢太子的拳拳爱护之心。” 成蟜对着他一顿彩虹屁,夸的韩安差点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了。 很快,韩安就说服自己了,既然金子是真的,那么他对成蟜的爱护之心当然也是真的。 “咳咳!” “张先生远来韩国经商,巨资相赠已是难得,本太子怎么还能接受更多,岂不是令先生亏本了吗?这种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做的,请先生收回刚才的话,莫要影响了我们的情谊。” 韩安深谙拉扯之道,喜欢但是不能说喜欢,要说不喜欢,不愿意,得到别人坚持一二,他就会勉为其难的收下。 这样,他就不是贪财,而是被迫接受财物。 成蟜早就看穿了他的本质,既当又立,非常虚伪,还一直想要从成蟜身上薅羊毛。 成蟜悄悄贴近,俯在韩安的耳边,轻声道:“五成利润,至少万金,若是太子鼎力相助,只会更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安,缓缓后腿两步,朗声道:“还请太子务必准允,给在下一个感谢的机会。” 第213章 王无错,是在下的错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更何况成蟜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韩安再托辞下去,万一成蟜到了真,把承诺的每年万金给收回,到时候想要再得,可就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本太子视先生是为知己,定然会鼎力相助的,以后先生在韩国的生意,本太子一定会给你打开方便之门。” 韩安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滥调,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又回到原始的起点,道:“先生既然坚持要送给我每年至少万金,那么我也不好拒绝,免得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这样吧,这件事既然是先生提的,那么到时候就有劳先生送到府上,不管是多少,我都不会插手过问,先生给多少,那就是多少。” 韩安的一番话,差点没让成蟜当场反悔。 贪婪、虚伪也就算了,没想到这韩安还是抠门的人。 就连运送财帛的人力都想生下来,白票成绩的。 再忍这一次,否则,就别怪他忍不住还手了。 成蟜笑呵呵地同意了韩安的话,趁热打铁,乘着韩安正在兴头上,及时道出了自己的需求,道:“知笙楼再过几天就要开门迎客了,一间店铺想要在新的地方打开市场,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人帮忙,尤其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郡守、县令。 当其他人看到这些有排面的人都来了,那么他们也就会想要来试试,能够吸引了一大批的客人。 而在新郑,最有头有脑,地位最尊贵,财富最充沛的人一定是韩王和太子,所以,在下想请太子做知笙楼的第二位客人。” 第二个客人? 此前,韩安还回味着成蟜的话,与自身一一比对,竟发现出奇的吻合。 这第二个客人,让他不由一惊,莫非成蟜请到了韩王? 要知道,在韩国论起身份尊贵,韩王第一,太子第二尊贵。 为了得知事情的真相,韩安目露惊诧地问道:“第一个客人是谁?” 成蟜嘴角微微上扬,韩安的提问,在他的意料之中,随即便不做隐瞒,一五一十地把朕想告知韩安,道:“秦使要在知笙楼摆宴,宴请韩国所有的王公贵族,以展示秦韩两国友好之情。” 韩安确实没有想到,第一个客人会是李斯。 他答应成蟜做第二个客人,是为了帮助店铺拉生意,毕竟这里面的利润有他的一部分。 韩安心思重重地问道:“李斯?他也在知笙楼有分利?” 虽然说事情出乎意料,可是韩安也不能流露任何的不满。 秦使的出身如何,韩安不知道,但是只要他代表秦王一天,那么他在韩国就是最尊贵的人,没有任何异议。 若是剔除这不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韩国的秦使,那么韩国仍旧是他和韩王最尊贵。 成蟜摇摇头,说道:“秦使没有分利,他之所以来知笙楼摆宴,一是为了帮助秦人的店铺在韩国站稳脚跟,二是为了彰显秦国的大气,用高规格的宴会邀请韩国的贵族,三是因为...” 成蟜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搬运箱子的仆从,拉着韩安的衣服,就往人少的角落走去。 韩安站着一动不动,不明所以。 等成蟜站在朝着他一直招手,韩安才挪动金贵的双脚,心有警惕跟了过去。 成蟜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秦使的钱不是从秦国带来的,而是韩王送的,太子今天拿到的这三万金,是秦使派人送来的设宴款,在下一金未留,全部都拿给了太子。” 随着成蟜一直说下去,韩安的脸色迅速垮了下来,变得十分难看,声音冰冷道:“你事先早就知道秦使要让韩国送出巨额的财物,所以你才敢承诺本太子五天之内相赠三万金? 你是秦国间者,这一切都是你和秦使的计谋,为的就是让本太子入局,跳进你们的圈套里,然后就可以借助这个把柄,来要挟本太子,瓜分韩国?” 成蟜当然早就知道了,他不管是在韩国之前知道,还在李斯之前,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 承诺送给韩安三万金的时候,成蟜想好了这笔钱要让韩国来出,他不可能自掏腰包,给韩安送钱的。 可要是说成蟜是秦国间者,那可就太冤枉了,他从来没有从韩国盗取任何重要消息,甚至都没有打探韩国机密的念头。 韩安说的那些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有的,成蟜不会否认,没有的,他也不会承认。 “太子容禀!” 成蟜露出为难的神情,犹豫了许久,才表现得极为痛苦,像是要去上刀山下火海一般,坚定地说道:“在下身为秦人,家中亲人都在咸阳,秦使来找我说这些事情,我哪里敢不答应啊?” 韩安瞥了他一眼,没有从成蟜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便移开目光,冷哼一声。 成蟜继续说道:“可要是说我是秦国间者,那可就太冤枉了,我就是个商贾,只知道赚钱,哪里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再者,我要真的是秦国间者,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太子这些事情,这不是明摆着暴露身份吗?到时候,身份暴露,任务失败,就会成为一个废人,只能返回咸阳听候处置。” “有几分道理,可是你该如何让本太子相信,你现在说的这些没有骗我?” 韩安信了三分,可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看向成蟜,如同迷雾一样的商贾,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真的,又都像是假的。 如果这三万金是干干净净的,从秦国,或者是其他各国送来的,韩安都不会如此戒备。 偏偏这些财物,都是韩国贵族们凑出来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为韩国太子,却联合秦使坑他们的财物,恐怕他这个太子,就到头了。 韩王不到真正危机的关头,所有的狠话,都是吓唬人的。 而那些贵族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可以为了财物,能够不顾一切。 韩安的目光,移到那些装着财物的箱子上,眼睛里流露出挣扎之色。 成蟜又从他身上发现了一个特点,那就胆小怯弱,即想要得到贵族的财物,又不敢得罪贵族。 成蟜递给韩安一个安心的眼神,为他解释道:“张相为了筹措五万金,掏空了家底,公子非也倾尽家财相助,他们两家的财物加起来,就接近三万金了,全部都在这里了,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那些贵族的财物,太子就算是尽数拿去,也不会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韩安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尤其是听到张平的全部家产时,差点儿就要放弃财物,还是成蟜在他的耳边劝说道:“在下与太子初相见那日,就发现公子非和张相之子对太子没有太多的恭敬之色,太子与他们之间,本就势如水火,不妨提前将他们的家底拿走,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公子非是个结巴,却恃才自傲,他就算是个圣人,也要吃喝,而今断了他的钱,还如何嚣张的起来?还有那张良,他是张相之子,听闻张相年事已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溘然长逝了,若是张良坐上了丞相之位,对太子来说,可谓是大大的不妙啊。” “如今,张家的全部家产都在这里,到时候就算张良想要子承父业,张家连十金、百金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能够笼络朝堂百官?” “而太子得到了三万金,随时都可以笼络朝堂百官,尽数把他们收为己用,就算是做了一些得不到韩王认可的事情,可有百官的支持,韩王想更换太子人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韩安低头做沉思状,不得不说成蟜的分析太有道理了。 拿走韩非的家财,让他吃些苦头,拿走张家的家底,让张良失去结交百官的资本。 而这些财帛,又能够成为他的立身之本,运用得当就算是架空韩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一想到在宫里受到的那一顿训斥,韩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让他跟着甘罗出去赵人,还让他必须听甘罗安排的人是韩王。 等到出了事情,得罪了楚国,把韩安一通训斥的还是韩王。 这让他觉得十分委屈,越回想韩王的不好,就越能够体会到成蟜对他的真心。 “先生如此为我着想,定然不会秦国间者,先前是我蒙蔽视听,错怪了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韩安的道歉,不过是做个样子,成蟜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 完全任何可信度。 可以说,韩安说的话,和成蟜放的屁是一样的。 有人问起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摇摇头,然后说没有。 成蟜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朝着韩安一拜到底,弯腰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太子是未来的韩王,王者是不可能有错的,就算是王有错,也是在下的错,是在下办事不力,做出了让王误会的事情,罪该万死!” 韩安双眼微眯,努力压着翘起来的嘴角,成蟜一口一个王的喊着,竟让他真的产生了王的错觉,想成蟜承诺道:“若是本太子坐上了王位,先生在韩国的所有生意,都会畅通无阻。” 第214章 公子,你是来捣乱的吧? “太子身份尊贵无比,在下不敢奢求太多,到时候若能够前来知笙楼捧场,在下便喜不自胜,感激涕零了!” 成蟜抬头,对上韩安的眼睛谄媚道。 韩安与成蟜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豪情万丈地说道:“不就是来知笙楼置办宴会,邀请贵客赴宴吗?本太子答应你了!” 就在他说完,等待着成蟜感激不尽谢恩的时候,却发现成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韩安问道:“怎么,这么做是有什么不妥吗?” “妥,非常妥。” 成蟜赶忙接话,一句话把韩安哄的哈哈大笑。 等到韩安笑足笑够,闭上了嘴,成蟜继续说道:“还请太子设盛宴,至少花费万金以上,帮助知笙楼把高端的口碑做起来。” “万金?高端?” 韩安犹豫了,钱到手还没捂热呢,就让他转手再花出去,心疼得厉害。 可是,刚刚把大话放出去了,就这么赖掉了,实在是有损个人形象。 还有这个张飞,什么宴会需要花费万金,就算是高端,能有多高? 显然,他只关心自己的万金,并不考虑这三万金的由来,更是把成蟜给出的解释抛诸脑后。 “秦使三万金的宴会标准,太子万金的宴会标准,恐怕在你们之后,整个韩国都很难再找到第三个人了。” “但,那些贵族会无限接近这个标准,甚至会互相攀比,今天他组织了千金的宴会,明天我就组织两千金的宴会,久而久之,韩国上下所有的贵族,不管是为了攀比心作祟,要彰显地位,还是要展示对贵客的尊重,一场高端的宴会,就能够解决一切。” 成蟜尽量把话说的简单,方便韩安理解,只有韩安理解了,才会抵不住诱惑,主动跳进去。 他为韩安描述了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说道:“若是知笙楼每天接到一场千金的宴会,那么一年就有三万多金,扣除所有成本,太子轻松就能获得万金的分利。” “更何况,有了秦使和太子的珠玉在前,他们宴请的标准,会无限接近太子,如此一来,知笙楼赚得就更多了,太子能够得到的分利,也更多了。” 果不其然,成蟜的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使得韩安脑袋发热,恨不得立刻马上就看到知笙楼开业。 然而,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既然所有人的宴请标准,都会无限接近本太子,那么秦使三万金的宴会,又有什么作用呢?” 韩安总不能说,秦使这三万金的宴会,就是单纯地要给他送钱,那也太掉价了,只能换个问法。 “齐国富庶,楚国地大,赵国豪爽,他们都舍得花钱,若是他们的百姓,听说了韩国有个知笙楼,传回母国,也算是帮知笙楼做宣传,到时候知笙楼开到临淄、寿春、邯郸、大梁等地,就能够快速获得一大笔收入,他们这些人,会直奔秦使三万金的标准去安排。” 听着成蟜的解释,韩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啊! 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在骂韩国是个穷光蛋,安排不起三万金的宴会,只能去别的国家。 为了争一口气,韩安觉得试一试成蟜的态度,说道:“本太子打算和秦使一样,组织一场三万金的宴会,韩国虽弱,却绝不会落于人后!” 成蟜立马拉住韩安的衣袖,示意他冷静冷静再冷静,解释道:“万金的宴会,知笙楼可以免费为太子安排,不需要太子花费一金,只需要事后传扬出去即可。另外,这什么高端宴会,成本很低,在下来到韩国,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怎么可能高价坑自己的家人们?” “太子万金,也就是未来的韩王万金,在韩国不会有人敢比这个高,既能压制住韩人乱花钱,又能看出谁敢不敬太子,超过未来韩王的标准。” 这一顿胡说八道,成蟜自己都不相信。 万金还叫低消费,这不是妥妥的坑人吗? 饶是他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也挡不住韩安的热情。 只要有钱赚,又不用他掏腰包,韩安十分乐意认可成蟜的胡言乱语。 万金就是是低消费,万金就是给韩人设的一道线,三万金是用来坑别人的,成蟜不坑家人们。 “先生爱护韩人之心,我不如也!” 韩安的目的已经达成,钱到手了,成蟜的心里话也听到了,便随口糊弄了一句,打算离开。 只是,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就被成蟜拦了一下。 这一次,成蟜表现得更加神秘谨慎,没有人在的角落,都不能作为说话的地点了。 成蟜在前面带路,打开了一个房间,走了进去。 韩安不明所以,不是很想跟过去,他还要回家抱着金子睡觉呢。 可一想到成蟜的种种表现,为了不错过这个财神爷,他还是跟了过去。 等他进了房间,成蟜伸出头朝着外面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在附近后,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然后,成蟜来到竹简堆里,随便捡起一卷,看都没看,直接拿起笔在外面写了起来。 韩安走过来,伏身看着成蟜的笔尖,看清楚成蟜写的内容后,瞳孔猛地一缩。 他等不及成蟜写完最后一笔,直接抓起竹简,看了又看,压抑着内心的兴奋,不敢相信道:“这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来韩国的路上,偶尔听到两位大人对话,太子不妨早做准备,若是真的,不至于错过了机会,若是假的,也没有任何损失。”成蟜摇摇头。 情报是他给的,现在他又装起了傻。 这么一来,反而让韩安更加相信竹简上的内容了。 没有信誓旦旦地保证,就说明成蟜不是知情人,意外听来的消息,辨别不了真假。 可又因为是听来的,如果是无意间听到,真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对方故意让他听到,那就是假的无疑。 不过,情况就算是有百万种,韩安也准备试一试。 正如成蟜所说,成了得利,不成无损失,值得去做。 韩安情绪激动道:“若是上…那个地方能够回到韩国,先生就是我韩国的功臣。” “功臣不敢当,只希望太子能够让在下在韩国多赚些就好。” 成蟜不居功的表现,让韩安十分满意,他满脸欣然道:“该是先生,就一定是先生的,谁也夺不走,功劳也是一样。” 韩安把竹简揣进怀里,急着把这件事情上报给韩王,就没有继续停留,转身便出了房间。 房门大开,韩安在成蟜的注视下,走出知笙楼。 直到此刻,甘罗才不慌不忙地外面走了进来,疑惑不解道:“公子,就这么把使团前来的目的透露给太子安,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这件事,甘罗想了大半天,都没有想明白。 在此之前,他身为副使,都不知道使团的真实,到了成蟜这里,就这么简单容易地就透露给了韩安。 本以为是什么重大机密,一直瞒着所有人,到头来,这也太随意了点儿。 “一天不让韩王知道,他就一天提防着你和李斯,不管你们提什么条件,说什么要求,得到的结果都是推三阻四,或者是通过武力威逼胁迫,这么多年来韩王早就对秦国产生了抵触,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如今,我借韩安之口,将秦国准备归还上党一事透露给韩王。” “你猜,他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甘罗顺着成蟜的思路,往下思索,片刻之后,他的心里有了初步的答案,说道:“多年来韩国畏惧秦国,从未自秦国手中得到任何好处,吃亏不停地结果就是,韩王表面与秦国交好,实际上一有给秦国使坏的机会,他都不会错过,盟军攻秦。他从未缺席。” “这一次使团来韩,韩王的心里,应当是既恨又怕。” “公子将归还上党一事提前告知,韩王大概不会相信,而内心深处又在渴望这会是真实的。如此一来,只要我和李大人在韩王交谈过程中,透露些口风给他,表明秦国确有归还上党之意,那么在归还上党之前,使团能够借着这个还没有投喂出去的骨头,向韩王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甘罗分析地很有道理,根本显不住成蟜的英明睿智,还想在甘罗面前显摆一下,结果被对面把底裤都看到了。 成蟜不甘心就这样被甘罗夺走展示自己的机会,呛话道:“话虽如此,可你若是让他自裁,他肯定不会同意!” “公子,你是来捣乱吧?” 甘罗勇敢地说出了李斯和蒙恬都不敢说的话。 倒不是他胆大包天,只是单纯地嘴太快,被成蟜一句话搞破防。 三岁娃娃都知道的道理,成蟜非要和他抬杠,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成蟜目光不善地看着甘罗,他后脊背发凉,缩了缩脖子,解释道:“公子,我的意思是说,有你在,韩国就别想安宁,也不对,我是想说,有公子在,韩国之行绝不会寂寞!” 甘罗死死合上嘴唇,认命地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些,还不如不解释呢! “回你的驿馆去,没事别在我眼前瞎晃荡。” 听着声音渐远,甘罗睁开眼睛,成蟜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的内心骤然舒缓下来。 太悬了! 第215章 郑国是个白眼狼 李斯装病避开所有人的拜访,悄悄带着几个使团内随行的秦军士卒,一行人乔装打扮之后,共同前往郑国的老家。 新郑以外三十里的小村子里,村民的生活大差不差,因为大家贫穷的足够彻底,也就不存在贫富差距。 郑国的家庭,作为村子里最富有的家庭,也只是能够确保家中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够每天吃两顿饱饭,用不着饿肚子罢了。 除此之外,郑国的老娘,还会在村民们吃不上饭的时候,拿出家里的粮草临时救急。 所以,在这里,提起郑国没有人不知道的。 不过,让李斯没有想到的是,郑国的老娘得到的是美名,而郑国得到的恶名。 李斯让人找到村里的一位年长的老者,带他们去看望郑国的家人,一开始,老人家定然是不同意,在听说了李斯有郑国的消息,又有不多不少的打赏可以拿,老者便义无反顾地在前面带起了路。 而这一路上,就只听老人家的谩骂和声讨了。 “听大人的口音,像是楚国人,这也难怪您会来找郑国那个混蛋!” “那小子,从小家里穷,爹又死得早,全靠他那个老娘把他拉扯大,谁知道这混蛋是个白眼狼,刚去新郑的时候,还回来看看自己的老娘,带回来一些财物,这才让他们家直到现在还能够过得下去,可是,直到五年前,还是六年前,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听人说他在新郑得到大王的赏识,做了大官,嫌自己的老娘丢他的人咯。” “不光是不要老娘,连婆娘和孩子都不要了,听说他在新郑新娶了一个王公之女,哪里还看得上家里这黄脸婆?” “呸,什么东西,把一家老小扔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自己一个在新郑享清福,连个畜生都不如!” 李斯在老者身后跟着,一句话也没有应,只是默默地跟着。 他知道郑国的处境,根本不是这位老者听说的那样,但是,他又能听郑国争辩回来些什么? 就算是现在说服了老者,等到他转身离开,老者依旧会相信曾经的认知,除非郑国这个时候立刻出现在这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人,前面那家就是,这个时候,郑大娘应该在家,您等一下,我去叫人。” 说着,老者佝偻的身躯,逐渐挺直了一些,他步履稳健地走到用篱笆前,低矮的篱笆,一眼就能够看穿的全部家底,三间破破旧旧的茅草屋。 老者双手抓着篱笆,身子微微前倾,喊道:“郑大娘,在家吗?你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迎接一下,他们有你家郑国的消息。” 正中间的那个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步履蹒跚地来到院子里,声音倒是响亮,道:“前几天,你也带了个人来,说有我儿的消息,结果呢?一问三不知,丢下了一封信,扭头就走了,你今天又带来这么多人,要是还没有我儿的消息,我以后就住到你家去,天天蹭饭!” “别啊!你在自己家吃得饱不好吗?干嘛要去我家里饿肚子,谁不知道这个村子里。”老者害怕地缩了下脖子。 他是好心,又不是坏心,听说有人知道郑国的消息,当然是赶紧带过来,谁能想到那是个骗子? 老妪忽视了老者的诉苦,用苍老的眼睛盯着站在外面的李斯一行人,心中一沉,最终还是决定上前打开门。 大门打开,老妪站在一旁,让出一条路来,让李斯等人进入。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斯一个人进了院子。 “还不快回家去,晚了吃不到饭,饿不死你个老家伙!” 老妪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把带路的老者赶走后,才回了家中。 大门开着,没有关上,有那么多的人在外面守着,这门关不关都一个样子。 李斯到了茅草屋前,就停下了脚步,等待老妪进入后,他才跟了进去。 老妪从木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干净的陶碗,递到李斯的手里,拿起水壶,给他倒了一碗水。 然后,老妪拿来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在上面放了块垫子,道:“家中条件简陋,客人请别嫌弃。” 李斯低头看着手上的水碗,上面有层坚固的斑迹,看得出来这碗已经很老旧了。 而李斯并没有任何嫌弃,端起水碗直接将水全部喝下。 尽管他并不口渴。 李斯放下水碗,脱掉鞋子,走了席子,坐在上面。 他目光中带着些亲切,又带着些忧愁,将茅草屋内的一切,全都看了一遍,“老夫人受苦了。” 李斯看到郑国的老娘,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那远在楚国的老娘,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咸阳,有成蟜的人照料,倒是不用担心,就是想念的紧。 关键是,郑国和李斯,都是他国之人,远赴秦国,家中都有过着清贫日子的老娘,还不被乡邻理解。 就拿刚刚那位老者来说,李斯不开口反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老者身上看到了乡邻的影子。 或许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听别人说起了,然后记了下来,就到处传起来,见人就说。 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信了,那一套流言。 其实,被流言伤害最深的不是郑国和李斯,而是和这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家人。 尤其是老娘,引以为傲的儿子,到了别人嘴里成了忘恩负义的畜生。 若不是老娘的理解与支持,想必李斯现在会待在楚国,做一个普通人,再好一点儿,做个普通的楚国小吏,别说在秦国为官,拥有大好前途,就连跟着荀子求学,都是痴心妄想之事。 老妪看到李斯没有嫌弃家里,不仅喝了她倒的水,还直接喝干净了,这让她对李斯产生了些许的好感。 至少,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看不起百姓的贵族。 这就让老妪有了继续对话的想法。 她说道:“我算是什么老夫人,不过是在深山野地里找食吃的老太婆。”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放下戒备之心,盘膝坐在席上,问道:“大人自秦国而来?” 李斯点头回应。 老妪继续问道:“我儿在秦国过得怎样?” 对于老人家知道郑国在秦,李斯并不奇怪,就算是当初郑国去秦的时候没有说,那么前几天命人送来的书信里,大概也提到了。 毕竟,这次来,就是为了接郑国的家人前往秦国,郑国若是不在信中说明,李斯很难得到信任,大概率会被当成绑匪,报官抓走。 李斯端正神色,他和郑国都是做儿子的,都是离家多年,所以他把这个问题,当成是自己的问题,用心回答:“郑国一切都好,他身为秦国水工令,负责修建水渠,得到了秦王的全力支持,而今也在秦国站稳了脚跟,特意拜托在下前来,接老夫人前往咸阳享福。” “这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享不享福都一样,只要我儿在秦国过得好,我吃些苦,也值了。” 老妪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她和天下所有做父母的都一样,关心子女多过关心自己,她不在乎享不享福,只希望郑国好好的。 停了一会儿,老妪有些支吾,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大人可否把他的妻儿接到秦国去?” “老夫人,你们都去,到时候郑国和你们在咸阳相聚,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李斯眼珠微动,刹那间便洞悉了老妪的心思,劝说道:“因为秦王的看重和赏识,郑国在咸阳置办了家业,老夫人你们就算是全都去了那里,也不会给郑国添麻烦的。” “再说了,郑国客秦数年,最想见到的就是家人,你们中间少了谁,在下回了咸阳,都没法向他交待的。” 李斯又开始了日常忽悠模式。 他都还没有在秦国置办家业,而郑国有点俸禄,全都用在了民工修渠上了,比他还要穷,置办家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他也不算是说谎。 李斯能够把家人甩手给成蟜,想必郑国也可以,毕竟要求一定要把郑国家人弄到秦国的,可是成蟜的意思。 再说了,不就是多养活几口人,对于日进斗金的成蟜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此外,李斯说没法跟郑国交待,也是不对的,在这件事上,他只需要给成蟜一个交待就行了。 所以只要郑国的家人愿意去咸阳,就算是胡说八道,扯下弥天大谎,也是值得的。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这是我家,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到我家里来?” 老妪正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熟悉的争吵声,她赶忙从席子上爬起来。 “是平儿,平儿回来了。” 李斯快速起身,扶住老人家,目光投向屋外,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少年打算闯进来,被他带来的随从拦住了,不免疑惑道:“这是郑国的儿子?” 第216章 老人家通情达理 “是的,自从我儿去了秦国,他们父子就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老妪在李斯的搀扶下站稳,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李斯小步快走地跟在身边,双手打开,护着老人家的两侧,生怕她脚下打滑,“此子器宇轩昂,将来必定是一生富贵,郑国兄有福气了。” “大人说话就是好听,比村里那些人说的好听多了。” 老妪听到李斯夸孙子,布满皱纹的眼角,夹在一起,笑弯了整个眉峰。 郑国去秦的事情,老妪一直烂在心里。就连他的妻儿都没有告诉。 每天听着村子里的人议论纷纷,她一大把年纪了,听了也就过去了。 但是,郑平年轻气盛,没少因为这件事和村里的人起争执。 若不是家里每年都会拿出来不少粮食,贴补村子,稍微缓和了关系,他们大概率就要搬走了,到时候郑国回来,可就找不到家了。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但都是李斯夸郑平,把老妪哄得喜笑颜开,时不时地点头或摇头回应。 他们一起走出院子。 郑平这是也看到了被李斯扶出来的老妪,连忙大声喊道:“祖母,这些都是什么人?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早跟你说了,这是你那混球爹良心发现,派来的人,要接你们去享福了,你还不信。” 方才带路的老者,躲在人群里嘟囔道。 他自以为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郑平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如同一只随时暴走的饿狼,冷声道:“再说我父亲坏话,别怪我不敬老人,打断你的狗牙!” 老者往人群后面退了退。 这是个愣头青,要不然就凭郑国的老娘和他那柔弱的婆娘,早就被村子里的人占去了田地。 也就是有这么个愣小子在,再加上郑大娘会时不时贴补村子,所以他们才没有铤而走险,免得便宜没占到,还被愣小子伤到,那就亏大了。 “郑大娘怎么就养出你们这对父子,一个是白眼狼,一个是愣头青。”老者退到人群最后面,人怂了,嘴上却不怂,把声音压得更低,吐槽道。 他身边几个同村来看热闹的人,听到他的话,纷纷取笑起来。 “老五叔,您老是长辈,站到前面去,我就不信那个愣小子敢对你动手?” “就是,老五叔你去,他若是敢对你动手,就算是有郑大娘护着,我们也饶不了他。” 老者是过过嘴瘾,又不是傻子,要不然也不会退到最后面。 他抬起手,就是一人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那是个愣头青,你们是想让他失手打死我吗?” 正如那几个人说的,老五叔是村子里的长辈,没人敢得罪。 挨了几个脑瓜崩,个个都老实了下来。 李斯扶着老妪走出院子,向随从下令道:“放他过来。” 有了李斯的准许,郑平很快就跑到了家里,他目光不善地审视着眼前的陌生人。 然后,站在老妪的另外一侧,扶着她问道:“祖母,这又是哪来的骗子?要不要我赶走他?” 老妪笑呵呵地拍着郑平的手背,让他放松戒备,为他介绍道:“这是你父亲的好友,这次来,就是为了接咱们一家过去的。” 郑平虽说早就从老者那里听说了,却不过是胡乱瞎猜,他听的次数不少,也就不当真。 现在,听到老妪亲口说出,不信也不行啊? 他再次打量着李斯,心中还有几分怀疑,却是顾虑老妪的感受,没有直接开口质问。 郑平扶着老妪,就准备回到屋里去,边问道:“祖母,父亲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怎么突然就派人来了?” 说白了,他就是怀疑李斯的身份。 对于这份怀疑,李斯觉得是合情合理的,反而有些欣赏起郑平的谨慎细心。 老妪没有立即回答孙儿,而是在他的陪同下,进了屋子。 她爬到塌上,掀开墙角处的被褥,从下面拿出来一份信,将床榻恢复原样后,蹒跚着走了过来,把信放到郑平手里,“这是前几日,你父亲托人带来的书信,我担心是假的,就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母子,怕给了你们希望,最后又什么都是一场空。” “现在,这位大人来了,就说明你父亲信中所说,句句属实,他确实是来接你们。” 郑平拿着这份他听过了,却一直没有见过的书信,回头瞄了眼安静如山的李斯,打开书信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眉毛皱了起来,流露出浓浓的愁绪。 郑平把书信还给老妪,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斯,“你是秦国的廷尉正?这在秦国也是大官了,父亲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水工,怎么可能认识大人?” 他的这些疑问,老妪曾经也有,但是这几天的时间,她早就想通了。 老妪代替李斯,向孙儿解释道:“你父亲是个水工,结交廷尉正的可能性不大,可让廷尉正亲自来接我们的可能性更低,更不可能危害我们,一个水工,没有威胁的价值,不值得大人跑这一趟。” 老妪的见解,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了,总之是圆上了郑平的疑问。 既然如此,李斯也就懒得开口解释了,省些口水挺好的。 家里有个通情达理的老人,确实很重要! 本来以为这会是场要用出非常规手段的劫人,没想到老人家自己就说服了自己,还顺带着说服了郑国的儿子。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他的妻了,郑平的选择,对于她来说,会是至关重要的参考意见。 郑国的家人前往咸阳,指日可待。 老妪身为家里的定海神针,一眼就看出了郑平的犹豫不决,也明白他为什么犹豫。 郑国离开家的时候,郑平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意气风发。 多年未见的父亲,突然要接他们去咸阳,郑平的心里八成是既期待,又抵触。 老妪打发孙子离开,顺便让他出去转转,冷静一下,“平儿,去接你娘回来,今天不做农活了。另外若是遇到有人问起,就说你爹在新郑,村子里都是这么传,你也这么说,千万不要说漏嘴,免得这些人再生是非。” “祖母放心好了,我是村里有名的愣小子,谁敢问我,我就捡石头丢他。”郑平折叠起来的眉毛,随之展开,在和老妪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自在,没有携带半点愁思。 老妪点点头,目送郑平离开。 然后,看向李斯,问道:“大人,可否给我们一些时间,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再走。” 李斯再一次打量着什么都没有的屋子,真心觉得没有值得处理的地方,拍拍屁股就能走的地方,有什么好收拾的。 不过,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娘,想必在见到去接他们去秦的人时,也是看着家徒四壁的家,处处温馨,舍不得离开。 说不定,锅碗瓢盆,旧衣服破被褥,全都带着的。 再夸张一点儿,甚至家里养的老母鸡,也装进锅里,带着了,路上还能有个蛋吃。 想着想着,李斯就出神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脸上挂着温馨。 老妪并没有开口打断李斯的畅想,一直等到李斯回过神来,听见他说:“老夫人尽管收拾,在下这几天都会住在村子里,等你们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去新郑,然后再转道去咸阳。” 李斯已经装病了,使团的事情,已经全权交给甘罗处理,他这几天的任务,就是接郑国的家人。 留在村子里不走,既可以表明态度,进一步获取郑国家人的信任,又能够震慑住村子里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李斯打小贫苦,自然知道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样子。 大家都很困难的时候,大家伙就是乡里邻居,友善和睦。 一旦有哪家哪户发达了,酸倒是人之常情,李斯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那些想要一劳永逸的坏心人。 而李斯留下来,也是想看看,这么多年,郑国的家人,是怎么在村子里成为积余之家的。 一个男丁,一个妇女,一个老人,这样的家庭配置,不说饿死,吃不饱是肯定的。 那些兄弟多的,定然会来抢粮抢地。 就算郑平是个愣头青,也吓不退那些贪心膨胀的人。 “那就有劳大人多等几天了,待老妇把家中余粮送给村里的人,我们就出发。” 老妪的话,引起了李斯的兴趣,之前带路的人就说过,这家人会送粮贴补村子里。 李斯很好奇,升米恩斗米仇,郑国的老娘是如何做的,才没有招致麻烦事。 他问道:“老夫人是要给每家每户都送吗?在下可以让随从帮忙,这样会快一些。” 老妪转身来到床榻边上,并没有回答李斯的问题,说道:“大人能不能帮个忙,把床榻挪开一些。” 李斯和老妪分站两头,同时用力,把床榻拉开,留出一条能够让一个进入的缝隙。 老妪侧着身子进去,踩着地面试了两下,然后蹲下去,开始用手挖。 没多久,她就拿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 看老妪吃力的模样,应该是重物,李斯连忙上前帮忙。 老妪干脆直接松手,包裹沉甸甸地落在李斯手里,她说道:“这是我儿离开韩国之前,送回来的百金,我一直藏着,现在就交给大人了,算是感谢大人接我们全家团聚。” 李斯微微愣神,这算不算变相受贿? 没等他拒绝,老妪继续说道:“村子里有歹心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但是吃不饱肚子的有很多家,我们家里人少,争地争水都不如人,想守住我儿获得的那些田地,更难。 所以老妇就每年拿出些粮食贴补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家,他们不想第二年继续饿肚子,自然就会帮助我们,久而久之村里的人,也就没有明着欺负我们的了,毕竟得罪我们一家,等于得罪了半个村子; 若是有人吃里扒外,本该给他们的粮食,就会送给别人,这样一来,他们想要夺地的人,就要想清楚得罪半个村子是什么下场。” 李斯听地直摇头,这么浅显的道理,一个老妇人都知道,六国却不知道。 联合起来抗秦,玩心眼子。 不联合起来,照样玩心眼子。 就这? 要是能赢,除非秦国一夜消失! 第217章 心肠不错,毁在了嘴上 李斯收下郑大娘递给他的金子。 这金子,大概率是韩王当初赏赐给郑国的,毕竟让人卖命总得拿出一些好处来。 而郑国把这些钱,全都带回了家里,偷偷交给了老娘,希望能够改善家里的生活。 结果是,郑国走后,郑大娘便把这些金子藏起来埋好,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句话,或许老人家不知道,没有听说过,但是这样的道理,对方显然是知道的。 在一个贫苦的村子里,忽然有一家百金户,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更何况,郑国不在家,只有两个妇人,加上一个少年,忘掉了那笔金子是最好的方法。 现在,郑大娘把金子拿出来,既有感谢之意,也有试探之心。 李斯十分清楚对方的想法,明白要让对方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这金子他不得不收。 “这金子在下先收着,等回到了咸阳,再转交给郑水工令。”李斯想要打开包裹的双手,在空中一顿。 打开的动作,变成了抓取。 他抓住包裹,将上面的布结拉紧,表明自己绝不会觊觎这份财物的态度。 郑大娘没有语言回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转身出了屋子,步履蹒跚地朝着外面走去。 李斯跟在后面出了屋子,目光向着咸阳的方向眺望,一直落到天边最远处的云层上面。 思绪跨越时空的限制,达到了咸阳城内。 若非看在郑国和自己一样,是客秦之人,且家中都有一个老娘吃苦受累,默默支持着儿子的事业。 李斯觉得,他大概率不会归还这笔财物。 他没有像坑韩非一样,坑了这笔钱,郑国应该感谢他在新郑吃苦受累的老娘。 正是李斯在郑大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家老娘的影子,所以才会没有坑人。 这时,郑大娘走出了院子,慢慢地走近围观的村民。 “老五!” 郑大娘犀利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人群最后面,被换作老五的老者,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明白这老太婆这个时候叫自己要干什么。 他紧张地看了看把所有村民挡在外面的陌生人,还真就以为这是郑国派来的人,不由得内心更加慌乱紧张了。 平日里,他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的,仗着在村子里辈分高,年纪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议论郑国最多的人就是他。 可是,心里知道,那是心里的事。 明面上,他还是要装傻充楞,绝不会不打自招,万一对方就没有这个意思,那不就是自找麻烦了? 老五站在人群后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看热闹的,也有投去同情目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不过,他可没有功夫搭理那些无关人员的目光,双脚钉死在原地,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郑大娘要去国都享福了,这是要感谢我把人给你带到吗?” 老五大方地摆摆手,装作不在意道:“都是邻里邻居的,说什么谢不谢,只要你们一家能过上好日子,我这路就没白带。” “美的你!” 郑大娘叱了一声,向着老五走去,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让她过去,她站在老五面前,道:“老五啊,你心肠不坏,就是毁在了一张嘴上。 这些人确实是来接我们一家离开的,家中还有些存粮,你是村子里的长辈,你看看谁家里添了人,多了张嘴,谁家里老人病了,谁家里男人受了伤了,总之,只要是日子不好过的,你就把他们家里人找来,把家中不多的粮食都拿走吧!” “真要走?” “真走。” “不回来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回不回来,要看我儿的决定,他说回来,那就回来,他说不回,那就不回了。” 老五刚刚还在想着,要是郑大娘和他算账,他非要拿出十二分的气势,好好跟对方吵一架,输人不输气势。 而当他听到郑大娘一家真的要走的时候,黝黑枯瘦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神和落寞,喃喃道:“那就是不回来,郑国那混...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一趟,派人把你们接走,大概是不会再让你们回来了。” 很快,老人换上一张欣然的笑容,发自内心替郑大娘一家感到高兴,“走了好,儿子有出息了,就该把老娘接去享福,今天他是个人,老子不骂他。” “还不赶紧去找人,再说下去,等到平儿回来听到了,又要追着你跑,到时候你这老胳膊老腿非得散架不可!” 郑大娘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突然就要离开了,内心有着一百个一万个不舍,可是好几年都没有消息的儿子,忽然送来了书信,还找人来接他们一家去咸阳团聚。 就算再不舍,为了儿子,她也要离开。 等到老五走了以后,郑大娘看着剩下的村民,他们当中有和自家起过矛盾争执的,也有帮助过彼此的,说道:“家里除了粮食,就只有几分薄田和三间破茅草屋,这田地和茅草屋,我已经送人了,你们也别在这里等着了,都回家去吧,该做饭的做饭,该上地的上地。” 她的话音落下,和他们家关系不错的几户人家,不做任何停留说走就走,一句废话都没有。 反倒是,平日里和他们关系不怎么样的几户人家,这个时候,显得异常热络。 “郑大娘,你们家里的地,可都是好地,村子里能把它们种好的没几家,你把他们给了谁了?” “老嫂子,咱们家老二下个月就要娶婆娘了,家里也没有个新房子让他们住,既然你们要走了,这三间茅草屋,不如就让他们先用着,保证给你照料的比现在还好,等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了,他们两口子立刻就搬出去,给你们让地方。” 李斯见到郑大娘陷入了漩涡之中,就准备上前帮忙,赶走那些招人烦的苍蝇。 还不等他走近,郑大娘便转身走来,和他迎面对上,“大人不用管他们,让他们说去吧,这田地和屋子,我心里有数,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老妇我最是清楚不过了,半句话都不能信的。” 李斯看着老妪,方才还担心她心软,会把家中的一切,所托非人。 现在,听到对方的话,李斯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清楚这些人就是想要通过花言巧语,不劳而获。 等他们真的拿到了田地和房屋,他们就会把这些视为己有,别说主动让出来,就算是郑国亲自来要,他们都会反咬一口。 显然,郑大娘心地善良,却不代表她就会轻信这些人。 李斯走了出来,正好向随从们下达命令。 “就在院子外面安营,谨防心怀不轨之人靠近,若有发现,杀!” 李斯说这话,不光是说给随从们听,更是说给那些迟迟不走的村民听。 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怀揣好心的,但是敢付诸行动的不多。 即便如此,李斯也还是要提防着。 “杀人是要被官府缉拿的,你说杀就杀啊!” “就算是郑国在这里,他也不该随便杀人。” 几个心怀不轨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指着李斯议论纷纷。 嘴上没有落入下乘,却是一个个的转身离开,不管甘不甘心,总归是安静了下来。 赶走这些乱哄哄的人,李斯便跟着随从一起,在院子的外面,找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平地,就地支起了帐篷。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黄昏,橘黄色的天空,洒落下金灿灿的光芒。 李斯逆光站在帐篷前面,望着遥远的夕阳。 “大人,吃饭了!” 郑国的妻子,周氏端着碗筷,从家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儿子郑平,抱着着为李斯等人准备的晚饭。 “农妇的手艺肯定比不上大人家里的厨子,就是普通麦饭,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大人转过头,看向他们母子二人,迎了过来,他从周氏的手里接过饭碗,打开郑平抱在怀里的饭盆,用力吸吮了一口来自麦子的清香,露出沉醉之色。 “我就喜欢这一口,农家的饭,吃起来更香。” 随即,李斯直接抓了一小把,趁热放进了嘴里,咀嚼完之后,给自己满上了一碗,扭头身后的随从,“你们把饭端过去吃。” “大人喜欢就行,农妇就不在这里打扰大人们吃饭了。”周氏双手紧张地在衣角上擦了擦。 “郑平,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郑平把饭盆递出去后,也准备离开,却被李斯叫住。 李斯端着饭碗,走到不远处没人的一棵大树下面,蹲在那里吃了起来,郑平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跟了上去,答道:“农家的孩子,当然是种地。” “种地,可就浪费了你的聪明才智!” 李斯把嘴里的麦饭咽下去,在身边找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把饭碗放了下去,说道:“你看起来是个愣头青,实际上很聪明,家里男丁太少,难免要受人欺负,一个愣头青,也就是别人口中的憨货,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和傻子斗个两败俱伤,是件很吃亏的事情。” 第218章 甘罗的软刀子 郑平就算是个聪明人,从来都没有离开村子。 所见的人,见的事,全都是村子里的那几张熟脸,和一些鸡毛蒜皮就能闹上天的小事。 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李斯可能有什么目的,却是没有半点儿头绪。 李斯看着郑平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地笑了出去,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问道:“家里有醋布吗?” “啊?有!” 郑平明显愣了一下,确实是没有想到李斯说了那么多夸自己的话,就是为了要一块醋布,这个圈子绕的也太远了吧! 说完,他就转身回到了家里。 不一会儿,便重新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块醋布,走到李斯面前,脸色涨红,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给出去了。 “大人,我去林子里给你抓一只野兔吧,醋布实在是...” “天马上就黑了,去林子里不安全。” 李斯一把从郑平的手里夺过醋布,然后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麦饭到嘴里,又把醋布放在嘴角,吸吮着味道。 郑平就这么在一旁,看着李斯吃饭,脸色涨得越来越红。 “我跟你一样,是农家的孩子,小时候过的日子,还不如你呢,能有这么一碗麦饭吃,那就是过年了,现在不行了,跟着公子吃惯了好的,这么清香的麦饭,没有醋布调味,居然吃不下去了。”李斯放下吃干净的饭碗,随手擦了擦嘴角,自嘲道。 看着过分平易近人的李斯,这和白天见到了那个傲气十足大人,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郑平不知道说什么,但总觉得,他应该开口说话。 于是,他接过李斯的饭碗和醋布,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明天天不亮我就进林子,一定让你吃上野味。” 李斯摆摆手,笑出声来,并没有明确地拒绝,也没有明确地接受,他喊住准备送碗回去的郑平,问道:“听说过诸子百家吗?儒家,法家,兵家,道家,墨家,纵横家,名家...” “没有!”郑平摇摇头。 “好!没听过好!” 郑平不明所以,没听说过不是见识短浅,怎么就变得好了。 结合此前李斯的个别表现,他开始怀疑这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可是又不敢说出来,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等着听接下来的话。 李斯笑了一阵子后,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说道:“没有听过,就没有选择的烦恼,我来帮你选,从今天起,你便是法家弟子。” 郑国糊里糊涂地就成为了法家弟子,可是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家,那个家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是,他知道凡是弟子,就一定会有师父。 郑平支支吾吾地问道:“师父是...大人你?” “孺子可教也!” 李斯不轻不重地夸了一句,随即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家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身上多出了几分严师的风范,道:“法家弟子以富国强兵为己任,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牢记此言,今后你的一切作为必须遵守此言,若是有所违背,莫怪为师将你逐出。” 郑平初听,只觉得云里雾里,他的文化水平,仅限于认识字,连完完整整地把李斯的原话复述下来,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要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涵义。 但是,他记住了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四个字,富国强兵。 等他回过神来,李斯已经转身走出去很远。 郑平想要追上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就在原地跪下,朝着李斯的背影跪下,磕了三个拜师礼。 因为李斯的那句话,使得郑平心事重重,回到家里便被家人发现了。 郑大娘看着丢了魂的孙子,问道:“平儿,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清洗碗筷的周氏,手上的动作幅度减小,尽量不发出声音,支起耳朵听祖孙二人的对话。 郑平来到祖母身边坐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快,他便有了主意,道:“祖母,大人收我做了弟子。” 哐当~ 周氏连忙去拣起掉在地上的饭碗,还好没有打碎,心中缓缓舒了口气,嘴角挂着喜色。 郑大娘侧目望了一下外面,知道周氏听到了郑平说的话,做母亲的替儿子激动,人之常情。 她看着愁眉不展的郑平,疑惑不解,问道:“这是好事啊,为什么皱着眉头?你不愿意?” “不是,而是大人说的话,我听不懂,害怕辜负了他的期许。” 郑平的话说完,郑大娘还没有做出反应,听到声音的周氏,双手抓着饭碗停下了动作,垂头丧气地叹息不已,为儿子感到惋惜,又有对自己的自责。 “有个老师教你,是你的福气,学得好学得不好,都要用心去学,若是竟觉得为难,便放弃了,这才是对老师最大的辜负。” 郑大娘毕竟是有经验的,她能够教出郑国这个儿子,就足以证明一切。 更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有多么重要。 “孙儿明白了!”郑平一扫颓靡。 ...... 新郑,韩国王宫。 如同往常一样的朝堂,韩王坐在王位上,张平站在百官之首。 唯一不一样的是,张平的身边多了个韩安。 因为连夜赶到王宫,将成蟜透露出来的消息告诉了韩王,韩安成功找回了韩王的信任和欢心,并且还比之前更甚。 能够站在朝堂之上,与张平并列,共同接见秦国使者,就是最好的证据。 要知道,当初李斯进宫的时候,韩安可是只能在新郑乱逛,没有资格参与两国大事的。 “宣,秦国使者觐见!” 韩王眼珠子微动,站在旁边的宦官心领神会,上前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 随着宦官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包括韩安在内,打盹犯困的官员,一个个睁大眼睛,精神了许多。 甘罗举着李斯交给他的符节,在百官的注视下,从容自然地走到了队列最前面。 年轻稚嫩的少年,担任一国使者并不常见。 甘罗刚一进场,就受到了各种议论,耳边如同苍蝇轰鸣,着实烦人。 然而,身为秦国使者,身份赋予他的神圣使命感,让他暂时屏蔽了那些无知的草包之言。 张平轻咳两声,提醒王位上的那位,别忘了这是秦国使者,不要来串门的邻家孩童,能够随便嬉戏玩笑。 不是韩王不重视,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李斯进入韩宫,第一件事就是让韩非出去,给了韩国不大不小的下马威,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各种为难。 没想到,副使是个稚嫩未消的孩子。 不过,得到了张平的提醒,韩王还是正视了起来,正了正衣冠,保持着威严的姿态。 甘罗微微颔首,向韩王见礼,并自我介绍道:“秦国副使甘罗,见过韩王!” 韩王轻嗯一声,把架子端了起来,问道:“李斯为何没来?” “回韩王话,正使大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使团内外事务,一切暂由在下负责,韩王若是想要与秦国订立盟约,与在下商谈也是一样。”甘罗不卑不亢道。 他没有如同李斯那般咄咄逼人,也没有降了身份,落了下乘。 韩王然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缩在了一起,心中纳闷不已:怎么秦国就那么多的人才? 正使李斯,是个老奸巨猾的大坑货也就算了。 稚气未消的甘罗,本以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 “李斯是访韩正使,与韩国的诸多事宜尚未商议完成,就感染了风寒,寡人理应有所表示。” “张相,回头你带些上好的人参,给李斯送去。” 韩王然表示得十分大度。 张平却是心里明白,这人参怕是要从张家府库里出,而张家现在的生活水平,也就是刚刚饿不死,还欠着两万多金的高额债务。 对此,韩王然同样没有任何表示,就像是忘记了一样。 张平只是微微拱手,表示领命,没有说一句话。 “在下代表正使大人,多谢韩王关心体恤,愿祝韩王万寿无疆,祝韩国万世基业!” 甘罗话还没有说完,韩王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个甘罗说话,就是比那该死的李斯好听。 韩王不能万寿无疆,韩国也不能万世基业。 这些事情,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 然而,韩王依旧很高兴,美好的祝福,谁都喜欢听。 “来人,赐座,秦使不要拘谨,你我君臣一见如故,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敞开了说。” 韩王然耍了个小心机,把他说成甘罗的君,把甘罗说成了韩国的臣子,最重要的是,秦使代表的是秦王,这么说既占便宜,又挑拨离间。 万一这个小娃娃掉进去了,韩国就白捡一个人才。 他肯定没有想过,能够掉进这个坑的人,还是人才吗?? 甘罗看出了韩王的不良用心,拖着脚下坐垫,摆放到韩王的正前方,然后大大方方地盘膝坐了下去。 各国礼仪都是跪坐,甘罗却是盘膝而坐,这让韩国官员找到了吐槽的由头,秦国副使不懂礼数,果然是西陲小国。 然而,张平一眼就看透了甘罗的小把戏,老身在在地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韩王然和韩安脸色铁青,尤其是韩王。 甘罗和他面对面坐着,两个都是跪坐,那就还好,可是甘罗盘膝而坐,这就相当于是韩王在向他下跪。 更可气的是,那些官员还像是甘罗请来的演员一样,在哪儿胡说八道。 韩安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韩王然的心情,直接关系着他的未来,急忙站出来怒斥百官:“朝堂之上,我王面前,尔等如此聒噪,成何体统!” 第219章 让太子安入秦为质 不管这些贵族官员平时看到韩安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在这朝堂之上,还是给足了他面子。 只听韩安的话音落下,乱糟糟的议论声随之消退,宫殿之内再度恢复安静。 韩安扭头看了眼王位上的韩王,那脸上萦绕的怒气,已经能够影响到相隔数米的他,知道韩王这个时候不会开口,甘罗又悠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无奈之下,为了不让这次的会谈不欢而散,韩安只好主动向前几步,来到甘罗面前,略带恭敬道:“秦使千里来韩,定然是为了两国大事,而今已在新郑多日,何不趁此机会,言明来意,我王和张相,以及满朝百官都在,必然能够商讨出一个对秦韩两国都好的结果来。” “没什么来意,就是奉我王诏令,来新郑看望一下老韩王,韩王在位三十年,理应见过先昭襄王的风采,我王有意邀请韩王前往咸阳,共同追忆先昭襄王的往事。”甘罗收收脚,把搭在地上的衣摆提起来,放在坐垫上,坐上去压好,随意道。 韩安碰了个软钉子。 本以为帮忙找到了甘罗的兄长,和他对话的时候,不说给足面子,至少也不该让他当众出丑。 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韩安距离当众出丑也不远了。 他原本是想引导着甘罗说出上党之事,谁曾想,会替韩王要来了一份前往咸阳的邀请函。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是个好事。 当年楚怀王就是受秦昭襄王的邀请到了咸阳,便再也没有活着回到楚国,楚王也因此换了人。 若是韩王去了秦国,同样回不来,那么韩安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王。 甘罗的话,如同明目张胆地提示韩安,把韩王弄到咸阳去,他就如愿以偿了。 然而,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表露心迹。 不仅不能表露心迹,还不能随便接话,甘罗敢随便说,那是因为秦使的身份,韩安可不敢回话,一个不小心,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就全完了。 那些官员目光平常,看不出喜怒之情,却是让韩安觉得汗流浃背,好似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逼宫之事一样,心里慌作一团乱麻。 “秦王若是想见我王,追忆当年的秦昭襄王,何须我王奔赴咸阳?既是秦王要我王帮忙追忆秦国先王,就应该拿出诚意来,而不是想着就凭一句话,就要我王千里赴秦。” 韩王然的行为,是让张平心寒,却还没有到坐看韩王走上死路,而无动于衷的地步,多年的君臣相伴,还是有那么一些情谊在的。 韩王无情,他不能无义,在韩安哑口无言之际,张平还是担负起了韩国丞相的责任,站了出来。 韩王然眼眸带光,看向张平,这满朝官员,还是张平最懂他的心,知道他不愿意去秦国,也会站出来代替他说出心里话。 或许这话,韩王此前并没有想到,但是张平说了,他觉得有道理,那么这就是他的心里话。 张平无视了韩王的目光,等待着甘罗的回应。 甘罗很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顺着张平的话,往下说去,道:“我王自是有诚意的,若是韩王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我王也可以前往新郑,与老韩王见面,在韩宫见面,韩王应该不用担心了。” “不可!” “万万不可!” 张平和韩王先后出声,张平扭头一看,主动退出了话题,把话语权转交给韩王然手里。 韩王然因为过于激动,导致浑身不住地抖动着,王冠前面的垂珠也随之摇摆不定,他干脆直接用手抓住垂珠,不让它们在眼前晃来晃去,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秦王还是坐镇咸阳,统领秦国的好,万万不可前来韩国!寡人可以将昭襄王当年的事迹书写下来,由秦使带回咸阳,勿使秦王舟车劳顿,一路颠簸。” 秦王那是谁? 天下最强一国的君主,他若是在韩国出了点儿事,韩国可承受不起。 老邻居魏国,当年可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的。 昭襄王时,秦国太子质魏,结果遇刺身亡,第二年魏国先是被秦国一顿胖揍,然后就是楚、齐趁机捞好处,差点把魏国给亡了。 虽说,韩王然不觉得秦王会拿自家性命冒险,来换一个灭韩的借口。 可若是,秦国自导自演,找人假扮刺客,韩国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为了不招惹这么一个大麻烦,韩国还是不接受秦王的这份诚意更加有利。 对此,甘罗却是犯了难,只见皱着眉头,发出叹息之声,道:“韩王就算是写出再好的文牍,也难以弥补我王没有见过韩王的遗憾。” 韩王坐在王位上,已然汗流浃背。 他下意识地瞪了张平一眼,这诚意还不如不要,而今反倒是既烫手还甩不掉。 就在韩王然准备再辩解一番的时候,甘罗忽然扭头看向刚刚定神的韩安,言辞凿凿道:“既然韩王体老年迈,不便远赴咸阳,韩国又不敢让我王入境,那就请韩国太子代替韩王,前往咸阳与我王一叙,说不定我王心中欣喜,还能够与韩国签订盟书,永世交好,断不会令赵楚魏等国欺负了盟友。” 说是去秦国做客,谁不知道这就是去做人质的,不过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 韩王沉默了,他竟然觉得甘罗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的目光,停顿在太子身上,倘若太子带来的消息属实,秦国愿意归还上党,那么把太子送往秦国为质,便是值得的。 韩安察觉到了韩王的眼神,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回头与之对视,或者说是不愿意回头,不想让最后的幻想破灭掉。 “秦使莫要说笑,贵国昭襄王在时,我也不过十一二岁,关于他的故事,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编排修改,怎么能够前往咸阳,陪同秦王追忆往事。” 韩安现在很尴尬,他是太子,却没有自己的班底,只是个有名无权的太子。 朝堂之上,要么是张平的人,要么是韩王的人,唯独没有太子的人。 这种时候,他祈祷有人能够站出来替他说话,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甘罗直接无视了韩安的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位上的韩王,这件事成与不成,要看韩王的意思。 韩安?很抱歉,平时他是太子,身份高贵。 这个时候,他就是个被人操纵命运的玩偶罢了。 身处此等境地,韩安更觉得成蟜与他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 拥有足够的财富,拉拢足够的班底,就算是不登上王位,也能够与韩王分庭抗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 韩安打定主意,只要让他躲过这一次,回到家就立刻将家中的财帛拿出来拉拢贵族。 “太子乃是我韩国基石,秦国就算是天下第一强国,也不能无缘无故便要求韩国将太子送去为质。”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相助之言,让韩安看到了度过这一关的希望,循着声音回头,刚好看到张平满脸愠怒地指着甘罗。 刹那间,韩安再次失神,他的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愧疚。 很快,韩安便恢复了正常。 他不过是曾经说过一些话,有过一些念头,又不是真的做出了对张家不利的事情。 大不了,等到以后登基了,给张良留条活路。 “太子安乃是韩国基石,固然重要,那么上党郡对于韩国来说,又算是什么?” 甘罗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平静而言,不大不小。 只是因为话的内容,足够令人震惊,故而让每个人都觉得震耳欲聋。 “上党,不是归秦国和赵国了吗?” “听秦使这意思是打算归还上党。” “上党一分为三,秦国得西上党,赵国得东上党,韩国得南上党,后来秦国从韩国手中夺走南上党,秦王这是又有什么大的谋划了,竟然要把南上党还回来。” 不光是这些官员是这么想的,就连最先得到消息的韩王和韩安,也是这么想的。 大概是韩国受欺负太多了,得知秦国要归还上党,竟然只想拿回南上党,而忘记了还有东上党,又或者说,韩国有自知之明,对自己能够吃得下多大的土地,心知肚明。 甘罗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已经如了韩王的愿,先一步说出了归还上党的话,就看韩国会怎么做了。 “秦王欲归还上党,条件是要我韩国太子为质?” 韩王然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也默认了这个条件,仍旧是做出一副不舍的表情,他想让韩安主动前往。 “这只是条件之一,韩王若是同意了,在下便继续说第二个条件。” 进入韩宫这么久,甘罗终于拿正眼看了眼韩安。 就是这一眼,看的他毛骨悚然。 明明眉眼弯弯,却让韩安心惊胆颤,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没有源头,没有缘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并迅速蔓延至全身。 还不等韩安要开口问询一下,韩王然的声音来到了他的耳边:“太子,你是韩国的太子,是韩国未来的王,虽说秦王点名要让你前往秦国为质,寡人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220章 请韩国一家攻赵 韩安垂着头,心里很颓然。 他很想拒绝韩王的话,不想去秦国为质。 可是,韩安很清楚,这件事由不得他做主,就算是他拒绝了,同样要前往秦国,还会落得个不好的印象,就怕去秦几年后,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就这么让他主动前往,又不是本心所愿。 就在韩安左右为难之际,甘罗恰到其时地开口了。 “韩国的一切都是韩王掌控,太子是韩王的儿子,更是臣子,若是韩王让他前往秦国做客,就算他不愿意,也断然不敢扫了我王的兴致。” 韩安僵硬的脖子,微微一动用眼角看着神态自若的甘罗,生出了一抹感激。 韩王想要他前往秦国为质,又不愿意做这个恶人,想让韩安主动开口。 秦国,韩安可以去,他知道这件事上他没有选择。 但是,他希望这是韩王下令的事情,而不是与韩王无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而甘罗的话,很好地帮韩安逃出了这个困境。 接下来,就等着韩王的命令下达了。 韩王然因为甘罗的话,变得脸色铁青。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小看了这个娃娃。 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甘罗,比那个咄咄逼人的李斯更加气人,总是能够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气受。 国力不如人,就只能忍气吞声。 韩王不情不愿道:“那太子就去咸阳走一趟吧,见到秦王,替寡人向他问好。” 韩安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紧张,认命道:“儿臣领命。” “副使现在可以说说,第二个条件是什么了吧?” 韩王然被甘罗逼着下令,好似他为了一点儿利益,就把儿子扔了出去,这让韩王很不舒服,内心十分膈应,所以特意重点强调了副使的字眼。 然而,他并没有从甘罗的脸上,看到任何不满的神情,那就像是一张假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大的情绪变化,笑容好似永久刻在了脸上。 甘罗道:“韩国出兵攻打曲阳、原等十五城。” 本来被甘罗坑了两次,韩王的心里就很不舒服,又听到甘罗让韩国出兵攻打赵国。 韩王当即也不管不顾起来,下意识地吼了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韩国绝对不会出兵攻赵!” 张平感知到场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他先是朝着韩王恭敬行完一礼,而后不慌不忙地来到甘罗身边,为他解释道:“此前李大人已与我王议定,韩国拿出五万金,便不再提及借路给秦兵,以及出兵攻赵之时,想来是李大人偶感风寒,病来突然,没有来得及告知,还请阁下换个条件,我们继续议议。” “张相和韩王,会不会是听岔了?” 甘罗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的脸色便同步在一起,恨李斯骗了他们,恨甘罗出尔反尔,不认账,恨秦国恨得牙痒痒。 甘罗看着他们滑稽的表情,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正使大人说的是,韩国拿出二十万金,可惜韩国拿不出来,是大人看在其师兄的面子上,对韩国手下留情,只要了五万金,不足的地方,会到咸阳后,大人还要接受我王的询问。” 他的这番话,没有人会信。 韩王和百官是不信秦国使者,会是个这么好心肠的人。 而张平和韩安,他们两个相当于是平分了那五万金,知道这就是个骗钱的幌子,尤其是韩安,他的三万金都已经到手了。 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情,竟然慢慢好了起来,韩王不知道的事情,他知道,这本就值得高兴。 至于去秦国为质,依靠韩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得从秦国入手,等见到秦王,只要表现得足够忠诚,就算是韩国不承认他这个太子,照样能够在秦国的扶持下当上韩王。 甘罗不知道身边这些人都会生出怎样的,他则是继续往下说着:“正使大人承诺的是,韩国先拿出五万金,便不再提及韩国打开国门,让秦国过境攻打赵国,还有不再提及秦国攻赵,由韩国出兵追随的事情。” 说完,他停了下来。 韩王心中惶惶不安,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不错,李斯确实是这么说的。” 得到了韩王的答案后,一动不动的甘罗,终于有了动作。 他离开坐垫站了起来,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说的是,请韩国出兵攻打赵国,既不是借路给秦军,也不是让韩国出兵追随秦军攻赵,而是由韩国单独攻赵,并不算违背前日的承诺。” 韩王像市井之徒,耍起了无赖,破罐子破摔道:“韩国打不过赵国,没法答应你。” 甘罗不吃他这一套,卖惨耍无赖,都没用。 他来到韩国,是带着使命来的,没有像李斯那样咄咄逼人,是他还年轻,气势不到位,无缘无故地去学,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 可若是以为他容易糊弄打发,甘罗也会展露一下还没有完全长成的獠牙,警告对方不要想着戏耍他,“打不打得过赵国,是韩国的事情,与我无关,在下只为曲阳、原周边十五城而来,韩王答应出兵,秦国就会将上党还给韩国;韩王不答应出兵,那就补全二十万金,限期五日,财帛送到,使团立刻返秦。” 韩王撇撇嘴,五万金他都打算把张平推出去顶雷了,二十万金就算是把他榨干也没有凑不够,更别说五日之内。 攻赵,有亡国的风险。 补全二十万金,韩国拿不出来,得罪秦国,仍旧是灭国之危。 韩王然刚刚强硬了一小会儿,就又疲态尽显,不得不服软下来,“韩国确实打不过赵国,秦国想要归还上党的好意,本是两国修订盟好的契机,不是韩国不珍惜,实在是赵国太强,韩国不是对手。” 韩王有心请求秦国出兵帮忙,可是不敢说,一个玩脱,别没打赵国,先打了韩,那真就亡了。 只是希望他的诉苦,能够得到甘罗的谅解,一小块的南上党可以不还,韩国也不是很想拿回来,他可挡不住秦赵两国的压力,只要不让他凑够二十万金,或者是攻打赵国,什么都好说。 甘罗把韩王的心境完全吃透摸准,不是上党不诱人,而是韩王只看到了南上党这个饵,没有看到后面更大的甜头。 他决定给对方提个醒,说道:“忘了告诉韩王,秦国归还上党,是指秦国所占据的所有上党土地,而不仅仅是南上党。另外,韩国夺取赵国十五城,是替秦国拓土增城,我王断然不会让赵军踏足韩地半步,危及韩国安全,还请韩王再认真想想,这件事,对韩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容寡人再想想,再想想。” 韩王的态度,已然不如刚开始那般坚定,开始因为利益,而生出动摇。 而这,正是甘罗想要看到的效果。 然而韩王的态度,过于迟疑,如此拖延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甘罗决定再给韩国施加一点儿压力,有了压力,韩王才会有动力,有了动力,他就能够更快拿定主意,而不是犹犹豫豫的踌躇不前。 “秦国起于西陲小国,能有今天的版图,,全凭秦剑血拼夺来,对于土地秦人有着刻进骨子里的追求和渴望,若是此次不能得到赵国的十五城,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来获得更多的土地来弥补了。” 甘罗就这么在众人面前,转身离开,言辞之间的威胁,已是明目张胆,“二十城,三十城,乃至亡国设郡,犹未可知!” 谁都知道,这就是在明摆着说韩国,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发声反驳,更别说斥责甘罗的无礼。 国力强大,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张相,秦使所说…” 韩王刚刚开口,张平便打断了他的话,找借口离开:“臣身体不适,请大王准臣先行告退。” 张平走后不久,韩安也站了出来,带着藏在内心深处的不满,告辞道:“父王,儿臣既要前往秦国为质,就不便在此久留,这就回府收拾行装,等候秦国使团的消息,随时准备前往秦国。” 韩安说了很多话,就想听一句话韩王对他的关心,结果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不抬头去看韩王的脸色,就知道好不到哪里,丞相走了,太子溜了,能好才怪。 韩安失落地离开宫殿。 “秦使留步,秦使请留步!” 张平提着脚下的衣摆,小跑着追上先一步出来的甘罗。 甘罗回头看到急匆匆的张平,踩到马车上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他摆摆手让车夫把马车拉得远一些,站在原地等着张平追上来。 “甘大人,请问李大人病情可有好转?” 张平擦掉额头不多的汗珠,有些气喘地问道。 甘罗撇嘴一笑,暗骂一句老狐狸,要钱就直说,还关心李大人。 他和善道:“有劳张相烦心了,正使大人恢复得很好,今天已经能够看些案牍处理公事了,待我回到驿馆就将张相的问候带到,相信正使大人也迫不及待想要与张相商谈国事了。” “国事可缓,李大人身体要紧。” 张平提着的心稍微轻松了些。 只要甘罗能懂他的意思,并把话带到,就有机会拿到那两万金。 私事说完,张平还记得自己丞相的身份,便开始探听甘罗的口风,抛砖引玉道:“韩国攻打赵国,并不是明智之举,韩弱赵强,一旦面临亡国之危,极有可能倒向赵国,这无疑是秦国的一大损失。” 第221章 流言,皆是预谋。 “我王刚刚亲政,,正欲报去年五国攻秦之仇,倘若韩国真能如此,必定是秦军东出的一大助力。到时,我王一定会妥善安置韩王,倒也不用担心身家性命。” 甘罗轻蔑地笑了一下。 论起地位,张平是韩国丞相,而他则是挂着个副使的头衔,却还没有个正式官职。 可若是加上身后的背景,甘罗根本不会在乎张平的威胁。 韩国敢今天倒向赵国,秦军就能在明天日落之前降临新郑城外。 两国势均力敌,有胜有负,或者是其中一方具有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时,威胁就会使另辟蹊径,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惜,韩国弱到威胁的话,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一样,即便其倒向赵国,三晋再一次联合,也不过是再来一次伊阙之战。 甘罗知道秦军的强大,知道秦国的无敌,自然瞧不上张平话里的威胁。 再加上张平与李斯之间达成的交易,甘罗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给张平留。 看着表情晦暗难明的张平,甘罗径直朝着马车走去,刻意提醒道:“过几日正使大人就要痊愈,会在知笙楼宴请韩国公族,张相身为公族的代表人物,还请及时赴宴,以期与正使大人达成进一步的合作。” 张平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的话是带着些威胁,可也有提醒秦国的意思,总而言之,目的是为了保韩国安全,不希望韩国开战,更不希望开罪秦国。 会得到甘罗这样的回答,在张平的意料之中,谁让韩国弱的过分,连讨价还价的实力都没有。 然而,他仍旧这么说出来,不过是尝试着迎接奇迹,万一甘罗说漏嘴,或者是松了口,对韩国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 张平的视线尽头,甘罗乘坐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他满心忧愁地收回目光,长吁短叹:“韩国要过苦日子了。” 秦使态度强硬,不容商量,那么韩国最后,就不得不答应条件。 还在谈判,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就是期望能够获得些许优待,减少一些也是好的。 “方才多谢张相出言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跟在张平后面出来的韩安,看到他站在那里极目远眺,便迎了上去,表达自己的谢意。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短暂的沉寂之后。 张平转过头来,看向等待的韩安,问道:“太子和大王,早就知道秦使要归还上党之事?” 上党本来就是韩国的土地,后来献给了秦国,赵国也想要,就引发了长平之战,导致两国元气大伤。 这个时候,韩国也想再拿回上党,结果是惨败而归。 按理说,上党被归还回来,韩王应该震惊的,可是他和太子安的表现太淡定了。 这便引起了张平的怀疑。 韩安抬起头,盯着张平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说了实话。 张平轻声笑了一下,带着些自嘲的味道。 为韩国呕心沥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瞒着他,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韩安的配合,让张平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希望,继续道:“是使团内有人泄露?还是秦国内部出了问题?” 对此,张平假设了两种情况。 一种是使团出了问题,另一种咸阳出了问题。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坐实了其中任何一个,韩国就还有希望。 张平满怀殷切地望着韩安,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越是等待至关重要的信息,就越是显得漫长而难熬。 “是知笙楼的张先生。” 韩安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他都将要去咸阳为质了,这新郑的一切,不管是秘密,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日常,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没有任何保密的价值了。 韩安提供的这条信息,若是能够对张平起到帮助,那就当作是对刚刚张平的出言维护的感激了。 至于张平打算怎么用,用来做什么,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太子是说知笙楼的主人张飞?” “没错,是他!” 得到韩安肯定的答复后,张平古井不波的脸上,诞生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从张良那里得知,张家能够和李斯搭上线,让李斯借出两万金帮助张家度过难关,就是这个张飞的主意。 可以说,这中间若不是有张飞的存在,韩非出马,都不能够让他那个师弟手下留情。 现如今,又从韩安这里得知,秦国要归还上党的消息,是张飞传出来的,张平就是再老糊涂,也该想明白这其中的联系了。 知笙楼,和秦国使团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已然是证据确凿,不容置疑。 而张飞的真实身份,仍旧是团迷雾。 张良和韩非怀疑张飞才是真正的秦使,是有几分道理,然而张平不敢轻信。 从使团抵韩,接二连三地在新郑掀起风波,就算是真正的秦使,也该表明身份站出来了。 张平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张飞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于身为正使的李斯。 否则,也说不动李斯出钱。 这还是他不知道太子安得到了三万金的前提下,合理猜测。 若是让他知道送到使团的五万金,早就安排好了去处,张平的猜想,就会更加大胆一些了。 “张相,这个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张平听到成蟜的化名后,陷入沉思之中,韩安不免同时生出了浓浓的疑惑与不解。 他不是不知道成蟜身上藏着秘密,无非是拿了对方的钱财,双方又没有利益冲突,韩安甚至还接受过成蟜的帮助,所以才一直放任不管。 有钱拿,还能够给他提供情报,还是真实可靠的情报,韩安便不关心成蟜的身份。 只是,此刻见到张平的神情变幻,以为对方知道了成蟜的真实身份,出于好奇,便随口问了出来。 张平敷衍道:“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他也姓张,与我乃是本家。” 你觉得本太子,会信你的鬼话吗? 韩安送给张平一个白眼,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他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说不定,等到以后从咸阳回来,争夺王位的时候,还需要张平的帮助呢,没必要因为这不起眼的小事,使得双方生出龃龉。 “张相留步,在下就先告辞了。” 韩安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要说,就先行离开了。 前往秦国的相关事宜,不用他亲自处理。 倒是,那刚到手还没有捂热的三万金,带到秦国去不显实,留在新郑不放心,韩安要在走之前,为它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好去处。 韩安走后不久,张平也在宫门口,寻到了自家马车。 上了马车,车厢内张良早就坐在了里面,一见到张平上来,便递上了一个坐垫,道:“父亲有什么打算?” 张平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完全走出来,就又被张良的话震惊到了。 今日,韩宫之内所议论的事情,不可能传播的这么快。 可是,以他对张良的了解,在这种大事上面,不可能随便开玩笑。 张良突然跑到王宫外面,钻进马车里等着自己,绝对是知道了些什么。 而张平能够想到的唯一大事,就是方才朝堂上议论的上党之事,他不相信张良知道这件事,可是又想不到别的事情。 张平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秦国要归还上党,此事已经在新郑流传开了,现在所有的韩人都在等待韩军出动接管上党,这可能是近百年内,韩国国土第一次失而复得,已然形成了一股强烈的民愿。” 张良似是早就知道张平会问他什么问题,有条不紊地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更是在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这件事的高度关注。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白发苍苍的张平,眼神中的忧虑和担忧,越来越浓。 张平的表情告诉他,这则传遍新郑的流言是真实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想看看张平的态度,之后再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劝说。 “流言,果然都是有预谋的!” 张平深感无力,本来国家就弱,还欠着李斯的人情没还。 而今,听闻朝堂议事尚未结束,秦国归还上党的流言早就传遍了新郑。 若真的是流言,还就罢了,偏偏这恰恰就是事实。 他略微思虑,便能够知道流言的源头,一定是来自秦国使团。 他们散布这则流言,就是为了向韩王施压,逼迫韩国答应亲过得条件,接受上党,并出兵攻打赵国。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韩国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底牌了。 太子安彻底得罪楚国,失去了最有力的外援。 韩国民间因为一则流言,看似群情激愤,维护韩国,其实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秦国威逼韩国的帮凶。 韩国丞相,也就是他张平,因为两万金被秦使抓住了把柄。 上至韩国丞相,下至韩国百姓,都成了秦国此次胁迫韩国的帮凶。 张平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现实摆在眼前,他无能为力,只有接受最后的结果。 “子房,明日替我告假,为父已不适合继续这个丞相了。”张平情绪低落道。 第222章 遇到个疯子 韩安离开王宫之后,说是回府准备去秦事宜。 到半路上,刚刚得到的三万金,使得他心神不宁,难以定神。 他让车夫改变方向去了知笙楼,想要找成蟜帮忙。 等到了知笙楼,却被告知成蟜不在,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去了。 就在他以为扑了空,准备离开的时候,知笙楼的小厮又给韩安递话,让他在知笙楼等着成蟜回来。 当然,这话是成蟜吩咐的,小厮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他们躲太子还来不及呢,绝不会在韩安面前翘尾巴。 韩安得知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以为成蟜早就知道他要质秦的事情,事先不告诉他,就是在等现在这个轻视他的机会,顿时心中怒不可遏。 若不是为了妥善处置三万金,韩安早就一走了之。 其实,成蟜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李斯不在新郑,甘罗在韩宫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和成蟜事先通过气,有些还是他们两个商量出来的, 成蟜知道韩安质秦的事情不假,让他在知笙楼等着,也是为了这件事。 可要说,成蟜是因为知道韩安即将质秦,就轻视他,这倒冤枉了成蟜。 轻视韩安,是在知道他身为一国太子,却个人私事大于国事时,发自内心的看不上,而非因为质秦的缘故。 再说了,韩安质秦,能不能成行,不过成蟜一句话的事。 这本来就不是使团的任务,成蟜把韩安带回咸阳,最多就是和政哥解释一下,平白得了韩国太子为质,不是坏事。 若是韩安不到咸阳,那使团也没有过错。 成蟜让韩安等他,是要在这件事上,做一做文章。 韩安不知道成蟜的心思,在知笙楼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是三万金和太子尊严的碰撞交锋。 就在韩安陷入精神内耗时,成蟜也带着翠娘,来到了新郑闾左。 闾左,城池里门以左的居民区,贫苦百姓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屋舍密集,街道最宽处,也不过能过两匹马而已,而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更是狭窄,最多能够使两个成年男子并肩通过。 成蟜和翠娘,行走在这狭窄的区域内,随行的护卫,四个护卫分别走在他们的前后,挡住一切可能出现的危机。 在这种地方,说话最有用的是地痞流氓,权势最大的也是他们。 平日里别说贵族,就连普通的小吏,都不愿意来。 成蟜一行人出现在这里,尽管足够低调,仍旧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 能够带着仆从护卫出现的,每一个都不是普通人,这种身份的人,出现在这里本就是罕见,百姓觉得稀奇不足为怪。 “先生,前面就到了,奴婢一个人过去就行了。” 翠娘眼圈红肿,看样子偷偷抹过眼泪。 她说要回韩国看看家人,成蟜同意了。 她说安排完知笙楼的事情,就回家看看,成蟜不仅同意了,还跟她一起来了。 成蟜嘴上说的是,来了新郑这么久还没有认真逛过街,趁这个机会刚好到处逛逛。 翠娘知道,这不过是让她不为难的借口罢了。 当初,她只是帮成蟜缝了一下伤口,已经换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有人都说公子不好,翠娘和那些跟在公子身边的人都知道,公子是善良的。 “你去吧,我在这里到处看看,有事叫我。” 往前再走几米,就是翠娘的家,数年没有回来过,可能会错一两户的位置,大概的地方错不了。 成蟜带着护卫,转到别的地方去,目光却断断续续地跟着翠娘回到了她的家里。 “你跟上去看看,不要让翠娘出事,若是无事发生,就不用露面了。”成蟜命令一名护卫跟了上去。 还真不是他多心,实在是人心经不起考验。 翠娘年纪不大,就被卖了出去,几经周转到了秦国。 用她的话说,她的父母是要把卖到贵族家里的,没想到人贩子骗了他们。 这种说法,成蟜半信半疑。 真有机会能进入贵族家里做仆,大概轮不到翠娘。 不过,终究是别人的家事,成蟜跟来就只是为了不让有救命之恩的翠娘出事,其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不去管。 “贵人,你从哪里来?” 成蟜闲逛到一户人家门口,大门敞开着,门槛上蹲着一个老人家,枯瘦面容,声音沙哑,数米之内都没有人靠近。 成蟜歪着脑袋,向门里看了一眼,里面堆满了杂物,看上去挺多,有用的却是很少,只不过是老人家贫苦,舍不得扔掉。 “秦国!” 成蟜略微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来。 话可以瞎编,口音改变不了,就算是模仿其他地方的口音,也很难改变原有的说话习惯。 万一眼前的老人,打过仗,参与过盟军攻秦,见过各国的人,坐等被戳破谎言,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他是正经人,又不是来韩国惹事的,没必要遮遮掩掩。 “秦军厉害啊!” 老人家赞叹一声,双手扶着门槛,往一旁挪了挪,他拍着身边的空位,看向成蟜,“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坐下来陪小老儿说说话。” 护卫摇摇头,想要阻止。 成蟜直接无视,他来到老人家身边,两个人挤在一起,坐在不宽裕的门槛上,问道:“聊聊韩国?” “唉,韩国不如秦国。” 听到成蟜的提议后,老人家发出一声感慨,身为韩人,他当然希望韩国好,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再怎么说,都不会有所变化。 老人家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又是两声轻叹,他拉起垂到地上的衣服,露出断掉的半截腿,说道:“这是秦灭周王室那年,我在阳城与秦军相遇,断了条腿,却捡了条命。” 听到老人家说,他和秦军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恩怨,一旁的护卫下意识便摸到剑柄,只要眼前这人有任何轻举妄动,随时准备拔剑杀人。 老人家回头瞥了一眼行为异常的护卫,扭过头去,继续看着成蟜说道:“就因为少了条腿,到现在也没有个家小,要不是这帮子同样穷酸的人家偷偷分我一口饭吃,老子这条贱命早就臭了烂了。” 成蟜的目光看着老人那只有一半的腿,平时各种胡说八道的话,张口就来,到了这个时候,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老人家,说安慰的话,他没有资格,老人的腿是秦军砍的,往大了说,他们是仇人。 再者,成蟜没有经历过,凭什么去安慰对方。 那是一条腿,不是一根头发丝,断了就断了。 老人家看出了成蟜的窘迫,他笑呵呵地晃了晃成蟜的肩膀,道:“老子不恨秦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打不过丢了腿,那是老子没本事。 我恨的是那些公族,秦军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他们就带着人跑了,把我们丢下任由秦军屠杀。 我恨的是王室,韩国有最锋利的剑,有射程最远的劲弩,打仗的韩卒没有用上,王室的公子们把它们拿来当玩物。 立了功,贱民还是贱民,获了罪,贵族还是贵族。 老子若是秦军,第一个杀得就是那些王室。” 老人家话中的戾气越来越重,成蟜着实没有想到,韩国的民怨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可是这韩国的家事。跟他一个秦人说不上吧? 成蟜甚是无奈道:“老人家这般说辞,和我说来,也是无用的,韩国是韩王的土地,韩人是韩王的子民,我不过是路过的一名旅客,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老子还用你说?!!” 老人家没好气地瞪着成蟜,仿佛在看傻子一样,随即解释道:“你要是韩人,我还不和你说呢,这话也就秦人敢听,换了韩人谁不怕死,敢坐在这儿听我胡说。” 说完,他指着狭窄街道的尽头,强憋着笑意,道:“看,找麻烦的人来了,你不跑也没事,他们拿秦人怎么样!” 老人家一脸看戏的表情,往后挪了挪屁股,靠在门框上,笑嘻嘻的。 成蟜看着远处走来的几个人,个个痞气十足,一看就是混不吝的混蛋,不过也就是这种人,才能镇住这个地方。 “神经病啊!我招你惹你了,这么坑我?” 成蟜带着点怨气站起来,朝着一旁的老人踢了一脚,老人收收腿,给成蟜腾地方,他不怒反笑,幸灾乐祸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针对成蟜,还是针对那些痞子。 “先生,该走了。” 护卫警惕地围在一起,把成蟜挡在身后。 这时,老人家突然大声吼了一嗓子。 “贱娘的,这几个是秦国来的,有种弄死他们!别一天到晚只会欺负自己人。” 听到这话,成蟜一脸黑线,这是把他当刀用了啊! 看那几个痞子的样子,只要有人接近这个满口不敬的老人,他们就会赶来处理,反应之迅捷,看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是秦人?” 那几个痞子,听到成蟜几个从秦国来,凶神恶煞的气势收了三分,讲起了礼貌。 老人家看到这一幕,倒是觉得新奇,抢在成蟜之前开口,嘲讽道:“你们这几条畜生,什么时候也学会说人话了?” “老东西,想死的话,今天就成全你!”痞子中有一人受不了这份辱骂,看着老人家凶相毕露。 眼看着双方就要爆发冲突,成蟜及时站出来止住这场硝烟,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扯上所有能够得到的虎皮:“我是知笙楼的主人,随秦国使团一同入韩的商贾,公子非的八拜之交,太子安的座上宾,张相的忘年交。” 第223章 疯子和痞子是同伙 “贵人身份如此显赫,怎会来这种地方?” 听着成蟜接连报出公子、太子、丞相的名头,痞子头目瞳孔猛地缩在一起,他拦住身后就要上前的手下,随意扫了一眼四周。 那怀疑的眼神好似在说,你一个能够和这些大人物结交的上层人士,出现在这个地方,说出去谁会信呢? 怀疑归怀疑。 他们还是停了下来,上面的人都有些特别的兴趣爱好,也不排除有人喜欢往这种地方来,还是谨慎一些,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要得罪。 就算是假扮的上层人士,走了也就走了,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我来这里做什么,需要得到你的同意吗?” 成蟜轻蔑地瞥了一眼,他倒不是想要仗势欺人,而是要警告这些人离自己远点儿。 先前,他已经表明了身份,暂时糊弄住了这些人。 不需要他们完全相信,半信半疑就能够让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成蟜态度不能软下来,否则很容易被对方压制。 果然,在得到成蟜的答复后,为首痞子眼中的怀疑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连忙弯腰请罪:“若是有冲撞贵人的地方,还请贵人恕罪!” “小人默,自幼便在这里长大,贵人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和手底下的这些人一定会尽力帮贵人做成事。” “默,你们似乎是冲着这个老头来的?” 成蟜垂眸看向身边的老人家,他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坑了一把。 要是说有多大的怨气,倒也没有,就是被坑的感觉,过于不爽,成蟜总想找补回来。 “回禀贵人,这个老家伙又疯又傻,经常坐在门口咒骂大王和公室,若是任由他叫嚷下去,这些所有的人都会被他牵连获罪于大王。” “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只好一直盯着他,若是有人和他交谈,就及时将人赶走,以免招来祸事。” 默的心里早有一套完美的说辞,就等成蟜问他,便毫不保留地全部说了出来。 这一番话,成蟜不可能百分百的相信。 只能说,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绝对不是全部真相。 老头确实是咒骂韩王和韩国公室,容易惹来灾祸,可若是眼前这些个人都是好心好意,倒也不见得是。 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 只要这个默,跟自己没有任何的冲动,成蟜也愿意与之和平相处。 “你们倒是辛苦,不过,我建议你们,下次反应快些,在有人靠近之时,就尽快站出来阻止,而不是等到这个疯老头和人说上话来,再出来就晚了。”成蟜边说边走,远离是非之地,那个地方处处透露着诡异,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件合乎逻辑的事情。 用老头自己的话说,他是在与秦交战过程中,断了一条腿,却知晓双方各有阵营,不恨秦军,恨韩王。 成蟜不排除有这样的人存在,但是,随便遇到一个人,就这么明晓事理,境界高远,就很不正常了。 韩国的礼教水平,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普通人的想法,应该是秦军砍了他的腿,他恨不得找到那个人砍回来,甚至是杀了对方才能出气。 老头的身份,和他说的话,不匹配,这是第一个漏洞。 第二个漏洞是,出在默的身上。 默的说辞是,他们负责看住老头,不让其咒骂韩王的话传出去,给这里的人带来麻烦。 先不说默是不是这么个大好人,就他做的事情,就不符合常理。 一个地痞,手底下又有那么多人跟着,想要把这个满嘴胡话的老头处理掉,是轻而易举的,这是最方便,最快捷的方法。 长时间以来,老头仍旧在这里咒骂韩国公室,默带着他的手下,乐此不疲地赶人。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条产业链。 老头拉生人胡说八道,这些痞子赶来威胁对方,敲诈一笔,发点小财。 而大多数情况下能来这里的人,地位一般不会很高,还做不到可以咒骂韩王和韩国公室而安然无恙的。 就算是他们没有跟着老头一起骂,但是沾染上这样的是非,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老头一开始提醒默这群人,成蟜是秦人的身份,看似是在激怒对方,实际上则是在提醒他们,成蟜是秦国来的,客商有钱,外地人怕是非。 所以,成蟜会第一时间就搬出所有能搬的名头,就差说出他是韩王的贵客了。 果不其然,成蟜这一番说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些痞子敢坑外地客商,敢坑误入的有钱人,却不敢坑能够与韩国高层直接对话的人,因为那是真的会死人。 “贵人说的是,我们这就带这疯人离开,不会再让他出来惹是生非。” 默垂首弯腰,送成蟜离开。 跟着他前来的手下,也已架起了老头,折返回来。 直到看见成蟜等人远离,默的脸色骤变,满是怒气看着老头,压低声音喝问道:“你真是好眼力,找了这么一个人,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能够到这里来的,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大人物?” 老头脸色有些慌张,知道事情已经发生,解释没有用,但还是脸色苍白地做出无力的辩解。 “就算那人在说谎,我们也不能不信,他说的那些人里面,我们一个也招惹不起。”默双眼眯成一条缝,盯着眼前的老头。 看到默这份模样,老头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指着不远处的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屋,做出最后的辩解,道:“跟着那个秦人到这来的,还有个女人,那女人进了桐的家,桐是这些最没有出息的人,能够和他认识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公室的那些大人物?否则的话,我们早就死了。” 老头一点儿也不疯,更不傻。 他知道默要的是什么,怕的是什么。 要是让他直接去证明那人的身份,他证明不了。 但是,老头能够通过别的人进行佐证,桐是这一片最窝囊,最没有用的人,要是说他认识公室的贵人。 老头是不信的。 他挑上成蟜下手,除了面生的缘故,最重要的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儿。 果然,在听闻老头辩解后,默的面色变得精彩起来,嘴里一直在重复念叨着:“好!好!好!” “桐认识了这么一个公室贵人,从今往后,这一片全都要以他为首了。” “他敢戏弄我们,我弄死他去。” 默本来就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内心在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爆发出来,没想到手下有个白痴,竟然叫嚣着放狠话,刚好撞到枪口上。 默抬手就是一耳光,接着又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娘的,你是弄死他,还是弄死我?就算那人身份普通,秦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今天你敢杀他,明天新郑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手下原本是要替默出气,谁料,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被踹翻在地。 他手足并用地站了起来,腆着脸来到默身边。 默狠狠地瞪了一眼,压制着内心的火气,心中生出一计,招手让手下把耳朵凑过来,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手下兴高采烈地奔着桐的家里去了。 而此时,翠娘站在门前,看着十几年都没有太大变化的家和老屋,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没到这里之前,翠娘一直想回来看看,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幸亏遇到了公子,才有了返回家乡的一日。 现在,她站在门前,竟然有些犹豫,有些紧张,有些害怕。 怕家中的人认不住自己,担心和亲人之间有了间隙。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形逐渐出现在翠娘的眼前。 男子看着门外的女子,眼中闪过狐疑,闪过好奇,唯独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翠娘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润,一行行清泪,不受控制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划过下巴,或打湿衣领,或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大兄!” 翠娘喊出一声近十年都没有喊过的称呼,一瞬间眼角涌出的泪水更加汹涌,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男子脑海中浮现出点点回忆,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巴蠕动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和翠娘说一句话,而是转身跑了回去。 翠娘站在外面,能够听到男子的喊声,“娘,小妹回来了,娘,你快出来看,小妹她回来了。” 本以为大兄认出来她,心里还有些难受。 听到大兄的声音后,翠娘破涕为笑,拿出手帕擦干泪水,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房屋变化不大的陈设,翠娘之前所有的担心和犹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觉得回家是值得的。 她刚进去没多久,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老妇,老妇手中拄根不知从哪里获取的木棍,双手撑着,步履缓慢了走来。 “娘!女儿回来了。” 翠娘刚刚擦干的眼睛,再一次湿润,泪水如同决堤洪水,宣泄而出,她一开口,泪水便灌进了嘴里,于苦涩中品出了一丝清甜,那是亲人重逢的喜悦。 第224章 善不是善,恶不是恶 可惜,苦涩就是苦涩,内心提示再怎么强烈,仍旧是苦涩的。 那一缕微不足道的清甜,被老妇的无情碾碎。 “你回来干什么?谁让你回来的?滚,滚出去!” 老妇拄着木棍,用力地捣在地上,逼迫想要往前的翠娘停在了原地。 这时,翠娘的兄长,桐也跟了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妇人,妇人手中牵着个孩童,约摸六七岁的年纪。 桐从婆娘的手中,接过孩童软乎乎的小手,走到翠娘面前,让他叫人:“这是姑姑,叫姑姑。” 孩童应是没有见过生人,天生胆子不大,躲在父亲的身后,偷瞄着第一次见面的姑姑。 翠娘受伤的心,看到孩童的瞬间,再一次柔软下来。 “大兄,大嫂。” “娘,小妹多不容易,好些年才回来这一趟,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总要让人在家里吃过饭才好。” 桐抱怨着老妇刚才说的话,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老妇冷哼一声,把头扭到别处去,拄着手里的木棍,艰难地往屋子里面走去,道:“吃完饭赶紧滚,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哟!还吃饭呢?家里有多少粮,你不知道呀?养着这个老不死的不算,现在还要再多添一张嘴,要我说,干脆把我跟你儿子都饿死,断了你们家的种,省得我每天看到了心烦。”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嫂,厌恶地瞥了眼老妇,上前拉着自己的儿子,就朝里屋走去,把兄妹二人晾在了那里。 桐在妹妹面前,被婆娘这么数落,脸上挂不住,心里也憋屈。 可是,憋屈也只能忍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拉着翠娘就往家里进,还不忘维护自家婆娘,道:“你大嫂平时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等她生完了气,这事就过去了,你先在屋子里坐着,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此时,老妇一个人回到屋里,双手紧紧地抓着木棍,狠狠地捣在地上,眼睛里泛着泪光,嘴里念念有词道:“不能回来,不能回来,你不能回来!” 那是她的女儿,是她含辛茹苦养了十年的孩子,两个人刚一照面,她就认出来翠娘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儿女能够一直在跟前陪伴着,怎么可能会赶走呢? “桐,听说你家来客了?” 默的手下,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径直就往屋子里走去,刚进到屋里,他就看到站在桐身旁的翠娘,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是没见过妆容如此精致的女人。 来之前,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成蟜还特意吩咐翠娘化淡妆,穿粗衣。 没想到,她还是被人盯上了。 翠娘怒目一瞥,将头别过去,擦着脸上的泪痕。 桐如同迎接贵客一般,热情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兑大人说笑了,小人这家里,哪会有什么客人来?也就您不嫌弃,时不时会来看上一眼,已经是小人极大的荣幸。” “好你个贱皮子,学会睁眼说瞎话了是吗?” 兑脸色一沉,故作不满,他指着翠娘,怒问道:“没有客人,那这是谁?你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我家小妹,今天刚回来,她小的时候,你们见过的。” 桐看到兑的眼睛,一直盯着翠娘,就算是偶有挪开,也是很快就又落下去,仿佛被吸住了一样,他的嘴角出现一抹邪恶的笑容,“小妹,快来见过兑大人!” 翠娘本不想坏了大兄的兴致,可那个兑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厌恶,她并没有听桐的话,到身边见礼。 而是转过身来,朝着兑,远远地低了下头,便迅速把头别过去。 桐脸色铁青,以为兑会就此生气,借口刁难。 谁料,兑只是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是你当年卖掉的那个?” 桐点点头。 兑的眼睛,再一次从头到脚的观察了一遍,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火,赞叹道:“想不到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桐在一旁比了个手势,陪着笑脸,“八年了,可不就是大人了。” 忽然,兑脸色急剧变化,他一把抓住桐的衣领,拉到自己眼前,威胁道:“欠我的钱该还了吧?” “大人,你再宽限几天,我马上就凑够了,到时候一定亲自给您送去。” 桐的体格要比兑大一些,却是被对方抓住衣领,不敢反抗,窝窝囊囊地求饶道。 “还?你拿什么还?” 兑轻蔑一笑,开始细数桐的家底,道:“据我所知,这个月,你已经借过三次粮了,连粮食都吃不上,你还能凑到钱还我?”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桐的脑袋上,恶狠狠地骂道:“别在这儿忽悠老子,你要是能够凑到钱,老子就是公族出身!” 兑话音刚落,身上就被一盆冷水打湿。 脚下变得泥泞,大片大片的脏污,挂到他的身上。 兑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端着水盆的妇人,威胁道:“不想活了,你信不信我宰了你男人?” “宰不了他,你就不是个男人!” 妇人甩甩水盆,又甩出几滴水,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里屋。 兑只好把气撒在桐的身上,一下接一下地拍着他的脑袋,“真是没用,连自个婆娘都压不住。” “住手,大兄欠你多少钱,我还。” 翠娘本不想招惹麻烦,可眼前那人毕竟是自己的大兄,就算是八年未见,也依旧是自己的血亲。 若是此次回来,能够帮他消了这一笔债务,也算是了了情分。 到时候,就算是这个家里不欢迎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美人儿,有钱?” 兑放开桐,朝着翠娘走过去,,贱兮兮地看着她的身段,一只手不安分地就想摸上去,“桐还,还的是钱和粮,若是美人儿的话,只需要陪我一个晚上,这些就都免了。” 翠娘黛眉倒竖,一巴掌拍开兑不安分的手,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再次问道:“多少钱,我还!” “钱再好,还能再赚,美人儿错过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上。” 兑春心荡漾,脑子里只剩下些男女之事,早把默交给他的任务忘了一干二净,继续朝着翠娘走去,一副色鬼投胎的模样。 “滚开!” 翠娘一脚踢在兑的裆下,疼得他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翠娘瞅准机会,就要逃出去。 结果还没有跑出去两步,就被躺在地上的兑抓住了脚踝,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儿,那是你小妹,是你亲妹妹!” 老妇听到外面的动静,拄着木棍,从屋子里走了出去,看到女儿在被欺负,因为情绪激动,木棍脱手,脚下一软,整个身体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桐的婆娘,眼角含着泪水,痛苦地闭着眼睛,捂着儿子的耳朵,两个人相互依偎在墙角。 桐看了眼摔倒的老娘,又看了看再次重逢的小妹,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他转身走到了外面,做起了缩头乌龟。 翠娘尝试着爬起来,但是兑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只能提起另一只脚,狠狠地朝着兑的脑袋和肩膀上踹去。 兑强忍着疼痛,一点一点地往前爬,已经将翠娘的双腿压在了身下。 这时,桐的婆娘,从屋里跑了出去,手里的木盆被她准确无误地砸了下去,正中兑的脑袋。 “杂碎东西!” 大嫂骂了一声,把翠娘的双腿从兑身下拉了出来,扶着她站了起来,扭头看着蹲在门外的桐,恨不得杀了这个废物,冷声道:“赶紧走吧,以后别再回来!” “我看你们是找死!” 兑接连遭受重击,他在这里横行多年,还没有哪一家敢这么反抗的,他就是疼得厉害,也要强撑着站起来,给眼前这些人一点儿教训,不然的话,所有人都学他们,这么反抗,那还了得? 妇人哼道:“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那我就成全你!” 兑面目狰狞地朝着两名女子扑来。 大嫂闭上眼睛,迎接着死亡的降临,等了好久,没有等来死亡,耳边反而响起了兑的惨叫声。 这时,她睁开眼睛,看到兑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肩膀上插着一柄剑,身边还有一滩血迹。 一个人从她身后走出来,上前拔出插在兑肩膀上的剑,并把兑提了起来,剑刃横在他的脖子前面。 “先生。” 翠娘刚经历一场危险,被吓到六神无主,看到成蟜出现,便重新找回了主心骨。 “是默给你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竟敢动我的人?” 成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平平淡淡的声音,却极有穿透力,尤其是对于兑来说。 剑伤,和成蟜的出现,让他冷静下来,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是通过桐,打探眼前这人的身份。 现在,一切都晚了,就算他问出来了,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兑幻想着个人义气,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责任,“是我...” “杀!” 兑刚发出声音,成蟜冰冷的命令下达,护卫手中的剑干净利落地划开兑的脖子。 成蟜走到兑的尸体旁,伸手沾上刚流出来的热乎鲜血,在手臂环了一个圈,把剩下的血,涂在了胸前。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走到了翠娘身边,一屁股做到地上,靠在她的腿上,看向持剑的护卫,“回去通知蒙恬和甘罗,就说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第225章 甘罗:我不知道,你也没说过 李斯不在,甘罗身为副使,入宫与韩王商谈事宜,还没有返回驿馆。 驿馆只有蒙恬负责留守。 当蒙恬看到成蟜身边的护卫从外面走进来,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缕不安的情绪。 成蟜身边的护卫,都是他精挑细选安排过去的。 上一次,护卫回来,是成蟜带着人夜里去堵芈陵了。 这一次,护卫又是单独一个人匆忙返回,蒙恬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八成是成蟜又要惹什么事。 “急忙忙地赶回来,出了...” 蒙恬走了出来,是有一些不安,确实没有太多的担忧,成蟜惹事,又不是成蟜惹上事,他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走出来后,看到护卫的黑色劲装上,沾染着干涸后的黑色血斑,眼皮猛地一抖,心中萌生出了不好的预想,脚下的步履不由得加快速度,厉声道:“说,出了什么事?” 这里是成蟜跟蒙恬和甘罗耍了个小心眼儿。 原本是站在后面的护卫要返回报信,被成蟜拦了下来,换上了这个杀了兑的护卫,身上还带着血斑呢。 匆忙的护卫,衣服上带着血斑,再加上成蟜的那番话,只要这护卫的演技到位。 成蟜相信,甘罗和蒙恬,一定会让新郑大乱一场,韩王以及整个韩国公族,谁也别想安生。 护卫看到蒙恬后,更加紧张了,眼前可是顶头上司。 这一路上,他都很紧张,因为要当着顶头上司的面撒谎,想想都是够刺激的。 “将军,卑下该死,没能保护好张先生!”护卫单膝跪在蒙恬面前。 这过于突然的场面,蒙恬险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叫没能保护好张先生? 蒙恬的眼角处,流露出缕缕杀机,内心产生了最坏的预想,拇指已经顶开了手中的佩剑,露出寸寸寒芒。 护卫不敢抬头去看,他低头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脚尖,顶着蒙恬施加无形压力,提高声音,壮起胆子道:“张先生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请将军速速前往搭救!” 说完之后,护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撒谎的事情,他没少干,在顶头上司面前撒谎,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这一次,他在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这谎言撑不了多久,等蒙恬带着人赶过去,就知道他在说谎了。 知道谎言会被戳破,还知道谎言被戳破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撒谎,真的是煎熬啊! 说出来之后,命运已定,反而解脱了。 护卫的种种异常表现,只是因为心虚加害怕,被蒙恬看到后,更加相信了几分。 “所有人即刻下楼,在门外候命!” 他上前一步,抓起跪在地上的护卫,喝问道:“你们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遇险?” “张先生只是带着我们到处逛逛,不曾想遇到了几个欺男霸女地痞,张先生上前搭救,被人用利器重伤!” 护卫被蒙恬抓着衣领,提了起来,根本不敢和他有目光接触,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话说完,并告知了蒙恬成蟜的去处。 “公子若是出事,你就等着和我一起,夷三族吧!” 蒙恬将护卫扔了出去,气急之下直接道出了成蟜的真实身份。 秦国能够称为公子的只有两个人,大王的长子扶苏,还有就是王弟成蟜。 扶苏还是个娃娃,很明显这个张先生就是成蟜。 这并不难猜。 护卫日常负责的宫廷戍卫,他是见过成蟜的,并不觉得成蟜和张先生是一个人。 但是,蒙恬都这么说,他定然不会怀疑。 护卫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去处理被蒙恬摔伤的部位,就想要追上去,告诉蒙恬真相。 他确实是被蒙恬的反应吓到了。 “甘大人去了韩宫,你带上正使信物,就算是闯了韩宫,也要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 蒙恬走到门口后,又折返回来,从怀中取出李斯留下的信物,交到护卫手中。 李斯去了郑国家中,并不确定能否在约定时间内返回,便将信物留下,甘罗是秦国副使,能够随时见到韩王,这件信物,就是留给蒙恬,以备应急之用。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用上。 护卫接过信物,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看着蒙恬离去的身影,追了两步,喊道:“将军,公子他...” “还在磨蹭什么,速去韩宫!” 蒙恬冷声喝断护卫,他来到驿馆门外,在街道上看了看,朝着一个方向跑去,“所有人跟上!” 护卫拿着信物,只觉得手掌发烫,却不敢停留片刻,跟在蒙恬后面出了驿馆,往韩宫的方向去了。 甘罗从韩宫出来后,还没有走多远,就与护卫迎面撞上。 护卫认出了甘罗的马车,当街将马车拦下,口中还在喊着,“大人,大事不好,出大事了!” 甘罗坐在马车上,掀开了一条缝隙,并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让那人靠近。 使团里面有上百人,他不认识的多了,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甘罗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护卫被拦在远处不能靠近,又不能跟当街说出成蟜的身份,拿出蒙恬交给他的信物。 看到李斯的信物,甘罗才相信了护卫的身份。 “上车!” 得到了允准之后,护卫直接跃上马车,也顾不得向甘罗行全礼,只是简单地低了下头,便将李斯的信物交了上去,说道:“大人,公子出事了...” 护卫已经从蒙恬口误中,得知了成蟜的身份。 此刻,再见到甘罗,他便将所有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搞疯蒙恬,完全是护卫不知道成蟜的真实身份。 现在知道了,要是还按照成蟜的吩咐,肯定还会把甘罗搞疯,那样真的会死人。 刚听到护卫的话,甘罗瞳孔猛然一缩,凌厉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护卫,手掌已经抓紧腰间的佩剑,若是这个人是来自己嘴里套话的,那么,甘罗会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 还好,护卫看到甘罗去握剑,没有任何的慌乱,只是暂停了一小会儿,便接着把话说完了。 甘罗坐在车厢里,思考着成蟜的用意,目光在护卫身上来回打量,看的他很不自在,却也不敢开口催促。 若不是护卫说出实情,单听成蟜让带回来的话,那可就不只是扰乱新郑了。 甘罗很有可能会当场写好书信,命人送回秦军驻地,然后才会带着人前往韩宫向韩王要个说法。 尽管,要说法只是走个过场,甘罗也必须去做。 至于真相,到时候调查出来,和没有调查出来,有什么区别? 成蟜重伤,命不久矣! 就凭这八个字,就算最完整的真相,就算是韩王亲自到了咸阳,向大王当面解释,这一次韩国也灭定了。 突然,甘罗就明白,来的路上,李斯坚持要让蒙恬带成蟜返回咸阳的原因了。 这位公子,真的是太能惹祸了。 有事能惹祸,没事,会自己找事。 这杀了人家,把尸体上的血,擦到自己身上,让人回来报信,这么不要脸的做法,再一次刷新了甘罗对成蟜的认知。 “掉头,去韩宫!” 甘罗敲了敲身侧木板,成蟜闹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得配合一下,免得事后惹祸上身,他看着神情紧张的护卫,从身边的木盒子里拿出来纸和笔,提醒道:“我不知道真相,你也没有说过真相,记住,你只是按照公子的吩咐,传了口信回来。” 甘罗可不想被成蟜惦记上,万一给他来一个威逼护卫,出卖公子的欲加之罪,这次出使韩国的任务又白干了。 真那样的话,上卿之位,将会只存在于梦里。 “诺!” 护卫不知道甘罗为什么这么说,但是对方能够年纪轻轻当上副使,定然比自己聪明,想不明白,那就乖乖听话,总比自己胡乱想要好。 听到动静的车夫,驾着车往前走了一小段后,转弯进了另外一条街道。 “父亲,秦使的马车掉头了,是去王宫的路,看样子,这是又有什么大事了。” 张平和甘罗先后离开,他的马车就跟在甘罗后面,张良透过车窗看到护卫拦车,上车,掉头的一系列事情,断定是秦国师团内部出了大事,有意提醒张平。 至于张平要不要跟着回去看看,那他就做不了主了,要看张平自己的意思。 “回府,不要插手秦使之事。” 张良有些惊讶,就算是秦国通过流言,将上党之事传遍新郑,也用不着这么灰心丧气吧。 万一秦使有什么事,还可以去争一争的。 他问道:“父亲,还在担心那两万金?”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两万金,事关张家,确实能够让张平再三退却。 张平短叹一声,接过儿子的话说下去,“李斯迟迟不露面,两万金迟迟不见影子,再拖下去,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些贵族怕是要到府上堵门了,李斯若要用这两万金,在老夫走投无路的时候,逼迫老夫做事。 唉,还是减少与使团的接触,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摩擦和误会。” 张平藏了一些话,没有告诉张良,他已经处于漩涡之中,不希望儿子,也掉进来。 “父亲多想了,若真是如此,李斯何必提前答应相助一事,只要等到那些人闹起事来,及时拿出两万金,到时候同样能够逼迫父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答应了父亲,还因为延迟而获得埋怨,这不符合李斯的精明之处。” 张良否了张平的说法,说的头头是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公子非说过,李斯无利不起早,没有利的事情,他干嘛要大费周章?既然答应帮他两件事,父亲不如静观其变,去看看秦使有什么事,也好做出接下来的应对。” “好吧,掉头回王宫。” 张平再次轻叹一声,他不想去的真正原因,是太子都和使团暗中勾结了,其他的人只会更多,这次的秦韩谈判,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第226章 张相是秦国的朋友 “大王,秦使又回来了,此刻正在宫里等着呢!” 韩王然在前廷受了气,既不能拿甘罗撒气,他的背后是秦国,又不能拿张平出气,他现在还是韩国公族的首领,两个人都不是他想拿捏就能拿捏的。 只好回到后宫,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然而,衣服刚脱了一半,爱妃已经媚眼如丝,翻涌的气血还在持续攀升,韩王然被宦官的话,直接掐灭了小火苗。 “滚,本王今天谁也不见!” 韩王然压抑多日,终于爆发了出来。 李斯、甘罗仗着秦国欺负他,张平仗着身份和名望,冷落他,回到后宫连个宦官都敢扫他的兴,这还了得? 韩王暴怒一声后,门外果然陷入了安静之中。 就在他再次重新找回状态,准备继续未竟的事业,再次被宦官的声音打断。 “大王,秦使说今日见不到您,明日便发兵灭国,您还是去看一眼吧,秦使看起来挺急的。” “灭国,灭国,你让他来灭呀!本王怕他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娃娃?” 韩王然不满的声音,在后宫回荡,宦官垂首站在门外,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吱呀声响起,韩王从寝宫里走了出来,走到宦官面前就是一脚,一脸悻悻道:“他急什么急,本王还急呢!” 宦官随着韩王的力道,滚出去老远,直到韩王朝着前廷走去,他才爬起来,追了出去。 韩王然人还没有到,声音就到了。 “秦使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事呀?” 韩王走进前廷,看到眼前的人,愣在了原地,吃味道:“张相是个大忙人,怎么也跟着来了?” “见过我王!” 张平没有接话,简单行了礼之后,就重新站好了,他跟着回来,是听了张良的劝说,要看看甘罗有什么事情。 甘罗皱着眉头,苦着张脸,眼睛里面带着恨意,还不等韩王走到王位处坐下,便声如雷震道:“请韩王下令封锁城池,搜捕凶手。” “什么凶手?” 韩王然本就是带着气来的,不情不愿,又被甘罗吓了一跳,变得敷衍起来,随口问道。 这时,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又是和那天晚上一样,使团的人走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看到韩王如此心不在焉,甘罗也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路上刚刚写好的信函,走到韩王面前,拍到了他前面的案几上,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韩王,使团内部有一人身份显赫,远在我和正使大人之上,其在新郑被人袭击,身负重伤,韩王若是及时封锁城池,派人缉拿凶手,韩国兴许还有一些生机!” “这人是什么身份?” 单听甘罗的话,韩王然不敢大意,下意识开口问道。 他把甘罗拍下信函,调转方向,拉到眼皮子底下。 不看还就罢了,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当场吓死。 信函只有一句话:贵人遇难,请将军出兵! 这句话的下面,还同时加盖了李斯和甘罗两个人的信物。 李斯对外声称偶感风寒,人在病中仍旧参与了此事,可见事情的重要。 秦国这一次,是要玩真的呀! 到了此刻,韩王然才明白,之前宦官的话不是糊弄他,甘罗不光是这么说的,还这么做了。 可是,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啊! 没有得到甘罗回应,韩王然颤巍巍地离开座位,既恐惧又紧张地看着甘罗,吞咽下几口口水,努力捋顺舌头,几乎是恳求的语气,道:“请秦使相告,这位贵人的身份!” “请韩王见谅,贵人的身份无法相告。” 甘罗在韩王的注视下,伸手去拿回信函。 韩王出手按住信函,不让甘罗去拿,眼神恳切地看着甘罗。 甘罗面色冰冷,无情地将韩王的手拿开,把信函重新收好,道:“贵人的身份,在下无权透露,不过,我可以告诉韩王的是,如果贵人真的出事了,在下和正使大人将会是夷三族的刑罚,秦军攻破新郑之时,也是韩国王室绝种之日。” 韩王然恍如失神,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口中低声念叨着:“完了,完了,韩国完了,寡人对不起列祖列宗。” 甘罗如此神神秘秘的,不愿意说出那人身份,再一次拔高对方的身份地位。 韩王思来想去,能够想到的一个人,只有那位刚刚亲政的秦王。 要是真的是秦王在韩国出了事,就算是韩国能够请来五国联军相助,秦军也会铁了心灭掉韩国的。 张平站在后面,尽管没有看到甘罗拿出来的信函。 但是,通过两个人的对话,也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产生了和韩王相同的猜想。 不过,猜想毕竟只是猜想,在没有证实之前,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以免引得人心惶惶。 “大王,秦使言明贵人身负重伤,当务之急是封锁城池,找到贵人,搜捕凶手,只要贵人安全脱险,凶手尽数归案,事后韩国再向秦国好好赔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对对对!” 张平的提醒,让韩王恢复了一些冷静,他再一次找回了失去的主心骨,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枚兵符,想要交到甘罗手里,犹豫了一下,走到张平面前,眼含热泪,打起了感情牌,“张相,你我君臣二十年,感情甚笃,这一次韩国与寡人能不能度过危机,就全在张相手中了。” 张平本就是韩国为数不多的忠臣,有点私心,但还是在乎韩国存亡的。 此刻,看到韩王然这副模样,他想要告病远离是非的心思,也暂时压了下去,向韩王保证道:“我王请放心,臣一定配合秦使,尽快把人找到,将事情妥善处理。” “好!好!” 有了张平的保证,韩王没有了刚才那么慌张了,催促两人赶快离开,“秦使,有张相亲自负责此事,你们莫要再耽误时间,速速找人。” 告别韩王,甘罗淡定地朝着韩宫外走去,仿佛刚才威胁恐吓韩王的人不是他! 张平走到了前面,见甘罗迟迟没有跟上,停下来在原地等待,“秦使还请快行,我们早些找到人,也能够早些安心。” “在下知道人在哪儿,张相先下令封锁城池。” 甘罗走了过来,把刚刚拿给韩王看的信函,从怀里掏了出来,直接撕成了两半,交到张平手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道:“信函交给张相,是为了让张相安心,秦国不会让朋友担惊受怕。韩国暂时不会有亡国之危了,后续有没有,就看张相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贵人,是假的?” 张平打开信函快速看了眼,见到上面的两个印章,怪不得能够把韩王吓得六神无主。 连使团的最高权限都用了,就这么轻松就把信函给撕了,交给他。 张平难免有所怀疑。 “贵人是真的,护卫回来报信,告知贵人重伤也是真的,张相是秦国的朋友,所以能有一次弥补的机会。” 甘罗超过张平,继续往前走去,他可以走得慢,却不能停下,还要去见成蟜呢。 这事情都办完了,不去见一面,很容易显得甘罗不把成蟜放在眼里。 他提醒身后的张平,道:“张相若是再耽误一会儿,第二份信函,即刻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军中。” 张平很不喜欢甘罗的说法,什么秦国的朋友,这就是在变相说他是秦国的走狗。 可是,张家还要靠使团的两万金保命,不敢有所反驳。 张平仓促间,将两截信函揉成一团,装进袖套里,小跑着追在后面,“秦使,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下不知,一切都是贵人的安排,张相既然是秦国的朋友,不如就跟我一起,去见见贵人,也好当面询问清楚,以免我们之间生出误会!”甘罗已经登上了马车,在他的授意下,马车已经开始缓缓前行。 张平回到马车里,快速交待道:“子房,你先回府,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 张良在马车等待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贵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他想尽所有的可能,使团内最有可能是贵人的,就是张飞了,那个知笙楼的主人,不光有钱,还能让李斯听话。 好奇心一起,张良得不到答案,就会心痒难耐。 不过,为了让张平放心,他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马车,“父亲公事繁忙,儿子就先回府去,不打扰了。” 第227章 公子不惹事,事总惹公子 甘罗前往韩宫给韩王施压的同时,蒙恬也带着人赶到了护卫所说的地方。 密集的民舍,狭窄的街道,使人的视线十分有限。 “五人一小队,分散去找,见过知笙楼张先生的人,为小队首领,若遇到意图阻拦者,杀!” 蒙恬快速扫了一眼地形复杂的居民区,凝重中的表情里多了一分沉静和杀意。 紧张,与慌乱解决不了问题。 找到成蟜,确认他现在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手下人分散开来,蒙恬亲自带着剩下的人,沿着最长的那条街道,走了进去,沿途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蒙恬等人的到来,让宁静的闾左民舍,顷刻间鸡飞狗跳。 在门口唠嗑的老人,行动不便,也还是蹒跚着站了起来,往家里走去。 抱着孩子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有出门,就立刻折返回去。 好奇不属于他们,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带着利剑的陌生人,对于这些人的身份,百姓无从得知,但是,对于危险,他们都有着足够的敏锐。 桐的家中,原本冷冷静静,几个月,乃至一整年都不能见到有客人上门。 此刻,因为成蟜的授意,翠娘的大嫂,跑到了门外,大喊杀人,引来了那些地痞的围观。 普通的百姓,还没有走出家门,就被默的手下,威胁退回去。 只能通过门缝,或者是窗户打开一条小缝隙,偷偷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他们知道默的恶名,畏惧对方的同时,又为桐的家人感到惋惜,得罪了这个地痞,一家人都别想好过了。 地痞头领默铁青着脸,等在桐的家门外,与屋子里面的护卫隔空对视,双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冲突。 “默大人,兑大人的死和我没有关系,都是那个人,是那个人让手下把兑大人杀了。” 桐看了眼家里的亲人,终究还是决定,投向人数更多的默一方,他就像个摇尾乞怜的惨狗,拼命地在默的眼前摇着尾巴,卖力辩解。 “家里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废物!” 大嫂正欲折返回去,就看到桐的窝囊模样,又气又恼,更是在见到默的那一脸横肉,竟然用力咬破了嘴唇,鲜血流出都没有察觉到。 “滚一边儿去!” 默因为手下惨死,内心烦躁不已,看到桐在他的眼前晃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直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小腹处疼痛难忍,却还是换上一副笑脸,欢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如释重负道:“我滚,我这就滚!” 说着,他就朝着外面挤去。 什么家人,妻儿,都没有他自己的小命重要。 那些地痞可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一个个嬉笑着挡在前面,不让桐挤过去。 正当一脸愁苦,不知该如何进退的时候,又听到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个家伙,是死了还是活着?” 桐顺着默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成蟜身上,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怨恨翠娘,如若翠娘答应了兑的要求,自己就不要摊上这麻烦事。 再者,就是怨恨成蟜,要杀人,就去远处杀,干嘛要跑到自己家里来。 “说话!” 默的一声厉喝,差点把桐吓到腿软,他连忙道:“是活的,那个人一点儿事都没有,他身上的血都是兑大人身上的,是他自己抹上去的,他是在陷害兑大人。”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默看着躺在翠娘腿上,一动不动的成蟜,气到笑出声来。 杀了他的人,还浑身抹上血,污蔑自己,他带着手下混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我们冲进去杀了他,兑老弟不能白死。” “对,杀了那狂妄的家伙,为兑老弟报仇。” 默抬手拦住身后叫嚷着准备冲进去的手下,兑是他的手下,就这么被人杀了,要是不报仇,身后这些人,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服他。 要不是他看到那三个持剑的护卫,早就让人冲了进去。 之前,默与成蟜相遇,还没有见血,这些护卫身上的煞气还没有完全放开。 此刻再看,三个护卫姿势标准,站位有法,把成蟜护在身后,身上还流着股令人森寒的煞气,这是只有经过战场洗礼的人,身上才会具有的气势。 默上一次见到这么浓郁的煞气,还是和秦军对垒,远远地观望了一眼。 那一战,被秦军追上的韩卒,无一人生还,他也就是运气好,担任了将军驭手,在秦军冲锋之前,跟着将军跑了回来。 所以,他对那股煞气的印象,十分深刻! 默往前走了两步,始终没有踏进院子里半步,隔着院子与成蟜对话:“贵人出门,能够携带秦军作为护卫,定然是身份显赫,只是贵人不由分说,便杀了我的人,总要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法吧。” 成蟜枕在翠娘的腿上,浑浑噩噩地险些睡着,默的声音把他从梦中惊醒,只是眼睑微动,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背对门外那些地痞,没有任何答复。 “公子,那人好像在和你说话。” 翠娘以为成蟜还没有睡醒,提醒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重伤濒死,不能说话,你替我答复吧,不想答复的话,就这么跟他们耗着。” 成蟜抬起头,把胳膊放下面枕着。 “公子,他们会不会闯进来?”翠娘担忧看了眼外面,默叫来的地痞,把家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腿麻吗?” 翠娘愣了下,完全跟不上成蟜的思路,但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不麻!” “那就好,万一默带着人闯进来,你要是腿麻跑不动,可就完了。” 听到成蟜的话,翠娘俏脸微红,低着头,如同蚊子细鸣一般,“公子,换条腿。” 成蟜是相当的配合,歪着身子,把头抬了起来,等到翠娘把腿换好,再次全身放松地躺了下去。 这时,大嫂也从外面走了回来,看到成蟜恬不知耻的模样,多次欲言又止。 翠娘看出了大嫂的心思,主动解释道:“有主人在这里,不会出事的,大嫂带着孩子,还有娘,躲到后面去吧。” 大嫂回头看向外面的地痞,人山人海地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担忧地看向翠娘,“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 翠娘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低头看着侧躺的成蟜,自信道:“主人更不好惹。” 大嫂不这么觉得,看人数,明明是对方更多。 但是,当目光瞥到兑的尸体,再看看翠娘自信的模样,她也不便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里。 听到翠娘的大嫂离开后,成蟜语气中带着不满,故作生气道:“听你这话,是在说我经常闯祸惹事吗?” “公子不惹事,是事惹公子。” 成蟜侧到一旁的脸,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方向,挂上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对于翠娘的话,他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认可,说是至理名言,都不为过。 “说得没错,孟子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王兄醒掌天下权就足够了,我就负责醉卧美人膝,听听音乐,欣赏一下舞蹈,就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愿望,还偏偏有麻烦不断上身。” 默问话之后,本以为仗着身后这么多人围困,能够得到成蟜的答复。 没想到,成蟜翻了几次身,做了各种动作,就是没有回答他一句话,这差点把默气到当场暴走。 顾忌那三个像极了秦军的护卫,默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又问了一次,语气比最初,要严厉许多,“贵人无伤,何故不答话?” “你什么东西,也配让先生答话?!!” 默的眼睛,一直盯着成蟜这边,他的耳朵也没有出毛病,可以十分确定,这声暴喝,不是来自眼前这一群人,而是从身后传来。 默回过头去,他的手下纷纷避让,为他打开一条视线的同时,齐齐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十几个人,穿着黑色劲装,每个人手里都抓着柄剑。 民间允许带剑,可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一柄剑就很了不起了,传个几代人使用是常事。 能够十几个人同时带剑出行,身后一定是带着官方背景的。 默能够在这里横行多年,必定是有官员在背后撑腰的,看到蒙恬等人的出现,虽然震惊,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务必要搞清楚对方的身份,“什么人?” 蒙恬充耳不闻,径直向前走去,他现在只想知道成蟜的情况。 成蟜在听到蒙恬声音的时候,立刻便把身子转了过来,全身放松,双手很自然地平放在地上,将身上的血迹朝着门外展示出去,确保蒙恬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污。 成蟜偷瞄了一眼,发现蒙恬还在人群后面,没有走过来,提醒道:“哭,快哭!” 翠娘几乎没有任何的迟滞,完美地衔接上了成蟜的提醒,整个人伏在成蟜的身上,双手时而高高抬起,时而落在成蟜身上,哽咽道:“先生,你醒醒啊,先生,你别吓我呀!先生...” 第228章 与人友善,和睦相处 听到翠娘的哭声,蒙恬脚下的步伐走得更快了。 他快步来到默的身边,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成蟜的身上。 此时,成蟜垂着脑袋,面色安详,脸上衣服上全都是鲜血。 蒙恬的大脑中,如同一道惊雷炸裂。 在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可是在看到成蟜这副状态后,仍旧是难以接受。 默见到蒙恬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再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取你首级的人!” 蒙恬握着剑柄的手背,早就是青筋暴起,话音未落,剑锋上面的寒光,已经在场中闪烁。 双方实力本就是天差地别,再加上蒙恬骤然出剑发难,默在防备不足的情况下,被一剑割破了喉咙,面色不甘地栽在地上,鲜血从他的颈动脉里泊泊而出,很快便将身下的泥土,染成了血红色。 “所有人,一个...” “住手!” 成蟜忽然打断蒙恬的命令,他举起的手掌,落了一半,顿在半空。 蒙恬回头看到浴血的成蟜,正朝他走来,见到成蟜没事,他想起自己的手,还在半空中停着呢,就这么放下,会有点尴尬,再次举起来,更尴尬;他把剑从另一只手里换了过来,用力握了握剑柄,总算是没那么尴尬了。 蒙恬突然杀了默之后,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紧张了。 那些地痞人数虽多,但是大多数手中并没有武器,看到默死后,才弯腰去捡木棍或者是石块,更有一些脑袋精明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后退,准备离开这里了。 蒙恬这些人,若是全力拼杀,汇聚在这里的几十个地痞,很有可能一个也走不脱,却若是让他们不动手,包围起来,那就人手不够了。 所以,成蟜看到那些悄悄退去的人,就当作是没有看到,一两个漏网之鱼,除非直接离开新郑,不然还有时候算帐。 “我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要打打杀杀,不要打打杀杀,要与人为善,和睦相处,这个世界才会多一些美好。” 成蟜步履稳健地朝着蒙恬走过来,后者一脸不敢相信地迎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几乎贴到了成蟜的脸,然后是贴着衣服,来回观察了好几遍,蒙恬才把佩剑收了起来,略有不满地白了成蟜一眼。 使团上下都被你吓死了,结果你是个没事人! 他轻声问道:“公子身上无伤,却把事情搞得这么紧张,是要玩什么新...的谋划吗?” “你跟李信比,就差在口是心非上。”成蟜也不客气地回了个白眼。 新后面的音儿,都出来了一半,还能及时收回去,这要是李信,就不会改,直接问成蟜:公子,又有什么新花样? 蒙恬错愕之际,成蟜抽出了他的佩剑,走到人群前面,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笑嘻嘻道:“老头儿,要回家?我让人送送你。” 老头只有一条腿,手里拄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人群后面挤去。 他在见到默被杀死之后,就准备逃跑了,要是打起来,他行动不便,会吃亏。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走到独腿老头的身边,一脚踢飞他的木棍。 老头平衡出人意料的好,就算是一条腿,也稳稳当当站着,没有倒下去。 就在他准备向成蟜作一番解释的时候,桐偷瞄了一眼成蟜的神情,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后,照着独腿老头的好腿就是三连踹。 哐咚,老头摔了个结实,发出一阵惨叫。 桐拉着独腿老头的好腿,就把他拖到了成蟜面前,谄媚道:“大人,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要怎么处置,您尽管吩咐?” “你刚刚...” 成蟜大开眼界,从未见过比自己还无耻的人。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桐不在乎成蟜异样的目光,更不在意那些地痞仇恨的眼神。 有四个带剑的下人,可能只是有钱,有一二十个带剑的下人,可能是很有钱,但是敢在众人面前,当街杀人,这就是权势。 桐为了保全自己,立刻便想到了一套为自己辩解的言辞,道:“小人刚刚只是在争取时间,拖住这帮人。” “你做的很好,可我刚刚说的是,要与人为善,和睦相处,你怎么可以殴打老人?” 成蟜的话,就像是一柄利剑,悬在桐的头顶上,随时能够取走他的性命。 关键时刻,他灵光一闪,看到不远处的翠娘,能够和成蟜亲密接触,必定是关系匪浅,一想到这里,他就蹑手蹑脚地跑回了家。 “小妹,那位大人夸我做得好,拖延了时间,撑到了自己人赶来。” 翠娘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完全忽略了桐的存在。 这个大兄之前的做法,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成蟜弯腰扶起独腿老人,十分和善地问道:“老人家为什么要坑我呀?” “贵人饶命,我是个好人,我不想坑你,是默,是他砍断了我的腿,让我假扮退伍韩卒,骗取过路的他国之人。” “所以,你和六国都打过仗?” “对!啊?不是的,我没打过仗,我没有上过战场。” “只是骗人,罪不至死,回头我让人带你送你去官府立案。”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独腿老头挣脱成蟜的手,扑咚跪在地上。 要问他送官好不好,肯定不会说好,但是,成蟜手里拿着剑呢,送官和送走,他还是选择送官靠谱些。 “贵人,当年就是他抱走了小妹。” 独腿老头以为安然过关的时候,大嫂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心态已经和之前看到成蟜时有所不同了,言语中不知不觉便多了恭敬,还有恐惧。 底层对高位者,天然的恐惧。 “贵人没有的事,这个女人还没有嫁过来,翠娘就被卖掉了,她说的话不能信。” 桐的婆娘突然介入,让独腿老人的心再次揪了起来,迅速压制住内心的慌乱,辩驳道。 为此,二人竟然吵了起来,互踩对方说谎。 成蟜回头看向翠娘,只见她微微摇头,“我不记得了。” 成蟜揉了揉太阳穴,他是来扫黑的,除掉这一波危害一方的流氓地痞,再宣传一波秦人的身份,为秦国拉拢好感,获取人心。 怎么变成断案了,还是八年前的案子,证据怕是早就没有了。 “就是他,那晚我看到了。” 翠娘嘴唇微动,还是没有喊出口,之前的驱赶,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创伤。 “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子里。” 看到老娘从屋子里走出来,桐的脸色变得难看,赶忙上前扶住老人,就打算把她往家里推。 老人很倔强,双手紧紧地抓住门框,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不是我,是桐,是桐给他小妹下药,让我把人卖掉,卖给女闾的钱,我们两个平分了,我只是...” 成蟜的剑,已经捅穿了断腿老头的心脏,他抬手帮老头把眼睛合上,惋惜道:“不安详就不安详吧,人贩子还想安详,想屁吃!” “小妹,不是我,你听我解释,都是娘,是娘说,只有把你卖掉,才能给你娶大嫂,才能延续家里的血脉。要不是她说,我怎么会卖掉你呢?大兄可是最疼你的呀,小妹。” 成蟜都不用回头去看,单是听着桐的声音,都知道翠娘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这八年来,她一直以为是家里人被人贩子骗了,没想到是她被家里人骗了。 “桐,方才小妹险些被那恶棍欺负,你在干什么?” 大嫂的仗义质问,被桐再一次用厚颜无耻挡下,“我去叫人了,对,要不是我叫人,大人他们能及时赶来吗?” 大嫂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哽咽,“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叫人?” 性子向来冰冷,仿佛远离俗世的蒙恬,都听不下去了。 他走到成蟜身后,交耳低语:“公子,我杀了他吧。” “这是翠娘的家事,等她找你帮忙的时候,再动手。” 遇到这种烂人,成蟜也想杀人,可那毕竟是翠娘的亲人,谁知道小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要是想杀,成蟜不介意帮忙,她要是不想杀,成蟜就要避开耳目,暗地里行事。 成蟜向前走了几步,看清楚远方迟来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一支军队。 突然,出现一支军队赶来,那巨大的动静, 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还会有大军赶来?” “你是公族,你一定是公族。” “你一个公族闲着没事,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人群中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在他们看来,若不是成蟜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就会跟着默大人一直逍遥下去。 “我来解救韩人!” 成蟜看着四处奔逃的地痞,淡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才跑,不觉得晚了吗? 他扭头和蒙恬说道:“命人将百姓喊出来,就说秦国使团请来大军,要将这里所有的地痞流氓团伙全部连根铲除,为他们做主,谁家里有什么苦衷,受过什么欺负,全部都可以说出来,使团来到这里,就一个目的,那就是扫黑,扫黑,还是特么的扫黑!” “公子想让韩人记住秦国的恩情,为秦军将来攻破新郑,撤国设郡,提前赢得民心?”蒙恬迟疑了一下,大胆猜测道。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要是李信在,他会问我是不是犯病了。” 成蟜对蒙恬,十分满意,揭短的时候,知道委婉,猜测的时候,知道向好。 这就很好,比初见时的莽撞比起来,进步非常大。 不像是李信,从来没有进步,甚至还有所退步,少了初见时的拘谨,变得更加放肆了。 李信在秦韩边境,啃着硬邦邦的饼,实在是难以下咽,担忧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望向大军东方的新郑:公子的病,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 第229章 秦法严苛与否,在于你是民是贼 韩军到来以后,迅速接管这里,将成蟜等人护在身后,同时分出去一支队伍,去追捕那些慌不择路的地痞。 甘罗看到成蟜的身影后,立刻下令马车减速,不等完全停下,他直接跳了下去,借助马车前行的惯性,猛地前冲了几步,神色匆匆地向着成蟜跑去。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成蟜眯眼看着迎面而来的甘罗,和身边的蒙恬嘀咕道:“甘罗怎么这么想演的?我都站在这儿看着他了,他还在问我好不好?” “文官都爱演。” 成蟜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蒙恬,这话有点儿和他不太搭,从蒙恬嘴里说出来,带着些不一样的幽默,却还是点点头,认可道:“确实爱演。” 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没有料到前面的马车会突然停下,惊慌之下,车夫拉紧缰绳,马匹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拖着马车偏离方向。 车轮摇摆几下,终于斜着停了下来,险之又险地避开前面的马车,擦着边错开了位置。 张平晃晃悠悠地从马车里走出来,不满地瞪了眼车夫,问道:“怎么回事?” “秦使的马车突然停下,小的没来得及反应。”车夫跪在地上,慌忙解释。 张平看着横在路上的马车,心中苦涩,又无可奈何。 甘罗的马车停得太随意,实在是没有公德心。 要不是车夫技术好,现在一定是人仰马翻了。 张平扶着车身,小心翼翼下了地。 甘罗不知道他给张平带去了麻烦,一心想着不要沾染上成蟜的麻烦,来到成蟜身边后,满目关切地围着他转圈,还时不时地贴近查看成蟜身上的血污,表情极度浮夸,口中还叹息不止,“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呀?” “蒙将军,快扶先生躺下!” 蒙恬目光错愕地看向甘罗,没来之前,还能说是被公子骗了,现在贴近观察了半天,还以为公子重伤,他开始怀疑甘罗是不是个睁眼瞎。 成蟜不知道甘罗是不是个睁眼瞎,但是很快,他就知道甘罗是个睁眼瞎说的。 只见甘罗绕到成蟜前面,挡住身后张平的视线,踮着脚尖低声提醒道:“公子不重伤,我怎么讹诈...向韩国要一个公道?” 好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听说甘罗想拜李斯为师,没能如愿,只是跟在身边了几天,这瞎说的本事,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成蟜手掌一松,手中的佩剑哐当落地,扭头看准蒙恬的位置,就向后倒去。 见到这一幕,甘罗欣慰地笑了起来。 只要公子配合,一切就都好说。 “秦使,贵人在哪里?”张平拖着老胳膊老腿,姗姗来迟。 还不等他靠近,就被甘罗拦在后面。 甘罗不知什么时候挤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处,抓着张平就嚎哭起来,“贵人没什么事儿,就是胸口重伤,还剩下一口气在,若是再晚来一步,我全家都要陪葬了。” 张平是老了,不是瞎了。 他看到有个人躺在甘罗身后不远,因为有蒙恬的遮挡,看不清具体情况。 但是,他下车的时候,就看到那人还在站着呢,这倒得也太快了。 “我看看。” 张平扒拉开甘罗,就准备往前走,甘罗直接环腰抱住,将人拦下,劝说道:“张相是秦国的朋友,更是在下的长者,肯定不会忍心看着贵人没了最后一口气,更不忍心看着在下全家陪葬的吧?先送贵人回驿馆疗伤,这里的事情,由在下和张相共同处理,一定要给贵人讨回一个公道。” “丞相,在场贼人已全部缉拿!” 韩军校尉前来请示张平,远远地站在后面。 一边是‘重伤’的贵人,一边是重伤贵人的贼人。 再加上甘罗的阻拦,张平只好放弃上前查看成蟜伤势,转身朝着校尉走去。 见状,甘罗悄悄退回到蒙恬身边,问道:“公子,可有什么要求?” 蒙恬当即便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做了汇总,并将成蟜要为韩人主持公道,获取民心的决定告知。 甘罗略微沉吟,向蒙恬打手势,让他们抬着成蟜离开。 翠娘掏出手帕,擦掉流不完的泪水,跟着蒙恬他们一起离开,留下桐一家人原地发懵。 桐见到有这么多韩军出现在这里,心里是真的慌,能够让这么多军队出动,小妹主人的身份一定是高得离谱。 他追着翠娘的脚步,口中还在不停地喊着:“小妹,小妹,你听我说!” 只是,他还没有被跑几步,就被最初跟着成蟜来的那三个护卫,拦住了去路,用剑把他逼了回去。 桐的事情,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张相,人抓错了。” 甘罗目送成蟜他们离开,他走到张平身边,提醒道:“这里面有一些是普通百姓,还有一些凶手在大军赶来之前就逃走了,将百姓分辨出来放掉,那些逃掉的凶手一个也别漏掉。” 方才,成蟜让人喊话,要百姓出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一些壮着胆子出来的百姓,被韩军误抓了,甘罗就是要把这些百姓放出去。 总不能,成蟜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拢聚韩人民心,却因为几个误抓的百姓毁于一旦。 就算是有一个两个的漏网之鱼,也不能错抓了百姓。 张平累世公族,哪里会在乎这些普通人的死活,在听到甘罗的话后,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问道:“贵人重伤,这里没有一个无辜的人,秦使这么做,就不怕贵人事后怪罪吗?” 这就是贵人的要求! 当然了,甘罗不可能让张平知道这个的,那样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张相把附近的百姓召集起来,让他们检举指认这里面的不法之人,犯下重罪者当众问刑。”甘罗笑呵呵地糊弄过去,不在张平的问题上纠结。 一个时辰过去,在韩军的胁迫下,当地的百姓,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全都从家里走了出来。 由于桐的家门前,地方狭小,不能同时容纳太多的人站立,甘罗命人将百姓带到了外面一大片开阔地。 甘罗通过多方渠道,将这里的一切了解清楚后,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众人面前,他站在马车上面,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俯视着在场所有的百姓,道:“各位韩国的百姓们,你们受苦了,这么多年,你们深受默以及他的党羽压迫欺负,韩国的官员不管不忙,从不关心你们的冤屈和仇恨,这才助长了默及其同伙的嚣张气焰。” “今天,我代表秦王出使韩国,路过此地,见到了默团伙的无法无天,竟敢犯下当众杀人、抢夺他人子女贩卖、威逼胁迫百姓行事、欺诈过客路人等等多项罪责。这些是韩国家事,在下只是秦人,不便插手,但是,看到百姓们受到的压迫,在下就心中痛苦难耐,恨不得将默这群毒瘤彻底铲除干净,故而特意请来大军,为百姓们主持公道。” “这么多年,你们中有谁,受到过默及其手下欺负和冤屈的尽可报来,若是还有他们之外的恶人,也全都可以说出来,本使在此保证,若是你们说的这些属实,定然以秦法处置,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犯!” 作为韩国的丞相,本就压力巨大,再加上这几天秦国使团的到来,张平都还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好不容易狠下心,决定假病回家,躲到使团离开,谁曾想,使团又惹出来一档子事。 张平难看的脸色,五官挤得更紧了,枯瘦得脸庞,似乎还要挤出水来一般,他阴沉着脸走到马车旁边,抬头看着站在上面的甘罗,语气不善道:“这里是韩国,秦使却想要用秦法处置韩人,秦使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张相言重了,我不过是路见不平,为民做主!” 甘罗笑嘻嘻望着密集的人群,双手撑着车顶坐了下去,“在下好像听到了韩人的呼声,张相也可以听一下。” “世人皆知秦法苛刻,我韩人怎会...” 张平话说一半,就听到人群中有几个人高声呼喊,一张老梁火辣辣的疼。 “敢问秦使,是要用最严酷的秦法,处置那些人吗?” “是要斩首,还是流放?” “秦使要是用最严苛的秦法处置,我们要举报的人有很多,如果不是的话,那我们这里面就没有恶人,全都是好人!” 此类声音不绝于耳,张平恨不得没有来过这里。 “秦法严苛与否,在于你是民是贼!。” 甘罗笑吟吟地看着对方,拿出最后的善意,提醒道:“等到百姓的情绪全部涨起来,张相能走的路,可就只有平乱这一条了。” 说完,见张平还在犹豫,甘罗跳下马车,走到对方身边,激将道:“不过这么一点儿人,杀了也就杀了,张相也是为了维护韩国的安定,在下能够理解。” 张平扭头看向满脸笑容的甘罗,还有四周群情亢奋的百姓。 关于使用秦法严惩恶人的呼声很高,这些人可以杀掉,如甘罗所说确实不多,全部杀光就只会是自掘坟墓,就怕到时候秦国兵临城下,没有百姓愿意站出来抵挡秦军。 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做出决定,命令士兵将默和兑的尸体带来。 这两个人的死,知道的人不多,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本相乃是韩国丞相,可以向你们保证,秦使所说句句为真。” 张平挥挥手,士兵将默和兑的尸体搬到众人面前,他向百姓介绍道:“恶徒之首,默,其人罪恶深重,横行不法,今已伏诛!尔等若是有任何冤屈,尽可说出,本相定会以最严苛的律法处置不法之人,还给你们一个公道。” 第230章 韩安有点激动 人声鼎沸之际,在众人都不注意的角落里。 蒙恬抬手打晕了跟着来看热闹的张良,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眼疾手快,扛起张良,就把他带离了人群。 “公子,人抓来了。”蒙恬带着人返回。 成蟜被护卫抬着离开人群后,就恢复了正常,带着众人躲在外围观察,好巧不巧,刚好看到了徒步赶来的张良,正在往前面,当即便让蒙恬把他抓了过来。 “多好的人,怎么就喜欢留在韩国,不愿意去秦国呢?”成蟜看着表情安详的张良,忍不住感慨道。 “扒光他的衣服,随便找一间女闾送进去,顺便把他身上的衣物、玉佩、腰带之类的所有能用的物件,全都送出去,多拿给几个女闾,让他们为张相之子多找几个红颜知己,最好是男宠,没有的话,五六十以上的大姐姐,也可以给他安排上,定要让其风流之名传遍韩国。” 成蟜有些羡慕地看着张良,这幸运孩子,年纪轻轻的,就要扬名天下了,与正常时空相比,这可是少走了整整几十年的弯路啊! “记得给女闾的财物要足够多,内容让他们自由发挥,我只看效果,必须要让大良子名动天下。” 蒙恬怜悯地看了眼昏迷的张良,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不得不说,公子也是够损的。 “公子,那韩非呢?” 问完,蒙恬就后悔了,让韩非去秦是计划的一部分没错,但是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很快,他就把原由归结在成蟜身上了,跟着公子,确实很容易变损。 成蟜就像是能够听到蒙恬的心声一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始了对蒙恬的诘问:“蒙恬,你身为大秦的将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我大秦的形象,行事风格如此阴损,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了? 韩非脸皮那么薄,你要是让他以这种方式闻名天下,万一自尽了,让王兄知道,明年今日,我会偷偷给你上坟的。” 只听前面,蒙恬想说公子够不要脸的,听完后面,他恨自己嘴欠,让成蟜抓住了把柄。 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 蒙恬只能扭头看向其他地方,视线远离成蟜,是他目前能够想到最好的相处方式。 成蟜回头看了眼还在暗自神伤的翠娘,唯有一声轻叹,能不能从这件事的打击中走出来,就看她自己的了。 走出来了,翠娘会有个美好的未来,走出来,余生就只剩下浑浑噩噩。 “走吧!” 看到张平答应在这里帮助百姓主持公道,成蟜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成蟜一行人直接回到了驿馆,各自散去 很显然,他忘记了太子安,可能还在知笙楼等着他呢。 他和甘罗密谋坑了太子安,猜测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太子安会到知笙楼碰碰运气,就在离开之前,留了口信,让小厮转达。 这一趟出去,惹得新郑都封了城,他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回了驿馆,闲暇下来,才想起来那个倒霉催的太子。 成蟜犹豫一二,再第三秒的时候,直接放弃了去知笙楼的打算。 若是韩安没去知笙楼,那他就是白跑一趟,若是韩安去了知笙楼,得知新郑封城,也等不下去了。 这不是成蟜放了太子安的鸽子,而是太子安有没有去知笙楼,对于成蟜来说,属于量子力学的范畴。 既然都是量子力学了,那就更没必要去了。 ... “外面是怎么回事?” 知笙楼里,太子安等了几个时辰,耐心逐渐消耗,成蟜的身影没见到,倒是见到不少韩军从外面跑过去,内心就更加烦躁了。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正常的调动,随着频次和人数越来越多,他也意料到了不对劲。 “大军调动,小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听说城池要封锁了,城门已经关闭,所有店铺责令马上关门,城中百姓不得外出,看样子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小厮连忙恭敬地走了过来,他只是在知笙楼混口饭吃的普通人,太子问话,自然是要回答的,而且还得是越详细越好,只恨自己知道的内容太少,希望里面会有太子想要得到的答案。 听完小厮的话,韩安一时慌了神。 韩安搭在案几上的手臂,猛然往下一坠,他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 幸亏小厮反应迅捷,上前接住了韩安,这才没有让他摔倒。 封锁城池,大军调动。 韩安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敌国攻城,要么是他的父王无了。 只有发生这样的大事,新郑才会封锁。 但是,敌国攻城,还需要让城中百姓出力,共同守城,断然不会下达,让百姓不得外出的诏令。 再说了,他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很明显不会是敌国攻城。 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 韩安知道这个想法很离谱,但是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告诉你家主人,本太子改日再来。” 韩安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形都有些晃动,他是激动啊。 要真是老韩王无了,他这个即将前往秦国为质的太子,就不用再去秦国了,直接在新郑登基,成为下一任韩王,就再也不用看他人眼色了。 届时,为了与秦国修好,可以换个王室公子前去为质。 不管是不是,韩安都要回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能够封锁城池的大事,就算不是老韩王无了,也会是其他足够惊动韩国的大事,早些知道了,总好过蒙在鼓里。 “太子慢走,小人一定将话带到。”小厮将韩安送到门外,弯腰弓脊,直到人走远才回去。 … “怪哉!” “前几日离开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今日返回,新郑竟然关闭城门,不得进出。” 李斯带着几个随从,还有郑国的家人,赶到新郑城外,却发现城门紧闭,被挡在了外面,一时间愁绪不展。 “老师,我们稍等片刻即可,不急在一时。” 郑平安顿好家中长辈,走到了李斯身边,望着紧闭的城门,还以为李斯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进不去城门而发愁,出言宽慰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成蟜,自然想不到李斯的内心,早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李斯头也没回,只是抬起手,轻轻动了动手指头,示意郑平退下。 他担心的不是,城门关了,他们一行人进不去。 他担心的是,新郑城内的成蟜。 若是城中没有成蟜,关就关了,只要不是一年半载的,他都能等得起。 但是,成蟜偏偏就在里面。 李斯在分析城门紧闭的原因,很难将成蟜排除在外。 穷尽所有的可能,无非就那么几件事:韩王死了,使团出事了,然后就是成蟜惹祸了。 如果是前两件,等着也就等着了,什么时候城门准许通过,李斯再带人进去,没有太大影响。 可若是成蟜惹祸,能够让新郑封锁城池,这得是多大的祸事啊! 偏偏他把信物留在了城中,交给了蒙恬。 这个时候,他想要和守城的士卒自证身份,困难很大。 他们又不是郑国的家人,事先收到了信件通知,只需要李斯拿出私印即可。 想要进入封锁中的新郑,得是公印才有可能,私印不仅不行,还有可能会惹来麻烦。 这些守城的士卒,谁会知道李斯是谁啊! “在下乃是秦使,要见你背后最大的官。”李斯从怀里拿出一包财物,走到守城士卒面前。 李斯没有公印在身,只能找到一个身份和地位足够高的人。 只要对方有机会上朝,在韩宫见过自己,或者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让他入城就行。 至于,无法证明官方身份,会换来暗杀的可能,李斯也想到了。 可若是成蟜在城中惹出了大麻烦,他在城外躲着,没有任何作为,就算是回到秦国,也不会好过的。 守在城外的几名士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李斯,将他手中的财物直接夺走,然后举起手里的长戈,用长柄狠狠抽了他一下,凶恶道:“你要是秦使,老子还是秦王呢!滚一边儿去,要不是看在你懂事儿的份上,现在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李斯这一棍挨的莫名其妙,他一个中年大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人这么狠狠地抽了一下,那火辣辣的疼痛不说,还被人抢走了财物,收钱不办事,激起了李斯内心黑暗的一面。 “老师,你怎么样?这些人都是兵痞,骄横惯了,欺负百姓是日常便饭。” 郑平见到李斯挨打,连忙跑了过去,丢给守城士卒一个不满的眼神,扶着李斯走到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 “必须要另想办法,进入城池。”李斯看着高大的城池,思考着其他的办法。 … 第231章 秦法是刀 “贵人已经找到,百姓也在有序地陈述自己的冤屈,而韩王却还在宫里等消息呢!” “是张相回宫告知韩王这里发生的一切,还是在下去韩宫,张相留在这里处理百姓冤屈?” 甘罗一脸坏笑地看着张平。 两件事同样重要,不管张平选择哪一个,他都能在另外一件事上做文章。 若是张平要回宫禀报这里的情况,甘罗可就没有顾忌了,秦法一出,依法办案,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那些恶徒会说秦法严苛,但是受够了欺负的普通百姓,终于得到了伸张正义的机会,将会成为秦法的维护者。 若是张平不放心让甘罗留在这里,害怕他趁机笼络人心,那甘罗大不了就再去一趟韩宫,反正没有张平在身边盯着,他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韩王想听到一句实话,那是不可能的。 张平面色凝重看着身边的甘罗,年纪不大,鬼点子不少,一肚子的坏水。 显然,他也知道甘罗在打什么主意。 偏偏这是个阳谋,张平不得不做出取舍。 除非他能够一分为二,既去了王宫,又留在这里。 否则,不管做哪一件事,都会有所损失。 “张相心怀百姓,不忍离开,在下就再去一趟王宫,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韩王,也好让他早些安心。” 甘罗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前后摆动了两下手臂,在张平的注视下走向马车。 当他的脚踩上马车,张平再也沉不住气了,忙上前拉住甘罗,“秦使对于秦法更加熟悉,既然答应了这些人,要使用秦法严惩恶徒,秦使就留下来负责此事吧。 我王那里,就由老夫亲自走一趟,将贵人没事的消息告知。” 张平原本还在犹豫,两害相权取其轻,甘罗自告奋勇要去韩宫,他瞬间就有了决断。 或许他不知道甘罗要做什么,但是,一定知道甘罗不会办好事。 既然甘罗提出了要去韩宫,那么张平就必须阻止他。 扭头看看,附近的百姓,都是韩国最底层,他们没有话语权不说,且在场的人数并不多,就算是因为甘罗的一些手段,而变得心向秦国,对韩国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相比较之下,让甘罗进了韩宫,哄骗韩王订下不平等的盟约,可就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件了。 张平意在阻止甘罗,同时还抛出了一个小陷阱,那就是贵人没事,如果甘罗没有注意到,张平就这么和韩王说,如果甘罗注意到了,他就把甘罗的淡定说给韩王听,反正不可能让甘罗在这件事讹诈韩国。 不得不说,张平就是一只老狐狸,很快就向甘罗发出了反击。 这要是去赵国时的甘罗,就不得不放弃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可是跟成蟜接触久了,又有成蟜的大方略指引,成不成的,反正要先把水搅浑! 甘罗借助张平拉扯的巧力,转到了张平的身后,把他往车上推,恨不得张平早点离开。 这让张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中了甘罗的圈套? 甘罗其实一开始就没想去王宫,那些假动作就是为了让他上钩。 不等张平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甘罗已经换上了痛苦面具,悲怆道:“我家贵人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还请张相此去转告韩王,速派韩宫最好的医者,前往驿馆救治贵人,助贵人脱离生命危险。” 说完,甘罗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一头扎进了人群里,和那些诉苦的百姓打作一团。 张平站在马车上,望着甘罗的背影,干瘪的嘴角忍不住剧烈地抽搐着。 口口声声说贵人身负重伤,命不久矣,转身就扎进了人群里,仿佛没有这回事一样。 这让张平该怎么向韩王汇报。 说贵人没事,不用操心,那么医者还派不派了? 不派,甘罗一定会借题发挥。 派了,贵人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韩王还怎么心安。 第三条路,张平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韩王,可是天下的明君,百年难得一遇。 以他对韩王多年的了解,先不说前后矛盾的内容,韩王会不会相信,单单是脑补出来的内容,都能够让韩王几天几夜茶饭不思。 甘罗后脑勺明明没有长眼睛,却能够清楚得知张平还有离开,他在转过身来,朝着张平挥手:“张相,再耽误下去,贵人的伤势就要加重了,记得要找韩国最好的医者。”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威胁的意思,但是连在一起,就是对韩国最大的威胁。 张平暗生闷气,钻进了车厢里。 张平这边刚走,甘罗就为准备一份巨大的惊喜。 反正张平走了,这里甘罗最大,那些韩卒只有听令行事的份。 按照成蟜的要求,是要让这些韩人能够申诉冤屈,心向秦国,维护秦法。 重点在让韩人心向秦国。 那么甘罗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得更大。 他告诉在场的百姓,可以通知亲朋好友,将秦国使者要在此地使用秦法严惩日常行恶之人的消息传递出去。 考虑到新郑已经封城,甘罗还贴心地配备了随行的韩卒,只要谁打算去通知亲朋好友,那么就会有两个韩卒陪着他们,送人接人一条龙服务。 至于案件太多处理不完,没关系,甘罗尽力而为,挑选出一些韩国官府迟迟不管的案件,重点处理,能处理多少处理多少。 表面看,是那些反映的晚,来不及得到处理的人,和那些报的早,得到处理的人在进行比较。 实际上,是秦使和韩国官员的对比,是秦法与韩法的对比,是两国吏治的初次交锋。 甘罗处理的案子越准确,后续得不到处理的案子越多,百姓之间的抱怨越大,秦韩之间的差距越大,对秦国越有好处。 毕竟,秦法就是一把刀,挨刀的人疼,拿刀的人爽,想拿刀的人酸,把刀扔了的惹人嫌。 那些恶徒是挨刀的人,案件得到受理的人就是拿过刀的,等待受理的人就是想拿刀的,韩国官方就是扔刀的那个人。 若是韩国为了平息民怨,按照秦法行事,百姓也只是会夸秦法这把刀够锋利。 不管后续怎么样,韩国这个坑,甘罗挖定了。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甘罗的身边,就已经堆满了三大摞记录案件的竹简,有一半的百姓,在韩卒的陪同下,去通知亲朋好友赶来了。 ... “你不是要忙着准备去秦国吗?你还回来干什么?” “这么喜欢去秦国,明天你就给寡人滚到咸阳去,不,今晚就走!” 韩安只是想进宫看看具体情况,谁知刚好撞到韩王的气头上。 一天之内,甘罗两次施压,韩王内心极其烦躁,正愁没有地方撒气。 张平还要帮忙办事,不能骂,后宫暂时也不能去,还要等张平传回来的消息,韩安恰到其时地出现在了韩王面前,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通训斥。 韩安来的时候,有激动,这个时候,跪在韩王面前受训,内心就有多激动。 之前是因为幻想着好事将近,忍不住激动;现在是心中憋屈,情绪激动,恨不得暴起。 韩安跪在地上,就连解释辩驳的心思都没有。 韩王抓住他在朝堂上早退的事情发难,韩安承认他是有在赌气,但是,韩王字里行间全都是冷嘲热讽,未免过分了些。 “大王。” 张平在宦官的指引下,走进宫殿,看到跪在地上的韩安,便不急着汇报了,而是抬头看着王位上的韩王,有所请示。 上次是韩非来,看到韩安被训斥,这次是张平。 身为一国太子,接二连三地出糗,韩安心中的怨气越来越大,未经韩王允许便站了起来,赌气道:“父王与张相还有要事商议,儿臣先行告退!” “站住,你还没有去秦国呢,就敢不把寡人放在眼里!”韩王厉声喝止。 张平垂着头,不搭腔,人家父子间的事情,他只是个外人,贸然进来就有些后悔了,更别说插口这件事了。 韩安原地停下,想要留给韩王一个背影,绝尘而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怂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一旁站着。 正如韩王所说,他还在韩国呢! 韩王冷哼一声,不满地瞪了眼韩安,这才看向张平,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问道:“贵人找到了?” “贵人受了点伤,已经回驿馆去了,大王可以找来最好的医者,让他们去驿馆为贵人疗伤,以此堵住秦使的嘴。” 韩安是太子,严格来说不算外人,韩王生了气,却也没有赶人离开,张平自然不会自作聪明,要求和韩王单独汇报,他将事情用自己的话修改浓缩了下。 内容有些微的变化,但是对韩国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甘罗说受重伤,他就说受了点伤,虽然没有见到贵人真实伤情,从甘罗的反应推断,应该不会太重。 张平这么说,能够让韩王减少焦虑,不至于后续被甘罗抓住纰漏。 派医者去治疗,是甘罗的要求,张平也把话带到了,还暗示韩王,这是秦使的别有用心。 至于后者能够理解到,那就不是张平能决定得了。 只要医者派去,韩王还没有慌神,那就不怕甘罗接下来的威逼施压。 “凶手呢?” “基本抓获,甘罗正在处理。” 张平本不想多事,还是放不下肩上的责任,内心轻叹一声,提醒道:“大王,可以打开城门了,一件小事就封锁城池,搞得人心惶惶,实在是不值当。” 第232章 韩王的自我催眠 “寡人也不想封锁城池,只是,那甘罗和李斯合名给秦军写下信函,若是解除封锁,他派人将信函送给秦军,韩国挡不住秦国大军。” 韩王迟疑不决。 封锁城池,是万不得已的做法。 一开始,是因为甘罗施压,为了抓捕凶手,给秦国一个交代,才下令封城。 这段时间里,韩王也想清楚了,封城不光封的是韩人,还有秦国使团。 城门不得进出,秦使的信函就出不了城,秦军就收不到新郑的消息。 如此,对韩国来说,也不算全都是坏事。 韩王的担忧,张平心里明白,不管是谁,在韩王的位置上,都会担心强大的邻居发兵来攻。 对此,就算是千言万语,也不能打消韩王心中的担忧。 张平径直走到韩王面前,从袖套里取出来甘罗交给他的信函。 信函被揉作一团,张平把它们抚平后,放在案几上。 韩王看到熟悉的信函,撕裂成了两半,原本连在一起的秦国正副使印,也从中间裂开。 “这,这,怎么会在张相这里?!!”韩王一手拿起一片,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平。 这可是秦国使团,能够使用的最高权限,是能够让秦军直接开进韩国,兵临新郑城下的。 就这么撕开两半,放在韩王的案几上,这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如果这么简单就撕裂了,那么他之前是在害怕什么? 张平等了一会儿,等韩王的震惊之色稍有减弱,才上前解释道:“这是甘罗亲手撕裂,交给臣的,大王可以不用担心秦军,甘罗既然亲手毁了这信函,就说明贵人已经安然无恙了。” 韩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秦国使团两位使者,联名的信函,说写就写,说撕就撕,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可是,撕毁的信函,就在他的手中,由不得他不信。 韩王的心里,仍旧有些许不安,踌躇片刻后,再次问道:“可曾知晓贵人身份?” “臣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看得并不真切,所以不知道贵人的身份。” 张平回忆着在跟在甘罗后面见到的那一幕,甘罗跪得快,起得也快,那个贵人理应是真实存在,不是杜撰的。 至于身份,他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怎么可能知道身份? 甘罗的口风也很紧,根本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贵人的信息。 非要详细追究的话,那就是这个贵人,身份很尊贵,一旦出事真的会引发两国开战。 “丞相辛苦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寡人稍后便下令解除封锁打开城门。” 韩王盯着张平,眼神深处多了丝不信任,自从张平筹措那五万金以来,他就觉得对方在和自己故意拉开距离。 如果只是这样,韩王还不至于怀疑张平。 真正让他起疑心的是,甘罗将撕裂的信函交给张平,却没有让张平得知贵人的身份,更没有让张平靠近观察伤势。 这前后的态度,相差太多。 张平一家世受韩恩,即便是被韩王猜疑,他还是又一次心软了,肩负着韩相的责任,提醒韩王,“大王可派人去接替甘罗…” “张相快回去休息吧,寡人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 韩王敷衍的应对,使得张平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韩王这态度,摆明了不可能听他的话,就是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臣告退!” 张平失落地离开。 韩王连看都没看一眼,目光落在旁听的韩安身上,看到他一动不动,还以为是睡着了,便气不到一处来,喝道:“你身为太子,不问政事,不思国家,每日就这么荒芜,你还怎么做这个太子?!!” 韩安低着头撇撇嘴,心里不满,保持着臣子该有的恭敬同时,又带着做儿子独有的叛逆,“我抓了楚人,大王说我坏事;我告知秦国要归还上党,大王送我去秦为质;我一旁静心聆听,大王说着荒芜时光。我做了,大王说我坏事,我不做,大王说我荒芜,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行事了!” “你,,气死寡人!”韩王情绪激动,站起来怒指理直气壮的韩安,将手里的信函揉作了一团,终究是没有扔出去。 谁也不知道,韩王是心疼儿子,没有扔出去,还是觉得纸团太轻,所以没扔。 韩王起伏不定的胸膛,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样,他重新坐了下去,像是个教育儿子的慈父一般,说道:“李斯卧病不出,甘罗在处理凶手一事,你这就带上宫里的医者,去驿馆给贵人治疗,一定要见到对方,搞清楚对方的身份。” 似乎是担心韩安叛逆,不答应这件事情。 韩王顿了一下后,苦口婆心道:“这个贵人身份非同小可,你见到之后,与之交好关系,等去了秦国,也能过得舒心些。” “若是换个人为质,我会更舒心!” 韩王听到韩安的小声嘀咕,再次暴怒,他用力拍在案几上,清脆的声响,在宫殿里回荡,“混账东西,太子为质,是秦国点名要的,事关两国邦交,岂容你在这里讨价还价!!!” “带上医者,速去驿馆,否则就别怪寡人,废了你的太子。” 韩王气急之下,直接说出了废太子的话,还是当着韩安的面。 等到韩安失魂落魄地离开后,韩王也慢慢冷静下来,有所后悔,却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不仅如此,韩王还为自己找了个占据大义的理由。 “太子这般骄矜,到了咸阳怕是要吃亏,现在多些磨难,对将来是有好处的。”韩王呢喃着,差点把自己感动哭了。 太子离开不久,韩王解除封城的诏令便传了出去。 前前后后,封城时间,总共不到六个时辰。 等到韩王的诏令送到城门口,早已是黑夜。 城门外等待入城的百姓,不是从远处赶来入城采买,就是要入城回家,城门不开,他们就只能在城外抱团取暖,对付一夜。 防贼,也防夜间出没的野兽。 李斯换了几个城门,花了不少钱,都没能如愿以偿。 金子的力量,终于发挥了作用,在这最后一道城门前,他得到了守军的一个承诺。 只要封城禁令取消,就会让李斯入城。 此刻,他正站在城墙下,抬头看着城墙上的变化,着急地等待着,忽然,他急切地喊了起来,“郑平,郑平!” “老师,我在。” “取金子来,我要入城。” 李斯不是在发癔症,而是看到城墙上的守军,撤去了大半。 郑国不敢违背李斯的命令,去包袱取来一包金子。 “你带着他们跟在我后面,准备入城。” 李斯吩咐了一声,拿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向着城门走去,他不急着把金子拿出来。 而是等城门打开,守在外面的几个士卒返回的时候,拿出备好的金子开出。 吱呀声起,城门开了条细缝,传令的士卒从城门后面跑出来。 “大人,这是一点儿心意,还请让我们入城。” 李斯不是出身贵族,自然也没有贵族身上的臭毛病,该低头时就低头,和正事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此前承诺李斯的士卒,接过钱袋子,托在手心掂了掂重量,扒开一条缝,借助城门后面逃出来的微弱火光,看了一眼,出人意料地把金子还给了李斯,道:“你能够两次拿出这么多金子,身后的仆从个个带剑,你才是大人,之前我已经收过了,再收我怕有命拿没命花。” 守卒扫了眼李斯身后,“进来吧,可以让你们在门洞下面过一夜,不过这些随从的剑要交由我保管,等到天亮再还给他们。” “多谢!” 李斯有些吃惊,一个守城的小卒,也有这份见识,不过能够少还钱,他也乐意。 他收起金子,跟着士卒进了城,现在还没有进去,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 等进城后,他再想办法回驿馆就是,把郑国的家人留在门洞下面,也比城外安全。 …… “公子,韩国太子来了,说是要见你。” 夜幕降临,成蟜躺在床上泡脚,好不惬意,蒙恬站在门口,轻声道。 “进来。” 成蟜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脚上的水分。 “韩国太子带着医者来的,看样子是冲着公子的伤势来的。”蒙恬进来后,背手将门关上。 成蟜擦完脚,把毛巾搭在盆沿上,随手把水盆推到了一边。 “让韩安过来见我,至于那些医者,去驿馆随便找个受伤的人让他们治,实在没有的话,你就自己捅自己一下,反正有医者在,也别怕死。” 我谢谢你,公子! 蒙恬自动屏蔽了成蟜后半段话,哪里像是一个有体温的人,能够说出来的冰冷话语。 还自己给自己一下,蒙恬承认自己有时会木,但他不是傻。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应该是带着怨气走的,因为门没有关。 一阵怪风旋进房间里,成蟜不由自主地抱紧胳膊,浑身爬起鸡皮疙瘩,嘀咕道:“好歹是未来的大秦战神,这么小心眼儿!” 第233章 鄙人不才,投了个好胎! “张先生?没想到,秦国使团里面的贵人,竟然会是你!” 韩安在蒙恬的陪同下,进入房间,看到坐在床上的成蟜,短暂的疑虑过后,很快便想明白了。 不管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既然蒙恬带着他过来了,那么这就是真相。 成蟜踢开放在床边的水盆,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被子上,神色严肃道:“请称呼我为大人。” “你的身份是?”韩安问道。 “鄙人不才,投了个好胎,秦国王弟,大秦公子成蟜,正是在下。” 看着成蟜那副得意炫耀的模样,韩安心里顿时醋意大发,大家都是王室公子,凭什么你这么拽? 不过,尽管对成蟜的身份有了无数种猜测,在成蟜袒露真相的时候,韩安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你竟然是那个臭…没想到知笙楼的张先生,会是助秦王一举铲除嫪毐吕不韦,名传六国的秦王之弟。” 韩安震惊过后,内心倒是坦然了不少,如果这个贵人是别人,他可能还会不习惯,不舒服,若是成蟜的话,那就是老熟人了,交流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最重要的是,成蟜的身份足够尊贵,只要能和他打好关系,将来就算是到了秦国为质,也能够过得舒心。 “听闻公子今日不慎受伤,安奉父王之令,前来探视公子,不知公子伤在何处?可否让在下查看一二?” “我没伤,你要是没事就可以离开了。” 面对韩安突如其来的关心,成蟜很是敷衍地应付过去。 他起身,抱起身后的被子,放到床尾,做出一副准备打开被子睡觉的姿势。 韩安话到嘴边,没想到成蟜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只好干笑两声,转过身去,“公子没事便好,安这就回宫禀明父王。” 他朝着门外走了两步,脚下就像是粘上了胶水,再也抬不起脚来。 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有股强烈的无力感涌入身体里。 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若是就这么离开了,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经过短暂的心理挣扎后,韩安又转头回来,看着成蟜。 这时,成蟜还在抱着他的被子。 不过,韩安因为过于紧张,并没有注意到成蟜的欲擒故纵。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着,肾上腺素在快速蔓延,脸颊上升起一片红霞,迅速攀爬到脖颈下面。 韩安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液,说道:“安有事想请公子帮忙!” 成蟜没有搭理他,手掌在被子上来回抚摸,一会儿拍打两下,让被子变得松软,一会儿来回拉扯,抚平上面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刻意多余。 直到这时,韩安恍然大悟。 他看出了成蟜的欲擒故纵,心里轻松了不少,不怕成蟜欲擒故纵,就怕对方真的不要帮忙。 韩安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成蟜没有赶人,他的猜想得到了确认后,心底浮起一抹欣喜,主动开出条件:“我会将公子送来的三万金全部归还,并拿出全部家产,只求公子能够帮帮我。” “你的那点儿钱,本公子根本就看不上。” “是是是,公子身份尊贵,自然不缺珍宝财帛。” “三万金不是个小数目,这般天降横财,太子把握不住,想在明天日落之前送到知笙楼去,本公子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成蟜双手离开被子,双手拍得清脆,打落手掌上沾染的毛絮,语气平淡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果然是臭名昭着的人! 韩安自认已经够虚伪了,没想到成蟜面前,自己就是个弟弟。 这三万金,他心疼归心疼,那本来就是成蟜给的,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但是,还要在明天日落前,送出全部家产,这一下是真的破产了。 就算不用去秦国为质,留在韩国也要过苦日子了。 不过,求人帮忙,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韩安道:“公子有所不知,我父王单是成年的儿子就有五六个,年幼的也有不少,我若是去了秦国为质,怕是要与王位无缘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秦国就是你的后盾,就算是派大军送你回国登基,也未尝不可。” 韩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跟他预料的不太一样啊,他以为成蟜会提条件,然后两个人拉扯一番,他不用去咸阳,成蟜另外得到一份丰厚的谢礼。 谁料,成蟜直接出王炸,就差拍着胸脯跟韩安保证,这王位非他莫属了。 要真是这样,为了得到王位,这质子还非做不可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继承王位的是个亲赵楚,而远秦国的公子,对秦国来说,也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韩安试探道。 不大是说实话,不小是安慰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让你留在新郑,稳坐太子之位,换个其他人入秦为质?” “公子明鉴,安确实有此想法。” “如果是这样,我帮不了你,让你入秦为质,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除非…” 韩安听到成蟜没有办法帮忙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拿出了所有的钱,还没有获得任何有效的帮助,亏得慌。 很快,他就情绪激动了起来。 身为韩国太子,别的本事没有,这种除非啊,原则上,不好办...之类的话,他从小听到大,一听到这话,就知道成蟜是要提条件了。 韩安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听一个字眼,迫不及待地问道:“除非什么,公子但请直说,只要是安能做到的,就绝不推诿!” 成蟜盯着韩安看了一会儿,在对面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呵呵一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太子的遭遇,不免有些替你打抱不平,这天底下三十年的大王,并不少见,可是三十年的太子,怕是只有韩国一家,太子一人;这还不算,当了三十年的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韩王就这么把你送到秦国为质,这几十年的父子之情,还真是脆弱啊!果然是帝王之家无亲情,古人诚不欺我!” 韩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成蟜,恨不得将其引为知己。 在成蟜说这话之前,韩安觉得内心苦楚,起初是被韩王送去秦国为质,担心成为弃子,与王位失之交臂,后来是要拿出全家家当请成蟜帮忙,心中不舍。 而此刻,成蟜简短一段话,说出了他所有苦楚的根源。 三十年的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虽然成蟜说的夸张了,韩安当上太子,也才十几年,但是在他之前,韩国并没有立太子,算在他的头上,也说得过去。 “公子所说,句句真情,而父王身为君王,定然也有他的苦衷在,做儿子的只能暗自伤怀,岂敢置喙一二?” 你要真这么想,你就乖乖到咸阳为质去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宫向韩王禀明我的身份了。 成蟜静静地看着韩安的表演,并贴心地为他送上一块丝帕。 眼泪没流出来,没关系!成蟜主打的就是一个恶心人。 “你去远处守着,我跟太子说些私密的话。” 成蟜打开门,提醒门口的蒙恬走远一些。 蒙恬只是愣了一下,不明白成蟜这是要搞什么名堂,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远处。 成蟜轻轻地喊了两声,确认蒙恬听不到后,他才安心地将房门关上,回到床榻上,在枕头下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药瓶,“太子若是做了韩王,自然不用去秦国为质。” 韩安惊奇地看着成蟜在那里找来找去,看到成蟜最后拿出来一瓶药的时候,瞬间脸色大变。 毒药。 弑君杀父! 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道路。 韩安并不否认,他不止一次想象过,韩王死了,他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但是弑君,他真的没有想过,也没有那个胆子,更别说是下毒这种过分明显的杀人手段,一旦事情败露,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丝帕从韩安的手中滑落,他神色慌张,目露惊恐,双手一个劲儿地在身前摆动,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口中不住地拒绝着,“不可以,公子,绝对不可以,杀父弑君,我不能这么做,若是让别人发现,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怕你虚伪,就怕你清高。 成蟜揽住韩安的肩膀,把小药瓶放在他的眼前,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道:“太子的意思,我都懂,若是别人发现不了,这件事就可以做。” 韩安哪能承认啊! 他疯狂摇头,把成蟜的手,从肩膀上拿下去,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挣扎地看着小药瓶,“不不不,下毒一定会被人发现,藏不住的。” 成蟜打开药瓶,往手心倒了一粒药丸,递到韩安鼻子下面,眼睛一直盯着韩安的某处,神神秘秘道:“好了,不逗你了,这不是毒药,这是那方面的好东西。” 韩安不由得夹紧双腿,双手护住菊花,明知故问道:“哪方面?” “返老还童药,能让韩王重回二十岁,生龙活虎。” “太子若是担心有毒,可以找人试药。” 成蟜把药丸重新装回瓶子里,然后把瓶子放到韩安手里,洗脑道:“韩王在位三十年,为国操劳,总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太子把这瓶药送去,是为了韩王的幸福生活着想,是孝敬君父的好事,待韩王收到你的孝心,这王位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第234章 张良:我不活了 韩安将信将疑地从成蟜手中接过药瓶,既然成蟜敢让他找人试药,那就说明这药没有毒。 只是,他不理解,成蟜大费周章地给他一瓶无毒的药,就为了讨韩王欢心,这太不合常理了。 “就算是父王喜欢,也不能阻止我去秦国为质,能够阻止这件事的,除了秦王就只有公子能够帮到我了!” “太子不用去秦国为质的方法,就在你手上拿着。”成蟜并未直言,卖了个关子。 韩安盯着手里的药瓶,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父王不会因为喜欢这瓶药,就有能力阻止他前往秦国为质。 一时间,韩安觉得成蟜就是在拿他寻开心,顿时生出了各种埋怨不满。 就算韩国弱小,他也是一国太子,如此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人办事,成蟜还拿他开玩笑,这让韩安的心里转生出不少的恨意。 看着韩安的表情变化,成蟜就知道这位太子没有明白他的用意,再一次上前揽住韩安的肩膀,在耳边低声说道:“太子手里的药,是加强了药效的,太子年轻力富,能够顶得住药效,韩王一把年纪,再加上年轻时精力损耗严重,可是很难顶得住的,一旦多用几次药,就会操劳过度,一觉不醒,太子不就是名正言顺的韩王吗?” “太子也不必担心时机不对,只要太子下定决心,我会让人告知韩王,将太子质秦的时间往后拖延,只要太子坐上王位,这质秦一事,自然就无从说起。” 成蟜说完,也不催促韩安给出明确的态度。 这种事情,如果韩安不愿意做,就算是成蟜说破嘴皮子,韩安也不会做的。 韩安的状态,是介于愿意与不愿意之间。 他想让韩王早点挂掉,然后继承王位,却不敢表露出来这样的心思,更不敢行弑君之事。 若是刺杀,会有凶手,若是下毒,死者的状态过于明显,这才是韩安不愿意动手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真的是个大孝子。 只要利益远远高于风险,就算是再懦弱的人,也会愿意尝试。 恰恰成蟜为韩安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像这种用于床事的药,韩王这个年纪,还有那么多的妃子等着宠幸,平时就一定在用。 若是韩王真的因为服用虎狼之药,睡死在妃子的床榻之上,就算是被人察觉到服用的药效太猛,那也是韩王自己荒淫无度,不知道节制。 韩安把药瓶攥在手心,眼神中写满了挣扎之色,怯懦与阴狠,在进行着反复拉锯。 “事关重大,公子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太子请便。” 看着韩安把药瓶收进怀里,成蟜就有八成的把握,韩安会将药送到韩王的嘴里。 没有当面允诺成蟜,无非是不想丢掉虚伪的面具,还在做着内心最后的挣扎。 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若是不久之后,韩王死,新王立,韩安杀父弑君一事将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不宣的秘密。 从此之后,韩安就有了一个致命的把柄,落在成蟜的手里,韩国在秦国面前,将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就算是跪着,也没有机会了。 爆了马甲,给了药,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事情如何发展,就交给老天吧。 就算韩安最后真的忍住了欲望,去了秦国,结果也是一样的,一个有把柄在秦国手里的韩王,和一个由秦军送立的韩王,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成蟜将韩安送到房门口,目送对方走出驿馆,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把自己放在床榻,随手拉开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 明天还要早起,去看望大良子,成蟜趴在床上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蒙恬,人呢?” 李斯在城门口费尽口舌,拿出了所有的财物,才换来返回驿馆的机会,身后还跟着几个随行看押的韩卒,他无暇顾及那些人,踏进驿馆之后,一眼便看到守在外面的蒙恬。 蒙恬瞥了眼跟在李斯身后的几个韩卒,就是这简单的一眼,让他们把踏进驿馆的左脚又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 他的目光在李斯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看对方匆忙焦虑的样子,大概是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回头看向成蟜的房间,说道:“人没事,刚睡下。” 李斯想要问一问详细情况,忽地想起还跟在身后的几个跟屁虫,硬是忍了下来,再次走到门口。 “大人恕罪,小的不知大人身份,还请大人勿怪!” 几个韩卒,看到李斯走来,连忙掏出分到的少量金子,捧在手里,点头哈腰向其告罪求饶。 管他是不是秦使,能够跟秦国使团对话的人,就不是他们这些守城的小卒惹得起的,抓紧低头准没有错。 “拿着吧,你们再跑一趟,将跟我一起入城的那几个安全送回来。” 李斯打发走那些韩卒,和蒙恬单独找了个没人打扰的房间,这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当真和成蟜有关,万幸人没事。 李斯沉默了许久,把到了嘴边的胡闹二字,硬生生地咬碎咽进肚子里,问道:“方才有人从驿馆出去,我看其身影,像是韩国太子。” “就是他,来见公子的,求公子帮他留在新郑,不想去秦国为质。” 说到这个,蒙恬想起这是李斯离开后发生的事情,便将李斯不在这几日,成蟜和甘罗做的一些事情给他做了简单的概述。 “除了今日,公子这几日倒还算安分。” 成蟜没有惹下更多的麻烦事,让李斯感激不已,他习惯性问道:“公子答应帮忙的条件是什么?补足韩王欠下十五万金?还是答应我们此行的使命?” 李斯都不用问,就知道成蟜一定会答应帮忙,要不然他不会绕那么大圈子,让甘罗逼迫韩王同意太子安质秦。 或许他猜不到成蟜用意,但是他知道,成蟜一定不会空手而归,要是忙忙碌碌什么都得不到的话,成蟜会把整个韩国闹翻天。 “不知道,公子特意将我赶到远处,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蒙恬明明没有答案,却在回答的时候,比之前更加轻松。 身为秦王护卫,不传话,不泄密,是基本功。 为了防着成蟜出事,还要防着他惹事,蒙恬告诉李斯,他听到的那些内容,已经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了。 蒙恬舒一口气的时候,李斯却是眉头紧锁,望着窗外,心事重重,成蟜故意让人离开,就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李斯叮嘱道:“公子要有大动作,这几日就辛苦将军了,形影不离地跟在公子身边,谨防出事。” …… 次日清晨。 暖洋洋的初阳,缓缓地从东方大地下探出头来,橘黄色的阳光照进新郑的每一个角落。 张良光着脚,露着小腿,头上顶着一件女子的长裙,遮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 双手紧紧地抓着垂下来的衣摆,挡住身上的关键部位。 他撒开脚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刚刚苏醒的新郑街头狂奔。 庆幸的是,天刚亮,人并不多。 可怜的是,暖洋洋的太阳,张良感受不到一点温暖,他的脚下凉,心也凉,偶尔遇到一两个路人,他们的眼神也是凉的。 张良在脑海中复现新郑的每一条街道,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双腿,跑进一条接着一条的狭窄街道。 现在这副样子,他有家难回,若是被张平撞见他这个样子,一定会被他气到晕厥。 张良能找的人,只有韩非。 奔跑中的张良,尽管挑了小路走,遇到的行人也还是越来越多,连带着他将缓慢爬升的太阳也恨在心里,恨它升的太快,走的太快,让这么多人走出家门,撞见他糟糕的模样。 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如同经历了漫长的一生,在张良坚持不懈地奔跑下,他终于看到了一处安静的宅院,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饶是被石子划破皮肤,鲜血淋漓都全然不知。 砰砰砰! 张良抓住门环,激烈地拍打着,他恨自己的力气太小,声音太低,不能让守门的人第一时间听到赶来。 连绵不绝的拍门声,惹来一阵叫骂。 “那个混账玩意儿大清早的不睡觉,拍拍拍,急着去投胎啊!” 大门拉开,张良一步抢入,将没有反应过来的仆人撞倒在地,轻车熟路地向着韩非的房间跑去。 “该死的疯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仆人怒骂不已,跟在后面追着张良。 看门没看好,让一个疯子大清早的闯进来,打扰了主人休息,那他这份活计,大概率要丢。 张良玩命地在前面奔跑,害怕被身后的仆人抓到,在快要来到张良房间的时候,高喊道:“公子,救我!” 早早起床的韩非,正在房间里构思新的文章,听到熟悉的喊声,便打开房门来到院子里。 他前脚刚走出来,张良就蒙着头冲了进去。 “公子,是小的没看好,我这就赶他出去。”仆人见到韩非立在眼前,连忙止住追赶的脚步。 韩非迟疑了一下,挥挥手让仆人退下。 房间里,韩非叠好的被子,被人拉开,张良缩成一团钻在被窝里面。 韩非关上门,走到床榻前,轻轻拍了拍被子,上手扒开一角。 张良蓬头垢面,脸色憔悴,和韩非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满心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清泪像是条小溪,流到被褥上面,“公子,呜…我不活了。” 第235章 挥之不去 韩非看着在被窝里面,满脸委屈的张良。 昨日的倜傥少年郎,今日竟泪流满面,抱着被子痛哭流涕。 韩非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的疑问,他想问问张良遇到了什么,从哪里来? 是张家还不上钱,被贵族冲击了府邸,导致张良无家可归,光条条的跑了出来。 还是大王发现了张平和秦国使团之间的交易,对张家痛下杀手,逼得张良不得穿着女子的衣服逃出府邸. 看着张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韩非就是再大的好奇心,也暂时压制住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而去揭露张良的伤疤,这样的事,韩非做不出来。 “唉!” 听到韩非的叹息,张良受伤的眼神,看向对方,委屈巴巴地问道:“公子,知道了?” 韩非摇摇头,背着手出了房间,及至他来到房间外面,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张良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拉过被褥蒙住脑袋,无声的抽泣着,太耻辱了,实在是太耻辱了。 一想到,今天早上睁开眼时的情形,张良连上辈子的饭都吐出来了。 不! 他不要想。 可是七个浓妆粉扑的老嫂子,总是强行打开他的脑子,钻进脑海中,根本就无法遗忘,挥之不去。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田于渭阳,将大得焉。非龙、非螭,非虎、非罴,兆得公侯...” 张良躲在被子里,默背他曾读过的所有典籍,想要凝神静心,然而,那七个老嫂子的身影和笑容,非但没有离开脑海,反而变得更加猖獗,仿佛就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他背着背着,就再次失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 张良掀开被子,跳下床榻,躲在墙角里,双手捂住耳朵,眼睛紧紧地闭在一起,身体蜷缩成一团。 约摸一个时辰后,韩非面色凝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原本是想打算去给张良准备一些热水,意外听到府中的下人议论张良的事情,便耽误了许多功夫。 韩非认为下人的道听途说,不过是小范围的流传,特意出了出了一趟府邸,几乎是每到一家酒肆,都能够听到有人在讨论张良的事情。 英俊少年,丞相之子,爱上失足老嫂子,谱写浪漫爱情故事。 有为青年,张氏新相,不爱女子爱男子,续写龙阳君传奇人生... 韩非附近转了一圈,听到了流言就不下一掌之数,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夸张的是,每一个版本都有同一个男主人公,有时间、有地点,有情节,甚至还有细节。 本来,这种传了多种版本的流言,最是难以令人信服,因为没有人能够分得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但是,在加了各种绘声绘色的细节描述后,流言传来传去,不再版本太多,分不清真假,而是版本丰富,全都成了张良的真实经历,因此,张良还获得了‘博爱’之名。 张良是什么样的人,韩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事情绝对不会是他做的。 散播谣言的人,实在是可恶! 韩非沉着张脸,回到府邸,匆匆赶回房间。 推开门,看到蹲在角落里的张良,原本就嘴笨,这一下更是说不出任何关心的话了。 他让府上的下人,将烧好的热水送来,放在门口。 韩非则是亲自提着水桶,一桶接着一桶,送到房间里,倒进浴桶。 之后,又提进去了几桶凉水,一边往里面倒水,一边试着水温。 “良!” 韩非把最后一桶热水,放在浴桶旁边,然后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拿出来一身干净的衣服,脚步轻缓地走到张良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衣服交到了他的手里。 再一个时辰,房门打开,张良穿着绣有紫色云纹的长袍站在韩非身后,挽在头顶的长发,用一根紫色长布条包住,上面插着根白玉发簪。 “公子。” 听到张良的声音,蹲在石阶上的韩非,敏捷地跳了起来。 他目光犹豫地看着张良,不知道要不要说些安慰的话。 尽管对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是面对讥讽和流言的滋味,韩非再清楚不过了,他自然不会觉得,张良脸上的笑,就代表着心里的笑。 笑,是一张复杂的面具,是不想让亲近之人担心,不想诋毁之人得逞,不想让自己一蹶不振。 “公子,还请帮良保守秘密。” 看着从身边路过,朝着门口走去的张良,韩非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张良变得沉默寡言了。 不过,出于对张良的关心,他还是跟了上去。 ...... 驿馆。 成蟜一觉睡到了正午时分,直到翠娘去叫他吃午饭,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面打开门。 外面,李斯跟在翠娘身后,熟练地钻进房间里。 “公子,听说你把自己的身份,泄露给了太子安?” “是啊~” “公子答应帮公子留在新郑,不去秦国为质?” “是啊~” 李斯听着成蟜那敷衍的语气,来到成蟜的正面,只见他闭着眼睛走路,也不怕撞到。 李斯心眼子一转,决定帮他提提神,“公子,使团的钱都用掉了,去知笙楼筹办宴会的事情,是不是就不用准备了?” “是~嗯?李斯,你是在坑我吗?” 成蟜怎么都睁不开的双眼,忽然睁到了最大,看到李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竟还有那么一点点害羞,不好意思道:“抱歉,帅到你了。” “公子,郑国的母亲、妻儿,一共三人已经接到了驿馆,只等返回咸阳的时候,将他们一同带上即可。” 李斯并没有受到了成蟜的干扰,先说一件小事,帮成蟜醒醒脑,然后再循序渐进地说些更重要的事情。 “嗯,知笙楼准备好了,你今天把邀约送出去,明天就举办宴会,要把韩国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 成蟜突然停了下来,改变方向,不再朝着床边走去,走到案几前面坐下,等待翠娘把盘子摆好就开饭。 “公子,今天我想跟着甘大人。” 翠娘把食盒里所有的盘子拿出来,筷子摆放好,跪在成蟜面前,成蟜拿起筷子,扒了一口小米进肚子里,说道:“去吧。” 李斯目送翠娘离开,小心翼翼地来到成蟜身边坐下,轻声问道:“公子和太子安密谋了什么事情?” 成蟜低着头吃饭,没有搭理他,李斯还以为是惹了成蟜不高兴,赶忙解释道:“公子,臣只有知道得越多,才能在与韩国的交涉中,占据更多的主动权,才能为秦国谋得更大的利益。” 。。。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成蟜始终低着头吃饭。 他越是沉默,越是保密,李斯就越是心慌,担心成蟜在谋划一件影响巨大的事情。 “嗝~” 成蟜吃饱喝足,双手轻轻地拍着肚皮,指责起李斯来,“贵族用膳,礼节繁复,食不言是最基本的,你一直在我旁边问问问,是想让我做一个不知礼节的人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国谁不知道,公子成蟜的风格,不拘小节,行事无忌。 现在要讲礼节,李斯能够忍住不笑,完全是不想得罪成蟜,招来没完没了的麻烦,学着成蟜之前的样子,敷衍道:“不是啊~” 成蟜丢给李斯一个白眼,双手撑着地面,往李斯身边挪了挪,神秘兮兮地问道:“如果老韩王死了,太子安成为新的韩王,对秦国来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什么?!!” 李斯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死死地盯着成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双方这么近的距离,李斯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而成蟜的表情,也告诉李斯,他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打算送老韩王离开。 “暗杀老韩王,扶持一个全面倒向秦国的新韩王,对秦国来说,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无论是将来东出一统天下,还是分割六国,让他们无力相互驰援,韩地居于天下之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暗杀老韩王的事情,公子不宜插手,应该说秦国不宜插手。” 李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分析其成蟜的问题,也不免生出了浓郁的担忧,弄死老韩王,如此大胆的想法,也就成蟜敢想敢做了。 李斯也知道换个听话的韩王更有利,可是出手杀掉老韩王,是一件祸事,他提醒道:“老韩王的死,若是与秦国有关,只会加剧韩人对秦国的敌视,就算是秦国灭了韩国,拿下韩地,也很难快速收服韩人之心,稳定韩地。 韩王可以死,但是不能与秦国有关。” 李斯的话,成蟜听进去了,他抚着下巴,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说道:“韩安若死,凶手是韩安…” 成蟜把自己交给韩安一瓶床上用药的事情,告诉了李斯,并把心中所想,一同道出。 饶是一大把年纪的李斯,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还是被成蟜的话弄得老脸一红,“拿春药杀人,也就公子想得出来了,韩王怕是到死,嘴角也还挂着笑呢,说不定还要感谢公子赠药之情。” 成蟜摆摆手,谦虚道:“是他儿子送的,不用谢我。” 第236章 李斯装醉 “那个位置,韩安挡不住诱惑,公子既然给出了思路,想必他很快就会做出行动,不管他成与不成,离我们返回咸阳的日子不远了。” “韩安若是成功,助韩弱赵的方略,有很大的可能得以实现,若是失败,太子弑君,韩国动荡,韩王为了韩国不亡,答应攻赵的可能也会大幅提升,公子思维缜密,斯不及也!” 在说到返回咸阳的时候,李斯全身心的觉得轻松,不是待在新郑压力大,而是待在大王身边,心神安宁,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而和成蟜单独在一块,睡觉都要睁只眼,防止遭殃,多多拍马屁,减少受伤害。 “王兄常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李斯你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要是在王兄面前说,你就会被看作是蛊惑君王的小人。”成蟜煞有其事道。 李斯身体一僵,只是拍个马屁,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对于成蟜的提醒,或者说是敲打,李斯心如明镜,这是在告诉他,多做少说,秦国不养闲人。 嗯,非要找一个闲人,那就是成蟜。 “你今日有事吗?” 成蟜突然的询问,李斯忍不住抖了一下。 奇怪,他在怕什么? 李斯摇摇头。 成蟜笑容变了,笑得很贱,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李斯差点以为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坑了。 还好,成蟜收起了笑容,向李斯透露一了一些口风,“你把答应给张平的两万金备好,你陪我走一趟,亲自给送到张府去。” “公子打算坑…交好张平?”李斯问道。 成蟜背负双手,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间,“尊老爱幼,是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张平一大把年纪,我就算是分属敌对国,同样敬重他。” 你就看我信不信吧! 李斯一边吐槽,一边跟着成蟜出了房间,他也好奇,成蟜对张平做了什么,亦或者是准备做什么。 张府。 张良一昼夜未归,就算是对其管教一向宽松的张平,内心深处也开始慢慢滋生出浓浓的担忧。 自从昨日,父子二人在宫门口分离,张良至今未归。 往日,张良长时间不回家,那就是去了韩非那里,不管早晚,总会派个下人来告知一声家里。 这反常的情况,着实令张平心神不宁,他已经派了几批的人去找,至今没有一个人回来向他报信。 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全然不知。 正在着急等待的张平,看到管家匆匆忙忙地赶来,心中有了希望,先一步开口问道:“怎么样?人去了哪里?” 张平这么一问,管家急促有节奏的步伐,忽地一顿,等到在落脚的时候,步伐已乱,“人没找到,是秦使来了,还有知笙楼的主人,他们就在门口等候,说是有份大礼要送给丞相。” 管家低着头,不敢去看张平的眼睛。 他确实没有说谎,张良在哪里,没有找到,秦使和知笙楼的主人也确实带着大礼来的。 但是,他从回来的下人口中得知,张良夜宿女闾,满城流言,下人们人没找到,带回来的流言有十几种,都是编排张良。 别说让张平知道了,就连他听到的时候,都差点昏厥过去,根本就不敢让人告诉张平,并下令所有人禁止讨论。 这件事,张平早晚会知道,管家这么做,也只是把自己和府里的下人置身事外,不编排主人,是他们能够好好活着的不二法门。 短短一瞬间,管家想到了张平知道后的反应,想到了张良此刻的风流快活,想到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张良会成为韩国笑柄,他们这些下人,要小心伺候主人了,心情不好的主人,可不是好伺候的! “随我去迎客。” 张平心中惦念张良,可是秦使的到来,还带着大礼,对张家同样重要,不容忽视。 “秦使,张先生,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张平迎的是人,眼睛却是一直盯着他们身后的木箱子。 他心知肚明,箱子里装的就是李斯承诺的两万金。 有了这两万金,虽说还不能将欠贵族的债务全部还清,却也足够张家度过此次危机了,剩余的小数目,慢慢还就是。 “多日未见,张相别来无恙!” 在外人面前,李斯是秦使,成蟜只是个商贾,自然是李斯负责交涉。 张平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李斯,脸还是那张脸,怎么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那个气焰嚣张,压迫感十足的李斯,回秦国了? 疑惑归疑惑,张平还是礼尚往来,关心道:“前几日听闻秦使偶感风寒,老夫忧思难眠,今日见到秦使,老夫这提着的心终于也放下了。” 李斯笑的意味深长,在来的路上,他从成蟜口中得知了张良的事情,此次前来,送钱是幌子,看张良才是目的。 尽管他不知道成蟜为什么对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用心良苦,但还是跟着成蟜开了眼界,公子总是能在人想不到的地方,弄出点儿新花样来。 张平被李斯看的对方莫名其妙,侧过身子,邀请其入府,“秦使,张先生,里面请。” 张平这心情愉快的模样,看起来,还不知道张良的事情。 成蟜专门睡到下午,就是为了让子弹飞一会儿,让流言传一会儿,让张良回家冷静冷静,没想到,张平尚不知情。 韩国丞相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成蟜不免有些失落,担心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不过,他还是跟着李斯,进了张府,身后的箱子自然有人处理。 来都来了,还是要等等看,万一一会儿就有人来告诉张平,也说不定。 成蟜暗戳戳地向李斯递了个眼神,让他拖延时间,李斯心领神会,和张平肩并肩前行,边谦让便说道:“斯今日刚刚痊愈,想到张相急需,便迫不及待地将东西送来了,另外,还想和张相再商议下秦韩盟约,早日确立盟约,斯也好早日返回咸阳,与我王复命。” “多谢秦使仗义相助,只是老夫身体不适,已向大王提告病假,这盟约一事,怕是不能与秦使商议了。” 老狐狸! 臭不要脸! 李斯和成蟜,在心里同时骂道。 他们不知道张平告假的真实原因,只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解读。 张平接受秦国使团的两万金救急,就要答应两个条件。 为了防止使团让他做出对韩国不利的事情,张平竟然直接推掉了韩国丞相的职责。 “两位请,老夫已安排酒宴答谢两位相助!”张平刚得了两万金,没有赶人离开的理由,设宴不过是常规操作。 他们来与不来,张平都会隔三差五地设宴请宾客过府,先还一点点人情,堵住李斯的嘴,让他开不了口。 而李斯和成蟜的目的是留下来,等张良回来,自然而然便跟着张平到了会客厅,厅中有舞,有乐,每人还得了几个侍女,在身旁伺候斟酒。 喝了两杯酒,李斯便兴致缺缺,在舞乐声中,打起了呼噜。 张平举起酒樽,笑呵呵地开起玩笑,和成蟜打趣道:“秦使为了秦王,还真是尽心竭力,劳碌不堪,竟在这舞乐声中沉沉睡去。” “张相所言极是,在下最为敬佩大人的一点就在于此。”成蟜遥举酒樽,与张平隔空对话。 忽然,沉睡中的李斯睁开双眼,抓起眼前的酒樽,用力拍了下去,“无趣,无趣,甚是无趣!” 张平的嘴唇都碰到了酒樽,被李斯的动静吓了一跳,目光在他和成蟜之间来回跳转,这酒宴虽说是小宴,可也是张家的好宴,并没有糊弄乱来,他难以理解道:“是这酒口感不佳,还是舞乐不合心意,亦或是侍女入不了秦使的眼?” “酒太柔,舞单调,乐平淡,侍女不解风情。”李斯毫不留情道。 不是一样不行,而是全都不行。 气得张平胡须一颤一颤的。 这就好比是指着张平,骂他慢待客人,不知礼数,怎能不气? 这还不算完,李斯踩了张家的宴会后,开始吹捧知笙楼,“秦酒烈,秦舞新,秦乐妙,知笙楼的宴远胜天下万般。” “张先生?” 张平回头看向这个冒充的本家,似是求解疑惑。 成蟜放下酒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自谦道:“大人在秦国待的久了,自然是更喜欢秦国的一切,丞相今日的宴会,以在下看来,已是世间第一流,无可挑剔。” “先生言之有理!” 张平话音未落,就被李斯的声音压过,他大声喊道:“无理!无理!” 李斯从侍女手中夺过酒壶,他拿着酒壶,来到大厅中心,将跳舞的舞女逼停,围着一个圆圈绕来绕去,将酒壶壶口朝下,任由酒水洒落一地,晃晃悠悠指着张平,道:“先生自谦!” 然后,转身指向成蟜,道:“张相短视!” 成蟜低下头,用手按着太阳穴,轻叹不已。 实际上,心里笑开了花,李斯的演技,值得信赖。 两杯酒下肚,演出了两坛酒下肚的感觉。 “知笙楼大宴,本使要在知笙楼大宴宾客,向张相证明,什么是天底下最好的宴会!”李斯高亢道。 第237章 在下与张良情谊深厚 “敢问秦使,这大宴定在何时?” “定在…呼噜~呼噜~” 张平满眼期待地看着李斯,侧着耳朵唯恐听不清醉酒的李斯要说什么。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脸上松弛的皮肤,强有力地聚在一起,汇成一条条山川沟壑。 “这…这…秦使行事,还真是别具一格!”张平嘴角抖动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内心的震撼。 两杯酒下肚,能够烂醉如泥,躺在大厅中间呼呼大睡的,张平这一辈子,见过不少,就没有一个是真喝醉的。 如李斯所说,这酒宴上的酒不好喝,那他还能喝醉,张平就不得不夸一句:你是真贱啊! “来人呢!扶秦使下去休息。” 张平话音刚落,李斯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把张平那颗老心脏吓得砰砰乱跳,这和死人诈尸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张平确信酒里没毒,李斯没死,要不然非得吓出个好歹来。 “秦使,秦使…” 张平轻轻地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李斯的答复,他招手让候在门口的下人进来,送李斯下去休息。 两个下人垂着脑袋,踩着小碎步,刚刚走到李斯身边,就听到一声嘹亮的喊声,齐齐被吓倒在地。 “喝!” 下人快速爬起来,并排朝着张平跪了下去,屁股撅得老高,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李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走三摇摆地来到成蟜面前,抓起放在案几上的酒樽,就往成蟜的嘴边递,嘴里嘟囔着:“张相,来喝!” 成蟜的五官皱成一朵菊花,先是看向张平表示歉意,然后接过李斯递过来的酒樽,在案几上放好,站起来扶着李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大人,这边请!” “李斯,喝假酒了吧你!!!”成蟜脸上笑嘻嘻,咬牙切齿地在李斯耳边,低声耳语。 “见到张良我再走。”李斯含糊不清地回了句,挣脱成蟜的双手,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 场中再一次,响起了一阵阵呼噜声。 “去拿条毯子,给大人盖上。” 成蟜向手边的侍女嘱咐道。 侍女回头看向张平,看见自家主人微微颔首,侍女才起身退了下去,那两个进来请李斯下去休息的下人,也跟着侍女一同离开。 不消片刻功夫,侍女抱着一件亮黑的毛皮返回,动作轻柔地放在李斯身上。 “张相勿怪,等大人酒醒之后,在下便亲自送他回驿馆休息。” 成蟜挨着李斯的身边坐下,因为李斯的一场酒疯,舞也停了,乐也停了,酒也停了,而他们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用自己的方式,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无妨,无妨!” 张平看着行为怪诞的两人,始终保持着谦和,人家给自己送来两万金,就算是宴会结束了,也还可以再续上,问题不大,“接着奏乐,接着舞!” 随着靡靡之音响起,场中的气氛,再次融洽起来。 “张先生是知笙楼的主人,又和秦使相交,可知这大宴的日期?”张平闭上眼睛,聆听着美妙的音乐,整个人沉醉其中,随意找个话题,不让客人冷了场。 “回禀丞相,大宴之事,在下也是刚刚得知。” 成蟜扫了眼躺在地上装睡的李斯,意思十分明确,大宴是李斯临时兴起。他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想要知道时间和详情,要等李斯醒了再问。 “不过,在下倒是想要邀请子房赴宴,李大人在知笙楼大宴宾客,在下身为知笙楼的主人,想趁着机会,做个顺水人情,感谢子房对在下的帮助。”成蟜回头看向门外,依旧平静如常,没有张良的影子,再看主位上的张平,真就惬意自得。 张平闭着眼睛,意识逐渐模糊,陷入浑浑噩噩之中,忽然听到成蟜提起张良,瞬间睁开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早知子房与先生有渊源,想不到他竟然还帮过先生,实在出人意料!” 倒不是张平说什么客套话,他是真这么觉得。 张良平时总拿家中的财物出去,帮助新郑城中的贫苦百姓,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贵族和有钱的商贾,认为这两者的存在,对国家和百姓没有什么好处,还处处享受各种特权。 正因如此,张平才觉得出人意料。 成蟜豪掷千金的事情,张平也听张良说了,如此一个有钱人,张平不认为张良会出手帮他。 甚至,他还以为双方能够牵线搭桥,还是依靠李斯和韩非的师兄弟关系。 “初来新郑之时,在下遭人诬陷,恰逢子房在场,他并没有被那人的谎言欺骗,反而还拿出身上的财帛助我度过难关,这一份恩情,在下不敢忘怀,故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请子房赴宴,聊表谢意!” “想不到先生与子房之间,还发生了这样的故事,难怪先生会替子房出主意,帮助张家度过难关。” 张平看着信口开河的成蟜,眼神并不相信,但是,听他说得那么惟妙惟肖,便没有开口反驳。 至于说,帮助张家度过难关,张平只是发自骨子里的礼节,让他做不出当众揭人短的事情。 度过难关?明明是给张良挖了一个大坑,还不得不跳。 他抬头看向门外,不想和这个满口胡说八道的人交流,李斯胡说八道,身份是秦国正使,张平不得不听。 这个知笙楼的主人,就算是和李斯有交情,也不过是个商贾,张平想不听就可以不听。 “去看看子房回来没?若是回来了,请他到这里来,就说知笙楼的张先生到了,让他过来见客。” 随着张平的话音落下,守在门口的下人脚下动了,越走越远。 这袅袅之音,从来都不是给下人们听的,就算是他们再喜欢,也只是跟在主人身边,让他听,才能听,不让他听,就必须走。 俄顷,下人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起返回。 因为人跟着很近,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大厅里的人,在看到下人的瞬间,也能够看到他身后的张良和韩非。 因此,下人走到门口,靠着门槛跪了下去,并没有进入大厅回话。 “父亲,张先生!” 张良脸带淡淡的笑容,先后行礼,就像个温润如玉的俊公子。 “张先生想要请你到知笙楼赴宴,去或不去,你自行决定!” 张平抬手,让舞女停下。 舞蹈停止后,没多久,靡靡之音也随之消失。 成蟜目光怪异地盯着张良,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无数根细小的毛针,一根不落地全部扎张良的身上,甚至扎进他的心中。 张良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两步,成蟜的目光随着他移动,想要避开那怪异目光的计划,就此落空,他强忍着心理的不适,问道:“不知张先生要举办一个怎样的宴会,良能够得到先生的邀请,实乃荣幸!”。 你确实应该感到荣幸! 成蟜可没有把客套话当成快乐,一个毛头小子,能够参加秦使组织的宴会,不是荣幸是什么? “不是在下设宴,是李大人要设宴!” 成蟜侧过身子,露出身后李斯的视角,随即有些心虚地扫向主位上的张平,调整好心态好,说道:“子房与公子夜访知笙楼的时候,李大人就说过大宴宾客的事情,只不过子房没有官方身份,不在邀请之列,虽说可能跟着张相一同前往,但是在下有心维持与子房之间的深厚友情,所以想借此机会,以知笙楼主人的身份,向你发出邀请。” 此时,张平眼神奇怪地看着成蟜,对成蟜的初印象,更加深了一步,果然是个胡说八道,信口开河的家伙。 刚刚老夫问他,大宴的时间,他借口刚刚得知此事。 现在,在子房面前的一番话,明摆着是说他早就知道宴请的事情,就是不愿意告诉自己。 而作为被邀请人,张良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仔细琢磨着成蟜的话,并没有任何的漏洞,要说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夸大其词了,他们之间并没有深厚的友谊,只是数面之缘。 可这,并不能成为不安的来源。 “先生盛情相邀,良荣幸之至,届时必定如约赴宴!”张良想了一下,拒绝不如接受。 当外界的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时候,他越是躲避,越说明自己的心虚。 只有直面流言,才能够保住一身清白,挺过这一段时间,等流言销声匿迹,他还是从前那个翩翩君子。 “这,,这,,,我听到了一些传闻,怕是对子房会有不利,要不然还是别去了吧!”成蟜面露为难,看向张良,轻声叹息着。 咯噔~ 张良终于知道心中的不安来自哪里了,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老六居然这么阴险。 “什么传闻?” 张平想起张良一昼夜不回家,再结合成蟜的话,很自然的便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在成蟜开口之前,他的心中也有所预料,无非就是孩子大了,会自己找乐子了,这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找乐子,太正常了,还不至于连去个宴会,都要遮遮掩掩的。 成蟜表情为难地看了看张良,转向张平,大义凛然道:“在下与子房乃是至交好友,绝不能做出出卖他的事情,还请张相谅解!” 第238章 公子装起来了 张飞,良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如果眼睛能够喷火,那么此刻被张良目不转睛盯着的成蟜,应该已经成为了老熟人。 成蟜的话,很容易引起误解,可是张良又不能开口反驳,表现得过于激动,反而有些像是不打自招。 不仅不能做出激烈的反驳,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坦然道:“先生说笑了,良往日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借着父亲的声名权势,在新郑城内过得还算富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不是往日,是近日!”成蟜摇摇头,语气单纯道。 张良目光冰冷地盯着成蟜,恨不得冲上去,先打上一顿出气,然后再问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过意不去。 都说了,不曾听过,还说什么近日往日的! “先生说说看,有老夫在,出不了事!” 张良始终如一的沉着冷静,面无慌张之色,张平并没有从儿子身上看出什么来,再加上成蟜之前的信口开河,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因此,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倒是要看看这个张飞能够说出多么不靠谱的话。 成蟜咬着嘴唇,心中摇摆不定,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上做足了戏,忽然,他问向张良,“子房,那件事我能否告知张相?” 该死! 张良放在袖子下面的手,已经用力攥成了拳头,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大家都是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尽管心中恨意澎湃,张良还是要表现得足够淡然,满不在乎道:“先生想说什么,良不知晓,无法替先生做决定。” 不上钩?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挂在钩上。 “既然子房这么说,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可不兴事后找我麻烦!” 成蟜乌黑的眼珠子,转了半圈,然后低下头,酝酿好情绪,抬头看向张平,声情并茂道:“中午的时候,我从下人那里得知了这件事情,初听时,我是完全不信的,后来又听到更多的人说,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事情的真实性了,因为这关系到子房的声誉。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希望子房去赴宴,之所以又一次向子房发出邀请,就是担心子房心地过于纯良,不忍心主动拒绝我,所以才出此下策,二次邀请,是想提醒子房不要赴宴,没想到,唉!” 可怜的孩子啊! 年纪轻轻的,就碰到了这世界上最黑心的人。 李斯躺在地上,咿呀着翻了个身,拉起盖在身上得毛皮,往上提了提,遮住脑袋。 虽说他凭借着专业能力,并没有笑出来,但还是要提前做好预料,他怕按照成蟜这趋势下去,万一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就不好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说明白点儿!” 见成蟜废话一连片,始终没有说到正事上,张平有些不耐烦了。 毕竟,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儿子,他可没有多少耐心,听成蟜在那里煽情,何况,并没有煽动他的情绪。 “外面都在传,子房他,他是一夜七次郎!” 张平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幽幽地看着儿子,难道三代单传的老张家,到了张良这里,要开枝散叶了吗? 只是,还不等他高兴,成蟜就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传闻子房夜宿女闾,一次叫了七个老嫂子,从日落到日升,房间里面歌声不停;不仅如此,还有更加不堪入耳的传言,编排子房不喜欢老嫂子,喜欢老哥哥,一晚上和七个老哥哥比武论剑,房间里的家具都被他们打坏了;还有,还有...” “够了!” 张平怒了。 一向面容和善的张平,目光变得凌厉,仿佛有无数利剑,从他的眼睛里飞出,锁定了成蟜的心脏。 “还有一个正常的版本,三个老哥哥,四个老嫂子,陪着张良玩到天明。” 张平的目光虽然吓人,可那是对于别人来说,想成蟜这种,由政哥亲自训练的高端玩家,根本就不受影响,他声音稍微低了一些,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才彻底闭了麦,装起哑巴人。 成蟜往旁边挪了挪,趁其他人目光不在自己这里,他照着李斯的屁股就是一脚。 躲在毛皮下面,笑得花枝乱展,是怕别人不知道吗? 果然,挨了一脚后,李斯老实多了,扭曲在一起的毛皮平静了下来,随着李斯的呼吸,一起一伏,节奏平缓。 “你们都听说此事了吗?”张平语气冰冷。 他是在问在场的下人,这些人都出去找过张良,如果成蟜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些人在外面的时候,应该也听到了此类传闻。 下人不过是混口饭吃,肯定不会站出来说实话,得罪张家未来的主人,划不来。 张平的询问,石沉大海,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他的问题。 张良揪着的心稍宽,没有人出来作证,那么成蟜的话,就不能算是真相,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因为证据不足,或者是根本没有,全凭一张嘴胡说八道。 只要过了今天,等到张平明日再听到同样的流言,心境就会有新的变化,那个时候,张良也能够洗刷掉这些污水。 张良看了眼站在身旁的韩非,有他做证,这是张良最大的底气。 他看向成蟜,问道:“先生说的传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平也同时看向了成蟜,成蟜挑衅地看向张良,小样,别以为你带着韩非来,我不知道你是要做伪证,想当初,本公子也是学校有名的伪证大师,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道:“传闻是我今天中午听到的,传闻的事情,是什么时候,那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成蟜的回答,张良的表情为之一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韩非,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两个字的评价:狡猾! “既是传闻,那就说明此事不足为信!” 张平话是这么说,脸上的冰霜丝毫没有消融,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他扭头看向成蟜,勉力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不管怎么说,先生将这不实的传闻告知,都是一片好心,老夫不胜感激。” “张相客气了!” 成蟜目光从吃了黄连的张良脸上扫过,还是太年轻了,谋圣也有挂脸的时候,要怪就怪韩非吧! 谁让他口齿不清,言语不便的,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能帮你辩驳几句,不然以韩非的老道,成蟜还真不一定能这么轻松就看到张良吃瘪的模样。 韩非一脸懵然地看向成蟜,这责怪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成蟜不比张良聪明,而是事不关己谈天说地,事若关己歇斯底里。 成蟜能够心态淡然想说就说,张良可不能,就算是再怎么演,终归是演。 他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道:“如果是传闻,那就太好了,只要张相派人追查流言源头,将之彻底肃清,定能还子房一个公道!在下虽说只是一介商贾,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但要是张相和子房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定然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张先生好意,老夫心领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定会派人告知先生。”张平笑得很勉强,面色也有些苍白。 “天色不早了,在下也该回去了。” 成蟜决定开溜了,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日落西山,夜幕将近,弯下腰轻轻地拍着地上的李斯,唤道:“李大人,该回去了,在这里睡觉,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成蟜提起风寒,张平内心深处,就浮现出了李斯坑人的画面,恨不得立刻马上找补回来。 现在看来,李斯前段时间的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大概率也是骗人的了。 “先生勿急!” 张平瞥向门外,喊道:“来人,送秦使返回驿馆!”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下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来到李斯旁边,一个扶李斯坐起来,另一个把李斯的双臂搭在肩膀上,在同伴的帮助下,把李斯背了起来。 成蟜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拱手告别。 等出了张府,回到马车上,成蟜打发了那些要跟着同行的下人,只剩下自己人。 “公子,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张平要睡不着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入宫,请韩王下诏,彻查传闻,还张良一个清白。”李斯在车厢坐得笔挺,哪里有半分醉意,再也没有比他更清醒的人了。 “那你说他会如愿以偿吗?”成蟜问道。 “不会,公子太…深谋远虑。” 李斯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给韩安春药,造谣张良,拖延到今天给张家送金子,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分析道:“公子进入新郑,不惜重金结交韩安,利用甘罗,威逼韩安查封楚人馆舍,让他比老韩王更加亲秦,那个时候,公子就在挑选新的韩王了。 让我向韩王索要金子,就是为了借助韩国公族各怀私心,离间韩国君臣,答应了给张平的金子,却拖延至今天,是因为谣言在今天。 关于张良的谣言,已传遍新郑,若不及早肃清,很快就传遍韩国,之后是天下,到了那个时候张良无处可去,活着不如死了,为此张平一定会向韩王请诏,但是当韩王得知张家今天收了使团的金子,定然不会同意,至少不会第一时间答应,如此君臣关系裂痕加深,张平若是越过韩王,调动军队,肃清谣言,裂痕会再进一步。 若是这个节骨眼,韩安投药送走老韩王,并答应全力支持张平,还张良清名,就算是有人怀疑韩安得位不正,张平也会第一时间帮他清理掉,如此一来,韩国就完完全全成为了秦之附庸,助韩弱赵的谋划,便不会吹灰之力。” 成蟜靠在车厢后面,微闭双眼,随着车轮的滚动,车身的起伏,摇头晃脑道:“胜负手往往棋盘之外!” 你倒是不怕玩脱,我这颗心差点被你玩炸了。 李斯丢给他一个白眼:公子装起来了! 第239章 人总要有个台阶下 张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大厅内人多眼杂,有乐师、有舞女,有仆人,外面还有时不时路过的人,他忍下了想要进一步的追问。 若不是方才有客人在,他早就离开,去找相对私密的书房,与张良单独交谈了。 如今,客人离开,他也很难继续在这里坐下去,起身离开了会客厅。 张良扭头看着身旁的韩非,两人通过眼神交流,达成了共识,一同跟着张平走了出去。 外面月色如霜,夜冰冰凉凉。 张平没有提灯,也没有找下人在前面引路,借助铺洒在脚下的月色,快步走到书房。 张良和韩非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相同的速度,三个人心境各不相同。 “此处没有外人,如实说,那张飞所言,是真是假?” 张平凭借着对书房各个角落的熟悉,摸黑来到灯台旁边,弯腰在灯脚的架子上摸索到一块火石,呲呲,火星点燃灯芯,将书房内的一切照亮。 韩非背靠紧闭的房门,并没有继续往里进,双手抱在胸前,脸色如常地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 张良在灯光亮起的刹那,已经来到了张平的身边,双手搀扶着垂垂老矣的张平,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他回头看了眼门后的韩非,眼睛中闪过迟疑之色。 父亲带着他来了书房,说是单独谈话,却没有让韩非避嫌。 想来是早就在心里料定他们会串话,避与不避都是一样。 “身正不怕影子斜,传言能有几分真,不过是一些没有源头的流言蜚语,父亲不必过于忧心,不管是怎样的流言,总会有消去的那一天。” 张良放弃了用苍白无力的语言,来推翻已是满城风雨的谣言,他只需要告诉父亲,他不在乎谣言。 是吗?年轻聪慧,心态也好,却不知世事险恶...张平看着独子那张青涩的脸庞,随着火光的摇曳,忽明忽暗,忧心忡忡道:“周公尚且恐惧流言,你尚未及冠,前途一片光明,绝不可毁在这些流言上面,明日老夫会入宫请诏,希望大王能够看在张家几十年的情分上,下诏肃清流言。” 张平抬头看向门后站着的韩非,眼神复杂,犹豫着有很多话要说,俄顷,他开口了。 “希望公子能够暂留子房一段时间,在流言平息之前,就不要让他回到府上了。” 为了家中独子,张平这是做好了准备,一旦韩王没有同意他的奏请,就要和韩王进行正面对抗。 否则,他完全不用让张良离开家中,毕竟谣言传遍新郑,只是为了躲避谣言的话,人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历来老好人的张相,终于在张良问题上,意识到了一国相邦手中还掌握着巨大的权柄,并将对其进行解封。 韩非心有所感,郑重点头。 他挺直身子,离开靠着的木门,径直走到张平面前,从怀中掏出成蟜送给他的纸张,写下:“张相今晚就可以入宫见大王,不必等到明日,若是大王同意相助,则一切顺利,若是大王有意拖延,我会去驿馆请师弟帮忙,大王一向畏惧秦国,在我传回消息之前,张相还请稍安勿躁,莫要使用相权对抗王权。” 张平转动铺在书案上的纸张,把字迹放正,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拿着纸张的手,微微一顿,沉吟片刻后,点头道:“好,老夫这就入宫去见大王。” 张平双手按在书案的四角,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当他从韩非身边走过的时候,韩非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朝着他微微摇头。 盯着韩非担忧的眼睛,张平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他移开目光,看向立在书案旁的张良,说道:“公子放心,老夫此去,绝不会与大王发生争执。” 至此,韩非才松开手,让张平离开。 咯吱! 房门打开,院子里冰凉的月色瞬间涌进房间里,张平向前一步,一只脚迈过门槛,有些佝偻的身躯,挡住争先恐后涌入房间里的冰凉月色,书房里的火光微弱,暖洋洋的色调并没有受到月色的影响。 “父亲!” 张良追上去几步,站在张平的影子后面,喊道。 张平跨在门槛上,脚下动作有所停顿,很快,他便恢复了行动,什么都没有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他刚刚从门前经过,无数令人发寒的月光,被微凉的夜风,一股脑地全部吹进了了房间内,瞬间便将整个书房变成了冷色调的空间。 “公子,韩王然并不是勤政之人,父亲他半夜入宫,很可能因此惹怒他。” 张良的疑惑在书房内响起。 也不看这都快子时,惹怒宫里的那位,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韩非努力撑了撑眼睛,伸出有些发凉的手掌,在额头上搓了两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书案后面坐下,在纸张的空白地方,给出解释:“回来的时候,听到府中的下人提起,师弟送来了几个沉重的箱子,想必就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两万金,而这两万金,迟迟没有动静,今天忽然送来。 以我对师弟的了解,他送这两万金,就是为了让大王知道,张相和他之间有暗中交易,以此离间君臣关系。 人总是需要一个台阶下,张相这个时候去,或许大王还没有得到这个消息,最多是被张相打扰了休息,心中不喜,若是这个理由的话,等过几日,大王冷静下来,他和张相之间能够避开这两万金的事情,若是直接因为这两万金而被大王嫌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太子安被送到秦国为质,不就是因为他私自作主封了楚人馆舍彻底倒向秦国,大王有多么的畏惧秦国,内心就有多么的痛恨秦国。 等到张相被拒返回,我去师弟帮忙,师弟向大王提及,这样一来,流言的事情能够解决,明面上勾结秦国的是我,我本就打算入秦,在离开之前,再帮你这么一次!” “公子,不可,你这么做,会遭韩人唾骂的!”张良的脸上充满了抗拒,他知道韩非是为他好,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也是他无法接受的。 整个韩国王室,唯一一个心存国家的公子,竟然被自己的国民嫌弃唾骂,这将会对韩非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会让人心寒的。 “如果此身不存,此国不在,这名声要来有何用?” 韩非很坦然地表示。 名声? 他初学归来,号召在韩国变法,以强国富民,触动了所有贵族的利益,若非是韩国王室的身份保护,他早就尸骨无存了。 自韩非的强国梦开始,他就忍受着各种传闻和流言,名声早就毁于一旦了。 这么多年来,在韩国人的心里,韩非早就是个不堪入耳的人物了,他也早就不在乎那一声声苍白无力的虚伪夸赞。 “你是关心则乱,这谣言关乎你的名誉,希望大王还没有得到李斯送金的消息,否则张相和大王之间,就真的要正面相抗了。”韩非笑容柔和地看着张良,像极了宠溺后进,为其遮风挡雨的前辈。 …… “丞相,回去吧!大王的脾气您也知道,小的若是把他家吵醒,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韩国王宫,张平赶到时已是子时,干净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宫墙上,地板上,以及每个人的脸上。 纵使这般美好的月色,此刻并没有人抬头去欣赏它。 几个宦官跪倒在张平的面前,胆大的直接抱住张平双腿,胆小一些的,则是膝盖擦着地面,跟着张平的脚步,一边往里走,一边苦苦哀求。 “滚开!再敢阻拦,本相也能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平吃力地拖着右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抬离地面,摩擦着地面艰难地往前一寸一寸的挪动着。 既然走不动,张平干脆不走了,他抓住抱着自己双腿的宦官,把对面用力往外推。 等到双方之间有了一定的空隙,他朝着宦官的小腹就踹了上去,出脚没有任何留情。 挨了打的宦官,再也不敢上前抱张平的粗腿,一个个跪成一排,拦在张平的必经之路上。 “张相,求求您饶了小的们吧,大王不能叫,寝宫也不能闯。” “让开!” 张平背对着月光,藏在阴影里的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 宦官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不是不会察言观色,而是不敢观,不敢让。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愿意退步。 张平目光犀利地看着远处的寝宫,忽然一大片阴影缓缓移来,遮住眼前的月光,使得寝宫完全隐入黑暗中。 他等不及了,又往前走了两步,踩上宦官的手背,喊道:“大王,臣张平有要事求见!” 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张平便持续不断地喊着,誓要把韩王然叫醒,引起他的注意。 “张相,求求您别喊了。” “张相,您别喊了,吵到大王,小的们就全完了…” 宦官们的哀求声,裹杂压抑的嚎哭声,这并不能让张平改变主意,他还在持续喊着。 “张相半夜不睡觉,是来宫里散步?” 第240章 父王要多多注意身体 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一股凉风,灌进耳朵里。 张平听出来了,是太子安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太子安正闲庭信步地朝着他走来,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韩安踩着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接近张平,而后停在他旁边,看着跪成一排的宦官,面色凌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跪在这里,不用守着父王吗?” 韩安的到来,让无能为力的宦官们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们是下贱的人,是没有地位可言的奴隶,不敢得罪张平,更不敢惹怒大王。 韩安是太子,这个时候出现,就是他们心里的唯一的希望。 “回禀太子,大王早已睡下,今日不问政事,小的恳请太子劝劝丞相大人,让他明日再来。” “是啊,是啊,求求太子,救救我们吧!” 这些个宦官,全都是在宫里摸滚打爬多年,能够到韩王然身边做事伺候,个个都是演技卓越的。 他们说着说着,竟当着韩安的面泪流满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都别嚷嚷了,本太子帮你问问。” 韩安不耐烦地呵斥一声,叫停耳朵闹哄哄的声泪俱下,他侧过头看向张平,和颜悦色地问道:“张相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倘若可以的话,能否告知本太子?我会在这里守着,等到父王醒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他。” 张平盯着眼前跪成一排的宦官,双唇紧闭,没有开口的意思。 见此情景,韩安以为张平有意告诉他详情,只是碍于眼前这个不懂事儿的人在,所以不好开口。 “你们退到远处,本太子要和张相单独说几句话。” “太子,这…” 宦官犹豫地看着张平,他们不放心。 万一张平突然发难,怕韩安一个人拦不住。 然而,他们的意图和心思,韩安根本不会去在意。 他只知道这几个宦官,竟然敢不听话。 韩安声音一凛,冷喝道:“滚!” 宦官们犹豫再三,选择了离开,他们就退到二人身后不远,只要张平有往里冲的苗头,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把人拦下。 “太子也要拦老夫?” 并非预料的那样,张平没有回答韩安的问题,更没有向他透露此来的目的,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冰冷,陌生,压抑的暴躁。 韩安没能明白,怎么平时好好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昨夜从成蟜那里得到药之后,就回家把自己关了起来,就连探视驿馆的结果,都是由那些医者转呈给韩王的。 韩安则是把药丸拿给府上的下人尝试过后,确认无毒,他才亲自服用,与姬妾大战到天明。 天亮之后,他拿着药瓶,犹豫不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锁了整整一天。 等到他再开门出来的时候,就日落西山了,想起和成蟜的约定,连忙让人把家中的财帛送到知笙楼。 等忙完一切,已经是深夜了。 于是,韩安便趁着月色,一个人溜达到了王宫,那瓶成蟜交给他的药,就藏在袖套里面。 他的计划是,守在这里,就算是等到天明,也要把药送到韩王手里。 如果半夜韩王夜尿,能够有机会把药送进去,那就更好了,说不定急色的韩王,连第二天的太阳都不愿意看见了。 送药这件事,韩安有想过让宫人或者是医者,也可以收买宫里的妃子。 最终,他放弃了嫁接他人之手的想法,这要不是毒药,没什么好心虚的,亲自送上之后,韩王肯定会找人试药,大概率是身边的宫人,不算男人的人服用了这些药,只能试出无毒,试不出效果来。 韩安再当面嘱托几句,让韩王节制的话,到时候嗑药瞌死,那就是韩王自己不懂节制,荒淫而死。 因为韩安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关于张良的流言传遍了新郑,他竟然还不知情,不然的话,他也不会问张平这个问题。 韩安没有第一时间答话,他沉吟着,抬脚踩着身前的影子,踏着脚边的小石子,忽地想起了一个好主意,让张平叫醒韩王,他跟在后面静观其变,看准时机把药送给韩王。 “我只是随意转转,并没有阻拦张相的意思,张相若是想见到父王,请自便!”韩安双手一摊,表示无辜,他只是过路的,不参与其中。 张平没想到韩安会是这么一副态度,愣了一下,回头看着身边蠢蠢欲动的宦官,他迈起步子。 看到张平迈腿,宦官们争先恐后的动身,却发现张平只是绕到了韩安另一侧,并没有往里面冲的打算。 他们来不及停下,前面的停住了脚步,后面的还在往前冲,一时间场中乱作一团,几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张平侧眼看着,冷哼一声,朝着韩王的寝宫就冲了过去。 来不及反应的宦官,四肢并爬着站起来,然而一切都赶不上了。 “大王,臣张平有事求见!” 张平已经到了寝宫前面,砰砰砰的扣门声响起,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不是撞在木门上,而是撞在那些没有拦住人的宦官心上,还有韩安的心上,紧张和理智,在进行着无声的厮杀。 宦官们追了上去,跪在张平身边,苦苦哀求:“丞相大人,求求您别敲了~” 不算长的一段路,早就轻车熟路,韩安却走的艰难,关键是心路难走。 吱呀~ “张平,你大胆,竟敢擅闯寡人寝宫,真以为寡人不敢治罪于你吗?” 寝宫的门从里面打开,韩王披着毛皮大氅,迎着皎洁的月光,站在门槛后面,他面如锅底,目光冰寒刺骨。 张平也被突然出现的韩王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韩王鞠躬道:“臣张平有要事请见我王,求我王恕臣一时莽撞。” “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到天亮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你就这么急吗?”韩王站在门口,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和张平详谈的意愿。 “请大王屏退左右!” 韩王不喜地瞪了眼提要求的张平,还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让跪在后面的宦官离开,他目光移向迟来的韩安,揶揄道:“太子事务繁忙,终日不见人影,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前来,是寡人没有睡好,看花了眼?” 这下,轮到张平目瞪口呆了。 这对父子,自从韩安为了交好甘罗,下令查封楚人馆舍开始,就一直在闹别扭。 这才几天的时间,韩安又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惹得韩王竟然开始阴阳怪气了。 “儿臣来看看父王,并无什么要紧事,见父王身体安康,精神饱满,儿臣心愿已足;父王身系国家,望父王多多注意身体。”韩安态度恭谦,只是为了迷惑韩王,不给他找到由头生气发怒。 他是来给韩王送药来的,肯定不能把关系闹僵,一旦气得韩王脸红鼻子粗,就算是再好的药,也会被韩王扔掉,岂不是功亏一篑? 小不忍则乱大谋! 韩安一边堆着笑脸,演绎一个孝子,一边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果不其然,见到突然懂事起来,韩王没有了训儿子的由头,气势弱了下来,冷哼一声:“太子忙完,还真不容易。” 韩安识趣地往后退了退,没有和韩王起争执。 张平看着这对父子,有心帮韩安躲一躲,免得韩王任性起来,又吵得不可开交,毕竟刚才是他帮了自己,“大王,今日城中出现大批流言,有损犬子声誉,臣希冀大王能够下诏,令城中不得传播流言,彻底清查流言来源,肃清城中一切不实传闻!” “哦?” “什么事啊?寡人怎么没有听说?” 韩王好奇地看着张平,这得是什么样的流言,都把张平气到半夜闯宫了。 你每日无事,就与后妃寻欢作乐,躲在王宫里面,好似聋子瞎子…张平不愿重提谣言的内容,可若要韩王同意相助,又不得不说。 犹豫再三后,他隐去了一些细节,粗略地介绍了一下。 韩安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平,张良那小子玩的挺花啊! 这么对比下来,他这个太子,和他那荒淫的父王,跟传闻中的张良比起来,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韩王一时语塞,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况,他想了当王以来的三十年中,被秦国暴打,被楚国暴打,被齐国暴打,被赵国暴打的所有痛苦经历,才压住了不受控制的嘴角。 片刻之后,他面色严肃道:“今天夜色深了,张相且先回去,待到明日天亮,寡人便下诏查清流言之事。” “多谢大王!” 韩王看着张平的背影,有些惊诧,这么好就打发了,刚刚叫嚷的那么大声,就只是为了打扰他休息吗? 心中对张平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以为对方很急切,没想到对方走的很干脆。 “你呢,来干嘛?” 张平走了,韩安还在,韩王自然而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儿臣是来献宝的。”韩安从袖筒里拿出来一个小药瓶,目光往下压低几寸,送到韩王手里。 第241章 老韩王的放纵 韩王警备地盯着韩安,沉默了许久后,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手里的药瓶上,通体瓷白的小药瓶,在月光的映照下,让人挪不开眼睛,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竟要你半夜送来!” “儿臣怎敢打扰父王就寝?本是想守到天亮,再把这个宝贝献给父王的,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张相。” 韩安神秘地笑了一下,他合上手掌,把小药瓶攥紧在手心里,轻抬脚步,走到韩王然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声音柔和道:“父王,这可是个好东西,能够让父王年轻二十岁...” 韩安在韩王的耳边,窃窃私语,韩王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儿子,目光继续往下,停留在韩安紧握的拳头上,眼神变得灼热。 尽管如此,韩王的理智还在,入口的东西,不会轻易接受,就算是太子也不行。 “宝贝虽然神奇,但是它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效果?” 韩王眼皮下垂,看着药瓶,韩安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可以听出,韩王对这瓶药,存在着极大的戒心。 “你过来。” 为了让韩王安心,韩安转过身去,当场招来一个寺人。 等到寺人错愕的走到近前,韩安目光传递着隐晦的含义。 “这宫里的一切,都是父王的,寺人试药最为合适不过。” 韩王初是不能理解地看着韩安,忽而恍然大悟,若是要试药有没有毒,管他完整不完整,只要是个活物,都能够尝试。 在场的人不多,韩安是太子,寝宫里面是爱妃,那么能够试药的,就只有这些低人一等的寺人。 只要无毒,就吃不死人,顶多让这寺人煎熬一段时间。 韩王然打开药瓶,把瓶口对准月光,眯着眼去看瓶子里面,几颗乌黑的小药丸,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将瓶口倾斜,微微颠簸,一粒药丸滚落在掌心。 “吃了它。” 寺人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就算是毒药,大王让他吃,他也不敢拒绝,只怪自己倒霉,被太子点到。 他颤巍巍地走到韩王身边,低下头颅,双手并在一起伸在前面。 韩王竖起掌心,药丸自动滚到寺人手里。 寺人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他盯着掌心的药丸,都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大王和太子正看着他呢,不吃当场就没有好下场。 当下心一横! 寺人仰起头,把药丸倒进了嘴里,和着一口唾液咽了下去。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再加上内心紧张,怕死,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以为这是中毒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寺人已经满头大汗,双腿发软,勉强地站立。 这个时候,韩王就知道,这药没有毒,至于效果如何,寺人的表现,不足以作为参考,他需要亲自尝试一番。 尽管不知道韩安为什么突然给他送来这种药物,但没有毒的情况下,不妨碍他试一试,万一好用,那就是大好事,不好用也没关系,反正他都不好用十几年了,不在乎这一次。 “时辰不早了,药寡人收下了,太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韩王想起爱妃的埋怨,就恨不得现在就吞下药丸试一试,在尝试之前,首先要赶走太子。 韩安正要弯腰行礼,殿门已经关闭,眼前只剩下一扇冰冷的木门,哪里还有韩王的影子。 此刻,服下药丸的寺人,再也站不稳了,扑通摔在地上。 韩安侧目而视,居高临下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寺人,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在他的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算人。 “把他带下去,好好泡个澡。”韩安转身离开。 寺人是不完整的,服了这种药会有什么后果,时间久了会不会憋死,韩安全然不知。 他吩咐把人带下去,不过是不希望对方活活憋死,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如果寺人身体真的出现了问题,就此一命呜呼,他也会有一些麻烦的,至少既定的计划,不能够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等他回府之后,就从外面找个医者过来,第一时间检查寺人的身体,也能为他作证,药丸没有毒性。 至于宫里的医者,那都是韩王的人,若是得知药效凶猛,提醒韩王,可不是韩安想要看到的。 而寺人会不会主动去找医者,不好说,但是这大半夜,又不是大王和后妃看病,医者一定不会去。 等到再想起来的时候,韩安找的医者已经看过了,他们会乐得偷懒。 踏着王宫的地砖,踩着落在上面的月光,韩安距离韩王的寝宫越来越远。 现在是离开王宫,下一次,他就要入主王宫。 想到这里,韩安的脚步都发飘了,脚下石板铺就得地砖,软绵绵地好似踩在大河边的泥沙滩上。 …… “大王,快歇息吧!” 寝宫里,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影子斑驳地错落在地板上,韩王腰板挺直地坐在床边,身后的被子里,一条洁白光滑的手臂从里面探出来,凭空虚抓了几下,终于摸到了韩王的腰背。 “爱妃,寡人想和你云雨一番了。”韩王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太子给他的小药瓶,找回了些许丢失已久的自信。 白天他是韩国的王,有万千子民叩拜,却要被邻国暴揍,并没有任何自信和威风可言。 到了晚上,后宫的妃子,总不能再欺负他了,可那是年轻的时候。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下了床就想起被邻国支配的恐惧,上了床就能看到来自后妃的压迫。 后妃们,和邻国不同,她们不敢明着欺负人,可是那软刀子更伤人。 “妾身准备好了。” 光洁的玉臂缩回到被子下面,随着被子的上下顾涌,妃子清丽的声音传来。 韩王扭过头去,看到爱妃一头青丝,慵懒地搭在被子外面,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这个姿势,实在是侮辱人了。 忍了十几年,吃了各种药,都不能找回年轻时候的战斗力。 韩王不忍了,他把小药瓶颠倒,瓶口扣在掌心,哗啦滚落出来三粒药丸,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想起以前服用的药物,作用甚微,他便放弃了重新装回去的打算。 昂起头,喉结上下滚动,韩王把三粒药丸全都吞下肚去。 他掀开被子,双手不贴着床板,缓缓爬上爱妃莹洁的后背。 韩王的指尖触碰到那一抹温润之际,他那沉寂多年的身体,终于有了自主反应,心头一喜,他干脆将被被子全部揭开,生猛地扑了上去。 不多时,寝宫里就响起了如百灵鸟般的清亮啼鸣。 爱妃再次醒来的时候,娇羞地躺在韩王的身边,脑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大王昨晚好威风。” 大概是久旱逢甘露,爱妃的手掌,在被子下面,半分不安生。 可惜,老韩王宿愿已了,进入了圣贤模式,再加上药后虚弱期,很不配合地翻个身。背对爱妃,“寡人累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好吧~_~” 老韩王双眼紧闭,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听到爱妃那娇怨的声音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就是累了一点儿吗? 问题不大,以前他也累,但是白累,今天他累得值了。 这般想着,老韩王又有些后悔,这么好的药,被一个低贱的寺人用掉了一粒,实在是浪费。 还有太子,当真是不孝,送个治病的良药,都这么抠抠索索的,这么小一瓶,一次三粒的话,最多再撑两个晚上,用完就没了。 久病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如此对症的良药,老韩王生出了贪念,他要独享这份良药,回头把太子手里的全都要过来。 韩王在床上,躺到中午,期间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多次呓语,让人不要打扰他,侍寝的妃子早就派人去叫医者,她可不想看着老韩王死在自己枕头边。 到了晚上,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还未散去,韩王就迫不及待地服用了两粒药丸。 尝到了幸福的滋味,他还想多品尝一天,所以减少了药量。 殊不知,年轻的太子,也只是用了一粒。 韩王贪婪了。 再一日,韩王比头日起的早些,他宫里还有很多等待宠幸,收进宫里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娇艳花朵,当晚便换了人。 第四天,又换了人。 到了第五天,韩王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下午,才困意未消的睁开眼。 他在妃子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要赶在日落之前,从韩安手里拿到第二瓶药。 这几天的生活,很累,却也让他找回了一半的自信,王的自信,他没有办法,但是男人的自信,太子的药就很好用。 “来人,出宫!” 寝宫的门还没完全打开,老韩王的声音,就穿过门缝飘了出来。 在外面守着的寺人,听到声音就跑了出去,王要出宫,车马准备是重要的礼仪,有专门的人负责,不容出错。 “这几日,可有事发生?” 韩王站在阳光下,贪婪地吸收着大自然赠予他的阳气,这让他亏空已久的身体,提起了一些精神。 “回大王,秦使在知笙楼设宴三天,请韩国所有贵族前往赴宴,今天刚好是第三天,据说耗费三万金!” 寺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等着韩王的评价。 “讹诈五万金,留下三万金,对韩国来说,不算太亏。” “还有呢?” 韩王的角度,过于刁钻,让寺人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听闻,知笙楼的主人是秦人,大王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韩王当然知道,他是怠政,不是不问政,他发出这样的评价,只因为钱是用来宴请韩国贵族的。 只能说他的脑回路,别提一个寺人,就算是君臣多年的张平,有时候都要为难。 “张相把从公族手里借来的金子,全都还上了,那些人全都答应帮张相消弭城中的流言。”寺人短暂失神后,回道。 第242章 在韩王坟头蹦迪,你真会说! “张平哪来的金子?他这是要拉拢公族,与寡人作对吗?” 韩王虚弱的语气,骤然多出几分凌厉,寒意迅速蔓延整个天地,他气势收敛,问道:“太子,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两个问题,一个关于丞相,一个关于太子,寺人心惊肉跳的,他只是个最底层的人啊,这种问题,他答不答都要得罪人。 不答,得罪大王,答了,得罪丞相和太子。 寺人匍匐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小的听别人说,丞相用的财帛,都是秦使亲自送去的;而秦使设宴之后,丞相和太子每日都去赴宴,此外的时间,没有听说过太子到过别的地方。” 他只是在宫里混口饭吃,不让自己饿死的寺人,为此还落了个终身残疾。 所有的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的,恰逢大王问起,他不得不说,加个听闻,如果不实,也能摘掉一些干系。 韩王的脸上阴晴不定,丞相拿了秦使的财帛,拉拢韩国公族,和他站在对立面,太子抛下他这个父王,跑到秦使的宴会上,大肆欢娱。 一个是他的执宰大臣,一个是他的传国太子,这让韩安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平衡感。 “去知笙楼!”韩王冷道。 …… 丝竹之声,萦绕在知笙楼每一根木梁上,久久不散。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心,铺着与过道等宽的红色地毯,往里顺着楼梯,一直来到二楼,铺在每条过道,往外蔓延至门口,之后一分为二,朝着街道的两边走去,每一边都有几十米远。 不仅如此,红毯的两侧,每隔一丈的距离,就站着腰配宝剑的武人,守在那里。 这些人,都是使团的人,他们以保护李斯的名义,守在这里。 每两人中间,摆放一个形制相同,半人高的陶瓶,瓶身绘制着精美的花纹,里面插着缤纷的花朵,浓郁的花香笼罩着整个新郑城。 知笙楼内部,红毯两侧同样摆放着精美陈设,身形苗条的青铜台,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有南山之玉,有东海遗珠… 这些,来自太子安的退还和馈赠,可以说,知笙楼内部的陈设布置,是搬空了太子安的府邸才完成的,其对知笙楼的鼎力赞助,成蟜发自内心的表示感谢。 红毯之上,二楼之下,一块巨大的圆形木台,上面铺着红色的圆布,从屋顶垂落十六根锁链,将其牢牢拉起,锁链外层也缠绕着喜庆的红布。 凌空的木台上,一名穿着大红长裙的娇艳舞者,发髻高高盘起,三根珍珠点缀的金钗,垂着金色流苏,随人舞动。 红透纱的面巾,遮挡着舞女的半张脸,若隐若现。 她赤着的双足,戴着嵌满红宝石的脚链,随着灵活有力的舞步,时不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凌空舞台的四周,还有五位等待上场的舞女。 或身着淡青色舞裙,令观众心旷神怡;或身穿红边黑色长裾,绣精美云纹,端庄典雅;或一身洁白素衣,套通透薄纱,灵动飘逸,若天仙临世…… “我要小红…” “我要小青……” “我全都要…” “本太子一个都要不到,你们是在做什么白日梦?想要,拿十万金出来,买一个回去。” 韩安嫉妒的是成蟜,受伤的却是身边的人,他一通牢骚过后,身边几人闭上了嘴,可不影响在心里面继续想。 三日大宴,酒水不断,早有人两眼惺忪,神魂颠倒。 众多苗人凤,不是站在二楼,恨不得挂在栏杆上往下看,就是站在一楼,目不转睛地昂着头,等待奇迹出现的那一刻。 “奢靡,奢靡,太奢靡了!” 李斯眯着眼睛,盯紧舞台上的六个舞女,手里举着酒樽,樽口朝下,最后一滴酒水滚落下来,他带着批判性的语气,引来甘罗和蒙恬的一阵白眼。 成蟜接过李斯手里的酒樽,甘罗眼疾手快,提起酒壶就满上了一杯,他拿着满满的酒樽,放在李斯手上,“秦使大人,好看吗?” “嗯嗯,好看!” 李斯下意识地点头,又因为理智恢复的太快,快速摇起头,这一前一后,看上去实在滑稽。 “太奢靡了,公子!”李斯肉疼地看了一眼成蟜,接过他手里的酒樽,又扭头看向起舞的倩影。 “哈哈哈~” 蒙恬和甘罗同时大笑起来,有成蟜吃瘪的缘故,也有幸灾乐祸的味道,李斯喝酒上头,这是飘了啊。 成蟜缓缓走到栏杆前面,双手撑着,俯身看着一楼。 有几个喝多的人,张牙舞爪地想要爬上舞台,还不等有行动,就被人抓住扔了出去。 大家都在认真欣赏曼妙的舞姿,这是大家的共同财富,你凭什么就敢上手据为己有? 每个被扔出去的人,都会得到高素质观众的鄙视和咒骂。 “韩王得了那药之后,这几天都没有动静,太子安不进宫,张平不进宫,你们也没进宫,韩王在做什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安静得让我心里发慌。” “别慌,王翦将军的大军,随时能够踏破新郑。” 蒙恬脸颊微红,身为一员大将,酒量有待提升,这一点儿不如李信。 成蟜对蒙恬下了评价,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在场的几个人里,知道他真实用意的只有李斯,而他也正是在等李斯的答案。 李斯收回痴迷的眼睛,眼神再次充满智慧,他侧过身子,把酒樽放在案几上,屏退身边的无关人员,道:“蒙恬说得没错,有王翦在,就算是再大的变故,也在掌控之中。” 谈到正事,李斯从不含糊,可是,他的正事,和成蟜的正事,有那么一点点的出入。 所以,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 成蟜决定再给一点儿提示,“李斯,我只关心知笙楼能挣到多少金子。” “我有个想法,过于大胆,只是怕公子打击报复,不敢开口。” “说说看。” “老韩王若是。” 李斯微微昂头,眼神中带着抹狠色,手掌横向从下巴下面划过,“知笙楼也可以尝试承办一场丧宴,太子安应该会同意的。” 甘罗,蒙恬齐刷刷转头,看向李斯,纷纷竖起大拇指。 李斯抬起手臂,另一只手从腋下穿过,手掌上下摆动。 他紧盯着成蟜,而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座位,悄悄地往后退去。 “李斯!” 成蟜忽然开口,把李斯吓了一跳,慌乱间,直接撞到旁边的案几,上面的酒樽哐当倾倒,酒水顺着桌面,流到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酒樽,把缓缓地扶了起来,而后用袖子擦拭着上面的酒水,边回道:“公子,您说!” “老韩王去了,太子安请知笙楼办丧宴,这和在韩王坟头蹦迪有什么分别?” 成蟜指着舞台上面的六个人,始终没有转身,他怕转过去的瞬间,把李斯吓跑。 李斯的话,听起来过分了些,可若是真的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则说明韩国慑于威压,彻底跪伏在秦国脚下。 成蟜能够理解他,法家向来推崇力量。 可是,打天下的时候,力量是无上至宝,守天下的时候,力量就还需要仁德相辅。 “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惹怒韩国的,就算韩王然是个对不起韩国百姓的王,可他依旧是韩人的王,这般行事,足以震慑韩国,然而我要的不是震慑,而是收服,这一点儿,甘罗断了几天的案子,应该深有体会,韩人心向秦国,韩国不战自亡,韩人心离秦国,秦国虽胜犹败,除非杀光所有韩人,从关中移民,让秦人占据这片土地。” 李斯并不认可成蟜的观点,他和韩非都是师从荀子,信奉人性本恶的道理,只要严刑峻法,和绝对强权的力量,才能够让扼制人心中的恶,才能保住君王的统治,保住国家的稳定。 然而,他还是根据成蟜的要求,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只能速办,今日宴会结束,明日就以太子安的名义,继续筹备,他要需要支付的财物,可以事后商定。” 成蟜扶着栏杆,目光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韩非和张平父子单独坐在一起,韩非一定会去秦国,张良的流言还没有肃清,那些贵族只是口头答应,并没有下多少力气,事情败露之前,把他拐到秦国就好,至于张平,是个很可靠的保险,如果张良溜了,那么成蟜就邀请张平去咸阳做客。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张平在手,就不怕张良跑丢。 他的目光继续往前,韩安与他凭栏相望,手里举着酒樽,遥敬成蟜。 韩安是韩国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为了安安稳稳地坐上王位,当面他绝对不敢得罪成蟜。 “甘罗,下楼迎客。” 成蟜眼角的余光漏到门外,看到一个头戴冠冕的老年人,只能是韩王。 第243章 解决谣言,还张良一个清白 “韩王,大驾光临!” 甘罗走下楼的时候,笑迎上前。 知笙楼内悄然变得安静,韩王终究是韩国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他的到来,让自由热闹的宴会,变得拘谨安静了许多。 韩王笑着扫了眼甘罗,目光移向坐在二楼的李斯,心中浮现出一抹不喜,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他这个韩王了,只有李斯的屁股够沉,还只派了一个副使下来迎接。 不喜归不喜,也只是一瞬的念头。 秦国使团的傲慢,他又不是第一天见识了,忍着忍着就成为了忍者了。 “听闻秦使耗费巨资,大宴三天,此刻见到,当真是穷极奢侈!” 韩王的心思不在宴会上,他来是为了见韩安,还有就是看看张平和那些贵族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信步越过甘罗,韩王朝着楼梯走去,他要上楼。 甘罗跟了上去,落后他半个身位,皮笑肉不笑道:“使团有钱大宴宾客,还要感谢大王的慷慨相赠。” 韩王双脚先后踩在两个挨着的台阶上,仿佛入定了一般,静止了片刻后,回头斜了眼嘴贱的甘罗。 这一次来的两个秦国使者,不管是正的还副的,一个比一个惹人讨厌。 更气人的是,干不掉他们! 韩王冷哼两声,继续往楼上走去。 “父王事务繁忙,怎得有空到这里来?提前派人来通知一声,儿臣也好出门相迎。” 李斯可以屁股沉,坐着不动,韩安可不能,他现在还不是王呢。 韩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太子,真是个好孩子,就是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有很多父子之间的悄悄话,不方便开口。 他朝着韩安的座位走去,还不忘冷眼扫了下不远处端坐的李斯,“听闻太子三日不曾离开知笙楼?” “秦使代表秦王来韩国商谈国事,父王无暇顾及,儿臣只得暂为接待,以免落人口实,说我韩国不懂待客之道。” “做得不错。” 韩王也不管其他还站着迎接他的人,在韩安的指引下,找到座位坐下,最近异常懂事的太子,实在贴合他的心意,让他隐隐有种上天开始眷顾他,要转运了的错觉,“太子打算什么时候返回府邸,寡人有些日子没有去你府上看过了,一切可还好?” 如果你嗑药嗑死了,那就更好了...韩安垂着眼皮,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烦劳父王惦念,儿臣府中一切都好。” “诸位!” 李斯响亮的喊声,打破了韩王父子间的融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同时,也招致了韩王更加的不满。 他斜眼看到李斯离开座位,缓慢走到楼梯口的李斯,不满道:“这个李斯,寡人来的时候,他坐着不起来迎接,寡人坐下了,他站起来发什么癫!” 韩安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韩王,直到两人目光交触碰的瞬间,他隐晦地看了眼旁边跟着的甘罗,暗戳戳地提示着。 “甘副使,寡人的意思是李斯有什么事,可以单独和寡人说,只要是在韩国,寡人都能帮到他。”韩王不情不愿地撇着嘴,回头看向甘罗,解释道。 “谢大王好意!”甘罗笑眯眯地回应。 他也疑惑,李斯这是要干什么,要当众来个激情演讲吗?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成蟜怎么不见了踪影,就算是不想让韩王识破身份,也没有必要避开不见。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憋出来了什么坏主意。 如此想着,甘罗笑吟吟地看向李斯,期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见到甘罗的样子,韩王内心稍宽,他扭头看向站着的张平,再次心里堵的发慌。 “不久前,事关张相之子的张子房的流言蜚语,凭空出现,传遍了整个新郑,尽管这几日有所收敛,却仍旧是活跃在新郑各处。” “张子房身为张相之子,传出那样的流言,在场的各位心里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然昔日魏王十人成虎,便可知流言可怕。” 李斯忽然在宴会上提起关于张良流言一事,完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而身为当事人的张良,初听时,内心揪起,待听到十人成虎的旧事后,内心为之一宽,李斯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他否认流言的真实性。 张良和李斯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种地步,能够让对方为了他,当众辟谣,于是,他扭过头看着韩非,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谁料,韩非也是一脸懵然,朝着张良摇摇头。 他找去李斯没错,可那都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而后看向张平,怀疑是张平承诺了李斯什么条件,才换来了这个机会。 张良一瞬错愕之后,也看向父亲。 结果,张平脸上的懵然震惊之色,丝毫不比二人少。 就在他们苦思那个暗中相助之人时,李斯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斯乃秦国使者,在韩国始终是客,这流言该如何铲除,还要仰仗各位的帮助,倘若能够彻底肃清流言,还张子房一个清白公道,斯必将各位的人情记在心里。” “秦使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得,算我一份,以后谁敢传张子房的流言,我听到一次就打他一次。” “没错,秦使明察秋毫,既然他都站出来说了,那么张子房的事情,一定是假的,明天我就让府中的下人出去,谁要是敢在外面乱传,老子割了他的舌头。”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李斯含笑看着知笙楼内群情激愤的韩国贵族们,这些人个个无利不起早,他一个外面的使者,竟然比韩国丞相张平的面子还大。 一时间,李斯忍不住发笑,这样的韩国还能存在,全因两代先王在位不长。 不过,灭亡的日子,不远了。 “父亲,秦使为何要帮我们?” 张良坐在李斯的斜后方,能够看清他的半个脑袋,还有半张脸的笑容,总觉得对方是在盯着他笑。 张平侧着耳朵,正在听场中的喧闹。 听着那些贵族同僚开口相助,非但没有半分的感激和高兴,反而是满脸惆怅,失望的叹息着,“大王还在呢,这些公族就肆无忌惮地巴结秦使,韩国无救了,老夫无能啊!” 张良没想到老爹会这么伤感,早知道就不问他了。 有些尴尬地扭头看向韩非,后者正悠哉悠哉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樽,并不满盈的酒水,有规律地贴着边沿滚动。 察觉到张良的注视,韩非侧头与他对视,拿着酒樽的手伸了过去。 张良略有犹豫,拿起手边的酒樽,和他碰了个满杯,“公子好兴致。” 韩非笑了笑,没有说话,小老弟的谣言要解决了,他当然高兴。 至于张平的伤感,韩非早在被排挤的时候,就体会到了,眼前的场景,不过是意料之中的小场面。 可惜的是,张平忧国之心,并不能得到理解。 “混账张平!” “这李斯对寡人态度倨傲,却对张平又是送金子,又是帮忙肃清流言,外人怕不是要以为他他张平是秦国的丞相?” 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韩王,他冷眼掠过甘罗,毫不避讳道。 之前是骂李斯,他可能会担心甘罗传来,现在他骂张平,那是韩国的臣子,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不关甘罗的事。 而甘罗确实没有管闲事的意愿,他双目空洞地看着远处,眼前一片虚影,正在思考李斯的用意。 “父王,会不会是您事务繁忙,那日过后,忘记了张良的事情,而张相又一直见不到您,这才找到秦使寻求帮助?” 韩安瞥了眼相隔不到两个案几的张平,看他们几个人错愕的神情,说是提前找到李斯帮忙,别说骗韩王了,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管他呢,就是给韩王找一个台阶,总不能说父王,你不想帮忙就算了,你还不许别人帮忙。 顺便,再悄悄地撕一下他们两个之间的裂缝。 韩王冷哼两声,心情很不好地坐在那里,看见张平和李斯他们,还有那不懂事的甘罗,站这么近,连和太子说贴心话的空间都没有,又不能赶对方走。 韩王觉得内心烦躁,干脆闭上眼,“太子什么时候回去,寡人随你一起?” “父王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韩安问道。 “没有,只是想去你府上看看。” 拙劣的谎言。 韩王有几年没有去过韩安的府上了,突然要去,又不是要紧的事,他去干嘛? 蹭饭吗? 韩安刚刚看到韩王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对劲,此时站在身边仔细看着,终于发现了端倪。 气色不佳,眼皮下垂,面色苍白,这是… 一段劲爆的猜想,在韩安的脑海中炸裂,韩王把药丸吃完了。 韩王要完! 嘶~ 韩安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偷瞄两下,他年轻力壮,正值壮年,也才吃了一片,就累了一整个晚上。 韩王垂垂老矣,那么一瓶药,就这么几天就吃完了。 今日之前,如果有人问韩安,服不服韩王,他大概是口服心不服,今日之后,他就是口服心服了。 韩安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韩王,照他这么个吃法,都用不着成蟜帮忙拖延去秦时间,没几天韩王就会把自己吃死,甚至只需要再来一瓶。 想到这里,韩安下意识地回头。 成蟜不见了! 第244章 感动王兄的信 “翠娘,你家中的事情,处理的怎样了?” 甘罗下楼迎客的时候,成蟜和李斯做了一番嘱托后,便离开了。 此时,翠娘跟在他的身后,迈着轻盈的脚步,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成蟜已经好些天没有看到,这半个恩人的笑脸了。 翠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有些发愣地抬起头,盯着成蟜的后脑勺看了半天,然后匆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道:“兄长贩卖人口,按照秦国的律法,应该判处车裂之刑,可他毕竟是我的胞兄,小甘大人给他留了全尸。” 听你这么说,甘罗挺仁慈的,你还挺感激他的。 不过仁慈是对比出来。 成蟜不好发表意见,翠娘是他的人,翠娘的家人不能算是,更何况那里面还有一个贩卖翠娘的人。 “以后你是留在新郑还是跟我回咸阳?” “婢子想留下来,知笙楼人来人往,从他们口中,能够得到对公子有利的信息。” 翠娘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想过跟着成蟜返回咸阳,就凭她曾经站出来缝合伤口一事,回到咸阳一定能有个很不错的后半生,最后关头,她放弃了。 来新郑之前,她就设想过,认亲失败的结局。 尽管兄长的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 如今,心中没有了任何牵挂,留下来,帮助成蟜监视韩国的动向,是她能够替成蟜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留下来可以,不需要你监视韩国动向,只需要经营好知笙楼,每年将盈利送回咸阳。”成蟜走进专属的房间,这里还算安静。 韩国,弱到连安排间者的必要都没有。 就算是需要间者,也不能是知笙楼,知笙楼只能做幌子。 韩安来到一张桌子后面坐下,随手抓起一小打纸张放到面前,手臂弯曲放在桌子上,双手合在一起,用手臂托着下巴,作沉思状。 “研磨。” “我要给王兄写信,我怕再不给他联系,他就忘了在遥远的新郑,还有一个好弟弟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 公子,你其实不用说出来的…翠娘在砚台上倒了几滴清水,葱葱玉指拿着一块墨石,朝着一个方向,匀速搅动。 “我尊敬且亲爱的王兄,你可爱又听话的弟弟,此刻正在遥远的新郑,站在寒冷孤寂的夜里,眺望着大秦的咸阳宫,拼命的思念着你。” 成蟜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打破时代局限性,别出心裁的开头,满意地点点头,相信政哥一定会被他最真诚的感情打动,潸然泪下。 他继续写着:“臣弟在新郑见到了王兄的偶像,那是个很有趣的中年男人,我最喜欢和他争论问题,因为他很有教养,很有眼光,从来都不会开口打断我说话,且总是带着和熙的笑容,点头赞同我说的话,相信王兄见到他之后,会有同样的感觉。 韩非还有个小老弟,一个叫张良的小家伙(划掉)年轻人,这是个一身反骨的人,偷家里的钱出来,帮助穷人,金灿灿的金子,就那么给了穷人,造孽啊! 同时,又是个有潜力的人,他父亲是韩相张平,为了韩国劳苦功高,他却提起韩王就是恨,张口闭口就是亡国,这个小伙子有前途,可以拉拢到秦国。 不过,他最近大概会有些沮丧,这正好是个机会,身为他在秦国唯一的好朋友,我决定邀请他到秦国散散心,如果他不喜欢到秦国做客的话,也没关系。 我还准备第二套方案,张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跟在韩王身边时刻胆战心惊,害怕亡国,容易影响心情,但是秦国没有这个烦恼,可以把他接到秦国养老,众所周知心情好才能活得久。 提到张平,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他欠了咱们两万金,是李斯打着王兄的由头从韩国骗来的,居然没让张平写个欠条什么的,回头我问问他,反正他答应了两个条件,让他打个欠条应该不成问题。” 成蟜看着纸张末尾狭小的角落,才意识到有很重要的事没有提。 还好纸有很多,他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捧起轻薄的纸轻轻地吹了下墨迹,放在一旁,拿出第二张纸。 “臣弟有个秘密要告诉王兄,所以单独写在第二张上,老韩王是个老色批,太子安是个大孝子,他看到老韩王日日望洋兴叹,心中不忍,便送了一瓶治病良药给他,这几天老韩王顶着满头白发,使得韩宫的后妃们井井有条,估计把他累坏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韩国就会变天,届时新郑必定是各种风流涌动,王兄不用担心我,臣弟会趁此机会,富贵险中求,一举完成使团入韩的使命。” “此致,敬礼。” “你的最爱:成蟜。” 成蟜放下毛笔,把两张纸摆放整齐,目光落在书信上,除了满意还是满意,他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从座位上起来,“翠娘,过来吹一下,干了以后封在竹筒里。 顺便给府上也去一封信,这么久了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大概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公子。” 翠娘脸色抗拒地站在桌子前面,连连摆手:“公子,我认识的字很少,写不了信的。” “不认识就画圈,画着画着一封信就写完了。” 成蟜离开了房间,留下翠娘一个人犯愁。 没多久,蒙恬从外面走了进来,按照成蟜的吩咐,过来收信,然后找人发往咸阳。 看到蒙恬到来,翠娘的眼中出现希冀的光芒,邀请其帮忙写信。 蒙恬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封好的竹筒,一脸戒备地看着翠娘,手已经握到了剑柄上,问道:“你不识字?” “只会写名字,还是阿雅教的。” 蒙恬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让他中计的机灵女子,坐在桌子后面,拿起纸笔,问道:“写什么?” “将军随便写就行,告诉府里公子在韩国一切都好。” “好!” 蒙恬提着笔,沙沙地写着,不经意地问起,“你不识字,如何帮公子记账?” 翠娘没有回答蒙恬,拿起一旁闲置的毛笔,在刚才写废的书信上面,随便画了几下,放在蒙恬旁边,等到蒙恬写完信,她解释道:“这是公子教给我们的办法,我不识字,可以找识字的人写好账本,然后我在后面填上这些符号就好了,反正他们也看不懂我写的什么。” “这样的符号有几个?能写到多少?” 尽管阿雅没有明说,蒙恬凭借敏锐的观察力,结合这是要用在账本上的符号,已经猜到了这些符号的作用,记数。 如果足够多的话,或许能够代替阴书,用来传递情报。 “只要十个,不过公子说可以想写多少写多少,就像这样?” 翠娘说着,便拿起笔展示起来,在纸上写下了两位,三位,乃至六位数,当她手中的笔停下,忽然发现蒙恬愣在了座位上,她试探道:“将军,你怎么了?” “没事,信写好了,我这就派人把它一同送回咸阳。”蒙恬旋即恢复正常。 “那就多谢将军了。” 翠娘看着匆匆离开的蒙恬,不明所以。 ... 宴会散去,众宾客离场之际。 李斯当众宣布,次日宴会继续,由太子安宴请。 这件事一经公布,脸色不好的人,只有两个,韩王父子。 韩安扭开头,不敢和韩王对视,仍旧是没能躲开命运的齿轮。 “看不出来,太子家底丰厚,竟能够筹办万金一日的宴会!” 韩王的语气里,满满的冷嘲热讽。 大宴三天,花费三万金,可不就是万金一日。 可是,韩安没钱了。 这事儿,得找成蟜商量。 以为把财帛全都给了成蟜之后,之前约定的宴请之事,就可以撤销。 没想到,李斯直接宣布出来,他就是想要拒绝也没有机会,这一定是成蟜的授意。 “幸得父王多年的赏赐,儿臣薄有积蓄,不过,要筹办的宴会,定然不如秦使这般,声势浩大,花费不多。”韩安只能先这么解释,糊弄过去再说。 要办什么样的宴会,他说了不算。 成蟜要抬高这些舞女的身价,一定不会安排降低标准的宴会,韩安只有遵守这一个选择。 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 你看寡人像是傻子吗?...韩王瞥了眼太子,眼神中满是不信任,违心道:“太子懂得节俭,是韩国之福。” 知笙楼的小厮,从几个人的身后路过,来到甘罗身边,低声耳语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甘罗带着歉意地笑着和韩王父子告别。 “真是没有规矩,寡人还在这呢,他说走就走。” 韩王来一趟知笙楼,气得不轻,若是图韩安手里的药丸,等着今天晚上使用,堂堂韩王尊驾,怎么可能来这里,还受到冷落。 幽怨地目送甘罗离开后,韩王然又坐了一会儿,坦然接受离场宾客的行礼,待到人少时,问道:“太子的药,是从哪里求来的,可还有备份?” 有没有多的,韩安也不知道,他的目光,着急地在场中来回游走。 成蟜靠在韩王身后的柱子上,笑嘻嘻地朝着韩安打招呼,并摇晃着手里的小药瓶。 看到这一幕,韩安汗毛倒竖,成蟜的胆子真大,他是既高兴,又担忧。 好在成蟜只出现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韩安轻舒一口气,“父王不如先回宫里,待儿臣回府取药后,亲自送往宫中。” 第245章 李斯:这熟悉的感觉是黑锅 韩安哄走韩王之后,一脸戒备地扫视了一圈客人散尽的知笙楼。 只有几个小厮在有说有笑地做着后续清理工作。 确认过没有人关注他的行动后,韩安循着成蟜离开的路线跟了上去。 没多久,他就在通道尽头的一个僻静房间,见到了成蟜。 房间门敞开着,屋子中间放着一方矮桌,成蟜正笑吟吟地坐在后面看着他。 韩安再次打量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尾随后,脸上的戒备化开,迈步越过门槛,反手关上了门,“安如约而至,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够谦卑的,也够虚伪的。 找你什么事,你不比谁都清楚吗? 都给老韩王送药了,还不愿意承认内心的不安分...成蟜吐槽了几句,也懒得陪韩安在这里演戏,直接掏出个小药瓶,放在矮桌上,伸手邀请道:“太子,请!” 借助房间内微弱的光芒,韩安眯起眼睛,看着那造型熟悉的药瓶,安静地环境让他能够听到胸腔里面的跳动,扑通扑通,欢快而有力。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地响着,催促他去把药瓶拿走手里。 他还有一些理智在支撑着,没有直接上前拿起药瓶,问道:“公子为什么助我?论及关系,公子非是李斯的师兄,更加适合与秦国合作!” “太子是在担心事后,弑君的罪名被布告天下,而秦国另外扶持一位韩国公子登基吗?” 韩安沉默不语,成蟜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本事不大,疑心不小! “怀疑,只会让你我之间产生信任危机,从而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进而诱发一些不好的事情。” 成蟜趴在矮桌上,前倾着身子,手里拿起小药瓶,缓慢地转动着,“药就在这里,你若是来拿,我不会阻止,你若是不拿,我也不会强迫。” 成蟜把药瓶的木塞塞得更紧了些,捏着冰冷的瓶身,郑重其事推到身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安,静看其接下来的动作。 开弓没有回头箭,韩安都已经给韩王送去了第一瓶药,中途放弃与成蟜的合作,只会便宜其他什么风险都没有担的公子。 “公子多虑了,安怎敢怀疑公子,不过是担心会有人从中作梗,影响到我与公子之间的合作。”韩安慢慢挪到矮桌旁边,伸手拿起小药瓶,揣进袖子里。 “此事,李斯知晓,他若是告知韩非的话,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啊,这...” 你都挑拨离间了,还不允许我泄露“秘密”?...成蟜暗自吐槽,看着面带急色的韩安,跳过这个话题,道:“我要见芈芙。” 韩安愕然地看着成蟜,方才跑了神,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探问道:“公子,要见谁?” “芈陵之女,芈芙,本公子与她是旧相识。” 成蟜与韩安四目相对,语气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芈芙,听到这个名字,韩安的率先想到的就是那个诱人的楚女,转而就是深深的危机感:成蟜要和他抢女人。 若不是父王不允许,他早就把那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送到床上了,一个楚国王室旁系中的旁系,韩国跟着秦国混的,还怕楚国做什么。 当然,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 人在遇到事情的第一时间,肯定是站在自身角度考虑问题的。 很快,韩安就打消了可笑的想法,当日抓人的时候,成蟜也在。 若是要抢人,甘罗开口,他大概率不敢拒绝,过去了这么久,才提到她,想来成蟜和她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想到这里,韩安心中稍宽,直接答应道:“可以,不过我现在无权处置那些楚人,父王不敢得罪秦国直接放人,但也不愿得罪楚国,已经命人把他们看管起来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不急在一时。” “嗯。” 赌对了! 韩安悄咪咪地观察着成蟜的表情,没有看到任何不好的情绪后,他犹豫再三,壮起胆子,“李斯宣布明天宴会继续,安想...” “我知道你没钱,但是韩国国库有钱,你回头写下欠条,等坐上韩王的位置,再归还不迟。”成蟜抬眼瞥了一下,直接打断了韩安的话。 决定让韩安继续宴会的时候,成蟜就想到了这一点,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既然盯上了韩国国库,就会想尽办法,让韩安大放血。 韩安垂下眼皮沉吟着,国库有多少金子,他不知道,但是绝不会比他送出去的少,此外还有宫中珍藏的宝物,也可以拿来冲抵债务,只要能够安稳地坐上王位,花费多少金钱都是值得的。 “多谢公子体谅,安回头便让人把欠条送来。” “不用,你就在这里写,写完我看过之后再离开。” 成蟜推桌而起,把座位让了出来,留给韩安写欠条用。 写欠条是真,留下韩安也是真。 成蟜近距离观察过老韩王的状态,怎一个虚字了得? 若是让韩安今晚送药过去,还不得把老韩王直接累死。 他自己不懂得节制,韩安不懂得心疼,成蟜就只好代为效劳了。 等到韩安这一场宴会结束,把知笙楼那几个舞女的身价,推到前所未有的价位,老韩王就可以纵情自我,不用忍着了。 “公子,就在这里吗?” 韩安不是很想留下来,不对,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留下来,知笙楼的佳丽,他只能看不能尝,当然不愿意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答应了韩王,要把药送到宫里去的。 “有问题?” “没,没问题!” 韩安对上成蟜审视的目光,平静柔和,却总觉得暗藏着危机。 索性就是一张欠条,写完再入宫,也就是稍微晚上那么一点儿,不成什么问题。 “在这别乱跑,我让人给你准备笔墨纸砚。” 成蟜拉开房门,在韩安反应过来之前便离开了。 韩安待在房间里,安静的环境让他的听觉变得灵锐了不少,甚至都能够听到前厅小厮清理时的碰撞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房间里油灯的火光越来越弱,本就不够明亮的屋子,变得更加昏暗了。 吱呀~ 韩安心中焦急,等不下去了,他打开门,还没有迈脚出去,就被人拦了回来,两柄没有带着剑鞘的剑,交叉在他的身前,挡住去路,“将军有吩咐,在张先生回来之前,太子请在房间里等候。” “放肆!” “这里是韩国,我是韩国太子,你们胆敢拦我?!!” 若是两位秦使,或者成蟜当面,韩安还会害怕,不过是两个小小的扈从,他立刻拿出韩国太子的身份,想要以权势压人。 然而,韩安的冷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不是两个小小的扈从,而是蒙恬从宫里带出来的王宫侍卫,平时保护的人、见的人是秦王,韩国太子的名头虽然唬人,但是在他们身上不会起作用。 “请太子回屋等候!” 其中一人,把手臂伸直,用剑将韩安逼退回去,另一个人向前探着身子,拉起门环,将房门关上。 “砰砰砰” “放我出去,我要见李斯,我要见甘罗!” 韩安没想到会被逼回来,愣了一会儿后,用力地拍着房门,大声呼喊。 生气归生气,还没有失去理智,肯定不会说要见成蟜。 这些使团的人,都不知道成蟜的身份,他要是喊出来,离死不远了。 旁边隔了两个屋子的房间里,成蟜和李斯、甘罗,还有蒙恬围坐在一起。 他们能够清晰地听到韩安的喊叫声,几个人出奇一致,没有人去问发生了什么。 “李斯,我给王兄去了封信,在信中特别提到了你的功劳,相信回到咸阳后,王兄一定会论功行赏,你这个廷尉正很有可能会成为廷尉府真正的主官。” 成蟜手里提着一壶酒,笑吟吟地给三个人倒酒。 蒙恬和甘罗手里捧着酒樽,个个若有所思,不是不相信成蟜,而是成蟜透支了他们的信任。 唯独,李斯淡然无事,被成蟜单独提到,也表现得足够冷静沉着,拿起酒樽朝着成蟜举了举,笑道:“斯多谢公子为我请功,相信以我王的英明睿智,定然能够明察秋毫。” 三个人,只说给李斯请功,明显是反话。 若不是知道成蟜的秉性,若不是大王英明睿智,天下罕见。 就凭一个谗言的公子,一个听信谗言的大王,李斯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还追逐什么梦想。 蒙恬和甘罗,同样看得出这些,故而并不嫉妒李斯的功劳,反而有些怜悯他。 虽说大王不会信成蟜的胡说,可总归不是好事。 蒙恬和甘罗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云,甘罗作为代表,主动问道:“公子,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成蟜说的话,他们可以当作是开玩笑。 但是,成蟜无事献殷勤,给他们每个人倒酒,这很不正常。 还有李斯太淡定了,这里面一定有事瞒着他们,现在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告知。 “李斯给太子安了两瓶春药,让他送给韩王,药效凶猛,再加上韩王年老体衰,很有可能就此薨(hong)逝!” 公子,你要点脸吧! 李斯一脸问号地看向成蟜,太累了,我想回咸阳! 蒙恬和甘罗齐刷刷地看向李斯,李大人别出心裁,这手段还真是天马行空。 成蟜则是避开李斯的目光,目光坚定地看着甘罗,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是,抓住韩国新王初立,根基未稳的机会,完成王兄交代的任务。 此外,还要提前通知王翦,让他大军继续往前,随时准备进入韩国境内,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第246章 大秦密码之父 “公子所言甚是,韩王换立,国政动荡,届时必定有他国遣使入韩,胁迫新王出让利益,倘若在此关头,秦国力挺韩国,韩国上下一定会对秦国不胜感激,如此一来,秦国能够获得更多的韩国民心。” 甘罗收回目光,他不是很信这么怪诞的法子出自李斯之手,可是也说不定啊,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淡定的李斯,这才看向成蟜,发表自己的意见。 蒙恬也收回了目光,一只手抱在身前,另一只手抵在上面,托着下颌,细细地品味着所有的信息。 沙场才是他的强项,而在这里,他选择聆听。 “最好是赵国能够派人前来,迫使韩国出让利益,如此一来,韩国伐赵名正言顺,秦国就能够站在背后,为韩国输血,而非胁迫的手段。” 李斯无奈叹息,没地方说理去,替成蟜背黑锅这是私事,按下不表。 想要弄死韩王这事,他也是刚刚知道没多久,要么成蟜早些告诉他有这个打算,一切就会更加从容了。 要问前几日干嘛了,怎么不提? 饮酒作乐呗! 他请客,公子包办,不花一分钱,不飘白不飘。 李斯面露愁色,“老韩王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几次折腾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公子,派人去赵国吧,散布韩王薨逝的消息,同时重金贿赂赵国豪贵,希望赵国使者能够尽快赶来韩国,只要他们开口迫压新王,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现在?” 成蟜有些吃不准李斯的想法了。 按照他说的那些,确实没有问题,现在派人来不来得及暂且不说,就单论能够让赵国豪贵看得上的重金,从韩国运过去。 这种非官方渠道,费时费力不说,最大的问题,是安全。 李斯目光隐晦地看向蒙恬。 “蒙恬,李斯所说之事,你有什么看法?”成蟜没能明白李斯想要表达什么,是让蒙恬去,还是蒙恬有办法,既然拿不准,那他就直接问好了。 “秦国密探间者遍布天下各国,这不是什么隐藏的秘密,秦国间者在邯郸经营多年,应该积累有一些财帛,可以使用,然而,他们只听王上的命令。”蒙恬如实道。 说完,他发现三个人都目光炙热地看着自己,旋即明白了过来,很是为难道:“公子,我虽是王上的亲卫,亲自赶到邯郸,再加上韩国的局势变化,说服在赵间者并非没有可能,但是,我的任务是护卫在公子身边,倘若擅自离开,便是违反诏令。” “我明白!” 蒙恬没有明说,可提到了职责,提到了违反诏令。 倘若在赵间者没有得到王兄的授权,擅自行动,也是违反诏令,属于重罪。 若事成,还就罢了,事不成,将会大祸临头。 成蟜既然要让他们做事,就不能让他们承担这份风险,他们也承担不起,李斯和甘罗也承担不起,只有他可以。 让蒙恬先去稳步进行,这件事由成蟜来扛。 成蟜斜了眼旁边的李斯,真是个小心眼儿,不就是背个锅,这么快就给他挖好了坑。 偏偏事关秦国,他还无法拒绝。 看来,李斯还是挺在乎外有形象的,春药的事情,会让他名声折损。 还是背锅太少,多背几次,习惯了就好。 成蟜如此想着,主动站出承担责任,“你只管去邯郸,这件事我会亲自写信送到王兄手里,若成事,尔等立功,若不成,责任在我。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韩安知道我的身份,就绝不敢让我在韩国出事。” 蒙恬看着成蟜保持沉默,既没有答应去,也没有拒绝,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知道我英俊不凡,可是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致,你若是要需求,该去找张良。” 蒙恬更加面无表情了。 不好笑吗? 成蟜干笑了两下,他发誓他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毕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就要紧张起来了。 “将公子的安危,交给外人确实不妥,我会连夜给王翦将军去信,让他尽快派新的人赶来保护公子,在韩王薨逝之前,韩国并没有太多,你大可放心前往赵国。” 李斯和蒙恬是同一立场的人,能够明白他是在担心成蟜的安全,不放心把安危交给韩国负责。 蒙恬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李斯的方案。 “此外,韩王服药而亡这件事,绝不可与秦国牵扯上任何关系。” 李斯目光扫过蒙恬和甘罗,最终落在成蟜身上,郑重老道地提醒道:“可以秦国以外的任何一国,但绝对不能是秦国,若要统一天下,秦国就必须外交军事两边准备,尤其是甘罗,你年纪尚轻,以后出使他国的机会多得是,若是传出韩王之死与秦国有关,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拿王的性命冒险,让你踏入国界半步。” 成蟜凶狠地回瞪李斯,你说就说,本来提醒大家是好事,但是,你单独盯着我看,意思是怀疑我会泄露消息? 开玩笑,本公子守口如瓶! 窄口瓶。 最多回头再告诉王兄知道。 蒙恬和甘罗端正身子,义正言辞道:“多谢大人提醒!” 之后,众人又讨论了一些实施细节,便结束了这场会议。 蒙恬跟在李斯和甘罗身后,走到门口的地方,没有跟着出去,而是把门关上,又折返了回来,支吾道:“公子,我,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成蟜蹲在半人高的柜子前,双手在里面来回翻着,头也不回地问道:“和李信一样,领兵打仗,上阵杀敌?这种事你得回到咸阳后,去求王兄,求我没用,我就是给混吃等死的乖王弟。” “不是带兵,公子,我是想请你教我那些符号。” “什么?” “翠娘用来记账的符号。” 蒙恬就没有想过找翠娘学习,身份差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只是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翠娘对他的帮助十分有限。 “你学那个干什么?不爱秦剑,爱算筹了?” 成蟜站了起来,也不找东西了,惊诧回头。 大秦战神,要去做帐房先生,成蟜敢说,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政哥不会轻揍他的。 “我在想,能不能用这些符号替代阴书,如果可以的话,秦军的情报传递,将会更加安全。” 阴书,一种用来传递情报的手段。 把情报写在竹简上,打乱顺序分别交给三个人分散传送,必须等到三份竹简同时凑齐,才能够知道准确的情报。 优势明显,缺点也很明显。 只要有一个人没有赶到,就会导致情报无法传递。 三个人同时出事的概率不大,但是一个人出事,还是挺常见的。 成蟜在听到蒙恬的想法时,有种蒙大将军才是穿越者的错觉。 提倡用面饼代替军中干粮的是蒙恬,提出用数字组建密码的还是蒙恬,这就是天生的军事家啊!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这两样东西,明明李信比蒙恬接触得更早,就是没有想到这层。 至于成蟜,他是躺在政哥羽翼下的乖王弟,混吃等死是本职,闯祸惹事是意外。 “大秦第一代密码专家,密码之父。” 成蟜的眼中闪过赞赏之色,蒙恬若是能够把这些做出来,对于秦军情报传递,政哥的密令传达,乃至其他方面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不知道蒙恬的构想到了哪一步,主动提示道:“一个数字,对应一个文字,用来传递情报,你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成蟜不想提示更多,他只知道这么多。 写下一排数字,或者英文字母,随机组合,对应特定的文字,这是最简单的。 成蟜上学的时候,和同桌玩过这种游戏,后来同桌成绩稳居上游,成蟜从下游到了末流,一气之下就戒了。 说好的大家一起玩,它却背着哥们偷偷卷,真狗! “我先教你这些数字的书写规律,你回去后慢慢琢磨,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出来的,别着急。”成蟜看了眼窗外蔚蓝色,泛着白的天空。 成蟜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而是这最简单的一级密码,也需要把常用文字全部罗列出来才行,还要防止重复。 当然,蒙恬要是从1开始数,每个数字对应一个文字,那也是可以的。 毕竟,这还属于新事物,初次登场往往有奇效。 不到半个时辰,蒙恬就完全掌握了数字的规律。 其实,书写数字对蒙恬来说,并不困难,很快就会了。 他又拉着成蟜,用数字表示名字,表示常用物品,试了好几种方案,好像找到了新玩具的大男孩。 成蟜表示,这真的很幼稚,熬夜会秃,他想睡觉。 送走蒙恬,成蟜手握着嘴巴,哈欠连连地走出房间,来到韩安待着的屋子前,“什么情况?” “丑时就睡着了。”护卫回了句。 正要推开门。 “不用了,交给他,宾客到来之前,让他写好欠条,主持宴会。”成蟜把怀里抱着的文具,放到护卫手里,捂着嘴巴转身离开。 第247章 赢政:拙劣的谎言 秦国,咸阳宫。 夜色笼罩下,伟岸庄严的宫殿,藏起了大半个身躯,只是透过门窗逸散出来的点点光芒,隐约看清楚高高扬起的屋檐,便觉得一股澎湃的无形力量席卷而来。 宫人低着头,快速路过不敢逗留。 巡夜的侍卫,高举着手中的长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遵守着无声的口令,绕着那座最为尊贵的宫殿,昂首挺胸履行守卫的职责。 嗒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宫殿。 赵高猛地惊醒,睡意全无,目光追逐突然闯进来的那道黑影,心中大骇,正欲惊呼“抓刺客”,忽而,那身影远远地停下,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个竹筒,举过头顶,“大王,公子来信!” 赵高又是一惊,自从那一位偷跑出去,不知所踪,已经月余未见。 当时,大王便下令只要有消息,便直接送达,不必通报。 他把目光移开,看向赢政身旁不足一丈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矮桌,有个大块头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赵高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羡慕。 同样伺候人的,怎么就不同样的命运呢? 蒙大壮作为护卫,趴在大王身边呼呼大睡,还有专座;而他作为内侍,既要守夜,还要站着。 赵高这么想着,脚下有了动作,赢政既然没有开口,那么他就要主动起来。 他走过去接过成蟜送回来的信,托举着送到赢政面前,轻轻地唤了一声,“大王。” 没有回应,没有动静,宫殿沉寂安静,只有蒙大壮的呼噜声,以及赢政翻阅竹简的哗哗声。 赵高听着自己的心跳,暗自想着,难不成是刚刚偷睡,被大王发现了,这是在敲打自己? 随即,便自己否了这个想法,大概是成蟜出去太久,惹得王上心急,这是殃及池鱼。 这个时候,赵高有些后悔犯困,刚刚苏醒,脑子不清醒,一切都是本能工作。 要是他不接信,那么双手举酸的就是送信的人,而不是他了。 瞬息间,赵高产生了度过大半生的错觉。 啪! 竹简被摆放在一旁,赵高心里一口气缓舒。 赢政拿起赵高捧着的竹筒,熟悉地打开,然后取信,面无表情地读信。 忽地,目光一滞,赢政把信轻轻叠好,放在了案几上,用竹简压好,“出去。” 赵高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 “大壮,守在外面,若是有人靠近三丈之内,杀!” 那家伙睡得正熟,怕是听不到大王的命令。 赵高是后退着往外走,所以侧过脑袋,看向大壮的位置,想要看看这个过分优待的护卫,如何在睡梦中执行命令。 嗯? 视线里面,没有看到人影,只有一张空空的案几。 继而,不等赵高反应过来,吱呀声传来,他猛然回头,大壮已经站在了门口,怀中还抱着一柄长剑。 赵高连忙收起所有不安分的念头,后退着出了宫殿。 很快,宫殿内,就只剩下两个人。 “成蟜未曾隐藏身份?” 平静的语气里,总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威压,即便是问心无愧,仍觉得心跳加速,想要匍匐认罪。 信使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把脑袋垂得更低,“卑下接信之时,才知公子身份,蒙将军有令,人在信在,人亡信毁!” 话落不久,信使感觉到全身一松,笼罩在身遭的无形压力陡然散去,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来自背后汗水的冰凉,紧张的大脑,瞬间变得清醒了许多。 “说说。” 信使先是一愣,没有主题说什么,旋即明白过来,收到公子的信后,大王把他留下单独问话,那肯定是问公子的事情,又没有问明确的事情,那就说日常吧。 “回禀王上,使团到了韩国以后,公子化名张飞,结交韩国太子安、公子非、丞相张平及其子张良,在新郑筹建新的知笙楼,卑下离开韩国的时候,正使大人在知笙楼宴请韩国所有贵族,大宴三天,在宴会结束的最后关头,韩王也亲自赶到。” “还有吗?” 其他的?信使大脑快速运转,回忆着在新郑的所有见闻,他不是跟着成蟜保护的,所以知道的不多,加上他们身份特殊,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没事的时候,聚在一起闲聊。 信使摇摇头,回道:“没有听说过。” 也许会有,但是他没有跟在成蟜身边,又一直呆在使团里面,并和外面的人接触,知道的十分有限。 “不用再回韩国,退下吧。”赢政语气平静。 信使悄悄抬头,刚好对上赢政犀利的眼神,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匆忙告退离开。 等到信使出了宫殿,赢政冷峻的脸庞霍然一松,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就像是很久都没有笑,这是刚刚学会。 他再次拿起压在竹简下面的书信,哼哼道:“臭小子,如此拙劣的谎言,也想骗过寡人?” 信里面写的李斯骗韩国财物,韩安孝顺韩王,凭赢政对成蟜的了解,这些事情,不出意料,都是他在背后指挥的。 越是离谱,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是成蟜的手笔。 李斯不敢贪财,至少不敢在出使韩国的时候贪。 韩安,赢政没见过,但是老韩王年老体弱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成蟜一去,韩安就想上位,都不用多想,就是成蟜在搞鬼。 这些事情,成蟜完全可以在信中用一句话描述。 赢政在意的是,成蟜给他分享的感觉,以及他在信中写到的思念。 不,不仅仅是在意。 而是偏执。 信中写着思念,成蟜却去了韩国这么长时间,才送来一封信,少得可怜。 赢政把信折好,塞在身边一堆竹简的最下面。 成蟜能给他写信,他很高兴。 但是,写信的次数,让他很不高兴。 赢政的决定是,不回信;成蟜不愿意写信,他还不愿意回信呢! “来人!” 赢政起身,缓步走到躺椅旁,侧躺在上面,拿起洁白无瑕的狐裘披在身上。 “王上,奴婢在呢!” 不多时,赵高从外面进来,边往里走,边回应道。 “传杨端和与王贲,即刻入宫议事。” 不等他站定,赢政低沉威严的嗓音,再次响起,“等人到齐,便叫醒寡人。” 王贲自从上次被罚为守城门的小卒,就一直没能返回军中。 杨端和是老将了,跟着蒙骜从秦赵边境返回之后,就始终呆在咸阳。 他们两个都很好通知到。 赵高愣在原地,看着躺椅上的赢政,这么一来一回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休息的时间太短了。 “王上,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等天亮以后,再请两位将军入宫议事?”赵高试探道。 到天亮两个时辰,通知人来一个时辰,三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会好上很多。 赵高低着头,等新的命令,宫殿内一片寂静,耳边偶尔有风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赵高后退着离开了宫殿,大王没有发声,可不是默认,而是不认可他的话。 没有受到训斥,已经是好的了。 出了宫殿,赵高便不再顾及沉稳,提起垂至脚踝的衣摆,便沿着台阶跑了下去。 天空蔚蓝,缓缓褪色,星光闪闪,光芒悄悄变淡。 不知过了多久,赵高去而复返,杨端和穿着常服跟在后面,旁边是正在值夜的王贲,身上还穿着甲胄,手中握着佩剑。 王贲一边登上台阶,一边解开上衣的外甲,等走到大壮身边的时候,将外甲连同佩剑,一并交给了对方。 “两位将军,轻声,莫要惊醒了王上。” 赵高推开门,迈过门槛,侧过身子等王贲和杨端和进来,小声提醒道。 杨端和目不斜视地看向正前方,没有回应赵高的话,也没有忽视。 而王贲则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等到所有人进入后,赵高转身将门关上,又让人在门口等着,他独自一人往里面走去,来到躺椅四五步的距离,轻声唤着:“王上,两位将军到了。” 没有回应。 赵高又轻唤了两声。 “王上,王上。” 依旧没有回应。 赵高折身返回,和王贲、杨端和站在一起,满脸忧愁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压低声音道:“王上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烦请两位将军再多等一会儿。” 这次,两个人都没有搭理他,王贲布满血丝的眼睛,凌厉地盯着正前方,杨端和则是双手交叉,抱在身前,闭上眼睛假寐养神。 “来。” 简单一个字。 王贲与杨端和几乎同时抬脚,杨端和甚至眼睛都没有睁眼,就迈脚出去了。 赵高深深地望着两人的背影,随即失落地转身离开了宫殿。 他站在外面,刚刚把门关上,就被大壮拎着后脖子提了起来,双脚在半空来回扑腾,扭转几乎看不到的脖子,满脸惊恐道:“大壮,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你不老实。”蒙大壮走到离宫殿三丈远的地方,把赵高随手丢了出去。 大壮的蛮力,赵高完全抵抗不住,脚下一个不稳,身体扭曲着摔在了地上,怨毒地看向大壮,厉声道:“我是大王亲封的中车府令,是领俸禄的秦国官员,你怎敢如此粗鄙行事?” “我只听大王的!” 大壮抱着王贲交给他的外甲和佩剑,如同一山,站在赵高面前,顿了一会儿,补充道:“还有公子。” 第248章 秦剑归鞘太久了 “王贲,寡人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莫要辜负。” 王贲和杨端和,齐齐坐在赢政处理政务的案几前面,距离躺椅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人未到,声先至。 赢政信步走来,说道:“你有大将之才,不该只做一个城门监,你就跟在杨将军的身边,做个副将,早日立下功劳。” 王贲挺直脊背,恭敬拜谢。 杨端和一头雾水,王贲做城门监这件事,整个咸阳城的人都知道,因为违背王令,没有追随公子成蟜出征,而是听从公子的安排,留在咸阳保护大王的安危。 导致公子数次落入险境,听闻为了救公子,王翦的侄子还战死在了屯留。 让他来说,王贲不仅无罪,反而有功,成蟜公子也是个识大体的,平时名声不好,遇到大事却也不含糊。 不过,违背王令,这是大忌,王贲也不算委屈。 可是,大王还没有下达任务呢,就把他点为主将了。 说实在话,他不喜欢,不是不能,比起主将坐在中军帐内整宿整宿的熬夜睡不着觉,他更喜欢带人冲锋,战场厮杀,打完就睡,睡醒就打。 杨端和侧头看了眼这个年轻的后辈,眼神坚定犀利,一身气势隐而不发,宛如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 多好的主将人选啊,做什么副将! “王上,臣还能打,只要一道王令,必定身先士卒,勇夺城池,王贲年纪虽轻,却行事沉稳,一身气势含而未发,适合坐镇中军,让他做主将,我给他做副将。”杨端和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许战意,以及疯狂之色。 “卿不愿意的话,那就留在咸阳,寡人领蒙武出征,想必他不在乎主副将是谁?”赢政来到二人对面坐下,扫了一眼杨端和,随口激道。 比蒙骜年轻,比王翦和蒙武年长,平常是个急性子,但是领军打仗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将领,善于发现敌军弱点,一击致命,能够从全局出发,而不是只顾个人痛快,贸然出战。 正因如此,赢政才选他做主将。 蒙武还在家中守孝,王翦带兵去了韩国边境,王贲还太年轻,实力暂且不提,威望有待提升,爵位也不足以担任一军主将。 “别别别,只要不憋在咸阳,就算是一个小卒臣也愿去。” 杨端和忙拦下赢政的话,主动问道,“不过,王上准备打哪国?” “尚不知晓。” “未知?” 杨端和一脸讶然,扭头看向王贲,两人挂着同样的表情。 这...还真是稀奇! “使团自韩国来信,老韩王大限将至,韩国局势动荡在即,北有赵,南有楚,若是他们得知韩国局势不稳,绝不会置身事外,甚至是弱小的魏国,也会趁机从韩国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寡人的意思是,提前做好准备,要趁机会将韩国牢牢地掌控在秦国手中,韩国是秦国碗里的羹,不允许任何一国前来分食,王翦带领数万秦军驻扎在韩国边境,应对韩国政局绰绰有余,寡人担心的是有其他国家下场,寡人给你们二十万大军,坐镇蓝田大营,一旦局势有变,可直接发兵驰援,莫要贻误战机。” 听闻赢政的话,两人神色恢复正常,各有所思。 “王上,臣愿去请蒙武,让他带兵驰援赵国边境,相信蒙老将军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杨端和按照赢政提供的信息,脑海中快速演绎了一遍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事,主动道:“赵国目前在攻打燕国,无暇他顾,辛胜的两万大军尚能守住,若是赵国结束燕国战事,在插手韩国之前,发动突袭,对秦国将大大不妙,理应再派五万大军前去驰援,只需要死守,让赵国不敢轻举妄动即可,再派一使者赶赴燕国,邀请其合击赵国。” “至于南面的楚国,若是要入楚作战,臣自认难担大任,即刻卸甲归田,可要是楚军离开了楚地,臣定能让其明白天下唯有秦剑。” “此外,魏国,齐国,燕国,皆不足为虑。” 王贲咀嚼着杨端和的话,沉思不语。 杨端和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扰,再次问向赢政,提出疑惑,“若只是掌控韩国,不需要展开大战,赵国要防备秦国,楚国与齐国乃是国仇,不敢不防,他们能够调动的大军,不会超过十万,王上既派了王翦,又调动二十万大军,太多了吧?” “不战则罢,战则全歼,而不是击溃!” 赢政移动目光,看向窗外明亮起来的天空,冷峻的脸庞上再添几分杀气和霸道,“秦剑归鞘的时间太长了,就连韩国,都忘了它的锋利,妄图挑战秦国!” 成蟜的信,不全是没用的废话。 信中提到除掉老韩王,太子安即将上位。 嬴政获得了其中暗藏的信息,成蟜之所以这么做(虽然信中他污蔑是太子安太孝顺),就只有一种可能,老韩王很不配合,所以才让成蟜不得不扶立新王。 “臣遵令!” 杨端和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坚定地盯着嬴政看了好一会儿,大王这是要向天下各国崭露锋芒,向他们示威。 “臣以为,赵楚两国,不一定敢出兵,韩国虽弱,却是秦国近邻,援军旦夕便至,他们能做到的极限,只是威逼利诱,大军未必敢动。” 沉默许久的王贲,忽然开口。 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观点,这无异于是一针镇静剂,让杨端和与嬴政,心里的天平,从站缓缓偏向了不战的那一端。 其实,他们两个知道这些,一个久经沙场,一个雄才大略。 之所以快速统一战的观点,正如嬴政所说,秦剑该出一次鞘了。 杨端和看着略显青稚的王贲,这只是和他比起来,在年轻一代,已经是第一人了。 抬手拍了拍王贲的肩头,想喊一声小老弟,又注意到这里是王宫,大王还在旁边坐着呢。 他轻咳两下,道:“二十万大军,就算是不打仗,去各国边境走上一圈,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吓破那些人的鼠胆。” “当然,我这是夸张了,不可能去每国的边境都走一圈,那会浪费大量的粮草辎重,没有必要。” 后面这句,大可不必说出来,我想得明白…王贲心累,这几天一熬就是一整夜,脑子有点儿迟钝了,不代表他就此变成了个傻子,什么都需要解释。 “王上,公子找到了吗?”王贲越过话题,恭敬问道。 成蟜不知所踪了很长时间,他和成蟜的关系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差,曾经一起谋划违背王令,留在咸阳保护大王。 所以,王贲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触,此时问起,单纯出于关心。 杨端和眼皮抬起,也打算听听这位风评两极化的公子的去向,有人说他无耻之徒,贪图小利,行事无忌,有人说他识大体,顾全局,为人正直。 前者更多一些,因为这位太能得罪人了。 “尚未找到!” 嬴政平静的目光扫过两人,在王贲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淡淡道:“去准备,事态紧急,莫要耽误。” “诺!” 两人一同起身,动作一致,王贲心下想着,不做城门监了,就有了空闲时间,或许能够帮忙寻找一下公子的去向。 …… “韩大叔,公子的信,快来看。” 成蟜的府邸,阿雅手里拿着一封信,欢呼雀跃地在院子跑着。 韩老宦笑呵呵地迎着她走来,口中焦急地叮嘱着:“慢点儿,慢点儿,别摔倒了。” “韩大叔,公子的信!” 阿雅停在韩老宦旁边,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信,然后小心翼翼把外面的一层纸封撕开,紧张又期待地展开折叠的书信,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有些失落地念道:“公子一切安好!” 她拿着单薄的纸张,来来回回翻转了几次,上面就只有一句话。 蒙恬除了没有提起成蟜在韩国,信的内容,完全就是翠娘的原话,十分严谨。 “这不是公子的信,是别人代笔的。” 阿雅苦着张脸,把信塞到韩老宦手里,嘟着个嘴,像是手里棒棒糖其实是道具的小女孩。 韩老宦乐呵地收好信,认真叠好揣进怀里,拍着胸口的信,声音柔和道:“好啊,好啊,公子一切安好,比什么都好!” …… “函谷关!” “天下第一雄关,既是咸阳屏障,亦是秦军东出的大门,果然壮阔不凡,闻名不如一见!” 函谷关外,马来车往,扬起漫天尘沙。 飞扬的黄土幕布里,走出来一个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抓起背在肩膀上的包袱,往前拽了拽,让包袱停在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 “照身帖!” 一位秦军拦下中年男子,把他带到一旁询问,给后面过关的人让路。 “在下魏人缭,初次至秦,不曾拥有商君所创照身帖。”中年男子来回打量了一下其他排队过关的人,回道。 照身帖,一块记载着个人身份信息的木牌,包括名姓、职业、画像以及官府公章。 纯手工画像会存在与本人不太像的情况,却也是能够证明个人身份的关键凭物。 “魏人?来秦经商,还是逃难?”秦军露出一丝戒备。 第249章 六国覆灭,不远矣! “ 欲效仿张子,到秦国追逐一二名利!” 缭身穿旧衣,凭借双腿,从魏国一路走来,一身风尘,就连头发丝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尘土,而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惫,眺望着函谷关内,生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命运,只要踏足函谷,到达咸阳,他就能够在秦国谋得高位。 士兵只是盯着缭的眼睛,短暂的对视之后,例行公事道:“既不是平民,那就拿出证明身份的东西出来,倘若无误,便能过去。” 缭习惯性地摸了摸嘴角的胡须,没有收到嘲讽,反而让他有些尴尬。 张子一怒而天下惧,可不是说说的,名头很大,缭吹这么大的牛,是自信加恶趣味,想看看秦军的反应。 没想到,对方就只是公事公办,不管不理他吹牛胡说。 缭深深看着眼前的士兵,一只手背在身后,在包裹里来回抓摸,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一枚四角皆有不同程度破损的印信。 士兵接过印信,用力看着上面已然有些模糊的字体。 过了一会儿,士兵将信物归还,挪动脚步,把路让出来,提醒道:“先去官府登记制作照身帖,否则,在秦国你会寸步难行。” “多谢!” 缭随手把信物装进包裹里,踩着两只破洞的鞋子,汇入人群,通过函谷关。 快速通过函谷关,与人群分开行走,行至没有旁人的地方。 他解开背上的包裹,轻飘飘地丢在地上。 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以及一双崭新的鞋子。 缭换好衣服和鞋子后,从旧衣服里翻出来一柄破旧的剪刀,拿起安静躺在地上的破洞鞋子。 剪刀的尖头刺入鞋底,缭用力推着剪刀,使用利刃把缝合鞋底的线头割断,将一个鞋底,分成薄薄的两层。 夹层中,贴着两片沾满泥土的金叶子。 另外一只鞋子,被他用同样的方式打开后,里面也放着两片金叶子。 缭用旧衣服,随手擦拭了几片金叶子,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回头看着高耸的函谷关城墙,赞叹忍不住赞叹道:“秦法盛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是效果斐然。” 缭背负双手,信步往前,过函谷关的时候,没有危险,那么进入函谷关后,就只会更加安全,他轻声嘀咕着:“这一路走来,为了防备魏军、韩军的盘剥,我用尽手段,没想到函谷关守军,看都不看一眼,如此比对,秦军怎能不胜?” “还有那络绎不绝,自东而来的各国百姓,求利?求名?不,他们只是求活。” “数百年的征战,各国百姓,就没有不苦的,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人,只为了战争服务,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提心吊胆,以防被抓到战场上当炮灰,赢了无功,败了有过,死了无赏,哀哉哀哉!” “未入函谷,我尚且不明,这天下各国,若说打仗,秦国最盛,百姓最苦,为何还到秦求活。见了函谷关守军,我方才知晓,六国声称秦法严酷,而百姓来秦,只为秦法,同样是种地当兵,在秦国就能够有机会立功授爵,改变命运,他们搏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秦法,不是一句空话,连一个小小的守卒,都能够严守,那么百姓在秦得爵,便是千真万确,无需担心。” “六国呀,六国,守不住土地,留不住百姓,尔等覆灭之日,为时不远矣!” ...... “李将军,使团让我们来韩国干什么,他们没有自己的人可以用吗?” 王林牵着马,跟在李信身旁,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起。 自从保护成蟜返咸阳之后,王林和黑石他们,便如愿以偿,重新回到军中。 不过,都因为身上或多或少的原因,年纪大了,有伤残在身等等,没能成为战兵,只是在军中负责后勤。 也就是火头兵,尽管如此,他们也很高兴。 其实,以他们在路上救下成蟜的功劳,后半辈子定然是衣食无忧了,然而都是一群闲不住的人,这才进了军中。 这一次,李斯写了信,让王翦派遣可靠的人到新郑替代蒙恬,保护成蟜,李信作为成蟜的老熟人,成为了第一人选,当仁不让。 得知是保护成蟜的时候,李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王林等人,他们不是军中最精锐的士兵,但是,他们都曾经为了成蟜豁出命过。 就凭这一点,他们无疑于比其他任何人都可靠。 “彼其娘之非悦!过个城门就收老子十金,韩军都是穷疯了吗?”李信还在刚才的事情中没有走出来。 十金啊,那可是十金。 比他一年的俸禄都多,虽说他老李家有一些家底,能够让他挥霍一下。 但是,过个城门而已,就要交出去十金,简直是黑心到家。 “十金只换来几个韩人身份,确实不值,若是能有几个韩国的爵位,差不多就可以了。” 见李信还在未刚刚过城门的事情恼火,就知道自己的疑问,又得不到答案了,便顺着李信的话说下去。 十金,他没出,黑石也没出,是将军单独负担的。 他们拿不出十金,但是他们知道十金意味着什么,普通家庭,一辈子可能也就是十金,甚至还用不了这么多,所以,他们能够理解李信的心情。 用这么一大笔钱,去换取一个入城的机会,若是王林,他宁愿不进,真掏不起。 “韩国的爵位不值钱,白送我都不要。”李信嗤之以鼻。 一行人,在街上边走边问,到了正午时分,终于找到了驿馆。 他们因为入城,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钱,午饭只能寄希望于使团。 不巧的是,李斯、甘罗和成蟜都不在,就连翠娘也不在。 幸运的是,李信曾经在宫中做过侍卫,使团里面还有几个蒙恬带来的侍卫,没有外出,认得他这张脸,为他们一行人准备了午饭。 因为急行军,王林几人陪着李信等了一会儿,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橘红色的夕阳,染红整个驿馆,李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外面赶回来。 “甘罗!” 李信朝着门口招手,他只知道给王翦写信的是李斯,使团正使,不知道甘罗在这里,使团出发不久,他就被赶到了蓝田大营,没有机会得知使团的名单。 不过,不妨碍他和甘罗交谈,“李斯呢?他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正使大人他,” “他一会儿就回来,将军再稍等一会儿就是。” 甘罗伸出手指,指着身后,支吾半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说。 就在李信还想再问的时候,甘罗已经钻进房间,不见了影子。 重重的关门声,使得李信脸上的肌肉止不住跳动。 “之前抓你,是公子的命令,你冲我撒什么气?”李信嘀咕了一句。 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看着门外。 “呼~,正使大人的信,怎么把李信招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咸阳吗?”甘罗躲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缝,看着坐在外面,安静等待的李信。 他倒不是害怕李信,真不是害怕,而是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甘罗关上门,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边自我解释道:“晚饭就不吃了,这一天实在是太累。” 窗外的夕阳,逐渐褪去色泽,天地慢慢变得昏暗不明。 驿馆里点燃起一排排的油灯。 李信坐在大厅中间,睡醒的王林几人,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将军,人还没回来吗?” “嗯。” 王林离开位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还有双腿,信步朝着门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李大人,听说了韩王形势不妙,新郑所有的医者,都被请到了宫中。” “倒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今天我入宫的时候,只见到了太子安,韩王并没有现身,我想应该是…” “你是什么人?!!” 李斯正说着话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迎面走出来陌生面孔的王林,当即停下后面要说的话,目光戒备的看着对方,呵斥道。 王林也不知道李斯的身份,不敢轻易暴露。 这里是驿馆,秦国使团住在这里不假,可不代表只有秦国使团,进进出出还会有其他人,至少负责驿馆运营的,就不是使团的人。 “自己人。” 成蟜探出头,看着同样戒备的王林,向李斯介绍道。 由于成蟜贴了胡须,化了妆,再加上天色已暗,王林并没有认出来他。 只是听声音,有些熟悉,但不确定。 李斯目光自王林身上扫过,既然公子说是自己人,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新派来的人,公子碰巧认识。 “自明日起,使团上下全部待在驿馆。” 有外人在,李斯原本想说的话,就不能再说了,他换了个方式,用命令来提示成蟜。 “先看看韩安的反应,若是知趣,便一切好说。” 成蟜跳下马车,走到王林身边,朝着他笑了笑,并没有表露身份,抬手拍在他的胳膊上,“进来吧,既然你在这儿,那么来的人,应该就是李信。” 王林愣住了,这人的声音,确实很熟悉,可是这长相,没见过。 “李将军在里面。”王林回道。 这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便决定再试一试。 第250章 李信:为森么受伤的总是我? “李…” 看到李斯从外面走进来,李信推桌而起,噔噔噔地迎了上去,等到了近前,拉着他走到了一旁的角落。 为了确保自己没有看漏,导致公子对着他一通批判,李信又回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李斯原来站的地方有两个人,一个王林,一个不认识,他回过头来,问道:“李斯,公子呢?” “将军能来,实在出乎意料。” 李斯不回答问题,而是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信。 这让本就急性子的李信,更加着急了。 他改变称呼,再次催问道:“李大人,公子在哪儿?不是你写信说公子在这里,让我来的吗?” 李斯挣脱李信的手,斜着头看向门口,目光落在成蟜身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吟吟道:“我只是请王翦将军派人来,没说让你来。” 李信曾在吕不韦的府上打过他,下手还挺重。 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两个人在咸阳的时候,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结下怨仇。 到了韩国,更不可能。 李斯不直接提示李信,就是要故意戏弄他一番,就看能不能看懂自己的眼神了。 看懂了,就能找到公子,看不懂,那他就准备看戏了。 长时间跟在成蟜身边的贴身护卫,竟然认不出成蟜来,尽管是改了妆容,李斯也乐得看戏。 反正,接下来几天,韩国要出事,使团会很闲,没事干。 “你的意思,这个人知道公子在哪儿?”李信盯着贴了胡须的成蟜,过了会儿,突然问道。 李斯斜着眼睛,看向李信,解读的好啊!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道:“将军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就不像是个好人。”李信不太相信,在两个人之间有所犹豫。 他还是倾向于问李斯,信是李斯写的,又是使团正使。 那个脸不熟的家伙,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不靠谱。 李斯到了韩国以后,一直担心成蟜惹出祸来,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笑又不敢笑。 李斯不能笑出声,可是又压不住扬起的嘴角,于是,他努力克制着脸部肌肉,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 “你确定?” 李信只想问李斯,可是他不说,没办法,只好妥协,一步三回头,“我去问了,如果他不知道,我可能就要对李大人不礼貌了。” “将军放心,他一定知道。”李斯开口道,带着点儿微颤的笑音。 李信留给李斯一个后脑勺,毅然决然地跟着成蟜大步走了过去,在房间前面把对方拦下,站在门口挡住去路。 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就这么直接问,怕是会暴露公子的行踪和身份。 他扭头看向李斯,后者正对着他露出鼓励的笑容。 李信选择相信李斯,可又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把胳膊搭在成蟜肩膀上,勾着脖子,低头问道:“你知道公子在哪儿吗?” “噫?” “这是什么?” 因为距离太近,李信看到成蟜的下巴上,有白糊糊的一层,颜色很淡,被胡须挡住,要不是近距离观察,很难发现。 他的目光上移,对上成蟜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无语,愤怒,还有嫌弃。 “我就问问你知不知道公子在哪儿,怎么这么大的恶意?”李信随口说道。 目光再一次落在了胡须上,他忍不住上手摸了上去。 李信的手刚一碰到,成蟜的胡须就弯了,他就像是发现了新物种一样,满心好奇,稍一用力,胡须掉了。 见此情形,李信直接把胡须拿掉,然后又把贴在嘴唇上面的胡须一柄拿了下来。 这个时候再看,李信发觉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因为离得太近,视角有所遮挡,便后仰脖子,仔细地打量着,“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是来自咸阳的朋友吗?阿信!”成蟜被李信的胳膊夹着脑袋,脸都憋红了,他抬起眼睛,恼火地看着李信。 “公…公子,我,我没想到会是你。”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谓,熟悉的面孔,同样的贼眉鼠眼。 李信骤然松开打拐的手臂,把成蟜放了出去,他噔噔后退两步,双手抱在一起,正要道歉,就发现手里还拿着两撇假胡须,“公子,你的胡须。” 匆忙又走了上去,把假胡须贴在成蟜的嘴上,歪歪斜斜的,还有一大半凌空,幅度极小的摆动着,没有粘上,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哈哈哈~” “哈哈哈~” 李斯在后面看完全场,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边笑的前俯后仰,驿馆里全是他幸灾乐祸的笑声,一边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既有憋出来的,也有笑出来的。 王林和黑石几个人被李斯的笑声吓了一跳,怪异地看过去,这位大人,怕是脑子不好? 李斯没有管这些人的目光,在他们的注视下,闲步走到李信身旁,拍着他弯下去的腰背,幸灾乐祸道:“这就是李将军说的,贼眉鼠眼,不靠谱。”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成蟜身上,就算是成蟜回瞪他,也不收回,坚持到把话说完。 李信斜着眼珠子,看向一旁的李斯,满是哀求和怨恨。 小幅度地摆动着身体,想要让李斯感受到他的存在,最好闭上嘴巴。 结果,没用! 李斯忽略李信的小动作,收回拍他的手,往前迈出一只脚,凑在成蟜耳边,言语恳切道:“公子,我替你背了那么多黑锅,你总不能笑都不让我笑吧?” “哈哈哈~” “你给我过来!” 成蟜恶狠狠地瞪了眼李斯,我奈何不了你,我还奈何不了李信? 他伸出手臂,一把夹住李信的脑袋,拖着他就往屋子里走去 “李斯,你害我!” 李信怨恨地看着李斯,生无可恋地被成蟜拖进房间里。 等到二人进入房间,房门关上。 李斯收起笑声,面色冷酷道:“在下李斯,使团正使,李将军暂有要事,尔等自行寻找房间休息,不得打扰。” 一直等到王林等人忧心忡忡地转身离开,李斯才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想不到公子也有今天!” …… “公子别打脸,臣还没娶亲呢!” 成蟜松开手后,李信连忙护住脸,干脆调转方向,撅起屁股准备挨揍。 “你确定,要这个姿势?” 成蟜若有所思。 “公子出口气就行。”李信撅着腚,一副慷然赴死的神情。 “你稍等,我对准一下。” “对准什么?” “别乱动!” 成蟜扳正李信的身子,手掌合在一起,将食指和中指对齐并起来,其他的手指全部弯曲收紧。 他后撤一步,侧身弓起前腿,把手掌后拉收放在腰胯的位置,表情狰狞道:“阿信,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啊?啊~!” 李信一声惨叫,听得隔壁不远的李斯倒吸一口凉气,他吹灭房间里的油灯,裹紧自己的被褥,看着黑暗的夜,眼神怜悯道:“可怜的李大将军,希望王上保佑你无事,我们明天早上见。” “公子,你,你好狠毒的心!” 李信原地起跳,直接蹦出好几米,他转过头来,一只手捂住菊花,一只手怒指成蟜。 “此名千年杀,免费治痔疮,阿信别太感谢我,我习惯了做好事不留名。” 成蟜已经走到桌子前坐下,眼神在房间里来回飘动,刻意避开与李信对视。 “我没有痔疮!” 李信咬着后槽牙道。 特别是“痔疮”,差不多把牙齿都咬碎,真够用力的。 “啊!我不道啊!” 成蟜连忙装起了无辜,把锅甩的一干二净,手指着窗外,忽然转了个方向,说道:“蒙恬和我说,你年纪轻轻就得了痔疮,想请个名医替你治一下,我这也是不想让你乱花钱,你别介意,蒙恬也是为了你好。” 本来,他是想甩锅给李斯,一想到李斯那个小心眼儿,还住的太近,就只好甩给远在赵国的蒙恬了。 离得这么远,一时半会地也回不来,更别说求证了。 以蒙恬的家学,大概率不会来报复他。 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公子,我就不该来!…李信无奈地闭上眼睛,他能说什么,王翦还没说完,他就主动请缨了,只能说活该倒霉。 “阿信,快坐下,咱俩这关系,你还拘谨什么?”成蟜拍着手边的座位,盛情相邀。 “我菊紧!” 李信看着成蟜屁股下面叠得高高的坐垫,以及桌子旁边光秃秃的位置,送给成蟜一个白眼。 此刻,他只想静静。 本来在外面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等公子回来,报销入城的十金,现在倒好,账还没报销,菊花先爆了。 “阿信,别这么疏远。” 成蟜有些不舍地抽出一个坐垫,放在一旁,示意李信坐过来说话,“你说,我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从前?” “十金!” 李信昂着头,很有骨气道。 “嗯?我没听清?” “就十金,十金啊,我的公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抠的人!”李信菊花的痛都忘记了,他气冲冲地走到成蟜面前,痛心疾首道。 第251章 公子请平账! “不是我抠,是秦国不容易,王兄不容易,十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让我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巨款,你是在为难本公子!” 成蟜摇摇头,扶额叹息道。 看着他令人动容的表情,真挚万分的眼神,李信差一点儿就相信了。 然而,在进城的时候,他从四周的议论声中,得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这一次绝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成蟜糊弄过去。 李信提出质疑,“臣入城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关于使团的传言,李斯耗费十万金的巨资,在知笙楼大宴宾客,公子若是完全按照咸阳的标准,那么至少赚了八万金!” “胡说八道!让你多读书,你偏要去喂猪,十人成虎的典故你都不知道在,你要是就这么轻信街头的流言,等回到咸阳,我就告诉王兄,让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咸阳做个护卫,可别上战场带兵打仗,霍霍我大秦的将士们!”成蟜眉头直跳。 他讨厌流言,讨厌造谣,什么有的没的,都往他身上按,冤屈得很! 最重要的是,这要是传进了王兄的耳朵,他是交钱呢,还是交钱呢? “就算是流言,也有一部分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李信梗着脖子,辩驳道。 整个新郑的人,都知道秦国使者,在知笙楼大宴宾客三天,这件事总错不了。 而知笙楼,听名字就知道是成蟜的产业。 “李斯大宴宾客,我还真能让他花钱吗?他花的不还是王兄的钱,是大秦国库的钱?再说了,使团这次出来,就带了维持日常开销的财帛,这次宴会,都是知笙楼垫付的,李斯一金都没有出。” 成蟜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虽说话里面有一些不那么真实的东西,但是大体上是真实的。 这一次,他可是占着理的, 搁在平时,成蟜没理也能讲出三分理来,现在他有理,就更加理直气壮了,完全不担心会在李信面前翻车。 “你会这么大方?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 “嘀咕什么呢?” 李信的嘀咕被成蟜听到,惹来一声厉喝,连忙辩解道:“我说,公子大义,心怀秦国,臣愧不能及!” 李信侧着脑袋,偷偷观察成蟜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公子替使团垫付,大义凛然,总不会也替太子安垫付吧? 臣可是听说,使团宴请宾客之后,太子安也在知笙楼设宴一天,公子赚的钱肯定源源超过十金,拿出来,帮臣平了入城的账,应该是很轻松的。” “少听流言,新郑最近的流言,比两条腿的蛤蟆还多,有人传丞相之子不爱女子爱男子,有人传他不喜欢少女,喜欢老嫂子,更有人传他是男女都爱,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说明他不真,不可信!” 成蟜义正言辞道:“所以,你听到的都不是事实,知笙楼没有赚钱,本公子也没有钱帮你平账。” 见成蟜铁了心不给钱,李信也不说话,默默地走到他身边,背靠着一旁的柱子,把剑抱在怀里,直接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给钱就不走的架势。 成蟜起初并不搭理他,走到床边,开始脱衣服,脱到一半,李信是纹丝不动,还转了个方向,脑袋贴着柱子,斜眼看着床榻。 “本公子要睡觉了,你赶紧走,今天的事情,就不和计较了。” “公子请平账!” “不平,爱走不走。” 成蟜翻个身,卷着被子,就面朝里躺好。 闭着眼睛,在床上推演着韩王死后,韩国可能发生的事情。 忽而,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成蟜还以为李信要走,心头一喜。 不料,脚步声不是远离,而是靠近,直至到了身边,才停下。 他想回头看看,李信在干什么,又忍了下来。 不多时,成蟜便觉得睡意来袭,大脑昏昏沉沉的,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李信就在一旁,可就是睁不开眼。 “公子,请平账!” 李信炸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成蟜身子一个激灵,眼睛一睁一闭,没有清醒的大脑再次尝试入眠,他转过身,胡乱挥舞着手,想要捶击烦人的李信,把他赶走,“不是,你有病啊!” “公子,你平了账,臣就离开,绝不打扰您休息,您不知道,臣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到十金,就为了进城,而被城门守卒勒索,我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说完,李信等了一会儿,成蟜依旧没有回应,他探着身子,看到成蟜睡得安详,又起了不好的心思,轻轻磕了两声,清理下嗓子,同时也是为了驱散莫名出现的恐惧。 毕竟,把吵醒成蟜一次,能够没事,是他运气好,也是成蟜没睡饱。 吵醒第二次,那可就生死难料了,若是敢吵醒第三次,大概就是原地去世。 “公子请...” “别请了,信啊,公子我真的没钱,我要是有钱了,我还能不拿出来吗?你可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样吧!等回到咸阳,别说是十金,就是百金,我都不带眨眼的,现在,我要睡觉,你也回去睡觉,过几天我们去办一件大事。” 成蟜翻身平躺在床上,双眼死死地闭着,语气平缓,不急不躁。 这下,轮到李信迷茫了。 要是公子吼他,他还真不离开,能一直在这里玩到天亮。 可是,公子没有吼他,和风细雨地说话,和他打感情牌。 这谁能顶得住? 反正李信是顶不住。 瞬间,一股无形的羞愧感,自心底蔓延。 公子一个人在新郑建立了新的知笙楼,要在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新郑,隐瞒身份,左右游走,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大的苦,遇到了多大的难。 而自己一到驿馆,就在外面等着公子回来清账,实在是格局小了。 此外,公子就连睡梦中说的话,都是拿他当兄弟,而他呢?却只想让公子平账,还只是为了十金,就不让公子睡觉。 越往下想,李信越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不够坦荡磊落。 “公子,你好好休息,不就是十金吗?等回到咸阳再给我也行。” 李信帮成蟜压了压被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担心再次发出动静,吵醒了公子。 “你在知笙楼蹭的饭都不止十金!” 听到关门的声音,成蟜睁开眼,正好看到刚刚关上,轻微摇晃的房门,吐槽了一句,便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觉。 ...... 韩国王宫,一间被暖黄色笼罩着寝宫,韩王面容安详地睡在床上,床边有两个寺人跪在那里侍奉。 不远处,一排挨着一排的医者,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他们的面前,站着的是韩国太子安。 “太子,大王他气血耗尽,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说!” 韩安目光凌厉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医者,自然垂落在两侧的双手,藏在长袖里面,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刚刚修剪过的指甲,被他用力凹进涨红的手掌。 激动,恐惧,紧张,还有压制着的兴奋。 “恐怕撑不过今夜了。” 医者颤抖的声音刚刚落下,宫殿里的油灯,仿佛感受了他的恐惧,剧烈地摇曳起来,想要逃离这座弥漫着恐慌和死亡的宫殿。 噗通~噗通~ 韩安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是欢快的,是兴奋的。 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等他做了韩国的王,就能够想做什么做什么。 不就是封了楚人馆舍吗?一个也别想离开韩国! 不就是看上芈姓少女吗?谁来也别想阻止他! 等他亲秦远楚的国策制定,等其他五个国家先后覆灭在秦国的长剑下,看谁还敢质疑他的选择! 韩安很快便从畅想中回过神来,他压住微微扬起的嘴角,面色沉重地经过跪成一片的医者,努力让自己脚步放缓,向着门外走去,沉声道:“治好父王,否则你们全都要陪葬!” 医者们逆着韩安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朝着床边跑去。 老韩王油尽灯枯,回天乏力,可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就算是再怎么渺茫,他们都要试一试,就算是无用的徒劳的,他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命,搏一搏。 韩安拉开房门,迎面是一阵清凉的夜风,让他激动的内心,稍稍有些冷静下来,迈过门槛,看着笼罩在夜色里的宫殿,看着远处走来走去的微弱火光,他用力呼吸了一口满是权力气息的空气。 站在宫门前,他下达了身为太子的最后一个命令,“封锁王宫,所有人不得出入,胆敢有靠近父王寝宫者,杀无赦!” 守在外面的韩军将领,微微愣神,便反应了过来。 他朝着韩安跪下,行臣子大礼,恭敬道:“谨遵王令!” 韩王是否还活着,他不知道,这是韩王的命令,还是太子的命令,他也不知道。 而他也不需要知道,只要遵令行事。 如果韩王死了,那他遵守的就是新王的命令。 如果韩王没死,那他只是像往常一样,遵令行事。 韩安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小弧度地勾起嘴角,借助夜色的掩护,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变化。 “去吧,今夜宫中不容出现半分差池。”韩安平静地走回身后的寝宫。 第252章 访客 砰! 砰砰! 成蟜刚刚起床,穿好衣服,急促而剧烈的敲门声,便从屋外传来。 房门打开。 “发生什么事了?” 成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门口,甘罗和李信都在,他转身回到房间里,两人跟在后面进来,甘罗年轻,资历更浅,走在最后面,顺手把门关上。 李信神情严肃地盯着成蟜的眼睛,“公子,宫里传来消息,昨夜丑时,老韩王于宫中薨逝,李斯收到太子安的通知,此刻,已经入宫去了。” “这么快?”成蟜目露狐疑之色。 韩王然的死亡,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李信昨天刚到新郑,半夜老韩王就嘎了。 再晚上一天,李信他们可能就进不来了。 “听说。” 李信正要在成蟜对面坐下,忽地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门后,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后,才煞有其事道:“听说,老韩王本来不会死的,结果吃了医者开的大补之药,过于虚弱的身子,难以承受药性,就此一命呜呼!” 成蟜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上下移动着,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问道:“你昨天才到,这都是听谁说的?韩国王宫里面的秘闱,这么快,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听李斯说的!” 李信下意识伸出手指头,想要指认李斯,骤然想起李斯接到了太子安的通知,已经进入了韩国王宫里,此刻不在驿馆。 他还没有去过韩国王宫,不知道位置在哪儿,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随便指了个方向,“这都是李斯刚刚说的,甘罗可以作证!” 见李信的目光投来,甘罗快速摇头,在内心祈祷着不要拉他下水,然而,为时已晚。 李信的话,使得成蟜的目光,也落在了甘罗的身上,他只能在李斯和李信之间,选择一方得罪。 最终,他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掠过李信的脸庞,将军是武人,没那么小心眼儿,李大人可不一样,心眼小不说,还诡计...智计百出。 甘罗把视线从李信的身上收回来,不去看他,这样能让自己的心里歉意没有那么严重,说道:“正使大人只是推测,宫里面派人通知使团老韩王薨逝,邀请正使大人入宫商议大事,他便推测是那些医者可能为了活命,病急乱投医,为了补充韩王的气血,开出了大量的补药,从而加剧了老韩王的离去。” “公子,其实我也是在这个意思,只不过说的更加精简了,还不是为了让公子尽快了解情况。” 甘罗偷瞄了一下,李信果然大度,并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连一丝丝的异常都不没有。 看到这一幕,甘罗就知道,选李信选对了,于是便在心里松了口气。 你的意思,李斯的推测,到了李信的口中,反倒成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事实真相。 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成蟜盯着目光清澈的李信,差点儿就被他骗了。 当真是狡猾! 这是昨天被李斯坑了,他想报复回来,可惜不在一个段位。 甘罗也不够配合。 成蟜摇摇头,只觉得李信幼稚的令人发笑,问道:“你们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的话,那么现在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公子,韩王死了,我们不做些什么吗?”甘罗老老实实地听话,屁股都起来了一半,听到李信的嗓音,又落座下去。 嗫嚅了一句,“还真是闲不住。” “李斯走的时候,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去,烦我干嘛?”成蟜随口应付着,很不走心。 “他让我待在驿馆。” “那你就待着呗,老老实实听话,明明白白做人。”成蟜的眼珠子,一直在李信和甘罗之间来回转。 生怕李信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就差直接扭过头去,看着甘罗。 “公子,你…” 李信先是一阵迷茫,而后便是恍然大悟,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直接站了起来,“公子,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离开了。” “甘罗,我们走!” 甘罗目光呆滞的看着李信,这是搞哪出了? 不过是片刻功夫,甘罗便回到现实,眸子恢复正常,跟在李信的身后走了出去。 …… “公子,去哪儿?” 李信假装在驿馆内转悠,转着转着就走到了门口,门外不起眼的一处墙角,成蟜正静静地立在那里。 “访客!” 成蟜抬头看了一眼,便径直远离驿馆走去,李信则是快步跟上,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找谁?” “公子,为什么要躲着甘罗?他是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我今晚把他…!” “甘罗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脑子有问题!” 成蟜都不用回头,都能够想象到李信脸上的狠色,这是憋太久了,来了新郑变得更加烦人了。 蒙恬走了那么多天,成蟜都没有想过他,此刻,想念蒙恬的第一天。 安静,可靠,听话! 成蟜嫌弃地打断还想继续说话的李信,“废话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信努了努嘴,没有再继续开口。 他跟着成蟜,在新郑的街上,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终于到了目的地。 “你别说话。” 成蟜叮嘱了一句身后的李信,才主动走上前去叫门。 看着露出半个脑袋的下人,成蟜表明身份,说出来意:“在下是知笙楼的主人,特意前来拜访!” 那下人谨慎地打量着成蟜和他身后的李信,慌张道:“我家主人不在,客人请改日再来吧!” “把门打开!” 李信噌地拔出配剑,就准备架在下人的脖子上。 “不得莽撞!” 成蟜喝止住李信,丢给他一个白眼。 李信收了配剑,却没有收住脚步,直接顶在大门上。 对此,成蟜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好言好语地安抚着躲在门后,受到了惊吓的下人,“我是个商人,走南闯北,身边难免要请一下武人保护性命和财货。 在下名张飞,乃是子房的好友,此来并不拜访丞相,还请你去通报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着。” “你是来找少主人的?”下人缩着脑袋,惊恐地看着顶住大门,不让关上的李信,害怕这个粗鄙之人,突然给他一剑。 刚刚他就想关门躲麻烦了,可惜,李信动作太快,力气太大,试了几次都没有推动丝毫。 成蟜笑容和蔼的点点头,下人不过是跑腿的,没必要为难对方。 “你让他退回去,我这就去通报少主人。”下人战战兢兢地瞄了眼李信,看向成蟜提出条件。 成蟜摆摆手,李信后退两步,并做出狰狞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下人,对其进行恐吓。 砰! 大门被用力关上。 李信左右环顾,看了看几丈高的院墙,回到成蟜身边,指着高耸的院墙,请示道:“公子,要不是我上去看看?”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 李信就当成蟜是默认了。 他退出去十几步远,撩起冗长的衣摆,把腰间的佩剑系牢,猛地冲了出去。 双脚踩着光滑的院墙,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凸起或凹陷,如同一只擅长攀爬的灵猿,眨眼间便抓到了墙沿儿。 手臂用力弯曲,提起下垂的身子,直接跃上了高墙。 李信蹲在院墙上,朝着府邸里面看去,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站在院墙下面,安静等待的成蟜,迟疑了片刻,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来之前,成蟜说了这一趟是为了访客。 刚刚,又客客气气地和府中的下人说了那么多。 公子有些反常! 李信据此判断,这个访客,应该是引申义,不是表面含义。 院子里,李信猫着腰躲开经过的下人,确保四周安全之后,他直接来到门后,一个照面就把守在门后的下人打昏了过去。 随着一声吱呀,大门打开,李信憨笑着露出头来,一边把门完全打开,一边笑说道:“公子,快进来。” 成蟜向前几步,迈过门槛,站在门框下面,无辜问道:“信啊,这是别人的家,我们就这么进来,不合适吧?” “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开始讲礼貌了,是来韩国这些天学会的吗?”李信拉了一把,把成蟜拉得更里了些。 “胡话,本公子谦谦有礼,文质彬彬,谁见了不夸我一句君子风范!”成蟜说着,便自顾自地朝院子更深处走去。 “我信你才有鬼。” 李信把门关上,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张良,身边还跟着个目瞪口呆的下人。 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少主人,我没有开门,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离开的时候明明把门关好了。” 张良目光落在门后,另一个负责看门的下人背靠院墙,瘫坐在地上,脑袋歪到一旁,情况不明。 “那人低血糖,晕倒之前拼命打开门,让我们进来救他,现在已经没事了。”成蟜淡淡道。 低血糖? 没听说过。 不过,人没事,说明对方没有恶意。 张良摆手,让身边的下人离开,他亲自在前面带路,话里有话道:“张先生登门拜访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第253章 成蟜:跟我回咸阳 会客厅,张良坐在成蟜对面,目光停留在他背后。 是个生面孔,刚才越墙开门的应该就是他了。 就是不知道翻墙是张飞的主意,还是这个新护卫的主意。 看起来,倒是个没有什么心眼的,不足为虑。 “张先生,突然前来,是有什么事吗?”张良眼睛向前。 成蟜满是和气的笑脸,让他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反而透露着一股邪意,好像是黑暗中,被野兽盯上了一样,不寒而栗! 若不是在自己家里,张良此刻已经转身就跑了。 “你帮我办起知笙楼,我帮你消除谣言,我以为咱们已经是掏心掏肺的好朋友了,想不到子房你竟然对我如此戒备。” “你的眼神让我陌生,你的态度让我心冷,你的疏远让我痛彻心扉!” 成蟜表情变化,纵享丝滑,他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扶着身后的李信,摇摇晃晃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满眼委屈地看着对面的张良。 如此变幻,张良内心的警惕更加深厚。 他承认,自从李斯当众提到谣言一事后,如今的新郑城中,关于他的流言已经很少了,在外面连着逛一天,都听不到半句。 经过韩非的打听,才知道,李斯是收了知笙楼主人的财帛,所以答应帮忙。 对此,张良半信半疑。 之前张家也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能够压制住流言。 李斯的一句话,这么快就把流言压制下去,尽管会有韩国公族为了讨好李斯,而全力以赴,可张良依旧产生了怀疑。 别人都压制不住的流言,秦使一开口就能够压制住。 这种情况,在有限的可能里面,张良隐隐倾向于秦使早就知道谣言源头,这么一种可能。 故而,在他开口之后,可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张先生,哪有好朋友之间不知道彼此真实姓名的?”张良没有直接回怼成蟜,就算他很想这么做,也忍了下来。 这样的回答,不算委婉,就差直接说,我们不熟,别套近乎。 不过,成蟜脸皮厚,不在乎,他故作吃惊道:“没想到,这都被你发现了!” “好吧,我不装了,摊牌了。” “在下正是与秦王最亲近的人,大秦上将军蒙骜之孙,蒙毅!” 李信听到后,立刻咬紧牙关,把成蟜坑过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不让自己笑出来。 成蟜前面那么长的铺垫,他差点以为真的要坦白身份了,没想到是马甲套马甲。 “当真?” 张良不是很相信成蟜,有过前科的人,总是不容易被信任。 问向成蟜的同时,他的目光却是移到了李信的身上,想看看这个没有心眼儿的武人,有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或许能够得到蛛丝马迹。 结果,他只看到了李信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升起一阵阵的迷茫。 人是跟着成蟜来的,所以张良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刚刚的那句话,惹得这个护卫不高兴了。 张良收回目光,不再持有怀疑,但也没有完全信任。 如果是蒙骜的孙子,那么李斯的态度勉强说得过去,一个楚国到秦的外臣,比起几代忠良的蒙家,确实差得远了。 蒙毅不过还是个热爱秦法的少年,憧憬着廷尉的未来,没有任何名气。 他只听说过蒙骜,一个继白起之后,笼罩在韩国心头的噩梦。 张良没有多少诚意地恭维道:“原来是名将之后,请恕张良鲁莽之举。” 见人松了口,成蟜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他直接走到张良身边,勾住对方的肩膀,昂起下巴,撕掉站在上面的胡须,随手拍在了张良的衣服上,热情洋溢道:“你我是兄弟,不说这些见外的话,过几天我就回咸阳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想要邀请你和我一同前往秦国做客,希望兄弟你不要拒绝我!” 好朋友到兄弟,阁下增进感情的速度,还真是快呀! 张良是半点儿不信,因为谣言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又怀疑到了李斯的头上,再加上成蟜的热情相邀,就更不会轻信了。 他扭头看了眼搭在肩膀上的手,虽是不喜欢,却也没有把那只手挪下去,而是把粘在身上的胡须取了下来,悄悄地丢到了地上,“家父上了年纪,身边离不开人伺候,良实难跟随你前往秦国。” “没关系,把张相也接去。” 成蟜不以为意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五世韩相,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懂。那老韩王死了,新王即位,怎么还会使用张相?” “不过,你和张相跟我到了咸阳,我可以替你们和秦王说说,不说仍旧为相,上卿之位不在话下。” 张良很不淡定。 他忽然拔高声音,问道:“你是说韩王然死了?” “是啊,李大人得到通知,已经入宫去了,张相不在府上,应该也是因为此事入宫了,我还以为张相已经告诉你了。” “就是知道老韩王死了,我考虑到你和新王的关系不怎么样,才赶来邀请你去咸阳的。” “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阴谋吧?那你可真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成蟜先是吃惊诧异,而后表现出不一般的大度,随便摆摆手,继续往下说:“就算你是小人,那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绝对不会看着你在韩国受苦受累,而置之不理的。 不光是你,我还会去邀请公子非,他和新王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前半生他已经被排挤到深居简出,后半生我希望他能够开心快乐,不再受到排挤。” 成蟜喋喋不休地说着,张良却神游物外,他只听到了一个消息,韩王然死了。 张平肯定知道这个消息,才入了宫,却没有告诉他,就是不想让他卷入旋涡中。 不过,成蟜的到来,破坏了张平的良苦用心。 “阁下知道韩王是怎么死的吗?”张良眼神凌厉利地看着成蟜。 使团没有到新郑的时候,韩王然是上了年纪,身体有些不太好,却没有任何要命的重疾,这才一个月的时间,说死就死了。 此前,他得知韩王深居后宫,召集了不少医者,还怀疑韩王然只是偶感风寒,毕竟天气转凉了,这很正常。 现在看来,这里面是有阴谋的。 张良隐晦地看向成蟜,两颗眸子上,刻着无形的字,一个是嫌,一个是疑,眉心连着眉毛皱成个人字。 “我知道,但和我无关,是你们韩人内斗严重,害死了老韩王,我也很同情他,人上了年纪,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还出手害他,要我说,动手害韩王的人,真不是个东西,要是让我找到机会,一定让他知道什么是人间正义!” 成蟜慷慨陈词的同时,心中腹诽不断,把药送进嘴里的,是老韩王自己,把药送到老韩王手里的,是他的宝贝儿子太子安。 这就是一场大型家庭伦理悬疑剧,韩王心疼儿子当了几十年太子,想早早让位,太子心疼老子当了几十年大王,想早早替位。 儿子担心老子在位受累,老子担心儿子等待受苦,彼此奔赴。 人家父慈子孝的事,成蟜一个外人,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是谁?”张良不淡定了。 听到成蟜的话,张良下意识以为他可能知道凶手,比得知韩王死了的消息,还要情急。 看得出来,他不在乎韩王死活,他在乎韩国。 毕竟是母国,平时吐槽归吐槽,真遇到大事了,还是愿意出力的。 “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有线索,却不能告诉你。”成蟜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良,眼神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张良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条件?” “跟我回咸阳!” 成蟜举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余下的三根手指,并排合拢,指向苍天,朗声道:“在下蒙毅,以家兄蒙恬的安危立誓,倘若张良主动接受邀请,跟我前往咸阳,我就告诉他害死韩王的人是谁,若违此誓言,就让家兄在抵御六国大军之时,乱箭穿心。” 张良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李信,成蟜的演技出神入化分不清真假,只有从其他人身上入手。 他冷眼旁观,听成蟜发完毒誓。 李信的双眼写满了不可思议,有震惊,有担忧,还有慌乱。 看来,蒙恬和蒙毅,是亲兄弟没错! 张良挪开眼睛,低头沉思着。 韩王的死,若是自己人做的,那对韩国来说,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随时有可能葬送韩国的隐患。 这已经不仅仅是韩王然的事情了。 他相信,就算是父亲或者公子知道了这件事,也会想办法揪出那个人。 “我跟你去咸阳,但要在你刚才的誓言中加些条件,到了咸阳,你不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得干涉我的个人活动,什么时候离开秦国,由我说了算。”张良为了公子,为了父亲,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并提出了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条件。 “这都是应该的,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你。” 成蟜松开张良,返回自己的座位,背对张良的时候,压不住的嘴角疯狂上扬。 你可以不为我所用,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为别人所用! 只要进入秦国境内,成蟜有的是法子让张良变成宅男,去咸阳不行,那就去栎阳,去雍城,送去巴蜀,流放西陲都行,谁让张良只说了进入咸阳不得限制自由。 就算真到了咸阳,答应条件的是蒙毅,限制张良行动的是王兄,和他成蟜有什么关系? 第254章 历代韩王一脉相承 “子房,我一会儿要去公子非那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成蟜此行目的基本达成,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转身面向门口,问道。 “良还要留下守家,等父亲回来后,和他说一声,就不陪阁下前往了。”张良回道。 “也对,张相回来发现儿子不在了,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成蟜一边往外走,一边往外走,“子房留步,无需相送!” 我没想送你…张良不情不愿地离开座位,跟着成蟜出了会客厅,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好不融洽! 李信努力压着步子,跟在两人后面,他的心里有一大堆的话想问,但是还没有离开张家,公子又走得太慢,他实在是着急。 要不是张良跟着,他可能立刻就问出口了。 “回吧!回吧!送到这儿就行了。” “慢走!” 成蟜在张良的注视下,带着李信消失的街道的拐角处。 离开张良的视线,李信不再憋着,为好兄弟打抱不平,道:“公子,张良答应前往咸阳,你若是不告诉他凶手是谁,那你发的毒誓,可能会对蒙恬不利。” “不用担心,等他真到了咸阳,我就告诉他凶手是谁。再说了,我发誓说的是蒙恬抵御六国大军,以大秦而今的国力,等到蒙恬有机会和六国交手的时候,就不是抵御六国,而是攻伐六国,那誓言就是哄小孩子的屁话。” 成蟜贴着墙背停下,侧过头偷瞄张家,他缩头回来,比出手势,笑嘻嘻道:“嘿嘿,发誓是大拇指收回就行,我还压了食指,诶,就是玩!” 李信不习惯地做出压食指的手势,确认公子很坏后,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什么叫哄小孩子的屁话? 偏偏他信了! “信,你留下来,盯住张家一旦发现张良开溜,立刻把人劫走。” 达成目的后,成蟜心里并没有半分轻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清不楚的。 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了。 以张良的聪慧,大概率猜到使团和谣言的联系了,还答应的这么爽快,非常不对劲! 李信学着成蟜,贴墙藏好,不让张家的人看到视野,问道:“公子,他不是答应了吗?难道他不相信你的誓言?” “他和公子非关系匪浅,留宿女闾后,第一时间就是找到韩非帮忙,这种关系,他居然拒绝了一同去找韩非的邀请,我不知道哪里漏了马脚,希望是我多心了。” 成蟜又看了一眼,心里仍旧没底儿,沉声道:“我直接返回驿馆,不会到处乱跑,你放心留下。” “嗯。” 李信目送成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他扭头看着四周的房屋,随即来到一条狭窄的街道,纵身跃上屋顶,谨慎地朝着张家摸过去。 …… “秦使,你终于来了,寡人等你等的好苦啊!”太子安带着哭腔,向李斯诉说苦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有着深厚的关系。 张平坐在一旁,面带失望之色。 老韩王刚死,太子安就迫不及待地自称寡人了。 只是这样,那就罢了。 这种王位交替的关键时刻,不找韩国的臣子商议,而把李斯这个外人找来,张平难以理解。 就算是想抱秦国的大腿,也不用这么没有底线吧! 早知道太子安只邀请了他和李斯入宫,他说什么都不会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李斯也没有想到这位新韩王这么多戏,看着握住自己的手,涕泗横流的韩安,只能默默送出一句安慰。 李斯从怀里拿出一份提前草拟好的盟书,悄然放下,并贴心递给韩安一块手帕,“韩王不必忧心,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盖上王印,从此以后秦韩两国荣辱与共,攻守同盟,其他五国胆敢有对韩国用兵者,旦夕之间,秦国援军至韩,杀退犯韩敌军。” “相信在韩国在新王的带领下,必定能够万世延续,与秦同强。” 韩安收住哭声,目光闪避地看完盟书内容,心中有了新的小九九,推托道:“父王刚刚薨逝,寡人无心政事,只想日夜守灵,陪父王走完最后一程,还请秦使见谅。” 说话的空隙,韩安松开了李斯的手,神情哀伤地回到座位上。 两眸空洞无神,哀思忧伤,张平真的以为他是悲伤过度。 虽然新王有种种不足,这份孝心实在难能可贵。 而知道内幕的李斯,给韩安留了些脸面,没有当面冷笑。 拿着药把自己的父王送走,事后又哀思悲痛,装什么大孝子。 无心政事,不过是个借口。 这是坐上了王位,开始动歪脑筋了,想和秦国谈条件了。 殊不知,这王位就是公子给他的条件。 扶他上去容易,拉他下来更容易。 只能说,年纪轻轻的就糊涂到这种地步,也实在是难得。 “韩王既然无心政事,本使就先告退了,等什么时候韩王想处理政事了,本使再来。”李斯不怒不恼,神情淡然地把盟书收回,就要起身离开。 “秦使且慢。” 韩安整理好情绪,收起那份虚伪的哀思,拦下李斯,表露出一副真诚的态度,说道:“如今父王薨逝,韩国上下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所有的政事都要暂停一段时间,直到父王的尸身葬入陵寝,韩国逐渐恢复生气,才能与秦使继续商谈盟书之事,这段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期间还请秦使耐心等待,待韩国恢复如初,寡人一定亲自登门造访,签订与秦国盟书。” 你一撅腚,本使就知道你放什么屁。 别说尸身三个月不下葬,就是一个月也臭气冲天了。 想等其他六国派遣使者前来,借机给秦国施压,换取更大更多的利益。 这很韩国。 韩王然在位的时候,楚国拉起反秦同盟,韩国就西进函谷关,秦国大破联军的时候,韩国就坐西面东,主动替秦国抵御五国。 若是平时,看谁给的好处多,就听谁的话。 韩王安不在秦楚之间摇摆了,可贪婪短视的秉性一脉相承,一点儿不输前任。 “本使就在驿馆住下,随时等候韩王驾临。”李斯气定神闲。 不就是耗着吗?多大点儿事。 要是他一个人出使,自然不敢耽误太久,现在有成蟜待在使团,别说是在韩国待三个月,就是待三年,也不成问题。 在韩国时间越久,等回到秦国,大王对成蟜就爱得越深。 李斯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太长时间不见,大王由无所谓到思念再到暴怒,举着腰间的鹿卢剑,一边痛揍成蟜,一边厉声喝问:“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不尽快返回?为什么书信极少?这天下不太平,你是想让寡人给你收尸吗?” 抱歉了,公子! 不是李斯不争取,是你看走了眼,这韩安可不是个好人呢! 韩安坐在主位,目光随着李斯的背影,一直走到宫殿外面,看不见人为止。 这才收回目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和张平说道:“张相,父王薨逝,举国动荡,寡人初登王位,能够依仗的只有您了。” 张平收起成见,用几十年的忠诚做出保证,“老臣愿辅佐大王,助韩国日益强盛!” “一国强盛非一时一日之功,而寡人只要侍奉于秦,就能够背靠秦国这座大山,安稳太平,若是还能够获利于秦,那就更好了。”韩安毫不留情地说道。 强盛韩国的话,他从小听到大,喊的人络绎不绝,做的人受尽排挤。 他不想强盛,强盛太累了,学秦孝公吃苦一辈子,活活累死,让后世子孙享福? 韩安不干,他只想今世享乐,要是自己都不能享乐,还管别人干什么。 “大王既然有心侍奉秦国,何必如此怠慢戏耍秦使?” 张平不懂了。 当年是你父王,要玩朝秦暮楚,张家两位丞相,劝了也白劝,结果两头挨打。 现在是你,要侍奉秦国,还想着薅秦王羊毛,是把秦国当冤大头了吧? “以秦国如今的强大,早就有了灭国的实力,趁他还没有开始灭国,借助其余五国的余力,为韩国谋求一些好处,捞一笔就少一笔,若是等到灭国大战开始,韩国凭借侍奉秦国之功,只求保存宗庙即可。”韩安想当然道。 愚蠢啊! 为什么韩国就出不了如同秦孝公、秦惠文王这样的英明国君? 张平沉默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抓心挠肝都想不通,韩安是怎么会产生这种愚蠢想法的。 现在敲诈秦国,到时候还想保存宗庙,真当秦国是开善堂的? “张相为何不说话?”韩安分享出自认为睿智的决策,没有得到张平及时反馈,忍不住问道。 “老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相但说无妨,寡人不问罪。” 张平无力地合了下眼睛,这烂王,早晚要被你蠢死。 他在乎的不是问罪不问罪,是采纳不采纳建言。 “臣以为大王若是侍奉秦国,就该舍弃那些微不足道的利益,全力侍奉,切莫贪图小利,使秦王恶了韩国。” 张平不抱什么希望,说出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懊悔和遗憾。 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做,就看韩安的了。 “张相迂腐!” 韩安神色微变,不满道:“秦国强大,韩国弱小,些许小利,对秦国不算什么,影响不了两国之间的联盟,反倒能够让韩国更加死心塌地地侍奉追随,如此一来,韩国曾经面临的一切问题和敌人,都将不复存在。” 韩国朝秦暮楚的名声传遍天下,还敢索要利益,简直是不知死活…张平心中叹息不止,这个韩王比起上一代,更像亡国之君了。 第255章 韩安的美好憧憬 张平劝说无果,心灰意冷。 既然新王早就拿定了主意,要薅秦王的羊毛,那又何必请他入宫! 张平一个劲儿地叹息,叹韩国无明君,叹韩王多昏聩,叹韩地命已定... “老臣与先王君臣数十年,今先王病逝,老臣情难自哀,恳请大王准许老臣暂退。” 还没有等到韩安的回应,张平便佝偻着身躯,蹒跚向宫殿外面走去。 韩安脸色变得阴沉,他刚刚坐上王位,想要拉拢张平为己所用,没想到,得到先是不识趣的劝阻,后是令人厌的看衰。 新王上位,张平不恭喜,不恭贺,还给他摆了一张臭脸。 实在是不知死活! 待张平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韩安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顷刻间爆发出来。 他猛然掀翻面前的案几,放在上面的竹简散落一地。 又转身抽出挂在墙上的利剑,举起锋利的剑刃,对准翻倒的案几,一阵胡乱劈砍。 宫殿内的巨大响动,传到了外面,陪侍在外的宦官,心中担忧急匆匆便跑了进来。 结果正好撞在韩安的气头上,他用剑指着进来的宦官,凶神恶煞道:“你一个卑贱寺人,也敢进来嘲笑寡人!”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宦官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每磕一下头,便急促地发出一声求饶。 韩安一脚踢开躺在必经之路上,碍眼的竹简,他迈过案几,手中提剑,听着寺人带有哭腔的求饶,一步步逼近对方。 噗! 韩安弯腰将长剑送进寺人体内,寺人的生机迅速流失,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大王,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如果能让他再选一次,绝对不会在第一时间就跑进来。 可惜,没有如果,也没有再一次供他选择。 “来人,拖出去饲犬!”韩安蹬住寺人的肩膀,把长剑从他的尸体里抽出来。 门外的寺人,同情倒霉的同伴,却也只是短短一瞬。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不是自己,他们全身紧绷,低着眉眼,不敢看宫殿内的一切,机械麻木地抬起同伴的尸体,向外面走去。 深秋的夜,已经透着股冷了。 韩安早就换了衣服,守在韩王然的灵堂。 “大王,人带到了。” 韩安背对着门口,挥挥手,让前来回禀的寺人退下。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灵柩前面,忽而身形微动,提起手边的酒壶,在祭祀的酒樽里装满酒,而后拿在手里,樽口对着灵柩,倾斜出极大的角度,酒水沿着樽口倾泻而出,“父王,这是你生前最爱的美酒,寡人敬你!” 不知倒了几樽,用了多少美酒,韩安面前的地面上被酒水铺满,映照着夜空中的弯月,清晰透亮。 “在这里守好,不许任何人靠近。” 韩安交代一声,便消失在夜色里,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是在一间灯光昏暗的偏殿。 他拿起唯一一盏放在案几上的油灯,用手护着火芯走到床边。 床沿上坐着一个青涩的少女,双手双脚用绳索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团织物。 少女看到韩安进来,并拿着灯靠近他,便哼哼唧唧地发出声音,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抗拒。 “芈芙,楚国王姓宗室女,父王他老人家真是老糊涂,把你一个楚王旁支的旁支女子,当作楚国公主一样优待,要让寡人娶你做王后,好在父王他无暇顾及,以后也没有时间在插手寡人的决定了。” 韩安把油灯放在芈芙的正前面,微弱的火光,照亮少女光洁稚嫩的脸庞,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贴着脸部的弧线,轻轻抚摸。 芈芙把脑袋扭到一旁,做出她力所能及的反抗。 可是,这样的反抗,在韩安看来,不过是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增添了几分情调。 他把手中的油灯放在地面上,用力掰住芈芙的下巴,拿出塞在嘴里的织物,欺骗道:“以你的姿色,可以做寡人的王妃,只要你答应了,寡人明日便将你的父亲,还有其他被抓的楚人一并放了。” “我不想做王后,也不想做王妃,我只想救父亲。” 芈芙神情哀伤,她知道拒绝没有用,她知道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她知道所有的道理,但是,她无力反抗。 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寡人是韩王,怎会骗你?” 韩安帮芈芙解开绑住手脚的绳索,双手顺势攀上对方的腰肢,夸赞道:“楚女纤细腰肢,柔如无骨,怪不得楚王甚爱之。” “我自己来!” 芈芙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避开韩安的双手,又害怕其产生不满,从而为难自己的父亲,急忙解释道。 “好。” 韩安坐到床上,扶住芈芙的肩膀,她微微抖动双肩,放下双手,拉住腰间的绸带,两行清泪同时溢出眼角,委屈道:“希望大王不要食言。” 次日天色大亮,韩安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吩咐守在外面的寺人,“把人送回去,和那帮楚人一起关进大牢,不许任何人探视。” 食言? 韩安从来都没有想过放走这些人。 他的国策就是侍奉追随秦国的同时,为自己谋取足够的利益。 芈芙是成蟜点名要的人,既然没有明说要求完好无损,那他就提前收取一些好处,只要人活着,没有死就行。 而关押那些楚人,与楚国彻底站在对立面,就是韩安对秦国的诚意,他就是要告诉秦使,他韩安和先王不同,不在秦楚之间摇摆,一心认定秦国。 希望秦国看到这一点儿后,也能拿出一些诚意来。 既然韩国要追随秦国,秦国也该给小弟发福利。 这很合理! 若是换了任何一国,都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就算对方是世仇的赵国,真走了这一步,也是如此。 唯独韩国不行,今日盟好,明日背刺,后日又腆着脸上门送礼。 这是失信国! 不过,韩安不会这么认为,他畅想在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做着秦韩联军大杀四方的白日梦,回到冷清安静的灵堂,韩安忍不住嘲讽道:“父王,你错了,还有韩国的历代先君,你们都都错了,若是早与秦国结盟,比得上百年筚路蓝缕,韩国获利无穷!” ... “公子,你看走眼了,你帮韩安登上王位,他现在问你要好处来了。” 李斯拿出没能获签的盟书,随意地放在成蟜面前,一脸含笑,就像是个局外人,在看成蟜的笑话一样。 甘罗瞄了一眼,盟书还是原来的盟书,没有加盖韩王印,皱眉道:“新王拒绝签订盟书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说是等老韩王停灵三个月后,葬入陵寝,再签订盟书。”李斯斜眼看了下甘罗,为他解释道。 大多数时间,李斯的目光,都在成蟜身上。 弄死朝秦暮楚的老韩王,扶持一个亲秦德韩王,是他的主意。 “他要好处,那就给他呗,这天底下,哪有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道理?” 成蟜随意扫过盟书,多大点事儿,李斯还跑回来看他笑话。 “公子什么时候转性了?”李斯满脸诧异,狐疑地看向甘罗,求证道。 一个是正使,小心眼的老六,一个是公子,小小心眼的老老六。 甘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摊上这么个局面,尊敬的正使大人,你是觉得我敢得罪公子,还是觉得我敢得罪你? 甘罗心中的苦,无处诉说,他只好避开李斯的目光,抓起面前的盟书,快速地浏览着,努力地换着话题,道:“公子,盟书里面写的清楚明白,归还上党,并每年支援韩国与赵开战所消耗的两倍粮草辎重,这可不是蝇头小利,韩国的这位新王,胃口也太大了吧?” 成蟜不满地盯向李斯,就仗着还需要你在韩国斡旋,你就飘吧。 等回到咸阳,你就知道什么是脚踏实地。 他不以为意回答甘罗:“韩安既然想要好处,那就给他,只要不怕撑死,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要知道这世上越是容易得到的,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公子,若涉及关键所在,使团的权力有限,要是派人返回咸阳请示王上,一来一回就要耽误不少时间。”李斯也跳过了刚才那个找死的话题,又打开了一个新的作死方案,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成蟜,满含期待。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 王兄派你使韩,定然会放权。 成蟜努了努嘴,李斯这是把他当挡箭牌了,反正是王兄的亲弟弟,怎么着都没事,万一承诺了韩国什么不能承诺的事情,由他挡着,使团上下就能责任最小化。 责任,成蟜可以担,在那之前,他想问问李斯,诚心诚意地请教一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挖坑,是觉得明天的太阳不够温暖,还是野外的山林缺乏肥力?” “公子深明大义,凡事以国家为先…” “说人话!” 成蟜厉声喝断。 李斯整理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公子。这种大事,只有你能担得起,我和甘罗,还有蒙恬、李信,谁都担不起,万一韩安想要咸阳,我要是答应了,回去就是夷三族!” 好啊,敢情就他不会夷三族。 成蟜丢给李斯一个白眼,胡说八道的话,不值得相信。 第256章 给李信和蒙恬安排一门亲事 不过,李斯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就像暗中支持韩安弄死老韩王,李斯他们确实背不起这个责任。 还有让蒙恬入赵,联系在赵间者,令其配合行动,使团上下确实没人能够担得起这份责任。 至于李斯说的,韩安要咸阳,只是夸张说法。 现实是不可能的,别说是狮子大开口,就是把嘴开到脱臼,韩安也不敢要咸阳,就连要回宜阳,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 一个又怂又贪婪的人,成蟜早就了解到了。 “上党除了大军驻防,其他的都可以交给韩国,官员任免,徭役赋税,制定户籍,韩王的诏令,只要不危及秦国,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要给韩国吃糖,成蟜就先把调子定下来,也是画个圈,只要在圈内,出了什么事,他都会担着。 “还有曲阳、原等城池,只要韩国能从赵国手中夺下城池,夺下来多少,全都归韩国,告诉韩国只管攻城略地,不要怕赵国报复,只要韩王有需要,秦军会在韩国攻下的每座城池驻防,抵挡赵军反扑。” “如果韩王没需要呢?” 甘罗刚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为了不让自己过分尴尬,便自己回答道:“不,韩国就算侥幸夺取赵国一城,只要秦赵边境缓和关系,赵军随时都能夺回城池,韩王有没有需要,秦国说了算。” 你不如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李斯和蔼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后进,说道:“有没有想过,没有秦军帮忙,韩国只有败,没有胜,等他求援的时候,秦军回不回去,可就由不得他了。” “未来的事情,未来知道,也许韩国听说能够开疆拓土打了鸡血,和赵国玩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蟜接了一句,结束两个人的分歧,继续说道:“我能够承诺给韩国的,只有金子,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别想得到,盟书也要改一下,粮草辎重让韩国自己解决,我们只给金子,是买是造,那是他们的事。” 李斯和甘罗彼此对视,他们能够理解给金子,无非就是用财富打动人心。 把粮草辎重也换成金子,这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成蟜目光掠过二人,为他们解惑道:“不管是大量的金子,还是大量的粮草辎重,都会加重韩国的腐败,只是相比较粮草辎重来说,金子更加诱人。” “粮草辎重还需要转卖,金子直接背回家就行了,层层剥削到了韩国士卒手里,能有一杆不生锈的长戟,都算是他们的上官有良心。” 李斯不解道:“若是如此,韩国该如何对战赵国,削弱赵国?” 和韩国签订盟约,又是送物资,又是归还土地,就是为了让他和赵国玩命,让赵国产生大量的消耗。 要是一群没什么战斗力的韩卒,那就违背最初的目标了。 “秦将领韩兵,北上攻赵。” 成蟜之前也没有这个想法,他还等着韩安签订盟约,然后带着韩非和张良,一起回到咸阳继续美好生活呢。 没想到,这是个贪婪到头脑昏聩的人,他临时想了这个法子,“秦国派遣一两个将领,帮助韩国训练士卒,也算在给韩王的馈赠里面,交战前期,还要在韩国留一个人,专门负责接收送来韩国的金子,将其用于粮草辎重的采购,等到王兄做好准备,开启统一大战的时候,只需把人撤走就行。” “没有了吴起的魏武卒,也就那样,经过训练的韩军,再换上韩将领军,不会比过往强到哪去。” “公子,我愿意留下来,为大军采购粮草辎重。”甘罗自荐道。 他不知道成蟜的计划会不会成功,但是听起来蛮像那么一回事的。 而是,成蟜说的没错,韩国能够制造天下最精良的武器,只是需要换个领军的将领,就像有吴起的魏军横扫天下,没有吴起的魏军横尸天下。 “不着急,我只是说个想法,还不够完善,咱们一起讨论一下。”成蟜对甘罗的态度很满意,年轻人有干劲,有活力,有积极主动性,比老油条李斯强多了。 “不能派老将。” 成蟜在说的时候,李斯听的认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让蒙恬李信他们留在韩国练兵,既能在战场上磨砺成长,为秦国培养新的大将,又不用拿秦军的性命去填,唯一要解决的是,信任问题。” “让秦将统领韩国大军,就算是韩安一心向秦,也很难把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上。” “给他们一人娶个韩国公主,带兵交战期间,把妻儿留在新郑。” 李斯和甘罗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他们齐刷刷地看着成蟜。 很快,李斯便移动目光,笑吟吟地看向甘罗,仿佛在问:甘罗啊,你要老婆不要? 甘罗察觉到李斯不对劲,疯狂摇头,他还是个孩子,正使大人别开玩笑。 看到甘罗露了怯,李斯便放弃了开口打趣他,重新回正身子,说道:“公子,请恕我直言,你这是个馊主意。” “韩国虽然弱小到只剩下一郡半的土地,终究还是一方诸侯国,以李信和蒙恬的身份,迎娶韩国公主,属于僭越。” 李斯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的眼神很明白了,能够迎娶韩国公主的,只有成蟜的身份地位合适。 “真是麻烦,我秦国未来的战神,娶一个即将亡国的公主,明明是韩国高攀才对!” 成蟜有想过这个办法会被质疑,只是没有想到,质疑的原因,竟然是蒙恬和李信不配高攀。 只好退而求次之,为了稳住韩王,主动给他送去几个人质罢了,没必要吹毛求疵。 他愤愤不已道:“那就不娶公主,娶宗室女,娶贵族女,纳为妾室,正室必须是公主,现在不行,那就再等几年,等韩国亡了,再看看谁比谁高贵。” 李斯哑然失笑,公子时而糊涂,时而聪颖,这是铁了心要给李信和蒙恬找家室啊。 他选择不反驳,万一那两个武夫知道是自己干扰了他们娶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尤其是跟在成蟜身边最久,受荼毒最深的李信,拳头太硬,惹不起惹不起。 李斯在成蟜的法子,又给出了补充,道“公子可以派人到韩国,韩王自然也可以派人到军中,蒙恬和李信不用担任主将,兵权由韩王指派的人掌握,如此一来,他们的行动会收到牵制,免不了要受一些委屈,却也能够趁机磨一磨性子。” 主要是磨一磨暴躁的李信,蒙恬的性格挺好,跟在大王身边久了,就是不一样。 李斯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我没意见。” 成蟜想都没想,直接答应。 只要能够磨炼李信,那有什么好说,必须给他安排上。 李信作为勇战派,需要磨一磨性子,更沉稳一些。 如此一来,就算是将来遇到什么情况,也能够稳如半个老狗——王翦。 “我愿意留在韩国。” 甘罗只对自己的安排,没有意见,其他的他选择不回应。 “好,既然……” 蒙恬正准备打发他们回去睡觉,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他眉头皱起,看向紧闭的房门,“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 甘罗资历最浅,年纪最小,这种事当仁不让,他话音刚落,就已经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气喘吁吁地返回,再次坐下来后,他的脸上有欣喜有担忧,平复了呼吸后,说道:“赵国使臣,连夜赶到了,就在隔壁院子。” “这个韩王,是铁了心要拿好处,直接把赵国使臣安排到我们旁边,是想告诉我们,再不给他好处,他就和赵国一起玩了。”李斯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 “公子,你去哪里?” 甘罗望着成蟜的背影,房门打开,他迈步走了出去。 “去见见赵使,问候一下我在赵国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成蟜没回头,往前走去。 “公子,赵使应该不知道蒙将军的身份。”甘罗提醒道。 “肯定不是蒙恬。” 李斯接过话茬,成蟜的身影已经走出了视野,他起身跟出去,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顺便和赵使打过招呼,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成蟜来到隔壁的院子,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十几个驿馆的小厮在帮忙搬运行李,他旁若无人地走到一辆马车让,随手拎了一个轻飘飘的包裹,跟在人后面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所有的房间都是一片黑暗,唯独角落里有个房间点着灯,外面站着几个带剑的护卫。 成蟜随手把包裹扔在行李堆里,径直走向那角落,主动和值守的护卫打招呼,“我是赵国丞相郭开的兄弟,提前一个月就来了韩国,请问赵使是在里面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你是丞相的兄弟?”护卫满脸不信。 只是成蟜提到了郭开,他才没有直接赶人。 成蟜揭开贴在嘴上的胡须,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凑上前去小声道:“我奉丞相之命,在此伪装,你可以千万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他又把小胡子贴好,说道:“我知道韩国的秘密,快请通报赵使。” 第257章 甘罗:你是甘罗,那我是谁? 护卫将信将疑地看着成蟜,犹豫了片刻之后,让同伴看住人,他则转身进入房间通报。 过了一会儿,李斯和甘罗结伴而来,二人汇聚在成蟜身后。 “公子,赵使来得很急啊,想必是蒙恬到了赵国之后,赵王匆忙派了人来,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准备。”李斯站在成蟜身侧,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压低声音道。 他扭头看向身后来来往往的小厮,谨慎道:“同行的辎重倒是不少,随行的扈从太少,这不符合常理,使团应该也是临时凑成的,就是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来了。” 李斯闭上嘴,往旁边迈腿,与成蟜拉开距离。 进去通报的护卫出来了。 成蟜收拢思绪,主动问道:“怎么样,赵使可要见我?” “大人请你进屋一叙。” 护卫审视的目光落在成蟜身后,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面孔,阻止道:“他们不能进去?” 成蟜收回刚刚迈开的步子,原地站好,转身就要离开,“他们都是我在韩国的帮手,若是没有他们跟着的话,我也只好不见赵使了。” 他不开口还好,这么一说,护卫更加警惕了。 让成蟜一个人进去,都要承担风险,现在又多出来两个,风险更大。 “请便!”护卫为了赵使的安全考虑,面无表情地回到值守的岗位上站好。 “别啊,赵使都说了要见我,我怎么能够不去呢?” 李斯拉住准备进入的成蟜,微微摇头。 那个护卫的态度,让李斯不得不谨慎行事。 虽说成蟜的身份,不可能被赵使得知,但是秦赵世仇,万一赵使是个暴脾气的,发现成蟜是秦人,直接动手,后果不可设想。 可是,不见到赵使,就不知道赵国的态度。 李斯把成蟜拉到身后,迈步朝里进去,道:“我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刚走去两步,就被护卫拦下。 李斯熟练地抬起袖子,从袖口滑下来一块黄灿灿的马蹄金,滚落到掌心,他拿着金子握住护卫的手。 一股温滑的触感传来,护卫猛然抽手,用剑柄顶住李斯,指向成蟜,冷道:“大人只说见他,再往前一步,别怪我剑下无情。” 护卫的强硬态度,李斯更加不可能让成蟜一个人进去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护卫的态度,也能部分代表赵使。 一个软弱的使者,手下定然是好说话的,至少金钱开路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个护卫的表现,李斯推测房间里的那位,是个御下很严的赵人。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李斯想走,今天见不到,那就明天见,总有一天会见到赵使。 只是看成蟜的架势,要尽早见到赵使。 正犹豫间,眼前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神情疲惫,穿着华丽的男子,眯着眼皮笑肉不笑道:“都进来吧,大人在等着呢。” 三人对视一眼,李斯和甘罗快走一步,领先成蟜半个身位。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最里面的案几上放着一盏刚刚点亮的油灯,微小的火焰,没有任何规则的跳动着。 案几后面是个穿武夫劲装的中年男子,手边放着一柄能够随时抓取的长剑。 “郭相在韩国没有兄弟,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见我所为何事?” 声音低沉,一双锐利冰冷的目光,蕴含着浓郁的杀气。 这种感觉,成蟜在第一次见到王贲的时候见过,只不过比起年轻的王贲,更加浓郁。 这位中年男子的眼神,更加令人胆寒,这是常年征战的人,才会有的煞气。 成蟜的第一反应就是,该不会是李牧吧? 紧接着,他便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这个时候,李牧还在北境抵抗匈奴,赵国还没有到灭亡的边缘,赵王再怎么白痴,也不会把边将调回来出使韩国。 当然,时间上也来不及。 中年,常年征战,赵国将领,除了李牧,成蟜确实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认识的赵国武将,确实太少了,还是先回答对面的问话,免得一会儿又被赶出去了。 “在下秦国访韩正使,李斯。”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成蟜毫无心理压力地抢了李斯的身份,还是当着他的面。 没办法,李斯和甘罗把他护在身后,这就是很明显的信号。 此人身份不低。 还不等甘罗惊诧成蟜的操作,李斯快一步反应过来,紧跟在后面,介绍道:“在下秦国副使,甘罗。” 甘罗看着同行的两个老六,嘴角一阵抽搐,那我是谁? 案几后面的中年面色没有变化,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反倒是,领他们进来的眯眯眼,走到甘罗身边,大笑道:“你若是甘罗,那他是谁?” 甘罗一脸无辜地看着两个老六。 大笑过后,眯眯眼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李斯,与甘罗对话道:“甘大人,难道你的同伴,都不知道你曾经出使赵国,在赵国朝堂一展风采的往事吗?” 大意了!...成蟜是知道的,当初甘罗使赵,还是他让李信去抓的,没想到就出使了一次,还能被人认出来,记忆力真好。 不对呀,他现在的身份是李斯,就算是慌,也轮不到他啊。 随即,成蟜便调转了立场,走到李斯身边,劝说道:“我就说你这法子行不通,大家都是真实身份,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请把我的身份还给我! 李斯不满地斜了眼说风凉话的成蟜,只好重新介绍自己,因为对面那个劲装男子,手已经放到了佩剑上,再不说话,他怕被砍。 “在下知笙楼主人张飞,冒充甘副使的身份,只是担心赵使看不起商贾身份,如今见到赵使刚毅正直,方知在下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大人勿怪!” “赵国正使,司马尚!” “副使,赵葱。” 劲装男子身上的煞气有所收拢,手掌也离开了案几上的佩剑,眯眯眼无精打采地回到位置上坐好,招呼道:“你们坐吧,这里不是战场,不用紧张,正使大人不是滥杀之人。” 本公子没紧张,只是李信不在手边,心里有点想他。 成蟜冒用了正使的身份,自然是挨着司马尚坐在了赵葱对面,后面是副使甘罗,商贾“张飞”坐在最后面。 甘罗歪着身子凑到成蟜耳边,小声提示:“司马尚是赵国宿将,治军严明,行事果敢;赵葱是赵国宗室,不如公子。” 成蟜扭头看向甘罗,想看看他的这个对比,是基于什么样的前置条件得出的结论。 “此人没有自知之明,不读兵书,不习军阵,却自比赵马服君赵奢,只要能够带兵杀敌,就一战成名,赵王知道他是个草包,一直不准让他带兵,所以他一向和郭开走得很近,希望能够得到带兵的机会,建立功业。” 论说话的艺术,你还是要和李斯学学,他只要不琢磨坑人,说话还是很好听。 至少不会说:公子,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最基本的说,就是公子聪慧,赵葱蠢笨。 意思相同,带给成蟜的心理感受完全不同。 他收束心思,看向案几后面的司马尚,客气地说着没营养的话,“赵使深夜到韩,想必是一路辛苦,舟车劳顿,本使略备薄酒,想请两位移步浅酌一杯。” “知道我一路辛苦,还深夜到访,不让睡觉,秦使有点儿不懂事了。” 司马尚还没有说话,赵葱便打着呵欠,表露了浓浓的不满。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睡觉。 司马尚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直接忽略了赵葱的话,问向成蟜:“在下是个武将,不懂得秦使的花花绕绕,若是有要紧的事,就请直说。” “老韩王死了!”成蟜压低声音。 “我等已知晓,多谢秦使告知,若是无事,就请回吧!”司马尚伸手送客。 这么高冷,你要登月啊! 成蟜默默闪过无数句吐槽,两国还真是仇恨深重,一句话就开始赶人了。 好在他的屁股够沉,李斯也坐得稳,连带着甘罗前后看了看后,微微抬起的屁股,重新落座,一动不动。 “韩国新王初立,亲秦,亲楚,还是亲三晋,尚未可知,我愿代表我王,与赵国合力,瓜分韩国两郡之地,三川郡归赵,南阳郡归秦。” 成蟜眼神诚挚,真有与赵联手之势。 “多谢秦使相邀,恕赵国不能答应。” 司马尚看着目光真挚单纯的秦使,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能够作为秦使来到韩国,绝对不可能是个单纯的二傻子,那么这只能是伪装。 一个伪装如此高明的秦使,将会让赵国在韩之行,生出许多波折。 他沉声道:“赵国与韩,同为三晋,共为一脉,只愿与韩交好,别无他想。” “那秦国就只好笑纳赵国的馈赠,将韩国二郡之地收入囊中,蚊子虽小,却也是肉。”成蟜笑嘻嘻道。 真就像是地主家的傻大儿,心里一点儿事儿不藏,一股脑地全都往外说。 司马尚平静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他知道秦国有攻灭六国的野心,却还是第一次当面听到,这让他更有压力了。 秦国是铁了心灭韩,这只是通知赵国,不要插手。 还是秦使的小把戏,在灭韩和存韩之间犹豫,并没有下定决心,只为试一试赵国的态度。 不管是哪一种,韩国都不能亡于秦国之手,否则赵国的南大门敞开,届时秦军南北夹击,赵国危矣! 司马尚再次握住手边的佩剑,语气强硬,颇有警告之意,道:“秦国若是攻韩,赵国与韩同源,绝无坐视不救之理!” 第258章 李斯太坏了 “燕秦历来盟好,赵国攻燕多时,秦国迟迟不出兵相救,只因我王念及秦赵两国百姓疾苦,不愿再起战端。”甘罗接过话茬,毫无气势的话里,却暗藏杀机。 赵国攻燕,秦国没有表态。 秦国若是攻韩,赵国也请保持静默。 秦国可以一边陈兵赵国边境,一边攻打韩国,两线作战不过是家常便饭。 而赵国若是支援韩国,秦国就会支援燕国,届时赵国想和燕国和解,做梦去吧,有了秦国撑腰,燕国那个记仇的小国,定然会疯狂在赵国背后撕咬。 到时候,赵国就是三线作战,行不行啊你? 当然,甘罗知道成蟜是在诈对方,秦国还需要韩国削弱赵国,不会这么快就攻韩,但气势上绝不能输。 要是谁都能威胁住秦国,那这统一天下的活,秦国提前退出算了。 司马尚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缓缓浮现。 还真是武将,不玩花花绕绕,说不过就想动手是吗? 成蟜回头看了一眼一老一少正副使,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既然赵国的态度知道了,那就没必要在这里待着了。 因为一句话挨顿打,不划算。 “赵使还请稍安勿躁,吕相不久前才与赵国签订盟约,赵国攻燕,秦军不会出兵援助。” 成蟜率先离开座位,一只手藏在身侧,疯狂暗示。 “在下是商人,只想赚钱,不过问其他的事情,两位赵使若是那日有空,还请光临知笙楼,在下必定盛宴相待,希望将来到了赵国,能够得到二位的庇护。” 李斯跟在最后面走着,快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毕恭毕敬道。 待到三人离开,司马尚再也忍受不住,愤而抓起佩剑,狠狠地砸在案几上。 案几剧烈震动,油灯摇晃着落在地上,灯芯掉落出来,失去了油脂的连接,很快就熄灭了火焰。 “方才人多,我不说话,是给将军留在脸面。” 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赵葱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指责,质问道:“大王的诏令是,让韩国臣服赵国,最起码也要让韩国让出土地人口,到了将军这里,不接受秦国瓜分韩国的要求也就罢了,还要驰援韩国,得罪秦国,将军是否以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愚蠢!” “我也熟知兵事,韩国亡于秦,赵国南大门敞开,不是好事,然而秦使邀请赵国瓜分韩国,将三川郡让出,赵国南大门无虞!”赵葱梗着脖子,嘴硬道。 “愚不可及!” 骂他一次,不过瘾,还要骂第二次。 真当他没有脾气? 赵葱怒了。 他一脚蹬翻面前的案几,凭借先前的记忆,怒指司马尚的位置,斥道:“司马尚,你是此次出使的正使不假,可我也是赵国宗亲,你多次谩骂于我,信不信回了邯郸,本使要让你好看?” “再多说一句,你便回不了邯郸!” 赵葱的脖颈处微微一凉,细微的疼痛传入大脑。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的大脑能够清晰地勾画出司马尚的神情,以及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 “你敢杀赵氏宗亲?!!” 赵葱大惊失色,剑刃划破皮肤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紧张地看着眼前显现不明确的黑色影子,色厉内荏道。 “室内无灯,我不敢保证再次出剑,你还能说得出话来。” 司马尚收回配剑,蹬一声长剑归鞘,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邯郸到新郑路途遥远,流寇遍地,使团匆忙来韩,护卫力量不足,你好自为之!” 房间内陷入沉寂,被黑暗笼罩。 赵葱短促的呼吸声,越来越小,蹑手蹑脚地朝着门口退去,啪地一声房门打开,室外微弱的星光照进房间里。 沐浴在星光下,赵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回头威胁道:“你有种别回邯郸!” 又是啪地一声,房门关闭。 赵葱行色匆匆地离开。 回到房间的成蟜三人,围坐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三双眼睛互相打量着,谁也不主动开口。 最终,还是甘罗承担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压力,抛砖引玉道:“正使大人捏造身份,被赵使看破,借口又过于蹩脚,他们肯定会对公子的身份生疑,到时候知笙楼的主人,不足以让他们信服,能够让秦国使臣追随的人,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商人。” 说完,甘罗顿了一会儿,为自己辩解道:“我去过赵国的事情,不是秘密,公子,你是知道的,正使大人被当面揭穿,责任不在我。” “嗯,我知道,责任在赵国,谁能想到只见过一面,对方就记住了你的长相。” 成蟜敷衍地配合着,目光掠过甘罗无辜的脸庞,说道:“还好我伪装了,要不然以我的绝美英姿,对面一定能够牢记终生,到时候出个门都是困扰。” 甘罗眉头紧蹙:不要脸。 李斯撇嘴,丢过去个白眼:臭不要脸! “这是什么表情?我懒得搭理你们,毫无审美的土老帽儿。” 成蟜鄙视地扫过二人,无缝对接到下一个话题,道:“听司马尚的意思,赵国要与韩国盟好,赵国要是不逼迫韩国,不做这个大反派了,那么秦国该怎样以正义的身份出现,拯救陷入亡国危机的弱小韩国,让他心甘情愿地做小弟,做攻打赵国的急先锋?” “倒也未必。” 谈到正事,李斯端庄神色,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或许,这只是司马尚的障眼法,让我们知道,赵国会和韩国站在一起,使得我们有所顾忌,不敢对韩国逼迫太甚,而赵国则可以趁机威逼利诱,突破韩王的底线; 倒也不排除,司马尚确实有和韩国交好之心,为了对抗秦国,韩国弱小了一些,却也有数万带甲控弦之士,做个炮灰挺合适。” “唉,可怜的小韩,注定了炮灰的命运。” 成蟜的随口叹息,并没有引起两人的共鸣,甘罗顺着李斯的话往下说:“我见过赵王,昏聩无能,却又好大喜功,既希望臣子顺心遂意,万事听话,却又要求臣子做出功绩,为他史书留名。” “所以,我认为赵王一定会逼迫韩国,然而司马尚很有可能知晓对韩国逼迫过紧,只会反噬到赵国身上,赵王用他做正使,是想要做出一番功绩的,又派了赵葱跟着,八成就是监督司马尚的。”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赵葱说话的时候,不去看司马尚,司马尚亦然,他们两个倒不像是同僚,更像仇敌。” 你都注意到了,我肯定不能说没注意到,不然就是无形中拔高你的能力……成蟜如此想着,随口附和:“没错,我也发现了,那个司马尚似乎很厌恶赵葱。” 至于厌恶在哪里? 他怎么知道,反正就是随口一说,赵国内部不和,勾心斗角,互相攻讦,这都是有传承的。 “若是司马尚逼迫韩王安,对秦国来说是好事;若是他一个棒子一个枣,韩王安开条件的底气就又充足了些;若是他用心拉拢,韩王安会膨胀到开口索要土地。” 李斯冷笑了一下,这个韩王安,又聪明又糊涂,既然要追随秦国,还这么扭扭捏捏的不干脆,待价而沽,那也得有足够的用处才行。 秦国盟韩,不过是想削弱赵国,减少秦军伤亡,不代表没了他韩国,秦国就不行了。 韩王安看不清形势,到头来必定悔之晚矣。 要说他出力不讨好,那也是自找的。 李斯说道:“大王要是答应,对秦国损失不大,但会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要是不答应,保不齐韩王安会做什么小动作。” 成蟜看着一脸淡定的李斯,就知道他有了主意。 再配合刚刚的冷笑,定然没憋什么好屁。 他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斯看向成蟜,眼神暧昧,逐字逐句道:“故技重施!” 甘罗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对李斯油然膜拜,什么时候,他也能像李斯这样,坑起公子来,得心应手。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但是如果你说的话,能够解决当下的困境,我允许你再放肆这最后一次。”成蟜没有力气地警告道。 既然成蟜都默许了,李斯就更没有顾虑了。 他正色道:“公子,韩国交恶楚国,是因为韩安抓了楚国宗室,封了楚人馆舍,让其交恶赵国,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 “韩安如今坐上了王位,还没有得到秦国的许利之前,恐怕不会得罪赵国。”甘罗提出疑虑。 李斯脸上闪过狡黠,坏笑道:“赵葱如果死在韩国呢?” “邀请他去知笙楼玩乐,那里的人非富即贵,谁也不会惯着谁,若是生出了矛盾,赵葱死在了韩人手里,宗亲出使韩国,却意外死亡,赵王不攻打韩国,他的脸面将无处摆放。” 去其他地方也行,不过同在韩国的秦国使团,容易成为最大嫌疑人。 死在知笙楼,就相当于明牌,把证据送到赵国脸上,他反而生疑了,脑补出一连串的阴谋论。 “李斯,你个黑心肠的,真是太坏了。” 甘罗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响应成蟜的评论。 第259章 贪心不足蛇吞象 “赵葱呢?韩王召见,他为何还不出来?” 驿馆门口,司马尚坐在马车上,感受着微弱的凉意,有所不满地问向随行的部下。 同时,驿馆里面跑出来位行色匆匆的护卫,来到马车前,小心谨慎道:“将军,副使大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说是,说是今日不出门!” 护卫战战兢兢地站在马车旁,双腿发抖,生怕因为赵葱的牵连,导致司马尚不喜,而拿他撒气。 “出发!” 马车内沉寂了片刻,司马尚的声音响起,车轮缓缓转动,在马匹的牵引下,离驿馆越来越远,直到视野里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护卫才松了口气,转身跑回驿馆。 不多时,护卫便和一个同伴,跟在赵葱身后,绕进了秦国使团居住的院子。 “赵使,早啊!” 成蟜难得起了个早,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根嚼烂的柳条清洁牙齿。 “秦使早,请问张飞在吗?” 赵葱的目光只在成蟜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了。 他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物什一样,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院子游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但凡,有哪个地方出现响动,他的目光就会第一时间移过去,想要看看清楚,是不是自己期待的。 成蟜端起温水,漱了几次嘴后,走到心不在焉的赵葱面前,道:“赵使是要去知笙楼?” “你怎么知道?”赵葱陡然一惊。 “就是我邀请你的,为了不让司马尚怀疑赵使勾结秦国,这才托张飞后半夜送信相邀,毕竟商人逐利,可以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 成蟜说话期间,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头叫上发愣的赵葱,道:“我在知笙楼,为赵使准备了大礼,我们到了那里边宴边聊。” 赵葱犹豫不决,见成蟜只有一人,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护卫,当下心中大定,跟了上去。 大约半个时辰,两个人便同乘一车,到达了知笙楼。 “赵兄,远来是客,今日所有的消费,由在下支付。” 成蟜勾着赵葱的肩膀,如胶似漆就好比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赵葱虽然有些不太习惯成蟜的热情,却也没有把人推到一边,而是随着成蟜的步伐,一同走进知笙楼,豪迈道:“在下与李兄相见恨晚,今日不管消费多少,李兄都不要和我抢,本使身为赵国宗室,若是请客的钱都要李兄来出,说出去岂不是让人嘲笑我赵国王室穷酸?” “君子成人之美!既然赵兄如此坚持,那在下就不和你争了。” 成蟜明显感觉吃力了不少,回头一看,赵葱的脸色垮了下来,两条腿有些抗拒地被成蟜推动着往里面走去。 他哈哈一笑,打趣道:“赵兄,你我乃是一见如故的兄弟,今日只谈感情,只谈风雅,宴请你的一切花销,昨日便已经支付给了张飞。” “听说了吗?赵国使臣昨天入城了。” “来得可真快呀,先王刚去,他们就到韩国来了,恐怕报丧的快马都还没有到邯郸吧!” “胡说八道!” 赵葱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意,又被传进耳朵的议论驱散。 他的双眼迅速锁定声音的源头,气冲冲地就要上前理论。 “赵大人,今天我们是来宴饮玩乐,莫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事情,扫了兴致。” 成蟜拉住赵葱,朝说话的几个人递了个眼色,几人噤声,只顾喝酒,不再言语。 赵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再听到关于赵国的流言,才随着成蟜继续往里走去,不忿道:“韩国弱小之国,若非赵国时时帮扶,早就被秦楚两国攻灭了,如今这帮韩人,不知感念也就罢了,反倒要将老韩王的死栽赃到赵国头上,简直是忘恩负义!” “赵大人莫要生气。” 成蟜拉着赵葱走向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劝慰道:“韩国朝秦暮楚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天下,你又何必与这等不讲信义之国计较些许琐事,而坏了自己的兴致呢?” “来来来,喝酒!” 成蟜亲自为赵葱倒上一杯酒,把酒樽递到他的手里,指着知笙楼正中间的一大片空地,笑眯眯道:“知笙楼的歌舞,堪称一绝,尤其是那六个风格迥异的舞女,轻纱遮面,如梦似幻,赤足翩翩,不染凡尘,如同仙子临世,为了招待赵大人,我特意花费重金,请六位舞女,为大人共舞一曲。” 为赵葱介绍完后,在他懵然的目光注视下,成蟜啪啪两声,拍响手掌。 站立在不远处的小厮,恭敬退去。 不多时,知笙楼内响起飘渺琴音,在引人入胜的乐音中,一声婉转的清亮歌嗓传来。 引起知笙楼上下,一片躁动。 “今日,是哪位舞女出场?” “知笙楼来了什么大人物吗?” “想不到今日竟如此好运,能够欣赏到知笙楼的舞宴!” “赵大人,请!” 成蟜主动举起酒樽,把出神的赵葱唤回来。 赵葱一饮而尽,便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去,寻找歌声的源头,赞道:“天籁之韵,也不过如此。” 随着他赞叹的声音,知笙楼的六位舞女先后走出,翩然起舞,身若轻燕。 一时间,知笙楼内响起剧烈的轰动。 “六人齐出,这只有秦使,和我王当初宴请的时候出现过,今天究竟是谁来了知笙楼?” “管他是谁,你我来此日日饮酒,不就是在等这一场不花钱的歌舞吗?今日有人宴请,品鉴就是,无需多言!” “不,不不,韩国国丧期间,如此靡靡之音,这是对先王大不敬!” “迂腐,不爱看就请离开,不要耽误我们品鉴仙乐。” ... “李兄,这,知笙楼的歌舞,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心向往之!” 赵葱出身不错,看过的歌舞不少,其中不乏王廷雅乐,可风雅的事物品鉴多了,遇到这俗一点儿的歌舞,对他这种四体不勤的废物,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简单直接的暗示,诱惑,赵葱不心动,除非他是赵高。 “赵兄,收收口水,等一舞结束,她们任君采撷。” 成蟜起身走到小厮旁边,把对方手里的抹布接过来,随手丢给了赵葱。 赵葱下意识地抓起抹布,就去擦有些湿润的嘴角。 抹布刚触碰到嘴角,一股上头的刺鼻气味便直冲脑顶。 又酸又臭! 赵葱厌恶地将抹布甩了出去,小心地嗅着摸过抹布的手掌,浓郁的气味,让他恨不得把手都扔出去。 成蟜拉过赵葱狂甩的手,在上面倒了一樽酒水,又撩起他的衣角,将手上的酒水擦拭干净,笑道:“赵兄,别着急,这一舞未毕,怕是选不出心仪之人。” “不,这六人皆合我心意。” 赵葱嘴比心快,说完之后才发应过来,经过了短暂的尴尬后,便恢复了正常。 这就是“李斯”带他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几个舞女送给他,从而拉拢关系,促成瓜分韩国的计划。 在赵国的时候,有人求他办事,于家中设宴招来姬妾献舞,宴会过后,也是一样的献人。 “李斯”只不过是把地点从家里,搬到了知笙楼,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大家都知根知底的,那就没有什么尴尬的了。 赵葱望着那六个翩翩起舞的美人,虽有面纱遮掩,但那婀娜身姿,做不得假,就算是脸上有些许瑕疵,到了晚上,身段比脸蛋更加重要。 只能看,不能吃。 赵葱的心里,就好比猫爪挠似的,眼看着大鱼大肉就在眼前,却不能立刻动筷,这种感觉,很煎熬。 “既然是李兄设宴,不知能否让她们即刻停下,随我返回驿馆?” 成蟜打量着牛子不知大小,胃口真是大到没边的赵葱,沉默片刻后,不以为意地笑着:“我倒是没有意见,不过赵兄要问问那些人,同不同意。” 赵葱顺着成蟜的目光看过去,一群韩国的贵族们,就像是被勾走了魂魄,控制了四肢,拥挤在一起。 想要往前凑,和舞台上的美人站在一起,一亲芳泽,又担心害怕打扰到对方似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因为之前大宴的时候,行为唐突的人,现在已经坟头草都发芽了。 故而这些人心中再怎么燥热,也不敢凑得太近。 赵葱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看着场中的情景,不由得嗤笑道:“韩人果然无胆,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他看着成蟜露出一抹冷傲的笑容,而后起身来到众人前面,叫停歌舞,指着舞台中心,不容置疑道:“今日宴会至此结束,你们六人随我回去。” “那人是谁?” “不知道啊,没见过,韩国什么时候,有这么嚣张的人物了?” 人群中乱糟糟的议论着,忽然一道响亮的声音,自人群后面传来:“我知道,他是赵人,仗着是赵国宗室的身份,竟敢在先王丧期纵情声乐,这是不把我们韩人放在眼里。” “你以为你是谁,六位美人是我们韩人共有的,就连大王都不能带走,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把共有财产变成私产?” “你问问,美人答不答应,我们在座的韩人答不答应,别说你是赵国宗室,你就是赵王来了这里,也不能把六位美人收为私有。” “你们恶俗,此人最嚣张的是,敢在先王丧期纵情声乐,这是在折辱我们韩人。” “这赵人实在嚣张,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第260章 韩国想要主动权,做梦去吧! “李兄,他们,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赵葱看着远处的韩人,一个个面容狰狞,凶神恶煞地朝自己冲过来,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 “他们可能要和赵兄好好聊一聊吧!”成蟜回到座位上坐好,旁若无事地端起酒樽,嗅着浓郁的酒香,微微闭上眼睛,事不关己道。 “来人,拦住他们。” 赵葱的嘶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扭头一看,才发现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护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然不见了。 这一下,他真的慌了,面前的韩人越来越近,他不明白,不就是几个舞女吗? 这帮韩人,怎么就突然暴动了! 形势严峻,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做进一步的深思。 赵葱跌跌撞撞地栽倒在成蟜面前,将案几上的酒壶撞翻,请求道:“李兄,叫人,帮我叫我,救我,一定要救我。” “叫了。” “在哪儿?” 赵葱希冀地扫视着知笙楼,看向门口的方向。 人在哪儿,没看到啊! 成蟜端着救下来的酒樽,喝完里面的最后一滴酒水,夸赞道:“韩人酿酒,果然是天赋异禀,绵柔悠长,清香不绝。” 他把酒樽放到赵葱手里,起身指着冲过来的韩人,说道:“这不是人吗?” 到了此刻,赵葱终于明白,他是被“李斯”坑了。 尽管他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挑选几个舞女会激怒这群韩人,但幕后黑手就是“李斯”。 赵葱愤而举樽,欲用尖锐凸出的三角砸向成蟜。 成蟜从容起身,朝身边的小厮摆摆手,小厮匆忙离去。 这时,赵葱注意到,“李斯”挑选的位置,附近饮酒的人,都跟着小厮一同离开。 赵葱更想把酒樽砸向“李斯”,砸破他的脑袋。 “赵兄,这可是你唯一能够用做防身的武器,若是丢了,那些韩人冲上来,你就只有单方面挨打了。” 成蟜转身离开。 暴动的韩人,顷刻间便冲了过来,人群将赵葱淹没。 赵葱一开始,挥舞着手里的酒樽,把身前的几个韩人逼退。 很快就被人从背后踹倒,一群人蜂拥而上,对着赵葱拳打脚踢。 赵葱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等待着这一场浩劫自动退却。 忽然,赵葱后脖子一凉,因为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挨揍,没有清楚地感知到疼痛,但是他还是回头了。 他有感觉,就是这一凉,他的力气好像在脱离身体,不,不是好像。 赵葱没有看到任何嫌疑人,每个对他拳打脚踢的人,都是恶人。 黏糊糊的,流动的液体,是血,是血! 赵葱一产生这个念头,就像遇到了极其恐惧的事情,还不等他把手伸过去,另一边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出人命了,闹出人命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纷纷后退。 人群散去,赵葱面目狰狞,安静地歪倒在地上,一滩血水,以他的脖颈为中心,缓慢扩大。 “活的死的?” “我怎么知道?” “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 众人恐慌之际,后面挤出来一人,来到赵葱身边,先是探了鼻息,又掰开眼皮看了看涣散的瞳孔,再就是两指并齐,放在脖子上试了试脉搏。 “怎么样?” “人还好吧?” 那人把手上沾染的血污,擦拭在赵葱身上,站起来和恐慌的众人对视片刻,沉声道:“死的!” “我没杀人,这是谁杀的?” “是你杀的,是他杀的,是我们所有人一起杀的,还不快跑,等着人来抓你吗?” 成蟜站在二楼的角落里,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在暴动出现的第一时间,知笙楼的几个舞女,就悄悄退了回来。 翠娘立在成蟜身后,附近没有其他人在,她轻声问道:“公子,要不要关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逃,赵葱死了,头疼的是韩王,与我们没有关系。”成蟜转身走进身后的房间。 …… 韩国王宫。 司马尚受韩王的传召,走进宫殿的第一眼,注意到了“张飞”和甘罗,他们的位次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他持着赵王的符节,立在韩安面前,微微颔首:“赵国使臣司马尚,见过韩王。” “赵使快请入座。” 司马尚坐到“张飞”对面,些微不适地看了眼下位的甘罗。 看来,这个商贾的身份,不简单啊! “秦使。” “赵使。” 韩安先后看向李斯和司马尚,笑容满面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寡人便有话直说了。” “慢着!” 司马尚出声打断,看着颔首的李斯,心中产生浓烈的不安,如果这两个人是秦国正副使,那么昨晚那个李斯是谁? 他连夜派人查过,知笙楼的主人确实是张飞,秦国使者的名字也对得上。 求证道:“你是何身份?” “秦王亲授符节,秦国赴韩正使,大秦廷尉正李斯,正是在下。”李斯一口气很长,加了很多前缀。 韩安不明所以,看着异常的两人,赵使似乎认识,又不认识李斯,而李斯这大长篇的介绍,有些多余。 他决定再看一看,默不作声。 特意把赵国使者的落脚之地,安排在秦使旁边,就是为了让他们早生分歧。 若是一夜的功夫,两国使者就有了分歧,那就正中他怀了。 “你是李斯,昨天那人是谁?” 司马尚仍有疑惑,不是对李斯的身份,更不是甘罗。 韩王当面,他们在韩多时,此刻亮出来的身份,假不了。 “赵使说的是谁,本使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莫非是遇到了骗子不成?”李斯淡笑着,一脸八卦看笑话的姿态。 “你!” 司马尚抬手向案几上抓去,发现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此处是韩国王宫,进来的时候,配剑已经交出去了。 他冷哼一声,把脸扭向韩王,怒目圆瞪,把他们和秦国使者安排在一起,一定是韩王的主意。 韩安心头一颤,有些害怕,他避开司马尚的凝视,看向李斯和甘罗,调和道:“两国特使到韩,寡人不胜欣喜,还请几位莫要为了一些小事而耽误了赴韩的要事。” “韩王召我们前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李斯问道。 一个小国,在两个大国之间左右逢源,还就罢了,还想着把两个大国当作棋子,那就是不自量力了。 李斯眼神掠过韩安,他的话没有听的价值,李斯含笑看着司马尚,一副看戏的模样。 不光是他,就连甘罗也是如此。 司马尚扫到两人的目光,心中更加不安,他们的眼神,可没有半分善意。 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对面两个人,支起耳朵,听韩王说话:“秦赵两国昔日有些误会争执,今日能够齐聚韩国,便都是寡人的朋友,寡人有心化解两国的误会,促使三国签订盟好国书,共抗齐楚。” 司马尚眉头微皱,这个韩王,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抛开秦赵世仇不说,对抗齐楚,齐国还有对抗的必要吗? 自从五国攻齐之后,几十年躲在东海之滨,不与他国往来,大军不曾出过齐地,早就名存实亡,失去了争霸之心。 李斯则是毫不留情,针锋相对地反驳道:“秦赵世仇,无可调和,韩王是高估了自己的面子,能够我王和赵王握手言和,还是高估了韩国的实力,能够打服秦军和赵军?” 司马尚没有表态,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虽然不喜李斯说话的方式,但对内容,还是赞同的。 韩安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地抽搐着,父王在时,李斯就咄咄逼人,本以为大家都是私底下的老熟人了,会给他留些面子的。 李斯毫不避讳地盯着韩安,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抱歉,本使不熟,谈交情去找公子。 韩安神色一黯,脸上生出几分悲怆,以退为进,时不时地看向司马尚,说道:“父王突然薨逝,寡人骤然登基,痛不欲生,无心国事,赵国能够派遣使者前来,寡人深表谢意,只是寡人心中悲怆万分,实在无心议事…” “既然如此,本使就不打扰了,韩王请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本使会一直留在韩国,等候韩王召见!” 李斯刚一起身,甘罗便紧随其后,死死拿捏想要作妖的韩安。 “秦使且慢,且慢!还请听听赵使有什么话说。”韩安急促挽留道。 司马尚和韩安四目相对,充满疑惑,片刻之后,决定救一救这个胡闹的韩王,说道:“我王听闻韩王病逝,忧心似焚,料定会有他国趁机欺侮韩王,念及赵韩同出于晋,外臣特奉王命至韩,与韩国签订同盟国书,愿与韩国共御外敌。” 韩安欣慰地笑了,他提着的心松了一口气,赵国来的正是时候。 让秦国知道赵国的拉拢之意,就不会过分逼迫韩国了。 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看着起身的李斯。 结果,换来了李斯不屑的嗤笑。 想要占据主动权,做梦去吧! 以退为进,李斯比韩王玩的更好。 他真诚笑道:“恭喜韩王喜得盟友,本使有幸看到韩国兴起,不虚此行,就此向韩王辞别,归返秦国。” 第261章 嬴成蟜,你害惨了寡人! “大王,大王!” “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斯毫不留情面的话,使得宫殿内的氛围,变得诡异,安静的环境下,掩盖着的是韩安惶惶不安的心跳。 忽然,韩宫的寺人大吼着从外面闯进来\/ 李斯只是扫了一眼,看向甘罗,各自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先后走出宫殿。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韩安心中的怒火,被突然闯入的寺人点燃,终于找到的宣泄口,抓起手边的竹简就用力抛了出去。 远远的,寺人便停下了脚步,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他也想滚出去。 可要是不顶着压力说出来,等到事后再说,一定会被大王以刻意隐瞒为由砍掉脑袋的。 他趴在地上,撅着不停抖动的身子,用震颤的声音,再次开口:“大,,大,,,大王,出事了!” “是秦军攻来了,还是楚军攻来了?” 韩安刚刚的一通宣泄,并没有完全把怒火释放出去,但也恢复了几分理智,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寺人,声音冰冷地问起。 “都不是,是...” 寺人抬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赵葱,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把头埋得更低,低声提示正在气头上的韩安,道:“此事,与赵国有关。”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寺人,生命都不由自己说了算,更别说是让赵使回避。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提示,都有可能为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哪里还敢更进一步,得寸进尺? 韩安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赵使是韩国的贵客,此事又与韩国有关,但说无妨!” 寺人是不愿意当着赵使的面说的,但是,大王开了口,他不说也不行。 于是,寺人双手撑着地面,膝盖跪在地上,缓慢地向前蠕动,一直来到韩王身边,绕到他的侧面,直起身子,在耳边轻声说道:“大王,赵国副使死了。” 司马尚的目光追逐着缓慢移动的寺人,最终停留在韩安的脸上,对方的脸部表情,从平静的愤怒,到震惊,再到暴怒。 韩安猛然站起,双腿撞在案几边缘,发出咚咚的声响,他连痛疼的感觉都忽略掉了。 司马尚的眼神里,也随之出现了浓浓的好奇,和担忧。 那寺人说与赵国有关,是什么和赵国有关的事情,能够使得韩王变得如此紧张。 不,不仅仅是紧张。 韩王的暴怒之下,还有害怕、恐惧,以及怨恨。 “赵使还请先回驿馆,今日所说之事,且容寡人好好想想,改日再请赵使入宫详谈!”韩安站在原地,强忍着腿部传来的疼痛,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 司马尚盯着假笑的韩王,过了许久,才从座位上离开,“外臣告退!” 等到司马尚离开,韩安一屁股跌坐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抓住旁边寺人的衣领,再三确认道:“你说的可是属实,赵葱死在了知笙楼?” 寺人不敢说话,只是僵硬地点头。 韩安猛提一口气,不让自己被吓晕过去,追问道:“凶手呢?抓到了没有?” “赵国副使死的时候,知笙楼大门敞开,所有人都跑了,剩下的就只有知笙楼的人,大王下过令,不允许官府打扰知笙楼,所以...” “所以,赵国副使死在了我韩国,还是赵国宗室,你们连凶手都没有抓到。” 韩安瘫坐在地上,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眼睛里的光泽,瞬间暗淡下去。 与秦国谈条件,索要利益,没机会了。 “备车,寡人要出宫!” 韩安扶着手边的案几,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寺人向前搀扶,被他用力甩开,怒斥道:“寡人,让你备车,快走!” 寺人身子还没有站稳,便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韩安一个人摘下头顶的王冠,看着上面摇摇晃晃的垂旒,发出怪诞的笑声,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出来,哭着哭着,他就怒火侵蚀,狰狞道:“嬴成蟜,嬴成蟜,是你,是你害惨了寡人!” ...... 知笙楼 “阿嚏~阿嚏~!” 成蟜连着打了好几喷嚏。 王林提起水壶,为成蟜倒上一杯热水,放到他的手边,关心道:“公子,最近天气转凉,你要注意身体,小心着凉了。” 成蟜手指捏住水杯,看着里面缓缓腾起的白色水雾,吹散水雾,贴在嘴边吸了一小口,说道:“我没事。” “你们去看看李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如今赵葱死了,司马尚一定会严查知笙楼,我的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情,这几天,我们就赶在使团前面,先一步返回咸阳。” 黑石提了提斜挎在腰上的小药囊,从里面拿出几株晒干的草药,摆放整齐,道:“公子,这些药可以防止风寒。” 王林的目光掠过草药,走到门后,双手已经碰到了门闩,又停了下来,道:“黑石,你留下,照顾好公子,我和李将军都不在,一定不能让陌生人靠近公子。” 黑石刚刚抬起脚,准备跟着出去,听到王林的吩咐,便收回了脚,从药囊下面抽出一柄小短剑,攥紧在手里,目光坚定地看着成蟜,重重点头:“放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公子出事。” “司马尚就算是找到了我,最多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的情况,赵国不会轻易得罪秦国,你们都去,告诉李信,等不到的话,就直接动手吧,我们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王林离开了,黑石躲在门后,手里攥着短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成蟜让黑石的可爱逗笑了,喊他过来坐下,不用这么认真:“这里是知笙楼,咱们自己的地盘,不用这么谨慎。” “不行,公子的安全更重要。”黑石摇摇头,继续扒着门缝。 “你去帮我熬药吧,我觉得身上有点发凉。” 黑石回头盯着成蟜,好一会儿后,才把短剑收起来,走过来拿走他刚刚掏出来的药材,叮嘱道:“公子就在这儿等着,我熬完药就回来。” “嗯。” 等到黑石离开,成蟜来到门口,拉开一条细缝,一楼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忙碌的韩国官员,韩国士卒站在一旁封锁笑场。 知笙楼的小厮,排着队站在那里,等待着韩国官员的依次问话。 值得一提的,站在那里排队的,都是知笙楼到了韩国之后,新招募的小厮。 跟着从咸阳一起来的人,是自由的,没有一个人被带过去问话。 就连引发冲突的表面因素,那六个舞女,此刻也各自待在房间里,没有人前去打扰。 成蟜看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些韩国官员,都是在做些样子活儿,一个人就问一两句话。 他都怀疑,每个人的问题是一样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 这些官员的审问调查,没有任何看头,他把目光投向门口,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李斯和甘罗出了王宫,赶过来就只需要半个时辰。 若是今天结束的早,韩安得到消息大概也会过来。 至于司马尚,他还是不要来了,等什么时候,李信回来了,成蟜可以考虑再和那个粗鄙的武将见一面。 虽然他认为司马尚不会为了赵葱暴起死人,可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赵国尊严,愤而一击? 从心可以无数次,而命只有一条,丢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了。 成蟜打定主意,如果看到司马尚的影子,就跳窗户到外面的街道,他回头看了眼没有关闭的窗户,以及系好,只有扔到窗外就能够使用的绳子。 “知笙楼发生命案,禁止出入!” 成蟜的注意力,被门口的韩国士卒吸引。 李斯拿出代表秦国使者身份的信物,脚步一点儿没停,径直往里面闯,“秦王特使,进入知笙楼有要事处理。” 韩国士卒,不敢拦,也不敢放,端着长戟横在身前,被李斯逼得倒退,同时求救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上官。 韩国的官员,除了那些想借助秦国势力,在朝堂上更进一步的人,其他的都不是很想和秦国使者沾染太多。 士卒得到上官的默许后,收起长戟,回到门口站定。 “走。” 李斯站在楼下,看向人群,看向被白布盖起来的赵葱尸体,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在知笙楼内扫视一圈,朝着二楼走去。 甘罗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就想老子带着儿子,老子目标明确,雷厉风行,儿子怯生生地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翠娘,公子在吗?” “大人随我来。” 早就等在楼梯口的翠娘,看到李斯走来,转身领着他们往角落里走去。 之后,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面停下,轻轻敲响房门,“公子就在里面,大人请!” 翠娘转身离开,再次回到楼梯口。 房门从里面打开,李斯看到屋子的人,悬着的心稍缓,便走了进去,甘罗跟在后面,负责关门。 “公子,外面是赵葱?”李斯有所猜测,终究没有亲眼见到尸体的容貌,确认道。 “嗯,王林和黑石,每人一处致命伤,神仙难救。”成蟜平静地坐着,用手指轻轻地敲响案几,示意二人坐下,陪他一起等待。 第262章 签订盟书 “我和甘罗离开韩宫的时候,听到有寺人匆忙报事,韩王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斯拿起倒扣在案几上的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杯,任由热气腾腾地吹在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片刻后,他把水杯放下,补充道:“司马尚应该也得到了消息,此时定然在全城打探公子的身份,赵葱死在知笙楼,公子自带五成嫌疑。” “五成会不会太多了?那个司马尚,武将出身,多少有些粗鄙,嗯,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冲动犯错。”成蟜看似很严肃,实际上更严肃。 干掉赵葱,本来就有风险。 李信到这个时候还不回来,那张良没出门,他难道就不能变通一下,帮他出门? “若是赵葱死在街上,秦人暗杀的嫌疑,至少八成,使团若是这个时候出事,赵人暗杀的嫌疑,就是九成,还有一成,不排除他国挑拨离间。”李斯也是使团的一部分,丝毫不慌,就像是有什么凭仗一样。 “公子,韩王应该快到了,他知道您的身份,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就是找到公子,帮韩国度过难关。等见过韩王,公子就回咸阳吧。”甘罗道。 “我也同意。” 李斯附和道:“只要韩王签订盟书,答应攻赵,公子就尽快回咸阳去,就算是司马尚找到了确切的证据,突然发疯,要将使团全部留下,只要公子回到了咸阳,这次出使就不算失败。” “等等看,能够在郭大战神的谗言中,力压赵葱坐上正使,司马尚绝不是草包,赵葱已死,杀了使团,对赵国没有任何好处。”成蟜出言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更是在给自己洗脑。 “郭大战神?” “赵国丞相,郭开。” “郭开,贪财,图享乐。” “哈哈哈,公子说得妙,有他在赵,将来秦国攻赵,能胜十万雄兵,称为战神,毫不为过。” 甘罗跟着李斯,干笑了两声,领导笑了,他必须跟一个,不跟,显得他不知好歹。 笑点在哪里?未来的大秦丞相!……成蟜一阵无语,上一秒李斯还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现在又开怀大笑,果然是玩嘴皮子的,没一句实话,他刚刚差点被感动到。 “韩王的车驾到了。” 房门被敲响,门外翠娘的声音传来,随即是一阵远离的脚步声。 成蟜和李斯齐齐看向甘罗,两个人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看的甘罗浑身发毛。 “我去接。”甘罗主动站起来,走了出去。 翠娘的身份,接韩王过来,成蟜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怕把韩安气死,觉得是奇耻大辱。 甘罗的身份,不高不低,反正他接过一次老韩王,再接一次新韩王,父子同样的待遇,很平等。 “公子,我找人问过了,据赵国使团的仆从所说,司马尚乃是赵将李牧的部下,一直以来在北境抵御匈奴,屡立战功,在对秦问题上,他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赵王偃痛恨秦国,而司马尚返回邯郸催促粮草,刚好赶上这件事,被赵王委以重任出使韩国,同时李牧的部下都是一群骄兵悍将,担心司马尚不听王令,派了宗室子赵葱随行监督。” 李斯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毫无保留地说出。 “司马尚既然一直在北边打匈奴,那他和秦国的仇来自长平之战?”成蟜问道。 一个从未与秦国交过手的将领,却痛恨敌视秦国,成蟜能够想到的,只能是来自是往事。 而秦赵之间,最大的仇恨就是长平之战。 双方交战,死亡人数将近,只是因为坑杀一事,诱发两国世仇。 只能说,范雎很坑。 建议坑杀降卒的是他,阻止白起乘胜追击,灭亡赵国的还是他。 若是范雎全力支持,秦国将相和,趁着长平大胜一举灭赵,今天的秦赵世仇,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知。” 李斯没有正面回应,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是同意成蟜的说法的。 吱呀~ 房门推开,韩安跟着甘罗站在门口,迟疑着不进屋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成蟜。 有仇恨,有希冀,有后悔,还有认命… “你们守在外面,我和韩王单独谈谈。”成蟜目光和善,就像是看着曾经的老朋友一样,看着面色复杂的韩安。 李斯把自己用的水杯,倒扣在案几上,然后起身离开。 走到韩安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从怀中拿出那份揣了很久的盟书,笑吟吟道:“韩王拿稳了,千万别掉在地上。” “翠娘,去准备笔墨!”李斯走到外面,吼了一嗓子。 韩安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盟书,这一刻,他的所有猜想都得到了验证,赵葱就是死在了秦国手里,偏偏他拿不出证据,抓不到凶手。 就算凶手坐在他的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抓不到。 韩安神色颓然,把盟书叠好,拿着走进房间里,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拘谨地站在成蟜面前。 明明他才是一国之王。 若是让韩人知道这一幕,怕是在骂成蟜的同时,带上韩安一起,骂他不配为王。 翠娘送来笔墨,一言不发地离开。 两次路过韩安,这个曾经让他一眼着迷的女子,此刻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翠娘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翠娘姐姐,我跟你一起走。” “小甘大人请。” 韩安听着门外轻松的对话声,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成蟜的手指,转动着盛水的杯子,不言不语,目光呆呆地盯着腾腾升起的水雾,仿佛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公子,求你放过韩国,放过寡人!” 韩安忍不下去了,他和成蟜不同,一旦消息传回赵国,韩国还没有抱上秦国的大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南边的楚国,韩安刚得罪了他们。 东边的齐国,曾经对韩国有救命之恩,韩国却参与五国攻齐,差点灭了齐国,这可是恩将仇报,定然是指望不上了。 这两个国家,不和赵国联手一起打韩国,他就千恩万谢了。 如今,能求的只有秦国。 成蟜浅尝了一口水,遗憾道:“有点儿凉了。” 韩安先是一愣,说国事呢,怎么就跟水温扯上关系了? 旋即,他拎起水壶,接过成蟜的杯子,往里面添了些水,放低姿态道:“公子请用。” 韩安客气一下,以为成蟜喝完水,就会和他说话,没想到,成蟜喝了一杯又一杯,就是一句话不说。 直到水壶见底,倒不出一滴水。 韩安捧着水壶,说道:“公子,寡人这就让人去烧水,我们能不能先谈谈盟约的事情?”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烧水不用,还是盟约不用? 成蟜不明不白的一句话,韩安脑补出了重重情况,额头都爬满了汗珠。 “东有强齐,秦国完全可以与齐国联盟,攻灭其余五国,别忘了你们跟齐国之间是有灭国之仇和弑君之恨的,为什么要与弱韩签订盟约,用我秦军士卒的性命,护住一个弱小的韩国?” 成蟜的问题,是韩安始料未及的,他想过会被刁难,会被要走土地,要走财富,唯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韩安又不能不答,急智道:“灭齐之战,秦国也参与了,齐国强大,改日必定寻仇,韩国弱小,对秦国没有威胁,还能够替秦国守住函谷关,不让他国军队犯境。” “你说的不全对,齐国与秦国没有仇,五国攻齐,秦齐正面交战,乃是堂堂正正之战,战后攻入齐国烧杀劫掠,秦军不曾参与,故而两国并无怨仇。” 成蟜拿起案几上的毛笔,递到韩安手里,继续说道:“韩国背弃秦国,不是一次两次,只是签订盟约,我很难相信韩国,只有交出韩国王玺,秦国才能相信韩国。” “不!” “不可以!” “王玺乃是一国君王之根本,怎能献出?” 韩安脑子嗡地一震,双手抖动,毛笔啪嗒落在地上,惊出清脆的响声,他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干脆了,连忙找补道:“公子,换个条件,纳地献金都可以,王玺真的不能交出,交出王玺就是亡国。” “那就在盟书上加几条,甘罗为秦国驻韩特使,见之如见秦王,颁布之令,韩国上下不得违背;蒙恬李信纳韩国宗室女为妾,入韩国朝堂为将,带兵攻打赵国。” “寡人也要听特使的命令吗?”韩安没有什么底气地求证道。 “甘罗不会干预韩国内政,留他在韩,只是为了确保秦国援助韩军物资,不被韩国贵族侵吞贩卖。” 成蟜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韩安提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 至于蒙恬李信为将,在这个时代很常见,每个国家都有几个他国的将领和官员,不算什么要命的事。 纳宗室女为妾,到时候找几个血脉遥远的,只能这样了。 韩安已经默认了成蟜的条件,在他看来,这两个条件都不难办,比起交出王玺,要好多了。 “公子,韩国单独作战,不是赵国的对手,能否让秦军与韩军合为一处?”韩安泄了气,正要签字,又生新的疑问。 “可以合兵一处,统帅会是秦将,令旗挥动,大军攻破新郑,不过半日之功!”成蟜嗤笑一声。 韩安快速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破了新郑,那还玩什么玩,他一个劲儿重复道:“韩国能打,韩国能打,有了秦国的援助,韩国不怕赵国。” 第263章 李斯太聪明,显得他很呆! 韩安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签上名字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鼓鼓囊囊的织物团。 掀开四角,里面是一块青铜铸造成的四方印玺。 韩安举起印玺,张开嘴对着刻字的一面哈气,随后,他双手握紧,将印玺扣在盟书上。 一方清晰的韩国王印,就印在了盟书之上。 他手里拿着印玺,看向成蟜,目光希冀道:“公子,盟书两国各持有一份,另一份呢?” “没有,就这一份,秦国持有盟书,韩王只需听从我王号令即可。”成蟜满意地看了眼盟书,吹干上面的墨迹,如同收藏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把盟书折好,揣进怀里。 “公子,这盟书历来都是两份,若是一份的话,理应从中间分开,两国各持一半才对。”韩安想要拦住成蟜,夺下盟书,心中却因为种种顾忌,手掌悬停在半空,无奈地收了回去。 “那个撕毁盟书,有什么分别?” 成蟜心知肚明,韩安的说法是正确的,盟书分成两半,一方一半,只要能够合成完整的盟书,那大家还是盟友。 而他这么说,就是找个理由,赖下盟书。 “好了,我也不和你说笑了,盟书已定,由秦国保管,省下了双方核验的步骤,也是为了方便秦国将支援的物资更快送到韩国,你今日回去,就可以着手向赵国用兵了。”成蟜道。 “啊?公子,秦国支援韩军的物资还没有送到,这个时候就出兵,韩国怕是有亡国之危!” “周王室分封天下诸侯国何止上百,历经数百年的战争吞并,而今韩国还能存在,就说明韩军不弱,你只管征募士卒,我即刻去信咸阳,将首批支援韩国的物资,换算成等价的黄金,命人加急送来。” 成蟜对于韩王的不争气,早就摸了个十成十,当即对他说出更细化的要求。 直接攻打赵国,韩王不敢,那就先招募士卒,做好开战前的准备,以免战事开启,韩国上下手忙脚乱,从而耽误了秦国的谋划。 成蟜看着神色一松的韩安,决定给他提个醒,免得尾巴翘起来,又觉得韩国行了。 “我对韩国只有一个要求,往事可以既往不咎,然今日盟书签订,此后两国便是盟友,希望韩国不要再行朝秦暮楚之事,误了社稷宗庙。” “是是是,经此一事,韩国与赵国彻底交恶,只是时间问题,寡人一定唯秦王号令马首是瞻!”韩安信誓旦旦的话,没有任何成本,脱口便出。 他越是这样,成蟜就越是担心,实在是韩国背刺过的盟友太多了。 “秦国支援韩国的金子,只会多不会少,金子到达韩国之后,由甘罗统一调配,优先采购粮草辎重,供给军中,若是让我在咸阳得知,韩国的贵族侵吞了前线战士的物资,那么你手中的王印,就要变成大秦的郡守印了。”成蟜再三叮嘱。 只怪韩国蛀虫太多。 韩安肉眼可见的变得敷衍:“是是是,一定听从公子的指示。” “一会儿走的时候,让翠娘帮你取一些纸带上,你是韩国的王,是韩国上下追捧的对象,你所使用的东西,天生便带着尊贵的价值。” “寡人明白,让韩国公族追捧白纸,然后到知笙楼购买白纸,帮助公子创造利润。”韩安露出示好的笑容。 “孺子可教也!” 成蟜赞许地点点头,说道:“我要见芈芙,你今天就把人送来。” 嗡地一声,韩安的脑子剧烈震荡,他紧张地握着拳头,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吞下口水,试探着问道:“公子找她,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只需把人送来即可。” 咚咚~ 成蟜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只听黑石站在门外说道:“公子,汤药熬好了!” “进来吧。” “公子,告辞!” 韩安识趣地把门打开,出了房间。 黑石端着汤药,跟在李斯后面走进来,他把汤药放在一旁。 看到成蟜问询的目光,黑石解释道:“刚才公子有要事在忙,不敢打扰,汤药凉了,要重新熬过才能喝。” 解释完,他犹豫地看了眼李斯,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表现得十分紧张,声音中带着担忧:“公子,外面有好几处探子在盯梢,李大人判断是赵人,他们是来调查公子的。” “司马尚的反应,确实很快,不过公子也不忧虑。” 李斯接过话茬,与黑石的紧张相比,就显得从容淡定多了。 他补充道:“方才,公子与韩王洽谈之际,甘罗已经出去散布消息了,赵葱刚死,韩王就和秦国签订盟书的消息一经传出去,司马尚出使韩国,不管是什么目的,便就此宣告失败。 他要么离开韩国,要么等消息传回赵国,被赵王召回,出使失败,还折损了一个宗室子弟,等他回到赵国,就算不被赵王处死,也要受尽冷落,问罪处罚,这个时候,活动在邯郸的人脉,才是要紧事,盯着公子,对他没有好处。” 成蟜随着李斯的目光,看向门口,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甘罗走了进来,“公子,司马尚带着人闯进来了,声称赵葱是宗室子,代表着赵国的脸面,他的尸体不应该被放在这里任人观看。” “甘罗,你没敲门。”李斯半开玩笑道。 “事情紧急,大人就别开玩笑了。” 甘罗来到成蟜旁边站定,眼睛里满满的担忧:“司马尚带人闯进来,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其实是为了找到公子?” “公子,要不你先离开吧!!” 成蟜不屑起身,嗤笑道:“区区司马尚,本公子怎会怕他?” “李斯,我想起来今天早上起床被子没有叠,我现在回去叠被子,我们有事等你回驿馆了再说。” 黑石跑到窗边,帮成蟜把绳子伸到窗户外面,然后在他的腰部缠上两圈,捆绑结实。 甘罗急切上前:“公子,公子,你慢点儿。” “一点儿也慢不…” “公子,你不走了?” 黑石看着解绳子的成蟜,一脸茫然,不是打算顺着窗户离开吗? 成蟜蹲在窗户上,把解开的绳子随手扔下,目光扫了一眼窗外街道,锁定一道熟悉的身影,再三确认后,他豪言壮志道:“区区司马尚,不足为虑!” “甘罗,打开房门,本公子就在这里等他!” 黑石捡起绳子,打算二次帮成蟜捆好。 甘罗目露疑惑,公子的变化太快,他有些适应不了。 “呵呵,开门去吧。” 李斯气定神闲,一双眼睛看破一切,他连起身都没有起身,手里把玩着小水杯,盘来盘去,笑问道:“李信失踪了这么多天,公子刚刚看到了他,是也不是?” “你这么聪明,就会显得我很呆毛,你知道吗?”成蟜从窗户上跳下来,丢给李斯一个白眼,有种正在嘘嘘,被人打断的憋屈感。 不就是装一下,又不犯法,这李斯就是小心眼,记着仇,跟他过不去。 甘罗嘿嘿一笑,挠着头去打开房门。 黑石还在窗户边,整理绳子,一点点地把绳子重新盘起来。 “黑石,去外面看着。” 成蟜回到位置上坐好,拿出与韩安签好的盟书,抬手招来甘罗,说道:“你既然要留在韩国,那这份盟书就交给你处理,虽然我跟韩安说得清楚明白,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哪天脑子抽筋,利欲熏心,盟书交给你就算是为你和李信蒙恬留一条退路,切记,盟书只此一份,韩安那里没有留存。” 司马尚就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进来了。 甘罗也不推辞,当即把盟书收起来,而大王那里,自然有成蟜搞定。 “承蒙公子信赖,罗必不负所托!” 成蟜轻嗯一声,趁还没有外人赶来,他要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完,只等李信到来,见过芈芙,便启程返回咸阳。 这新郑虽好,毕竟不是自己家。 嗯,关键是,出来太久,成蟜担心家被偷了,没家可归。 “我初步计划,给韩国送来十万金,这十万金,你要经手,不可假手他人,兵器甲胄从秦国购买,粮草就去齐国购买,你要花费买通了齐相后胜,之后齐国的粮食,就能够源源不断送到韩国,第一批全部留下用作军粮,韩国能和赵国僵持住就是完成任务,不要求战胜。 以后你每次买粮,其中要有一半的粮食运回秦国,若是钱不够,准你直接调用知笙楼的库钱,此外,你只需要替李信蒙恬看好后方,别让人坑了他们就行。” 李斯的眼睛,定在成蟜身上,尽管这话不是和他说的,仍旧是拿出了十成十的注意力。 成蟜话音落下,李斯紧跟着给出提示,传授甘罗经验:“不,你要松手放权,以后不管是从哪一国买粮,你都要让韩人参与进来,直到最后,把所有的金子,交给他们处理,那个时候,就是你们完成任务,返回咸阳的时候。” “罗明白,请大人和公子放心!” 李斯看着甘罗认真的态度,赞许地点点头,他侧着身子,凑到成蟜耳边,小声说道:“韩军作战,粮草越来越少,越来越吃不饱,到时候把韩国公族侵吞粮草的消息放出去,韩国不攻自破。” 说完,李斯还给了成蟜一个肯定的眼神。 “你不说,我也懂。”成蟜一生要强,绝不可能承认他没看到李斯的操作,用力把李斯推到一边。 李斯太聪明,显得他很呆! 第264章 先生说话前,动动脑子 哐当~哐当~ 门外传来剧烈的响动,打破房间内的安静。 黑石挡在门口,声音急切:“公子,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李将军刚刚进来,就和司马尚打了起来。” “谁占上风?”成蟜关心道。 “还没拔剑,李将军暂时占优势。”黑石回头看了一眼,快速答道。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年轻就是好,体力充沛,打架不累。” 成蟜说着,就离开了座位,枯燥的韩国之行,终于有了一丝乐趣,如此热闹,他可不能错过。 走了两步,他驻足回头,叮嘱道:“李斯,你就别看了,使团准备返回咸阳,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别落下东西。” 看着成蟜跑出去的背影,李斯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纸盟书,你都已经交给了甘罗,使团没有收拾的必要了。” 李斯发誓,这次回到咸阳以后,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他都不会再出使他国了。 虽说成蟜跟着使团跑出来,是小概率事件,可碰上这么一次,就能把人折腾个半死,他还想多活几年,还是待在咸阳,享受大王的庇护,更加靠谱安心。 李斯起身,端着凉透的汤药,信步走出房间,一边走着,一边侧目观看楼下的打斗。 “大人,给我吧。”翠娘远远看见李斯,迎了过来,接走他手中的汤药。 “打成这个样子,我也要能出得去才行。” “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去忙吧。” 支走翠娘,李斯来到楼梯口,往下走两个台阶,顺势坐了下去,看着一楼。 “李信,猴子偷桃,不要留手!” “公子,你说的是什么招式,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一招制敌的必杀技。千年杀,龙爪手,别错过机会,上,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 甘罗站在成蟜身边,耳朵里吵吵闹闹的,脑瓜子嗡嗡作响,轻咳两声,给自己壮壮胆子,轻声提醒道:“公子,小点儿声,容易拉仇恨。” “什么仇恨?” 甘罗指着围在李斯和司马尚身边的赵人,“他们的眼睛,带着怒火,在看公子。” 成蟜停止呐喊,看着趴在地上的司马尚,李信跨坐在他的后腰上,一个接一个的瓜皮朝着他的后脑勺削去。 司马尚抓着腰间的佩剑,抓了松,松了抓。 被人骑在身上打,实在是憋屈。 偏偏又没有合适的反制手段。 四周倒是站满了义愤填膺的赵人,可若是找人帮忙,他的脸面没地方搁。 司马尚急中生智,噌地一声,反手抽出配剑。 背后的李信,果然跳了出去,猫着腰,双手握住配剑,做好了厮杀准备。 司马尚翻了身,从地上爬起来,配剑重新归鞘,他拍拍手上的尘土,又打散衣服上一大片的污迹,骂道:“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 “娘的,老子过来收个尸,你发什么疯,先是打了老子的手下,又从背后偷袭,要不是看你没有拔剑,老子早一剑劈了你。” “李信,要尊老爱幼,以和为贵,切莫动手伤人,平白生了龃龉!”成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话里的内容,更加不合时宜。 “你才是知笙楼的主人,一肚子坏水儿。” 司马尚扭头看向成蟜,眼神变得凌厉,仿佛是个千里讨债的,大喝道:“方才喊着痛揍老子的是你,现在喊以和为贵的还是你,你是以为老子耳背听不见,还是觉得老子老眼昏花认不准人?” “站住,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李信快跑几步,拦在司马尚必经之路,腰间的配剑拔出一寸,闪耀着摄人的寒芒。 司马尚止住向前的脚步,望着后面的成蟜,说道:“我会查清楚你的身份,赵国记下了你的这份大礼。” 他转身转了一半,扭头看着李信,目光赞许道:“年纪轻轻便有一身许多老将都没有的煞气,实在难得,你参与过几场大战?” 李信沉吟片刻,回道:“不曾上过战场!” 说起来,他跟着成蟜带兵前往秦赵边境支援蒙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事基本结束了。 还真的是没有上过战场,只能算是一日游。 “秦王好福气,你若成长起来,定然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司马尚语气平淡。 但是,成蟜从他的口中,听出了几分落寞,以及对赵国未来的担忧。 鬼使神差! 他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开口了,劝说道:“将军,赵国是强国,赵王却非良君,不如离赵入秦,只为抵御北方匈奴,不使其踏入中原半步,或驱逐,或收服,秦国必定全力支持将军,只为北境安定,别为他求。” “秦赵世仇,先生开口前,动动脑子。”司马尚毫不留情地拒绝。 是啊,世仇,无解! 秦国一统天下,灭掉六国容易,消弭彼此之间的仇恨,很难很难。 成蟜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司马尚招呼手下,抬走赵葱的尸体,他站在大厅里,平静的目光扫过韩国的官员。 等到所有赵人离开,李信才放松下来,小跑着来到成蟜身边,边打量着他,边问道:“公子,你有没有受伤?赵人有没有为难你?” “你来的及时,我没事。”成蟜心不在焉道。 黑石走到李信身旁,兴高采烈地吹捧道:“李将军果然厉害,一个人打一群,还占了便宜。” “是人家让着我的,我能感觉的到,那人一直收着力,庆幸我们都没有拔剑。”李信摇摇头,实话实说。 尽管他喜欢嘚瑟,喜欢说打架比这个强,比那个强,但是也能够看清楚现实,认识到与别人的差距。 桀骜了一些不假,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是真的。 甘罗像个小迷弟一样,剑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就是功课而已,不是为了上战场厮杀。 看到李信酣畅淋漓的打斗,他不免有些崇拜向往。 他看事情的角度更加全面一些,问道:“将军刚刚赶到,怎么就和赵使起了争执?” “我听王大哥说,赵人要找公子的麻烦,所以我看到有赵人在这里,就直接动手了。” 李信简单告知了起因,绕过甘罗,跟上往门外走去的成蟜,说道:“王大哥已经带着张良回了驿馆,听他说,公子打算返回咸阳了?” “嗯,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我得回去让王兄消消火。” 成蟜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单纯走出知笙楼,走上街道,步伐缓慢而平稳:“没有人知道张良的事吧?” “没。” “我给你找了一门亲事,韩国宗室女,不是公主,委屈你了。” “不委屈,回头见到蒙恬,我就告诉他,我娶妻了,是个宗室女。” “不是妻,是妾。” “那我就更要炫耀了,蒙恬那小子想都不敢想。” “炫耀不了,我给蒙恬也说了门亲事,同样是韩国宗室女为妾。” “公子,这不公平!” “一人一个,还不公平?” “我跟你时间长!” “蒙恬没出卖我。” “我跟你出生入死!” “蒙恬没出卖我。” “我跟你吃一锅饭,睡一床被!” “蒙恬没出卖我。” “公子,那不怪我,王上说华阳太后给你找了门亲事,找不到你人,我这才告诉王上你在哪儿,我也只是想让你早点成家。” “蒙恬没出卖我。” “蒙恬都不知道你在哪儿,他怎么出卖你!” “你承认了?” “我……” 李斯的视野里,两个人说说闹闹的,越走越远,他拉着楼梯两侧的栏杆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不缓不慢地走下楼梯,轻声叹息道:“秦赵世仇,哪那么容易化解,公子心急了。” “甘罗,你就留在知笙楼吧,以后一个人在韩,要谨慎行事,要小心提防,不可相信任何人,若是有两张为难的事情,不管你有没有抉择,都要给大王写一封信,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写清楚。” “多谢大人提点。”甘罗感激不已,他能听出李斯话语中的关心和体贴。 “走了。” 李斯摆摆手,示意甘罗留下。 郑平也好,甘罗也罢,他们都是李斯子侄辈的人,和儿子李由年龄相差不大,看到他们便想到了李由。 郑平留在韩国,代替郑国,陪伴祖母和母亲,和李由很像,所以李斯收他为徒。 甘罗如今留在韩国,孤身一人,又让李斯看到了儿子留楚的身影,真心提点他。 黑石站在原地,来回看了看,决心跟上李斯,小跑到他身后,放慢脚步跟着,目光望向成蟜远去的方向:“大人,我们不和公子一起走吗?” “不着急,我们去接个人。” 李斯语气平淡道:“一个我既希望他跟我回秦国,又希望他不去秦国的人。” 黑石不明白,这不是神经病吗? 又让人家去,又不让人家去,干脆一刀两半,一半去,一半留。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没有多问,他怕问了,会产生更多不明白的问题。 第265章 几天不见,师兄的嘴皮子也厉害了 “将军,副使毕竟是宗室的人,他死在了韩国,将军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大王必定会降罪的!” 司马尚为将多年,身边跟着的都是自己的心腹,都是在战场上,军令一出,就会舍生忘死的英勇之士。 此刻,众人抬着赵葱的尸体,一股无形的低迷情绪,在人群中间蔓延,他身后有个脸型微胖的部下,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将军。 赵葱的死,他们觉得很无辜。 早上进宫的时候,派人去请赵葱,他推脱身体不舒服,偷跑到知笙楼,才发生了遇害一事。 说起来,跟他们没有半点儿关系。 不仅如此,他们跟在赵葱的两个弟兄,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葱的死,是我大意了,大王降罪是应该的。” 司马尚目光掠过自己的心腹,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共同的情绪,低迷失落。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扭头和微胖部下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两个失踪的弟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使团近日就会返回赵国,韩国不宜久待!” “诺!” 部下嗓门响亮,将军对弟兄们的关心,他感同身受。 有几个人得到授意,离开队伍,消失在韩国的街道上,他们去寻找失踪的同伴了。 “将军,我们不找到杀害副使的凶手吗?若是找到他的话,大王那里,将军也能够有个交待。”微胖部下偷瞄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司马尚,再次关心道。 司马尚驻足停下,欣然一笑,轻轻拍拍部下的肩膀,说道:“去找人吧!” 对与不对,是否可行,都是部下的好心。 “若是平常,韩王与秦国结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他们之间的盟约,能够放满一座宫殿,而这一次,秦国费尽周章地要和韩国签订盟约,秦王图谋不小,在不知对赵国有什么影响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至于赵葱的死,不值一提,至于与秦王的谋划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司马尚给出了一些解释,这些都是事实,至于他做出的部分推测,只字未提,也为了不把部下牵扯进来。 他从韩国王宫出来,得知赵葱死讯的时候,下意识地怀疑秦国。 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完全明白,秦国要想让韩国听话,远离赵国,有很多办法,杀掉赵葱,不是明智的选择。 当甘罗把秦韩盟约的事情传递出来,结合此次出使前赵国的流言,散布老韩王去世,勾动赵国为了利益出使韩国的幕后黑手,与秦国脱不了干系。 先是在韩国换了个新王,又派人杀了赵葱,尽管只是怀疑,但赵葱的死,在司马尚得知秦韩联盟之后,秦国是唯一的利益既得者。 非要较真的话,韩国也算是一个,杀掉赵国使者,向秦国纳投名状。 不过,,司马尚的判断是,韩王最多驱逐赵国使团,不敢杀人。 就是不知道秦国费了这么大劲,究竟是为了什么。 思绪翻飞的同时,司马尚也带着人回到了驿馆。 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隔壁秦国使团居住的院子,若有所思地回到住处。 司马尚刚刚踏入院子,就有留守的护卫迎了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将军,他们两个是跟在副使身边负责保护的,属下刚刚检查院子的时候,发现他们被人打晕绑起来,扔在了后院...” “这是我们的人吗?” 这时,留守的护卫也注意到了赵葱,由于白布遮盖,他看不清尸体的容貌,抬头看了眼司马尚,还有跟在后面的同伴,心中生出浓浓的不安。 他走到旁边,掀开白布,看到情绪平稳,表情冷漠的赵葱,心中好似沸水滚烫,快节奏地跳动着,整个人都不敢相信,怀疑是眼睛看错了。 “将军,是属下无能,愿为副使殉葬!” 司马尚低头看眼跪在地上的两个护卫,心中赵葱的死与他们无关,他们能够捡回一条命,是他没想到。 赵葱都被杀了,两个身份低微的护卫竟然只是打晕扔了回来。 他不认为,行凶者担心杀人太多,得罪赵国;更不会觉得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不滥杀无辜。 出于什么目的,恐怕只有幕后主使才知道。 司马尚不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清空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吩咐道:“既然你们没事,那就开始收拾行装,我们尽快返回赵国,且看大王如何应对秦韩联盟。” “将军,你知道凶手是谁吗?我们去杀了他,为副使报仇,替将军撇清关系。”两个护卫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听到他们的话,有几个义愤填膺的护卫,也随声附和,加入进来。 “军令:返回赵国,不得惹是生非!” 司马尚严厉拒绝属下的请求。 扭头看向隔壁,脑海中浮现出成蟜的容颜,想起了他的拉拢,有些明白,为什么把这两个护卫放回来了。 “痴人说梦!” 司马尚露出不屑的笑容,问向身后的属下,道:“知笙楼的背景调查清楚了吗?” 其实,昨夜成蟜三人离开后,司马尚出于谨慎,就派人去调查知笙楼的底细了。 他成蟜隐瞒身份的事情,但是他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 一个商贾,能够跟秦国使团走得很近,本身就很不简单。 “已经派人联系在秦间者,若是快的话,两天之内就会有消息。”属下答道。 一步慢,步步慢! 韩国竟然没有人知笙楼的背景。 旋即,司马尚便释怀了,韩国早就是全员混日子的状态了,派往其他六国的间者,每天也只是吃喝玩乐,在邯郸的韩国间者,都主动把身份暴露出来,和赵国形成了合作,指望这些人打探消息,不如不知道消息。 “派人把赵葱死在韩国的消息送回国内,另告知大王,秦国使团早就到了韩国,迟迟没有签订盟约,直到赵葱遇刺身亡,秦韩两国方才签订盟书,希望大王三思而行,至少要搞清楚,秦韩两国之间的盟约内容。” 司马尚轻轻叹气,细微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他现在就像是站在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浑身的力气,无处施展。 他背负双手,返回房间,吩咐道:“你们明天先行一步返回赵国,我留下等消息。” 同时,打探秦韩两国之间的盟约内容。 这才是他的真实意图,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 “师兄,使团就要返回秦国,我特意赶来看看你。” 李斯跟着韩非府上的仆人,走进院子,还没有见到人影,他肆意的笑容,便传遍了整座府邸,回荡在每个角落。 黑石跟在后面,一边往里走,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每一处,一边把手揣进怀里,抓住短剑。 “斯,坐!” 韩非一如往常,坐在院子的凉亭下写文章,仆人通报的时候,他就收好了未写完的文章,等待李斯进来。 仆人从旁边搬来坐垫,放在韩非对面。 “师兄啊,韩王今天签订秦韩盟书,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若是有哪个国家,胆敢派兵攻打韩国,秦军便会即刻出动,帮助韩国击退强敌,不仅如此,为了让韩国变得强大起来,不再受他国欺侮,秦国决定每年都会支援韩国一大批金子,用以打造强大的军队,守卫韩地。”李斯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韩非知道,他这位师弟的话,不能全信,包括笑容。 在露出真实目的之前,最好不要相信李斯的话,也不能相信他的表情,很有可能笑着笑着,就挖好坑了。 韩非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容,目光清澈地看着李斯,任凭他的话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 终于,李斯说完话,停了下来,韩非把等人时候写好的纸张推到前面。 李斯目露疑惑地看着韩非,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案几上的纸条,两个眼神交锋了几秒钟后,他一把抄起案几上的纸条,仔细端详起来。 李斯的笑容,缓慢消失,嘴角慢慢弯了下来,直到最后,他的眉心紧紧地锁在一起。 他带着些忌惮,带着些恶意,盯向韩非的眼睛,那是一双看起来单纯清澈,而又深邃无法捉摸的眼睛。 忽地,李斯开口询问道:“师兄,决定前往秦国?” 韩非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 又抬起眼皮,斜着看向站在后面的黑石,看穿一切的眼神,让黑石很不习惯,站在那里浑身难受。 黑石低头避开韩非的眼睛,看向李斯的后脑勺,传递出求救的信号。 李斯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没多久,就摆摆手,示意黑石放松下来,说道:“既然师兄打算跟我一起回秦国,那么师弟就不需要多费心思了。” 黑石一听到不用多费心思,紧绷的神经为之放松,揣在怀里的手,也掏了出来,按着自己的小药囊,两只眼睛不受控制地到处乱瞟,掩饰心虚。 韩非在一堆竹简里面翻来翻去,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后,怀里多了两卷竹简,还有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招招手,远处的仆人赶过来,收走案几,收走竹简。 韩非背负双手,昂着头从李斯身边路过,走出一段距离后,转过身来,招手让李斯跟上:“斯,快!” 李斯抽动鼻子,丢给韩非一个白眼,早说要去秦国,还懒得他做心理建设了。 绑架师兄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不太熟练,生怕出现纰漏,让人跑了。 脑海里演绎了无数遍,结果没用上。 李斯有些丧气地起身,跟在韩非后面,嘟嘟囔囔地抱怨道:“师兄既然早就知道,还要我白跑一趟,直接去驿馆不好吗?” “好!” 韩非走在前面,笑的灿烂。 似乎是很喜欢看到李斯吃瘪的样子,很喜欢和师弟开玩笑,说完之后,笑的更灿烂了。 “几天不见,师兄的嘴皮子也厉害了。”李斯在后面揶揄道。 韩非并没有觉得话里有什么恶意,反正郑重点点头,应道:“是!” 第266章 李信:别拿大王吓我 驿馆。 王林找了根绳子,把张良绑在了柱子上,他就靠在柱子旁边,怀里鼓鼓的,有几个红润饱满的大枣探出头来。 他一手抓起枣,先在张良的绸缎衣物上擦干净,然后再送进嘴里,另一只手拉起张良的下衣,在对方的口诛笔伐声中,吐出一个接一个的枣核。 时间久了,张良也说的累了,眼睁睁看着衣服包的枣核,竟然慢慢地能够接受了,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了。 张良猛地晃晃脑袋,把可怕的想法抛出脑海,把头歪向王林的肩膀,张开嘴:“给我来一个。” 王林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小的枣,在张良的衣服上擦了擦上面的泥土,随手丢进张良嘴里:“就这一个。” 张良咀嚼了两下,把枣核吐到核堆里,和王林打成一片,再次张开嘴:“再来一个,品品味。” 王林迟疑了一下,手伸进怀里,摸索了半晌,拿出一颗枣,一套熟练的流程后,扔到了张良嘴里,道:“我绑了你,我还得喂你吃,你真能享受!” “不喂也行,把我饿死,一切成空。”张良边嚼边说。 “你真有道理!” 王林撇撇嘴,回了一句,举手朝刚出现在门口的黑石打招呼。 黑石后面,跟着说说笑笑的李斯和韩非。 李斯负责说,韩非负责笑。 “公子,是我,张良,公子,救我!” 一看到韩非,张良就激动大喊,边微仰着头,不让嘴里的枣掉出来。 韩非还没有开口,李斯便冷着脸,不满地呵斥道:“让他闭嘴,没看到我在和师兄说话吗?!!” “好的,李大人。” 王林先是向李斯表达歉意,然后抓起一大把枣,用力塞到张良嘴里,边道歉边使劲儿往里塞:“别怪我,我也是听李大人的命令行事,你慢慢吃,吃完就能继续开口了。” “呕~呕~” 张良吐的没有王林塞得快,不一会儿,嘴巴便被满满当当的红枣塞满,嘴角被大力撕扯,就连鼻子都有些变形了。 “快,,快,,,” 韩非挣脱李斯的拉扯,来到张良面前,心里说了上百句,嘴里才说出来一个字。 王林误会了韩非的意思,以为他也要玩,掏出几个红枣,试探着递了过去:“少塞几个,多了要出人命。” “他可能,是想让你放人。”黑石在后面提醒道。 王林把枣往怀里一收,脸上凝霜道:“想都不要想,人是不可能放的。” 韩非急得说不出话,不,他不急的时候,也说不出话。 他不嫌弃小老弟的口水,一个接一个的红枣,被他从嘴里拿出来。 张良也在做着努力,把枣往外吐,过了好一会儿,张良低下头,最后几个空间充足的红枣,一股脑地滚落下来。 韩非取完枣,就要去解绳子。 王林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用力一推,韩非后退好几步:“黑石,把他也绑了,不能让他给这个人解绳。” 黑石正要动手,李斯抢先一步,拉住了韩非,并示意他不用上前。 “这是他的安排?”李斯看向张良,目光落在绳索上。 韩非和张良,还不知道成蟜的真实身份,至少李斯掌握的信息是这样的,他自然不能当面暴露,就算是马上就要离开了。 “嗯!” 王林点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补充道:“我和李将军一起。” “我知道了。” 李斯又瞥了眼张良,没有多说什么,他不知道成蟜绑张平的儿子干什么,经验告诉他,别多管闲事。 他又问了句:“人呢?” “还没回来。” 李斯瞬间生出不安,成蟜走得早,还没有回来,害怕出了什么事,旋即想到李信也跟在身边,便放心许多。 没有消息,那就是没事。 李斯拉住韩非,远离张良,不顾韩非面的着急,往更里面走去:“师兄,放心吧,我是正使,我可以向你保证,使团里面没有人会为难他的。” 使团外,他就保证不了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使团正使,同行的可是有王弟,那不归他管,归大王管。 韩非可以跟李斯说说笑笑,坦诚相待,和他不是很信任李斯完全不矛盾。 察觉出了有不对劲的地方,总是说不上来,只能以将信将疑的目光看着李斯。 …… “公子,猪会摇头吗?” 李信一脸期许地看着成蟜,刚才成蟜问他有没有见过猪摇头,然后被坑了。 这是他苦想很久,才想到的。 就等着成蟜摇头,然后把场子找回来。 “会,你刚刚不是摇了吗?” 成蟜看着犯傻的李信,轻声叹息,这可不是他要坑人,是李信自己送上门来的。 他们两个,一路上说说闹闹,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硬是让他们两个逛着闹着,走到了天黑。 “公…!” 李信收了声音,他看到了门口翘首以待的黑石,正朝着这边挥手。 “回来了,回来了!” 黑石一边挥手,一边回头,朝着驿馆里面报信。 “赵使今天睡挺早啊!” 成蟜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隔壁院子,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也听不到半点动静。 “要见他吗?我去把人叫醒。”李信说着,就要往赵人的院子走去。 “你做个人吧,人家刚死了副使,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去把人叫醒,岂不是要难过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成蟜没有拦李信,自顾自地往回走,嘴上却是不留半点情分,把李信一顿好损。 “快,松绑,这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怎么把他绑在柱子上了?” 成蟜刚踏入院子,就看到背着柱子,生无可恋的张良,看到成蟜的那一刻,不吵也不闹,只有眼睛里填满了怨恨和声讨。 他大步来到柱子前,帮张良解开绳子,“你把人绑在柱子上,难不成回去的时候,要把柱子卸下来吗?” “去找个床板来,把人绑上去,天黑放下能睡觉,天亮抬着能赶路,不耽误事。” 韩非见到有人给张良解绑,心中一喜,生出不少感激。 又看到是熟悉的面孔,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而成蟜的话,直接打碎了他所有的想法,他满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李斯,仿佛在问:听听,那说的是人话吗? 李斯也读懂了韩非的意思,在他耳边轻声回应:“确实不是人话。” 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韩非旁边,不上前阻止成蟜,也不替张良说话。 韩非急得掏出纸,用手掌托着,在上面扭扭曲曲的写字:“你不是说,使团内不会让任何人为难张良吗?” “是我说的,没错。” 李斯瞄了眼,无可奈何道:“可是,那个人他不是使团的,我说话不管用。” 韩非奋笔疾书:“你是秦国廷尉正,差一步就是廷尉,哪个人是谁,连你说的话都不管用?” “反正不管用!”李斯摇摇头,开摆道。 他们两个争执的时候,王林和黑石,已经抬着张良去找床板了。 成蟜信步来到韩非身边,笑嘻嘻道:“这个时间,公子出现在这里,还没有被绳子绑上,是主动前往秦国了?” 李斯道:“我都没开口,师兄就决定去秦国了,应该是想去很久了。” “把人招待好,出了事,唯你是问!” 成蟜看向李斯,发出警示,同行是仇敌,一个比他更出色的法家集大成者,未来利益冲突是必然的,就很容易产生龃龉。 “一定!”李斯笑着说, 成蟜在韩非愕然的注视下,越走越远,清晰的声音飘进耳朵里:“一会儿韩安若是来了,让他把人留下就行,我不见他。” “诺!” 韩非听到李斯应声。 李斯回头对上韩非的眼睛,双手摊开,耸了耸肩,无奈道:“师兄看我也没用,没有他的授意,我也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不过,师兄可以试试,亲自去问他。” 韩非驱散内心的震惊和好奇,他曾经和张良的所有猜测,都跑偏了。 李斯就是正使没错,只是知笙楼的主人,身份高贵,就连李斯都要乖乖听话,且不敢泄露身份。 韩非倒是敢猜,只是猜出来的答案,他不敢信,毕竟一国之君,乔装打扮跑到他国,只有当年的赵武灵王做过。 收起好奇心,他在纸上写:“张良怎么办?” 李信路过两人,瞥了眼纸上的字,说道:“带回咸阳!” 他驻足问道:“李斯,这是个哑巴吗?说话靠写。” 这样的话,韩非几乎听到耳朵长茧,每有陌生人就会有这样的话,早就习惯了,不在意了。 而李斯升起了维护师兄之心,决心再戏弄一次李信,狡黠地笑着:“此人名韩非,大王最喜欢的文章《五蠹》,就是出自他的笔下,此次出使的任务,就是接韩非赴秦,大王要亲自面见!” 李斯停顿了一下,哼哼道:“所以,将军刚才好像不太礼貌,若是大王知道…” “你别拿大王吓我,我现在就道歉。” 李信骤然提高嗓门,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斯,朝着韩非弯腰行礼:“方才是在下唐突,还请先生莫怪,归秦路上但有需要,先生只管开口,信一定照办!” 第267章 成蟜负责吹,有事王兄背! 王林和黑石,一人抬腿,一人抬肘。 张良被两个人凌空抬起,干瘦削长的身体,爆发出全部的力气,如同过年的年猪,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而他的身上,还缠着一圈又又一圈绳子,成蟜只是解开了他的手脚,并没有给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放开我,放开我!” “张飞,你粗鄙莽夫,不讲道义,派人绑架在下,意图不轨!秦人莽夫,秦人蛮夷,放开我...” 成蟜跟着后面,丝毫不落地接收了张良的所有谩骂。 哐当! 王林倒退着,撞开一间屋子,对着张良的咒骂充耳不闻,抬着进了房间。 屋子里传出来一阵哐哐当当的声响,等到成蟜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张良四肢张开,变成一个大字被绑在床板上。 值得一提的是,张良是趴着的。 王林和黑石,一边憋着笑,一边把床板竖起来,靠在墙上,让张良头朝下,脚朝上。 “张飞,你放了我。”张良气势略弱。 倒也理解,任谁被趴着绑在床板上,都会老实许多。 再有就是,脑袋朝下,昂着脖子的话,张良只能看见成蟜的腰,侧着脑袋看,只能看到半边身子,而且还是倒着。 他用微弱的力气挣扎着,床板被他带动,哐哐地砸击着墙壁,发出低沉的响动。 “趴着,吃不了饭吧,别还没等回到咸阳,人就被饿死了,我们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成蟜蹲下来,把张良的脑袋按到床板上贴好,帮他省一些力气。 王林摸了摸鼻子,和身旁的黑石对视一眼,坏笑着:“趴着方便大解,躺着方便小解,小解好处理,等到了咸阳,把床板扔了就行,要是躺着到了咸阳,就得床板带人一起扔了。” “粗鄙,低俗,无耻...” 张良被成蟜按着脑袋,眼神中是种种不服,咬牙切齿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群人过分粗鄙,和优雅完全不沾边。” 成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嫌弃地看向两个手下,然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张良,你千万不要为了让我把你扔掉,逃出我的手掌心,从而故意拉在衣服上。” “你,我,” “啊~!” 张良一口怨气堵在心口,十几年来的素质教育,不允许他说出不符合身份的话,脸颊憋得通红,硬生生憋出一段声讨的话,却还是带着些哭诉:“变态啊你们,你们这群变态,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王林和黑石彼此对视,又同时看向张良,眼睛里带着少许的怜悯。 公子的吩咐,不问缘由! 要怪就怪你自己,曾经不谨慎,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 成蟜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糊弄张良,身后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李信以怪异的眼神,看着倒竖的张良,如同一台陈述机器,面无表情道:“你既然答应了邀请,前往咸阳,那就应该主动行动,让我在门外等了多日不说,找到你的时候,你还试图反抗;如此不识抬举,我就只好换个方式请你去咸阳了。” 成蟜扮作一个局外人,听着李信给出的答案,眼前一亮。 倒不是李信的回答,有多么的高超,而是李信竟然主动担责了。 这让成蟜觉得不可思议,根据他对狐朋狗友,不,至交好友李信的理解。 在非生死攸关的问题前面,往往最坑的那个人,非李信莫属。 如今,一反常态的靠谱了起来,把绑架张良的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只字不提成蟜在事件中发挥的作用。 李信另有所图。 成蟜只有这么一个想法,不是他不相信李信转性了,而是曾经的记忆太清晰,好兄弟之间了解太深了。 李信边说着,边悄悄靠近蹲着的成蟜,把他拉了起来,慢慢远离张良,两个人在角落里站好,肩膀贴着肩膀,轻声相求:“公子,我可能闯祸了,需要你救救我。” 成蟜没有回话,只是简单地扭头看了眼,意思十分明确,先把事情说出来看看。 如果他能兜得住,那就谈谈条件,如果他兜不住,那就再坑李信最后一笔。 “外面那个韩非,真是大王要的人?”李信询问道。 “嗯。” “大王很看重他吗?” “爱不释手!” “完了!” 得到这个答案,李信心里一沉。 如果是李斯说的,他还保持怀疑态度,认为那是在坑自己。 现在,就连成蟜都这么说,李信刹那间,已经开始思考,见到大王之后,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了。 “公子,我好像出言不逊,得罪了他,你说他会不会在大王那里告我一状。”李信的声音里,裹杂着一丝紧张。 应该不会,韩非没有那么无聊,他的目的是存韩,而不是乱秦。 另外,以王兄睥睨天下的无上姿态,不会喜欢爱打小报告的臣子。 想着,成蟜又默默补充一句。 他除外。 臣子打小报告,那叫恶意攻讦,意图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弟弟打小报告,那就不叫打小报告,那叫关心王兄,希望王兄的治下,大秦越来越好,蒸蒸日上,繁荣富强,他检举的,一定都是国家的蛀虫。 李信果然是勇战派,纯粹的军人,不去揣度王兄的心思,更不可能知道韩非的想法。 成蟜出奇一致地与李斯达成了默契,两个人并没有经过协商,却都产生了戏弄李信的想法。 “这么和你说吧!” “知道商君吗?我大秦崛起的奠基人,而韩非是商君之后,最负有盛名的法家集大成者,如果韩国愿意重用他,韩国就能够在这乱世之中迅速崛起,成为霸主,将秦国锁死在函谷以西;如果秦国能够得到他,并且重用他,大秦万世基业,就有了保障。” 成蟜看着脸色陡变的李信,恶趣味得到了满足,继续说道:“我不是很了解韩非,他会不会和王兄告状,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他告了状,你在秦国就混不下去了,以后就只能靠我给你一些接济,潦草度日了。” “公子,太夸张了吧?还有人能和商君一样厉害?”。 商鞅就是秦人心中的神,让一个积弱积贫的边陲小国,短短百年时间,就成长为了西方大国,不仅报了魏国侵占河西的仇,还夺了魏国的河东之地,数次兵至魏国国都,打得这位战国第一霸主,变成了战国第一罢主,不管谁来打,首倡罢兵言和。 所以,李信有这么的疑问,完全在成蟜的预料之内。 商鞅让秦国变得强大起来,这是事实,不容置疑。 而韩非能不能让秦国万世基业,那是未来,成蟜无法预测,他只负责吹,有事王兄背。 成蟜随便就把锅甩到了王兄身上,反正人远在咸阳,又不能跳过来打他:“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大概可以等回到咸阳以后,亲自去问问王兄,韩非没告状的话,你有机会得到答案。” 李信双手抱在胸前,右手做着各种小动作,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搓来搓去,忽地,用力握紧拳头,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返回秦国的路上,我还有机会,只要把握机会,和韩非搞好关系,他总不能还在大王那里告我状吧?” “你打算怎么舔,我是说怎么拉近关系?”成蟜心直口快。 “这就不用公子操心了,信自有妙计!”李信微微扬起下巴,展露出迷人的自信。 行,诸葛信! 成蟜也不再追问,蒙恬还在赵国,使团返回咸阳,一路上还需要李信护送,到时候,就看他怎么做。 “你们很不尊重人!” 张良有气无力,眼神幽怨,好像成蟜和李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去去去,净耽误事儿。” 成蟜把李信推到一旁,满脸歉意回到张良面前,重新蹲下,让他能够看到自己,而是累得半死不活昂着头,还看不清楚人在哪儿。 他语气转柔道:“不好意思,刚才分神了,你说了什么,要不要再说一遍?” 张良认命似地闭上眼睛,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倒竖着绑在床板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和成蟜说些什么,至少今天他很累,不想再说话。 甚至,不愿意看到那张让心烦的脸,张良最大的反抗, 就是闭上眼睛,不去看成蟜。 “我要睡觉,放我下来。”张良说着,他都不说翻身躺好了,只求能够不被竖着就行。 成蟜扭头看看身后的三个吃瓜群众,目光掠过漆黑一片的门窗,虚情假意道:“天还没亮,你就睡觉?年纪轻轻的,睡这么早,可不是好现象,这是肾虚的前兆,不早点治疗,以后会遗恨终生的重大疾症。” “黑石王林,你们两个轮流值夜,陪着张良说话,今晚就不要让他睡觉了,等天亮了我和李信过来接班。” “张飞,你混蛋!” 张良至今还不知道成蟜的真实身份,但不妨碍对他的痛恨和仇怨加深一分。 “你们随便脱一只袜子,让他憋上嘴,不要打扰到使团其他人休息。” 成蟜深深地看了张良最后一眼,“你的名声已臭,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候,就只有秦国能够容得下,我这么也是提前为你打算,希望你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他也不想这样。 可是,年轻人的精力太旺盛了,让他睡饱了,就会想各种逃跑的法子;当他满脑子只想睡觉的时候,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唔~唔~唔!” 臭袜子已经塞到了嘴里,成蟜听不清张良想要表达,但是看着张良激动的表情,大概是个感激他吧! 成蟜心情舒畅地带着李信离开了房间。 第268章 韩安很难绷 “秦使,公子在吗?” 直到后半夜,韩安才带着芈芙赶了来,他留下芈芙,把跟着来的护卫和寺人全部赶出驿馆,小心翼翼地走进驿馆,轻轻推了推趴在案几上睡着的李斯。 李斯觉得双腿有点儿凉,正陷于两难境地,是睁开眼起来回房间,还是留在这里,忍一忍就算了。 睁眼,太困,不想睁。 不睁,凉气有点儿重,深秋的夜,他怕明天醒来感染风寒。 忽然,韩安把他从梦中惊醒,看着一脸愠怒的李斯,韩安连忙开口稳住对方:“秦使,您怎么睡在这里了?夜里风凉,可得小心着点儿。 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回屋睡觉去了。 好久没有和师兄抵足而眠,还真有点怀念了! 李斯这么想着,大脑也完全苏醒过来,目光越过韩安,看到他身后隔大老远跟着一个小姑娘。 女子低着头,发丝凌乱,双手紧紧地握着放置在身前。 看上去,十分紧张。 是因为见到陌生人,才变得紧张,还是身体弱,受不了夜间的凉气侵蚀? 李斯只是一个念头,便没有多想,他拉住旁边的韩安,把双腿从案几下面收回来,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这是公子要的人?” “是公子要的人。” 韩安心虚回头,看到芈芙低着头,没有什么异常,这才频频点头。 其实,天黑之前,他就可以把人送来,只是楚女的细腰,实在是让他难以把持,就先带回了宫里。 成蟜曾经明确表示过,没有和他抢人的念头,这才是他敢一而再,再而三伸出魔手的原因。 只不过,现在进入贤者模式后,又身处驿馆内,不自觉地就心虚了。 李斯不知道韩安的想法,也不清楚成蟜找来一个女子的真实意图。 还是大晚上。 他回头看向一排灭了灯的房间,心下有了主意。 李斯活动活动双腿,已经恢复了感觉,能够独立行走,他松开韩安,指着身后二楼:“二楼没有人,你去随便找个房间暂时住下,有什么事等到明天天亮再说。” 二楼本是翠娘几个姑娘的房间,现在他们都在知笙楼住着,房间自然就空了。 李斯把芈芙安排在空房间,而不是送到成蟜的房间里,是出于安全考虑。 身份不明的女子,万一是个刺客,使团的人都得陪葬。 芈芙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像是没有听到李斯的话,纹丝不动。 看的李斯眉头一皱,这姑娘听不见?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不是看不见,而是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屏蔽掉了外界的信息传递,再加上李斯不知道她的身份,说的话没有特定性,被误会成是对韩安说的了。 毕竟,进来门之后,李斯就和韩安说过话。 “芈芙,别愣着,去二楼随便找个房间住下,明天天亮有贵人要找你谈话。”韩安注意到李斯皱眉,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厉声道。 他的话里,特意将贵人和谈话,说得很重。 即便是很细微的语气变化,李斯也精准地捕捉到了。 李斯不在意韩安的小动作,而是那个姑娘的名字,听起来很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个楚女,他绝对在哪里听说过。 芈芙抬起微红的小脸,像是刚刚被风霜吹的,也像是刚刚哭过,惊愕的目光看向李斯。 是的。 她抬起头,没有看有过两次深厚交情的韩安,而是看向了陌生的李斯。 见她还是不动,韩安再次开口催促。 芈芙动了,眼神也变了,一抹厌恶在脸上转瞬即逝。 她从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到麻木地走向二楼。 只是,在经过李斯身边的时候,停留片刻,微微欠身,行礼致谢。 芈芙的表现,让韩安很是担忧,但是他又不能当着李斯的面警告芈芙,更不可能追上,把人拦下用眼神告诫对方。 “秦使...” 韩安嘴刚张开,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就被李斯抬手打断。 后者目光冰冷地扫过,没有多一瞬的停留,淡淡道:“韩王请回,使团的任务已经完成,在下不便与韩王私下见面,免得惹来非议。” 你刚刚扶着寡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被人看到招惹非议?...韩安只敢在心里吐槽,脸上不敢露出不满,他不自觉抬手拍了拍李斯扶过的地方,望着其背影,再次开口:“秦使,寡人还有一些关于盟书的事情,想要请教!” “韩王只需依约行事,征募精壮士卒即可,别的不用操心。” 李斯忽然驻足,韩安下意识以为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提点,面露喜色,很快他的表情便僵硬在一起。 李斯道:“韩王要好好挑选,宗室女不仅要年龄合适,各方面的条件都要最好,别到时候传出让秦韩不睦的流言,特别是模样要好,性格要好。” 他笑着看向李信早已灭灯的房间。 虽说你小子不懂事,曾经对我拳打脚踢,没有脚踢,脚踢的是公子,但是,在下还是很讲义气的,这次纳韩国宗室女为妾,真是便宜你了。 李信不可能知道李斯的这番操作,此刻的他, 已沉入梦乡,做起了讨好韩非,获宠大王,被授予一军主将,带兵征战六国的美梦当中。 而隔壁的成蟜,则是一条腿耷拉在地上,一只手就像是盘人脑袋瓜一样,盘着怀里抱着的枕头,笑得合不拢嘴,还时不时蹦出几句惊世骇俗的话:“小政啊,不要崇拜哥,哥拳打张良韩信,脚踩刘邦萧何,成就大秦万世基业...” 如果这是在咸阳,赢政因为关心小老弟,进来帮他拉被子,大概会让成蟜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秦使请放心,寡人一定挑选宗室最出色的女子,嫁给两位将军。”韩安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却也不敢迟疑,答应道。 “韩王请回吧,这几日使团就会离开韩国,甘罗会留在新郑,韩王以后若是有事,就去知笙楼找他。” 李斯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等到韩安再想说话的时候,只听见哐当的关门声,李斯回到了房间,不见踪影。 韩安看向二楼的某个房间,没有灯光亮起,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和二楼其他的房间,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而他知道,那里面住着芈芙,如果明天芈芙向成蟜控诉,他不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 希望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 可总是心里难安。 这一切,都怪芈芙,楚女细腰令人垂涎,身姿婀娜勾人魂魄,想必是个男人,都不可能经得起诱惑。 韩安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责任在芈芙,他一遍又一遍地心里重复着,麻痹自己。 直到消除了内心绝大多数的不安后,他才转身离开驿馆。 站在驿馆外面,一墙之隔,就是赵国使团居住的院子。 韩安驻足凝视,责任在赵国,本想借助赵国,楚国等诸侯国的势,作为向成蟜谈条件的资本。 结果,赵王派了个傻子来韩国,因为好色死在了知笙楼,简直愚不可及,害了赵国那是赵王咎由自取,害了韩国韩安恨不得痛揍赵国出口气,把本该在秦国身上得到的好处,从赵国那里找补回来。 韩安想着,又在心中默默补充了几个至关重要的条件,有秦军助阵,有秦国撑腰,他一定痛揍赵王那个白痴。 现在,只是两个秦将,和十万金的支援,嗯,十万金很多,可是砸不死赵王。 希望不会被赵国反推吧! 韩安第一次感受到了老韩王的无力感,可他依旧看不上曾经的左右逢源。 如今的秦楚赵三国的实力,都不在一个级别了,逢源没用,得站队。 就是跟着秦国,十万金的好处,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那些不懂享受的低贱士卒分掉,而不能装进自己的口袋,这一点是韩安最不满意的地方。 不过,慢慢来,他不信甘罗会永远留在韩国,他不信甘罗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只要他有喜欢的东西,韩安就能想办法把甘罗掌握的援韩金子,过到自己手里。 “大王,我家将军请求与您见上一面。” 黑暗里,看不见身影,却真真切切的有声音传出来。 韩安脸色微动,收回发散的思绪,挥挥手让听到动静涌过来的护卫停下,没什么耐心道:“他是要召见寡人吗?” 韩安心中暗爽,有靠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往日见到赵国,韩国只有避让的份,什么时候这么硬气过。 黑暗里的声音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司马尚出现在韩安面前,面容坚毅道:“外臣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韩王,希望韩王能够相告。” 秦赵两国使团,就隔了一个院子,司马尚不可能不派人盯着隔壁。 韩王到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只是所有人都被韩王清理了出来,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赵使问问看,寡人看心情。”韩安在飘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变本加厉。 司马尚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平静地问道:“知笙楼的主人,是秦王吗?” “赵使真敢想,寡人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不是!”韩安也是一惊,嗤笑道。 “韩王似乎很害怕知笙楼的那位,嗯,远胜秦使李斯!”司马尚没有任何意外,他只是大胆的猜想,继续说着。 很大胆,他自己都不信的那种,又不是行军打仗,猜错了,那就换个想法。 韩安敏感的自尊,仿佛被人一击命中,内心犹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狸猫,疯狂乱叫,完全失去理智。 他的鼻孔因为气愤,而自然胀大,之前的嚣张嘚瑟消失不见,只是与理智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愤怒。 “赵使莫要欺人太甚!” 韩安冷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望着一骑绝尘的马车,司马尚扭头看了看秦国使团所在的院子,心中所想又确定了几分:“果然是个大人物,除了秦王,会是谁呢?” 第269章 翠娘:我家主人真的是个好心肠 秋风习习,屋外是清亮婉转的鸟鸣,拌杂着吵乱的人声。 从街道上,驿馆里,还有心底传来,很乱很烦躁。 芈芙盘着高高的发髻,端坐在窗户前,将窗户微微离了一条缝,瞳孔发散地望着远方,有行色匆匆的行人,从眼底路过,她没有任何反应,不会给出一瞬的关注。 倒是,偶尔发现一两只飞向天边的大雁,娇俏的小脸神情微动,羡慕的目光追逐着,一直到大雁成为天尽头的一个黑点,完全消失。 才会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寻找着新的大雁,新的追逐目标。 咚咚~ 房门敲响,一道女声在门外响起:“芈姑娘,起了吗?” 芈芙心头一颤,等了一夜,另加一个清晨,终于要来了吗? 她心中不愿,却又不得不收回逃往窗外的目光,方才那一刻只属于她自己的时光,实在是难得。 她知足一笑,灿烂的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绽放的花朵,让冷冷清清的房间,多了一分生气。 芈芙一声不响,脚步轻轻地走到门外,拉开门闩,打开房门。 “芈姑娘,昨晚睡得好吗?” 翠娘提着一个漆红色的食盒,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便自来熟的走进了房间,仿佛两个人就像是多年的好姐妹。 芈芙伸头往外看去,没有发现其他的人影,她回头看到翠娘暖心的笑容,再看看案几上摆放整齐,冒着热气的饭菜,一直以来的戒心有所放松。 “听说芈姑娘是楚人,我家主人特意吩咐去外面找的楚国厨子来做的饭菜,姑娘快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翠娘拿出筷子放好,盖上食盒,回头看到呆立在门口的芈芙,主动走了过去,挽住手臂,拉着她往里面走:“姑娘,一晚上没有吃东西,这都快正午了,怕是早就饿坏了吧,快过来吃些,填填肚子,要是不合口味,我回禀了主人,为姑娘请新的厨子。” “你家主人是?” 芈芙从小受到的都是贵族教育,不过是干什么都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头一次见到像翠娘这样热情的人,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任由翠娘扶着她在案几前坐下,手下拿着筷子,心中虽暖,却迟迟没有动筷。 “我叫翠娘,是个韩人,从小就被卖到各国,吃尽苦头,受尽折磨,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恢复自由身,幸亏遇到我家主人,他是个秦国富商,心肠很好。” 翠娘粗略地介绍着,用筷子夹起一口热菜,喂到芈芙嘴边,道:“姑娘,快尝尝,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芈芙微微探身,盈盈小口接过翠娘喂来的饭菜,随之而来的,是一行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翠娘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擦在那天然不加修饰的稚嫩脸庞上,一边安慰道:“吃饭是开心的事情,姑娘不要想难过的事情。” 芈芙重重点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可就是忍不住落泪,她一边快速夹起盘子的饭菜,一边流出晶莹的泪水。 翠娘蹲在一旁,边安慰着她,边为她擦干泪水。 ... “公子,芈姑娘她太可怜了。” “这天下可怜人,何止百万?” 成蟜微微皱眉,挥手让李信先退了出去,他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她可怜,你哭什么?” 翠娘矜持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嘤嘤嘤道:“我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他们打我,虐待我,不给我吃饭,幸亏遇到了公子,要不然婢子现在不知道死在了哪里...” “好了,停!不许再哭!” “你现在的做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成蟜自问自答道:“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本公子,虽然说本公子从来不会被道德绑架,但是,我让韩安把芈芙送来,本就有要帮她的打算,不过她也要帮我的忙才行,等到晚饭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翠娘娇滴滴的哭泣声骤然一停,大手一挥,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嫣然一笑:“婢子就知道,公子是个好心肠的。” “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认为!” 成蟜丢给她一个白眼,好听的话谁都爱听,但这么少,这么简单,就显得很敷衍。 “公子,这些天使团就要返回咸阳,婢子下次再见到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让婢子再给您捏一次肩吧。” 翠娘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或许这一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内心有些不舍,有些沉重,成蟜是她这凄苦的人生中,所遇到的唯一一束光芒。 翠娘脸上,始终挂着平时常见的微笑,款款走到成蟜背后,两只玉手搭在成蟜的后肩,轻轻地揉捏着,逐渐加大力度。 成蟜脊背一挺,闭上眼睛,沉浸式享受捏肩:“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返回咸阳,在新的人选到来之前,新郑的店铺,可以暂时交给甘罗打理。” “婢子是韩人,应该留在韩国。”翠娘回道。 听到这话,成蟜微微皱起眉头,家人和乡邻的双重伤害,这么快就好了? 转念一想,翠娘本就是坚强,且心态极好的人,能够走出情绪低谷,是一件好事,成蟜应该替她感到高兴才是。 傍晚。 芈芙的房门再次被敲响,听到翠娘的声音后,她脚下的步子欢快,小跑着把门打开。 房门敞开,是翠娘那能够温暖人心的笑容。 只是,她的背后多了一个陌生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芈芙的双手把着门,愣在原地。 “芈姑娘,该吃晚饭了。” 翠娘把手里的食盒稍微往上提了一下,向芈芙展示此来的目的,随后让开身子,为她介绍道:“这是我家主人,有些事情,他听说了姑娘的遭遇,想帮姑娘回到楚国。” “回楚国?”芈芙略显呆滞的眼睛,有了一丝生机流转。 她的目光,聚焦在成蟜的脸上,很快便移开目光,觉得这是对客人的不礼貌,松开扶着门的双手,把路让出来。 “是的!” 翠娘提着食盒走进屋子。 成蟜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地在案几前坐下。 芈芙只是一瞬的错愕,这本来就是秦人居住的驿馆,她才是客人。 成蟜的到来,让她有些拘谨。 “芈姑娘坐吧!” 成蟜以主人的自居,道:“我们之前见过面的,楚人馆舍被太子安查封的那晚。” 一大股破碎的,不好的画面涌入脑海,芈芙强忍着厌恶,努力屏蔽掉关于韩安的一切画面,终于想了起来。 那晚,她被韩国士卒抓出馆舍,见到父亲躺在地上,便跑了过去。 就是眼前这位秦商的一句话,让她避免了一场来自韩国士卒的毒打。 芈芙眼中带着些许感激,朝着成蟜微微欠身:“那天,多谢先生。” 成蟜没有应声,楚人馆舍被查封,他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当不起这一句谢。 两人谈话的功夫,翠娘已经把饭菜摆放,她提着食盒,准备离开房间:“芈姑娘,我家主人是个好心肠的,你有什么事情想让他帮忙,你就尽管说,他一定会帮你的。” 成蟜面色微变,虽然他不反对翠娘到处夸他,可怎么还是有一种道德绑架的感觉,是因为他的道德还没有完全清空吗? 芈芙求助地看向翠娘, 眼睛里有恳求,有挽留,还有恐惧。 翠娘嫣然一笑,暖心道:“姑娘放心吧,我家主人真的是个好心肠,他会帮你的。” 说着,她还瞥向成蟜,“是吧,主人?” 成蟜把眼睛移向它处,是什么是?我讨厌道德绑架! “是!” 得到成蟜的肯定答案后,翠娘又安抚了几句,让芈芙的情绪平稳下来,才转身出了房间。 “姑娘坐吧,你我既是故人,便不用这么拘谨。”成蟜道。 芈芙垂着头,怯生生地在成蟜对面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也不敢抬手去拿筷子。 安静了会儿。 成蟜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听说,韩王并没有释放楚人的意思?” 芈芙没有吱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看到这一幕,成蟜就知道说对了。 “我能问一下,令尊和姑娘到韩国来,是为了什么?” 成蟜的这一问,问到了芈芙内心的苦楚,小姑娘的眼角逐渐湿润。 他连忙递上手帕,安静等在一旁。 昨夜的事情,李斯已经告诉他了,根据李斯的观察,韩安把魔爪伸向了芈芙。 过了许久,芈芙一边啜泣,一边说出了和成蟜猜想吻合的答案,芈陵果然是个禽兽,把女儿当作晋身资本的人多了去了,像他这样不要底线的,成蟜还是头一次见。 “如果韩国之行不顺利,令尊还会带你前往魏国,赵国,乃至燕国?” “不知道,可能会吧。” 芈芙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认命。 “令尊不过是想在楚国朝堂更进一步,这件事不难,我能帮他实现,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就连楚王都能够收买,这样一来,你也可以暂时摆脱四处联姻的命运。不过,等你回到楚国之后,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成蟜停止往下说,定睛观察着芈芙的反应,后者果然抬起了头,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是眼神的问询之意,已经十分明确了。 “每旬写一封信,送到秦国廷尉正李斯府上,嗯,可能很快就是廷尉了,他和你一样,也是个楚人。” 成蟜没有让芈芙把信送到知笙楼,因为她和芈陵当初在咸阳,知笙楼已经开张,属于成蟜的产业,不是什么秘密。 若是写信给知笙楼,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至少,他不想让芈芙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芈陵被重伤送进大牢的时候,还不知道成蟜要筹建新的知笙楼。 芈芙问:“写什么?” “楚王的喜好,楚国贵族的喜好,每旬写一个人,不要重复,如果没有想好写谁,就写楚国发生的事,不需要你关注战事,不需要你写朝堂,贵族间流传的趣事,或者是街头的流言,就连妇人之间的话家常,都可以写。” 成蟜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几上,往前一推:“你若是同意,就拿起这块玉佩,以后写的每封信,都在上面留下玉佩印记。” 第270章 呸,舔狗! “我回不去了,韩王不会放过我的。” 芈芙苦涩道,脑子有些乱了。 方才还说起,韩国行程不顺利,芈陵会带着她继续前往他国碰运气。 现在又说,韩国此行,她和芈陵的这趟行程就要结束了。 成蟜微一沉吟,便想明白了。 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遭遇了重大的打击,能够坐在这里和他平常对话,已是难得。 或许,芈陵能够带着她离开韩国,继续行程,和现在的处境比起来,还要更加值得期待。 “李斯恰好是此次秦国赴韩的正使,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小忙,我会请他向韩王要人,不光是你和令尊,那些被关押起来的所有楚人,我都会想办法让他们回去。” 成蟜看着有些犹豫不决的小姑娘,决定再推一把,继续说道:“想必翠娘也告诉你了,我是个商人,商人最感兴趣的就是赚钱,楚国地域广袤,物产丰富,说是遍地黄金,也不为过,我要想在楚国赚钱,就需要了解楚国上层的行为习惯,知道他们的喜好厌恶,投其所好,才能赚到钱。” 他这么说,也不完全是欺骗。 将来有机会,确实可以把知笙楼开到楚国去。 不过,他要这些信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了解楚国内部的动向,虽说王兄一定在楚国安排的有探子,可是双方的侧重点不同。 别看成蟜只是得到一些看似没用的趣事轶闻,但是当寒冬降临,冷气是会传递到方方面面的,甚至日常方便给出的反馈,会更加迅捷准确。 而且芈芙有一个秦国探子所不具备的优势,她是个楚人,还是个女人,八卦的属性一旦开启,能够从楚国贵妇人的口中得到许多探子得不到的消息。 “如果我能够回到楚国,我会给李斯写信的。”芈芙拿起玉佩,上面还带着尚未散尽的温度,入手温润光滑。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小腹处,嘴唇紧紧地抿着。 “吃饭吧!韩王答应放人之前,你就在这里住下,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有事的话,就和翠娘说。” 成蟜站起来,低头俯视坐着的女子,恰逢女子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心中一叹,这该死的乱世,谁不可怜啊! 送芈芙回到楚国,并助推芈陵在楚国朝堂更进一步,也算是帮她暂时摆脱四处联姻的命运。 更多的,成蟜帮不了她。 出了屋子,翠娘听到开门的动静,远远地便迎了过来。 “这些天,你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甘罗不是在呢,让他先管着,你就留在驿馆陪着芈芙,直到她离开韩国。” “公子果然是个好心肠!” “翠娘,你看上去实在是太敷衍了,回头找甘罗多教你一些夸人的话,我听着不反感。” 成蟜摆摆手,让翠娘留在二楼,而他则是轻踩着楼梯下了一楼。 李斯站在最前面,双手环抱于胸前,微笑看着走下来的成蟜。 李信、王林、黑石三个并排站在后面,和李斯一样抱着双臂,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怀里多一把剑,比李斯更有几分杀气。 “怎么?大秦f4偶像天团,今天出道啊?” 成蟜看了眼四个脑子不灵光的家伙,切了一声,撞开他们的阵型,径直走开。 四个人面面相觑。 什么爱赴死?公子怎么咒人呢! “李斯,你今晚辛苦一趟,去韩宫找一趟韩安,让他把之前查封楚人馆舍时抓捕的楚人,全部放回楚国,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不要过分解读,我就一个要求,让那些人安全回到楚国。” 李斯脱离f4,步子明显急促,走到成蟜身边,嘀咕道:“公子,和那个姑娘谈妥了?” “嗯,秦国暗中助推其父在楚国朝堂步步高升,而她则是能够得到留在楚国的机会,不用四处联姻,我让她回到楚国后,每旬给你写一封信,信中的内容除了我和王兄,你不可泄露给第三个人。”成蟜叮嘱道。 “公子放心,只要有信送到,斯必定亲自交到王上和公子手中。” 李斯话音未落,就听到成蟜的拒绝。 “别!你自己留着就行,王兄政务繁忙,哪里有空看这些?至于我,天天逃学,不识字,别给我看,你看完,整理分析后,若是有重要的消息,再优先告诉王兄。” 李斯嘴角抽了抽,不发表意见,你可以和我说不识字,不看信,那没关系。 等回到咸阳,加上来回路上耽误的时间,一共接近两个多月,你就只给大王写了一封信,到时候,你可以试着和大王说,你不识字,信是别人代笔。 李斯腹诽着,脚底抹油,赶忙溜走:“公子早些休息,我这就入宫去见韩王。” “斯!” “师兄,我去见见韩王,交接一下离韩事宜,很快就回来了。” 李斯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出了驿馆,门口传来马鸣声。 韩非刚刚出门,就又准备转身返回。 在这里,除了李斯,其他人他都不熟,本就是社恐,不如回屋待着。 “公子!” “嗯?” 成蟜以为李信在喊自己,这么大声,还不加掩饰,不等他转过身来,就看到李信朝着韩非的位置跑了过去。 “公子,夜里凉了,晚上睡觉冷不冷?” “公子,要不要帮你加一床被子?” “公子,后厨火还没熄,要不要帮你打一盆洗脚水来,驱驱乏意?” “公子,你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准备,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韩非看着李信,这个过分热情的家伙,是在发什么癫病吗? 他一边抽出被李信抱着的手臂,一边摇头拒绝对方的好意。 这份寒意,让他毛骨悚然啊! 韩非求助地看向成蟜。 尽管不知道成蟜的身份,但不妨碍他向成蟜求救,因为李信是成蟜的人,他也只是希望成蟜管好手下。 成蟜只是鄙夷地看了一眼毫无节操的李信,扭头问道:“这种现象持续多久了?” 黑石挠挠头,一脸尴尬地笑着,没法回答。 王林目光扫过他以前还挺敬佩的李将军,无力吐槽道:“第二次,早上天不亮就去敲门,问人要不要洗脸水,要吃什么早餐,被李大人喝退了。” 说完,他还是有些心疼李信的,满脸担忧,低声问道:“公子,李将军这是怎么了?黑石他懂医,要不要他帮忙看看?” “公子,我看李将军怕是得了失心疯,我有一个法子,治疗失心疯有奇效,让李将军躺在地上,找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胸前,寻来一个大力士,用大锤将石块砸碎。”黑石凑过来。 举鼎大力士项羽…成蟜第一印象,就是楚国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小朋友,不对,应该没有出生。 算他李信走运! 成蟜道:“现在不行,李信发起疯来,你们拿不住他,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王林和黑石深以为然,同频点头。 “公子,这边请,张良就在里面那间屋子,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忽然,李信大声吆喝道:“王林,黑石,你们过来,公子要看望张良,快去把他放下来。” 这就是你讨好韩非,不让他入秦告状的好法子啊! 高,实在是高! 成蟜看向李信,他引着韩非往前走,脸上笑开了花,也就是脊背是真的,不然和狗腿子没有任何区别。 “呸,舔狗!” 成蟜啐出一口唾沫星子,鄙夷的眼神扫过李信,等回到咸阳,我就把你今天的表现告诉王兄,让你知道做舔狗没有好下场。 王林和黑石脚下生根,丝毫没有配合李信的意思。 看到成蟜回了房间,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啐出一口唾沫:“呸,舔狗!”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舔狗,但不妨碍情绪表达。 然后,在李信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回到了房间。 “公子,没事,他们每天都会这样,不用管。” 李信推开门,十分有礼貌地伸出手,请韩非先进去:“张良就在里面,公子请。” 韩非脚步快了几步,迈进房间里。 入眼,看到一双倒竖的腿,目光向下是歪脖子张良,嘴里塞着臭气熏天的袜子,两只眼睛乌黑水肿,浓黑如墨。 韩非急忙在纸上写完想说的话:“快把人放下来。” 李信扫了眼,在接受范围之内,他把韩非往身后拉了拉,“公子离远点儿,免得误伤。” 等到韩非站到远处,确认不会被床板磕到后,李信一脚踢在床板下端,哐当一声巨响,倒竖的张良,趴在床板上,连人带板,窜了出去。 巨大的震动,让他的五脏六腑差点碎掉,刚刚眯上眼还不到一刻钟,就又被惊醒。 他愤怒地寻找着罪魁祸首,却看到韩非蹲在身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良。” 张良见到日思夜想的韩非,猛烈挣扎着,唔唔唔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是床板被他带着上下跳动。 “公子,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会儿。”李信看不得这种矫情的场景,总是忍不住想要破坏掉,为了讨好韩非,他只能换个方式。 韩非重重点头,跟着李信出了房间。 能够看到张良,让他不被倒竖着,已是不易,万一提要求太多,李信再把张良竖起来,就得不偿失了。 送韩非回到房间后,李信一个人又折返了回来,抬起床板,无视张良唔唔唔的抗议,拖着他重新倒竖起来:“还好没人知道我把你放下来,要不然竖在这里的就是我了。” 第271章 送楚人离韩 李斯进入韩国王宫,与韩安促膝长谈,大讲道理。 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说服了韩安,答应次日放人。 准确地说,是韩安下令,那些楚人全部驱逐出韩国,派兵押送到韩楚边境,在新郑的楚人馆舍,被韩国收回,不再对外开放,其他在韩楚人,一切如常。 李斯为这件事找到的理由是,韩国要对抗赵国,便不宜将楚国得罪死,为了攀附秦国,又不能和楚国有着不清不楚的暧昧。 把当时抓获的楚人赶出韩国,算是给了楚国一个台阶下。 人都放回去了,韩国背后又有秦国撑腰,楚国就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安好。 韩安通过李斯透露出来的口风,得知成蟜并没有 追究他和芈芙之间的事情,便没有什么压力地答应了此事。 唯独芈芙回到了楚国后,他就没有见面机会了,多少有些遗憾。 至于芈陵曾经承诺的送女儿,韩安也有自知之明,芈芙有了成蟜撑腰,就算是芈陵不计前嫌,再次来送,他也不敢收了。 这样也好,这件事到此结束,韩国跟在秦国后面安稳过日子,而他做个没有忧虑的清闲韩王,挺不错的。 送走李斯,韩安转身回到后宫,和年轻貌美的妃子继续后半夜的狂欢。 天亮之后,成蟜派了人,将芈芙送出了新郑,在城门口等待即将逐离新郑的芈陵等人。 她穿着朴素的袍子,外面罩着件黑色的披风,站在秋风烈烈的城门口,凝望着城内。 “翠娘姐姐,韩王真的会放了我父亲吗?” “秦使大人亲自带回来的消息,错不了,我们再多等一会儿。”翠娘挽着芈芙的胳膊,两女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同望着城内。 “来了。” 芈芙凝重的小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她扬起洁白的下巴,眺望着。 翠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街头尽头,出现了乌泱泱的人群。 韩国的士卒站在人群两侧,手里横着长戟,赶着错乱无序的人群往前走。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倒像是刚从土匪窝里走出来,被洗劫了一遍。 最前面那人,身形佝偻,被身边的两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 这并没有影响到人群的行进速度,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城门口。 芈芙的心情,早就急不可耐,此时看清蓬头垢面的芈陵,丢下翠娘便小跑了过去:“父亲!” 她被押送的韩国士卒拦下,走到前面的士卒,亮出长戟的尾杆,就要抽打这位拦路的小姑娘。 “退下!” 芈芙脑袋一缩,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下一秒,韩国士卒老老实实地收起长戟,唯唯诺诺地退到了一旁。 行进的人群,也停下了脚步。 芈芙回头去看,听到翠娘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去吧。” 她转睛看了眼翠娘手里的令牌,轻轻开口:“谢谢翠娘姐姐。” 芈芙迅速回头,不管不顾地跑到芈陵前面,像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低着头轻声啜泣着:“父亲,女儿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芈陵状态不好,面色苍白,眼神也有些呆滞,看上去没少在大牢里吃苦头,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女儿拉扯着他的衣服,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一旁的楚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把芈芙扶了起来,解释道:“芈姑娘,你不知道,韩人把你带走的那天,令尊就被他们带走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被送回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我们这些人帮他换了身衣服,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那人目光越过芈芙,看向她身后的翠娘,再看向更后面的马车,还有随行的两个护卫,惊诧道:“芈姑娘,那些人是谁?” “他们,,,” 芈芙一时间愣了,旋即说道:“他们是秦商,是他们救了我,也是他们耗费巨资,买通了韩国的权贵,让韩王放我们离开。” “秦人?” 那人一听说是秦商,眼神中的敌意陡然迸发,他们是在大牢里,不能与外界沟通联系,但是结合那晚的事情,谁都能够猜到,幕后推手就是秦人。 不过,他很快就是收敛了敌意,挪开目光,冤有头债有主,把他们送进大牢的不是眼前这个女子,楚人不会是非不分,去仇视敌对一名女子。 他环视了一圈身边的韩国士卒,看上去不像是放人,更像是押赴刑场,不敢相信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是要放我们离开?” “也不算是放,是驱逐我们离开韩国,我们会被韩国士卒押送道楚国边境。” “能回楚国,也算是放!” 听了芈芙的解释,那人呼出一口气,释然道。 那个秦商的令牌,还有芈芙出现在城门口,都足以证明芈芙的那些话。 他们真的能够离开韩国了。 经历馆舍查封一事,就算是把他们放了,也不会继续待在韩国了。 驱逐回楚国,和放了他们,在结果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人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翠娘,默不作声地回到队伍里去,压下了心底的疑问。 管她具体是什么身份,能够回到楚国就行。 至少,在他和同伴们陷入韩国大牢的时候,是这个秦商来救了他们,而不是楚使,更不是楚商。 他带着谢意的目光扫过芈芙,回头把事情低声传递给后面没有听到的同伴们。 告诉他们,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父亲,我们回楚国,我们回到楚国,再也不来韩国,再也不离开寿春了。”芈芙带着哭腔,声音委屈。 “芈姑娘,令尊看起来,似乎有伤,此去楚国路途遥远,主人准备了马车,以备不时之需,让令尊去马车里休息吧。”翠娘不知何时,走到了芈芙身边,让人安心充满温暖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芈芙连忙回头,摇着头拒绝道:“能够离开韩国,回去楚国就很好了,我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看令尊这样子,没少在牢里吃苦,有辆马车,也不至于回到楚国留下病根。”翠娘瞄了眼情绪低迷的芈陵,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柔和的同情。 这时,同行的护卫走了过来,说道:“姑娘,跟那些韩卒说好了,马车上的人物必须安全护送到楚。” 翠娘颔首,护卫转身离开。 芈芙抬眼望去,看到另一个护卫,背对着几名韩国士卒回到同伴身边。 在他背后,那几个韩国士卒,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钱袋子,他们拿在手里的金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那些送到韩国士卒手里的金子,不可能再有拿回来的可能。 翠娘这是不让她拒绝,故意如此。 “翠娘姐姐和先生的大恩大德,芈芙牢记于心,请转告先生,我一定会完成和他的约定,决不食言!” 翠娘连忙拉住想要跪下的芈芙,嫣然道:“马车里准备了一些食物和药材,供你们路上用,我还要回去向主人复命,就不继续送你了,回楚路远,千万要小心珍重。” 芈芙拉着翠娘的手,不舍得松开,这是她来到韩国之后,不,离开楚国之后,头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好意。 翠娘的过往,很苦很苦,用她的话说,她的主人心肠好,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才出手相助。 芈芙不相信会这样简单,私底下一定是翠娘姐姐帮她说了许多好话。 “姐姐,保重!” 翠娘轻柔一笑,把芈芙的手推开,退到一旁,把路让开。 芈芙在其他楚人的帮助下,把芈陵送上了马车。 这支押送楚人的队伍,经过了短暂的停留后,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真是个苦命的人,还好摆脱了韩王的魔爪。” 提起韩王,翠娘的眼底飘过一抹厌恶,她和成蟜初次见到韩安时,他还是个太子。 那次,韩安就对她生出了邪念,被公子用十万金唬住,再后来得知了公子的身份,就彻底没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遇到成蟜,是她在这乱世中,最大的幸运。 翠娘一边想着,一边挥手,和从马车里钻出来半个身子的芈芙遥别。 马车走的不快,终也有走出视线的时候,翠娘的目光从远处那逐渐不清晰的黑点上移来,转身返回城里:“我们回去。” “驾!驾!驾!” “闪开,闪开,所有人都给我闪开。” 飞驰的骏马,载着上下起伏的骑手,远远赶来。 城外不如城内人口密集,却也有不少进出城的百姓汇聚。 听到兀然出现的动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官府的马,要赶快退让。 两个护卫,面色紧张地把翠娘护在身后,退到道路边缘,不由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守城的韩国士卒,没有如同预想的那样,疏离百姓,而是迎着飞奔来的快马,几个人并成一排,将长戟的尾部抵在地面,数个明晃晃的戟刃,斜对准快马。 “都城要地,禁止纵马,速速停下!”士卒身后,一个中年什长,怒视着奔来的快马。 那不是韩国官府的马,更不是军队的战马。 “哒哒哒~” 骑手拉紧缰绳,快马脚步凌乱不堪,原地打了转,急停在城门前。 骑手跳下战马,二话不说,先是掏出一个钱袋子扔了过去,准确无误地落在韩卒身后。 那位什长,弯腰捡起钱袋,打开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用手指夹出了几片金叶子,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收钱收的明目张胆。 只好将剩余的金叶子扔了回去:“可以入城,不得纵马,将马匹留下,步行入城,待事情办完,再到此处领马。” 如果把马留下了,他就先看管着,没人来要,那就卖马再赚一笔。 公事公办,找不出理由,且怎么着都不亏。 骑手也没有废话,当即交出马匹的缰绳,韩国士卒让出一条路,重回岗位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装束,倒像是秦国来的。” 两个护卫给出了粗浅的点评。 等到门口恢复了正常通行,略放下戒备,护着翠娘回城。 第272章 千古一相的敏锐嗅觉 “芙儿,方才那些人是谁?” 芈芙钻回马车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芈陵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猛然抬头看向父亲,好不容易收住了的委屈再次浮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扑倒在父亲的怀里,既兴奋又委屈:“父亲,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是装的,那个韩安真不是东西,差点把我打死在大牢里,要不是装傻这条命早就没了。” 芈陵恶狠狠地批判韩安,转而换了副语气,柔声道:“芙儿,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秦国的富商,想要到楚国经商…” 芈陵帮女儿擦着眼泪,芈芙则是哽咽说完她被韩安送到驿馆后,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成蟜对她做出的承诺。 芈陵昏暗的眼睛,再次迸射出光芒,激动地抓住女儿的肩膀,催问道:“你是说,那女子背后的秦商,愿意耗费巨资,助为父执宰楚国?” 芈芙悄悄地扒开父亲的手,缩回有些吃疼的肩膀,说道:“只说帮助父亲更进一步,没有说要帮父亲坐上楚国令尹。” 芈陵略显尴尬地虚握两下,把双手收回,眼睑快速眨动,片刻后,满怀疑惑道:“那些秦人只是为了到楚国经商,就耗费巨资买通韩国权贵,放我们回楚,还愿意助为父更进一步,芙儿,你相信天下有这么好的人吗?” 我不信,可是他们救了我,让我远离韩安。 芈芙默默低头,这些话她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父亲不会在乎这些的。 芈陵盯着面容姣好的女儿,除了嬴成蟜那个混蛋,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他这么漂亮的女儿。 旋即,心头涌出一个自认为合情合理的想法,探问道:“那个富商,是不是看上了你,想要娶你过门,从而攀上我国楚国王姓?” “没有。”芈芙情绪低落下来。 此刻,她情绪复杂,看到父亲没事的激动和兴奋,已然散去。 楚国王姓? 她只觉得可笑。 父亲视作骄傲的符号,在韩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倘若因为楚王同姓,就会变得十分高贵,韩安又怎么敢欺负她? 父亲看不起商人,指摘对方高攀,殊不知,那位秦商,只和她见了一面,任何心思都没有。 且到头来,救了他们的,也是这个被父亲看不入眼的商贾。 “父亲能够回到楚国,难道不值得高兴吗?为什么要去想根本就没有存在发生过的事情?” “确实值得高兴!” 芈陵眼神狠厉,磨牙道:“等我回到楚国,一定要向我王进言,发兵攻韩,让韩安小儿知道,得罪楚国王姓的下场!” 芈芙把头扭向别处,父亲的偏执,注定不会有结果,否则,楚王早就派兵攻韩了,也不得等到秦商来救人。 经历了韩国一事,她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还会委屈落泪,可是也看轻了许多事。 她不接芈陵的话,只想早日回到楚国,去云梦泽泛舟。 如果,如果那位秦商,真的出钱买通楚国朝堂,助力父亲更进一步,让父亲不再把目光放在她的联姻一事上,那就更好了。 芈芙憧憬着未来几年的自由,在心底默默地规划着,畅想着。 “可惜,为父位卑言轻,恐怕说不动我王!” “若要请几位大人和公子帮忙,就算是掏干家底,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芈陵接连轻叹,垂头丧气地诉说着内心的苦楚,吸引女儿的注意。 很快,他就发现芈芙的心思,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主动询问道:“芙儿,你说的那个秦国富商,他真的答应你,要助为父更进一步吗?” 芈芙回过头来,对上父亲充满希冀的眼睛,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从束腰的云纹腰带里掏出一块玉佩,交到芈陵手中:“这是他交给我的信物,让我每旬都给他写一封信,说一说身边发生的趣事。我想,应该是真的。” 芈陵审视着女儿的表情,接过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准确的说,应该是玦。 圆形片状,顶端带有一个缺口,上面纹着两只对称的饕餮纹。 就是一块男子佩戴,用来护主驱凶的普通玉玦,并没有任何关于身份的信息。 可能是经常佩戴的玉玦,那就代表着那位富商,对他的女儿,有所图谋。 也可能是随手选中的,没什么特殊的含义。 不管是哪种,总是见到了实物,而不仅仅是听女儿在那里说。 芈陵将玉玦更换,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芙儿,等回到楚国,为父一定好好帮你选个夫婿,再不让你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了。” 他盯着芈芙,想要看看女儿会是什么反应。 “父亲做主。”芈芙头扭向窗外,目光在广阔的天地间,漫无目的寻找着,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 芈陵心头一喜,女儿还是听话的,又带着些隐晦的不爽,那个富商,真是没有眼光。 …… “李大人,我们刚刚遇到了秦国的信使。” 回到驿馆,翠娘迎面遇上李斯,便把在城门口的见闻说了出来。 当时,场面紧张,不允许她带人返回。 若真是秦国来的信使,人到了就不说了,若是没到,李斯知道的肯定比她多,有价值的话,肯定会派人去找一下。 “是的,大人,那人纵马疾驰,看样子十分着急。” 两个护卫为翠娘作证。 “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吧。” 李斯掌握的信息里面,最近没有什么急事,需要秦国派人赶来的。 再说,使团已经决定明日返程。 难道是咸阳发生了什么,还是公子私下给大王写信了? 驿馆并不难找,李信他们刚来的时候,没有人引路,也准确无误地找到了。 所以,李斯觉得等一等,先不派人去找,若真是秦国来的信使,和翠娘他们同时入城,就算不认识路,也快要找过来了,不用去找。 他回望着成蟜的房间,略做沉思后,走了过去。 咚咚~ “门没关。” 李斯推门而入,成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侧身看着他:“大早上的不睡觉,你有什么事?” 李斯望了望窗外,看太阳的位置,至少到了午时,还大早上呢! 吐槽放在心里,他嘴上恭敬道:“公子,翠娘他们回来的时候,说是遇到了咸阳来的信使,要不要派人去接一下?” “什么信使?我们都要离开韩国了,王兄派人来干什么,是准我在韩国多玩几天?” 李斯嘴角微抽,别做梦了,祝你见到王上的时候,毫发无损! “公子,也不知道吗?” 他疑惑不解,如果成蟜没有写信回咸阳,一直没什么动静却突然派了信使来,这很不正常。 “近日返秦和赵葱死在新郑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就派人送回了咸阳,也通知了王翦将军,以备不测。这个时候派人来,除非是打起来了!” “可是,没这么快,赵葱死在新郑的消息,传回赵国需要时间,赵国调动军队也需要时间,而楚国前来吊唁老韩王的使者还没到韩国,更加不可能。” “等等!” 李斯自说自话,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事,隔壁的赵国使团,早早就离开了,而身为正使的司马尚却还在驿馆没走。 绝对不是赵王问责,而不敢回去,那样的话,他不该在驿馆待着,而是逃离韩国。 李斯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公子,衣服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是在秦国的他国间者,因为事态紧急,离秦后没有来得及更换服饰,翠娘他们是分辨不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 成蟜坐起身子,双腿垂下床榻,蹬进鞋子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吐出一口浊气:“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能听明白,但是他们连在一起,我听不懂你要表达什么?这里是韩国国都,再弱也是个国家,有一两个间者存在,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吧?” “公子,收拾收拾,今晚就走!” “不是说好明天吗?” “来不及,提前出发,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秦军驻地。” 李斯还是第一次这样,着急,没有风度,直接夺门而出:“我现在就入宫去见韩王,让他下令配合。” 这边甩门的动静,惊扰到隔壁的李信,他走出来查看情况,刚好看到李斯慌张离开,趴着门沿,问道:“公子,李斯这是窜稀了?跑那么快!” “通知下去,今晚离开韩国,你的那位公子,就不用说了,到时候直接带走就行。”成蟜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吩咐下去,只是相信李斯的判断。 千古一相这个名头,就足够了。 李信想要开口询问,成蟜抢先一步打断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李斯的吩咐行事,不要迟疑,不要泄露。” “诺!”李信雷厉风行,转身离开。 韩非站在门口,投来询问的目光,成蟜冲着他笑了笑,指向驿馆外面:“没事,你师弟窜个稀,一会儿就回来。” 第273章 态度恭敬,一反常态 “知笙楼的主人,是秦国公子成蟜?” 司马尚坐在案几后面,不自觉地挺直脊背,身体微微前倾,眯着眼睛。 在他对面,站着个身穿秦人服饰的男子,衣服蒙上了一层土黄色的灰尘,远远地站着,与司马尚保持着距离。 男子恭敬拱手:“知笙楼、羽升阁、连胜坊,分别经营舞女、美食、博戏,以价格昂贵,引起咸阳权贵和富商攀比追捧,其背后的主人,皆是公子成蟜。 其人在秦国仗着秦王恩宠,时常闹出事端,在咸阳的名声不是很好,而最近一段时间,除了近两个月前,他将秦昌平君挂起来羞辱之外,便再没有听说其惹出了什么麻烦。 传闻秦王下诏为其寻六国宗室女,选其中最优者聘为夫人,而那位公子自知名声不佳,为了获得六国宗室女的青睐,这才销声匿迹,收敛了不少。” 他的语气中,还带着浓浓的八卦,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咸阳城的流言。 人在秦国,作为间者,心里藏着很多话都不能说,尤其是在敌国,有几个同伴,却是在大街上见面,都要装作不认识,只能发生大事的时候,在私底下联系,身边的人都不值得信任。 就算是传递情报,那也只是写在竹简上,以精简准确为主。 要不是司马尚声称事态紧急,他大概依旧是一根竹简回复,没有正当的理由离开秦国。 此刻,见到司马尚,他有种说出一切的冲动,当然只限于在秦国的见闻,只是因为见到了赵国的同胞,自心底生出的亲近感。 男子并没有说太多,而是及时停下,他想说的,司马尚不一定感兴趣,只要把成蟜的动向说出来,就足够了。 若是司马尚能够从他提供的信息中,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么这一趟来的就是值得的。 司马尚把手边的佩剑推远一些,在面前展开一卷空白的竹简,提着爱在上面写写画画:“你是哪里人?” “代郡。” “想家吗?” “为了赵国,小的愿意付出一切。”男子提了口气。 司马尚轻笑一声,有欣慰,有满意,问道:“可曾对战匈奴?” “曾经追随李牧将军出塞一次,此后便被派往秦国。” “好样的!” 司马尚低着头,快速书写着,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毛笔,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拍着男子的肩膀,目露赞许之色,拿出方才写好的竹简,用力扯断串竹简的麻绳,从里面随意抽出两根:“送往雁门,交到李牧将军手中,切记,不可假手他人,不可暴露身份。” “大人,你是?” 男子疑惑的目光扫过竹简。 “雁门副将,司马尚。” “小的拜见将军,人在简在,人亡简毁,小的绝不会误了将军的大事。”男子接过竹简,单膝跪下,情绪激动不已。 李牧,是赵国北地军民心中的神。 他到北地之前,赵国军民受尽匈奴折磨,他到了北地以后,赵国大破匈奴,一战歼灭十数万,从此收服东胡,林胡等部落,平定赵国北境边患。 男子曾经跟随李牧出塞作战,成为其人生中最骄傲的经历。 而今有机会亲自见到心中的军神,更加激动骄傲,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司马尚。 等到男子离开,司马尚又叫来两人,每人随机分配了数目不等的竹简,让他们分别送往雁门。 做完这一切,房间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司马尚走到案几前,背对着门口,拿起桌上的佩剑,出鞘三寸,露出亮眼的寒芒。 他轻轻地弹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剑柄在剑身的带动下,剧烈摆动,发出嗡嗡嗡的激鸣。 “知笙楼,成蟜,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既然咸阳没有了你的消息,那就是在新郑了。” “想不到,秦国使团里面还藏了这么一位贵人,虽不是秦王,却是秦王最在乎的人,这个份量足够了。” 司马尚手腕一抖,摆动的剑身,迅速缩回剑鞘之中,房间里回荡着一道清亮的嗡鸣声。 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大步走出房间。 ... “秦使,按照你的意思,寡人已经派兵,把那些楚人押送出韩国了。” 韩安面色红润,打着呵欠,从后宫走出来,他还以为李斯是来催促释放楚人的事情,便心不在焉地说道。 韩安走到专属位置坐下,一抬头对上李斯不善的眼神,连忙收起了浑身的随意散漫。 这里是韩国,他才是韩王,没来由的害怕,让韩安的心头闪过一抹不喜。 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情便恢复如常。 李斯微微侧目,看向站立在四周陪侍的寺人和宫女,韩安当即明白,李斯这是有事要和他单独说,当即下令让人离开。 等到最后一个寺人做出宫殿,关上宫门,韩安才面色凝重地问道:“秦使,楚人的事情,是有什么问题吗?寡人可都是按照商量的计划行事,这些你可以派人去查。” 刚才的话,他已经知道李斯前来不是为了楚人的事情,之所以再次提起,是为了告诉李斯。 堂堂韩王,都听他一个秦使的吩咐做事了,投靠秦国的诚意可谓是满满的,就不要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他不确定李斯会不会尊重他的表达,但他还是要事先言明,告诉李斯,韩国追随的是秦国,不是李斯,适可而止吧! 在韩安的注视下,李斯豁然起身。 他面无表情,盯着韩安的眼睛步履匆匆地走来。 韩安咕咚咽下口水,紧张往后仰着身子,目光由疑惑变得惊恐。 差点喊出口:“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刚杀了父王不够,还要杀我!”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怪李斯了。 “外臣李斯拜见韩王,请求韩王下令加强今夜巡防,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 看着弯腰拱手的李斯,韩安险些以为这是错觉,这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讲礼貌了。 他可是记得,李斯自从进了韩国,除了公子非,韩国上下,就没有人得过他的好脸色。 如今,李斯竟然懂得行礼,韩安着实不敢想。 他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重新调整好姿态,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情,道:“秦使大可不必担心,寡人知晓使团明天就要离开了,在这最后关头,必定会下令加强城中巡防,确保使团安全。” 李斯直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摇摇头:“使团今晚出发,韩王只需要封禁城门,除了使团之后,不要让任何人出入,待回到咸阳,斯定在我王面前,为韩王请功!” 给寡人请功...韩安眉头皱起,秦王是王,他也是王。 哪有王在王面前领功的? 不过,韩安心头的不满只存在了一瞬,便霍然释怀了。 韩国要给秦国做小弟,他自然也是要给秦王做小弟。 根据他的计划,等到秦国灭掉其他国家以后,韩国便入朝为臣,虽然提前了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韩安说着面子话,问道:“使团不是决定明日离开吗?寡人还想安排朝中百官相送,怎得如此着急,可是在韩国遇到了什么难言之事,秦使只管说出,寡人愿意与秦使好好协商。” 李斯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连忙眨眼遮掩过来。 直接下令就好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一边腹诽,一边保持着虚假的恭敬:“请韩王下令,协助使团今夜离开,斯与公子,必定感激不尽!” 虽说威逼也能让韩王办成事,可是涉及到成蟜的安全,李斯决定和韩王玩一下心眼儿。 平时不说拿鼻孔看人,至少也是没有给予韩王足够的恭敬,没有拿出该有的礼仪。 突然的恭敬,韩王必定生出疑虑,等到他知道此事也牵扯到成蟜的时候,定然会意识到,能够让李斯改变态度,保持谦卑的事情,必然是一件不容半点儿马虎的事情。 “秦使是说,这是公子的意思?”韩安问道。 李斯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保持此前的恭敬,回道:“公子想要安全回到秦国,别无他求,只希望韩王能够鼎力相助。” “等等,听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公子?” “公子的身份意外暴露,为了以防万一,使团决定连夜返回,早日回到秦国,我王放心之余,韩王也能够睡个安稳觉!”李斯娓娓道来。 “秦使此话是真的?!!” 韩安再也无法安坐。 知道成蟜身份的人不多,整个韩国除了他,据韩安所知,没有别人了,这么一来,他的嫌疑最大。 忽而,松了口气,既然李斯没有问罪,那就说明,他们不怀疑自己,只要配合好使团的行动,让成蟜安全回到咸阳,他和韩国就不会受到来自秦国的压力。 李斯突然换了态度,像是变了个人,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十分危险,足以威胁到成蟜了。 韩安觉得,这是个危机,也是机遇,只要韩国在成蟜回秦一事上尽心尽力,那么在秦王那里,韩国能够得到的就更多了。 念及此处,韩安还不等李斯回应,便主动表露好意:“公子身份尊贵,容不得半点闪失,秦使若是相信寡人的话,寡人这就下令,调派一支韩军,护送使团回秦。” “多谢韩王好意,危机尚未展露,若是大张旗鼓,反而容易提前引动危机。” 李斯不是不相信韩王,而是不相信韩军,他曾经见识过韩军的毫无底线,若是别人拿出足够的利益诱惑,护送的韩军就不是安全的保障,而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态度坚决地强调:“只需要韩王封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为使团争取到晚上的时间即可。” “那好,寡人这就下令。”韩安眼中闪过失落,错失了和秦国拉近距离的机会,只能等下一次了。 第274章 躲起来更安全? 李斯站在夜色下,依靠微弱的火光,能够看到驿馆外面停放着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也能隐约看到旁边的院子,依旧是早早关了门,灭了灯,沉睡在一片沉寂的夜里。 “公子,你受些委屈,跟我和师兄同乘一车。”李斯带上帽子,将自己罩在黑色的斗篷下面,不知第几次强调着,这是他平生头一次这般害怕恐惧。 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瞒着韩非了,成蟜的身份,在使团内几乎公开,但也仅限于这一批同时离开韩国的人,以此激励他们护送成蟜安全回秦。 毕竟,保护王室公子,若是运气好,再能够捡几颗敌人的首级,就算是几个人平分功劳,也能够积累起不错的爵位。 李斯的对面,站着两个人,同样穿着黑色斗篷,遮住面容。 其中一人微微点头,三个人齐齐走出驿馆,上了同辆马车。 随后,便是六个穿着斗篷的人,从驿馆里走出来,他们三人结伴,分别登上后面的两辆马车。 中间那辆马车,李信亲自驾驶,他扬起鞭子,随手甩出去,凭空发出一声爆鸣。 “出发!” 沉寂的街道上,车轮滚动,马蹄翻飞。 很快,便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将,早就得到了韩王安的授意,在见到秦使的令牌之后,便打开城门,放人出城。 看着三辆马车消失在黑夜里,城门缓缓关闭,韩军士卒拖来拒马,放在城门处,防止有人闯关。 空旷黑暗的原野上,月色静谧,使团内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大约驰骋了半个时辰之后,三辆马车按照原定计划,朝着三个方向驶去。 李信驾驶的马车,径直向西,目标咸阳。 成蟜乘坐的马车,则是往北偏了些方向,目标是驻扎在宜阳的王翦大军。 而最后一辆马车,微微偏南,去向不明。 原本,李斯的计划是李信驾驶马车,径直驶向咸阳,引开可能出现的敌人,而成蟜则是直奔距离韩国最近的宜阳大营,只要到了王翦军中,一切尘埃落定,不管是真的有敌人,还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都是真正的安全了。 最后关头,韩非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准备三辆马车,一路咸阳,一路宜阳,一路向南。 去咸阳的马车,是李信驾车,去宜阳的马车,目标明确就是军营,唯独南向马车,看上去像是绕了远路。 如果所有选项看上去都很正常,唯独有一个看起来非常不合理,那么这个不合理的选项往往会是正确答案。 基于这样的想法,韩非设计出了这第三辆马车。 反其道而行之,为前往宜阳的成蟜,多加了一层保障。 李信是使团武力最强者,跟随在成蟜身边贴身保护的可能性很大, 再有那个前往南方,去向不明的可疑马车,能够为去往宜阳这辆马车,减轻很大的压力。 毕竟,追击宜阳的马车,风险很大,秦军大营能够快速做出反应。 再加上这一路,目的过分明确,就是要寻找大军的庇护。 就好像是名牌告诉追击者,成蟜就在车上。 而多了那个南向马车,就不一样了。 咸阳是逃命,宜阳寻找庇护,目的不明确的那个,是最反常的,也是最有可能藏人的。 马车疾驰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车内早就习惯了这种颠簸的乘客们,却一个比一个紧张。 漆黑一片的车厢里,成蟜抿着嘴,不说话,李斯微闭双眼,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着镇静,不管心里有多么紧张,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而韩非,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趴在小窗上,双手紧紧地扣住车身,两只眼睛在看向外面,在视线极差的原野上,来回移动目光,毫无目的。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欣赏夜景。 “公子,我已经提前派人通知王翦将军,若是顺利的话,明日清晨,就能够在路上见到派来接应的大军。”李斯缓缓开口,语气淡然,仿佛在叙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对于他说的,大军天亮就能够赶来,韩非和成蟜,都没有不同意见。 若是赵国楚国,秦军不敢深入太多,孤军深入是大忌,而这里是韩国,与秦国的后花园没什么区别,就算是长驱直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成蟜嘴唇微松,他知道李斯这是派他紧张,故意说出来稳住心态的话,轻松道:“我的建议是,明天早上让王翦带领大军,在新郑城外迎接,这样更安全。” 韩非把投在车外的目光收回,扭头看向藏在夜色下的成蟜,这算是个什么人啊! 即便是要趁机灭韩国,大可以回避一下,他好歹是韩国公子,这么说,很不尊重人。 只是一瞬的定睛,韩非没有开口,也不愿开口,累,说不明白。 书写的话,黑,看不清楚。 反正,这种环境,要是说话,说的人难受,听的人也难受,要么写字,写的人还是难受,看的人可能会动手。 干脆不表达看法。 他重新看向车外,比起新郑的乌烟瘴气,还是原野上的空气,更加清新。 “虽说大争之世,盟约的约束力很低,但是刚于韩国签订盟约,就派兵拿下韩国,真要这么做的话,会让秦国成为众矢之的的,一打六,秦军能战,只不过元气大伤后,一统天下的时间就要延迟,这不符合秦国的利益。”李斯依旧是闭着眼睛,靠在车角里,不用刻意控制,就能够保持稳定的身形。 韩非麻了,秦国灭六国,一统天下的野心,所有人都知道,可当着他这个韩国公子的面说:将来一定灭了你们韩国。 这真的很不尊重人! 成蟜撇撇嘴,反正光线几乎照不进车厢,他便把动作做的夸张了些,他不知道韩非心里的想法,无辜辩解道:“我就是说,接个人,没说灭国,你们两个人不愧是师兄弟,想法如出一辙。” 他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谁知道李斯还当真了,别人不了解他,难道李斯还不了解? 这种大事,他可是从来不含糊的。 不再这个问题做过多的纠缠,成蟜换了个轻松一点儿的话题:“等到明天天亮,郑国的家眷,就能够光明正大的赶往秦国,最多一旬,郑国就能够见到家人,到时候他一定对你感激涕零。” “斯只希望他不恨我就行。” 李斯闭着眼睛,陡然睁开,因为夜色黑暗谁都没有察觉到,他继续说着:“若是有人夜袭驿馆,他们一个也活不了,若是无人夜袭,危险的就是我们了。” 韩非轻叹一口气,继续看着黑色的风景,李斯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 成蟜愣了一下,随即身上的气势弱了下来,李斯若是不说,他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层用意。 这可是把郑国的家人置于险地了。 转念一想,李斯也是没有办法。 根据他的推测,若是有人对成蟜动手,不是在城外截杀,就是在城内袭杀。 相比较之下,韩国国都,还相对安全一些,有巡防的军队,那些人不敢太嚣张。 成蟜没有理由去责备李斯,后者所做的一切,不管放弃谁,都是为了保住他。 “希望你是想多了吧,根本就没有人要对我下手,毕竟我到了韩国,一心促进韩国经济发展,做的都是好事。”成蟜刻意避开赵葱的问题不谈,因为那不能谈。 赵人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管真相如何,都会以这个理由,疯狂追击他。 又一次在刀尖上跳舞。 成蟜自嘲一笑,手臂背到身后,拉开门帘:“停车!”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觉得太颠簸,屁股疼,停下来休息休息。” 李斯重新闭上眼睛,反正黑乎乎的,谁也看不到谁,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没看,眼睛闭着呢。” 韩非脖子转了一半,停了下来,还是师弟会得多,当即在心里默默补充道:“我也没看,我是换个角度看风景。” 马车在惯性的带动下,又冲出去一段距离,才缓缓停稳。 成蟜跳下马车:“两位口是心非的,下车吧,到地方了。” 寂静蔓延开,成蟜觉得有些尴尬,这两个人不是很给面子啊! “公子,休息好了,就赶紧上车,早点赶到,早点安心。”李斯劝说道。 “若是他们明天才能出城,我们就不用着急赶路,有一整晚的时间;若是他们已经出城,就算是只派了两个人过来查看这一路,以你们两个的战斗力,大概会连带上我,送给对面三杀,还会拖累车夫。” 成蟜拍拍车身,厚实的木头,发出低沉的声响:“下来吧,我们躲起来,让车夫驾车继续往前,若是没有危险,等到王翦派人来接,若是有危险,更应该远离马车。” 说完,成蟜还不忘嘲讽车上的两个人:“你们师兄弟,真是笨了一对。” 韩非跳下马车,与成蟜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撞他一下,表示不满。 这种大佬,一门心思写文章,完善法制,哪有闲工夫搭理成蟜这种无聊行为。 接下来,就看李斯什么态度。 他紧随其后踩到地上,语气不好道:“明明吃不了颠簸的苦就直说,别说什么躲在这里更安全,最安全的是,我们留下断后,公子快马加鞭,天亮就能赶到宜阳大营。” 别开玩笑,他连马车都不想坐,怎么会想骑马? 成蟜耍赖道:“我说了呀,休息下,屁股疼。” 第275章 重返新郑之路 李斯偶尔会和成蟜拌个嘴,但那是平常。 现在的情况是,形势不明,暗藏危险,把事情做好才是最终目的。 他忍下对成蟜的吐槽,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灰蒙蒙的月色,闯过乌云来到地面,依然失去了该有的明亮,他绕过成蟜二人,蹲在车辆后面,努力睁大眼睛,片刻后站起身来。 李斯走到车夫身边,吩咐道:“继续往前行驶一个时辰后,将马车丢下,你骑马赶到宜阳,务必要快,中途不要有任何耽搁。” “诺!” 车夫没有下车,抓着马鞭,抱拳道。 哒哒哒~ 马蹄翻飞,木制的车轮再次转动起来,朝着远方驶去。 成蟜三人边远离主干道,边窃窃私语,静谧祥和,与逐渐远处的马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刚才蹲在后面,是来感觉了吗?”成蟜一脸嫌弃地挥动手掌,扇散面前的空气,拉着沉默寡言的韩非,往一旁走去,和李斯拉开距离。 韩非不说话,不代表他没有疑惑,双腿不受控制地成蟜拉着走,目光却是坚定不移地跟随着李斯的脚步,眼中无声的质疑。 尽管根据这几天的接触,他不可能相信成蟜的话,但是有机会看到一贯只占便宜的师弟吃一次哑巴亏,韩非还是很有兴致的。 李斯看不清韩非的眼神,但转过来的头颅很明显,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在看戏。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手,李斯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让人看了笑话,他直接越过成蟜的调侃,拿出一个沉重的话题:“人下了车之后,车辙就会变浅,如果后方有人追来,且观察仔细,他们就能够知道,车上的人是在什么地方下的车。” 师弟说得对...韩非默默认可的同时,回头看向拉着自己往前跑的成蟜。 成蟜脚下一顿,猛然转头看向李斯,眯着眼睛质问道:“你是在骗我,对吗?” “没骗你,人下车之后,车辙确实会变浅。”李斯语气轻松,说话的同时,还一直在往前走,一度超过了走到了前面的两个人。 路过韩非的时候,他甚至还不忘与亲爱的师兄来个简短的互动:“我说的对吗?师兄。” 韩非在四只眼睛的关注下,有些拘谨地点头,他只想吃瓜,不想参与,奈何师弟太阴险。 得到了韩非的赞同,李斯十分满意,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继续往前行走。 李斯往回走了一会儿,扭头催促道:“两位公子,别愣着了,走啊!” 韩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他很想给成蟜一些提示,可是说来话长,不符合当前的氛围,又夜色朦胧,没办法写字。干脆一动不动地陪着成蟜站在原地。 “我连韩非的脸都看不清楚,怎么可能看得清车辙,除非是匍匐前进。” “公子聪慧,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李斯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广袤的天地,看不出任何人类的踪迹,这才正过身子,半开玩笑道:“公子也不想遇到危险,让远在咸阳的大王伤心吧?” 看到成蟜慢慢动了起来,李斯会心一笑,解释起来:“云层很厚,月光很难穿过,看得清道路,已经是极限,我刚刚蹲在车后面看过了,车辙不深,且很难观察到,所以我说,如果那些追来的人观察仔细的话,或者按照公子的说法,就是他们要匍匐千金,才能发现车辙的变化。” “我们现在离开官道,沿着小路往新郑走,反其道而行之。” 听到这里,成蟜想起来屯留之行,当初他和李信怎么就没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呢? 当所有人以为他必须回咸阳的时候,转身回到屯留,直接进入军营。 随即摇摇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当时的情况,屯留刚刚大乱一场,群众中间有坏人,他并不知道王翦能够快速赶到屯留稳定局面。 那是上帝视角,不可靠。 成蟜思绪飞扬之际,李斯不慌不忙的声音继续说着:“王翦知道公子的重要性,他收到我的信函之后,一定会派人接应,我们不需要回到新郑,只要赶在接应的人到来之前,保证自身安全就足够了。” 王翦确实知道! 他的儿子平定嫪毐之乱,立下大功,没有得到封赏,甚至没有官复原职,而是一直在做城门监。 只因本该跟着成蟜出征,而选择了留在咸阳保护大王。 成蟜这般想着,忽然生出一抹愧疚,王贲的今天都是他害的,等回到咸阳,一定要到王兄那里,替王贲说几句好话。 害怕记不住这件事,成蟜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三遍。 俗话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就不会忘了。 “听你的,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成蟜毫不犹豫,紧跟在李斯身后。 要是左李斯,右韩非,还能被仇家追上,那成蟜只能怀疑,对面开挂了。 值得一提的是,韩非在出发前见过张良,成蟜把他带上,就是怕被张良阴了。 要不是相信李斯,成蟜说什么都不可能夜间出行。 毕竟功夫再高,也怕老六。 当然,为了防止张良是个没良心的,连最敬重的大哥韩非都坑,成蟜特意给李信留了一句话。 成蟜驻足停下,等身后的韩非赶上来,热情地展开话题:“你是王兄的偶像,那就是我的偶像,等我们回到咸阳,我就给你安排上几房小妾,如果不喜欢女人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安排男人…” 韩非一边摆手,一边向走在前面的李斯投去求救的目光:“斯,救…” “嘘…噤声!” 李斯站在一个斜坡上,忽地压低声线,原地蹲下,同时示意身后的两个人保持警惕。 成蟜拉着韩非蹲下,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李斯身边,看到了远处出现了几点亮光,凝重道:“出现了。” “嗯。” 李斯点点头,然后拉着成蟜,一起退下斜坡,小声道:“韩军果然靠不住,希望追来的不是司马尚。” 一个连李信都自认不是对手的人,如果和他们一路,那就危险了。 “能够拖延这么久,已经不错了。”成蟜没有抱怨韩军没有守好城门,本来就是辅助行动。 赵使的身份,再加上大量的财物,韩军偷放人出城,很正常。 而之前韩王然封城,李斯进不了城,是因为他的信物没带,否则,就不存在堵在城外的情况。 李斯升起身子,探着脖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几点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好在没有改变路线,在沿着官道行走。 他重新蹲了下来,三个人围成个圆,蹲在一起,脑袋几乎贴起来:“我说的是韩王想要派兵护送,幸亏没有答应。” “原来是这样。”成蟜点点头。 连个城门都守不住,指望他们护送,确实靠不住。 韩非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只要不说韩国和韩人,骂韩王、韩军和韩国权贵的话,他甚至可以帮忙提供素材。 “这几个人身份不明,很有可能就是追杀的,我们等人过去之后,再继续往前。”李斯往地上一坐,也不嫌弃,就地躺了下去。 成蟜有样学样,只有韩非保持着贵族的矜持,最多是坐在地上。 ...... 去往咸阳的必经之路。 孤独的马车,行驶在人迹不存的夜间道路,车轮声,马蹄声,马车内的喧闹声,是天地间唯一一篇孤单的乐章。 王林在车里嚷嚷着:“将军,这个家伙太不安分了,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带回咸阳,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我哪里不安分了,我只是让你帮我解开绳子,不安分的人是你,动不动就用剑顶我!”张良不服气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里面还掺杂着极度的不满。 不是对王林不满,而是对所有人不满。 甚至,包括张平,儿子丢了那么久,他都没有来找,这父子情,大概是没有必要留着了。 李信操纵着缰绳,控制马车的方向,迎着微凉的夜风,仿佛没有知觉,淡淡开口道:“我不知道,但是公子不喜欢杀人。” 王林气势一颓,这个张良真的很烦人,就应该把他留在新郑,或者直接杀掉。 思索间,张良又拿肩膀开始撞他:“憨货,给我解开绳子,我要解手。” “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公子有吩咐,我就把你挂在车底了。”王林嫌弃推开,骂骂咧咧道。 “把他嘴堵上不就行了。” 说话间,黑石就开始脱鞋。 “别!” 王林捏着鼻子,催促黑石赶紧穿鞋,马车空间狭小,臭袜子拿出来,这是损人不利己,不能拿,他挟私报复,用力撞在张良肩上:“你不让他说话,他就撞人,更烦。” “嫌我烦,你们可以放了我,等回到咸阳,你们就说被仇敌追上了,我趁乱逃走,放心,我绝不会出卖你们。” “吁~” 马车缓缓停下,在外面驾车的李信,钻进车厢,本就狭窄的车厢,显得更加拥挤了。 黑石主动走了出去,操控马车继续往前。 李信来到张良身旁,警告道:“若逃,必死!” 说完,不等张良回话,李信一个手刀砍在他的后颈,把人打晕。 “公子吩咐过,不能让他休息。”王林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李信忘了成蟜的吩咐,提醒道。 “公子又不在,他不可能知道。” 这是一件小事,李信随意揭过,脸色凝重道:“若是张良打算逃走,直接杀死;若是有追兵赶来,我们无法走脱,一定要在及时杀掉张良。” 李信简单说完,便钻出了马车,王林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信息,他伸头进来,补充道:“这是公子的吩咐!” 如果他们安然回到咸阳,而成蟜遭遇不幸,那么转告大王,不用则杀,不可放过。 加上这句,才是成蟜完整的吩咐。 只不过,这与王林他们关系不大,主要是李信来完成,所以就没有说。 “诺!” 一听是成蟜的吩咐,王林便不再多想。 第276章 我很快,你忍一下。 秦国使团连夜离开,不可能不发出任何动静。 司马尚带着留在赵国的几名部下,就住在隔壁,马车离开时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等到马车离开后,他带着人闯入隔壁,一番搜查后,并没有找到成蟜,当即决定追出城去。 夺门,并不现实,他的目的是追上成蟜,带回赵国,本就不多的部下,自然要用在重要的地方。 司马尚亮明赵国使者的身份,同时拿出了大量财物,不仅韩国守城士卒口中买到了秦国使团离开的消息,还买到了关键消息,只有三辆马车,没有随行的护卫。 人不在城中,还不带护卫,那就是摆明了故布疑阵。 司马尚身边能用的人不超过十人,其他人早就护送赵葱的尸体返回赵国。 三辆马车,找到成蟜所在的那辆车,他只有一次机会。 韩国地域狭小,一次没有找到,等他折返回来,找另一个,最近的秦军,就会赶来支援。 大意了。 他没想到,一直没有动静的秦国使团,会在夜间离韩,看留在驿馆的人,显然是匆忙出行。 如何走漏的消息,已经来不及追究,当务之急是追出城去。 司马尚搜查驿馆,再加上城门口耽误的时间,远远超过一个小时。 为了加快追击的速度,他花费重金,买下韩军手里的马匹。 他们出了城之后,走的很慢。 如李斯预料的那样,司马尚在仔细查看车辙,每走一小段,就会查看一次。 三辆马车不可能一直同行下去,否则被追上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终于,司马尚发现了三辆马车分开的痕迹,三道车辙,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骑马本该比马车行动更快,偏偏找车辙浪费了时间,耗去了近半个时辰。 司马尚根据三个不同的方向,当即做出决断。 宜阳方向,最安全,也是最容易被追击的,全力追击根本无处可逃。 秦国使团能够预知危险提前离韩,这个方向很可能是个饵。 司马尚分了两个人去追,碰碰运气罢了。 其次是咸阳方向,不去宜阳军营,返回咸阳,这是舍近求远,可能更多一些。 最后是往南的那辆马车,司马尚想破脑袋,也没有想明白,回秦国去南边干嘛。 走武关,过商於,入咸阳? 这都不是舍近求远了,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 最后,司马尚按照韩非的思路判定,宜阳去向的马车,可能性最小,其次是咸阳,最后是南向马车。 越是不可能的,就越是正确答案。 他行军打仗,讲的就是虚虚实实,没有人会把目标摆到敌人面前。 司马尚亲自带了两个人往南追,剩下的五个人去追回咸阳的马车。 他只要一次机会,人手又不足,要追三辆马车,这么分配,是最好的结果。 与此同时,李斯等人不确定司马尚有没有上套,还在抹黑向东,与追击的人背向而行。 若是司马尚亲自追来,看到马车被丢下,马匹却消失不见,是继续追击,还是返回寻找,都能为他们赢得一些时间。 李斯他们是抹黑行动,不好找,追击的人就得仔细认真瞪大双眼,这么广阔的地界,累死也不一定找得到。 而另一边,回咸阳的马车。 李信听到身后马蹄声,不确定是不是司马尚亲自追来,所以没有停下来守株待兔。 那样容易自己变成兔。 他拉紧缰绳,手中的马鞭,挥舞节奏更加更有力。 李信的想法很简单,走得更远一些,就算是司马尚追来了,发现上当,也能为成蟜多拖延一些时间。 若不是司马尚,而是普通人,那就把他们葬在这里,减弱司马尚的力量,为成蟜那边缓解可能支援过去的压力。 马车压过一块石头,半边车身倾斜,黑石重心不稳,直挺挺砸在张良身上。 张良发出一声惨叫,睁开如同浇灌了泥土的眼皮,看着若有若无的人形轮廓,还不等开骂,凌空的车轮重重落下,黑石被甩了回去。 张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够松一口气,王林又整个身子撞了过来。 两个壮汉的接连撞击,让张良呼吸起来,都有些痛觉。 最痛的是肋骨,他的第一反应是,肋骨撞断了。 此时,马车来了个急刹,三个人被同时甩了出去。 张良想骂人,但是太痛,再加上甩出马车,雪上加霜,伤上加伤,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王林和黑石,身为伤退的秦军,实力不论,经验是足够的,甩出来的那一瞬间,他们便抱紧武器,护卫脑袋,随着惯性滚出去一段时间。 李信没有回头去看车里的三人,他抓起坐在屁股下面的佩剑,轻松跳下马车。 “车里的可是秦国公子成蟜,我家将军欲邀请公子前往赵国做客,还请随我们走一趟。” 低沉且沙哑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容置疑,说是邀请,更像是在下命令,仿佛吃定了马车里的人。 五个人,三个火把,前面两个,后面一个。 还有两个人停在了马车两侧。 李信借助火把的光芒扫了一圈,在中间那两个人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确信来人中没有司马尚后,他咧嘴一笑:“司马尚没有来吗?” “不过是请人,不需要将军亲自前来。”依旧是那道有些沙哑的声音,这一次多了分桀骜,和轻蔑。 此时,黑石和王林,也止住了身形,快速起身。 他们分头行动。 王林找到摔在地上的张良,拉着他退后到马车旁边,背靠车身。 黑石则是拔出剑,来到李信身边,警惕地观察着突然出现的五个敌人。 “躲在车旁,小心他们放箭。” 李信把黑石推到身后,随即挑衅地看着来犯之敌,嘲讽道:“听闻赵国骑射天下无双,就是不知道,在夜里,你们还能否百发百中?” “若只知骑射,那说明你见识浅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沙哑声音再起,他盯着马车旁边的三人,问道:“你们谁是成蟜?” 呼呼呼~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火焰,发出的燥烈响动。 摇摆不定的火苗,拉扯着李信的影子,焰光晦明不定地落在他的脸上。 李信漫不经心地拔出佩剑,将手里的剑鞘随意丢在马车上,剑身被他竖在身前,尖端朝上。 忽而,李信转动剑身,光洁如镜的剑面,反射火把投来的光芒,黄青色光芒并不强烈,但是突兀。 反射到其中一名追兵的眼睛,他本能地做出了眨眼,回避的动作。 而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要了他的命。 李信把握时机,快速跨步上前,快准狠的一剑不给敌人留出任何反应时间,划过那人的大腿,然后是弯腰背剑,将跌落马来的敌人一剑毙命。 一条人命,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被李信完成了反杀。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显然,李信的突然攻击,激怒了追兵,见到同伴死去,他们就把怒气撒在李信同伴的身上,这很合理。 李信正面只有那一个敌人,击毙敌人后,他同时得到了一匹战马。 在剩余四人发动攻击之前,他已经催动战马,冲向侧面的两个追兵。 扑通 重物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另外三名追兵齐齐望来,根本不用他们看清尸体的容貌。 李信向他们高举的长剑,已经说明了答案,死的依旧是他们的同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五个人便死了两个,并不明显的人数优势,瞬间变成了劣势。 被捆起来的张良,被他们忽略了。 而李信,却实实在在的一对二,秒杀。 “放箭!” 剩余的三人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李信听到弓箭上弦的声音,马蹄哒哒哒的慢跑起来,不由得凝聚眉毛,有信心拿下,但是被放箭,还是更加灵活的骑射,会很麻烦。 “自行躲避。” 李信只能提醒一下,他要杀掉放箭的敌人,需要一点儿时间。 而这段时间,王林他们能不能躲过,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王林一脚绊倒张良,拉住他的肩膀钻到马车底下,最好的方法是上车,躲进车厢,时间来不及了。 车底差一点儿,好在有时间进去。 黑石不退反进,他朝着最后一个没有拿火把的追兵冲去。 看到有人冲来,马背上的追兵来不及满弦,来不及瞄准,直接往后一拉松开弓弦。 嘣! 黑石感受到迎面而来一阵破风,刚一侧身,箭头就牢牢地射在他的肩膀上。 好在两个人的距离几乎消失,黑石抬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没有刺中目标,但是刺伤了战马。 一声长啸,马鸣声刺破长空,将背上的人摔在地上。 同时,黑石也不幸被立起的战马踢到,就地倒下,连续翻滚几圈,远离发狂的战马。 等他夺来马蹄,肾上腺素退去,分出精力观察四周,才猛然发现变暗了。 追兵手中的火把,尽数落在地上。 他们的战马,漫无目的地迈着小碎步,不知何去何从。 还有两张惊悚可怖的面孔,带着浓浓的不甘,瞪大双眼,安静地躺着,被火把照得阴森森。 黑石心中泛起喜色,将军得手了,他回头寻找李信的影子,要提醒他还有一人。 一阵风从他面前拂过,下一秒,他就看到那个跌落战马的追兵,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就被砍掉了头颅。 李信跃下战马,在一旁捡起火把,来到黑石身边,撕开衣服露出伤口,他把火把靠近,按压伤口,仔细观察着箭头,松口气道:“运气不错。” 说完,黑石自觉摘下药囊,放在嘴里咬紧,一副慷慨决然的模样。 李信将火把插在地上,按住黑石的肩膀,握紧箭杆,口里念念有词:“我动作很快,你忍一下。” 第277章 总体形势向好 “阿嚏~” “后半夜居然这么冷!” 成蟜双脚快速的切换着,手臂随着上下摆动,看样子像是在跑步,实际上,速度很慢稳稳地跟在李斯身后。 李斯抬起埋在领子里的下巴,一股清凉的夜风吹来,裸露出来的脖子,不受控制地覆盖上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像是没有感受到这股凉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做出任何抵御凉风的行为。 他仰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还有越来越模糊的弯月,如常地往前走着:“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公子再坚持一下就好。” “嗯。” 成蟜没有任何怀疑,他看不懂星象,那是他不好学,而这些是李斯的必学科目,预测天下大势是否准确,成蟜没有见过,也不会妄加评论,但是看个时间,对于李斯韩非这样的人来说,就和成蟜看手表一样简单。 他一边快速切换脚步,一边转过身子,侧身原地踏步,等到后面的韩非跟上来后,与其亲密地挤在一起:“非公子,你冷不冷?” 韩非摇摇头,没有刻意回避,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成蟜的硬挤,两个人并肩往前走着。 “不冷好呀!” 成蟜大喜过望,他停止上下跳动的双脚,拉住韩非的肩膀,伸手扒开韩非的外衣,边说着感谢的话:“感谢非公子赠送的御寒衣物,等回到咸阳,我一定加倍归还,以示谢意。” “你!” 韩非差点破口大骂。 不对,他已经破口大骂了。 只是因为说话不方便,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他双手拉紧衣服,和成蟜进行较力。 女人扒男人衣服,他见过,男人扒女人衣服,他也见过。 这男人扒男人衣服,他还是头一次见,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一路走来,韩非有时候真的想杀人,就比如此时此刻。 虽然他没有从成蟜身上感受到,龙阳君的气息,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刀人的目光。 他摇头表示不冷,那只是客气一下。 难道他点头表示冷,成蟜会送给他一件衣服吗? 这种情况,傻瓜式的回应应该是:你是不是穿的更厚,或者你是不是不怕冷。 韩非哪里见过这么实在的人,不,不是实在,成蟜和实在二字完全不沾边。 他就是纯粹不要脸,不在乎是否实在,也不在乎是否狡猾。 这个人行事,只有一个唯一的标准:只要对自己有利,其他的一切是否更改,是否遵循,完全随心。 “松!” 韩非一只手抱紧衣服,一只手用力把成蟜往后推,口中还发出铿锵有力反抗:“开!” “唉~” 只想赶路的李斯,无奈地叹息一声,打死他,以后也不要再和成蟜一起外出。 他回过头来,看到两个人形轮廓,交叠在一起,一会儿紧紧地贴着,一会儿又分开大老远。 想归想,看归看,队伍再难带,也得上,谁让他是名义上的小队长。 李斯一边往回走,一边解开束腰,脱下外衣,走到成蟜身边,劝说道:“公子,这件衣服给你,我们赶路要...紧...” 李斯的嘴角一阵抽搐,当他走到成蟜身边,做好了苦劝的准备。 却发现,成蟜就是冲着他的衣服来的。 他虚握两下拳头,掌心空空如也。 原本走在中间, 不积极,也不消极的成蟜,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主动走到了最前面,与李斯和韩非拉开了一定距离。 此时,正站在远处,催促着:“你们师兄弟,一慢就慢一对,能不能不要耽误行程,走快一点儿,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上当,折返回来,你们一个个的,却没有半分紧迫,难道说你韩非的逆鳞,能够干掉那几个追兵?” “师兄的逆鳞?” 李斯不明白,他回头看向同样一脸懵然的韩非。 这么一个看上去就像老好人,实际上也是老好人的人,能够有什么是能够激怒他的事情。 李斯亲测借钱不还,不会激怒,甚至借的多了,感情还更加深厚。 我只是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把残剑...成蟜在心里发誓,他只是见走夜路太沉闷,想调动一下气氛,另外,就是他确实冷了,借一件衣服穿穿,这个季节冻不死人,最多感冒,相信以李斯的身体素质不成问题。 成蟜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边等人跟上来,边说道:“韩非,你和张良都是韩人,他对前往秦国十分抗拒,而你却像是在做一件平常事,完全没有抵触,甚至让你走在最后面,你都不跑,这要是张良那小子,他早就跑没影了,甚至还会折返回来,拿着石块远远地往我脑袋上招呼。” 韩非两手空空,做出写字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头顶的星空,摊开双手。 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可以说出来,但是现在这个环境,不利于他表达内心。 看着韩非坦然的模样,成蟜想到了一个法子,当即说了出来:“李斯,你现在就代入韩非的身份,回答我的问题。” 他转向韩非,说道:“你若是觉得李斯说的不对,你就打断,等天亮,再给我你的答案。” 成蟜也不管两个人是否同意,直接问向李斯:“你身为韩国公子,并不抗拒前往秦国的理由是什么?或者说,你到秦国的目的是什么?” 李斯愣了一下,只是片刻的犹豫,略过韩非说道:“存韩!” “韩国匮弱,除了魏燕,其余四国皆可灭之,而秦国最近,又是最强,维护好秦韩关系是存韩的第一步,获信于秦王,劝阻秦国攻韩,是第二步,韩国追随秦军灭国的脚步,出人出力,最终保全宗庙,削去王号,俯首称臣,为第三步。” “前两步不难,只要费些心思,还是有希望的,第三步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论秦国是否允许韩国的存在,一个在韩国不受待见的公子,想要做韩国的主,无异于痴人说梦。” 成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尤其是最后一段话,语气明显变得严厉起来。 这不是在和他说,而是和韩非。 是李斯站在师弟的立场,对师兄不切实想法的批判,也是一种劝说。 韩非没有打断,说明他认可李斯的说法。 看来,这两个人早就心照不宣了,若不是成蟜问起,他们能一直藏着,藏到韩非死在狱中。 成蟜给两人的一点儿时间平复内心,主要是韩非,他继续问道:“如果秦军长驱直入灭掉韩国,你会如何?” “身为韩国宗室,不能保住宗庙社稷,唯有以死殉国!”李斯想都没想回答干脆。 韩非依旧保持沉默,没有反驳。 成蟜更深一步知道了韩非的态度,沉默着继续往前,三人行走在怪异的气氛中,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或者说是最想改变的事情。 “为了存韩,或者为了灭韩,你们彼此成为了政见不同的人,是否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而除掉对方?” 成蟜说完,默不作声地走着,四周变得安静下来,清晰地听着后面沙沙地脚步声,能够感受到身后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不是那种惊悚灵异的诡异,而是口与心是否要保持一致,是两种看不见摸不着而真实存在的东西,心知无法兼得,而又想要全部拥有的犹豫。 李斯的声音打破夜空下的寂静:“为了存韩,师兄不会除掉我!” 成蟜背对着两人,点点头,他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一边走着,一边等着李斯的选择。 结果李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再也没有响起。 没有明确的表态,就是最明确的表态。 为了灭韩,韩非若是拦路,李斯会除掉他。 刚刚有所正常的氛围,突然又变得让人尴尬起来。 当着韩非的面说,将来会弄死他,成蟜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斯居然没有丝毫掩饰。 “韩非是法家集大成者,在这一点上,天下没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做秦国廷尉,你觉得呢?”成蟜没有回头。 但,李斯知道这是在问他,他没有丝毫犹豫,坦然道:“师兄若是愿意担任秦国廷尉,对秦国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成蟜有些惊诧,两个问题,两种截然不同的回答。 他驻足回头,目光停留在并不清楚的两个人形轮廓上,旋即笑道:“希望你们政见相同,就算是政见不同,也不要产生正面冲突,与秦国而言,你们都是影响深远的人才。” 李斯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今天的对话,只要我们三个知晓,不得外传,就算是王兄,也不要泄露半个字。” 成蟜忽地松了口气,李斯对待韩非的态度,不是妒贤嫉能,这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韩非一定会存韩,李斯一定会灭韩,几乎就是个无解的死胡同。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这对师兄弟,不在一个赛道上,一个偏实干派,底线很清晰,随时可以改,一个偏学术派,底线不知道,大概率很强硬。 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总体形势向好,未来可期。 “诺。” 李斯面无表情地回应,心里已经开始腹诽。 你不让我们告诉大王,然后你自己悄悄告诉。 不得不说,相处久了,李斯把成蟜的那点儿心思琢磨地一清二楚。 这也是他能够一直在成蟜底线上疯狂蹦跳,还好好活着的原因,偶尔坑成蟜一次,是为了收一点儿被坑的利息,却从来不提收回本金的事情。 外衣隐隐有些湿润,脚下的青草,逐渐凝聚露水。 踩着湿漉漉的草叶,藏在鞋子里的双脚,都能够感受到冰冰凉凉。 成蟜决定做次好人,他把李斯的外衣脱下来:“你与我同生共死,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吃苦受罪。” 李斯还以为成蟜转性了,刚一抬手,就发现成蟜两只脚乱踩,把野草上面的露水打落,然后把他的外衣铺下去:“来吧,坐下休息一会儿。” 看着已经坐在地上的成蟜,李斯心情复杂,果然一切不合理的想法,都是幻想。 第278章 杀了他们 “将军,东南方发现一辆马车,像是在被人追杀。” 王贲拉住缰绳,刹停身下的战马,与前来汇报的士兵对视着。 战马原地转着,王贲始终面向士兵,声音中带着一些急切:“距离!” “不足五里。” 士兵沉默了一会儿,他发现情况到刚回来这一段时间,马车不可能原地等着不动,粗略估算了一下,回复道。 得到答案后,王贲挥出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同时双腿夹紧马腹。 战马吃疼,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只蹄子有节奏地迈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马蹄踏过,空气中多出了一缕混合着泥土和野草的清香。 随他同行的秦军士卒,没有片刻犹豫,跟着他们的将军一同出发。 王贲纵马疾驰,已经到了马匹极限速度,仍旧觉得不够快,时不时挥动马鞭,催促战马加快速度。 他和杨端和接到大王的命令以后,便赶往了蓝田大营。 两人在军营里待了三天,王贲一直在想着去寻找成蟜的下落,还不等他想好单独行动的理由,暴脾气的杨端和先忍不住了。 经过认真思考后,杨端和决定,将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由他带着前往武关,监视南面的楚国。 另一部分送到王翦手里,如此一来,北方赵国边境有辛胜和蒙武,南方楚国边境有杨端和,原本站在第一线的稳重战略家王翦,成为了支援大队长。 杨端和对这个分配十分满意,本来负责两线支援的是他,现在让稳重的王翦负责伺机而动,而他身临一线。 只要不影响大王的大方针。 只要能到前线。 就算不开战,吹一吹敌国飘来的晚风,都特酿是一件惬意十足的事情。 而王贲也因此得到了自由侦查的命令,杨端和只有一个要求,去敌国境内查,管他是楚还是韩,必须要找个对手,否则就别回去见他。 离开蓝田大营后,他就和杨端和的大军分开,自北往南,自西向东,展开地毯式探查,打探敌国消息。 王贲一直惦记着成蟜的下落,所以在派出各路斥候调查的同时,命人留意有没有遇到危险的行人。 他不知道成蟜去了哪里,只是在自己负责的辖区内,展开搜查。 如果没有遇到危险,就算是和他擦肩而过,互不相识都可以。 怕就怕会遇到危险。 这是王贲特别命人留意遇到危险的行人的原因,要是这些人里面有成蟜,他能够及时赶到,没有的话,能够从那些人口中打探一些他国的消息。 “快,快,再快点儿,后面的追兵要追上来了。” 马车哐哐地响动,车夫疯狂地举鞭落鞭,马匹用出所有的力气,不停歇地迈动着蹄子。 挤在马车里的三个人,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他们是随着蒙恬,一同赶往韩国的护卫,目的就是要保护好成蟜的安全。 在得知成蟜身份,以及使团危机之时,他们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而今,身后出现追兵,他们一边催促车夫跑的更快,一边暗戳戳地兴奋着。 在他们看来,只要追兵来追他们了,成蟜那里就是安全的,拖得越久,成蟜就越安全。 “将军,如此拼命的逃跑,目标一定就在车里。” 司马尚身后,举着火把的部下,兴奋地叫着,追了一路,终于有所收获了。 如果真能抓到一条大鱼,他能够跟着司马尚立下功劳,等到回国后获得功爵。 想到这里,发酸的手臂便充满了力量,倾斜了一路的火把,被他重新扶正。 稍稍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同伴,虽没有说话,但是速度也提了上来,和他并驾齐驱。 他们都渴望着,跟随司马尚抓一条大鱼回去,立下功劳。 之前看不到希望,他们是出于服从命令,现在看到了希望,他们是服从内心的欲望。 司马尚对此心知肚明,人都有欲望,能够调动利用手下人的欲望,往往能够把事情做到更好。 尤其是现在,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喊话!” 司马尚的声音,随着迎面而来的烈风,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 跟在后面的部下,支起耳朵里,半听半猜。 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将军的意思。 当即,挥舞着手中的火把,高喊道:“前面的马车停下,我家将军欲请成蟜公子赴赵一游,并无恶意!” 回应他的是马车扬起的厚厚尘土。 司马尚松开缰绳,右手高高抬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暗黑色长弓,洁白色雁羽被他的左手捏住,用力往后拉扯。 咻! 一支看不见的箭矢,射进黑暗里。 马车还在继续奔跑,没有停下,也没有翻倒。 司马尚再次举弓,微微前移箭头,接近着咻的一声,声音未落,马匹凄厉的哀鸣传来。 下一秒,前方巨大的马车轮廓消失不见,哐哐哐几声巨响。 等到司马尚带人追上去,马匹倒在地上,鼻息粗重,四肢无力地抽搐着。 借助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马车侧躺在十几米远。 司马尚扭转小臂,将长弓置于战马一侧。 车夫摔倒在马车和马匹中间的空地上,他刚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看到一匹战马迎面冲来。 就在他以为避无可避之际,马首贴着他的身子路过,没有任何放松的机会,一根看不见的细刃割破他的喉咙。 拖出去几米远后,司马尚抖动手腕,将车夫的尸体扔下,收起长弓。 三个人骑在马背上,围住侧躺着的马车。 “成蟜公子,赵葱死在了你手里,你若是愿意跟我返回邯郸,向我王说明真相,我可以放了你的手下。” 马车已经摔坏,车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断裂的木板,张扬着锋利的尖齿,或露在车外,或刺入车内。 天色昏暗,司马尚看不清马车里的人,隐约看到人影不止一个,他朝身后的部下招招手。 拿着火把的部下主动下马,来到侧翻的马车前,把火把伸到前面,照亮马车内部。 “锵!” 马车里甩出来一柄长剑,目标直指火把的主人。 奈何人挤人,以各种奇怪的姿势躺在马车里,根本没有出手空间,再加上三个人都有不程度的伤势,能够把剑扔出去已是极限。 “当~” 长剑落地。 火把的主人轻松躲了过去。 但是,扔剑的行为,激怒了他。 他返回战马处,取下自己的武器,骂骂咧咧地走回马车前:“将军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们竟不知好歹,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马车里,三双眼睛,同时映射出明亮火焰,是仇敌相见,愤怒的火焰。 哐哐哐! 马车被三个人撞地发出巨响,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看清楚马车里面的三双眼睛,司马尚心下一沉,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三个视死如归的人,绝不可能是秦国公子,那位名声在外,是个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 他的部下拿着武器,将缓缓伸出车厢的第二柄剑打落,毫不犹豫地刺死其中一人。 “上马,走!” 司马尚当机立断。 杀几个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用处。 他要赶回去,希望另外两路,能够有所收获,抓到成蟜,或者拖住也行。 部下听到命令,略有迟疑,恨恨地蹬了一脚翻在地上的马车,放弃继续杀人,回转到战马旁。 “快躲开!” 司马尚凭借敏锐的听觉,察觉到箭矢破空的动静。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 抓着马鬃的部下,摔倒在地上,唯一一根火把,安静地躺着,照亮暗红色的马腹。 司马尚扫了一眼箭矢飞来的方向,只有两点零星的火光,正快速接近,双方的距离瞬息便至。 人数不会多。 司马尚低头看了眼中箭的手下,生机断绝,一箭命中喉咙,地面多出一片暗色的泥滩,鲜血浇灌而成。 火把光线昏暗,还有战马遮挡,仍能做到一箭命中喉咙,这是个高手。 司马尚对射箭之人做了初步的判断,近战他无所畏惧,然这一手箭术,在他见过的人里面,只有李将军可以稳胜。 司马尚目标明确,转身就跑,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走,不要逗留。” “将军,还活着。” 一名秦兵停下战马,举着火把,跑到马车旁边查看,见到里面有人要在挣扎,手里颤颤巍巍地抽着出鞘三分之二的长剑。 他把火把插在地上,用力踢了一脚,把抽出来的剑重新踢了回去,咧嘴笑道:“我们是秦军斥候,否则调查敌情,你们从韩国来,告诉我有用的信息,我就救你们出来。” 王贲冷眼看着,手下表明了身份,只要能给问出重要的消息,他不介意让他们在军法允许的条件下随心所欲一点儿。 “杀!杀了他们~” 车厢里那人突然激动起来,继续摸剑的手,抬起来指着司马尚远去的方向,眼睛瞪得滚圆,用力从喉咙里发出嘶吼。 “留下救人,等他们赶到后速速跟上。” 简单一句话,却有大量的消息在王贲的脑海中炸开,是秦国的口音。 抱着宁错勿放的态度,他吩咐一声,快马离开。 为了尽快赶到,他只带了两个人先行一步,大部队还在后面。 站在马车边的秦兵蹲了下来,尝试着把车厢里的人拉出来:“你们是什么身份?” “秦,使团。” 马车里那人似乎很累,三个字,还有停顿一下。 士兵手上动作一滞,惊呼道:“你们是使团!使团不回咸阳,去武关?” 随即,他情绪激动起来,听口音还以为是普通的秦国商人,没想到是如此重要的身份。 使团被追杀,可是要引发两国大战的事情。 他扭头向同伴喊道:“快,快追上将军,被追杀的是我国使团。” 第27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静悄悄的原野上,骏马飞驰。 哒哒哒的马蹄声,错落有致,每经过一处,便会打破那里的安静。 随着马蹄声渐远,大地重新陷入沉睡。 循着战马飞驰的方向,黑夜在按部就班的醒来,然后睡下。 在西方尽头,弯月悄然落下,天空出现浅浅的鱼肚白,仿佛整个天空,都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并不明亮的光源。 狂风呼啸着钻进耳道,叩响耳膜。 本没有任何情绪和感情的自然风,使得司马尚心中烦躁。 他故意放慢速度,落后来到部下身边,他抬起长弓,狠狠地抽打下去。 啪! 长弓落在马臀上,本就紧致有力的肌肉,因为外界的刺激,变得更加紧致。 富有力的双腿噔噔地蹬在地面上,扬起呛人的尘土。 前腿同时加快频率,加大步子,与后腿保持同步。 看着速度略微有些提升的部下,超过自己,司马尚松了口气。 他回头去看不远处紧跟着王贲。 微微泛白的天际,使得他视线有所变好。 一匹于疾风中狂奔的战马,飘逸柔顺的马鬃迎风飞舞。 看不清楚马背上那人的容貌。 然而,司马尚凭借着敏锐的战斗直觉,判定追在身后那人,就是之前一箭射杀其部下的高手。 因为,他感到了同质的危险。 这也是他放慢速度,抽打部下战马的原因。 天色逐渐明亮,不光是他们赶路的视线变好,在身后追击的王贲,同样能够看清楚身前的目标。 一个箭法出众的人追在身后,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箭,始终没有放出第二箭。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司马尚断定,王贲凭借模糊的轮廓,同时借助声音来定位,却没有尝试着放箭,就是在等天亮。 所以,在看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他第一反应就是,让部下提速。 只有足够的距离,才能够有足够的安全可言。 在山穷水尽之前,他身为将军,不会舍弃自己的士兵。 “咻!” 箭矢破空而去,司马尚收回长弓,转身继续赶路。 他几乎没有瞄准的一箭,像是受到了目标分的特殊指引,直挺挺地射出。 司马尚并不觉得短短一夜的时间,而且还只是赶路,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他的箭法会有突飞猛进的提升。 这一箭射出,只为拖延时间。 为自己和王贲拉开距离争取时间。 毕竟,把后背交给一个神射手,并不是明智的决定,更何况天色越来越亮,视线越来越透亮。 想要安全,只有干掉对方,或者是保持足够的距离。 司马尚果断选择后者,干掉对方,就以为要耽误时间,结果就算是他能除掉王贲,也会被赶来支援的其他人留下。 战马执行着主人的命令,不知疲倦地赶路,司马尚俯低上半身,抱紧马脖子,侧过头去看身后。 目光追逐着刚刚射出去的一箭,他将自身的祈祷和意念附着在上面,希望能够射中王贲。 箭矢直冲王贲,司马尚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仿佛那一箭射向的不是王贲,而是他。 当! 箭矢一截两段,落在地上,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 王贲的身前,是一片残影。 残影的轮廓是一柄剑。 看到这一幕,司马尚瞳孔微缩,神射手本就难缠,还能够轻松躲过他射出去的箭。 不,不是躲过,而是破解,击断! 王贲给他带来的危险等级,再次提升。 一个出剑快到留下残影的敌人,若是被其追上,绝对是件不幸的事情。 “看阁下装束乃是秦将,阁下为何闯入韩国,对我等过路商人苦苦相追?”司马尚说话间,手已悄然摸向箭囊,两根手指夹中箭矢尾部的翎羽,搭在弓弦上面,默默调转方向。 王贲没有回话,悄悄俯低身子,右手拿着长剑,背在身后,随时准备出手。 咻! 又是一箭。 这一次,事先有了准备,王贲击落的更加轻松。 他趁着对方搭箭的功夫,快速扭头看了眼身后,一个士兵几乎是站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在淡淡的薄雾里面穿梭追逐。 视线往后延伸,更远的地方,那里出现一团乌黑,被薄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他收回目光,看到司马尚又在悄悄准备放箭。 王贲默默收起长剑,右手探向挂在马背上的弓箭。 薄雾出现,若是还不能尽快留下这些人,等到大雾弥漫,视线完全消失,就再也留不下对方。 “停下回答我一个问题,便放你们离去。” 司马尚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与之并不处于同一个空间,完全不做理会。 他牙关紧闭,屏住呼吸,吸入一口绵长的气息,手中的弓弦被他拉成满月。 身后的王贲,箭尖,还有捏在手里的箭羽。 司马尚看到他们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呼~一口轻微的气息吐出,手指松开,箭矢以极快的初速度窜出去。 虽然他不觉得会输给身后的年轻人,现实却是,他绝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对方一定会拖住自己,直到大批的秦军赶来,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他已经勘破成蟜的身份,又在追逐使团的路上,尚未抵达秦境,就遇到了赶来的秦将。 司马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成蟜提前写好了信件,找来的救兵。 不能把成蟜请回赵国,最多是因为赵葱的事情,被赵王训斥。 若是被秦军留下,那就是死路。 所以,他在手下被射杀后,转身就走。 停是不可能停的,韩国地域狭小,只要快马加鞭离开韩地,赶回赵境,他们就安全了。 如此想着,司马尚心头一颤,脊背发凉,似乎被一头猛兽盯上。 他低下头去,从腋下观察背后的情况。 刚刚那一箭,早就不见了踪影。 连射三箭,都没有射中王贲,他难免有些失落,好在他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射出去的箭,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儿作用。 现在,王贲正举着弓箭,瞄准他的后背。 司马尚不敢回头,任由战马自行前进,他则是死死地盯着王贲手里的弓箭。 他有种感觉,这一箭射来,有很大的可能是躲不掉的,必须回身将其击落。 如此一来,行动就会滞缓,可若是不击落这一箭,就要付出受伤的代价。 受伤和滞缓一瞬,司马尚没有任何犹豫。 他松开长弓,抓住剑柄,悄悄收起左腿,蜷缩在马背上,只等那避无可避的箭矢袭来,他便会躲在战马一侧,尝试躲过。 一旦躲不过,就挥剑击落。 “咻!” 司马尚本能地肌肉紧绷,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快速迈出的马蹄,速度有所放缓。 “不好!” “快,闪开!” 司马尚以为这一箭是冲着他来的,再不济也是冲着他的战马。 但当他看到箭矢飞行轨迹后,大脑自动演绎了未来的飞行路径,这支箭会越过他,目标是跑在前面的部下。 司马尚在发出警示的同时,放下左腿,他的危机不在身后,而在身前。 他必须快速超过眼前的战马,心急如焚,催促着战马加速,又默默地祈祷部下能够躲过王贲的箭。 尽管那箭连他都觉得棘手,部下躲过去的可能性不大。 “噗嗤~” 是利刃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战马怎么可能跑得过飞行的箭矢。 司马尚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手下的情况,因为眼前的战马,被一箭射中了马腿。 司马尚对王贲的箭术,再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然而,现在不是夸赞对方实力的时候。 战马后腿中箭,快速奔跑的身躯,可不会等一等受伤的马腿。 只听轰的一声,战马庞大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 马背上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突然停下摔倒的战马,将他径直甩飞出去。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司马尚的正前方,且双方距离很近。 司马尚依靠熟练的骑术,在战马即将撞上倒地的马匹之前,用力拉扯缰绳,调转方向。 战马的速度骤然下降,司马尚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另一只手用力抓紧马鬃,让自己和战马融为一体,防止被抛出去。 险之又险地避开地上的马匹,司马尚根本没有时间来得及喘口气,挥着长剑,用剑身抽在战马的臀部,继续赶路。 在路过部下的时候,他快速扫了一眼,情况很糟糕,这最后一个部下,也要折损在这里了。 他再次通过腋下观察身后,因为刚刚短暂的停滞,双方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一百步内。 这个距离,是个很危险的距离。 如果身后射来一支冷箭,那么司马尚就必须停下应对,他的后脑勺可没有长眼睛,不可能躲过去的。 “喂,再不停下,我就放箭了!” 司马尚回头去看,在薄雾里,王贲果然双手脱缰,举着一张长弓瞄向自己。 他闷不作声,停是不可能停的,用力抽一下马臀,提一下速度。 嘣! 王贲松手,司马尚大惊,连忙拉紧缰绳,速度也有所放缓。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该来的箭矢。 “哈哈哈!” “惊弓之鸟,惶惶如丧家之犬,速速停下,还可饶你一命!” 刺耳的笑声,嘲讽声,还有凌厉的风声,混合着钻进耳朵里,司马尚很不好受,他好歹也是在北境杀得匈奴望风而逃的将军。 此刻,有种耗子被猫耍了的感觉,憋屈而又无可奈何。 司马尚回头看去,一根箭矢,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两人的距离,接近八十步,王贲依旧是弯弓搭箭的姿势。 尽管受骗一次,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万一王贲有一箭冲着自己来,不,没有万一,每一箭都是一样的。 “该死!” 司马尚恨骂一声,默默地估算着距离赵韩边境的距离。 第280章 公平一战? “吁~” 司马尚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奔逃。 两个人距离不足八十步,就算是王贲不放冷箭,只是效仿刚才的套路,再来个一两次,定然能够追上他。 而此地距离赵国还有几十里,一时半会儿,根本就逃不脱。 再者,秦军敢进韩国接应成蟜,赵军却不敢。 韩国成为秦军后花园,天下皆知,赵军贸然深入,下场难料。 司马尚不打算逃了,他回转马头,迎着追上来的王贲,喊道:“我与你公平一战,若是我胜,就放我离开。” “若是你败呢?” 王贲自信满满地收起并没有搭箭的长弓,不慌不忙地放慢速度。 既然对方不逃了,他也心疼战马,让其放松一下。 司马尚在停下来后,视线变好,再加上两者距离更近,清楚地看到王贲手里的长弓,忍不住嘴角抽动。 上一箭,还射在了地上,这一箭是打算空放吗? 未免过于骄狂!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他不能带上赵葱,也追不上成蟜,更猜不到这空弓。 似乎到了韩国以后,短短几天,他就处处碰壁,晦气得很。 司马尚的念头不过转瞬即逝,他迈过左腿,从战马的右侧跳了下来,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指着王贲,骄傲道:“本将纵横北境,未逢敌手,若是败在你这后生手中,我便自刎当场!” 他说的是未逢敌手,自然不包括李牧,因为他们是队友,不是敌手。 王贲眉头紧蹙,没想到这还是个高手,不过也不怪他,高手见面就跑,是谁都会误会。 若是让他知道,司马尚说的未逢敌手,是指对战匈奴,偶尔打打燕国,那他就会轻松很多,至少不会如临大敌,将对方看做是和他父亲一样的强手。 然而,他不可能知道。 王贲随即一笑,再强大的敌人,他也敢直面不退。 他骑在马上,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鼓捣着挂在马背上的箭囊。 司马尚目光凝聚,落在王贲身上,看着他奇怪的行为。 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黑色的箭囊飞向空中,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脚下。 “我的箭用完了,如果你继续跑的话,我追不上你。” 王贲语气平淡如水,并没有带任何感情,而司马尚却从中听到极大的羞辱。 他凝视着王贲,感受着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这是大队骑兵活动在附近,才会造成的现象。 挑战王贲,得到他的承诺。 这是司马尚最后的机会。 他左腿向前一小步,双手握紧剑柄,竖起剑锋对准王贲,做出战斗姿势,发白的指关节咯咯作响:“废话少说,若是我胜,你和你的人就必须放我离开。” 倒不是司马尚以自我为中心,而是他断定,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将领,就算在秦国也是个佼佼者。 这种人身上,都有着一种特别的骄傲,司马尚不怕会被拒绝。 王策则是撇嘴一笑:“先打赢我再说。” 身后的士卒喊了一路,他隐隐约约听了一路,已经知道之前被追杀的是使团。 王贲之所以穷追不舍,就是为了成蟜的消息,如果对方不知道,或者目标不是使团,他倒是可以考虑,给对面一个体面的死法。 至于打赢他,就可以离开。 抱歉,除了父亲,王贲自认是无敌的。 这是属于他的骄傲。 王贲回头看向能见度越来越低的白雾,单人一骑,正在快速靠近,身后一片白茫茫,仿佛将他的目光吞没。 王贲跳下马来,手里抓着剑鞘,自信满满地走向两匹战马中间,主动挑衅道:“你年纪大,你先动手!” 司马尚脸上浮起怒气,眼前这个年轻人,接二连三地羞辱挑衅,若不是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早就怒吼着冲了上去。 两军对战,最忌讳的一方自乱阵脚。 单打独斗,也是如此。 他深深地看向王贲,不仅实力强横,且深谙用兵之道,未来一定是赵国的劲敌。 这一刻,司马尚的目标又多了一层,如果能够干掉眼前这个年轻将领,就算回不去赵国,也是值得的。 压下浮起的怒火,司马尚步履沉稳地向前,急而稳的脚步冲向王贲,一米多长的锋利剑锋,斩击着无形的空气,发出呼啸。 王贲暗暗攥紧剑柄,激怒对方只是手段,而不是目标。 见到效果甚微后,他并没有露出任何的诧异。 他左脚摩擦着地面,后撤半步,双手举着长剑横在身前,眼睛盯着司马尚的眼睛,而不是去看敌人的武器。 当! 似乎能够震破耳膜的尖锐声响升入云霄。 司马尚一击势大力沉,并没有击退脚下生根的王贲,他持续用力,意图推动对手。 他们两个各自手持长剑,进行着纯粹的力量比拼,两道剑刃摩擦着,伴随着一大段令人牙酸的声音,几个微弱的火星子,跳出剑刃,在两人中间短暂绽放,随即彻底泯灭。 “将军!” 追赶了一夜的士兵,终于撵上了。 看到自己的将军,正在和敌人进行厮杀,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远远地停下战马,带上自己的武器,快跑过来。 “停下,不得靠近!” 王贲猛然发力,逼退司马尚,怒叱赶来的士兵。 而他也退出了相应的距离,双方在力量上不分伯仲。 见状,士兵不敢靠近,缓缓往后退去。 被王贲一嗓子喊醒,将军之间的战斗,他不该靠近,若是人多还可以帮忙,人少凑上去,容易成为累赘。 士兵退后数步,远远地观战。 司马尚倒退三步,稳住身形,他满是战斗欲望的眼睛,看向赶来的秦军士兵,内心深处有股强烈冲动,催促他上前斩杀这名秦军士卒。 不过,他只是产生了战斗欲望,而不是被欲望支配,还保持着该有的清醒。 打败王贲,才是首要。 然而,刚刚的交手,让他有些暴躁。 一个神射手,深谙兵法,而且近战还这么厉害,几乎就是全能。 司马尚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只是他见过的那个人是李牧。 尽管他不认为眼前这个人能够和李牧相比,但是,对方的实力,绝对不在他之下。 不由得心生一股悲凉,不为自己,将军难免阵前死,战死,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是为赵国感到悲凉,秦赵相争,赵国在武将培养方面,不如秦国。 见到王贲之后,这种想法,更深了。 身为李牧的副将,他自然知道李牧在赵国的待遇,不说被排挤,可也算不上得到重视。 而年轻一代,更是没有合格的武将。 司马尚只是一瞬的念头,他更加坚定要在这里杀死王贲的决定,既然不能带走成蟜,从而威胁秦王,谋取利益,那么就死掉王贲,这个秦国未来的大将。 从某种方面,缩小秦赵两国的差距。 “你,很好!” 司马尚夸赞一声,脚下没有迟疑,快速摩擦着地面,扬起漫天的尘土。 在双方即将接近时,他陡然改变手中长剑的去向,刺向地面,挑起松软的沙土,飞向敌人。 王贲眯起眼睛,透过土黄色的尘幕,隐约看到杀过来的司马尚。 他举剑横在胸前,步步后退,退出尘土覆盖的范围。 然而,司马尚始终摩擦着地面,制造障碍。 王贲视角下移,盯着即将扬起尘土的剑锋。 尘土飞扬之间,他霍然原地蹲下,以左脚为圆心,伸出右腿,横扫出去。 扑通! 司马尚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而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领,不可能就这么躺在地上任人宰割,在倒地的瞬间,向后翻滚,连着翻滚了两圈后,才弓着身子,握着剑杵在地上,目光犀利地看向朝他杀来的王贲。 他护住头部,向前翻滚一圈,挥剑砍向王贲的小腿。 眼见形势危急,避无可避,王贲出于战斗本能地将剑拄在地上,挡住扫过来的攻击,他双腿腾空而起,接连踢出两脚。 一脚踢在司马尚的额头,一脚踢在他的胸口。 若不是担心武器承受不住,王贲甚至还能踢出第三脚,第四脚,且高度统一,全部命中额头。 司马尚的攻击,距离王贲的剑,还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只要击飞武器,王贲必然摔倒在地。 然而,司马尚连人带剑,被踢了个踉跄。 两柄剑的剑锋,几乎是贴着错过。 失去了这个机会,司马尚脸色更加难看。 王贲要比他想象的难缠。 这时,浓雾中冲出来十几名秦军,他们停在王贲身后数丈,整齐肃静地等待着。 司马尚惊觉天亮了,雾气也浓了,人眼能够看到的距离,只剩下数十步。 若是,他能够钻进雾里,或许能够逃脱。 只是这么做的话,就再也没有杀掉王贲的机会了。 为了赵国,再试一试! 司马尚吃瘪两次,却没有伤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对面的王贲,显然也知道这些,他坚毅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轻视。 刚才占到便宜,完全是取巧罢了。 王贲的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忽地眸光流转,移向司马尚身后,那团浓雾里,出现一个的人影。 随着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近,王贲心中大定,也有一些遗憾,怕是不能和司马尚全力一战了。 猫在司马尚背后的人影,正是李信,他徒步而来,干掉那几个追过去的士兵后,马车留给王林他们。 他则原路返回,寻找驶向武关的成蟜,这是出发前他从李斯那里得到的消息。 李信本不在这条路线,听到战马的动静,他才摸了过来。 没想到,成蟜没遇上,遇到了王贲。 李信轻手轻脚地摸向前来,手指竖在嘴前,示意王贲和他身后的士兵不要露出破绽,主要是那些士兵,王贲是认识他的。 李信拿着剑,距离司马尚只剩下十几步远,这个距离或许普通士卒,司马尚肯定已经发现了。 不过,再往前的话,就算是李信,也会暴露踪迹。 王贲主动发起攻击,做出简单的劈砍,宣泄着不满的情绪:“今天这一战,不痛快!” 司马尚并未起疑,以为这是王贲杀红了眼,亢奋起来了,这在战场上很正常,他双手举在头顶,剑锋挡住王贲的劈砍:“如此易怒,我倒是高估了...嗯~...” 忽然,司马尚背部一僵,全身的力量快速消退,高举的长剑脱手掉落,低头看去,一柄闪烁着寒光,淋着鲜血的剑身,刺穿了自己的后腰。 王贲卸力收剑,丢出一个白眼:“坏我好事,回头找你切磋。” 【冬至到了,天越来越冷了,大家注意保温,小心防护,远离冻疮;手上不小心了有了冻疮的,大家可以在热水中加入食盐(要浓盐水,但也别浪费,盐加太多的话水不能溶解),把水撩起来反复清洗手上的冻疮,每天早晚两次,洗个十分钟左右,连着一周,慢慢就好了;另外,冻烂的冻疮,千万千万不要用这个方法,因为伤口撒盐滋味,相信你们不会想尝试的!】 【字数不算在正文里!去掉这些,3500字,人已冻麻!】 第281章 王贲:公子很狡猾,我不着急了 “抱歉,我也不想偷袭的,但是你追我家公子,那就没办法了。” 李信从背后抓住司马尚的肩膀,略带歉意地抽剑,冷眼扫向那个很拽的混蛋,桀骜不服的眼神里并没有战斗的意志:“你不在咸阳守城门,跑到这里做什么?” 谁要跟你切磋,打不过很丢人的! 等完成护送公子的任务,就直接去韩国带兵了,到时候他和蒙恬率领韩军北上攻打赵国。 要是想切磋,就请叛秦入赵! 不过,如此一来,相信王翦将军,一定先一步和好大儿来一场既分高下,又决生死的切磋。 李信收拢一瞬间散发出去的念头,轻松往后一跳,躲过司马尚抡向身后的愤怒铁拳。 “你看丢公子,被贬为士卒,不去寻找公子,却出现在这里,是想流放巴蜀?” 重伤的司马尚,已经不能构成威胁,王贲冷哼一声,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对于李信的嘲讽,软弱无力,根本不足以让王贲气愤,但是不妨碍他有力回击。 不就是揭人揭短,不用学习,只要不是蠢蛋,每个见过公子的人,都能一眼就会。 果不其然,李信脸上的桀骜,出现了轻微的颤动,两件事相比,确实是他犯的错更加严重。 李信认识到了错误,并不代表他服了王贲,脸色很快恢复桀骜,道:“废话少说,公子带着人前往武关,绕远路返回秦国,你有没有遇见他?” 王贲眉头微蹙,还不等他说话,重伤的司马尚跌坐在地上大吼道:“不可能!” 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地面,拖着身子往后退,想要找到能够支撑疲惫疼痛的身躯。 后退几丈远,仍旧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依靠的支撑物,连个大一点儿的石块都没有。 司马尚吐出一出气,全身气势随之衰弱,他仰面躺下,看着浓雾遮掩的天空,入眼一片白茫茫,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停顿一下,然后是越来越大的笑声,在悔恨、失落、痛苦等诸多复杂情绪的加持下,小声刺穿浓雾,在天地间回荡:“被骗了,被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 “什么骗不骗的?” 李信不在乎成蟜有没有骗人,他只在乎成蟜的安危,一刻见不到,就一刻不能安心,他大步走过去,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司马尚,余光定格在后者的伤口处,厉声质问道:“说,你有没有见到公子?” 司马尚止住笑声,后腰被人偷袭,这可不是小伤。 说到底,就算李信没有偷袭他,他也不可能配合的。 司马尚把脑袋一歪,看向茫茫的白雾中,他五指用力抓住地面,似乎想要嵌入其中。 他抓起一把沙土,抡臂撒向李信。 沙土扬起的同时,他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由手臂拖住身躯,朝着北方缓缓移动。 王贲微微侧目,挥手示意,让身后的士卒,上前控制着重伤的司马尚,回头问清楚身份,是生是死,交给大王决定。 “我确实遇到使团的人被追杀,但里面没有公子,我可以确定。” 王贲的声音冷淡,他扭头看向满脸尘土的李信,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尽收耳中,做出了快速的分析,问道:“你们认识,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追杀使团?难道说公子在使团里?” 王贲确实没有遇到成蟜,但是他在去往武关的方向,遇到了使团。 而李信朝着这个方向寻找成蟜,成蟜在使团中,是很显然的事了。 为了证实猜想,他还是问了出来。 李信抬手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朝着司马尚的马匹走去,人都被抓了,这马自然也成了战利品。 他跨坐在马背上,眼神掠过淡定从容的王贲,说道:“此人是赵国正使司马尚,他是在追杀公子,我也不知道原因,这是李…李正使推想出来的,出发前兵分三路,我这一路去咸阳,还有一路去宜阳,掩护公子前往武关。 按理说,武关是远路,赵人应该追击宜阳和咸阳方向,我杀掉了追往咸阳的追兵,却没有遇到司马尚,担心他追来武关,会对公子不利,所以便折返回来。” 李斯提前勘破了赵人的险恶用心,让公子连夜离开新郑,李信觉得,他应该用一下敬称,不能再直接称名字了。 至于看到王贲不爽,那只是单纯的武无第二,李信不会在大事给他使绊子,更何况是涉及到成蟜的安危。 所以,他并没有选择隐瞒,便将这些事情一并道出。 说完之后,李信轻轻踢在马腹上,就要越过王贲,向武关方向追去。 “且慢。” 王贲拦在必经之路上,拉住尚未跑起来的战马,他抬头对上李信的目光,说道:“去往武关的方向,我确实没有遇到公子,不过也不排除公子机警,半途离开马车,或者一开始走的就不是武关。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宜阳,我返回武关,同时寻找公子的下落。” 有道理啊!…李信不得不承认,王贲的方案很妥帖,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佩服对方。 李信一言不发,些许傲娇地调转马头,消失在浓雾里。 “跟上去。” 王贲抬手一招,身后的十几个骑手分出去一半,跟着李信远去。 两个人最开始见面的问题,彼此都没有回答,王贲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从容不迫地翻身上马,自有懂事的小兵上前,捡起司马尚脱手的长剑。 “卑鄙,狡猾的秦人。” 王贲正欲动身,就听到身后一阵谩骂,他扭头看着双手捆绑,被士兵牵在马后的司马尚,垂目沉吟片刻后,心血来潮道:“赵使有何高见?” 等了一会儿,司马尚而是把头扭到一旁,没有回应。 王贲自问自答道:“看来,你果真没有遇到公子。” “三路归秦,从中挑选一路,恰好是公子返秦的正确路线,确实有些难度。我猜你是想追去宜阳,又觉得宜阳过于简单,出于对公子的了解,你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个狡猾的人,不会走这条自爆行踪的路线,所以便将那一路舍弃。” 司马尚冷若冰霜的脸庞,浮上一层不屑的神情,看着马背上英武不凡的年轻秦将,戏谑道:“你怎知我没有派人去追宜阳的马车?如果顺利的话,现在这个时间,追往宜阳的人应该已经带着贵国公子返回赵国了。” “兵分三路,倒是稳妥。” 不过,也只是稳妥,不会奏效。 王贲收回眺向李信的目光,短暂逝去的从容再度返回。 “走吧。” 王贲已经放下心来,不再着急,信马由缰地缓慢走着。 一来李信已经赶过去了,那家伙看起来冲动、莽撞、没有脑子,但是在保护成蟜这件事上,是靠谱的。 二来司马尚亲自追向武关,就说明他更加认定公子在这条路上,那么派往另外两路的追兵,或许会难缠一些,但绝对抓不住成蟜。 以王贲的了解,这位狡猾的公子,不管走哪条路,此时肯定舍弃了马车,暗夜紧接着就是浓雾,在茫茫原野上找一个自由活动的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他不急着返回了,不着急,万一成蟜在这条路上,慢慢走还是有机会找到的。 “你不去帮忙,难道就不怕成蟜被抓到赵国?” 司马尚以为之前的话,能够乱王贲的心绪,没想到对方只是凝视了片刻李信远去的方向,并没有过多的担忧,甚至还慢悠悠地逛起街来了。 王贲扭头看着满身血污的俘虏,问话的时候一句不说,现在倒是主动起来了,他要惩罚一下这个该说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话多的赵使,有些不识抬举了。 他指派两名士兵:“带赵使出去兜兜风,倘若逃离,格杀勿论!” 两匹骏马撒开腿就跑了出去,他们的主人,似乎早就在等这个机会。 司马尚反应再快,也于事无补。 猝不及防之下,人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和骏马相提并论的,更何况,司马尚还有伤在身。 战马嘶鸣的同时,他被牵引的绳子拖倒在地上。 王贲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两马冲去浓雾,对于敌人,他从不手软,尤其是不配合,没有觉悟的敌人。 另一边,成蟜他们还不知道司马尚被抓的消息,三个人排成一列在浓雾中缓慢行进,不慌不忙的样子,完全不像在担心身后随时可能折返的追兵。 “天都亮了,支援还没有到,王翦会不会是在大雾里迷路了?” 成蟜嘀咕着,声音不大,奈何周围一片安静,白茫茫的一片,三个人好似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埋头走路的李斯,口干舌燥地回道:“能在大雾里迷路的人,活不到成为秦军一方主将的时候。” 按理说这天气,不该口渴,只因成蟜不知疲倦,小嘴叭叭地说了一晚上,韩非又不说话,只能李斯回应。 这还不算,有时候成蟜会问韩非问题,也得李斯代答,等于说,他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这不是说了一晚上,是两个晚上。 “各国边境犬牙交错,迷路的话确实是死路一条。” 成蟜认可李斯的说法,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吐槽王翦,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输出情绪,这一次带上了李斯:“你说天亮之前就能见到援军,以我们之前的交情,我是一万个相信的,但是王翦依旧没到,我想他应该是迷路了,你回头向王兄参他一本,把王贲送到宫里给赵高当姐妹,就算是对他今天没有及时赶来的惩罚。” 第282章 死不死无所谓,但不能连累王兄 李斯本来都不想说话了,听成蟜在耳边絮叨就行了。 只是,听到他的话,李斯不由得紧张起来,就算是舌头从嘴里掉出来,他也不得不说:“公子,我和你共渡难关心连心,你却在背后玩脑筋,这样不好吧?” “王贲是王翦将军的独子,也是秦国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将领,你还让我向大王进言送王贲入宫做宦官,大概是想替我收尸了吧!” 成蟜摇摇头,驻足等韩非走到前面,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让你师兄收,你死之前灭了韩国,他就不是公子了,给你收尸,不论是法理,还是情理上说,都很合适;我只负责吃席。” “说到吃席,蒙恬和李信,他们两个纳妾,要不要把时间错开,合在一起的话,我只能吃一天席,分开的话就能吃两天。” “嗯,对了,吃席就是参加酒宴,不是真吃席子。” 韩非走了一夜,面瘫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丝笑容。 这让成蟜很是不安啊! 笑容里带着些不友善的元素,与此同时,成蟜听到前面的李斯说起:“儒家经集,《仪礼·燕礼》载:所赐者兴,受爵,降席下,奠爵,再拜稽首。 ” “所以,公子不用向我解释,不常用不代表我不知道。” 成蟜再看韩非,果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文化人看待没文化人的包容。 他默默捂脸,老实人韩非都认证了,李斯不会胡诌。 随即,成蟜便找到了合理的言辞:“家兄秦王,在他眼里,我的学业和秦国政事同样重要,本公子不说学富五车,至少也是四车半,我只是忘了你们两个曾经跟在荀子身边求学,也是个读书人。” 好牵强! 韩非嘴角一抖,转身就走。 背对两人的李斯,几乎是相同的表情动作,只不过由于角度问题,完美避开了成蟜的视线。 成蟜从韩非身上感受到了针对性很明确的歧视,想不到来到大秦,他堂堂九年义务教育的精英学子,成了别人眼里的文盲。 要不,回头补补功课,相信王兄那里也会很高兴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成蟜便毫不留情地掐灭掉。 他的大侄子,再有两年也该入学,到时候一个虎头虎脑的娃娃,抱着他的腿,吐字不清地问道:“叔叔,你是不是比父王笨啊?他都不学了。” 为了防止这种极端的社死场面,成蟜决定继续找补,在脑海里疯狂搜寻着浩如烟海的历史古籍。 忽然,成蟜灵光一现,边在心里感谢韩大家,一边说道:“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本公子能造纸,韩非能作文章,这是同样的道理。” “公子,这句话出自何处?” 李斯目光炙热,他的师兄也不例外,由于擅长治学,眼睛里的情绪更加激烈。 成蟜随意扫过同时扭头的两人,厚着脸皮道:“如尔所闻,出自吾口。” “噢。” 李斯转过去了,韩非也没有点头,显然没人相信。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本公子不需要向你们解释。”成蟜死鸭子嘴硬。 李斯默默赶路,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韩非,一个劲地摇头,和装了弹簧一样,灵活的很。 这个慢热的家伙,经过一夜的熟络,摸清楚了和成蟜相处的日常模式。 没有架子,偶尔搬出身份来,也只是唬人。 不然,以李斯的精明,肯定是说一路的好话,而不是时不时拆台。 “本公子睚眦必报,你们今天孤立我,回到咸阳,我也要孤立你们。”成蟜扔出一句狠话,多少留住一些脸面,低头踩着露水边玩边走。 “噢。” 李斯轻飘飘的声音,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紧接着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公子,有情况!” 成蟜抛下刚才拌嘴带来的不愉快,弯腰走到李斯旁边,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在哪儿?什么情况?” 李斯指着斜前方,官道的位置,沉声道:“或许是司马尚发现另外两路公子不在,带着人追过来了吗?” 成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有几个隐约可见的黑影,看黑影轮廓的大小,以及隐隐入耳的震动声,对方全员骑兵。 一路都没有紧张的成蟜,忽得紧张了起来,按照李斯的估算,天亮之前,就能够见到王翦派来接应的援兵。 现在,援兵没看到,追兵又多了一支。 成蟜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伴,李斯擅长打嘴炮,脑子活络,战五渣,韩非沉默是金,擅长写文章,聪慧过人,同战五渣。 他自己,曾经跟着李信拿下过一颗人头,比两个废物要强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对面可不是一个人。 这情况,简直比吕不韦的围追堵杀还要严峻啊。 李信以一当百,满满的安全感。 此刻,成蟜在考虑要不要现场剃掉李斯的胡须,让他冒充自己,来换取一点点安全感。 “大雾弥漫,是好事,幸好我们移动到离官道足够远,只要我们躲在这里不要乱动,快速移动的骑兵很难发现,等到追兵过去,我们再往那边的林子去,等到大雾散去,林子能够帮我们遮掩踪迹。” 这种紧张的情况下,李斯的声音,带着一种稳定心神的魔力。 成蟜能够感受到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有些平复,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感情,半开玩笑道:“王翦再不来,王兄就要给我收尸了。”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李斯脸色一沉,下意识就要训斥,想到成蟜的身份,便换了更加柔和的方式,宽慰道:“公子天生贵胄,苍天庇护,这大雾四起便是明证,切莫再言这等凶煞之语。” “我死不死的无所谓,但不能连累秦国,连累王兄。” 既然不能动了,双方又离得足够远,成蟜干脆蹲了下来,在两双充满疑惑的眼睛注视下,继续说道:“我若是死在这里,王兄必定发兵攻赵,会让秦国陷入泥潭。” 成蟜看着眼神怪异的韩非,别脑子一轴,站起来嗷嗷两声,把大家伙送走。 尽管可能性很小,成蟜还是出于谨慎,提醒了一下:“这里是韩国,我死在这里,韩国必亡。” “我担心的是,王兄志在天下,若是因为我而耽误了秦国积蓄实力,大战提前,从而影响了王兄既定的战略,对整个天下来说都是灾难。一个发了疯的秦王,一个疯狂征兵的秦国,一个八方出击的秦国,会毁灭性的灾难。” 成蟜随之语气一松,拍着两人的肩膀,笑道:“别紧张,这都是我瞎想的,王兄英明睿智,志拓天下,因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而做出不明智行为的概率几乎为零。” 李斯面色如霜,目光追逐着大雾里快速移动的黑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王翦将军确实应该加快速度了。” 有了成蟜的帮助,他一个吕府门客,不费吹灰之力就平步青云,触及到了九卿高位。 甘罗前往赵国,替吕不韦私立盟约,情形更加恶劣,就因为成蟜看重才能,旧罪一笔勾销,被委以重任。 这些都代表着秦王,对这个王弟的恩宠。 否则,以他和甘罗的身份,想要走到今天这一步,要付出的努力,会是难以计量的,更有甚者,直接处死,没有机会。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可不是成蟜党,而是铁杆的秦王党。 围绕着成蟜的每个人,都在跟随着成蟜的脚步,坚定不移地追随秦王。 所以,李斯并不怀疑成蟜的话,而且他在韩国的时候,也产生过这方面的担忧。 韩非生活在一个被所有人排挤的环境下,他不能理解成蟜的话,最多是想到,秦王会以此作为借口向两国开战。 这种情况,史书上比比皆是,并不新鲜。 他伸手在地上摸索,捏断了两个腐朽的树枝后,捡起一根有些韧性的小木棍,在地面书写。 李斯扭头去看,轻声念了出来:“等。” 很快,韩非就写出了更多的内容,李斯一五一十地念道:“王翦收到信件必定会赶来,可能是有事耽误,我们只需要等在原地即可,林子不能入,万一追兵折返,最先搜查的就是附近的林子,只有那里能够藏人,等雾散,我们去官道附近等。” 韩非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成蟜,放下的木棍又被捡了起来,写道:“放心,不会连累秦王,更不会连累秦国。” 成蟜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跳跃,办法都是等,而李斯是说进林子,能遮掩踪迹,韩非建议不进林子,林子会是搜查重点。 他不喜欢坐以待毙! 成蟜眸光转动,望向东方,沉声道:“继续往前,距离新郑越近,行人越多,也越安全,大不了,再去拜访一下我们的新韩王。” 第283章 王翦另有要事 宜阳大营。 同样是浓雾迷茫的营寨内,时不时发出与环境不符的喝喊声,军中将领正在操练各自的士兵,全然没有因为浓雾的出现,而变得死寂沉沉。 而这也是主将王翦定下的规矩,士兵每日操练,雨雪天气训练减半,其他时间,只要当天没有战事,没有进行急行军,就必须保质保量的完成训练任务。 此时,虽有浓雾笼罩,视线受阻,却是天色大亮,唯有一座帐篷内,点燃着数盏油灯。 昏黄色的灯光,钻出营帐,把覆盖在营帐四周的浓雾,也沾染成了淡淡的黄色。 营帐内,王翦端坐首位,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挂着让人安心的沉着和可靠。 在他左右手,按照爵位高低,依次坐着十几个中高层将领。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凝重的神情,凝重之下,有藏着不易察觉的喜色与兴奋。 众人围坐的中心空地,站着两个士兵,他们举着一幅粗略的军事地图,标注着秦韩赵三个边境的地形。 王翦不徐不急的声音打破营帐内的安静:“赵军有南下调动的痕迹,根据斥候探报的路线,其目标在韩,然战场形势风云变幻,宜阳距离赵韩前线不足百里,在赵军有下一步行动之前,全军上下不得外出,每日操练要更加严格,时刻准备与赵军开战。” “我早就想和赵军掰掰手腕,将军你就放心吧,一旦战事开启,我们这帮兄弟,定然将不可一世的赵军全部留在宜阳。” “哈哈哈,说得没错,赵军的不可一世,只是相对其他几国毫无战力的军队可言,若是遇到我秦军,只有大败的份。” “依我看,这赵国北攻燕,南掠魏,胁从韩国,不过是没有遇到强大的对手罢了,前些时日,蒙老将军在北边不就夺了赵国十五城,我看那往日里气焰嚣张的赵军,也没敢出兵夺回城池,啊哈哈...” 王翦宛如一个旁观者,高坐在首位,俯视聆听着手下将领的议论和嘲讽,他眸光微转,看向左手最近的一位白发老将,问道:“王老将军,你身经百战,与赵国大战无数,对赵军有什么看法?” 王齕(he)与蒙骜同辈的老将,长平之战的前期将领,在赵军换将之后,把主将之位交出,协同武安君白起,大破四十万赵军。 此后,长期驻守边境,大小战役不下百次。 听到王翦的询问,营帐内的笑声停下,逐渐恢复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 秦军崇尚军功,敬重前辈,王齕恰好就是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 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微动,依旧英武锐利的目光扫向身后的后辈们,这仿佛是头随时都有可能暴走的年迈猛兽,气息虽不及轻壮,却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 “很强!” 王齕沉声道:“蒙骜能够夺下赵国十五城,是因为他是蒙骜,曾经是武安君最得意的副将,你们不过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轻视赵军的结果,就是向胡伤一样,遭遇阏与之败,尔等败了也就败了,莫要坑害了我秦军数万将士的性命!” 王齕的话毫不留情,要说瞧不起这群初生牛犊,倒也没有,只是看到他们的骄纵轻敌,恰好王翦询问他的看法,便倚老卖老地训斥一番。 指望这一番话,就要让这些人收起轻视之心,那是不可能的,秦军这些年打的胜仗太多了,尤其是经历过五国攻秦,且大胜五国的那些将领,他们难免有些轻敌骄纵。 王齕只是提个醒罢了。 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王翦的安排。 王齕说完,不给那些年轻人怒瞪老前辈的机会,转身对上王翦的目光,端端正正地坐着,仿佛刚才的一切是王翦说的,而不是他。 王翦的双眸快速扫过众人,他从大家的脸上看到了不服,看到了浓浓的战意,这是个好事,但还要再压一压,这股子劲儿,将来都会转化为秦军高昂的士气。 “赵地猛士多,名将多,长平之后至今已二十年,赵国上下憋着一口气,要找秦国报仇这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二十年来,他们必然积蓄了庞大的力量,切不可掉以轻心,秦军所向披靡,百胜不败,本将不希望因为你们的轻敌大意,葬送了秦军不败的神话。” “诺!” 所有人齐齐起身,憋着一口气吼道。 王翦又在地图上标准了几个重要的地点,吩咐斥候重点关注,对兵力部署分配做了新一轮的调整,并要求加强巡逻,然后才结束了会议。 营帐独留下王翦,还有老将王齕。 王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脸,瞬间柔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说道:“你这后生,让老夫做恶人,你做好人,蒙骜那老家伙夸你沉稳持重,老实本分,我怎么觉得你浑身上下都带着狡猾套话,连我这满头白发的老人都不放过。” 王翦知道王齕就是玩个嘴,心里面并没有真的不满,他轻笑一下,离开首位:“老将军是前辈,你说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比我这个主将说的话要管用,只有让他们知道赵军的强大,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发斗志。” “别和我这些,老夫老了,能打仗的日子不多了,要是遇到了难啃的骨头,要分我一份,不然就别怪老夫把你的真面目泄露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王翦是个假老实人,其实装了一肚子坏水。” 王齕摆摆手,打断王翦的解释,每次都拿好话哄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他不经意释放出一缕杀机,又很好地收敛起来,沉声问道:“公子成蟜要来宜阳,我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你不亲自去接,若是出了什么事,对你可是大不利!” 王翦目光转向被放在营帐中心的地图,他缓步走了上去,踩着宽大的地图,走了几步后停下,他双脚微分,眼睛盯着脚下的宜阳,轻叹一声:“你也知道那位的名声,我倒是想亲自去,可是赵军的突然行动,我身为一军主将,不能轻易离开大营,大王将这十数万大军交付我手,我断然不能辜负信任。” “即便如此,你也该派老夫代你前去,如今这天色大亮,人还没到,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王齕常年戍边,倒是不曾与成蟜有过接触。对于传闻,他向来都是只信三分,所以不觉得成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对成蟜的态度,与对待王室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什么没点儿惹人非议的地方,又怎么称得上王室之人? 王翦微微摇头,他扭转脖子,把目光投向宜阳西边,定定地看着咸阳,镇定从容的面庞,首次出现了焦急之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老将军去做。” 哗啦。 王齕霍然起身,身上铠甲碰撞挤压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肃杀之音,缓步走到地图旁边,顺着王翦的目光看去:“何事?” “咸阳?有何大事?” 王齕脸色陡然变幻,嫪毐之乱刚刚过去不久,他很难不联想到是咸阳又出事了。 再加上王翦坐镇军中,不去接成蟜,更加增重了他的怀疑。 至于,赵军行动,主将不能离开,倒没有那么严苛的要求,主将外出探查地形,几天几夜不回是常有的事。 “大王要来!” 王翦轻声叹息,挑起眉头看向王齕,咬字清晰道。 随即,他就看到了王齕脸上的震惊之色久久不消,其实他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不比王齕强到哪里去。 “请老将军带兵坐镇大营,我要前往迎接大王的车驾,公子成蟜那里我派了几支小队接应,一有消息就会传来,现在没有消息反而是好事。” 听了王翦的话,王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没有完全回过来,问道:“大王是来接公子成蟜的吗?” 不怪他有这种想法,宜阳没有大战,不需要大王亲临鼓舞士气,唯一的大事,就是公子成蟜从韩国返回。 尽管王齕觉得不可思议,秦国的王,为了这么件小事离开咸阳,挺梦幻。 就想当年惠文王,孤身出关,赴魏国相王大会。 那好歹是为了提升秦国的地位,得到晋升王位的资格。 不理解,不理解,王齕一个劲儿地摇头,有种时代发展太快,思维跟不上的错觉。 王翦转身返回座位,拿起放在案几上的佩剑,熟练地挂在身侧,回道:“不是,公子从宜阳回国的消息,是昨夜传来的,信中提到这是仓促动身,大王数日前就派人传了密信,前来宜阳,这件事大王并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原因,大王既然要来, 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这里距离前线太近,我必须亲自去接,确保万无一失。” 王翦走到营帐门口,回头看着身后的老将军,四目相对,王齕微微拱手:“将军放心前往,这军中绝不会生变。” “嗯!” 王翦沉声回应,转身离开营帐。 目送消失在浓雾里的背影,王齕离开地图,朝着营帐外面,喊道:“来人!” 第284章 不想再有下一次 “李将军,前面有情况!” 东方日升,秋晨的初阳并不强烈夺目,却能够悄然间释放巨大的威力,遮天蔽日的浓雾,在它看似柔和的力量下,完全消退,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清明。 李信纵马飞奔,身边一名士卒指着不远处的黑影大声提醒。 那是一架停在官道旁边的马车,失去了主人的操纵,马匹在野草中寻找着可口美味的青草,拖动马车偏离官道。 见状,李信心下一沉,不足十人的骑兵小队,快速冲击过去。 越往前,能够看到的信息越多,靠近马车的地面上,出现一滩又一滩的殷红血迹。 促急之下,不等战马停下,李信借着战马的速度往前一冲,踉跄地落在地面,猛冲几步,稳住身形,他没有片刻犹豫跑向马车。 来到马车正面,有一双沾满泥土男人鞋子伸在外面。 这一幕,使得李信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他不敢往最坏的结果去想,掀开车帘跳上马车。 “呼~” 李信长出一口气,马车里面还躺着一个人,上半身靠在车厢里,下半身随意伸展,腿上躺着车外那双脚的主人。 两个人的脸庞,都很陌生。 使团就那么多人,李信就算是不熟悉每个人,至少能够找到对应的容貌。 而今,这两个没有印象的面孔,显然不是自己人。 “李将军,有发现。” 车外传来士兵的声音,李信钻出马车,找到说话的士兵,对方正在远处朝着他用力挥舞双臂,他跳下马车,边走边问:“发现了什么?” “将军,马蹄印,这里有十分密集的马蹄印,人数在我们之上。” 士兵指着地上的脚印,并没有发现线索的兴奋,反而显得有些凝重,警惕。 一支人数超过己方的骑兵,敌友不明,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李信低头看去,在马车前面不远的官道附近,果然有许多交叠重合的马蹄印,与之相连的还有两道车辙。 车辙不是直的,像是遭遇了阻拦,在原地转圈,看样子,没有掉头成功,只是大大的半圆。 马车就在这里了,没有任何异议,上面没有更多的线索。 李信目光跳出杂乱的马蹄印,往外围延伸,看到了两道蔓延到远处的印迹。 忽地,远处一道疾驰的骏马吸引了李信的注意力,骏马来自他们来时的方向,只不过远离官道,在草地里疾驰狂奔。 由于双方距离还远,看不清楚对方的衣着装扮,更别说确定长相容貌。 李信从士兵手中夺了一匹战马,凑了上去。 不多时,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已经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 “你是谁的部下?” 李信远远喊道。 对面那人穿着的是秦军骑兵服饰,上半身穿单甲,他不会认错。 那名骑兵对于突然拦路的陌生人,生出戒心,速度不减继续赶路,听到也当做是没有听见,并悄然远离李信。 李信看到越来越远的骑兵,气地就要放箭射马,在马背找了半天,没有发现长弓。 他放慢速度,等待后面的士兵追上来。 “弓箭。”李信反手伸出去。 离得最近的士兵,二话不说摘下斜挎在肩上的长弓,并摘下箭囊递过去。 李信从箭囊抽箭,拉弓,射出,一气呵成。 箭矢飞出,前方的战马应声倒地,上面的那个骑兵,也被甩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几圈。 李信把长弓扔还,策马追上去,驻足在那名伍长身边,居高临下道:“我问你是谁的部下,你跑什么?” 那名伍长不答话,只是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右手抱着左腿痛快地呻吟着。 无奈之下,李信只能让人先过来给他看看伤势。 “我是斥候乙,隶属武关驻军,这位是李将军。” 一名士兵小跑着赶到那名骑兵面前,半跪在地上,把骑兵翻了个面,检查了一下伤势,扭头和李信说道:“断了一腿一臂,死不了。” 这时,那个骑兵强忍着疼痛直起身子,那只好手撑着地面,单膝跪道:“属下宜阳游骑,不知将军身份,还请恕罪。” 乙从怀里取出来两块长宽相同的竹板,给伤者包扎。 李信环视了一圈,只有自己是普通装束,其他人都是军中服饰,方才着急询问,自己的人还离得远没有跟上,所以那名游骑不确定自己的身份,又见身后一群人,转身就跑。 他问道:“你是宜阳游骑,什么时候离开的宜阳,途中有没有遇到使团的人。” 嘶~ 游骑倒吸一口气冷气,乙在一旁连忙道歉,收了些手上的力道。 “属下追随百夫长前来寻找使团,重伤一人,另有三人中途离开马车,下落不明,百夫长正在带人搜寻林间小道,属下奉命赶回宜阳请求加派人手。” 李信回头看向远处的马车,问道:“马车里是追杀使团的人?” “是!” “把他送到马车上去,一人替他回宜阳报信,一人去通知宜阳游骑沿着官道附近搜查,其他人随我原路返回。” 李信一听人在中途离开,就知道不可能进入林子,正常人被追杀都是进林子躲一躲,就像之前李信带着成蟜翻山越岭回咸阳。 然而,成蟜自己选的话,不可能走林子的,一来是路难走,以公子的性子,大概会宁死不走山路,二来用公子的话说,死在深山老林里,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王兄想见他尸身最后一面都难。 要是知道公子会半路下车,他就在浓雾里走得慢一些,顺路找一下人,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 李信的念头只在一瞬间,当即带人原路返回。 ...... “韩国不愧是天下中心,去新郑的路上,过往行商络绎不绝。” 成蟜躺在草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看着那一轮被白云遮住的红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吐槽着迟迟不来的王翦。 这种明明知道有希望,却又等不来希望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抓狂。 一路上信誓旦旦的李斯,此时也有些不自信了,他怀疑送信的人是不是半路被截杀了。 成蟜不提援军的事,李斯的心里也轻松了一下,不然真没有替王翦找补,或者是替自己辩解,他躺在成蟜旁边,闭目养神,立刻回应:“燕赵战事尚未结束,燕地的货物想要运往秦国,就必须绕路韩国,魏国和齐国的货物运往秦国,韩国是必经之路,而秦国出关的大宗贸易,必经韩国,走赵国道路崎岖,不利于货物运输。” 这一路上,成蟜和他说了很多话,给了他很多启发,都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设想。 感觉这就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把肚子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李斯为了不露出马脚,便每逢问话,不管是多么疲惫都会积极回应,给成蟜带去希望,也给自己一些希望。 韩非趴在不远处的土坡后面,观察着前方的情况,一旦遇到不对劲,就立刻示警。 “回头可以将秦国和韩国之间的官道拓宽数倍,知笙楼出钱,从韩魏楚齐购买粮食,运回秦国,这样一来,秦军作战的军粮,就解决了。”成蟜脑海中回忆着官道的宽度,畅想道。 “想法很美好。” “现实很残忍?” “是的。” 李斯浑身疲惫,声音很低,“各国的粮食都是严格把控的,不可能轻易售出,就算是售卖,也是极少数的陈粮,就算是不修兵备,不问战事的齐国,也不会把大量的粮食,卖给敌国。所以,公子的想法,很难实现。” “我想让韩王代劳,韩国马上就要和赵国开战了,粮食消耗严重。” “倒是有可能买到足够韩军使用的粮食,但不会有剩余运往秦国。”李斯根据以往的战事经验,各国之间有借粮的先例,给出自己的判断。 “你说得对,不过,你忽略了一点儿。” 李斯轻嗯一声,表达自己的兴趣和好奇,成蟜解释道:“韩国的贪腐,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他们敢把所有的军粮卖到秦国。” 李斯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轻声认同:“有道理,不过只能尝试一次,他国知晓后,不可能再卖粮给韩。” “公子,两国的官道,在边境处有一段是断开的,要是修一条直达韩国的官道,韩王会睡不着觉的。”李斯回到成蟜最开始的提议,轻笑道。 成蟜不接话茬,情绪强烈不满道:“王翦再不来的话,我就原地睡觉了,这逃亡的生活,我是一刻也不想过了。” 李斯翻个身,让自己保持更舒服的姿势:“公子要是不偷偷跑来韩国,就不用逃亡,不光你不用,斯也不用,这还是我第一次逃亡,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希望公子回到咸阳后,,,” 别希望了,快跑吧! 当然,韩非口齿伶俐的话,他会这么说的。 他从土坡后面跑过来,朝着成蟜的小腿就是一脚踹了上去,然后弯身晃醒闭目养神的师弟。 成蟜坐起身子,满目幽怨道:“老子最讨厌双标狗,韩非你要么给我一个解释,要么也踢李斯一脚!” 第285章 韩非:一丘之貉 韩非没有回应,而是面色凝重地眺望着远方。 该死! 就算你说话不流畅,也可以阿巴阿巴发出示警。 成蟜腹诽的同时,顺着韩非的目光看去,远远的几匹骏马飞奔而来。 几名骑手散得很开,横跨官道两侧,几乎是一字排开地朝着这边冲来。 “没事了,我睡一觉。” 成蟜定定地看着飞奔的骑手,不一会儿,脸上的凝重化开,挂上无限的轻松,他顺势往地上一躺,闭眼就睡。 韩非看到骑手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还有很远,而今,他看清楚了来人的装束,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一抹轻松,他顺势在成蟜旁边坐下,用脚去踢成蟜打弯的小腿,强迫它们并拢在一起。 而成蟜则是翻个身,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把腿高高抬下,慢慢落下,架在韩非的肩膀上。 韩非屁股一起一落,挪动位置,身子往旁边一躲,搭在肩头的腿无力落下,然后便是脚不离地去踢成蟜的小腿。 成蟜继续翻个身,逼近韩非,周而复始。 出门带俩孩子,真累!...李斯目光略过两人,在心里吐槽一声幼稚,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秦军的支援到了,他得表明身份,与人对接。 李斯原地爬起来,抬头眯眼眺望着远来的秦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如果是熟悉的面孔,那就更好了。 如此想着,他便听到熟悉的嗓音顺着疾风呼啸而来:“李斯,公子...你...一起...” 李斯站在原地不动,眯着的眼睛缓缓放松,过了一会儿,眼睛里的人像越来越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李斯,公子呢?” “就在我旁...” 李斯笑吟吟地看着停在身前的李信,一回头,没有看到人影,他快速把头扭向另一边,依旧没人。 当即心下一沉,刚刚人还在这儿呢。 他环顾四周,同样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影。 忽地,李斯想到了什么,他提起长长的衣摆,跑向身后的一处土坡。 低头一看,两个幼稚鬼在土坡的背面,你一脚他一脚,还在继续交锋。 李斯转过身来,看向跟着走来的李信,一屁股坐了下去,伸手指着身后的土坡背面。 既有被折腾一路的生无可恋,又有即将摆脱苦难的如释重负。 “公子就在后面,你自己看吧。” 李信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赶了过去,看到土坡后面的情形,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两眼空洞地愣在原地:“公子,,,” “咳咳!” 李信眼神飘忽,默默转身,远离土坡,他看着跟过来的士兵,命令道:“公子找到了,去通知其他的搜寻队伍,让他们速来护送。”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骑手调转马头往飞奔而去。 李信来到李斯旁边坐下,把腰间的佩剑横着压在膝盖上:“李大人,你骗了我。” “什么时候?” “你说公子去往武关,害我多跑一趟,当然这都不算什么,万一因为这段时间的浪费,导致公子遇险,你承担得起吗?” “这...” 李斯支支吾吾地思索着说辞,他若实话实说,告诉李信这是公子的意思,大概会被误会成挑拨离间。 “是我的意思。” 成蟜从土坡后面爬了上来,他用力挤进两个人中间,淡淡说道:“你曾言不是司马尚的对手,我担心...” “可是司马尚追去了武关方向。”李信插话道。 成蟜推开一旁的李斯,拉着后面的韩非挨着自己坐下,继续说道:“你想多了,我是担心司马尚发现我没有去武关方向,掉头追来,连你都不是对手,我一旦被追上,就完犊子了;所以我让李斯告诉你,我去了武关,你一定会追过去的,到时候碰上司马尚,你就会直接开打,为我们争取时间。” 说完,他扭头看向隔了一个人的李斯,眼神明确:本公子还是很够义气的! 李斯连忙恭敬回应,含笑点头。 李信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有种一片真心错付他人的感觉,昂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白云,说道:“幸不辱命,没有辜负公子的期望,我一招解决了司马尚,他现在重伤不起,被王贲那小子抬着去了武关。” 成蟜伸手抬了抬李信的下巴,调侃道:“别低头,眼泪会流!” 李信用力甩头,挣开成蟜的手,急切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干掉的司马尚?” “噢,你是怎么干掉的司马尚?” “算了,公子太敷衍,我没心情说话。” 李信瞥了一眼,把头扭向别处,傲娇道:“除非你报销我之前进新郑的花费。” “你这么说的话,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兴趣,你还是回咸阳吧,看好我的子房。” “公子,你承诺过的,你不能不认账啊?” “一没字据,二没人证,你现在胆子好大,敢敲诈勒索本公子了!” “公子,做人要讲诚信!” “你骂我不是人?”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李斯看着两个吵起来的人,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肩道:“习惯就好,就像你们刚刚那样。” 韩非扭头,让李斯看他脖子后面被成蟜踢出来的脚印,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在地面写道:“成蟜不讲诚信,确实不是人,还不要脸,绑架子房。” 李斯瞄了一眼,眼皮直跳,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说道:“师兄,我好像得了眼疾,看不见了。” 韩非伸脚擦干净地面的字迹,再次指着脏兮兮的后衣领,重新写下控诉:“一丘之貉!” 李斯快速扫了一眼,轻轻地揉搓眼眶,一惊一乍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成蟜答应李信,在他纳韩国宗室女那天,赠千金,另加珠宝十件,两个人言归于好,修复了出现微小裂缝的友谊,重新抱在一起,成为了穿一条裤子还嫌胖的挚爱亲朋。 ...... 距离宜阳以西数十里,一支百人的骑兵卫队,肃杀严整地走到前面开路,紧跟着的是举着盾牌,身穿全甲的百人队。 在他们身后,是一支剑士百人队,百人队护卫着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 马车后面是弓驽兵以及长戟兵,再加上同行的随侍人员,整支队伍,人数在千人以上。 奇怪的是,这支队伍,没有竖立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帜。 这时,一匹骏马从队首跑过来,停在马车旁边。 中年骑手跃下骏马,自有士兵上前牵马,他站立在马车一旁,躬身行礼:“末将王翦恭迎王上!” 马车里伸出来一只白净细嫩的修长手掌。 “停!” 一道尖锐的声音,冲天而起,随即蔓延至整个队伍。 吱呀两声,马车停下,一名寺人赶忙跑到马车旁边,双膝跪下,匍匐在地。 赵高捧着一个雕饰精美的漆木盘子,踩着寺人的后背走下马车,随手交给跟在车旁的寺人,阴沉的脸上浮现一抹讨好的笑容,主动走到王翦面前,语气柔和道:“将军请,大王在车上等您。” 王翦没有立刻直起腰,而是转向赵高,语气谦和:“多谢大人告知。” 赵高笑容一僵,连连摆手,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说道:“当不得,当不得,将军快请上车,大王在等着呢。” 王翦又是一谢,主动把佩剑摘下来,交给赵高保管,这才直起身子,走向马车,他一步跨上马车,从跪着的寺人身上越过去。 马车里,空间不大,纵向放着一张卧榻,正对车门摆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上面摆着高一尺,宽一尺的各种案牍,矮桌后面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冷峻的男子。 王翦迈着大步,三两步来到矮桌前,看着蹲马步的大王,并没有太多的念头,单膝跪下:“末将王翦见过我王!” “嗯。” 赢政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右手握着一份案牍,左手轻轻一招,示意王翦站起来,问道:“最近韩国可有什么动向?” 不问强赵,问弱韩,定然不是问韩国,韩国还不够格让大王亲赴宜阳。 王翦快速想着,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昨夜收到使团消息,公子成蟜会随使团一同,连夜赶来宜阳,末将已经派人前去接应。” 话音刚落,王翦便觉着后脖子发凉,马车里面藏不了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大王的目光。 很快,那股冰冷的寒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赢政淡声问道:“使团连夜返回,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正使在信中提到,赵国正使同在韩国,怀疑其要勘破了公子的身份,欲对公子不利。”王翦如实道。 事情没有隐瞒的必要,也隐瞒不了。 随即,想到大王和王弟之间的情谊,补充道:“斥候探报,赵国军队调动,意图南下攻韩,末将已经派了最精锐的游骑前去接应公子,相信很快就能回到宜阳。” 王翦这么说,也是为了免除责罚,赵国大军有移动,宜阳是前线重地,大王又突然前来,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比亲自迎接成蟜回来要重要。 他是表明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赵军没动,如果大王没来,他肯定会亲自去接人。 赢政显然听出了王翦的话外之音,并没有追究,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他顺着臣子的话,展开新的话题,问道:“赵国攻韩,可知缘由?” “待使团归来,应当就能知晓答案。” 王翦眸光一转,心说大王这马步扎得真稳,小半个时辰过去,纹丝不动,气定神闲,回头要给贲儿上难度,将来若为大将,基本功岂能不如大王。 赢政没有回应,没有表态,一直盯着手里的案牍,随手拉动身后的一根细绳。 绳子连接着马车外面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起驾~” 铃音未落,赵高公鸭嗓响起,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第286章 如此明主,你我之幸 黄昏时分。 宜阳大营,迎来一支神秘的队伍,全军上下,整装肃穆,弥漫着一股紧张临敌的气氛。 没有旗帜,没有任何明确的身份指示,但是军中有见识的将领,已经猜测了车主人的身份。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 四驾马车,还有随行的宫中寺人,多半是那个没有封爵的胡闹公子,没有封爵,便不是诸侯,只能驾四。 成蟜到了军中的消息,很快便通过小道消息传至全军。 嬴政入主了王翦的大帐,外面是层层防守的卫兵,营帐内,王翦和王齕并排端坐在对面。 王翦坐着大王赏赐的小木凳,已经明白大王的马扎为什么那么稳了,但是这不妨碍要给王贲上难度的决定。 营帐内时不时钻进来一阵晚风,火光摇曳,拖拽着三个人的影子,扭曲在一起。 嬴政眸光平静,淡淡开口:“成蟜到了何处?” 王翦没动,他去见大王了,这是王齕的活儿。 王齕双手抱拳,恭敬道:“禀我王,辰时派出的游骑传回消息,他们救下一名使团的车夫,公子中途下车,不知去向;中间又回来过一次,说是没有找到,末将加派了人手去寻公子;未时末,李信派人送信,公子已经找到,安然无恙,按照时辰算,两个时辰过去,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公子就能赶回来,末将这就派人去催。” 说着,王齕就要起身离开。 王翦微微颔首,他同意这个说法,四个时辰就算是龟速行进,也能够赶回来了。 “不必了。” 嬴政微微抬手,止住将要离去的王齕,说道:“危机已除,天色已晚,他不会赶路了。” 王翦瞄了眼,赶忙把目光移往别处。 大王看上去,情绪正常,没有什么变化,怎么感觉到那张冷峻的脸庞,更加冰冷如霜。 待到王齕一脸愕然地重新坐下,嬴政再度开口,问起他事:“韩王然猝死,新王继位,与我秦国签订盟约,为防止赵楚两国欺凌韩国,寡人派杨端和统帅大军,伺机而动,他却将大军一分为二,送了一半的人前来宜阳而他则是直扑秦楚边境,你们是何看法?” “王上,那家…端和他脾气火爆,就爱带兵冲锋陷阵,一天不打仗,就浑身不舒服,不过他用兵如火,心细如发,绝不会孤军入楚,只要是在边境作战,他吃不了亏。”王齕是老人,他抢先说道。 不确定王翦有没有好想法,他先说话,能够替王翦争取一些时间。 嬴政微微颔首,王齕说的没错,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看向沉思的王翦,安静等着,希望这位他亲点的主将,能够带给他一个惊喜。 不一会儿,王翦抬起头,说道:“禀我王,末将以为,与楚之战打不起来,杨将军是白跑一趟,不过,也可以借机震慑楚国,让他老实下来,少在背后做一些小动作。” 嬴政心里难免闪过一丝失落,想趁机痛揍赵楚,看来是不成了。 他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目光始终落在王翦身上,等着接下来的但是。 “但是,赵国大军突然调动,兵锋直至韩国,两国之间发生何事,末将不知,然韩国不敌赵国乃是事实,届时战败必定会向秦国求援。” “末将已经令全军上下做好准备,派遣斥候盯着赵军,若是有西进意图,我大军也能及时应对,不让赵国占到便宜。” 王翦说得很保守,只是不让敌国占到便宜,而不是挫败敌军。 然而,嬴政并不觉得王翦畏战,他对王翦有一定的了解,就算是面对韩军,也是这番说辞。 沉稳,持重,步步为营,从不夸海口,这是王翦的特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嬴政凌厉的目光稍稍缓和下来,说道:“秦赵必有一战,寡人在咸阳静待将军凯旋。” 王翦、王齕同时起身,抱拳说道:“末将定不辱命!” 与此同时,王翦心里紧绷的某根弦,缓缓放松。 刚刚大王说,他在咸阳静候佳音,那就说明不会留在宜阳前线。 这是好事,虽然让将士们知道大王就在前线,能够大幅度提升士气,但是没有必要冒险,秦国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大王能够主动提起这件事,算是帮王翦解决了一个难题。 他抬眸与嬴政短暂对视,大有将逢明主的感受,能够不给臣下设置圈限,是天下所有为将者梦寐以求的君王。 君臣三人谈完正事,气氛轻松下来,谈笑间,嬴政答应为宜阳守军依次更换全新军械,计划在来年开春,十数万大军便完成换装。 如此一来,王翦更有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放眼天下,其余六国,哪个君主会这么大方? 大王都做到这一步了,王翦为臣为将,只有拿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来回应君主的信赖和器重。 三人又说了些细枝末节的话,直到深夜子时,王翦、王齕才结伴退去。 “我王意在天下,只用能臣,凡有所求,必有所应,遇此明君,是你我为将者之幸。”王齕追忆着往日重重,身上散发出沧桑气息。 王翦敏锐地捕捉到王齕话外的抱怨和遗憾,那过去之事,谁也无法更改,他悄然放缓脚步,与王齕并肩而行:“老将军所言甚是。” …… “公子,快马加鞭,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宜阳,没必要风餐露宿。” 几人聚在篝火旁,李斯伸出掌心,远远地从火焰中吸收热度,用来抵御背后的秋意,他尽着最后的努力劝说道。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明天到了宜阳,吃顿便饭,我们启程返回咸阳,绝不耽误时间,定然不会误了回咸阳的日子,就算是误了,到时候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你们的。” 成蟜瞟了一眼李斯,扭头盯着李信手里的野兔,一个劲儿吞咽口水:“阿信呢,你家公子这肚子好像在闹脾气,咱能不能快点,安抚一下它。” 李信许是得了成蟜承诺的重金和厚礼,心情很是不错,他拿出一柄短剑,小心翼翼地剃掉兔腿上的一小片肉,递了过去:“公子别急,边烤边吃,一只不够,还有一只。” 听到这话,韩非连忙拉住李斯,把他手里举着的烤兔子挪到了篝火另一侧,远离李信和成蟜。 李信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木棍,任由篝火喷射出一条条火舌,舔舐着焦黄的野兔,说道:“我可以给非公子留两条兔腿,李斯的话,如果公子吃不完,倒是可以考虑分你一些。” 说着,李信直接把半生的兔腿撕了下来,避开篝火,递给韩非。 韩非眼前一亮,李信对他确实保持着过多的善意,以前也没有坑过他,当即起身接了过来。 就在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李信迅速出手,抓住李斯烤的那只兔子,也不顾烫手,直接从木棍上抽了下来。 然后,用衣服包住,放在旁边,笑嘻嘻道:“多谢李大人慷慨相赠。” 李斯看着光秃秃的木棍,又气又恼,打是打不过,抢也抢不回来,当即把木棍往火堆里一扔,自暴自弃道:“饿死了,替我收尸。” 韩非善于分享,把李信给他的两只兔腿,满怀歉意地分给师弟一个。 其实,他不去接,李信也能抢的走,两个文士,怎么可能是武将的对手。 “一顿不吃,饿不死,偶尔饿肚子,还能够延年益寿。” 成蟜坐视了突然发生的变故,身为唯一的局外人,他用正义的眼神批评了行为不正义的李信,用善良的语言宽慰李斯受伤的内心。 李斯拿着半生的小兔腿,呼着热水往嘴里塞,生怕晚一步又被夺走,但这不妨碍他嘴炮输出:“真能延年益寿,公子也不妨饿饿肚子。” “你是国之栋梁,你要活得久一些,我是无能纨绔,活着只会让王兄操心,甚至还会早生华发,所以我不能太长寿。”成蟜的道理张口就来。 “公子说得对!” 李斯点点头,深以为然,把吃剩下的骨头随手扔到身后空地,正襟危坐。 “对你个头。” 成蟜抓起一个兔腿砸了过去,骂骂咧咧道:“我开个玩笑活跃气氛,你个黑心的,竟然咒我早死。” 李斯不躲不避,伸手抓住投喂的肉,直接送到嘴里。 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他早就叛出儒家,投身法家了,不存在这个问题。 成蟜又撕扯下另一条兔腿,扔给韩非,同时给了李信一个脑瓜皮,正义凛然道:“下次不许吃着占着,要懂得分享,记住了吗?” 真想和公子分享一下债务,嗯,回头就去多借一些。 李信默默点头,思绪翻飞。 第287章 栓q啊,两位李大人 篝火燃尽,营地内恢复宁静。 斗转星移,新太阳驱散黑夜。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士兵们经过一夜的休整,精神饱满,虽说出了外勤,长途跋涉,但是也避开了日复一日的魔鬼训练。 他们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三五作伴,或牵着战马在营地附近溜达喂草,或有说有笑地围着帐篷,轻松自在地收拾着营地。 忙得热火朝天的营地里,有一座帐篷,显得格外醒目。 当其他帐篷被依次拆除,它安安静静地坐落在忙碌的人群中间,没有人会刻意前去催促,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他们出外勤的时间,全凭帐篷里那位公子的心情。 公子起得越晚,他们就越晚出发,路上走得越慢,他们就越晚到达,这些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不是浪费,是躲避军营魔鬼训练的正当理由。 门外不远,李信、李斯、韩非三人席地而坐,呈现一个品字。 韩非面色平静,微合双眸,李信和李斯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更多的时候,是李信在说,李斯笑而不语。 就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成蟜睡眼惺忪地出了帐篷,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三人,他蹑手蹑脚地凑到李斯和李信背后,身子猛地往下一沉,把双臂搭在两人的肩膀上,顺势挤进两人中间坐下,猜忌的目光审视着两人,问道:“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混蛋,又在背后编排我什么?” 李信故作惊吓,大喊道:“明明是公子在我们背后才对!” 李斯附和道:“我同意李将军的说法。” 韩非把头扭到一旁,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就又扭了回来,随手捡起木棍,在地面写道:“不小心坐着睡着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与我无关。” 他手里拿着木棍,写下最后一笔,潇洒提起,仿佛手里拿的就是毛笔,木棍甩到李斯身上,还丢给师弟一个挑衅的眼神。 搞什么鬼,脑子饿傻了? 成蟜正疑惑着,李斯不动声色道:“师兄书法精湛,师弟莫不能及。” 这时,成蟜才想起来,当初在知笙楼,李斯拉着韩非,嘲讽过他的字体。 想不到堂堂公子非,平时看着温和谦让,原来也是个小心眼的。 他师弟李斯更加小心眼,很难说,这是不是师门传承? 看着起身拍拍屁股走人的韩非,成蟜默默吐槽几句,问向李斯:“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斯不负期待,抬头看了一会儿太阳,回道:“巳时过半,公子,我们该出发了,争取日落前赶到宜阳。” 巳时过半,那就是十点多了。 其实,成蟜也会看太阳算时间,对于早中晚,他还是分得清的,只是没有李斯这么细。 他拍拍右手边的李信,说:“眼看就要正午了,让大家伙吃饱饭再赶路。” 李信还没动,李斯就先不干了,就像是个催学生不要迟到的老师,恨铁不成钢道:“公子,我们边走边吃,昨天耽误了一天,今天不能再耽误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大秦的将士们,上刀山下火海,开疆拓土,杀敌拔城,别说是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就是顿顿吃肉,那也是应该的。” 成蟜说完,不给李斯反驳的机会,直接高声喊道:“弟兄们,手上的活停一下,现在给你们一个半时辰吃午饭,大家可以自行狩猎,也可以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午饭过后还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然后出发宜阳!” “诺!” “好!” “多谢大人!” 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李斯知道,今天又耽误了,他低着头不说话,连成蟜和士兵称兄道弟的事情都不出言劝说了,仔细地回忆着此行的功劳、苦劳还有过错,等回头见到王上,这些都是决定他会不会受罚的关键因素。 李信就没有这方面的苦恼,他现在是王翦麾下的将领,是使团临时借调的人,和使团分属两个体系,只要公子不出事,其余的事情,都算不到他头上。 他起身走到韩非旁边,嘀嘀咕咕半天,然后带着三五名士兵钻进了林子里。 成蟜看着愁眉苦脸的李斯,计上心头,他往后一仰,慵懒说着:“风餐露宿也有风餐露宿的好处,要是天天都能这么自在,躺在草地上沐浴着自由的阳光,吹着自由的秋风,聆听着大自然自由的声音,不失为人生一件快事!” “不成,公子,今天必须出发,就算是拖延到黄昏日落,也必须动身返回。”李斯瞬间生出警惕,可以由着成蟜的性子来,但是不能完全由着,不然他会死得很惨。 听到李斯的反驳,成蟜不露声色地勾起一抹笑容,感叹道:“我喜欢这里,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咸阳是个名利场,李斯你也跟我一起留下来,不回去了。” “公子,绝对不行,如果你不想让大王派出数十万大军搜寻王弟,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回到咸阳,出现在大王面前。”李斯心头一紧,立场坚定地劝说着,甚至流露出淡淡的威胁。 “如果你不想我不回去的话,那就告诉我,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你为什么笑得那么贱?” 你才笑得贱呢!...李斯无奈腹诽,回头看着笑眯眯的成蟜,有股被人拿出了七寸的感觉。 对不起了,李将军,今日若不出卖你,改日死的就是我! 李斯只经过了一瞬间的犹豫,便放弃了与李信之间的君子之约,他脱离儒家多年,早就不向往做君子了。 “公子附耳过来。” 李斯压低身子,成蟜支起脑袋,他淡淡说道:“李信要问师兄借钱,师兄的家产全都填补给了张家,他便邀请我回到咸阳后,一同去找蒙恬、王贲、王绾、冯去疾等一众官员借钱。” 好兄弟遇到了困难,他应该伸手相助,成蟜关心问道:“他最近很缺钱吗?” “那倒没有。” 李斯摇摇头,眯着眼说道:“昨晚公子不是说要让李信懂得分享,所以他想把咸阳的达官贵人借过来一个遍,回头把债务分给公子一半。” 成蟜不仅理解,而且十分震撼。 李斯扫了一眼,成蟜的表情果然和预想一样,不说目瞪口呆,也是哑口无言了,估计心里早就骂起来了。 既然说破了,那就再添一把火,李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拱火道:“他让我找机会摸清楚公子的家底,这样他出去借钱的时候,也好有个总数,免得公子到时候,遭受无妄之灾。” “栓q啊!两位李大人!” 成蟜咬牙切齿道。 恰逢此时,李信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兔,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 他还没有发觉到成蟜的不对劲,路过韩非的时候,他手里的野鸡递了过去,附上笑脸:“非公子,你要的野鸡。” 韩非笑着点点头,算是表达谢意。 李斯见状,立马远离成蟜,凑到韩非旁边,拦住师兄正准备拔毛的双手,瞥了眼躺着的成蟜:“别急,莫要给他人做了嫁衣,公子可能要作妖。” “公子,今天这只兔子比昨天的肥...” 成蟜没好气道:“我今天想换换口味,不吃野兔。” “这...” 李信站在原地挠挠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还是强忍着尴尬,回到韩非旁边,言语诚恳,小声道:“非公子,那个,那个我家公子他还是孩子,今天也想吃野鸡,你看能不能?” 李斯用意料之中的眼神,看着师兄,直到李信把话说完,才把野鸡递了过去,好心道:“既然公子不高兴耍,那你好好哄哄,咱们这些人里面,就数你跟着公子时间最长,跟他最亲近。” 李信谢过李斯的提点,转身返回。 这时,李斯才拉着韩非,蹲在不远处,另起了堆篝火,目光时不时望向成蟜。 成蟜盯着处理食材的李信,幽幽开口:“阿信,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公子说得是。” “你成亲的时候,作为好兄弟,我给你贺礼千金,珍宝十件,这些都是情谊的象征。” “公子大方,信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方的人就是公子。” 李信眉飞色舞,以为成蟜和他说这些,是心情又好了,拔鸡毛的也更有劲儿了。 成蟜淡然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不给李信回答的机会,继续说道:“你至今没有家室,是我为你说媒,给你找了个韩宗室女为妾,你应该给本媒人一份谢礼。” “看在你我情谊深厚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手足价,谢礼万金,珍珠十斛。” 李信手中一半没毛的野鸡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公子,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说出来,我马上改。” “没有啊,你很好。” 成蟜摇摇头,说:“哦对了,韩王要你给出聘礼十万金,你给我就行,回头我转交给他。” 李信彻底傻眼了。 后面看戏的李斯,倒吸一口凉气,啧啧道:“好可怜。” 韩非当时也在场,虽然闭眼假寐,也听到李信他们的交流,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幸灾乐祸的师弟,投去询问的目光。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师弟也是为了保命啊!那李信虽然吃了苦头,可是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伟岸了。”李斯舌灿生花,说的头头是道。 第288章 你完了 成蟜拖拖拉拉,一直拖延到申时中,才在李斯的絮絮叨叨中不情不愿地动身。 因为这些士兵是出来找人的,并没有携带马车,因此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骑马。 韩非和李斯共乘一骑,李信则是把坐骑让出来,让成蟜乘坐,他在下面牵马。 队伍行进缓慢,好在成蟜没有再找事,慢归慢,至少是连续不断地行进着。 “公子,肚子饿了吧?” 黄昏将近,李信从士兵手里接过干粮,就是一把炒熟的豆子,自己还没吃,先递到了马上。 成蟜抓了一小把,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着。 日光退散,黑暗笼罩,队伍里先后点燃火把,数十人的队伍,两人一排,绵延如同数十米长的火龙。 不知走了多久,成蟜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大脑昏昏沉沉,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却又仿佛在沉睡的状态。 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士兵高亢的声音,让他彻底回归现实。 “李将军,前方五里,便到宜阳大营,属下已派人前往禀报。” 李信回头看了眼马背上的成蟜,扭头看向赶来的士兵,嘘道:“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李信扭头看来,关心道:“公子你醒了,再有五里,就到地方了。” “刚到丑时。” 李斯策马从后面走了过来,建议道:“今日天色已晚,到了宜阳,休息一夜,明日卯...辰时再出发。” 成蟜不容置疑地说:“休整一个时辰,我们便继续往前。” 李斯惊诧道:“公子不休息?” 不休息,早点回,他当然高兴。 只是,这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总让他心里有些发怵,尽管不知道怵从何来。 “一踏上秦国的土地,我思念王兄的情绪,就疯狂生长,一呼吸到秦国的空气,我就感受到来自王兄的气息,无比强大而又充满关怀!总而言之,本公子思念王兄,一刻不敢耽搁。” 李斯听着成蟜的胡说八道,他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不过,他倒是从这番话里,听出了成蟜内心的真实想法。 人不在秦国,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几个月的时间,就写了一封信。 毕竟山高大王远,王上的铁拳打不到他。 一回到秦国,就不一样了。 必须要表现得迫不及待,恨不得飞回咸阳,想方设法避免来自大王的责备。 李斯摸透了成蟜的心思,并没有要拆穿他的想法,能够尽快回到咸阳,回归正常的生活,也是他所期望的。 “既然公子都愿意吃苦受罪,连夜赶路,斯又有何不可?” 连夜赶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李斯说话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信取下水囊,打开木塞,递到成蟜手中,问道:“公子,我是直接去韩国,还是等蒙恬回来以后,再一同前去?” 成蟜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水,疲惫道:“蒙恬会把事情汇报给王兄,所以他会先回咸阳,再去韩国,你可以等他,也可以不等。” 和没说一样。 李信低声吐槽一声,扭头看向李斯,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等,你容易冲动行事,甘罗劝不住你,还有可能挨揍,我建议你等蒙恬回来以后,你俩一起去,能有个照应。”李斯正色道。 李信不服气地瞥了一眼,表示想揍李斯,但是说得竟然有那么几分道理,他甚至有点儿被说服了。 距离宜阳大营本就只有五里路,就算是慢慢悠悠地走,不到一刻钟,他们也赶到了军营。 事先得到消息的王翦,带着麾下将领,在门口接应。 王齕不在,他负责秦王营帐的外围警戒,内层警戒是大壮率领廷卫负责。 “末将王翦,恭迎公子,请公子入营一叙。” 王翦站在最前面,远远就看到了马背上的成蟜,他主动向前几步,热情迎接。 其身后的将领,面面相觑,咱们秦国的公子,悄悄进营,毫无动静,韩国方向来的公子,将军这么热情洋溢,他够不会是投敌叛国了?要不要举报一波? 李信扶着成蟜跳到地面上,他小跑着来到王翦面前,笑容可掬地喊着:“将军,我回来了。” “滚一边儿去!” 王翦手臂一甩,把要近身的李信推后数步远,没好气道:“不是你小子跟我这儿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了?” 李信挠着头憨笑:“我也是担心公子,难免着急了些。” “公子呀,末将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甩开李信,王翦立马换上笑容,迎着成蟜走过去,哪里有半点儿大将的风采。 见识到这样的王翦大将军,成蟜明显一愣,有些怀疑,这和那个不苟言笑的王贲,真的是亲生父子吗? “听闻王翦将军平和近人,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连我这样人人唾骂的纨绔,将军你都愿意亲自出门相迎,在下真真是受宠若惊。”成蟜道。 他知道王翦擅长交际,但是不拉帮结派,不与任何人私下相交,这些话,都是过过嘴的场面话,毫无意义可言。 成蟜身为王弟,名声也不好,得罪他,很容易在打仗的时候,被背后使坏,留个好印象,方便以后行事。 不管王翦为什么这么热情,成蟜难免俗人有俗想,这很正常。 王翦呵呵一笑,也不恼怒。 没亲自去接成蟜,但是他有办法抵消这个不好的印象。 比如,营帐内的神秘人物,王翦相信,使团上下肯定不知道那位的到来。 当然,王翦不可能泄露大王的行踪,他会使用另类的方式。 “诸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大秦王弟,公子成蟜,其只身犯险赴韩,与韩国签订盟约,触犯赵国利益,惹得其使团愤怒追杀,而今凯旋归来,诸位一起见过公子!” 王翦拉着成蟜往大营里走,在众将面前停下,就像个传销组织的金牌讲师,疯狂洗脑。 嗯,成蟜相信了,他油然而生一股身为秦国英雄的自豪感。 众将小声议论片刻,朝着成蟜齐齐拜道:“末将恭迎公子凯旋。” 成蟜沉浸在喜悦中,有些飘飘然,他回头一看,王翦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问,公子,今晚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人前显圣,原来是这种感觉。 成蟜再三点头,还不忘不满地瞥了眼李信,跟个傻大个一样,整天只知道弟兄们,跟我冲啊! 瞧瞧王大将军这技能,三言两语,整个使团的功劳,都搬到了成蟜头上,怪不得能在秦国吃得开,有能力,会来事,还不拉帮结派,让王兄百分百放心。 他拉着王翦走到一旁,远离人群,收敛喜悦之色,沉声问道:“将军的安排,我是有点满意的,不过无事献殷勤,将军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今晚你我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王翦也算是摸滚打爬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上来就跟他称兄道弟也有,但是一个尚未加冠的公子。 好吧,谁让他是公子,天生贵胄。 王翦压住抖动的嘴角,陪着成蟜往营寨深处走,边小心提出自己的要求:“请公子在王上面前多多美言,让我家贲儿能够重返军中,就算是做个冲锋陷阵的小卒也行。” 成蟜上半身后仰,与王翦保持了一些距离,郑重其事地问道:“敢问将军,你和王贲是亲生父子吗?感觉你俩性格不同也就算了,怎么,他也没给你写封信吗?” 这小子,说话真欠扁啊! 本来还想给你一点儿提示的。 王翦心里念头闪动,面上神情不变,走在前面引着成蟜往里面走:“公子星夜兼程,必定劳累不堪,我为公子准备了休息的营帐,请随我来。” 成蟜边走边说:“我不留在这儿,休整一个时辰,就准备回去了。” “那公子先在帐中等候,我命人准备膳食,用过之后再走。” “好!” 成蟜没有发现任何不对,跟着王翦一步一步走向龙潭深渊。 王齕看到王翦引着人过来,没有阻拦。 成蟜要来的消息,他也知道,应该就是和王翦同行那个少年。 李信是熟人,来军中时间不长,挑战同僚最多的刺头。 李斯和韩非,不认识,但应该是使团的人,王翦没有言明,他也就放过去了。 里面还有一层守卫,若不是使团的人,自然会被拦下。 越往里走,成蟜越觉得不对劲。 军营里面戒备森严,很正常。 但是这一片过于森严了吧? 巡逻的士兵,都没有中断过,一队接一队,全方位无死角的巡逻。 忽然,成蟜眼神瞟到不远处的营帐,有个熟悉的人,正端着水盆,躬身走出来。 成蟜惊呼道:“高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浑身肌肉紧绷,脊背汗毛倒竖,警惕环扫四周,寻找着那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 赵高听到成蟜的惊呼,顿下脚步,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愣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水盆放在脚下,小跑着迎了过来:“公子,没想到你也在军中啊?奴婢还纳闷,王上怎么突然要来宜阳,原来是打听到公子在这里的消息。” “公子,快随奴婢进去吧,自从您失踪后,王上一直没有睡觉,就盼着您回来呢!” “你再吹牛逼,我赏你几个大逼兜,谁能几个月不睡觉,你这是在诅咒王兄。”成蟜气势汹汹,脚底摩擦,逐步拉开与赵高的距离。 虽说受训免不了,但在咸阳,那都是自己人,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 在宜阳,那才是真的丢人,全军上下,少说几万人,这帮人每天闲来无聊,自己就成为饭后谈点了。 赵高连连告罪,抬起手左右反转,一半脸颊扇一下,不疼不痒:“奴婢失言,奴婢该打,王上他几个月没有睡好觉了,就等着公子呢…” “完了!” 李斯、李信对视一眼,同时站直身子,低头看脚,就像是两个即将领训的员工。 “别,公子我身子不舒坦,咱们咸阳再见。”成蟜摆着手,转身就走,还挺讲义气,不忘招呼李斯和李信一起。 奈何二人就好像扎在了地下,抬不起脚来。 “滚进来!” 一声厉喝,成蟜浑身一哆嗦,乖乖掉头,抬头看到现在营帐门口的威严身影,只好垂头丧气地走过去。 路过赵高的时候,还不忘报复性狠踩一脚,低声恨道:“要不是你惊动王兄,本公子早就溜之大吉了。” 赵高一脸冤屈,扭头向为人和善的王翦投去求救的眼神,委屈道:“将军,你要为奴婢作证,明明是公子叫奴婢过来的,跟奴婢没关系。” 王翦含笑点头,没有说话。 李斯走到赵高旁边,幸灾乐祸道:“抹黑公子,你完了。” 李信跟在后面,同声附和:“你完了。” 赵高去捡刚刚放下的水盆,向李斯和李信投去仇恨的目光,诅咒道:“你们今晚就完了。” 第289章 这都是你逼我的 成蟜乖巧地来到营帐门口,迎着赢政冰冷的脸庞,绽放出自认为讨人喜的笑容,亲切喊道:“王兄,几天不见,可把臣弟想坏了。” “也就不足一百天。” 赢政目光清冷地扫向众人,唯独略过一脸谄媚的成蟜,他步履沉稳转身进入营帐。 “嘶~” 成蟜倒吸一口凉气,脚尖抵着脚跟,小步子跟了进去。 身后,李斯和李信扭头对视,从彼此的眼中接收到了来自对方的打气,齐齐吐出一口气。 李斯侧身拉过面无表情的韩非,想要小声叮嘱几句,忽然想起,师兄处境比他好,大王初次见到日思夜想的韩非,绝不会为难对方。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气。 “师兄,我们走。” 进入营帐内,所有人的目光被一阵清晰的呼噜声吸引,只见靠近角落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案几,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正伏身趴在上面,睡得香甜,男人身下还压着柄长剑。 此人正是大壮。 成蟜、李信、李斯和韩非,忍不住做出同样的嘴角抽动。 李信想法最简单,只要对大壮的羡慕,他之前当护卫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待遇。 李斯悄悄地打量着成蟜,这份恩宠只因为大壮是公子的人,才能当着大王的面睡觉。 韩非则是满心的疑惑,不是说秦王虎狼之心吗?不是说秦王刻薄寡恩吗?不是说秦王生性凉薄吗? 他目光落在堆满案牍的案几上,思绪发散,秦王在熬夜处理公务,护卫却在旁边呼呼大睡,这样的事,传出去一定会改变天下对秦王的固有认知和妄加猜测。 众人只是一个念头,并没有过多的出神。 “臣李斯、李信、韩...” “拜见大王!” 李信、李斯不等韩非磨磨蹭蹭地说出全名,直接抢答。 两人动作如出一辙,话音落下,齐齐跪拜在地,一个比一个屁股撅得高。 韩非拱着手,有些尴尬,也没人和他说要行如此大礼啊! 不是说不能行大礼,而是初次见面,就行大礼会太没有风骨了。 忽然,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打破他的尴尬。 “退下!” “多谢王兄!” 成蟜反应最快,掉头就跑,刚迈开步子,就听到更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站住!” 李斯和李信小心站起来,低着头缓缓往后退:“臣拜谢大王!” 退了两步后, 李斯又折返回来,还不等成蟜夸赞李斯讲义气,就看到他拉了拉发愣的韩非,小声提醒对方离开:“师兄,快走。” 成蟜恶狠狠地看着抛弃自己的三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就是一顿胖揍,打打肉皮松,反而长得高! 成蟜边给自己心理暗示,边悄悄挪动脚步,拉开距离,他看着王兄那高大,不可挑战的背影,吸了吸鼻子,满腹委屈道:“王兄,臣弟想你呀,那该死的赵国人,看我长得俊美,就追着我不放,说是要把我抢回赵国,献给他们的倡后。” “臣弟自幼跟在王兄身边,聆听教诲,有着极高的道德标准,那赵王还活着呢,我怎么可能去...呜呜...王兄,臣弟的意思是,我绝不可能去赵国见倡后的。那些赵国人见我不配合,恼羞成怒,对我展开千里追杀...” “韩国距此,不足千里!” 赢政冷声打断,问道:“可有受伤?” 成蟜一听,王兄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当下戒备心松懈,轻松道:“托王兄庇护,不曾受伤!” “很好!” 背对着成蟜的赢政,忽然转过身子,一边解下挂在腰间的鹿卢剑,把鹿卢剑抽出来扔到成蟜脚下,手里拿着空荡荡,短上一大截的剑鞘:“捡起来,与寡人公平一战!” “王兄,这不合适吧?”成蟜试探问道。 赢政抬起手,剑鞘指向成蟜,冷道:“最后三息!” 由于背对身后的油灯,巨大的身影,将成蟜笼罩,剑鞘同样被无限放大,一直延伸到成蟜的头顶,好比横在头顶的利剑。 腿怎么有些发软?...成蟜心里一颤,王兄数月未见,更具威严了,他看着脚旁的鹿卢剑,心下一动,还是去捡起来吧! 这样,一会儿挨打的时候,还能够有东西格挡,少挨几下。 “啪!” “你干嘛,我还没有捡起来呢!” 成蟜刚碰到鹿卢的手连忙收回,背手摸着火辣辣的后背,眼神幽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背会出现一道一尺长的火红印记。 “不辞而别?” “啊!” “数月不归?” “啊!” “不回书信?” “卧...啊!” “惹是生非?” “卧草,都是你逼我的,你别后悔...” “半日路程,你多走了一天两夜?” 赢政的每一声质问,都会得到成蟜的高亢凄惨的伴奏回应,就在最后一声质问发出,剑敲高高举起的那一刻,成蟜双腿一软,纵享丝滑,一个滑铲来到王兄身边,双手抱住大腿,懊悔啜泣:“王兄,臣弟以后再也不擅离咸阳,再也不不辞而别,再也不...啊~” “为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明明认错,你还要打我?”成蟜委屈满怀,大声声讨。 赢政垂下眼皮,把剑鞘重新挂在腰间,勾起嘴角,傲娇道:“手太快,没收住。” 营帐外。 王翦带头,李斯三人站在旁边,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啧啧,听着就疼啊,回头我拿一些营中跌打撞伤的药给公子。”李信真心实意道。 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韩非,瞠目结舌。 嗯,结舌是天生的,和这个无关。 李斯侧着身子,好心和师兄介绍道:“公子挨打,如同家常便饭,他在秦国一向如此,今日挨打,明日犯错,放假一天,继续犯错,周而复始,如此往复,或许加冠之后,就能有所收敛,师兄不必大惊小怪,以后还有得看。” “听你这么说,李大人似乎很了解?” 旁观的王翦忽然插话,李斯警惕回眸,呵呵笑道:“我胡说的,将军就当没听见。” 说完,李斯把头扭向一旁,这个将军看上去老实憨厚,实则一肚子的坏水。 热情洋溢地把公子接进大营的是他,悄然无声地把公子引过来的还是他,看公子的反应,显然是蒙在鼓里的。 虽然不知道两人可能存在什么样的恩怨,李斯还是觉得要远离王翦。 他趁着所有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悄悄挪动脚步,无声无息之间,挪到了韩非另一侧,然后是李信,直到与王翦隔了两个人,才勉强地收住脚步。 不是他不走了,而是赵高那双满是仇怨的眼神,盯到他了。 “贲儿身上有绝佳的跌打伤药,一会儿我写信一封,等回到咸阳,李信你去找他拿药,交给公子。” 营帐内的惨叫声,逐渐减弱,王翦意识到差不多要结束了,目光平静地看着营帐,似不经意道。 “将军,你不知道吗?” 李信惊诧过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嘀咕道:“我刚刚就想给你说了,你让我滚一边去,我还以为你知道了呢,所以就没再提起。” 双方不起冲突的时候,他还是很敬重王翦,嘀咕完后,没有任何隐瞒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王贲,他正率领斥候搜查敌情,追杀公子的赵使,被我重伤后,也交给了他羁押。” 李信只说了见到王贲,没有说地点。 随军调动,属于机密,不泄露军情,是最基本的素养,向王翦透露王贲的消息,已经是在触犯军法的边缘了。 王翦显然也是知道这点的,微微颔首,没有继续追问。 然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直至进了营帐,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翦进到营帐内,看到了自我怀疑的一幕,大王端坐在案几后面,查阅案牍,而成蟜则是肆无忌惮地躺在旁边,脑袋放在案几上,当作是枕头,手里还抓着一卷案牍,轻轻拍打着困倦的双腿。 他本来是得知王贲不用再做城门监,对坑了成蟜的事,生出了一丝丝的愧疚,心想着进来帮帮成蟜,求求情,劝劝大王手下留情。 然后,就看到了无比温馨的一幕,刹那间,王翦怀疑不是刚刚听到了幻觉,就是现在看到了幻象。 “末将拜见王上。” 王翦走到营帐中间,距离案几不远的地方,单膝跪下,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便拿出准备好的说辞:“赵军调动频繁,逼近韩国边境,然而随时都有可能调转方向,西向攻秦,公子刚从韩国回来,不知有什么新的消息?” 这是他准备好帮成蟜脱身的说辞,拿出军国大事,就算是大王再怎么气恼,也会暂时搁置,以大事为重。 不过,这也确实是件大事,知道了足够多的消息,才能够更好地应对形势。 “无诏擅闯大营,念在你是一军主将,便不做处罚。” 赢政冰冷的声音响起,王翦先是一愣,旋即放松下来,他没有从大王的话里听出责备的语气。 “王兄,民间有个说法,叫父债子偿,既然王将军是一军主将,那就处罚王贲吧,听说他跟着杨老将军去了武关,却擅离职守,跑到了韩国境内,不如就把他放逐到韩国,无诏不得返秦。” 成蟜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这不是因为他恨王翦父子,实在是王兄下手有点重,他怕不咬牙切齿,就会惨叫出来。 “准!” 听到大王想到不想,就答应了成蟜的要求,王翦深邃的眸子,盯了一下成蟜,算是切身体会到这位公子有仇当场报的性格,他拱手领命:“末将代贲儿领罚!” 第290章 今晚,大王偏爱独属于公子 “言归正传!” 赢政拿起正在阅览的案牍,随手卷起来,地敲在成蟜头上,打断他即将要出口的废话。 成蟜伸手揉着不痛不痒的脑袋,坐直了身子,把用来拍打双腿的案牍随手丢到身后,啪嗒一声准确无误地落在案几上。 他暗暗呼出一口气,幸亏没有砸到王兄,不然又是一顿暴揍。 “咳咳!” 成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韩国发生了许多大事,有些可能已经传回秦国,有些可能没有传回,但是只有我掌握的消息,才是第一手消息,是事情的真相所在。” 王翦默默看了眼坐在案几后面,被成蟜挡住的大王,心说王上再出手敲打一下,让公子废话少一点就更好了。 啪嗒! “说重点。” 如王翦所愿,大王真的又出手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心想还是大王靠谱啊! 成蟜敢怒不敢言,揉着脑皮,朝王翦摆出张臭脸,说道:“韩王然死了,韩王安杀的,这件事我给王兄的信里提到过。” 扭头去看,王兄果然很配合地微微颔首。 “我答应过韩王安,这件事不能传出去,目前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王将军你回头别传出去了。” 成蟜像是得到了认可的孩子,情绪有所恢复,他先是提醒了王翦,后者郑重点头,他才再继续说道:“韩王然希望一边和秦国维持表面关系,一边暗地里勾结赵国楚国,得到他们的支持;而韩王安觉得楚国赵国靠不住,只有秦国靠得住,便查封了楚人馆舍,驱逐了在韩楚人,毒杀了老韩王。” “不过,这个人首鼠两端,贪图小利,登上王位后,就起了歪心思,拖延时间,不与使团签订盟约,并暗中勾连赵国,试图借为助力,让秦国割让利益。” “后来,赵国使团入韩,赵国副使趾高气扬,嚣张跋扈,那是一个鼻孔长在脑门上的人,他胆敢在老韩王国丧期间纵情歌舞,还辱骂韩人,结果被群情激愤的韩人打死在知笙楼里。” “就这样,使团人在家中坐,馅饼天上掉,韩王安屁颠屁颠地带着王玺找到使团签订了盟约,并盛邀副使甘罗留在韩国,作为王兄和他沟通的中间人,又看上了李信和蒙恬的将才,邀请他们去韩国为将,为此还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两名宗室女,送给他们做妾。” “就算是赵国副使死在了韩国,赵军也没有必要调集大军攻打韩国,而今援军还在不断赶来,看上去是要灭掉韩国。”王翦提出疑问。 成蟜就知道瞒不过,也没打算瞒,补充道:“赵国副使名赵葱,赵国宗室,正使是雁门副将司马尚,他们本来是打算去韩国瓜分利益的,结果韩国与秦国签订了盟书,赵国便觉得被韩国戏耍了,恼羞成怒发兵攻韩!” 王翦看了眼低头处理公务的大王,这是打算旁听,不直接参与,他继续问道:“末将可否问一句,盟书内容是什么?蒙恬和李信留在韩国为将,公子方才要将王贲放逐韩国,两者是否存在联系?” “王兄,盟书内容能说吗?” 成蟜身子后仰,双手撑着地面,最大仰角地倒看请示。 “随你。” 嬴政批阅着公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真是个卷王啊! 刘邦那个同龄人,此时肯定在偷看寡妇洗澡,活得没烦恼。 成蟜心中感慨,回正身子,招招手说道:“将军过来坐,离得远说话累。” 和你一样,背对大王?这是大不敬之罪。 王翦给成蟜的行为定了性,显然这不是他能做的事情,但是往前一点儿,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走到成蟜旁边,在斜前方跪坐下来。 成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过了好久,既然王兄这么信任王翦,那他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盟书就一个目的,助韩弱赵,让韩国与赵国交战,秦国在背后支持韩国,蒙恬李信,留在韩国为将,就是为了对抗赵国,用韩国的军队,培养我大秦的将领,至于两个韩宗室女为妾,不过是一场让韩王放心的交易。” 他认真地看着王翦,敦厚老实的面庞,稳重成熟的气息,真的很让人放心。 但是,成蟜就是错信了外表,吃了亏,现在身上还火辣辣的疼。 成蟜带着恶趣味的报复心理,如实说道:“王贲是经历过战场磨砺的,让他也去韩国,本不在计划之内,但是其父居心险恶,暗害于我,王兄远道而来,竟然不悄悄提醒我,害得我如此被动,这么做就只是单纯的报复。” “顺便提一嘴,不给王贲发妻妾。” 果然是个小心眼,百闻不如一见。 王翦只是微微吃惊,并没有太大的出触动,以弱韩战强赵,反而有利于锻炼王贲,这是好事。 妻妾一事,王翦反而最不在乎,等到建功立业,不愁儿子找不到合适的女子,只要不是继续守城门,庸碌一生。 “大王,公子。” 王翦起身,默默后退数步,郑重其事道:“末将以为我秦将入韩,理应等到赵国攻韩一战结束后,如此方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怎么说?” 成蟜回头看了眼埋头辛苦的王兄,化身嘴替。 “赵国没有得到盟书的内容,但是他们一定猜得到秦韩联盟,是要对赵国不利,赵葱的死,是开战的好时机,赵国集结大军攻韩,就是为了破除秦韩盟书。” “与秦开战,风险太大,与韩开战,则十分稳妥,因为有盟书的存在,赵国想要一战而定,就要调集大量的军队,一边防备秦军,一边攻略韩地,只有攻韩速度足够快,吃下韩地,秦国就算是想要拉拢韩国,对赵国不利,也不过是空想。” “赵王吃不下韩国,别说现在有了盟约,就算是没有盟约,秦国也会出兵干涉,绝不能可能让赵军封锁秦军东出的大门。”成蟜说道。 “公子说的不错。” 王翦微微颔首,眼神在成蟜身上停留片刻,这位声名狼藉的公子确有几分见识,他继续说道:“曾经齐国孙膑,围魏救赵,今日秦军可以效仿之,韩国挡不住赵国太久,只要韩国来求救,末将就能率领宜阳大军直扑韩地。” “双方数十万大军在韩赵边境拉锯,这个时候北边的燕国,不管赵国用了什么办法安抚,秦国都可以用两倍的利益引诱其骚扰赵国后方,待其两不能顾之际,北边的辛胜和蒙武,带领驻军奔袭赵都邯郸,届时赵国攻韩,不了了之。” 案几后面的嬴政依旧没有开口,王翦只是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停留在成蟜身上,见其迟迟不语,以为是有所疑惑,解释道:“公子与大王制定助韩弱赵的计划,能够有效削弱赵国国力,到那时与赵军决一胜负,才是最佳时机。” 成蟜猛然想起,韩国虽弱,得罪的人可不止一个,其面对的不单单是赵国,当即把自己的顾虑说出:“韩国得罪了楚国,难保楚国会从背后偷袭。” “杨老将军提前赶往武关,监视楚国一举一动,楚军攻韩,又是趁火打劫,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届时只要他们出了楚地,杨老将军会让他们有来无回;若是远远观望,秦军也能避免一场大战,同样是好事。” 成蟜站起来,全身僵硬,脊背挺直,稍微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他拍着王翦的肩膀,故作深沉道:“王将军统揽全局,谋划深远,本公子深以为然,王兄知道任你为将,还是挺有眼光的。” 王翦脑袋忽然变得空空荡荡,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尴尬,公子这话听起来让他如芒在背啊! 他一抬头,便找到了芒的源头。 一直低头看案牍的大王,此时正冷冰冰地看着他俩,那刺背的寒芒,就是来自大王的眼神。 王翦忙后退两步,远离成蟜,陡然觉得轻松不少,看来大王的寒芒,只针对公子。 “大王若是觉得可行,末将这便下去安排。”王翦小心试探着。 “可!” 公子自求多福吧! 王翦得到许可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至于事情的各种细节,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今晚,大王的偏爱独属于公子。 “你很有眼光?” 成蟜背对着王兄,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瞬间炸毛,僵硬的四肢机械转身,脸上露出牵强的笑容:“臣弟只是装一下,没有恶意。” “看来是寡人太骄纵你了,让你如此无法无天。”嬴政起身,大长腿迈过案几,目光和善。 成蟜急忙之中,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看向一旁呼呼大睡的壮汉,大声求救:“大壮,救我!” 大壮趴在桌面上,翻转脑袋,嗡声道:“公子说过,大王的意志,不可违背!” 然后,就又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该死,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 成蟜骂骂咧咧地在营帐里上蹿下跳,躲避来自王兄的偏爱。 王翦离开后,营帐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天亮以后,赵高送洗脸水的时候,看到熟睡的大王,身上压着一条男人的腿,而那个男人,被大王一条腿牢牢地压制在床榻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 赵高自觉见到了要命的隐秘,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第291章 面见 “回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勾动赵高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木讷转身,弯下身子捧着水盆往前走了几步,低下的头颅埋得更低了。 赵高的脑子里,飞过一串又一串的话语,但是全都在还没有出口前,就被他否定掉了。 赢政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衣,脚下随意踢开睡姿极差的成蟜,俯视着跪到身前的赵高,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再度响起:“传诏王贲,让他派人把司马尚押送咸阳,你去把韩非请来,寡人要见他。” 成蟜被动地翻滚身躯,搭在床沿的那条腿,不受控制地重重落下,沉睡的眼皮骤然惊醒,他睁开眼正好看到准备离开的赵高,身体本能地蜷缩,然后盘膝坐直,嗡声道:“两份早饭,让李斯也来。” “诺!” 赵高先是抬头看向大王,见其脸色平静,修长的双手在清澈的水盆里,极其优雅地撩洗着,并没有做出任何指示,这才应了一声。 等到赢政拿起挂在水盆边沿的丝绢,洗好擦净,他才转身离开。 “王兄,韩非是韩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存韩,辅助王兄大业,要排在存韩一事后面;我还从韩国把张良带了回来,正由王林他们押着返回咸阳,这个人有些特殊,但是我相信王兄一定能够将其收服。” 目光追逐赵高离开营帐,成蟜脸上多出一分认真。 不管是韩非,还是张良,都值得他这么做。 “嗯。” 赢政轻声回应。 抬手穿上宽松的外衣,简单地系住腰带,在平常的威严之上,又多了几分居家时的悠闲,却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成蟜看着走向案牍的王兄,真是好不容易多了一分悠闲,也要利用时间处理公文。 要是让他这么穿着,那一定是躺一整天,享受清闲时光。 望着王兄忙碌的背影,成蟜不自觉地生出一抹怜悯:当王真累。 天下七雄,就没有一个轻松的,各有各的累法,只有王兄忙着统一天下。 赢政背对着成蟜,说道:“秦国因法而强,独战六国,然天下统一之后,现在的秦法,是否适合一统后的秦国?天下归一的秦国,是否要坚持秦法这一条道路?寡人还没有答案,这一切要见过韩非这个法家集大成者,才能知晓,至于存韩,断无可能,六国尽灭,才是真正的统一。 此外,寡人已征召诸子百家入秦,只要能够提出对秦国有利建言者,寡人不吝封赏,寡人既然要建立一个大一统的秦国,那么就绝不会重走商周的旧路,希望诸子百家,能够为寡人为秦国,带来全新的道路。” 嘶! 成蟜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震惊于王兄的自信霸道,一统天下的大战还没有开始,便坚信自己能够全胜,更震惊于他的深远谋划,尚不知乱世何时结束,就已经开始思考统一后的道路。 成蟜若是想这些问题,那是因为他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看这段恢弘浩大的时空,和赢政的思考,截然不同。 后者完全是凭借超凡的眼光。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兄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大秦绝对不会二世而亡。 成蟜是没有王兄那么长远的目光,但是他知道大秦作为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可能面临的问题所在,这些困境和局限他解决不了。 但这个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人才,能够帮到王兄的人有很多,比如韩非,张良,萧何... 嗯,回头把萧何也请到咸阳来。 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 刘邦对萧何的评价,显然是完美的丞相人选,大秦统一后,百废待兴,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想什么呢?” 成蟜贸然回神,见王兄正回头盯着他,笑着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想回咸阳,吃喝玩乐。” “不急,既然寡人到了宜阳,那就见一见韩国那位新王。” 寡人回头,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不足为道的事情。 成蟜猛地张开口,希望能够劝说王兄不要和他一样,忽然想到,王兄和他不同,就算是要见韩王,也不可能前往韩国。 他问道:“王兄要在这里,召见韩王安?” 嬴政随手丢过来一份案牍,头也不回地继续翻看着其他的案牍:“赵军迫境,想要秦国出手相救,韩王前往朝见寡人,是理所当然的。” 成蟜被突然飞过来的案牍,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手足无措地与案牍搏斗了数个回合,终于把它拿在了手里。 打开案牍,成蟜凝神看去,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若不是接受过王兄的特训,单凭九年义务教育,他很难看得懂这份案牍。 虽然现在他仍然看不太懂,但至少知道了个大概。 “用金钱收买拉拢,用军队打压胁迫,六国之中,先灭韩国,就如同一把锋利的秦剑,刺入东方六国的心脏,不对,只剩下五国了,到时候是南征还是北战,主动权尽在秦国。”成蟜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案牍的内容,这和他所了解的未来大势,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他目光快速找到案牍的署名,魏人缭。 没有姓氏,平民中的平民。 “没错,此人为秦国一统天下,敲定了基本方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略人才,寡人打算让他担任秦国国尉,主管秦国军政。” 嬴政风轻云淡的声音,听在成蟜的耳朵里,如同五雷轰顶。 秦国国尉,是仅次于秦国相邦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对于王兄识人的眼光,他从不怀疑,让他震惊的是,这么重要的职位,说给就给。 要知道,被后世评为知人善用的汉高祖,在拜韩信为将的时候,也是在萧何等人的几番劝说下,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拜为大将。 而王兄直接提拔一个草根做国尉,这魄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震惊只是一瞬间,成蟜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种事在秦国很正常,商鞅为秦孝公赏识,从底层一步登天,公孙衍、张仪为秦惠文王赏识,同样是一步登天,一个做了大良造,一个做了相邦,也就昭襄王的时候,外戚专政草根少了,但是范雎一步登天,也是事实。 这个时代,真是草根逆袭的黄金时代,只要有能力,秦国君主从不吝啬官职和爵位。 虽说其他几国,也有过类似之事,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能像秦国这样,代代如此,不拘一格任用人才的,还真没有。 “臣携师兄,求见我王!” 这时,营帐外传来声音,中断了成蟜的思绪。 他等了一会儿,王兄没有吱声,只好当起了工具人,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危坐于榻上,沉声道:“进来!” 随即,便看到李斯和韩非,并肩走入营帐。 “臣…” 李斯刚刚开口,就看到师兄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问号,初次见面你不跪,现在跪下,是想要背刺师弟吗? 知道韩非说话不流利,别说场地不合适,就算是合适,等他解释也要大半天。 李斯直接同频效仿,与韩非跪在一起,弯下腰撅起腚,高声喊道:“臣李斯,拜见我王,愿我王万年,秦国万年!” 这一次,李斯没有带上口齿不利的师兄,就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以后不用随随便便背刺师弟。 韩非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垂目跪着。 成蟜差点忍不住离开床榻,狂踹李斯撅起来的翘臀。 真是会舔啊! 要是让李斯知道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成蟜相信这家伙敢和自己争宠,虽然他很自信,李斯争不过他,但是始终是个隐患。 成蟜冷哼一声,道:“收起你那套谄媚之术,王兄英明神武,天纵圣主,岂会吃你这套?” 李斯趴在地上,没有抬头,他心里纳闷,大家都是一伙儿的,公子在发什么癫? 正值此刻,赵高领着两个寺人走了进来,寺人各自提着一个食盒,他目光只是简单地扫过跪在地上的李斯,默不作声地走到嬴政旁边,熟料地打开食盒,把早饭取出来,摆放整齐。 然后,带着另一个寺人,来到成蟜旁边。 由于成蟜坐在床上,饭菜显然不能放到大王的床榻上,赵高环视营帐,看到之前大壮趴俯的案几,正空闲着,眼前一亮,接过寺人手里的食盒:“去,抬过来。” 赵高刚把食盒放下,成蟜就站了起来,在其疑惑的注视下,走到韩非旁边,说道:“早饭给他。” 然后,也不去看摆案几的寺人,目光投向李斯,警告道:“收起你的谄媚,王兄只对有能力的人有好脸色,嗯,像我这样投胎好,也是一种能力。” 他拿着手里的案牍,敲敲趴得更低的李斯:“起来吧。” “王兄,我去外面到处转转,有什么你就让高子来喊我。” 成蟜走到嬴政面前,把案牍还了回去,转身揪住赵高的后脖子:“跟我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公子,膳,早膳,,” “他自己有手。” 成蟜对准赵高的屁股,用力一脚,把他踹出了营帐,嘟囔道:“你有没有贪赃枉法?你有没有杀人越货?你有没有违背秦法?” 赵高做着极其夸张的动作,摔在地上,哎呦道:“公子饶命,奴婢怎敢做这些事?” “要是做了,记得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成蟜没有丝毫停留地走向远处。 跟着赵高送饭的两位寺人,见成蟜离开,连忙上前,扶起他们的顶头上司。 结果,一人挨了怨气满满的一脚。 第292章 初步满意 直到成蟜离开营帐,李斯僵硬的后背,也没有放松下来,他埋头跪着,大脑疯狂运转。 李信要借钱,让公子还债的事情,李斯是添油加醋了一些,但那是情势所迫。 再说了,公子一直待在营帐内,没有和李信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可能知道真相。 就算知道,他坑的也是李信,不是公子。 除此之外,李斯想不到还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成蟜,惹得他不高兴。 既然问题不在他身上,公子的态度,又是实打实的恶劣,莫非是王上,对自己有了不满的地方,公子是在提醒他谨小慎微一些? 念及此处,李斯心中一沉,很想抬头看看,看大王的脸色如何,察言观色之后,做出更好的应对。 冥冥之中,一直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威压,迫使他不敢抬头。 这一刻,李斯有些后悔,与韩非赌气纳头便拜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至少,目前来看是不明智的。 李斯听着耳边的动静,悄悄侧转脑袋,发现韩非把案几上的碗筷全部放到地上,从怀里拿出书写工具,奋笔疾书。 由于角度的问题,他只能看到韩非严肃的面庞,看不到书写的内容。 很快,一张纸便被游走华丽的秦国小篆填满,湿漉漉的墨迹,仿佛给了那些文字的血液,给了它们真正的生命。 李斯继续埋头,韩非动了,他捧着纸张,像是一个敬畏君王的臣子,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至宝。 嬴政没有抬头,更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拿着汤勺,盛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白粥送进嘴里,然后放下汤勺,快递回头浏览手里的公文,是个忙到没空吃饭的勤奋君王。 “有什么事,用过早膳再说。” 过了一会儿,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充道:“李斯也一起吃吧,别跪着了。” 李斯如蒙大赦,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膝盖,激动起身:“多谢我王!” 韩非捧着写好的文书,纹丝不动地站着,李斯刚刚把饭菜重新拿到案几上,正欲坐下享用早餐,眼神瞟到了站着的师兄。 他收回摸向碗筷的双手,起身拉回倔强的韩非,劝说道:“师兄,先吃饭。” 李斯是不想被师兄比下去,可也不想看到师兄初次见面,就激怒大王,那将会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 见韩非梗着脖子,拉扯不动,李斯急中生智,啪地躲过他手里的文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低头忙碌的大王,小声道:“你总得给大王一点儿用膳的时间。” 韩非目光投向吃饭完也不忘处理公务的秦王,内心深处闪过一抹悸动,他既希望秦王就是这个样子的勤奋君主,又怀疑秦王是装出来的虚假模样,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君王。 趁他愣愣出神,李斯把他拉到一旁,两个人在不远处坐下,每吃一口饭,便抬头看看,若是大王吃完,他也就饱了,该说正事了。 “拿给寡人看。” 李斯汤勺刚进嘴里,就整个身子绷紧,等到他放下汤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韩非已拿着放在手边的文书送了过去。 他静静地伫立片刻,便如临深渊,精神紧绷。 因为大王开口了。 “你要寡人不攻韩灭韩,方肯为秦国效力?” 李斯听到此话,不觉得打了一个冷噤,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兄太莽撞了,这是自寻死路啊。 韩非点点头,提笔补充道:“臣既来秦,便做好了永不返回的准备,也做好了侍奉伟大君主,实现毕生抱负的准备,当今天下,六国合纵攻秦,乃是取死之道,臣不敢为韩国的错误寻求大王谅解,只恳求大王宽仁,看在韩国主动追随,俯首称臣的份上,不攻打韩国,让他成为秦国征讨天下的马前卒,臣便不胜感激。” 嬴政冷冷地看着没有任何语气的文字,心里一阵发笑,既要为韩国求情,又担心激怒寡人,初次见面,就要试探寡人态度。 “秦韩盟约已定,这是一件好事,寡人邀请先生来秦,是喜爱先生的文章,先生知道,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便崇尚法制,寡人喜爱法家文章,所以邀请先生前来,绝无逼迫先生为秦国效力之意。” 嬴政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在营帐内飘荡,李斯耳廓微动,收录这一番对话。 他虽然不知道韩非写了什么,那是他看不到的内容,但是根据他对秦王的了解,韩非写的内容,很显然有了触怒秦王的苗头。 “启禀我王,师兄闭门着文,苦研法家着作,少了些与人相交的经历,难免说出不敬的话语,还请大王海涵恕罪!”李斯提起衣服,小碎步往前几步,纳头就拜。 他与韩非的交情很复杂,认可韩非的能力,希望他得到秦王赏识,共仕秦国,又不愿意看到他压过自己,独占鳌头。 此刻,韩非初到秦国,显然没有与他利益冲突的地方,李斯不惜触怒大王,也有为韩非求情,就是出自彼此间的同窗之谊。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大王只是警告韩非,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求情是有风险,但不危险。 “秦国因法而强,天下共睹之,你们师兄弟既然皆出身法家,不妨说说看,法家人才不计其数,东方六国为何没有走上法家强国强军之路?”嬴政放下韩非写好的文书,把手边的竹简随手卷起来,单独放在一旁。 李斯和韩非性格迥然不同,然后都是聪明人,听到这个问题,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其背后的目的。 对此,李斯并不想先答,奈何韩非写字很慢,他必须第一个说。 心下轻叹一声,李斯缓缓开口:“君主赏罚不明,贵族贪图享乐,百姓有令不听,乃是东方六国三大弊端。” “赏罚不明,就容易失去威信,有功者不得赏,有过者不得罚…” 李斯一口气说了许多,围绕着三点,举了种种事例,奈何这本就不是他的强项,相较于韩非,执行才是他的长处。 说这么多,是在给韩非争取时间,也是为不冷场。 总不能,韩非没写完,他就停下不说,让大王像他一样喋喋不休,显然不可能,也不符合大王的身份。 看到韩非放下毛笔,李斯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不动声色地悄然结尾。 韩非把写好的长篇大论拿给秦王,退后两步,站在旁边等待反馈。 “…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 开篇和李斯的言论殊途同归,嬴政面不改色继续向下看:“…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 终于,嬴政冰冷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很难察觉,且一瞬而过。 他放下韩非的文章,很难说这是个怎样的人才。 从文章看,韩非才华横溢,能力突出,若是离了文章,便缺了几分神韵。 尤其是刚才为韩国求存,就像是个没脑子的人才会说出的话。 “写得不错,寡人深以为然,先生有大才,可随寡人去咸阳,寡人欲拜为客卿。”嬴政盛情相邀。 当面见过了,韩非的才能,得到了他的认可。 不管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是临场发挥,都说明韩非是个人才。 毕竟,就算是猜题,也要有那个实力,更别说还要答对。 如此一来,秦国未来用不用得上韩非,嬴政都不可能放此人离开,带回秦国寻个合适的位置安置下去,安置不下去,就一直做客卿,做个出谋划策的臣子也不错。 客卿,大王过分看重师兄! 不是实职,却是高级官员。 李斯酸了,他可没有这份待遇,要不是抱上成蟜的大腿,现在连个廷尉正也混不上。 他的情绪尽管隐藏的很好,但还是瞒不过嬴政,后者只是眸光扫过,没有任何言语敲打。 秦法不诛心! 李斯有想法,是人之常情,他根据人才的能力大小,安排合适的职位,不是凭个人喜好。 倘若李斯能够表现出更好的能力,他可以不计较那些复杂的小心思。 嬴政目光投来:“李斯!” “臣在!” 李斯恍然回神,高声应答。 “你出使韩国,与韩国签订盟约,促成助韩弱赵之策,回咸阳后,便执掌廷尉吧。” “诺!” 李斯手脚麻利,连提起衣摆的动作都省了,直接跪在地上,情绪激动:“臣多谢我王恩重,定不负王上期许,为我王看好廷尉。” 他毫不犹豫地转投成蟜,毛遂自荐出使韩国,就是为了今天。 廷尉,已然是秦国高官。 这一刻,他觉得此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韩非也衷心替李斯感到高兴,二人相识多年,自然知晓他心中的理想与抱负,追逐名利,总算是有了收获。 秦王还在,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暗暗地给李斯递去了鼓舞的眼神。 “呦,气氛挺融洽啊!” 成蟜恰逢其时,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了营帐里,进来第一句就是调侃众人。 他一抬头,便对上了王兄那张能吃人的黑脸,连忙端正神色,问道:“王兄是不是安排了韩非做扶苏的老师?” 成蟜本来是在营寨到处转的,想到韩非可能的结局,觉得他不适合做官,适合做学者。 又想到自己那个依依学语的大侄子,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吗? 一个叛出儒家的法家集大成者,教育一个未来可能被儒家霍霍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是!” 嬴政回的干脆。 不过,成蟜的提议,确实值得考虑。 第293章 不要动歪心思 “我,我,我...” 韩非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来秦国,是带着目的的。 虽说客卿待遇不错,可那也只是待遇不错,他还想凭借自己的学识,获得秦王赏识,能够成为秦王心腹,就不怕韩国覆灭了。 所以,在听到成蟜建议他当扶苏老师的时候,忍不住想要为自己争辩一番。 “你你你...你不用感谢我,扶苏可是王兄的长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成蟜学着韩非说话,李斯险些笑出来。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知道扶苏的身份,只是心下一沉,感受到了压力。 当成蟜直接点明,再看看大王的神情,没有阻止打断的意思,李斯感到了危机。 这不是走了捷径,这是一步到位。 就算以后韩非什么都不做,教导好公子扶苏,就是最大的功劳,一件秦国上下,无人能比的功劳。 李斯暗戳戳看向成蟜,心想他的学识就算是不如韩非,教导这个阶段的扶苏,还是能够胜任的。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见成蟜不会注意到他,便挪开了目光,隐藏了眸中的渴望。 毕竟大王的洞察,可不是虚张声势。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同时,赢政瞥向了李斯。 尽管李斯躲得很快,但还是被赢政捕捉了一丝不明显的猫腻。 而成蟜已经走到了韩非身边,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说起了悄悄话。 嬴政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成蟜的所有花样,他都一清二楚,让韩非做扶苏的老师,属于大材小用了,至少当下如此。 对于依依学语的扶苏来说,一个口齿伶俐清晰的启蒙老师,比韩非更加合适。 成蟜这么做,是不想让韩非进入秦国权力中心。 而对嬴政来说,一个有才之人,还不至于让他因为对方出身韩国这么一点儿小事,而将其扔在一旁不用。 不多时,韩非神情复杂地与成蟜达成共识,时而坚定,时而犹豫,犹豫中带着对成蟜的不信任与怀疑。 成蟜揽着陷入拧巴的韩非,一副好兄弟常在一起的表情,说:“王兄,你就是让韩非去扫茅房,他也会答应的。” 刚刚你没有说扫茅房…韩非一脸惊恐地看着成蟜,又快速扭头看向秦王,眼神有所哀求。 他就是在韩国受排挤,好歹也是王室公子,扫茅房实在是有些,有些接受不了。 成蟜察觉到韩非的抵触,他拍着胸脯,向‘好兄弟’保证道:“你是王兄的客人,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你去扫茅房,我说的夸张些,只是为了强调你的服从性。” 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狡猾地笑着:“我的子房比你更适合扫茅房。” 韩非眼角跳动,根本不受控制,向成蟜投去疑惑的目光,子房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他还是个孩子,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整他。 成蟜余光看到了韩非的注视,但是她假装没有看到,一本正经地看着王兄,等待最终的定论。 “长公子之师不可轻率决定,韩非先在营中住下,改日随寡人回咸阳。”嬴政会考虑成蟜的建议,但不会当场给出明确的答案。 韩非的能力如何,还有待验证,文章写得再好,也终究是文章,尚未落到实处。 李斯和韩非齐齐松了口气,压力顿减。 前者是庆幸两人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后者则是因为秦王没有同意成蟜的提议。 给公子做老师是好事,利用好,对以后是有帮助。 可他并不想如此,带着救韩的目的来秦,万一日后惹怒了秦王,很有可能会牵连小公子。 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韩非咬咬牙,能够做到,若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他就做不到了。 总之,就是道德底线相对高一些,若是把这个机会给李斯,为了仕途,他十成十会答应了。 “那好吧,一切听王兄的安排。” 成蟜松开假兄弟,走到真兄弟旁边,没有太多尊卑观念,一屁股坐了下去,手臂搭在嬴政处理政务的案几上,道:“王兄,你好不容易离开那座沉闷的宫殿,不如一同出去秋游,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韩非连着皱眉数次,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君臣关系,就算是兄弟,可也是君臣。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或许是理念不合,或许是羡慕了。 他的脸色,在成蟜随意坐在秦王身边的那一刻,确实变差了。 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李斯,则是追随成蟜的步伐,顺着他的话劝说道:“大王日理万机,常常批阅案牍到五更天,为了国事通宵达旦,而今公子提议,大王不妨外出一游,适当的放松,既能为大王解乏,又能让大王更好地处理后续的政事。” “今日不行,改日再去。” 嬴政瞪给成蟜一眼,后者愣了片刻,又挨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 连忙抬起手臂,把压在下面的案牍递了过去,追问道:“王兄什么时候有空,明天?还是后天?” 嬴政手里拿着打开一半的案牍,僵在半空中,旋即恢复正常,道:“明日再说。” 这和下次一定请你吃饭,有什么区别? 成蟜不满地撇撇嘴,王兄也学会敷衍人了,一定是他不在咸阳的时间段,一肚子坏水的赵高,污染了他的王兄。 “王兄繁忙,臣弟就先告辞了。”成蟜敷衍地行了礼,带着不满的情绪离开了营帐。 李斯和韩非跟在后面,齐齐告退。 今日,就只是见一见韩非,初步了解一下,所以他没有得到挽留。 至于李斯,嬴政没打算见他,是成蟜喊来的,更不可能被留下。 出了营帐,李斯看上去很着急,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直到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舍下师兄,小跑着追了上去。 李斯跟在成蟜身边,落后半个身位,一副谄媚的样子,像极了狗腿子:“公子,” 刚一开口,就被成蟜打断:“李斯,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想听听你的看法。” “公子请说。” 李斯连忙收起谄媚的笑容,遇到正事的时候,他还是很靠得住的。 成蟜瞥了眼认真起来的李斯,想了想就是再认真,也不能放过他,一个黑心的狡诈之徒。 他说:“你说李信要把债务分享给我,让我帮他还债,我是相信的。” 一句话,李斯的表情接连变化,先是如临大敌,祈祷公子没有知道真相,而后是不可思议,想不通公子是怎么发现问题的,接着就是害怕紧张,担心被算账,最后上述一切负面情绪变得更加凝重了。 公子说相信,却无缘无故提及此事,李斯心乱如麻地等着后面的话。 一个但是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蟜声音平静,没有怒气:“但是,你说李信要借遍权贵大臣,让我还一半,他就能白得一半。 我是从不怀疑李信智商的,一个弱智当不了将军,学不了兵法,可是这么阴损的法子,除了你应该没有人能想出来了吧?” 成蟜说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发愣的韩非,怀疑过,但是韩非道德底线相对较高。 他审视着李斯的脸庞,观察着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说笑道::“一口气得罪所有权贵,你是拿对付张平的法子,伺机报复本公子,不就是五万金,无本的买卖,花了也就花了,事办成了就行,你真是小家子气。” 李斯低下头,避开成蟜的目光,不说话不辩解。 他的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愧疚,成蟜没有抓住这个把柄,让他付出代价,而是以说笑的方式,把话题牵到了张平身上。 不过,愧疚只是一瞬间的,他本来就是要坑李信,不是坑成蟜。 李斯忽然昂起头,对上成蟜的眼睛,真挚坦白道:“我只是想坑一下李信,从未想过对公子不利。” 他回头环视四周,确认没有李信的身影,这才压低声音,竖起手掌,言语恳求道:“既然公子看出来了,能不能别告诉李信,就当从未发生过,我可以发誓,以后绝不会在背后坑李信!” “呵,不在背后坑,然后当面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 成蟜太了解李斯,和他一样,发过的誓和吃过的米饭一样多,从不作数,他嘴角下垂,脸色冰冷,警告对方:“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从今天开始,杜绝用在自己人身上,东方六国之所以衰弱,就是因为内斗在行,你是楚人,李信是秦人,但你要牢牢记住,你们都是王兄的人,是秦王值得信赖的臣子!” 李斯度过了债务分享的危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坑李信,就好比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公子以前也做过这种事,突然上纲上线,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思索着,成蟜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重新换上了没心没肺的笑容,催问道:“对了,我的话说完了,你刚刚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斯快速回忆着,想说什么,想说什么。 忽地,灵光一闪,捕捉了一个飞快的念头,说道:“长公子还小,需要的是启蒙老师,师兄他适合等公子大一些再教授课业。” 意料之中,就知道醉心仕途的李斯,不可能不关心这件事。 “知道啊,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让一个结巴教扶苏读书说话,我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成蟜忽略了李斯期待的目光,就算你口齿伶俐,也不可能让你教扶苏读书说话的。 成蟜更想让王兄带幼年扶苏,长久的陪伴,能将隔阂控制在最小范围,甚至更小。 尽管工作狂会说,国事为重,寡人没空,你那么清闲,扶苏给你带,但是成蟜还是想试试,毕竟他清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成蟜发现李斯仍旧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便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期待:“也不可能是你,心眼儿太多,会把孩子带坏。” 第294章 公子也来体验生活 李斯眼里的期待,迅速黯淡下去。 “你没事做的话,就好好陪陪你师兄,虽然脑子有点儿轴,一心一意想替韩国说好话,但他现在终究也是王兄的人了,和你一样。” 成蟜看似平淡的话,好比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丢进水潭里,却在李斯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方才说,他和李信都是大王的人,不要内斗。 李斯扪心自问,他是坑过李信,可双方没有利益冲突,最多就是开开玩笑,日常玩闹,不会涉及很严重的问题。 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成蟜突然上纲上线,敲打提醒他。 表面是说李信,实则在说韩非。 是大王的人,那就是自己人,杜绝内斗。 李斯目光空洞地目送成蟜走远,他心沉似水,返回的路上,成蟜就试探过类似的问题。 而今又如此这般,李斯回头看向满脸微笑走过来的韩非,不免自我怀疑,莫非他和师兄之间,埋下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身为当局者迷。 否则,实在没有办法解释,成蟜接二连三的提示。 李斯目前是有些嫉妒韩非,但是还没有到害他的地步,他甩甩脑袋,把大量的疑惑压在心底。 既然想不通,那就过段时间,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钻牛角尖可不是他的习惯。 李斯挤出一个笑脸,接上韩非,两个人仿佛回到了同窗时期勾肩搭背,李斯说,韩非笑,气氛融洽地回到住处。 三人离开不久,王齕行色匆匆地跑来,在营帐内待了半个时辰,离开时老将军的脸上再无半分慌乱和焦虑。 另一边,成蟜找到李信,两个人换了普通士卒的衣服,在营寨里闲逛。 此时,正是士兵早操结束,用餐的时候。 成蟜便带着李信跟上打饭队伍。 队伍走的不慢,但是很长,一时半会儿很难排到。 排在成蟜前面的,是个看上去面相很凶的老兵,一道如同千足蜈蚣的长疤,从眼角顺着脸颊,划了一道长弧,延伸到耳根后面。 遭遇敌人正面劈开的一剑,幸运地躲开了,多了条疤,却保住了命。 老兵看着两个细皮嫩肉的新兵蛋子,主要怕成蟜长得白净,又未成年,看上去比新兵蛋子还要新。 老兵来回打量一番,低沉的嗓音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们?” “我是李信将军麾下的,驻扎在宜阳的士卒少说也得有十万,单单这座大营就有上万人,你没有见过我是很正常的。” 成蟜笑嘻嘻地说完,老兵眼神挪开,看向李信,问道:“你呢?” “我也是李信将军麾下。”李信很尴尬,尤其是在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简直是要把鞋底抠出个洞来,恨不得原地消失。 老兵怀疑的眼神,显然不相信两个新兵蛋子的话,可也没有莽撞行事,他昂起下巴,大喊一声:“你们有谁听过说李信将军?” 看你刚才那个样子,还以为全军上下的将军,你都知道呢,至少有所耳闻。 成蟜默默看向身后的李信,对他的知名度进行了嘲讽。 李信把佩剑抱在胸前,一脸傲娇,不是不知名,而是没机会。 “我,我听说过。” 队伍后面有个瘦脸的士兵,眉飞色舞的,看上去就让人觉得跳脱不稳重。 他离开队伍,跑到成蟜前面,嘴里喊着让一下,毫不客气地挤进了队伍,宛如一个百事通,喜滋滋道:“老黑,李信将军可是敢冲王将军发火,还活得好好的将军,听说是在咸阳犯了错,被大王丢到军中磨砺来了。” 军中的王将军有不少,所有人都知道的,就只有主将王翦和老将王齕。 而老将军很少管事了,那就是军中主将了。 侧脸有条疤痕的老黑眉头紧锁,瘦脸士兵迫切问道:“你问李信将军做什么?想要调换营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贱兮兮地凑近,低声说道:“不过,你要是有路子,把我也调过去。” 老黑脸色阴沉:“为何?” “去去去。” 瘦脸士兵正要说话,看到成蟜离得有点近,不耐烦地把往后一推,随即快速变成笑脸,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个李信,曾经是大王的护卫,很有背景,他来军中就是为了走一趟,真打起仗来,一定会被放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到战事结束,就回咸阳去了。 我现在是公士,也算是有爵的人了,不想拼死拼活的,跟着李信安全过了这一仗,比什么都强。” “那你找错人了,这一仗结束,我就能升为不更,免充更卒。” 老黑抬起就是一脚,把瘦脸士兵踢出了队伍,嘴里骂骂咧咧:“滚去后面排队,等到打起来别来老子这里,我怕忍不住砍了你个怂蛋。” “你爹不稀罕,跟着你个傻子难活!” 瘦脸士兵五体投地,趴在地上,他磨磨蹭蹭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边朝着成蟜走来。 敢情新兵蛋子好欺负,这是又准备插队了。 成蟜含笑看着瘦脸士兵走过来,也不往前走,随着队伍前进,空位越来越大。 “好小子,算你懂事,到了战场上跟着我,一定保你小子活蹦乱跳地回家。”瘦脸士兵嘿了一声,十分赏识成蟜的懂事,转身就要往空位里钻。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踹老子?” 瘦脸士兵踉跄着猛冲几步,离开队伍,险些摔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 老黑回过头,看着两个新兵蛋子,露出一抹欣赏,赞叹道:“只要不是软蛋,上了战场就死不了,闭着眼用力挥剑,杀人比杀鸡容易。” 可是我手无缚鸡之力…成蟜心里吐下槽,笑吟吟地跟过去,把空位补上,竖起大拇指:“刚听大哥说,再打一仗你就能升不更了,我现在连个公士都不是,大哥真厉害!” 李信跟在后面,把剑伸出去,架在冲过来的瘦脸士兵脖子上,后者冷着张脸,啐了一口唾沫走开了。 有人为了更高的爵位悍不畏死,有人知足常乐希望活着,这都是人之常情。 能够做公士,那名瘦脸士兵也是立过功,杀过敌的,都以为砍个人头,就是公士。 其实,远比想象中难,以什伍为组,协同作战,战争结束后,统计小组杀敌数和伤亡数,倘若抹平,不伤不罚;倘若杀的更少,就要集体受罚,有爵的还要降爵;只要杀得更多,才能有功劳,扣除分给阵亡士兵的功劳,才轮到生者。 所以成蟜没有让李信出手,只是打发走了,一个活着的公士,算得上是百战老兵。 “军中不说这些,只看军功,你能杀敌就能立功,就能受人敬重,你不杀敌,就什么都没有。”老黑并未说厌恶成蟜的吹捧,可也没有给出好脸色,反而提出了忠告。 成蟜尬笑两声,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喜欢拍马屁的人,不过也是刀头舔血的人,哪有那闲情逸致。 他打量了一下老黑的衣着,普通士兵的穿衣打扮,这不符合常理。 “你既是簪袅(zān niǎo),理当有所优待,可食精米,为何还要在这里排队?” “省下来的精米,酱,菜羹之物,可以和其他人换了财物送回家中。”老黑随着队伍,缓慢挪动脚步,没有回头。 成蟜想说些什么,队伍已经排到了老黑,他和普通士卒一样,得了一碗菜汤,一张麦饼,一把豆子。 成蟜和李信,得到了同样的伙食。 菜汤不够清冽,看上去里面加了很多料,但是连一双筷子都没有,想必也多不到哪里去。 成蟜低头抿了一口,各种味道刺激着娇生惯养的味蕾,有苦,有辣,有酸,最多的是涩。 只是一小口,成蟜就本能地不想再喝第二口了,但他还是忍住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地品着。 不知不觉,口腔细胞仿佛坏死了一般,变得麻木不存在,他皱着的眉头也逐渐展开了。 “公子,味道怎么样?” 成蟜险些把刚刚忍住的菜汤吐出来,连忙撤步弯腰,把饭碗举过头顶,嘴角的汤水流出来一部分,还好没有完全浪费。 成蟜强忍着咽了下去,抬头就看到一张憨厚的笑脸,嘴里叼着一口饼,递过来一块黑色布料。 还算干净,成蟜擦了擦嘴,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低声道:“王将军怎么穿着小兵的衣服,你是玩小兵大将cosy吗?” 王翦愣了一下,没听懂,这不妨碍他接话,灌了一口菜汤,合着嘴里的麦饼咽进肚子里:“和公子一样,过来体验普通士卒的伙食。” “看你样子,常吃?” 成蟜问出口,就觉得是废话,自行找补道:“不过也是,你出现在这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有件事本来是要回到咸阳后就能知道,暂时回不去了,我想问问你。” 成蟜目光循着蹲了一地的士兵,找到了埋头吃饭的老黑,老黑让他想起了王壁,一个将军,却家徒四壁,问道:“王壁是你侄子,他都是将军了,至少也是个五大夫,为何家徒四壁,完全不像是高爵之家?” “公子去过他家中?” 成蟜点点头。 王翦拉着他找到一个人少的角落,两个人并排蹲下,他一口气喝完菜汤,把碗往地上一放,说道:“壁儿是我堂兄的独子,堂兄死的早,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是村中乡亲的救济,他才有机会长大,后来应征入伍,累积军功赏赐,除了在咸阳边缘置办一间屋子,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财物或者粮食,还了乡亲的恩情。” 或许老黑也有他不得不省的理由,成蟜又看了眼远处,隐隐约约看到了。 他收回眼神,审视着身边侃侃而谈的王翦。 “别,公子,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王翦一抬头,对上成蟜的眼睛,就像是在看罪大恶极的犯人一样,他赶忙把话说清楚:“那几年战乱频发,我跟他父亲是一同入伍的,我运气好活了下来,却也一直没机会回家,璧儿入伍的时候,我已有爵,可他从不提我,直到后来升为不更,我才知道。” 王翦似乎很骄傲后辈的表现,骄傲过后,淡淡点评道:“世道如此,这天下不一统,就会一直打下去,今年打明年休后年继续,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他没有任何悲观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话变多了。” 成蟜陷入沉思,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笑道。 “公子也不似传闻那般。”王翦咧嘴一笑,看上去更憨厚。 成蟜笑而不应,那些诽谤之语,当然不能代表他了。 他语气极其肯定:“王兄会结束乱世的,你会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王翦愣愣地看着这位公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他被成蟜的坚定和确切感染了,仿佛那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旋即,他僵住的笑容再次咧开,昂头把豆子倒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咀嚼完:“末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天下一统,四海大定。” 第295章 李信别做莽夫 “公子,我想了又想,不对啊,我到宜阳来的原因,有好些同僚都不知道,刚刚那个士卒是怎么知道的?”李信默默地凑了过来,蹲在两人对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时不时地用怀有警惕加敌意的目光,望向身后,那个方向,蹲着个瘦脸士兵,正跟同袍们陪着笑脸,为了得到一块能够蹲下去吃饭的空地。 王翦追寻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目标,他抬手就是一巴掌,不偏不倚地削在李信的脑壳上,把他的眼神拉回来:“我说的,你小子顶撞主将是事实,还不让说了?” 李信摸着像是被石头砸中似地后脑,忍不住想要呲牙咧嘴,一看到成蟜就在眼前,便强忍了下来。 再大的疼痛,都不可能让他在公子面前丢人。 他挑衅地看向王翦,脸上写满了‘不服’二字,幽幽开口:“想不到您还是个小心眼儿。” “你可以挑战我。” 王翦坦然接受了李信隐晦的挑衅,直接挑明毫不避讳。 教训李信,他是站在前辈和上级的立场,并不是李信说的那样,因为小心眼儿而进行报复。 他都是一军主将了,真要报复李信的话,不会选择这么愚蠢且低效的方式。 真正的报复,应该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合法手段,在规则之内,引诱李信触犯军法,这才是报复。 而说两句不好听的话,再削几个脑瓜皮,更像是对晚辈满怀期望的教导。 王翦流露一抹难得的赞赏:“不过,以前的你很容易冲动,方才那名士卒说你是来走个过场的,来军队里混阅历的,你也不生气,说明你懂得控制情绪了,还是有所...” 长进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李信便气冲冲开口:“谁说我不生气?若非公子再三叮嘱不要伤人,那个编排我的家伙,现在已经开始追悔往事。” 先是被士卒非议,然后是被王翦教训,他忍不住想要冲动一把。 一向稳重的王翦,听到李信的话,也险些没有稳住,是个不错的晚辈,就是性子太急。 幸亏他夸赞的话,没有完全出口。 这么看来,急性子还帮他避免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 “分我半碗。” 王翦端起空空荡荡的汤碗,伸到李信面前,后者没有丝毫犹豫,慷慨大度地分出去半碗菜汤。 王翦昂头一饮而尽,露出满足的神情,鼓舞晚辈道:“你距离大将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别着急慢慢来。” “当真?!” 李信是激动的。 不喜欢王翦,纯粹是因为打不过他儿子,更打不过他,还常常被搞心态。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认可王翦的实力。 不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单打独斗,李信都是很敬佩这个相识没多久的上级。 王翦没有正面回答,冲着李信笑了笑,把碗递了过去:“我还有些事要忙,你把碗洗了。” “公子,赵军调动,战事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末将就先回去了。” 王翦已经站了起来,成蟜抬头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前者转身离开。 王翦刚走,李信占了他的位置,蹲在成蟜旁边,昂起头喝光碗里的菜汤,把两个碗摞在一起,放在脚下,所有的喜悦都写在了脸上:“公子,王将军从不轻易夸人的。” 成蟜瞟向两个摞在一起的汤碗,仿佛有股神奇的磁力,吸住了他的目光:“你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以前也经常洗碗?” “不常洗,也就刚来的时候,挑战王将军失败,被罚洗了三天碗。” 李信没心没肺,他还沉浸在王翦刚才的夸赞中,仿佛是得到大人表扬的小孩子,喜不自禁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王将军的实力,得到他的夸赞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就连王贲都没有得到过。” “你说错了,还是我看错了,王翦不是挺喜欢夸人的?” 成蟜无视了李信的自娱自乐,指着从士兵面前挨个打招呼的王翦。 李信顺着手指看过去,王翦正扮演着老兵,给一些新兵鼓舞打气。 “一顿三个饼,我看你小子是个有出息的,吃得多力气多,到了战场上砍的人头就多,到时候立了功,授了爵,咱们这帮子弟兄,都要靠你帮衬了。” 这是个体格很大的壮汉,他蹲在地上,比其他人要多占一倍的位置,高出来一头,脸上傻乎乎的青涩笑容,说明这是个不善言辞的。 壮汉咧嘴笑着,把自己手里的饼,一分为二,递给王翦。 王翦摆摆手,走向下一个士兵。 “就吃半个饼,这怎么行,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不能好好训练,到了战场上是要丢命的。” 王翦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强迫那人吃饼,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豆子,递了过去:“拿着,训练的时候饿了垫肚子。” 那士兵也不客气,接过了豆子,说什么都要把剩下的半块饼送给王翦。 王翦走了一圈,到了老黑身边蹲下,把获赠的半块饼,转赠给他:“你个簪袅不吃精米,吃麦饼,嚼豆子。” 老黑似乎很尊敬他,和之前的那些士兵不一样,没有嘻嘻哈哈。 接过王翦递过来的半块饼揣进怀里,低声道:“等会儿,我去取。” 老黑带着匆匆离开,返回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碗米饭,和一个陶土坛子,一同交给了王翦。 王翦伸手抓了些米饭,又打开坛子,伸手抿些黑色的酱,和米饭一起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给你两倍的价钱,下个月的酱和米饭,也留给我。” 说着,他把手伸进怀里,取出四串用草绳串起来的半两钱。 “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老黑取走两串,解释道:“每到一地,都要找个愿意出钱的买家,你是我见过最干脆大方的,下个月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留给你,如果我战死了,你我也两不相欠。” 王翦把钱收起来,连饭带碗放在坛口,他抱着坛子,乐呵道:“我看好你,下个月你一定能升不更,到时候你要是不爱吃肉,我就得多准备些钱了。” 老黑不苟言笑的脸上,浮出僵硬的笑容,回道:“你这话哄哄那些新人也就算了,还来哄我,只要是开战就没有不死人的,我就算是立功升为不更,也会死在战场,爵位到时候归我儿子,你找他买肉羹去吧。” 老黑收了钱,转身就要走,他其实早就吃完饭了,就是在等这个混迹在军营中的贩子。 忽然,他转过头,笑道:“我儿子今天周岁。” 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的。 不远处,旁观了这一切的李信,脸部表情已经失去了控制,时而嫉妒,时而沉静。 他嘴硬道:“战场上九死一生,王将军那是在鼓励士兵,不一样。” “我不想打击你,但是,王翦刚才的话,明显是在敷衍你。” 成蟜摇摇头,傻李信最大的之年就是成为名将,在战场上横扫四方,就是因为这样,才被王翦忽悠住了。 他解释道:“他说差一步之遥,这一步如果能轻易跨过,他会说别着急慢慢来?明显是不看好当下的你,但是又不想打击你,所以才哄着你。” “不过,他不看好你,本公子看好你,到了韩国好好历练,以你的性子,一定能够成为善守的将领。” 看成蟜说的认真,李信更加怀疑了。 本来王翦糊弄他就算了,成蟜也糊弄他,以他的性格,让他防守,不如让他回老家开荒。 他倔强道:“防守,这辈子都不可能防守的!” “莽夫!” 成蟜学着王翦的姿势,给了李信一个脑瓜皮,别说,头真硬。 他不自觉地握住发麻的五根手指,默默地收回手,藏在身后,脸上挂着快要扭曲破碎的笑容,说道:“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你擅长攻击,敌人就会以为你不擅长防守,你擅长防守,敌人就以为你不擅长攻击,等他们想出相应对策的时候,你就能踩着敌人的尸骨,建立丰功伟绩了。” 李信沉默了,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叫做智慧的东西。 擅长防守的人,敌人不知道他从哪里进攻? 只要谈到兵法,他从来都是能够快速反应的,平时看上去笨,只是天赋点全在军事上。 公子让他做善守的将领,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他在兵书上看到过。 正统的理解是,擅长攻击的将领,能够让敌人不知道如何防备;擅长防守的将领,能够让敌人不知道如何进攻。 讲的是要在战场上掌握主动权。 可是公子说了以后,他又多了一种全新的偏差认知,冲击了正统的理解,怎么都挥之不去。 “公子,你整天说李斯心黑,你才是心最黑的。” 李信消化了成蟜的话,不说全部吃透悟透,但是他跟着成蟜这么久,联系到对方的性格,理解起来也不难,他说道:“古人所着兵书,能够放满一间屋子,到了公子嘴里,就只有兵不厌诈,做个老六。” “或许,我说的是灵活呢?” 成蟜没什么好脸色,抱怨起来:“你学学王翦那个老油子,顶着张老实人的脸见人就夸,好话张嘴就来,滑不溜秋的,吃个早饭和我侃侃而谈,巧言令色跟个大奸臣一样,好像昨天坑我的不是他,他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除了制定战术,指挥大军作战的时候,他哪点儿像统帅?” 跟李信谈兵法,他不配,别看平时傻乎乎的,能够二十万大军快攻大半个楚国,最后还是因为队友背刺而失败的名将,成蟜从来都没有自大到教李信打仗。 要知道秦法严苛,打败仗是要受罚的,李信兵败回国,不仅没有被罚,还继续南征北战,最终封侯,这样的结果,只有一个解释,李信攻楚虽然失败了,但是战绩占优。 “我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李信对答如流,却不评价王翦,免得再被穿小鞋。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玩笑,但真的不好受。 没毛病! 但是成蟜仍旧忍不住吐槽:“别做莽夫。” 第296章 大声回答,想或不想 赵韩边境,两国军队摩拳擦掌。 更多的时候是,赵军迫不及待要进攻,韩军焦急地回头南望,撤退的命令怎么还不来,逃跑的路线会不会有绊脚石。 全军上下,顾虑良多。 这种畏战怯战的思想,从边境,传到新郑,传遍整个韩国。 韩王安的求援书,一开始是出于对成蟜的信任,对盟约的信任,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以为秦军需要反应时间。 眼看着赵军集结的越来越多,秦军却始终没有动身的打算。 就算是沉迷酒色享乐的韩王安,也忍不住为国家大事费心费力了。 他向魏国发去了求援信,结果,使者还没有走到大梁,就得知魏军追随赵军的脚步,出兵五万,共讨韩国。 转头向齐国求援,齐王倒是大度,不计较韩国忘恩负义的旧事,实际上,韩国使者根本就没有见到齐王,到齐相后胜的宅子转了一圈,砸进去万金,蹭了个午饭,就被晾了起来。 燕国又菜又远,韩王安都没有打算派使者去,随便挑了个小官,过去碰运气。 楚国,刚刚得罪,不可能支援韩国,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韩王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派出去的使者,什么好消息都没有带回来不说,掏空国库拿出来的财物,跟着那些使臣永远留在了他国。 而秦国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韩王安一天能够收到前线十几封战报,都是说战事紧张,请求支援。 他一个王,总不能亲自上战场支援吧。 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就算是秦王觉得他不识抬举,有催促秦国之嫌,为了保住自身荣华,得派个人去秦国了。 韩国的使臣,定然不可能知道秦王在宜阳,全都跑到了咸阳去,路远不说,还注定没有结果。 不过,这些韩国使者并不在意,他们心里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拿着韩王给的钱,就算是完不成使命, 也可以留在咸阳,做个秦人,要比做个韩人安稳得多。 天下第一强国,和天地一弱国,他们都不带犹豫的。 韩国形势紧迫,宜阳的秦军虽说没有出动,却也没有闲着。 常言道,两军交战,斥候先战。 一支接着一支的斥候队伍,从宜阳大营源源不断地发出,又不定时携带着最新的成果返回。 要么是斩了赵军的斥候,带着首级返回,要么是得到了最新的动向,带着情报回来,总之绝不会空手而归。 空手的秦军斥候,都还在蹲老林子呢,看着同袍立功,他们都没脸回营吃饭。 久而久之,三国形成了一种默契,赵军继续集结,争取一战灭韩,韩军龟缩不出,连斥候都不派。 无聊的赵军和秦军,展开了小规模的遭遇战,最多就是二十多人的双方斥候,把脑子都打出来。 韩军作为不参与的观众,反而压力最大。 这种动态的平衡,稳定了小半个月,打破平衡的,竟然是一份来自武关的情报。 “那是王贲吧?” “没错,他怎么来了?” “你是在问我?” “抱歉,我只是说顺嘴了,没想为难公子。” 军营内操练,和成蟜没有关系,政务有王兄,军事有王翦,他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随着形势愈发紧张,出营的自由都被王翦剥夺了。 是日,成蟜带着李信,在军营里闲逛,营门大开,一骑绝尘而来,二人便齐齐靠在帐篷上,双臂环抱于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想他爹了!” 李斯悄然出现在两人身边,接过李信的话茬,给出答案。 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成蟜瞥他一眼,笑出声来:“你成功逗笑了我,回头我就告诉他俩。” 李斯站在后面,脸色变得苍白,心说:我逗你笑,你却想要我命! “不可能!” 李信跟着王翦久了,也大概摸透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明明知道出现在身后的是李斯,却还是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观察了四周情况,确认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后,快速说道:“你以为他是公子,天天嚷嚷着想大王了?” “王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把他爹揍一顿,不然等他爹老了,就下不去手了。王将军最大的爱好就是,训练爱子,有什么他觉得好的,合适的,一定会让王贲去做的,解决分歧的办法,就是拳头。” “有意思,但是你拿我当反例,并不是明智的举动,因为我的王兄很高冷,一言不合就冻手!” 成蟜啧啧称奇,他以为王翦是个家教很传统的那种,没想到是个父慈子孝的模范家庭。 他扭头扫过二人的脸庞,李斯笑吟吟的,没有什么反应,李信丢给他一个白眼,显然是不满意成蟜扣下来的大帽子。 “唉。” 成蟜轻声一叹,这两个人都没理解他的谐音梗。 李斯收敛戏笑神情,是遇到大事正事时才有的严肃正色,说道:“很显然,王贲本该去押送司马尚回咸阳,却直接来了宜阳,楚国有动静了,武关要开战了。” 他这么一说,李信第一个反应过来,接话道:“听说武关守将是老杨,楚国要是出兵的话,他一定会主动出击的,他和我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防守的。” 李信的脸上,带着一抹骄傲,仿佛是刻意显露给成蟜看的,发现后者根本就没有关注他,便改变路线,用语言证明自己的坚持:“老杨大小数十战,从无败绩,真正的善攻者。” “你跟杨将军很熟的样子,你俩是忘年交?”李斯问道。 倒不是他八卦,只是李信谈起杨端和来,跟换了个人一样,眉飞色舞的。 感觉不像是介绍别人,而是介绍他自己。 李信想都没想,如实说道:“他教过我剑术,算半个老师。” “确实是半个。” 成蟜怎么会听不出李信的话外意思,看似推崇杨端和,实则是表明他只攻不守的态度,忍不住阴阳怪气:“听闻杨端和性格暴躁,是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但是他又常常粗中有细,与战场上灵活机变,发现敌人的薄弱点,给予痛击,是个智勇双全的武将。他只教了你勇,没有教你智,可不就是半个老师?” “公子看问题的角度,当真是另辟蹊径,异于常人,斯甘拜下风!”李斯憋着笑,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成蟜的解读,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他可以在心里发誓,只是因为成蟜的解读太有意思,而绝不是听出了话里对李信勇而少谋的嘲讽。 李信撇撇嘴,无法反驳,杨端和确实又浪又稳,战果不如武安君、蒙骜等人浩大,却也是颇有成果,能够常胜,还真不是纯武力效果。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儿,依旧与成蟜说起,只是单纯为勇战派正名。 “公子,公子,” 气氛微妙之际,三人齐齐回头,同时看到了小跑着过来的赵高。 成蟜脸上的笑容,好似盛开的夏花,遇到了最想见到的人,刹那间完美绽放。 推开李信,挤倒李斯,他兴高采烈地朝着赵高跑了过去:“高子,高子,” “公子这几天和赵高很亲近啊!” 李斯踉跄着稳住身形,差一点儿就摔倒地上了,他察觉到了危机。 师兄得到大王赏识,那是师兄有才能,嫉妒归嫉妒,这赵高就是个阴险的家伙,实在不明白公子亲近他的理由。 他看向李信,二人经常一起逛军营,没有事情做,想要听听后者的看法,或许能找到答案。 然而,李信目光略过他,一言不发,还在为刚才嘲笑的事生气呢。 “哇啊!李信,救命!” 成蟜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李斯连忙把目光投过去,就看到成蟜躺在地上,赵高也躺在地上。 他深感疑惑,这样的行为艺术,正常人无法理解。 深吸一口气,跟在李信后面走了过去。 李斯慢慢走,不着急,因为李信也不急。 护卫都不急,他就知道,小事一桩,公子在作妖。 成蟜虚假的嚎啕声再起:“高子,王兄信任你,我更是拿你当好姐妹,你居然想要害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赵高慌忙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在成蟜面前,大王罚人看秦法,这位公子罚人看心情。 此时,他比受到大王处罚还要紧张。 明明他奉了大王的令,来请公子过去议事,看到公子喜滋滋地朝着他跑过来,他当然高兴了。 在秦国,秦王第一,成蟜就是第二,要是能同时得到这两个的恩宠,那他就是秦国第三,横着走了。 然而,还不等他幻想结束,成蟜突然加速,把他撞翻在地。 很难说公子不是故意的,因为赵高看到成蟜跑过来的时候,双臂护在身前,如同一支利箭,手肘狠狠地撞上他的肋骨。 躲无可躲,被撞翻在地上,脑瓜子嗡嗡嗡地响,他意识到肋骨断了,但是还不等他感受到疼痛,就听到成蟜大呼救命。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秦国谁不知道,成蟜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赵高跪姿标准,屁股撅高,双手举过头顶,匍匐在地上:“奴婢不长眼,奴婢撞到公子,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认打认罚,奴婢…” 只要能平息怒火,像昌平君那样断腿也值。 “赵高!” 此时,成蟜坐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跪在眼前的宦官。 “奴婢在。”赵高身子继续压低。 “你想让我放过你吗?大声回答,想或者不想。” 赵高心头一震,有救! 他直起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拜下,伏在地上,嗓音响亮:“想!” 第297章 合法用刑 李信面无表情地走到成蟜身边,伸出带着情绪的手,把人拉了起来。 成蟜看了他一眼,那是按计划行事的眼神。 只见李信默默摘下佩剑,交给成蟜保管。 锵! 明晃晃的长剑出现在成蟜手里,露出半截锋芒,反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半边阴影,半边明亮,像是个亦正亦邪,随时都会失控的疯子。 他横剑在身前,随手就想把剑鞘甩出去,大佬们都是这样装酷的,看上去就很有格调。 扭头对上李信心疼和幽怨的眼神,成蟜默默回了个眼神,格调算什么,哪有兄弟情重要? 李信刚一扭头,便听到身后有人倒吸冷气。 一回头,剑鞘软弱无力地挂在剑锋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成蟜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吸着,吐出一口血水。 真是个菜鸡! 鄙视链永远存在,永远循环。 你歧视我莽撞,我歧视你菜鸡…李信忍不住吐槽道:“公子,我是心疼你。” 我以为你心疼剑…成蟜默默将剑身朝下,任由剑鞘落地。 剑指赵高,尖叫道:“李信,你别拦我,我问赵高是不是想撞死我,他说想,你都听到了,你别拦我,你让我杀了他。” 赵高愕然抬头,形势变化太快,脑子完全跟不上节奏。 公子刚刚问的明明是,想不想被原谅。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只见成蟜一手放进嘴里,一手拿着剑,闭着眼睛胡乱挥舞,时不时还做出用力挣脱的动作,在进行无实物表演。 李信一边不动声色地挽起袖子,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公子,不能杀,赵高是中车府令,擅杀官员可是大罪。” “可是他想杀我?” 反应过来的赵高,磕头如捣蒜:“公子,我没有,你不要...” 冤枉二字,卡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他怕被成蟜倒打一耙。 只能接二连三地拜了又拜:“公子,奴婢身份低贱,绝不敢冒犯公子啊!” “奴婢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公子训诫,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训诫好过被剑捅个透明窟窿,赵高就算是在苦苦哀求,都不忘记玩心眼儿。 “秦法不诛心。” 没有搭理赵高的叩拜和哀求,李信按照事先交流好的方式,举着沙包大的拳头,一步步靠近赵高,用一种失职悔恨的语气说道:“没有保护好公子,让公子意外受伤,是我做的不对,既然秦法不诛心,无法制裁凶手,那么我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替公子出一口气。” 本就苦兮兮的赵高,心里更觉得苦了。 他有预感,今天要完。 但是,成蟜意外受伤,明明是玩不好剑,自己伤到了。 赵高心里冤屈,却无处诉说,已经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他奉了大王的命令,来请公子前去议事,这个理由,不论是遇到谁,不管是多大的私怨,都会暂且搁置,先去见大王才是头等大事。 然而,念头刚一出现,赵高就放弃了。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成蟜,别说拖延,就算是不去,也只是受训而已,对于挨打都和家常便饭一样的成蟜来说,赵高还不如不开口呢,说了反而会被误会是假借大王的权势压人,结果只会更惨。 赵高磕头的频率,逐渐停下,额头挨着地面,埋在臂弯里,双手护住头顶。 此处,人不多,路过的巡逻士兵不算,他们肯定不敢劝说阻拦成蟜。 李信作为成蟜的打手,连昌平君都敢打,何况是他。 李斯追名逐利,倒是能用利益拉拢,但是当着成蟜的面,这么做,只会让事态恶化。 思来想去,赵高发现,今天他想要全身而退,要么是打翻李信,要么是成蟜心血来潮。 显然,都不可能。 赵高缩了缩身子,既然求饶没用,那就做好挨打的准备。 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光线减少,就知道是李信站到了他旁边,挡住了光线。 紧张地吞咽一口口水,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在脑海中幻想出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悬在头顶正在蓄力落下。 “且慢!” 这声音是李斯的! 旁观全程,李斯终于知道成蟜和李信在动什么歪脑筋了,他决定获取一些参与感。 紧张的情绪快速衰退,赵高不可思议地开动脑筋,李斯居然会开口救他,这明显是有所图谋。 不管怎么说,只要躲过这一劫,李斯的条件合适,他就爽快答应若是狮子大开口,他也会尽量满足的,给李斯记上一笔,回头慢慢算账。 赵高做着脱身的美梦,耳边响起李斯公正无比的声音。 “公子,秦国上下,不论是权贵官员,还是百姓商贾,但凡是触犯秦法,施以刑罚的人,都要交给廷尉审理。” 李信拳头没有落下,却也没有收起来,他回头看着‘胡说八道’的李斯,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恨不得把拳头砸过去。 断了李斯的门牙,实在是耽误他动手。 成蟜笑而不语,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斯,要听听他要什么玩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说,救下赵高,李斯不会这么做。 成蟜的价值,和赵高的价值,只要脑子没病,都知道该怎么选。 显然,赵高生了病,由于过分恐惧,而关闭了脑子,害怕被李信打出来。 他听到李斯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李斯的身份——廷尉正,以为对方这么说是要把他捞走的。 然而,事与愿违! “臣作为廷尉正,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维护秦法公正,所以臣请公子不要插手此事,滥用私刑。” 臣不密,则失身。 李斯做廷尉,得了大王的许诺,毕竟还没有下诏公布,他不可能直接以廷尉自居。 李斯真勇,真仗义! 赵高如此想着,还不等松一口气,就听到李斯暴露了真正的目的:“将此事交给臣,臣会亲自审判赵高,给公子一个交待。” 李斯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高,冷笑一声,看来完了的是你,他收回目光,看向准备出拳的李信,发出邀请:“此地条件简陋,诸般刑具不全,借李将军的拳头一用。” 一场讹人的闹剧,逐渐合法化。 成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以他的身份,根本不用这么麻烦,随便找个事,给赵高安个罪名,暴打一顿,被王兄训斥一番滥用私刑,下不为例,然后他继续我行我素,问题不大。 随便打人,最多是胡闹。 至于杀人,成蟜打算慢慢来,找机会证据坐实,一刀毙命。 既能除了赵高,又不会动摇秦法的公信力,最重要的还是王兄的威信。 不过,李斯来这么一套合法流程,他还能免除来自王兄的训斥。 虽然不痛不痒,但叛逆年纪的成蟜,定然不愿意天天被训。 成蟜微微颔首,默许了李斯的操作。 得到了成蟜的同意,李斯脊背挺直,一手虚握端在小腹前,一手背负身后。 起范儿的李斯,确实有几分司法人员的正直在身上。 成蟜可以发誓,绝不是因为李斯帮他避开了王兄的训斥,而带上了有色眼镜。 李斯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犯人,全身散发着正义的光芒:“赵高,本官问你,你为何要将公子成蟜扑倒在地,是挟私报复,还是图谋已久?” 成蟜作为被害人,下意识就要出示证据,帮助正直的法官大人尽快掌握罪犯的犯罪事实。 当他抬起手指,发现伤口已经结痂。 默默收回伤口快要愈合的手指,他相信明察秋毫的法官,就算是离开他这个人证,也能够定罪嫌疑人。 赵高脑袋埋在地上,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表情,只见其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恐惧会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愤怒会激发大量的肾上腺素而颤抖。 成蟜偏向于后者,他觉得经此一事,李斯上了赵高的必杀名单。 “正直的廷尉正大人,邪恶的罪犯试图对你发起攻击,进行殊死一搏!”成蟜看热闹不嫌事大,言语挑动对立。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剑鞘,慢慢悠悠对准剑尖,充分解释了慢性子的有条不紊。 李斯充分满足成蟜看热闹的心态,逼问道:“为何不答?若非是另有图谋,当真要谋害公子?” “奴婢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倒了公子,并无其他恶意,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请公子恕罪!”赵高满心悲愤地咀嚼着心里的冤屈。 “冥顽不灵,拒不招认!” 李斯嘴角一扬,套路得逞,厉声道:“来人,用刑!” 说实话,你就是污蔑公子,不说实话,你就是拒不招认。 问话只是走个程序,目的就是为了合法打赵高。 虽然李斯不知道成蟜为什么要打赵高,但是这不妨碍他落井下石。 李斯善意提醒了一句,“将军,别打脸,大王会看出来。” 他是帮成蟜办事,不会害怕打伤一个宦官。 但是,这个宦官,经常在大王眼前溜达,要是脸上带伤,时间一久,难保他不借机生事,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 万一给李斯找一个品行不端,会带坏公子的由头,日子可就难过了。 身上的伤,大王不可能天天看到,赵高要是天天说,到时候被厌烦的就是赵高,而不是他了。 李斯想了想,没有纰漏的地方,他冷眼看着李信一拳又一拳地落下,一股不好的记忆涌上心田。 同样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就是重逾千钧。 落在别人身上,那就是软绵无力,好似打情骂俏。 赵高的哀嚎,听在李斯的耳朵里,像是兴奋的欢呼,他忍不住嘲讽道:“将军,你没吃饭吗?” 激将法是拙劣的,但总是快速起效。 看着李信把对李斯的恨意,也一同呼啸在赵高身上,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抬眸看去,一个英武逼人的年轻将领正朝着这边走来,只是一眼,李斯就觉得仿佛遇到了一头猛虎,然而,对方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戾气。 李斯回头望去:“公子,有人来了。” 成蟜抬眸看了一眼,摆摆手:“李信不停,你就当他不存在。” 第298章 智多星王贲 “公子,王上请你过去。” 王贲路过赵高的时候,瞥了眼奋力出拳的李信,眼神中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也没有看不起的态度,是漠视。 有人路过,李信不可能察觉不到,一抬头刚好对上王贲那欠揍的表情,嘟囔一句:“拽什么,还不是要被王将军暴揍。” 他看到王贲,就一肚子气,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打不过王翦,打不过杨端和,打不过王齕,因为他们是前辈,李信输得心服口服。 李信自诩年轻一代第一人,偏偏打不过就比他大几岁的王贲,实在是憋屈。 而且那双眼睛,分明是没有把他当作对手。 “烦死了,别喊!” 李信一脚踹在赵高的屁股上,把他踢得五体投地,手里的拳头还在落下,却是比之前要轻了不少。 赵高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偶尔有一拳力道失控的,他也会咬紧牙关,闷哼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成蟜猛地起身,惊呼道。 王贲一眼洞察成蟜拙劣的演技,相信他确实不知道,但是神情过于浮夸,紧张慌乱只是假象。 王贲扭头瞥了眼地上的赵高,没有情绪道:“半个时辰前,大王派中车府令来请公子过去。” “什么?!!” 成蟜快跑两步,抓住王贲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没晃动,随即放弃了,也松开了双手。 无趣! 要是李信,他一定会配合着摇头晃脑说:公子,别晃了,头晕。 “楚国大军调动,意图北上,杨将军派我前来送信,通知宜阳守军做好准备。”王贲如实说道。 大王到宜阳的消息,他也是到了宜阳方才得知。 本意是分享情报,通知父亲,楚军调动,定然是联合赵国行动,让其做好准备。 “楚军北上,有杨将军挡住,赵军来攻,有你爹在呢,王兄找我做什么?”成蟜挠着头,原地转圈。 不知道,真以为他心事重重,在低头沉思。 王贲虽然不像父亲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也知道看破不说破的处世之道。 目光随着转圈的成蟜移动,劝说道:“末将不知,公子只有见到大王,才能知晓,我观大王神色,建议公子即刻前往,免得惹怒大王。” 王贲在说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赵高,暗示成蟜,人也到了,就赶紧去吧。 成蟜骤然驻足,雷厉风行地走在前面,就要离开此地,路过闷声哀叫的赵高,李信正欲停手追上,他又退了回来,蹲在赵高身边,挂上笑容,如同春风拂面:“高子,王兄让你来请我,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奴婢,,哎呦,疼死奴婢了!” 赵高答不上来,只能哀嚎起来。 他要是说,公子啊,都是你要打我,不给我机会说。 或者说,公子,奴婢自知说了没用,所以没说。 不管是哪种,说完百分百挨揍,挨得轻了都不行。 成蟜一定会追问:你是觉得本公子不讲道理?敢隐瞒大王的传召,你不怕死吗? 这两个问题,更致命。 卖惨不一定有用,但不致命啊! “你这小妞儿,在跟本公子玩心眼儿!” 成蟜嘿了一声,慷慨地赐给赵高一脚,冷声道:“王兄找我过去,你竟敢拖延半个时辰一声不吭,再打他半个时辰,让他长长记性。” 既然要再打半个时辰,李信必然是要留下的。 李斯望着成蟜离开的背影,犹豫片刻后,决定留下陪着李信。 大王请公子过去,他不能跟着,事关军事,和廷尉府没有关系,留下的好。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看着李信出拳,在李信累了乏了的时候,恰到其时的使用激将法,能够维持李信持续稳定的能力。 对此,他很满意。 跟着成蟜走过几处帐篷,王贲罕见地主动问道:“公子为何要惩戒中车府令?” “我不是惩戒,我是要杀他!” 成蟜知道王贲的性格,不归属自己的事情,不会多问多说,今天的反常,他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他冷哼一声:“若不是随意杀害宫廷内官,会有损秦法公信力,会导致王兄在保我的时候要违背秦法,折损威信,我肯定杀了他。” 随即,成蟜咧嘴笑道:“不过,没关系,人就没有不犯错的,只要他犯错,只要他贪婪,我总会抓到机会。” 王贲目光定在成蟜身上,心中生出不少疑问,跟着他一直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说道:“中车府令是大王的亲信,他若是犯错,大王也会保他。” 说到这里,王贲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若是中车府令错在损害公子,且是死罪,那么他必死无疑。” 成蟜停下了,他回头对上王贲锐利的双眼,坦荡磊落,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公子若要杀他,就不能和他走的太近,今日冲突之后,要与他不接触,暗中为他准备必死的罪名,如此一来,赵高的动机就是心怀恨意,报复公子,大王断不会留他。”王贲嘴角动了动,似是想到自己不苟言笑,便直接说道。 “你在算计王兄。”成蟜审视的目光,旋即变得柔和,露出一抹笑容。 “公子说的不对。” 王贲微微摇头,否定成蟜的说辞,解释道:“赵高看似忠良,实则阴险狡诈,大王一定看得出来,不过大王乃是天下雄主,能够压得住一切,赵高在大王眼里,就是个蝼蚁,根本不会刻意除掉他。 我所说,只是为了帮公子解决隐患,今日结仇,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旦让他抓住机会,定然会对公子不利,让大王看到这一点儿,一个蝼蚁一样的人物,弹指可除。” 王贲抬眸,对上成蟜的眼睛,说道:“其实,在我与父亲的立场上,绝不会得罪内官,他们手中并无朝政大权,却与大王朝夕相处,每日无所事事,琢磨的都是构陷结怨之人的法子,但凡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对于行军打仗的武将来说,都是致命的。” “我回头与人商议,找个合适的理由除掉他。”成蟜点点头,王贲说的很有道理。 家国天下,往往毁于内部。 行军打仗,最忌讳后方不稳。 赵国长平之战,就是因为赵王听信流言,不信廉颇,临阵换将导致的大败。 就国力而言,赵国难胜,而廉颇在,绝不会大败。 “公子应当自行谋划,而不是假他人之手,大王明察秋毫,不管是什么样的谋划,都会露出破绽,而公子露出破绽,和其他人露出破绽是不一样的结果。” 这一刻,王贲不像是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更像是个出谋划策的智多星。 成蟜一直拿李斯当谋士看,够阴损,够聪慧,底线也灵活。 现在看来,王贲也不遑多让啊! 想想也是,这个时代行军打仗,一军主将就是全包全揽的角色,什么都要会,什么都要懂,出将入相不是口头说说。 “好。” 成蟜应承下来,昌平君这个二五仔还没除,他又和自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到时候把赵高拉进来,想跑也跑不了。 他继续往前走,随意聊着:“王兄打算让你去韩国为将,会同李信蒙恬,共同参与到赵韩对峙中,你觉得韩国能拖多久?” “李信性急,蒙恬性稳,一攻一守,就算是没有秦国的支持,有他们在也能拖住赵国三两年,我想,到了韩国,我应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王贲抬眸看去,让他去韩国是公子的主意,父亲已经告诉他了,和王上丝毫无关,应下来只是单纯的宠溺公子而已。 他肯定不会明说,一句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他的怨言。 成蟜有些心虚,好在背对着当事人,丝毫不慌:“你若和王将军对阵,胜负几何?” 王贲眸光一亮,公子怎么知道,他想打败老父亲的想法,旋即压制下来,无论是单打独斗,亦或是两军对垒,他几乎每天都会推演,得到的结果,从来都没有变过,沉声道:“虽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击败他,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父亲用兵成熟稳重,步步为营,只是世人的印象,真实的他用兵随心,灵活多变,善用天时地利人和,能够快速勘破敌军弱点,稳扎稳打只是为了减少士兵伤亡,我与他对战,最多只有两成,若是父亲不计伤亡,我将毫无胜算。” 意料之中。 希望赵国不会用李牧攻韩,毕竟秦国不可能把王翦送到韩国,这个时代的核武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成蟜忽然说起:“李信和你一样,都很崇拜你父亲。” “他还不错。” 王贲微微一愣,点评道。 他不可能承认,他只想击败王翦,越过这座高山。 第299章 王兄的关心让我提前感受寒冬 “不说这些了,王兄还在等我们,先过去吧!” 王贲的脸色变得严肃认真,成蟜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倔强与不服输,但是王翦是白起之后的秦军精神支柱,想要超越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留给王贲一个充满善意和鼓舞的笑容。 王贲点点头,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成蟜来到那座防守最为严密的帐篷,在外值守的是大壮,作为前任,他得到独有的偏爱,就是不用盘问,直接放行。 帐篷内,略显温暖的空气里,带着一股严肃的气氛。 成蟜踏入帐篷,直接对上了来自王兄凝视,心虚地挪开目光,在帐篷内扫了一圈。 一地的坐垫,依次排列在王翦的身后。 那些前来议事的将领,已经提前离开,只剩下他还在这里。 “末将王贲拜...” 王贲话没说全,就看上大王挥手打断他的行礼,他声音停下,微微躬身后,来到王翦身后,隔了两个坐垫坐下。 身躯挺直,表情严肃,只有这个时候的王贲,才和坐在最前面的王翦,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端正,威严,不动如山,给人带来一种名为靠谱的感觉。 “王将军,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在这里,王贲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用回家给孩子做饭吗?” 成蟜走到王翦身边,暗戳戳地示意人离开,因为他预感到王兄在暴怒的边缘。 奈何,王翦假装耳朵不好,索性身子佝偻起来,一屁股坐下去,微微低头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成蟜把大牙磨得发酸,老油子王翦,竟敢装聋作哑。 他又没有办法,满是情绪地盘腿坐下,期间还时不时故意用脚去踢王翦。 后者就像是一个假人,被踢了也纹丝不动,连睁下眼看看都没有。 成蟜坐下去,用肩膀顶撞了一下,酸疼,没效果,他暗啐一声,满目幽怨地看向赢政:“王兄国事繁忙,怎么想起来找臣弟聊天?” “楚军调动,初步判断楚国与赵国结成同盟,韩国的使团向各国求援失败,如今正在咸阳等候。” “这是大事,楚赵联盟,韩国必亡,王兄是打算出兵救援了吗?”成蟜没有听到训斥,也并没有松下心里的戒备,接着没有任何营养的话。 赢政知道成蟜的性子,不对他有太高的要求,可也不会就这么被他糊弄过来,找他来是有目的的,继续说道:“想要寡人出兵,就得韩国主动来求援,而不是秦军主动救援,若是不来的话,寡人可以楚赵灭韩之前,先一步攻破新郑,将韩国变成秦国的一个郡,绝不会让赵楚堵住函谷关,挡在秦军东出的道路上。” 成蟜张张嘴,转念想起,韩国使者在咸阳,说明韩国是主动来求援了的,但是王兄没有答应。 主动条件满足了,那么唯一可能让王兄不满意的就是求援的人。 “王兄想要韩王安亲自来求?”成蟜刚一想到,便脱口而出。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说话并不要瞻前顾后。 聪明,但懒散。 王翦眼皮一抖,对成蟜增加了新的认知。 “韩王安不敢来秦,寡人决定让王贲提前动身前往韩国,你写一封信,让王贲带去。”赢政淡淡道。 成蟜一听是写封信,便觉得是小事一桩,不累能接受。 不过,在写之前,还是要问清楚王兄的要求:“写什么?写臣弟用脑袋担保,定然会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到韩国?” “你与他还有些交情,写信透露寡人已到军中等候多时,却看不到韩国的诚意,决定返回咸阳。” 赢政用手中的竹简,敲了一下案几,吸引成蟜等人的目光,警告道:“你身为秦国王弟,能让你用脑袋担保的人还不存在,韩王安不配,此后不可再提!” “王兄的关心,都显得冰冰凉凉,这让体弱多病的臣弟,在深秋之际,便提前领略到了寒冬凛冽。”成蟜嘴唇一瞥,耸肩道。 是个被大王宠坏了的孩子! 王翦沉如深潭的内心,没有被成蟜的狂悖激起任何的涟漪,只是默默地在心里,为他又添加了一个全新的标签。 睁开眼眸,大王下巴微微收起,平静的脸庞没有一丝情绪,那双深邃冷静的双眼,盯着口出狂言的成蟜,燃烧起一朵小火苗,含而不发。 是该离开了,给王上和公子一个独处的机会。 王翦想到便做,反正被围攻的韩国,他也不着急,有事可以晚会儿说,他挺直腰背,一脸严肃:“王上,倘若楚赵合攻韩国,杨将军那里必定会率先开战,赵军聚集在韩国边境,却也有可能声东击西,偷袭秦国北境,末将请求重新制定战略方案。” 赢政抬起眼皮,看着老实忠厚的王翦,明白了他的用意。 秦赵北境,早就派了蒙武和辛胜驻守,防备赵军偷袭绰绰有余,他的言辞是看出了自己的怒意,要溜之大吉了。 赢政扫了眼口无遮拦的成蟜,沉声道:“准!” “末将告退!” 王翦缓缓站起来,倒退着离开座位,退到王贲旁边的时候,不忘踢上一脚提醒儿子离开。 王贲怔了片刻,旋即离开座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低声问起:“父亲不是要和大王商议韩军的作战策略吗?为何突然借故离开?” 王翦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而是颔首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才淡淡提及:“前段时间,你离开军营在咸阳担任城门监,想必是没有时间温习武艺,一日不练手生,这样吧,我陪你去校场重温一下。” 王贲嘴角抖动,他是想挑战父亲,想战胜父亲,但是不代表,他喜欢被父亲单方面殴打。 这是一场注定战败的约局。 他还是跟着去了,骄傲和父亲的不讲理,让他不得不去。 “哎呦,你干嘛?” 王贲耳廓一动,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回头看去,平静的帐篷内,传来更加激烈的响动。 “别愣着,走快点儿。” 附近没有其他人在,王翦可不想儿子单独留下看热闹,催促道。 第300章 臣弟句句肺腑 “你不喜欢寒冬,寡人还有酷暑相赠!” 赢政抓起手边没用的竹简,就朝着成蟜丢了过去,他腾地一下从坐垫上跳起来,手里抓着压在屁股下面的坐垫,开启魔鬼的步伐,在腾转扭挪间,完美避开了来自王兄的暴击。 “天天冷着个脸,不是寒冬是什么?” 成蟜躲开之后,后退几步,多捡起一块坐垫挡在身前,挑衅道:“我看你这也砸不中啊,小趴菜,帐外钻进来的秋风,让人寒毛直立,本公子在等待你的酷暑降临呢!” “再说一遍!” 这种要求,成蟜还是第一次听说,确实忍不住蠢蠢欲动。 但是,他在看到王兄离开座位,朝着他走来的时候,凭借着强大的意志,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成蟜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笑容灿烂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兄给我什么,我就喜欢什么,王兄不给我什么,我就不会主动要求,所以这酷暑,大可不必。” “君无戏言!” 赢政嘴角勾起,沉静的脸庞上,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所变化,微微勾起的嘴角,让成蟜感受到极大的血脉压制,他边往后退,贴近墙壁,边一脚一个,把地上的坐垫踢过去,无一例外,全都被躲了过去。 成蟜背贴帐篷把手里的坐垫扔了过去,又怂又嚣张地喊着: “喂喂喂!” “君子动口不动手...” “玩归玩,闹归闹,臣弟小命很重要!” 赢政迅捷抬手,抓住成蟜丢过来的坐垫,皱着眉头训道:“哪那么多废话?” 他甩手把坐垫扔了回去。 四四方方的坐垫,在空中高速旋转,不给成蟜躲避的时机,正中面颊。 坐垫刚刚呼在脸上,成蟜的耳边就响起了王兄的声音。 “方才挑衅寡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此刻!” 此话一出,成蟜第一反应就是只甩个坐垫过来,这强度配不上王兄的豪言。 正当成蟜要拿开挡住视线的坐垫,忽然身子一沉,重心倾斜,双脚不受控制地离开地面。 赢政夹带着各种泄愤情绪的一脚,势大力沉地撞在成蟜的屁股。 下一秒,便听到成蟜刺耳的惨叫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 成蟜趴在地上,五官隔着坐垫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他下意识地翻个身,正面朝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道:“王兄,我好像看见咱父王了。” 赢政心下一沉,担心成蟜摔出个好歹来,但是又端着秦王的架子放不下来,他稍微踮起一点儿脚尖,伸长脖子看向躺在地上的成蟜,那张说话迷糊的嘴巴,突然呲着大牙花:“王兄,你慌了,你明显慌了。” 成蟜边说,边揉着差点被砸断的鼻梁坐了起来 赢政悄然挪开眼神,踮起的脚尖也慢慢放下去,他仍旧维持着秦王独有的天生贵气,转身走回座位坐下。 与此同时,一条携带冷风的长袖子,甩了过来,成蟜作势躺平,躲了过去。 对于王兄挟私报复毫不在意。 成蟜揉着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臣弟乃是秦国第一良善,怎么可能会挑衅王兄?我是看王兄政务繁忙,没有时间放松,才出此下策,虽说挨了一脚,却也让王兄离开座位,活动了下快要僵硬的筋骨,臣弟这一摔,摔得值,摔得好!” “过来研墨。” 赢政把四四方方的砚台推向成蟜,案几上放着一份展开的案牍,一边阅读,一边坐直身子拍打着有些发酸的脖子和后背:“若论谄媚之言,赵高也不及你。” 成蟜拿起盛水的容器,在砚台里面滴了一滴晶莹的水滴,伸手刚刚摸到墨石,任性的小脾气就上来了,把墨石啪嗒扔掉,不满道:“王兄这是什么话?拿我和赵高相提并论,这是在侮辱臣弟!赵高在王兄面前极尽谄媚,是为了利益,臣弟则是对王兄的尊敬和爱戴,句句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权且信你!” 赢政头也不抬,轻哼一声,敷衍过去,抬手敲在墨石旁边,示意他继续研墨。 “王兄若不信,臣弟也不会责怪王兄的,只会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王兄生气。” 成蟜的茶言茶语,听的赢政本就不够舒展的眉头,凸起更高,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作妖的弟弟,没好气道:“说人话!” “王兄爱信不信,臣弟句句肺腑。”成蟜随口回答。 赢政面上没有任何变化,能被弟弟时刻关心,他的心里高兴的,沉声问道:“寡人让赵高去请你,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迷路了吧?我也不知道,王兄是知道的,臣弟眼里只看得到王兄,其他人在与不在,臣弟从不关心。” 成蟜说完,压住因为得瑟想要上扬的嘴角,挑眉看向赢政,就不信你个两千年的老古董能顶得住茶言茶语,他轻轻把砚台推过去:“王兄,墨磨好了。” “写信。” 赢政从一堆案牍下面,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拍到成蟜面前。 成蟜挽起袖子,去拿案几那边的毛笔,就在伏身的瞬间,看到了厚厚一摞满是字迹的纸张,他放弃去拿毛笔,撩起王兄宽大的袍子,就看到后面还躺着两摞等高的纸张,全部都被叠放整齐,遮住了字迹。 他目光幽幽:“王兄,你太不厚道了,趁着我不在咸阳,是不是又洗劫我?我的厨子还在不在?我的医者还在不在?我的姑娘们还在不在?” 灵魂三问,赢政都能够面不改色地说个是。 唯独第四问,让他面有愠怒,抬手就是一个爆栗。 他义正言辞道:“寡人什么时候,和你这好色之徒一样了?” “王上,王上,” 气氛正凝固时,赵高卖惨的声音传了进来,帐帘掀开,赵高跌跌撞撞,连跪带爬地走了进来。 猛一抬头,看到大王的案几上横着一个人,成蟜的上半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后面,他笑容和善,言语关切道:“哎呀呀,我们的中车府令这是怎么,连个路也走不好了,看上去蓬头垢面,惨兮兮的,你告诉本公子,是谁欺负了你,我替你出头!” 赵高表情僵住,在门口酝酿出来的泪水,失去了源头,干涸在眼角,没有流下去的机会。 头脑风暴了一路的大脑,忽然变得空白。 只剩下门外的场景,在脑海中不停回放。 赵高:里面有人吗? 大壮站在门口,不理他。 赵高:里面没有人? 大壮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以为是暗示,兴冲冲地酝酿出泪水,跑了进来。 怎么就忘了成蟜被叫过来?怎么就忘了问成蟜在不在这里面?怎么就偏偏问了大壮? 他脑壳火辣辣的疼,一直怀疑脑子被李信打坏了,现在不用怀疑了,是真的被打坏了。 赵高默默吞下泪水,收起满腹委屈,违心道:“有劳公子关心,奴婢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掉进了林子里。” 第301章 既然同意,就拿钱吧 “出去!” 赵高因为情绪高度紧张,神经高度紧绷,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分辨出是成蟜还是大王的声音。 他愕然抬头,看向大王,想要求证一番。 就看到神情峻漠的大王,微微侧头看着他。 身为大王身边的近侍,赵高的第一反应就是,大王生气了,而且是生他的气。 赵高赶忙压低脑袋,撅着屁股退了出去。 成蟜盘坐在案几侧面,手指转动着细毛笔,让它充分的沾染砚台中心的墨汁,道:“王兄,何必动怒?营寨绵延十数里,赵高迷路很正常。” “说得没错。” 赢政瞥了眼迟迟不动笔的弟弟,把正在看的案牍丢了过去,说:“寡人的命令是,让赵高去请你过来,而你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方圆两里地,除非是李信和李斯他们两个抬着你去更远的地方。” “说吧,你对赵高做了什么?” 成蟜耸耸肩,提起毛笔,悬在半空中, 看着墨汁汇聚在笔尖,然后一滴一滴地落下,无辜道:“我没对他做什么,是他冲撞了,正义的廷尉正大人,依照秦法对他进行了审讯,这不是确认他是被冤枉的以后,就立刻放了回来。” 成蟜见王兄不信,抬起受伤的手指,指肚侧面,有条细如发丝,还不如指甲盖长的结痂伤口,斯哈道:“王兄你看,好疼!” “嗯。”赢政抬眸瞄来,淡淡回应。 成蟜对王兄敷衍的态度,不是很满意,把伤口又往前凑了凑,追问道:“这么大的伤口,你就嗯?所以爱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赵高身上,对吗?” “若非寡人亲手带大,我会以为你是个公主,娇贵不能自理!”赢政再次抬眸,目光停留在成蟜脸上,语气很是不耐烦。 满满的案牍等着处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烦人的家伙? 他落掌拍在刚刚扔过去的案牍上,道:“看。” 成蟜刚刚落笔,写下一行:安,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十日不见兮半生恍惚。 他察觉到王兄的不耐,连忙放下毛笔,把写了一行见不得人的信折叠起来,然后拿起案牍看了起来。 一份短短数百字的竹简内容,他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抽空打了个盹,脑袋猛然一沉,砰地刻在案几边缘,瞬间清醒过来,如同后背浇下一盆冷水,精神抖擞起来。 下意识去摸嘴角,还好,是干的,没有太丢人。 “咳咳。” 成蟜试图吸引王兄的注意力,没有成功,又快速浏览一遍内容,说道:“这是郑国向秦王申请修渠资金的案牍,臣弟的建议是,王兄雄才伟略,自然看得出来这条水渠对秦国的重要性,不过是一些金钱俗物,给他就是,为了秦国,为了关中丰收,都是值得的。” “这么说,你同意了?” 成蟜看向王兄带着怀疑和戏谑的眼神,心中不服道:“王兄哪里话,臣弟是不懂政事,可也明白利害,郑国修渠,我不仅同意,还是双手双脚。” 赢政神情微动,丢过来一封书信,说道:“寡人就知道你会同意,所以替你准了。” 成蟜带着一丝丝警惕打开书信。 “我!好,好,王兄的决定,臣弟全都支持。” 成蟜一看信上的内容,脸色唰地变得难看,信上是郑国写信向他求援的内容,若是国库困难,希望他的三间店铺,能够帮帮忙,暂度难关。 对上王兄含而不发的调笑,成蟜强撑着心疼和肉疼,嘴硬答应,直到话音落下,整个脸都垮了下来。 成蟜有气无力地问道:“王兄,修渠要多少钱?” “五万金吧,应该够用了,回到咸阳你把钱交给冯去疾,由他转入国库,继而送往郑国那里。” “我还没有回到咸阳,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 成蟜试图打个商量,赢政早有准备,淡淡开口:“你没有,寡人查过了,不过寡人可以借给你,一成利,两年之内归还就行。” 阴谋,不对,也有阳谋的味道。 王兄这是算准了,事关国家大事,就知道他不会拒绝。 这要不是早有预谋,成蟜当场表演倒立墨汁洗头。 成蟜归还书信,阴阳道:“那我就谢谢王兄了,谢谢你还告诉我一声。” “少废话,信写完寡人要看!”嬴政恢复严肃。 成蟜悄悄抓烂开了头的信,“王兄,刚刚没写好,再给我一张纸。” 嬴政头也不抬,抓起一摞就拍到了弟弟面前。 成蟜默默抽出一张,忍不住感慨道:“要是给钱也这么大方就好了。” …… 校场之上,正在训练的士卒,全部停了下来,围成一圈,看将军们的热闹。 军营生活枯燥,比武便是发泄调节的方式之一,也是最重要的娱乐项目。 王翦身为主将,他的比武,更是快速传遍营区,吸引着源源不断的士卒赶来。 被士卒围在中间空地,王翦父子同时卸去甲胄。 第一场比试拳脚,王贲解下佩剑扔向身后的士卒,道:“父亲,请勿打脸!” “为父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你代表的是秦国脸面,等你回来了,我再打。”王翦在士卒的帮助下绑好束腰,露出慈父的笑容。 王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以前他怀疑父亲有个癖好,打人专打脸。 后来才知道,打脸是他的专属福利。 王贲后撤半步,双手握拳,微微下蹲,将重心调整到最稳定。 “父亲,来吧!”王贲做好防御准备。 是的,他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首先,他的攻击,面对沉稳的老干部,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反而出手次数越多,出现失误的概率越大。 其次,用父亲的话说,进攻的权利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想要反攻,那就挡住他的进攻,被抓住破绽,伺机动手。 王翦绝不会因为心疼儿子,而让出进攻的权利,因为战场上,没有人会让敌先手,即便有也是有所图谋。 绝不会把进攻的权利交给他。 王翦憨厚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暗夸儿子有经验了。 然而,他出拳的角度,却是无比犀利。 王贲看着冲到眼前的父亲,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一拳必定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跟在后面的杀招,所以,他留有余力,防备着另一拳。 “有长进!” 王翦夸了一声,打出去的拳被王贲挡住,他借力侧身扭腰挥腿,踢出一记后侧鞭腿。 出乎意料。 王贲匆忙收回双臂,挡在身前。 “砰!” 势大力沉的一腿,踢得王贲连连后退,他整个脸都黑了下来,本就严肃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但不多!”王翦一腿得逞,在儿子面前得瑟起来。 “再来!”王贲不服。 他握紧拳头用力一震,卸去双臂的疼痛和麻感,与王翦缠斗在一起,就算是被拳拳到肉,也撑着不退,不给他爆发的空间。 第302章 埋一颗仇恨的种子 成蟜在王兄的逼迫,不,要求下,耗费一个时辰,洋洋洒洒写出了数百字的书信,上交书信,走出营帐,他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不远处,眼神躲避的赵高。 “高子,营区很大,本公子也常常迷路,你下次出门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让李信带你去。” 赵高许是做贼心虚,他刚刚可是想和大王哭惨来着的,听到成蟜的话,连忙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高喊道:“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奴婢再也不出门了,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已经走出去十几步的成蟜,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错愕地回头看向跪趴在地上的赵高。 他走到赵高身边,半蹲下来,俯视着对方警告道:“想把本公子架在火上烤,你打错了主意。” “既然得了王兄的信任,做了中车府令,你就该明白,宦官是王兄的家奴,家奴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的,只需要忠心二字。本公子向来奉公守法,今日你欲告我之事并未发生,便就此揭过,我不与你追究,下次再动歪心思,你必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饶命!”赵高以头抢地,把脸埋藏起来。 成蟜冷笑一下,起身离开。 以赵高的性子,他绝不是一个听劝的人,成蟜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记仇,越是让他感受到羞愤和耻辱,也就越有可能做出报复的举动。 如王贲所说,此事过后,无视赵高的存在。 等到下次矛盾发生,一定是赵高伺机报复,自寻死路,而不是成蟜故意找茬。 今天这一番压制,成蟜必定登上了赵高的复仇名单,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让赵高犯错,这正是他想要的。 成蟜揉着眉心走远,低声叹气道:“连非法杀人都做不到,本公子实在是秦国守法模范人物。” “公子,公子,趣事,有趣事。” 成蟜没走多久,回到自己的帐篷,就听到李信在后面大呼小叫,回过头发现李信满脸意气风发,一副吐出了积年怨气的模样:“王贲那小子,被他爹打的自闭了。” “拳脚,剑术,骑射,三项全败,王贲再怎么拽,在他爹面前也是个儿子。” 成蟜听着李信酣畅淋漓的笑声,感觉有被冒犯到,就好比有人在他耳边说:“公子,你再怎么拽,在大王面前也是个弟弟。” 虽然是事实,但很容易让人恼火。 李信的幸灾乐祸,王贲的交友不慎,让他感同身受。 “可你连王贲都打不过,才是儿子中的儿子。”成蟜懒得多说,转身进了帐篷,来到床边,掀起被子熟练地钻了进去。 李信跟了进来,纠正道:“公子,你说的不对,我与王贲平辈相交。” “噫?公子,你怎么又准备睡觉了?” “枯燥的军营里,我倒是不想睡觉,想看支舞,听首曲,他也没有啊!” 成蟜嘴上说着,手里的被子裹得更紧了。 “军营不得狎妓,这是军规。” 李信不见外地坐在矮桌旁,拿起上面的水壶就喝了起来,说道:“公子可以去校场看比武,看赛马,看训练,可惜王将军下令了,禁止外出,不然我能带公子去狩猎,去城中狎妓。” “本公子情趣高雅,一世英名,都是被你败坏了,狎妓?我堂堂正人君子,什么时候狎过妓?你想狎妓,你就自己去,别拿我做挡箭牌!回头王兄的鹿卢斩下来,你挡得住吗?”成蟜抓起枕头就甩了过去。 “不是狎妓,是听曲看舞欣赏美,帮扶不幸失足女。”李信放下水壶,模仿着成蟜的语气神态。 成蟜瞪他一眼,不做任何回应。 因为他发现,这话真没法反驳。 “公子,听闻赵女多姿,蒙恬会不会留恋赵女温柔乡,忘记了回来?”李信问道。 蒙恬风评被害! 成蟜惊奇发现,原来李信才是流言制造机,真是够不要脸的。 他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让蒙恬去赵国,而不是你?” “因为我比他强,更适合保护公子。” 成蟜对李信的自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摇摇头,说道:“因为蒙恬不会造谣,他去了赵国,本公子依旧是正人君子,若是你去了赵国,风评被害的就不是蒙恬了,而是本公子。” 李信断无承认的可能,可又无力反驳,只好破罐子破摔道:“公子对我有偏见,说什么都是枉然。” 看着李信不爽,成蟜就爽了。 果然快乐守恒。 他压低声音,偷偷向李信透露:“今天王贲就会去韩国,协助韩国对抗赵军,至少要撑到秦军出兵。” “公子,挡住赵军,我也可以。”李信腾地站起来,情绪激动,眼里有嫉妒。 “我怕你太强,直接灭了赵军,到时候影响了王兄的谋划。”成蟜翻过身去,背对李信,违心道:“王贲的实力不上不下,刚好够用,拖延赵军进攻速度才是秦国想要的。” “就算事实如此,公子能不能和大王说说,让我一起去韩国。” “你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吗?” 李信傲娇道:“强过王贲,是早晚的事。” “现在是中午,别说那没有的事。”成蟜切道。 李信离开矮桌,摸到成蟜旁边,双手环抱,一脸冷峻道:“公子,在下从来没有求过人,这一次想求公子,让我去韩国领兵。”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你以为你是王兄,可以如此嚣张。” 成蟜不给李信继续说话的机会,明确道:“蒙恬不回,赵军不退,你就去不了韩国,王贲和你们比起来的优势,就是他在战场上拼杀过,有比你们更加丰富的经验,面对赵军的全面进攻,又要做到配合秦军,他显然比你们更合适。 你倒也不用着急,这场仗打不了太久,韩军本来就是要给你们练手用的,要是不让你去,投给韩国的财帛物资不就浪费了。” 第303章 韩王安的作妖行为 两日后,韩国。 韩王安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人不是蒙恬和李信,这是他和成蟜约定好的。 但是,了胜于无,秦将能打,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的本意是让王贲直接去边境对抗赵军,撑到秦国大军来援。 然而,王贲在驿馆住下,不着急动身,并托甘罗转告,他带来了公子成蟜的亲笔书信。 与此同时,韩王安收到了楚国大军北上,距离韩国南阳郡不足三十里的急报。 楚国大军能灭国,成蟜一怒也能灭国,韩王安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屈尊降贵,亲自接待王贲。 一个没有正式任命的秦将。 “大人,我王就在里面,进去就能看到。” 侍奉在宫殿外面的宦官,轻轻地敲响宫门,便后退到一旁,跪在地上等候。 “再退远些。” 甘罗轻嗯一声,看到附近的宦官都退出去几丈远,确定听不到他和王贲对话后,解释道:“韩王安登基之后荒淫无道,喜怒无常,动不动便强暴宫女,斩杀寺人,以杀虐他人为乐。” “就公子离开后的这十几天里,他几乎每天都会杀一个寺人,就只是为了取乐,更是从过往行商那里,或抢或买搜罗了二十多名少女。” 他的心情很沉重,按照韩王安现在的状态,甘罗很担心有一天,对方会给他来上一刀。 “最后的疯狂?” 王贲看向比自己矮上一头的甘罗,后者苦笑点头,小声分析道:“韩王安被压制时间太长,内心早已病态,公子助其上位,他本想稍微放纵一下,向秦国索要好处,然而因为公子和李大人的谋划,他失败了,畏惧秦国强大的国力,他不得不就此低头,与使团签下盟书。 身为一国之君,上桌谈判的时候,完全没有开口的资格,心中自然挤压大量的不甘,这些想要发泄出来,只能在宫中祸害宫人。” 这时,宫门打开,里面出来一名模样姣好的宫女,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发髻有所松散,数缕凌乱的头发乱糟糟的,她微微欠身:“大人,请随我来,我王正在宫中等候。” 王贲错愕地看向甘罗,他怀疑自己不是到了韩王宫,而是女闾,哪有让宫女招待他国来客的。 “荒淫无道。” 甘罗无奈摊手,轻叹道:“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全都是韩王安搜罗来的各国美女,若不是顾忌公子是知笙楼的主人,他早就把知笙楼的女子,收为禁脔了。” 两人谈话间,跟着宫女走到内间。 王贲环扫一周,皱着的眉心有所舒展,但未完全舒展。 韩王安果真是荒淫无道,好在还保持贵族该有的气度与风雅,没有在宫殿内袒胸露腹,而甘罗提醒过可能存在的女子,或翩翩起舞,或跪坐一旁。 王贲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虽不是名正言顺的秦国使者,可也是代表了秦国,韩王安这般待客,不仅是把他身为武将的骄傲任意蹂躏,更是在轻视秦国。 “甘大人,王将军,快坐,快坐。” 韩王安斜躺在少女怀中,甚至都没有起身。 单是他的身边就围绕了四名少女,喂菜倒酒捶腿扭脚,他完全无视了王贲的存在,向着少女伸出咸猪手。 惹得少女面颊绯红,轻声闷哼,却又不敢躲避,害怕招来王的不满。 甘罗在韩国这段时间,就是住在知笙楼,早就习惯了风月场,但还是被韩王安做的事情弄得面红耳赤。 “赵楚两国大军来犯,大王还有闲心取乐,是做好亡国的准备了吗?”甘罗扭头看向王贲,见他纹丝不动,便打消了落座的念头。 隔着起舞的少女,看向没有正形的韩王安。 “秦韩签订盟约,让韩国不要投向楚国和赵国,而今两国来犯,秦军不来援助也就罢了,甘大人怎么还说起了风凉话?寡人只恨轻信了那恶贼成蟜。”韩王安嗤笑道。 甘罗没有搭理神经病韩王,向王贲解释:“韩国派了使者前往各国求援,皆石沉大海,他真是在抱怨秦国,抱怨将军来得太晚。” 说完,他后退半步,突显出王贲的地位和重要。 陪同王贲前来,就只是起到一个带路的作用,该说的说了,后面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王贲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用两根手指夹着,展示道:“公子托我带信给韩王,既然韩王诋毁公子,做好了投向赵楚两国的准备,那么此信便不重要了,秦军会赶在赵楚之前攻灭韩国,或者给你们时间联合起来,等合兵一处一战灭之。” 王贲把信弹出去,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韩王,告辞!”甘罗看着飘落一旁的信件,戏谑道。 “三…” “二…” “一!” 甘罗跟上王贲的脚步,倒数三个数,笑道:“来了。” “将军留步!” 韩王安破音高喊:“退下,退下,统统退下。” 宫女们又喜又怕,既高兴于可以离开,又怕事后的韩王变本加厉地发泄怒火。 然而,她们没有选择,更没有迟疑的权利。 王贲停下离开的脚步,却始终背对着韩王,没有转身。 甘罗笑吟吟回应道:“韩王这是怎么了?美酒美食美人美乐,如此人生,可谓快哉!” “甘大人就不要嘲讽寡人了,寡人这哪是快哉,是悲哉,悲哉!” 韩安快步离开座位,跑过来捡起地上的信件,拍打着上面的灰尘,换了副面孔,愁苦道:“赵国来打我,楚国也来打我,我韩国弱小无力对抗,派去他国求援的使者,全都无功而返,寡人只有如此,才能暂时忘却即将亡国的悲伤啊!” “原来是这样!” 甘罗哼哼两声,不置可否,扭头问道:“将军是何打算?” 王贲缓缓转过身来,目光锐利地看着韩王,不容置疑道:“我要韩国所有军队的指挥权。” 韩王安拆信的手顿时停下,显然是被王贲的话吓到了。 韩国所有的军队,别说是交给王贲这个外人,就是交给自己人他也不放心啊。 但是,又怕再次惹怒这个血气方刚的秦将,丢失了韩国的救命稻草。 他言语搪塞道:“将军所说,与寡人和公子签订的盟书内容有所出入,怕是公子那里也不好交代的。” 甘罗努力憋住笑声,盟书只有一份,公子临离开前,交给了他,韩王想拿盟书说事,未免过于可笑。 他伸手要道:“请韩王拿出盟书,若是盟书确有写明,我会替大王劝说王将军放弃。” 尽管他不知道王贲为什么需要韩国所有的军队,但是该推一把,还是要推一把的,他留在韩国,就是为了方便秦国做事。 “你,我,” “盟书在公子那里,寡人没有。” 韩王安一脸颓然。 上回这么憋屈还是被成蟜拿走盟书的时候,现在甘罗提起,他只恨成蟜邪恶用心,恨眼前两个人串通起来戏弄于他。 第304章 李信的条件,王贲无法拒绝 韩王安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也难怪,以成蟜占便宜没够的性子,不可能不把盟书的事情告诉王贲。 他轻叹一声,既有认命,也有为难:“这,寡人就算是交给了将军,那些公族出身的韩将,也未必会听从将军命令的。” “韩王多虑了,我没有想过要用那些拖后腿的草包为将,蒙恬和李信不久便会来担任我的副将。” 王贲早有预料,并不奇怪韩王的反应。 按照计划,李信和蒙恬到韩的时间不会这么快,至少要等到大战结束。 然而,那天王贲被老父亲暴打之后,李信夜半到访,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只要他能够帮李信尽快来韩,领兵作战,李信就会帮他说服蒙恬,三个人一同挑战老父亲。 以多对少,胜之不武。 可一想到父亲的手下无情,王贲决定变通一次,便答应了下来。 等他拿到一军主将,便会以韩将不堪重用为由,请诏大王,让李信赶来帮忙。 韩王安心中略有不满,军队主副将全都是秦人,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就算是在灭国危机面前,他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全军都听秦将的命令,调头攻韩,只会亡得更快。 他背负双手捏着成蟜给他的书信,回到座位坐下,唉声叹气,一言不发。 王贲开口就要韩国全部军队,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狮子大开口,是为了后面退步的时候,韩王能够答应得干脆利落,他问道:“韩军可战之兵有多少人?” “十万,不,五万,寡人回头问问再告知将军。” 韩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顿时面红耳赤,一国之君,不了解国家军队的基本情况,还是在秦人面前丢人,他再怎么脸皮厚,也觉得耻辱羞愤。 王贲全当没有看见韩王的异样,继续问:“赵国攻韩主将是谁?” 韩王安脸色阴转晴,眉飞色舞道:“这个寡人知道,赵国主将是去年的联军统帅庞煖[nuǎn],副将是邺城守将扈辄[hu zhé]。” 韩王情绪激动,有些害怕,又有些希冀,在今日之前,他从未听说过王贲的名字,而庞煖善用兵,富智谋的名声,早就传遍天下,他想让秦国换个有名气的大将前来,可也知道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探问道:“去年五国攻秦无果,庞煖一怒之下带领溃退赵军,攻取齐国饶安,韩国断不是其对手。” 韩王安说的含蓄,王贲却听得明白,这是嫌弃他没有名声,担心葬送了韩军。 半分明君的样子都没有,疑心倒是不少。 韩国的将领,王贲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让他们一起上,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甚至可以说,那些草包,还不如只知道冲锋的李信。 如果他都挡不住赵国的攻势,依靠韩军将领,韩国灭得更快。 虽然他不愿意如此狂妄,但事实如此。 王贲发现这个韩王,无法沟通,对方要的是名声,而不是作战计划,天下的君主不计其数,能够听懂将领作战方案,且判断出好坏的,屈指可数。 能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放手给兵权的更加稀少。 显然,韩王安不在此列。 与其浪费口舌,不如直接要兵。 王贲开出最后的条件:“我要带甲之兵万余,战车三百乘,能战士卒三万,厮徒五万,尽归我统帅,北上抗赵,南面的楚军自有秦军为韩国阻挡,其无法踏入韩土半步。” “十万?这几乎是韩国所有的士卒。”韩王安面露迟疑。 “战兵四万,厮徒五万,若不想亡国,若韩国已无男丁,就下诏让韩国妇女老人儿童,充当厮徒,维持前线物资。这支军队会在我的统帅下站在对抗赵军的第一道防线,韩王可以命令贵国将领率军建立第二道防线,既是防备赵军大胜后一路南下,也可以防备在下临阵倒戈,攻打韩国。” 听完王贲的安排,韩王安觉得这个险可以冒,如果王贲调转方向,他就投赵,前后夹攻,如果王贲战败,秦军也该出动了。 韩王安思来想去,认为王贲的方案,是当前对韩国最有利的。 然而,他还所担忧:“这,将军挡得住庞煖?” 若是一触即溃,秦军也来不及反应,韩国还是要亡。 王贲逐渐丧失耐心,若是大王的决定,他坚决不会来伺候韩王这个白痴,国家将亡,却还如此摇摆不定,不耐道:“赵军战兵已超过十万,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想要战胜赵国,天下唯有秦军,我只能拖延赵军进攻速度,为秦军来援争取时间。” 韩王安听得眉头直皱,直到听见秦军来援,才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韩王,莫要拖了后腿。” 王贲已经转身离开宫殿,韩王安望着离去的背影,信誓旦旦道:“寡人稍候便命人将虎符送到将军手中,还请将军放心,寡人自明日起,不,此刻起,亲自督办粮草辎重,时刻关注前线战报,绝不会让将军有后顾之忧。” 甘罗没有跟着王贲一起离开,目光扫过提前备好,但是依旧维持原样的酒宴,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虚伪的韩王安,提醒道:“大王信还没有看,若是看完之后,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还请直言。” 韩王安一拍额头,故作恍然道:“寡人这就看,这就看。” 书信打开,韩王安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后如同快速凋零的昙花,彻底枯萎。 “大王可是有什么疑惑?”甘罗问道。 “秦王在宜阳,邀请寡人前去赴会。”韩王安颤巍巍地手中信件放下,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抖动。 “这是好事,为了韩国社稷不亡,我国亲临前线,这可是对韩国极大的看重,韩王若是不去,便是辜负了我王的一番好意。”甘罗张口就来。 王贲不愿意和韩王这样的小人打交道,甘罗就只会留下,促成韩王朝见秦王一事。 “不,成蟜在信中说,希望寡人以臣礼朝奉秦王。” 韩王安僵硬地摇头,他无法接受,托辞道:“王不见王,我不能去见秦王。” “周天子亡,秦天子立,韩王觐见天子,这是该有的礼数。”甘罗道。 “天子?” 韩王安喃喃自语。 秦国灭了周王室不假,可是没有人承认其天子地位。 就在他犹豫之时,甘罗再次开口:天子乃是天下共主,列国君主皆是代天子牧民,韩王见我王,便是承认我王天子地位,将来我王清洗列国,整合天下之时,韩王作为最早的支持者,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会得封上等公国。” 甘罗面不红,气不喘,他现在人在韩国,秦国俸禄已经断了,又不领韩国俸禄,领的是成蟜发的补贴。 他说的话,对秦国有利,那就是代表秦国,对秦国不利,那就是个人言行。 所以,他可以随便说,到时候韩国亡了,又不是他灭的,怪不到他头上。 再说了,不等韩国灭亡,他就完成任务返秦了。 “寡人相信秦国有清洗列国的实力,只是韩国如今是王国,若为公国的话,岂不是降了一等?” 韩王安早就动摇,他现在只是想谈谈好处。 就算是没有甘罗的话,他最终也会去的,秦王都到了宜阳,他不敢不去。 甘罗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下。 “韩国降公国尚能保全宗庙,而其他抗秦之国,可就是社稷宗庙尽毁,请大王三思而行,莫要错过机会。”甘罗说完,也转身离开。 第305章 欢迎韩王访秦! 宜阳,东三十里。 列队整齐的秦军百人队方阵,严装肃穆,杀气腾腾。 李信神情严肃地策马立在队伍最前方,眺望着等待着来自东方的客人。 一支数十人组成的仪仗队,打着韩王的旗号,缓缓行驶而来。 后面还跟着绵延数里的韩军护送。 “预备!” 李信抬起手,凝视着逐渐靠近的韩王车队,心中默默估算着双方的距离。 身后的秦军百人队,如同退下桥梁的潮汐,按照事先分派的任务分站两列。 “举横幅,喊!” 李信一声令下。 站在最前排的秦军士卒,举起没有戟刃的杆身,上面挂着长达数米的横幅。 后面的秦军士卒,则是纷纷举起木牌,振臂高呼。 “热烈欢迎大秦的朋友远道而来!” “欢迎韩王到访秦国!” “庆祝韩国与秦国签订盟约,结永世之好!” “欢迎韩王率领韩地全部百姓加入秦国!” “庆祝韩土并入秦国,秦韩一家人,永不分离!” 韩王安坐在马车上,刚刚走到秦军面前,便被排山倒海的呼喊气势惊到。 探头朝着列队欢迎的秦军看了眼,惊喜的神情唰地变成通红。 声音可能因为驳杂听不清晰,但是两侧的横幅和木牌写得可是清清楚楚。 李信已经来到车旁。 韩王安正想说把这些不符合事实的横幅、木牌撤下,最好也别让秦军继续呼喊。 但李信抢先一步,严肃恭敬道:“尊敬的韩王,公子事先得知王驾将于今日到来,特命末将率领最精锐的大秦锐士在前迎接韩王,并为韩王准备了公子精心策划的欢迎仪式,以示隆重相待,还请韩王笑纳。” 他挑眉看了眼护送韩王的军队,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已经开始构想,怎么率领手中这一百秦军锐士灭掉对面。 但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接人不是打人。 李信从昨天得到这些横幅和木牌,就开始操练士卒,这期间他和手下的士兵们,不知道笑场多少次。 在今早离开大营的时候,还提前笑了一次。 即便如此,他也把成蟜坑他的事情在脑海中回想了无数遍,才勉强忍住了笑场。 韩王自从看了那些横幅和木牌,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车队两侧不间断的呼喊,简直就是全方位立体音环绕。 若不是惹不起秦国,他就要下令军队吞掉眼前的秦军小队。 区区百人,也敢骑脸嘲讽。 韩王脸色阴沉,拳头紧握,愤恨地看了一圈群情激奋的秦军,咬牙道:“带路!” 他用力甩下门帘,气急败坏地躲在车厢里无能狂怒,咬牙切齿地咒骂:“嬴成蟜,你不当人子,卑鄙无耻!” 忽然,门帘被掀开,李信目光幽幽:“我刚刚听到有人骂公子,韩王听到了吗?” 韩王狰狞的五官,缓缓舒展,勉力挤出一个笑脸:“将军可能听错了,寡人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嗯,此地距离宜阳还有三十里,请韩王下车换马,尽快赶到,我王已等候多日,耐心渐失。”李信想起出门时,公子的那副嘴脸,就觉得心肠太黑,但还是面色平静道。 只要坑的不是他,李信愿意为成蟜赴汤蹈火。 韩王显然是没有想到李信会让他下车骑马。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 就是成蟜的无情嘲讽。 先不说他会不会骑马,就算是骑术精湛,可他现在是要去见秦王,穿的可是韩王冠冕衮服,根本不适合骑马。 派人出营三十里嘲讽不算,还要让他穿着王服骑马,简直是太过侮辱人。 李信不等他开口,直接冲着随行的宦官喊道:“伺候韩王更衣,一刻钟后出发宜阳。” 那些宦官根本不敢上前,得罪了韩王,可是要掉脑袋的,更得罪不起秦将,惹怒对方当场被杀,韩王也不敢开口。 韩王还在犹豫,还在权衡,还在自我说服。 可是,李信的目标是完成成蟜交待的任务,并不关心韩王的心理健康问题,威逼道:“莫非韩王打算返回韩国,让我王空等一场吗?” 韩王沉默了,秦军的群嘲,李信的威逼,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与虎谋皮。 片刻后,他坐在马车里气地直跺脚,破防高喊:“更衣!更衣!来人更衣!” 韩王换好衣服,在随从的搀扶下爬上马背,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缰绳,上半身伏低贴着马鬃。 李信举起马鞭,趁其不备,用力抽中马屁股。 吃痛的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前方三十里,就是我秦军大营,尔等在此等候,胆敢擅自靠近者,诛!” 李信侧身看向身后的韩军,警告对方留在原地,然后,传令秦军士卒,急促道:“丢掉丢掉,统统丢掉,速速随我前往保护韩王。” 话音未落,战马已经飞奔出去,追赶韩王安。 玩归玩,闹归闹,韩王的小命很重要。 既然是韩王朝见秦王,李信就要确保韩王活着到达宜阳。 秦军士卒摘下横幅,丢下木牌,追在李信身后。 ... 秦军大营。 成蟜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左右护法,李斯和韩非。 李斯享受了特殊待遇,成蟜专门为他配备了两个士卒护卫左右。 左边的士卒捧着一摞纸,右边的士卒端着砚台和颜料。 李斯坐在从大王那里借来的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座刚刚完工的粗糙木架子,架子上面斜放一块平整的木板,铺着从大王那里借来的上好纸张。 韩非则是眼神悲悯,望向韩国的方向,他在今早从成蟜那里得知了韩王安来访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 他心神不宁,回头看了眼从门口,绵延着中军大帐的秦卒。 看似规格隆重,却让人心跳不止,有成蟜在,一切都不会是表面这么简单。 李斯尽量保持着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却依旧是难掩心中喜色,他起身张望道:“公子,来了吗?” 由于位置相对靠后,且坐得较低,视野并不是很好。 “你问了不下十次,怎么看上去比韩非还急?” 成蟜摆摆手,语气不耐:“能不能学学韩非,安静一点儿,吵得我都看不见人了?” 师兄急得都要开口说话,还不急? 李斯扭头看了眼,韩非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重新坐回去,嘀咕道:“太吵,应该是听不见,而不是看不见,公子比我还急!” 第306章 放过韩王吧! “快快快,准备起来。” 空旷的视野里,出现一支队伍,迎面而来,成蟜不由自主地催促起来。 定睛看着远来的队伍,随着距离缩短,视线也越来越清晰。 待看清楚来人,成蟜回头看向身后,神情严肃:“去中军大帐通报,人已经到了。” 他刚一开口,就有名士卒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听清楚成蟜的命令。 成蟜扯平玄色长袍,检查了腰带和挂在两侧的玉佩,用手抚正头顶的束发通天冠。 他是没有爵位,可是地位超然,戴个通天冠,也不算违法。 “所有人往两侧走,不要挡住李斯的视线。”成蟜挥手让等在大营外面的人往远处走,他则是主动向前,做好迎接韩王安的准备。 李斯正襟危坐,手里捏着一支毛笔,嘴里还叼着一根,神情紧张,伸长了脖子,仿佛找回了初见秦王时的紧张与兴奋。 战马在数丈之外停下,李信翻身下马,跑到韩王旁边,拦着想要下马的韩王,牵着缰绳走到成蟜身边。 “韩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韩王恕罪啊!”成蟜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就要去扶韩安下马。 战马的颠簸,让养尊处优的韩安备受折腾,而李信根本不可能顾及他的感受,只要活着就行,一路上加速数次。 此刻,他感觉五脏六腑都颠簸地移形换位了。 韩王安趴在马背上无力摆手,休息了一会儿,才双腿发软地下马。 成蟜贴心接住,关心道:“韩王受苦了,本公子为你准备了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 韩安疲惫的身体,瞬间得到了灵魂的刺激,他目光惊恐地看着成蟜,就差跪下来求他了,摆手求饶道:“公子,你就别折磨我,三十里外,寡人已经被欢迎过一次了。” “不一样,不一样。” “李信是代表我,我是本人。” 韩王想走,被成蟜死死拉住,站在原地,他目光扫过李斯,李斯点头回应,扫过韩非,他眼神挣扎,扫过士卒,他们个个摩拳擦掌。 见到这一幕,成蟜就知道今天的准备没有白费,行动前的动员起到了该有的效果。 他点点头,十分满意。 秦军大营外,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赐韩王安,以臣子之礼朝拜大秦国君!” “请韩王安入营跪见大秦国君!” ... “感谢韩王献韩土于秦王!” “欢迎韩国百姓,加入秦国大家庭!” “欢迎韩王...”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因为剧烈运动,而大脑缺氧,浑身乏力的韩王安,瞬间清醒起来,他忘却了身体的疲劳,朝着那些高喊的士兵频频摆手制止,忽地反应过来,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他现在就像是走散了羊群,误入狼窝的独羊,放眼望去,处处危机,就连韩非的怜悯,都被他视作了嘲讽。 韩王安拽住成蟜的衣袖,气喘不止,艰难开口哀求道:“公子,放过寡人,放过韩国...” “我这是在欢迎韩王啊,难道说,你不想到秦国来?”成蟜反问道。 他目光扫过李斯,李斯点头示意,提笔随时在纸张上开始描绘勾勒。 看向一旁的李信,李信不动声色地走来,假装不经意间撞上韩王安。 “哎呦!” “韩王,你这是干什么?” 成蟜忽然撒手,猛地往后一跳,和韩王安保持安全距离,负手而立,淡然道:“你也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故意摔倒,构陷我,讹诈我?” 韩王安颜面扫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尤其是他摔倒的时候,那些呼啸声停下了,成蟜的话,在安静的环境下传了很远,他甚至看到视线极限处,营地内有名站岗的士兵,看了过来。 垂首自悯道:“寡人没想讹诈公子,这是...” “什么?!!” “你要给我行跪拜大礼,使不得使不得,你和王兄都是王,而我是臣子,要拜也得是我拜你才对。” “快快起来,地上凉!” 成蟜说话期间,弯腰去扶韩王安。 就在两人双手即将相碰之际,韩王身后,李信一只大脚,悄然伸出,死死踩住韩王跪在地上的小腿,然后用膝盖顶弯对方的脊背。 成蟜双手接了空,韩王安一头磕在成蟜脚下。 就这么停了几秒钟,成蟜一直保持着搀扶的动作,而他则是扭头望向李斯。 李斯抬头低头,抬头低头,左手端着颜料,右手捏着一支笔,笔锋连贯在画板上行云流水,嘴里还叼着一支笔,时不时取下来沾染颜料上色。 旁边的两个士兵,一个负责收画,一个负责放纸,三个人如同生产车间里面的流水线,机械不停地运转。 成蟜看到韩非转身离开,走就走吧,他嘴巴张得很开,对着口型:“好了没?” 李斯急得满头大汗,手中丝毫不乱。 “快,韩王病倒了,派人送他回营。” 李斯还在画,成蟜没办法,喊来士兵。 能有个几秒的时间就不错了,再多就真的要发兵灭韩,才能结束此事了。 “成蟜!” “李信!” 韩王咬牙切齿,眼眶逐渐湿润。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堂堂一国之君,处于泪崩的边缘,成蟜连忙让人把送回营地,再玩下去,他怕人自杀,虽然他不觉得韩王安有这个胆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死个韩王,会激起诸国愤怒,再度联合攻秦,不值得。 “王服和冠冕呢?韩安怎么就穿着这一身简陋的衣裳就来了?”成蟜拉住李信,追问道。 李信挠挠头,不明所以:“公子不是说尽快赶回吗?王服不方便骑马,就脱在了后面,让韩王一个人过来了。” “笨!” 成蟜抬腿就是一脚,踢在李信坚硬的腿甲上,梆梆作响,压低声音道:“我这是玩闹,他就算是不穿衣服都行,但是韩王以臣子礼事王兄,王服冠冕不能少,这是韩国称臣的必走仪式,你亲自去取,如果有韩国王玺的话,也一切带来。” “诺!” 一听事关大王,李信不敢耽误,转身就走,成蟜语速飞快补充道:“带几个宦官过来,除非你愿意伺候他换衣服。” “诺!” 李信翻身上马,冲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嚷嚷道:“不愿意!” 成蟜全当没有听到,走向李斯,接过士兵递来的画作,赞不绝口:“李斯一手好丹青,做廷尉真是委屈你了,不如入宫做宫廷画师吧?” “公子莫要说笑!” 画师哪有廷尉权力大。 李斯起身,把最后一张画作递上,道:“应公子要求,画下韩王安跪谢秦国王弟的整个过程,共一十三张,请公子品鉴。” 第307章 以德服人,才是长远之计。 成蟜随便扫了眼剩下的几幅图,有《王弟劝起图》《韩王安再三叩谢图》《韩王安热泪盈眶图》等一系列创作,艺术成分极高,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且李斯每幅画起的名字,也是这么具有艺术成分。 若不是成蟜作为当事人之一,还真以为韩王安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善人了。 成蟜揣进袖套里,摸出来一枚四方的青铜印章,想了想又揣了回去。 他向李斯摊手:“私印。” 李斯没有迟疑,把私印从怀里拿了出来。 然后,在李斯的注视下,成蟜拿着他的印章,轻染朱砂颜料后,依次盖在每一幅画。 成蟜归还印章:“这下韩王安也算是名垂青史,这些画全部送你了,上面记录了本公子的伟岸形象,你可要当作家传之物传给后世。” 李斯脸部肌肉抽搐一下,早知道需要盖他的章,他自己也会盖。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成蟜一开始是想盖自己的印章,大概是想到自我赞美和他人赞美的天壤之别,才临时换了章。 他愣愣出神,实在是难以置信,这么久的相处,每次成蟜都能刷新他的认识。 这画上的人如果是大王,李斯会毫不犹豫地留作传家宝。 可惜是公子,传倒是能传,可没有得到稀世宝物的喜悦感。 还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他画了几幅画,盖着自己的章,然后作为传家宝,还是赞美成蟜。 等到后人见到,大概率会说,李家先祖原来是个马屁精! 但,为了不伤成蟜的心,也为了不伤自己的身,李斯把每幅画卷起来,满眼都是很勉强的欣喜:“你们把这些画送到我帐篷里,一定要轻拿轻放,切莫折损遗失。” “诺!” 两名士卒结伴而行,抱着画卷离开。 成蟜甚为满意,将来的史书上,也有他品格高尚、谦和恭让的一笔了,而且还有千古名相的人格保证。 看谁还敢贬低他的人品。 虽然说取了巧,是请李斯画下历史事件名场面,但只要这几幅画传下去,千古流芳不成问题。 后世之人看到,第一反应就是,始皇大大的欧豆豆,原来早年时期,就如此谦和有礼,温润公子,史书记载必定是野史抹黑。 清了清嗓子,从畅想中回过神来,成蟜拉着李斯到了一旁,叮嘱道:“我再给你准备一个更大的画板,画一幅《韩王安千里入秦朝奉图》,上面盖我的章。” 成蟜按住想要开口的李斯,继续说道:“别急,你听我说,我的计划是,这个系列应该叫《六王来朝》,我只要这第一幅,剩下的五幅画,盖你的章。 就凭这个系列,你就能够名传千古,实现人生理想,这稳赚不赔的买卖,没什么值得犹豫,我就是坑李信,我都不舍得坑你,那是个傻大个,你才是本公子的幕府谋臣,心腹亲信。” 李斯尴尬地扶了扶帽子,还是原来的帽子,没有长高。 稳赚不赔之前的话,可能有真有假,但是后面的字,他是一个也不会信的。 名传千古是他想要的没错,可他想要走的路,是辅佐秦王扫灭六国,建立大一统王朝,为天下归秦,立下丰功伟绩。 虽说结果都是名传千古,但是对李斯来说,获得的体验感,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丹青之术,唯小道尔。” 李斯态度傲慢,一副绝不可能答应的神情,话出口不到一秒,他就笑嘻嘻地放弃了高傲:“若是能够画出大王的一二分风采,丹青之术,便是人间大道!” “这话不许在王兄面前提起,他最讨厌溜须拍马的人。” 成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阴沉,他从李斯身上感受到了压力,抛却兄弟之情不说的话,李斯一定会成为他的劲敌。 “你在门口等着李信。” “我去找王兄,借来所有的纸,拼接在一起使用,等回到咸阳,再寻合适的纸张,你把画腾过去就行。” 成蟜走出去几步后,回头强调道:“拼接画,和整画都盖我的章。” 李斯还盘算着等画完,成蟜在整画上盖章后,献给大王,他就向大王求来那张拼接画,作为传家之宝。 这可是比成蟜的画像,要珍贵得多。 没想到,成蟜直接把他的路堵死了。 目光追随着成蟜的背影返回营地,李斯下意识呢喃道:“公子的戒备心,怎么变得这么重了?” 成蟜回到大营,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赶到了中军大帐。 大帐内,嬴政端坐主位,下首分别站立王翦和冯去疾。 王翦,后面跟着军中将领。 冯去疾身后是,昨夜和他一起赶来的咸阳官员。 昨天这些官员赶到,成蟜开始怀疑,王兄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决定。 早有预谋的话,不让韩王安去咸阳,而是亲自跑来宜阳。 临时决定的话,又及时叫来了的百官。 总之,王总的心思,你别猜! “人到了?” 成蟜脚步匆匆,穿过两侧的文武官员,走到最前面,回道:“臣弟知道王兄很急,但是你先…” “听我解释。” 成蟜对上王兄的眼神,瞬间从心,气势衰减,改口道:“人到了,冠冕衮服没有到,李信已经去取了。” “臣弟的建议是,韩王安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让他休息几日,再行朝拜之事。” “除了王翦与冯去疾,其他人退下。”嬴政脸色难看,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他抽出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若是成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让其知晓宠坏的孩子,是什么下场! 等到众人散去,嬴政道:“你的理由不足以说服寡人。” “武力服人,只是一时压制,若能以德服人,才是长久之计。” 成蟜语速很慢,边想边说:“韩国岌岌可危,王兄邀请他前来秦军大营,从法理上讲,这是在保护盟友。” “事后,韩王感激涕零,主动称臣纳贡,便让其他各国知晓,秦国是帮助盟友对抗敌人的好伙伴,而不是威逼韩国的大反派。” 第308章 王剑所向,秦军所至,皆为大秦! “敢问公子,如此作为,其他五国会来我秦国,俯首称臣吗?”冯去疾看到大王的脸色没有好转,主动开口提问。 他不是心疼成蟜,是心疼自己。 万一大王突然暴走,成蟜会不会觉得在人前丢了面子,会不会对在场的王翦和他出手,会不会制造各种令人烦不胜烦的麻烦? 冯去疾觉得会。 不想被成蟜盯上,又没办法说走就走,试图抚平大王的怒火,暂时暗助成蟜,并无不妥。 王翦也想到了,他没有问,是觉得成蟜总会给人带着惊喜。 就算是不靠谱的法子,也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成蟜左右看看两位大臣,王翦笑吟吟跟个老狐狸一样,冯去疾面色凝重,看上去很担心自己。 “不会!” 他不敢看王兄,目光躲闪道:“天下各国流传的都是秦国虎狼,秦军残暴,天下大战之时,分属不同国家,这些流言能够击溃敌军的心理防线,对秦国有利。” “然而,若是任由这些流言继续下去,大秦一统天下后,天天听这些流言的百姓,都已成为秦人,却不相信秦国,质疑秦王,畏惧秦军,便会有各种明里暗里的反抗力量,危害大秦的统治,秦军就会成为四处灭火的救火队,疲于奔命,徒耗国力。” “而以德服人,不是让六王臣服,而是要借此机会,让六国百姓臣服,等到赵国攻破韩境,秦军以护卫韩国百姓之安危为由,发兵攻赵,秦军所过之处,不犯人,不抢粮,不夺居,从而向天下百姓传达秦军的意志,让他们知道,秦军会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秋毫不犯,会对秦国以及盟友的百姓,浴血奋战!” “六国王室荒芜政道,盘剥百姓,天下百姓苦六王久矣,将来秦军覆灭六国王室,要让他们箪食壶浆迎秦军,彻底消弭六国故地反叛的根基,当百姓心向大秦,就算是有二心的六国贵族想要生事,也孤掌难鸣!” 说到这里,成蟜鼓起勇气,抬头对上王兄的眼神,今日耽误朝拜时间,祸是李信粗心造成的,但是他不得不负责起来。 四目相对,成蟜就知道王兄听进去了一些,果然只要谈到灭六国,就能抚平王兄的怒火。 他趁热打铁道:“王兄可知,这天下有多大?” “秦赵以北是匈奴,那么匈奴以北是什么?” “大秦以西,是通往何处?” “楚国往南,又是哪里?” “齐国出东海,隔着东海有多少国家?” “这些地方,隐藏着多少敌人?潜藏着怎样的力量?会否成为危及大秦万世基业的隐患?” “大秦若是将国力消耗在镇压六国之中,那么北方的匈奴,会不会趁机南下?还有其他方向的敌人,会不会跳出来从大秦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成蟜震耳发聩的声音,回响当场,他正冠肃穆,缓缓跪下。 这是第一次向王兄行跪拜大礼,成蟜朗声道:“臣弟不知大秦能不能挡住四面八方的敌人,臣弟不知道大秦能不能传承千世万世,但臣弟相信,大秦在王兄的率领下,扫灭六国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是王兄建立大秦万世基业的出发点,秦军的目标是踏遍大地每一寸。” 成蟜顿了一顿,决定补充一句:“臣相信,王剑所向,秦军所至,皆为大秦!” 抄了,但又没全抄,班公以后还有机会,振臂高呼,震耳发聩。 不过,刘邦必须死,汉土要改成秦土! 成蟜说完了以德服人的好处,再夸夸王兄的武德。 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王翦收敛笑容,心有所触,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对未知的力量,未知的对手充满兴趣。 他不在乎七国之外有多大,他在乎七国之外的敌人,能不能让他热血沸腾。 冯去疾稍显苍老的脸庞,有所动容,成蟜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上来,眼神中出现短暂的茫然,旋即转暗为明。 “你二人是何看法?”嬴政淡淡问起。 “谨遵大王吩咐!” 王翦忙了半拍,被冯去疾抢了先,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末将附议。” “既如此,便推迟韩王朝见寡人的时间。” 嬴政下了决定,便不会再对成蟜今天的失误生气,平静的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成蟜身上:“既然你们都同意成蟜所说,那么接下来就商议一下秦军援韩的详细安排,要将以德服人的效果,发挥到最好。” 他们同意了吗? 好像没说。 成蟜正默默吐槽,忽然发觉浑身不自在,抬眸便对上王兄的目光。 持续片刻后,他忍不住猜测起来,王兄该不会是表面假正经,心里其实已经疯狂躁动起来,恨不得打下七国之外的土地,让大秦的旗帜,插遍全世界。 而看向另外两个人的话,可能会露馅儿,看他就不会。 也不对,看他就算露馅儿,也不丢人。 成蟜微微颔首,自觉掌握了王兄的心理,笑吟吟地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嬴政眉头一皱,又在乱想什么! “韩王留在此处,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一久,韩国王室就会内乱,韩军就会失去战心。” 本来也没什么战心! 成蟜腹诽一句,就听到王翦继续说:“王贲去了韩国为将,可以在韩国起乱之时,为王贲率领的韩军援助物资,并令其对百姓秋毫不犯,与其他韩军形成鲜明对比。” 嬴政从案几上找出一份急报,示意王翦上前,是王贲派人送回来的,道:“王贲在韩领兵四万,向寡人求援,要李信蒙恬为其副将,并保证在秦军出战之前,一定拖住赵国大军。” 冯去疾凑到王翦身边,伸着脖子看去,一目十行快速找到想看的内容,说道:“秦军粮草足够使用两个月,若是韩国乱起来,可以援助王贲,如此还能将这支韩军拉拢过来。” 王翦归还密信,心中有了主意:“若要实现公子所说以德服人,秦军应当在韩国最危急时力挽狂澜,此时理应按兵不动。” “不过,可以让杨端和兵出武关,阻击北上楚军,在此期间,派人去韩国散布消息,宜阳大军正在筹措粮草,不日就能发兵救韩。” “赵军为了躲开秦军锋芒,会提前加速攻韩,有阻拦楚军的战事在,韩军会坚信有秦国援军,定会全力交战,待其战败,秦军不至,就会人心惶惶,此时,援助王贲粮草,让他拖住赵军,不让其灭韩,也不让其撤退,秦军只需要等韩国乱起,星夜救援,重创甚至全歼疲惫赵军,救下韩国,大事可定。” “你果然是个老阴比!” 成蟜听得身冒冷汗,这人真坏透了,忍不住嘴损道。 第309章 都是老阴比 王翦这法子真够阴的,幸亏大家是同方阵营。 要不然的话,成蟜现在就卷铺盖跑路了。 把秦军正在集结,准备支援韩国的消息传出去,真是一石多鸟的好计划。 赵军攻韩毫无压力,在得知秦军将要参与时,必定快攻韩国,准备得就不够原计划那么充分, 而韩军本来不敢面对赵军,在得知背后大哥是秦军时,就会有狐假虎威得心理,定然奋力拼战。 为了给韩军信心,中途还援助王贲粮草,让其他的韩军流下羡慕嫉妒恨的口水,要是王贲再把粮草拿出来分给驻地附近的百姓一部分。 而等到赵韩两败俱伤,王翦做个老六,收割人头不说,又秉承对百姓秋毫不犯的原则,为秦军塑造伟光正形象。 不敢想象,遭遇了赵军烧杀劫掠,陷入水深火热中,对生活失去希望,人生一片黑暗的韩人,就要认命的时候。 秦军从天而降,宛如神兵,救出所有韩人,自此,他们怕要把秦国奉为救世主了。 韩王安显然不是什么贤明君主,待到将来,秦军兵临城下,韩人很可能主动打开城门,迎接‘救世主’入城。 和王翦的老谋深算比起来,成蟜让甘罗在新郑城内的审判,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玩玩闹闹。 既费时费力,又效果一般。 哪像王翦,一套带走,不留后患。 叫他老阴比,是一点儿也不冤枉他。 王翦瞪他一眼,公子上次吃亏大概是忘了,又这么口无遮拦,随即他默默回正脑袋,不再言语。 “臣以为,可行!” 冯去疾琢磨片刻,想清楚其中关键,当即站出来支持王翦:“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既然要在韩国散布消息,不如也派人往赵国散布消息。” “说。” “赵军攻打韩国,声称是宗亲死在了韩国,想要讨回个说法。秦国可以派人往邯郸散布消息,赵葱在韩国对老韩王不敬,引起韩国百姓义愤填膺,被殴打致死。” 冯去疾一口气不停,用暧昧不明的眼神,看了眼成蟜,接着往下说:“赵军大胜之时,赵人定然会各种借口为赵葱辩驳,待到赵军溃败,令人在邯郸鼓动百姓,质疑赵王因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争,开战也就罢了,还不能攻下韩国,反被秦军大败,就为了赵葱一人之死,搭上了无数赵军士卒的性命。” “若是赵葱日常行事嚣张跋扈,在民间风声极差,也可以暗中找出其惹人公愤的事情,公布出来。” 又一个老阴比! 成蟜移开眼神,只是一眼就觉得全身发寒,他还没有做好和一个老头擦出火花的心理准备。 不,他没有想过,从来没有! “如此一来,赵人对赵国王室失去信任,赵王的诏令,在国内就会受到质疑,官府和民间就产生了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痕。”嬴政已然知晓冯去疾的真实意图,接着话茬往下说:“当赵王不能获得赵人的支持时,就是秦军攻灭赵国的最佳时机。” 之前的助韩弱赵,再加上今日议事,嬴政的一些想法,悄然发生改变。 他逐步放弃了猛攻赵国,与打持久战,拼耗国力的打算。 秦赵边境多为山地,攻打不易,若是赵国内部不稳,又有赵韩多年消耗。 秦军就可以把握时机,渔翁得利,能够存留更多的力量,去灭掉齐楚两个大国。 冯去疾宦海多年,瞬间便抓住了大王释放出来的信号,继续说道:“持续不断地往赵国派遣细作,去民间散布赵国王室的奢靡与荒淫,听闻赵国王后本是倡女,因得赵王宠爱,而插手赵国政事。这些事,在贵族之间不是秘密,但是不会流入民间,将赵王的种种劣迹散布到赵国各地,臣以为将是比秦国二十万攻打,对赵国造成的伤害,更加严重。” 成蟜酸溜溜道:“冯大人举一反三,老谋深算,一人能敌一国,此计一出,赵王就要开城投降了。” 以德服人,是他提出来的,宣传秦国的好,要求秦军重视军风军纪,注重军民和谐,与他国的劣形成对比。 没想到,冯去疾摘现成的桃子吃。 不仅宣传秦国的好,还宣传他国的坏。 论起舆论战,成蟜发现,自己竟然不如冯去疾这个老古董。 那么奸诈的李斯呢? 成蟜不如人,但他可以搬救兵。 “呵呵。” 冯去疾面容慈善,谦逊道:“臣这都是受了公子的启发,若是让老臣自己去想,怕是耗尽一生,也想不到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耗损赵国国力的法子。” “冯大人慧眼识珠,本公子就这么一个优点,还被你发现了。” 成蟜心情不错,就此决定,李斯留着对付别人。 冯去疾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做人要尊老爱幼,不忘华夏传统美德。 嬴政冷冷地瞪向成蟜,说正事呢,一天天的净搞乱。 “寡人深以为然。” 他说道:“兵粮之事,王翦即刻去办,加快斥候数量,务必让赵军感受到压力。 散布流言一事,暂由李斯负责。 另外,寡人会给杨端和去一封书信,告知谋划,让他见机行事。” “诺!” 王翦和冯去疾等了一会儿,大王没有了下文,便一致离开,单独留下成蟜。 “王兄,为何选中李斯?”成蟜疑惑不解。 王翦开的头,冯去疾提出的补充,到头来,安排到李斯头上。 这有很明显的偏袒之意。 成蟜不希望王兄因为偏爱他,而让李斯抢功,有所王兄功赏分明的形象。 “去韩国散布消息,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按照冯去疾所说,去赵国散布消息,将赵国王室的劣迹散落民间,等到赵国反应过来,会不会联合他国,在秦国行同等事?” “秦国王室,你名声最差,而李斯是你的人,等他积累了经验,才能够在他国攻讦之时,做出应对,维护于你。” 嬴政句句关心,成蟜是有点感动的,但是,什么叫他的名声最差? 成蟜不服气,大声辩驳道:“臣弟只坑贵族,不坑百姓,臣弟名声不好,是在贵族之间不好,在民间那也是…一个小透明,没有好,也没有不好。” 他嘿笑一声,掩饰尴尬,慷慨激昂后,发现是自己冲动了。 “你名声太差,为了逆转此事,寡人替你谋划,待回到咸阳你就知道了。”嬴政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 成蟜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了官府贴告示,公子下基层,忽地拍在脑门,有王兄帮忙谋划,他在胡思乱想什么,简直是浪费脑细胞。 “多谢王兄,王兄英明神武,臣弟顶礼膜拜,愿誓死追随王兄,扫灭六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替寡人处理政事,分担压力,比拍马屁更让寡人心喜。” 嬴政面无表情地听完弟弟的吹捧,随手递过来一张纸,道:“给杨端和写信,告诉他今日所议韩国之事,把握时机与楚军开战。” 成蟜一脸嬉笑,瞬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走到案几旁边坐下,双手摊开摆在桌面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如此压榨自由时间,资本家看了都落泪。” “不过,你要是愿意把你带来的纸全部还,,送给臣弟,我便十分乐意替王兄分忧。” 嬴政把纸糊在成蟜脸上,冷道:“写不完不许出帐!” 第310章 中车府令好大的官威! “唉,王兄用我,是越用越顺手啊!” “说了写封信就让我走,结果是他躺在床上,让我给他读案牍,这和太监有什么区别?” 成蟜满口抱怨地走出帐篷,此时天色昏暗下来,营寨内点燃着火盆,用来照明。 他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大壮,傻乎乎地抱着柄剑,朝着他走过来:“公子,您忙完了,刚刚李将军来过,见您和大王在忙,他就先回去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膳食。” “我说好像忘了什么事,忘记在王兄这里吃晚饭了。” 成蟜摆摆手,拒绝了,李信应该是取回了韩王的物品,没有其他的要事,随口侃道。 其实王兄也还没吃。 他目光打量着帐篷附近,寻寻觅觅:“奇怪,赵高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给大王准备膳食了吧?我只负责保护大王安全,其他的事我都不关心。”大壮也扫了一圈,没找到人,老实道。 但是,你关心李信来了,又走了。 “所以,你也不关心公子我了,来了这么多天,你都在王兄这里逍遥,累了就进帐篷,趴在王兄旁边睡觉,你这待遇,比我还高。” 成蟜把视线放远,依旧没有找到赵高的身影,一天不露面,定是在躲着自己,他看到帐篷旁边放着的小马扎,调侃道:“别人站岗你坐岗,牛笔大发了。” 大壮挠挠头,知道公子有口无心,憨憨道:“大王特许的,但我不常坐。” 成蟜过去坐在马扎上,双手环于身前,斜靠着篷布,守在门口,哼哼道:“王兄还没吃晚饭,我就不信赵高不来,要么让王兄饿肚子,要么过来见我,想躲,没那么容易。” “公子找他有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上忙?”大壮问道。 “你帮得上,但不用你。” 成蟜把人扒拉开,静静地等着。 大壮凑到成蟜旁边,坐在地上,有所抱怨道:“公子,你离他远点,那是个小人,心眼很坏。” “怎么说?” 成蟜没想到,大壮这个憨憨也会告状了,莫非赵高已经人神共愤到如此地步? 这是上天在暗示他,尽快除之? “我十二个时辰守着大王,所以大王在旁边添了张桌子让我困了就睡,赵高却三番五次说我不讲礼数,让我站十二时辰,这不是要把人累死?” 大壮越说越来火,之前没人可以交流,现在抓住机会,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他值守的时候,总是站着睡着,我看不讲礼数的是他才对,休息的时候不好好休息,值守的时候打盹偷懒。” 成蟜咂舌道:“你告诉王兄了?” 大壮摇摇头:“没有,大王都知道,不用我说。” “看来你真的是被气到了,这样吧,等到赵高下次犯困的时候,你将案几让出来,把他拉过去坐着睡,以后他就不说你没礼数了。”成蟜沉思道。 “好!”大壮回答干脆。 “嗯,你比李信强,他总问我为什么,你和李斯就很少问。”成蟜拍着对方肩膀,由衷赞赏道。 “李将军想得远。” 成蟜抿嘴笑笑,看着大壮不做回应。 李信是想不明白,又爱想。 李斯是想得明白,没疑问。 你是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简单快乐烦恼少,还有王兄的恩宠,令人羡慕啊! 大壮从地上爬起来,拦住走过来的几个宦官,检查他们的饭盒:“大王的晚膳。” “赵高呢?”成蟜看向几名宦官,问道。 “小的不知。” 几个宦官神情慌乱,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心虚不已。 成蟜冷笑一声:“去旁边跪着。” 几个宦官原地跪下,不敢乱动。 “大壮,快拿过来,我还没吃晚饭呢。”成蟜也不管他们跪在哪儿,迫不及待地招招手。 一顿饭,两个人都觉得刺激。 成蟜接过大壮递过来的饭盒,掏出几样自己爱吃的,狼吞虎咽起来。 截王兄的晚膳,让王兄饿肚子,吃起来就是香! “该死!” 赵高躲在远处的帐篷后面,遥看到晚膳被截,手下罚跪,就确定成蟜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不得不从帐篷后面走出来,躲不下去了。 成蟜吃了大王的晚膳,结果是训斥一顿,不疼不痒,甚至都不会被训斥。 而他若是没把膳食送到,那就是一顿板子,少说要屁股开花。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哎呦喂,公子您怎么就坐在外面吃起来了?” 赵高还没有走到近前就开口了,旋即变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下属,呵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不把公子的晚膳送到帐篷里去,还要让公子坐在外面用膳,快去再准备一份来。” “快,要快!” 赵高抬起腿,一人一脚,把几个下属踹走。。 那几个宦官,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成蟜一眼,一边求饶一边逃走。 “中车府令好大的官威啊!” “公子说笑了,实在折煞奴婢。” “你有,你怎么没有?” “你让那几个宦官离开,他们连看都不看我这个公子一眼,你让本公子在门口等了一天,愣是天黑才露面。” 成蟜放下碗筷,从马扎上站起来,走到赵高旁边,在他下跪之前,拉住他的衣袖,哼地擤出鼻涕,一脸嫌弃地把人推开:“我知道这不怪你,都是王兄不会用人。” “是是是!” “不是不是不是!” 赵高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这都是什么二选一啊。 是怪他,不是大王不会用人。 可用的人就是他啊! 成蟜明明就等了一小会儿,就敢说一天。 他不敢想,这说错了话,被成蟜抓住把柄,会做出怎么样的解释。 赵高好歹是半个男人,想起来就想哭出来,被弄脏衣服的糟糕心情也就此没有了,道:“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公子恕罪。” “公子在和大王议事,奴婢不敢打扰。”赵高不敢有任何不满,那一日的伤心事还历历在目,他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自认是滴水不漏。 不是不送,是国事重要,他不配擅闯聆听。 成蟜今天的目的不是为难赵高,就是要给他找点事干,替他伺候了王兄一天,他要找补回来。 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工作的时候,别人在偷懒;别人工作的时候,不让自己偷懒。 “一会儿把王兄那里的纸送过来,你亲自送,我社恐,看见其他人害怕。”成蟜特意叮嘱道。 “诺!” 赵高以为自己又被盯上了,有苦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想着回头穿厚点儿再去,免得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第311章 李斯:我等不受军法约束 “李大人,再敬你一杯,昔日你我多有误会,从今往后,你就是在下的手足兄弟,但凡有人和你过不去,那就是和我李信过不去,你只要开口,我立马斩了他的头!” “李将军客气,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将军请用!” 成蟜返回住处,远远就听到帐篷里传出肆无忌惮的笑声。 门口的卫兵,也被人支开了。 李信慷慨激情的表态,听得他眉头紧锁,李斯在王兄那里与他争宠也就算了,现在挖墙脚都挖到他这里来了。 是可忍,实在不能忍! 成蟜快走几步,大吼一声闯进帐篷里:“尔等宵小之辈,躲在此处做甚?” 帐篷内,李信一杯酒入口,还没有来得及下肚,就直接喷了出来,面前矮桌上的饭菜遭了殃。 显然没料到,成蟜会突然回来。 李斯好一点儿,两人分餐分桌,他嘴唇刚刚碰到杯子,愣愣地举着酒樽,他的惊讶不比李信少多少。 但,还是出于本能地举起长袖,挡在面前,防止被李信的口水溅到。 离得远,喷的少,不代表没有。 过了一会儿,李斯率先反应过来:“公子不是留在大王那里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回来抓脏!” 成蟜冷眉横扫,严厉斥责道:“大胆李斯、李信,竟敢枉顾军法,在军中饮酒,待我去请王翦将尔等治罪。” 李信一时紧张,就要起身请罪,便看到李斯放下酒樽,不慌不忙道:“公子,我是赴韩正使,借住军营,不受军法约束。” 李信目光闪烁,露出惊喜之色,他没想到还能这么说。 他两眼醉醺醺地看着李斯,寻求帮助,后者难得仗义一次,说道:“李信虽说是在军中效力,但是他替代蒙恬,成为使团护卫,如今尚未返回军中任职,也不受军法约束。” “对对对!公子,李大人说得对,我们现在不受军法约束,所以才敢饮酒。” 李信打了个酒嗝,口舌有些打结,看样子像是喝了不少,迷迷糊糊道:“再说了,这里是公子的帐篷,王翦不敢来查,那些巡查的士卒就更不敢来了。” 话音刚落,李斯不淡定了,腾地站了起来,像是看猪队友一样,看了一眼李信,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不打自招。 本来借用成蟜的住处,就有些不合规矩,也就公子不怎么计较这些。 李信竟然还老实巴交的,啥话都说。 他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与李信喝酒。 在那之前,他要先稳住成蟜。 李斯喝的不多,但是酒量不好,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虚浮,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成蟜旁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双手垂地:“公子,你听我解释。”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不受军法约束的桀骜不羁。” “方才相戏耳,公子请听我解释。” “是听你狡辩吧?” 成蟜冷哼一声,绕过李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板着脸问向李信:“所以,你们就来我帐中饮酒作乐,若是能够外出,是不是还要狎妓?” 李信醉醺醺的,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公子的帐中,吃完喝完会有人过来清理,我们自己的帐中,吃完喝完要自己清理,狎妓的事,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清理营帐。” 李斯虽然也喝多了,但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和思考,李信开口的时候,他就觉得天塌地陷,头晕目眩。 没有喝多少酒,但是这一刻,酒劲就是特别大,随时都有可能晕倒过去。 “真是没出息。” 成蟜险些让李信的真诚气笑,两个人跑来喝酒的理由属实出人意料,规避军法的理由都找好了,就因为吃完喝完不想打扫,所以跑到他这里来。 一个未来的大将,一个未来的丞相,这要是以后传出去,成蟜还不得被他俩的唯爱粉冲烂啊! “你找...” 成蟜想趁着李信酒劲,问一问李斯帮了他什么忙,贸然想起王贲奏请副将的事情,这是最近唯一一件与李信有关的事,改口问道:“你和王贲一向不和,见面就掐,今天我在王兄里听说,王贲在韩国单独领了一军,奏请让你去做副将,我就纳闷,你俩什么时候有的地下恋情?” “真的?!” 李信起身太猛,险些摔倒,踉跄几步,来到成蟜面前,难掩激动道。 “错不了,我亲眼所见,王兄已经批了,明天你就动身前往韩国。” 成蟜拿话稳住激动的李信,追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和王贲眉来眼去,勾搭上的?” 李信借着酒劲,昂首挺胸道:“公子此言差矣,不是我勾搭上的王贲,是他勾搭的我。” 他摆摆手,纠正道:“不是勾搭,是吸引,是崇拜,他觉得这军中年轻一代,我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所以忍不住想我发出了邀请,公子也知道,我早就想上战场了,便顺势答应了他。” 李斯站在成蟜身后,看着侃侃而谈的李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最终没有听到李信把他供出来,缓缓舒了口气。 “是这样吗?可我在外面听到你感谢李斯,而不是感谢王贲,又是怎么回事?”成蟜扭头看了眼李斯,双手环于身前,发出疑问。 求公子别问了! 李斯在后面面容愁苦,默默祈祷,他是真怕李信上了钩,把他卖掉。 本来就不够狡猾,又过分信任公子,再问一两次,李信肯定会出卖他的。 有了! 李斯灵光一闪,做出反应。 成蟜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看去,醉酒的李斯,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公子,救人要紧,李大人醉倒了。” 李信正纠结着要不要说,瞬间便清醒了许多,连忙打消了念头,跑过去拉人。 对,快救我,别问了。 李斯默默地念叨着,等酒劲儿过去,李信清醒了,就不会再被公子轻易套话,他也就安全了。 “李斯是亲自出马,还是出了主意?” 成蟜冷冷看着二人蹩脚的演技,不经意问道。 李信单膝跪在李斯旁边,拉起他的手臂准备背起,听到成蟜的问话,第一反应是不能出卖恩人,第二反应是李斯没有亲自出马,便脱口而出:“出了主意。” 此话一出,李斯想捅死这个猪队友的心都有了,可他此刻是醉倒的人,不能乱动,更没有狡辩解释的机会。 要说狗,还得是公子,可李信一个人变着花样问,他后悔来这里,后悔装晕。 “别演了,他是装的。” 成蟜抬腿就踢,一人一脚,踢完转身出了营帐:“来人!” 第312章 王兄,断了! 赵高站在外面不远处,看到成蟜出来,抱着一摞纸谄媚地迎了过来。 “公子,您要的纸。” 成蟜皱眉凝视着他,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听到了什么?” 赵高心下一慌,害怕招惹杀身之祸,就想着纳头便拜,好在他跟着大王,没少受过处罚,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求饶,那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捧着纸,小心试探道:“公子帐中有别的人?” 成蟜盯了一会儿,赵高始终不抬头,他也看不出问题来,就此作罢:“不管你听没听到,来的正好。” “去把里面那两个家伙给我吊到校场上,让他们好好醒醒酒。另外找两床被子给他们卷起来,别把人冻死了。” 赵高本想问一问是谁,抬头便看到李信背着一人,从帐篷里面踉踉跄跄走出来,都不用看到背上那人的脸,就知道会是李斯。 他连忙低下头,按捺着心中的暗喜,问道:“公子,这纸?” “放进去,找人把里面打扫干净。” 成蟜转身离开。 帐篷里面,被李斯他们俩弄得满屋子酒气,他要去找别的地方睡觉了。 “公子!” 李信的呼喊注定没有回应,他冷冷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赵高,威胁道:“敢动李大人一根头发,我今天就把你当场打死。” 赵高干笑两下,举了举手里的纸,朝着他们身后的帐篷走去:“奉公子的令,我是来送纸的。” 等到赵高进了帐篷,李信背着装醉的李斯就要去找医官,忽听背后声音响起:“过会儿不要反抗,别让赵高抓住把柄。” “你没事?” 李信愣在原地,把李斯从背后放下来,不满道:“若是公子要打要骂,我没有半句怨言,可那是个阉人,公子怎么能让他把我们吊起来?” “不知道。” 李斯摇摇头。 喝酒误事! 越想越后悔,静静站在原地。 他倒是可以怂恿李信带他暂时离开,可酒醒之后,这一顿惩罚,是躲不过去的。 过了许久,李信逐渐不耐,李斯拉了一次又一次,才等到赵高从帐篷里面出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逃走了,这么久还没有逃,可别我没顾及彼此之间的情面。” “呸,老子跟你有个屁的情分可言,按照公子的吩咐,吊在校场之上,别磨叽,赶紧去找人来。”李信啐他一脸。 赵高丝毫不气,擦干脸上的唾液,一脸小人得志相:“公子在大人那里待了一整天,你们竟敢跑到公子住处饮酒作乐,这顿罚吃得不亏。” 李信气得肝疼,就要上去打人,被李斯用力拉住,让他不要冲动。 赵高惊吓一瞬,把脸伸到李信面前,挑衅道:“你是要动手殴打本官吗?” “本官是大王亲信,中车府令,没有了公子给你们撑腰,你们怎么不敢动手了?” 李信是喝了酒,理智极速下降,可这不代表成为了白痴。 之前什么都和公子说,是以为没什么大事。 尽管结果表明,他错估了。 可赵高屡次挑衅,再加上李斯多次阻拦,他也想明白不能动手。 眼前这人很欠揍,很找死,终究是大王的身边人。 上次能动手,是有公子撑腰,这次惹怒了公子,没人撑腰,这一时之气,不忍也得忍。 见最冲动的李信,把脸扭到了一旁,不看自己,赵高眯着眼琢磨起来,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人吃大亏。 吊起来,太便宜他们。 趁机报复,赵高也是不敢。 谁不知道成蟜是个神经病啊,不按他说的做,回头这两人酒醒了,在成蟜那里嘀咕两句,倒霉的还是自己。 赵高提提鼻子,嗅到两人身上的酒气,有了主意:“你们两个军中饮酒,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们认罚,去安排吧。”李斯心态平和。 赵高怪笑两下,走了过去,用力踩上李斯的脚,嘚瑟道:“李大人在廷尉府任职,滥用私刑殴打本官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你们依靠谄媚之道取悦公子,仗着公子的庇护,嚣张跋扈为非作歹,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确实没想到。”李斯低声道。 赵高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情感上他是忍不住想要再嘚瑟嘲讽一会儿的,但是理智告诉他,再耽误下去,成蟜转身回来,看到人还在这儿,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那就走吧。” 赵高忽地一惊,因为过分嘚瑟,忽略了没有卫兵这件事。 按理说公子的住处,是有卫兵的。 他张望四周,发现附近几座帐篷都没有卫兵值守。 赵高猛地警觉起来,该不会是成蟜设的套吧! 他眯眼盯着李斯,边小心后退远离,边问道:“附近的卫兵去了哪里?” 李斯道:“军中饮酒是大忌,又是在公子帐中,我们提前把人支走了。” 李信耻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让赵高内心的警惕稍微放松:“别想着跑,我这就去找人来。” 另一边,成蟜离开住处后,又回到了嬴政的中军大帐。 嬴政伏案处理政务,成蟜则是侧躺在床上,单手撑起脑袋,劝道:“人生的意义,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及时享乐,而不是拿处理不完的政务惩罚自己。” 嬴政不接话,并随手甩给他一份竹简,成蟜起身躲了过去,竹简飞到床的另一边。 床上和地上,还躺着几份竹简,都是嬴政随手扔过来,让成蟜闭嘴的。 没被砸中,成蟜继续嘴炮:“王兄啊,你一个人把所有的政务都处理了,那些领着大秦俸禄的官员,就只是每天睡大觉,就能够享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与地位,你这王做得亏不亏啊?” “亏!”嬴政罕见回应。 但,还是埋头批阅案牍,劳形伤神。 他批阅的速度慢了下来,将手头的公文处理掉,转身问道:“你有办法让那些好吃懒做的贵族帮寡人处理政事吗?” “我…” 成蟜张开口,停顿了一会儿,发声道:“没有。” 好吃懒做的贵族,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他。 成蟜哑口无言,往床里面滚去,不再打扰王兄处理政务,免得又被盯上。 然而,他注定逃不了。 嬴政抓起竹简,哗啦便丢了过来,正中成蟜后背:“要么回话,要么滚!” “我选择滚,宁愿冻死帐外,也不可能自己坑自己。” 成蟜麻溜起身,踩上摆放在床边的鞋子,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臣弟说的是不干活的大臣,你非提什么贵族,那贵族里面好吃懒做的代表不就是我吗?我怎么可能给你出办法,给我自己增加负担,想都不要想!” “别说我没有,我就是有,我烂在肚子里,我也不说。” 成蟜提个鞋子,都制造出很大的动静,气鼓鼓地跺着脚往外跑。 刚走到门口,一道身影就闯了进来,两个人撞在一起。 成蟜就如同弱不禁风的纸片人,哎呦一声顺势倒了下去,看清楚对面站立不稳那人的长相后,他嚎嚎大哭:“断了断了,王兄,断了!” 第313章 蟜弟莫怕,有王兄在 赵高脑瓜子嗡嗡,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撞上了一堵墙,然后就听到了成蟜在嚎啕大哭。 来不及思索前因后果,赵高身子都没有稳住,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嬴政扔下手里的公文,他腾地站了起来,膝盖撞在案几上,将案几撞翻,摆放在上面的案牍撒了一地,他仿佛不知道痛楚一般,踩着那些昔日里视作珍宝的案牍,边赶边道:“还不快看看人如何了?” 成蟜还在嚎啕大叫:“王兄,救命啊,快痛死了我!” 赢政的话,好似让赵高找到了主心骨,跪爬到成蟜旁边,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无处下手,探头张望着,面色焦急:“公子,你怎么样了?公子,公子,你可别吓奴婢啊!” 成蟜翻身侧躺在地上,弓腰抱膝,如同戴上了痛苦面具,赵高被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屯留之祸犹在昨日,百姓流放,官员处死,参与者夷灭三族。 万一成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本来找人把二李吊在了校场,回来告诉大王有人军中饮酒,在外面听手下的寺人说,成蟜在帐中,便改了主意,想通过跟成蟜汇报任务,把军中饮酒的事,透露给大王。 谁曾想,刚进营帐,就遇到了这要命的事。 正思索间,嬴政已经走了过来,成蟜发出第一声惨叫之时,就已经心烦意乱,而今走到近前看到成蟜的痛楚,兄弟连心,感同身受。 赵高带哭腔在耳边嗡嗡乱叫,实在烦人,让他本就不平静的内心,更加烦躁。 嬴政抬腿把赵高踹倒,用力踢了两下,恨不得一脚把人踢飞出去:“混账东西,滚出去请医官,耽误了医治,寡人诛你九族!” “诺!诺!诺!” 九族,比三族多六族。 来不及细想秦法中什么时候多出了诛九族这一条刑罚。 赵高连滚带爬地冲去营帐,撕破喉咙的声音打破寂静的夜色:“来人,请医官,速去请医官~” “公子受伤,速请医官!” 喊着喊着,赵高双脚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大壮在附近巡查一圈回来,也听到了赵高的嘶喊,冲上前一只手把他提了起来,也不管赵高有没有,就是一副要把蛋黄摇散的架势,逼问道:“你说公子怎么了?说!快说!” 赵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方才大王那一脚,他恍惚间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意,而今被大壮提着,扑面而来的就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之前,大王就算是训斥呵责,愤怒居多,冷漠居多,从而想过要杀了他。 大壮不过是个护卫,虽然得宠,可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释放杀机。 赵高不敢说明实情,害怕被当场打死,刹那间便想好了说辞,他情绪激动,言语急切:“公子摔伤了,还不快去请医官!!!” 大壮撒手把他扔了出去,朝着帐篷走了两步,愕然顿下脚步,转身跑开。 赵高瘫坐在地上,营地四周逐渐唤醒,热闹起来,吵杂起来,他则是沉浸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希望在大王问罪之前,找到推脱的借口和理由。 帐篷内。 成蟜蜷缩身子,还在委屈啜泣:“王兄,我要是死了,请把我...” “住口,寡人不许你死!寡人是秦国的王,你是秦人你就必须听寡人的!” 嬴政怒吼之后,察觉到言辞激烈,担心吓到成蟜,他蹲下来,伸手搭在成蟜的肩膀上,有些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语气转柔道:“蟜弟莫怕,有王兄在,就算是灭掉各国,倾尽天下之力,也会寻遍各地,找到治好你的办法。” “谢王兄!” 别这样,我害怕知道真相的你,会大义灭弟! 成蟜蜷缩成一团,缩得更小,更紧了,他把脑袋埋在怀里,不敢露面。 王兄入戏了。 这个时候他要是跳起来说:“哈哈,王兄,上当了吧,我骗你的,一点儿事没有!” 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成蟜贴着地面,一言不发,是不敢发。 嬴政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隔着几层衣服,都能够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玩脱了! 不仅是赵高脱了,成蟜也脱了。 他握住可能脱臼的手腕,静静地等待着医官前来,揭露他拙劣的谎言。 “大王,医官来了。” 大壮肩膀上扛着一个小老头,就冲了进去。 向来动作粗鲁的他, 竟然半跪下膝盖,慢慢把小老头放下,让其平稳落地。 另一只手提着的药箱,交给小老头,小老头脑袋发晕,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是想吐,大壮轻轻拍了拍对方满是皱纹的枯瘦脸庞,急吼吼地催促道:“快救人,别发呆!” 小老头晕晕乎乎地拿着药箱,还在睡梦中,就被人闯进住处,衣服都不给穿,扛着就冲出来了。 此时,看到躺在地上的成蟜,还有大王那张阴沉的脸,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老头稍微整理了一下单薄的里衣,准备行礼。 赢政站起来,直接提着小老头的后脖颈,把他按在了成蟜身边:“治好,世代富贵;治不好,全族陪葬!” 小老头不敢大意,连连应是,跪到成蟜正面,俯低脑袋去看病人的面相,是有些苍白,可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不治之症啊! 他不自信地抬头看了眼大王,想要征询一下情况,只得到了冰冷的凝视,连忙缩回目光,大王的眼神告诉他,大王此刻只想杀人! 小老头深吸一口气,为了全族的命,不上也得上,要怪就怪自己倒霉,睡在了最外面,帐篷里好几个医官,大壮进门就看到了他,扛上肩膀就过来了。 “公子,请...伸出手,下官为你把脉。” 小老头本是想让成蟜平躺过来,这样看的清楚,一想到帐中还有两个随时会杀人的存在,便退而求其次,谨小慎微道:“请问公子感觉如何?” 成蟜侧躺在地面,不情不愿地伸出半截手腕。 小老头目光尖锐,发现成蟜另一只手藏在身子里,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拉住成蟜伸出来的那只手,并指并拢假模假式地按了上去。 然后,用力抓住那只手,趁着成蟜不注意,迅捷出手抓在他藏起来的那只手上。 “哇啊~!” 成蟜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迅速抽回手腕,猛然坐起来责骂道:“老贼,你偷袭!” 大壮大步上前,剑出三寸,质问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小老头全无了之前的紧张,他已经搞清楚了成蟜的真实情况,笑着回应了大壮的质问,而后转身向赢政行礼道:“大王是关心则乱,无需担忧,公子并无大碍,应当是骤然落地,试图用手掌撑住全身的重量,导致手腕脱位。” “下官这就为公子正骨,再开上几副药,服用几日就能完全康复。” 小老头说得平静,内心如同暴发户,甚至有些感激大壮的无礼冲动。 谁不知道大王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这世代富贵的好事,就这么花落己家。 祖宗保佑,回去就给祖宗重修祠堂。 第314章 对不起了,贲子 小老头重新跪回到成蟜面前,带着歉意说道:“公子,稍微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快到没体验吗? 成蟜不敢问,沉重地点点头,尽管被小老头偷袭了,对方也是奉命行事,治不好可就要赔上全族性命,怪罪不上。 当他咬紧牙关,准备接受来自小老头的暴力输出时,耳边响起了王兄的话音,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震颤。 “你们先退下。” 小老头袖子都挽好了,没想到还有意外状况发生,心里关心世代富贵,嘴上关心成蟜伤情:“大王,公子的伤势还没有治好。” “死不了人,不急着治。” 见大王是如此态度,小老头也不敢在有所坚持,手腕脱位,确实死不了人,用不着担心。 大壮憨笑道:“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成蟜看着跟在小老头后面出去的大壮,莫名生出一抹凄凉,壮啊,等你再回头,公子我就不再是现在的我了。 “王兄,你快让医官回来,他再不回来,我这么严重的伤势,就要自动愈合了。”成蟜做了亏心事,心虚得很,不敢离得太近,远远道。 “嘶哈!” 成蟜从地上爬起来,一不小心牵动手腕的伤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还因为被骗,一腔怒火的赢政,见到这一幕,也不忍心说出过分的苛责,只是淡淡训示道:“再有下次,寡人便将你流放至西陲边境,跟着西戎放羊去吧!” “那能不能流放巴蜀,听闻巴蜀女子,娇美动人,臣弟向往已久。” “你这番话,若是让太后得知,定会给你安排来自巴蜀的姻亲,到时候推脱不掉,莫要再找寡人为你下诏,向六国宗室征亲。” 案几被撞翻了,案牍撒了一地,赢政只能随手捡起几份,坐到床沿边上,丢给成蟜一个不满的白眼:“寡人不会陪着你丢两次人!” “听王兄的意思,六国宗室无人前来,这不是看不起我大哥,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韩安,我问问他是不是不被我大哥放在眼里,吩咐他做的事,胆敢偷奸耍滑!”成蟜边说边往后退。 此刻的大帐,对他来说就是不宜久留之地。 别看王兄神情淡然,没有动怒的迹象。 但是,大王的心思好猜,王兄的心思不好猜。 谁知道,这是不是迷魂阵,就等着成蟜掉以轻心,一记飞踢,也不是不可能。 “站住!” 成蟜一条腿,已经挑开门帘,出了营帐,却听到身后一声厉喝,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扭头请求:“王兄,放我走吧,我要自由,我要快乐,我不想挨揍!” “闭上你的嘴,少说些废话!” 赢政就像是个发愁的家长,深表孩子难带,熊孩子更难带,一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没动手苦苦请求,默默吐出一口认命的叹息:“赵高行事莽撞,致使公子成蟜重伤,念起侍奉寡人多年劳苦功高,便撤去中车府令一职,罚金一千,以儆效尤!” 成蟜一听王兄要处罚赵高,便知道王兄已经反应过来,他的手腕是故意摔的。 他默默收回脚步,撺掇道:“才罚一千?会不会有点少?” “千金之家已是大富大贵,赵高一介寺人,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凑齐的数目,犹如一座大山,永远压在他的身上,从今往后也就知道行事小心。”赢政想都不想,十分肯定道。 “若是他凑齐了呢?” 成蟜绝不质疑王兄对臣子俸禄的熟悉程度,可是他质疑赵高的人品。 俗话说,小鬼难缠。 赵高为难外廷不受宠官员,为难宫内寺人宫女,为难宫外百姓,这都是有可能的。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成蟜反问道:“王兄不说话,是不是不想打自己的脸?王宫之内,秦王眼皮子底下,却出现了贪墨腐败,卡拿索要的恶劣事件,这可不只是对秦法的挑衅,更是对王兄的蔑视。赵高若真的拿出了千金,这可是一件比撞上公子,还有恶劣的事情。” 趁着赢政思索问题,成蟜轻轻退出营帐,找到等在外面的医官,把手往前一伸:“快治,等王兄反应过来,我还有一顿揍要挨。” 赵高被人拦在远处不让靠近,一看就是大壮的安排,所以他现在还不知道成蟜的情况,有大壮在,医官就算是想说,也没有机会。 看到成蟜出来,行动自如,他衷心感到高兴,成蟜没事,他就没事,这就是大喜事。 “公子,你好了吗?”赵高扯着公鸭嗓问道。 想要挤到前面来,一直被几个士卒拦住,前进不得。 “我高子姐付出巨大,你们岂能如此对待?” 成蟜招招手,让人把赵高放过来,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都和你有关,你想听哪个?” 赵高走过来,跪在一旁,不敢抬头,恭敬道:“公子说什么,奴婢听什么。” “态度不错,那我就先告诉你好消息吧!” 成蟜要不是后世而来,绝想不到跪在身边这个毕恭毕敬的家伙,会是个大阴谋家,是个十足的小人。 “嘶~,老贼,你又偷袭我!” 忽觉手腕一痛,扭头便看到小老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公子,好了,回头开几副药养一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抬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帮自己治病的老神医。 成蟜想了想,便算了,尊老爱幼,原谅小老头的两次偷袭。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开药也不迟。” 他活动了一下腕关节,打发走小老头,看向赵高,重新说起未完的话题:“好消息就是,我本来想假装伤得很重,让王兄诛你九族,忽然想起了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伺候王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决定放你一马。”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成蟜就没有让这钻进耳朵里,不耐道:“好了好了,坏消息是,你的中车府令之职没了,另罚没一千金。” 这下,赵高呆在了当场,如同一座跪像。 成蟜弯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对李斯和李信滥用私刑,吊罚校场,这可是重罪。” 赵高正要高喊冤枉,成蟜的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嘘道:“一没证据,二没证人,别说出来,不然你就要再多一条污蔑公子的罪名,这可比滥用私刑的罪名大得多。” 对不起了,贲子! 不是公子不听劝,是这家伙太欠扇。 抬头不见低头见,公子我忍不了一点。 “好自为之吧!” 成蟜拍拍赵高的肩膀,毅然决然地返回营帐,准备接受来自王兄的事后铁拳。 第315章 王兄,我皮痒痒的有点难受 “出去!” 成蟜上半身探入营帐,就听到王兄的话在耳边炸响,使得寒冬凛冽提前到来,他小心迈出脚步,走进营帐,一只手捂在心口:“三十七度的体温,你怎么能够说出零下三十七度的冰冷话语,臣弟的心犹如坠入冰窟,死寂沉沉,失望至极!” 赢政不知道三十七度是什么,但是他听得懂后半句,零落一地的案牍还没有收拾,本就够糟心。 又听到这般不知好歹的话,有时候,他真的想杀个弟弟解解乏! 他压制住内心的不理智,淡淡道:“滚出去!” “王兄,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之前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有时候你也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成蟜嘴上在挑衅王兄,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先是把掀翻的案几放回原位,然后弯腰捡起一份份案牍,抱在怀里,朝着案牍走去:“王兄若是心中沉闷,可以打臣弟一顿出出气,刚好臣弟皮痒的难受。”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打之前你反思一下你自己,是不是存在暴力倾向?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想打我?你好歹是做了父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不要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你这样是会把小扶苏吓坏的。” 嬴政双手紧紧地攥起手中的竹简,脸色铁青,气息粗重。 “咯嘣~咯嘣~” 成蟜一时间分不清,是王兄咬碎了大牙,还是捏碎了竹简。 “嬴!成!蟜!” “到!” 成蟜有种小时候上学撕碎了作业本,被老师点名的感觉,也有放火烧了院子,被爸妈点全名追到满村劝打的阴影重现,他不自觉地挺直胸膛,假装无辜路人。 理不直,就更要气壮! “好好好!” 嬴政气到哭笑不得,他松开手里的竹简,回到案几前坐下,提笔写下一道诏书:“寡人有暴力倾向,寡人反思,寡人从谏如流,寡人今天不打你,以后也不打你。” “这一句话会写在诏书里?”成蟜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疯狂挑衅。 没办法,被偏爱的往往有恃无恐。 “挑衅为兄,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确实皮痒欠揍?” 嬴政埋头写着诏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成蟜说着话。 “就是想让王兄出出气,没别的想法。” 成蟜把捡起来的最后一摞竹简放在案几上,歪着脖子,总觉得王兄刚刚的话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是都称孤道寡的吗? 突然说‘为兄’,成蟜还有些不习惯。 不对劲! 成蟜蹑手蹑脚地想着小猫,绕到王兄的背后,伸出脑袋去看他诏书上写了什么。 他尖叫一声,捂住嘴巴,就要往帐篷外面跑,边跑边说:“王兄,你好狠的心呢!” 嬴政放下笔,抬头看了眼跑到门口的成蟜,喝道:“来人!” 大壮守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刻跑了进来,险些撞上出门的成蟜,他一双大手牢牢抓住成蟜的手臂,才防止对方被撞倒在地。 “拿我诏书,去找王翦,将成蟜吊在校场内连续十日,在此期间,校场夜间不许有士卒进入,士卒每日训练之前,需将人放下来送回营帐。” 大壮惊愕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移来移去。 平日里,大王与公子有所矛盾,有所争端,总是打一顿就好了。 在蒙家的时候,他也听说过蒙少主奉命把公子吊起来,可那也才只有一天。 这一连十天,就算是他脑子不活络,也知道公子这次是摊上大事了。 可要是让他把公子吊起来,他还真做不到。 蒙少主的遭遇不是秘密,另外,公子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的,他不能做这种事。 可是,大王那里又没法交待。 大壮正犹豫间,成蟜窜出了营帐,本以为他能够就此跑掉,大壮也松了一口气。 这左右为难的事情,真是难办! 公子小心眼,大王秉公持正,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大壮快步走到嬴政面前,恭敬接过诏书:“小的这就去找公子,并把诏书送到王将军那里!” “十天之内,别让他来烦寡人!” 嬴政挥挥手,并没有催促大壮去抓人,只是随意把他打发走。 等到大壮出了营帐,嬴政握住鹿卢剑,目光投向跳动的灯芯火焰,默问己身:“寡人暴力?” “不,寡人只是希望你成材!” 大壮出了营帐,以为成蟜早就跑走了,没想到还在帐篷外面站着呢。 赵高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成蟜的双腿,如同一滩烂泥,把全身的力量坠在成蟜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泣道:“公子,奴婢错了!饶了奴婢吧!” “大王平时最是恩宠公子,求求公子帮奴婢讲讲情!” 成蟜踹又踹不开,推又推不动,拖着几乎躺在地上的赵高吃力向前:“你给我放开,本公子有急事,有要命的事去做,再敢抓着不放,我这就请王兄送你回老家。” 赵高还不知道回老家不是真正的回老家,依旧死死抱着不放手,哭诉道:“奴婢不回老家,奴婢想跟在大王身边侍奉大王,大王这么多年,用奴婢是最趁手,奴婢不能离开...” “你不是不舍得王兄,你是不舍得身上的这身皮,不舍得宫中的权力,咸阳的富贵。” 成蟜拖着个人是真走不动,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把李信送到天上去,至少也要等处理完这种事情再送。 他又用力蹬了两下,看到大壮手里拿着诏书走了,已然知道走不掉了,又气又恼又无奈地指着赵高:“高子,你耽误了我的大事,本来还想帮你说说好话的,这下我不请求王兄诛你九族,都算是本公子言而无信!” 赵高抱着他的腿,还在求,无非还是哭惨那一套。 成蟜不搭理他,直接看向大壮,无奈道:“先把他拉开,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动手,升天之前,记得给找个头套戴上,公子我丢不起那人。” 没人的地方,升天,戴头套! 赵高精准把握住三个关键词,吓得尿都漏出来几滴,短暂失神后,撒开双手,跪爬到远处,转过来面朝成蟜,乞求道:“公子,你不能这样对奴婢啊公子,奴婢不拦您了,奴婢不做中车府令了,奴婢愿意交千金,求别杀奴婢!” 第316章 咱个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呀~ “他在说什么?发什么癫?” 成蟜完全无法理解,赵高的行为,刚才拳打脚踢都赶不走,这会儿又主动退开。 别看他哭得惨,成蟜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悲痛。 只知道, 要不是赵高拦着,他现在说不定钻进那个帐篷里过夜去了。 这个时候退后,更加重了几分刻意。 “不知道!” 大壮走到近前,目光都没有往赵高那里看,摇摇头,提醒道:“公子,大王让你十天之内,不要去打扰他。” “这个简单,我不来不就行了,校场的事呢?” 成蟜希冀地看着大壮,希望能够听到王兄心软的消息。 现实总不是期待,大壮把诏书拿给成蟜,说道:“都在上面写着了。” 大壮一脸单纯地问道:“公子,我们是先去校场,还是先去找王将军?” 光线微弱,诏书上面的字看不清楚。 但是,成蟜之前看过了,模模糊糊地对照看,基本确认没有变化,重叹一声:“王兄这是要我死啊!” “公子,大王没说让你死。”大壮及时接话。 是社死啊! 知道他是有口无心,成蟜也不好多说什么,一边挠头,一边踱步,想出来一个不被吊起来,又不违背王兄诏书的法子,才是首要之务。 找王翦串供? 不行,这诏书让王翦看到,吊在校场的事情, 就别想躲掉了,更别说联合起来骗王兄了,他可没有大壮心向自己。 找王兄服个软? 可以倒是可以,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问题是,刚刚挑衅王兄过了火,大概率不会有效果。 “公子救我!” 赵高趴在地上,高高地撅着屁股,一嗓子打断了成蟜的思路。 同时,也给成蟜带来新思路。 他看向大壮,反复确认道:“王兄说让我十天之内不得打扰?” “是,公子出来后,大王说的,我听得很清楚。” 有了大壮的担保,成蟜这才笑容和善地走到赵高面前,弯腰抓住手腕,把他扶了起来:“高子,地上凉,快起来。年轻的时候不显,等老了膝盖就都是毛病。” “公子是答应了?” 赵高不敢起,也不敢反抗成蟜的拉扯,弱弱问道。 “我答应,我怎么会不答应?” “就冲你替我惩...替我照顾王兄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觉得王兄的处罚重了些。” 成蟜本来是想说替他惩罚了两个营中喝酒的混账东西,转念想到刚刚在这件事上坑了赵高,万万不能提起的,否则,让赵高察觉到不对劲,这张笑脸就白给了。 他笑道:“这样,高子,你帮本公子一个忙,本公子也帮你一个忙,怎么样?” 不给赵高开口询问的机会,成蟜继续拿话堵他:“你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危及你的性命,而且和被撤去中车府令,罚千金比起来,这件事要容易得多。” 赵高半信半疑道:“公子想让我帮什么?” 成蟜态度转变得太突兀,他不是很相信,但是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至于说,向大王求饶,这件事没戏。 他撞伤了成蟜,求大王是没有用的,没被砍头,都是大王看在以往的苦劳上,给予的天大恩赐。 “既然你答应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成蟜喜笑颜开,这次是真心的笑。 “大壮,带人把赵高挂满十天。” “公子,什么挂满十天?”赵高迷茫问起。 还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未来生活,但是心中隐隐不安。 成蟜用完就扔,绝对和赵高多解释一句,和大壮说道:“这诏书,我来保管,不用送到王翦那里。” “公子,若是让大王知道,你恐怕又要受罚。” “王兄不是说了,十天之内不要打扰他,等他再见到我都是十天之后的事了,操心那么远干嘛?” “咱个老百姓啊,今个真高兴呀~” 成蟜背负双手,拿着诏书,哼着曲调,嘿嘿道:“王兄还是心疼我的。” 现在诏书没了,公子人离开了。 大壮没有多想,甚至觉得赵高能够代替公子被吊起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招呼人道:“来人,堵上嘴,送到校场吊起来。” “不是的,呜,不是这样,呜,,,” 赵高在挣扎中被强行堵住嘴,五花大绑,几个侍卫起他就走。 校场。 月色朦胧,鼾声如雷。 李信挂在半空中,凭借着出色的身体素质,挡住了秋夜的冷。 偶尔有一队巡逻士卒路过,都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略带悲悯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忍不住的笑意。 李斯是真睡不着,耳边鼾声太大是一方面,身体不行了,顶不住冻,也是一方面。 吊起来这段时间,时不时打个盹,他的酒早醒了。 恨那该死的赵高,小人行径。 公子特意吩咐安排上被子,免得冻坏他们,赵高不光不给被子,还让他脱了他们的外衣。 唯一让李斯欣慰的是,他和李信绑在一起,还不算太冷。 “阿嚏!” 李斯抽了抽流出来的清鼻涕,直到现在,还是满心说不出的委屈。 实在是想不明白,公子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前面那根柱子不错,赶紧把赵高挂上去。” 熟悉的声音传来,李斯扭转难以控制的身体,抻着脖子扭头看去。 看到五六个人,举着火把,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待人来到柱子下面,李斯看清楚那个熟悉的脸庞,激动地险些哭出声来,喊道:“大壮兄弟,我李斯,旁边这是李信,你找人给我们拿床被子!” 他是认识到了错误的,甚至都没有欺骗大壮,让把他放下来。 大壮听到鼾声的时候,就抬头看过了,只是上面暗,他身边又满是火把,亮的地方很难看清楚暗的地方,还以为是两个受罚的士卒,就没有在意。 此时,听到李斯的声音,才明白头顶挂着俩熟人。 李斯在其开口询问之前,便率先做出解释:“我们犯了点小错,公子罚我们吊在这里,赵高那混蛋,克扣了公子让准备的被子,想让我们冻死在这里……” 李斯骂了很久,他心里真的很不爽。 大壮看看旁边的赵高,五花大绑,准备升天。 再看看头顶,两个人五花大绑,已经在天上。 有种说不出口的怪诞感觉,大壮诚实道:“我奉公子令,来把赵高挂上去,过会儿给你们找被子。” 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床被子大壮还是能帮忙的。 “唔唔唔…” 李斯得到了被子,心情有所好转,听完大壮的话后,心情更好了。 此时,听到赵高发出声音,他直接丢弃斯文,破口大骂:“诚彼娘之甚悦!汝彼母之亦有今日…” 第317章 李信:你有病;李斯:你才有病 大壮命人把赵高挂到别处,又把李信和李斯放了下来,给他们裹上了一层厚被子。 “李大人,你们犯了什么事?要被挂在这里多久?” 李斯正拉紧裹身的被褥,好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听到大壮的询问,他快速瞄了一眼,眼神有些回避,呵呵道:“没啥大事,就是以为公子留在大王那里不回去了,我就和李信去他帐篷里用了晚膳,不料刚好碰到公子回去,东西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我们两个也就被拉来挂在柱子上了。” “这不算大事吧?” 大壮挠挠头,想不明白,他并没有替李斯打抱不平的打算,反而是安慰道:“公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李大人就好好挂几天,等公子气消了,就没事了。” 李斯本就不期待大壮会替他说话,能够得到这一床被子,在这冰凉的夜里比什么都重要,他主动拉过绳子,在裹身的被子外面缠绕几圈,边转移话题问道:“赵高是犯了什么错?” “撞伤公子,被免去了中车府令一职,且罚千金,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主动代替公子来这里接受惩罚!”大壮说道。 “是谁?在哪里?我要宰了他!” 鼾声如雷的李信,忽然做着身子,挥舞着拳头,漫无目标地就要打人。 大壮看着猛然起身的李信,满眼不可置信,明明睡得死沉,从柱子上放下来,给他裹上一层被子,都惊不醒的人,被他一句话惊得坐了起来。 李斯双手裹在被子里,便跳了两步,来到李信旁边,用肩膀撞了一下后者,说道:“公子没事,睡你的。” “嗯,,,啊,,,” 李信像是晕倒一样,直挺挺就躺了下去,李斯颇感无奈道:“你说赵高是代替公子受罚,这又是怎么回事?” “公子好像又气到了大王,还挺厉害。” 大壮犹豫再三,带来的人都在旁边‘照顾’赵高升天,身边只有李斯和沉睡的李信,便压低声音道:“大王为这件事还下了诏,不过,公子把诏书拿走了,赵高又主动站出来替公子接受惩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也是为了关心成蟜,后续会不会再次惹大王不高兴,他才把事情告诉李斯,希望得到这位聪明人的分析。 说完之后,他便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李斯,等待回复。 “挂多久?” 李斯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了,继续问道。 以前公子惹大王生气,都是直接挨打的,吊起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这一次是吊在校场之上,这是很伤王室脸面的事情。 “十天。” 大壮脱口而出。 “嘶!” 李斯自认现在心态还行,等闲事情,难以带动自己的情绪。 但是,当他听到大壮的话,还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看着面色平静的大壮,问道:“你觉得挂在校场上十天,是罚的重了,还是轻了?” 大壮不是很理解李斯要表达什么,想了一会儿后,结合自身实际情况,答道:“不重。” 不等李斯表达想法,改口道:“重了,吊十天,很可能会死人的。” “那就不会有事,这么重的惩罚,是不可能的;大王只是在气头上,想个办法把公子从眼前赶走。” 毕竟,公子容易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打完之后,当天就忘。 李斯保留了后面的话,他是觉得,大王确实生气了,但是又觉得,打一顿不解气,重罚成蟜又不舍得,便找个借口,把他从眼前赶走。 眼不见,心不烦。 等过几天,大王气消了,就会放公子下来。 李斯看了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大壮。 要不然,大王也不会选择把诏书交给公子的人,直接吩咐侍卫把公子绑起来更省事。 “好了,把我重新挂上去吧。” 李斯放下来也有一小会儿,脚踏实地休息过后,主动要求大壮把他送回去:“公子若是心血来潮,发现我们没挂在上面,说不定还有什么法子等着惩罚呢。” “嗯。” 大壮重重点头,站在李斯后面,刚一用力,就听到李斯发出惨叫:“轻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娇弱得很,勒断的话就没救了。” “我忘了大人是个文官,不如李将军那么健硕。”大壮松了松绳子,尴尬道。 以你的力气,没人提醒的话,就算是李信,也得勒断两根骨头。 李斯腹诽着,在大壮的拖拽下,重新被绳子吊了起来。 ... 次日正午。 成蟜吃过午饭,散漫地溜达到校场上。 除了极个别的方阵留下来加练,其他的士卒都去吃饭了。 “三位中午好啊!” 成蟜站在两根柱子中间,看着挂在上面的三个人,声音响亮道:“上面的风景好不好?” “好!” 李信酒醒的时候,还没有天亮,硬生生熬到中午,就等着成蟜过来,他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尤其是看到那些在校场训练的士卒来来往往,他觉得以后没脸带兵了。 此刻,就算成蟜说天上的云是黑色的,他也会附和一声,公子慧眼。 “风景无限好,公子不上来看看,真是可惜了。”李斯语出惊人。 即便是在半空挂着,李信也还是抬起麻木的脚,踹向了李斯,全然没有昨夜一口一个恩人那般热情:“你脑子有病啊!这个时候装什么硬骨头,在公子面前服个软,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李斯没有,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实在是也没法躲。 但是,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差,恨不得跳起来敲李信的脑袋。 “高子替我看也是一样的。” 成蟜瞥了眼唔唔唔说不出话的赵高,扭头看向最近的士卒:“来几个人,把上面那两个混蛋放下,说话那么难听,不配呆在上面看风景。 再去两个人,把高子升高点,默不作声,一看就知道是个喜欢欣赏风景。” “李大人。” 这一切反转太快,李信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喊了一声,发现李斯不搭理他,便又喊了声:“恩人,刚刚是我不对。” 李斯依旧没有反应。 李信深吸一口气,用力撞了过去,把李斯撞成了大摆钟,摇来晃去:“李大人,我们可以下去了。” “我又不聋,听得到公子说话,你是不是有大病?” 李斯在空中摇摆,声音被风吹得乱飘。 第318章 等你凯旋而归 “阿信,公子我要祝贺你啊!” “若非军中有令,不得饮酒,我今天肯定与你豪饮三千杯,为你饯行!” 成蟜目光追逐着下降的李信,热情洋溢,笑嘻嘻道。 两人被吊在半空中将近八个时辰,此时,除了脑子还稍微有些清醒,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麻木的。 刚被放到地上,两个人便同时瘫软如泥。 李信疯狂摇头:“公子别说了,臣全都懂,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做出任何违反秦法,给公子脸上抹黑的事情,昨天的事情,臣会当作毕生之耻,牢记心中,不可能再犯。” 李斯听得索然无味,他可没有李信那么好的身体,吊了那么久,还这么能说。 他卷着被子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耳朵一关,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 “你真不记得昨晚我给你说过什么?” 成蟜走到李信身边,直接坐到躺着的李斯身上,别说还有点柔软,他还起起落落试了几次,说道:“我说给你饯行是真的,不是在诈你。” “人要向前看,昨晚的事情就过去了,那点小事我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李斯真就是一摊泥,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事出反常,李信都能察觉到不对劲,那是真不对劲。 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李信不太敢接话,害怕被坑,弱弱问道:“公子昨晚说了什么?” “王贲到了韩国,得到韩王支持,手中掌握一支人数可观的军队,便向王兄奏请,想让你和蒙恬一同前往韩国,担任他的副将。” 成蟜观察着李信的表情,能够感受到他的激动和兴奋,以及努力压制情绪的纠结,不慌不忙道:“王兄同意了,你今天就可以出发韩国,至于蒙恬,他好像失踪了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李信握紧拳头,朝着空中用力一挥,为自己打气道:“建功立业就在此行!” 成蟜淡然一笑:“下次,不用找李斯出主意,可以直接找我,或者去找王兄的。” “可是,公子我找过你,你不同意啊!” 李信心直口快。 成蟜刚刚酝酿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他露出很勉强的笑容,今天是分别的日子,不能表现的不近人情,说道:“下次,我说的是下次。” 成蟜转头看向校场外,朝着那里招招手,扭过来和李信说道:“走吧,我已经让你给你准备好了兵器甲胄战马,还有一些盘缠,到了韩国不要冲动行事,赵军远胜韩军,你要多听王贲的建议,小心对方的阴谋诡计。” 李信的视线里,成蟜背后,士卒牵着两匹战马走了过来,战马上面放满了大小包裹,两张弩箭,两张长弓,还有满满当当的四个箭囊。 看到这些,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叫做分别的情绪。 为了不让成蟜察觉出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笑容满面地走到战马旁,伸手抚摸着柔顺的马鬃:“好马,当真是好马,有了它们,今天我就能够赶到韩国,明天就能率领韩军上阵杀敌。” “喜欢就好,我在咸阳等你们的好消息。” 成蟜拍打着屁股下面的李斯:“起来了,赵高被挂在上面,王兄身边缺人干活,最近我又不能去,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这几天就交给你了,顺便帮王兄分担一下政务,等回了咸阳,我给你找一处宅子,安顿家中老小。” “诺!” 李斯昏昏沉沉的,刚刚有了些睡意,便被成蟜叫醒,得知是让他去大王那里,还有宅子拿。 当即坐了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哪里还能看得出半点困意。 “去吧,王贲还等呢,你和蒙恬不到,他手中没有可用的将领,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成蟜起身从李信身边走过,摸了摸柔软的马鬃,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开。 “等你凯旋而归。” 李斯抱着被子,跟在后面。 李信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躬身拱手,深深行礼,过去了很久,才直起腰身,上马离去。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呵,算了,李信是去建功立业的,我伤感什么。”成蟜低声念出半句诗,自嘲道。 “公子和他是共生死的关系,如今李信要上战场,又是率领少数弱师,对抗强大的赵军,公子难免心中担忧,臣能理解。” 李斯跟在近旁,听得清楚,他能够理解成蟜的心情,因为他的心里,也有一种名为离别的情绪在滋生,只不过是经历的多了,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他在后面跟着走,路过一座座帐篷,一队队巡逻的士卒,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帮助公子调整心情。 “李将军找我帮忙的时候说过一些话,公子担心他冲动行事,中了埋伏,担心他遭受挫折,一蹶不振,一直要让他等到韩国战事安定,但他说,跟在公子身边,一辈子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惜不是他想要的,他就想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让所有人都知道李信,可为秦国大将,公子没有看错人。” “你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李斯愣了一下,驻足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上去,他有种公子根本没在听的错觉。 果不其然,成蟜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李斯,十天之内,我不能去打扰王兄,到时候韩安觐见王兄的时候,我该怎样才能不错过这样的大场面?” “还有,绘画需要的纸张,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画完画像,去和史官对一对内容,那群人都很呆板,让他们改史是不可行的,你帮他们润色一下,这种正事,要做到史载和图画一致,才更有可信度。” “嗯,等到韩安嗝屁了,你给写个墓志铭,要把这些大事都写进去,内容要一致。” 李斯一时间失去了回话的能力,沉默许久,才挤出来一句:“公子,韩安比我年轻。”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活不过对方,赶不上写墓志铭。 “没事,他会死在你前头。若是他侥幸死在你后头,你就提前写好,到时候以我的名义刻上,效果达到了就行。” 成蟜的话,让李斯哑口无言,摊手道:“你是公子,你说了算。” 第319章 战事部署 三日后。 武关与韩国,同时传来急报。 嬴政在中军大帐,紧急召见军中将领。 一幅几乎占据大帐一半面积的地图,平铺在营帐中间。 王翦脱掉鞋子,站立在赵国上面,剑指韩国:“赵军昨日越过大河,一日之间便攻下成皋,缑[gou]氏一线,为了防备秦军支援韩国,赵军主将庞煖定会分兵驻扎缑氏,监视秦军一举一动,而为了快速拿下韩国,不被秦军拖住,庞煖放在缑氏的兵力不会超过两万人。” “拿下缑氏,只需要一偏师即可,难的是如何在庞煖反应过来之前,拿下缑氏并将赵军拖死在韩国的战场上。” “此外,魏军五万配合赵军攻韩,被庞煖分在东线驻守成皋,一旦缑氏有变,赵军就能够迅速回防成皋,撤回赵国。” “庞煖是名老将,征战沙场数十年,不容小觑。以赵军之强攻羸弱韩军,依旧做足了充分准备,并且拉了楚国和魏国下场,而在缑氏留守的驻军不多,说明他不愿意与秦军交战,只想吃下韩国,而后从容离去。” “此一战,我军下场时机尤为关键,下场太早,赵军抽身而退,大军白忙活一场,下场太晚,韩国灭亡,成为赵魏楚三家囊中之物,赵楚南北合纵,两大强国横在秦国东出的必经之路,对大王与国尉定下统一大计,会大大不利。” 说到这里,王翦迈过韩国,侧着身子站在楚国上方,为确保嬴政能够看得清楚,特意用剑尖在地图上虚划一线:“韩国若是覆灭,对于秦国来说,最首当其冲的乃是武关十万大军,将要面临南北夹击的艰难局面。 楚国十万大军北上,领军之将乃是楚春申君,杨老将军兵出武关,主动寻找战机,在垂沙一带挫败楚军前军,斩首万余,春申君畏战不前,下令楚军驻扎垂沙,与杨老将军南北对峙,试图通过不战不退不和的方式,拖住我军,让我军不能进,不能退,楚军在等赵国覆灭韩国,南下攻打我军。” “春申君名气比统兵能力更大,楚军不足为虑,杨端和是个急性子,春申君想要拖住我军,他是不会答应的,末将相信短则十日,长则月余,杨端和一定能够发现楚军部署薄弱之处,悍然发动攻击,吃下春申君的十万楚军。” 王齕侧身坐在地图左侧,面朝嬴政拱手说道。 作为军中资历最深的老将,他说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得到了不少将领的附和响应。 议论声渐起,王齕直接起身,主动走到王案之下,请缨道:“缑氏之战,乃是秦赵首战,恳请大王准许末将出战,三日之内拿不下缑氏,末将提头来见!” 王齕突然请战,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方才还在议论战事的将领们,依次站了出来,跟在王齕后面主动请战。 老将军这是担心大王考虑到他年岁已高,不让出战,故而主动请战。 而这一战,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是老将军的最后一战。 王翦心如明镜,决定助推此事,帮助王齕完成心愿,他剑指缑氏,凌然道:“驻扎在缑氏的赵军只有两万,我军接近十五万,但是我最多只能分给老将军一万兵马,不需要老将军拿下三日之内拿下缑氏,老将军要用这一万兵马,让缑氏的赵军误以为乃是秦军主力,既要让缑氏感受到压力,又不能将其攻破,老将军可还愿往?” 王齕盯着地图,目光锁定缑氏,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坚毅道:“末将愿往!” “将军欲往何处?” 沉默许久的嬴政,忽然开口问道。 身为秦王,用兵打仗不是强项,可也知道简单的兵法。 王翦既然用了疑兵之计,那么主力肯定是另攻它处的。 “末将亲率五万精锐,出宜阳,走纶氏、负黍一线,直插韩国新郑,在韩都等待赵军大驾。” 王翦用剑把宜阳和新郑,虚连在一起,剑尖依次经过纶氏、负黍、大騩山,直达新郑。 而后剑锋一转,越过韩国,落在赵国境内,点在河阳上方:“另派一支偏师,人数万余,越过大河,进入赵国境内,奇袭河阳,攻取邢丘,在缑氏、成皋背后截断赵军后撤之路,庞煖防备秦军,留下后路,绝不会想到秦军直插赵国腹地,在其后路之后,断其后路;余下近八万大军,驻守宜阳,请大王坐镇此处,统观战局...” 嬴政抬手制止王翦的话,他从案几后面绕出来,走到地图前面,接过王翦递过来的剑,指向新郑:“赵军汇集多日,各路援军加起来在十五万上下,将军带八万人前去新郑,与王贲的四万人马合为一处。” “王齕带兵三万攻打缑氏,待攻韩赵军撤退,速破缑氏,逼近成皋,追击赵军。” “进入赵国的偏师。” 至此,嬴政停顿下来,略作思考之后,说道:“即是奇袭,人数不宜为多,待大战起,寡人令宜阳大军尽出,接应各位。” “王上不可,如此一来,宜阳兵力不足三万,末将以为...” 王翦站在一旁,小声提醒。 话说一半,被嬴政打断,他双手摊开,走上地图:“我秦国有兵,有粮,有甲,有车,有马,尔等身为我大秦将领,为秦国,为寡人浴血沙场,不必担心兵力不足,粮草不济,放手去打,尔等打到哪里,粮草送到哪里,大军接到哪里! 秦军无敌,秦国无敌,尔等无敌,攻破赵楚,” 嬴政双手合在一起,弯腰躬身道:“寡人在此恭候尔等凯旋!” “秦国万年!大王万年!” “秦国万年!大王万年!” ... 营帐内的呼喊声,久久不散,十几位将领的万丈豪情,感染帐外的侍卫,感染校场的士卒,感染营中的巡逻队,此起彼伏的呼声,传遍大营。 隔着几座营帐,成蟜在自己的帐篷内,支起了桌子,椅子。 李斯、韩非、韩安,陪着他坐在桌子前,四个人有喜有忧,但是手上动作同步,搓着桌子上的麻将。 宜阳有十几万大军,找几个技能熟练的木匠还是很容易的。 为了不让自己太无聊,忍不住去招惹王兄,成蟜便让人新做了一批。 他一边搓着,一边嘟囔道:“论洗脑,还得是王兄,这喊声传了快半个时辰吧?这声音是越传越远,你们说,远处的那几座营寨,他们怎么就那么有默契,听到别人喊,他们也跟着喊。” 第320章 做局 “秦国上下一心,大王的意志,便是秦军的意志。” 李斯坐在成蟜对面,捡起一块又一块麻将,在面前罗列整齐。 韩非做着同样的动作,只是简单的点头回应。 而坐在他对面的韩安,则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气无力地拿着麻将,有些厌倦地摆放着,破罐子破摔道:“公子啊,你写信把我骗来,说是要朝拜秦王,我都做好准备了,你又说不用了,不用就不用,你还不放我走,赵楚两国大军出动,秦军还在这里喊口号,完全没有看出来有半分想要拯救盟友的意图,我现在都后悔在知笙楼与公子签订盟约。” “你说的话不对,本公子要纠正一下。” 成蟜抓起两个骰子,放在手心里,吹了口气,举在半空中用力摇晃几下,丢在麻将中间,道:“第一,不是不用朝拜,而是暂时不用;第二,不是本公子不放你走,是你自己不敢走,出门往东就是韩国,你敢走吗?第三,喊完口号,就要出兵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第四,我秦国武关守军,在杨老将军的带领下,主动出击,斩首楚军万人,将其阻拦在垂沙一带。” 李斯手中动作一顿,懵然抬头看向成蟜,疑惑道:“公子,这几天我一直伺候在大王身边,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说你是臣子,我是王弟呢?我要是没点儿自己的消息渠道,还当什么王弟?” “你那是生得好,和消息渠道丝毫没有关系。”李斯小声嘀咕。 成蟜打出一张牌,随便搪塞过去,也不回怼,问向韩安:“韩国都被赵军攻破了,而你听从了本公子的建议,来到宜阳,这里驻扎着秦国十五万大军,天底下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是啊,这里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可惜对我来说很危险,我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害怕自己像当年的楚怀王,再也回不去韩国。” 韩安沮丧着脸,无精打采道。 韩非听完后,十分配合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大侄子! “寡人不需要你的悲悯。”韩安愤愤道。 韩非又是一声叹息。 李斯接过师兄的叹息,轻叹一声,解说道:“韩王你真是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楚怀王入秦,那时的楚国是何等威风!至于韩王嘛,呵呵,公子养着你都心疼粮食。” “别这么说,伤了我兄弟的心,你哄他啊?” 成蟜不满地接过话茬,目光瞥向韩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心疼粮食的是王兄,不是我。” 韩安抽出一张牌,用力扔出去,表达自己的不满:“恃强凌弱的事情,秦国没少做。” “你们五打一,六打一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们恃强凌弱?等到秦国强大起来了,就变成我们的不对了。” 韩安被成蟜一句反问,堵住了嘴巴。 五打一,六打一不说,关键是一次也没打赢过。 简直太丢脸。 韩安有绝对的自信,但凡是每一个参与过合纵攻秦的国家,被秦国问到这个问题,都会保持沉默。 “哈哈!” 李斯忽然大笑起来,将面前的牌面推倒,得瑟道:“公子,在下胡了,每人百金,这就是三百金。” 他仰起头,嘴巴微张,看着篷顶,咧嘴笑道:“赢三输三,赚了六百金,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成蟜站起来,盯着李斯的牌面,斩钉截铁道:“你偷牌!” “没有。” “你绝对偷牌了!” “在下以公子的人品发誓,绝对没有偷牌。” “哦,那你没偷。” 成蟜气势一弱,坐了回去,暗骂李斯真狗。 韩安耸耸肩:“寡人出来的急,身上没有带,等回到韩国再给你。” 成蟜同李斯眼神对视,后者大方道:“嗨,不就是一百金吗?在下不要了,往后赢韩王的钱,在下一金不取。” 韩非有些丧气地推倒牌面,他除了上桌的时候,赢了一次,之后就没有赢过,而韩安比他更惨,每次都输,他用胳膊肘顶了顶慷慨的师弟。 师弟头也不回,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漏出来一块麻将,搓进麻将堆里,无情拒绝:“师兄的钱该给还得给,亲兄弟明算账,要是没有可以先欠着,等到了咸阳,领了俸禄,慢慢还就是。” “你也可以问我借,半成利。” 成蟜揉揉鼻尖,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借了,李斯,你师兄后面输的钱都记我头上。” “好的!” 李斯答应的干脆,反正又不花他的钱,不要白不要,他主动热络地和韩安说起:“韩王若是输了钱给他们,就记在下头上。” 韩非眯着眼,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跳跃。 这是在搞什么鬼? 韩安则是开心不已,恨不得将李斯引为知己,拉着他的手,激动道:“此前是寡人不对,错看了李大人,直到今日才明白,你才是对寡人最好的人。” 李斯挠挠鼻尖,任由韩安抓着手,不敢抬头,催促道:“大王该打下一圈了。” 四人就这么在帐篷里玩了一天。 韩安赢的次数最少,为了表示谢意,把赢的六百金,转给了李斯后,加上李斯赊免的,代为支付的,仍旧有着几千金的缺口。 韩非次之,不过他只欠成蟜一人的账,所以就没有记录,反正到了最后,全凭成蟜一张嘴,记不记都一样。 李斯和成蟜则是心满意得,各自目的初步达成。 “天色不早了,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咱们明天继续。” 成蟜偷瞄眼众人表情,韩非没有反对的权力,李斯没有反对的理由,韩安看上去玩得挺开心。 不过也对,要是有人帮成蟜免账,他也很开心。 韩安和刚来时的一脸苦相截然不同,离开座位,喜笑颜开道:“公子留步,我们明日再约。” 韩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斯和成蟜,转身离开。 成蟜目光幽幽地看着门口,咬牙道:“韩非发现了端倪,要不要把他做掉?” 李斯手臂环抱胸前,托着下巴,沉稳道:“不用,他道德标准有点高,既然欠你钱没还,就不会说你对你不利的话。” 忽然,门帘掀开,两个人连忙恢复正常,匆忙回到椅子上坐下,个顶个的身姿端正。 “公子,大王请你过去一趟。” “是你啊,大壮,吓我一跳!” 看见来人,成蟜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这还不到十天呢?王兄就想我了?” “大王没说。” 大壮摇摇头,道:“还有李大人,和非公子一起。” 第321章 王兄,你是觉得臣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王兄,十年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成蟜笑呵呵走进中军大帐,这才看到帐篷内,还有一个碍眼的外人,脸上的笑容随之凝固,抽动僵硬的嘴角,干笑两下:“老王同志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兄弟相聚,你个外人,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不合时宜啊?” “午时来的。” 王翦面相和善,朝着成蟜微微颔首:“不知公子的十年不见从何说起?” 午时来的,现在天都黑了,看起来还是你更受宠啊! 成蟜气鼓鼓地走到王翦对面的位置坐下,双臂环抱胸前,眼神瞥向别处,就是不去看王案后面的嬴政。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李斯和韩非跟着进来,刚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先是向嬴政行礼,得到允许后,到各自的位置坐下,李斯朝着王翦拱手解释道。 “原来如此,公子妙人妙语。”王翦应和一声。 “就你懂!” 由于李斯拉着韩非坐在了王翦后面,成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对面,他随手抓起旁边的坐垫,扔向李斯。 坐垫落地,韩非用几近崇拜的目光,看向师弟,仿佛在说:师弟,你让为兄感到陌生。 大家一起读的书,你什么时候偷偷学会算命? “好了,莫要贫嘴,寡人找你来,是有要事吩咐。” 嬴政发话后,成蟜乖乖端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王兄请说,臣弟无敢不从!” 王翦隐晦地笑了一下,便把头扭向它处。 李斯低着头憋笑,两片嘴唇被他紧紧地咬住,生怕忍不住笑出来,惹怒大王和公子。 韩非则是无所谓的态度,目光落在成蟜身上,想看看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嬴政右手刚刚抬离桌面,便轻叹一声,放了下来,在众人面前扶额,不符合秦王的形象,他无奈道:“王翦,你跟他们说明白一点儿。” “诺!” 随着王翦离开座位,三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王翦站起来后,愣在了当场,以公子的水准,就算是拿着地图和他说,也不一定能说得通,更何况现在地图已经收起来。 犯难是一时的,好在韩非和李斯也在,他们两个虽说不是武将,但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足够让他们理解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干脆不去看成蟜,面向李斯和韩非,说道:“大战已经拉开序幕,赵将庞煖攻入韩国,在缑氏、成皋留守驻军确保退路无虞,大王与众将议定作战方案,越过大河奇袭赵国河阳、邢丘一线,在成皋缑氏以北阻断赵军撤退路线。” “公子的任务是率领一支秦军,前往河阳屯守,一来随时准备接应援助邢丘秦军,二来是想请公子在河阳尝试收服赵人,让他们心向秦国,继而在战后吸引更多的赵人离赵入秦,河阳将会是攻赵前沿,也是接收赵人的重要城池。” “李大人的任务是负责赵韩两国的流言传播,而非公子跟在公子身边,辅佐公子完成任务,将河阳彻底变成秦国的城池。” 王翦说完回去坐下,嬴政补充道:“待到赵军败退,要率领大军快速驰援邢丘,全力阻击溃败赵军,务必将他们全歼。” “给我多少人?” 成蟜话一出口,李斯和韩非齐齐看向他,各自的眼神中都有担忧。 为了不让成蟜冲动行事,李斯起身建言道:“王上,河阳、邢丘在赵国境内,让公子孤军深入,会不会太危险了些?若是赵国汇聚兵力南下驰援,河阳和邢丘就会腹背受敌,稍有差池,就会城破人亡。” 李斯不觉得他说的这些,大王和王翦不知道。 但他依旧站出来的原因是,成蟜的安危,以及秦军将士的安危。 成蟜就算是曾经率领大军北上驰援蒙骜,可那时身边跟着李信、王壁等善治兵法的将领,且是在秦国境内行军。 而这一次,渡过大河,进入赵地,难保不会与赵军发生冲突,若有意外发生,后果不可想象。 听完李斯的话,成蟜后背钻进来一股冷风,瞬间清醒过来,目光幽幽地盯着王案后面的兄长,皱眉道:“王兄,是觉得我这个弟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王翦没有说话,他也不同意这么做。 大军尽出后,留在宜阳的兵力不足三万,负责拱卫王驾。 若是再分兵出去,万一庞煖得知大王在宜阳,殊死一搏,率领大军猛攻宜阳,见韩国难得,退路不通,定然会冒险攻打宜阳。将会是秦国最大的危机。 只希望,公子能够让大王改变主意,即便是赵军全身而退,和大王的安危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 “寡人给你两万兵马,五日后,前往河阳,将庞煖的大军拦在赵国以外,便是大功一件。” 嬴政忽略了李斯的建议,略过了成蟜的口无遮拦,语气坚定道。 到了此刻,李斯也明白了大王的用意,这是要让公子出去立功。 战场之上,就没有不危险的地方。 相较于面对攻韩的赵国大军,进入赵国防守已经拿下的邢丘,反而是最安全的任务。 他转变口风,跪在王案前面:“臣愿意辅佐公子...” “不可!” 稳如老狗的王翦终于站不住了。 他和大王争执半天,商讨出来的结果是,让公子带一万人去,已经是极限。 而今却是带走两万,那么宜阳只剩下不到万人。 就算是庞煖知道秦王在宜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届时宜阳守军不足万人,大王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王翦起身走到李斯,跪在他的前面,力劝道:“大王若是执意如此,末将只有放弃此战,与大王的安危比起来,韩国可有可无。” 嬴政皱起眉头,目光冰冷地盯着王翦,施加压力,希望他知难而退。 帐中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韩非不自觉地跪直身子,等候事态发展。 “啪啪!” 成蟜坐如簸箕,手里拿着鞋子,拍打着地面,急促道:“搞什么?搞什么?一个个闷着头不说话,你们倒是上去跟王兄干一架啊!” “区区赵军,何足挂齿?” 他切了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在场所有人,豪情万丈道:“在下自幼苦读兵法,熟知三十六计,自比管仲乐毅,人称事后小诸葛。 阻击溃败赵军,就要用到两万兵马?阁下简直是在侮辱我,只需八百精锐士卒,我保证让赵军回不去赵国。” 第322章 狂妄起来了 “不可!” “万万不可!” “公子切莫大意!” “不…不…!” 成蟜看向瞬间统一立场的四个人,目光落在韩非头上,打断他的结巴,替他说道:“我知道你也想说不可。” 韩非眸中阴郁不散,重重点头。 “既然不可,那就有多少算多少,把所有的兵力交给我,王兄你就乖乖地退回秦国腹地,调集地方驻军护卫王驾,或者即刻返回咸阳,免得让臣弟人在战场,前后害怕。” 成蟜蹬上鞋子,扒拉开跪在地上只会苦劝的两人,走到嬴政面前,双手撑着案几,伏身四目相对:“臣弟生来胆小,渡过大河就是赵国,既要提防随时可能杀过来的赵军,还要担心一意孤行,置身险地的兄长,我就是武安君再世,恐怕也难以作战。 王兄若是不想臣弟战死,就交出全部兵力,退回函谷关内。 在函谷关观战,和在宜阳观战相比,只是得到消息的时间会晚一些,并无不同。 而王兄留在宜阳,只会让臣弟每日担忧不已,成为臣弟所向披靡,大破赵军的桎梏。” “嬴成蟜,你是在逼迫寡人,篡夺兵权吗?”嬴政挑眉道。 成蟜离开案几,直起身子,耸肩道:“是的,请王兄收拾行李,赶紧离开,别待在宜阳,影响臣弟发挥,要不然我就只能孤身过河,魂佑大秦了。” 大王是秦国的神,而公子你,是斯心中的神! 怒怼大王,生夺兵权,你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人。 李斯抬头看了一眼,成蟜的背影是前所未有的高大伟岸,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山。 就连王翦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想看看大王的反应,结果自然是被成蟜的背影挡住,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如李斯那般,垂下头颅,开始装聋作哑,心中生出一丝期待。 而在他们后面的韩非,早就转过身去,背对众人,捂住了耳朵。 成蟜胆子大,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可是他们不敢听不敢看啊! 此刻,所有人都觉得帐篷内的气氛,比之前要更加的凝重,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随时能够点燃大王怒火的不明因子。 三人呼吸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悄然放轻。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大王将要爆发一场盛大怒火的时候,竟然听到了他们的王选择退让。 “好,寡人答应你,下不为例!” 成蟜收起脸上的严肃,嬉皮笑脸地绕过案几,坐到王兄身边,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双手搭上肩膀,轻轻地揉捏起来:“臣弟明白,王兄这是宠爱弟弟,舍不得弟弟出事,所以才将全部兵力交出的。” 这就,成了? 王翦难以置信地抬头,不管是劝大王离开,还是劝说让成蟜暂不立功,他尝试了一下午,都没有做成。 而成蟜入帐,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简简单单的做到了。 他看到成蟜谄媚的笑脸,看到大王双眸微合,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世界疯了,不,是他眼花了。 他回头去看李斯,两人目光交织。 王翦从中看到了肯定,以及确定的答案。 李斯跪爬两步,凑近王翦,在对方耳边轻声低语:“将军不用见怪,这在咸阳是常有的事,大王若是心情好,便顺从公子,心情不好,便会揍上一顿。 方才公子用自身安全威胁大王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我是担心公子会因此激怒大王,现在看,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 王翦向来会做人,李斯既然主动和他说话,他就绝没有不回应的道理,且对方还是成蟜的铁杆,侧头道:“公子立功已是板上钉钉,到了赵国,就请李大人多帮公子了。” “那是自然。”李斯应下。 两人心知肚明,大王坚持让成蟜立功,为的是封爵。 此前,长安君封号被废,不是大王本意,一直都在等一个重新给公子封爵的机会。 现在看兄弟二人的感情,大王想让成蟜立功,为他封爵,分出宜阳几乎所有的兵力,且留在宜阳,亲自接应。 公子则是不想立功,不想上战场,但是为了大王满意,不再抗拒,且以自身安危要挟,逼迫大王远离前线。 显然公子在笃定这个战场他不得不上,更是在得知宜阳兵力薄弱后,为迫使大王到达安全的地方,拿出了撒泼打滚耍无赖的那一套,偏偏效果奇佳。 一句话,要么退到安全的地方,要么等着给公子收尸。 都知道公子怕死,但也都知道公子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来,万一成蟜发癫,孤身过河,大王不敢去赌那一丝可能性。 此次交锋,是公子赢了,但不是赢在手段,而是赢在亲情。 这天底下,还真没有像公子和大王这样相处的君臣兄弟。 后面的韩非,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想当初,若是王兄信赖,任用他主持韩国变法,今日韩国也不会落入此等田地... 想多了都是泪,韩非倔强昂头,不让眼角的泪水流下。 “到了赵国,能为则为,不能为则回,两座城池而已,丢了秦军还能再打,不要死守。”嬴政享受着弟弟的捶背,难得放松下来,叮嘱道。 “知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人比他多就揍他,人比他少就跑路,臣弟都懂,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自幼熟读,安能不知?”成蟜一边嗒嗒嗒地落下小碎拳,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兵法三十六计,都有哪些?” 嬴政并没有从别处听说过这个说法,顿生好奇。 王翦放松身体坐下去,同样好奇地看向成蟜,目光有所期待。 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 成蟜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他又不吃鱼,早就把三十六计忘了大半,干脆说道:“我现编的,目前只有走为上策。” 嬴政发出嘲讽的笑声。 而王翦则是难掩失落之色。 “王兄,垂沙一战为了支援韩国,秦军斩首楚军万人,是不是该请韩王前来表示一下谢意?”成蟜干笑两下,对于兄长的嘲讽满不在乎,切换话题道。 “说来听听。” “改朝拜王兄,为献韩国王玺。” 成蟜早就想把韩王玺弄到手了,之前在韩国就要过一次,被韩安拒绝了,时机不成熟,在签订盟书后,就没有过分逼迫。 但这不代表成蟜忘了,没有得到的东西,他只会念念不忘。 嬴政回头看来,目光一凝,这可比入朝觐见更能彰显秦国威严,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 “你有办法?” 第323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成蟜看向李斯,二人相视一笑,极为狡黠。 韩非听到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 怪不得,怪不得! 今天打麻将,赢的都是师弟和成蟜,他们还慷慨替自己和韩安支付钱款,那个时候就知道他们没憋好屁。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韩安欠下了巨额债务,要拿韩王玺来偿还债务,那么他孑然一身,实在想不出成蟜惦记他什么? 虽说到了秦国后,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重用,可也没有遭到冷落,有成蟜和师弟陪着,偶尔秦王也会召见聊聊国事,日子比在韩国受排挤要好得多。 可是,有句俗语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搞不清楚成蟜的真实目的,他恐怕这几天都睡不好觉了。 李斯扭头看了眼师兄,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一脸懵然,还有些担惊害怕。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和师兄还是有着深厚感情的,也愿意给师兄透露一点儿口风。 但这次,他真的无能为力,就连他也不知道成蟜到底要做什么。 要是图韩非的人,怕他跑了,进入秦国哪能说跑就跑? 要是图韩非的财,掏空家底帮助张家,现在穷得不如大街上的乞丐。 “李斯,既然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就给王兄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成蟜转过身去,背手拍打在后脖子正中间的位置:“这里,稍微用点力。” “诶,疼疼...你撒手!” 嬴政伸出大手,钳住弟弟的后脖子。 成蟜随着嬴政转身的动作,倾斜着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转了半圈落座在王兄旁边,揉着微微发烫的脖子:“真是没人性!” 李斯身子回正,刚好看到王翦好奇的眼神,而大王也在盯着他,等待揭晓谜底。 对上成蟜那双四处躲避的眼神,就知道诈骗韩王的黑锅,又轮到他来背负了。 目光略过在场众人,王翦嘴严,大王不会外传。 作为受害人的韩安,多少还是要脸的,打麻将输掉王玺说出去可不好听。 知道二手真相的就只剩下师兄了,回头让公子去找师兄谈谈,不能让他把真相流传到野史当中去。 不然后世人就都会以为,李斯是个诈骗犯。 万一说,公子不配合,那就别怪他让一手真相流传世间了,反正这个黑锅,他不能白背。 后世的骂名,也不能一人独担。 李斯想通之后,坦然背起黑锅:“回禀王上,今日臣邀请韩王共推麻将,他欠臣至少三千,再有三两日,就能够让他欠下万金,按照上桌前约定的利息来算,他就会连本带利将欠下数万金,届时韩王还不上钱,只能拿韩国两郡之地或者是韩王玺来抵债。 而韩王玺没了,有秦国的支持,韩王还能回道韩国做王,而韩国两郡之地没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臣可以保证,近日就可促成此事,史载韩王以献王玺,甘愿称臣,叩谢秦王出兵救亡之恩。” 韩非听得着急,想要尽快搞清楚,上桌前约定的利息,究竟是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甚至可以确定,根本就没有人告诉他这么一回事。 可惜口舌不流利,没办法直接询问,只能看着师弟的后背,一个人干着急。 成蟜轻轻吹着口哨,眼神在营帐内飘来飘去,就是不和任何一人交集。 尤其是避开王兄的目光,就算他们所有人都怀疑是自己的主意。 只要他不承认,只要李斯主动背下,谁来怀疑都不好使。 嬴政心中有所感,扭头去看身边的成蟜。 不敢对视,心虚,乱瞟,果然是你! “最多五日,成与不成,此事都要结束,大战在即,其他的事情都要往后排。”嬴政给出限期。 五日后,大军就要渡过大河,前往河阳邢丘。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每晚一个时辰,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三日!” 李斯略作沉思,伸出三根手指,保证道:“臣只需要三日时间,就能让韩王献上韩王玺。” “大善!” 嬴政对李斯的办事效率很满意,也是在暗暗点成蟜,告诉他这件事做的还不错。 而之前李斯顾虑名声遗臭万年,嬴政也想到了这一层,给在场众人下了封口令:“今日帐中议事,出了这个门,不得传出去半个字。” 不是为了李斯的名声,而是担心真相流传出去,影响了秦国的形象。 “诺!” 众人齐声应道。 王翦并不热衷此事,在事情尾声之后,便主动请辞:“王上,夜间行军能够掩盖大军踪迹,避开敌军斥候,末将请求即刻离营开拔。” 夜间行军,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极其考验士兵素质,以及将领能力。 但是能够夜间完成行军,按时抵达指定位置的军队,都会是精锐中的精锐。 也就是王翦,艺高人胆大,率领的是天下最精锐的秦国锐士。 嬴政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顾虑,无条件相信亲自选中的将领,语气中携带着无可匹敌的自信:“准!” 得到命令后,王翦起身离开。 李斯和韩非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其身上多停留一秒。 需要夜间行军的行动,一定是军中机密,就算是再好奇,他们也会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和下意识。 “李斯。” 突然点名,李斯不明所以道:“臣在,王上请吩咐。” “可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王上突如其来的质问,忽然严肃的语气,让李斯忍不住绷紧身体,大脑如同幻灯片一样,快速回放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伏首触地:“斯是秦国的臣子,是王上的臣子,是…” “无需紧张。” 听着李斯几近颤抖的声音,嬴政淡然打断道:“寡人只是想提醒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忘了你法家弟子的身份,担了廷尉一职,便要做到秉公执法,而不是随心所欲。” “多谢大王提点,臣拜谢大王…” 嬴政挥手制止李斯的吹捧和激动,目光投向小透明韩非,说道:“寡人请你到秦国来,是想请你在秦国为官,为秦国谋夺天下,在那之前寡人需要考校你的能力,是否真如你的文章一般出彩。” “此次你追随成蟜去赵,能否助其将赵人转化为秦人,就是寡人对你的考校,若是成功,寡人便让你担任扶苏的老师,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就让扶苏当你老师,教你说话!” 成蟜抢过话茬,说完以后,重新把脑袋扭到一旁,装作若无其事。 嬴政瞥他一眼,没有纠正。 韩非收到秦王的考校,本来还有点兴奋,但是成蟜的话,和贴脸扇大嘴巴子没什么区别。 这几天,他早就知道扶苏是谁了,秦王长子,刚刚周岁。 他有种被羞辱的耻辱感,别扭道:“诺!” 第324章 你搁这儿卡八哥呢 “王兄,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成蟜打断了嬴政的思路,抓住机会,逃离座位,朝着两个法家学者挥手示意,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王兄别忘了收拾行李,早日撤出宜阳,返回函谷关内。” “臣告退!” 李斯喊话,两个齐齐行礼,退出营帐。 刚一出门,黑暗中跳出一人,站到李斯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刻意低沉嗓音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的意思是本公子污染了你的纯粹吗?” 很显然是的! 韩非看了眼玩幼稚游戏的两人,没有说话,但是眼神说明了一切。 李斯拍着成蟜的手臂,一边轻咳:“公子撒手,勒死了就没法答话了。” “少说废话!” 尽管成蟜嘴硬,但是李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呼吸变得顺畅多了,说道:“公子啊,大王所说的墨是指斯,大王是在告诉在下以后要远离公子,不要公子带坏了。” “就刚刚那个事情,那法子简直是太损了,大王虽然没有喊停,但是肯定也觉得不很妥当,所以才警告我离公子远点,师兄人品好,公子以后要多和他交流沟通,这才是大王口中的近朱者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大王说的话,李斯不敢反驳。 成蟜站在背后,勒着他的脖子,他也不敢得罪,曲解其意是唯一的途径。 “啪啪!” 已经走到前面的韩非,转身回来,双手举在两人眼前有节奏地鼓掌。 韩非做不到用流利的语言去赞美师弟,但是他有自己的方式,去认可师弟的一番精彩言论。 他目光紧盯着成蟜,就看其有什么表现。 是松手,还是勒紧? “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做人,别再惹王兄不高兴。” 成蟜咬着后槽牙松开手,眼睁睁看着李斯虎口脱险,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 法子损不损,谁不知道吗? 这法子究竟是谁出的,李斯能不知道吗? 表面看,李斯是在自骂,实际上是在骂成蟜,恰好吃准了成蟜不会主动承认,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每次让他承担一点儿小事情,都能整出来些新花样,这有仇当场报的性格,让成蟜恨得牙痒痒,而李斯又做得天衣无缝,让他无处下手。 成蟜激起了反派心理,李斯的家人可都在自己府上住着呢,要是他再敢让自己难堪。 “哼哼!” 李斯双手一摊,和师兄说起:“莫名其妙。” 两个人勾肩搭背,转身朝着与成蟜相反的方向走去,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成蟜的声音:“今晚加班,商讨王兄交待的大事。” 成蟜带着两个不情不愿的打工人回到帐篷里,他唰地钻进被窝里,然后才两条腿乱蹬,踢掉鞋子:“你们就坐在桌子前面议事,明天早上拿给我一个可行性方案。” 李斯了解成蟜的心思,这是在挟私报复,却也只能愁眉苦脸地在白天的位置坐下。 每天给成蟜挖坑一次,是他的极限,太多他害怕年轻人不讲武德。 挂在校场的高子,已经沉浸式体验。 韩非从灯台上拿过来一盏油灯,放在桌子上,然后和到了自己家一样,走到床边抬起成蟜的腿,从床下拉出来一个箱子。 成蟜坐起来,按住他的手背:“只能给你十张,剩下的有大用途。” 韩非也不讨价还价,查够十张纸,便把箱子推了回去,又找来笔墨砚台,来到李斯旁边坐下。 等他坐下后,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火焰簌簌的响动。 “公子,议什么?” 李斯端坐了一会儿,不得不主动说话。 一个摆明了为难人,一个摆明了不开口。 “议事。” “什么事?” “大事。” “哪一件?” “随便。” 沉默安静了一会儿,李斯的声音又响起来:“公子,王上吩咐,出了营帐不得提及半个字,没法议!” “慢慢议。” “议不了,议了就是违背大王诏令。”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跟我搁这儿卡八哥呢?” 成蟜逐渐丧失耐心,眼皮沉沉,马上就要睡着了,被李斯吵醒,他气急败坏起来:“议,给我议,就议过河后如何收服赵人民心,如何应对赵军的战事!” 他弯下身,捡起鞋子,奋力丢向李斯,“王兄帐中议事,你我韩非,都曾在场,这里没有外人,你再给我搁这儿搁这儿,我就送你去和高子凑一对儿。” ... 不知过了多久。 “公子,” “又怎么了?!” 成蟜应激反应,腾地一下坐起来,迅速弯腰抓起另一只鞋子,作投掷状。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李斯顶着一脸疲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走到门口,掀开门帘挂在两旁,让太阳光照进来,道:“天亮了。” “呃,天亮了呀。” 成蟜愕然放下鞋子,问道:“怎么样,议出什么结果了吗?” 韩非想要摇头,因为昨晚李斯在确认成蟜睡着以后,就带着他一起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他们也是刚刚醒过来。 “有结果了。” 李斯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就朝着成蟜走了过去,“河阳,邢丘,是两座小城,人口加起来只有几万人,所以我和师兄想了一个很不错的法子,定然能够尽得民心。” “我看看。” 成蟜伸手接过李斯的‘方案’,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上面赫然画着成蟜抓起鞋子,丢向李斯的画面。 重点是,这画里的他,没有睁眼,且是侧躺着,抓鞋子的手已经凑到了鼻尖。 很显然是一幅恶搞画,出自李斯的手笔。 “是我对你宽容了太多!”成蟜举起抹黑自身形象的画作,冷笑道。 “公子你先别急,生活在边境线上的百姓,难免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家门口打仗,害怕拖累自己,别处打仗,害怕加征粮食,可是呢,你要是让他们闲下来,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因为没事干,三天两头惹麻烦。” 李斯是有着丰富生活经验的,他说的话,韩非或许没有太大感触,成蟜是有的,因为闲着没事干到处惹麻烦的人里面,他是标杆。 他微微颔首,示意李斯继续说:“这和你用画作抹黑我有什么关系?” 第325章 再次提醒韩非 “有啊!” 李斯斩钉截铁道:“既然是要让那些赵人为秦国做事,就要派人在旁边看着他们,就好比公子让我们议事,若是让我和师兄互相监督,我就没有空闲画画了;而到了河阳,可以拉拢一批当地有名望的人,威逼利诱,为秦国所用。” “让他们约束百姓,同时允许百姓举报那些暗中勾结赵国的有名望者,一经查实,其家产田地全部归于举报者所有。” “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以利诱导,不怕河阳上下一心,暗中坑害秦国,总会有想要不劳而获,得到他人家产者,而冒险举报的人;也总有为了护住家产,害怕被人夺去,而拒绝与赵国暗通款曲者,让赵人内部自行消磨,公子则是腾出手,将精力用在战事上。” “等到战事结束,赵人经过大量的猜忌和内耗,再也无法凝聚成力,公子就能够许之以利,安心收服赵人。” 成蟜思考着李斯的话,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不管什么时候,举报者都是招惹众怒的群体。 举报者为利举报,或为报复举报,会让被举报人生出怨恨,而那些没有参与举报,也没有获得利益的人,会滋生各种不一样的心思。 或眼红,或害怕... 然而,当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时,举报就会成为一种简单便捷,低成本高收益的途径。 “公子,起这么早?” 韩安突然出现在门口,探头进来,打断成蟜的思路,后者礼貌笑了笑,回道:“早啊,韩王。” 他将画作丢在床上,掀开被褥遮住,起身路过李斯,轻声道:“就先这样吧。” 打仗他不行,政务他也不行。 这次出去就是混功劳的,终究是混成了自己最讨厌的关系户。 “韩王这么早就赶过来,是打算一报昨日惨败之仇?”成蟜来到椅子前坐下,朝着李斯挥挥手,后者低着头转身出了营帐。 与韩安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还很暧昧地进行了小互动,给彼此一个温暖的眼神。 “我报什么仇,我就是过来玩玩,李大人帮我承担了所有的债务,我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只是营中无事,便想着到公子这里散散心,找人说说话。” 韩安和昨日一样,来到韩非对面,正准备坐下,一抬头就看到这个叔叔煞风景,令人不喜的神情。 大家都是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竟然还敢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简直是在践踏韩王的尊严。 他不满道:“公子非,你这才到秦国几天,就敢这么看着寡人了?就算是你得到了秦王的重用,你也依旧是韩人,寡人永远是你的王。” “你先别急着坐,去给我打盆洗脸水,要温水,不能太热,不能太冰,不能多了,也不能少了,毛巾要带茉莉花香,不能太干,容易伤害皮肤,不能太湿,容易淌水。” 成蟜抬腿踢翻韩安屁股后面的椅子,如同是在指使一个佣人,浑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韩安快速起身,稳住险些摔倒的身子。 回头盯着侧翻在地上的椅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在胸口处迅速膨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后,韩安忍受着巨大的耻辱,闭上眼睛消化掉心中无能的怒火。 韩安弯腰扶起倒下的椅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 “色厉内荏之辈,你确定要提醒他,我们在王兄帐中所议之事?” 成蟜目光投向营帐外面,追逐着韩安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后,才收回目光,故作恍然之色,道:“哦!差点忘了,韩安是你的侄子,与你乃是血亲,你若是打算违背王兄诏令,提醒他关于王玺的事情,我可以在事后替你求情,保全性命。” 韩非因为愧疚不安而躲躲闪闪的目光,重新看向成蟜。 后者打断韩非蠢蠢欲张的嘴巴,冷道:“常言道,事不过三,离开韩国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你,到了秦国,就不要心想韩国的事;今天你若是提醒韩安,就是两次辜负本公子的好意,等你第三次犯错,等待你的是必死之路。” “当然,你决定来秦,就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可若是因为你的背叛,激怒了王兄,你死了一了百了,而替你承担恶果的,将会是韩国数十万百姓。” “入了秦国,做了秦官,就要心向秦国,心向秦王,从你投入宜阳大营的那一刻起,秦王就是你在世间唯一的王,韩安不是你的王,更不是数十万受苦韩人的王,他不过是个出卖祖宗社稷,残害韩国百姓,只图个人享乐,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公,子,,” 韩非难得开口,可惜成蟜无心听他结结巴巴的解释,真心也罢,虚情也罢,在国家大事面前,个人情绪不值一提,最后提醒道:“你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辜负王兄保住韩国国玺,与放弃韩安保住数十万韩人将来的长久太平,孰轻孰重,请你自行权衡!” 此时,李斯带着人返回,身后的士兵提着三个食盒,是给他们准备的早饭。 “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成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非,便挪开目光,不再看他。 李斯盯着眼神躲避的师兄,起了好奇心,打趣道:“师兄怎么和少年时一模一样,所有心思都挂在了脸上,和偷邻居家鸡蛋,被找上门的孩子一样,一眼就被人识破了。” “没,没,,有。”韩非唰地脸红,紧张到不知所措。 其实,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提醒韩安,让他不要继续打麻将,还在权衡利弊。 没想到,成蟜直接就把韩安支走,毫不客气地点破了他的心事。 这样一来,韩非明明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却像是辜负了秦王信任,辜负了韩国百姓的罪人,心境能够平稳才是怪事。 说话间,三人早饭上桌,士兵提着食盒离开,到帐外等候。 “今天是最后一天,要让韩安欠下巨债,明天你去劝说他献出王印国玺,后天在王兄帐下举行献印。” 成蟜话一出口,李斯嘴里的饭瞬间变得不香了,说好的三天时间,应该不是这么算的吧? 压力巨大,但李斯还是郑重应下,只是吃饭的速度变慢了不少,边想边说:“若是把百金一圈,逐步提高到千金,此事必成。” “放心,韩安的贪婪,超出你我的想象,今天让他先赢。” 成蟜不甚在意,李斯点头应道:“听公子的。” 第326章 赌狗的诞生 不多时,韩安笑呵呵地端着水盆返回。 “公子,来洗脸了。” 成蟜也不跟他客气,在他的服侍下,洗完脸擦干,这才拿起桌子上昨晚没用的纸,在上面写道:“ 韩王安与李斯、韩非、成蟜于秦军宜阳大营共推麻将,所输欠款 由李斯代为支付 见证人:嬴成蟜、韩非。” “过来看看,如果没有疑问,就签下名字,按下手印,我和韩非共同见证,免得李斯事后找你麻烦。” 韩安熟练地端起水盆,将脏水泼到门外,然后灵性地甩了甩盆壁上的水珠,边擦手边跑:“来了来了。” 拿起成蟜写好的公证书,韩安吐字清晰地念了一遍,有点高兴,又有点不敢相信。 抬头看了看成蟜,得到确定的眼神后,再念了一遍。 这次,他才终于醒过神来,激动道:“公子,你真是思虑周全,此前我和李大人只是口头之约,他要是真的事后向我索要,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 不是没办法拒绝李斯,是李斯背后是秦国,而韩国弱到不存在。 成蟜心里想着,没有打断韩安说话,听他继续阐述着内心的兴奋:“有了这份契书在,我就能放开了玩,输多少都记在李大人头上。 其实,不瞒公子说,我昨天就琢磨出了好几个打法,担心输得太多,没敢放开玩。” 李斯已经扫过契约上面的内容,配合着成蟜演戏,叫苦道:“韩王没放开玩,就让我亏了几千金,要是放开了玩,岂不是让我扒光衣服去讨饭?” “李大人此言差矣,昨天寡人有五成把握,晚上回去推演了一晚上,现在寡人心里有了十成把握。” 韩安尴尬的笑了笑,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改口:“也不是十成,九成,最多九成,寡人有九成把握能赢,李大人完全不用担心。” 说话的功夫,韩安已经提笔写下署名,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手印。 李斯接过笔,在他的名字后面署名,按手印。 韩非和成蟜,只是按了手印。 成蟜拿起契书,吹干上面的墨迹,斜着成撕成两半。 撕缝刚好经过韩非、欠款、支付三个词语,后面字少的部分,成蟜收下揣进怀里,前面的一部分交给韩安。 “契书一分为二,若是李斯找你讨债,就来找我拿出下半部分对证。” 韩非无奈闭上眼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毫无生活常识的韩安,就这么被一封契书坑了,还沾沾自喜。 撕开,不代表不能修改。 那后面留取的大量空白,就是等着填写数额,篡改本意用的。 偏偏他刚刚被成蟜警告过,看得出来却不能提醒韩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骗。 而韩非再次刷新了成蟜的认识,已经决定做假了,还要演一场戏,遮掩一下。 有点要脸,但是不多要。 “来来来,公子、韩王,还有师兄,今日无事,我们继续昨天的牌局,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韩王是不是真有九成的把握赢。” 李斯观察着所有人的小表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拉着韩王坐下,抱着箱子把麻将倒在桌子上:“韩王,你要是赢得多了,可要记得给斯免掉一些债务了,要不然我就真的只要扒光衣服去讨饭了。” “哈哈哈,李大人言重了。” 韩安飘飘然,李斯的吹捧,让他很受用,先是成蟜写下的契书,一分为二,交给他一份保管,接着是李斯的吹捧,他很快就忘记了之前打水的羞耻,爽朗道:“李大人昨天帮了寡人,寡人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放心吧,绝不会让李大人扒光衣服去讨饭的。” “那就多谢韩王了。”李斯笑得灿烂。 一个时辰过去,营帐内传出放浪不羁的笑声,韩安志得意满道:“公子如何?” “李大人如何?” “寡人想了一天一夜,早就把麻将的玩法摸透了,如今一个时辰过去,寡人可是通赢。” 看着臭屁的韩安,李斯和成蟜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主动吹捧起来:“韩王果然是个中强者,在下用了一个月才掌握的玩法,大王只用了一天,斯佩服之至。” “不不不,是一天一夜,不是一天,要实事求是。”韩安纠正道。 “大王牌技高超,品德也是如此高尚,斯拍马难及啊!”李斯一边摇头叹息,一边露出羡慕崇拜的眼神。 “啪!” 成蟜冷着张脸,把麻将牌推倒扔了出去,像是个输红了眼的赌狗,指着韩安叫嚣起来:“老子不服,百金一圈没意思,敢不敢五百金?” 韩安吓了一跳,还以为成蟜发疯了,一听是输急了眼,就没有那么怕了,和和气气地应下:“我倒是敢答应,就怕公子再输下去,会忍不住动手。” “谁动手谁是狗,五百金一圈,你就说来不来?” “来!” …… 一个时辰后。 成蟜再次推倒牌面,红着眼抓住韩安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千金一圈,你敢不敢?” “公子,冷静啊,五百金就可以了,千金的话,大王那里怪罪下来,怕是要吃苦头的。”李斯扮演和事老,劝说道。 “是啊,公子你冷静一点儿,你刚刚可是发过誓的,谁动手谁是狗!”韩安谨小慎微道。 韩非手里捏着一张牌,轻轻地磕着桌面,置身事外做个合格的观众。 “一千金,就玩一千金,行还是不行?!!”成蟜不理睬他们,冷静不了一点儿,发疯道。 “行行行。” “公子,快放手,别伤了人。”李斯拉住成蟜的手,安抚他暴躁的情绪。 虽说是演戏,李斯都有些不自信了,他怀疑成蟜真的输红了眼,把韩安打一顿,商量好的计划就用不上,只能硬来了。 毕竟,成蟜还担着韩非的债呢,他一输就是两个人的。 成蟜理智还有一些,听劝坐下,丢给李斯一个眼神,后者连忙避开,不让韩安发现,他搓着麻将,招呼着众人:“来来来,继续继续,不要让一点点的不愉快,影响我们今天的兴致。” 一圈结束,李斯推倒牌面,和韩安庆祝起来:“韩王,托你的福气,斯胡了,哈哈哈!” “恭喜恭喜!” 而后,接下来李斯十连胜,韩安的恭喜说不出口了。 为了不让韩安生出疑惑,李斯老实本分下来,轮到成蟜偷牌。 待到夜色降临,输红了眼的新一代赌狗,韩安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起来,也不怕成蟜了,指着一圈人,嚷嚷起来:“有蹊跷,肯定有蹊跷,我一开始玩得好好的,后面就没有赢过,这不可能。” 成蟜目的初步达成,也不假以辞色了,道:“我输的时候,也没说你有问题,你输了就说本公子有问题,怎么着,是想在秦军大营,和本公子比划比划吗?” “二位二位,冷静一下,别伤了和气。”李斯劝道。 “就你特酿能装好人!” 李斯莫名其妙被友军怒喷,只好乖乖闭麦坐下,成蟜抓住赌狗心理,随手丢出一张牌,看都不看韩安:“能玩玩,不能玩滚,反正现在输钱的人不是本公子。” “玩!寡人一定要赢回来!”韩安一咬牙,红着眼重新坐下。 第327章 韩王,大事不好了 夜幕降临。 送走韩非与韩安,成蟜难得罕见地叫来士卒,站在门外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和李斯,头对头趴在桌子上。 李斯手里举着盏油灯,成蟜面前放着那半截契书,手里还提着支毛笔。 契书上面的内容,在成蟜的操作下,变成了: “款二十万金,利三成。 付,以全部韩土作抵。” 李斯看的眉头频频皱起,似乎很不忍心的样子,说道:“公子,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哪里不合适?” 成蟜用陌生的眼神,看向李斯,大家默认好的操作,你这个时候说不合适,事后反悔,是想做大善人? “这里不合适。” 李斯指着契书上的二十万金,接过成蟜手里的毛笔,在上面添加几笔,瞬间变成了:“款五十万金,利五成。” 他看着修改后的契书,满意点头:“这样一来,就合适多了。二十万金,韩国榨干家底还是有可能拿出来的,五十万金就一定拿不出来了。” 成蟜看向李斯的眼神,更加陌生了,竖起大拇指,道:“高!李大人这几笔添的实在是高,在下甘拜下风!” 李斯放下笔和油灯,拱手谦虚道:“公子高,若无公子写下这份契书,斯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个法子。” “不不不,还是李大人高。” “是公子高。” “李大人高。” “都高,都高。” “都高?” “都高!” “哈哈哈...” 两个人完全同频的笑声,在油灯暗黄色的氛围萦绕下,显得格外瘆人。 “咳咳!” 成蟜率先收住笑声,把契书拿起,交到李斯手心,握住他的双手,语重心长道:“李大人,明天就看你的了,本公子要让韩安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与时俱进。” “公子放心,斯定不辱使命。” 次日,天色微微亮。 李斯横冲直撞,轻松闯进了韩安的营帐,门口的守卫全都是秦军士卒,自然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韩王!韩王!” “不好了,出大事了!” 韩安还在睡梦中,做着脚踩成蟜,拳打嬴政的美梦,就被突兀的高喊惊醒,他意兴阑珊地看向李斯,这个和他有着短暂暧昧期的中年男人。 只不过,此刻见到李斯,完全没有半分,只有被打扰美梦的愤怒和埋怨,“这里是秦军大营,能发生什么大事?” “韩国要没了!” 李斯假装气喘吁吁,用了好一会儿稳住呼吸频率,惊呼道。 “什么?!” 韩安瞬间清醒,什么美梦,在现实的重拳之下,不堪一击,他急不可遏道:“怎么回事?秦军调动,不是为了援救韩国吗?难道说赵军已经提前攻入新郑,覆灭了寡人的韩国?” “不是赵军,是公子成蟜,他,他,” 李斯仿佛有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本就急虑的韩安跑过来,抓住李斯的手臂,追问道:“成蟜他怎么?说啊!” “我,我说不出口,韩王自己看吧!” 李斯痛苦地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纸,上面是他誊写过来的契书,内容是修改后,“公子成蟜修改了契书的内容。” 他不敢把原件拿给韩安看,担心其一怒之下,撕了契书。 “嘶啦!” 韩安把誊写版的契书愤而撕碎,怒不可遏道:“无耻成蟜,不当人子!” “韩王息怒啊!不过是区区五十万金,诶,诶,韩王,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自己人啊!” 李斯话刚说一半,就被韩安抓住衣领,道:“区区五十万金,你说得轻松! 现在寡人想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是你李斯输不起,承诺了替寡人承担债务,见金额巨大就反悔了,暗地里贿赂成蟜,坑害寡人,契书是成蟜写的没错,可这一切都是你李斯的谋划!” 你还是不明白! 李斯心中哀叹一声,他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韩安,幕后黑手是成蟜了,还能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说,最后的结果出来,韩安的体验是没有变化的,但是李斯作为重要的参与者之一,体验感会大大衰减。 风评被害,谁懂啊? “韩王误会了,在下只是在秦楚人,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胃口,吃得下五十万金,这都是公子的计划,韩王要么交出五十万金,要么交出韩国全部国土,我来是为了帮助韩王,在公子派人要账之前,想出应对之策。” 李斯抓住韩安的手腕,把他的双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挪开,面露失望与悲戚,摇头离开:“既然大王不信任在下,那么斯就先行告退了。 ” “一”、 “二”、 “三”... 李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默数。 “请留步!” 当他数到第五个数,韩安激动的声音响起:“李大人,方才是寡人不对,求求你救救韩国,救救寡人。” 李斯驻足原地,负手看着门外,微微摇头。 “李大人!” 韩安匆匆几步,走到李斯面前,后者连忙伸出手,拦住准备弯腰的韩安,一脸为难道:“韩王切莫如此,不是在下不帮忙,那公子成蟜,不好相与,就算是我遇到他,也总是被坑害,无处申诉。” “大人需要什么?韩国的相位,韩国国库的财富,韩国的美人佳酿,韩国的沃野封地,只要是寡人有的,寡人统统给你,只要大人能够救下寡人和韩国。”韩安已经没有了主见,抓住李斯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不愿松手。 李斯摇摇头,就当韩安逐渐失落,以为被拒绝了的时候,李斯说道:“斯在韩国,承蒙大王照顾,签订盟书立下功劳,升至廷尉,此番前来,只为报答大王的恩情。 怎知大王会如此做派,实在是看低了在下,更是玷污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韩安自惭形秽,觉得自身行为,配不上李斯的高尚人格,紧张道:“李大人,寡人不是那个意思。” 李斯摆摆手,认真问道:“现在,斯就想知道,大王愿意拿出五十万金,还是送出韩国国土?” 看着韩安为难的神情,李斯自问自答道:“斯明白了,大王都不愿意。” “既如此,请大王给予我足够的信任,让我去说服公子成蟜吧!” 说完,李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第328章 献玺 三个时辰后。 韩安在营帐内坐卧不安,久久等不到李斯返回,他曾尝试过出去找人,而门外的秦军限制了他的自由,不允许外出。 这更加重了韩安的焦虑,也更加让他相信李斯,依赖李斯。 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韩安猛然起身,朝着外面看去。 看清楚李斯的容貌,他不由激动出声:“李大人,怎么样了?” “斯幸不辱命,成功说服了公子成蟜。” “大人,你的脸?” 韩安指着李斯乌青的脸庞问道。 “无妨。” 李斯摸了一下火辣辣的眼泡,倒吸一口冷气,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正事上:“公子成蟜已经答应免去公子的债务,且不要韩国的国土,不过,” 韩安屏住呼吸,成蟜不是良善之辈,他从来都没有希冀让对方无偿放过自己,只要能换一个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的条件就好。 他目光盯着李斯脸上的伤痕,听其继续往下说:“公子要让大王交出韩国王玺,献给秦王。” 话音刚落,李斯就看到韩安一屁股跌坐下去,瞬间失去了生机,喃喃自语:“王玺,乃是一国之王的象征,若是交了出去,寡人还是韩国的王吗?” 说着说着,韩安发出笑声,是自嘲,是悲怆,是无尽的懊悔,是无能为力的不甘。 “韩王?” 李斯轻轻呼唤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开启了劝说模式:“只是献出王玺,韩国国库还在,韩国土地还在,韩国的人口和军队还在,只要您回到韩国,您就还是韩王。虽说没有了王玺,但是您的付出和诚意,会换来秦王更大力的支持,能够换来秦军始终如一的攻守同盟。” “献王玺后,韩王只是臣服于秦王,却凌驾于其他五王之上,韩国若是攻齐、攻楚、攻魏、攻赵,为大王出战的可是百战百胜的秦军,用一方王玺,换取一个令天下各国恐惧害怕的韩国,难道不值得吗?” “韩国的列祖列宗,若是得知韩国在大王的治理下,成为仅次于秦国的天下第二强国,那么他们也会为大王的功绩,感到骄傲的!” “会吗?” 韩王目光失去色彩,直勾勾地盯着李斯,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韩安的目光,竟然是如此的深邃,如此的睿智,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会的。”李斯坚定道。 李斯看着惨兮兮的韩安,铁石般的心肠难免生出一抹同情,摇头叹息着离开:“大王准备一下,明天在校场之上,向秦王献玺,事后我会替大王将公子手里的半截契书要回来。” …… 次日。 秦军校场,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共五段长阶九十九级。 沿路每隔两级台阶,就会有两个全甲的精锐士卒,站在台阶两侧。 高台上,一张加大号的太师椅居中,铺着最昂贵的蜀锦,充当王座。 嬴政穿着尊贵的天子冠冕端坐其上,自从秦国灭了周室,无论天下各国是否承认,秦王都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东方六国说,秦国天子是自封,没有得到天下诸侯认可,这不正统? 没关系,这天子,秦王先当着,等有天灭了六国,天下只有秦国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正统了。 其右手下方,成蟜穿着华贵服饰,戴上了象征身份地位的高山冠,不光是站的位置领先于身后百官,就连冠帽的高度也是独一档。 其后,跟着冯去疾为首的咸阳来官,韩非站在最后面,面有戚戚然。 李斯则是站在高台矮一层的平面,一座大鼎放在中间,前面摆长案,放上猪牛羊三牲,祭祀天地。 旁边的空地,是排列规整的画板,平放在地面上,长达丈余,宽近两米。 身边是一人高的毛笔,放在盛装墨汁的水桶里。 “宣韩侯安,入见秦王!” 赵高还在一旁挂着,山呼的宦官是新人上位。 声音未落,站立两旁的秦军,便高声齐喊:“宣韩侯!” “宣韩侯!” 韩安孤身至秦,所带来的仪仗和卫队,全都被李信拦下,如今听着秦军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心中百感交集。 他穿着来时的韩王服饰,而头上的王冠十二旒,被成蟜派人裁三留九,而今看上去倒显得不伦不类。 呼喊声停,端庄高雅的礼乐响起。 韩安端着四方案,上面摆放着一块国玺,一枚王印,还有一幅卷起来的韩国地图。 没有人上前帮忙,也没有人为他提起着地的长裾,孤身一人踏上高台土阶。 九十九级台阶,对于养尊处优的韩安来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再加上心中抵触,走走停停,用去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登上高台。 李斯抱住一人高的毛笔,翘首以盼,就等着韩安跪拜献玺,站在高台上的史官,也早早准备好了史册,开始记录:“秦王政七年,赵楚攻韩,大破之,秦军速援,败楚军于垂沙,韩侯安自去王号,孤身入秦…” “韩侯安,拜见秦王!” 韩安单手托住四方案,撩起身前衣摆,屈膝跪下,朗声道:“今献上韩国国玺,王印,入为秦王之臣,再献韩国地图,并入秦国疆域!” 史官继续写:“献玺纳地,俯首称臣以谢秦王…” “起!” 嬴政语气冰冷。 成蟜上前接过韩安手中的四方案,送到王兄面前,而后退回原位站定。 “韩侯入为秦臣,寡人甚悦,特许韩侯居新郑,领韩地,掌军政民事,与秦世代友好。” 嬴政目光落在韩安头上,声音中的威逼有所减弱,道:“来人,赐韩侯胙!” 一旁早就恭候多时的小宦官,捧着一长条水煮猪肉,送到韩安面前。 韩安看着白花花,半生不熟的猪肉,差点没有忍住哭出来。 胙肉是用来祭祀天地鬼神的,只能是天子赐给诸侯,代表着君权。 韩安想到过亡国,想到过死去,唯独没想到周王室都覆灭了十几年,天下都不承认的秦王天子位,竟然是韩国第一个承认。 他接过胙肉,举过头顶,叩首三拜:“谢秦王赐胙!” 史官再写:“秦王准臣赐胙,封于旧地,韩侯动容,数谢王。” 第329章 大战开启 “报!韩国急报!” 韩安在进行最后的跪谢大礼,从韩国赶回来的斥候,携带着重要情报,站在高台下米娜呼喊,被防守的士卒拦下。 嬴政抬眼看向台下,模糊看到一名士卒,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 只是,仪式要走完最后一步才算圆满,他瞥眼看向摸鱼的成蟜。 后者微微躬身,从队列一侧退了下去。 等退下几层台阶后,成蟜转身小跑起来,并吩咐沿途的士兵:“把人放进来,等仪式结束大王要见他。” 得到成蟜授意的士兵,一步跨过好几个台阶,把成蟜远远地落在身后,身形越来越小,眨眼间的功夫就冲到了外围警戒。 他与负责戒备的士兵,低声耳语片刻后,斥候被放了过去,沿着台阶往上,与成蟜相向而行。 成蟜加大步子,一步跨过两个台阶,来到那人面前,扶住疲惫不堪的斥候,道:“本公子是王弟成蟜,大王要事在身,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斥候咽下两口唾沫,滋润干涸的喉咙,说道:“禀公子,赵军进攻迅猛,小的返回时,其大军已经包围新郑,我军距离新郑还有数十里,由王将军带兵前往驰援,小的奉命返回,将最新的战况禀告王上,请王上早做准备。” “王齕那里派人通知了吗?”成蟜冷静询问。 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按照最坏的结果推算,斥候在路上浪费了一天的时间,那么这个时候,王翦的大军,必定与赵军交战上了。 以王翦的实力,李牧不出,赵国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讨到半点便宜。 成蟜担心的是,赵军一触即退,不与王翦大战,那么这一场谋划,就彻底白费了。 说到底,成蟜还是错误估计了韩军的实力底线,从成皋到新郑,快马加鞭一天的路程,换成大军怎么也得走两天,而成皋城破是在三天前,也就是说韩军几乎是没有抵抗,直接就把新郑给卖了。 王贲,算了,估计他也是被猪队友卖掉了,而听斥候这意思,他也不可能知道王贲的现状,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得到战事结束再问了。 “派了,各路将军那里都派了人通知。” 斥候眼神透露着一丝疲惫与焦虑。 听到他的话,成蟜提着心,才算是稍稍稳定了一些。 只要王齕那里不出问题,赵军就算是想跑,短时间内也跑不了,一切就都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来人,带他下去好生休息。” 斥候拱手拒绝了成蟜,道:“多谢公子好意,小的还要返回军中,向将军复命。” 成蟜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许,走到斥候面前,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伸手调正斥候身上的布甲,拍着肩膀:“去吧,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好干粮和快马。” 成蟜抬手,让一旁的士卒带人离开。 他则是站在原地,等待仪式完成,好向王兄禀报此事,并催促他尽快离开宜阳。 约半个时辰后,仪式终于结束。 嬴政走下高台,身后跟着众大臣。 成蟜迎上前去,兄弟二人与大臣拉开距离,单独走到僻静的地方。 “王兄,大战开启,请动身返回函谷关内,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营中剩余士卒前往赵国。” 嬴政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的不是大战开启,而是两个小孩子的打斗,没有半分的紧张情绪流露,淡然问道:“战况如何?” “王贲情况不明,新郑被赵军围困,王翦与之相距数十里,此时定然已经交战,按照之前约定的时间出发赵国,怕是要来不及了,大军必须提前出发。”成蟜语速奇快,但吐字清晰,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时刻,眉毛紧紧地皱起,神情凝重。 “确定不用寡人留下为你坐镇?”嬴政好似对战事没有太大兴趣一般,目光锁定成蟜,直勾勾,看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成蟜清了清嗓子,把眼神移开,躲避那该死的尴尬氛围,故作潇洒道:“臣弟此去,必定大胜而归,王兄还是回到函谷关内,静候捷报吧!” “寡人让冯劫,跟着你一块去吧。” 嬴政扭头看向冯去疾身后一位中年,面容敦厚,目含锐气,“冯去疾的胞弟,也曾是沙场老将,虽说多年不领兵,跟着你的话,也能从旁出出主意。” 冯去疾和冯劫,本是老秦人贵族,吕不韦进入秦国后,权柄膨胀,便将这些老秦人贵族,从军中调离,入朝担任文职。 像蒙骜、王齕、杨端和那些人,都是从他国投奔秦国的武将,无论是否支持吕不韦,他们都是秦国的外来派系,天生的政治联盟。 成蟜没听过冯劫,多半是官职不大,战绩不辉煌,可也不凄惨。 历史留下大篇幅记载的武将,要么是一路横推,要么是一路被横推,更多的是中规中矩,名声不大的,他们实力也可以,属于军队里的中流砥柱。 就这些史书上寥寥数笔的人,也远胜成蟜。 成蟜没有理由拒绝一位沙场老将,立马顺着嬴政的目光看过去,看向冯去疾身后,与他长得三分相似的男人,望向那双锐气外溢的眸子,妥妥的进取型人物,就知道王兄送给自己的是件宝,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道:“臣弟多谢王兄厚爱,此去赵国。臣弟一定会认真聆听王兄爱将的建议,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打出最出色的战绩,绝不辜负王兄的信赖与期待。” “寡人想听的不是这些,到了战场上,别冒险,别惹事,保全性命为首要。”嬴政难得流露出一丝关怀。 让成蟜上战场,是为了让成蟜成长起来,嬴政不后悔,也不可能撤回诏令。 这也是另一角度的关心。 “放心好了,臣弟有几斤几两,心里有数的很,绝对不会在战场上逞能。” 成蟜眼巴巴地看着冯劫,就像是看着一件即将进入口袋的宝物,生怕一眨眼,宝物就消失不见了,他说道:“王兄,兵贵神速,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第330章 遥控咸阳 “去吧,寡人这就动身退回函谷关,不给你添麻烦。” “嗯,,,” 成蟜鼻音未落,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扭头看着王兄渐渐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刚才的话里,一股子酸溜溜的劲儿,他撇嘴道:“我有说你给我添麻烦吗?明明是给王翦添麻烦,让他畏手畏脚的,不敢放开了打。” 成蟜发挥不粘锅的特长,随便一甩,甩到了远在韩国的王大将军头上,他回过头来,换上一副嬉笑,拦下走过来的冯劫:“将军,听闻你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破合纵…” 冯劫止步,目光转柔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臣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华丽的词藻。” 你放屁,你和冯去疾是胞弟,你们是天生的老秦人贵族,最是附庸风雅,玩的花。 万恶的封建地主,你装什么劳动人民。 冯劫不愿意听他的吹捧,不让他把准备好的措辞完美呈现出来,这是不给他面子。 要不是出战赵国,要仰仗阁下,今天高低要划下道来,而不是心里骂两句这么简单。 成蟜脸上依旧堆着笑,不露尴尬道:“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干事,不用追随王兄返回了。” 冯劫皱眉问道:“不用追随大王?” 他好想提醒成蟜,说话换个合适的词汇,什么叫不用追随大王,难道是要造反,分裂秦国吗? 这要是让四周有心之人听到,在大王那里胡说八道一通,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冯去疾驻足回头,他和成蟜打过交道,更加了解其性子,替胞弟问道:“是大王的意思?” 也是在告诉走过路过,听到的人们,不要胡乱瞎想,这是大王的吩咐,公子只是用词不当,用不着上纲上线。 关键还是因为冯劫置身其中,否则冯去疾是不愿意和成蟜有所交集的。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惹你的祸,反正有大王兜底儿,我办我的差事,合情合理合法。 这是冯去疾设想出来的,两人最好的相处模式,互不相干就是最好。 “是王兄的意思,想不到你上了年纪,耳朵还这么好使,我跟王兄说话声音也不大,你都能听到。” 成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冯去疾,看的后者心里发毛,懒得做出回应,扭头就走。 不追随大王的误会已经解除了,成蟜对他的污蔑,无关痛痒。 只要他不违背秦法,且忠心耿耿,办事效率高,大王就不会信成蟜的胡说八道,完全无惧栽赃陷害,诽谤污蔑。 “老人家就是这么无趣。” 成蟜都准备好大喷三百句了,冯去疾竟然扭头就走,老年人的忍耐力强得超乎想象,他拉着冯劫,边走边说:“我这里有件要紧的事,你先跟着我去把事情完成,然后想干嘛干嘛,我从来都不会像王兄那样。没日没夜的干,自己不休息,还不让底下人休息。” 李斯给画作碎片编上号,亲自抱着走了下来,刚好听到成蟜恬不知耻的发言,忍不住嘀咕:“大王是他不睡觉的干,百官也得熬夜干;公子是他要睡觉啥也不干,你别睡觉玩了命干。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公子懒,大王勤。” “你闭嘴!吓跑了我的冯将军,我送你去死士营。” 成蟜没听清楚李斯在小声嘀咕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本着有枣没枣来一杆子的想法,他开口就是严厉训斥。 李斯眼神瞟到头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轻轻地吹响口哨,跟在后面下了台阶。 另一边,嬴政返回中军大帐,四周布置下,比平时更加严密的守卫。 大壮独自守在门口,其他的普通士卒,则是距离营帐至少一丈远,围成几层,严防死守。 “这段时间,咸阳有何动静?” 营帐内的案牍,以及所有摆件都已经收拾妥当,嬴政负手站立,问向跪在地上的神秘人。 “昌平君到处拜访楚系贵族,联合了不少人,试图在公子返回咸阳的时候,向大王施压对其施以惩戒,报复公子那日将他挂在知笙楼外。” “昌文君得了公子的分利,逐渐荒芜了手头的政务,一心投入到连胜坊的经营中,而今成为了楚系边缘人物,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排挤出楚系。” “另外,朝中对大王前来宜阳一事,看法不一,争议激烈,老秦人簇拥在华阳太后身边,想要劝大王返回咸阳,声称王不涉险;而其他各国在秦派系,多是支持大王御驾亲征,声称王驾所到之处,敌国望风而降,其中楚系呼声最高,持观望态度的,没有站队的,只是少数。” 熊启跳得太欢了,远不如其兄聪明。 嬴政对那些杂鱼的动态不感兴趣,他关心的另有其人,“国尉是何态度?” “国尉闭门谢客,每日只有传递案牍和军情的官员可以进出,在得知宜阳大军全部派出后,国尉征调了附近几个郡县的守军,正在赶来支援。” “让他们驻守宜阳,随时准备接应成蟜。” 嬴政眉锋展开,果然没有看错人,对前来支援的秦军做出安排后,他再次问道:“蒙恬多日没有音讯,现在何处?” “统领一直待在赵国,黑冰台将大王的诏令传到后,其昨日伪装到了韩国,进入王贲军中。” 神秘人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恭敬交到嬴政手中:“这是统领新创的密文,用于黑冰台内部消息传递,由于时间仓促,并不完备,以后可以用来传递重要军情,防止被敌军截获。” 嬴政打开竹简,看着每个秦篆上面都有一串歪歪扭扭的字符,触及到了知识盲区,问道:“这是什么?” 字符与文字一一对应,这一点儿,他看得懂,但是那些字符是什么,他是从来没有见过。 看上去,还有规则可循,可以确定不是蒙恬一时兴起,胡乱写的。 “不知,此乃绝密,统领没说。”神秘人低头道。 “挑几个人混进军中,跟在成蟜身边,此去韩国定要确保其安全回来。”嬴政卷起竹简,收进袖子里,另一只手按着佩剑,走出了营帐。 第331章 令行禁止 “公子,你才是这支大军的主将,怎么能够如此颓靡不振?这要是让下面的士卒知道了,岂不是要影响士气?” 日上三竿,冯劫奉命带领队伍出发,成蟜却还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眼看前方不远就是大河,他忍了一路,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便闯进马车里,把成蟜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冯劫掀开整个窗帘,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方形的光幕,正好打落在成蟜惺忪的睡脸上。 他从冯劫手中夺过被子,蒙头躺下,蜷缩在马车的一角,手在被窝里摸索半天,举着一枚虎符,伸了出去:“我现在把大军指挥权交给你了,你就是这支大军的主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下达什么命令,就下达什么命令。” 啪嗒! 金属材质的虎符,落地有声。 就好像落在了冯劫的心里,让他一阵刺痛。 成蟜的这种行为,骂一句暴殄天物,也毫不为过。 三万大军的虎符,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到,他倒好随手就扔到地上。 冯劫弯腰把虎符捡了起来,拿在手心中,好似千斤重,问道:“公子,难道在你眼里,这三万大军,还没有睡懒觉重要吗?” 冯劫没有得到回应,成蟜翻了个身,裹着被子,面朝里侧,背对着他。 “公子,我们是来打仗的,等过了河,就是赵国的国土,就算是有支偏师已经提前拿下河阳,但是他们毕竟人少,万一出现了什么变故,我们就要重新在攻打一次,战事就在眼前,公子若要休息,也请等到战事结束再休息。” 既然逼问施压没有用,冯劫就只能语重心长地讲起大道理,夸大其词,让成蟜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私下听人说过,成蟜不拘小节,顾大体,他这才想到用讲道理的方式,来劝说对方。 这要是换个旁人,冯劫直接就给大王写一封信,让人军棍伺候了。 偏偏是成蟜,在获取大王信任这件事上,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无人能比,又有着仅次于大王的身份,军棍打不下去。 打不得,骂不得,告不得。 讲道理,可不就成了冯劫最后的希望。 成蟜直挺挺坐了起来,靠在车厢上,举着被子挡住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伸手要道:“虎符。” 冯劫心中一喜,公子果然识大体,只要让他明白事情的要紧性,还是很听劝的,他喜滋滋把捡到手的虎符交还给成蟜,道:“咸阳有少数人传公子不拘小节,识大体,此前我还不信,今日之后臣信了。” “你最好别信!” 成蟜接过虎符,把手伸到窗外,喊着:“李斯,李斯!” 不多时,李斯骑着马从后面追上来,弯腰凑到窗户前,问道:“公子睡醒了?” “我让你去前面看着,冯将军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和韩非两个人跑快些,不要误事,你怎么跑到我后面去了?” 李斯是个张口就来的主儿,就算是看到冯劫就在马车上,也毫不避讳道:“冯将军关心臣下是文官,便让臣到后面跟着,顺便休息一下,等过了河,也好尽快投入到笼络民心的事务中去。” 这些话,骗不住成蟜,最多就是让他的偷懒听上去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合情合理。 李斯连忙继续补充道:“公子,我们要加快行军吗?臣早就做好纵马飞奔的准备了,公子一声令下,臣第一个过河!” “别废话了。” 成蟜晃了晃手里的虎符,引起李斯的注意,道:“虎符交给你,命令大军停下来休息,起锅烧饭,待午时过后,全速行进;另外派两支斥候,先行过河,去通知对岸的守军,调集所有能用的船只,全部渡到河这边来,务必天黑前大军全部抵达对岸。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来打扰我。” “公子!” 冯劫听到大军休息,就忍不住想要开口制止。 待到听完成蟜后面的话,他才明白过来。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不一定能够理解成蟜的行为,提醒道:“公子,应当让大军全速前进赶到岸边,即使沿岸的船只不够用,也可以让军队轮流在岸边休息,其他人则是伐木造船,多运几次,总能把大军送过去;大军卯时出发,这才走了两个时辰,一旦停下来休息,大军的士气就会受到影响。” “我刚给你虎符,你为何不取?” 成蟜看着焦急的冯劫,无法理解他的情绪。 要是他刚刚拿着虎符离开,想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成蟜既然说了听凭他的命令,就绝不会暗中使绊子。 现在,成蟜把虎符都给出来了,就更加不想管事,直接当起甩手掌柜,道:“虎符在李斯手上,是停是进,由他调度,平时老秦人和在秦客系怎么争斗,那是你们的事,我一个混吃等死的摆烂公子管不着你们,但现在是打仗,全军上下必须只能有一个声音,大军所向必须是一致对外,任何试图将大军力量用于内部消耗的人,都是本公子的生死仇敌。” 李斯拿着烫手的虎符,觉得身上担子千斤重,他一个文官,莫名其妙被当成了武将用,读过几天兵法,不代表他和打仗啊。 可是,听成蟜的意思,这虎符冯劫刚刚没收,这让李斯想要把虎符让出去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了。 “将军,公子说的也不差。” 李斯斟酌片刻,劝说道:“让将士们把体力浪费在伐木造船这等小事上,还不如让他们原地休息好,到时一鼓作气,渡过大河;而且,这里是秦国内国土,距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里休息,不会被沿岸搜寻的赵国细作发现。” “公子既然将虎符交给你,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老秦人绝对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违背主将的命令。” 冯劫铁青着脸,但紧皱的眉毛舒缓开,他被李斯的解释说动了,话锋一转:“不过,” “将军请说。”李斯道。 “我要亲自带队过河,无论对岸有没有生出变故,最晚巳时末,都会将消息传递回来,请大军务必在申时到达河边,完成集结。” 冯劫的话,尽管在意料之中,李斯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初次掌兵,比他想象中的难,而老秦人也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识大体。 就凭这一点,李斯就敢拿着自己的三脚猫兵法,再配合师兄的指点,与赵军过过招,不说大获全胜,谨慎一些就绝不会败。 至于轻敌冒进,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就是个文官,玩不了千里奔袭的技术活。 “将军放心,秦军上下令行禁止,斯绝不敢拖了大军的后腿。” 李斯的话,先是夸了秦军,又说了自己不敢拖后腿。 到了冯劫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将军顾大局,李斯也识大体,绝不会生出龌龊嫌隙。 既然大家轻松达成了共识,兵贵神速,冯劫也不再耽误时间,钻出马车,回到自己的战马上,扬长而去:“我们赵国见!” 李斯拱拱手,目送冯劫离开,下令道:“全军止步,于道路两侧起锅烧饭,午时出发。” 第332章 情绪价值 午时。 成蟜在冯劫离开之后,又睡了个回笼觉,才终于迟迟醒来。 “马车分离,马匹交付骑兵,车架毁掉烧饭。” 他跳下马车,指使为自己驾车的士兵找人把马车毁了,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除了巡逻的士卒,其他的将士们,就算是停下来休息,也全都甲胄不离身,兵器不离手,问道:“李斯在哪儿?” “在那个土坡后面。”士卒指向不远处。 成蟜拍拍对方的肩膀,鼓励了一句:“辛苦了,做完这些赶紧吃饭休息一下。” “诺!” 成蟜知道了李斯的位置,不急着找过去,反而绕了远路,钻进了士兵窝里,仿佛是下来视察的大领导,满脸写着平易近人。 “兄弟们,吃了吗?” “公子,吃了!” “不是,我吃了,是你们吃了。” ... “兄弟们,吃的什么?” “麦饭,菜汤...” “公子,额们午时吃了饭,晚上是不是就不吃了?” “晚上也吃,公子我带兵的本事没有,但是管饭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作战期间,只要不影响你们杀敌立功,咱们天天三顿饭。” “公子,军粮都是有数的,额们吃了三顿,那别处的弟兄岂不是要少吃一口饭,怕是要饿日塌咧,能愿意吗?” “那肯定不愿意,但他们吃不上三顿饭,怪他们的将军不去找大王要粮,怪不得咱们头上。” “他们不是王弟,大王可不惯着。” “哈哈哈,那我就不管了...” ... “哟,给家里写信呢?” 成蟜来到一棵树下,树干上拴着一匹战马,马上系着飘逸的丝带。 树根处坐着个与普通士兵,穿着大不相同的士卒。 他将手中的刀片和木板揣进怀里,慌忙在站了起来,拱手道:“禀公子,家里婆娘生了,托让带话,让我给取个名。” 成蟜摆摆手,让他坐下,伸手摸着战马的鬃毛,触及脖子下系着的丝带。 “簪袅?” “是,此战再斩两个敌军首级,就能升为不更了。” 成蟜有些不可思议,回头看去,那人有些拘谨,憨厚地笑着,说道:“升了不更,娃就能免更卒。” 话说着容易,做着可是难如登天。 就这簪袅,恐怕也是九死一生换来的,放在现代军队里,这就是百战老兵,妥妥的兵王。 活着的不更,应该就是普通人一生的巅峰了。 想要迈入大夫,成为贵族,那就需要家中几代人打仗,爵位累积。 就算是困难,也还是有些希望的。 成蟜没理由打消士卒的积极性,鼓励道:“不更再进一步,就是大夫,到那时,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贵族了。” “不更就值了,到时候我战死后,爵位就能传给娃,娃再打仗,就能做大夫。” 那名簪袅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 不知为何,成蟜看着这样的笑容, 觉得心有千斤石,压的他难受。 一个父亲,一个秦兵,为了孩子,为了后代,是抱着必死之心上的战场。 就为了,他眼中那很渺茫,很渺茫的希望。 几代人的努力,就为了成为最底层的贵族。 而这,天下各国,除了秦国,其他的国家,都没有。 就算是有过,也是昙花一现,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坚持不下去了。 让平民,甚至是曾经的奴隶成为贵族,与自己平起平坐,同室饮乐,那些老贵族们,可不愿意。 成蟜不由得想起了张养浩的那句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公子,能不能请你帮忙?给娃取个名。” 那名簪袅,手已伸进了怀里,摸到了木板和刀片,却是不敢拿出来,害怕惹成蟜不高兴。 成蟜愕然愣住,第一次给人取名,多少有些紧张,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掏完了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找到笔和纸。 有些怪不好意思道:“把你的刀片借我用用,出门太急,没带纸笔。” 簪袅并不知道什么是纸,那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接触到的,但是他知道成蟜同意了,欣喜掏出刀片和木板,高兴地像个大孩子,“多谢公子。” 成蟜接到手里,木板虽然打磨的很平整,但是表面还是带着一些毛刺,应该是他自己处理的,刀片是两寸长的利器碎片,想必是战场上捡到的,成蟜握住尾部缠绕的麻布,顿道:“有姓吗?” “贱民,无姓,公子给取个名就行。” 簪袅是笑着说的,但是笑容会骗人,眼神不会。 成蟜明明确确地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卑,看到了倔强的自尊,握住刀片,在木板上刻下第一笔:“既是秦人,便姓秦,名安,希望等他长大了,大秦已经统一天下,秦国的百姓都过上了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不再打仗的好日子。” “秦安,秦安,好名字。” 簪袅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他不关心天下一统,他只知道儿子有姓了,姓秦,跟秦国一个姓,还是王弟给取的。 成蟜认真刻画了好几遍,把刀痕刻得很深,很清晰。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位簪袅凯旋回家后,秦国出现了第一个秦乡、秦村,若不是郡县更名,需要得到秦王的准许,恐怕还会出现秦郡秦县。 更是因为今天取的这个名字,让秦姓在未来成为了秦国人口最多的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成蟜将木板刀片还给簪袅,和他又说了几句家常。 这一圈走下来,全军对成蟜的印象,从吃不了一点儿苦,出来打仗还睡大觉的草包王弟,变成了平易近人,爱兵如子的未来将星。 将星不将星的,成蟜不敢吹。 反正论及平易近人,在整个时代,都提倡贵族高高在上,平民低贱肮脏的大环境下,没有人能跟他这个自幼学习核心价值观的新时代青年相提并论。 就连李牧和王翦这样的名将也不行。 他们会和士兵同吃,但绝对不会称兄道弟。 而他带给士兵们的,叫做情绪价值,叫做贴心。 成蟜走到土坡上面,俯视着躺在下面偷懒的李斯二人。 “通知下去,一刻钟后大军出发。” 李斯猛然坐起,与韩非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公子突然变得积极起来,一时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公子,要不你吃个饭,我们再走。”李斯试探着说道。 “路上吃。” 成蟜抬手打断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李斯,不容拒绝道:“大军在天黑之前,必须全部过河。” 第333章 如果直接跑路会怎么样? “公子,冯将军有紧急军务!” 大军行进途中,前方一斥候飞奔而来。 李斯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凝重,若是这个时候,出现影响大军过河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战场局势,急剧恶劣。 成蟜拉住缰绳,等到斥候在身前停下,接过送来的几枚竹简。 还不等他看上面写了什么,李斯便急切问道:“公子,可是赵国的援军到了?” 成蟜快速浏览几枚竹简,风轻云淡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他把竹简递给李斯,说道:“上一个出道即巅峰,巅峰即落幕的人,是和白起对峙的赵括。” “雁门守将李牧,连破燕国二十城,挥军南下接应庞煖。” 李斯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竹简,内心极度的紧张,他没有听说过李牧的名字,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连破燕国二十城,带领赵军南下,这就足以称得上是位名将。 不是李斯没有挑战强者之心,而是专业不对口,业余玩家遇到了高玩,本能告诉他不要送死。 他试探着劝说:“公子,冯将军是沙场老将,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想要对付李牧,还是应该把军队指挥权交给他。” “你说,我要是直接跑路,会有什么后果?”成蟜仿佛没有听到李斯的话,问出个不该出现的问题。 我会跟你一起跑! 李斯脑海中闪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但是肩上的担子,提醒着他不能够这么离开,最重要的是秦法不会对他留情。 李斯劝说道:“臣不知王翦会不会败,但是渡过大河的万余秦军,一定会损失惨重,河阳与邢丘也会重新回到赵国手里。” “所以,不能退!” “对面是李牧,换指挥大军结局都一样。” 成蟜婉拒了李斯的提议,马鞭轻轻挥舞,将众人落在身后,向等待着的斥候吩咐道:“回去告诉冯劫,天黑之前大军过河,让他派人到赵军营中给李牧送一封信,就说我约他在邢丘城下见面。” 李斯抓紧缰绳,追了上去,担忧不已:“公子,阵前约见敌军大将,过于冒险了,若是赵军暗中埋伏,大王那里无法交代。” “废话少说,全速行进,大战在即,岂能畏首畏尾?”成蟜快速挥动几下马鞭,又提了些速度。 沿着队伍行进外围,往前赶,边走边鼓舞士兵:“弟兄们,再加把劲儿,天黑之前渡过大河,等战事结束, 活着的,我请你们吃肉喝酒,战死了的,我派人把酒肉金子送到家中,交给你们的父母妻儿。” “公子,能不能不要酒肉,全都换成金子,要什么我们自己买。” 队伍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瞬间一呼百应,掀起汹涌的浪潮,成蟜驻足停留在路旁,目光在队伍前后,来回打量,迎来送往从身前经过的士兵,大声应道:“酒肉有,金子也有!” “土地也有...” “房屋也有...” “婆娘也有...” “娃娃也有...” “哈哈哈...” 队伍里面的几个兵痞,伸长脖子看着成蟜,拖着长长的尾声,越说越不着边际,引得众人轰然大笑。 笑归笑,闹归闹,队伍的行进速度,确实有所提升。 成蟜看着经过的士兵,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子倔强坚韧,他们嘴上嘻嘻哈哈,脚下脚步如飞,没有人掉队偷懒。 “公子不习兵法,却很懂得把握士卒的心思。” 李斯骑着马,和韩非并排而行,他用肩膀撞向师兄的胳膊,比较道:“都是出身贵族,公子和你比起来,就更能够和底下人打成一片。你就是在韩国的时候,自视过高,所以才被韩国君臣排挤,得不到重用,要是有公子一半灵活,韩国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韩非黯然神伤,瞳孔失去焦点,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任由战马驮着他往前走。 李斯的话,无异于伤口撒盐。 偏偏韩非无法反驳,与韩国上下同流合污,变法就不会彻底,终会留下隐患,未来一定爆发,不与之同流合污,便是受到排挤,沦落今天。 李斯认为藏污纳垢是不可避免的,韩非则是想要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肮脏存在。 尽管他不同意李斯的观点,但是不得不承认,成蟜确实不像是个贵族。 和士卒们称兄道弟,这绝对让天下名将大跌眼镜的行为。 韩非始终坚持威不可测的观点,让下面的人,不知道上位者的态度,保持距离,他们才会畏惧,才会听命,才会本分。 而成蟜似乎也做到了让士兵们听命。 他想不明白,他觉得要等到战事结束,多观察观察才能搞清楚其中关键。 “嘀咕什么呢?” 成蟜看向不慌不忙的李斯,问道。 “夸赞公子有大将之风。”李斯随口丢出一句马屁。 不要钱,没成本的东西,还能够博取成蟜的喜悦。 李斯觉得,说好话,拍马屁,是这个世界上,一本万利的买卖。 动动嘴皮子,就能够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简直就是逆天改命的不二法门。 所以,他从不吝啬,从不犹豫,更不会没话说。 成蟜不能说开心,拍马屁拍不出来大获全胜,也不能说不开心,李斯的话听着很受用。 抬手不打笑脸人。 他只是挥着鞭子,抽在李斯的马上,把他从身边赶走,“滚到前面带队伍去。” 成蟜等到韩非过来,两个并排走在一起,两匹战马几乎耳鬓厮磨,低声道:“非哥,小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找个认真细心的人帮忙,按理说李斯可以,但是他那张嘴一天到晚什么都说,我怕他给泄露出去,所以,就想请你帮个忙。” “你,干,脆,找,个,哑,巴!” 韩非刚被李斯伤口撒盐,又被成蟜掰开伤口,倒了碗烈酒,说是要替洗盐,简直是痛不可言,他没什么好脸色道。 “这不是没有吗?” 成蟜一时嘴快,赶忙闭上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目光清澈道:“感谢非哥愿意出手相助!” “来来来,我给你说,你去军中找一些铁匠...” 成蟜不给韩非反应的时间,不等他拒绝,便拉扯着在其耳边嘀咕起来。 说完后,成蟜真诚道:“听明白了,你就点头,没听明白,你就割头,明白了吗?” 韩非不情不愿地点头,有种被逼上贼船的无奈感。 “好兄弟,事成之后,我给你请功,向王兄申请释放韩安回国。”成蟜兴高采烈地走开。 战事结束,韩安本来就是要回国的。 所以,这功和没请有什么区别? 韩非痛苦地拍着脑袋,懊悔自己遇上这么个人,想当初在韩国初见,还以为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果成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回句:是梁山之辈啊! 第334章 李牧乃赵之武安君 夜空星芒点点,朗月高照。 大河之上火光绵延,横连两岸。 成蟜、李斯同乘一船,随最后一批士兵渡河。 北岸,冯劫立在岸边,翘首以待,凝视着河面上的火龙,每每靠近一步,他悬着的心,就往下放一放。 直到船只靠岸,河面上再看不到渡河的人,冯劫大步迎上船头,挤开人群,锐利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认真寻找:“公子,公子。” “后面。” 李斯站在人群后面,挥舞着从士兵手中接过的火把,在头顶划过轨迹重复的弧圈。 簇拥而下的士兵,自觉排成一列,贴着船沿儿往岸上走。 看到成蟜的身影,冯劫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快速迎过去,“公子,我已派人给李牧写信,最迟后天就能得到回信。” “李牧一直在赵国雁门一带抗击匈奴,无人知晓他如何带兵,之前赵国攻燕,夺取大量城池,燕国便趁赵军攻韩,国内空虚,袭扰赵国,试图收回失地。结果李牧兵出雁门,旬日之间,连战连捷斩杀燕军八万,再夺二十城,此人比之当年的廉颇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奢、廉颇之后,又有李牧,赵国国势倾颓,竟能名将辈出,将来会是秦国一统的劲敌。”李斯感慨一句。 在河对岸,他就看过冯劫的军报,内容简略,不够详细,此时得知了李牧真实战绩,心中大为震撼。 “确实如此,能与秦军一较高下的只有赵军。” 冯劫附和一句,看向成蟜。 事实证明,派人过河征调所有船只,既不耽误行程,也让士兵得到了休息。 所以,他打算听听这位公子的看法。 成蟜表现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毫不热衷此事,随口道:“廉颇善守,李牧善攻,更是擅长歼灭敌军,他是赵国的武安君。” 此时的李牧,不过是个普通的边将,有一些战功,却始终无法接触到军事核心。 就连南下,也是带着雁门的守军,而不是赵国各地援军。 说他是武安君,是为了让冯劫和李斯,能够以白起为参照,更清晰地了解这个强大敌人。 “听公子这么说,确实是这么回事,赵国有传闻李牧曾经一战覆灭十万匈奴,起初我还以为是假的。” 冯劫露出恍然之色,很快便对李牧的遭遇感到不平,又有些庆幸道:“如此良将,却只是边关一守将,不过,这种强大的敌人,最好一辈子留在雁门,直到覆灭赵国。” 同情,不平,是因为大家都是武将,杀敌立功就该封赏,不封不平。 庆幸是因为彼此敌对,赵国越是冷落李牧,对秦国就越有利。 “现实是,他已经南下,就在我们对面,随时都有可能攻来。” 成蟜泼给他一盆冷水,跟在最后几名士卒身后,走到船头,张开双臂迎着转了个圈,让河岸上的风,尽情地吹在自己身上,语气让人安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吃吃,该喝喝,他李牧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和你我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儿,没什么好怕的。” “公子不怕,我就不怕。”李斯接道。 成蟜撇嘴道:“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用来自我安慰的话,这老六非得跳出来拆台。 冯劫做了好些年文官,在朝中勾心斗角多年,听的明白二人话里有话,只是没有放在心上,面对强大的敌人,害怕是人之常情,能够在士卒面前保持镇定,就已经胜过大多数。 他跟在成蟜身后,返回岸上,“李牧南下带来的边军至少五万,邢丘只有六千守军,我已经命令河阳的三千人赶了过去。” “留下五千驻守河阳,明日一早大军驰援河阳。”成蟜略做思考,对兵力做出分配。 冯劫抢话道:“末将的建议是公子留在河阳,末将率领大军前往邢丘,阻挡李牧。” “李斯守城,我和你同去邢丘,约了李牧见面,就一定要去见,或许能够带来转机。” 事情出乎意料,冯劫一时无法接受,瞬间凝重:“公子不是缓兵之计?” “见了面才知道。” 成蟜当然怕死,可现在不是怕不怕的时候,让将士们知道他躲在后方随时准备跑路,就算他们不把怨言说出来,也一定会影响到士气的。 看看,我们在拼命,成蟜那狗东西躲在后面吃了睡,睡了吃,随时准备跑路。 这还不算,打赢了都是他的功劳,凭什么啊! 成蟜不在乎骂声,他在乎的是,这些骂声会影响到王兄的威严,说的现代化一些,就是会影响到公信力。 他可以菜,但不能怂,不能给王兄丢脸。 成蟜抬手制止还想再劝的冯劫,看向追上来的李斯,道:“你手持兵符,率领五千人,驻守河阳,三个要求,河阳不丢,赵人不乱,邢丘不断粮。” 李斯知晓事态严重性,郑重接下,却也适时申请了权限:“若要如此,我想请公子准我一事。” “说来听听。” “准我在河阳,拥生杀大权。” 李斯当即解释起来:“若是想要征粮,普通百姓手中存粮不多,以粮换地的话,他们定会相互观望,耽误粮草征集,我想清洗大户,取走他们的粮食,并从中拿出一成,分给普通百姓,如此一来,也能断绝那些大户暗中勾结赵军。” “就是杀人太多,臣担不起这个责任。” 听完李斯的顾虑,成蟜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要你做到以上三点,所有责任我来背。” “多谢公子。” 李斯目光坚定,信念已种于心。 冯劫下意识瞥向他,看不出来还是个狠人,他露出一抹欣赏,军中最希望的,就是这种干脆果断的人。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再婆婆妈妈一次,劝道:“公子,若是李牧真如你所说,乃是赵之武安君,你就更应该留下,莫要让王上担心。” “他都退回函谷关了,就算是担心也是事后担心,要是我活着回去了,用不着担心,要是我死了,我还管他担不担心。” 成蟜态度坚决,邢丘他必须去,李牧他必须见,有件事他只有尝试过后,才能不留遗憾。 冯劫嘴巴张了张,成蟜说的太特么有道理了,根本无法反驳,只好暂时如此,约法三章道:“到了邢丘,公子要听末将安排,不涉险地,不孤身外出,不登城观战。” 成蟜敷衍打发过去:“依你,依你,全都依你!” 第335章 约见李牧 第二天,天还没亮。 成蟜罕见起了个大早,找到熬了一整夜的韩非。 他带着十几个军中的铁匠,在城中一处僻静的小房子,十几个人噼里啪啦地忙碌了一整夜没睡。 等到成蟜找上门的时候,韩非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成蟜双手端起他的脸,用力揉搓着:“清醒点啊,非哥!” 韩非抬手推开成蟜,面无表情地钻进铺子里,高冷道:“来!” 二人先后走了进去,避开正在忙碌的匠人,韩非带着他走到了墙角。 墙角处堆放着一晚上的成果。 成蟜一眼就看中他心心念念的好东西,腰身捡起一块带着弧度的铁片,拿起来放在胸前比划着。 “你把那一块拿起来,放我背后看看。” 韩非听话做事,不打一点儿折扣,如同一个机器人,拿起另一块铁片,放在成蟜背后,让铁片的弧度,对准他的后背,几乎完美贴合在一起。 “不错,不错,很合适。” 成蟜赞叹着把铁片扔下,哐当一声,他再次捡起几块小的,弧度更大的铁片,卡比对着胳膊,十分满意道:“非哥,你有做铁匠的天赋啊!” “没。” 韩非把手里的铁片扔出去,满脸写着抗拒二字,眼巴巴地看着成蟜。 仿佛在说,快看看其他的,看完以后,我就该回去睡觉了。 眼看着成蟜只顾着摆弄那些,小块的铁甲,放在身上各部位试来试去,就是不去捡那堆积成山,废了大家伙一整夜时间,却看不出有什么作用的破铁环。 说它是铁环,它还不够圆,其中有一头还丢着个小孔。 打造一个并不难,但是打造了一晚上,所有匠人都是骂骂咧咧的,为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熬夜不能睡觉,换谁都骂人。 唯独韩非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 韩非哐哐两脚,踢开碍眼的器物,捡起两个铁环,带着坏情绪硬塞到成蟜手里。 “看!” 一个字,成蟜感受到了韩非的熊熊怒火。 为此,他只好放下心爱的铁甲,接过韩非递过来的铁环。 成蟜弯腰把脚伸进铁环里面试了试,空间很宽裕,足够用了,略有敷衍道:“做的不错,公子我很高兴,理应给你发放奖励的,但是你催促的态度,让我很不喜欢,所以奖励就暂扣,留待下次,不赏不罚。” 韩非不在乎赏罚,他只在意能不能回去睡觉,看到做出来的铁环,通过了成蟜的检查,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走到最近的匠人身边,抬手拍拍他,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回去补觉。 成蟜大步迈出,拉住想要离开的韩非,把铁环放到对方掌心,缓缓合上五指:“你别回去睡觉了,把这些东西装车,我要运到邢丘,和李牧谈笔交易,你跟着队伍一起出发,路上再睡,至于其他人留守河阳。” 可着一个人欺负啊! 也就是韩非说话不流利,否则他骂死眼前这个混蛋。 他无精打采地拖着双腿,找来几个匠人,一起把那些铁环搬出去。 天色亮起,大军用完早饭,开拔出发邢丘。 一路不停不歇,直至当晚半夜,才到达邢丘城。 沿途,在快要到邢丘的地方,遇到了从李牧营中返回的信使,带来了李牧的回信。 对方表示,接受成蟜的邀请,愿意和他在邢丘城外见面。 具体的时间地点,由成蟜决定之后送去即可,并承诺在会面结束之前,他所率领的赵军,不会攻打邢丘。 但,也给成蟜了一个期限,三天之内不回复的话,今天就要发兵攻城了。 成蟜拿着笔,迟迟拿不定主意。 回复三天以后见的话,他突然有些怂了,那可是李牧啊! 万一来支奇兵,把自己请到赵国做客怎么办? 让王兄倾尽秦国家底,把他换回来,几乎不可能。 王兄是个一生要强的男人,绝不会低头,他派兵猛攻抢尸体,都不可能赎人。 可回复三个月后见,李牧肯定不会惯着他,说不定收到信就发兵攻城了,到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三日后正午,邢丘城外五十米,在下搭建一凉亭,恭候将军到来。” “只要将军愿意前来相见,我就承诺不用赵军攻打,主动打开邢丘城,让庞煖安然无恙回到赵国,此信为证,绝不食言!” 成蟜拿着信走到冯劫旁边,在后者惊愕的目光中,拉起他的右手,轻轻地沾了笔尖的墨汁,在信上按下手印,“让人把信送给李牧,就说本公子希望他如约前来。” 冯劫不可思议地看着指尖残留的墨汁。 按手印,立字据为证,还能这么玩? 今天,他真的是涨了见识。 他接过信,粗略看了眼,目光停留在庞煖的名字上,眉心缓慢凸起。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眉心再次舒展开。 信是公子写的,手印是他按的,那没事了,不用担心公子放跑敌人。 这明摆着就是不认账啊! “末将这就派人去送信。” … 邢丘城外,百里处,赵军大营。 “将军,那黄口小儿,竟敢来信约你相见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胆的种,没想到会面的地点,定在邢丘城外五十米,他是多怕死啊?” “哈哈哈~,这还不算,他还要主动打开城池,放庞老将军回赵,真不知道秦王是不是瞎了眼,让这么一个蠢货带兵守在我赵军必经之路上。” “也许秦王不是瞎,而是任人唯亲,不管秦军死活,哈哈哈…” 李牧跪坐在主案后面,抬手制止了属下们的嘲讽讥笑。 他长相英武,双眼如同猎鹰一般锐利,语气凝重道:“司马尚此前来信,秦公子成蟜,为了挑起韩赵事端,在韩国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挑动韩人暴动,悍然刺杀赵葱,奈何没有证据。 而司马尚至今未归,想必也是遭他毒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完全不顾忌事败的后果。 至于其在用兵一途造诣如何,不曾听闻,单单从行事来看,每每出人意料,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庞煖回来,传令下去盯紧邢丘,一旦发生异常,大军即刻夺下城池,接应庞老将军回国。” 李牧不会害怕任何对手,但也不会小看任何对手,骄兵必败的道理,亘古不变。 他提醒手下的将领们,“莫要小瞧此人,就算他不通兵法,带领城中的秦军殊死一搏,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伤,也不要寄希望于自己的敌人,等成蟜打开城池放人回来,你我一干人等,就不必南下至此!” 第336章 大将之范——王贲 “将军,我们可以派人暗中埋伏,趁机抓获成蟜,以此威胁秦军开城放人,听闻此子深得秦王恩宠,就算是向秦国要回失去的城池和人口,也不无可能。” “没错,到了那个时候,将军立下大功。得到大王封爵,就能够率领大军与秦军一争高下,而不用再苦守雁门。” “是啊,国内那些贵族,除了吃喝等死,哪里会带兵打仗,但凡是秦国作战,总是连战连败,丢城失地,庞老将军上了年纪,赵军需要一个出色的统帅,只有这样,赵国才能和秦国争霸,赵军才能战胜秦军。” “将军,我愿去!” “我也愿去!” “让我去,我一定将那黄口小儿活捉回来。” 将领们你一言他一语,议论声此起彼伏。 他们所有人,竟然在抓获成蟜,向秦国索取利益这件事上,是出奇的一致。 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就算是有个别人觉得不妥当,但也选择了沉默,顺应大多数。 李牧冷眼旁观,等待议论声渐小,他才不慌不忙地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 “这么容易的话,司马尚此刻应该带着成蟜回到了邯郸,而不是把自己弄得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成蟜还在邢丘城内活蹦乱跳,带兵与我军对峙战场。”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只有寥寥几人,嘴硬道:“那是他行事莽撞,不懂得谨慎对敌。” “确实应该谨慎对敌,你们就不要莽撞行事了。” 李牧顺着那名将领的话往下说,打消其想要活捉成蟜的冒险想法,再三嘱咐道:“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去探探他的虚实即可,不要节外生枝,徒增伤亡。” …… “缑氏已破,兵进成皋,截断赵军回国退路!” 缑氏城下,老将军王齕,一头花白长发,略显凌乱的迎风飞舞,苍老的身体里,住着一头苏醒的野兽。 他手中的长剑,还在不住地向下滴血,一颗赵军将领的人头,被他斩落脚下。 随着他的一声呼喊,刚刚大战一场的秦军,宛如不知疲惫的天兵天将。 “杀!” “杀,杀,杀…” 久经不息的喊杀声,随着狂劲的秋风,一路远去。 秦军毁掉缑氏城门,破坏掉城墙,不留一兵一卒驻守。 伤兵原路返回宜阳,回去秦国,其他人全部追随王齕,马不停蹄,人不停歇的赶赴成皋。 … 韩国某处山野。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帐,接连不断到远处的山脚下。 身后护持着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是衣衫褴褛,逃难至此的韩人。 赵军攻来,他们不得不逃。 去新郑,路上全都是赵军,被抓到就是炮灰。 去魏国,两国如今是敌对,去秦国走太远,怕是还没有走到,人就饿死在路上。 正当上天无门之际,一支韩军将他们包围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难逃炮灰命运的时候,一位少年将军站到他们面前。 “韩国的百姓们,我是秦人王贲,奉秦王之令,率领韩军,帮助韩国抵御赵军。” “现如今,边境防线告破,是韩军无能,没有挡住赵军的铁蹄,但你们都是韩国的无辜百姓,不应该卷入到战争中来。” “若是各位信任在下,请收拾行装,跟随我一起行动,这支军队只要还有一个士兵活着,就一定会站在你们前面,挡住赵军的战马。” 那一天,少年将军说了很多很多。 落难的韩人,只记住了两条,少年将军是秦王派来的,这支军队是保护他们的。 这两条单独拿出来看,都让韩人觉得世界发疯了。 如今放在一起,更是让人难以相信。 秦人来保护他们? 军队来保护他们? 他们不敢相信,可他们也不敢离开。 毕竟,当时的各国军队,名声普遍不好,杀良冒功,抓壮丁,抢粮草等等,在普通人眼里,那就是规模更大,成建制的落草流寇。 就这么,第一批韩人,在半胁迫性质下,被王贲笼在了军中。 整个韩国境内,到处都在打仗,他却带着军队,一路走,一路找,归拢起来的韩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和他率领的韩军人数一样多。 中军大帐内。 王贲、蒙恬、李信,三个人头对头,趴在地上,中间铺着一张韩国地图。 “王将军和庞煖打一天了,我们再不出手,连口肉汤都喝不到了。” “你别着急,听听王贲怎么说?” “他会说,战局混乱,静观其变。” 李信斜给他一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抱怨,顺带也把成蟜捎上了,“公子也真是的,出的什么瞎主意,军队不打仗,在这里和那些韩人一起吃野菜。” “王上同意了,就说明这件事另有深意,你别急着否定。”蒙恬性子沉稳,每每都能够缓和李信的暴躁。 有他在军中,让见面就掐架的李信和王贲,难得和平相处。 “不静观其变,要主动出击!” 一直不说话的王贲,啪地拍在地图上。 他爬起来,回到座位上,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两位有些懵的副将,“我研究过庞煖指挥的几场战事,他不是父亲的对手,最少三天最多五天,赵军定然败退离开。” “庞煖让五万魏军驻守成皋,最好的办法是拔掉成皋,斩杀这五万魏军,然后派人向魏国施压,不许借道给庞煖,让赵军无处可去。” “但是,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拿下成皋,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扑新郑,痛击庞煖后军。” 李信抱拳道:“末将愿听将军调遣!” 不让打仗,王贲就是个屁,让打仗,王贲就是他好兄弟。 这一点儿,李信分得清楚,绝不含糊。 “李信率军一万,星夜兼程,于明日午时赶到新郑,即刻对赵军发起进攻。” “蒙恬率军一万,走新郑背后,绕到魏韩边境的榆关,阻拦溃逃至魏国境内的赵军。” “我率领剩下的韩军,与王齕会合,围困成皋。” 王贲居中调度,如驱臂使,他的身上隐隐有了大将之范,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全军带足三日干粮,剩下的粮草全部分给此地百姓,告诉他们,秦军将带领韩人向赵军发起胜利的反攻!” 第337章 李信:我不会丢下我的兵 新郑城外,三军对峙。 赵军正面秦军,韩军则是驻扎侧翼,监视赵军。 同时,韩军还担任着打扫战场的任务。 是夜,赵军营寨,年过花甲的庞煖,伏案叹息。 大器晚成的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就已经年近半百。 十几年的沙场征战,他从未感觉到体力不支,精力不行,每每有战事,就如同年轻将领一般,浑身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战场对敌,如何进军,如何撤退,如何扩大战果,都不过是一个念头,就能够得到答案的简单事情。 而今,不过时隔一年,那个首次攻入函谷关的老将军,竟然在新郑城下,觉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攻打韩国,顺风顺水,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庞煖持重谨慎,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越是靠近新郑,越是在即将覆灭韩国的时刻,就越是严明军纪,小心行事。 王贲率领的那一支韩军,队伍中混杂着大量的韩国百姓,看上去就是杂牌军中的杂牌军,不值一提,他也派人监视着对方的举动。 直到两天前,一支秦军突然出现在新郑城外,与赵军形成对峙。 更是在今天凌晨, 不宣而战,对前军发起全面进攻。 鏖战一天,互有胜负。 只有庞煖知道,这一战下来,落入下风的是赵军,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没有获胜,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秦军主力在新郑,那么缑氏就是一支疑兵,人数不会太多,扈辄至少能够撑过三天,成皋是五万魏军,战事顺利,他们就是最大的助力,战事不顺,他们就是最大的拖累。” “三天之内,若是再拿不下新郑,大军就必须撤退了。” 庞煖在地图上,标注出各个重要的关隘,几乎全部都是涉及赵军退路。 冥冥之中,他也觉得这一战打不下去了,但是人过花甲,还能有几次为国征战的机会。 此次拿不下战果,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三天,就三天!” 庞煖扔掉手里的笔,抽出挂在身后墙上的佩剑,霍然起身,砍在灯芯上,火焰扑簌两下,忽地熄灭,帐篷内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黑暗里,传出一声叹息,“唉,老了,控不住力了。” “将军,将军...” 庞煖将油灯重新点亮,一名赵将毛毛躁躁地闯进来,大喘气道:“秦军偷袭,后军已经乱作了一锅粥。” “哪里来的秦军?” 庞煖不慌不忙地把佩剑收起来,拿起案上的帽子带好,稳步向外走去,“王翦的大军在我们对面,怎么会绕到大军背后去?” “是在我军侧翼驻扎的韩军吗?” “应该不是。” 部将连忙跟上庞煖的脚步,跟了出去,语速很快道:“韩军大营没有任何动静,而且他们白天都没有胆子与我军作战,都别说晚上偷袭了。” “偷袭的敌军,装备精良,悍不畏死,应该就是秦军,有可能会是秦国的援兵到了。” 庞煖脚下一顿。 部将的话,提醒了他,秦国的援军,出现在背后,莫非是缑氏与成皋都被秦军拿下了? 不可能。 庞煖立即否掉了这个想法,秦军多线作战,南抗楚国,北迫赵军,能够投入到韩国战场的大军,不会比赵军多。 而王翦带领的军队,就有近十万人,剩下的秦军,不可能这么快就连下成皋和缑氏。 “传令前军加强戒备,防止王翦趁乱偷袭大营,还要加强对侧翼韩军的监视,若是单打独斗,韩军当然不敢出来,但是看到我军混乱,他们也会利欲熏心,铤而走险。” “诺!” 部将翻身上马,朝着黑暗里去,庞煖则是拦住路过的士兵,夺下其手中的火把,命令道:“既是偷袭,敌军人数不会太多,所有人不要慌,跟我去支援后军。” 有了庞煖的统帅,适才还乱糟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的赵军,变得井然有序。 一条完整绵延的火龙,以庞煖手中的火把为龙头,快速向着后军移动。 而这条火龙,也在行进过程中,吸引了更多不知所措的赵军加入进来。 混乱的营地逐渐有序起来,所有的赵军都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此时,后军营地,李信率领着几名骑术高超的精锐骑手,在营地里来回冲撞。 他们不与人交手,更不会与人缠斗。 骑马朝着空旷,人少的地方去,让战马保持着冲锋的速度不停下来。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剑,或短戈,挑翻赵军营地隆起的火盆,挑飞篝火的供材,带着鲜艳的火光,翻飞落在帐篷上,草料上,以及赵军人群里。 每得手一处,他们就会转战其他地方。 在同一个地方,最多挑翻三个火盆,就会换到别的地方去。 数支相同的骑兵小队,在赵军营地里,做着与李信等人相同的事情。 只不过,率领他们的是什长,是百夫长,无法做到像李信那样,一边放火,一边关注战场形势。 稍有不对劲的地方,李信就会带着他们放弃行动,换个地方继续。 所以,随着赵军反应过来,混乱逐渐平息,越来越多的骑兵小队,被战力剽悍的赵军拉下马来,乱剑砍死。 李信率领身后几名骑兵,暂时脱离混战,被几十名赵军追到处相对空旷的地方,他随手挥剑斩杀凑到近前的赵军,还时不时出手斩落,跳起来试图把骑手拉下马的彪悍赵卒,回头望着身后的熊熊大火。 大火还在持续蔓延,快速吞噬吸收旁边燃烧着的单个帐篷和草料堆,数不清的赵卒来不及逃离,被大火吞没。 也有倒霉的骑手,被逼进火中烧死。 李信目光穿过大火,眺望着远处不断汇聚的赵军,心中憋着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道:“姓庞的老家伙反应真是快,怪不得王贲在他手上吃了亏。” 说到这里,李信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心情愉快不少:“王贲在他手上吃亏,他在我手上吃亏,这么看来,我还是比王贲强。” “将军,赵国大军反应过来了,我们有太多人被杀掉,再这么下去,一个也走不了。” 旁边的韩军百夫长,砍杀一名赵卒后,来到李信身边忧心忡忡道。 李信锐利的双眸扫了一圈,身边汇聚的韩军,大约有二十几人,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韩军士兵,在赵军的追赶下,朝着这边跑过来。 “去接他们过来,不要恋战。” 李信摘下百夫长马背上的长弓和箭囊,抬手便射,箭矢飞出,一名赵卒应声倒下,“这些人都是我的兵,既然看到了,就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第338章 两个人的折磨 “穷寇莫追,严加防守!” 等到庞煖带着人赶到,李信已经带着人远离赵军大营。 两条腿的人,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 拦下上马准备去追的士卒,庞煖沉稳冷静道:“损失如何?” 军中都尉,从马背上跳下来,小跑着来到庞煖面前,汇报道:“敌军百人左右,从死者的服饰来看,是韩军,他们走脱近三十人,我军战死近百人,与睡梦中被大火烧死的士卒,足有千人,烧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最后,都尉咬牙切齿,声音发寒。 赵军还从来没有在韩军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就好比,一只平时随手能够碾死的蚂蚁,突然跳起来咬掉了他一块肉。 换谁都忍不了。 “扑灭大火,传令医官救治伤员。” 庞煖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战场上,生死各有天命,不存在不死人的战争。 近千人的损失,虽然不多,但是偷袭者只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 这是所有赵军士卒不能接受的事情,他们 不愿意就这么放任李信等人离开,在听到庞煖的命令,一个个愣在原地,没有人离开。 他们全都用复仇的目光,看向庞煖。 对此,他也知道,一个处理不好,军中就会哗变。 规模不会太大,但正值战时,容不得半分差错。 “韩军向来不敢作战,以胆小怯懦闻名,今夜近百人就敢偷袭我军十余万,他们的胆子,就来自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为了这几十个人,派人前去追杀,派的少了,若有埋伏和接应,将士们就是平白送死;派的多了,身后的秦军,还有一旁的韩军,他们就会如同饿狼一般,猛地扑过来,将我们全部撕碎。” 庞煖将事情的要紧之处,告诉在场的赵军士卒,可也知道不可能就此消磨他们心中怒火。 那怒火消磨不掉,只能暂时压制,等待更猛烈的爆发。 他向全军士卒保证,此仇必报:“明日开战,猛攻侧翼韩军,务必将其全部击溃,以报今夜之仇;而那些走脱的偷袭者,今晚前来尝到了甜头,那么在战事没有结束之前,就还会有下一次偷袭,传令下去,营中照常巡逻戒备,所有士卒交替休息,待在营帐内,等待下一次偷袭,届时,将他们全部斩杀,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这时,有个士卒从人群里挤出来,还没有跑到庞煖面前,便高喊起来:“将军,正面的秦军出动了,他们正在猛攻前军。”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士卒,暂时压制住心中复仇的怒火。 庞煖苍老的脸庞,浮现出凝重之色,他只是担心秦军会趁乱来犯,没想到还真的来了。 “全军戒备,坚守不出!” 一声令下,他也不敢在这里耽误太久,转身便走。 ... 新郑,城墙上。 “胆子不小,敢夜袭赵军后营。” 王翦站在墙垛后面,眺望着远处的火光,依稀看到数点稀疏的火光离开赵军大营,朝着远处的黑暗中逃去,他手扶着冰凉的墙石,脑海中快速做出分析: “贲儿敢来,但是不会来,一旦陷入其中,失去了主将的韩军,就更加不是赵军对手了;蒙恬那小家伙比他老子还沉稳,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冒险行事;看来就只有李信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若是昨日来袭,两军尚未交战,赵军心高气傲,绝不会按兵不动,随便派一支赵军出去,他可能就走不脱了。” “不得不说,傻人有傻福,真是个好运的小子,今天刚刚交战结束,他就赶上了。” 王翦嘴上说着,却是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每个人性子不同,李信就是敢冲敢拼,在他看来,在战场上,运气未尝不是实力的一种。 “传令,鸣金收兵,大军回营休息。” 他抬头看了看天蓝色的夜空,零零疏疏的几颗星辰,不受任何影响地闪烁着,扭头看向身后的副将,道:“你带上五千精锐,趁乱离开新郑,前往榆关驻扎,防备赵军借道魏国撤回邯郸。” 王翦而今收不到王贲的信息,只是李信的到来,告诉他一个信号,王贲手下的四万韩军出动了。 一直没有动作的王贲,忽然动手,就说明缑氏成皋将要生变,赵军退路即将被断。 是时候断掉赵军全部退路了。 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邢丘,成皋有五万魏军,就算是拿下来,王齕也会损失惨重,最多只能迟滞赵军撤退,邢丘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邯郸的援军,想要打通邢丘,接应庞煖,庞煖想要打破邢丘封锁,返回邯郸。 说是腹背受敌毫不为过! 偏偏大王把成蟜派了过去,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消息传递不及时,多等一天,王翦心里就多一分不安。 捞军功,恢复爵位而已,大家都明白。 王室宗亲是可以有特权的,大家也明白。 现在成蟜去了邢丘,这不仅是折磨他,更是在折磨王翦啊! “但愿公子能够坚守城池,撑到大战结束,不让赵军抵达大河北岸,就是最大的功劳。” 王翦多年不变的平和里,多出一抹凶狠之色,“只能最大可能地斩杀赵军,减少公子的压力。” … “哈哈哈!” “痛快!痛快!” “憋了这么些天,老子都快憋死了,这一仗打的,真是全身舒坦。” 一处林子里,李信带着逃出来的几十个韩军,停留下来。 他们要在这里,等候大部队赶来。 “要不是将军,我们韩人什么时候能打这么痛快的仗?” “是啊,是啊!” “将军带着我们一人双马,奇袭赵军后营,这场大火少说要烧死几百个赵人。” “可惜了,咱们人太少,人要是多一点儿,就把整个赵营全部烧掉。” 李信打断几名韩卒的臆想,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道:“若是人多,我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来。” “之前听人说韩军战力不行,天下倒数,今日一见,” 数十名韩卒齐齐看过来,凝视着李信,有期待,有兴奋,有紧张… 李信不留情面道:“今日一见,果然不行!” 第339章 王齕:成蟜他通敌卖国! 成皋西十里外,王贲率领先头部队,提前赶到王齕军中, 亮明身份后,在秦军的带领下,进入营中见到了正为战事发愁的王齕。 “老将军,贲率领麾下士卒前来相助。” “贲儿来了。” 王齕抬头看向帐外,门口是个英姿勃发的年轻武将,浑身上下散发着所向披靡的自信,他乐呵起身,问道:“你父亲那里战事如何了?” “最多两日,赵军当败,其败退至此需要三日,我们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拿下成皋。” 王齕招呼王贲坐到自己右手边首位,摇头叹息道:“成皋城中只有五万魏军,但是其有城池可以依仗,我军经历了缑氏之战,再加上连日攻打成皋,能战士卒只剩下万人,想要五日之内吃掉成皋的五万魏军,绝非易事!” “我麾下两万韩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明天午后便能赶到。” 加上这两万人,己方也只有三万人,和魏军相比,依旧没有人数优势。 想要短时间内破城,王齕心中没有底气,但是身为军中主将,他在部将面前,必须表现的底气十足才行,“如此甚好,有了你带来的两万韩军,攻破成皋的希望,就大了许多。” “贲以为...” 王贲刚刚开口,立马止住声音,帐外一名秦卒飞速来报:“将军,巡防的士卒在河边抓到一个北边过来的细作。” “问明其意图,若是无用,直接斩了。” 王齕挥挥手,并不在意,每每大战,除了正面对敌的两国将士,就是在没人处来回乱窜的各国细作,有打探消息的,有传递消息的,这些都是常事。 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转头看向话说一半的王贲,问道:“若有良策,便说出来。” 来报士卒没有离开,而是踟蹰片刻后,头低的更低,声音变得更大,“那人说他是奉了公子的命令,有信要送给将军。” “是赵国哪位公子?”王齕皱疑惑道。 王贲露出同款疑问,若是赵国有人通敌,那么他们歼灭赵军的计划,就会容易很多。 眼前的成皋,或许可有可无。 “不是赵国的公子,是,是秦国的公子。” 士卒就是个传话的,从赵国方向,说带来了秦国公子的信,按理说他是不信的,可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报。 身为普通士卒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将军应该知道。 若是因此真的错过了大事,那将是死也难赎罪。 王齕依旧是一头雾水,不记得赵国有秦国质子,扭头看向王贲,问道:“你可听说,我秦国公子,有在赵国的吗?” 王贲和他有着相同困惑,秦国公子有很多,先王的子嗣、兄弟,只要是没有封爵的,就全都是公子,一些血缘淡薄的,也称公子。 但是,在赵国的公子,他还真不知道。 自从去年击退五国联军,秦国便撤回了在外的所有质子,不该有秦国公子在赵。 看出王贲也没有答案,王齕直接道:“把人带进来。” 等在帐外,被五花大绑的信使,很快便在两名士卒的押解下,走了进来。 “王将军,奉公子之名,给你带信。” “哪位公子?” 信使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旁边的士卒,王齕挥手让他们离开,道:“现在可以说了。” 信使看向王贲,见他稳坐不动,王齕也没有让人离开的意思,沉思片刻后,不再遮掩道:“公子成蟜,有书信一封交给将军,书信在我鞋底。” 王齕看着五花大绑的信使,一阵无语。 刚刚士卒在的时候,他不愿意说出来成蟜的身份,王齕可以理解。 但是,把信藏在鞋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今,王齕去帮人松绑,还是帮人脱鞋? 见王齕陷入窘境,王贲主动起身,走到信使面前,语气平静,话家常道:“在下王贲,敢问公子为何会在赵国?” 信使原本不想回答,但是王贲亲自帮他解开了绳子,面带笑意地看着他,却让人有些脊背发凉的感觉。 仿佛不回答这个问题,今天就走不出这个大营了。 信使不敢与之对视,就地坐下,脱掉鞋子,道:“请将军借剑一用。” 王贲不多废话,把剑递给了他。 “撕拉!” 剑锋划开鞋底,信使从夹层中,取出一封河水轻微打湿的书信,递给王贲,“信已送到,我该离开了。” “不急!” 信使刚刚起身,王贲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到了地上,重新跌坐下去。 他接过信,当场拆开,快速浏览一遍后,交给王齕。 然后,转身来到信使面前蹲下。 王贲把佩剑拿在手里,一会儿横着,一会儿竖着,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再次问道:“公子为何会在赵国?” 信使不自觉吞下口水,生出几分害怕,他不明白大家都是自己人。 身份不明确之前,有误会很正常。 而今,信也看了,身份也确定了,怎么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迫于王贲的压力,说道:“大军渡河攻下了河阳、邢丘,公子驻扎邢丘,正在阻击赵国南下的援军。” “这几日先不会返回邢丘,到时候你带着我给公子的回信,一同返回。” 王贲把剑收起来,拍拍信使的肩膀,让他离开。 信使一时无措,可也没有办法,全当是送个信,送进了狼窝里,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走得脱的。 若是偷偷溜走,还容易被当成细作,做贼心虚。 无奈之下,只好暂时留下。 等到信使离开,王贲问向王齕:“公子称与赵将李牧有约定,让我们放庞煖过河,不要阻拦,又要协助我们尽快拿下成皋,老将军如何看?” “断无可能!” 王齕愤而起身,将成蟜的信纂成一团,拍在桌子上,愤愤道:“战场之上,放走敌军,这是通敌卖国,他是公子,我管不了他,但是事后我一定会向大王奏明此事;至于成皋,则是一定要拿下的,而他在大河北岸,如何协助?” “对了,方才你要说什么?” 王齕把一口怒气吼出去,便冷静了许多,问回到前事上。 第340章 成蟜的结义兄长? “攻下成皋不是易事,我想是否有办法,让魏军主动放弃城池?” “倘若我们派人去魏国见到魏王,向其申明利害,迫使魏国退兵,是有可能的。” “只是时间上来不及。” 王贲一时苦恼,本来提前派人去找魏国,逼迫他们退出此战,是最好的法子。 其实,派人去成皋,见到魏军主将,使其退兵,是最快的办法, 只是没想到,一向龟缩起来,不比韩军强多少的魏军,竟然会坚守成皋。 而王齕这么些天,肯定也派过人,对方没退,就说明成皋守军是铁了心,要和赵军联合起来,对抗秦韩。 “魏军敢坚守成皋,就是在赌赵军能够灭掉韩国,就算是遇到秦军,也有一战之力,只要赵国吞下韩地,赵楚魏联合起来,就能够将秦国锁在函谷关内。” 王齕暗暗想着,或许看到大战的形势,魏国朝廷已经开始争吵不休了,就看什么时候有结果了。 短时间拿不下成皋是事实,看不上魏国上下也是事实。 他轻笑一声,不屑道:“魏国听到赵军战败,定然会第一时间撤退,并派人前往咸阳求和,只是如此一来,赵军就有机会逃走。” “不妨等等看。” 王齕想到的可能,王贲也都想到了,确实无法短时间内攻下成皋,只能从内部瓦解对方。 他脑海中闪过一刹那的灵感,转瞬即逝,没有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隐隐觉得那就是拿下成皋的办法,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王贲丝毫不慌,看向错愕的王齕,笑道:“公子既然要协助我们拿下成皋,那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先看看公子要做什么,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你如此信他?”王齕觉得不可思议。 王翦的这个儿子,心气儿极高,骨子里有些远超常人的傲气,平日里看着和气,实际上是在他眼里,没有人能做他的对手,不值得他认真对待。 如今,相信河对岸的成蟜,一个从未打过仗的初生牛犊。 王齕都怀疑,王贲是不是跟李信一样,喝了成蟜的迷魂汤,不管对错,无脑支持。 事实上,王贲从来都不是无脑支持,此前的合作,让他对成蟜的认识十分深刻。 王贲选择相信,不是相信成蟜的能力,而是相信他这个人。 既然是大王嘱托的事情,关乎秦国未来的一场大战,他相信成蟜不会胡来,唯此而已。 只是,他不会和王齕解释,只有亲眼看到结果,王齕才会相信。 “信他,信大王,信秦国!” 王贲一信三连,让王齕有些懵圈,这怎么又和大王和秦国扯上关系了? 而他注定不会从王贲口中得到答案。 …… 就在王齕收到成蟜书信的时候,成皋的魏军,也抓到了一名细作。 对方还穿着秦军服饰,大摇大摆地走到成皋城下,要求面见魏军主将,声称是来拯救魏国的。 魏军守卒,又气又恼,看不惯来人的嚣张气焰,一个人就敢在数万魏军面前嘚瑟。 看得魏军恨不得人人揍他一顿出气,奈何对方搬出来魏军主将,显然是件他们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大事件,只得老老实实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到主将那里。 “王齕派来的?” “上次不是都说过了吗?赵魏联军,不灭韩国,誓不撤军,你回去吧,告诉王齕,不要再派人来了,魏军不会撤退。” 魏军主将是个瘦脸男子,脸上没有几根胡须,给人一种阴险毒辣的感觉,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侧身看着,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秦军细作。 “魏国将亡,你还在这里阅读兵法,是准备到阴曹地府去,继续统帅魏军作战吗?” “好胆!” 魏主将放下竹简,这才定睛看向新到的秦军细作,语气不善道:“如此羞辱本将,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怕?” “哈哈哈,我只怕你不敢杀我!” 秦卒冷笑一声,轻蔑地看向坐在前面的魏主将,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书函,缓缓打开,把写字的一面,朝着魏军主将,道:“在下秦军簪袅,特意来此,只求一死。” “小小簪袅,你哪来的底气?” 魏主不屑嘲讽,忽觉不对,他挤着眼睛要看清楚对方手中的书函,由于距离太远,他起身向前。 书函上面的内容,平平无奇,甚至让他觉得可笑至极。 唯独最后落款的署名和印章,将他的目光,紧紧吸附,根本无法挪开。 “你是成蟜的结义兄长?” 魏主将满眼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发疯了。 什么时候,一国公子会和底层士兵义结金兰了? 可那清晰的印章,明晃晃刺眼的名字,都让他不得不信。 魏主将盯着秦卒,似乎是期待着他说出,书函是假的,他们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境,是不真实的。 “没错!” 秦卒傲然而立,不因对方是魏军主将,而露出半分怯懦,道:“与公子偶遇,相谈甚欢,义结金兰,有书函为证,兄弟二人各持一份。” “今日来此,我只求一死。” 魏主将终于接受了事实,但是他仍旧觉得疯狂,秦王的亲弟弟跟个底层士兵结拜, 秦王的脸面不要了?秦国王室的脸面不要了? 他没好气道:“你是成蟜的结义兄长,本将便饶恕你方才的无心之言,就此出城去吧。” “你若不敢杀我,那就率魏军撤出成皋!” 秦卒收起书函,咄咄逼人道:“若是不撤出成皋,我一定会死在成皋。” “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簪袅,死不足惜,但是公子得知唯一的结义兄长,死在了魏军驻守的成皋城内,定然会痛心疾首,怒攻魏国。” 魏主将心中一凛,幸亏刚才没有直接让人把这个嘴臭的家伙砍了,故作镇定道:“你不过是个贱民,就算是与成蟜结拜,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出身,他一个手无实权的公子,凭什么攻打魏国?秦王不会为了你挑动战事。” “想必吕不韦、嫪毐的下场,阁下听说过,屯留的官员是如何死绝,当地百姓为何流放,阁下也有所耳闻!” 秦卒说完,扭头就往外走,不跟对方废话,语气坚定道:“既然阁下铁了心不愿撤军,那么在下便去城中找个地方自裁,拉上魏国与我陪葬。” 第341章 恭请魏王上路! “来人,拦下他!” 魏主将属实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疯子。 不是他一个簪袅,一个贱民,吃不饱,穿不暖,连家里人都养不活,玩什么命啊? 还真以为是成蟜的结拜义兄啊! 明明是故意让他来送死的,还跟个白痴一样,恨不得立马死去。 他的动作和想法一样快,觉得可笑的同时,便已经离开座位,追了上去。 虽然他不觉得,成蟜真拿这个人当结义兄长,但只要听闻过成蟜的事迹,就会知道,这就是个开战灭国的由头。 帮助赵国,对抗秦韩,还能说是畏惧赵军胁迫,可要是让这个簪袅死在城中,那就是扇秦国的脸。 “将军要做什么?” 簪袅目光平静地扫过挡在门口的几名魏军,在他们手中的长戈上停顿了几秒,回头看向魏主将,道:“准备撤出成皋了吗?” 一边是秦国,一边是赵国。 如果赵国赢,魏国不说恢复当年的霸主地位,至少不用再被秦国欺压。 如果秦国赢,魏国不过是迫于赵军压力,不得不配合作战,只是坚守城池,大不了恢复原先的格局。 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了。 魏主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跟着赵国,搏一把,但也不会把秦国得罪死。 “把他绑起来,送回到秦军大营,莫要伤了人。” 簪袅冷笑连连,看着步步逼近的魏军士卒,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忽地,转身向外跑去,用身体去撞魏军士卒手中的长戈,恣意道:“恭请魏王上路!!!” “拦住他!” “放下兵器!” “不要伤人!” 魏主将惊呼出声。 奈何,他就算是提醒再及时,手底下的士卒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在魏军惊愕下,簪袅的身体撞上了长戈锋利的前刃。 身上的甲衣,划出一条长长的缺口,温热的鲜血顺着腹部的伤口流淌出来。 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血滴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直到汇成一条细长的血线,连接起伤口和地面。 魏主将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大骂道:“疯子,疯子,秦人全都是一群疯子!” 短暂的发泄过后,他看向气息奄奄的秦卒,用力嘶吼一声,吩咐道:“去请医官,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人救活!” 几名魏军,慌慌张张地抬着人离开,去找医官。 魏主将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步伐沉重地走回座位上坐好,忧思满面地闭上眼睛,仿佛将经历一段十分痛苦的心理路程。 “啊!” 忽然,他爆发出愤怒的咆哮,踹翻面前的矮桌,双手抽出挂在身后墙上的佩剑,一下接着一下,不知疲倦地挥砍着,发泄着。 直到力气耗尽,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满目疮痍,一片狼藉的矮桌碎片。 浑身无力地松开佩剑,无可奈何道:“来人。” “派人去秦军大营,给王齕送去口信,明日正午,我约他在城外相见。” 进来的士卒,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不敢多话,更不敢上前帮忙收拾。 在听清楚命令后,直接退了出去,不敢有丝毫耽搁地往城外跑去。 那人刚走没多久,一名士卒行色匆匆地闯进来,脚下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还不忘汇报事情:“将军,出事了,秦军从河上攻过来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你是在消遣本将吗?河对面是赵国,哪里来的秦军?” 魏主将本就心情不佳,听到士卒来报,又是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伸手捡起佩剑,目光阴狠道。 士卒一抬头,看到自己将军手里拿着剑,脸上带着杀意,也不敢起身,顺势跪好,大声喊道:“河中间停着十几艘船,上面打的确实是秦军旗帜,还说要替人报仇,灭了魏国!” 魏主将想到试图自杀的那个秦军,心下一沉,人刚出事,秦军就来了,这要不是提前商量好的阴谋诡计,他当场自刎谢罪! 他快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冲着跪在地上的士卒狠狠两脚,怒道:“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现在才说?” 士卒撅着腚爬起来,想要辩解一番,发现自家将军已经不见了身影。 … 秦军营地。 “将军,河对面有动静。” 王齕、王贲还在为成皋的事情伤脑筋,听到手下士卒来报,几乎是同一时间想到了成蟜的书信。 协助拿下成皋。 “集结大军,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王齕下达命令。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冲出营帐,向着河边奔去。 只见宽广的河面上,十几艘载满秦军士卒的船只,停泊在大河中间,不进不退。 头船上面挂着秦军的旗帜,其余的船只上,则是打着一道道横幅,写着为兄报仇的标语。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王齕二人,大脑同步宕机片刻。 公子的兄长,只有大王。 为兄报仇,是为大王报仇。 大王怎么了? 大王不是在宜阳吗? 大王怎么和魏国有仇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带着相同的疑惑,再把目光投向河面。 王贲定睛看着一艘夹在两艘船中间,被挡在后面的船只,上面只有半句标语:“兄,小弟誓报此仇!” 他指道:“老将军,前面好像还有字。” 王齕顺着手指看去,有些气急道:“前面那两艘船是怎么开的,能不能滚远一些?!!” 两人凝神眺望,不敢移动目光,生怕错过重要信息。 “呜呼!悲哉义兄,痛哉义兄,小弟誓报此仇!” 待复述出完整的横幅,王贲一脸无奈,表示不想说话。 “胡闹,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王齕就没有他那么淡定了,一辈子的尊卑观念,不允许他接受这种事情,痛斥道:“他身为秦国王弟,哪里来的义兄?” “老将军该庆幸,那只是义兄,回头见了大王,这件事与我们无关,若是没有了那个义字,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王贲就看得很开,劝说道。 想看不开都难,成蟜既然打出的旗号是义兄,那就一定有这个人存在。 这种反而对其他将军来说,是安全的,不用受到牵连。 一人做事一人当,最多再带个义兄。 不过,看那旗号,这个义兄多半是死翘翘了。 “这是自贱身份!” 王齕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老人家的脸面,不允许他就这么认输,嘴硬道。 “他都开青楼,办赌坊了,怕什么自贱身份?”王贲嘟囔一声,一语中的。 第342章 魏将破防 王贲的回复言简意赅。 王齕的沉默震耳欲聋。 许久之后,他愕然问道:“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知道成蟜的意图,和了解他下一步的行动,是两码事。 为了不打乱成蟜的机会,王贲保守建议道:“等公子的通知吧。” 有点出乎意料,可一想到成蟜的乱来,王齕便觉得合理多了。 别人的行为,都有迹可循,只有他,大国手也号不准脉。 离谱的行为,总会带来离谱的结果,让人想象不到。 他默然点头。 “将军,营外有魏军士卒,声称有重大事情求见。” 王齕目光盯着河面,关注着下一步的动向,没有回头去看前来禀报的士卒,直接道:“带他过来。” 不过时,一名五花大绑的魏军士卒,被秦卒推搡着来到场中。 “将军,人到了。” “你们谁是王齕?我家将军有话要带给他!” 魏军士卒腿肚子直打哆嗦,却是昂着头,扯开嗓门大喊大叫,为自己壮胆。 王齕微微回头,侧目看向来人,压迫感十足道:“我就是王齕,你来何事?” 魏军士卒看着那半张布满皱纹的脸颊,心跳陡然加速,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很久才稳定下来,说道:“我家将军邀请你明日正午在城外相见。”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太怂,堕了魏国的威严,大声补充道:“如果你有种,明天就不要爽约!” “聒噪!” 王齕听得眉头直皱,这魏主将派人传话,也不好好挑个人,跟个大傻子一样,实在是让人不想搭理,嫌弃地摆摆手:“放他回去。” “有种你就来!” 魏军士卒又高喊一声,旁边的秦军,个个眼神不善,恨不得上前把他生吞活剥。 碍于王齕放人的命令,他们不能杀掉这个惹人嫌的家伙。 但是,他们能够做些小动作。 一个个涌上前去,抬腿的抬腿,架胳膊的架胳膊,还有脱鞋往嘴里塞臭袜子的。 魏军士卒剧烈的反抗挣扎,逐渐落下落下帷幕,失去最后的浪花。 被人打横抬走,直接扔出营寨。 ...... 成皋城上。 魏主将匆匆赶到,看着河面上的一幕,气地浑身发抖。 一边捶着手边的墙垛,一边咬牙切齿:“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自来送死,关我魏国何事?” “堂堂秦国公子,你和一介贱民结拜,还写下书函,作为字据,你脸面何在?秦王脸面何在?秦国脸面何在?” “你要为了一个贱民,与魏国开战...” 是啊,成蟜要为了一个贱民,与魏国开战,偏偏他连句硬气的话都说不出口。 秦国要战,魏国能如何?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了! 大概是成皋离河太近,河面的风吹来,吹散了他全身的气势。 魏主将扶着墙垛,慢慢蹲了下去,躲避河风,从气抖冷,到破防,只需要看清楚每一艘船上的横幅。 他全然不顾在手下将士的形象,扶着角落里的石砖,欲哭无泪,哽咽不止。 “成蟜无耻,秦人无耻...” 一旁的魏军,面面相觑。 自家将军,怎么骂着骂着就哭了? 他们也不敢上前询问,就当是将军犯病了。 毕竟,那些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的贵族们,哪个身上没点儿毛病,这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短暂的注视过后,魏军士卒便在各自的岗位上,摸鱼站岗。 因为他们发现,河面上的秦军,根本就不往前走,就是来回展示船上写着的大字,也不知道写的啥,反正把将军给感动哭了。 一些识字的将领,看到誓灭魏国的事后,也是脸色铁青。 可他们不明白,将军和魏国真的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吗? 魏国还没有亡呢,就哭的稀里哗啦。 看着将军忠诚的态度,每个将领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感慨,要不然人家是将军呢! “去问医官,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救活?” 魏主将整理好心情,就地坐下背靠城墙,心路经历了大起大落,整个人瞬间衰老几十岁,仿佛没有了生机,有气无力道。 当初接见那个簪袅的时候,他是一个人。 那人撞上长戈后,直接抬走救治,期间没有人知道。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谁。 自然就没有人动身去找医官。 秉着多做多错,少做不错的原则,他们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推举了一位勇者。 勇者在同僚的期待下,鼓起勇气,问道:“将军,你说的什么人?” 本来背对河面,看不到那些船只横幅,心境已经有所平静。 魏主将因为属下的白痴言论,再次破防,魏国都岌岌可危了,这帮混蛋还不知道干什么呢! 他摸爬着站起来,对准提问那人就是一顿拳头脚踢。 “成蟜义兄!成蟜义兄!” “你不知道是谁,你不会看啊?那河面上扎眼的大字,你看不到吗?” “还是说,你不知道医官在哪儿,要不要本将打断你的狗腿,亲自把你送过去?” “卑下这就去,这就去!” 那人在主将的穷追猛打下,连滚带爬,极其狼狈地逃走。 魏主将再回头看向,缩在一起,眼观鼻鼻观心的属下,气就不打一处来。 奈何他已经没有力气动怒,百般无奈地回到角落里坐下。 他要等待,等王齕的回信,等簪袅的情况,等成蟜的撤退,等魏国的命运... “赵国靠不住...” “秦国不能靠...” “天要亡我大魏国!” 魏主将扒着墙头,伸长脖子去看河面,没有人喊话,没有人呱噪,甚至天地之间都是沉寂的,但是那一道道横幅,仿佛是击穿心灵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在他的脑海中,萦绕着,挥之不去。 “将军,等庞将军灭了韩国,大魏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人群中,突然蹦出来一句不合时宜的劝导开解。 纵使知晓对方是好意的,魏主将还是目光凌厉地瞪了对方一面,怒其无能道:“秦军都从大河北岸过来了,赵军还拿什么赢?” 第343章 将军,可还满意? 清阳高悬,微风习习。 邢丘城外,不到三十米的距离。 一处临时搭建的凉亭,赫然挺立。 成蟜难得露出正形,端坐在凉亭下,面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个陶制的水壶,壶中的热水扑哧扑哧地小沸着。 隔着袅袅升腾的白雾,看得到对面的李牧,方脸浓眉,眼神犀利。 成蟜拿起微微起身,提起水壶,在杯子中添上热水,送到李牧面前。 “将军能来,在下十分高兴,天气转凉,请多喝热水。” 李牧单手接过水杯,顺手放在座位旁边,目光越过成蟜,看向其背后的邢丘城。 城墙上,秦军弓弩手,严阵以待。 成千上百的箭矢,瞄准着凉亭的位置。 李牧轻笑道:“公子行事,还真是每每出人意料。” “将军威名在外,在下不得不小心行事,要真是离开城池五十米,我这心里没底。” 成蟜一脸崇拜地看着李牧,眼神还露出些许没能隐藏住的忌惮,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称赞道:“将军不愧是北击匈奴的一代名将,这么些弓弩手瞄准着,还能泰然自若,与我在这里谈笑风生。” “弓弩手若是放箭,首当其冲的公子,我怕什么?”李牧笑道。 成蟜露出尴尬,生硬的笑容,道:“将军这么说,显得我很呆。” 他侧着身子,看向停在李牧身后,不足百步的赵国骑兵,一个个的长弓在手,与城墙上的秦军形成对峙,提议道:“要不,我和将军换换位置?就算是两边有人手滑,误放箭矢,那也是射中敌人,而不是伤害了自己人,从而受罚领罪。” “想不到公子还是个体恤士卒的主将。” 李牧话里的打趣,成蟜听得明白,但还是毫不在意,侃侃而谈:“将军爱民如子,是我的偶像,偶像就是向往、追求的目标,所以体恤士卒,是我为了效仿将军,刻进骨子里的责任。” “片刻功夫,公子就给在下带了几个高帽,看来这杯水,本将是不得不喝了!” 李牧拿起放在旁边的水杯,凑到嘴边,轻轻地吹出热气,吹动平静的水面,浅饮一口,道:“公子吹捧的话,若是说完了,就请开始说正事吧!” “将军果然胆魄过人,竟不害怕我在水中下毒!” 成蟜刚刚开口,李牧拿着水杯的手,就觉得有些僵硬,细细地感受着身体内外的变化,心中疑惑不定。 “将军能来,是信任在下,我自幼熟读百家,品德修养可称世间一流,绝不会在水中下毒,从而辜负了将军的信任。” 像是为了和李牧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成蟜当着他的面,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李牧一饮而尽,把杯子捏在手里,说道:“公子是个趣人。” 就算是成蟜证明过了,但是他不愿意喝第二杯了。 水没有问题,但是对面那个年轻人有问题。 喝水,都要影响别人,当真是毫无品德可言。 成蟜连连摆手,在偶像面前露出拘谨的笑容,澄清道:“我不是趣人,我是品德高尚的人。” 李牧轻咳两下。 明明水已下肚,却还是有种被呛到的感觉。 他都替成蟜感到脸红,再次敦促道:“请公子说明要事。” “也没什么要事,就是想见见心目中的偶像,看到将军的那一刻,我便遂愿了,其他的事情,就全都不重要了。” “就算是六国攻破函谷,拿下咸阳,我也绝不会和将军为敌,你是在下毕生仰望的高峰啊,你是在下永远…” 成蟜越说越投入,李牧却是越听越烦躁,怒而起身,斥道:“够了!公子若是无事,本将便告辞了,改日战场上见!” 平日里,李牧要领兵打仗,处理各种事务,不说圆滑世故,可也是能够控制情绪的。 但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烦,废话一大堆,有用的一句不说,没用的一句不停。 初次见面,寒碜两句,吹嘘两句,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不算什么,很正常。 但全场寒碜,吹嘘,那就不正常了。 成蟜连忙站起来,转身朝着城墙上的士卒挥手,大喊:“别放箭,千万别放箭,李将军还不想死呢!” 回头看向李牧,真诚道:“将军请坐,在下初次见到偶像,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还请将军莫怪。而今,我这里确有一件要事,想要请将军帮忙,只要将军答应,我便退出邢丘城,此生不再踏入赵国的土地。” “说!” 李牧再无好脸色,冷冷地看着成蟜,想听听他又要说出什么来。 啪啪! 成蟜拍拍手掌,等在远处的冯劫,亲自驾驶着一辆双驾马车过来,他和李牧站到一侧,道:“车上是在下给将军准备的礼物。” 李牧目光落在马车上,黑色的篷布,遮挡的掩饰,他脸色微变道:“若是收买本将,公子就请回去吧!邢丘城赵军会亲自夺回。” 成蟜拉住想要离开的李牧,苦口婆心道:“将军误会了,这不是财帛珠宝,而是对抗匈奴的利器。” 这时,冯劫已经驾着马车到了跟前,成蟜拉着李牧走了过去,扯下篷布,打开最边缘的箱子,拿出两枚圆环,其中一枚交到李牧手中。 在后者疑惑错愕的眼神中,成蟜自冯劫手里接过一根短麻绳,穿在圆环上端的小孔里。 又在冯劫的配合下,将马车从马背上卸下来。 冯劫从车上拿来一副马鞍,放在马背上,成蟜亲自上前,将马鞍与铁环连在一起,和身旁的李牧介绍道:“将军请看,此物名为马镫,别看只是个小小的破铁环,但是他的作用可是大了去了。” 然后,在李牧疑惑的目光下,成蟜踩上马镫,动作轻松地骑坐在马背上,小跑起来,道:“每匹马装上一个马镫,就连我这种菜鸡都能纵马如飞,若是将军麾下的战马,全都装备了这个马镫,那么将会出现大量骑术精湛的骑兵,对战匈奴的时候,就能够主动出击了。” 李牧显然不淡定了,目光变得炙热起来,恨不得也上马试一试效果。 就在这时,冯劫牵着另一匹马,走了过来,态度恶劣地说着恭敬的话:“将军请试马。” 李牧不跟他怄气,学着成蟜的样子,系好马镫,又学着他的样子上马,脸上露出惊奇之色,“使用马镫之后,竟然如此省力!” “这份礼物,将军可还满意?”成蟜跑完一圈,自信满满地问起来。 第344章 都是老狐狸 “公子若是要让本将出卖赵国,投奔秦国,那就不必开口了!” 李牧很喜欢脚下的马镫,但他还是跳下马来,婉拒道。 有了这个东西,赵国再派新兵前往雁门,就可以快速训练成军。 新兵不用担心上不去马,军队能够借助马镫,在匈奴来犯的时候快速上马,出城迎战。 再也不用摆下战阵,用车兵、步兵去困住敌人,之后进行厮杀。 完全有可能训练出来,大量的骑兵队伍,出城寻战,将战场放到匈奴部落门口,而不是被动防御。 成蟜既然拿出了马镫,就没有打算收回来的道理。 这东西,在想出来之前,很难很难,但是一旦出来后,见识过,就会发现很简单。 难得是第一个发现的人,而不是这个东西的做法。 同时,他也深知李牧是赵国忠臣,想要让对方转投秦国,就不能打直球。 成蟜当即下马,诚意满满道:“将军热爱赵国,我是知道的,就算是我再想和将军同朝为官,也不会为难将军,让将军难做的。今日送来马镫,只是仰慕将军为了天下百姓,困守雁门多年,使得匈奴人始终不得觊觎华夏江山,至于这些马镫会不会让赵军实力大增,成为秦军的劲敌,我是不关心的;我只关心将军和匈奴的作战,只关心这天下百姓不用遭遇到匈奴的骚扰,只关心将军你为了天下百姓数十年戎马倥偬...” 成蟜走到马车前,打开一个个箱子,展示出里面的马镫,满怀愧疚道:“时间太短来不及打造更多的马镫,这里只有一千多个,希望它们到了将军手上,能够发挥它们该有的价值,能够助将军马踏漠北,永绝匈奴之患。”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呃...没事。” 成蟜绕了一圈,回到李牧旁边,把他从愣神中拉回现实。 “将军,在下送你这份大礼,想请你答应的事情是,击退匈奴,守好雁门,决不能让匈奴骑兵,闯入中原半步,决不能让他们杀害我们一个百姓!” 成蟜出人意料的言论,再次震惊了李牧。 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李牧第一次觉得对方有些顺眼了。 有种遇到了知己的感觉。 可他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为了热血冲动而起。 他试探着问道:“公子,难道不担心,本将用这些马镫训练出来精锐士卒,对抗秦军?” 成蟜眼眶湿润,上前几步,抓住李牧的双手,深情道:“将军,天下各国同根同源,大家打来打去,就是自家兄弟争家产,匈奴是外人,请将军一定一定要把他们挡在中原之外。” 字字与问题无关,字字又在回答问题。 李牧正听的感动,成蟜话锋一转,叹息不止。 “可惜啊可惜,我恨呢!恨不能生在赵国,做赵王的兄弟,这样一来,就能够调集更多的资源支持将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 送给将军几个破铁环,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是啊,若公子是赵国...” 李牧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中止说话,险些被成蟜带偏到沟里去,但还是因为对方的言论,流露出几分敬重,道:“李牧拜谢公子好意,定会率领麾下赵军,不负公子期待!” “好好好!” 成蟜故作老成连连叫好。 他拉着李牧的双手,昂起头,吸了一下鼻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擦掉眼角的泪珠,难掩激动道:“有将军在,是天下百姓的福分。” “如此,我也能够心安理得地答应与将军的约定,待到庞煖老将军战败归国之时,邢丘的秦军一定不会阻挡他的脚步。” 李牧不是初生牛犊,想骗就骗,可是成蟜神情动容,只字不提两国交战之事,关心的是远在北边的匈奴外敌。 这让他对底下人收集到的情报,产生了怀疑。 成蟜是个有大格局的人,是个纵观天下的人。 细想他的往事,那些他得罪过的人,惹下的祸事,似乎都有一个还算合情合理的开端。 那些没有合理的开端,大抵是情报收集不完整。 滤镜看人,李牧选择了相信成蟜。 他和成蟜之间无仇无怨,对方没有必要坑骗自己。 否则,也不会赠送马镫。 李牧表示诚意道:“李牧相信公子的承诺,这便下令赵军后退三十里,与公子秋毫不犯!” 成蟜止住准备离开的李牧,打着商量道:“将军且慢,请将军借来一件信物,方便我向庞煖证明与将军的约定,待人回到赵国之后,便将之归还。” “此事,我可以...” “也罢!公子如此诚意,李牧再三地提防,倒像是个小人了。” 邢丘拦在赵军回国必经之路,但若是派人送封信的话,还是有很多小路可以过去的。 李牧本来的打算,就是派人过河送信,交代与成蟜之间的约定。 不过,成蟜的真诚表现,确实打动了他。 李牧接下腰间佩剑,递给成蟜,说道:“军伍之人,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把追随多年的宝剑,请公子拿给庞老将军。” 成蟜收下宝剑,就像是得到了玩具的大孩子,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还拉着冯劫,跟他分享:“看,这里有李牧的名字...” 李牧微微摇头,更加坚信,成蟜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大格局之人。 他招手,让等候在远处的副将赶来。 吩咐对方,将马车套好,把马镫全部拉回营中。 归去的途中,副将得知要后退三十里,以表诚意,严重怀疑李牧中了诈骗,提醒道:“将军,秦人狡诈,不可信!” “拿人手短,收下这些马镫,我便不好发兵攻打邢丘了,与其对峙,不如退去。” 李牧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淡笑,说道:“派人野渡过河,避开成皋一线,去通知庞老将军,若事不可为,成皋已丢,则沿河而下,我在殷地接应。” “殷地在邢丘以东数十里,将军真是一招妙棋,既骗过那个黄毛小儿,还为我军谋划好了撤退路线。” 副将顺嘴丢出一串吹捧,却被李牧抬手打断:“大营后移三十里,迷惑秦军,大军绕行赶到殷地,伐木造船,三天之内必须造出三百条船,准备接应庞老将军回国。” “诺!” 副将带着命令离开后,李牧微叹道:“秦国王弟在邢丘,就怕秦将不敢让其冒险,会令秦军殊死奋战,老将军退无可退啊!” 第345章 韩非接连被坑,王贲咄咄逼人 “公子,那东西可以提升骑兵战力,就这么交给赵军,怕是对秦国不利。” 冯劫担忧不已。 “放心吧,回头给大秦边军也打造一批送过去,不能让匈奴以为,秦国好欺负,都跑到我们这边来打秋风了。” 成蟜是真不想这么快就把马镫和马蹄铁拿出来。 七国没有统一,面对外敌就算是再怎么联合一致,也不能完全一股绳。 等到一统之后,帝国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打造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能够对匈奴形成碾压优势,直接横推过去。 若是提前让匈奴人把马蹄铁和马镫学走,对于骑兵为主的匈奴来说,如虎添翼,会成为新生帝国的大敌。 再说了,七国内部战争,步兵和车兵才是主力,没有必要大力发展骑兵。 想着想着,成蟜突然奸笑起来,贱兮兮道:“或许,李牧没有机会训练赵国骑兵了。” “这是为何?” “因为它!” 冯劫看着成蟜手里的剑,那是李牧刚刚交给他的。 但是,这又和李牧无法训练赵国骑兵有什么关系? 在他看来,李牧是个了不起的将领,不过是少了一把剑而已,对方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成蟜,希望得到下文。 成蟜嘿嘿一笑,拿出一张纸条,道:“按照上面写的去做。” 纸条出自韩非之手,上面的内容,成蟜看过了。 他很佩服这个很少与人交流的大思想家,因为他闲着没事干,净琢磨人心了。 成蟜和他说了基本诉求之后,韩非用了一天一夜,洋洋洒洒写下几千字。 不得不说,写的是真好呀! 全面分析了今天的会面,预测了李牧的种种行为应对。 本来面对李牧,成蟜还心里发怵,谁知道韩非直接让他开卷考! 这也证明一点,武将脑子再灵活,那也是用在打仗上,文官嘴巴再笨,他也天天琢磨对付人,双方的心眼,不在一个层面上。 “公子,这韩非神了!” 看到一半,冯劫就忍不住感叹起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和上面写的基本吻合,公子完全就是按部就班啊! “这天底下没有神。” 成蟜摇头一叹,多愁伤感地说起韩非,紧接着一个激灵,目光不善地看向冯劫:“医者不自医,谋人不谋己,一肚子心眼,却待人赤诚,你说他是神还是笨?...等等,你怎么知道这是韩非写的?” 因为公子你写不出来啊! 冯劫默默嘀咕一句,解释道:“碰巧看到公子把韩非锁进房间,不给吃喝,所以便有所猜测!” “要是在咸阳,你这么说话,是很容易挨打的!” 成蟜有些怨恨地瞪了一眼,眼神瞥到别处,愤愤不平地申诉冤屈:“你懂什么,那是他到了秦国这么多天,没有一点儿贡献,心里过意不去,就主动申请完成此事,并决定不吃不喝,替大秦节约粮食,我答应他,也是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你不要张口闭口就给我泼脏水。” “好了,你看完没,看完就拿着剑,赶紧去把事情办了。” “诺!” 还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冯劫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恶意,带着内心的吐槽离开。 三十米的距离,成蟜抬抬脚,就走了回去。 城门下,韩非等在那里,精神状态很差,那一双眼睛看上去,更是幽怨。 成蟜负手走到他身边,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姿态,道:“老弟,这种事是很正常的,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城中将士们啊!” 韩非低头,用脚尖在地面上沙沙划着。 不多时,赫然出现一句话:“我还没吃饭。” “没吃饭,你去找厨子啊!” 成蟜急吼吼开口,忽然想起来问题的根源在自己,连忙收起自己居高临下的姿态,有些心虚道:“那个非哥,咱们大事为重,当然我不是说你吃饭不是大事,咱们现在就去吃,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不给你饭吃的混蛋。” “这帮没眼力见儿的,没看到我非哥都自由行动了,还不给饭,简直没天理。” “这样吧,我也还没有吃,你跟我一起,给你准备...” 成蟜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韩非又在地上写下了一段话:“我要吃午饭,今天的午饭,不是晚饭。” “午时刚过,你就吃饭,这...” 旁边有不少士兵看着呢,成蟜也不好意思跟韩非继续拉扯下去,当即连哄带骗地拉着他回城,“我这就给你安排,身后就是大河,我让最好的厨子,给你做鱼吃,好好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韩非一脸不相信,眼前这个混不吝,不可能大发善心。 但是,身后是河,河里有鱼,这没错。 实在是想不到,成蟜想要做什么,韩非只得暂时忍饥挨饿,跟着他往回走。 两人一路作伴,来到河边,分别登上了一条小船。 成蟜手里拿着根钓鱼竿,也为韩非准备了一根。 “非哥,与君同钓,其乐融融!” “停,停,停...” 韩非脚下小船划动,向着河面驶去,他捡起鱼竿,又扔在船舱里。 “快点儿,跟上!” 成蟜的船遥遥领先,时不时回头催促。 船夫刚想停下,回应一下韩非,听到成蟜的声音,手里的船桨摇得更快了。 韩非急不可耐,船夫却是丝毫没有要停的打算。 他匆匆两步,上前拦住划船的船夫,拉着他一起去看船舱里的鱼竿,手里捏着鱼钩,竖在眼前:“钩!” 与此同时,韩非指指张大的嘴巴,再指指远处的成蟜。 这下,船夫算是明白了。 他接过鱼竿,拍着胸脯保证:“别担心,我一定追上。” 船夫转身继续划船,频率加快,小船如同飞出去的水鸭子,仿佛回了家一样欢快,他还不忘喊着:“公子,鱼钩是直的,没法钓鱼!” “我知道!” 成蟜站在船尾,双手拢住嘴,故作卖力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相信韩非,可以比肩姜太公,所以才给他准备了直钩。” “你和韩非就在这里钓鱼,钓到之后直接回城即可。” 成蟜又叮嘱一句,便乘着小船,越行越远,登上河中间的大船上。 大船由于在河面停留太久,挂在上面的横幅,因为雾水浸湿而显得不再坚挺,软塌塌地耷拉着。 船上摆放着排列整齐的稻草人,成蟜穿过稻草人,走进船舱里,没有见到人,便转身离开,去了船头。 “对面有什么动静?” 两名士卒,正在船头观望对面的情况,听到身边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待看清楚来人模样后,恭敬道:“公子,成皋有人出来,与我们的人在城外见面。” 成蟜顺着士卒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河岸上,有一群小矮人,泾渭分明地分站两侧。 看不清对面的人长相,王齕的一头白发,在那团黑影里面,显得格外突出。 “乘小船上岸,去告诉魏军主将,让他交出杀害本公子义兄的凶手,并归还尸身。” 成蟜走到两人面前,负手立在船头,遥望对岸。 “诺!” 二人转身离去。 不多时,一艘小船出现在成蟜眼前,船身将水流一切为二,平稳地向着对岸驶去。 ... 成皋城外。 一张毯子,两张矮桌,王齕与魏主将对向而坐,身后跟着随行的部下。 王齕身穿普通布衣,身无片甲,端坐桌前,微闭双眼,仿佛不是来谈判,更像是出来散散心,吹吹风,享受一下闲适的老人家。 魏主将心急如焚,如今处于劣势的是魏国,理亏的也是魏国,至少秦国认这个理。 他率先坐不住,一副老朋友见面的姿态,道:“老将军,魏秦两国向来盟友,何至于刀兵相见啊?” “这成皋不过是一座小城,秦国无须在此浪费时间,损耗兵力,以魏秦两国之间的友好,魏军绝不会在秦国作战时,踏出城池半步。” 魏主将还是不想交出成皋,就此退去。 虽说河对面的赵国城池,被秦国夺走,断了赵军最便捷的退路,他也并不看好赵军此次作战,但赵军就算是全军覆没,那也不是现在的魏国能够抗衡的。 缩在成皋不出,那叫畏惧秦军,此前还抵抗了几天,就算是事后赵国发难,魏国也有理由。 无非是秦国太强,魏军已经尽力,不是不助,而是力有不逮。 可若是退出成皋,那就是出卖赵国,回过头来,等赵国喘过气,定然要出这口恶气的。 秦国强大,韩国经此一战,彻底背靠秦国,赵国就只会把矛头对准魏国。 这是魏国上下,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最好的结果就是,秦赵大战,魏军躲在成皋,既完成了与赵国的约定,也没有得罪秦国。 “秦国无意对战魏国,此次出战,只因与韩国有盟书存在,又收到了韩王的求援,不得已才加入战事;魏军不如退出成皋,将其还给韩国,秦军保证绝不进入成皋,而是转交给韩军接管。” 王齕依旧闭眼假寐,王贲站在旁边,代表他与魏主将进行交涉。 魏主将哈哈笑道:“阁下真会说笑,成皋是庞老将军交给在下的,和韩国有什么关系?” 王贲目光不屑地扫过对方,早就料到魏主将会这么说,双手环抱胸前,微笑道:“韩王许诺,待到赵军退去,便将成皋赠给秦国,如此说来,这成皋确实与韩国无关了,理当由我秦军直接管辖,魏军占着我秦国的城池,莫非是魏王想要与秦国开战吗?” “阁下欺人太甚!” 魏主将脸色青红不定,声音颤抖。 傻子也听得出来,王贲说的不是真话,充满了虚伪与诈骗。 可是,他拿对方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诈与胁迫,魏主将浑身震颤着,压不住心中的憋屈与怒火,但是涉及与秦国开战的大事,魏国没有人敢说“要战便战,又何惧哉”的话。 经过一番剧烈的心理争斗过后,他向王齕求援道:“老将军,秦赵大战之时,恐怕不宜再生事端;不如这样,魏军退回成皋,而秦军也可以随时通过城池,两国友好相处,可好?” “我是粗鄙的武夫,年轻的时候就不懂这些事情,现在老了,更加不懂了。” 王齕在魏主将期待下,睁开眼睛,然而他说出的话,犹如一盆冷水。 王齕不管,那就只能是王贲。 而王贲的架势,是铁了心要拿下成皋,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把人带上来。” 魏军抬着一个重伤的秦卒,来到众人面前。 魏主将本来不想这么快,就交出此人的。 至少,要等到秦军攻魏,到了那时,伤势养好,归还给秦国,也能够让他们师出无名。 现如今,王贲的咄咄逼人,还有老王齕的无赖行为,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 他介绍道:“这位便是贵国公子的义兄,其一时激愤,想要杀身成仁,好在医官医治及时,如今已无大碍。” “胡说八道!” “公子的义兄,明明是被人杀害的,其奉命进入成皋,邀请魏军共击赵军,在其出事之前,公子就收到了书信,称魏军想要杀人,拒不合作。” 王贲不知道成蟜有没有收到信,更不知道这所谓的义兄,进入成皋是为了什么。 真正胡说八道的是他。 但是,他底气十足,完全不担心对方拆穿自己。 只要有实力,胡说八道,也是实话。 要是没有实力,诚心诚意,也是胡言乱语。 是实话,还是胡说,魏军没有判定权,只有开口的权利。 魏主将一拳砸在矮桌上,将摆放在上面的桔子,震落到地上,一腔怒火,含而不发,强行压制着心里的冲动,道:“一定要与魏国撕破脸皮吗?” “其一,成皋,秦军志在必得。” “其二,你的威胁,对我来说,如同笑话。” “其三,秦魏开战,魏国必亡!” 王贲一连伸出三根手指头,陈述三条,每一条都如同一座大山,压在魏主将的心口令其喘不过气来。 三座大山,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王贲乘胜追击道:“交出成皋,退回魏地,魏国尚有几年喘息。” 第346章 跟不上想法了 魏主将沉默了。 他也曾年轻过,发出过恢复魏武卒荣光的豪言。 渐渐的,他学会了闭嘴,认清了现实,知道今天的魏军有多差劲,知道今天的秦军有多么强大。 秦赵相争,魏国想做个得利渔翁? 这一刻,他才明白,魏国上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秦军中一个小小的副将,就敢口出狂言,威胁魏国。 魏国期待赵军与秦军两败俱伤,就像上次的长平之战。 赵国忍气吞声,秦国缩回函谷,魏国得以安枕数十年。 现实却是,经历多年的休养生息,秦国越来越强,秦军越来越强,就连昔日的对手,赵国,都难以招架这一头出笼的猛虎。 魏国坐收渔翁之利,静观其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秦国、秦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啊! “什么人?” 小船靠岸,两个人突然出现在岸上,靠近双方将领会面的地方,引起双方士卒的警惕戒备。 王贲率先反应过来,从河面来,八成是成蟜派来的人,命令道:“把兵器收起来,自己人。” 两名秦卒朝着秦军这边,遥遥躬身行礼,而后向着魏军那里走去,朗声道:“公子吩咐我们来接回他的义兄,请将军行个方便,把人交出来,我们这就离开。” 这两个人没来之前,魏主将正面的压力只有王贲,远在河对岸的成蟜,带给他的压力,还远远没有到来。 此刻,派人前来,是比横幅更能增加压力的措施。 魏主将瞥了眼王贲,一个年轻的秦军将领,有冲劲,有自信,有骄傲,扯的是秦国的虎皮。 而对岸过来的两名秦军,代表着成蟜,不是扯虎皮,就是虎。 秦王是虎,成蟜至少是个幼虎,是虎就要吃肉。 谁挡路,谁就要倒霉。 魏主将心中的算计,百般无奈的放下,若是王贲,他可以冷一冷,放一放,一个武将不过两三万人马,灭不了魏国。 就算是说的话再具有威慑力,最后也需要秦王的拍板允许,能不能出兵,出多少兵,还不一定呢。 如果是成蟜认真说出王贲那样的话,魏国真的会亡。 尽管他说过秦王不会任由对方胡来的话,但是那不过是双方没有正面交锋之前的自我壮势罢了。 魏主将不再抱有侥幸心理,他怕这两个传话的人,后面还有一句话,是对魏国不利的。 先前那名簪袅,已经让他认识到成蟜的无所不用其极。 他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重伤员,说道:“人就在这,已无大碍,不过伤势很重,我不建议你们抬着他回到对岸。” 两个人呢对视一眼,分出一人,上前查看伤势。 “若是贵国公子同意的话,可以将伤员养在成皋,魏国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直到伤势恢复后,再派人送回秦国。” “这...” 两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成蟜只跟他们说,上岸要回尸体,没交代人还活着该怎么办。 而且看伤势,确实不宜长途跋涉。 魏主将把他们的窘迫看在眼里,更加确定,这两个后面留有一句对魏国不利的话,只是看到人还没死,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反复强调,人还活着,魏国会好好照顾,就是为了不给他们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成蟜的旗号是为义兄报仇,现在人没事,受了伤,魏国会照顾好的,回头赔偿一些财富了事。 秦军想对魏国动武,就是师出无名。 王贲洞悉对方的想法,借着治疗人,伤员不宜移动的借口,不退出成皋。 这是不可能的。 “人留下,秦军军中有医官,魏军退回国内,交出成皋。” 王贲警告道:“交出成皋,这是公子的意思。” 从魏主将的态度转化,他就能够看出对方更害怕得罪公子。 说白了,就是出身高贵,只看重同样高贵出身的人,只崇拜身份更加高贵的人,而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仗着秦国强大,说些狂言乱语,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能不能接触到秦王,还要另说呢。 王贲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在魏主将充满怀疑的注视下,他拿出了成蟜派人送来的那封信。 看到信上的内容,魏主将瞳孔一缩,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遗忘掉的种种信息,瞬间便全部涌入脑海。 成蟜的义兄,到了成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魏军退走。 因为一场视死如归的自杀,可能引发魏国灭亡的危机,使得他把这个信息忽略掉了。 直到看见王贲手中的信,魏主将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他尽力了。 为了保住成皋,已经决定出卖赵国了。 但,秦国态度强硬,不会让成皋落入魏军口袋。 就这么退去,不甘心能如何,没有收获能如何,白跑一趟又如何? 总比给魏国招来秦军要好的多。 “三日之内,魏军会退出成皋,不再支持赵国。” “不行!” 魏主将自以为的妥协,自以为的让步,那只是他以为。 王贲继续逼迫道:“三日之后,新郑之战已经结束,魏军退与不退,毫无意义。” “明日正午,魏军必须退出成皋,除了随身兵器之外,不得带走城中的粮草辎重。” “粮草辎重你也要?年轻人,我劝你胃口不要太大了,小心撑死!” 魏主将抬头看去,不可置信道。 眼前这个年轻秦将,真敢开口。 王贲早有准备,指着重伤的秦军簪袅,面不改色道:“公子义兄,在成皋被魏军打成重伤,魏国赔偿一下医药费,是理所应当的。” “哼,给你!” 魏主将气得起身就走,谈不下去,没法谈,对方就是要吃定魏国,连吃带拿。 什么狗屁义兄,不过是个贱民! 临走他还恶狠狠地瞪了眼重伤昏迷的秦军簪袅。 想骂一句怎么不死,话到嘴边,意识到是自己求着对方别死。 这么一来,心中更加气闷。 王贲平静地看着魏军离去,向两位传话的秦卒说道:“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公子,让他在邢丘千万小心,提防赵军援兵偷袭城池。” “诺!” 等王贲处理完所有事,王齕真像个出门散步的老人,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朝着河边走去:“公子还真是每每出人意料,老夫真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 我也跟不上公子的想法。 王贲心里嘀咕一句,默然不语,跟着后面,陪着老人家沿着河边散步。 第347章 大网已成,静待猎物 “沿着南岸巡逻,不要让北岸的赵军发现,但凡遇到有人过河上岸,立刻擒获,不得放跑一人,如遇奔逃顽抗者,杀!” 成蟜负手立在船头,迎着河面上的清风,向附近的船只下达命令。 横幅撤下,船头掉动。 一艘艘船只,顺着河道,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还有几艘船返回岸边接人的。 从此刻起,大河成为禁地。 成蟜不知道李牧会从哪里派人过河送信,但是韩非算定对方一定会派人去找庞煖,约定撤退接应地点。 他接受了成蟜的赠礼,最多是暂不攻打邢丘,绝不会轻易相信敌国公子的承诺。 若是李牧这么轻信敌人,匈奴早就攻破雁门,杀入赵国邯郸了。 另一边,冯劫在看完韩非的细密方略后,带着李牧的剑来到斥候营,挑选后出任务的可靠人选,将剑交给他,并按照韩非的设计,把如何说话,如何应对,全部教给对方。 两日后。 庞煖再经大败。 自从李信率领骑兵,提前夜袭赵军之后,赵军营地就加强了防备,却一直没有等到第二次夜袭。 在天亮后的交战中,庞煖率领主力军,正面拖住秦军。 派遣一支三万人的游骑,对驻守在旁边的韩军,发起了复仇攻击,大有斩获。 韩军退去,躲到秦军身后,不敢交战。 就在庞煖认定,战事结束,准备鸣金收兵,休养一天,第二天再与秦军决战时。 一支奇兵,从天而降,出现在赵军背后,对其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由于赵军主力都在正面拖延秦军,骑兵击溃韩军,还没有来得及返回营地。 李信趁着赵营防备空虚,迅速杀穿赵军营地。 所谓的空虚,只是相较于李信的万人队伍来说,庞煖身为老将,不可能不防备身后,只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支大军。 庞煖急令骑兵回援营地,主力继续与秦军胶着。 这个时候一旦撤退,贫困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配合身后的奇兵,将赵军吃干抹净。 双方大战一天,赵军营地被毁,李信率领的一万韩军,折损过半。 要不是王贲对他们勤加训练,韩军折损三成的时候,就丢盔弃甲,四下逃窜了。 庞煖用兵持重,没有乱了阵脚,所以没被王翦抓住机会穷追猛打。 但是,赵军就此后撤五十里,再也无法攻打新郑,只剩下撤退这一条路。 然而,王翦不会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军出城扎营,就驻扎在赵军对面,死咬着不放,只要庞煖敢走,秦军就上去疯狂撕咬。 庞煖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愁眉不展,手下带来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农夫,还有一柄剑。 “将军,此人形迹可疑,在营地附近多次出现。” “秦军占据优势,斥候刺探不断,用不着伪装前来,你是何人?” 秦赵战事进行到现在。 大战之外,就是双方斥候的战场。 彼此打探消息,彼此追逐战斗,这都是不用伪装的。 庞煖盯着来人,目光平和。 但是,没人敢真把他当成平和的老人家。 “剑能证明我的身份。”农夫不卑不亢道。 庞煖伸手,剑已经送了过来。 他抽出宝剑,出于武将爱剑的本能,先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好剑!” 随后,挥舞两下,将剑身放平。 庞煖的眼珠,被刻在上面的小字深深吸引,目光不再平和,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开口欲问,又敛住情绪,挥手让手下人离开。 他问道:“你是李牧的人?” “是。” 农夫没有犹豫,在来的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洗脑,他是个赵人,是李牧的亲信,是为了救庞煖而来。 “秦军渡过大河,攻下河阳邢丘,缑氏成皋也被其拿下,将军率领边军南下,接应将军撤退。” “因为沿途到处都在打仗,将军令我穿上农夫的衣服,带上他的佩剑前来,这样就算是我意外死在路上,秦军也无从得知将军的意图,不会对赵国造成太大的损害。” 庞煖承认他说的没错,最坏的结果不是攻韩的十几万赵军回不去,而是前来的接应的赵军,也被秦军算计。 他放下宝剑,严肃问道:“李牧打算怎么做?” “将军会在三日之内夺回邢丘,攻打成皋,届时请老将军务必赶到,莫要与秦军恋战,回国当是首要。” “三天,这么急?” “我在路上耽误了两天。” 庞煖挥手,道:“老夫明白了,你下去休息吧。” “诺!” 农夫接到命令的时候,就只是个走不掉的任务,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心安理得走出营帐,跟随着外面的赵军下去休息,混在赵军中,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放把火,给赵军制造一些麻烦。 “剑为信物,没有信件。” 庞煖拿着李牧的剑,轻触着上面的字,喃喃自语。 不合规矩,但合情理。 李牧算他的半个学生,多年前攻打燕国,他发现了年轻的李牧有着过人之处,便教了他一段时间兵法。 后来,战事结束,他回到邯郸任职,李牧就一直留在雁门,抗击匈奴,抵御燕国。 他相信李牧不会欺骗自己。 “来人!” 庞煖合上剑鞘,心中拿定主意,道:“命令全军埋锅造饭,准备拔营回国。” 之前,他不敢直接走,是担忧王翦追得太紧,成皋的魏军就是死人,见到赵军溃逃,一定不会开城门,赵军到了河边,前有大河拦路,后有秦军追杀,那才是真正的绝路。 所以,他只能稳稳当当的撤退。 现如今,成皋丢失,邢丘也丢了,可谓后路全断。 好在李牧来的及时,庞煖不用担心王翦追得太紧,到了河边后陷入两难。 否则,他就要考虑借道魏国了,尽管痛击盟友是不光彩的事。 庞煖在脑海中演绎着如何撤退,如何配合李牧,全然不知真正的信使,已经被沉入河底,再也不可能送来真正的撤退路线。 他和李牧,已经踏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 而这时,作为大网的编织者,韩非在河中心,饿的前心贴后背,四仰八叉地躺在船舱上,生无可恋。 鱼钩是真的,可以折弯。 但是,他去拿准备好的鱼饵时,沉甸甸,却是一盒金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一计除二将,酬谢非公子。” 韩非是一脚把盒子踢翻,在河中心看到金子,差点饿死加气死。 第348章 在下李贲 “将军,赵军退了。” 偷袭加大战,李信压制在体内多年的战斗因子得到释放,得到手下斥候传回赵军撤退的消息后,他放下饭碗就来找王翦请战。 王翦埋头干饭,头也不抬地问道:“如果你是主将,你觉得大军应不应该追上去?” 李信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赵军走的还算整齐,大军追上去不会有多少收获,若是不追,赵军就会这么一步一步地撤回赵国。 片刻后,他有了答案:“我愿意率领游骑跟在后面,骚扰赵军,监视其一举一动,将军可以率领大军尾随其后,见机行事。” “小心埋伏,不要恋战。” 王翦依旧是埋头干饭,李信愣了一下,激动道:“末将领命!” 他提了提身上的甲衣,故意弄出声响,意气风发地走出营帐。 不要恋战可以,不打仗不行。 李信已经在想好了,要对赵军进行持续不断的骚扰,只要对方有敢落单的,他就毫不犹豫地吃掉对方。 不多时,李信率领着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秦军游骑出现在赵军侧翼。 游骑行动迅捷,面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 李信没有犹豫,指挥骑兵从侧翼的山坡上俯冲而下。 “举盾,防御!” 赵军作为精锐军团,迅速作出反应,一块块盾牌拼接在一起,连成一面盾墙,防备着即将射过来的秦军箭矢。 “游骑出战!” 庞煖居中军调动,下令骑兵对战骑兵。 命令传达出去,队伍最前方的赵军游骑,约有两万人,离开队伍,迎着秦军游骑发起反冲锋。 李信身为将领,身先士卒,冲在骑兵最前面。 当看到赵军骑兵出战的时候,就知道截断赵军的计划行不通了。 当机立断,改变目标,朝着后军切了过去。 不如截断赵军来的刺激,但是能够咬伤赵军的尾巴,也不白来这一趟。 “秦军的目标是我们的粮草辎重!” 庞煖面无表情地听完手下的惊呼,实际上,他的心里也提着一块巨石,现在传令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骑兵能追上对手。 留下对方也好,驱逐对方也罢,至少要保住粮草辎重。 李信从士卒手中接过长戈,冲到辎重车前,将长戈送入到车体下面,猛喝一声,全身肌肉发力,将辎重车掀翻。 车子损坏,袋子划破,粮食洒落出来。 他手中的长戈也随之应声折断,当即抽出长剑,改变方法,命令道:“划破赵军粮袋,速速撤退。” 骑兵来去如风,只需要双臂夹紧兵器,借助战马的冲刺,利刃能够很轻松地划破粮袋,装在里面的粮食,如同颗粒感的水流,畅通无阻地流到地上。 有试图用上前阻拦,护住粮食的赵军,也会得到秦军的一视同仁,像是划破袋子一样,划开他们的肉体。 看到举盾的赵军,秦骑便绕过去,去划他们背后的粮食,若是没有举盾,就会粮袋一下,人一下,砍完就走,绝不回头。 赵军游骑在后面追的难受,双方已经拉进到弓箭射程里面。 但是,放了几支箭后,发现秦军和后军挨得太近,误伤的同伴,比杀伤的秦军还多。 他们只得骂骂咧咧收起长弓,继续狂追。 “撤!撤!撤!” 李信冲在最外围,看到身后的赵军开始合围过来,急令道。 秦骑开始有意与赵军拉开距离,跟着李信撤出战斗,但是总有几个过分自信的倒霉蛋,收到命令不第一时间撤退,而是想着临走再干一票,结果被赵军举起长戈勾下马去。 脱离战斗后,李信带着麾下士卒一路奔逃,直到看不见追兵,确定赵军没有追来的时候,方才下令大军暂时休息,然后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赵军后面,寻找机会,再上去咬一口。 庞煖为了在与‘李牧’约定的时间内赶到成皋,放弃了那些受损的辎重,以及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重新装起来的粮食。 将上面一层粮食流干后剩下的空袋子扔掉,赵军便继续前进。 三日时间。 成皋早就换了主,为了防止魏军偷偷帮助赵军,背刺秦国,魏军全部收缴兵器,交出甲衣,退出成皋。 如此一来,魏军回国向东,庞煖自南边来,双方走的是两个方向,不可能相遇。 魏主将留在城中作为人质,就不怕其暗中派人给赵军送信,他没有舍己救赵的胆子,不然也不会退出成皋了。 而今城墙上,魏军的旗帜早就换成了赵军的旗帜。 王贲率领部分韩军驻守在城墙上,全都穿着从战场上捡来的赵军服饰,另外还有一些赵军服饰,给守门的士卒换上了。 其他的韩军,则是穿着原本的服饰,藏在城中。 庞煖带着赵军,撤退到成皋,见城门紧闭,城墙上挂着赵军的旗帜,命人向城中喊话:“庞将军率领攻韩将士回国,请城中的兄兄弟打开城门放行!” 王贲站在城墙上,探出半截身子,看了看如潮水般涌到城下的赵军,还有着更多的赵军,在持续不断地赶来,大声道:“末将奉李将军之命驻守成皋,接应庞将军和将士们回国,为了防止秦军假扮,还请将军拿出李将军交付的信物,验明正身后,末将自会打开城门。” “验汝娘...!” “住口。” 庞煖骑着马从人群中走出来,制止出口成脏的部下,道:“李牧命人送我一柄剑,你且下来。” 王贲转身离开城墙,等他再出现时,城门打开半扇,人就站在门前,有十几个与赵军服饰相同的韩军走出来,列成两队。 王贲喊道:“请将军派人把剑送过来,末将的职责是守卫城池,不能离开半步。” 庞煖瞳孔微缩,没想到李牧选人会如此谨慎,看来拿下对方,直接冲进城中的想法无法实现了,只得在这里继续扯皮下去。 他把李牧的佩剑交给身旁的副将,由其送到城门处,交给王贲。 “将军,请入城!” 王贲确认剑的真伪后,命令将另一半城门打开,向前走出十几步,暴露在众人面前,高喊道:“李将军吩咐待到将军入城,是夜在城墙上竖起九支火把,他便会在三更之前赶到成皋,与将军共同商议将士们渡河回国一事!” 说话的空隙,庞煖已经骑马来到王贲面前,眼神中露出一抹欣赏,问道:“你很谨慎,这是好事,叫什么名字?” 王贲粗略扫过跟在后面的赵军,恭敬回道:“禀将军,末将李贲,与李将军同族。” “你很不错,我们入城吧。” 庞煖驻足朝着城中张望,目光所至全是赵军将士,没有发现半点异常,征战多年的直觉,没有感受到杀意,便放心入城。 目光拉近到城门上,又是一阵满意,李牧这个人选的真好,城门外面都装上了铆钉倒刺,大大减少了秦军推门的力量。 其手下副将,率领十几个赵军,抢先开路,庞煖不慌不忙地进城。 王贲默算着成功的概率,跟在庞煖身边,一起往前走。 马蹄声哒哒,敲击在他的心上,气氛越来越紧张。 庞煖走过城门,王贲突然发难,轻松跃起,砍杀他身后的部将,大吼一声:“关门!” 第349章 李信无条件相信 在城门外列队的十几名士卒,是王贲精挑细选的精锐。 看到王贲动手,他们没有迟疑,几乎是同一时间动手,举起手中的兵器,或刺,或挑,或砍… 与猝然临事的赵军战在一起,边打边退。 城门里,躲在门后的士兵,共同用力推动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庞煖反应过来,想要掉头离开,一名韩卒跃到马背上,抱着他一起摔到地上。 走在前面开路的赵军,看到主将落马,奋蹄急奔。 但是,城门口空间狭窄,根本容纳不了几匹马共同转头,结果只能是,几匹马撞在一起,险些不战自溃。 “弃…” 弃马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是藏在城中的韩军,蜂拥而上,若是下马,那就是必死无疑。 “冲过去!” 庞煖的副将,带着十几名骑兵,企图在敌军形成合围之前,离开门洞,然后掉转方向杀回来。 “盾!” 向前行进的韩军,忽然停下,从他们身后,走出一队队盾牌兵,整整齐齐地半蹲下来,竖起一人高的方形盾牌,护住自己和身后的战友。 扑通——! 冲刺的赵军,在距离韩军几米的距离,马腿陷入事先挖好的陷马坑中,马头直接撞在地上,将后背的赵军甩了出去。 “刺!” 列阵以待的韩军,看见送到眼前的功劳,盾牌离开一条小缝,从里面伸出来一根根尖锐的长矛。 如同猎食的毒蛇,毫不犹豫咬中猎物,将其杀死。 “进!” 解决掉眼前的敌人,韩军稳扎稳打,举着盾牌来到陷马坑前。 盾牌之间的缝隙里,伸出数十,上百根长矛,矛身举着尖锐的矛头,越过一米多宽的陷马坑,斜向上刺向对面。 后面的赵国骑兵,不是没有反应的时间,就是没有反应的空间,被长矛刺落大半。 剩下寥寥数人,躲过长矛,想要冲过去发泄怒火,宣泄恨意和憋屈。 只见盾牌齐齐放下,横放在陷马坑上,有些被战马或者赵军尸体撑起,无法放平的盾牌,在韩军整齐一致的行进脚步下,被彻底踩平。 韩军手中的长矛,降低高度,迅速变换阵型,十人一排,齐步向前。 他们手中的长矛,会替他们推平拦在路上的赵军。 解决掉挡路的几人,韩军小跑到城门口接应王贲。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一半,而城外的赵军发疯般冲了上来。 “长矛,出!” 王贲一声令下,除了在城门后面卖力推门的士兵,所有人都往后撤,赶来支援的长矛兵端着手中的兵器,快速接替位置,抵挡想要冲进来的赵军。 长矛伸出去以后,赵军能够接触到城门的空间,大幅度的缩减。 本就满是倒刺铆钉,无处用力推动的城门,只能把兵器伸进去,砍门后的韩军。 而长矛的阻挡,使得赵军不得不后退避让,这么一来,更加没法推动了。 王贲带着人,到城门后面帮忙,一众人将城门合上。 城外传来凄惨的叫声。 庞煖先前甚感满意的铆钉倒刺,在城门关上门后,有不少倒霉催的赵军被撞上,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势。 “拉响铃铛。” 城门关上以后,王贲下达命令。 身旁的士兵,跑到一条麻绳下面,用力一拽,城墙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放开了打!” 城墙的韩军,之前担心误伤城门下的王贲,只敢朝着远处放箭。 如此一来,彻底没有了束缚,滚木,巨石,金汁,桐油…所有能用的防城器械,全都用上了。 与此同时,城墙上还燃起了九支火把。 “哈哈哈哈——” 五花大绑的庞煖,面颊淤青,发出苦涩自嘲的笑声,道:“信物,铆钉,陷马坑… 好算计!好算计! 老臣有负我王信任,死不足惜,可怜我赵国数万儿郎!” “你死不了。” 王贲握着手臂的伤口,从庞煖身边路过,“带下去,好生招待。” …… 王齕及其麾下的秦军没有入城,而是留在城外。 他的任务是将作战的详细计划,转告王翦,兵合一处攻打赵军。 然而,他没有等来稳扎稳打的王翦,等来了毛毛躁躁,只想冲锋的李信。 “什么?王贲抓到了庞煖!” 李信得知计划后,亢奋异常,战事打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接近尾声,他再不抓紧机会冲一次,再有机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他挥动马鞭,就要带着麾下五千骑兵冲杀上去。 王齕赶忙拉住他的缰绳,纠正道:“不是抓到了,是准备抓。” 李信问:“你就说是不是公子的计划?” “是!” “是不是王贲执行?” “是!” “那还有什么说的,一定是抓到了。” 李信夺回缰绳,就要冲出去,王齕在后面高声劝阻:“王贲抓住人,就会在城头点亮九支火把,你不要着急。”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想要看到火把,得先靠近城池。” 李信马不停蹄,声声断断续续地传回来:“老将军借你麾下士卒一用,烦请你去告诉王将军,就说他儿子快完蛋了,让他抓紧行军,别磨叽了。” “没有兵符,擅自调动大军…” 王齕话到嘴边,无奈道:“好吧,你有成蟜给你背锅,谁能比你俩更会惹事闯祸啊?” 在李信的鼓动下,王齕手下的士卒,在看到他背后誓死追随的五千骑兵后,真就跟着去攻打赵军了。 “将军,火光!” 李信走后不久,王齕的亲随,激动地指着远处成皋,提醒道。 “快去通知将军加速行军,赵军群龙无首,正是斩杀敌军的大好时机。”王齕只是瞥了一眼,便直接下令。 “诺!” 亲随转身离去。 王齕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去的李信,以及只有半个顶的成皋,他根本没有看到火光。 之前,他就担心过,白天抓住庞煖,赵军疯狂攻城,点亮火把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狼烟效果更好,为什么不用? 此刻,他明白了,火光只是个借口,让李信带兵冲上去的借口。 如果是狼烟,那么李信就必须等到狼烟升起,而如果是火把,又是白天,李信就可以听到消息立刻出发。 王齕苍老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呆呆地望着成皋,喃喃自语:“这是他们的默契。” 第350章 疯狂的赵军,更疯狂的李信 赵军不愧是战国末期,秦军之外的最强野战军。 主帅被抓后,他们只是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便齐心协力,对成皋发起猛攻,而不是作鸟兽散。 不管是救回主帅,还是打通回赵国的道路。赵军的目标清晰明确——攻破成皋。 步兵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涌在城下。 冒着头顶倾泻而下的箭矢、滚木和落石,前赴后继地登上云梯。 后续赶来的赵军,不需要命令下达,在看到同伴猛攻成皋,他们便主动加入战局,各行其事。 骑兵在攻城战中,作用不大,他们离开战局,来到大军背后,四处巡游,警戒随时可能打到的秦军。 “将军,秦军游骑!” 一名赵军骑兵,带着秦军的消息返回。 赵军骑将是个面相凶悍的中年,已经看到了远处的李信,他挥挥手让手下回到身后的队伍里,挺直脊背坐在马背上,不由地拉紧缰绳,情绪高昂,富有感染力道:“赵国的儿郎们,让秦国的贼子,见识见识真正的赵国骑射!” 胯下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回应主人的情绪,四蹄奋飞,冲了出去,遥遥领先于身后的骑兵。 这几天来,李信率领着秦国骑兵,跟在赵军身后,稍有松懈,就上来咬一口,若有反击,就掉头逃走。 这种吃了亏,又无处发泄的感觉,赵军早就憋不住了,要不是庞煖有令,他们恐怕在第一天,就追上去灭了李信这支骑兵。 而今,前有成皋拦路,后有秦军追赶,赵军已无处避让,唯有一战。 赵骑跟随在自家将军身后,整齐地前进近百米后,彼此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犹如散落在夜空的星点,没有规则一般落在战场上,错落无序。 却又如众星捧月,追随着自家将军,目标是正面的秦军。 李信不慌不忙地率领着秦军,好似信马由缰,外出游玩的游客。 整整齐齐的秦军骑兵,排成一列又一列,铺展在大地上,平静而沉稳地迎着赵军移动。 他们的背后,是漫天飞尘,马尾巴后面拖曳着的枝条树叶,扫起一层层挡住视线的尘土。 看上去,就像是故布疑兵,虚张声势。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赵军骑将看得也越来越清楚,他缓缓放低速度,想要看清楚秦国骑兵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忽然,信马由缰的李信,不再自由散漫,拉紧缰绳,一马当先冲出了队伍。 身后,众多的秦军骑兵,追赶着李信的速度,向赵军发起冲锋。 本来心有疑惑的赵将,还担心秦军背后有埋伏,见到李信带人冲上来,便打消了念头,认定之前扬起尘土,只是为了虚张声势,震慑己方,而秦军出动的人数,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不会对己方造成严重损伤。 赵将再次提起速度,与身旁的将士们,冲向秦军。 “自由射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本就逐渐散开的赵军,瞬间分离的更开,两支骑兵绕到李信军两侧,如同凶狠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把秦军视作入口的猎物,想要将其全部吞下。 漫天箭镞落下,几近要将秦军完全吞没。 “举盾!” 李信抱住马鞍伏低身子,侧身躲在战马一侧,并摘下挂在马侧的单人圆盾,挡住身体,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其身后的秦军有样学样,一块块单人圆盾举起来,分工有序,各自防守左右两侧。 箭镞飞来,不少秦军因为来不及抬盾,被射中要害,跌落马下,有些是因为骑术不够高明,在躲避过程中坠马,还有因为战马中箭,被压在马下的。 三轮箭镞过后,李信身后的秦军,至少有三成失去战斗能力。 赵将则是率领身后的主力,正面冲向秦军,要与之开启野战。 随着李信军的快速移动,远在两翼的赵军逐渐看清楚其背后尘土下的真面目。 整齐有序的秦军,至少是个万人军团,藏在尘土的遮掩下,紧紧地靠在一起,跟着骑兵移动。 忽然,秦军停下,最前方竖起一人高的大盾,连接成墙。 两面大盾之间的缝隙里,伸出一只只渴望鲜血的矛头,散发着幽寒的光芒,好似静待猎物上门的伪装者,随时准备饱餐一顿。 两翼的赵军,疯狂合拢,想要将消息传递给正面冲锋的同伴。 然而,秦军骑兵背后的尘土不散,正面的赵军看不到后面的情况,看到两翼的动静,还以为是到了围猎时刻。 “杀!” 赵将看着不到百步的秦军,胸腔里面的热血剧烈沸腾。 杀敌!杀敌! 成为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几近偏执疯狂的战斗欲望,让他变得更加悍而无畏,但也夺取了他的部分理智。 而赵军只知道跟着将军冲锋,他们不会质疑将军在战场上的命令。 李信扔下扎满箭镞的盾牌,呲着牙拔掉手臂上的箭矢,用力扔在地上,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手按着一根木柄,在心中默数双方的距离。 等到五十步时,李信挺直身躯,手臂高高举起,一根细长木棍在他的拳心快速旋转,一面黑底金字,绣有云纹的“秦”字军旗,迎风招展。 他转而调离马头,避开正面冲锋的赵军,转向侧翼的合拢过来的赵军。 军旗飞扬,代表脱离战场,让开身位的命令。 秦军在看到军旗的第一时间,便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行事,直接挥剑砍断系在马尾上的绳子。 绳子断开,树枝失去动力,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漫天的飞尘变得宁静下来,沉沉落下。 看到前面的同伴,砍断绳子,后面的秦军如法照做。 秦军如同劈开的竹子,转往两侧,赵军好似劈竹子的砍刀,一路向前。 偶有逃离不及的秦军,会成为赵军剑下亡魂。 也有因为慌乱,转向不及时,掉落马上,被踩成肉泥的可怜人。 这一切过分顺利,顺利到赵将有种对战韩军的优越感和轻松感。 他心中也逐渐生出警惕,悄然放缓挥剑的频率,不再执着于砍杀逃命的秦军。 目光关注着缓缓散去的尘土,后方的全部面目悄然展现出来。 看到一个巨大的方阵,乌泱泱一大片,安安静静地藏在尘土后面,大约百步的距离。 即便是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赵将的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这份抖动很快便传递到全身,继而嘴唇发抖,声音震颤,而后迅速拔高,破音道:“停下,迅速停下!” 然而,连他自己都不敢直接停下。 乱糟糟的战场上,喊杀声,兵器碰撞声,马蹄践踏声,将他声音完全遮盖不说。 身后快速飞奔的战马,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停得住,一旦停下,身后的骑兵撞上来,就会引发一连串的碰撞,导致大量的踩踏死伤。 他回头望去,咽下恐惧的口水。 不仅是他,那些冲在前面,看到方阵,听到命令的赵军,全都做出相同的反应。 转移目光,看着掉落一地的秦军尸体,以及抽离战场的秦军。 他的心里再次生出恐惧与胆寒。 这些躺在地上的秦军,以及那些被射杀的秦军,全都是诱饵。 现在冷静下来,双方距离五十步左右,秦军能够快速掉头转向,这是个随时都有可能失败,导致全军踩踏覆没的冒险行为。 很疯狂,但秦军做到了,虽然丢下了很多尸体。 赵将看着百步外的秦军方阵,心情沉重。 距离越短,人数越多,速度越快,骑兵转向的风险越大。 赵军是进攻方,人数占优方,几乎全占。 想要效仿李信,绕开眼前的方阵,无异于痴人说梦。 万人方阵,突然出现在骑兵面前,这对骑兵来说,是何等的杀伤力。 赵国的每一个骑兵都知道,这是无解的困局,除非干掉方阵。 赵国对付北方匈奴骑兵的法子,就是使用骑兵做诱饵,将匈奴人引到早就排列好阵型的步兵方阵前面。 只不过,赵国对付匈奴,还用到了车兵,而对面的秦军,只有单纯的步兵,杀伤力略弱,但同样棘手。 而李信的方法,更加粗暴简单,若是换个方式,赵军不可能落入当前困境。 现在不是称赞李信艺高人胆大的时候,赵将见停下已经不可能了,夹紧马腹,抓紧缰绳,拿稳兵器,继续提速冲锋。 至于分流,转向两侧,风险大,李信也不会同意。 秦军已经占据主动权,朝着身后的赵军速射,不求命中率,只求阻拦其躲避方阵。 “冲散对方!” 赵将心中没谱儿,仍旧无畏前往,身先士卒。 李信扭头看着撞向方阵的赵军,啐了一口,他将手中的军旗,狠狠地插进敌军的身体里,亢奋道:“憋死老子了!” 说完,他便迎着合拢过来的赵国骑兵,以一当百地冲了上去。。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兵法,没有任何诡计,就是真刀真枪的肉搏厮杀。 挨了两顿打,丢了近半同袍,憋了一肚气。 秦军个个化身出笼的猛虎,朝着赵军扑上去狠狠撕咬起来。 此一战,本是赵军为了泄这些天的恶气,现在成了秦军的单方面泄愤。 骑兵折损严重,决定战场胜负的关键,在列阵以待的步兵。 都在关注着,方阵那边的结果。 “刺!” 骑兵靠近到二十步内,方阵里面伸出来的矛头,瞬间变多变长。 对于这样的情况,赵将早就心中有数,战场之上,不会多给他一分一秒的时间用来思考。 完全是凭着本能的指引,伏下身子,抱紧战马,他已经做出必要时刻,抛弃战马的准备了。 这个时代的骑兵,全部都是轻骑兵,连马镫都没有,更别说给战马全身披甲,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的骑兵,远距离骑射,可以凭借机动灵活对行动笨拙的步兵造成巨大威胁,也可以冲撞没有列阵的步兵,造成全方位碾压。 但是,在面对列阵以待的步兵军团时,轻骑兵正面冲击就如同白白送死。 今日之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再者,因为李信要设局,步兵方阵后面的弩兵,没有发挥作用,这也侧面减轻了赵军的压力。 毕竟,现在只用面对长短不一的长矛,不用面对铺天盖地的齐射。 “啊——!”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直冲云霄。 赵将看着一个个倒在秦军阵前的手下,心疼不已,却不能流露出半分悲伤。 冲锋,冲锋,只有冲锋。 不冲破眼前的秦军方阵,他们全都要死。 击溃眼前的方阵,步兵就是任骑兵屠杀的猎物,赵军还有活着回去的可能。 而列阵的秦军,也知道这个道理。 就算是快速冲撞的敌军,越来越多,挡在前面的盾牌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被撞翻。 他们仍旧卖力躲在后面,双手撑着,肩膀扛着,顶住盾牌——步兵面对骑兵唯一的屏障。 李信站在远处,望着胶着的战场,赵国骑兵不要命地冲击着方阵,让他心头一凛。 这要是换别国军队,早就溃不成军了,秦国这个时候,就已经在腰上挂着脑袋,去追杀奔逃的军功了。 李信观察了一下四周,捡回军旗,骑马来到一块相对高一些的坡地,挥舞着军旗指挥步兵方阵。 “退!” 步兵将领看到李信传递的命令,改变打法,不再硬抗赵军。 盾牌兵趁着赵军接替的空隙,抬起盾牌就往后撤。 严丝合缝的盾墙,瞬间打开一个个大门,后面的秦军,纷纷追着盾牌兵移动,躲在盾牌后面。 全速冲刺的赵军,没有了盾牌的阻挡,直接撞了进来。 凹型阵的缺口,吞下闯进来的赵军,长矛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片刻功夫,数个缺口内近百名精锐赵军,全部被清理干净。 后面的赵军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前进,战马本就有高度优势,再加上尸体的垫高,暂时获得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赵军跃马而起,试图跳到盾牌后面,与秦军展开厮杀,不幸的是,当他们跃在半空中,出现在秦军的头顶上时,脚下支起了一根根沾染死神气息的长矛。 偶有运气好的,遇到人数较少,空地较大的方阵,便能稳稳落入阵中。 然后,等待着他们的是,变成人形刺猬。 此刻,天色逐渐变得昏暗起来,最后面没有受到攻击的步兵方阵,亮起火把,昏黄的火光,交织着橘红色的夕阳,增添了战场的凄然。 李信眺望着方阵背后,难掩失落之色,抱怨道:“儿子不要可以,这支赵骑怎么能不吃?” 他累了,不是打累了,是天黑了,继续打下去,收获不大。 整整一个时辰,王翦的大军都没有赶来帮忙,他人都麻木了,完全不能理解王翦的行为。 而此刻,王翦正在营中,聆听斥候的回禀,远程观看战斗的进程,淡淡道:“贲儿守住了,李信也懂用脑子了,虽然不多,还很冒险,容易全军覆没,总算是用了一次,没有白长颗头。” 许是因为,王贲和他是一样的性子,他更喜欢率真,爱挑战的李信,忍不住多夸了两句。 王齕坐在一旁,脸上的着急二字,笔画清晰,感受不到王翦语气中的调侃,那只会让他更加焦急,无奈催促道:“出兵吧,两个小辈做到这样,可以了。” 王翦丝毫不慌,甚至看起了兵法,随口说道:“大王将来是要用他们来统帅秦军,征战天下的,现在这样可远远不够。” “再探再报!” 斥候得令,退出营帐。 第351章 变脸前,王翦老匹夫;变脸后,王伯父比我爹好! 战斗进行到后半夜,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各自领军撤退。 赵军撤出战场,返回成皋城下,个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同时,攻打成皋的赵军,也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围在城下扎营。 李信满腔憋屈,折损掉的的骑兵,步兵方阵已经从赵军身上找补回来了。 但是,没能全歼赵军,让对方撤走大半,心中一口恶气难消。 最大的怨气,还是源于身后和乌龟一样缓慢的王翦。 他认为,若是王翦加快行军,带着人赶来支援,这支赵国骑兵,一定会被全歼。 双方都觉得今天一战自己吃了亏,心里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出。 李信越想越气,不由自主地提速,脱离队伍,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很快,赶到王翦大营,他纵马来到大帐前,人还没有下马,就开始言语不敬道:“王翦,你个老匹夫,都走到这里了,为什么不派人支援,要放走赵军?” 大帐内,王齕刚刚吃完饭,用衣袖擦掉嘴角的饭粒,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道:“你小子不是要锤炼小辈吗?还不快去!” 王翦把兵书随手丢掉,拍拍手,看向王齕,故作惊诧道:“嘿!这小子几天没挨揍,是皮痒痒了,回头让贲儿教训他,我怕出手太重,忍不住打死他!” 这话刚好被走进来的李信,他黑着一张脸,不服气盯着王翦,心中冷笑不止。 他和王贲、蒙恬早就约好了,战事结束后,一起攻你,到时候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为何不派兵支援?” 李信的暴躁脾气上来,连着也没有好脸色给王齕,说好的,让你前来催人,人没催动,你倒吃得下去饭。 看着李信这副模样,王齕捧腹大笑,他起身离开道:“这无妄之灾,老夫不在这儿凑热闹,你们谈。” 王翦抬手,示意李信坐下说话,李信冷哼一声,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王翦一动不动。 既然不坐,王翦便收回手,正色道:“听你说,王贲快死了?” “我没说!” 李信目光不自然地移开,也不瞪着王翦了。 “回头我会告诉他的。”王翦笑吟吟道。 “你!” “反正我没说,随便你怎么样。” “好,既然你没说过,这件事就暂且搁置。” 王翦看着做贼心虚的李信,暗道,还是太嫩了,连撒个谎都不会。 不过,这也让他轻松不少,“带上你的人马,回营休息,两个时辰后,营中所有的骑兵,交给你统帅,绕到赵军左翼,发起猛攻,务必将赵军大营隔成两段,能否做到?” 李信呆立原地,他是真没有想到,王翦苟着不动手,不出兵,是在等赵军疲惫之后,放松懈怠之时,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夜袭。 奔逃一路,又经历大战的赵军,和摸鱼了数天的秦军交战,还是偷袭,结果已经能够预料到。 李信情绪变得复杂起来,赵军真可怜! “李信,本将问你,能否做到?” 王翦沉声问道,惊醒傻眼发呆的李信。 后者顿时喜笑颜开,活动了一下 僵硬的肩膀和脖颈,自信满满道:“能!” “去吧!” 李信屁颠屁颠地出了营帐,在门外遇到了赶来的蒙恬,旧友重逢,他压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分享欲,拉着想要进账的蒙恬,在一旁嘀嘀咕咕道:“蒙恬,你在榆关收获如何?是不是逃往魏国的赵军,全都被你吃掉了。” “嗯!” 蒙恬面无表情。 李信拍着好兄弟的肩膀,真心为其感到高兴,继续说道:“可以啊!不免你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一件事,我生来就该上战场,去给公子当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等战事结束,我就向大王请诏,以后就留在军中了。” “嗯!” 蒙恬面沉如水。 “对了,我还有事,等明天我再问你接风洗尘。” 李信松开好兄弟的肩膀,挥挥手离开,蒙恬面色铁青地嗯了一声。 忽然,李信转身回来,超过蒙恬,跑到王翦的营帐前,伸进去半个脑袋,呲着牙花,笑嘻嘻道:“王伯父,你比我爹待我还好,以后信就跟着你了。” 他也不等王翦说话,就抽身离开,从蒙恬身边走过的时候,脚后跟都不着地,一路飘过去了。 蒙恬沉着脸,走进营帐,躬身道:“将军,蒙恬奉命赶来。” “来得正好,魏国已经退出战事,不再插手,去往魏国的赵军不过是一些零散的逃兵,让你留在那里,着实大材小用。” 王翦坐在营帐内,把他们两个人在门口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蒙恬的三个嗯带着浓浓的情绪。 为了部下的情绪,他适时地给出了称赞,并直接下达命令,委以重任,道:“两个时辰以后,李信会率领骑兵冲击敌军大营,我给你三万精锐士卒,配合李信,将靠近我军一侧的赵军全部吃掉,我会让王老将军率领弓驽兵配合你们。” “不过,夜间视野太差,弓驽兵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还是要靠你们随机应变,应对战场形势。” 王翦离开座位,来到蒙恬面前,拍拍对手的甲胄,满意点点头,道:“李信敢拼敢冲,勇而无畏,你沉稳可靠,心思缜密,有你们两个配合作战,我相信此战一定能胜。” 他和蒙武是好兄弟,蒙恬是他的子侄辈,自然是毫不吝啬鼓舞之词,大说特说道:“你和你父亲比起来,更加有锐气,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今日一战是小试牛刀,就让我与王上,看看你与李信的能力。” 蒙恬是个老实的孩子,不会觉得自己被王翦套路了,只会觉得王翦是个好长辈。 同时,还因刚才没给李信好脸色,而生出丝丝愧疚。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赵军往魏国逃了,他在榆关杀敌立功,相信李信也会眼红,但仍旧是喋喋不休,追着他说话。 从心境上说,李信确实比他开朗。 想明白这些,蒙恬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当即向王翦保证道:“末将誓死完成任务,绝不辜负王上与将军的信任!” “嗯嗯,去吧,我等你们好消息。” 王翦再次拍拍蒙恬,目露期待与骄傲地送人离开,眼神中满是为子侄骄傲。 ...... 天色微亮,战斗已接近尾声,李信和蒙恬并没能歼灭分割后的赵军,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既要分割赵军,又要歼敌,难度属实大了些。 以少攻多,能够胜利,已经难能可贵。 最后,王翦派出营中剩下的士卒,联合全程划水的韩军,以微弱的人数优势,将剩余的赵军围困在成皋城下。 只剩下几个零星的赵军士卒,在进行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蒙恬率领着麾下的士卒,在打扫战场,李信已经带着人在返回的路上。 “这番惨状,让我想到了长平之战。” 王翦站在了望塔上,双手放在捂住嘴巴,呼出热气,然后用力搓一搓,仰头眺望着远处的战场。 王齕擦拭掉肩甲上凝结的露珠,回应道:“这些赵军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不会投降的,他们只是累了,等休息之后,仍旧会与秦军拼死一战。” “这些赵军,个个凶悍,你还是尽快将他们解决掉,才能安心。” 王齕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王翦有着自己的考虑,说道:“哀兵犹作困兽之斗,与之开战,折损的都是我秦国的精锐士卒,赵军连番作战,已到必亡之局面,没有必要再拿士卒的性命去填,只需要围起来,等他们断粮,便不战而胜。” 王翦的目光由远及近,跟着李信一同回到营中,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担忧:“只是围而不攻,拖延时间的话,一旦赵军猛攻邢丘,渡河营救,公子那里怕是要出事,大王那里我等无法交代。” 王齕扭头看向王翦,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说出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判断,道:“该派个人去请公子回来了,庞煖被抓,赵军群龙无首,已经不成气候,邢丘只需要坚守几天,就可以吃掉这支赵军,没必要让公子留在邢丘冒险。” “不能!” 这时,李信攀上了了望塔,大吼一声,提出不同的意见。 “老将军,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以我对公子的了解,但凡是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从来没有说,就这么随随便便交出来的,想要让他交出到手的东西,只有大王可能做得到,注意,我说的是可能,而不是一定。” “而这个时候再向大王请诏,来不及不说,公子是有可能抗诏的。” 李信扭头看了眼王翦,见他神情平常,没有露出任何阻止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让公子交出邢丘,除非赵国拿邯郸来换,这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去把人带回来。” 王齕说完,李信嘴角忍不住抖动起来,老将军你不光是年纪大,胆子也大。 说什么带,不就是莽过去,把人抓回来吗? 抓人一时爽,放人愁断肠。 王翦夜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轻咳两声,为自己的老前辈解围,说道:“既如此,那就日落前再攻一次,断了赵军突围出去的希望,李信你于午后杀进城去,告诉王贲,让他到时候配合主力作战。” “此战结束,便停止攻击,围而不打,在每天日落前给赵军投食一餐,既不用打仗,又不用饿死,且突围不出去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暂时安分下来,等待接援,我即可派人去告知公子,让他与邯郸通信,要求赵国赎回这些赵军。” 李信冲在第一线,虽说打仗让他很舒服,很亢奋,但是赵军很强,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一次,在听到王翦打算让赵国赎人,他第一个不干,劝阻道:“将军,这些人可都是百战老兵,把他们放回去,赵国一道征兵令,他们就是攻打秦军的急先锋啊!” “那你说如何?用秦军的性命,去换他们的性命,还是将他们困死在这里,把公子丢在邢丘,遭受赵国援军的轮番攻击?” “这...” 王翦一句话堵住李信,让他无话可说。 趁着没有主意之时,王翦督促道: “不必多说,你只需要杀进成皋,见到王贲即可,我会派人尽快通知公子,至于他给赵国开出什么样的价钱,我相信公子不会让秦国吃亏的。” “诺!” 王翦的话,李信没有半分怀疑的理由,应声离开。 …... 河对岸打的热火朝天,大河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一半是河水本来的色泽,一半是血红,好似活跃的大地血管。 邢丘城上,成蟜目瞪口呆地看着变化后的大河,以及对岸堆积如山的尸体,燃烧起熊熊大火。 隔着一条大河,都闻到了尸体燃烧,让人恶心犯吐的气味。 王翦是又狠又猛,一晚上的功夫,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成蟜捂住口鼻,往后面退了退,试图脱离那股难闻的气味。 他拉着韩非,紧张兮兮道:“非哥,你是我亲哥,你得想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大河染红,尸体焚火,李牧恐怕正带着人在赶来的路上呢,为了接应赵军,他一定会猛攻邢丘,我赠送他马镫的那点儿情谊,最多是换他不亲手杀我,到时候城破人亡,为时晚矣!” 韩非不方便方便,却也没有拿出纸笔,一副不愿意沟通的样子,他双手举起来,在半空虚握,做出抛鱼竿的动作。 “非哥,你不爱钓鱼,是我爱钓鱼!” 遗忘的记忆,忽然冲进脑海里,成蟜经历了短暂的宕机后,保证道:“你不是想保住韩国宗庙社稷吗?你只要帮我这一次,等到你找王兄求情此事的时候,我会在一旁施以援手。” 韩非看他一眼,慢悠悠拿出怀里的纸笔,写道:“撤出邢丘。” 成蟜情绪激动,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红着眼随时都会暴躁起来,道:“不可能,我秦军将士拿命换来的城池,杀了我也不可能交出去,除非杀了冯劫!” 冯劫躺中,疑惑不解道:“公子,跟臣有什么关系?” 成蟜眼巴巴等着韩非的办法,应付回道:“你死了我就投了,我死了就没机会投了。” 第352章 找点刺激。 “秦赵世仇源于长平之战,如今赵军再次被围,赵国一定会倾尽全力支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赵国看到秦国的诚意,让对方相信,今日之成皋不是昨日之长平。” “公子身份尊贵,是在场唯一能够代表秦王的人,若是公子许下承诺,赵国上下本该没有任何怀疑的,但公子曾经做过的事情,不是秘密,恐怕在各国之间早就流传开了,公子是这天下最不可信的人,尤甚当年的张子。” 成蟜看着韩非写出来的内容,脸色愈发的难看,这都是什么该死的评价,真不知道是哪个小心眼儿的,四处传播他的谣言,导致一个年轻有为,积极上进的五好青年风评被害。 韩非知道成蟜想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分析过程,他可以坦然地说,这么写确实带有私心。 他继续往下写:“想要让赵国相信,首先是不能让王翦对赵军痛下杀手,然后公子要冒点儿险,想办法重新获取李牧的信任,让他开通邢丘与邯郸之间的联络,不然的话,送信的人,不等靠近邯郸,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若是公子觉得这个法子太慢,也可以去信催促王翦,让他速战速决,在今天日落之前杀光赵军,赶过来防守邢丘。” 成蟜眼睛直直地盯着纸张上面,实际上他看过一遍之后,瞳孔就有些失焦,不再关注上面的内容。 任由河面吹来的凉风,卷起轻盈的纸张,将上面的字体盖住,掀开。 而他的思绪,已经在邯郸和咸阳之间飞行了无数次。 成蟜双手环于胸前,摸着光洁的下巴说道:“你说的冒险,该不会是让我去邯郸做质子吧?” 解除信任危机,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韩非没有明确回应,但是他的表情已经给出了回答。 “让赵王把倡后送到咸阳还差不多!” 成蟜切了一声,不屑道:“怕死是我,不是秦国,在对外战事上,秦国不可能低头。” “不过,既然你说了是冒险,那我就带你玩点儿刺激的。” 韩非不明所以,提笔欲写,冯劫抢问道:“公子,什么刺激?是要主动攻击赵军,以攻代守吗?” 冯劫跃跃欲试,老秦人体内的好战因子,并没有因为他的年龄增加,而有所衰减。 反而因为这些天从来没有出战过,而有所上涨,到了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冯将军,你落伍了,以攻代守有什么刺激的,李信那小子都敢做,没有意思。” 成蟜笑了笑,略带轻视的眼神,扫过两人,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道:“我不敢说这件事除了我还有没有人敢做,但我敢说,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活着完成。” 成蟜卖了个关子,本来还想营造些神秘感。 没想到,一下子把两个人都吓蔫了,不约而同地转身就走。 “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成蟜追在两个人屁股后面,三两步便追上了略有些靠后的韩非,拉着他在后面慢下速度来,说个不停。 从邢丘聊到秦赵局势,从邯郸聊到南方楚国,从东海之滨聊到秦都咸阳。 实在是烦得厉害,韩非忍住蹭蹭往上窜的怒火,站在原地不走了。 当成蟜说出那句,除了他没人能够活着完成的话,韩非就知道,这件事他不该参与,一定是件要命的事情,他还要留着命,等到秦国灭韩之时,向秦王求情呢。 奈何成蟜难缠,甩脱不掉,更怕他聊着聊着,直接把韩国聊没了。 他侧目看着成蟜,等待一个实底。 “这么着,你以王兄的身份写一封信,就说秦国愿于赵国睦好,此次交战,完全是因为楚国刺客暗中刺杀赵葱,引发赵韩大战,韩王亲自跑到秦国求援,秦国不得已才出兵救援,绝无与赵国大战的心思,有心让那些被围困在成皋的赵军完好无损地离开战场,希望赵王能够给予一些粮草辎重,珍宝财物什么的,让王兄能给国人一个交待。” 成蟜想了想,赵王应该是个极度虚荣的人,就算赵军打了败仗,也希望有人夸赵军,便补充了一句,道:“多夸夸赵军凶悍,秦国不过是仗着赵韩交战之际,发动攻击,占了赵军疲惫的便宜,希望将来双方能够释怀此事,赵国不要攻打秦国。” 韩非的眼神充满智慧,看向成蟜的时候,折射出傻子的身影。 要是这么容易,随便一个人以秦王的名义写信,都能够以假乱真了。 韩非的看法是,以秦王身份写假信,风险很大,又几乎没有效果。 因为假信再真,也变不成真的。 看着韩非有些犹豫,成蟜便使出低劣的激将法,说道:“可惜李斯不在,他要是在的话,一定能够模仿出王兄的笔迹,以假乱真,就连王兄也不能分辨出来。” 他看着韩非摇摇头,失落地走开,“你终究是差了些,在新郑时,李斯就说过,你的字很差,若不是无人可用,我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一个不会模仿的人,模仿王兄。” “这么多年过去,秦王的字迹,赵国谁能看得出来,为何还要模仿字迹?” 韩非在纸上沙沙书写,递到成蟜眼前,然后快速抽回来,又写下一行字:“我可以写,但不能保证就会骗过赵国,一旦秦王问罪,你要承担所有责任,你若是答应,我现在就回去写。” “你放心,这件事你就是想承担责任,我也绝对不会给你机会的。” 成蟜大包大揽,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一幕,不但没有让韩非感到轻松,反而感受到了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 成蟜都不开始甩锅,那说明这件事真的能够顶破天。 仿写秦王是死罪,可书信送出去,无根无源,想说谁写的都可以,并不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你想什么呢?有空赶紧去写信,晚了我们都得死在李牧剑下。” 见韩非发呆,成蟜鬼使神差地拍在他的翘臀上,韩非仿佛受到巨大的折辱和污染,一脸恐惧地看着成蟜,浑身的细胞都在抗拒着身边的年轻人,表情惶恐地往后退去。 “你听我...解释..” 成蟜抬抬手,试图挽留,试图解释,最后两个字挤出牙缝,无力狡辩。 第353章 滚出去,否则,诛你满门! 成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柄短剑,还有一根比掌心还粗的萝卜,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身后站着王翦派来的士卒,正原话转述:“往后几天,王将军会对赵军围而不攻,每日供给一餐,养着他们,希望公子能够与赵王谈好价钱,让他们交出足够的利益,来换那些赵军的一条活路。” 成蟜手下动作一顿,王翦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若非他也有当战国四大名将的潜力,这个念头短暂闪过,成蟜便清醒了过来,低头继续削弱起了他的萝卜,问道:“赵军还剩下多少人?主将庞煖还活着吗?李信那小子怎么没来?” 接连三个问题,士卒有些发懵了,不是不知道答案。 而是在他的想象中,身份越尊贵,说话越端着。 军中的百夫长,都不会这么随意的连问三个问题,为了维持形象,一般都是一个一个问。 成蟜没有得到答案,扭头看去,发现人在发呆,说道:“怎么了?不知道吗?那你先回去吧,问问王翦再过来一趟。” 士卒紧张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赵军还有八万余人,但是王将军决定在日落之前,再全力进攻一次;赵军主将听闻被成皋的守军埋伏了,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这一战打得很惨,将军们根本走不开。”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呀!” 成蟜感慨一声,拿着短剑在萝卜上面小心翼翼地刻画着,道:“回去告诉王翦,就说我知道了。” “诺!” 士卒刚打开门,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便冲了过来,他连忙躲到一旁,把门口让出来,冯劫声音显得有些慌张和急促,闯进房间里,喊道:“公子,赵军开始攻城了,末将送你离开,现在还来得及。” “滚出去!” 成蟜放下手中的短剑,在地面上捡起一块大小的萝卜丁,转身便甩了出去。 冯劫被突然飞来的硬物砸中额头,下意识抬手捂住额头,放下手看了眼,只是有些肿痛,并没有造成外伤,站在原地,急切道:“公子,赵军将近十万大军,邢丘守不住的!” “现在,立刻,马上,滚出去,否则,诛你冯家满门!” 看着成蟜无情冷酷的背影,冯劫看到了大王的三分神韵。 若不是今日这件事,他差点都忘了,王室无情。 冯劫自觉是这几日,成蟜的和颜悦色,让他忽略了成蟜还是个王弟。 尽管不知道成蟜是因为什么,情绪变化如此之大,但是两次驱赶,再不离开,就真的是他不识抬举了。 “末将告退!” 冯劫缓缓退出房间。 在他走后,成蟜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仔细地打磨着萝卜印的边边角角,唉声道:“这可是夷三族的大事,我都不一定有好果子吃,更别说你们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成蟜出了房间,他的手里抓着一块削方刻字的大萝卜丁,藏在袖子里面,朝着韩非的房间走去。 “信写的怎么样了?” 韩非的门没锁,成蟜直接推门进去,看到韩非伏身在矮桌前,便走了过去。 “给!” 韩非推给成蟜两份写好的书信。 一封是纸,一封是帛,上面的内容完全一样。 成蟜大致扫了一眼,绕到桌子后面,提起韩非脖子后面的衣领,示意对方出去。 “我...我!” “唉!” 韩非气鼓鼓地看着成蟜,最后所有的情绪,都随着一声唉,烟消云散。 成蟜笑吟吟地目送韩非离开房间,关上房门,这才从袖子里拿出萝卜块。 看着截面上刻着的秦篆,成蟜满目罪责,面露犹豫之色。 之前除嫪毐的时候,他做过假王玺,不过他只是做过, 没有用过。 又是为了配合王兄,除掉嫪毐,没有什么负罪感。 现在,成蟜拿着手里的萝卜,只觉得沉甸甸的,根本举不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团红色印泥,然后萝卜不受控制地坠落上面。 成蟜努力把萝卜抬了起来,还没有移动走,双手不堪重负,萝卜猝然离手,盖在了帛书的左下角。 成蟜用力按了两下,抬起萝卜,满意地点点头。 先是帛书,然后是萝卜,最后是印泥。 收好这一切之后,成蟜迈着罪恶的步伐离开房间,和门口的韩非说道:“帛书我拿走了,纸书你找个时间把它烧掉,这件事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晚上我请你喝萝卜鱼汤。” 伪信,伪玺,得其一,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伪玺,更是能够让所有知情人,以及可能知情人板板正正躺进棺材的无上利器。 成蟜身怀如此重宝,走在路上,看谁都怀疑对方有觊觎之心。 “愁,太愁了!” 饶是战事吃紧,成蟜还是决定先去后厨,再上城墙。 他的突然出现,让后厨的庖厨们手足无措,菜也不切了,火也不烧了。 成蟜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去外面等着。 他来到案板前,从怀里掏出伪玺,拿起菜刀,切掉截面,随手扔进火里。 在剩下的部分横竖各一刀,搓起萝卜块,就要往锅里倒。 看到上面的红色印泥残留,猛然惊醒。 因为太紧张,差点忘了朱砂剧毒,这一锅汤煮出来。 嗯,反正是韩非煮的汤,问题不大。 再说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至此,成蟜没有任何犹豫,把萝卜全部倒了进去。 又找到一条处理干净的小鲫鱼扔进锅里,希望非公子能够喜欢。 成蟜亲自为韩非熬制了鲫鱼萝卜汤后,心情变得好了起来,果然下厨能够缓解压力。 他离开厨房,叮嘱等在外面的庖厨,道:“锅里是我给非公子熬制的鱼汤,熬好记得送到他的房间里。” “诺!” 成蟜背着手走远,身后的议论声渐起。 伪玺已经销毁,不可能留下证据,接下来只要把帛书送到李牧那里。 今天晚上,他就还是那个倒头就睡的年轻人,青春活力没烦恼。 有个圆头圆脑的家伙,在成蟜走后,从窗户翻进后厨,直奔火灶,用长钳子翻出里面的萝卜块,皱眉看着发黑的萝卜,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字。 忽然,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烧黑的萝卜块也不例外。 他定定地看着火焰,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就像是丧失了语言系统一样。 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公子造伪玺,要上报,还是不上报? 正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庖厨们说笑着回来。 “老刘,你刚没出去吗?” “出去了,公子刚走,我就回来了。” 圆头圆脑的老刘应付了一句,算了,还是先不报,看看公子要做什么再说。 他捡起萝卜块扔进火里,并疯狂地往里面添柴。 瞬间浓烟弥漫,引得众人咳嗽不止。 第354章 没有杀伤力的退敌良策 成蟜一路悠哉地朝着城墙走去,还没有完全登上去,就看到在众多秦军的身影中,有一两个如同孤狼的赵军。 他们奋力挥舞着兵器,将手中的长矛横在身前,抡成一个大圆,不求命中秦军,只为了不让对方靠近自己。 然而,人能看到的视线,总归是有限的。 在可能受伤,和可能立功封爵之间,勇于立功的秦军,永远都不会有迟疑的时候。 在赵军的背后,有着无数不甘人后,跃跃欲试的秦军。 成蟜猛然提起来的心,重新返回肚子里去,这几个赵军,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在其他人前面登上的城墙,本该是先登之功,但是他们注定要死在这里。 爬上城墙,对其他国家的军队来说,可能是一种心理震慑,可对于秦军来说,无疑是兴奋嗜血的催化剂。 “要不,我还是再等等?” 成蟜看着士兵们忙碌的身影,原地蹲下去,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脑袋。 看赵军的攻势,李牧是铁了心要攻破邢丘,就这么派人送信过去,恐怕会遭到冷遇。 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叫骂,回头看到一道翻滚的人影,从台阶顶端一直往下,成蟜连忙起身,站在台阶的边缘,紧紧贴住城墙。 咚咚咚! 厚重的铠甲,撞击在台阶上。 那人双手抱拳,护住要害,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圆球,滚下台阶。 成蟜呲牙咧嘴的看着,仿佛摔下台阶的是自己,觉得浑身都疼。 哐~咚! 那人撞在拐角处的墙上,盔兜掉落,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五体投地。 沉寂了几秒后,那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戴好盔兜捡起兵器,拾阶而上,就要重返战场,参与战斗。 “等一下。” 成蟜拦住对方,他从这些士兵身上都看到了一个特质,那就是不畏死。 双方都不畏死的情况下,想要停战,那只能看哪一方先被杀完,或者是无心作战。 他突发奇想,虽然不能够打败赵军,但是应该能够让赵军暂时撤退休战。 只有对方休战,成蟜才有机会把信送到李牧手中。 忙到没空看信,和有空看不想回是两个概念。 那人瞪了成蟜一眼,见对面既没有穿甲,也没有带兵器,就以为是来记录战事的文官。 配合文官完成战事记录,很浪费时间,影响杀敌立功。 那人脚步不停,没有任何停留地从成蟜身边冲了过去:“大人去找别人,小的没有空!” 成蟜拉住对方,抬手就想往人脑袋上拍,一想到那头脑袋刚刚受过创伤,便不自然地收回手掌,黑着一张脸说道:“你听我说,回到城中,到百姓家中收集人畜粪便以及溺物,从城墙上浇下去。” “只要能够把赵军恶心到撤军,我就给你记功,三颗人头!” “大人说话算话,小的这就去。” 成蟜点点头,那人一溜烟儿就跑着下了台阶,没多久,就在城中主干道,看见了对方奔跑的身影。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街道尽头出现一个普通百姓,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完全填满整个街道。 他们肩挑手提,各有所带。 同时,空气开始变质,以臭为底味,混合着酸、涩、恶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成蟜已经早早离开台阶,把路让出来。 百姓挑着秽物,送到城墙脚下,等在城下准备支援的秦军,在成蟜的指示下,捂住口鼻,提着秽桶,端着秽盆,登上城墙。 秽物登高,风大味更浓,成蟜皱着眉毛,往后退去。 这个时代的投石车,太过笨重,军队装备的不多。 要是要操作简易,运输方便的投石车,成蟜可以考虑在赵军开饭的时候,集中投送一次,在赵军睡觉的时候,再投一次。 吃不好,睡不好,就算对面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早晚也要垮下来。 成蟜思绪翻飞之际,秽物上墙,已经在秦军的挥洒下,浇到了赵军的身上。 更有甚者,捡起地上的无主盔兜,放进秽桶中,当作粪勺,尽情挥洒着,努力做到远近一视同仁。 冯劫站在城墙上,看着缓缓退去的赵军,眉心凸起大高,脸上全是怜悯。 秽物杀伤力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秦军洒的有多开心,城下的赵军呕吐的就有多用力。 他环视了一周,发现手底下的士兵,一个个地浇粪上瘾,便不吭不响地离开了。 这等主意,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出自成蟜之手。 冯劫出现在楼梯口,就开始四处张望,寻找着成蟜的身影,目光最后定格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他脚步飞快地下楼,然而刚跳下最后一个台阶,就被城下十几个迟迟没有离开的百姓堵住,嚷嚷着问道:“将军,人畜粪便,我们运过来了,每人一个刀币在哪里领?” “将军,你们秦军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让开!” “让开!” 冯劫挤在人群里,吼了两声,没有一个人给他让路,还挤得更近了。 好在一旁等待上城墙作战的预备队,及时赶来救援,才让冯劫从人群里抽出身来,他还以为是成蟜的允诺,朗声道:“承诺你们的事,绝对不会食言,但是现在战事紧急,这些事情,只能等到战事结束再说。”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万一战事结束了,你们反悔了。” “什么时候给钱,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冯劫冷眼扫过这些泼皮无赖,要是正经百姓,在看到预备队在旁边,也不敢这么嚣张,他忍住想要下令镇压的冲动,若非大王新的诏书颁布,秦军必须善待他国百姓,这些人今天少不得要挨上一顿暴打。 真是不把秦军威严放在眼里! 冯劫忍住火气,说道:“一旁等候,不得扰乱战事。” “杀了,一个不留!” 冯劫惊愕回头,没想到成蟜会下这种命令,提醒道:“公子,大王的诏令是善待...” 成蟜冷眼瞪一下,安分百姓送完秽物就走了,他也没想到这些人留下来是要钱。 但现在是战时,要钱可以,冲击秦军就是大罪。 他不容置疑道:“秦军善待的是安分百姓,不是在战时趁机闹事的赵国细作。” “战事未起,秦军善待百姓,是稳定民心;战事已起,秦军斩杀不安定因素,也是稳定民心!” “这些泼皮,今天敢冲撞我秦军大将,明日就敢偷开城门。” 冯劫哑口无言,成蟜的解释,他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只得挥手道:“杀了!” “对城中百姓声称,这些人因抵御赵军丧命,以秦军普通士卒的标准,给他们每家送去阵亡抚恤。” 成蟜抬眼看到冯劫脸上的疑惑,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人性。” 第355章 冒险 “人性。” 冯劫重复呢喃着,细细咀嚼成蟜的话,思考着他的真实用意。 若是如实对外公布, 有心人肯定利用此事,散布秦军要屠城的谣言,增大守城的难度。 而以阵亡秦军的标准,发放抚恤,虽然避免不了谣言,但是能够在赵国百姓心中立住秦军的正面形象。 这种占据他国城池的防守战,本就最怕身后失火。 想到此处,冯劫不寒而栗,这完全不是之前跟他说笑玩闹的那个少年。 成蟜对人性的理解,完全不像是纨绔。 若是大王的教导,那就说得通了。 “你既然下了城墙,赵军应该撤退了,你去赵营一趟,就说秦国愿意议和,秦王有亲笔书信转送赵王,希望李牧能够行个方便,今日日落之前,与我在城外孤身相会,届时我会把书信交给他,由他派人送往邯郸。” 成蟜的话,把冯劫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他情绪激动道:“大王的亲笔书信,莫非大军出发之前,大王便料到了今天这一步?” 应该没有完全料到。 毕竟,他不知道李牧的实力,否则说什么都不会让成蟜到赵国来,去武关同样能够混功劳,只是稍微远一点儿。 成蟜结束心中的吐槽,认真说道:“战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王兄早就预料到了,若是没有任何准备,王兄怎么可能派我来对战李牧?” “也是。” 冯劫点头认可,成蟜若是出事,整个赵国陪葬恐怕都不够,他后知后觉道:“所以,公子今天性情大变,是与此事有关?” 那李牧出现在这里,谁能料到,更何况王兄知道了,也不会把没有交过手的敌人,放在眼里。 武将果然一根筋,除了打仗的时候脑子有用,其他时候就和忘家里了一样。 “我把书信弄丢了,刚刚找到。” 成蟜表面应付着,其实早就汗流浃背了,再问下去,就真的露馅儿,不耐道:“问问问,你到底还去不去?” “末将这就去。” 冯劫走到城门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他贴着缝隙钻了出去,然后城门重新合上。 成蟜冷眼看着满身是血,苦苦求饶的赵人,他不是冷漠,只是任何战时不安定因素都是敌人。 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还有对这些远赴赵国的秦军不负责任。 秦军的长矛,刺进他的胸膛,瞪大的眼睛瞳孔发散,失去光芒。 成蟜在预备队中,挑中一个看上去持重可靠的百夫长,令道:“渡河告诉王翦,如果看到邢丘燃起狼烟,就说明本公子已然出事,让他立刻诛杀所有赵军,然后大军过河,守住邢丘。” 百夫人不明所以,公子出事,那就一定是城池破了,这个时候过河守城,好像来不及了吧? 他收起心中的疑惑,雷厉风行道:“诺!” 成蟜背着手朝城墙走去,他也没办法,传闻李牧性格固执,认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万一铁了心要攻破邢丘,干掉诈骗犯韩非,就算是真的议和书,在他那里也没什么作用。 而李牧又是个爱兵如子的,只有把自己的小命,和数万赵军的命绑在一起,成蟜的心里,才能踏实些。 他路过几个闲暇的士卒,道:“你们去把韩非请来,若是他不肯来,就把他绑来,记住一定要快。” “诺!” 四五个人,往城中跑去。 来到城墙上,浓浓的恶臭,还没有散去。 看着满地的污秽,没个三五天,恐怕这味儿是散不干净了。 成蟜侧身让开道路,让伤兵先过去,他脚步沉重地走向烽火台,站在高处,能够远处的赵军大营,如同一张地毯,覆盖在赵国大地上。 看不出人数多少,但是他相信,若不是邢丘正面狭窄,容不下太多的士兵作战,此刻的邢丘,应该已经在李牧手中了。 吹了半个时辰的凉风后,韩非姗姗来迟,不情不愿地走到成蟜身后,抬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告诉成蟜他来了。 成蟜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是韩非,沉默不说话,还敢戳自己,不会是其他人。 他说道:“扪心自问,我对你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带你回秦国,让你见王兄,给你煮鱼汤...这么多天的相处,我想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韩非是有些赤子之心,但不代表他这个年纪,还会中了成蟜的小把戏,更不可能相信正在塑造的人设。 简单粗暴道:“说!” 成蟜酝酿的所有情绪,被无情打断,瞬间烟消云散。 他回过头,拉着韩非往前走两步,望着远处的赵军大营,说道:“我要一个人去见李牧,如果李牧把我扣下,或者是直接斩杀,你便立刻点燃狼烟,王翦看到狼烟后,就会立刻赶来支援。” 成蟜看着抑郁质的韩非,鼓舞道:“别担心,万一李牧念旧情,看在那些马镫的份上,会让我安然无恙地返回,也说不定。” 成蟜把手放在烽火台的墙壁上,抚过一块块石砖,走到最前面,最显眼的地方,说道:“我出城以后,你就带人举着火把,站在这里,一旦我出事,不要有任何犹豫。” 韩非拉住成蟜的袖子,不让他走。 “你干嘛?” 成蟜莫名生出一丝感动,不枉费他平日里待韩非那么好,看了眼被抓住的衣袖,宽慰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韩非面无表情地拿出刚刚写好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我鱼汤还没有喝呢!” 成蟜紧了紧拳头,自我劝慰道,他还是个四百多月大的孩子,不能动气。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明天再喝,我明天给你煮新的。” 韩非正要写字,成蟜一把按住纸面,极力克制道:“不许写万一我回不来!” 韩非收起纸笔,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看得成蟜心里发毛。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正义战士在前面血战,邪恶巫师在背后施法。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韩非才和李斯重逢几天,就变得如此邪恶了。 等安然回来,一定要找李斯谈谈心。 成蟜如是想着,本能地迈着双腿下了城墙。 目送成蟜离开后,韩非笑容凝固,面色沉重,走到秦卒旁边,一字一顿道:“火,把,多。” 秦卒拱手行礼后转身去准备火把。 第356章 善意的提醒,不是威胁 “李将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成蟜抬手遮在眉间,眯眼看着天边的夕阳,孤身赴会,笑吟吟地站在夕阳下。 与李牧之间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表露出他内心的警惕和不安。 李牧瞄了眼成蟜,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是想要出手,眨眼间就能够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成蟜拿下。 他按住想要出手的冲动,冷声说起:“世人皆道公子纨绔顽劣,以在下看来,公子为了迷惑本将,出手慷慨,没有丝毫犹豫,事情败露后,不逃不避,敢孤身约我相见,单单是这份魄力,世上就少有人能和公子相比。” “李将军过誉了,其实我送你马镫,真的是想为对抗匈奴出一份力,我也没有料到王翦会在河对面,杀到大河血染,满天尸灰。” 成蟜感受到来自四周的寒意,尤以李牧眼神为甚。 他直奔要点,一开口就把自己从赵军惨败一事中摘出去,真挚不做作的眼神,富有感染力的语气,他像个无辜的局外人,不,他就是。 成蟜挤下两滴诚心的眼泪,为杀去的赵军感到悲伤,道:“我生性纯良,爱好和平,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杀戮,秦赵形成今日的局面,源自赵王主动挑起战事,试图吞并韩国。 当然,为了天下和平,我仍旧希望我们能够坐下来谈谈,赵军撤出战场,秦国也离开韩国,让韩王重新执掌一个和平稳定的韩国,这样是最好的。 毕竟秦军也好,赵军也罢,每个士兵都是丈夫、是儿子、是兄弟、是父亲,他们的家人,此刻或许就站在同一片夕阳下,翘首以盼,等着看到他们的亲人安全回家,相信李将军与我一样,不希望看到再有更多的人,因为一场不该发生的战争而失去生命。” 李牧沉默不语,成蟜是用计杀了赵葱,可还没有到爆发大战的地步。 这一战的源头,乃是韩王新立,朝政不稳,赵国想要横插一脚,拿下韩地,作为抵挡秦国的屏障。 若是胜了,成王败寇,无可厚非,赵王将会成为赵国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君王。 而今败了,天下人都将对赵国指指点点。 李牧身为臣子,无责无权去质问君王的过错,他略过此事,问道:“秦王的书信在哪儿?” “在我怀中。” 成蟜拿出书信,观望着脑海中提前编造出来的王兄假象,声情并茂道:“王兄与我一样,爱好和平,厌恶战争,希望天下各国再不起争端,此次出战只是因为韩王亲自赴秦求援,王兄念及两国盟约,这才出兵相助,只求保住韩国社稷。” 虽说假象,可也是真话。 别人不知道,成蟜却很清楚,王兄想要一统天下,就是为了消除七国之间年年征战的局面,说他爱好和平,厌恶战争,没有谎言。 只是理念不同,和平相处与干掉对手,都能得到七国停战的结果。 而出兵救韩,那就更没有谎言了。 李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成蟜,试图从他的语气神态以及表情中发现端倪,却只看到成蟜从容淡定,神态自若。 吃过一次亏后,就算是没有看出问题来,李牧也保持着该有的警惕,持怀疑态度。 说赵王擅起战事,吞并韩国,李牧不反对,事实如此,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出战,确实不妥。 可要是说秦王爱好和平,李牧觉得此事有待斟酌。 成蟜见李牧不信,轻叹一声,摇头道:“也罢也罢。” “既然将军不信我,那么我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我这就把王兄的书信交给你,秦王的亲笔书信,将军总该是要信的吧。” 成蟜把帛书打开,拿到李牧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牧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地抖动了两下,他有种被成蟜看穿的感觉。 不看信,直接扣下,还能以秦军成蟜言而无信,赵军损失惨重,气愤不过为由,先攻破城池,大军渡过河面,接应对岸的庞煖军回国。 完成这一切后,再派人送信,与秦国达成和解。 不知道信中内容,就不知道事态紧急,等到赵王问起,既有战绩,又有合理借口,李牧会有足够迂回空间。 而看完信,不送回邯郸,则是完全不同的又一种情况。 当然,李牧也可以对外说没看过,可看成蟜的模样,大有一副他要是不立刻送信,刹那间就让流言传遍赵国的架势。 廉颇当年就是被秦国细作散布的流言坑了,他深知流言的危害。 若是赵王不信,流言就会自动瓦解,若是信了,能敌千乘之国。 李牧手按剑柄,虎目圆瞪,沉声道:“公子离得这么近,就不怕本将直接出手,擒下公子,夺回邢丘吗?” “我怕呀,但我没办法呀!王兄的亲笔书信送到我手里来,我能怎么办?舍大局而不顾,转头跑回咸阳,那么等着我的将会是王兄无尽的怒火。” “再说了,将军你是个品质高贵的人,定然不会对我这么个少年人不利的,也定然不会为了泄一己私愤,而置赵军生死于不顾。” “公子是在威胁我?”李牧冷笑道。 前面的秦王问责,言语吹捧,李牧都可以忽视不闻。 然而,成蟜提到数万赵军的性命,他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不是威胁,是善意的提醒。” 成蟜回头,把城墙上的韩非指给李牧看,说道:“天黑之前我回不到城中,他们就会点燃烽火,河对岸的王翦看到后,会在一夜之间斩杀所有赵军,我从来不怀疑将军的实力,但将军攻城支援的速度,能比王翦斩敌的速度更快吗?”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将军,庞煖沦为秦军俘虏,河对岸的赵军群龙无首,他们失去了大将指挥,就是秦军砧板上的肉,随时宰割,死我一个,拉近八万赵军陪葬,恐怕夏商以来,历代天子都没有这么大的活殉规模。” 但凡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人,都很讨厌被威胁,李牧也不例外。 如果眼神能够刀人,那么此刻成蟜已经是千刀万剐,尤不能泄李牧心中之愤。 同时,庞煖被俘虏,更是让他投鼠忌器,大军失去主将,这是仅次于全军覆没的危机事件。 他松开剑柄,接过成蟜递过来的帛书,对折整齐,将帛书收起来,面露微笑道:“公子好算计,秦军好算计,在下领教了,赵国领教了。” 成蟜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李牧,但是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毕竟手里拿着赵军数万士卒的性命,李牧也收下了帛书,他自然是有恃无恐。 成蟜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如同和老朋友话家常,上前揽住李牧的肩膀,说道:“将军过誉了,这些都是某个韩人的计划,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秦军也不过是只知道冲锋的粗人罢了。” 李牧打开成蟜的手,出掌用力一推,成蟜蹬蹬蹬后退数步,踉踉跄跄地站稳后,道:“将军还是不相信我?” “离我远点儿,我怕上面的人误会,点燃烽火,害了我赵国的将士。” 成蟜干笑两下,略显尴尬,继续说道:“将军若是同意暂时停战,等待邯郸的消息传回,再做打算的话,那么我会立刻派人给王翦下令。 命令对岸的秦军,不得主动攻击赵军,只许围困,不得交战,且每日一餐,确保赵军不会断粮挨饿。 甚至我还能在白天开放邢丘,停止巡防河道,允许将军随时派人过河,自由打探消息,若是有哪一日秦军不守约定,主动攻打赵军,将军再来攻打邢丘,在下第一时间退出邢丘,把城池还给赵国。” 李牧定定地看着成蟜,眼神中写满了不信任,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从殷城过河,接应对岸的同袍,派的人多,成蟜可能派人占了殷城,再也回不来,派的人少,于事无补。 邢丘就是一颗钉子,要么拔掉它,要么看住它。 秦军之中有高手,有算计人心的高手,也有擅长军阵的高手。 李牧不自觉生出一抹羡慕之情,随之便是无尽的心凉和无奈。 赵国也有名将,也有明相,更有算计人心的阴谋家。 但是,更多的力量,都消耗在了内斗中,这也是秦赵争霸过程中,赵国屡屡处于被动局面的原因。 可惜,朝堂之上无人在意,所有人只为一己之私,不问国家安危。 “哼!” 赵国有最精锐的游骑,有最悍勇的将士,有最有利的地形,李牧不信赵国打不赢秦国,一时失利说明不了什么, 他暂作妥协道:“在下就再信公子这一次,赵军停止攻打邢丘,但是在城外的工事不会停,一旦发现公子出尔反尔,赵军会第一时间攻破城池,到时候请公子莫怪在下不念公子赠礼之情!” “不怪不怪!” 成蟜嘴角不自然的笑着,李牧真是个有礼貌的人,都要杀自己了,还提前告诉自己别怪他。 “既如此,公子请安心回城吧,在邯郸回复之前,在下不会攻城。” 李牧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偶像离去的背影,成蟜奋力地挥舞着双手,喊着:“将军慢走,改日再会,我请你到咸阳做客。” 李牧回到队伍里,翻身上马。 身旁的副将,不解道:“将军即便不杀那个黄毛小儿,活捉对方,也能轻松拿下邢丘。” “烽火一起,滞留韩国的将士,便死无葬身之地。” 李牧指了指城墙,掏出帛书交给副将,道:“把这个送回邯郸,务必亲手交到大王手中,那些将士能否活命,就在这上面了。” “将军,这是什么?” “议和信,秦王亲笔所书。” 副将猛然失神,没想到是如此贵重之物,连忙停下想要翻看的手指,叠好放入怀中,郑重道:“将军放心,卑下一定交给大王。” 成蟜望着离去的赵军,若有所思,耿直的李牧,离倒霉的那一天不远了。 第357章 王贲杀人诛心 成皋,一座偏僻宅院,房间上锁。 庞煖身上的甲胄已经被人扒去,战斗中所遭到的伤势也得到的医治。 哗啦啦~咯吱! 门锁打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早就想要钻进房间里的阳光,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争先恐后的涌入,刹那间将坐在矮桌后面的庞煖笼罩住。 王贲迈步进入,将涌入房间的光芒,全部挡在身后,房间内再一次变得暗淡下来,他粗略打量了一眼房间,道:“老将军,秦赵大战在即,你就不想知道那些赵国士卒的下场吗?” 庞煖微闭双眼,一句话不说,但是他抿着的嘴角,表露着内心的愤怒和无能为力。 见对方没有回应,王贲自顾自话道:“今日之场景,让我想到了当年的长平之战,赵军同样是身处包围之中,同样是与我秦军人数接近,同样是外无救援,内无粮草。” “阁下如果是来炫耀的话,那么就可以回去了,赵国的儿郎们,自从进入军伍那一天起,就做好喋血沙场的准备,今日之难,是我辜负了将士们的信任,但赵军永不言败,总有一天,秦军也会面临同等的境地。” 庞煖内心戚戚然。 数万赵军将士,就是因为他轻信一把剑,而要埋葬此地。 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罪责。 从今天开始,他庞煖就不是赵国德高望重的老将,而是贻害国家的罪人。 他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他不信李牧会和秦国联手,更不信是秦军击败李牧,拿到了对方的佩剑。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真相如何,又能怎样? “老将军言重了。” 王贲往前两步,把房门让开,招手让身后的士卒进来。 四五名士卒赤手空拳,拿着绳子进入房间,将庞煖从座位上拉起来,五花大绑。 王贲继续说道:“家父有心放那些赵国士卒一条生路,只是老将军应该知道,秦赵两国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恐怕就是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也不愿意离开,准确的说,是不敢离开,害怕秦军在背后追杀。” “所以,你想让老夫去劝劝他们?” 庞煖任由他人摆弄着手臂,脊背仍旧挺直。 “不,那是明天的事。” 王贲摇摇头,见庞煖绑好,便让开房门,让士兵把人押出去,他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今天,还有一战,活下来的,才有机会获得生路,我想请老将军到城墙上观战,看看那些赵人仅仅隔着一条大河,却回不去赵国的绝望,希望老将军能够记住这份绝望,从而在以后的交战中,用兵更加谨慎一些。” “奸诈小儿,你的心肠竟然如此恶毒!” 庞煖愤而转身,对着王贲就是破口大骂,押送的士兵,赶忙上前按住,四五个人用力才把庞煖脑袋按下去。 在外面等了许久的李信,看着被押走的庞煖,吐槽道:“你倒是好心肠,还帮敌将增长经验,怎么不见你站那儿不动,让我暴揍一顿,增加一下经验?” 王贲欲言又止,李信哪都好,就是脑子不转弯,除了打仗冲锋,干啥啥不行。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看上这么个莽夫当近卫的! 李信感受到他眼中的轻视,追上去问道:“你那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还是怎么着?别忘了,要不是王伯父的命令,我才懒得来见你呢!” “有人求着让我把他带来韩国。” 王贲默默走路,头也不回道。 李信依依不饶,追道:“你别忘了那件事,信不信我退出?” “无所谓,没有你们帮忙,我早晚也能战胜他。” 王贲越是平静,李信越是气恼,就看不惯这种情绪稳定的人。 大家都是武将,凭什么你装文士,我就是莽夫? 他继续说道:“我把这件事告诉王伯父。” 王贲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李信,眼神冰冷,道:“在他打我之前,我一定先打死你!” “怕你啊?” 李信昂起脖子,摆出一副内心不服,准备动手的架势。 “无聊。” 王贲嘴上说着无聊,却抬手示意李信跟上,他低声说道:“公子要放庞煖回去,庞煖经验丰富,用兵老辣,他回到赵国,将会是秦国的大敌,所以我就想出这个办法,既然不能杀他,就让他眼睁睁看着麾下的士兵一个个死去,从而激起他的仇恨,同样放大他内心对赵军和赵国的罪责感。” “所以,你是想让他回国后自杀,这样既不违背公子的命令,又能除掉一个强大的敌人,绳子绑起来,是怕他还没回去,就自戕了。” 王贲点点头,认可李信的分析。 李信驻足原地,一个劲儿摇头,目光怪异地看着王贲,啧啧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觉得李斯那家伙已经够坏的了,怎成想,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莽夫心眼儿也这么坏!” 王贲握紧手中的剑,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大战在即,不可内斗。 ...... “王翦将军!哪位是王翦将军?” 大军已经开始进攻,王翦屹立在战车上,身侧传来急切的呼声,他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秦军百夫长被十几个人挡住,不得寸进半步,道:“放他过来!” 百夫长一路踉跄跑来,张望一番,目光锁定大纛下的王翦,滑跪过去,喊道:“将军,受公子所托,卑下有要紧的事情相告。” 王翦单手撑住战车两侧的护栏,双脚离地,贴着护栏的顶端,越到车外,姿态优雅地跃下,“说!” “公子若有危,会在日落之前燃起烽火,请将军即刻屠尽赵军,率领大军渡河守住邢丘。” 百夫长的话,不止王翦一个人听到,身后的王齕,以及其他没有出战的将领,全都听到了。 一个个面色难看,不管他们平时对成蟜是什么看法,这个时候,都不希望成蟜出事。 不仅是影响战局,更是影响在场所有人的前途和未来。 王翦面色不改,语气平静地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百夫长一时间没有了答案,公子去哪里,肯定不会告诉他啊! 但,王翦的问题,让他回忆起来城中的事情,当时公子让冯劫出城了。 他灵光一闪,似乎得到准确答案,道:“可能是要出城,卑下来之前,公子派了冯将军出城。” 王翦合上双眸,在大脑中推演着成蟜可能的行动,几息过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眸含杀意,转头道:“鸣金收兵。” 传令兵骑着马飞奔出去,随后不久,大战中占尽优势的秦军,依依不舍地撤出战斗。 成皋城墙上,王贲目光眺望,若有所思。 李信则是毫不客气,开口骂道:“王翦那个老匹夫又搞什么,不是不支援,就是打一半撤兵。” 他扭头和王贲解释道:“我是气不过,我军占尽优势,这个时候撤退,白白错失了战机,也失去了震慑赵军的效果。” “我也没明白为什么。”王贲目光盯着远处。 “我冲出去问问。” 李信转身就走,被王贲一把拉住,劝道:“没必要,我们只需要坚守成皋,挡死赵军撤退的路线,其余的事情相信他就行。” “我不守,我出去问问,天黑之前就回来。” 李信倔脾气上来,甩开王贲的手,疾步要走,王贲再次拦住他,语气严厉几分:“难怪公子不让你上战场,如此轻浮行事,怎能担任一军主将?” 李信不服道:“你凭什么教训我?” 王贲瞥了眼想要看好戏的庞煖,那双怒火燃烧的眼睛,恨不得王贲和李信当场打起来,丢了成皋。 他轻蔑地撇撇嘴,拿出杀手锏,淡淡道:“公子说的。” “我...哼!不去就不去。” 李信用力甩开王贲,气鼓鼓地回到墙垛前,眺望着远处的王翦大军。 王贲笑了笑,对付李信,果然还是要借公子的威势,走到李信身边,随意聊起:“之前我看到河面上有船只驶来,大概是公子有新的安排了,不如等等看,或许公子能有什么好点子。” 李信望向河面,默不作声。 ... 王齕看着心事重重的王翦,几番犹豫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舍弃赵军,直接过河,接管邢丘。” 王翦话音刚落,便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法子会放跑数万赵军,没有了秦军包围追杀,完全可以沿着河岸,寻找合适的地方渡河。 就算是不考虑战果,若是到了邢丘,成蟜安然无恙,定不让他们这些人好过。 他继续说道:“想要短时间内屠杀数万赵军,要么大火,要么大水,放火来不及收集油料薪柴,只能把这些赵军逼到河里去了。” “就是不知道公子在河对岸,到底做了什么,如此胡来,真是让人不省心。”王齕抱怨一句,他从未见过王翦如何发愁。 屠掉这些赵军不难,他们没有放下兵器,就是敌人。 难得是既不得罪成蟜,又不得罪大王。 “李信没跟着他,就算是省心的了,不然的话,他敢偷袭邯郸,给攻打邢丘的赵军,来一个围魏救赵。” 王翦迎着河面吹来的凉风,淡淡笑着,说道:“他一定是与赵将谈条件去了,那赵将投鼠忌器,未必敢对公子下手,这一战赵国投入十数万精锐,全部折损的话,赵国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可他还是太胡来了。”王齕依旧放不下,抱怨道。 王翦淡然道:“大王宠的,你去说?” 第358章 楚国想要渔翁得利,郭开火力全开 楚营。 春申君黄歇,高筑营寨严防死守,每日早中晚各派一支斥候外出打探消息。 这些斥候能够活着回来,黄歇便得到最新的秦军动态,不能活着回来,他也不会派人去寻找接应。 他知道楚军不是秦军的对手,而赵国攻打韩国,楚国只是帮衬,没必要用楚军的性命,去为赵国攻城掠地,顺利则进,不顺则退。 此刻,被杨端和率领秦军挡住去路,迟迟不退,是因为黄歇在等赵军的消息。 倘若赵军胜过了秦军,楚军不介意锦上添花。 若是赵军败了,楚军拔营回国,绝不可能雪中送炭。 这一日,黄歇如往常那般,在自己的营帐当中,举办歌舞宴会。 楚军出战,有随军歌女和舞女的习俗,这些人美其名曰,是为了激励楚军作战。 实际上,都是军中将领的私人物品,轮不到下面的楚军欣赏。 如今秦楚对峙,没有发生战事,黄歇便带着军中将领大宴特宴,不像是打仗来的,更像是游玩享乐。 黄歇歪坐在主位上,头发花白的脑袋靠在一名美姬的胸脯上,美姬用筷子夹起楚地美食,喂给黄歇。 一旁,另有跪坐的美姬,举着樽中的楚国美酒,小心翼翼地倾斜着樽身,把酒水喂进黄歇的嘴里。 不仅是他,就连营中共宴的其他楚将,身边也各有一两名娇美少女伺候陪侍。 “春申君,这赵国和秦国在前面打得火热,那杨端和还能够率领十万秦军拦住我楚军,这秦国的兵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同时对抗赵楚两国?” “听闻赵国也是两线作战,前不久大败燕国,待其援军南下入韩,胜负犹未可知!” “非也非也!燕国贫瘠,士卒羸弱,年年征战年年战败,若不是有秦国帮忙牵制,赵国早就灭掉了这个弱小贫国。” “可那仍是一国,赵国能够两线作战,大败燕国,说明赵军有实力与秦国一战,我楚军不能这个时候撤走。” “赵国胁魏联楚,攻打韩国,而韩国呢?背后只有一个秦国,此消彼长之下,秦国就是以一敌二,且不落下风。”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楚将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他们中间,大致形成了两种观点。 留下来静观其变,看好赵国。 或者。 即刻撤退,不看好赵国,楚军要尽早抽身出去,保全实力,以应对秦国事后可能的报复。 春申君伸手按住身边的美姬,扶着她们光洁的肩膀站起来,脚步略显浮晃的走到营帐中间,挥手赶走在场的所有美姬,道:“魏王心胸狭隘,却颇有野心,看似是被赵国胁迫,实际上是想看着秦赵两国打到两败俱伤,甚至是看到楚国也参与其中,等到三国在大战中消耗彼此的军力国力,魏军就会抓住机会,迅速出战,夺取被打烂的韩国。” “弱小魏王,也敢做这等白日梦?” “是人都有野心,你有,他有,我也有...” 黄歇晃悠悠地转了一圈,手指在一个个部将身上指过,最后指向自己,仿佛大醉一场,恍如隔世,脸色变得凝重,冷道:“魏国想要做渔翁,可惜他没有哪个实力,等到他们与秦国厮杀到筋疲力尽,坐收渔翁之利的只能是我楚军。” “春申君的意思是,夺回商於之地?夺回我楚国失去的郢鄢二都?” 黄歇回头看去,醉醺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冰冷。 哪壶不开提哪壶! 声称夺回楚国失地的楚将,看到黄歇的眼神,瞬间清醒大半,什么美酒,什么美人,什么美梦,现在他只想找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 只是嘴巴太快,并没有扫兴拆台的意思。 黄歇冷眼扫过,说道:“去年五国攻秦,楚国都未能夺回失地,而今更不可莽撞行事,领兵打仗与做人做事一样,要知足常乐。 秦赵此战,若是赵胜,楚军便吞下韩国南部,就算是赵王事后不满,经历一场大战后的赵国,也只会用韩地来拉拢楚国,共抗秦国;若是秦胜,楚军便转攻魏国,夺取城池,与秦国联盟,支持其反击赵国,反正楚赵之间隔着魏韩,随口答应下来,又没有任何损失。” “春申君深谋远虑,末将钦佩之至!” “春申君老成谋国,末将愿效死命...!” 由于方才口不择言,在黄歇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一次,黄歇话音刚落,吹捧夸嘘的话,便脱口而出。 紧跟着,便是其他同僚同质化的吹捧。 黄歇很享受这种,站在别人头顶的感觉。 不是直接出言羞辱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而是通过展示出自己的水平、学识、谋略,从而赢得他人的仰慕和钦佩。 前者让他觉得有失身份,后者既能满足他的内心需求,又能体现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要名望,但是又让别人主动送来,这样才显得他高人身份。 给人一种,他淡泊不在乎,而外人强加之的错觉。 黄歇摆摆手,回去坐好,道:“大家都是为了楚国,我不过是每日躲在帐中闲来无事,整日琢磨着,能够为大王还有楚国谋得一些好处罢了。” “而想要获得这些好处,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就还需要你们率领全军将士,奋力杀敌,为国建功!” “愿追随春申君,为大王尽忠,为楚国尽忠!” 黄歇轻抚着花白的胡须,心满意得地笑着,连连称好道:“各位有此决心,我等上下与共,定能让楚国成为此战的最大赢家!” “哈哈哈哈...” 营帐内,欢笑声起,所有人都已经在畅想着未来的庆功宴,幻想着娇美妩媚的舞姬,沉浸在不久之后的加官进爵中。 然而,一道不和谐的长音,打破这欢喜的场景。 “急报!韩国急报!” 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闯进营帐内,刚一进来,就整个人摔在地上。 坐在末尾的将领,主动起身,把斥候从地上拉起来,问道:“春申君在此,有何大事,无需慌张!” 斥候努力撑开血痂遮盖的眼角,拼命想要瞪大眼睛,可仍旧不能如愿,他气息微弱道:“赵国大败,秦军断了其回国之路,而今正对峙在大河南岸...” “喂,醒醒!” 将领晃了两下,斥候彻底昏了过去,没有回应,他伸出手指,探向鼻尖,道:“大人, 还有鼻息。” 黄歇挥挥手,将领起身出了营帐,叫来几个士兵帮忙,把晕倒的斥候抬了出去。 此时此刻,营帐内变得沉寂可怕。 所有人刚刚幻想完渔翁得利,赵国大败的消息就传来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高兴才对,但是赵国败了,楚国就要面对秦军。 若是秦国实力损失不大,楚国就要吃大亏。 没有等来两败俱伤,等来了赵国大败,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春申君,要不要加派斥候,再去探查一番?” 一位将领上前试探着问道。 黄歇默默坐着,不声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见到主帅如此作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算是秦军强大,赵军大败,可楚军总要有些动作吧? 是战,是退,还是再看看?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黄歇的想法,又没有人敢上前问话。 过了许久,黄歇猛提一口气,发狠道:“大军撤退,转攻魏国。” “景行,你去一趟秦军大营,见到杨端和以后,就告诉他,我楚军来此是听闻赵韩大战,担心赵军过境,特意来此防范。” “如今,赵军被秦军击败,韩国无虞,楚国也安全了,楚军便没有驻留此地的必要了,三日之内就会返回楚国,希望秦楚盟好不要因为前些时日的误会而受到影响。” 景行,出身屈景昭三家,年纪虽小,经验尚浅,却身份尊贵,足以代表黄歇与秦军对话,也能够展露楚国退兵的诚意。 他自人群后面站出来,锐利的双眸,携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朗声应下:“末将定不辱使命!” 景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出了营帐。 有人凑到黄歇身边,小声嘀咕道:“春申君,那景行年纪尚轻,前往秦营,万一说漏了嘴…” 黄歇眸光冰冷,盯的那人一身冷汗,若不顾忌其背后势力,他现在就想杀人,呵斥道:“平日里饮酒作乐,纵情声色,而今大难临头了,还想着在本君面前搬弄是非,莫非你见不得我楚国兴盛,看不得同僚立功?” “末将不敢!” 那人低头后退,暗骂黄歇虚伪无耻。 饮酒作乐,纵情声色,可都是他这个主帅带的头,现在出事了,就甩锅过来。 黄歇自知那人心中不会服气,懒得与他辩驳,直接夺了他的权柄:“现在,本君要率领全军将士转战魏国,你即刻返回寿春,将消息告知大王,七日之内必须送到,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 即便不服,也不得不暂时低头。 此刻的黄歇,在楚国就相当于是无冕之王,有时候他的话,比楚王的话还管用,偏偏楚王还无比信任,不受半点挑拨。 一个人离开,营中其他人心中各有所思。 有人暗骂其心胸狭隘,不顾大局,有人替他打抱不平,怨恨黄歇,还有人幸灾乐祸,觉得处罚太轻。 黄歇作为人精,简单一眼就看出来在场大部分人的心思,心中哀叹不已。 享乐之时,所有人其乐融融。 一遇到问题,就变得各有心思,这样的楚国,想要对抗秦国,谈何容易。 念及此处,他无奈苦笑,及时行乐,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少麻痹了自身,这一生用不着太苦太累。 黄歇无暇关心众人的心思,更没有那个打算去得罪所有人,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损,不影响他获取声望,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令道:“大军今晚出发,悄悄撤离,营中巡逻戒备,与往日相同,不要有任何变化,以免引起秦军怀疑。” …… “黄歇那混蛋,真是能躲!” 秦军大营,杨端和气得在营中走来走去,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发现楚军的漏洞。 打不了仗,只是守着对峙,简直是折磨。 昨日,杨端和收到王翦的消息,让他尽快驱逐楚军,率领麾下的士卒赶去支援。 说什么,成蟜孤身入险地,形势很不乐观。 “将军,我军若是撤走,楚军一旦咬上来,怕是要受损严重。” 杨端和本就心中焦急,听到属下的话,气得只想动手打人,要不是军法严格,他非得揍这个没话找话的家伙。 他没有什么耐性道:“随便找个人都知道,还用你说?” 杨端和脾气暴躁,喜欢进攻,这几天的对峙,让他耐心渐失。 昨天又收到王翦的信,若只是呼叫支援,他还不至于慌成现在这样。 成蟜陷入险境,才是他着急的主因。 虽说还没有接触过,但是他就是觉得对脾气。 对脾气这种事,就是很不讲道理。 “告诉楚军,我们要撤,把他们引出大营。” 杨端和听着属下的建议,否道:“黄歇有那个胆子的话,我们早就决出胜负了。” 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传来通报。 “将军,楚军派了使者前来。” “进来。” 景行在门外的卫兵检查过全身之后,被放进营中,他屹立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走到杨端和面前,不卑不亢道:“在下景行,奉春申君之命前来,特意告知将军,楚军来此,只为保护楚民,抵御误入楚境的赵军或韩军,并无与秦国为敌的想法。” “而今得知赵军大败,楚国边境安定无危,春申君已下令大军三日之内撤回楚国,希望此前发生的冲突误会,不要影响到秦楚两国之间的盟好。” “本将已知,回去告诉春申君,只要楚军不进入秦土,不与秦国作对,我会把楚国的请求,转呈我王。”杨端和面无表情,神色镇定道。 景行身为少年人,什么都想争一争,他觉得杨端和话中有问题,便纠正道:“不是楚国的请求,而是秦楚两国共同的盟好。” 景行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告辞!” 杨端和目光落在摇晃飘动的门帘上,对于景行的纠正,不以为意。 本来就是胡说八道,咬文嚼字毫无意义。 他只信奉拳头和手中的剑! “传令下去,盯紧楚营,一旦有所动静,留下三万返回武关驻守,大军即刻赶往成皋,支援王翦。” …… 邯郸,赵国王宫。 自战事以来,一直就没有安静过的王宫,因为李牧派人送回来的一封信,变得更加吵闹沸腾。 赵王偃脸色铁青,心中有嫉妒,有怨恨,有不甘,更有无力,和奋力压制着的疯狂怒火。 书信中写的都是议和,他却觉得是秦王对他的嘲讽,是在看他的笑话。 郭开身为赵国丞相,又是赵王的玩伴,在赵王不愿意开口的时候,朝廷的主导权自然而然就交到他的手里了。 郭开偷偷观察一下赵王偃的状态,后者还坐得住,没有起身离开,说明心里的怒火还没有到临界点。 “安静,安静,你们都是我赵国的肱股之臣,来到了这王宫之内,是来替大王排忧解难的,而不是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来会友见客的。” 他捂紧赵王扔给他的那封信,不急着拿出来,制止众臣的议论声,接连三叹气,三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啊!” “要说什么,你赶紧的!” 终于,在众人的催促下,郭开满心悲伤道:“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韩国找来秦国助阵,我赵国惜败于秦,那些攻韩的将士们,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去解救他们,去把他们从韩国带回来。” “要怎么救?” “派兵驰援,征调国内青壮男子,赵国上下愿意共抗秦国…” “派人议和,赵国只是攻打韩国,并无意与秦国交恶…” 听到议和,郭开连忙回头去看,发现赵王偃还在,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走到议和官员面前,抬手一顿敲打,责备道:“议和就是低头,我赵国什么时候向秦国低过头?就算是议和也应该是秦国来议和。” 他丢下一个白眼,走到武将之列,对着声称继续征兵的将领,冷嘲热讽道:“将军愿意抵抗秦国,不如就亲自带兵去前线好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都不愿意,你还说赵国上下全都愿意,我赵国的百姓,那都是大王的子民,每死伤一个,伤心难过的大王,你不思替大王分忧,还想着征调更多的士卒,去前线扩大战势,可曾想过若是伤亡增多,大王心中如何呀?” 郭开先是抨击议和派,丢了赵国的脸面,又是怒怼主战派,不知道替大王分忧。 当朝廷之上,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之时,郭开拿出李牧送来的那封信,说道:“这封信是秦王亲笔书信,信中言明,秦赵大战,赵军疲劳不备,秦军也只是略占上风,伤亡极其惨重,为了让双方的将士们,都减少一些伤亡,秦王有意与我赵国议和,乞求我王赐予一些珠宝粮草,用来安抚阵亡的秦军家属,秦王表示,只要安抚了那些阵亡秦军的家属,就会撤军,放出陷入包围的赵国士卒。” “赵政刚刚亲政,还没有完全掌控国内,他是想借此机会,提升在国内的声望。” 郭开立马回头,小跑着来到赵王偃身边,捧哏道:“大王慧眼,臣怎么就没想到,这秦王果然是包藏祸心,这和不能议。” “不,要议。” 赵王偃心中火气消了一些,郭开的一番话,让他心中舒畅不少,赵军不如秦军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继续说道:“不过是帮助赵政在国内提升些许声望,能够换回我赵国数万将士的性命,这么做是值得的。” 郭开适时捧哏:“我王仁慈,爱民如子,若是让士卒们知道,大王为了他们什么都愿意做,他们一定会在以后的战事中更加卖命,更加忠诚。” “赵国的百姓,都是寡人的子民,寡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赵王偃谦虚道。 “数万将士,就是数万个家庭,这上上下下,我赵国数十万人都要承受大王的恩德,这是赵人的福分,也是赵国的福分。” “郭开,你说的过了!” “大王的崇高无上,臣之言语,道不出其十之一二。” “嗯。” 赵王偃轻声回应,放手交出权力,道:“赐予秦国的粮草钱帛,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在十日之内征集完成,送往秦国,换回我赵国的数万将士。” “大王,请放心,臣一定完成大王的嘱托,把数万将士安安稳稳地接回家中,让大王的子民,感受到大王的恩德。” 郭开一路攀升,靠的就是夸人好听,他早就练成了一身功力,赵王说什么他都能找到角度用力夸,且夸到对方心里去。 他抬头看一眼神色恢复平常的赵王,说道:“大王,是否要回一份诏书,送到秦国,让他们大王的态度,莫要亏待了我赵军的将士们。” 写信是平等交流,下诏书是以上对下。 郭开的话,不会对秦国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也不会给赵国带来任何实质性好处。 但是,能够满足赵王处处要压秦国一头的执念。 把回信说成诏书,赵王偃心情又好上一截,直接甩手给郭开,道:“你回头写好,送入宫来,寡人看过之后,盖上王印,送达秦军。” “臣领命!” 郭开在礼数上,从不出错,他躬身弯腰,双手几乎碰到地面。 送走赵王后,他回头看向在场的百官,展露出另外一幅面孔,趾高气扬道:“各位肱股大臣,如今我赵国将士身处险境,大王宁愿削减赵国财力,也要救回那些将士们,各位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郭开,你在大王面前巧言令色,谄媚百态,句句误国误民之言!” “那请你救回那些被围的将士们,我把这相位让给你坐。” 郭开看着缩着脖子退回去的官员,轻视心起,说道:“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的好听,真让你们出钱出粮出力的时候,全都装聋作哑。” “本相出粟万石,金千镒,各位骂我谄媚误国,我想看看你们出多少。” 第359章 赵人艰辛 “大人,连着交了三天粮食,小的家中真的没有余粮了,今年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就求求大人,饶我们这些百姓一条活路吧!” 啪! 凶神恶煞的家仆,挥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年事已高的老里长脸上。 老里长年事已高,哪里经受得住这么一鞭子。 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数位各有残疾的同乡,上前扶起老里长,退到一旁去。 那家仆狗仗人势,趾高气扬地看着聚在一起的贫苦百姓。 眼底铺满了嫌弃,仿佛看到的不是同为赵人的同胞,而是污染了他眼睛的脏东西。 他怒喝道:“我赵军的将士们,正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挡住了秦军,不让秦军攻入赵国,来年你们才能过上安稳日子,现如今,不过是让你们分一些粮食出来,就这般不情愿,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看到秦军打进我赵国来?还是说你们早就想要做秦人了?” 人群中大多数衣不蔽体,年纪尚小的娃娃被母亲抱在怀中,光着身子,小胳膊小腿上全都是泥巴。 男人们抿着嘴唇,压抑着心中怒火,敢怒而不敢言。 老人们则是低着头,摆出一副无奈认命的姿态。 那家仆的话,并不能让他们动容,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只想好好种田,有所收获,能够安安稳稳的活着。 然而,赵国一直都在打仗,打一次仗征一次粮抓一次丁。 他们家家户户,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所有人都经历过战事,不是送走儿子,就是送走父亲。 没有人喜欢打仗,也没有人想要离开赵国,前往秦国。 他们真的是,只想好好活着,有口吃的,有件衣穿。 老里长缓过劲儿来,挣开同乡的搀扶,颤巍巍地往前,再度求情道:“大人,小的以及这些同乡,一直都是赵人,每次打仗都出人出粮,并没有要前往秦国的想法。” 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身后仅有的青壮男子。 而他们的身子,都各有残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无手无眼。 老里长先是举起自己的右手,露出光秃秃的手腕,激动道:“当年长平之战赵国大伤,小的跟随老母前往邯郸守城,老母死在城下,小的也丢了一只手。” “还有他们,这些后生们,攻打匈奴,断了腿;讨伐燕国,没了胳膊;年前攻秦,瞎了眼;而今他们活着回来,还有更多死在战场上,回不来的同乡。” “这次攻打韩国,这些婆娘的男人,这些娃子的阿爹,还有他们的兄弟亲朋,都跟着一起去了,小的们家中若是有粮,一定会拿出来送到前线,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了,每家的米缸都干干净净,就连山上的野菜都被挖干净了。” 老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他知道大王要打仗,赵国要出兵,他还有身后的乡邻们,从来都不曾辜负赵国,辜负坐在王宫里的大王。 他们也是在用生命守护赵国,听从大王的号令。 而今,交不出粮食,是真的没有了,而不是不想交。 然而,狗仗人势的恶仆,可不会感同身受,说不定心里还会骂上蠢货,白痴。 他举着马鞭,指向老里长,不近人情道:“好了,你该说的都说完了,那就开始交粮吧!” 老里长一生要强,就连当初手被秦军砍下来,都没有落一滴泪,现如今听到恶仆的话,他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想要落泪。 不是委屈,不是伤心,而是失望。 他们为赵国付出了一切,先不说大王没有给予任何优待,却还要派人来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他们的子嗣后辈,还在前线为赵国拼命呢,他们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 这恶仆或许不是赵王亲自派来的,但是这些人的行径,都是得到了赵王默许的。 人群中,扩散开一股令人深陷其中的沉寂,不知是谁低声抱怨道:“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天天征粮,指不定进了哪个人的家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叹气。 “既然交不出粮,那就征丁,三人一丁,编入军中,负责将粮食送到前线。” 恶仆再恶,也是背靠主人吃饭,在场这些人都是主人家的食邑,他可以逼一下,但不能逼得太过了。 要是逼反了他们,到时候承担责任的就是自己。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议论起来,都不用认真去听,就知道这是不满意。 毕竟,三人一丁,连他都觉得不合理,但为了惩治这些刁民,刻意如此要求。 再说了,只是算个粮食而已,又不用上战场打仗,危险性小多了。 恶仆把鞭子挥向空中,发出震鸣,凶道:“想好了就站出来,不许交头接耳。” 场中安静了一会儿,老里长带头站在前面,坚定道:“我去,一大把年纪也活够了,能为赵国再做些事,值了!” 老里长的朴素爱国情怀,并没有引起恶仆的同情心,反而惹来一阵鄙夷。 虽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不屑一顾的眼神,以及眼中的嘲笑与讥讽,掩盖不住。 “我去!” “我也去!” “还有我…!” 在老里长的带动下,仅有的青壮男丁,纷纷站了出来,没有一个是四肢健全,身体无恙的。 他们站了出来,仍远远达不到三人一丁的标准。 半大孩子紧随其后。 然后是,怀抱儿童的妇女,她们把孩子交给亲人邻居,而后跟在男人身后,排成一列。 “自以为高尚,不过是一群蠢货贱民!” 恶仆看着短时间便凑齐的丁数,不喜反怒。 对方行动太快,让他没有借机发难的机会,咒骂一声后,掉转马头离开。 那些站出来的人,则是在一众恶仆的看顾下,跟着往前走。 …… 邢丘。 由于成蟜和李牧的约定,秦赵两军暂停了战事。 每日早中晚,李牧都可以派人穿过邢丘,乘船到对岸,远远看望被围困在成皋附近的赵军。 而这些时日,李牧也没有闲着。 赵军的土木工事,已经修建到邢丘十米之内,两座用土块垒起来的临时土城,甚至比邢丘还要高出一尺。 成蟜每天饭点上城墙,向北望去,都能看到对面李牧粘在嘴角的饭粒。 “老将军,第一次来到秦国邢丘,有何感想?” 成蟜沿着城墙往前走,隔一块墙垛,就伸出手和对面劳作的赵军,打一声招呼,庞煖被王贲派人送过来,正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巡视城墙。 庞煖双手贴紧躯体,用绳子绑了个结实,在几名秦军的看护下,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冷哼道:“邢丘,老夫来过不止一次。” “不不不!” “老将军来的是赵国邢丘,我说的是秦国邢丘,此外,还要多谢老将军慷慨相赠。” 成蟜一路往前走,与路过的士兵主动打招呼,若是遇到士兵和他说话,也会随口应上两句,关心一下今天的伙食。 庞煖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怪胎,爱兵如子的将领,他见过不少,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在他们眼中士兵只是战场上的棋子,想要棋子听话,就要给棋子一些好处。 然而,和士兵以兄弟相称的,成蟜是第一个,他闻所未闻,历数兵法典籍,也没有这样的记载。 对于成蟜的挖苦,庞煖自动忽略掉了,那些言语挖苦,和成蟜带给自己的震惊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好奇问道:“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你与士卒兄弟相称,岂不是乱了规矩?” “你说的是将者,可我是公子,还是个纨绔公子。” 成蟜停在城外土墙正对面,伸着脖子看看,没看到李牧的身影,回头答道:“老将军知道什么是纨绔吗?纨绔就是行事没有规矩,守规矩了,那还叫什么纨绔?” “不,你行止怪诞,倒也算得上勇,可为将也,李牧箭法过人,这个距离他若是放箭,你必死无疑,而你丝毫不惧,这正是勇。”庞煖道。 成蟜听得只皱眉头,李牧为了数万赵军,肯定不会放箭射自己,但是庞煖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 怎么感觉,像是在骂他蠢货,莽夫,没脑子,不知死活? 成蟜看着庞煖恨意写满脸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真心话,他不接话茬,问道:“老将军,我若是放你回去,你该当如何?” “倾尽余生,猛攻秦国,以洗血今日之耻!”庞煖完全不在乎身处险境,毫不避讳。 “王贲和我说,你羞愧难当,欲拔剑自刎,所以必须用绳子绑起来,防止你自戕,看来是他年轻了,看不懂老将军的心思。”成蟜故作诧异道。 他指着对面的土墙,双方将士近在咫尺,却是各自巡逻,都当对方不存在,道:“我答应过李牧,要把你放回赵国,就绝对不会食言,就算是老将军日后带兵攻秦,我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成蟜回头喊住巡逻路过的士兵,“你们朝着对面呼喊,把李牧喊出来,就说本公子有要事相谈。” 第360章 鬼精鬼精的 邢丘城墙上,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所有人都在喊着李牧的姓名。 过了许久,李牧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对面的土墙后面,望着邢丘城喊道:“公子改变主意,打算放我军将士回来了吗?” 庞煖揪着的心,缓缓舒展。 方才指出李牧箭法过人,见成蟜没有丝毫慌乱回避。 又联想到李牧的佩剑出现在秦军细作手中,他很担心李牧会不会背叛了赵国,毕竟双方多年不见,人心难测。 此刻,听到李牧主动问起赵军将士的情况,说明他还是心向赵国。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把佩剑交给秦军细作,不然的话,赵军也不会有如此大败,被秦军围困在成皋城下,进退不得。 “李将军,你等一下。” 成蟜喊了一声,把躲在墙垛后面的庞煖拉出来,用手指着他说:“将军,我答应你放庞老将军安然无恙通过邢丘,返回赵国,今天我来兑现承诺了!” “庞老将军大败受挫,心存死志,为了不让他自寻短见,在下只好命人将他绑起来。” “敢问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派人来接老将军回去,是现在,还是明天,亦或者是战事结束。” “我觉得要不就现在吧,我害怕哪一天看不住老将军,他自寻短见,到时候就是我失言于将军了。” 李牧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成蟜,他趴在土墙上,伸长了脖子看着邢丘城中的庞煖,两眼微红地喊着:“老将军,我是雁门守将李牧。” 见此,庞煖更加确定李牧没有背叛赵国,更像是被成蟜给骗了。 他扭头看去,重重叹气,一句话也没有回应。 此时此刻,他自惭形秽,大军因为他的缘故,困在大河南岸,李牧也因为救他,而中了秦人的奸计。 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问题。 “老将军,快别感伤了,马上就可以回到赵国,见到赵王,和你的旧友同僚们重逢了,应该高兴起来才是!” 成蟜的劝说,没有换来一句谢谢,反而得到了庞煖的白眼,夹枪带棒道:“公子哪点儿像是公子,出身秦国王室,却一身市侩气,流氓气,没有半点贵气,与士卒称兄道弟,与敌国将领私下暗通,巧言令色,胡说八道,秦王摊上你这样的兄弟,真是好福气!” “老将军你还别说,我一直都以为王兄能够得到我,就是他的福气,至少没有像赵国那样,为了王兄手足相残,秦国的国力,没有一丝一毫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庞煖夹枪带棒,成蟜也不介意揭人伤疤,赵王上位本来就不光彩,坑害太子,结党营私,赵人眼中是禁忌,不能提,成蟜不在乎。 他说了一句,还不过瘾,继续说道:“听闻赵国王后德艺兼备,才貌双全,以倡女之身,成为一国王后,想必定然是有着非同凡响的福气,如此这般,赵王才会不顾一切,也要把这一团圆润的福气迎进宫里,摆在后位之上,以供赵国上下瞻仰。” “你!” 庞煖脸色涨红,有秋风寒冷萧瑟的缘故,也有羞愤难忍的憋闷,脸部肌肉抽搐,蹦出来几个没什么力量的字:“伶牙俐齿。”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你应该说我颠倒黑,偏偏我说的是实话,你没办法反驳。” 成蟜看着庞煖生气,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道:“有人说,实话最伤人,老将军你可要挺住,在回到赵国之前,千万千万不要气出病来。” 本来大家客客气气,你损一句,我损一嘴,不算和睦,却也不会撕破脸皮。 但,庞煖竟然调侃成蟜的王兄。 士可忍,蟜不可忍! 他没有破口大骂,喷得庞煖狗血淋头,都是跟韩非待在一起久了,学术素养有进步了,而不是他不想。 成蟜怼完就走,他望了眼匆匆离开土墙的李牧,走在所有人前头,朝着城墙下走去,道:“送庞老将军出城。” 刚走到楼梯口,成蟜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冯劫,他避开道路,让士卒带着庞煖先下去。 冯劫的目光在庞煖身上停留片刻,直到看不见对方的正脸,下意识吐露道:“公子,这庞煖怎么一脸愤慨?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难道说李牧不愿意接他回去?” “可能是便秘,没拉干净,憋的脸红。” 成蟜应付过去,问道:“不说他,你着急忙慌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冯劫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成蟜的解释,收起八卦的心思,说道:“河阳的粮草送到了,末将听送粮的人说,李斯在河阳杀了上千人,尸体堆积成山,血流不止。” 他露出些许担忧,说道:“公子,那些赵人终归不是赵军,屠杀百姓是大忌,李斯这么做,不仅会误了他在朝中的前途,也会影响到国内的舆论,传出对公子不利的言论。” 冯劫目光盯着成蟜,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紧张和认真。 “就这?” 成蟜只是淡淡问起。 冯劫不太确定成蟜的态度,更不确定的是他的精神状态,那些可都是平民,不是赵军,他有些不自信了,道:“就,这。” “你慌里慌张的,我还以为王兄杀过来了。” 成蟜调侃了一句,回首望着城外新垒的土墙,看着站在上面值守的赵军,问道:“人死能否复生?” “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由他去吧。” 成蟜收回目光,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城墙,与身后的冯劫说:“人都已经杀了,现在说这些干嘛?” “只要李斯能够找到对方的罪证,不违背秦法,就没有人能够恶意中伤他,只要李斯能够准时送来粮草,稳定住河阳的民心,就没有人能够影响到他的前途,王兄赏罚分明,有功者必赏,你不用担心。” “至于可能出现关于我的舆论,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人是李斯杀的,关我什么事?我是承诺李斯替他担责,但是空口无凭,与我何干?” 冯劫嘴巴微张,欲言又止,点头附和:“公子言之有理。” “别操心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你派人去问问李斯,在赵国散布赵葱恶劣行径,赵王意气用兵,为报宗室私仇,不顾赵国百姓的流言,有没有散播出去,这么久了,赵国上下还没有一丁点儿动荡的迹象,本公子严重怀疑他在偷懒耍滑。” 成蟜已经走到城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冯劫,刻意强调一遍:“把最后一句话带给他。” 城门打开,成蟜带着十几名精锐士卒,以及束缚行动的庞煖,一起来到城外。 一众人来到两道土墙中间。 成蟜抬头望了望土墙,觉得浑身不自在,后悔当初答应李牧的条件。 这是时刻准备着夺下邢丘,一直不死心啊! “李将军,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近日生活,可还安好?” 成蟜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李牧面前,揽住他的肩膀,关心的话脱口而出。 这没有边界感,不要脸的性子。 李牧忍不住想要呼他几个大嘴巴子,眸光瞥到邢丘城头的火把,放弃了这个念头。 看似大大咧咧,心里一肚子坏水,且行事过分谨慎,每时每刻都在防着。 “刚刚见过。” 李牧无情甩开成蟜的手臂,快走几步,来到庞煖身前,鼻尖发酸道:“老将军,你受苦了。” “李牧,为我松绑。” 庞煖面无表情。 刚刚成蟜当众揽住李牧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端倪,成蟜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在算计李牧。 包括把他带过来,也是一样的。 刻意营造出李牧与他关系亲近的假象,然后假借他人之嘴,传到赵王耳朵里。 成蟜身为王弟,在获取秦王信任这方面,与李牧获取赵王信任相比,有着天然的优势。 庞煖不理解,成蟜算计李牧是图什么,后者名声不显,资历尚浅,并不能成为他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但,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算计,李牧身上肯定有值得成蟜大费周章的东西。 “不能松!” 成蟜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狸猫,身手矫健地跳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按住李牧抓住绳子的右手,目光诚恳地看着对方,说道:“李将军还记得我和你说了什么?庞老将军刚刚经历一场大败,自觉无颜苟活,心存死志,若是解开绳子,他自刎当场,你的一切努力可就白费了!” 李牧放松下来,手背上凸起的肌肉自然松懈,恢复正常。 成蟜心中微微缓口气,松开双手。 太惊险了,这要是让李牧解开绳子,庞煖一剑给自己捅死,可就赔大发了。 十六岁少年,换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这生意咋算咋赔本。 “老夫并无死志!” 庞煖瞪一眼成蟜,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鬼精鬼精的少年人。 李牧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飘动,成蟜深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想好了要说的话,道:“老将军人品高尚,爱兵如子,看着麾下的士卒,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任人屠杀,心中恐怕是早就懊恼悔恨,怕是自觉无颜面对赵王,无颜面对赵人,这种情况下,李将军若是解开绳子,怕是也要一生活在愧疚之中的。” 第361章 韩非还是狠角色 (上一章昨天更新的时候,短了一截,已经补上。) 听了成蟜的话,李牧至少信了八分。 以他对庞煖的了解,他相信对方做得出这件事。 李牧略带愧意地看着庞煖,说道:“老将军见谅,李牧不能解开绳子。” “你!” 庞煖心中又急又气,偏偏胡说八道的本事比不上成蟜,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本来因为战败而自裁谢罪,是很常见的事情。 有些时候,身边人劝一劝,那股子倔劲儿过去,就还会选择好好活着。 偏偏成蟜给他戴高帽,把这件事推到了不该有的高度。 李牧这下是真不敢给他松绑了,成蟜把气氛烘托上来了,解开绳子后,庞煖不得不死。 若厚着脸皮不死,就是推翻成蟜的话,晚节不保,以后就别想待在赵国,只能四处流荡了。 庞煖一脸愤慨地看着奸诈憋笑的成蟜,以及跟着出城的秦军士卒,又看向有所顾忌的李牧,吼道:“这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杀了他!” “成蟜是秦王的胞弟,杀了他能够给秦王以沉痛打击,这一战,赵国不吃亏!” “沃草,你个老登!” 成蟜一蹦几米远,躲在士卒身后,与李牧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露出半个脑袋,说道:“李将军,你别冲动,这个老登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他这是反社会心理,你听他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你会追悔莫及的!” “公子,害怕什么?” 李牧招招手,让身后的赵军士卒上前,搀扶着庞煖离开。 庞煖的吼声,接连不断地传进耳朵里。 李牧对此置若罔顾,笑吟吟地看着成蟜,说道:“就算在下要违背与公子的约定,也要等在韩赵军全部撤回赵国再说。” “怕?谁怕了?” 成蟜东张西望,假装寻找着那个害怕的人,他从士卒身后走出去,示意大家收收兵器, 不要误伤了彼此,笑嘻嘻道:“还是李将军明事理,不像那个老登,我放他回国,他还想要杀我,当真是忘恩负义,亏我还夸他人品高尚,简直是低到令人发指。” “感谢公子让在下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两副面孔!” 李牧转身离开,留下成蟜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成蟜追了两步,掐着腰吆喝道:“李牧,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特么的叫两副面孔,本公子对你,向来都是尊崇无比,送马镫,放庞煖,私下往来,这些可都是违背秦法,通敌叛国的死罪,为了你,我连秦法都不要了,你现在拿到了所有好处,你就说我两副面孔,我看你是脸都不要了!” “戳什么戳!” “没看到本公子心中不爽,在发泄情绪吗?” 成蟜屁股后面一直有人在戳他, 他背着手就是一顿乱抡,可惜被身后那人完美避开,没有打中一下。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道精光, 猛然转身,抓住韩非的衣领,龇牙咧嘴地凶狠道:“你小子想做什么?上次戳我腰子,这次戳我屁股,下次是不是要戳我...” 韩非没有半点危机感,直视着暴怒的成蟜,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是他脸上的每一个肌肉细胞,都在说:我是无辜的,责任在你! 成蟜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对面是个哑巴,他跟人起什么冲突,真的是。 他松开手,帮韩非粗略整理了一下衣领道:“什么事?写!” 韩非退后两步,对成蟜的整理不很满意,提起胸前的对襟,又往上提了提,斟酌半天后,满意点点头。 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写好的内容,早就不耐烦的成蟜,不给韩非铺垫的机会,一把夺到手里,看了起来。 “阻挠粮草运输,死罪,夷三族;” “盗窃前线军粮,死罪,夷三族;” “勾结赵军谋城,死罪,夷三族;...” 成蟜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非,没想到这个表面老实人,还是个杀心极重的刽子手。 足足罗列的十条大罪,全都是夷三族。 幸亏他不知道,有一条比斩草除根,还有彻底的惩罚——挖开蚂蚁窝,往里面灌入滚烫的铁水。 “你和李斯,不愧是师兄弟,不是一路人不上一个炕!” 成蟜把纸条还给韩非,他没有什么好评价。 李斯杀人,韩非按罪名,这配合天衣无缝。 只是,他觉得韩非有些多此一举,李斯那个臭不要脸的,肯定也已经想到了这些。 为了不破坏韩非为师弟着想的心意,成蟜说道:“你可以派人给李斯送去,以你个人名义送,回头出了事,你们师兄弟一起背,别拉上我就行,我可不想在后世史书上留下半点恶名!” “为什么?” 成蟜看着三个醒目的大字,直觉得扎眼,隐隐约约出现了幻觉,看到韩非在后面写:你不是不在乎吗? 他声嘶力竭道:“因为,要留清白在人间!” 韩非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就是不知道秦国太史,有没有秉笔直书的勇气,成蟜办过的坏事,肯定不止一两件。 能够流传到六国的恶名,肯定只反映了他所有缺点中的九牛一毛。 韩非默默收起纸条,考虑着什么时候,给李斯送过去。 相信李斯已经有了一些决断,把这个送过去,是帮忙查漏补缺的。 “问你个事儿。” 成蟜不知道韩非心中所想,否则他一定狠狠地踹对方的翘臀,而不是与其勾肩搭背,狼狈为奸,悄悄说道:“我原本想让庞煖带着李牧的剑,返回邯郸,然后把这些事情告诉赵王, 以赵王的小心眼儿,一定会怀疑李牧通敌叛国,坑害赵国数万将士;而李牧又是个光明正大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赵王肯定不会信,反而会更加怀疑。” “但,见到庞煖后,我改主意,要是让庞煖把剑带回去,这个老狐狸是会说谎的,他把剑还给李牧,一口咬定是他的问题,就算是在邯郸传遍流言也效果不大,毕竟老将能保赵国三五年,而年轻的李牧,能保赵国几十年,我是觉得他这种和我一样高尚的人,一定会舍弃小我,维护大我。” 韩非扭头,眼睛闪烁着关爱智障的光芒。 奈何,成蟜说的兴起,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喋喋不休道:“我现在就发愁,该怎么让赵王怀疑李牧,既对李牧起杀心,又不会很快就杀了李牧,就像水滴石穿一样,慢慢来,这样秦国才有机会再得一员纵横天下的大将。” “公子对李牧的评价会不会太高了些?” 成蟜低眉看了一眼,明白韩非的疑惑,回道:“他过不去邢丘不是他不行,而是道德准则有点高,但凡不念及我赠送马镫的情谊,马踏邢丘,这场战事已经结束了。” “你想一想,有没有办法,把李牧弄到秦国来,就算是摆在咸阳当宠物,等到一统天下后,再让他领兵征讨外族也行。” “失望。” 成蟜垂下眼皮看去,韩非继续写道:“让他对赵王失望,对赵国朝堂失望,但是又不能让他自裁,就需要用大义来绑住他。” “这个我知道,不就是道德绑架嘛,你写快点儿!” 成蟜看得着急,催促起来。 韩非把脸一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扭头道:“去,去,收,收,” 成蟜抬手捂住他的嘴,连忙道歉认错,秒怂道:“非哥,你写,不着急,我能等没关系的。” 嘴上道着歉,他却在心里琢磨着,把对付李牧的方法魔改一下,用来对付韩非。 只要你有道德,就不怕大义绑不住你。 如果没绑住,那就是方向走偏,换个方向继续来。 还人在秦国心在韩,想屁吃呢! “嗯?写好了?” 成蟜被韩非装了一下,回过神来,伸头看去:“收买赵军,让他们带着李牧的剑回到邯郸,送到郭开手里,同时重金贿赂郭开,让他在赵王面前添油加醋,把赵军全军覆没的原因全都推到李牧头上去,庞煖定会与郭开唱反调,而赵国将星凋零,赵王一定会陷入左右两难之地,想杀又不敢杀,想用又心里堵。” “很好!” 成蟜对韩非的计划表示认可,却也对其中个别词汇用得不够准确表示批评,转过话锋道:“但是,你对我的偏见很深,赵军还没全军覆没,也不会全军覆没,本公子出来混,靠的就是信用二字,说放庞煖,就放庞煖,说放赵军一条活路,就放他们一条活路。” 韩非表情丰富,惊奇过后,便是意料之中。 一开始怀疑成蟜吃错了药,在听到他拿庞煖举例的时候,就知道成蟜还是那个成蟜,他许诺的东西,不是常人约定俗成的东西,而是另有想法。 而那些赵军就算不全军覆没,也再能形成战斗力了。 韩非做了个鬼脸作为回应,双手一摊,快走两步,把成蟜落在身后,信你还不如信韩安。 “秦赵血海深仇,有点棘手,不过这世上的一切都能收买,如果买不到那就是价码不够。” 成蟜想要的答案已然得到,是不可能去追韩非的,一个人低头沉思,边往城中走去,小声嘀咕着:“找几个大龄单身狗,为他们安排一场酣畅淋漓的备胎上位战,信仰之下最勇敢的,那就是恋爱脑。” 第362章 逆子王贲 “王贲,王贲!” 李信趴在城头上, 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物,声音逐渐高亢,半截身子都伸到城墙外面,他回头看看,见王贲朝着自己走过来,招手让对方走的快些,他指着远处的秦军营地,神神秘秘道:“我问你,军中狎妓是什么罪名?” “笞六十!” 王贲面无表情地开口,只当是李信在城中憋得太久,没有深想太多。 说完,他瞥了眼李信的大体格子,点头评论道:“你的极限应该是笞一百,六十下打完,你还能上阵杀敌。” “呸!” 李信啐他一口,脱口而出:“打你爹!” “我是你爹!” 王贲额头青筋暴起,看着吃错药的李信,就算是他再大的胸襟,也忍不住这般侮辱。 他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双手攥成拳头,发白的指关节,咯咯作响。 “我看你是有病。” 李信回头看去,心中慌了一下,暴怒边缘的王贲,他可不是对手了,快言快语道:“我是说,你爹笞六十,军中狎妓。” 看着王贲一时愣神,李信就知道主动权又回来了,他主动靠近两步,几乎是贴着王贲的脸,唾沫星子乱飞,道:“我刚刚看到有女子进入军营,你爹是主将,除了他,军中还有谁敢要?” 王贲推开李信,用手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嫌弃地口水擦在李信衣服上,镇定道:“不可能,家父治军严明,绝不会明犯军法。” “不会明犯,那就是偷偷的犯?” 李信靠着城墙蹲下去,仰着头看向王贲,双手托腮,一副吃瓜相,好奇道:“说说,王将军的风流韵事。” 王贲挽起袖子,逼近道:“韵事没有,拳头要吗?” “不要!” 李信举起手掌拦住拳头,疑惑道:“如果不是王将军寂寞难耐,难道是公子换了女装,偷偷跑回来了?” 说完,他摇摇头,否掉自己的推测,“也不对,公子不可能从反方向过来。” 他抓抓头,极其痛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可能看错,确实是名女子进入了军营。” “你如果太无聊的话,你就和我打一架吧!” 王贲挨着李信蹲下,他能够理解对方的心理,憋在城中,不能进攻,不能撤退,还不能卸甲,明明占尽优势,却不速战速决,好像是处于围困之中,确实憋闷得很。 “你还是不信我,我真的看到了。” 李信眼底闪过失望,被人怀疑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明明就是事实,可他却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一切。 他回头看向值守的士兵,用剑鞘点在对方腿上,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一名女子进入了城外军营?” 士兵猛然挺直脊背,一股股凉风钻进后背,让他瞬间清醒万分,眼睛瞪得浑圆,转身弯腰回道:“禀将军,小的在监视赵军,没有注意城外军营。” 李信歪着头,看向那名士卒,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无奈地摆摆手,让对方继续站岗 他则是扒着城墙站了起来,目光在军营中找来找去。 偌大的军营里,全是黑色甲衣的士卒,若是那名女子出现,那花花绿绿的服饰,他一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 过了一会儿,李信激动道:“王贲,你看,我没有说错,营中就是有女子。” 他摸着下巴出微微冒尖的胡茬,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谁叫的,这时间也太短了。” 王贲丢个白眼过去,他没有成亲之前,可没有李信这么丰富的知识。 就算现在有了儿子,让他说这样的话,依旧是说不出口。 他起身顺着李信的指引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名女子出现在军营,正在往外走,他瞳孔微缩,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声音却冰冷异常,道:“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母亲。” “我觉得有必要告诉大王,一军主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笞一百二,到时候叫上蒙恬,我们一起挑战他,有十成的把握能赢。”李信握拳,用力砸在掌心,兴奋道。 王贲摇摇头,“九成,给他一成求饶的机会。” 李信转过头,定睛看着王贲,发出来自狐朋狗友的认定:“你果然是个逆子!” “且看人往何处去,等战事结束,给他来个人赃并获。”王贲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 李信心中的好奇得到极大的满足,虽然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或许这就是公子曾说过的吃瓜要当着本人的面吃才香。 而今王翦不在,当着他儿子的面也是一样。 ... 为了困住赵军,并将其与秦军隔离开。 王翦下令在赵军营地四周,修建篱笆,放上了木桩交叉而成的拒马。 全副武装的秦军,则是手端长矛,隔着拒马与篱笆,伸向赵军。 蒙恬奉命带着身后的女子,接触赵军,更后面跟着几十名秦军士卒,他们推着板车,车上放着几个巨大的木桶,装着的是今天给赵军准备的餐食。 车队停下,五个饭桶被抬下来,放在拒马后面,其他的饭桶则是放在车上,等到前面的分完,后面的就会接上。 “今日将军高兴,本将身后的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的餐食。” 蒙恬说话大喘气,目光扫过一个面黄肌瘦,目露饥饿的赵军,直到他们按捺不住,躁乱起来的时候,才说出下半截:“今日提前开饭。” “酿的,害老子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今天两顿饭!” “秦军这个黄毛小儿,存心拿老子开涮!” “都是一天一顿,还说话大喘气,这秦人全都没憋好屁...” 赵军一窝蜂聚在饭桶前面,因为身前是全副武装的秦军,所以不敢太过放肆。 他们拿着手里的盔兜或者是饭碗,敲打在拒马桩或是篱笆上,表达着各自的不满,满腹牢骚自人群中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蒙恬早就听习惯了,之前每次送饭都会被骂。 尽管他不理解将军为何这么做,但认真执行命令,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 “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尚未成家的站到我这边来。” 蒙恬亲自站到一个饭桶后面,拿起木制长勺,舀一碗清汤寡水,举在半空,他头也不回道:“你上前来,一个一个的试,挑几个合适的出来。” “将军,什么是合适的…?” “将军这是做什么?小女子弱不禁风,最怕的就是矛啊剑啊的。” 倡女修长的葱白玉指,捏出一块贴身存放的手帕,矫揉造作地擦去额头上并没有出现的虚无汗水。 另一只手,食指轻轻地按在剑柄上,把蒙恬的佩剑按了回去。 扭着紧身长袍勒出的丰腴身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魅人的气息。 施粥的秦军,移不开眼睛,死死地粘在那对翘臀上。 蒙恬无可奈何,军营中枯燥无味,突然多出来一名女子,这些肾精百战的士兵们看到后,口干舌燥,想入非非,也属正常。 他只希望这倡女能够尽快挑选完毕,带着她赶紧离开,再待下去,难保会有一些不要命的好色之徒铤而走险。 “小弟弟,见过女人吗?” 一名赵卒来到蒙恬面前,接走一碗清汤,倡女直接上手拉住对方的手腕,媚眼如丝道:“想不想成为真正的男人?” 那名赵卒低着头不敢看倡女,稚脸通红,一路延伸到后脖子,端着清汤的手,失去了行动能力,僵硬地停在半空。 倡女抽回手,那名赵卒僵硬的手迅速抽回,转身就走,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她站在原地捂嘴笑道:“姐姐晚上去找你。”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早就满腹怒火的赵军,瞬间沸腾起来。 不少人往蒙恬这边挤,想要趁机揩把油。 此起彼伏的污言秽语,更铺天盖地而来。 倡女娇嗔着丢出一个白眼,却在那些兵油子眼里,像是打情骂俏,玩弄情趣,一个个更加疯狂了。 好在蒙恬早就料到了这些,只见他放下长勺,举手喊道:“长矛上前,弓弩就位!” 盛饭的几个秦军老实巴交地站在饭桶后面,他们彼此之间的缝隙里,被涌上来的长矛兵占满,一杆杆长矛伸出闹事起哄的赵军。 与此同时,身后不远的大营,弓弩手长弓搭箭,劲弩上弦,步伐整齐地赶来支援。 只有长矛的时候,赵军还一脸不忿,仗着手中还有兵器,想要和秦军掰掰手腕。 但,在看到弓弩手到场后,一个个骂骂咧咧地退回原来的位置站好。 弓弩倒是有,箭是一支也没有,只有挨射的份儿,就算心中不服,也只能忍着。 毕竟不怕死和找死,那是两回事。 蒙恬指向刚才那名赵卒,“去把他带出来。” 四五名秦军越过拒马和篱笆,冲了进去。 不相干的赵军纷纷避让,外面的弓弩正瞄准着呢,同袍之情和自己的命比起来,算个屁。 蒙恬冷声道:“继续。” 他看向倡女,“你也继续。” 倡女手掌拍着丰满的胸脯,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嘀咕道:“将军真厉害,差点吓死奴…” 回头对上蒙恬冰冷的眼神,连忙捂住嘴,假装拍打了几下,扭头走向赵军,故技重施,把手帕举起来,放在一名赵军面前,若有若无地碰到对方的鼻尖,娇媚百生道:“香吗?” 赵军闭上眼睛,用力抽动鼻尖,贪婪地闻着,露出沉醉之色:“香,真你酿的香!” “我呸,你个老兵痞,滚一边去。”倡女收起帕子,扭着腰肢就走向下一个人。 第363章 以毒攻毒 王翦假装在看兵法,实际上却是斜眼看向坐在旁边的王齕,微微挺起腰杆,随意问起:“老将军是如何看的?” “哼!” 王齕把头扭向外面,目光穿过大半个秦营,来到正在施粥的赵军营地处,无可奈何道:“我能怎么看?公子年纪小,喜欢胡闹,你也年纪小,跟着他胡闹?把倡女找到军中,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赵军,我看你们两个是相见恨晚!” “嗯?” 王翦听到感兴趣的话,挑起眉毛,说道:“倒也不恨晚,刚刚好。” 说着说着,他还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王翦把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的兵法放下,看上去心情不错,话也多了起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公子行事每每出人意料,却总有收获,我倒是觉得他适合当个坐镇中军的主帅,而不是在咸阳经营酒楼赌坊。” 他轻微叹气,有些惋惜道:“不过,大王都管不了他,我还是不操这份心了。” “据公子所说,敌将李牧是个可怕的对手,如果能够用他的办法,让赵王疏远李牧,甚至逼走李牧,就如同当年的廉颇,别说倡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赵军,就算是立刻放走这些赵军,也是值得的。” “千军易求,一将难得,就赌公子的眼光错不了,那李牧若真是有武安君之风,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王齕无心听取这些,成蟜的来信,他也看到了,有着自己的 看法,不用王翦帮他分析解读。 他摆手制止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王翦,道:“我是担心你,身为一军主将,却做出这种事来,徒惹流言蜚语,以后还要如何带兵?”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王翦笑呵呵说起:“公子的信,我第一时间就派人给大王送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主意是他的,功劳自然也应该是他的。我的任务是看住赵军,除掉赵军,其他的都是公子做的,我就是迫于权威,不得不被动配合,就算以后惹出了事端,我最多也就是个从犯。” 听到王翦这么说,王齕眉心的皱纹变得更多了,双眉距离靠近。 王翦拿着一旁的竹简,用一角轻轻地磕在桌面上,不甚在意道:“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公子是王弟,在秦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就放心,这秦国就没有他担不起的责任,背不动的黑锅。” “你还想让他背黑锅?” 成蟜名声在外,王齕早就耳熟能详,顿时大为吃惊。 王翦眸光平静地探出营地,聚焦点越来越远,十分平静道:“还没想好,不过与公子打好关系,有利于我等武将在外作战。” 王齕仍旧担忧,“平日见你长袖善舞,到了公子这里,像是变了个人。” 王翦道:“送钱,给的少他看不上,给的多,我没有;送人情,整个秦国都是他王兄的,未来是整个天下,他什么都不缺,既然如此,我便反其道而行之,欠他人情,只要我欠着他人情没还,总有一天用得上这层关系。” “老夫不懂这些,战事已经月余,只希望早日结束。” 王齕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他明白王翦的打算,但不代表他理解这种行为,转移话题道。 “快了,要不了多久了。”王翦回道。 “好你个王翦,在信中说遇到难事,让我过来帮忙,结果我这一路走来,全是我军大胜的消息。” 爽朗的声音飘进帐内,门外还没有看到人影。 王齕在大脑中快速匹配着声音的主人,片刻愣神后,道:“杨端和来得还真快。” “这说明和楚国没有打起来,不然的话,就算是大王的诏书,都不可能让他跑这么快。” 王齕点点头,认可王翦的话,含笑道:“他就是来找仗打的。” “怎么,说我坏话?” 门外闯进来一道身影,正是从武关赶来的杨端和,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脊背挺得笔直,精神状态在线。 他大大咧咧地挨着王齕身边坐下,顾不得风尘仆仆,直勾勾地盯着王齕的鬓角,感伤道:“兄长,有些时日不见,你的白发变得更多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齕起身就是一脚,看似怒气腾腾,实际上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两个人只是在打闹玩笑。 杨端和嘿了一声,侧身躲开王齕的攻击,捂着心口,情真意切道:“多日未见,兄长见面就打,也不怕闪了老腰。” 王翦招招手,示意两个老家伙暂时停下打闹,叙旧的话回头再说。 他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交到杨端和手里,说道:“杨老将军,去一趟邢丘吧,公子在那里,副将是冯劫,城外是赵军的援兵,我派了几波斥候前往,都被公子扣下了,目前只知道赵军援军将领是李牧,兵力装备一概不知。” “明白了,你是担心公子为了稳住军心,刻意隐瞒赵军的实力。” 王翦点点头,继续说道:“贲儿他们资历尚浅,这件事就只能拜托老将军了,此次援韩,尚未结束,一旦秦赵之间打破当下的微妙状态,将会爆发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事。” “战事越大,老夫越喜欢。” 杨端和想去看一眼王齕,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害怕从对方眼中看到英雄老矣的无力感,否则,王翦也不会刻意把他从武关请来。 “老将军到了邢丘,一是劝公子在战事再起之前回国,二是伺机消耗赵军有生力量,加固邢丘城防,为大军过河作战扫清障碍。” 王翦话刚说完,王齕便问出自己的疑惑:“公子会回来吗?” “放心,我有办法。”杨端和自信道。 王翦笑笑不说话,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杨端和显然不是初生牛犊,他也是一头猛虎。 说得再简单点儿,那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杨端和不拘小节,敢当面顶撞大王,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对付一个离经叛道的成蟜,那就是以毒攻毒。 “那就吃顿便饭,今日过河。”王翦道。 这么急? 为何不在信中提起快马加鞭,让他一个人先行一步? 杨端和按下心中的疑问,点头答应。 什么情况,等到了邢丘就知道了。 ...... 韩国新郑,王宫。 此前赵军兵临城下,韩王下落不明,所有人都在收拾家中细软,随时准备跑路。 根本没有人在乎韩王安的下落。 而今赵军败走,战事尚未完全结束。 那些随时准备跑路的韩国公族,便一个个生龙活虎地跳了出来,汇聚在冷清日久的韩王宫。 丞相张平,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看着交头接耳的韩国群臣,听着他们打自己的算盘,仿佛孤身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里。 宫中的宦官来了一趟又一趟,这些官员就是不愿意离开。 他们不愿意走,是心中各有盘算。 张平与他们不同,儿子丢了,不,是被人劫走了。 他有证据,当日回家后,他去找张良的时候,在房间里发现了晕倒的下人。 问过下人后,得知有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张良的房间里,二话不说,扛起人就走。 那些下人看到后上前阻拦,也被干净利落地打晕。 也有人说,劫匪是张良的熟人,因为张良在看到对方的长相时,说了一个名字,由于隔得太远,没有听清楚,好像是什么毅来着。 新王冷落,儿子失踪,韩国危机,三重打击下,张平一夜间苍老十岁不止。 原本因为操心国事直不起来的腰脊,弯的更低了。 他不想参与这些公族的破事,他只想找到儿子,找到老张家的继承人。 张平离开位置,低头看着脚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穿过人群,走到殿外,喃喃自语:“子房,你究竟去了何处?” “丞相大人。可是想念令郎了?” 甘罗不请自来,他听说韩国停了好些时日的朝会重新召开了,心中好奇,没有王的朝会是怎么进来的,便自己做主过来了。 他还是那份少年郎模样,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和打击,他恢复了初到秦国时的意气风发,褪去了那时的青涩稚嫩。 张平只是简单瞥了眼,没有回应对方,绕开甘罗的行进路线,往别处走去。 “丞相大人,这天下之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属不易。” “可也要看看,是谁在找人。” 甘罗虽说今天是冲着朝会来的,但他只是随意看了眼殿中的群臣,便回头望向张平,明里暗里聊了起来。 张平拖着轻浮的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快速回头,目光极度克制,问道:“甘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国势弱,韩王又不肯帮丞相大人寻找令郎,这天下之大,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若是劫匪存有恶念,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甘罗啧啧两声,摇头说着,他不是吓唬张平,只是就事论事,没法说出真相的另一种提点罢了。 若是张良一直不合作,不交流,不服软,相信公子不会养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 张平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朝着甘罗走了两步,拉住他的手,激动道:“甘大人,韩国弱小,但是秦国强大,看在老夫这些时日与秦军行方便的份上,能不能请你帮忙向秦王求求情,只要能够找到子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明天补剩下三千,作揖!) (如下) 我要你个老头儿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甘罗吓了一跳,他知道这是住在知笙楼办公的后遗症,虽然一直都在有意识地防备着,但终究是防不胜防。 他轻轻咳嗽两下,掩饰外人并不知道的尴尬,摇头道:“张相乃是儒家前辈,学富五车,若是愿意前往秦国面见我王,相信我王一定愿意帮张相这个小忙,甚至是在将来一统天下后,一直寻找下去,直至找到为止。” 甘罗看着有些动摇的张平,说道:“天下人都说秦国无信,秦王无义,而韩国离秦这么近,张相应该看得到我王对自己的臣子,向来都是慷慨大方,不吝赏赐的,就算是在下,曾经误入歧途,险些走到我王对立面,幸得公子点拨,忠心我王,而今暂留韩国,也得到足够的权力相授,能够在韩国便宜行事。” 张平眼中的灼热火光迅速衰减,让他去做秦王的臣子,他做不到。 但是,让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他也接受不了。 他摇头连叹,苦恼不已。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甘罗目送张平佝偻着身子离开。 对于张平的心境,他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他完完全全能够理解。 张平学于儒家,五世相韩,甘罗不敢说在他的心里绝对没有半点个人之私,但忠于韩国,大抵不会轻于儿子的份量。 他搓了搓发凉的手掌,提起衣领,遮住露在外面的脖子,转身进入大殿。 “韩王不在国内,诸公今日开这朝会,可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想要商定?” 大殿内的议论应声而落。 一个个在位置上站好,伸长了脖子,看着走进殿内的甘罗。 别看他年纪最小,背后代表的毕竟是秦国。 而此时此刻,秦军正在韩国境内作战,这些韩国大臣就算是有为难轻视的心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来,自讨麻烦。 甘罗眸底平淡如水,第一次享受这些人的敬畏之时,他心中是初次体会到权柄优越的满心欢。 久而久之,他的心态早就有所变化,能够平静地对待这一切,面对这些人,他的眼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怜悯。 甘罗一路向前,走向王座的位置。 众位大臣个个屏住呼吸,有紧张,有恐惧,害怕甘罗就此僭越。 也有兴奋与期待者,在他们看来,只要甘罗不知天高地厚地坐上去,到时候把消息传回秦国,一个心怀不轨的臣子,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那时韩国就可以暂时摆脱秦国。 甘罗就这么平静地往前走着,在几乎要靠近王座的时候,躬身朝着空置的王座行礼,滴水不漏道:“外臣甘罗,见过韩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 不过是个空位,用得着这么作秀吗? 不止一个人有这种想法,最关键的是,有不少自诩忠心韩国的大臣,没有行礼。 即便是作秀,他们也在甘罗面前输掉了。 众人心思各异,甘罗却是待着目的来的,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他转身面朝韩国百官,道:“韩王正在与秦王同游,你们今天的朝会,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当年楚怀王被困秦国,也是这么对外说的,秦国若是不愿意放回我王,那就只能另立新王了。 ” “我等今日聚在此处,就是为了商议迎回大王一事。” “我王去了秦国这么久都没有相信,恐怕是回不来了,我等在此扶立新王,是韩国国事,甘大人虽说代表秦国来韩,可也只是负责与赵国之间的战事而已。” 甘罗目光淡然地看着眼前的韩国官员们。 这些人在彼此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不愿意得罪他,甚至是敬而远之。 而今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瞬间就变了脸。 有些人更是直接撕破脸皮,道出今日在此,是为了扶立新王,都想揽下这一份大功。 毕竟,韩王安也是刚登基不久,没有稳定的根基,他们改换门庭起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甘罗淡淡笑着,听完众人的议论,说道:“等到战事完全结束,韩王就会回来,至于拥立新王之事,诸位大可不必着急。” “什么等到战事结束!我看秦国根本就不想放人。” “秦王与韩国签订盟约还不满足,想要控制我王来掌控韩国,未免逼人太甚了吧?” “韩国的内政,请甘大人不要干预,两国的盟书中可没有说你能够干涉韩国内政。” 甘罗听完忍不住发笑,看着那几个跳得最欢的人,不知道该说其单纯天真,还是说利欲熏心。 秦军还没有撤退,就想着扶立新王,真要让他们做成了,公子扶立韩安的一切付出岂不是白费? 甘罗举起手,用力拍了两下,道:“各位敬酒不喝喝罚酒,那就别怪在下不顾情面了。” 踏踏踏! 整齐极具威慑力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队穿着黑色甲胄的精锐秦军,汇聚在门外,正朝着殿内走来。 上蹿下跳的韩国官员,瞬间慌了神,支支吾吾起来: “甘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等不过是说出心中的担忧罢了,只要甘大人能够让我们信服即可,何必调动秦军呢?” “带领秦军擅自进入韩国王宫,甘大人莫不是想要谋夺韩王之位?难道就不怕秦王一怒之下,发兵来攻?” 甘罗面对着众人,没有说话,直到大队秦军冲进殿内,将韩国百官包围起来,吵吵闹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了眼守在门口的秦军百夫长,以及他身后没有全部进来的秦军,这就是背后拥有强大国家的底气,处理所有事情,果真是无比的简单。 强大不一定就是要去欺负,也可以是为了让别人在自己说话的时候闭嘴。 这一刻,甘罗体会最为深刻,他说道:“你一句他一句的,想来各位没有听清楚我刚刚说的什么,现在安静了,那我再说一遍。” “韩王与我王同游秦国,战事结束后,就会回来。” 甘罗往前走来,从人群中穿过,步伐坚定地往外走去,道:“若是有人听明白了就自行离开,回到家中好好等着,若是听不明白,那我就只能送你们回去了。” 甘罗往前走了十几步,来到了人群中段,再有十几步就能走出去。 在场的韩国百官仍旧没有人主动离开。 他轻笑一下,补充道:“在我走出大殿之后,仍旧没有离开的,我会派人送你们走。” “走,快走!” 听到甘罗给出的最后权限后,不少人畏惧害怕地行动起来,一个个越过甘罗,大步出逃。 也有不服气,不相信,为了利益大胆一搏的野心家,拦在想要离开的同僚面前,声嘶力竭地劝说道:“甘罗不过是嬴成蟜的走狗,根本不受秦王器重,他手中也不过只有王翦留下的这一支卫队。 各位可都是韩国的中流砥柱,若是没有了各位,韩国可就真的完了,秦王还需要韩国牵制赵国,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只要各位坚持留下,就不信他敢拿我们怎么样!” “好言难劝该死鬼。” 甘罗立在原地,朝着门口的秦军百夫长使了个眼神。 百夫长一招手,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秦军出现在他的身边。 两人一组,他每抬手指向一个闹事作乱的人,就会有一组秦军闯进去,把人带走。 “甘罗,你不能抓我,我是韩国宗室。” “我世代为将,韩国栋梁...” 争辩?抗议?求饶? 那些话只能和动嘴皮子的甘罗说说,但秦军下场的那一刻,他们说什么都晚了,绝对的武力才是主导。 看着几个闹事的家伙被拖走,甘罗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提醒道:“还有五步,想回家的各位,抓紧时间。” 如此平常简单的一句话。 结合当下的处境,还有秦军的凶悍以及威慑,这就是对韩国百官直击心灵的震慑。 他们的内心不仅仅是恐惧,而是身为贵族的尊严与高贵,都被秦军踩在脚下狠狠践踏,却还不敢有所反对。 作为亲历者,在目睹秦军入场前后的赵韩局势变化后,没有人不怕。 甘罗直接抓人,则是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侥幸。 “甘大人,等一等,等一等!” 甘罗一只脚迈过门槛,有不少官员已经冲出了大殿,他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喊声,回头看去,离他最近的是几个行动缓慢的白发老人,在卖力地走着。 而在大殿深处,还有十几个人刚刚动身。 他平稳地迈过门槛,来到大殿外面,嗤笑道:“里面那些全部带走。” 甘罗不是不近人情,但老人家行动缓慢都走到门口了,那些人却还在大后面,一看就是不知所畏,还在想着躲一次侥幸,试探自己。 百夫长听话照做,目光定在几个老人家身上,始终挪不开。 甘罗主动扶住近在眼前的一个老人,道:“公子常常说,要尊老爱幼,他们是真的行走不便,不是没有走,所以就别抓了。” 老人猛地抽回手,害怕且抗拒,“甘大人,在下能走,能走!” 第364章 牵动天下 (欠的三千,补在上掌末尾了) 齐国,临淄。 赵国联合楚魏攻韩,本是一件小事。 而秦国下场之后,便成为了牵动天下的大事,这就是天下第一强国的实力,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天下关注。 齐国虽然自从复国之后,就不参与他国之事,俨然似个世外高人,只过好自己的生活,却也仍旧关注着天下大势。 君王后在时,齐国上下奉行与秦国交好的政策,让齐国承平多年。 传闻她在去世之时,有遗言要留给齐王建,结果一转眼就忘记了,就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 拿到齐国大权的齐王建,任命后胜为相,处理齐国事务。 后胜最大的特点就是贪婪,比之赵相郭开,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赵国战败的消息传至齐国,过惯了和平日子的齐王,仍旧觉得不能相信。 五国攻秦失败,和五国守秦失败,是两个概念。 都知道攻比守难。 就算赵楚魏只有三国,也足以彰显出秦国的可怕与强大。 齐王单独召见后胜,忧心忡忡道:“相国,寡人听从你的建议,齐国两不相帮,如今秦国击败了赵楚魏联军,若是不愿意就此罢手,而是攻我齐国该怎么办才好?” “秦国不会攻齐!”后胜很有底气。 “为何?” 因为秦王派人送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珍稀玉玩。 后胜想着大战开启前,送到自家院子里的珍贵宝物,和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金子。 不得不在心中感慨一句,论及天下,出手最阔绰的还得是秦王, 秦国使者每次前来,都会价值万金的珍宝,有事相求的时候,还会增加,只多不少。 不像其他几国,燕韩是穷得拿不出来,魏国是守财奴,赵国和楚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所以,后胜最喜欢和秦使打交道,也最是常常在齐王耳边说齐秦两国交好。 “相国?” 齐王的轻唤,把后胜从遐想中拉回来,他呵呵笑道:“不瞒我王,齐国两不相帮就是帮了秦国的大忙,秦国能够击败三国联军,就是因为齐军没有帮助赵国。” 齐王仍旧担忧:“可我们也没有帮助秦国。” “我们不帮秦国是对的,若是齐国与秦国联合出兵,东西合攻三国联军,那么此刻和秦军对上的就是我们齐国了,若是战利品分配不匀,土地城池割让不均,岂不是要大打出手?” 后胜见齐王还想再问,连忙拿话堵住对方,道:“虽说联军,却是赵军孤军攻韩,若不是秦军及时相救,韩国已亡,由此可见,赵国经历了长平之战后,这二十多年里早就恢复了元气,是具备灭国之力的,秦国想要灭赵,难!” “楚国国都两迁,却仍旧占据广袤的土地,兵力雄厚国库充盈,秦国想要灭楚,难!” “韩国就在秦国旁边,要么完全倒向秦国,要么被灭掉,而魏国是曾经的霸主,魏王还做着恢复霸业的美梦,不会安守本分,这两个小国,才是秦国攻打的首要目标。” “然后是有着血海深仇的赵国,和关系反复的楚国,他们不灭,秦国不敢与齐国动手,所以我王不用担心,只需要安坐淄博,齐国就能够安然无恙。” 齐王是好日子过惯了,过傻了,可不代表他真是个傻子,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 由于君王后对他保护的太好,目光中带着丝丝清澈,问道:“秦国万一灭了那几国,齐国不还是要面对秦军?” “大王且放心,这天下各国,哪一国不是积累丰厚啊?彼此之间都打了几百年了,岂是说灭就灭的?秦国能够灭掉魏韩,已是极限,北有强赵,南有大楚,这天下唯秦独强,却不是唯秦一家。” 后胜的想法,还停留在诸侯争霸之时,没有想过一统天下之日。 几十年前,齐国灭国边缘,死而复生,说明齐国这样的庞然大物,灭起来很难。 二十年前,秦赵长平大战,两败俱伤,秦军退后函谷关,休养生息。 这使得后胜就更不相信,秦国能够在短短二十年间,拥有一口气灭了天下各国的实力。 楚国,寿春。 去年五国攻秦,楚为纵长,战败之后,楚国担心秦国报复,便迁都寿春。 前些时日,赵国邀请楚国攻打韩国,掌控韩地,封锁秦国东出之路。 春申君为公为私,答应了出兵。 号召屈景昭三家,聚兵十万北上。 由于楚国本就是为了分一杯羹,从未想过与秦国开战之事,故而前线战报频频,寿春内外,上下贵族,皆是歌舞升平。 芈陵在返回楚国后,便开始上下奔走,最终找到了李园的府上。 李园出身并不高贵,但是在楚国的地位和权势,却是顶尖的。 一来他是春申君的铁杆追随者,二来他的妹妹是楚国王后,刚出生的外甥被楚王封为太子。 而今楚王在位已有二十余年,春申君也垂垂老矣,而李园的身份地位与日俱增,隐隐有成为下一个春申君的苗头。 这也是芈陵找上李园的最重要原因。 他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要抱对大腿。 芈陵手捧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李园面前,恭敬道:“大人,在下偶得一颗南海遗珠,堪称稀世珍宝,特意带来想请大人帮忙看看。” “这上等的宝珠,右司马就这么拿出来见人,不怕遭人觊觎?” 李园肥头大脑,笑起来憨态可掬。 可是,芈陵不敢有半点松懈,眼前这个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外戚权贵,是个实打实的笑面虎,表面笑哈哈的,心里指不定在想什么狠毒的手段计策。 他双手轻轻地把锦盒往前推了推,主动打开盒子,一颗能够占据半个掌心的宝珠,被他捧在手中,递到李园面前,道:“在下位卑职低,怎敢拿大人的宝珠?” “这是我的宝珠?可是它从何而来?” 李园没有伸手去接,但是两只眼睛,散发着绿幽幽的贪婪之光,粘在宝珠上,完全挪不开。 真贼! 芈陵心中暗骂,却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意,捧着宝珠的双手,又往前送了送,向上抬了抬,说道:“当然是大人寿辰,王后所赠贺礼。”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寿辰之日,小妹确实给我送给了颗珠子,一直没找到,我还以为是被我不小心弄丢,正担心没法和她交待呢,这下好了,珠子找到了。” 李园拿起珠子,端在手心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接连换了几个角度后,他轻轻呼出一口热气,在珠子表面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雾,擦掉水雾后,珠子似乎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了。 大约一刻钟后,他把珠子放回锦盒中,道:“右司马请回。” “大人,我...” 芈陵没料到会被直接下逐客令,宝珠送出去了,但是他却什么收获都没有看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李园,若非知笙楼送来的这颗宝珠,他仍旧是进不了李园的府邸。 如此珍贵的宝物,若只是见一面的话,实在是亏得厉害。 尽管据秦细作所说,那是知笙楼主人与芈芙的约定,他也还是会心疼的。 芈陵目光落在锦盒上,暗暗提示李园,收钱办事,这是规矩。 李园手放在锦盒上,指尖轻轻地触过上面雕刻的各种云纹花饰,笑道:“右司马莫非不知知笙楼背后的主人是公子成蟜?令女前几日送了一份信前往秦国,难道你以为这件事可以做到无人可知?” “勾结秦公子,私通秦国,泄露楚国要事,这每一件都是全家陪葬的大罪,右司马还能够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芈陵额头泅出细密的汗珠,后背冒出冷汗,大脑变得空白,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成蟜是连胜坊的主人。 知笙楼的主人,他在回国后,也派人去查过,但一个没有实权,空有俸禄,饿不死家人的虚职右司马能够调动的力量极其有限,根本就查不出来。 而今听到李园的话,他既怕又恨。 在秦国,成蟜羞辱他,害得他无功而去,到了韩国,被知笙楼主人坑害入狱。 后来,芈芙与知笙楼主人达成交易,他还以为是那个家伙见色起意,成为了芈芙的裙下之仆。 没想到,对方就是成蟜,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 李园看着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芈陵,只觉得幼稚可笑,拿了对方好处,却连对方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蝇营狗苟,攀附权贵,更是楚王宗亲,只混了个被架空的右司马,辅佐司马掌管军事,却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不是没有原因的。 若是以前,李园看都不会看这个人一眼,如今背后绑上了成蟜,绑上了秦国,又是个傻到家的。 李园打算把他纳入到自己的机会中了。 他打破沉寂的氛围,说道:“你和成蟜之间的联系,我并没有告诉春申君,大王那里,我会让王后帮你遮掩一二,但这些事情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南海遗珠的价值。” 芈陵身躯一震,他只是个下位者,他不知道李园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仔细想了一遍,始终没有想到自己有什么是值得李园觊觎贪图的,最有价值的南珠已经送给对方了。 他卑微言道:“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大人?” “我听闻成蟜的店铺日进斗金,隐隐要成为秦国最富有的商贾,我要你假装不知情,与成蟜保持联系,让他源源不断地为你提供资助,作为结交权贵的晋身之资。” 李园含笑看着芈陵,他不能说的太直白,那样吃相太难看,又不能说的太含蓄,芈陵的脑子想不明白。 他以为,这种恰到好处的点拨,最是两全其美。 芈陵抬起眼皮,看着对面的那张笑脸,下意识感到害怕与恐惧。 昔日,他听说过李园依仗权势欺压他人的恶名,并没有太过重视,这本来就是这个世道的常态,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而当他正面对上李园的时候,才发觉这个人的可怕,仿佛对方就是在等着他前来,这就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他匆匆移开眼神,小心探问道:“在下明白,大人您就是楚国的权贵。” 芈陵以为李园会欣喜应下,没想到对方只是微微点头,后又摇摇头,笑道:“春申君深得大王信赖,他才是我楚国的第一权贵,右司马可千万不要说错了话。” “大人说...” 芈陵附和的话险些开口,转念一想,这是李园在给他设套,当即表明立场:“春申君是楚国的权贵,大人您是我的权贵。” 李园笑了笑,不置可否,摆手道:“回去吧,记得把成蟜送来的宝物,全都送到春申君府上,把那些财物用来建设楚国,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为你美言几句。”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个结果看来,那颗南珠并没有浪费掉。 而李园对春申君的忠心,让他觉得惊奇而不可思议,而这也让他忽略了李园的笑面虎属性,觉得可靠可信,把李园的话,彻底当了真。 “谢大人,谢大人!” 李园再次摆手,让芈陵离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许久之后,他喊道:“来人。” 一名仆从走了进来,李园指着手边的锦盒,眼中没有任何的不舍与留恋,仿佛送出去的不是一件宝珠,而是颗普通石子,道:“把这个送到春申君府上。” ...... 燕国,蓟城。 “丹儿,秦国不守信用啊!” 燕王喜闻听赵军出兵攻韩,就想着趁火打劫,还派了使者前往秦国联合秦军,东西合击赵国。 结果,他亲自率领大军,还没有走到燕赵边境,就传来消息。 赵国雁门守军,倾巢而出,大破攻赵燕军,连克十数城,走了一半的燕王喜,匆忙奔逃,返回国都。 此刻,在蓟城见到留守燕国的太子姬丹,心中五味杂陈。 悔不听儿子的劝说,执意出兵。 姬丹看到燕王卫队这么快就返回,再配合燕王喜的话,已经藏到了十有八九。 燕军大败,秦军没有出动。 只是,战败之际,不是追责的时候,更不可能由他一个做儿子的去指责君父。 他扶着燕王喜,回到城中,轻声说着:“听闻秦军大败攻韩赵军,此刻赵国所有的军队,都去韩国支援了,国内已然空虚,若是派兵夺回失地,正当其时。” 燕王喜沉默不语,唉声叹气地往里走。 “父王,缘何叹气?”姬丹心有所感,隐隐不安。 “那赵将李牧,” 燕王喜心虚地看了眼姬丹,道出真相:“实在是凶悍,我军大败,死伤八万,短时间内想要收复失地,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十万大军,死伤八万?!” 姬丹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从聚兵出战,到战败还不到整月,足足八万士卒,就这么没了? 燕国弱小,他一直知晓,但是这种眼看着面前是肉,却没有牙齿咀嚼的感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曾经是赵齐强势,燕国没有机会,那是国贫兵少,没有办法。 现在是,大好机会的放在眼前,就因为提前出兵了月余,就错过了这前所未有的大好时机。 燕王喜无奈叹息,垂下头去。 见此,姬丹忽然仰头大笑,笑得疯癫,笑得痴狂,笑得莫名其妙。 他的口中振振有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魏国,大梁。 魏王增刚刚即位两年,有着和先王同样的品质,做着恢复魏国霸主地位的美梦,时刻幻想着调动秦赵楚之间的争斗,从而渔翁得利。 去年五国合纵攻秦,背后就有魏国的影子,想要从秦国身上得到便宜。 长平之战背后,也有魏国的影子,坐看赵国粮草耗尽,答应出兵又不出兵,导致赵国邯郸被围,因为信陵君盗符,才救下赵国。 这次联合攻韩,赵国知道魏国是凑数的,但没想到,魏国会直接把赵国的后背交给秦军。 而今赵军作战不利,赵国慌乱之外,最慌的就是魏国。 既怕秦国打不疼赵国,回头在魏国身上找补,又怕秦国打疼了赵国,赵国拿魏国撒气。 但,这些都是还没有降临的未来之事。 楚国的大军,在黄歇的带领下,已经逼近魏国大梁,正在攻打宁陵。 魏王增坐在扎屁股的王位上,如坐针毡,既怕又悔:“赵军败了,楚军掉头来攻魏国,我魏国该如何抵挡啊?” “秦赵大战,无暇他顾,韩燕弱小帮不上忙,齐国强大,可是,可是,当年之事,是魏国对不起齐国,齐王一定不会来救的。” “魏国百年基业,难道要在寡人的手中毁于一旦吗?” “你们有谁愿意去楚国,向楚王求和?只要能退楚军,什么条件寡人都答应楚国。” 静.. 沉静... 冷漠....毫不关心。 魏国朝堂上,无人应声,只有魏王一个人在叫叫嚷嚷。 并不是他们不愿意为魏国奔波效力,而是魏王所说句句属实,所有人都知道回天乏术。 而走到此刻这一步,全都是因为魏国自身的行为。 就算是偶尔能够看得清楚天下大势,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幻梦中,想要渔翁得利,高估魏国的实力,妄图恢复往日霸业。 魏王假没有等到毛遂自荐的大臣站出来,他瞬间变得颓靡起来,歪坐在王位上,声音逐渐拔高道:“完了,完了,魏国完了!” “或可请秦国帮忙。” 群臣中,不知是谁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魏王的希望,他猛然振作起来,问道:“魏国与赵国联合,攻打韩国,韩国是秦国盟友,现在求援,秦国会帮忙吗?” “三晋之中,唯有赵国是秦国大敌,我军在接触到秦军后,快速撤出邢丘,这是与秦国达成合作的第一步;秦国大战之后,总要休养生息,赵国兵力大损,楚国兵力无恙,秦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三晋成为楚国的势力范围,这是与秦国出兵的第二个条件;有此两者,秦国定然会来兵相助。只不过,” 魏王假正听的入神,神经再一次绷紧,催促道:“只不过什么?” “秦国不会立刻派兵,在此期间,还需要魏国独自面对楚军。” “大梁城高粮多,能够坚持到寒冬降临在,只希望秦军能够尽快赶来。” 魏王假自信起来,似乎秦军已经来到了魏国相助。 ...... 赵国,邯郸。 “郭开,这么多天了,为何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粮草和财帛?我赵军的将士们,晚一天回来,寡人的心中就多一日的担惊受怕。” 赵王偃召开朝会,过分与秦国议和之事,郭开身为负责人,难免要遭到问责喝斥。 郭开不愧是名臭千古的大人物,面对赵王的问责丝毫不慌,一脸谄媚地凑上前去,道:“自从大王要用粮草财帛赎回我赵军将士的消息传出去后,赵国百姓积极踊跃,想要接回自己的亲人,更是有粮的出粮,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现如今已经凑到金十万镒,粮十万石,民夫十万,只待送往前往,与秦国进行接洽,迎回被围的将士们。” “如此说来,是早就凑够了?”赵王问道。 郭开观察了一下,低头转动眼珠子,“百姓手中少有大钱,统计起来耗时耗力,臣也是入宫前方才得知,不瞒大王,王后听说这件事后,也捐出金千镒,替大王分忧。” 赵王的转移力,果然被郭开的话转移到王后身上。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颇为自豪骄傲道:“王后何时捐出的?寡人竟然毫不知情!” “大王诏令刚刚颁发,王后就派人送来了,可见王后是何等的体恤大王,为国为民!” 郭开抓住赵王的黑点,变着法地把它夸成优点。 至于,王后出没出,这金子从何而来,赵王不关心。 他当初立王后时,受到不小的阻力,而今郭开当众抬高王后的形象,这也是在为他正名,自然欣喜。 郭开也知道这一点,为了哄大王开心,不就是千金吗?他出得起,除去当日捐出的金子,他还多得了近万金。 赵王偃起身欲走,他要回宫与王后分享喜悦,走出两步后,回过头看向郭开,赞许道:“丞相做的不错,这件事交给你,寡人放心,赵国放心,待将士们回国,寡人定要对你加以封赏。” “臣不敢居功,都是大王圣德贤明,臣不过是依诏书行事。”郭开谄媚之态尽显,恭送赵王离开。 (先补五千...) 第365章 秦王和传闻不一样;杨端和轻松拿下 (昨天欠的五千补在上章末) 函谷关。 关内,一片空旷的荒地上,王室卫队负责场地警戒。 秦王嬴政,穿着一身普通常服,目光炯炯,看向远处的几名骑手,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 韩王安紧张地站在后面,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上半身微微前倾,合在一起的掌心被他闷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 尽管来到秦国这么多天,可见到秦王的次数寥寥无几,而每一次见面都显得格外隆重,紧张。 此刻他站在那里,目光同样看向远处的骑手,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结束,赶紧回去。 最好是从今往后,秦王再也不要召见他。 “韩王!” “在,寡…我在,秦王吩咐。” 韩王把手心的汗水,悄悄地擦在袖子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尽量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嬴政头也没回,只是听声音,就听出对方的窘态,倒也没有露出半分嘲笑。 他和成蟜不同,在他的眼里,对手只是这无趣生活的调味剂。 强大的对手,味道更好,会让他兴趣更浓,更有将之击溃的欲望,同样会获得他的尊重。 而弱小的对手,在他眼中,就是个蝼蚁,一个随手可以按死的蝼蚁,更不值得他投入情绪做出嘲讽。 韩王安就是第二。 他淡然开口:“韩王归心似箭。” 韩王吓到险些双腿瘫软,低头称臣,上交王玺,该做的他都做了,现在只是个空壳韩王,是个秦王一句话就能够废除的秦国韩王。 他也不管嬴政回不回头看,连忙摇头否认,战战兢兢道:“没,没有的事。能够和秦王待在一起是我的荣幸,我恨不得能够天天追随秦王。” “赵军已经败退,楚军撤走,如今韩国安定下来,寡人打算送你回去。” 韩王不敢露出半点想要返回的喜悦,安安静静地等着,嬴政的声音再次,道:“寡人想要一统天下,只需要秦国就够了,然成蟜说,秦国需要帮手,而韩国就是他替寡人选的帮手。” 韩王愣了一下,没想到嬴政会和他说这些,他接触秦王不多,但是在秦国这么多天,秦王的性子他还算了解,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废话。 不过,这一番话,就说明秦国暂时没有灭掉韩国的打算,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毕竟,他也怕像楚怀王那样,客死他乡,而韩国可没有楚国的底蕴。 韩王安真情拜谢,躬身道:“多谢秦王,多谢公子,韩国会永远望向秦王的剑锋,追随秦军的脚步,绝不敢有任何二心。” 说着说着,他明白了。 不是秦王的性子不对劲,而是这件事涉及到了那个人。 他嘴上说着感谢,脑海中浮现那张犯贱的人脸,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韩国多劲弩,铸造之道,乃是天下第一,韩王回去之后,一年之内,为秦国打造出五万套最好的骑兵装备。” “这...” 韩王安不敢答应,倒不是他对韩国的铸造之道没有信心,而是韩国国土一缩再缩,宜阳铁矿早就不再韩国手里,自此韩国只有铸造术,却没有用武之地。 其他地方的铁矿也可以用,但是都没有宜阳的品质好。 而秦王又要求最好的装备,故而他不敢答应。 宜阳在秦国手里,但他也不敢开口要。 不用韩王为难,嬴政既然让人办事,就绝不会刻意为难,说道:“宜阳铁矿允许韩国使用,记录好每一笔铁矿的使用和流向。” “如此,便没有问题了。” 韩王笑了一下,他发觉秦王也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近人情。 嬴政招手,溜达了好几圈的骑手,减下速度,缓缓停下,小跑过来,拱手道:“王上!” “如何?” 站在最前面两名骑手互相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 其中一人说道:“马镫的作用很大,能够帮助没有学过骑术的士卒,快速学会马上作战,对老兵的作用相对较小一些,却也并非没有作用,骑兵为了在战时快速上马,就需要减轻重量,甲衣相对单薄,而有了马镫之后,士卒即使穿戴一些稍微厚重的甲胄,也能轻松上马。” 嬴政不是将军,但是个出色的王。 当骑手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联想到未来的骑兵样子。 刚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要动怒,手掌用力抓紧剑柄,指关节顶的发白。 其实,他刚刚拿到马镫,并得知是何物的时候,就已经生过气了。 能够让他在一件事上,再三动怒的人,只有成蟜。 这种好东西,不先想着秦军,而是送给李牧。 若非是亲弟弟,嬴政在收到黑冰台密探送回来的马镫后,就下令抓人了。 这和通敌叛国,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是个出色的王,控制表情是基本功课。 嬴政旋即恢复正常,声音平淡道:“去将马镫取下,交给韩王。” 每一种新装备的出现,都应该是悄悄进行的。 但是,成蟜直接送给了李牧,这已经没有保密了价值,打造出大量的马镫,反而能够在数量上获得优势。 “诺!” 几名骑手转身去拆除马镫。 嬴政转身离开,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处理几件公文,让心中愤怒的火焰落下去。 韩王本还想跟上的,但他看到嬴政侧脸的时候,整个人瞬间不好了。 如同看到洪水猛兽,刚刚那个好说话的秦王不见了,眼前这个秦王,又恢复成那个传说中的虎狼之君。 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把他抓出去剁。 “韩王,此处是马镫两个,请收下。” 骑手带着马镫返回,才把韩王安从恐惧中拉回来。 轻轻地擦拭掉额头的汗水,他心有余悸地收下马镫。 这次不用秦王提醒,他也知道这是要打造的新型骑兵装备,同样是五万个。 韩王安收好马镫,直接转身离开,他有着贵族的骄傲,不可能对普通士卒假以辞色。 ...... 是日,成蟜和往常一样,来到城墙上巡视,与轮休的士卒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冯劫带着个老将赶来,还不等冯劫开口介绍,这名老将便主动寒暄起来: “末将杨端和,奉命来此,协助公子防守邢丘,初来乍到,还请公子照料一二。” “杨端和?” 成蟜抬头看去,头发灰白,四五十岁的年纪,笑起来有点像李信那个傻帽儿? 要不是一个姓杨,一个姓李,他还真误会了。 “你是杨端和!” 成蟜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身手矫健地跳了起来,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尽管只是半步,但他确实怕了。 人的名,树的影。 杨端和一个脾气暴躁,从无败绩的猛将。 这也是他敢和大王评理的底气。 即便打的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几万人的战斗,从无败绩,积少成多,那也不是普通人了。 成蟜不怕聪明人,就怕莽夫。 因为莽夫一根筋,能动手绝不比比,不会给他发挥的空间。 杨端和茫然扭头看向冯劫,继而转头看着成蟜,不确定道:“公子后退半步,是认真的吗?” “你,来干嘛?” “你不是在武关吗?谁让你来的?” 既然退都退了,还被杨端和注意到,他干脆直接退了完整一步,负手而立,转身背对着杨端和,接连发问。 “楚军撤了,应该是去攻打魏国了吧,末将收到王翦的信,让我来协助公子防守邢丘,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杨端和搓搓手,向前跨出几步,站到成蟜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负手而立,目光平视着城外的土墙,随口问道:“公子,城外的是?” “我与李牧停战的约定,只要他不攻邢丘,他在城外做什么,我都不管。”成蟜眼睛转向一侧,向着另一侧迈出一步,若无其事道。 “原来如此。” 杨端和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愈发的认真了,“敢问公子,可还答应了其他条件?” “允许他每日派遣斥候,前往对岸察看军情。” “那就奇怪了。” 杨端和向前两步,胳膊肘摆在墙垛上,拳头顶起下巴,嘴巴一张一合:“冯劫看不出来,王翦不应该看不出来,他为何不派人提醒公子?” 不远处的冯劫,刚想反驳什么,便羞愧地低下头,因为他确实没看出来什么。 “提醒什么?” 成蟜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只是杨端和的提醒,让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到自身纰漏。 “斥候穿城而过,我军的兵力部署怕是早就被李牧摸得清清楚楚了,他却迟迟不攻,想必是公子拿王翦手中的数万赵军威胁他了吧?”杨端和扭头笑道。 “杨将军,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脾气暴躁的人不应该都是李信那种只会冲锋的傻大个吗?将军为何如此心细?” 杨端和看着满脸疑惑的成蟜笑了一会儿,如此冒昧的问题,还假客气一下, 不愧是名声败坏的公子,他答道:“末将不是暴躁,是善攻,善冲锋,善杀敌。” 真够臭屁的,性格也像李信。 成蟜吐槽一句,这些都是小事,杨端和的提醒才是大事,他有些后怕起来,万一放走那些赵军,李牧没了顾忌来个回首掏,邢丘就完了。 尽管他只是答应让这些赵军活着,没说过让其返回赵国。 结果不会有太多区别,无非是没有顾忌,变成了恼羞成怒。 杨端和活络一下关节,打出咯嘣的声音,给成蟜吃下一颗定心丸,道:“公子别担心,王翦心思缜密,我能看出来的,他一定也能看出来,他没有派人告诉公子,就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出人意料地一拳砸在城墙上,压制住内心想要杀敌的冲动,对面的赵军就在眼前晃荡,偏偏不能动手,实在是诱人。 “公子,赵军的工事高过邢丘了,这很危险,我们应该加高城墙,超过赵军工事。” 成蟜不明所以,杨端和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够听懂,可合在一起,他就有些不明白了。 邢丘就算是小城,那也是一块块土石垒砌而成,岂是说加高就加高的? 再说了,现如今城墙早完工多年,升高城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此时,后面的冯劫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脑袋,更加羞愧无比了,他不敢直视成蟜,“可以搭建木架,升高城池,一旦再起战事,我军弓弩手能够居高临下,射杀赵军。” “你...” 成蟜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无力吐槽,这就是王兄给他选的副手,也太不负责了吧。 要不是杨端和的到来,他都以为这是无解。 说实话,他对冯劫有点失望,需要杨端和的提醒,才能想起来。 怪不得让他离开军中,去了朝堂。 最失望的,应该是不在场的韩非。 冯劫可能是离开军中太久,又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事。 而韩非可是法家集大成者,涉猎广泛,说一句学富五车也不为过。 他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应对城外的赵军工事。 成蟜怀疑韩非是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 “公子,此事可以交给末将,我还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公子说。” 杨端和主动揽下责任,来之前王翦就告诉他要做的事情了,他必须亲力亲为,才能做到心中有数,等到用时,才会十拿九稳。 他看了眼冯劫,显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要说。 冯劫也是个明事理的,他不仅转身离开,还带走了旁边的士卒,给两个人留下了足够空旷的场地。 “公子,末将听闻你给李牧送了一批全新的骑兵装备,可以有效提升骑兵的战力,能否让末将见识一下?” 成蟜皱眉看向杨端和,送马镫的事情不是秘密,对方知道并不奇怪。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用得着让冯劫他们回避吗? 他应道:“可以,我让你看双马镫,还有马蹄铁,有了这些,秦国的骑兵,就能够快速发展,碾压整个时代,而我给李牧的都是最基础的雏形,只对其抵抗匈奴有一定作用。” 成蟜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默默在心中补充一句,暂时碾压。 马镫和马蹄铁这种东西,并不高明,只要有了第一个,很快就能复制出来第二个,第三个… 忽然,杨端和大笑起来,“我就说公子早有筹谋,既然送了李牧马镫,就一定有应对之策。” “你让冯劫他们离开,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成蟜是真不想和莽夫待在一起。 尽管对方的表现,不像是个莽夫,可谁说得准呢? “我想打晕公子,然后让人把你送到王翦军中。”杨端和呲着大牙花,眼神真挚可靠。 成蟜再远离两步,对方是还没有动作,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提前预防躲避,是应该的。 “我就说说,我怎么可能真的打晕公子?”杨端和边说边靠近,笑的还算真诚。 “停!” 成蟜伸手拦住,他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对抗杨端和他完全不是对手,叫人也来不及了。 他发自肺腑道:“让韩非留下,他知道我的所有计划,我希望你能帮我完成我的计划。” “法家那个?” “是。” “可以。” 杨端和点点头,此时已经走到成蟜身边,准备动手。 成蟜大叫一声,叫停杨端和,谈判道:“你找人把我送回去就行,用不着打晕。” “可以。” 杨端和还是点头。 “行,那我先去收拾…你…” 成蟜遭受一击,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扭头看向杨端和,想要发出声讨与不满,终是没有机会了。 杨端和接住晕倒的成蟜,露出一抹赞赏,道:“还挺警惕,就是太弱了。” …… 成蟜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蒙恬。 他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愤愤不平道:“杨端和,这个仇我记下了!” “公子稍等,我这就去请王将军。” 蒙恬没什么好说的,心里只有佩服, 看到成蟜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出事了。 后来才知道,是杨端和打晕了他,直接让人送了回来。 在成蟜恶名远扬的情况下,还敢打晕他,蒙恬敬杨老将军是条好汉,是他崇拜的英雄。 “你回来。” 成蟜叫住走到门口的蒙恬,他扶着床沿坐了起来,问道:“我昏了多久。” “一天一夜。” “这么久?” “公子守在前线劳心劳力,应该是太累了。” “嗯。” 成蟜随口应付。 只有他知道,这不是劳心劳力,这是紧张的了。 城外就是李牧,偏偏他又知道李牧的恐怖与可怕,想要睡个安稳觉都难。 这不是累的了,这是失眠熬的了。 “公子要多休息一会儿吗?”蒙恬吃不准成蟜的心思,问道。 “不了。” 成蟜摇摇头,问:“蒙恬,你说那些被包围的赵军,应该如何处置?是杀还是放?” “不杀也不放。” 成蟜对蒙恬的回答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蒙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公子可还记得咸阳和泾阳的直道?” “记得。” 成蟜点头。 蒙恬道:“直道由孟家负责开凿铺设,这期间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人力。” “末将以为,这些赵军放回赵国,要不了多久就会重返战场,若是杀掉,就是有一个长平之战,就算将来灭掉赵国,赵人也会反叛不止,不如将这些赵军充作劳役,修渠、建城、开路。” 成蟜在心中表示肯定,不愧是秦长城监造官。 不想当建筑师的军事家,不会成为好的战略家! “你和我想的一样,这些人不可能放回赵国,至少也要等到灭了赵国以后再说。” 成蟜离开床榻,朝着门外走去。 西边的天空中,披着一件绯红的轻纱,已是夕阳将落。 “蒙恬,安排马车,我要回咸阳。” 蒙恬愣在原地,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他又问了一遍,确认道:“公子要回咸阳?” “武关守军都被王翦请来了,杨端和更是直接把我打晕,他们一定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我还是早点离开战场的好,这样他们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然的话,我军处处掣肘,将会错过不少战机。” 蒙恬跟着成蟜来到外面,两个人先后沐浴在夕阳下,影子重叠在一起,心中几番踌躇后,问起:“公子不见见王将军吗?” “不见了,我要做的事情,全都在信里告诉他了,韩非也还在邢丘,我相信他们能够把事情做成。” 成蟜表面平静洒脱,心中其实已经开始紧张了。 他在邢丘这么久,王翦写信催了好几次,也没见派个人带他离开。 这一次,不声不响把杨端和调来了,这说明王翦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胜,要让成蟜尽快离开险地。 王翦越是不声不响地办事,那就越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公子,李信在成皋,王将军担心他知道邢丘的形势后,冲动行事,所以让他入了成皋,让王贲盯着,我这就去找他前来。” 在成蟜醒之前,蒙恬也是希望其醒后能够快点离开,战场凶险,不宜久留。 而此刻,他的心情居然变得有些沉重,他想要让成蟜等一等,用不着这么急,好兄弟要是见到公子的话,一定会开心到飞起。 蒙恬刚走两步,又被成蟜叫住,听他说道:“你先去准备马车,等我走后,你告诉他,战场上千万小心谨慎,切莫掉以轻心,我先回去找韩王替你们讨要美妾。” “诺!” 蒙恬本来还想再劝一劝的,但是成蟜说出美妾二字的时候,他变得紧张起来,比上战场打仗还要紧张,匆匆应下后,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蒙恬落荒而逃,成蟜会心一笑,眺望着远处的金色河面,自言自语道:“希望一切来得及,只要赵王不信任李牧,暂时夺其兵权,这场战事也就能提前结束,而不至于愈演愈烈。” 第366章 秦王嬴政,你惹到我了 “王兄!” 函谷关内,嬴政把手头的公文处理好,放在一旁,赵高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码好一卷又一卷的公文,帛书、纸书和竹简分类放好,同时递上新的待处理公文。 赵高的举着公文,双手停滞在半空,许久不见大王接过去,微微抬头望去,大王已然放下手中的毛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小心提醒道:“大王,这是国尉大人送来的制楚方略。” 嬴政手掌下压,示意赵高放下,他翩然起身,八尺六寸的伟岸身形,接近两米的魁梧体魄,一瞬间展露无遗,绕过跪在旁边的赵高,朝着一旁的位置走去,“成蟜回来了,你去后厨看看,给他做碗面端来。” “诺!” 赵高跪在地上,如同老实的羔羊,听到成蟜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抖动身躯,肢体夹紧,低眉顺眼地离开。 “王兄,王兄!” 赵高走到门口,清楚地听到了成蟜的喊声,紧张地吞下口水,脚步下意识地变快,他不想在这里和成蟜撞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不要在任何地方与成蟜撞上。 成蟜风风火火地赶来,到了门口,目光看向远去的背影,觉得好生熟悉,脑海中浮现了赵高熟悉的音容。 他挠挠头,不明所以。 “王兄,好久不见,臣弟可想你了。” 成蟜回头看到房间里端坐的嬴政,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贱兮兮地走了过去,张开双臂,道:“臣弟在邢丘的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王兄的怀抱。” 嬴政连日处理公文,难得清闲,他全身放松坐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禁锢住成蟜凑上来的脸庞,指着他处理公文的位置,道:“去,坐下!” “这,不合适吧?” 看着成蟜口是心非地坐下,嬴政宠溺地笑了一下,听见成蟜说道:“王兄,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赵国...” 嬴政伸出手指,贴着人中挡在嘴唇前面,道:“处理公文。” 成蟜向左转头,没看到人,向右转头,也没有看到人,然后指向自己,诧异问起:“我?” “有什么话,公文批完再说,寡人有些累了。”嬴政把手臂放在矮桌上,握拳撑着腮帮子,含笑侧目。 成蟜看到王兄的笑容,直接唤醒了身体里沉睡的记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不会笑的王兄,居然一反常态的笑了。 不是准备整他,就是准备揍他。 成蟜觉得屁股下面藏着钢针,实在坐不住了,他脑袋摇出残影,道:“不不不,我处理不了,我哪里懂国家大事啊,王兄要是问我哪家的姑娘姿色上佳,我一定会告诉你是知笙楼,要是问我知笙楼最好的姑娘在哪儿,我肯定会说在我府上,但你让臣弟处理公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就不给王兄添乱了。” “你坐下!” 嬴政掌心向下摆动几下,淡淡道:“今天处理不完,明天的送来,还是你的。” 成蟜看着堆放在旁边的公文,大堆小堆的,跟连绵不断的山脉一般,他连坐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一看到王兄的笑容,他就回忆起浑身酸痛的经历。 如果王兄生气了,冷着张脸,跑掉就行,躲几天事情就过去了。 这一反常态的笑容,怕是躲不过去。 就如同那深夜闯入梦境的幽灵,让成蟜心神俱颤,知道要逃,但手脚不听使唤,逃不了。 成蟜老实巴交地回到位置上坐好,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端正态度,坐直身体,学着王兄的样子,随便抽出一份公文,捧在手中看了起来,大义凛然道:“今日就让臣弟暂为代劳,王兄且先回去休息一日,明日再来,此处公文,定然已全部处理妥善。” “寡人无事,多日不见,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起。” 嬴政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含笑看着成蟜,他那点儿调虎离山的小手段,在嬴政眼里,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区别。 用了一点点计谋,但又没完全用。 至少嬴政没有棋逢对手的体验感,只有俯瞰淘气弟弟的宠溺和好笑。 “嗯,那你就陪着吧!” 成蟜见一计不成,变得谨慎起来。 为了不被嬴政抓到话语中的漏洞,他选择学习王兄的高冷,少说甚至不说。 一刻钟后。 啪嗒! 竹简摔在地上。 哗啦啦! 一桌子的公文,接连不断地掉落。 成蟜像是抽空了全身的力气,趴在桌子上,两只手臂张开,做了一次出色的桌面清理大师。 有气无力道:“王兄,你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这才两份公文,我就看到了秦篆、鸟篆、中山篆。” “天下各国都有自己的文字,涉及各国的文书,也多是各国自有的文字,秦国公文多是秦篆,其他的文字,那都是他国来秦官员夹杂其中所写。” 成蟜觉得痛苦的事情,嬴政看来不是每天的简单重复,谈不上任何的痛苦, 他简单向成蟜解释了公文中出现多国文字的缘由,并顺便给出了结论:“所以,统一六国迫在眉睫。” “好好好,我以为王兄一统六国,是为了心中的宏图大业,原来是为了每天看公文看到头痛,我如果是摆烂的咸鱼,王兄你就是会翻身的高端咸鱼。” 成蟜并不因为有了新发现而沾沾自喜,反而在尝试着转移嬴政的注意力,从而找到机会,全须全尾地离开房间。 甚至,他都不该路过函谷关的时候,过来看望嬴政,而是直接返回咸阳。 天高王兄远,就算是心中有想法,也鞭长莫及。 “寡人是怕你忍不住索要六国贿赂,被人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时候为了秦法的威严,为了秦国的安定,寡人不得不大义灭亲。” 嬴政淡笑一下,他不认同成蟜的胡说八道,心中却是与他人在一起,没有体验过的轻松,这是只有成蟜才能带给他的感觉。 他轻蔑地瞥向成蟜,精准打击后者的短处,道:“灭了六国,你再索要贿赂,那就是仗势欺人,而不是通敌叛国了。” 索要贿赂,仗势欺人,通敌叛国... 三个词汇,没有一个是好词。 成蟜目瞪口呆,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突然变得口舌伶俐的王兄了。 事实证明,高冷的人不是不会说,不是无趣,而是有着很强的边界感。 如果获得对方内心的认可,那么他将会比想象的要会胡说八道,幽默风趣。 成蟜紧张搓着手掌,他领会到了嬴政的幽默,但他不想要这样的王兄,心里后怕,总有种底裤被人扒掉的感觉。 思前想后,他只在韩国收过一次,还是为了秦国的利益,迫不得已突破了个人底线,放弃道德约束,而不是为了个人私利。 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王兄暗戳戳地提起这件事,不会没有正当理由,更不会是心血来潮。 成蟜缓缓直起身子,他想到了,王兄说的三个词汇中,通敌叛国才是重点。 既然知道关键所在,成蟜就不是毫无准备了。 他提着毛笔,低着头,一边在桌子边角画狗头,一边说道:“我进来的时候,我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是王兄你让我闭嘴的,不是我不说,你现在给我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是觉得我不会为自己的正义名声发声辩论吗?” “本公子正式通告你,秦王嬴政,今天你惹到了我,” 成蟜第三个狗头画了一半,一团阴影出现在身前,挡住了落在狗头上面的阳光,他写着脑袋,抬头看向嬴政,哼哼道:“今天你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柳絮了。” “王兄,有话好说!” “啊!” 成蟜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地离开座位,试图逃离出去,而在他前往门口的必经之路上,嬴政接近身高的臂展,微微打开,就将其去路全部锁死。 “你是什么时候做出的马镫?” 嬴政压响五指关节,步步逼近道。 “在河阳的时候。” 成蟜疼龇牙咧嘴,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亲兄长的份上,他早就发起反击了,哪里会吃这种苦头,他忿忿不平道:“你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就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你说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 “沃草!” “堂堂秦王,你不讲武德,搞偷袭!” 成蟜本来是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伺机准备逃离,忽然脚下失重,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他揉着摔成四瓣得屁股,边退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听我说!” “寡人是君王,别拿君子来沾边!” 嬴政蹲在成蟜旁边,一只大手钳住成蟜的后脖子,直接把他翻了个正面朝上,淡笑道:“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寡人听着。” 成蟜双手撑住地面,尝试了几次,没有一次能够伸直伸直手臂的,胳膊肘一直处于极小的锐角状态,连接近直角都够呛。 他随性趴在地上,任凭嬴政的大手,扼住他命运的后脖子。 既趴之,则安之。 成蟜放弃抵抗,双臂随意放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五官扭曲道:“赵将李牧,堪称当世武安君,我率领大军渡河时,李牧的大军就南下而来,接近邢丘。” “继续说。” “别着急,你松下手,我喘口气,咱们继续。” 嬴政放开手掌,成蟜刚刚抬手,无情的大手再一次扣住命运的后脖子,“好了,说吧。” “武力即真理,后人诚不欺我!” 成蟜的脸砰地一下落在地上,无力吐槽嬴政的强力手段。 他除了卖惨,还能做什么? 成蟜在脑海中回想着电脑里有损清白的上百g日流入侵文化,指不定看到的人该怎么议论他这个i人,他竟然流出一颗真心的眼泪,抽动鼻尖,委屈巴巴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李牧杀人如麻,最爱杀像我这样的娇嫩少年,他找人劫持了我,威胁王兄:想必秦王也不想看到你的好弟弟有什么闪失吧?只有你把上党还给赵国,他才会考虑放了我。” “我只是个弱小的少年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边憎恨李牧没有人性,一边心疼一生要强的哥哥会被这样的混蛋威胁,终于我做出了一个慷慨决然的动作,我暂时投靠了李牧,让我误以为我背叛了秦国,其实我是要在关键时刻,给李牧致命一击,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王兄的。” 成蟜说了一堆废话,都不是嬴政想要听到的。 若非成蟜是他的弟弟,就凭这一堆胡编乱造的废话,就给扔进大牢里,和十八般刑具进行深入交流了。 嬴政把所有的耐性,都用在听成蟜编故事上,尽管半分没信。 嬴政松手起身,“说正事。” 成蟜感受到身上的压力消失,失去控制的命运,再次回到自己的手中,这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差点当场欢呼雀跃起来。 出于对嬴政超人洞察力的了解,成蟜面无表情地盘膝坐起,他毫不怀疑嬴政已经得到马镫样品,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黑冰台的人在暗中保护。 对于自己出格的行为,他们也会汇报给王兄。 毕竟,尚未成年的成蟜,王兄就是他唯一的监护人。 他揉着脖子,道:“马镫对于骑兵来说就是利器,可也是让赵王冷落李牧的利器。” 成蟜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目光扫到了端着面出现在门口的赵高,警惕道:“不对,就算我不说,以王兄英明圣贤,应该也想得明白啊,为什么会怀疑臣弟呢?莫非是高子怀恨在心,在王兄身边搬弄是非,说我坏话?” 啪嗒! 饭碗摔在地上,汤面洒落一地,滚烫的白烟迅速升腾。 赵高扑通跪下,双手缩在袖子里面,压在洒落的汤面上,额头不停地撞向手背,求饶道:“大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再做一碗。” “下去!” 嬴政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赵高听来就如同天籁之音,是人在冰窟中,重新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他膝盖摩擦着地面,转过身去,快速叩头,然后转过来,朝着成蟜磕头认错。 尽管成蟜说了他不好的话,他还是要做好这表面功夫,不能露出半点不满。 曾经他以为,大王真的是亲情淡薄,生性凉薄,只会宠信身边听话的人,而他的目标就是做大王最忠实的奴婢。 可是,他接二连三在涉及成蟜的问题上倒霉,如此多的事件教训,让他明白成蟜是大王真正的亲人,他所获得的大王宠信,只是比外人多一些。 若是与成蟜相比,那就是萤火之于皓月,不敢与之争辉。 赵高跪在地上,双手没有防护地去捡摔碎的陶碗碎片,不多时手掌便出现了殷红的血迹。 “高子,王兄刚刚说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成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高正要抬头,便看到一双脚踩在面前的地板上,成蟜的影子在逐渐靠近他。 赵高手忙脚乱地包好碎片,边磕头,边拖着膝盖往后退,“奴婢这就退下。” “王兄该培养一个更好的亲信,赵高是个野心家。” 成蟜闭着乌青的左眼,揉着酸楚的脖子,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上去,道:“我想让赵王怀疑李牧通敌叛国,再用钱贿赂赵国丞相,让李牧处处受到打压排挤,直到把他逼上死路,离开赵国,那些马镫就是起到这么点儿作用。” “为了防止赵国获得马镫后,快速装备军中,不去攻打匈奴,而是攻打秦国,我也为王兄准备了双马镫和马蹄铁,用了这两件器具,秦国就能建设出来一支横扫天下的铁骑。” “铁骑?” 嬴政有些诧异。 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期待地看着成蟜,期待他能够说出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东西。 成蟜嘿嘿笑着,把嬴政拉到旁边,挨着自己一起坐在桌子上,说道:“各国交战,步兵披甲,骑兵无甲,或少仅有上单甲,有了双马镫和马蹄铁的辅助,秦国的骑兵就能够人马俱披铁甲,且不说其强大震慑和冲击,单纯是铁甲的防护,六国军队想要击破都是难上加难。” “寡人懂了。” 嬴政指关节轻叩着桌面,以点见面,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整支成蟜描绘中的强大的骑兵,出乎意料的收获,却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兴奋,淡淡道:“铁甲的重量要控制后,否则士卒和战马难以承受,反而伤了秦军,你说的铁骑无法大规模成军,需要最强壮的战马以及最精锐的士卒,才能够配合的天衣无缝。” “王兄圣明,不过我听说在秦国以西,有种高大威猛的骏马,得到它们就能够让大秦拥有数量庞大的铁骑,能够让大秦的铁骑随时出现在王兄想让他们到达的地方。” 成蟜小小地拍了下马屁,趁势说出他对李牧未来的安排,想听听王兄意见,道:“赵国李牧是个天生的骑兵统帅,若是得到了他,用来向西攻打骏马生长之地,或者是向北驱逐寇边匈奴,都将会成为王兄手中又一柄无往不利的强大宝剑。” “你一直说他的好,寡人暂且相信,至于能否让成为大秦的利剑,就看你的安排,若是失败,这样的敌将必须死!” 嬴政无条件相信成蟜的推荐,在他的心里,李牧已经是和成蟜所描述中一样强大的将领,尽管从未谋面。 成蟜趁势说出韩非的谋划,将骗取李牧佩剑,送到庞煖军中,以及收买赵军出卖状告李牧通敌的事情。 满目希冀地看着嬴政,此刻的他,不是胡闹的混世魔王,而是渴望得到王兄认可的好弟弟。 嬴政目光瞥过,起身道:“还不错,但容易把李牧玩死,你既然用重金结交了赵国丞相,就让他适当地帮李牧开脱。” “为何?庞煖肯定会帮李牧说话的,郭开要是也帮忙的话,赵王岂不是就这么放过李牧了?”成蟜问道。 “郭开是什么秉性,赵偃十分了解,用他是为了完全满足个人私欲,让郭开帮他穷奢极侈。” 嬴政的童年是在邯郸度过的,他和赵偃郭开从小就相互认识,了解彼此的性格。 在他看来,郭开就是个小人,让他收钱去诋毁一个人,他会做,但不会一直做,想要让他一直下去,就需要源源不断送去好处。 嬴政洞察人心道:“既然你说李牧生性刚正,那么他就不会给郭开送礼,表示感谢,郭开是个小人,时间一久就会记恨上李牧,会一直给李牧使绊子,能为秦国省下不少财帛。” 成蟜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嬴政,对于他能够说出这番话,完全不在意料之外。 只是那句为秦国省下不少财帛,让成蟜有种,王兄是个居家好兄长的错觉。 堂堂秦王紧巴巴地过日子,成蟜怎么觉得莫名心酸呢? 然而,不等他心疼完哥哥,哥哥就给了他一刀。 嬴政淡然开口,“收买郭开是你的计划,所需财帛也从你的私库出。” 仿佛他说的不是别人的钱,而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成蟜心中大呼脸都不要了。 现实却是,捂着火辣辣地脸颊,挤出一抹凄苦的笑容,“王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是收买郭开,就是收买赵王,只要我有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拿给王兄。” “赵偃爱权爱色爱财,你满足不了他,尤其是权力,他希望天下俯首称臣,却高估了自身,忽略了赵国的内部不稳。” 嬴政面无表情地驳倒成蟜的言论,后者撅着嘴唇,切了一声,道:“我就是表达一下对王兄支持之心,没想过真去收买他,就算他派出倡后来勾引我,也休想动摇我全力支持王兄的真心。” “说得好,把这些公文捡起来,天黑之前处理好。” “王兄, 不是吧?” 成蟜撒娇道:“我还是个孩子呢!” “寡人也尚未加冠。” 嬴政不理会他的撒娇,弯腰捡起一卷公文,塞到成蟜手中,“既然你说了全力支持寡人,那就从处理公文开始。” “那个我以王兄的名义,给赵王写了封信。” 成蟜自知理亏,当下走不了,不如主动坦白。 “无妨。” 成蟜看了眼平静的嬴政,这反应也太不真实了吧? 他继续说道:“我刻了王兄王印,用在了信上。” 嬴政伸出手,勾动手指,要道:“假印给我。” “一块萝卜,炖汤给韩非喝了。” 成蟜偷偷瞄了眼,真是过分平静啊。 紧接着,他就冷静不下来了,只见嬴政嘴角微扬,反问道:“你给嫪毐的假印,也是萝卜吧?” “嘿嘿嘿...” 成蟜傻笑着,不做正面回应,这一刻他觉得能够安静处理公文,真是人间幸福。 …… 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事事顺遂,龙行龘龘,前程朤朤… 第367章 三小只 由于成蟜与李牧的约定,双方暂不开战,准确地说是开战的条件来了,但是李牧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因为一个邢丘,损失数万精锐士卒,这是不划算的。 然而,成蟜走后,杨端和接手邢丘,一直在积极备战,和成蟜在时,大家其乐融融的画面,全然不同。 双方既然暂时不能交战,势必要在其他地方分出个高下。 城外的赵军卯足了劲儿修建土筑工事,杨端和则是率领秦军,升高城墙。 是日,杨端和收到王翦派人送来的秘密信函,于城中思考着应对之策。 冯劫匆匆来报,“将军,赵国的粮草辎重送到了。” 杨端和伏身趴在桌子上,双臂压着一张地图,抬头看了眼,继续低头看去,道:“赵国可是要求一手放人,一手交粮?” “是,赵王派来的人希望先送一部分过来,表示诚意,等到放了人之后,再交出剩下的一部分,李牧拦住了那人,声称秦人不可信,一定要一手放人,一手交粮。” 冯劫远远看了眼,见杨端和在研究地图,便没有再往前走,万一地图上涉及军事机密,回头出了问题,怕是难以说清,他甚至后退了两步,道:“李牧让我们把那些赵国士卒送过河,等他们全部进入邢丘,赵军才会交出赎人的粮钱。” “粮草还够几日?” “城中现有粮草还够三日。” 说到这里,冯劫忍不住苦笑道:“公子承诺全军士卒,每日三餐,若是与其他军队一样食两餐的话,还能撑五日。” “士卒每日三餐,是承了公子的恩惠,邢丘至今没有开战,他们的心里早就鼓着一口气地想要上阵杀敌,报答公子,而今公子离开,我们若是减少士卒餐食,反而弄巧成拙。” 杨端和一巴掌拍在地图上,满脸的轻松惬意,眼中带着浓浓的战意,他将地图卷好,放在桌子下面,绕过桌子,走到冯劫旁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冯,河阳有李斯在保障大军粮草,前几日韩非也过去了,我们背后还有王翦的大军在,不用担心粮草告罄的问题,你去告诉将士们,让他们操练任务加倍,随时准备迎战,公子已经替我们催促粮草了,不日就会送到。” “将军说的?末将明白了。” 冯劫还以为成蟜真的在催促粮草,一抬头看到杨端和似笑非笑的目光,便知道是自己太紧张了。 等到冯劫离开,杨端和回到位置上,拿出放在桌子下的信函,又认真阅读了一遍,低声呢喃道:“王翦这小子,揣度人心的本事,比那帮在朝堂上溜须拍马的家伙还强,赵国的反应,全都被他猜到了。” 他拿着信函,走到一旁的青铜灯前,火焰引燃信函,化为灰烬,“李牧是个棘手的敌人,若真是赵军缴械送到邢丘,他就能够毫无顾忌,强攻邢丘,短时间内破了这座小城,到时人也救了,钱粮也省了,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可惜遇到了王翦这只狐狸。” ...... “两位将军,大王的诏令是尽快将粮钱交到秦军手中,换回我赵国的将士,你们百般阻拦,若非是与秦国有所勾结,我军被围,背后就是你们与秦国暗通款曲?” 赵军大营,赵王偃派遣掖庭宦官,将征集到的粮钱送到前线,与秦军进行交易,换回赵军被围困将士。 而他带着人,刚刚抵达赵军营地,就大军围住,所有的粮钱都被控制起来,本人也被带到中军大营。 他目光骄傲地看着坐在主位的庞煖,还有陪坐在左手侧的李牧,轻蔑之色溢于言表。 庞煖率领的大军,还在王翦的包围之下。 能够坐在主将的位置上,完全是李牧尊敬前辈,谦让出来的。 他既然接受了李牧的谦让,就不会再不知足地越俎代庖,对于宦官的嘲讽与讥笑嗤之以鼻,并看了眼安坐的李牧,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安静罢了。 哗啦! 李牧身上的甲胄碰撞在一起,惊吓到傲慢的宦官,他神情平淡地走到对方近前,拿着手中的佩剑,担在宦官的脖子上,道:“继续说。” 宦官害怕地双股战战,他是在掖庭管理着几十乃至上百名罪奴,可是面对统管千军万马的李牧,却是难以直视。 他恐惧地低下眼睛,双手紧张地抓在一起,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 麻木地立在原地。 心跳骤然加速,他在害怕,怕剑突然划破自己的脖子,怕李牧不是在虚张声势。 李牧重重地哼了一下,收起佩剑,道:“剑不架在你的脖子,就什么都敢说,剑架到了脖子上,你就装起了哑巴。” “连你都懂手中筹码多的一方,更占优势,难道你以为秦军统帅不懂吗?” “粮钱在手中,我们就还有谈判的筹码,粮钱交出去,将士们没有回来,就是人财两空。” 李牧转身回到位置坐下,凌厉道:“带着你的人回去,粮钱交付以及与秦军交换士卒的事情,自此刻起,由我全权负责。” “你不怕大王怪罪吗?”宦官声音发抖,不知道该如何劝阻。 经李牧那么一吓,他早就没有了方才的傲慢。 “大王关心的是把我军将士接回来,而不是把赵国的粮钱送出去。” 李牧将人打发走,庞煖有所担忧道:“你有几成把握?” “我没有把握。” 李牧无奈地笑了笑,他研究了庞煖攻韩的战事,秦军的主将,是个厉害的将领,能够准确把握住交战时机。 至于庞煖被骗,这完全是没有想到成蟜会这么不要脸,拿他的佩剑去骗人。 他活了几十年被个毛头小子骗了,若不是接回庞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呢。 李牧道:“秦军向来重军功,好斩首,如今围而不攻,等着我国的钱粮,此事不合常理,我只能谨慎对待,且看秦军如何行动,若是真的将人送到邢丘城中,短时间内攻破敌城,救回将士们,还能节省一笔钱粮。 若是秦军谨慎,那就赎人,钱粮与数万将士比起来,不值一提,就怕秦军收了钱粮,还不放人。” “你不是说,成蟜拿着秦王的亲笔书信,这也能有假?”庞煖疑惑道。 秦王的亲笔书信,对秦将来说就是诏令。 按照常理来说,不该有人胆敢违背才对。 “直觉。” 李牧沉默一会儿,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有怪异的感觉,仿佛在逐渐走进一个圈套中,故而谨慎小心,道:“成蟜的狡猾超出我的想象,我现在怀疑秦王那份信是真是假。” “秦王会将印玺交给他?” 听了李牧的顾虑,庞煖更加不解了。 “不知道。” 李牧又沉默片刻。 按理说,不会。 可是,按理说,没有人会像成蟜一样狡猾,不要脸到骗取他的佩剑,去诓骗庞煖。 所有的按理说,只要涉及到成蟜,他都觉得要慎重对待,不能以常理相论。 庞煖也被李牧干沉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这么忤逆大王,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王终究是王。 他轻叹道:“若是能够换回将士们,大王那里,你今日作为,便不值一提,轻松揭过,若是没有换回来,等待你的恐怕是无尽的诋毁中伤。” “老将军莫不是忘了,牧为何大破匈奴,屡立战功,却远居雁门十余年,不得进入邯郸!”李牧不以为意道。 有能力的人,总是骄傲的,他也不例外。 宁愿苦守边塞,也不愿意给朝中的贵族献上珍宝。 庞煖露出恍然之色,一大堆话瞬间涌到嗓子眼,因为太多太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化为一声哀叹,道:“邯郸乌烟瘴气,非一日之害,想要改变局面,亦非一人之功,你要想带兵打仗,首要便是与朝中大臣互通有无,这样才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与助力。” “牧在雁门歼灭匈奴,不需要他们,与秦国开战,也不需要他们,珍宝钱帛,理当用来装备军队,富裕百姓,而不是送进那些废物的口袋里。” 庞煖再次沉默,他很明白李牧说的才是对的,这也正符合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强大赵国。 然而 ,久经宦海的他,比李牧看到的要更加现实。 朝堂之上,包括大王在内,个个为谋求私利,大多数人维护赵国,不过是为了保住现有的荣华富贵,他们才不会真的关心,赵国失城多少,赵军杀伤几何,百姓是否疾苦。 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损,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们无关。 在这样的赵国为将,最可惜的就是有才能,却又过于刚正的人。 因为朝堂上的那些权贵大臣,他们不会帮助一个游离在利益圈子之外的武将,反倒可能会因为敌国给出的金钱恩惠,而在大王面前摆弄是非。 只有当赵国遇到重大危险的时候,那些人才会无条件支持能打的武将,帮助他们挡住敌国的军队,守住家中的财富,但凡局面稍有好转,他们觉得富贵无恙了,就又开始摆弄是非。 庞煖作为廉颇离赵后,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将领,他遍观赵国,能够成为赵之长城的,只有李牧,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位尚未大展身手的后辈,倒在那些权贵的攻讦之下。 “明日我便返回邯郸,将此次攻韩之战面陈我王。”庞煖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出大帐。 “老将军...” 灿红的夕阳铺洒下来,庞煖笼罩在落日的光辉之下。 李牧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感受到一股英雄迟暮的无奈与悲凉,他想说的话都已经涌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牧知道,这位前辈是担心邯郸有人背后捅刀子,在大王面前搬弄是非,而他又不擅长这些事情。 他一向看不上这种行为,此刻觉得庞煖令人肃然起敬。 “我会夺回邢丘的。”李牧低声起誓。 ...... 由于长平之鉴,赵军虽然被围,却没有缴械投降。 就算是王翦也不敢逼迫太甚,只能通过逐渐减少赵军餐食中的米粒,来削减赵军的战斗力。 每天的饭汤,平均每个人分得十几粒米,处于饿不死的状态,却又全身无力。 赵军上下软塌塌的,甚至连兵器都举不起来。 不久前,倡女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年轻赵卒,在秦军营地度过了一段幸福温暖的时光。 数万赵军,他们本就不可能彼此相互认识,看向别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浓浓的情敌之恨,早盖过了所谓的同袍之义。 王翦命人将冯劫之前送来的李牧佩剑交给他们,并送他们返回赵国。 杨端和命人送来李牧的条件,王翦毫不惊奇,在他给杨端和的信中,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王翦命人准备少量船只,分多批次,将困在河岸上的赵军送到邢丘,且为了获取赵军的信任,并没有收取他们的兵器。 一次运输几十个人过去,杨端和那边能够轻松将他们缴械,不用担心这些赵军在城中作乱。 与此同时,王翦命人召回李信和王贲,要展开新一轮的行动与计划,成皋不需要大将驻守了,只要关闭城门,赵军饿了这么久,无力攻打。 蒙恬在帐外迎接,李信大老远看到好兄弟,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领先王贲来到营前,勾肩搭背道:“前几天,营中出现倡女,是不是王翦派人找的?” “是王将军没错,不过...” 李信不听他的补充解释,回头与跟上来的王贲说道:“问过了,就是你爹。” 王贲苦着张脸,没有任何回应,从两人旁边路过,径直入了营地。 “将军他这么做,是为了配合公子的计划。” 蒙恬拉住如获真相的李信,道出真正的事实,道:“那女子连进入军营深处的机会都没有,只是用她来色诱赵军。” “色诱赵军?这里有数万赵军,就凭那一个女子?莫非她倾国倾城?” “公子计划如此,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蒙恬摇摇头,不和李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说道:“公子前几天来营中,让我带话给你,战场凶险,要谨慎小心,不要轻敌大意,中了敌人埋伏。” “公子来了?现在在哪儿?” 李信在脑海中钩织了一副对王翦不利的画面,正飘飘然地幻想以后拿捏王翦的得瑟轻狂,听到蒙恬的话,他骤然回到现实,嘴角是压不住的兴奋。 “公子已经返回咸阳,将军预料秦赵之间还有大战,担心公子在战场上出现什么意外,便提前让人送公子回去了。” 听完蒙恬的话,李信瞬间拉下脸来,眼底的怨恨迅速蔓延开,他诘责道:“蒙恬,我拿你当至交手足,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告诉我!” “公子就是怕你冲动行事,所以才不让我告诉你。” 蒙恬神情淡定,大家都是好兄弟,李信的脾气他摸得一清二楚,真正生气的李信不是责问,而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他能够理解李信的心情,但没有哄兄弟的打算。 蒙恬丢给李信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跟上前面的王贲,朝着营中走去。 李信愣神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等到三人来到中军大帐,会议早就开始。 三个年轻人悄然无声地站在最后面,双手按住剑柄,将佩剑拄在身前,整齐划一。 自以为压迫感十足的三人,用挑衅的目光,看向坐在主位的王翦。 王翦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他再次抬眼看来,抬头纹密密麻麻,嘴角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竟敢如此挑衅! 王翦不抬头看第二眼,还就罢了。 他这么一看,三个人的挑衅姿态更加张狂,齐齐扬起下巴,全都是一脸欠揍样。 王翦握拳砸在桌面上,严肃道:“李信听令!” “说!” 李信开口,便吸引了背对着他们的所有武将。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是哪位勇士,竟然如此勇猛? 众人这一回头,三人不得不觉得尴尬,反而将下巴抬得更高了。 看来的武将,都感受到了三人的轻蔑挑衅,一个个握紧腰间的佩剑,强忍围殴的冲动。 “起!” 王贲站在中间,提起佩剑,在半空中转了个完美的圆环,另一只手举起剑鞘,分毫不差地接住落下来的佩剑,握住剑柄耍了几个流畅的剑花。 蒙恬和李信不落人后,与王贲同频完成动作,同时完成向前一步的动作。 三个人收起佩剑,抱在怀里,双臂环于胸前,微微斜着身子,齐声侧目道:“下令。” 除了王齕笑吟吟地看着三个小孩子,像个慈祥的长者。 其他的武将都咬紧了后槽牙,努力压制着体内的战斗热血,秦以武立军,能坐到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傲气十足,骄悍勇武,曾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手中人头无数。 可是,他们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今天一下就见到了三个。 当真是小刀拉腚,开了眼。 王齕扭头看向王翦,以他的了解,后者是笑里藏刀,笑容里满是杀机,若非顾忌此处人多,大概这三个小子今天要吃苦头了。 “三日后,李信率领五万韩军,进入魏地,渡过大河,佯攻赵国殷城,掩护杨端和奇袭殷地,不得有误。”王翦公事公办。 不管对面这三个小子,是皮痒了还是发病了。 军中无戏言。 王翦的话就是军令,无论他们是怎么想的,都必须认真执行听令。 李信领先一步,抱拳道:“必不辱命!” 至于不打招呼,进入魏地,魏国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魏国的全部兵力都在对战楚国,根本顾不得其他方向,更不要说魏国还要期待秦国在结束战事之后,派出兵力帮助魏国击退楚军。 尽管李信带的是韩军,可领的是秦军命令,魏国就算抽得出兵力,也是没有胆量,同时得罪秦楚两个大国的。 李信并未退后,王贲和蒙恬同时向前两步,领先一步,齐齐朗声道:“下令吧,我手中剑早已饥渴难耐!” “噗嗤!” 王齕没忍住笑了出来,看着头脑发热的三个年轻人,问道:“是李信撺掇你们的吧?” “不是!” “是!” 李信本想一力承担责任,没想到两个好兄弟急着帮他打掩护,出现了相悖的回答。 三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都以为理解了彼此的意思,再次开口: “是!” “不是!” 李信瞪大眼睛看着二人,咬牙切齿道:“你们怎么改口了?” 蒙恬是个老实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便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王贲淡然道:“满足你。” 与王贲合作,果然克他。 李信还想开口回怼两句,便听到王翦的命令再出:“大军前往邢丘,会吸引赵国的兵力倾斜,杨端和出兵之后,赵军会以为邢丘空虚,倾力拿下,蒙恬领兵两万,辅佐王齕将军,随时待命,赶赴邢丘。” “大王诏令,各地郡兵已于宜阳汇聚,共有六万,暂归我统辖,王贲领一万郡兵,以及身后的三万韩军,赶赴魏国大梁助战,切记,与赵国战事不结束,我军不得卷入魏楚之间。” “诺!” 两人齐声应道。 王翦遣散所有武将,单独留下李信三人。 王齕路过时,在李信的肩膀上拍了拍,和蔼道:“小子,老夫的安危可就交给你了” 你去邢丘,我攻殷城,大家都不在一个战场,说什么糊涂话。 李信心里浅浅吐槽起来,满脸自信地保证道:“只要我在,老将军就不会有事!” “你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公子回去了,可没人给你撑腰,那家伙对亲儿子都不会收下留情。”王齕又拍了两下,回眸看向王翦,关切地提点了一句。 王齕朝着王翦干笑了两下,转身离开。 李信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营帐,理智重新占领大脑高地,不由得回想起王贲被暴揍的场景,还有自己曾经受过的伤害。 然而,当他的目光看向两个好兄弟的背影,便又觉得多了几分底气。 三打一,无所畏惧。 王翦在三人的注视下,带着和蔼的笑容走了过来,道:“我在你们三个的眼中看到了挑衅,感受到了你们身上无可匹敌的自信,切磋一下。” 王贲丢掉佩剑,傲然向前,与王翦几乎贴在一起,对视着:“我不用剑,别说我们欺负你。” 你不用我用啊! 李信还没有来得及劝阻,蒙恬老实巴交地跟着王贲把佩剑丢了出去。 他只能在心中暗骂,两个蠢货,公子说过合理利用规则,没见过你们这种放弃有利规则的。 无奈下,他也只能抽出佩剑丢了出去,手里握着剑鞘:“我也不拿剑!” 一个时辰后,三个人搀扶而出,李信走在中间,两条腿脚尖刮地,几乎是架着往前走。 他即便是面目全非,五官大变,愣是一句嚎叫没有。 王翦坐在营帐内,一边揉着肿起来的乌青眼眶,一边骂道:“李信这混蛋,跟着公子时间最长,下手是最黑。” 第368章 给自己挖了个坑 “咸阳,好久不见!” 成蟜站在城门下,立在大道中间张开双臂,昂头闭目深呼吸。 在韩国见证韩王室父慈孝,做了一段韩国太上王。 去赵国见过李牧,给仰慕已久的偶像,留下了深刻的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一趟,出去得值了。 “还是咸阳的空气清甜,韩国和赵国太污浊了,一个个内斗不止,乌烟瘴气。” “公子,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府上?” 身后随行的护卫上前问道。 成蟜把手放在胸前,里面揣着一件王兄交给他的宝贝,若是让世人知晓,定然会惊掉下巴。 甚至,会引起一些人铤而走险。 他勒紧腰带,提了提往下坠的衣服,道:“我直入王宫,你去府上找到王林,把张良带到宫里。” “诺!” 护卫先行一步,骑马返回城中。 成蟜转身钻回马车里,从怀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印,不烫手,但是压手啊! 他抓着金印,一下一下地盖在掌心,唉声叹气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那么诚实,什么都说。” 没错,成蟜手中是真正的秦王印。 而今,和氏璧由于蔺相如捣乱,还暂住在赵国王宫。 只有等到秦灭赵后,取来和氏璧,才能刻下传国玉玺。 就是这么一小块四方的金印,引得多少人头破血流。 就连成蟜都没有想到,嬴政会毫不犹豫地把秦王印交给他。 理由居然是,既然爱玩王印,那就拿真的去玩。 雕刻假的玩儿,万一哪天走漏消息,王兄也救不了他。 王兄真的,成蟜感动地把鼻涕抹在了他的肩膀上,袖子上,还有衣领上。 然后,不出意外,又换来一记无情铁拳。 不过,嬴政把王印交给成蟜,也不只是为了让他玩,而是带着任务回来的。 成蟜啪啪啪地拍着,掌心微微发红,留下淡淡的字迹。 “公子,到了。” 马车停下,成蟜把王印放回怀里,露出半个脑袋在车外。 看着恢宏大气的咸阳宫,竟然生出一丝丝紧张,他暗暗搓着手心跳下马车。 “你你你,还有你,站在我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其他人见缝插针,空隙补上围住我,多出来的人跟在后面排队。” 随着成蟜的话音落下,保护他回来的几十个护卫,层层叠得把他围在中间。 “入宫!” 成蟜站在圆圈中心,跳起来看了两眼圈外的环境,心满意足道。 这一路走去,奇葩的阵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由于宫中大多都是宫女和寺人,他们也没有胆子上前阻止这么多的秦军。 看到这怪诞,又有些反常吓人的一幕后,全都离得远远的,钻回后宫。 华阳太后在宫里修剪花草,边听着昌平君熊启搜罗来的奇闻异事,时不时追问两句,发出轻松愉快的笑声。 “太后,太后,出事了!” 宦官慌不择路地闯来,华阳太后心脏猛地一跳。 嬴政不在咸阳,成蟜不在秦国... 她不敢往下想,不管是谁出了事,都不是她想看到的事情。 熊启敏锐地察觉到华阳太后的异常,他转身拦下闯来的宦官,喝斥道:“如此慌乱,成何体统!” “说,发生了什么事?” 宦官在熊启面前跪下,屁股高高撅起,支支吾吾道:“宫里闯进来一支奇怪的军队,他们围在一起,个个杀气腾腾的,好像是在保护一个人,小的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所以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你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毛毛躁躁的,若是惊扰了太后,你担罪得起吗?”熊启抬腿就是一脚。 因为华阳太后对楚系的纵容,熊启又是楚国在秦质子,是楚王之子,身份尊崇。 再加上他已在秦国封君。 隐隐约约,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华阳太后瞥了一眼,闪过短暂的不喜,看来是自己对楚系太纵容了。 这宫中的一切都是大王的附属,哪里轮得到熊启来教训?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什么也没有说是,身后几个宫女上前,扶住她往前走去,“你多找几个人到前面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有了华阳太后的结尾,那名宦官如蒙大赦,一边感激,一边跑了出去。 熊启走过来,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华阳太后的手臂,看似无心道:“这宫里的人,真是越来越欠缺管教,王宫宿卫何止万人?就这么一点儿小事,连来人是谁都不清楚,就毛毛躁躁地赶来,打扰了太后的雅兴。” 华阳太后驻足停下,扭头定睛看向熊启,瞳孔在一点一点地收缩。 熊启不知哪里说错了话,眼神微微偏移躲开华阳太后的注视,有些紧张。 “哼!” “小事?” “熊启,你回头去看看熊颠在干什么,看看他是怎么做事的。” 华阳太后甩开熊启的搀扶,眼神中尽是失望。 叫来跟在后面的宫女,越过熊启,径直离去。 熊启愣在原地,直到所有的宫女宦官,跟着华阳太后一起离开。 他面目狰狞,露出凶恶之相。 遮掩在袖子下面的双拳指关节逐渐发白,发狠道:“熊颠那个废物,每天只知道在连胜坊计算流水,整个就是一低贱的商贾,哪里还是楚国王室血脉?哪里还有半点封君尊贵?” 殊不知,熊颠在连胜坊计算流水,是乐在其中。 既不用繁忙于国家政事,参与到楚系的权力之争中,成蟜又不在咸阳,没有人能够坑骗欺负他。 这个时候不趁机多看看流水,等到成蟜回来,怕是就要求爷爷告奶奶了。 “阿嚏~” “阿~嚏~!” “君上,这几日天气又凉了些,您是昨晚没休息好?” 阿雅抱着一摞账本走来,踮着脚尖放在熊启面前的桌子上。 成蟜的三间店铺,所有的席位都换成了桌椅,如果客人有特别要求的话,还是会提供坐垫与矮桌的。 如今,熊启喜欢坐着,再也不想跪着了,他抬头擦了擦鼻尖,伸手接过阿雅递来的账本,又是一个含而未发的喷嚏,好在最后收了回去,道:“真是有些着凉了,你让人给我熬碗姜汤送来,我把三间店铺的帐全都核准一遍,免得公子回来,发现了其中有所纰漏。”(秦朝有姜,《论语》载:不撒姜食,不多食) “我这就去。” 阿雅微微欠身。 成蟜选中她就是看中她年纪小,学东西快,教给她不少算数的窍门,本就是为了用在这几间店铺的。 奈何昌文君喜欢看账本,根本不给她用武之地。 阿雅也乐得其所,有昌文君的帮助,她反而能够轻松不少。 ...... “去去去,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扔出去。” 成蟜自由自在地躺在躺椅上,身下铺着那张和他离开很久的白狐裘,像是个二哈一般,一边裹紧柔软的狐裘,恨不得永远粘在身上,一边发号施令,指向宫殿内的每一件看不顺眼的物品。 护卫在成蟜的带领下,径直闯入,又在他的指示下,担惊受怕地扔掉了大王的很多东西。 矮桌没了,马扎没了,坐垫没了,还有那张多年未换的紫檀木床。 本就没有什么摆设的宫殿,瞬间空了下来。 成蟜侧躺着瞥了眼,满意道:“这下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你们去前廷,把王兄的席位一并扔掉。” “诺!” 走到门口的护卫们,回头应道。 一转身,看到赶来的华阳太后,连忙放下手中拿着的物件,整整齐齐地跪下,“见过太后!” “起来吧。” 华阳太后轻轻摆手,那些护卫纷纷起身,手里拿着东西,十分拘谨地退让两旁,让出一条道路。 “哎哟,祖母,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 “孙儿正说要去见你呢!” “来来来,快坐下,孙儿给您捏捏肩,捶捶背,这么些日子没见面,可想死孙儿了。” 成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躺椅,出现在宫殿门口。 一肘子把宫女撞到旁边去,他搀扶着华阳太后的手臂,往宫殿里面走,边走边说。 华阳太后扫了眼空荡荡的宫殿,只剩下一张摇摇晃晃,像是床的稀罕物。 她抬手制止后面的宫女寺人,让他们待在外面,跟着成蟜往里面去走。 成蟜也朝着那些呆立的护卫,悄悄打手势,甚至在身后摇出了残影。 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速战速决,去前廷把王兄的破落席位扔掉。 “这些天去哪儿了?” 华阳太后在成蟜的小心照料下,坐的还算稳当,没有出现意外。 成蟜在旁边扶着躺椅,让它保持最大的稳定性,答道:“去了韩国,见了韩王,带着王兄的诏书,让六国送宗室女入秦,孙儿就等着给祖母早日添个大胖重孙儿。” “嗯,是正事没错。” 成蟜在担心会不会蒙混过关,却听到华阳太后毫不稀奇的语气,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样。 华阳太后接下来的话,为他解答了疑惑。 “六国宗室女已到,如今就住在羽升阁,回头本宫安排你们见面。” 第369章 对华阳太后隐瞒真相 成蟜张大嘴巴,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来,他只是随便说说,为了哄老太太高兴,没想到这一茬。 更没想到的是,六国宗室女居然到了咸阳。 大家不是在干架吗? 不是脑浆都打出来了? 怎么还派人来咸阳联姻? 最关键的是,当时李斯拿着王兄诏书,交给老韩王的时候,老韩王明显是抗拒的,不愿意帮忙的啊! 成蟜回到咸阳,直接就来了咸阳宫,连家里都没有回去看一眼,更别说跟别人接触,听到六国宗室女的消息。 事情的发展,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然而,华阳太后不知道他回来,事先没有准备,这里面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让人把他返回咸阳的消息传出去,并大肆宣传,大秦王弟求婚心切,让羽升阁趁机涨价,狠狠地宰六国的狗大户们一笔。 等他们负担不起的时候,就直接卷铺盖走人吧。 军事实力,秦国第一。 政治势力,秦国第一。 与这些宗室女联姻,对成蟜没有帮助,他又不参与政务,不在朝中争权夺利,不需要妻族的支持。 这些个宗室女,嫁入王室,是只有好处的事情。 若是说美色,成蟜可以毫不吹牛地说,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什么都不要也要往上凑的美女不计其数。 但,成蟜不贪图以上那些,秦国经济稍弱,所以他更爱钱。 这个时候不趁机宰一笔,等那些个宗室女回去了,再宰就只能是等到大秦的军队,杀进对方的王宫里了。 成蟜握拳遮住口鼻,对准拳心轻咳两下,刻意压低声音,道:“祖母,其实这次回来,我是带着王兄的命令回来的。” “王兄手里掌握着一支神秘部队,秦国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其他六国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一半,所以王兄在发现咸阳出了问题之后,就立刻让我回来了,我马不停蹄,昼夜不息地往回赶,就是为了帮助王兄清理咸阳的障碍。” 华阳太后本来一脸轻松,想听听这个口齿伶俐的孙子会怎么说。 不曾想,大孙子的话,让她惊起一身冷汗。 嫪毐和吕不韦的势力,全都铲除了。 如果说咸阳城中还有不安定的因素,那就只有楚系了。 其他的几个国家,不是太远,就是太弱,影响不到秦国。 她沉声问道:“是谋反?还是通敌?” 华阳太后眼睛微闭,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两个,不管是哪个,她都不想听到。 然而,她也知晓,以成蟜散漫的性子,让他做事,从来都是找各种借口,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 她实在想不出来,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事,大王为何会和成蟜密谋行动,且成蟜表现得还很积极。 华阳太后仿佛沉浸到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宫殿外面的动静,觉得不够真实。 “都不是。” 成蟜摇摇头,说道:“是国库的钱少了,王兄让我回来查一查,顺便催一催粮草,前线还在打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军中准备的粮草不够用了。” 华阳太后提着的心缓缓放下,成蟜给出的理由,也足够有力,前线战事持续,这确实是件大事。 不过,贪墨国库钱财虽然也是大罪,但是和谋反、通敌比起来,要小得多。 “如此,一定要认真去查,大秦的将士们在前线为了我王室的江山浴血奋战,绝不能让那些蛀虫盗走了国库,亏待了将士们。”华阳太后忿忿道。 对此,她心中有所猜测,若真是国库的钱粮减少,那么就只能是老秦人和楚系动的手脚。 可能是某一方, 也可能是双方同谋。 而成蟜这番严查,都是应该落实下去的,且要查出来一些东西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将士们信服,才能让那些逐渐贪图享乐的贵族们明白,他们与秦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秦国的财富都守不住了,那么他们的财富也绝不可能守得住。 “嗯嗯。” 成蟜点点应下,轻声劝道:“祖母,孙儿这次回来,还真的打算见见那些宗室女,若是能够碰到个合适的,就聘为夫人。” 华阳太后回过头来,看着成蟜,满面欣喜道:“好呀,这是好事,本宫这就命人把你回到咸阳的消息传出去,让六国的宗室女都知道,我秦国的公子要聘夫人了。” 成蟜说了谎话,又是在自己最亲近的长辈面前,自觉心虚,嘿嘿地陪着笑。 他要是说出熊启通敌的消息,华阳太后会陷入为难境地的。 人上了年纪,就念旧人,在秦楚系里面,也就熊启和熊颠与她走动亲近,血脉关系也近。 若是让华阳太后提前知道真相,成蟜怕她无法承受。 华阳太后呆在宫殿内,与许久未见的孙子聊了半天,一起用过饭后,才起身离开。 成蟜立刻行动起来,朝着门外跑了几步,道:“去请相里顷过来,本公子有重要军械要请他打造。” 相里顷是秦墨的巨子,之前成蟜要制作的石墨,就是出自这位大师之手。 对方有着至高的技巧能力,可惜只对军械制作感兴趣,对于农工农具,完全不感兴趣。 由于秦墨,肩负着秦国军械更新换代的重要责任,历代秦王都在最大的范围内,给予了他们方便。 相里顷作为当代巨子,在王宫内,有一座专属的铸造坊,方便他随时能够找到秦王。 大约半个时辰后,相里顷匆忙赶来。 小老头留着两簇长须,打着绳结,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就赶了过来。 墨家的人是有些怪,但是秦墨靠秦国吃饭,通过秦国实现人生理想,所以在外出见贵人的时候,还是注意形象的。 今天是因为传话的士卒说成蟜等得急,相里顷才就这么一身过来了。 “巨子,我这里有两样东西请你帮忙打造出来。” 相里顷躲开迎上来的成蟜,拒绝了他的热情拥抱,略显拘谨道:“公子要打造什么,说出来看看,若是难做的话,老夫回去和那几个老家伙商量商量,尽快给公子答复。” 第370章 巨子又喜又愁 “不难不难,以巨子您的见识,只是看一眼就能够把它完美呈现出来。” 成蟜拉着相里顷,来到躺椅旁边,想让他坐下去。 因为成蟜命人把殿内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去,暂时没有可以入座的地方。 相里顷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就噔噔后退,双手乱摆,“我站着就行,公子坐就好。” 虽说这躺椅不是他亲手制作,可也是出自墨家之后,墨家前后一共做了两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成蟜去做第二张的时候,说的是第一张被大王拿走了。 那么他眼前这张,就是属于大王的那张。 虽说他有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而他不可能忘记这是大王的专属宫殿。 成蟜看着后退的相里顷,满心疑惑,书上不都说要礼贤下士吗? 他这么恭谦礼让,相里顷不敢动,居然跑掉了。 可能,礼贤下士只适应于尚未得到的人才吧! 相里顷已经在秦国扎根了,成为了秦臣。 成蟜没有强求,不过他也没有坐下去,自怀中取出两张几张画纸。 他先是挑挑拣拣,把其中几张递到相里顷手中,道:“巨子,你看看,这些都是给骑兵准备的最新装备。” “马镫。” “马蹄铁。” “骑兵重甲。” “战马甲...” 成蟜每拿出一张,就会和相里顷简单介绍一下。 相里顷接过图纸,目不暇接,每一张图他都恨不得把眼睛定在上面,一直看下去。 可惜,人只有两只眼睛, 一次能够看到的东西,终归有限。 尽管这些图纸都是很简单的雏形图,成蟜的画工更是一言难尽。 但是,并不妨碍这位当世最出色的手工艺人,迷上这些图纸。 马铁蹄和马镫,对他的吸引力相对最小。 却也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现在的战马跑不远,驮不了重物,士兵只能不穿甲,或者是半身布甲、皮甲。 而马蹄铁,就像是给战马穿上了鞋子。 相里顷拿着图纸的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他吞吞吐吐数次咽下口水,问道:“公子,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成蟜不能跟他说哪里说来的,因为他也是个菜包,画的啥也不是。。 最后,还要依靠墨家群策群力,完成推进实现。 他上前把手搭在老人你的肩膀上,亲密无间道:“您能不能做?喜不喜欢做?” 相里顷脱口而出,道:“能做。” 随即,又歪着头,摇了摇,说道:“不能。” “这马蹄铁和马镫,很容易做,可是这些马甲和骑兵甲,画得太简略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做不出来,做出来了,也不知道重量是否合适,就算是给战马穿上鞋子,可战马能够承受的重量,也总归是有限的。” “那就是能做,不过是需要些时间!” 成蟜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相里顷点点头,眼神带着些许愧疚,保证道:“公子请放心,我回去就和那几个老古董一起,把这些甲胄给补全,最多十天,一定会让公子看到成果。” “甲胄不急,你先带着人打造马蹄铁和马镫,必须严格挑选,打造过程中不会混进来敌国的细作,如有异常,格杀勿论!” 其实,铸造术,还得看韩国的技术。 而马蹄铁太重要,又太容易复刻,只能自己人负责生产打造,不能外包。 至于王兄得到单马镫之后,交给韩王安打造的原因,成蟜至今不明白。 或许是王兄料定他留有后手,让韩国代工,就是专门为了泄露出去,等六国都开始跟风,大规模打造单马镫的时候。 秦军铁骑横空出世,横扫一片。 嗯,玩政治的心真脏! 不对! 成蟜幡然醒悟,他又不玩政治,他为何能猜到王兄的想法,一定是与李斯和韩非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 纯洁的小白兔,被污染成了大灰狼。 成蟜还是更怀念,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和李信同出同进,大家都没有什么坏心思,一起夜访客户,拿下超级大单,收获客户的五星好评。 “公子,若是无事,在下这就回去,着手准备了。”相里顷试探道。 他拿到图纸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操作,见证实物的诞生。 成蟜的思绪抽离回忆,取藏起来的两张图纸,挽留道:“巨子别着急,我这里还有一件物品,需要你打造出来。” 相里顷只是瞄了一眼,就没有什么兴趣。 一张图纸上面,画的是桌椅,他在成蟜府上见过,虽说不太一样,总体来说,大同小异。 另一张图纸上,画的是一张犁,形制没见过,是弯曲的,跟同时代的直犁不同,但还是犁,有犁头和扶手,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新玩意儿,总之错不了。 一件是家用的,一件是农用的,相里顷没有扭头就走,完全是看在前几张图纸的面子上。 他勉为其难地收下,出于礼貌,就提前给成蟜打了预防针,道:“这些甲胄和马具,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公子要的这两件东西,恐怕要多等些时日,待到军械打好,再做这些桌椅和犁。” “曲辕犁,你可以随便时候做,本公子不着急,只是这桌椅,你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比那些军械还重要的东西。” 成蟜的话,引得相里顷一阵皱眉,他只知道军国大事,还没有听说过家庭大事。 他还想再婉拒一次,成蟜继续说道:“这间宫殿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我派人丢了出去,包括王兄会见大臣的前廷,他的席位,也被我扔出去了。” “这些桌椅,可不是普通的桌椅,而是给王兄准备的,大秦王座,我蟜原称之为龙椅!” “巨子若是不想做的话,我也是可以帮你和王兄说说情的,就说巨子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做这些,只能委屈王兄站着议政,毕竟身为秦王,站着总比跪着好。” “你!” 相里顷双手拍在大腿上,成蟜年纪轻轻的,心肠怎就这么恶毒。 若是告诉大王他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别管是不是真的,都会给大王留下他无法胜任的不良印象,让他回家种地啊! 嗐了一声,无奈道:“公子,东西是你派人丢的,和在下有什么关系啊?” “也罢也罢,为了我王的威严,就先打造王座。” 相里顷终是服了软,对方有权又心黑。 惹不起惹不起。 再说了,事关大王确实重要。 成蟜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道:“扶手做成龙头,案桌刻上龙纹,前廷的柱子也刻上龙纹,另外打造一扇石屏风,放在这座宫殿的正中间。” “既是公子的要求,在下定然会一一落实。” “三天,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完成这些。” 成蟜声辞严厉,相里顷又是无奈叹息,这么一来,又让耽误不少事情,道:“那就只能让打造箭簇的弟子停手,一起来帮忙了。” 第371章 害人之心不可有 送走相里顷,成蟜把自己关进宫殿里,一个人晃悠悠地躺在躺椅上。 打造箭簇这件事,成蟜在回来之前,就和王兄商量过了,交给韩国去做。 韩国距离战场更近,打造出来的军械,能够更快送到前线。 唯一的潜在隐患是,韩国太腐败。 不过,那些公族克扣的是韩国国库,送到秦军的箭簇,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成蟜翻个身,右手自然垂在椅子一侧,像是条侧翻的咸鱼,瞳孔失焦,唉声道:“一块萝卜换了个真王玺,为什么感觉好累啊?” “看来,我真不是干事业的料...” 话还没说完,成蟜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见到王兄统一天下,开始寻求长生不老药,徐福带着一群坑蒙拐骗的术士,来到咸阳骗吃骗喝,骗走大量钱财。 更是炼制出剧毒汞丹,骗着王兄吃了下去。 后来,就看到王兄逐渐暴躁,越来越喜怒不定,看到天下百姓怨言不止,大秦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 成蟜猛然惊醒,浑身一挺,惊出一身冷汗。 由于成蟜的剧烈动作,躺椅晃晃悠悠的,成蟜随着它的摆动,逐渐平和下来。 想要让王兄的毕生心血一直传承下去,还是有太多的不安定因素,六国灭亡是板上钉钉,那些将来可能危及到大秦统治的因素,得在其萌芽状态,全部扼杀掉才行。 他长出一口气,摸黑中行进,好在宫殿内的一切都被清空了,不让担心摔倒,他逆着门外投进来的微弱光芒走去,门外是脊背挺拔的护卫。 “我睡了多久?” “回公子,三个时辰,马上就要子时了。” 成蟜活动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还什么都没有干呢,就觉得全身困乏。 一想到王兄以后要干一辈子,他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啊! “去我府上一趟,找护卫王林,带韩丞相之子,张良过来见我。” “到廷尉那里问问,赵国俘将司马尚有没有送来咸阳。” 成蟜接连下达命令,派遣出去几个护卫。 司马尚是王贲抓的,送到了杨端和那里,成蟜和他见面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交流,就被干晕送走了。 若是杨端和没有杀他,应该送回咸阳,关在廷尉,拉出来还有点儿用处。 成蟜站在漆黑的夜中,任凭微凉的夜风吹乱额头的发丝,吹在脸颊上,丝丝微凉,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晰。 就是有点儿累! 不,是很累! 身后巡夜的廷卫,时不时路过。 漆黑的宫殿,也在成蟜出来后,由值夜的宦官进去点燃了油灯。 大半个时辰后,成蟜耳边传来熟悉的少年嗓音。 “别拽我,我有腿,我会走。” “成蟜那个混蛋在哪里,我要...我说了,别拽我,我正要找他呢!” 夜色朦胧,视线严重受阻,成蟜目光转向声音来处,只见数个不算明亮的光点,淡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子房兄这么多天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呀!” “嬴成蟜,你混蛋,你绑我干什么?把我关在府邸,你见我,你要做什么?” 成蟜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啧啧道:“几天不见,你的戾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他听到一声冷哼,便没有了下文。 成蟜已经想到,张良傲娇扭头的神情,既气愤,又憋屈,又无语... “嘿嘿嘿,公子,府上没有房间了,他又没有钱财,住不起外面的客栈,所以这么多天一直住在府上的猪圈里。” “你胡说!闭嘴!” 王林又是一阵嘿笑,完全不把张良的威胁放在眼里,道:“公子,这件事府上的人都能做见证。” 这时,人已经到了近前。 除了张良,成蟜也看到穿着囚衣,破破烂烂的司马尚。 曾经的骄傲将军,驰骋沙场,也算是个英雄,而今竟沦为了阶下囚。 “司马将军,别来无恙。” 司马尚目光仍旧有神,并没有因为遭受酷刑而生出半分消极倾颓,直勾勾地盯着成蟜,道:“公子真是好运气。” “是啊!” 成蟜跟着他的话感叹一句,故作深沉道:“可惜,赵王的运气,就不如我这么好了。” “你这话是何意?” “呸呸呸!” 成蟜抬手,轻轻拍着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还挺多,我没想到司马将军你不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说的。” 故意的成分过于明显,在成蟜身上吃了大亏。 如今,司马尚还是挺谨慎的,没有追问。 尽管沦为了阶下囚,谨慎也没什么用。 成蟜见没法逗,便绕着张良走了一圈,后者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和敌视。 其双手被王林抓住背在身后,死死地钳制住行动。 肩膀上,还落着一只巨手,压弯了他挺拔的脊背,却压不低他高傲的头颅和倔强的品格。 果然是年轻啊,耐不住性子。 再看看司马尚,战场上恣意杀敌的将军,此刻身缠锁链,如同沉默的羔羊。 不对,是等待狩猎的伤虎。 “进来吧!” 成蟜背着手进入宫殿。 司马尚和张良被推了进去,其他人等在门外守着。 刚一失去束缚的张良,又见宫殿内,没有成蟜的帮手在。 他带着全身的怨言,冲了上去,抓住成蟜的衣领,恶狠狠地发泄道:“嬴成蟜,这里可没有你的护卫,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我所承受过的痛苦!” 司马尚抬头看了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不相信成蟜会没有任何准备,就这么被动挨打。 向张良投以怜悯的目光,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你怎么跟个大反派似的?” 成蟜双臂打开,不做任何抵抗,道:“打吧,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张良后拉拳头,就在要打到成蟜肚子的时候,他猛然停了下来。 松手道:“我还不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儿,里面是不是藏了东西?” 成蟜张大嘴巴,故作惊诧,拍手称赞道:“不愧是你,当代谋圣。” 成蟜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服下面,抽出来一块铁皮,在张良眼前晃了晃,随手扔在地上,得瑟道:“算你机智,让你躲过一劫!” “啊——” 张良趁着成蟜取出铁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直拳偷袭上去,然后,他就感觉手好像断了。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看向端着手腕的张良,皱眉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随后,他从衣服下面拿出来一块铁板,因为张良的一记直拳,而有些弯曲了。 成蟜目光怜悯地看着张良,和旁观的司马尚说道:“还是司马将军稳重,不过我不喜欢和稳重的人交朋友,你们不出错,我就没有乐子看。” 第372章 乱其道心 成蟜贴心地把张良扶到旁边,找了根柱子让他靠着,因为躺椅只有一张,他还要坐呢。 尽管张良痛苦到眼眶里满是打转的泪珠,还不忘了狠狠地瞪着他。 成蟜依旧是没有撒手,把张良安全送到了柱子旁边,并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 看着张良那张强忍泪水的滑稽面容,成蟜笑嘻嘻地返回,浑身轻快地躺在躺椅上。 抽出一块铁板,一张铁皮后,他现在都有种会轻功的错觉。 别人在泥里,而他在云端。 尤其是摇晃躺椅的时候,更是增强了这种感觉。 “司马将军,现在没有外人,我们敞开心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如果当初你没有来追我,你们便是有着一面之缘,且初始印象极好的灵魂好友。” “可惜,你带着手下追杀我,这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换做以前,本公子肯定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但,因为对方是将军你啊!将军追随李牧在雁门关北击匈奴,守护华夏领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心里,你和李牧将军,还有那些戍守在北边,抵御异族入侵的将士们,都是华夏的英雄。” “我秦军同样抗击匈奴,所以我就更加明白,赵国的艰难与不易。” “赵国最近几年收成不好,还要接连作战,与六国打,与匈奴打,与东胡打,若不是有赵国挡在前面,承受北边压力的,就只有秦国了,那燕国弱小不值一提。” 司马尚没有着急回应成蟜的话,他膝盖弯曲,慢慢蹲了下去,由于身上绑着绳索,显得十分艰难滑稽,他席地而坐,蔑笑道:“公子的花言巧语,在下早就领略过了,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直接说吧,不要浪费这些没有用的口舌。” 身为驻守北地的将领,对于成蟜的话,司马尚当然心有感触,赵国的整个北边防线,全部都是匈奴,抗击匈奴多年,他深知那些在草原上来去如风的敌人有多么难缠。 可以说,没有李牧的话,赵国根本不可能在对战匈奴中,取得斩首十万的绝对优势战绩。 可这不是他背叛赵国的理由,成蟜也别想说动他背叛。 秦国廷尉的酷刑,他都挺了过来,自认为也能够抵挡得住成蟜的花言巧语。 只要他不相信,不搭腔,不接话题,成蟜就别想诓骗他。 看着司马尚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成蟜没有任何的意外,这才该是正常的铁血边将。 生活在最苦寒的环境中,打出最优秀的战绩。 这样的武将,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就说动,要是动刑,那就更不可能了,只会让他们更加兴奋。 你可以说他们有受虐倾向,也可以说他们意志力惊人,总之别想打垮他们。 成蟜有自己的谋划,他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激起司马尚对赵国的忠诚。 他越是忠诚,到后面成蟜的计划,就越能奏效。 司马尚若是能投秦国,就证明他的思路没有错,就当作是为攻略李牧,提前开个训练营。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成蟜很随意地翻个身,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侧躺着说道:“你们能来秦国,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身为东道主,没有照顾好你们是我的不是。” “今天,我刚刚返回咸阳,就是想把外界最新的事态,告诉给你们,这些事情和你们最关心的事情有关。” 张良也不再呲牙咧嘴,尽管脸上还有痛苦之色,神情却已恢复正常,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狰狞。 毕竟是好像手断了,又不是真的断了。 他支起耳朵,想听听韩国的情况,想听听父亲的消息,在成蟜的府邸,他不止一次打听,却没有人和他说一句有用的话。 司马尚收起轻蔑,略显沉重地看着成蟜,心中有所猜测,赵葱死在韩国,又有秦国背后撺掇,一定是会开战的。 但是,人在囚笼,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而看成蟜这副样子,秦军至少没有吃亏,他不免开始担心起赵国。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昏黄的灯光,映着你们两张不死不活的脸,仿佛到了阴阳相交之处。” 成蟜随口开了句玩笑,发现两个人都没有鸟他的意思,也可能是光线不好,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也不尴尬,接着往下说:“赵军攻韩,围困新郑,韩王安逃出韩国,来秦寻求庇护,献出王玺与地图,愿纳地称臣,王兄没有收取韩地,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派王翦率领秦军驰援韩国,解救为难。” 他看了眼张良,说出他最关心的话,“韩王安跑了,韩国公族又靠不住,子房兄又不辞而别,张相这些天,怕是难睡个好觉。” 张良嘴角蠕动,终是半个字没有说出来,他能说什么,不是不告而别,是被人绑架? 可这又有什么用?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张良终究还是个少年孩子,操心的事情不多,而司马尚就不同了。 在听到秦军出战后,司马尚的心里猛然一揪,对战韩军,赵国没有任何顾虑。 若是有秦军下场,那可就难说了。 成蟜也不吊着他,没有继续绕弯子,直接道:“庞煖率军攻韩,于新郑城外遭遇秦韩联军的前后合击,庞煖被活捉,数万赵军陷入包围中,完全依靠秦军的救济,每天一顿饭吊着口气,不然就大量饿死了。” 司马尚牙关紧闭,庞煖是赵国老将,他被活捉,就足以证明赵军的惨状。 只要成蟜没有说谎的话。 成蟜继续道:“雁门守将李牧率军驰援,但我估计,邯郸城中的流言蜚语恐怕早就满天飞了,赵军能不能得救,就看赵王信不信那些流言了。” 一边是上司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李牧,一边是赵军的数万将士。 司马尚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先询问一下那数万将士的情况, 他相信,如果是作战的话,李牧不会败。 至于流言,当年廉颇老将军就是因为流言离赵,赵王不会不汲取教训的。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由于长平之战的惨状,犹在昨日,历历在目,不免紧张道:“公子,请问秦国打算如何处置那数万赵军?” 第373章 你有什么实力,和本公子斗 “那肯定是不能放掉的呀!” 成蟜一贯实话实说,从不骗人。 不会为了感动司马尚,而编造出一句谎话。 那样的话,谎言戳破之日,就是他与司马尚彻底割裂的时候。 尽管他的目光是李牧,司马尚只是个添头。 “果然是虎狼之国,毫无人性,长平之战杀二十万降卒,救韩之战又要杀数万降卒。” 张良靠着柱子,滑坐到地上,冷嘲热讽起来,他就是要挑拨,就是要坏事。 既然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安然回到韩国,见到父亲。 甚至不认为,能够活下去。 那他也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只要成蟜不能堵住他的嘴,他就一定要说。 司马尚似乎是受到了张良的影响,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目光中隐隐多出了一抹愤怒和仇恨,还有无尽的挣扎,仿佛要做出什么难以接受的决定,道:“公子若是能够保住那些士卒,在下可以答应公子的任何要求。” 他一个人的气节,和数万将士的性命,哪个更重要,不用多说。 成蟜觉得这个误会,太大了。 没有说过要杀掉那些赵军,只是说不能放掉。 看得出来,这两位对秦国的误会挺深的。 不过,他没有解释的打算,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他没有义务这么做。 此刻没有心情,那他就选择不说。 成蟜笑问道:“司马将军是如何沦为阶下囚的?” 一段不久前的记忆,却如同经年隔世般地冲击着司马尚的大脑。 那个年轻的秦将,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实力。 身为李牧的副将,他在赵国除了佩服李牧,就没有服过任何人。 包括庞煖在内,他对这位老将,更多是敬重。 而那一败,让他明白,秦国新一代将星已现,赵国却是青黄不接。 不服,也只能是嘴上说说。 见他不说话,成蟜故意点明此事,道:“司马将军也算是沙场宿将,却败在我秦国的一名年轻将领手下,如此实力,再加上阶下囚的身份,将军似乎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啊。” “杀人还要诛心,就你这种黑心的混蛋玩意儿,还想招降敌国将领?” 旁观的张良,抓住机会,就是一通输出。 怼完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手也不疼了,心也不苦了。 成蟜本来想一个个解决,先和司马尚好好谈谈,再解决张良。 只是,张良有点跳,有点放飞自我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成蟜拿出必杀技了。 他语气真诚道:“子房兄,你也不想看到张相因为操劳国事,而过劳身亡吧?” “我!” “你!” “哼!” 张良一脸傲娇地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成蟜这个混蛋,总是精准拿捏住他的命脉。 小样儿,跟本公子斗,你有那个实力吗? “公子说的是,在下败军之将,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只是还请公子想一想,数万将士的背后,是数万个,乃至十数万的家庭,这么做只会增加赵人对秦国的憎恨。”司马尚道。 成蟜收回蔑视的眼神,有些惊诧地司马尚。 你品德高尚,本公子敬重你。 可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一样高尚吧? 所有试图绑架本公子的人,都会作茧自缚! 成蟜双手一摊,反问道:“你想捅我一刀,和你想捅我两刀有区别?到头不都是冲着干死我的结果去的?” “额,,,” “还请公子三思而后行。” 司马尚被成蟜的话,驳斥到哑口无言,只能无力地再次提醒。 成蟜哼哼两声,本来他也没有打算弄死那些赵军。 放下武器,愿意加入秦国,那就张开怀抱欢迎。 不愿意加入秦国,那就套上牛轭,来我秦国做牛马。 反正都是做牛马,在哪儿做不一样,而且来秦国牛马,活着管吃管住,死了管抬管埋。 总之,比抛尸荒野好。 “王兄给了赵王机会,只要他能够凑出足够的钱粮,就能为那些赵军赎命。” “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好好看看,赵王会为了他的士兵做到什么程度,会因为流言对李牧下达怎样的惩处。” “届时,若你对赵国感到失望,秦国北境还缺一名挡住匈奴的武将,我会向王兄举荐你北上,绝不会让你参与到秦国一统天下的战事中去。” 成蟜抬手拦住想要开口说话的司马尚,不用猜,都知道是拒绝的话。 提前拦住他,免得将来司马尚对赵国失望,想要来秦,结果想到今天的豪言壮语,脸皮太薄,面子太重,直接抹了脖子。 成蟜道:“士为知己者死,将为知己者战!将军不急着回答,可以等到战事结束后,再给我答案。” “这段时间,就请将军到我府上暂住,每日我会派人把前线最新的战报送到将军面前。” 司马尚的内心有所惆怅,纠结。 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成蟜拦下。 “来人,送司马将军到我的府上暂住,从此刻起,他是本公子邀请来的秦国贵客,所有人不得慢怠。” 成蟜朝着门外嚎了一嗓子,在有人进来之前,他最后关心道:“我府上有最好的医官,将军去了尽可治疗伤势,调理身子,不用关心他事。” “哼哼!” 张良忍不住冷哼两下,看出成蟜的套路,但是不敢多话,怕给父亲招惹麻烦。 可是,不吐槽两句又憋得难受,这么些天才遇到个敢和他说话的,着实不易,只能哼哼两声,宣泄情绪。 司马尚被人带出去,宫殿内只剩下张良和成蟜。 成蟜忍了大半天,终于抓住空闲反击了。 “你哼歌姬啊....” “张相早晚被你气死。” 不给张良回怼的机会,成蟜继续道:“给你机会,帮我一件事,我可以考虑让你在死之前,再看张相最后一眼。” “我...谢谢你!”张良咬牙切齿道。 成蟜大方地摆摆手,“不用谢,帮我弄死赵高,我就让你们父子见最后一面,帮我弄死赵高和熊启,我就让你们父子重新在一起。” “熊启是昌平君,据说差点接任吕不韦的相位,在秦国位高权重,这赵高没听说过,他是谁?弄死他们,你要夺权吗?” 张相瞬间来了兴趣,只要能让秦国乱,能给成蟜添麻烦,他就有兴趣。 第374章 韩非是个衰人 “你就这么期待我夺权吗?”成蟜回头看去。 “当然啊!” “如果你夺权成功,坐上秦王的位置,看在我帮你出谋划策的份上,总该是会多少念及一些我的功劳的。” 张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没什么好怕的。 对于别人来说,看上去并不美好的明天是可怕的,令人担忧的。 而他反而更加坦然,只是事关己身的话,反正都要死了,还关心其他的干嘛,不如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成蟜看着有些单纯的张良,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名鼎鼎的谋圣,年轻时期的模样,也是这么有趣,他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计划,道:“你是韩相之子,由你出面指证赵高和熊启的话,可信度会很高,对于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大有裨益。” “你要让我做伪证,果然是混蛋玩意儿!” 张良感觉手腕还是有些红肿,但是之前的疼痛感有所消失,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道:“指证他们勾结帝国,通敌叛国吗?” “在做事之前,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口中的混蛋玩意儿是秦王之弟,大秦公子,在我面前骂两句,我不打你是因为 我大度,若是在秦国其他地方你这么谩骂我,挨顿打都是轻的。” 成蟜也不是不想揍一顿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只是他太懒了,躺下了就不想再起来。 让他起身去和张良充分的沟通交流,那是不可能的,他宁愿听着骂声,躺下睡觉。 成蟜听到张良轻轻地切了一声,没有搭理少年的不服气,把话题拉回到正题上,说道:“明天,你去廷尉举报他们两个,秦韩签订盟约,韩国有难,向秦国求救,熊启和赵高内外勾结,在王兄耳边胡说八道,阻挠秦军东出,另外两个索取了韩国十万金,作为报酬。” “就这?” “弄不死昌平君吧?” 张良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他不知道赵高是谁,可是这样的罪名,对于秦国显贵,昌平君来说,不过是索取盟国贿赂,是件麻烦事,但不是致命事件。 张良后仰着,靠在柱子上,既然是答应人办事,那就得走心,他谨慎提醒起来,“要让他们死,至少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这坑害盟国财物,算哪门子什么大事,最多是罚没贿赂,停发俸禄,秦王不可能就因为这件小事,而处死二人的。” 赵高是谁,张良不知,但能够和昌平君并列,出现在成蟜的必杀名单,想必是不一般的人物。 张良没有说,要给那两个来个死罪栽赃,并不是他脑子里面没有东西,而是担心事情败露,以成蟜的性子,一定会把他推出去背黑锅的。 虽说明天活着的希望渺茫,但是能正常刑罚死掉,比五马分尸要强得多。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去廷尉举报,我就能让他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你若是想要趁机流出咸阳,我就把你们三个埋在一块, 要是我抓不到你的话,我就把韩非他们三个埋在一块,等抓到你了,再把你加进去。” 成蟜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威胁。 其实,他还想说把张平埋了呢,后面一想,祸不及家人。 韩非不是家人,只是个衰人! “成蟜,你真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公子非可是李斯的师兄,李斯可是你的狗腿子,你连狗腿子的师兄都杀,真不是个东西!” 张良憋着的一口气泄了,他确实想过要溜走,一边去廷尉告状,一边观察咸阳的地形,街道,随时准备开溜。 毕竟,就算是演戏,成蟜为了真实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他,不然的话,不就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就是他。 然而,让张良只顾自己逃走,不顾韩非性命,他真的做不到。 该死,都怪嬴成蟜这个黑心的混蛋。 张良还是个追风少年,追梦的年纪,向往自由,却被成蟜绑来咸阳,简直没天理。 狠狠地咒骂几句,出了口恶气。 “子房兄,你的素质越来越低,我很担心,以后你要是步入秦国朝堂,会不会因为一张嘴,得罪了所有人。” 张良还在暗戳戳地咒骂着,成蟜已经开始担忧他的未来了。 其实,他更担心张良会不会长歪,这些天的折磨,让他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开始不注重风度了,满口脏话,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掰回来了。 张良仰着修长的脖子,语气傲然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让我进秦国朝堂,除非你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杀韩非!”成蟜说完,得意地笑了起来。 空荡荡的宫殿里,传来一阵阵魔性的笑声。 这大概就是道德素养太高的坏处,容易被道德绑架。 张良本想反驳几句,却发现,就为了不进秦国朝堂,让韩非因自己而死,他会愧疚终生的。 然而,话到嘴边,成为了毫无杀伤力的微弱反抗:“你不可能永远用公子非威胁我。” “没事,韩非威胁不了你,你还有爹呢。” 成蟜目光炯炯地看着张良,等待着他说话。 只要张良敢说,人总会有死的那一天,他就去六国散布流言,说张良为了出仕秦国,咒死张平。 尽管是黑暗中,双方看不到彼此的眼神,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张良仍旧感觉脊背发凉,头顶发麻,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出于谨慎,他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淡淡地冷哼一声。 成蟜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张良应该只是最近变得有些暴躁了,脑子还没有丢掉。 看来还有救。 “既然知道要干嘛,你可以走了,去廷尉门口守着,明天天一亮就进去报案。” 成蟜催人离开,张良却屁股死沉,就是你不愿意动弹,嘟囔道:“万一,廷尉不见我呢?” “他肯定不见你,因为他不在咸阳,如今的咸阳,我说了算。” 成蟜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再次催人离开,“赶紧去吧,早点完成,早点见你爹。” 第375章 给表叔帮个忙 早点完成,早点黄泉相见? 张良心中吐槽一句,这个人真是不会说话。 好好的一句话,到了他的嘴里,就变了味道。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摆烂靠在柱子上,任性道:“不去,家畜还要睡觉呢!而我只是个孩子,就更加需要休息了。” “随便你,反正我要起来干活了。” 成蟜从躺椅上跳起来,身后的躺椅前后摇晃,仿佛在申斥成蟜的粗鲁行为,他伸展了一下筋骨,朝着门外走去,道:“这里是秦王处理公务的地方,除了我和王兄,任何单独出现在这里,若被巡视的廷卫发现,都会当作敌国细作处死,你若是不想张相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好别随地乱躺,因为这里的每一块砖,都遍布杀机。” 张良是靠着柱子,上半身慢慢地往下掉,后肋骨都快滑到地面了,成蟜的一句话,差点没有把他吓瘫在地上。 看着手忙脚乱,站站不起来,躺躺不下去的张良。 成蟜想到了,放进热锅里的鲤鱼,这会儿的张良,和它比起来也差不多。 “扑通!” 张良起身失败,重心失衡后,直接摔在了地上。 “呦呦呦~” “小心着点儿。” 成蟜笑呵呵走出宫殿,道:“赶紧出来,我让人给你找个地方,等到天亮直接去廷尉。” 张良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遇到成蟜前,他也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遇到成蟜后,就只剩下一脸衰样,处处倒霉。 今天,他要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上的剧痛,不想反抗了。 暂时就这样吧,他心累了。 成蟜招手叫来两个廷卫,让他们带着张良离开。 而他则是和一名廷卫换了衣服,随着巡逻的队伍溜出王宫。 由于熊启和熊颠的住宅很近,所以他在出了王宫之后,又跟着巡逻内城的队伍绕了一圈,在路过熊颠府邸的时候,翻墙入院。 成蟜轻手轻脚地进入院子,踮着脚尖慢慢往里走,他对还没有深入过熊颠的府中,但是这一片的建筑格局都差不了太多。 根据上次到熊启府上的记忆,成蟜摸黑躲过家丁,来到一间漆黑的房间,猫着腰蹲在窗户下面。 咚咚咚~ 成蟜轻轻地敲着窗户,五六声后,房间里面传出声音。 “谁啊?” 成蟜支起耳朵听着,声音不对劲,陌生,绝对不是熊颠。 意识到敲错房间,成蟜扭头就跑。 等他跑出去十几步后,听到窗户打开的声音,还有一个年轻人的谩骂与疑惑。 “该不会是表叔头顶发芽了吧?”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还真有可能。 他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是自己不熟悉宅院找错了房间,而是怀疑熊颠老了,不中用了,被动头顶绿色。 “再怎么说,表叔也是叔,既然撞见了,那就帮他一把。” 成蟜躲在石柱子后面,观察来回巡夜的家丁,目光落在院中一座石制灯台上,心中倏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既能帮熊颠摘掉帽子,又能够找到熊颠的位置。 他仔细地观察了半个时辰,东方微微亮堂。 成蟜趁着家丁的巡夜间隔,打开灯罩,取出里面的灯盏,手掌竖起,挡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到窗户前,半蹲在窗户下面,举起油灯,引燃用来糊窗户的绫布。 在火舌的舔舐下,绫布慢慢向四周退去,裹挟着火苗向上卷,顷刻间便引燃覆盖住窗户。 成蟜拿着油灯,沿着墙角,每走几步,就有油灯点燃一处绫布,直到来到门前,他将手中的油灯随手丢下,迅速转身躲到了远处的石柱后面。 看着火苗顺着门窗迅速蔓延,成蟜脱下身上的甲衣,往地上一丢,转身就往外跑,一边高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府上走水了。” 成蟜冲出小院,迎面走来几个家丁,他神色慌乱地跑了过去,嚷嚷道:“快去端水,府上走水了...” “走水!哪里走水?” 还不等家丁开口多问几句,成蟜已经撒开脚丫子跑没影了。 此刻,隔壁的小院,成蟜复刻刚才慌乱和紧张,撞上几名受惊的侍女,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去帮忙啊!” 他又往里面闯了两步,被十几个侍女拦下,不让他过去。 到头来,只能悻悻离开。 成蟜站在外面,失落地瞥了眼,表叔家的女眷,不是表婶子,就是表表姐妹,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藏得还挺严实! 吐槽两句后,他继续往别的院子去。 大火烧起来,所有人都着急去救火,就没有人会关注他这个四处叫人的好心人。 只是,走了好几个院子,他都没有找到熊颠。 再拖下去,天真就亮了。 到时候,熊启就住在不远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里的火势烧过去,定然会派人前来帮忙,那他来这里的事情就暴露了。 “君上,君上!” “外面走水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成蟜绕了一圈,又回到那个满是侍女的院子,循声看去,熊颠披着外衣,在几个是侍女,也可能是侍姬的劝阻下,不顾一切地往外走。 呸,为老不尊! 怪不得找不到你。 成蟜暗啐一口,他朝着小院跑了过去,边挥动双手,喊着:“君上,君上,太后请你入宫一趟。” 熊颠的注意力,原本不在成蟜这边,而是关注着逐渐大起来的火势,站在院子外面,都能够隐隐约约看到火苗了。 一道让他心脏不由自主跳动的声音,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公子....” 成蟜为了阻止熊颠暴露他的身份,疯狂甩头,都甩出了残影来,再度重复道:“太后请君上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熊颠撇下那些个拦路的女子,转身朝着成蟜走过去,道:“连胜坊的生意最近不错,本君还要与公子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小的不知道,小的只是个来传话的,太后那边早就派了人来,君上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看着成蟜那装出来的毕恭毕敬,熊颠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这特么是什么人间疾苦? “走,快走!” “君上,衣服,衣服...” 熊颠哪里还顾得上衣服,任凭身后的姬妾们喊着叫着,他则是拉着成蟜往府外。 大火?府上的人会扑灭的,不用他管。 但是,成蟜这个到处惹麻烦的,他不赶紧拉走,回头家就没了。 第376章 成蟜深感惭愧 “表叔,这里没有人,你可以停下来了,不用担心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嗯!” “嗯...?” 熊颠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仔细一回味,成蟜这话说的有歧义啊。 搞得像是偷情一样。 看着熊颠老脸微红,成蟜贱兮兮地笑了起来,道:“表叔你玩得挺花啊!” “我以为你和熊启一样,会住家中主室,没想到你会钻进女人被窝里,你这么大把年纪,也不怕熬坏了身体。” 此话一出,熊颠整个脸色都耷拉下来,他压低声音,仿佛是被证据确凿的罪犯,闪闪躲躲道:“公子,臣这是在自己家里,这不违反秦法。” “我没说你违法啊,你慌什么?” 成蟜背着手走在前面,假装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另一只手抵住口鼻,轻轻咳道:“表叔,你最近是不是总是觉得额头冒汗,脊背发凉...” 听着成蟜在前面絮絮叨叨的,熊颠在后面听得直咽口水,一会儿觉得额头冒虚汗,一会儿觉得脊背发凉,一会儿又觉得手脚无力,四肢酸软。 他觉得,成蟜可能发现了他某些特殊的癖好,本来这些癖好在贵族之间,不是什么秘密。 美色,人皆爱之。 但是,成蟜知道了,会不会到处乱说,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随着成蟜往前走了几步,熊颠实在是走不下去了,他驻足原地,既紧张又踌躇,道:“公...公子,那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 “难道是你允许的?” 成蟜转过头看着一脸憨厚的熊颠,看不出来这么老实人,还有这么刺激的小众癖好,他眼神瞟向四周,压低声音道:“表叔,我是听说贵族之间有不少变态,但是你这把自己的老婆往外送,不合适吧?还是住在本该是你住的主室?” “咱就是说,如果你这么慷慨的话,考虑一下我的小老弟。” 熊颠脑子都快转冒烟了,还在想着怎么遮盖自己的纵欲过度,身体虚弱这件事。 没有想到成蟜说起了另外的事情,他诧异道:“公子你在说什么?” 老不正经的! 成蟜还以为熊颠是误会了他的小老弟,眼神多出一抹鄙夷,说道:“我说李信单身很久了,他需要见见湿面了,你那么多姬妾,操劳不过来,可以请他帮忙,反正你也不在乎。” 希望李信能够知恩图报,将来攻破邯郸,把倡后带回来。 成蟜很期待,这么一位传奇女子,是何等的曼妙,能够将赵王迷得颠三倒四。 熊颠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极度不满道:“臣虽然知道公子喜欢胡说八道,但是这平白污人清白的事情,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发泄完,熊颠一口气散出去。 幡然醒悟,成蟜污人清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刚好,这次轮到了自己。 但是,话已出口,没有收回来的可能了。 熊颠只能继续往下,拿出事实,解释道:“臣有一独子,平日里体弱多病,我就让出主室,让他住了进去....” 成蟜大脑一阵眩晕,他烧了熊颠的儿子,他的表表兄弟。 “表叔,你还是去看看吧,那把火是我放的,我以为是小白脸趁你不在偷婶子,没想到是我的好兄弟在里面。” “你放心...如果....我给....送终...” 成蟜略带心虚的声音,被跑起来带动的疾风吹散,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飘进熊颠耳朵里的。 本来走水之后,他就急匆匆地想要赶过去,先是被姬妾拦住。 熊颠知道那些女人的想法,无非是独子出事,她们就更有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成蟜会来,家中又有不少家仆,就先可着成蟜的事情了。 万万没想到,这把火是成蟜放的,目的就是为了烧死他的独子。 熊颠知道,遇上成蟜没什么好事,而这一次,一个不小心就成丧事了。 熊颠提着衣服,一边呼喊一边狂奔,成蟜一脸惭愧,又有些庆幸道:“幸亏我只是想给那小白脸一个教训,没有从外面锁门,不对,现在是表表兄弟。” 过了多时,眼看着天色要大亮,成蟜准备好找个地方,在熊颠府上蹲一天了,又看到他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看他的眼神,有伤心,有怨恨,但没有杀意。 还好还好,表表兄弟应该还活着没死呢。 “公子,你下次来之前,提前通知一声,突然闯进来,烧了臣的府邸,臣可就那一个儿子,你说要是出事了,该怎么办?” “我记下了,我下次一定。” 这次只是因为有点要事,不方便。 成蟜一边心里为自己开脱,一边拉着熊颠往墙角走去,“不是祖母见你,是我要见你。” 他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又抬头看了下头顶的墙沿。 成蟜挠着后脑勺,有些尴尬,谁特么偷听会在头顶啊。 还是太年轻了,心里藏不住事。 王兄嘱咐这么一点儿事情,至今还没有办妥。 成蟜从怀里掏出王玺,把带字的一面朝上,展示道:“表叔,我拿到了这个,如果你支持我当上秦王,表叔就是大秦的相国,未来一统天下的丞相。” 熊颠只是看了一眼,就双手乱拍乱打,急切道:“撒手,你撒手,你快撒手!” “表叔这是干什么?” 成蟜拉得更紧了。 他还故意把王玺靠近,在熊颠的眼前晃来晃去,怂恿道:“表叔你睁开眼看看,这是王玺,有了他秦国就是咱们叔侄俩的了,嘿嘿嘿。” 熊颠还在持续反抗,他双眼紧闭,身体本能地往后退,几欲哭道:“公子,臣府里上下百余人口,他们的命也是命啊!臣不能带着他们去送死啊!公子,你就放了我吧,你去找别人,这件事臣保证烂在肚子里,绝不对外提起。” “表叔,那可是相国之位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想要。”成蟜继续怂恿。 “想要,和没命要,臣还看得明白。”熊颠尽可能压低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变大声了些。 成蟜撒开手,又猛的一把抓住想要逃离的熊颠,嘿嘿笑道:“其实,我就试试你对王兄的忠心,现在我要说正事了。” 第377章 熊颠的大脑风暴 熊颠不情不愿,奈何成蟜丝毫没有松手放人的意思。 一来他不如成蟜年轻,力气不够挣不脱,二来不如成蟜底线灵活,擅长事后找麻烦。 只能忍着听成蟜把话说完:“熊启密通春申君,泄露秦军情报,我想请表叔在这件事情上出点儿力。” 成蟜抬头看了眼,朝阳逐渐升起,他要抓紧时间了,“我不会让表叔白白出力,通敌叛国乃是大罪,甚至可能连累到整个楚系,依照王兄的意思是将整个楚系连根拔起,接下来就是处置老秦人贵族,到时候整个秦国,全都是一个派系,秦王派。” “公子,就因一人,而牵连所有人,这是否超出了秦法?” 听完成蟜的话,熊颠才明白,成蟜来找他背后所涉及的事情,足以在秦国乃至天下掀起一阵狂风,席卷而去。 熊颠惊奇一身冷汗,这是实实在在的害怕。 如果成蟜真的按他说的这么做,结果一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大王竟然把王玺交给了他。 往日里,秦国上下都知道大王宠爱公子,听之任之。 但,都以为这是成蟜不参与政事,无心争夺权力,大王才对他宽宥包容的。 现在看来,熊颠和其他人都肤浅了。 这方王玺,就代表了秦国至高无上的权力。 大王根本就没有对公子设防,只要公子开口,他想要的,大王都会给予。 “喂喂喂,想什么呢?” 熊颠问完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和呆滞,成蟜伸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将熊颠从出神中唤醒,问道:“表叔,你想啥呢?该不会是想着要去通风报信吧?” 成蟜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暗藏杀机道:“李信可就在门外守着呢,他当初带人上门刺伤吕不韦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过,万一他再次莽撞起来,伤了表叔,我可是会心疼的。” 看着熊颠面色一沉,显露慌张,成蟜觉得不能再耽误了,万一熊启过来,发现他在这里,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成蟜道:“表叔,你若是答应帮忙,三日后朝会,小侄说什么,你就应什么,我保证保全楚系在秦国的利益,并确保表叔成为大秦丞相。” “丞相就不用了,臣只想安稳过完余生。” 熊颠是连连摆手,成蟜的承诺向来是美好的,落实是心酸的,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丝毫不差地落实下来。 能有个十分之一,还是成蟜难得良心发现一次。 但,对于成蟜提出的求助,熊颠也不敢不答应,对方找上了自己,就有吃定自己的把握。 出于对兄弟的关心,他略有迟滞地问道:“敢问公子,熊启会得到什么结局?” “秦国依法立国,因法而强,当然是依法论处,通敌叛国灭三族!” 成蟜是叫过熊启几声表叔,但这个表叔兼表舅会背刺秦国,那就容不得成蟜顾念亲情了。 别说是表叔,就是亲叔,胆敢通敌叛国,危及大秦的统治,拖延王兄的统一大业,他也不会手软。 熊颠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灭三族的话,整个秦国,他和熊启是兄弟,同为楚国王子,先楚王之子,关系最近。 “我既然说了这件事不牵扯你,就不会牵扯你,表叔记得三天后参加朝会。” 成蟜拍拍再次陷入沉默的熊颠,大概是老年人,年纪大了都爱胡思乱想,他只好再一次做出保证,反正他真心实意的,熊颠信不信,那他就管不着了。 成蟜抬头张望,火势逐渐熄灭,来来往往的家仆走得也越来越慢,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注意自己。 他直接上手去扒拉熊颠的衣服,一边扒拉一边说:“表叔,我回来的事情,目前只有你和祖母知晓,其他人还不知道,借你衣服和府上马车一用,若是熊启来找,你就假装入宫了,千万不要露面。” 熊颠拉了拉衣服,没有抢过成蟜,无奈摇头道:“公子,你停一下,若是不嫌弃的话,犬子与你年龄身形相近,你可以穿上他的衣服,随我一同入宫去见太后。” “如此一来,公子既能回到宫里,还能避免行踪暴露,犬子本就体弱,很少见外人,不会有人起疑的。” 成蟜把拉下来的衣服还给熊颠,催促他去那表表兄弟的衣服。 今天,就让熊颠占一次便宜,等到了明天就让他知道,这咸阳城里,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 熊颠带着成蟜避开行人,躲在隐秘的角落里,很快找来一身衣服给他换上。 两个结伴出了府邸,共同上了一辆马车。 不远处,熊启站在自家门口,侧目看着逐渐驶离的马车,瞳孔微微收缩,望了眼浓浓渐落的昌平君府邸,自说自话道:“府上走水,不待在府上,却带着儿子往外跑。” “来人,去一趟昌平君府邸,就说本君邀请昌平君过府赴宴!” “诺!” 熊启话音落下,府上的仆人便跑了出去。 两座府邸相距并不远,不多时,仆人便匆忙赶回。 “君上,太后传话,昌平君入宫去了。” 熊启目光扫了一眼,便继续盯着天空上飘着的浓烟,仆人带回来的话,让他猛然一惊。 “太后?” “是,昌平君府中下人是这么说的。” “来人,备车,本君要入宫。” 熊启本就因疑惑而皱起的眉头,更加用力地挤在一起。 他想起华阳太后先前的不满与训斥,再联系到从来都不怎么入宫的熊颠入宫了,他有些心慌,有些担忧。 害怕华阳太后是要给楚系换个首领。 别看那个老女人久居深宫,但是在秦楚系眼中,她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他和熊颠身份爵位相当,却能成为楚系首领的原因就是会比熊颠,更加会讨老太后欢心。 毕竟,熊颠给人的印象,就是本本分分做事,踏踏实实完任务的老实人。 不多话,不坏事。 第378章 熊颠暂代政事 “太后!” “太后!” 熊启跟在后面,紧赶慢赶,不敢有任何耽误,入宫之后,便一路疾走,径直来到华阳太后的寝宫。 宫殿内,熊颠跪坐在华阳太后右手侧的席位,品尝着宫中准备的早点。 自从成蟜掀起了一场饮食革命,王宫内的饮食条件直线上升。 现在要是再让人去吃麦饭和粟米粥,恐怕是回不去了。 熊颠放下手中的餐食,扭头看向外面,很快熊启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熊启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到熊颠,一脸急切地往里面,边叫嚷道:“太后,出大事了,昌文君的府邸走水了,那大火把整个宅院都吞没了,浓烟滚滚的,比那烽火台的狼烟看着还要可怕。” 熊颠下垂着眼皮,看着面前的餐食,脑海中想起了成蟜的叮嘱,熊启若真的做出了对不起秦国和大王的事情,那他就是再怎么顾念旧情,也不得不做出割舍。 他忽地抬头,眸中带着笑意,和和气气道:“两家住得太近,倒是让昌平君担心了,不过是家仆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点燃了一间柴房罢了,我在入宫的时候,火势已经熄灭了,昌平君就不用担心了。” 华阳太后一边用着早餐,一边听着两个人的明争暗斗,这些花招,在她眼中,还不够看。 “哎呀,大兄,你没事就好,来之前我还担心你和贤侄的安危,没想到你们已经脱离危险,赶来宫中给太后报平安。” 熊启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演戏,尽管知道对方不会相信他的表演,他还是要做做样子,免得惹怒了华阳太后。 一番东张西望后,他问道:“怎么不见贤侄的身影,可是已返回家中?” 殊不知,他的表演过于拙劣。 华阳太后眉头的皱纹缩在一起,随即略有舒展,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插话道:“那孩子体弱多病,很少离开府邸,本宫见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人带他去宫里转转,免得整个闷在家中,憋出了什么病来。” 熊颠听到华阳太后开口,便继续埋头干饭,不再参与对话。 料想成蟜回来的目的,太后知道要比他多得多。 “熊启,你既然也来了,那就坐下一起用餐吧。” 不给熊启婉拒的机会,华阳太后看向旁边的宫女,特意叮嘱道:“把本宫的早膳,也给昌平君准备一份,要快!” “多谢太后!” 熊启暂时压下心中寻找熊颠之子的念头,来到其对面的席位坐下,拱手道:“太后,臣听闻前线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想必大王凯旋而归的日子不远了。” 华阳太后看穿一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冷,诧异道:“噢?你知道大王去了哪里?” 熊启先是一愣,随即嗐了一声,笑道:“臣怎么会知道大王的行踪?” “不过大王离开咸阳的事情,并没保密,朝中不少官员都知道大王是去前线鼓舞将士们了,至于当前的形势,臣看不明白,自然也就不知道大王现今在哪儿。” “我王的行踪是该保密,免得国内有人吃里扒外泄露了出去。” 华阳太后并没有明指是什么人,而熊启却是做贼心虚不敢说话。 她与熊颠说道:“大王的行踪事关秦国,这几天的奏本政事就不要再送到大王那里去了,就送到你府上,由你暂代处理,如何?” 下一秒,熊颠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他可不想处理政事。 此前,他做事是无可奈何,吕不韦掌握大权,楚系势弱,他不得不站出来对抗。 而今,秦国再无其他派系,更没有权臣,他只想跟在成蟜后面赚些钱。 也不多,够花就行! “昌文君,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见熊颠久不回应,华阳太后催问道。 熊颠慌慌张张离开席位,匆忙间衣摆挂翻放在餐桌上的盘碟,顾不上弯腰去捡,他站在华阳太后面前,毕恭毕敬道:“臣不为难,臣愿为秦国出力,愿为大王与太后分忧!” “太后,秦国是要丞相的,丞相王绾是大王亲自挑选的新相,纵有政事也应该送往相府才对。” 熊启看着熊颠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内心发生了邪恶的扭曲,恨熊颠的虚伪。 他知道自己在太后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也没有要求分割权力,而是搬出丞相王绾,王绾可不属于楚系。 但是他得不到的东西,宁愿熊颠也得不到。 华阳太后抬眸看去,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淡淡道:“王绾病了,” “何时?” 熊启脱口而出,紧接着,就看到华阳太后警告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告罪道:“臣无状,请太后恕罪!” “你们出去吧,本宫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 “诺!” 熊颠无所谓,他反正是送成蟜回来的,还顺便在太后这里蹭了顿早膳。 回味着今天的早膳,熊颠的评价只有两个字:满意。 至于,得到暂代处理政事的权力,他倒是没有任何兴奋。 反而觉得压力巨大,且十分心烦。 熊启不情不愿地跟着熊颠走出寝宫,他幽怨的眼神,就没有从熊颠身上离开过。 到了外面,行至无人处。 熊启忍不住心中的酸意,阴阳怪气道:“大兄得到了太后的赏识,暂代朝政,倒是件值得恭喜的事情,不过咱们这位大王,可不是会轻易将政事假手他人,若是等到他回来,大兄怕是要遭遇牵连。” 熊颠歪头一叹,无可奈何道:“太后的意思,我能如何?” “只能先做着,等待大王回来以后,我再亲自请罪,只能如此了。” 第379章 华阳太后的叮嘱 “那还真是为难大兄了!” 熊启眸中晦暗不明,双手藏在袖子下面,紧握成拳。 他看着一脸憨厚的熊颠,心中气到了极致,却还是虚假地笑着:“等到大王回咸阳,我也会帮大兄作证的。” “如此便多谢昌平君了!” 熊颠憨态可掬,看不出半点儿城府,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之言。 对此,跟在后面的熊启,不屑一笑。 心中骂其愚蠢,傻人有傻福。 就算是得到了权力,那也是暂时的,不可能长久。 熊颠则是慢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低垂着眼睑,说实话,他还是心中不忍。 暂代政事,既有太后的应允,又有成蟜的支持,他并不担心会有不好的结果。 倒是熊启的事情,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昌平君,最近这段时间战事频频,你可曾去信楚国,问一问在楚国的亲朋,过得可还好?”熊颠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一旦确认熊启是冤枉的,他愿意代为说话。 “不曾!” “秦楚交战,我身为秦国昌平君,怎么可能与楚国通信....?” 熊颠紧咬牙关,死死地咬着嘴唇,浑身微微抖动。 当熊启说出不曾的时候,他的心中就有了答案,后面的话,他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秦楚战事结束的时候,熊颠曾经去信楚国,信使带回来的消息是,熊启早在他之前,已经去信关心过母国了。 而今,当面问起,熊启装作没有发生,必定是在隐藏什么。 如果说,之前成蟜的话,他只信了一半,是为了家人和楚系,才选择的合作。 那么此刻,他就是信了九成,只要成蟜拿出最后的证据来,即便是再怎么不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退步。 拿着秦国的爵位,吃着秦国的食邑,还要出卖秦国。 这种事情,熊颠做不来! “大兄,你这就直接走了?贤侄他不是也在宫里吗?” 看着低头往前的熊颠,熊启转身指着王宫深处,探问道。 熊颠只是轻嗯一声,没有回头,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低声道:“我去接人,昌平君先回吧。” “有事瞒我。” 熊启站在原地,看着熊颠的身影,拐来拐去消失不见,心中起了疑心。 正欲抬步追上去看看,念及最近惹了太后不喜,不宜再多生事端。 “你,过来。” 熊启叫住提着扫帚从旁边路过的寺人,从怀中拿出几片金叶子,丢在地上,指着熊颠离去的方向,道:“去看看昌文君到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明天这个时辰,在这个地方等着本君。” 寺人没有立刻去捡金叶子,而是鬼头鬼脑地张望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后,他屈膝u跪在金叶子上,谄媚道:“多谢君上恩赏,小的一定完成君上的嘱咐,绝不会让泄露出去。” “嗯。” 熊启点点头,把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叫住准备离开的寺人,问道:“近日宫中可有什么异常?” 寺人沉默片刻,猛然想起一事,答道:“昨日宫中调派了不少寺人前往大王寝宫,宫中有人传,是大王回来了,但是那些过去伺候的宫人至今还没有出来过,谁也不知道大王是否真的回来了。” 大王回来了? 不可能。 熊启摇摇头,皱起的眉毛逐渐舒展开,以他对秦王的了解,既然选择去往前线,那么在战事结束前,是不可能返回的。 而楚国大军转攻魏国,赵国自顾不暇,齐国袖手旁观,魏国能够求助的只有秦国。 既要击溃赵军,又要击退攻魏楚军,战事在短时间内,不可能结束。 熊启目光转向秦王的秦宫,眺望着映入视线的半座宫殿,满目疑惑得不到解答。 “明日本君在这里等你,不要误事。”熊启摆摆手,就此离开。 他好奇大王是否回来,但大王不是熊颠能比的。 所以没有让寺人去探听消息,万一大王真的回来了,发现他探听行踪,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 熊启默默离开,悄然盘算着处理一些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 “祖母,王绾什么时候病的?” 熊启二人离开后,成蟜自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副乖巧模样,坐到华阳太后旁边,双手握拳,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捶着。 华阳太后很满足孙儿的孝顺,两只拳头落在肩膀上,让她觉得王室之内也有温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事情就是,成蟜迟迟不肯成婚。 她挥手让宫人们全部退了出去,和孙儿说着掏心窝子的话,“王绾是咱们秦国的老人,只要大王和秦国有需要,说他什么病,他就什么时候病。” “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你王兄分担政事,见不得他过分劳累,自己又懒得出奇,这次,我让熊颠暂代政事,回头你王兄那里收不到咸阳送去的公文,还会以为,是你长大了,懂得替他分担政事。” “多谢祖母替孙儿着想,只是这么做,会不会太伤表叔的心?” 成蟜没有流露出半分欣喜,反而忧心满满地问道:“国内政事,都交给他去做,回头功劳被我抢了,岂不是让表叔白白出力?” “以你王兄的性子,你觉得熊颠敢接下这份功劳吗?” 华阳太后轻叹一声,两个都是孩子,就是性子相差太多了,她抬手搭在肩膀上,拍打两下,示意成蟜停下,听她说:“你王兄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身为一国之君,勤勉政务,自是好事,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么熬下去,怕是有伤身体。” “而你又过分懒惰,求学不行,处政不行,领兵不行,唯独经商,做出了点儿门道,可生在这王室之中,商道是最不入流之道。” “祖母还是希望,你们兄弟二人敞开心扉,好好交流一番。” “如今只是秦国一国之事,你王兄将来若是灭了六国,那就是七国政事,一个人哪里处置的过来?你要给你王兄帮忙,或者找人帮忙也行,你要多劝他切莫过度劳累,损了身子。” 成蟜乖巧地跪在一旁,听着华阳太后的絮叨。 不,应该叫做叮嘱。 是祖母对两个孙儿的叮嘱。 听来心中暖暖的,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话。 第380章 陌生的成蟜 “孙儿会替王兄分忧的。” 沉默半晌,成蟜再度露出若无其事的笑脸,轻轻捶着背。 听到华阳太后这么说话,他的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不懂政事,帮不了王兄。 好在从后世而来,知道什么人有什么用,能够在识人方面,帮王兄一点儿小忙。 至于,劝说王兄减少处理政事,多多休息,成蟜并不认为,短期内能够实现。 别说是让他劝,就算是王兄真的累了,也不可能放弃政事,放手政事,躺下休息的。 或许,机会在小扶苏身上。 念及此处,成蟜更觉事态紧急,在儒家那几个读书人来秦之前,得先让扶苏拜在韩非门下才行。 韩非是个厚道人没错,看上去容易欺负,但还是腹黑的双标狗。 曾经写下《孤愤》痛斥权贵,几乎是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还写下《说难》做了次舔狗,几乎就是谄媚小人的典型代表,顺着君王的脾气,说好听的话,倒不像是进谏,像是哄君王。 成蟜觉得,扶苏就需要这样的品质,对待子民心境平和,是个仁君;面对朝臣要威严难测,是个霸主。 只有这样才能够从始皇手中,平顺接过大秦的权柄。 要不然,等到那些腐儒教导,扶苏又变成个老好人了。 成蟜甩了甩脑袋,面露苦恼之色,他明明是想躺平的,这大秦这么多隐患存在,实在是让他躺不安稳啊! “会的,会的。” 华阳太后动了,成蟜连忙起身扶好,老太太略显艰难地站起来,笑呵呵道:“你啊,每次答应祖母的事,都没有做到过。” “求学,你逃了;成亲,你逃了;这一次,是为了咱们的大秦,为了你王兄,可别再逃了。” “往日是孙儿不好,这次答应的事情,我一定做到。”成蟜心中更加怅惘,若有所失。 方才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成蟜仿佛沉入一片迷茫的未知世界,躯干随着华阳太后一点点往前走动,大脑里面空空如也。 想想些什么东西,一无所获。 许是看出成蟜的异常,华阳太后停下了脚步,她轻轻地拍着成蟜,道:“回去吧,把你王兄嘱托的事办好,祖母有些困了,改日再与你说话。” 成蟜朝着殿外喊了一嗓子,叫进来几个宫人,看着宫人把华阳太后送进寝宫躺下,才转身离开。 刚一出门,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鬼祟的熊颠,他悄然无息地走了过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轻声细语道:“表叔,你不回去,在这儿做什么?” 熊颠肩膀一抖,吓了一跳,懵然回头,看清楚只有成蟜一个人后,紧张的心放松下来,“我感觉有人跟着我…” 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把与离开寝宫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成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小太监一直悄悄地观察着熊颠,见到他来的方向,是华阳太后的寝宫,便觉得距离完成昌平君交代的任务不远了,情急之下追了几步,被熊颠发现了端倪。 只好躲在一旁,等熊颠打消疑心,再继续跟上。 没想到,成蟜的出现,使得小太监如同小鬼见了阎王爷。 更是在成蟜视线投过来的那一刻,彻底沉不住心了,匆忙逃离。 实际上,由于柱子和回廊的阻挡,成蟜根本就没有看到,但对方一动,他就真的发现了。 “有点意思,你在宫里被盯梢,这应该是熊启指使的吧?” 成蟜看似疑问,却带着点阴阳怪气,他是知道熊颠不怎么愿意对付熊启的,毕竟多年的情谊在,即使是表面情谊。 如今,熊启的马脚还不等去抓,就主动漏了出来。 熊颠默不作声。 “啪啪!” 成蟜举起双手,在空中拍响,道:“要活的。” 熊颠回头看去,只觉得成蟜的笑容,变得可怕瘆人。 曾经的成蟜,让他害怕是因为太折腾人。 而现在,他有种看到豺狼虎豹的错觉。 掌声落下,场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物,那名尾随而来的小太监,也跑出了视线之外。 熊颠并不觉得成蟜的行为突兀,黑冰台的存在,对于高层来说,并不算是秘密。 唯一让他有所诧异的是,黑冰台自孝公之后,便是历代秦王手中的神秘力量,不会听命于其他人。 而今天,成蟜的行为,是在向他展示黑冰台的调动权,算是施压,也算是拉拢。 王玺,再加上黑冰台。 足可证明,大王对成蟜的信任,以及对这件事的看重。 “多谢公子解围,臣先告辞了。” 目送熊颠离开,成蟜迈步走着,喃喃道:“是个好人,可就是太好了,这个不忍心,那个也不忍心。” 等他走到回廊尽头,一名黑衣人出现在拐角处,单膝跪地:“公子,人已抓获,任凭处置。” “封锁王宫,禁止任何人出入,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命令,擅自靠近宫门者,杀!” 成蟜眸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之所以敢大摇大摆地走出太后寝宫,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做好了封宫的准备。 在咸阳制造出紧张的氛围。 黑冰台的证据不多,所以他才找了张良诬告,熊颠配合。 要让他去查案子,查到统一,也查不出来,因为他会在躺椅上,一直晃晃悠悠地吃了睡,睡了吃。 打草惊蛇就不错。 熊启已然受惊,如果还有其他同伙,王宫封锁,他们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第381章 咸阳城内,哪儿都一样 “大人,在下是韩国张相之子,张良,特意从韩国赶来,有重大事情,关乎秦国安危,需要告知廷尉大人,还请大人引荐一二。” 廷尉虽说是秦国负责刑事的衙门,可也不是什么样的案子都接。 如果不是什么重大的案件,或者大王亲自指派,廷尉府更多时候是没有什么案子可审理的。 小案子用不上,大案子不多见。 张良受到成蟜的指派,大清早出现在廷尉府前,收起少年人的骄傲飞扬,略带着些许恭谦,拦下一位走出廷尉府的官员。 那官员怀中抱着几份案牍,行色匆匆,正是要送往宫中。 他只是目光瞥过,便径直离开,“廷尉大人不在衙门,你若是不急,可以回去等上几天,待大人回来后,再做打算;若真有急事,且先在此等候,我将案牍送往宫中,随后带你去见廷尉正大人。” 待到语音落下,那名官员已经登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 张良眉心微皱,伸出食指挠着太阳穴,陷入了短暂的思虑当中。 直接闯进去,成蟜没有给他身份凭证,很难说,会不会被抓进廷尉的大牢里面,吃牢饭。 就这么等着,谁知道刚才那家伙有没有忽略他? 万一是忽悠,那么他答应成蟜的事情,可就做不到了。 “韩人,张良?”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走下来一名冠玉少年,穿着定制的合身官服,身形略显单薄,年纪不如他大,个头也稍微矮上一些。 张良诧异地看着对方,他可以无比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 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想明白了。 这应该是成蟜安排的人,怪不得让他来廷尉报案。 看来成蟜早就知道廷尉不在,正好是暗中操纵的好时机。 张良上前两步,拱手回礼道:“在下张良,有大事要见廷尉大人,还请这位大人引荐。” “廷尉掌管全国狱讼,如今案件堆积如山,无暇他顾,你先跟我进来吧。” 蒙毅年纪是小,可是身上却有着远远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可靠,给人一种信赖的感觉。 眼前这人看上去是挺可靠的,但是年纪实在不大,张良不敢直接进去,留了个心眼,问道:“敢问大人,在这廷尉府身居何职?” “无官无职,只是在廷尉府行走,得大王恩准,能够自由查阅廷尉府所有案件卷宗,进入任何地方旁听或参与案件审理。” 蒙毅迈过门槛,停下来回头看来,顿了一下,道:“在下单名一个毅字,家祖乃是大秦上将军蒙骜,故得大王青睐偏宠。” “你是蒙毅?” 张良双眸猛然收缩,他已经忽略了蒙毅所受到的专属恩宠。 而是对这个名字,产生了条件反应。 莫名的抗拒,想要远离。 当初,成蟜拜访张府,借用的就是蒙毅的名讳。 张良在考虑,要不要把成蟜那天发的恶毒誓言,告诉蒙毅,挑拨一下双方的关系。 短暂的出神后,理智重新恢复。 答案是,挑拨不了! 秦王不在的情况下,成蟜在秦国的地位,就是无冕之王。 而这蒙毅又是成蟜的人,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前途,去听取初见之人的话,导致前途受阻。 “你识得我?”蒙毅问道。 张良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两下,不识得,但曾经想要你去死,他干笑两下,道:“只是听令兄说起过。” “哦,进来吧。” 有了蒙毅带路,廷尉府的卫兵,直接放行。 但,张良还是没有明白。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少年,能够在这件事里,起到什么作用。 蒙毅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带着张良来到廷尉的房间,他很自然地在一旁的席位坐下,道:“伪证,是违反秦法的,与我所学理念违背冲突,若非公子告诉我说,赵高以后会祸乱大秦,动摇大秦根基,我是不可能与你同谋此事的。” 说话的时候,蒙毅又想起了昨晚收到的密信。 对方神出鬼没,只留下黑冰台三个字。 黑冰台。 秦国高层都听说过的神秘力量,却少有人见过。 据说见过的人,都死了。 而且那封信上,还加盖了秦王印。 这让蒙毅不得不服从命令,没有任何脾气。 至于他提到成蟜,完全是误打误撞。 因为那封密信的语气口吻,像极了成蟜的无赖性子,尽管是以大王的视角展开。 他怀疑,多半是成蟜的手笔,凭借着不要脸的软磨硬泡,让大王盖了印。 至于密信,看完烧了,没有留下痕迹,个这是基本操作。 既不能污了大王的名声,又不愿违背内心遵循的秦法论迹。 蒙毅便自然而然地让成蟜背起了这口锅,他不知道成蟜回来了,但他知道成蟜虱子多了不痒。 张良始终是比蒙毅年长一些,听着他那些孩童般的言论中,带着些许的傲娇,也不拆穿对方,只是略微躬身,直入正题:“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不半句假话,若是大人没有其他疑问的话,在下状告秦王近侍赵高,干扰韩秦两国联盟,暗下向韩国索贿十万金不成,欺骗韩国使者赶赴咸阳,耽误了秦军出战的最近时机,导致秦军陷入战争泥潭,至今无法脱身。” “可有证据?” 蒙毅面前铺开一卷全新的案牍,在上面记录着张良的状词。 昨晚的密信中,也提到了,多问一句,是为了走完流程。 就算是张良答不上来,他也会取出廷尉的官印,在案牍上盖印,改日带往宫里。 “有!”张良言之凿凿。 两个人在房间里,相谈近大半个时辰,才先后走出。 蒙毅邀请张良,前往蒙家做客,后者不敢答应,成蟜的人还在外面守着呢,一等他出去,就会被带走了。 要是答应了做客,怕是都没命走出蒙家。 “在下会在咸阳找一处客栈住下,大人后续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尽可派人传唤,良随时恭候。” “蒙家更安全些。” 蒙毅把案牍揣好,再次发出邀请。 其实,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只是隐隐察觉到,张良背后有一个张开的大网,令人心生敬畏。 他是单纯不想看到张良出事,至少在除掉赵高之前。 张良摇摇头,竖起食指,指了指头顶,含笑道:“咸阳城内,哪儿都一样。” 第382章 拔掉舌头,签字画押 王宫内有不少空置的小房子,那名跟踪熊颠的小太监,就关在一座闲置已久的小房间里。 四周的门窗,被人用木板和钉子封死。 小太监的四肢被绳子绑在一起,蜷缩在地上,脑袋上套着个黑色的布袋。 房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抬进来一张座椅,放下就走。 “你是中车府令赵高的人?” 成蟜悠然无事地走进房间,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问道。 “嗯嗯嗯嗯嗯...” 小太监一阵嗯哼,就是没有吐露一个字。 成蟜不由地隆起眉峰,莫非是个哑巴? 他抬腿踢了一脚,刚好踢中小太监的屁股,再次问道:“你是中车府令赵高的人吗?我和他是至交好友,相交莫逆,如果是的话,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咚咚咚! “嗯嗯嗯嗯嗯...” 小太监剧烈抖动身躯,但是因为四肢被绳子捆着,而显得笨重不堪,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墙壁上。 成蟜俯下身子,扯下小太监头顶的黑布袋,啧了一声,道:“嘴被堵上了,你也不说一声,害的我在这浪费不少时间。” 他身体前倾,稍稍离开座椅,取出塞进小太监嘴里的布团,两个不怎么用力的耳光拍在其脸上,帮忙对方放松一下紧绷着的面部肌肉。 “说说,你是不是赵高的人。” 尽管布团已经取出来,小太监脸颊两边的腮帮子,还是高高鼓起。 他双手用力拉扯着双腿,想要起身跪下,尝试了几次,都无一例外地摔在地上,侧躺着如同一条绑住腮帮子和尾巴的咸鱼。 “哪来那么多大礼,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小太监又挣扎了两下,便彻底放弃抗争,鼓起腮帮子,口舌不清道:“公子,公子,是昌平君,是他给小的金叶子,让监视昌文君的动向,等他明天再次进宫的时候,让小的汇报于他。” “公子,小的不知道公子回来了,小的冲撞了公子,小的罪该万死,恳求公子开恩饶命啊!” “我问你是不是赵高的人,没问你是不是熊启的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回答。” 成蟜踢上一脚,提醒小太监老实答话。 然后,话刚说完,他就改变了主意,起身道:“算了,本公子不喜欢答非所问的人,你既然不愿意回答,那就不用再回答了。” “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拉出去剁碎了喂野猪!” 小太监手脚绑在一起,没有办法行动。 只能像是一只蠕虫,躺在地上,用力地蠕动着,大声求饶道:“公子,我是,我是,小的是中车府令的人,恳求公子饶过小的这一次,小的从今往后只听公子的吩咐。” 房间的门已然打开,两个浑身杀气的护卫按剑走了进来。 成蟜抬手示意二人暂时停下,不着急动手,看向小太监,纠正道:“是听赵高的吩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诺!” 小太监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还做着杂役的工作,就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听不出成蟜的花花肠子,竟把方才的话,当了真,一个劲儿表明态度立场:“小的只听中车府令的吩咐,绝不敢有任何二心。” 成蟜起身走到小太监旁边,看着他那张求饶的脸,忍不住想要蹲下去,轻拍两下,忽然脑海中出现变态大反派几个字,打消了他的想法。 他轻咳几下,掩饰还没有来得及发生的尴尬,负手走出房间:“拔掉舌头,签字画押,后日在朝堂上出证。” “公子!公子!” 小太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他已经按照成蟜的吩咐去做事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还要被拔掉舌头? 然而,他的哀求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两名护卫钳住了喉咙。 只剩下,一阵阵呜咽,却发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成蟜走出门外,听着身后戛然而止的凄惨叫声,和粗重却乏力哀痛的喘息,便知道两名护卫,已经完成了任务,小太监的舌头已经不属于他。 门外,蹲在记录审问过程的笔吏,看到成蟜出来后,匆匆几笔,快速写完。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编写审问过程。 成蟜叫住从身边路过的笔吏,对方也是自己人,叮嘱道:“郑平,多检查几遍,不要出现纰漏,要将此事一次做成铁案。” “诺!” 郑平躬身应道。 郑国一家,是在成蟜离开韩国的第二天启程的,他们直接走官道,到了咸阳,暂住在成蟜府上。 为了一举做掉熊启和赵高,成蟜必须找信得过的人参与核心事件。 蒙毅是秦王铁杆,不存在背叛。 郑平是李斯的徒弟,郑国的儿子,在秦国没有根基,只能攀附成蟜。 李由的话,成蟜不能让他参与进来,李斯注定要成为秦国的中流砥柱,但心思活络,不能给他太多甜头。 这件事是有风险,但是回报也大。 至于熊颠、张良,那就是单纯的利用了,成蟜掌控着他们的亲人生死,不怕对方不配合。 好处,要看他们的后续。 而今,所有准备就绪,就差一场战败了。 如果前线战败,不管是大败,还是小败,熊启与黄歇的私下通信,是叙旧,还是出卖秦国军机,就都会变成一个结果——熊启通敌叛国。 证据不足,那就用事实压过证据。 而这个小太监,就是熊启给他送上门来的礼物,让他能够把赵高与熊启牵扯在一起,从而一并除掉。 成蟜孤身行走在偌大的咸阳宫,这一刻,他体会到了王兄孤家寡人的感觉,淡淡的,仍旧让人很不好。 廷卫、宫女、寺人,没有一个是值得他信任的,更别说吐露心事了。 要赶紧把扶苏养起来,做个贴心的好孩子。 或者让王兄做个超级奶爸? 成蟜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横扫六合的秦始皇,在天下人眼里,高贵威严,深不可测;回到家中,却是个给孩子换尿布的奶爸,单纯想一想就觉得有趣。 再让李斯在旁边,画下来。 等到扶苏长大了,成蟜就把画交给他,借助酒劲儿,拍着大侄子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父王能够给你换尿布,这一份爱遍寻天下都难有第二份,父爱深藏于心,可你要做个懂事的孩子,所有说你父王不对的人,都是在丑化恶化你父王的伟岸形象;所有说君臣大于父子的人,都是在挑拨你们父子感情。” 第383章 让扶苏提前知道世事险恶? 现在唯一有点难办的是,该怎么让王兄给扶苏换尿布,再耽误一段时间,扶苏就长大了,不需要了。 有了! 再过段时间,扶苏周岁,按照习俗, 要进行抓周。 到了那时候,王兄是一定要抱一抱乖儿子的。 或许,可以提前在扶苏的饮食中,加入泻药...想到这里,成蟜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唾骂道:“该死的李斯,把这黑心的毛病,传染给了本公子,那可是我的亲侄子啊,还不满周岁的婴儿,未来的大秦帝国继承人,我怎么能够出现这么危险的想法?” “不行,廷尉的位置李斯不能坐得这么容易,加个代字,免得他升职太快,行为做事飘到天上去。” 成蟜揉着微微发烫的脸颊,后悔下手有点儿重了,再次考虑起泻药的法子,琢磨道:“不过,泻药用最小量,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社会险恶,命途多舛,让扶苏早日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忍也是好事,免得将来被儒家洗脑,觉得人人都是善良的,处处都要讲仁德,从而在心中幻想大同和谐社会。 要知道有人性存在,那就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伪命题。” ...... 咸阳宫外,各个衙门将新的案牍送来,却无法入宫,拥堵在宫外。 “今日为何还不开门?我这里的案牍都是着急处理的重要事件,一刻也耽误不得。” “谁还不是了,我们廷尉府的案子,哪件不是大案?” “我们少府平时无事,但凡有事必是大事!” “对了,丞相大人呢?” 国尉缭亲自抱着几卷案牍,置身于人群中,除了有别于众人的冠服,彰显着他的身份和地位,单是看长相,很难在人群中找到他。 缭听到众人的议论,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四下寻找。 果然没有看到王绾的身影。 自从他入职秦国国尉以来,为了不给他人留有口舌,国尉府的案牍,他都是亲自来送。 丞相府的案牍,数不胜数,用不着王绾来送,他每日入宫,是与群臣探讨政事,处理案牍,初步得出结果的,会誊写一份,和还没有处理的一起,送到大王那里,做最后的审定。 其实,丞相的权柄是可以带人去丞相府议事的。 入宫议事的好处,无非是所有的事情,都在百官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用担心将来会有小人构陷。 而今日,没有见到王绾前来,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国尉缭抱着案牍,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往后退去,慢慢退到了人群边缘处。 他是外人,自魏国来,没有根基,没有朋友,却身居高位。 秦国会有很多禁忌,是他无从得知的。 而王绾是秦人,秦王选中的丞相,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秦国高层最隐秘的事件。 缭觉得,他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略显顽固,但正直稳重的大秦丞相,势必要搞清楚,咸阳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王宫封禁。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宫门吱呀打开,从里面钻出来几名廷卫,他们和众位官员,还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几个人同时也在互相监督,以防有人对外传递消息。 他们在宫墙上,贴好一张告示,便匆匆返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上司以勾结宫外为名,杀一儆百。 “丞相卧病不起,朝中政事,暂由昌文君负责?” “这是华阳太后的意思吧?大王只是外出一段时间,她就要把秦国政事交给楚系,那要我等老秦人做甚?” “哼,看清楚,是大王的意思。” 一名楚系官员,指着告示左下角的方印,得意道:“加盖秦王印,此文出自大王之手,至少大王看过,并且同意了。” 众人的争吵愈发激烈,国尉缭也从争吵中得知了告示的内容, 也不做停留转身便走。 告示上面有秦王印,他的心中猜测着,秦王可能提前返回了。 可是,以他对秦王的了解,这个可能性不大。 告示一出,笼罩在此事的迷雾,愈发浓密了。 去见王绾之前,还是要先去一趟昌文君府上。 拿定主意,缭抱着案牍上了马车,朝着昌文君府上而去。 等到缭赶来之际,昌文君府的大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个个手提重礼,想要求见明日的丞相,提前谋一份好差事。 “通报!” 马车在人群后面停下,缭钻出马车,拍拍车夫。 车夫起身,站在车辕上,仰头喊道:“国尉大人有重大军情,拜见昌文君,烦请速速通报!” 车夫开口的瞬间,缭便缩身回到了车厢内。 作为来秦的外官,身为高位,就是他最大的高调。 莫非是看到门外人太多,怕耽误了事情,他或许会考虑在门外等到人群散去。 车夫的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毕竟国尉大人,在秦国也是位高权重的代表,只是没有根基而已。 而这些来求见昌文君,只为了送礼办事的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根基,在他们眼里国尉缭就是招惹不起的贵人。 仆人本来已疲于应付,想要躲回府中,听到国尉到来,挤开人群便凑了过来,“小的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 “家仆已去通知君上,还请大人随小的入府。” “好!” 众人皆知,马车里面坐的是国尉缭,主动退到两侧,让出道路。 马车自侧门直接驶入昌文君府。 仆人也借此机会,驱散守在门外,不愿意离开的客人们。 “诸位,国尉大人前来,我家君上必定要隆重相待,想必是没有时间见客了,还请各位先行回去吧!” 人群中,有不少是故意前来挑动事情的,不愿意就此离去。 熊启在自家府前,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只剩下寥寥几个他吩咐的唆使者,不由得额头青筋起,顺带着恨上了前来公办的国尉缭,眼眶变得狭长,目光逐渐变得寒冷起来,恶声道:“不过是个魏国的门监子,出身低贱,竟敢仗着大王赏识,坏我好事!” 第384章 熊颠的追求 “国尉大人远道而来,失敬失敬!” 缭的马车,刚进入昌文君府,人还没有下车,就听到了熊颠的声音。 他淡淡一笑,心中明白大半。 熊颠早就在这里等着了,突然接手丞相的权柄,吸引了门外的那些,平日里没有什么走动,只会趋炎附势的小人。 为了明哲保身,又不愿意得罪太多人,所以一直躲在府中,等着真正的客人上门。 以正事的理由,驱赶那些上门的小人。 只是,这个客人,刚好被缭误打误撞。 国尉缭挤出一抹不失礼节的微笑,迈步走下马车,道:“昌文君多礼了,在下前来是为公办,一切为了秦国,为了秦王。” 他转身从马车上抱下来几份案牍,说道:“昌文君...” “你们退下!” 熊颠快走几步上前,亲自接住国尉缭手中的案牍,屏退府中的下人,轻声道:“国尉大人,借一步说话。” 缭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不明显地向上提了提,转头示意车夫离开,拉着熊颠一同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道:“昌文君所言,也正是在下所想。” 两人停在一处廊檐下,熊颠率先开口,提及正事:“大人手中短兵千人,可否借于在下?” 国尉是秦国最高的军事官员,仅次于丞相一职,分管全国军政大事,手中掌管着一千卫兵。 其实,国尉缭今日不来,熊颠也会想办法找上门去的。 在咸阳能够调动军队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他的就算是有再多的家仆,也比不上正规训练,上过战场,退下来的百战精兵。 看着熊颠真挚的眼神,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秦王的赏识重用,让他从一介贱民,直接成为了权倾秦国的国尉,手中掌控着一千卫兵,既证明了秦王的魄力,也证明了秦王对他的信任。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国尉的位置上,就是每天关注六国形势,操心军政事务,制定秦军一统的方略。 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察觉到,熊颠卷入到了一场权力争斗当中。 此刻,正在试图拉他下水。 缭沉默不语,他只是个没有根基的外来官员,也没有投靠任何派系,靠山只有秦王,在熊颠说出真实意图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吐露一个字的。 “不会让国尉为难,只需要借五十名精锐士卒,用来守护这座府邸,保护在下的家眷即可。” “不知国尉大人意下如何?” 熊颠再次小心探问。 他深知熊启是个潜藏的疯子,为了个人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成蟜是个明目张胆的疯子,比起熊启更疯,会为了个人利益暴怒跳脚,也会为了秦国利益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所以,在接下来的争斗中,熊颠更看好成蟜会赢。 但,他们两个的争斗,很有可能会牵扯到自己的家人,熊颠不想争权夺利,只想过几天好日子,安安稳稳的。 无缘无故卷入进来,他已经置身漩涡,无法避免,只希望在接下来的冲突中,不要出现熊启铤而走险,伤害到自己家眷的行为。 这才,等到国尉缭上门,提出这么一个看似很不合理的要求。 “大王回来了?” 缭的双眼平静地看着略显焦灼的熊颠,避开了对方请求,问出了一个自己更加关心的问题。 “这...” 熊颠稍显难言,随后一咬牙,用力摇头。 “丞相病了?” 缭继续询问,熊颠再次摇头。 短暂的沉寂无言后,缭哈哈笑道:“在下身边是有一千卫兵,但那是大王看重,派来保护国尉府的,我无权调动。” “不过,昌文君既然开口,不如将家中亲眷暂送国尉府,倘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千余精锐秦军,足以应付。” 熊颠听到国尉缭无权调动的时候,都已经开始摇头叹气,准备另想他法,看看能不能去求成蟜,让他把家眷送到成蟜府上保护起来。 岂料,柳暗花明又一村。 缭后半句,直接让他心中悬着的事情,有了着落。 国尉缭是同阵营的人,把自己的家眷送过去,确实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 熊颠当即表示感谢:“国尉大人仗义相助,颠感激不尽,以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国尉尽管吩咐,在下定然全力相助。” “小事,无妨。” 缭释然笑道。 熊颠敢把人交给他,就说明所做之事不会损害秦王,他只需要静观其变,看准时机,决定是否出手相助即可。 作为局外人,事情发生前,他会茫然不知,事情发生时,他就能够快速找到漏洞,进行填补。 “今日案牍俱已在此,请昌文君核定之后传发出去。” 缭深知为官之道,既然做了秦王党,那就是做个彻彻底底的孤臣,公私分明,不与任何人结党营私。 留下案牍,缭转身走回马车上,招呼车夫过来赶车。 在熊颠这里一番交谈,王绾那里便不用去了。 丞相都被安排生病了,秦国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而今,他能做的,就是返回国尉府,静观其变,且看这秦国还能否继续停留下去。 “不能走!” 熊颠快走几步,拦在马车前面,车夫识趣地没有往前,又乖乖退了回去,他向缭解释道:“国尉大人,在下也不想如此,但是你既然参与进来了,那么在事情结束之前,就不能离开。” “大王没回,丞相没病,任何一条消息传出去,都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还请国尉在此停留几日,再行离开。” “丞相那里?” 缭目光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并不觉得诧异,淡然问起。 熊颠脱口而出,十分肯定道:“丞相已经闭门谢客,没有人能够见到他,在下十分感激国尉能够对我的家眷施以援手,但是你真的不能离开。” “那就叨扰昌文君了。” 缭屁股还没有坐热,便又下了马车,招来远处的车夫,吩咐道:“黄昏之时,驾车回国尉府,中途莫要停下。” “诺!” 缭回头看向熊颠,问道:“昌文君是否安排亲眷随车同去?” 熊颠点点头,仍觉得心有愧疚,声音不大道:“还请大人一份手书,届时由犬子带去国尉府。” 第385章 你要懂得感恩 “举手之劳。” 缭扑哧一声轻笑,负手朝着府邸深处走去,反客为主道:“昌文君可要帮在下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 “国尉放心,颠绝不敢怠慢。” 熊颠亲自抱着案牍跟在后面。 按照爵位,熊颠是封君,尽管官职不如缭,也理应走在他的前面。 只是,因为心中有愧,缭帮了熊颠的忙,而他却变相软禁了缭,使得他不好意思超过对方。 缭放缓脚步,等到熊颠赶上,两个人并肩而行,他回头看了眼远远跟着的仆人,盯着熊颠问道:“昌文君陷入了巨大漩涡之中?” 熊颠没有给予答案,但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缭轻笑着挪开眼神,继续往下问:“咸阳要起刀兵?” 两个人齐步走了一段,熊颠再次落后,缭心中有了答案。 随之,他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沉着严肃起来。 熊颠看似沉不住气的样子,其实是在故意提示他,否则以熊颠几十年的官场经验,藏住这些心事是轻而易举。 向来是熊颠相信自己,但是对背后之人过分忌惮。 而秦国能让一个封君如此恐惧的人,不多。 秦王不在咸阳,那就是太后了,也有可能是那位素未谋面,却如雷贯耳的王弟悄然回咸阳了。 缭再次等熊颠跟上,与他并肩向前,“昌文君身处漩涡之中,是为秦国忧虑,缭定当竭力配合,不会给昌文君增添麻烦。” “多谢国尉体谅。” 熊颠沉稳坚毅的脸庞,露出一抹轻松些的笑容,国尉缭的话,让他知道双方并没有交恶。 他出脚的频率,不断加快,儿子的安危有了保障,熊颠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当下,要做的事情就是配合好成蟜,拿出丞相的派头来,稳住咸阳的大小官员。 “来人,敞开大门,于门前布置草棚,明日卯时,本君邀请咸阳大小官员,于府前草棚共议国事,处理公务。” 熊颠喝走跟在后面的仆人,亲自带着国尉缭前往住处。 缭短时盯了一下,脚步跟上去,熊颠的软肋,还真是明显,怕是在秦楚系中,最好掌控的那一个。 …… “干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在咸阳街头,行拦路劫道之事,尔等不惧秦法乎?” 蒙毅在廷尉府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处理完张良的口供笔录,锁上廷尉的房间,便跟着他一同出了廷尉府。 两人不过是顺路,走到了同一个拐角处,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拦下。 蒙毅研读秦法,是个纯正的文官,可也出身武将世家,有些不错的胆魄和武力值。 他握紧腰间的礼仪之剑,凝视着眼前的黑衣人,一通呵斥。 背在身后的另只手,却是不住地摆动着,示意张良趁机离开,去不远处的廷尉府寻求支援。 那些黑衣人,就站在路中间,不进不退。 张良反于常理,并没有借着蒙毅争取到的时间离开,而是走到他的前面。 闭上眼睛,摊开双手,任人宰割道:“规矩我都懂,只求你们绑绳子的时候,别太用力,勒的浑身疼。” “张子房!你这是在做什么?” 蒙毅大为震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贼人拦路,不逃不叫不抵抗,直接送上去让人绑架的。 他怒吼一声,右腿悄然后撤,做好随时转身跑掉的准备。 这时,张良的声音传来,用充满善意的语气,劝道:“小蒙大人,卷入了这件事,不如乖乖跟他们走,至少性命无忧” 张良回头看向正在给自己绑绳子的黑衣人,提醒道:“为了公子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不出现任何纰漏,我建议把蒙毅一同带走。” “公子?” “什么公子?” 蒙毅后撤的脚步顿住,疑惑问起。 还不等听到答案,便头晕脑胀,直挺挺倒了下去,在他身后站着两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一人背起蒙毅,一人捡起摔在地上的案卷。 张良摇头轻叹,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声音略微带着些报复的快感,道:“要怪就怪成蟜,是他借用你的身份,欺骗了我,今天就当作是对我的补偿…呜呜呜……” 张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黑衣人用布团堵住嘴巴,一个宽口的麻袋,从头到脚,直接把张良装了进去。 两个黑衣人扛起麻袋,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 “子房兄,你出去一趟,怎么还找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成蟜看着趴在地面,后脑勺朝上的蒙毅,挖苦了一句五花大绑的张良。 “公子。” 成蟜眸光收回,落在黑衣人递来的案牍上,盯着看了一会儿,道:“怎么回事?” “公子行踪暴露,属下只能将蒙毅一同带回。” 成蟜冷冷地笑了一下,起身接过案牍,走到蒙毅身边蹲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脑勺,一声声喊着:“平头哥,起床了…” 同时,成蟜示意黑冰台的人先退出去。 “嗯哼。” 蒙毅嘤咛一声,悠悠醒来。 成蟜一步三叹,仿佛在经历极其惆怅的事情,遇到了难以割舍与抉择的事情。 “子房啊子房,我拿你当亲兄弟一般对待,你却想要背刺我,明知道我让你去廷尉举报赵高,是为了什么,还故意泄露我的行踪。” 不用等蒙毅亲口说出真相,成蟜也能知道是与张良有关。 如果是蒙毅依据昨晚的事情,猜到了成蟜的行踪,那么他一定不会去廷尉府,更不可能配合写出这份记录赵高罪名的案卷。 成蟜知道张良既然敢说,就一定不在乎这件事败露。 虽说不会对最后的结局,产生多大影响,但确实恶心到了成蟜。 “张良,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替你受过的将是韩非,再有下次,张平那把老骨头就准备埋入地下吧。” 在韩非出计坏李牧名声的时候,成蟜就想到了在韩国散布他阻碍秦军救援的消息,毁掉韩非在韩国民间的名声。 只是苦于下作,担心适得其反,逼的韩非与秦离心离德。 这下好了,张良做这个背锅侠,不管怎么样,说出去不是成蟜要搞韩非,是张良拖累韩非。 “呜…嗯呜嗯呜…” 张良嘴里还塞着布团,脖颈青筋暴起,有在十分用力地谩骂,可惜成蟜把他晾在一旁,根本听不到半个脏字。 此刻,后知后觉,理清事情脉络的蒙毅,声色严厉道:“公子,你盗用王玺,是谋反大罪!” 成蟜扶着额头,一边按揉太阳穴,一边吐槽道:“是我把你救醒的,你要懂得感恩。” 第386章 傲慢的楚系 “昌平君,你时常陪在太后她老人家身边,这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若是知道的话,就说什么,告诉我们大家伙,免得一群人在这里瞎猜,搞得人心惶惶的。” 熊启沉着张脸,冰冷的目光,自一个个楚系贵族的脸庞扫过,听着眼前这些人的絮叨,他的心中早就是一团怒火,无处发泄,当即揪住一人,夹枪带棒道:“本君传话下去,熊颠代了丞相一职,让你们早早拜访,早早走动,免得落了人后,而今,是你们自已不中用,还敢跑过来质问本君?” “太后那里,我是常去,到头来代了丞相之职的是熊颠,不是本君,尔等若是想要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放着熊启不问,跑来问本君,莫不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昌平君,这是说哪里话?我们这些个楚人,在秦国能够过得安稳,全都是依仗着你,太后她老人家久居深宫,不管这些事,昌文君心中只有自个家人,哪有我们这些楚国来的同乡?” “是啊,昌平君,那吕不韦在时,若没有你的支持,楚系早就在秦国失了势。” “咱们楚系的未来,全都寄托在昌平君身上,如今宫中封禁,里外不通,我们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昌文君拒不见客不说,还在门外设下草棚,邀请大小官员共商国事,唯独不见我等,整个楚系的希望都在昌平君身上了。” 熊启抬掌拍在桌子上,冷冷地瞪了所有人一眼,他还在为众人没有贿赂成功熊颠而感到气愤,权力名声全都让熊颠一个人得了。 厉声道:“你们若真是关心楚系的未来,那就去闯一闯王宫,见一见太后,问清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本君这里聒噪不堪。” 熊启的面色,比之一开始更加难看。 此前,还叽叽哇哇的楚系贵族,瞬间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他们要是有胆子敢进王宫,怎么还会到这里来? 熊启看着一个个霜打了的同僚,冷笑连连,忍不住鄙夷出声:“看来你们也都知道,擅自靠近王宫杀无赦的禁令,既然如此,还到本君这里来搬弄口舌,莫非是想看到本君,血溅王宫,尸横街头?” “哎呦,昌平君,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不利,今日前来,当真是关心楚系未来。并没有其他的不良用心。” “我们听说王宫封锁,所有人不得靠近,这不是想着,昌平君恩宠无限,如果说咸阳还有谁能够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想必就知道昌平君你了。” 若是平时,熊启不介意多听几句旁人的吹捧和夸嘘,身为楚系核心,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在楚国,他是先王之子,却也是不受重视的那一个,没有人看得到他。 在秦国,他是质子,却也是昌平君,人人敬仰,就连曾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那些楚人,也要连捧他的臭脚。 春申君黄歇,人称楚国无冕之王,不还是要对他礼敬三分。 熊启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他秦国昌平君的身份。 而他身为楚国王子,更想要的是,楚人能够发自心底的敬重他,仰视他,而不是因为秦国的爵位。 他要证明,楚先王之子中,他才是最值得托付王位的那一个。 所以,他暗中与楚国贵族通信,就是为了显耀一下,自己在秦国的地位,让楚国上下都知道,他没有坐上楚王的位置,是先王眼瞎。 然而,熊启走上了一条歧路。 此时此刻,那近乎病态的心境逐渐有所平复,认清咸阳当下的现实后,熊启感受到冥冥之中隐藏着的危险。 他找人跟上熊颠,约好次日相见,转头王宫便封锁起来,所有试图进出王宫的人,都会被杀无赦。 仅此一事,熊启便觉得有人在暗中对付他,可能与楚国贵族通信的事情走漏了风声。 如果只是如此,他也不怕,信中多是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最多是劝说楚军退走,秦军将至。 “你们进不了宫,本君也进不了宫,现在谁都进不了宫!” 熊启有所担忧,却还不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没有必要铤而走险,他决定再鼓动一次,让眼前这些去做探路的石子,道:“宫中的消息,谁也别想得到,但昌文君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个,你们若是能够结伴拜访,相信昌文君为了楚系的未来,还是愿意透露一些口风的。” “昌平君,我等昨日携礼登门,连门都没有进去,更别说听到昌文君的口风了,你和昌文君素来交好,不如…” “哼,有没有楚系,本君都能过得很好,至于宫中发生了什么,只需要本君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等待封锁解除,一切自然顺利,何苦与你们纠缠在一起。” 熊启有些急躁,他不想再和这些人推搡下去,说来说去,不就是那套让他顶在前面的话。 曾经他事事在先,是有利可图,楚系根深蒂固,得到楚系支持,就能更好在秦国朝堂肆意妄为。 现在,大王紧紧地握住权力不松手不说,宫中的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熊启在看清形势前,不会轻举妄动。 至少他宁愿单独行动,不会和这些楚系混在一起,以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许是担心这些人一直纠缠下去,不愿意离开,熊启终于忍不住下达了逐客令:“诸位请回吧,若是公事,去找昌平君,而今他暂代丞相之职,若是私事,请恕本君今日身体抱恙,有什么话改日再说。” 说完,熊启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直接起身离开。 “昌平君,昌平君!” “别叫了,还看不出来吗?” 人群中有人打断叫喊,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摆出一副高人姿态,指点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我们,既然如此,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若是不问昌平君,难不成你能入得宫去?” 那人被一句话问住,脸色微变,片刻后满脸傲慢道:“我入不了宫,但我有办法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 他冷哼两下,故意卖了个关子,赚足眼球后,道:“昌文君在府外办公,我等就去找他,之前问不出来,是方法不对,这一次。他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 第387章 昌文君颇有城府 “让开让开!” “昌文君今日事务繁忙,不办公事。” 这些楚系贵族,自宣太后时期在秦国站稳脚跟,传到今天,过多了清闲富贵的舒坦日子。 到头来,想了个最混蛋的办法。 他们离开熊启的府邸后,约定各自返回家中,叫上十几个家丁仆人,在此聚头。 在此途中,难免有清醒过来不愿招惹是非的人,也有后知后觉心中害怕的怯弱者。 他们全都选择了逃避,不参与。 尽管如此,汇聚在熊颠府前的人也不少,几十号手持棍棒的仆人,在家主的撑腰下,扬武耀威地驱散正在参与公事的官员。 国尉缭软禁,丞相王绾抱病,其他的高级官员,都在各自的官邸办公,派遣属下前来议事。 故而,这些家丁,包括他们背后的楚系贵族,心中并无半点畏惧。 面对一群绝对没有能力事后报复的人物,这些人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连推带打。 本来看到只是些身份不高的家仆,被推开的官员就要反击回去,但在看到他们背后跟着的楚系贵族后,一个个偃旗息鼓,默默退到了一旁,这样还能防止再被推一次。 熊颠好歹是个封君,就算是成蟜坑了一把。家中还是有不少家丁仆人的。 他们在看到府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后,主动抄起手里的家伙冲出门外,挡在熊颠前面。 此外,府中还有没出来的仆人,已经有人去叫了。 秦法规定,私下斗殴是重罪。 而他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家君上,防止那些意图不明的家伙,伤到人,并不是蓄意斗殴。 熊颠端坐席位,他旁边的官员却吓的双腿抖动,不受控制地跑到一旁。 “公事,理应携带案牍而来;私事,理应送上拜帖,问过主人家。” 熊颠扶着矮桌,缓缓起来,他脚步平稳,目光凛凛地注视着迎面走来的人群,身前的家仆让开一条通道,让他站到中间,“本君看你们的样子,既不是公事,也不是私事,倒像是来找事的!” 领头的楚系贵族,茫然一滞,熊颠向来是老好人的形象,能躲则躲,躲不过则笑。 这还是他,不,应该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听到熊颠说出如此强硬的话。 只是短暂的呆滞后,那人便冷哼两声,给自己提提胆子,道:“昌文君误会了,我们这些人,只是想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为何一直好端端的,偏偏昌文君离开后,王宫便封锁了?” “是大王回来了,还是太后的授意?” “只要昌文君说出来,我们转身就走,绝不会耽误你处理公事。” “没错,大家同朝为官,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是…” 熊颠昨晚就把儿子送到了国尉府去,那里有一千卫兵保护,安全无忧。 他已然做好了硬刚到底的准备,只是话到嘴边,熊颠想起来了成蟜贱兮兮的笑容。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成蟜站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这么说:“是公子成蟜的命令,封锁王宫,欲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熊颠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在众人面前体验了一把,真真正正的利刃上行走。 “不可能,成蟜失踪不是一日两日,怎么可能突然返回?” “昌文君,我等同为楚人,一衣带水,你若是知道实情,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出,那么我们可以入府详谈。” 别说逼上门来的楚系贵族不信,就连那些等在旁边的大小官员也没有一个相信的。 人群中,一道身影跑得飞快,但还是被熊启注意到了。 他忽然提高嗓门,厉声道:“尔等前来,无非就是阻碍本君做事,以此要挟本君说出实情,而今实情道出,你们不信,本君也没有办法!” “来人,拆除草棚,闭门谢客,所有公文全部堆在门前,等到本君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行过问。” 熊颠说到最后,眼神不经意地瞥了眼跑回昌平君府的那道身影,既然表明了不受威胁的立场,他也不再停留,转身返回府中,对于所有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丞相之权,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昌文君,昌文君!” “我等只是说笑,并非不信,还请昌文君以国事为重。” “昌文君请以国事为重,我等这就离开,绝对不会再来打扰。” 楚系为了得到答案,敢逼迫熊颠,却不敢中断了国事。 逼迫熊颠,他们以为这是楚系内部的事情。 若是因此,导致国事中断,可就是牵连家族的大事。 然而,他们的呼喊没有任何作用,别想留住熊颠回府的脚步。 昌文君府上的仆人,带着疑惑,拆除掉昨天刚刚搭好的草棚,完全不理解自家君上的做法。 府门后面,国尉缭听到动静,跟着众人后面,来到门口。 为了配合熊颠口中的大事,他的胡须全部剃掉,身为门监子,完全不在乎这是不是秦法中的一条刑罚,会被人误会。 为了大事,剃胡须是短时间内改头换面的最快方式。 他负手等在府里,看到熊颠回来后,笑道:“世人皆小看了昌文君,时至今日,在下才看清楚,秦国城府最深的人,非昌文君莫属。” “见笑了。”熊颠似乎不受夸,略显局促道。 缭当然不会相信他的局促,能有如此临场反应的人,不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局促。 所有人都被熊颠的老实人形象骗到了。 可也不对,他确实一直很老实,没做过什么坏事。 缭淡然笑着跟在熊颠身后,朝着府内走去,问道:“昨日搭建草棚的时候,昌文君是否就想到了今日的场面?” “没想到会这么快。” “草棚拆了,耽误政事的可不仅仅是那些人,还有昌文君。” 缭单纯好奇。 这种明显不符合利益的行为,背后应该藏着无人知晓的隐秘。 他也不指望熊颠说出来,自顾自道:“楚系势大,已显跋扈之势,今日之事,能够让大王找到合适的理由收回给楚系的特权,这对于楚系来说,是暂时不利,却长久安稳。” 说到这里,缭意味深长地盯着熊颠的后脑勺,摇头苦笑道:“至于昌文君为何陷入其中,缭能想到的,只有维持楚系这一个理由。” 熊颠略显痛苦地闭上眼睛,根本不是这样,是因为成蟜许诺的丞相,饼太大,他接不住,还不如犯点错,让饼消失的合情合理。 “唉,果然瞒不过国尉。”熊颠是由衷佩服,缭没有猜出来的,只有成蟜的那份许诺。 这属于只有他和成蟜知道的私下对话。 第388章 宫中变故 (对不住大家,本来过完年,初六初七就该恢复正常更新,但人给干到医院了,所以一直断断续续,昨天写了两章,已经是零点了…二月剩下这几天,我尽量做到两更,这是今天第一章) “君上,公子成蟜回来了!” 熊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仆,携带着刚刚获得的重要消息,如获至宝一般,压低声音生怕他人听到,又用力喊着,唯恐熊启听不到。 对上熊启那对冰冷的眸子,家仆感觉身处寒冬九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吞咽两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走到近旁,谨慎道:“君上,公子成蟜回来了,据昌文君所说,王宫封锁一事,就是他的命令。” 家仆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发现熊启没有任何变化,双眸中的寒意依旧,只是不再刻意指向他,这令他略感轻松,可又压力倍增。 出于对自家君上的熟悉,这副样子,可不是相信了他说的话。 家仆默默垂下头,不再多说。 从外面听来的消息,他已经全部道出,就算是让他再多说一些,他也说不出来了。 “是昌文君亲口所说?”熊启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家仆双腿站的麻木,听到熊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获天籁之音,小步子上前两步站定,感受着迅速蔓延的麻木感,道:“那些个贵族携带家仆将处理公事的官员赶走,威胁昌平君在众人面前说出宫中封锁的原因,昌平君一怒之下连带着将昨日搭好的草棚一并拆除,而今闭门谢客,不再见任何人,也不处理公事。” 熊启右手撑在案几上,手腕托着腮帮子,另只手轻轻摆动,示意家仆离开。 待到房间内再无一人,熊启双眼眯成一条缝,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点在案几上,富有节奏与频率。 “成蟜” “嬴政” “华阳…” “你们三个人,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 尤以说起成蟜的时候,熊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这全都是因为两个人曾经的恩怨。 没用多久,熊启便渐渐平复情绪,语气寒冷道: “熊颠,你在世人面前装尽了老实人的形象,心中有多少花花肠子,本君岂能不知?且不说你敢不敢出卖成蟜,单单是那守口如瓶的性子,本君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若是想要如此简单就骗到本君……” 熊启猛然起身,抬头看向门外,极目远眺道:“是大王?” “能够让熊颠不惧成蟜报复的人,只有大王。” 熊启豁然想起那日在宫中的见闻,小太监行色匆匆,宫中闯入一队神秘的秦军。 他放松没多久的心境,再次提了起来,“那日,秦军护送回宫的人,就是大王,却如此神秘遮瞒,莫非是…” 熊启因为大胆的猜想,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厚重,然而脸上还维持着该有的冷静。 这冷静中,有一抹疯狂与激动,随时准备突破而出。 吕不韦和嫪毐的下场,历历在目,熊启心中的冲动时起时落。 他厌恶成蟜,恨不得对方死去,尽管遭受多次坑害,也没有多少畏惧,只有无穷无尽的恨。 但,若是大王,熊启会忍不住心生恐惧,他不想做吕不韦和嫪毐,更不想有那两个人的下场。 他只想要尊贵无比的地位,和他人仰视崇敬的目光。 “来人,来人!” 熊启匆匆奔跑几步,冲到门外,大声喊来几个家仆,他心中乱糟糟的。 如果真的是大王重伤返回,公子扶苏不满周岁,成蟜是唯一有机会接过秦国大权的人。 以大王的强硬手段,若是条件允许,他一定会为成蟜扫清道路。 不行! 无论是什么情况,他一定要为将来做打算。 成蟜在背后操盘也好,大王在背后控局也罢。 对他来说,多一条退路,总没有坏处。 “君上。” 熊启目光深沉地看着急促跑来的心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转身回了房间:“随本君来。” 片刻之后,亲信神色慌张地出了房间,怀里似乎还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观察到四周安全后,亲信避开人多的地方,小跑着离开府邸。 ...... 外界因为王宫封禁的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凡是心中有鬼者,皆人人自危。 而王宫内,除却封锁后的风声鹤唳,也陷入一股沉重的悲伤情绪中。 “公子,公子!” “太后宫中的寺人传来消息,太后平日里卯时便起,昨日巳时方起,今日已近午时,仍旧昏睡不起。” 成蟜跟在相里顷屁股后面,以上级领导的身份,巡视着墨家的工作进度,时不时地戳一戳相里顷,让催促两句,然后 自己再出口表扬两句,总之他要做那个好人。 二人巡视到最后一根柱子的时候,成蟜的手掌刚刚伸出去,还没有碰到刻在柱子上的龙刻,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去。 一名行色匆忙的廷卫,已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他身边。 相里顷稍微愣神片刻,挥挥手,让正在做工的墨家弟子,暂时离开,他也知趣地告辞退去。 成蟜收回抓空的手掌,有些错愕的问起:“你方才说什么?” “太后宫里...” 廷卫刚刚开口,成蟜便撒腿跑了出去,他撞开通禀的廷卫,挤开挡路的墨家弟子,一路上数次差点跌倒,好在身边的墨家弟子,争先恐后地出手,在成蟜即将摔倒的刹那间扶住他。 “公子,宫里已派人去请医官。” 廷卫短暂的出神后,跟着成蟜追了出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他只能跟在喊着,提醒道:“公子慢着点,小心脚下。” “医官?” “这个时候,医官还顶个屁用!” 成蟜回头瞪了一眼,吓得廷卫瞬间清明。 这话虽没有明说,却也与明说没有什么分别了。 他只是遇到了前来通报的小太监,带了原话过来,并没有见到太后的情况。 有心想要再劝劝成蟜慌乱的步子,却不敢开口,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担待不起。 廷卫跟在后面,提心吊胆地看着成蟜跑得越来越快,好几次险些摔倒。 到了华阳太后的寝宫前,成蟜停下脚步,收敛起急匆匆,逐渐平复下来:“去请医者,全咸阳的医者全都请到宫里来。” 廷卫生出疑惑,王宫封锁禁止出入,去请咸阳的医者入宫,岂不是要解除封锁。 还不等他答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诺!” 待他回头看去,只剩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第389章 华阳太后的嘱托 留下廷卫一个人呆在原地发愣,成蟜直接走进了寝宫。 他本想和往常一样,喊几声“祖母”,做个讨喜的大孙子。 忽地想到华阳太后可能还没有醒来,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单纯是病了呢? 成蟜尽管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稳定了心神,踏进寝宫后,脚步依旧是不受控制地变快变得急促。 迎面出去的宫女和寺人,纷纷垂首退到一旁。 他隔着屏风遥遥地看了一眼,没有看真切,只见到华阳太后的床边,整齐跪着几名医官,他们的身上,满满的都是局促。 “太后,医官怎么说?” 成蟜拦下路过的寺人,话已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刹那停顿后,问道。 寺人低垂着脑袋,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成蟜看到他这副模样,下意识握紧拳头,指尖顶着掌心,用力往里凹陷,他的神经仿佛抽离了身体,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手掌的疼痛还在,只是成蟜陷入了更大的疼痛之中,心痛。 “公子,太后她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小的们想要去通知公子,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不让,怕误了公子的大事。” “今日,实在是太后迟迟未醒,小的们吓坏了,这才不顾太后的命令,去通知了公子。” 寺人扑通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声音不是很大,不敢吵到华阳太后,但是很容易感染人。 连带着附近的好几个宫人,全都跪在地上,啜泣起来。 是个聪明的家伙,他知道说出华阳太后的近状,成蟜会责问其为何不作通禀,所以直接拿出了华阳太后挡在前面。 希望成蟜能够明白,不是他们不说,而是太后不让。 他们不过是一些宫中的低贱下人,根本不可能违背太后的意志。 成蟜悲痛地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无力地挥挥袖子,赶走哭吵得宫人,再让他们在这里哭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滥用手中的权力,砍人脑袋。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这是谁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成蟜抬腿上前,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华阳太后的床榻就在屏风后面,他却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仿佛身后用人推着他,也好像是头顶是有个操纵者,提着他的双腿,往前走。 每一步不是踏在地板上,而是踏在自己的心上。 每一次脚步落下,他心中的悲痛,都会得到放大蔓延。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走到了床榻旁。 看着床榻上面容祥和的华阳太后,成蟜忍不住唤了一声:“祖母。” 这次,他的祖母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迎接他,也没有笑呵呵地回应他,笑骂他。 “太,太后她...” 成蟜小心翼翼在跪在床前,轻声问起。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身边的医官跪行几步,凑过来主动道:“公子,太后她大限将至,恐怕,恐怕,醒不过来了!” “g...退,退下。” 成蟜压制着极大的痛苦,最终没有说出那个滚字。 生老病死,人力不可阻挡。 这些医官,就算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也换不回来祖母一个时辰的寿元。 因为,天道不允。 听到成蟜的声音,几个早就双股战战的医官,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寝宫只剩下成蟜和华阳太后两人,他跪在床前,抓起祖母布满皱纹的手掌,轻声唤着:“祖母,成蟜来看你了。” “你平时总是教导我,身为公子,要有公子的风范典仪,不可毛毛躁躁,不可大惊小怪,不可…” “祖母,你睁眼看看,孙儿改了,孙儿听你的话,注重王室礼仪,绝不给王室抹黑。” 说着说着,成蟜的眼眶变得温热,视线逐渐模糊,声音也变得呜咽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又怕华阳太后醒来,看到他没出息的样子。 成蟜回忆着来到秦国的点点滴滴,华阳太后把他当亲孙子对待,只有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原来的成蟜。 他比起原身,更加调皮捣蛋,时时招惹王兄,惹怒教书的师傅。 都是华阳太后出面,帮他摆平的这一切。 而他也不辜负华阳太后的出力,在树上掏了鸟蛋,会烤熟给王兄送过去,拉近彼此的感情,也为下一次犯错提前行贿。 说出去谁信呢。 秦王与王弟的关系,从亦君臣亦兄弟,变成纯粹的兄弟,全凭成蟜的惹祸,华阳太后的救场,还有成蟜明目张胆的行贿。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华阳太后的救场,若非她及时出现阻止,以王兄严格的要求,成蟜八成要次次卧床不起,现在变成个报废了已经。 “成蟜,哭什么?” 一只并不光滑的手掌,贴着成蟜的脸颊,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祖母,” 成蟜声音哽咽,一肚子的话想说,看到祖母还有话要说,当即用手擦了把脸,点点头,应道:“没哭,沙子迷了眼。” 华阳太后侧目看来,微微笑着,苍老无力的声音,说道:“祖母感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梦到了在楚国的时候,梦到了先王,梦到了政儿第一次回咸阳,他叫了我一声祖母,可也只有那一声……” “祖母,你别睡,等王兄回来,我让他叫你祖母!” 成蟜扒着床沿站起来,欲叫医官进来。 医官说了醒不过来,可不还是醒过来了吗? 这就是奇迹! 成蟜见到了奇迹,他就希望奇迹延续下去。 “好孩子,本宫答应先王,替他看好秦国,你也要答应祖母,帮你王兄看好秦国。”华阳太后说完最后一句话,声音彻底消散,双手无力垂下。 然而,成蟜的耳边,华阳太后的声音,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成蟜呆立许久,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伤,爆发出来:“祖母!” 第390章 兄弟齐心 嬴政在函谷关内,已有多日不曾处理政务。 第一天,很不习惯,坚持了多年的习惯,突然间手边没有政务要处理,觉得很不适应,捧着书卷在房间里过了一天。 第二天,得到成蟜送来的消息,声称他在咸阳代为处理政务,嬴政方才觉得心旷神怡,偷偷放闲半天,走出房间,去四周转了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三天,嬴政已经开始畅想安心做个不问政事,每日闲逛的秦王,把那一摊子烂事全都丢给成蟜,而他则是游山玩水,也是不错的生活方式。 是日,嬴政换上一身戎装,在亲随侍卫的陪同下,从关内走到关外,从关外走到关内,登上函谷关两侧的山脉,站在上面俯瞰着广袤无边的九州大地。 他还想站得更高,试图触碰到天,作为人间君主,他克制不住地想要与天上的仙人一较高下。 只是因为这山只有这么高,还是因为今天有雾,不多,但也让他摸到了云层。 嬴政按剑站在山巅,目光向东,达到了视力极限,眺望着含糊不清的东方六国。 穿过九州大地,他仿佛看到了齐国,在那广阔平坦的齐鲁大地上,有着一座傲视群雄的泰山。 待到六国覆灭,他一定要去登上泰山。 因为,他和泰山一样,傲视群雄。 倏然,山巅出现一名黑衣人,引得侍卫随从警惕万分,如临大敌。 在其拿出身份令牌后,得到了放行。 “王上,咸阳加急密信!” 嬴政的思绪被走近的黑衣人打断,视线中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云层飘渺重叠,萦绕天地间。 六国、泰山,全都离开嬴政的视线,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安静地坐落在视力不可达之处。 山风疾吼,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嬴政朝着一侧伸出手,淡然开口:“信。” 黑衣人恭敬上前,将密信放在嬴政掌心,后退两步等在一旁,等候大王随时问话。 信函入手,轻若无物。 嬴政神情平静地拆信,读信。 忽然,他拿信的手指陡然用力,平整光洁的纸面,如同迅速衰老了一般,遍布褶皱。 轻若无物的信函,变得沉甸甸。 嬴政垂眸看着信函上简短的一句话,沉默良久。 “成蟜如何?” 他一边问起,一边将信函揉搓着攥在手心。 黑衣人出现了刹那间的愣神,华阳太后过世,大王过问公子,他不能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答道:“公子封锁王宫,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站在远处的赵高,隐隐约约听到了大王问起成蟜,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努力地支着耳朵想要多听一些。 可惜,离得太远,山巅的疾风来得迅疾,将人声全部吹散,待钻进他的耳朵里时,就只剩下没有任何信息的风声。 “太后葬礼依制而行,回去告诉成蟜,寡人不日动身,无法处置之事,等寡人回到咸阳亲自处置。”嬴政想要让黑冰台密卫带上自己的安慰,转述给成蟜。 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华阳太后过世,对成蟜的打击,将会是无比沉痛的。 嬴政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开口问成蟜如何,得知计划正常进行,他不是欣慰成蟜的办事可靠,而是担忧成蟜压抑着体内的悲痛情绪,得不到发泄的话,恐怕要反噬己身。 他要尽快回去,接过成蟜手中的事情,亲自操刀。 密卫没有退下,而是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顶着来自大王的无形压力,提心吊胆道:“来时公子嘱托,秦军对外战事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请大王坐镇函谷关,莫要分心劳神,咸阳的事情公子可以应对。” 大不了,在咸阳杀他个血流成河! 这句话密卫没敢说,他察觉到自己话说完后,大王四周变得更加寒冷了,让他忍不住打寒战。 这句话是成蟜真的如此想法,还是言不由衷说出的气话,密卫并不确定,他担心说出来后,大王会直接暴走。 沉寂,无声,耳边只有烈风阵阵。 忽地,密卫觉得浑身一松,大王身上的寒意和怒火有些消退。 “长大了。” 嬴政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 弧度,提了提腰间的佩剑,按住剑柄挑起剑尾,任由披风在风中舞动. 他转身走向人群,随行人员纷纷低头,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传令全军,王驾亲临函谷关,遥观大秦锐士杀敌立功。” 嬴政驾临函谷关的事情,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是出于安全考虑。 而今,成蟜在咸阳准备大干一场,那么他作为王兄,就算是远在函谷关,也要为他壮壮声威。 当秦王亲临一线的消息,传遍全军,秦军的战斗热情,还能再提高一大截。 搭配王翦的指挥,一场巨大的胜利,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来。 届时,藏在咸阳暗处,蠢蠢欲动的耗子们,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自乱阵脚。 同样的,咸阳稳定下来,送上源源不断的粮草军械,也能够鼓舞到前线的将士们。 就看,哪一方先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奴婢这就前去传令。” 赵高低着头,小步快走地往后退去。 刚刚后退两步,还没有转身,便被嬴政叫住:“慢着,这是军务。” 嬴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转身看向旁边的侍卫,随便选了个人离开传令。 赵高呆立在原地,刚刚那句慢着,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伺候大王多年,通过任何细枝末节,他都能够猜出大王的部分心思。 平日里,别说是这种事情,就算是更重要的事情,也是让他去传令。 今日的变化,使得赵高心中直打鼓,不明所以。 也正因不明所以,故而感到恐惧害怕。 山风拂面,赵高打了一个冷战,跟在离开的队伍后面,魂不守舍地迈着两条腿。 脑海中,快速地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 复盘了一遍又一遍,他仍旧没有发现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自从得罪成蟜之后,他做什么都收敛了许多,不应该有什么把柄在成蟜手里。 “赵高,你回一趟咸阳,告诉成蟜,咸阳大小事宜由他处置,待战事结束,寡人便返回咸阳。”嬴政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第391章 恕孙儿不孝! “公子,昌平君的人已经抓获,按照公子的吩咐,拔掉舌头及找到其家人,昌平君私通楚国一事即成铁案。” 成蟜挥挥手,让身后的黑冰台密卫退了出去。 他披麻戴孝跪在华阳太后灵前,整个灵堂内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灵前放着三牲以及五谷供奉。 “祖母不想看到昌平君这样的不肖后辈,毁了楚系在秦国的基业,数次维护他们,替他们遮掩私行。” “然而,在秦国的楚系贵族何其之多,有几个能像熊颠那样,摆明了身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知道他们是秦国的封君贵族,而不是楚国的贵人。” “他们还以为能够在秦国获得爵位是因为背后的楚国,殊不知那是历代先王对他们的宽厚以待,是看在宣太后,还有祖母的血脉亲缘上,给他们一些食邑,过上高人一等的日子。” “这些人表面上吸食着秦国百姓的血肉,享受着秦国百姓出让的权力和利益,背地里却暗中勾结敌国,与东方六国眉来眼去,孙儿骂他们一句: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也不足为过。” “昔日,六国合纵,秦国强势,他们便安心做个秦臣,秦国稍弱,便动了歪心思,想要在他国谋取一条出路,历代先王若不是看在天下格局动荡,国内稳定首要,定然早就拔除了这些三心二意的投机派。” “而今,齐国幽而复明,不复当年盛况;赵国一蹶不振,国力大减,不是秦国对手;楚国国土收缩,高层耽于享乐,天下之大,唯有秦国一家独强,想要走向更远的地方,秦国这艘载着黎民百姓的巨船,就该在启航之初,铲除会在风浪中动手脚的小人。” 成蟜声音不大,却是连续不断地说了许多。 自从来到大秦,他就知道那些人该死,那些人不该死。 但,一直都是藏在心中,没有明确说出来过。 今日,成蟜在华阳太后灵前,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他从来不愿意插手政事,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比王兄处理得更好。 可有些事情,就算是王兄不提,他也要撺掇着去做,王兄拒绝后,他会等一段时间,寻找新的机会。 因为,始皇再强大,也是凡人之躯,难免受到历史局限性的影响。 正如熊启的事情,成蟜不止一次煽风点火,都被拒绝了。 此次,还是因为黑冰台发现了熊启密通春申君,王兄顺水推舟,把事情交给成蟜处理,这才让他有了机会。 成蟜挺直腰背,手掌叠在一起,触碰到额头,然后俯身叩下,接连行完三次大礼:“祖母,恕孙儿不孝,让我再任性这最后一次!” 夜风静谧,无声无息地吹进灵堂,吹动簌簌的火苗,拖曳着成蟜的影子,时而修长,时而扭曲。 仿佛在阐述着成蟜那颗杂乱的心,是为了秦国正事,行光明大道,也为了心中执念,行阴谋诡计。 “通知在咸阳的所有官员公族,天亮之后,于咸阳宫议事。” 成蟜走出灵堂,房门带动的旋风,一瞬而过,灵前的灯火,很快便恢复正常。 天空中,零零散散地挂着几颗星星。 他不懂星相学,更不会观天象。 即便是他穿越而来,死而复生,清楚地明白世界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一切。 但,他仍旧相信,成事在人。 那只黑手,将他送过来,不就是看不下去煌煌大秦二世而亡? 希望成蟜能够在蛀牙坏掉之前,发现蛀虫,将其除掉。 蔚蓝的夜空,交织着东方的鱼肚白,天地之间,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 而成蟜一路向前,待走到咸阳宫的时候,黑暗已全部退去。 他孤身一人,推门进入宫殿,会见群臣的前廷,经过墨家的修缮,早已改头换面,九根柱子屹立在殿内,上面雕刻着九条或飞、或卧、或抓、或行...的九条真龙。 原本摆放大王席位的地方,加上五个台阶,修建了一个全新的台子,上面摆放着一张加宽的太师椅,还有一张方桌。 群臣的位置,席位也被撤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地板。 成蟜摘下戴在头上的孝帽,径直走到台阶前,转身坐在第三个台阶上,一双大长腿,慵懒地伸展开,静待着百官入殿。 不知过了多久。 成蟜浑浑噩噩地听到耳边一阵嘈杂,清醒过来的意识迅速占据大脑,眸中的清明驱散浓浓的困意。 成蟜一边起身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疼,一边向外走去打开殿门,道:“各位,早上好!” “有没有用过早膳?没有的话,我可以让御厨为你准备一口稀的。” 成蟜眯着眼,出现在百官面前。 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什么,都没有人去关注他的笑容是否暗藏杀机。 所有人,都被成蟜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一个失踪多日没有行踪的公子,突然出现在宫里。 且还召集百官召开朝会。 有个别心思活络者,踮起脚尖,越过成蟜看向他身后的宫殿,想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成蟜看着神色各异的百官,慷慨大方走到一旁,并将殿门全部推开,让里面的一切,全部暴露在官员眼下。 “不要拦着,让他们进去。”成蟜下令秦军不要阻拦,任凭百官自由进出。 然而,当秦军退到一旁,挤挤攘攘的官员,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一个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同僚的行为,做好了随大众的准备。 “今日朝会,王兄不在,在下代为召开,将近日积累下来没来得及处理的政务,都借着这个机会,全部处理掉。”成蟜一脸和善道。 “公子,宫中出了何事?你为何穿着这身衣服?”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众人才将注意力自成蟜本人,移动到了他的衣服上。 葛麻做的孝衣,丝毫不比成蟜的突然出现带来的冲击感弱。 “太后薨了。” 成蟜在人群中寻寻觅觅,找到躲在大后方的熊启,目光凛冽且冷漠。 第392章 没救了 成蟜眼角努力打开,用尽全力试图将在场每位官员都收拢在视线下。 将关注的重点放在楚系身上。 熊颠倏然抬头看向成蟜,双眸中的惊疑一点点消散,逐渐变成失落,悲伤与叹惋,他垂首重叹,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跟在同僚身后,走进宫殿。 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因为脚抬得不高,而险些摔倒。 好在成蟜及时伸手扶住,提醒道:“表叔,看路。” 熊颠侧过脸,看向成蟜,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后,说道:“多谢公子提醒。” 他转头的幅度变大一些,看到身后不远处的熊启,喃喃自语:“唉,看路!” 成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真的只是简单的提个醒,没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只是熊颠想太多了。 熊启表情狰狞,在察觉到两人的目光后,他回以凶狠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恨意。 熊颠又是一声重叹,在成蟜的搀扶下越过门槛,略显蹒跚的脚步,摇摇晃晃的背影,好似风中残烛。 但成蟜丝毫不担心熊颠承受不住双重打击,相信他的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只是华阳太后走的太突然。 直到此刻,成蟜才稍稍明白了一些。 如果他把楚系铲除掉,那么华阳太后大概会比此刻的熊颠还要悲痛无声。 而今,走到熊启前面,就不用看见他们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不!不!不!” “不可能,前几日太后还好好的,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熊启用力摇着头,一个劲儿否定现实,不愿意相信所发生的一切,近乎发癫一般冲到成蟜面前,被护卫拦住后,他凶神恶煞地指着成蟜,发出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控告:“嬴成蟜,是你,是你!你为了铲除楚系,害死太后,你罪该万死!” “祖母养我育我,就算是要把楚系连根拔起,我也不可能对祖母下黑手。” 成蟜看着发癫的熊启,想要嘲笑他的胡说八道,可话到嘴边,变成了真挚的心声:“更何况本公子,从来没有下想过彻底铲除楚系。” “反倒是你,身为秦国封君,享受着王兄和大秦子民赋予的特权,却在背地里做着些危害秦国的事情,使得祖母一次又一次受你牵连,平白损了名声。” 听到成蟜说他暗中危害秦国,一开始还有些心慌意乱。 很快,熊启便稳住了心绪,说他暗中勾结楚国,他送到楚国的信,并没有泄露秦国机密,只是告知春申君,此次救韩,秦军志在必得,希望楚军能够避开秦军锋芒,减少伤亡。 这件事,说到底不光是拯救了无数楚军将士的性命,也因为楚军的避战,使得秦军没有产生伤亡,是双方互利的事情。 且不说成蟜能不能得到原信,就算是得到了,这也不算是什么大罪。 他既没有抱怨秦国,也没有称赞楚国,流露出向往之意,甚至还有些居高临下的轻视。 熊启反驳道:“污蔑,你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成蟜回以冰冷的目光,没有搭理他,吩咐拦人的护卫,道:“架进去。” “嬴成蟜,你污蔑本君,本君要见大王!” “本君要见大王...!” 熊启的申诉,到头来终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早知道,他今天就应该告假不来。 而今被成蟜控制住,绝不是什么好现象。 熊启被护卫架着走了一路,放到殿内。 国尉缭含笑看着这一幕,目光掠过熊颠,准备看一场好戏。 病到下不来床的王绾,面色红润地站在文官首位,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微合眼眸,耳朵却是不放过场中的任何响动。 “大兄,大兄!” 熊启站在殿内,环视一周,王绾、国尉缭之流,要么无视他,要么看戏,楚系的大小官员,却是慌张挂在脸上,比他还要慌乱,根本指望不上。 此刻,那个有事真上的大兄,成为了熊启的救命稻草。 他快走几步,边走边喊:“大兄,成蟜他污蔑我,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秦国的事情,你要相信我啊!” 熊颠还沉浸在华阳太后去世的悲痛中,只是微微抬头,看了眼逐渐慌了阵脚的熊启,摇头叹息:“唉,看路,看路。”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是听不到的那种。 不过,熊启听得明白,是看路。 他不明白熊颠这个时候说这些干嘛,完全没有意义。 熊启再度问道:“大兄,事到今日,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大王在不在咸阳?” 熊颠默默摇头 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没有骗你,是你不信罢了。” “这么说,就是成蟜在污蔑本君,大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吗?” 熊启一听大王不在咸阳,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一丝生机。 秦国重法,只要等到大王回来咸阳,调查清楚之后,一定不会让成蟜胡来。 熊颠避开了这个话题,自顾自地说着:“那日我问你,有没有派人去楚,你的回答是没有,而我派去的人却说,你的人早就几天前就去了。” “秦楚开战,你我身为楚人,去信一封,关怀在楚亲朋,无可厚非,这也是大王允许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但你做贼心虚。”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与成蟜达成了合作,要坑害于我?” 熊启面色再变,眼中生出几分怨毒,没有得到回应的他,继续道:“就为了得到丞相之位,你勾结外人,对付手足兄弟?” 熊颠重重一叹。 “你需要冷静一下,如不出我所料,公子手中必定有将你定罪的铁证,还是想想办法,该怎么辩驳吧。”熊颠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善良,出言提醒道。 “证据,他能有什么证据?” “本君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哪来的证据?” 熊启微微一愣,陡然变得更加癫狂,大吼大叫起来,似乎大声说话,能够掩盖着他的心虚:“秦国重法,等到大王回来,他的所有污蔑自当土崩瓦解。” 假证也是证! 熊颠腹诽一句,没救了! 第393章 问罪其三 宫殿内,议论声甚小,只听得到熊启在那里大喊大叫。 成蟜最后一个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秦军,抬着一个箱子,还有一个巨大的火盆。 火盆放在了门外,箱子就放在火盆附近。 “各位,长话短说,今日召开朝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审判背弃秦国的叛徒。” 成蟜进来后,熊启便止住了声音,暗搓搓地攥紧拳头,他知道成蟜这是冲着他来的。 尽管心中慌乱不已,表面上表现得还算冷静镇定 冷哼一声,将头扭向别处。 在场的官员中,有如王绾一样,道德标准较高,依旧保持着不管不问的态度。 也有直接打开话匣子,八卦起来的官员。 全场最轻松的,莫过于全程吃瓜的缭。 经过这些天的推演,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将成蟜的意图,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此刻还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就是想看看这个传闻中胡作非为的公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出身贫寒,能够走到今天,站在秦国庙堂,依靠的就是剑走偏锋,所以会被成蟜吸引到。 “收买宫人,窥视宫闱秘事,可是死罪?” “欺压地方地方官员,侵吞秦国田产,私自扩大食邑,可是死罪?” “勾结敌国,泄露秦军机密,可是死罪?” 成蟜走到王座前面的台阶上,每上一个台阶,便问一个问题。 三个问题问完。 成蟜负手站在台阶上,他不急着转过身来去看那些官员们的精彩表情。 这三个问题,只有成蟜知道是精准指向熊启,模糊化覆盖所有人。 但凡是有封地的,就一定做过侵吞田产的事情。 但凡是经常出入王宫的,就一定与宫人交谈过,打听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最后一个问题的范围可能要小一些,但也能覆盖八九成不属于老秦人的官员,他们来秦做官,肯定都往母国的亲朋写过信。 成蟜要给他们一些反应的时间,等到一个个心虚不已的时候,他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缭为了吃瓜,干脆直接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一众官员。 大王不在,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他是新人,又是高居国尉,除了丞相和公子,没人能管他。 丞相还在闭眼与庄子同游,公子负手台阶上,在酝酿气势,都没有空管他。 缭小步慢挪,来到熊颠旁边,戳道:“昌文君,你有没有侵吞田产?缭只读兵法,不读秦法,不知道这算不算死罪。” 还不等昌文君回答,他又扭头看向面色铁青的熊启,惊诧道:“昌平君脸色不太好,莫非是公子所说死罪,君上你一个不落?” 熊启狠狠地剜他一眼,用力甩出长袖,把扭向旁边,咬紧后槽牙骂道:“贱民!” “没有就没有,昌平君怎么还骂人呢?” 缭是个腹黑的,他看似被熊启甩了脸色,受了委屈,扭头便和熊颠吐槽起来:“同为封君,昌平君和你的宽宏大度比起来,就显得小肚鸡肠了,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没有教养。” “你!” 熊启怒指缭,看着他那副小人得意的样子,若不是顾忌缭是兵家,就上去给他两拳了。 “什么?!!” “昌平君三罪皆犯!” 缭自底层摸爬滚打,打架斗狠他不怕,插科打诨他也行,没有那些贵族身上的臭毛病,这也是礼,那也是礼。 他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官员的注意,就连成蟜都忍不住回头看来。 是哪个人才,竟然如此优秀! 生面孔,不怎么认识。 但,把熊启气地吹胡子瞪眼,至少官位不会低。 这个国尉怎么贱贱的,感觉他和李斯做搭档,一个出诡计,一个出兵力,怕不是要横扫天下? 成蟜短瞬的失神,大概是想念李斯在身边的日子了。 他只需要乱来,李斯会跟在后面查漏补缺的。 “啪啪!” 掌声落下,一位遍体血渍的寺人,被人高马大的护卫提着后脖子,丢了进来。 寺人侧卧在地上,只会阿巴阿巴。 熊启认出,这就是那天的小太监,不知几时变成了哑巴。 郑平跟着走了进来,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多高官面前,难免有些紧张,他将掌心的汗珠,蹭干在衣袖上,拿出事先做好的笔录,当着众人的面念了起来。 念到一半,熊启便沉不住气了。 他快步上前,想要争抢郑平手中的笔录,边走边骂:“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你也敢污蔑本君!” 熊颠眉峰微隆,熊启这是在指桑骂槐啊。 缭眼疾手快,跟着熊启追了上去,单手环住他的腰身,夹着他回到原位,劝道:“昌平君消消火,身体是自己的,气出病来不值得。” 成蟜看向国尉缭,投以赞许的目光。 其中还有一些疑惑,王兄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性子的臣子了? 待到郑平念完,成蟜开口道:“这是前中车府令赵高的亲信,听从赵高的命令,与熊启互通宫内外消息,窥探宫闱秘事,意图架空王兄,掌控秦国上下,特意找了个哑巴做中间人,就是为了秘密行事。” “你胡说,此人明明是刚哑不久。” 熊启气到上头,一个小太监的死活,他不在乎,但成蟜这明目张胆的丢黑锅,太不要脸。 要是就这么接下来,他真就成了居心叵测、十恶不赦的权臣奸臣。 成蟜冷静旁观,直击熊启话里的漏洞,问道:“听昌文君的意思,似乎早就认识这个寺人了?” “本君不识!” 熊启黑着脸,不再说话。 好戏还在后头呢,成蟜也不揪着一个问题不放,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蒙毅和又一个哑巴。 因为此人身上的血渍,与之前的小太监几乎是相同的位置,没有受过酷刑,只是被拔了舌头。 蒙毅一脸傲娇地走到前面,不情不愿地朝着成蟜行礼,给足了他面子,朗声道:“此人乃是昌平君府中家仆,常年往返于秦楚之间,其口不能言,确保了传递的消息绝对安全,但廷尉抓到他的时候,在其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蒙毅不慌不忙地从袖筒里取出一张帛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道:“昌平君在信中细数历次秦楚之战的功劳,以及表达了回归母国的强烈渴望,希望楚王能够准许他返回母国,即便削减食邑,也在所不惜。” 第394章 公开公正公平公义 “蒙毅,你这是栽赃陷害!” “本君不识得此人,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人不曾经受酷刑,却满身血污,显然是你们为了陷害本君,随便找了个人,拔掉其舌头,用来作伪证。” 熊启刚刚着急开口,中了成蟜的圈套。 这一次,他谨慎了许多,不去辩驳蒙毅所说的话,而是将突破点找在了哑巴身上。 这两个人哑巴不哑巴,熊启心中明明白白,但是他不能直接说。 容易被成蟜抓住漏洞,一个劲儿地给他甩黑锅。 只有引导百官自己去发现,从而将他们拉拢到自己身边,支持自己,才有机会度过眼前这关。 只要能够证明这两个人刚刚被拔掉舌头,那么成蟜和蒙毅做伪证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相信。 蒙毅斜了一眼,肯定道:“他就是哑巴。” 熊启:“他刚拔的舌头。” 蒙毅十分肯定:“他就是哑巴。” 熊启再三强调:“他刚拔的舌头。” 蒙毅无奈摊开手,一副不得不承认的样子:“好吧,他不是哑巴。” “对,没错!” 熊启抓住机会,快言快语,说完后立马就后悔了,连忙纠正道:“我是说,他拔舌头之前不是哑巴。” “也不对,我是说,他是你找人拔掉舌头后,才变成了哑巴。” 熊启越描越黑,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都觉得不是很合适,又一次陷入了被动中。 蒙毅反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装模作样地打开帛书,念念有词道:“我又没说什么,你等我看看帛书上面还写了什么。” 帛书刚一打开,蒙毅便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哎呀,错了错了,我说错了,这上面写的不是昌平君勾结楚国,而是昌平君向楚国讨要封地。” 熊启深吸一口气,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家仆。 蒙毅第二次所说,确实是他嘱托家仆带到楚国的消息。 不过,他只是口头授意,并没有写在帛书上,留下证据。 所以,在蒙毅拿出帛书的时候,他不是很慌,一直等到蒙毅把该说的话说完,才出言辩驳。 蒙毅拿着帛书,不过是迷惑人的行为,熊启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没有什么太多的慌乱。 只是,向楚国要求封地的事情,定然是这家仆亲口泄露的。 熊启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事情被泄露出去,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前方一团迷雾,藏着刀子的可能性很大,他不敢轻举妄动。 熊启把目光从家仆身上挪开,还算镇定地看着蒙毅,说道:“是非曲直,全凭你一张嘴,无凭无据的,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若是当真证据确凿,本君的意思是,将你手中的帛书交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一看,是不是本君的字迹,是不是本君勾结楚国,倘若不是话,那就是你在污蔑诽谤本君,就算你蒙家世代为秦将,你也休想安然度过这诽谤封君的罪名。” 蒙毅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他把帛书收回,揣进怀里,眼眸低下看着众人的脚尖,信口胡诹道:“帛书所记载的内容,不仅会对昌平君的声名造成影响,也会有碍于王室的脸面,所以请恕在下不能把帛书交给百官查看。” 其实,这也不算是完全胡说。 帛书确实有碍王室脸面,让百官看了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成蟜在故意陷害,对王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昌平君想要证据,怀疑本公子在陷害你,那本公子就给你证据,让你无话可说。” 蒙毅在这里磨磨蹭蹭地说废话,就是在给成蟜争取时间。 听到成蟜的声音,蒙毅莫名地觉得靠谱安心。 走正道,蒙毅不觉得成蟜怎么样。 但是,这种歪门邪道,有成蟜在,那就是妥妥的安全感。 他主动往一旁退去。 “来人!” 成蟜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张良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翠绿色衣裳,双眸亮堂,神采奕奕。 负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长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进宫殿,重新找回了几分韩相之子的风度翩翩。 众人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少年意气的张良。 与蒙毅的端正厚毅,郑平的老实可靠不同,张良的身上透着股邪性,却又给人一种,他是好人的错觉。 “公子,良奉命而来。” 成蟜默叹一声,说张良是丞相家的傻儿子吧,他鬼精鬼精的。 说他聪慧机敏吧,有时候又很欠扁。 这是要审案,要做假证,要扳倒熊启为首的楚系,给在秦楚系换换血,不是相亲大会。 穿着这么花里胡哨,和开屏求偶的孔雀,没有什么分别。 成蟜没眼多看,匆匆收回目光,随便一扫,落在了国尉缭身上。 国尉缭看到张良的时候,两眼放光。 这让成蟜怀疑,国尉大人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这是个百家争鸣,思想大开放的时代,成蟜尊重国尉大人的喜好,也尊重张良今天求偶般的出场。 他轻咳两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介绍道:“这位是韩国丞相张平之子,张良,字子房,他与韩非子乃是至交好友,在韩国时多与韩非子交谈刑狱诉讼之事,对各种奇难离异的案件如数家珍,也最为擅长审讯犯人。” “今日,本公子将他请来,就让他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审问一次,这两个口不能言的犯人,做到绝对的公开公正公平公义。” 成蟜看向熊启,挑衅道:“昌平君可还有什么疑惑不满的地方吗?” “人是你找的,有谁见过张平之子,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熊启当即表示不满,他这个时候不敢有任何的谦让,否则成蟜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在百官中再选一人。”成蟜没有任何犹豫。 第395章 选了国尉缭? “那就在百官中选出一人,从旁协助张良审讯这两个犯人,到时候得到的结果,若是证明本公子无错,昌平君可就要做好入狱廷尉的打算,甚至还会牵连身边人。” 成蟜早就料到他会怀疑张良,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能够定罪昌平君,让天下心服口服,才是最终目的。 蒙毅也好,郑平也罢,都是成蟜给百官打的预防针。 既然熊启提出了质疑,那么他就给熊启一个公平, 让所有人挑不出毛病来。 现在,让张良当着百官的面审讯,就是为了堵住日后可能出现的流言,从百官选一个人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 成蟜的话,吓退了熊启的不少声援。 以熊启为核心的楚系官员,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乱瞟,还想着观察情势,再做下一步打算。 熊启本来是想要让成蟜把张良赶出去,但没想到成蟜会提出在百官选出一个人,从旁协助。 他清白不清白,做过什么没做什么,他比成蟜知道得更清楚。 熊启可以断定成蟜是在污蔑,但就是没有证据,且对方还敢打着公开公平公正公义的口号,在百官中另选一人。 一定是在耍什么花样。 看到成蟜在认真挑选官员,熊启慌了一下,喝断道:“你不能选!” 熊启想不出成蟜要玩什么花样,但对方和熊颠暗中联合的事情,已经给了他一个教训,绝不能让成蟜在百官中选人。 他提出要求,道:“张良是你邀请来的,本君怀疑你们早就勾连在了一起,所以从百官中选一个人从旁协助,必须让我来选。” “可以!” 成蟜收回目光,不用他选,倒也乐得清闲,他同意让熊启选人,但也有着自己的要求:“你是楚系首脑,你选的人只能在楚系之外挑选,我这也是为了绝对的公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熊启沉吟:“好。” 得到了选择权后,熊启环顾着四周的官员。 楚系不能选,直接被成蟜排除在外,理由也足够充分,担心楚系偏袒。 老秦人不能选,现在不好说,但如果开审,成蟜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完全倒向。 其他派系,不是官职太低,就是国家太弱,都不敢得罪成蟜。 看了一圈,熊启也没能找到合乎心意的人选。 王绾是个老古董,死硬派,倒算是公正,但他配合成蟜演了一场,肯定早就勾肩搭背了。 熊启最后只能把目光放在国尉缭身上,缭是刚来秦国的魏人,在朝中并无朋党,这段时间成蟜也不在咸阳,两人有旧谊的可能性不大。 最重要的是,缭来到秦国后,皆公事公办,不与人交恶,也不与人交好。 两个人最大的矛盾,应该就是缭刚刚的那一串冷言冷语,而且缭不光是针对自己,也对熊颠进行了一番嘲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更多像是监门子看到他们这些贵族吃瘪,忍不住上来踩一脚。 “本君选好了。” 熊启自信一笑,转身看向缭,拱手道:“还请国尉大人相助,启在此谢过了!” 他不需要缭做出什么贡献,只要能够发现张良的漏洞,让他的审问无效即可。 而且国尉一职,位高权重,又初来乍到,并不畏惧成蟜的淫威。 “选我?” 缭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大的笑话,好在还算专业,心里笑开了花,表面上风平浪静。 “启再谢国尉,请大人相助。”熊启嘴上说谢,腰挺得笔直。 他还是瞧不起对方门监子的身份,尽管有求于人,拱手已经是熊启能够做到的最大谦逊。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缭一脸无奈地出列,走到张良身边,没有展露太多的兴趣:“那我就陪这位少年,审一回犯人。” 这一幕,看的成蟜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以为熊启会在还算公平公正的老古董,比如王绾这种,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帮忙。 没想到会选择国尉缭。 这个缭,一看就是李斯那一类人物,心眼忒多,还坏,还比李斯能打。 不过,选谁都一样,成蟜这次没有收买任何人,就是要来一场公公正正的审讯,众目睽睽之下,将熊启的“罪行”,揭露于众。 “请问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张良还算配合,至少说话的时候,不挂相,不像旁边的蒙毅,什么都挂在脸上,看得出来他对成蟜是有不满的。 也可能是对自己不满,因为一直以来信奉的“秦法不诛心”理念,被他亲自打破了。 而且,还做了伪证。 “等等,等等!” 缭既然做了陪审,那么自然是要发挥一点作用的,他急忙叫停,疑惑道:“审讯不需要刑具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妥,包括成蟜在内。 因为刑讯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跪在地上的两个阿巴,忍不住阿巴阿巴,跪爬两步,抬头用乞求怜悯的目光,看向提出刑讯的国尉缭。 “我不懂审问,只是随口一提,莫怪莫怪!” 缭一时间表现得手足无措,好像真的是说错了话一样,略显拘谨地站在张良身边。 又是个演技派! 成蟜忍不住丢了个白眼,解围道:“念犯人身体有恙,不能开口说话,便将刑具免掉,再说了,张良的审问之法不需要用到刑具。” 他目光转向熊启,话里话外都是挑衅,道:“免得有些人说,本公子是屈打成招,到头来不认账,那我们这么多人等在这里,岂不是白白忙活一场?” “公子所言甚是,良与公子非曾探究出来一套新的审问方式,既能保证效率,又能减少刑具的使用,避免对犯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张良忍着把话说完,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韩非是法家,提倡的就是刑罚,让他体恤犯人,这不是扯淡吗?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成蟜瞪了一眼,张良连忙把快要消失的笑容重新挂上,他也不想这样,他只是想公子非和父亲安然无恙,所以才会受此奇耻大辱,违背本心。 成蟜淡道:“那就开始吧,本公子与百官同观。” 第396章 缭老六 “不用刑讯,便能审清犯人的法子,缭游历天下,不曾见闻,今日遇到,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缭左瞅瞅,右看看,发现成蟜的位置人最少,且观看视角最佳,他便也走了过去,特别懂礼貌地站在成蟜侧面,没有挡住成蟜的身影。 虽说人在台阶上,缭挡不住成蟜的视线,但是挡住他半个身体,也会大大折损威严的,怕是要与成蟜想要营造出来的效果大相径庭。 缭站定后,略有期待道:“快请开始吧!” 熊启眯着眼盯了一下,看到缭出现在成蟜身边,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他可能选到了一个成蟜的人。 正欲喊停下,熊启忽然意识到,成蟜将楚系排除在外后,他能够选出来参与案件的官员就只有王绾和缭。 王绾是老秦人,他不敢选。 缭就是唯一人选。 可恶! 竖子奸诈可恨! 熊启忍不住咒骂,要是他提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会早早联合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相助自己,就算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愿意听他指使的,职位太低,完全不够成蟜一只手对付。 愿意合作的,提前没有谈条件,风险也太大。 罢了,就缭了。 希望他没有和成蟜勾结在一起。 熊启再看一眼,发现缭站在成蟜旁边,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完全没有与成蟜私下沟通交流的意思,一时间心中紧张,放松了不少。 一直闭着眼养神的王绾,微微斜了一眼,然后继续闭眼假寐。 熊颠还沉浸在华阳太后去世的悲痛中,孤单地仰着头,强忍眼眶里的泪水。 张良扭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郑平和蒙毅,向他们发出邀请:“可否请二位仁兄帮个忙?” 蒙毅被张良坑了一次,他本来应该拿着赵高的罪证,返回家中的。 此刻,对于张良的邀请,他很想视而不见,但是看到成蟜和善的笑容,他还是挤出一抹笑脸,走了过去。 郑平和张良是前后脚到的咸阳,这段时间两个人都住在那里,只是两天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 “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蒙毅甘心做个哑巴不说话,郑平只好越位问道。 “借你几张纸。” 张良无视掉蒙毅的不爽快,他的目光落在郑平身上,伸手抽出郑平抱着的几张纸,夺走毛笔,然后便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将毛笔还给郑平,手里拿着那几张纸,正面朝下。 不少人歪着脑袋想要去看,张良始终遮的严实,,不给人查看的机会。 张良抬手捶着后脖子,吐槽道:“公子,准备一套座具吧,不然我要累死在秦国。” 四个字,你累在什么地方? 成蟜没有搭理张良的要求,在他看来,张良是闲着没事找事,借着这个机会,想要自己听他的话。 “好吧,我也不是很累,写的不多,也就几个字!” 张良等了一会儿,成蟜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就知道坐具的事情泡汤了。 他索性不要了,一边捶着后脖子,一边走到百官正前方,说道:“犯人既然是哑巴,那他们肯定不能开口说话,别说是我,就算是扁鹊在世,他也不能。” “不过,哑巴只是不能说话,他们的眼睛是好的,耳朵也是好的,能听能看,我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听着看着就把肚子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噢?天下还有如此神奇的法门?” 张良循声看去,是个老头,年纪不小,官职更是不小,站在百官之首,他就算是没有见过,也能够猜到这是丞相王绾。 从他进来,王绾就一直闭着眼睛,现在应该是被他说的话吸引了。 张良卖了个关子,不直接告诉他。 “请秦相静观。” 张良来到两个犯人身边,低头问道:“从现在起,我开始问你们问题,如果是肯定答案,你们就点头,如果是否定答案,你们就摇头。” “听懂了吗?” 两个犯人错愕片刻,先后点头。 “很好!” 张良不知是在夸人,还是见到法子开始奏效,忍不住赞叹,他继续问道:“你们的舌头是不久前刚刚被拔掉的吗?” 熊启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这个问题,他同样期待。 甚至还不忘挑衅地看了眼成蟜,发现后者气定神闲,没有半丝慌乱。 熊启心中的期待,直线下降,成蟜如此淡定,那么一定提前串供了。 果不其然,两个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摇头。 熊启气得浑身发颤,这两个人睁着眼说瞎话,是背叛他了。 那个小太监背叛,还情有可原,毕竟是收钱办事。 家仆的背叛,是他没有想到的。 张良对两位犯人的答案十分满意,继续问:“你们识字吗?” 两个犯人点头。 “识汝老母!” 熊启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不知道张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但是到目前为止,两个问题,都有着很明显的漏洞,缭作为陪审,却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句话不说,也不指出漏洞。 小太监和家仆,更是给出让他每每气炸的回答。 “你一介家仆,出身低贱,还有你,宫中打扫杂物的寺人,出身更是低贱,你们两个哪里找的师傅?凭什么识字?”熊启怒道。 再安静下去,黑锅就砸死了。 “你怎么...” 成蟜话刚出去,缭回头看着他,截断道:“公子,昌平君说的有道理啊!家父是魏国城门监,大小是个官员,供我识字,也是倾家荡产,他们两个的出身,确实不能识字。” “不如这样吧,就让他们证明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识字,如何?” 这句话既是哄熊启,也是在和成蟜打商量。 “可以!” 熊启终于感受到了缭的作用,还是正作用,当即爽快答应。 缭往后退上一个台阶,身子往后倾倒,几乎是弯成了九十度,低声道:“公子,昌平君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不在乎那个家仆对他的影响了,就算是说家仆受他指使,你也没有证据啊。” 缭眨了两下眼睛,想要装扮纯真无害,结果成蟜只是看了一眼,就断定这是个李斯还坏的坏蛋。 成蟜呵道:“国尉大人明察秋毫,为何不去帮熊启?” 第397章 国尉缭暗暗较劲 (昨天三章,今天两章,不过都是六千。) “因为我,是门监子啊!” 缭咧开嘴笑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快速咧开,好在他及时收敛住,稳住脸部表情,又重新给出一个答案:“在下相信证据,证据在哪一方,就帮哪一方。” 比李斯邪门多了。 成蟜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家伙和李斯的阴狠比起来,处处透着股邪性,令人头皮发麻。 他有些膈应缭的那个邪笑,准确地说,是有些忌惮,担心这个家伙什么时候会突然失控发癫。 天底下大概只有王兄能够压得住,敢用,敢重用这个怪胎。 不对,这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那就等证据。”成蟜淡道。 缭诡笑一下,回正身子。 两个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场中。 百官的脸上,写满了狐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良和两个犯人身上。 张良将手中的四张纸分成两份,每份两张,分别放在两个犯人面前。 缭离开台阶,向前走了两步,伸着脖子看向犯人面前的纸张,沉吟道:“是,否?” “没错。” 张良把纸张放好以后,直起腰看向百官,向他们说明自己这么做的用意,道:“既然昌平君怀疑他们可能并不识字,只能听到声音,看到人像,由于内心的害怕,才不得不点头的。” 不是他们害怕,是他们受到了成蟜的威胁。 熊启白他一眼,没有搭话,意思上大体不差,只要结果对自己有利就好。 张良无视熊启不善的眼神,他不是大度之人,但他不和将死之人计较,继续说道:“在下这个法子,能够让他们就算是真的害怕,也不可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什么法子?” “怎么做?” “快点说,别磨蹭!” 王绾的身份地位,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事物不多了,张良的这个审讯之法算是一个。 但就算是再感兴趣,为了维护自身的威严,也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出言催促张良。 他反而开口帮忙解围,维持秩序:“都安静下来,且看张子房如何行事。” 秦国丞相的威慑力还是足够的,王绾话落之后,殿内瞬间安静不少。 张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十分懂得人情世故,礼多人不怪,他看到王绾帮忙说话,弯腰便是一礼,也不再继续卖关子,道:“请丞相大人细观。” 之前面对成蟜,张良略显粗鄙,不懂礼节,只因心中怒火太盛。 张良本就是年轻人,不气盛还叫什么年轻人? 王绾:“请!” 张良拱手一周,向两个犯人提出问题:“既然各位大人不相信你们识字,那么我问你们,你们此刻是否在秦国?” “是,还是否?” “请选择你们面前写着正确答案的纸张,将其举起来,展示给各位大人看。” 蒙毅微微侧目,把视线看向别处,这里面的门道,他提前就知道了,不想多看,不然他怕自己忍不住骂成蟜无耻。 郑平则不同,他知道的不多,就算是郑国的儿子,成蟜还是防着一些的,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自从拜了李斯为师后,便对法家学说十分感兴趣,审问也在法家的课题内,所以他对张良和韩非商量出来的这个法子十分心动,眼巴巴地看着,想要学习一二。 王绾还是老样子,但不知什么时候,向前走了一两步,来到了队列外。 熊启紧张地等待着,他打心底不信任这个张良,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操纵,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时不时望一眼缭,希望后者能够及时发现问题,站出来阻拦一下。 不用多,只要证明有一个漏洞,之前的供词、帛书,还有犯人和审问,全都是不作数的。 而缭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则是一番看热闹的心态,完全没有要搭理熊启的意思。 靠后的官员,只听张良说,也能了解个大概情况,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是什么?” 前排官员大多是高官,没人搭理他们。 郑平甘心去做这个好心人,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实况,真正做到成蟜提出的四公原则。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百官面前,提了口气,朗声道:“张子房在犯人面前写了一个是,一个否,让犯人选择正确的答案。” “原来如此!” “犯人口不能言,点头摇头可以说谎,这不识字,可做不得假。” 官员中,舆论逐渐有偏向成蟜的苗头,只要张良操作得当,那么熊启就是百口莫辩。 四公原则下,熊启在劫难逃,还有牵连进来的赵高,一个也别想跑。 成蟜瞟了一眼百官,场中肯定有聪明人,但有急智,能够快速看出他套路的人不多。 缭感受到他的目光扫来,笑着回头道:“公子,这还真是好法子,那韩非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张子房操作的也好。” “呵呵,国尉觉得好,那就是好。”成蟜假笑应付过去。 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缭。 毕竟,谁也不知道,精神病下一秒要做什么。 熊启连走几步,还想继续往前,站到犯人前面,给他们施压,但是被郑平拦了下来。 他脖子伸长,忽然皱起眉头,看到两个犯人一先一后的伸出手,抓起写着“是”的那张纸。 然后,背对着百官跪在地上,把纸张翻转过来,展示给众人察看。 “对的,是对的,看来这两个犯人确实识字。” “若是如此的话,只要把昌平君的罪状和另一份无关的文书放在一起,让他们挑选出来即可。” “胡说什么呢?他们若是想要陷害昌平君,完全提前和犯人商量好今天的审问,是否二字又不难区分!” “只是这一个问题,还不足以证明,这两个犯人确实识字。” 两个犯人给出的答案,差点把熊启气疯,好在听到了身后的议论声,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是秦国封君,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下狱的小角色,想要拿下他, 必须证据确凿,让众人信服。 只要有人提出合理质疑,成蟜就不算服众。 而且,百官的质疑浪潮逐渐盖过了坚信者,这对熊启来说,是个好消息。 “公子,看来这个法子,还是缺点儿信服力啊!” 缭回头看向成蟜,两个人四目相对。 如果成蟜没有后招的话,他就是想推一把,也没有机会。 成蟜面不改色地斜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只是开始,国尉若是同样不信,可以请更多人出来写字,交给两个犯人分辨。” 缭抬手挠挠眉心,他还真没看出来成蟜的套路。 至少,目前他和那些提出质疑的官员都是一样的。 可,成蟜的淡定,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么一来,彻底激起了缭的好奇心。 他作为陪审,这个时候,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代表提出质疑的众人,提议道:“犯人在押最多不超过三天,就算是昼夜不眠地学习识字,也不可能认识太多,但认识是否二字也不算难,张子房的这两个字,确实不足以令人信服。” 缭摸着下巴处蓄的短须,沉思道:“这样吧,我建议随机选出十名官员,各写两个秦律中记载的文字,交由犯人分辨,如何?” 熊启的眼中泛起了得意的光芒,自以为缭的提议,对自己大有好处,将会使成蟜今天的谋划,功亏一篑。 成蟜也看到了熊启的得意,他既然设下了套路,就不可能让其安然走出咸阳宫,蔑笑道:“为了公平,楚系也可以参与写字。” 熊启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他不明白成蟜为什么会这么狂妄,那名家仆绝对不可能识字。 不给他探究的时间,缭开口了:“既然公子都这么说,那就楚系出五个人,由昌平君亲自挑选。” 要是刚刚熊启还以为缭的提议对他有利,那么此刻他就生出疑虑了,变得更加慌乱。 这么明显的偏袒,不像是那个门监子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稍微公正一些,便是他最大的期待了。 殊不知,缭只是在咸阳处理公文,太过无聊,单纯为了让事情变得有趣,给成蟜加一些难度,他一定要找出成蟜的套路。 并没有要坑熊启的意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成蟜的手段,就算是想坑,也怕乱了成蟜的安排。 熊启心中有疑,却不知疑在何处,他转身挑好五个信得过的人,在他们耳边小声叮嘱道:“挑略有生僻的字,本君不信他们能够认识每一个字。” 而王绾挑好的另外五人,早就等待着了,王绾就一句话:“随便写。” 张良是主审,蒙毅耷拉着脸,到头来所有事情又是落在郑平头上。 他取出纸笔,随机走到一名官员面前。 由于是两个犯人,在官员书写的同时,郑平也写下了两个相同的文字。 张良收到郑平递过来的四张纸,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便弯腰放在两个犯人面前,并要求两人背对着彼此,道:“你挑出秦,你挑出律,挑好后,举起来让各位大人好好看看。” 张良回头看了眼成蟜,目光短暂相撞,他轻松一笑,旋即恢复正常,看向熊启,询问道:“为了给予昌平君足够的公平,在下已经让两个犯人背对彼此,避免有个不识字的跟着那个识字的混。” 熊启瞪他一眼,没有好脸色给出。 张良微微耸肩,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装装样子逗一逗熊启,既然逗不到,那就算了,他无辜表示:“看来昌平君并不领情,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398章 最后一步,熊启难逃此劫 “这倒是个好主意,两个犯人背对着彼此,若是其中有一个不识字,也不能偷看另一个的答案。” “这个张子房审问的方式奇特,可也算得上是公平公正啊!” 王绾听着身边的同僚们聊起来,也是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本来就对张良的法子有兴趣,此刻更是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他是读《论语》的儒家弟子,不是后世的论与抡,而是刚柔有济,追求实效。 张良的法子让他觉得有效,他自然认为是好的,不在乎对待犯人采取什么样的审问方式。 表示满意后,王绾身为丞相,维持朝堂纪律是职责所在,轻咳两声,示意众人静下来:“少说多看,多学多用。” “诺!” 百官齐声道。 随后,便安安静静地跟在王绾后面观看张良审案。 张良该问的问过了,只等两个犯人做出选择。 郑平则是不浪费一丁点时间,拉着蒙毅好说歹说,说通对方陪着自己,各自拿了一摞纸,挨个走到剩余的九位官员面前。 成蟜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已经在心中悄然给郑平贴上了标签。 是个做事的,眼里有活干。 如果是以前,他会骂这个人卷个鸡毛,领导又看不到,但现在他是领导,身份不一样了,也看到了,他就喜欢这种勤勤恳恳,绝不摸鱼,提升效率的员工。 张子房没事干,绕着两个犯人转来转去,他们还没有选出来正确答案。 但,熊启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喝道:“张子房,你退到一旁,不要影响他们,更不要试图暗中告知他们答案。” 显然,熊启也知道张良让两个犯人背对背的做法,重新挽回了公正形象。 他不能够上前,也看不出其中端倪,只能在张良身上找茬。 “昌平君提醒的是,在下这就退开。” 张良微微一愣,他也没有想到,熊启会找这种麻烦,看来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他笑了笑,无所谓地退到一旁。 本来就是演戏,这场公开审问的端倪,在两个犯人身上,而不是他。 熊启总是盯着他,注定要被成蟜那个黑心的玩死。 “举了!” 两个犯人身躯微动,便有眼尖的官员喊出声来,想到王绾的正告,便有急忙捂住嘴,止住了声音,有所惊惧地看了看王绾,才放开捂住嘴巴的手掌,舒缓一口气。 “秦!” “律!” “昌平君,是秦律,他们选对了!” 熊启将下巴往回收,一直压到脖子里,两只白眼瞪着张良,他怀疑就是张良刚刚转来转去,向两个犯人提供了线索,可能是脚踩了一下, 也可能是手指了一下,但他没有证据。 “闭嘴,本君看得到!” 他怒叱一声,紧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张良,一定是刚才给出了提示,本君提议换人。” “提议无效!” 成蟜不咸不淡地回怼一句,不容商量道:“张良是我请来的审案高手,谁都不能换掉他!” 众人都以为,成蟜这是欲盖弥彰。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张良的法子就是让两个犯人找出正确的字,这么做并不难,还剩下九个官员,只需要挨个试过来一遍即可。 如果两个犯人真的识字,他没什么好怕的,完全可以答应昌平君的条件,毕竟之前的条件不也都答应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成蟜身上,想要看看他究竟是何用意。 张良收回观察百官的目光,心中回应着他们的疑惑,不同意肯定是因为这里面有端倪呗。 要不是那个蒙毅太轴,死活不肯低头,说什么秦法是他的信仰,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秦法。 这个审问高手的任务,还轮不到他呢。 他也不能见识到,成蟜这么臭不要脸的审问手法。 张良不敢保证天底下没有能够勘破成蟜的套路,但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谁都不可能在短时间想明白。 倒也不是其他人不聪明,成蟜一个人聪明,而是这么不要脸的,只有成蟜一个。 他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不反对,不辩驳,就等着命运的安排。 其实,是成蟜的安排。 “换掉张良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允许再选出来四个人,与国尉大人一同组成陪审,五个人站在最前面,盯着张良。” “若是有人发现张良动手脚,那就以举手投票的形式,少数服从多数,只要有一次是多数人发现张良动手脚,且人赃并获,那么我就亲自向昌平君道歉,承认是我污蔑陷害了他。” 成蟜毫无波动地说完这些,不是他过度自负,而是正如张良的评价,太要脸的人,想不出这么不要脸的方法,除非是同样不要脸的人。 成蟜冷眼看着百官,方才跃跃欲试的人,一听到他要主动道歉承认污蔑陷害之罪,又担惊受怕地缩了回去。 没办法,成蟜名声在外。 他的恶名,终于发挥了一次作用,百官是好奇,好热闹,但不是傻子。 都知道成蟜承认下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现状,继续我行我素。 到了那个时候,站出来挑刺找毛病的人,就要在成蟜的报复下首当其冲。 他哼哼道:“昌平君也可以亲自过来监督,若是张良动了手脚,提示犯人,我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像你一样,敢做不敢当,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你!” 熊启今天生的气已经够多了,可还是被成蟜这么说的话再次气到,话里话外直接就给他定罪,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他冷声辩道:“本君从未做过,为何要认?” 熊启出来监督张良,还差三个人,却因为成蟜的身份,没人敢动。 无奈下,王绾站了出来,路过张良身边的时候,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罢了罢了,老夫也做一回陪审,看一看这个小家伙有没有耍无赖。” “我也来。” “还有我!” 熊颠和另外一位封君站了出来。 张良审讯,五个陪审不是封君就是高官,身后还有个能随时动用秦王权力的成蟜。 要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阵容,就连赵楚两国都要害怕,惹了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都写好了吧?” 张良轻松自如地走到郑平身边,这次是装的。 伸手接过后者手中的所有纸张,由于蒙毅事先就全部给了郑平,此时手中空空。 张良抻了抻手里的那摞纸,在五个人的近距离围观下,顶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压力与不自然,抽出两组四张纸。 “等等!” 熊启一开口,便吸引了全场注意,张良也是一脸懵,他的任务就是放纸,不用动手脚,只是有些不太明显的规律。 难道秦国的昌平君真是天才,一眼就看出来了? “本君要检查这些纸张。” 听完熊启的下文,张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见状,熊启还以为是自己蒙对,发现了端倪,一把夺过张良手里的纸,查看起来。 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正反两面。 然后,又趴在上面,仔仔细细地看完每一个字。 张良打了哈欠,伸个懒腰,慵懒随意道:“昌平君,马上到午时,在下有睡午休的习惯,烦请你稍微快那么一点点,各位大人都等着呢。” “昌平君,若是没看出来什么,就把纸还回去,你若是想要自证清白,还要依赖子房。” 这可是明晃晃的偏袒。 奈何开口的是王绾,熊启没有半点要和这个老顽固对话的意思,争起来没完没了,是个人都遭不住。 张良也是有些惊诧,这秦相的偏向,也太明显了。 不过,当下审问要紧,其他的事情,只能随后再说。 九组字,很快就选完了。 两个犯人,没有出错一次。 九成的官员,都已经相信成蟜的话了。 还剩一成,要么是楚系中支持昌平君的,要么是迷迷惑惑,处于震惊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 距离大功告成只差最后一步。 张良拍拍手,想要在身上擦一擦,忽地想起自己身份,举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郑平,蒙毅,把你们整理好的昌平君罪状,连同一份完全无关的其他文章拿过来。” 蒙毅撇撇嘴,不想搭理这个坑货。 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蒙毅算是深有体会了。 蒙毅把自己收起来的那份帛书掏了出来,叠好交给郑平,由他转交给张良。 郑平拿的是纸,一份整理好的罪状,一份没有整理好的罪状草稿,好歹是两份,能够凑合着用。 张良还装模作样问了一下,罪状对应的犯人。 帛书的话,只能在场中求助了。 “各位大人,为了确保最后一步,在下想借一份帛书来用。” “老夫这里有。” 王绾直接拿了出来,却是递在熊启面前,问道:“昌平君要不要查看一下帛书的内容?” “当然要!” 熊启知晓败局已定,再折腾下去,也难有转机。 可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想放弃,万一大王赶回来了呢? 万一有奇迹发生,成蟜掉下台阶摔死了? 第399章 刚猛张良 (昨日用掉请假条,本月已无退路,唯有持续更新....) 大王不会立刻回来,奇迹不会忽然发生。 熊启收回张望的目光,接过王绾手中的帛书,粗略一观,第一印象是暴殄天物。 拿帛书抄录一篇没有大用的儒家文章,就算王绾是丞相,这也太浪费了些。 他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帛书一角,要说书写材质,还是知笙楼卖的白纸更好用。 但,那是成蟜的产业,定价奇高,比帛书还要贵上许多,目前除了大王和成蟜,没有人可以用纸自由。 倒是有一些便宜的,全都是些色泽发黄,很轻松就被墨水浸洇的劣等纸张,拿来书写很不好用。 短暂的神思游离,使得熊启对成蟜的怨恨更上层楼。 连带着,把熊颠也恨在心里,骂他吃里扒外,坑害兄弟,让他帮忙弄一些白纸,还要按照市场价给付,而今为了成蟜店铺的蝇头小利,居然出卖整个楚系。 “昌平君看完了吧?” 张良主动上前抓住帛书一角,叫醒神游物外的熊启,得到一阵白眼,还有一声冷哼:“本君看完了,没有问题。” 但是,在张良去拿帛书的时候,熊启紧紧拉着不松手,他盯着张良,警告道:“本君是没有看出来你的手段,你也不要太得意了,待到本君洗清罪名,走出廷尉,定要让你韩国父出代价。” “良无官身,韩国如何,与良无关,在下只希望公平正义能够深入人心,没有冤假错案,没有屈打成招,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昌平君作为秦国封君,理应比我这个儒生后辈,更加了解秦法才是。”张良不慌不忙地与之扯皮。 若是成蟜和熊启单打独斗,张良肯定不会这么卖力相帮,就算是被威胁了,也要留一条后路才对。 可是,他见到成蟜手里的秦王印了,至此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天下,还没有比秦王这座靠山更硬的人。 熊启从一开始就准定了失败,他以为斗的是成蟜,其实是秦王。 秦王不出手,是证据不足,伪造的话,有损秦王威严。 成蟜站到前面来,就是要不择手段把熊启的罪名敲死,且令天下信服。 若是陷害成功,则大事告成。 若是不成功,顶多是被秦王训斥一顿,延迟其封爵事宜,扣除日常开支。 想通这些的时候,张良都替韩非感到羡慕。 倘若先韩王能够像秦王信任成蟜一样信任韩非,今日的韩国不说成为变法后的强秦,至少不会沦为秦楚赵争夺权利益的战场。 将一国之地化为战场,对韩国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恐怕只有韩国百姓知晓,韩王和公族在得知危机解除后,定然是继续歌舞升平。 “昌平君,你这怎么还威胁上了?” 国尉缭走到两个犯人面前,转来转去,目光深邃地看了眼张良手中的帛书,似乎抓到了一些线索,可又不是那么清楚。 他扭头看向熊启,双手环抱胸前,哼哼道:“张良不过是公子请来审案的帮手,想必与你是没有什么冤仇的,他就算是要害你,那也只能是公子指使的,你应该去找公子算账啊!难不成你觉得公子无错,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罪名,所以才威胁一个远道而来的少年?” 这家伙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成蟜已然无力吐槽,庆幸王兄收下了这个疯批,若是去了他国,搞不好会成为秦国劲敌。 呃... 成蟜又看了一眼,否掉了刚才的想法。 这个缭只能成为秦国的助力,成不了秦国的敌人。 因为除了王兄没人敢用他,更没有人能够压住他,如果不在秦国,那就只能做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傻春。 “算是本君看错人,挑你做了这个陪审,没有发现张良暗中做手脚,反而帮着他陷害本君!”熊启冷哼一声,松开帛书。 他这一松,张良轻松拿到,无心参与这些秦国高层的口舌之争,当即来到两个犯人面前,准备完成最后一步。 从而要求成蟜兑现承诺,就算是只兑现一半也行。 “拉帮结派的是你们楚系,我一个魏人,除了公事,不曾与任何人打过交道。昌平君若是觉得张良动了手脚,看了这么久,不也没有看出端倪吗?” “你...” 不吃亏的性格,让缭随口便怼了回去,而后转身看向张良,把后脑勺留给还想继续输出的熊启。 他要最后再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或许他真的发现了成蟜的套路,或许他想的有错,那就只能去找成蟜询问了。 此时,张良已经做好了一切,就等着两个犯人做出选择。 “等等!” 忽然听到熊启大喊一声,他急忙跑到张良前面,弯腰想要抢走放在地上的文书:“本君突然想起来,若是你们的伪证上面,定然已经胁迫这两个贱人签字画押,如此明显的标记,就算是......” “是什么?” “昌平君,你继续往下说,良与满堂秦贵还等着听呢。” 张良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熊启手中把罪状书接过来,重新放到犯人面前,淡声道:“这么一件涉及到昌平君的重大案子,成蟜公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案卷原件拿出来交给我看?公子事先就猜到昌平君找了各种借口,不肯认罪,早就安排人誊写了这两份案卷,根本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记,为的就是给昌平君一个公平正义。” “公汝老母的正义!” “满纸荒唐,全是污蔑。” 熊启破防了,对着张良就是破口大骂。 他的心理防线,被成蟜一次次地折磨蹂躏,当他以为发现了此次诬陷案的漏洞时,成蟜总是能够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 还搞出来个四公原则,可是公开公正公平公义,他是一个也没有感受到,就连这个最清晰客观的公开,他都觉得成蟜背地里动手脚了。 “啊!” 熊启气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下一秒便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他捂着半边脸颊,面色愠怒道:“张子房,你在做什么?” 张良收起嘻嘻哈哈的做派,双眸冷冷地从熊启身上扫过,朝着成蟜弯下腰去,恭敬请罪道:“家母早逝,不容他人诋辱。良一时冲动之举,冒犯秦昌平君,还请公子降罪处罚!” “此事暂且不议,继续审案。” 成蟜也是眸光一闪,没有料到张良会毫无征兆地出手打人。 回过头来细想一下,倒也能够理解。 后世记载,为了给韩国灭亡中,死去的家人报仇,张良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且在刺杀失败后,全身而退,并躲过了大索天下的追捕,可见他是个性情刚猛,而又谨慎小心的人。 熊启骂他,被反打一拳,便也不足为奇了。 一个即将被废掉的昌平君,还不足以让张良在动手前生出任何迟疑。 “诺!” 张良小步退到一旁,他的事情其实已经做完,只需要等待即可。 几个楚系的官员跑到前面来,慌慌张张地熊启搀扶起来。 要说他们重情重义,看到熊启即将落魄,依旧不离不弃。 倒也不是! 只因他们和熊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熊启倒了,他们也好不了。 一旦出事,他们这些人能够指望的也只有熊启,要是熊启都出不来的话,那就万事休矣。 “快看,要举了。” “如果这次举对,昌平君的罪名,怕是要彻底坐实。” “楚系这些人胡搅蛮缠,公子这么做不过是让他们心服口服,咱们公子是什么身份,会污蔑陷害他?从一开始我就相信公子说的。” “这些个楚系,在秦国嚣张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咸阳是楚国的郢都呢!” “做着我秦国的封君,背地里却与楚国勾连,若非公子及早发现,怕是我秦国要吃大亏。” “谁说不是呢?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亏我秦国历代先王对他们恩赐有加,真正心向我秦国的,还得是咱们老秦人。” 什么地方都有见风使舵的人,老秦人也不例外。 反正,在此之前,成蟜并没有听到这些人明确表示支持自己。 只是现在看到自己稳操胜券,便跳出来站队。 不算聪明,也不算蠢笨,大都是常人,看到明确的结果才做出选择。 成蟜没有立场指责他们,设身处地,他若是普通一官员,看到帝国高级贵族明争暗斗,也会先看看形势,再做出选择。 毕竟,有勇气舍弃性命博取一个不确定的人,还是少数。 这时,两个犯人已经缓缓地举起选好的文书。 王绾等人一同凑上前去,定睛看过后,皆是沉默不语,摇头叹息。 缭就没有同情怜悯熊启的想法,啧啧道:“两个都选对了,看来昌平君所犯之罪,能够结案了。” 他半眯着眼看向成蟜,心中满是称奇,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着成蟜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尔等联合起来,陷害本君,待到大王回来,本君定要让你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熊启能做出的挣扎与反抗,全都被成蟜一一破解,还在百官面前,把他的罪名敲实,等待大王回咸阳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第400章 国尉缭识破套路 “陷害?” “熊启,你勾结楚国,窥看宫闱,本就人证物证俱在。” “若不是看在是本公子表叔的份上,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从韩国请来审问高手,又多浪费这半天时间,此刻你已经因罪下狱。” “整个昌平君府,上下一应人等,都将在牢中与你作伴,还有那些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官员,凡是牵扯其中的,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咸阳。” 成蟜语气冰冷。 张良率先做出反应,他下意识回头看去。 曾被成蟜挖了个大坑,差点坑死不假。 但是,根据他这些天的接触,今天的成蟜和往常那个坑人的家伙,大不相同。 这不只是要弄死熊启和赵高,怕是要让整个咸阳都笼罩在恐怖的杀机下,今日之事,将会超越嫪毐之乱,成为未来十年,乃至数十年间,咸阳城牵扯人数最多,波及范围最广,影响结果最大的一桩案件。 他嘴角蠕动两下,终是没有开口,成蟜就算是大开杀戒,杀的也是秦国的官员。 他只是个白身,连个秦人都不算是,没有任何立场去劝说成蟜怎么做。 “公子,昌平君的案子,还要牵扯更多的人吗?” 一直沉默着,不曾开口参与的熊颠, 忍不住开口问道。 其实,他想问的是,成蟜明明答应,让他配合谋划,就会让楚系安然无恙,为何至此要出尔反尔。 可,这些话,熊颠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否则就是主动承认勾结陷害熊启,从而破坏成蟜的计划。 到了那个时候,结果将会比现在还要严重。 成蟜淡淡扫过,抬脚缓步走下台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道:“勾结楚国,窥探宫闱,私自扩大封地食邑,这一桩桩,一件件,昌文君以为,是他熊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背后就没有任何人帮助协助,追随拥簇吗?” “臣不敢!” 熊颠刚好站在成蟜向前的路上,看到成蟜走过来,赶忙退到一旁,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 成蟜既然这么说了,他没有办法改变,唯有暂时顺从退让,等到成蟜怒气消了,方能有机会挽救楚系一线生机。 “来人,将熊启及其党羽全部拿下!” 成蟜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熊启的党羽,这个范围可太大了。 这个案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熊启的党羽,抓人的时候,多出来一群党羽。 不免让百官胡思乱想。 百官忿忿后退避让,与熊启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生怕被当作是党羽抓走。 “成蟜,你个小兔崽子,等到大王...” 熊启被闯进来的秦军钳住双臂,按下脊背,仍旧抬着高傲的头颅,大发厥词。 与他同样的待遇,还有场中的所有楚系官员。 除了熊颠,事先得到成蟜的照顾,所有的楚系,全部被划入熊启的党羽,这本就是成蟜一开始 就计划好的。 但,他和熊颠说,给楚系一个机会,也并不是欺骗。 把所有楚系送进大牢,慢慢挑选,是熊启的党羽,那就除掉。 不是熊启的党羽,那就是找点贵族通有的小毛病,警告一番放出来。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成蟜只想扇熊启耳光。 “罪人熊启,狂言侮辱秦王,掌嘴二十。” 成蟜话音刚落,场中便响起一个清脆的耳光。 还不等熊启惨叫出声,第二个耳光便紧跟着落了下来。 看着一旁皱眉的官员,恐怕心中也对成蟜的霸道颇有微词。 蒙毅不说话,张良没立场。 郑平一股热血冲入颅腔,鬼使神差地走到百官面前,道:“公子与秦王乃是亲生兄弟,侮辱公子便是侮辱侮辱秦王,依照秦法,臣民对秦王有失恭顺,应受严惩,公子只是让人对犯人施以掌嘴二十,乃是仁慈之举。” 成蟜不可能和那些官员解释,就算解释了,也不会被认可,因为成蟜的权势太重,百官看重他的权势,胜过他的解释。 而郑平人微言轻,恰恰能够搬出秦法来提高说话的份量。 在他说完之后,百官果不其然地将目光投来,郑平不值得关注,但他说的话值得。 “好小子,让你出尽了风头。” 不知何时,张良悄悄挪动脚步,来到成蟜背后,躲开他的视线,然后绕到另外一侧,小心翼翼地靠近郑平,正趴在后者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郑平露出几分憨厚,抬手挠着后脑勺,傻笑道:“我们一家都受了公子的恩惠,我不过是把心里话说出来,没想过要出风头。” “你想不想不重要,现在是风头已经出了,成蟜那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待自己人还是不错的,今日之后,你在秦国就不再是没有靠山的外客了。” 张良努着嘴,指向满堂官员,低声道:“只要你不开罪成蟜,就这些人,若是你以后得罪了哪一个,完全不用担心他们敢伺机报复。” “可惜,我心不在仕途,更不在秦国,不然的话,今天这个风头,我也要出上一出,有成蟜那个家伙做靠山,在秦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子房兄审问犯人,不是出尽了风头?”郑平不解道。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替人办事。”张良撇撇嘴,出风头可不是他,而是成蟜自己。 他忍住没有把实情告诉这个小老乡。 知道的越多,反倒是坏事。 此时,张良浑身一颤,肩膀上多出一个宽厚的手掌,他回头看去,正好看到国尉缭笑眯眯的双眼,呲着两颗大牙,问道:“子房兄,你能否告诉在下,你是如何让那两个不识字的犯人,能够一字不错的?” “他们本就识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良抖了抖肩膀,一脸嫌弃地把搭在肩上的手掌推开,往后退了两步,道:“昌平君的罪状,就是这两名犯人亲手写下,他们怎么可能不识字?” “以良之见,国尉大人恐怕是疑心病犯了。” “在下有疑心病?子房兄若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此事。” 见张良不回答,缭只是接过话茬,含糊两句,然后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说道:“在下发现子房兄写的字,两个犯人举的都是右手;其他人写的字,犯人举的都是左手;最后挑出昌平君的罪状时,犯人举的也是右手。” “在下就想,这会是巧合吗?你们自己人写的,正确答案在右手边,其他人写的,正确答案在左手边。” “所以,那些人盯着你,想要看看你做了手脚,注定是白费心机,你只是负责把正确答案,放在犯人的手边,这也是公子要求必须让你负责的原因,换了其他人来,犯人不识字的实情,定然会被识破。” “不知国尉大人在说些什么,良不过是受贵国成蟜公子邀请来秦做客,顺便审问了两个犯人。” 张良挤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内心早就慌乱起来,这要是让成蟜那个家伙知道,还以为自己不认真对待,露出了马脚,回头定要找公子非和父亲的麻烦。 他盯着缭的眼睛,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咕咚!” 张良光滑的喉结上下卡动,他紧张了。 “看来,在下错对了,公子还真是狡黠,想出了这种办法。” 缭盯着张良看了一会儿,随即露出看穿一切的笑容。 “等等。” 见他转身要走,张良开口叫住对方,支吾道:“国尉大人,也是个不要脸之人?” 问完,张良便觉得有所不妥,连忙躬身致歉:“良一时好奇,冒昧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他和缭之前并无嫌隙,问出这么冒犯人的问题,完全是受成蟜的影响太大。 致歉是想要找补一下。 缭轻笑一下,不甚在意道:“嗯,是挺冒昧的。” “国尉大人是怎么想的?” 缭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连忙端正神色,转身朝着成蟜躬身道:“臣当然是听公子的吩咐,公子如何指示,臣便如何去做。” 秦王冷酷,杀人无情,但有才能者,必得重用,只要一个人为秦国出力,屈服于他,秦王就能够容忍此人的一些小毛病,甚至是一些不太合理的请求。 但,成蟜是真的坏啊,没有标准,没有底线,没有规矩,只有随心所欲。 为了除掉昌平君,这么不要脸的方式都用出来了。 缭的看法是,得罪秦王没事,只要他还对秦国有用,就能活着,还能过得滋润。 而成蟜则是尽量不要得罪,太容易被下黑手了。 各种坏心思都有,偏偏又是权势极重,若是得罪了他,死局无解。 若是让成蟜知道,缭觉得他没底线,惹不起,他一定会把缭的危险等级,继续提高。 又坏又强又谨慎,简直就是天生老六。 两个互相忌惮的人,此刻却笑的其乐融融。 成蟜冰冷的脸颊,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很是寡淡,确实是笑了。 “这件案子还有诸多后续,还请国尉大人负责咸阳城的守卫,没有王兄的命令,莫要进出任何人。” 第401章 提升思想觉悟,加入秦国大家庭 “遵命!” 缭既然愿意好好配合,走上同一条船。 那么,成蟜不会闲着没事,去招惹是非,把同一条船上的队友,变成敌人。 他当即下令道:“此刻起,咸阳城内所有秦军,统归国尉调遣,任何人想要出城,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否则,杀无赦!” “公子,咸阳城内的秦军,除了国尉的一千亲卫,其他秦军的指挥权要交到国尉手中,都需要大王的诏令。” 王绾并不知道成蟜这么说,早就有了准备,只是身为秦国丞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一下。 双方在熊启这件事上,怎么说也算是一条战线上的人。 现在,熊启下狱,本该万事大吉,就此结束。 但,成蟜这么做,王绾很担心带来不好的影响。 若是成蟜自己要掌控秦军,王绾不会说什么,谁不知道秦王宠他,只要不把咸阳城一把火烧开,就算是搬空国库,也不会收到严重的惩罚。 现在他要把秦军交到国尉缭手中,不是王绾觉得不行,而是整个咸阳的官民都会觉得不行。 平时一起处理政事,王绾和缭是同朝为官,共同为了秦国出力, 然而,缭毕竟是魏人,来秦不久,王绾在这件事上,不敢过分相信他。 “王兄已经下令了,丞相不必过分担心,咸阳城交给国尉大人,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成蟜话刚说完,便在王绾等人的注视下,走上王阶,俯身在新打造的长桌前,很快便写好一份诏令,背对着众人,从怀中掏出秦王印,完成秦王诏令的最后一步,使其具备法律效应。 他一边收好秦王印,一边吹干墨迹。 不一会儿,成蟜转身走下台阶,将现成的诏令交到缭手中,双手紧紧抓住缭接诏书的手,语气中流露出真情实意,道:“国尉大人,这是王兄的诏令,他对你可谓是无条件信任,放着那么多的秦人不用,而是选择大人,足见王兄对大人的看重的信赖,此刻前,我的性命,便交到大人手中了。” 缭抽了抽手,发现成蟜这个小年轻,力气还挺大,没能一次抽出来,他松开抓到的诏书,咧着嘴笑得憨厚:“公子这么说,在下不敢接诏,公子的性命,可是关乎到天下形势的,缭何德何能,不敢当公子如此信任!” 咸阳的秦军他掌握不掌握倒是无所谓,而是成蟜的话,让他忍不住心生警惕。 大家才见第一面,就这么放心教出军队,让他不得不防。 尤其是成蟜那句把性命交给他。 这不扯淡呢? 万一成蟜晚上睡觉掉床,次日起来,说是府中进了刺客,责怪他没有担负起治安咸阳的责任,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这么离谱的想法, 他也是受熊启事件的启发,而且他觉得成蟜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废话真多,让你干嘛就干嘛。” 成蟜假装无事,语气略有不耐,他把诏书再次塞到缭手中。 想要置身事外,哪有那么容易? 熊启的案子能够这么顺利,他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事后想抽身,成蟜不可能如他所愿。 成蟜懂缭的明哲保身,不想沾惹是非,招致非议。 但,那关他屁事! 差事办好了,别人夸的是成蟜用人不疑,眼光独到。 差事没办法,别人骂的是缭,又不是他。 成蟜推开还想继续推诿一二的缭,在王绾等人震惊的目光下,转身看向百官,说道:“而今,王兄身临前线,亲自与六国作战,无暇他顾,然秦国政事,一日不可荒芜,本公子为了秦国,为了王兄,便勉为其难地暂代监国一事。” 王绾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话。 公子是混蛋了些,但,在大事上面还算可靠。 而今大王不在咸阳,确实没有人能够代理国事,让他来的话,他只是个臣子,有些事情无权处置,还要送到大王那里去,一来一回便浪费不少时间。 熊颠更是没有意见,此事之前,他就有远离朝堂之念,一心投入到连胜坊中。 现如今,成蟜接手政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倒还对楚系的未来有一定好处。 国尉缭展开诏书,头一眼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伸出手指,按在诏书上面,翻转手指,能够清晰看到上面的墨迹,再去按王印的位置,红色朱砂印迹,也还清晰可见。 缭满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成蟜,这份诏书昨天之前肯定不存在,公子能够写下伪诏,说明他胆子大,行事无忌,还能搞到王印,实在是...全凭大王的支持啊! 那么监国一事,他肯定也没有意见。 成蟜能够现写监国诏书,他还能有什么意见,见王绾也不吱声,他怀疑老家伙早就知道了。 秦国王室的和谐,远超世人想象。 缭感慨一句,将诏书收好,沉默不语。 成蟜数次想要开口,可百官保持沉默,使得他一大堆准备好的言辞,憋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监国一事,不比让缭掌管咸阳军队更加重要? 百官是怎么回事? 熊颠是怎么回事? 王绾这老顽固,又是怎么回事? 成蟜又等了一会儿,甚至都能够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就是没有人提出异议。 属实没有想到,居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竟然连小声的议论嘀咕都没有。 要不是秦王印在怀里揣着,监国的诏书他还没有来得写,成蟜都怀疑,是不是提前把诏书颁布出去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各位就各司其职,依照往常一样,领取大秦的俸禄,处理各自负责的事务,这么多年过来,秦国在列位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我相信王兄不在的这几天,你们也同样能够做好。” 成蟜省下一大串讲道理的废话,既然都没有意见,他也懒得写诏书,虽说秦王印就在怀里,但还是少用的好。 这种掌控一切的权力,用多了,容易上头,搞不好就成为权力的奴隶,大秦的罪人。 “公子既要监国,那么...” 王绾预感到有些不妙,立刻站出来劝说。 不料,刚一开口,就被成蟜出言打断:“没错,既然本公子监国了,那么本公子就要看看,列位臣工处理政事的能力,连年征战,我大秦的国库,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从今天开始,大秦国库不养闲人,列位臣工既然能够领取到国库派发的俸禄,就说明你们是有相应能力可以处理好所负责事务的。” “公子...” 成蟜提高声音,压过王绾苦口婆心的劝说,继续道:“小事不用我管,大事考验能力,做好小事,是你们的本分,做好大事,是大秦对你们的考验,想要进入大秦高层,成为三公九卿,位列丞相,那么就必须展现出你们的能力,此次监国的原则是,本公子只负责旁观考评,不负责参与政事。” “但,为了秦国,若是谁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尽可来找本公子,我一定会鼎力相助,不过你们也要做好不能胜任,辞官归家的准备。当然,若是事情没有做好,还不来找我,小事罢官回家,大事罢官下狱。” “就算是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不思进取,偷懒躺平的本意。” 郑平耳边传来蒙毅的小声嘀咕,他回头看去,蹙眉道:“公子是个好人,我一家人自韩国来秦无处落脚,全凭公子收留,若是没有公子,我们一家人恐怕此生都难团聚。” “还有师父的家人,自楚国而来,也是公子给他们提供的住处,以及吩咐人照顾饮食起居。” “你的兄长蒙恬将军,也曾经担任公子的护卫,那是个正直的人,为何你却总是说公子的不好?” 郑平的出身,最多比普通的平民好上一些,是完完全全没有办法与累世秦将的蒙毅相比。 且他与蒙毅相识,也不过是几天时间。 与蒙恬,最多是见过几面,打过几次招呼,谈不上有多熟悉。 但,他仍旧敢这么说,全凭心中的一杆秤。 如他所言,成蟜对他和李斯两家人都有恩在,那么维护成蟜,就是他发自内心要去做的事。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蒙毅,不喜公子。 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觉得公子说得没错。 作为官员,就应该能够做事,做不了回家去把职位让给有能力做的。 忽然,听到蒙毅的吐槽,让郑平觉得恩人的名声被无端抹黑,故而站出来主动维护。 蒙毅则是百般不解,扭头看了眼怒气上脸的郑平,嘴角蠕动两下,想要解释一下,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事越抹越黑,他不是对成蟜不满,是对不思进取的成蟜不满。 只要成蟜保持上进,好好做事,不再到处惹是生非,好好保持王室的尊严,提升王室的威望,蒙家作为坚定的秦王党,蒙毅没有不喜成蟜的理由。 不过,这种话,他没必要跟郑平说。 成蟜也知道蒙毅对他的不满来自哪里,不然的话,以成蟜记仇小心眼的性子,蒙家早就鸡犬不宁了。 “郑兄,我觉得他说得对。” 张良没有了成蟜的施压后,又变得活跃起来,他和群臣不同,无心仕途,不存在遵守朝堂纪律的问题。 大咧咧地走到郑平身边,揽着他的肩膀,乐呵道:“你也别急着反驳我,蒙家世代秦将,蒙受秦恩,蒙毅难道不比你忠心?” “他不是在诋毁你家公子,而是成蟜的确天生懒散,蒙毅不过是道出事实罢了。” “想必他的心中,也是期待成蟜越来越好的,可惜成蟜自己不争气,多好的机会,能够接触到政事,他却选择回家躺着什么都不干,还威胁秦国百官,莫说是蒙毅,但凡是对秦国有感情,希望秦国变好的人,都不会赞同成蟜这样的做法。” 郑平一把推开张良,没来由得厌恶上了对方。 本来大家都是韩人,在咸阳相遇算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但是,张良说的话,让他心寒。 他界线分明道:“张子房,亏我拿你做乡党看待,没想到你也是个卑鄙小人,表面看是在替公子说话,实则是在贬低公子,在下是没有你们读的书多,但是我的良心要比你多得多,公子是我全家的恩人,那么平就会不顾一切地维护公子,哪怕是付出性命也做所不惜,而不是像你这样,住着公子的房,吃着公子的饭,拿着公子的钱,还阴阳怪气地贬低公子。” 郑平眼角的余光扫到蒙毅,不由自主地将他与张良进行了对比,当即便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蒙毅只说公子懒散,而你却说公子得不到秦人的支持,甚至是反对,你的用心简直阴毒险恶。” “你才拿他的钱了,你全家都拿他的钱!” 张良不在乎郑平对他的评价,阴毒险恶完全不能够触动他,但是,那句拿成蟜的钱,瞬间激起了他的怒火。 吃饭住房,那是他被绑架到了秦国,没有选择的权利,不得不如此,却也是事实。 可若是说拿成蟜的钱,张良绝不承认,这是诽谤与陷害。 然而,不等他继续控诉辩驳,郑平一句话将他噎死:“张家危机,欠下巨额钱款,乃是是使团出钱摆平的,而使团的钱就是来自公子,若是没有公子的允许,师父是绝不可能把钱送到张家去的。” 郑平倒不是说李斯不够大方,韩秦之间貌合神离,李斯为秦,张家为韩,表面的朋友,背地的对手,不出钱相帮才是正常人作为。 提到这件事,更是让成蟜的形象,在郑平心中无限拔高。 在他看来,成蟜愿意相帮张家,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到了就是帮到了,称得上是以德报怨了。 “你听谁胡说的,那是...” 张良逐渐气急败坏,最后的理智,没有让他出卖成蟜,否则后果难料啊!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郑平这么一根筋。 而且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张家向秦国使团借钱的事情,为什么就连郑平都知道了? 张良冷哼一声,一定是成蟜那个大嘴巴,到处乱说 ,想要就这样把他留在秦国,那是不可能的。 “真假与否,你比我清楚,若不是公子帮忙,今日的张家,早就被韩国公族咬碎撕烂了吧?” 郑平是不懂他们公族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他分得清是非恩怨,张家要是没有相助,就走不到今天。 至于张家的祸事从何而来,郑平不知道,因为李斯没有告诉他。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大概也会说,坑害张家的是韩国,使团对韩国提要求是公事,成蟜帮助张家是私事。 到头来,还是会绕到成蟜对张家有恩上面。 不过是李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宣传了成蟜的好名声,没有说他做过的坏事。 郑平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与韩国公族站在一起。 之前配合张良,完全是因为大家都在给成蟜办事。 “哼!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你所知道的,都是成蟜想让你知道的,他不想让知道的真相,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张良气地面目扭曲,还是要强忍着怒火不敢发作,只能阴阳怪气两句,不敢指明了说。 张家要拿出家底,向其他公族借钱,欠下巨款,这背后都是成蟜搞的鬼。 在得知事情的全部面貌后,他就想通了一切,什么让韩国赔钱,让韩国出让利益,就是为了坑张家。 让张家欠下成蟜人情,回头好用来要挟他们父子。 此时,成蟜该说的也说完了,朝着他们几人走了过来。 刚刚张良和郑平吵起来,声音不大,动静也有刻意压着,仍旧引得百官侧目。 那个时候,成蟜就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了,只是离得较远,听不清楚两人在争执什么。 看到成蟜走过来,郑平恭敬后退几步,躬身道:“公子。” 蒙毅和成蟜是老相识,没有太多的恭敬,却也没有态度不恭敬的地方,跟在郑平后面,礼节周到地唤了一声:“公子。” 张良智谋无双,但被郑平气得不轻,理智越来越少,看到成蟜走来,不仅无动于衷,还把头别到一侧,冷哼连连。 “张相让我代为问候他的儿子,是否安康?” 成蟜不明所以,只当张良是又犯病了,半开玩笑地威胁道。 “无耻,呸!” 张良扭头啐了一口,一口浓痰吐在成蟜脚下。 “混账,你不过是从韩国抓回来的一名俘虏,也该对我秦国公子无礼!” 蒙毅抬手就是一拳,将吐浓痰的张良捶在地上。 别看他瘦瘦弱弱,那是因为他全家都是武将,就他一个学法的,但武将世家的熏陶,使得他成为了文臣中最能打的。 这一拳下去,他没有用全力,害怕打死人。 蒙毅说张良是俘虏,出拳也有报复私仇的意思,但成蟜特意抓回来的人,不能就这么随便打死。 张良重重倒下,跌在地上,脑瓜子晕乎乎的。 郑平偷瞄着蒙毅,急速下降的好感值再次迅速攀升,只要是维护公子,大家就是自己人,只要不利于公子,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蒙毅这一拳势大力沉,好似一块巨石砸在脸上,张良捂着嘴巴,疼得面部扭曲,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转过来。 他定睛看向掌心,掌心处挂着一抹猩红,他用力嘬了一口,吐出浓红的唾液,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 张良甩了甩脑袋,暂时恢复一丝清明,听到成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蒙毅,你怎么额能够如此无礼?” “张子房乃是本公子请来的贵客,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够随便动手的?” “今天,本公子就好好教教你待客之道,像是张子房这种贵客,应该请到廷尉府去,将所有的刑具摆上来,请我们的贵客,慢慢品尝,认真领略大秦的风采,而不是用你小拳头,给他挠痒痒。” 蒙毅是惯知成蟜作风的,他看不上成蟜的下三滥手段,可不代表他不会和成蟜站在一起,最多是心里膈应一下,做起事来丝毫不会含糊。 他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张良,刚刚那一拳已经泄了私愤,接下来就是公事公办了。 “还请公子下令,廷尉也好拿人。” “就依对唾面秦王,大不敬的罪名,将其下狱用刑,等他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痛改前非,再奏禀王兄,是否将其放出。”成蟜稍微想了一会儿,便给张良定下了罪名。 蒙毅也颇为无语,大王都不在咸阳,还能被唾面,张良这一口浓痰吐的真够远。 但还是配合成蟜接下此案。 作为唯一的嫌疑人,张良觉得有必要为自己伸张一番,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成蟜,你身为秦国公子,信口开河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平白污人清名?你的所作所为,可全都代表着秦王的形象。” “王兄的形象?我帮你问问!” 成蟜知道张良想说双方达成的约定,只是不敢说,担心他恼羞成怒,加害韩非和张平。 他努力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转身问向议事结束后,准备离开的百官:“列位臣工,本公子有句话,想要问问你们,我秦国的王,在你们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 王绾抬眸看了一眼,就知道成蟜又在玩什么花样,他是对成蟜监国不做事的态度有所不满,可身为丞相,恭维秦王倒也是分内之事,当即拱手:“吾王英明神武,圣而裁决,雄才大略,乃一统天下之圣明君主!” 百官:“吾王圣而裁决,一统天下!” 成蟜站在张良面前,得瑟地耸着肩膀,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至于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好,只能说你还没有融入群众,需要接受劳动改造,提升思想觉悟,积极加入秦国大家庭。” “成蟜,你!” “公子,臣先告辞了。” 张良嘴刚张开,话还没有说出来,蒙毅便撕下一块布料撒进他的嘴里,然后挽起袖子,一只手抓住张良的后脖子,拖着他朝殿外走去。 郑平站在后面看着,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刚刚一拳打倒张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行,干庄稼活的,有一把子力气在。 但,看到蒙毅一只手轻松制服张良,并把他拖走的时候,郑平意识到差距了,刚刚他对着蒙毅一顿输出,也就是蒙毅脾气好,不然自己也免不了要挨揍。 成蟜侧目扫到郑平,初始并没有太在意,念及对方的坚定站队,他再次回头,定睛看着郑平,善意提醒道:“蒙毅家学渊源,文弱只是他的伪装,只要不损害秦国,他就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402章 本相对公子神交已久 熊启下狱后,成蟜命人将当堂审问的事情写下来,张贴在咸阳城各处。 势必要让所有人知道熊启犯下的罪责,也告诉秦国百姓,秦王铲除蠹虫的决心。 此事后续已经交给蒙毅负责,成蟜则是住在宫中,为华阳太后守灵。 第二天天色未亮,成蟜跪在灵前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栽倒下去。 有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跪坐在后面,恭敬有加:“公子,大王密函。” 成蟜抬起想要合在一起的眼皮,听说是王兄的密函,瞬间来了精神,他伸出手去,一份密函被放了上来。 黑影悄无声息地退去,灵堂内除了几盏油灯,将成蟜的影子拖得很长,就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他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哦?赵高要回来了,王兄这是舍得了。” 成蟜用膝盖撑着身体,往旁边挪动几步,来到一盏青铜油灯下,借助火焰散发出的光芒,看完嬴政命人传回来的密函。 其中提到了华阳太后的葬礼,提到了让他掌控咸阳的一切,提到了秦军即将与赵国展开最后的决战,提到了对魏国驰援的安排。 只是在最后写了一句,让赵高返回咸阳。 成蟜便将所有大事抛诸脑后,只对赵高的返回充满兴趣。 他一边将手中的密函,送进青铜灯火焰上点燃,一边低声自语:“赵高除掉以后,大秦的内部就算安定下来了。” “嗯,是暂时安定,还有个未出世的小畜生是个隐患,到时候可以让少府想想办法,阻止王兄少生几个,控制在十个以内,总之不能让老十八那个畜生有机会出世。” “还有,扶苏是长子,好好培养,从娃娃抓起,可塑性很高,能学会朱标的两份面孔那是最好的,学不会,做半个朱标,做个腹黑的秦二世,有能臣武将的辅佐,对大秦来说也是好事。” “项羽的话,不能让他长大,这一世有他在,不管王兄说什么做什么,他一定要给六国贵族来个斩草除根,大秦国库出钱养着他们,结果等到始皇一去,便四下造反,一群随时都准备反咬主人的狗东西,就不该活着。” “世人都说始皇帝残暴不仁,成蟜是真觉得,他的王兄过分仁慈,还挺在乎名声,六国王室贵族,大家都是仇敌,还不杀个干干净净,只是流放看管,太草率了。” “叮!” 外面传来一阵打更声,成蟜满脑子的杀意被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驱散一部分。 他瞬间清醒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脸上,这特么的是什么要命的想法。 身为大秦王弟,代表的可是秦国王室,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关乎王兄的面子。 王兄不杀六国贵族,一是自信,二是声望,那么他作为王兄的忠实追随者,肯定也不能杀,不能给王兄抹黑。 成蟜嘿嘿笑道:“让李斯韩非这对师兄弟去,两个法家的疯子,杀人如麻很正常。” “最多答应韩非,给韩国王室留个种,反正他就是王室的人,留他一命也算是留种。” “至于李斯,回头把李由带在身边,找机会送进宫去,在王兄身边做个小侍中,相信李斯为了儿子的前途,别说是杀六国贵族,就是将六国贵族挫骨扬灰,他都干得出来。” 成蟜说着说着,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弯曲出一个巨大的弧度。 然后,他抬手又是一巴掌,张大嘴巴活动了一下略微有些麻木的面部肌肉。 这几天守夜,睡眠不足,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说起话来,虎头蛇尾的。 “李斯是我的人,他不能去,他去了,就等于是我去了,我去了,就等于是王兄动的手,这说出去,实在是有损王兄的声望。” “堂堂始皇帝,居然不放心几个臭鱼烂虾,还要派人来清理,这样的传闻不能有。” 成蟜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持续清醒,大脑清醒地运转着,说道:“可以让缭那个神经病去干这件事,韩非搜集罪证,不论罪名大小,只要是秦法中有记载的,缭便通通一网打尽。” “反正他是神经病,精神分裂症,回头等他把六国贵族全部做掉,对外公布帝国的国尉大人得了失心疯,伟大的始皇帝陛下,念及其在统一天下的事业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特赦缭滥杀六国贵族一事,准其辞官归隐。” “关于韩非的处置,也好办,就说他是韩国王室最后的血脉,始皇帝陛下仁慈有加,善待韩国最后一脉。” “完美!” 说完以后,成蟜双手用力一拍,他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深折服了。 他忘了自己跪在灵前太久,一时激动猛地站了起来。 双腿陡然一软,整个人向着一旁倒去。 否则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借力的东西,成蟜慌乱之下,双手扒住青铜灯架。 结果,灯台和灯身,全都被成蟜打落在地上。 哐哐当当的声音响起,击穿寂静的清晨。 “公子!” 守在外面的寺人,听到动静,撞开门便冲了进来,看到成蟜歪着身子,双手扒住灯台,小腿几乎贴着地面,上半身斜着挂在半空中。 寺人惊呼出声,“刺客,有刺客!” “别乱叫,没有刺客。” 成蟜吃力地扒着灯台,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他已经感受到双腿的存在了。 只是不够真实,不能够完完全全地掌控双腿,甚至说挪动一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听到成蟜的声音,寺人连忙止住尖锐的嗓音,小跑着过来,急切害怕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听到动静,小的真是被吓坏了,差点以为……” 寺人住了嘴,后面的话他不敢说,说出来就是对上不敬。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成蟜,将成蟜从灯台旁挪开,低着头不再言语。 成蟜在寺人的搀扶下,慢慢移动的同时,也逐渐拿回了对双腿的控制权,他轻笑着拍来寺人紧张的双手,出言安抚道:“我没事,只是腿脚麻了,又起的太猛,这才打翻了灯座,没什么大事,你去找人清理一下掉在地上的油灯,我还要为祖母守灵,不要让人进来打搅我。” ...... 赵国,邯郸。 “听说了吗?我军前线大败,数万大军,被秦军包围,生死不明,要是让秦军杀过来,怕是邯郸又要被围,这次可没有信陵君来救援我赵国了。” “邯郸无事,秦军杀不过来,我堂兄在丞相府上做事,听说大王与秦王达成了约定,只要赵国给出足够的钱粮,秦国愿意给那些被包围的将士一条活路。” “秦国贪得无厌,多少钱粮才算够?据说为了这件事,邯郸附近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今年冬天怕是又要冻死人!” 听着赵人的议论,一名面色红润,身宽体胖的富商,端起手边的烈酒一饮而尽。 从一旁的座位挤了过来,加入话题,义愤填膺道:“哪年冬天不冻死人?为了赎回前线的将士们,就算是让我冻死饿死,我也愿意。” “既然你这么踊跃,为何不将所有的家产送到官府,支援前线作战的将士?” 富商怒瞪一眼,用力拍在矮桌上,双眸中燃烧起来愤怒的火焰。 “哼!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是听说,大王此次攻打韩国,只是为了给宗室赵葱报仇。” “韩人杀了我赵国王室宗亲,出兵打他,理所当然。” 有人抢先说道,被富商出言打断。 “你别急着下定论,听我说完,这个赵葱,作为副使,与将军司马尚共同出使韩国,吊唁老韩王,结果到了新郑,司马将军入宫面见韩王,商讨国事,赵葱却是一头扎进韩国女闾,并大放厥词,羞辱老韩王,这才激起群愤,被韩人围殴致死。” 富商双手环抱于胸前,老身在在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愤慨。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不是他捐出家产支持赵国,实在是大王做事让人心寒。 有人反驳道:“即便如此,韩国弱小,不过两郡之地,竟敢杀我赵国王室,发兵打他,名正言顺!” “这位老兄,你是新来的吧?” 富商扭头看去,是个蜡黄脸的男子,身形消瘦,个子很高,满脸写着冲动二字,他微微往后仰着身子,说道:“那赵葱名声如何?邯郸城所有人都知道,他欺男霸女,滥杀平民,横行无忌,劫掠商贾...但凡是你想得到的坏事,他都做过,你想不到的,他也做过。” “要我说,这样的人死在韩国算是便宜他了,就应该让他死在赵人手中,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蜡黄脸男子面部干瘦的肌肉抖动两下,提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确实是刚到邯郸,但是心中对赵国加了一层厚厚的滤镜,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被富商的话说服。 他略有些紧张地搓搓掌心,说道:“即便如此,赵葱已死,我前线的将士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赵国的英雄,为了救回他们,我们应该倾尽全力。” 蜡黄脸男子的话,瞬间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对,没错,前线的将士们都是好样的。” “我们应该救他们回来,他们为了赵国出生入死,我们不过是出一些钱粮而已,这算不得什么。” “待我回家,就将家中剩余的一半家产送到官府,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决不能让他们死在秦军手里。” “赵国不能再发生一次长平之战了,我支持你,同样愿意捐出一半家产。” “哈哈哈...!” 富商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中断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问道:“你笑什么?商人重利轻家国,你不愿意救人,我们愿意!” 富商不说话,继续大笑:“哈哈哈....!” 富商的笑声,逐渐压过所有人的声音,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或以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或以看仇敌的目光看着他,或以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总之,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富商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富商停下笑声,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后,说道:“你们捐出家产是送往秦国赎回被围困的将士,还是送到前线,交到士卒的手中,我都不会多说什么。” 富商忽然提高音量,迈腿踩上矮桌,高大的身躯,更加地惹人注目。 他连叹三声,顿足捶胸,道:“我也是个赵人啊!我也想看到赵军覆灭韩国,大胜秦军,我也想要把困于秦军包围下的将士们救回来,可我只是个商贾,我做不到啊!” “你若是能够做到,还要官府做什么?” “你要是真的有心,就随我们一起,捐钱捐粮,为国出力。” 群众还是好人多,有人劝富商和他们一起。 富商只是接连叹息,并没有正面回应,片刻功夫后,继续说道:“之前官府就已经征集过一次粮食了,我们大家也都捐了钱。” “说实话,不是我不愿意继续捐,而是我们之前募捐的粮钱,都没有送到将士们手中,更没有送到秦国,用来赎回士卒,几乎所有的钱粮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视为私产拿回了家中。” “时至今日,前线没有收到一粒粮食,秦国也没有收到一枚赎人的钱币,说到底,这一次,不是秦国想和赵国死磕,而是我赵国的贵族们,上下其手,贪腐严重,侵吞了士卒们回家的钱粮。” “各位说说看,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我们继续捐钱粮,送不到秦国,送不到前线,那些被围困的士卒,该如何回来?” “难不成还想着让虎狼之秦大发善心,替我们赵国养着军队。” 人群很容易被舆论左右,但总有几个清醒的人,不会轻易相信。 有人提出疑问:“你说这些可有真凭实据?” “没有,我只是个商贾,怎么可能接触的到那些贵族?” 富商摇摇头,脸上难掩失落之色,看上去好似真的是个为国为民的义商,他话锋一转,说起他事:“不过,我与秦国有交易,前几天刚从咸阳回来,秦国上下已经到了缺粮的边缘,在到处高价买粮食,甚至连巴蜀的百姓都将家中的存粮都拿了出来。” “这不恰恰说明,我们赵国征集的粮食,没有送到秦国手中,不然的话,他们哪里还用得着到处买粮?” “若是你这么说,那也有可能是我军发现秦军即将断粮,故意不交出粮食,等到秦军缺粮,自然不战而退,我军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听到此话,商贾面露忧伤,心里确实乐开了花,他带着李斯的任务,一路赶来邯郸,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李斯事先预演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动脑子,只用按部就班的去说去做就行了。 这传出来的别样声音,也在李斯的预料中。 不知是该说李斯聪慧,还是说他对人性的把握过于深刻。 富商再次摇摇头,十分不看好道:“长平之战,秦军就是因为缺粮而坑杀我二十万赵国精锐,难道说,过了几十年后,秦军转了性子,愿意饿着肚子,也要让我们赵军先吃饱吃好?” 富商的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默默地别过头去不敢与他的眼神相对。 就算是有人还想继续辩驳几句,满肚子的话到了嘴边,也变成了一声怒喝,或是叹息。 指望秦军大发善心,还不如指望赵军如有神助,杀出重围,返回邯郸。 “可,可就算是如此,我们想要救回前线的士卒,还是要依靠官府的力量,单凭我们所能做的除了捐助粮钱,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 他们说话不再像之前一样气势汹汹,富商的话,动摇了官府在他们心中的权威地位,却又心系前线将士。 一时间不相信官府,却又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捐钱粮,官府贪污,起不到作用。 不捐钱粮,前线的士卒回不来,说不定就差他们手中这么一些钱粮就够了。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走进了两难境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有好的主意,只能干着急没办法。 “不知各位是否信得过在下?” 富商朝着众人抱拳,等待片刻之后,大义凛然道:“在下并非是不愿意拿出家产赎回前线的士卒,而是不会再把钱粮捐给官府。”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将邯郸的产业全部变卖,换成钱粮,只是苦于前线路远,没有人相护,若是各位不嫌弃的话,可以与在下共同前往。” “一路上的所有吃穿用度,皆有在下负责,只要各位愿意陪同在下,将准备好的钱粮送到前线去,交给秦军换回几名士卒,或者是送到军中,慰问我赵国的将士们,都是值得的。” “我去。” “我们都去!” “为了救回前线的士卒,我这条烂命就算是死在路上也值了。” “大家热情洋溢,自然是好事,但是前线危险,用不着我们所有人都去,这样吧,各位回家与家中商量以后,再做决定,明日正午,在下于城西等候。” 富商跳下矮桌,挤出人群,用很短的时间,便消失在街道尽头,众人错愕中,仿佛不曾见过富商的出现,一个个留在原地,有所茫然。 “各位,先回家吧,和家里商量商量。”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 夜里,郭开的府上迎来一名神秘的客人,客人穿着黑色斗篷,遮住面容, 似是担心被旁人看到认出,就连走的路,都是丞相府少有人走的僻静处。 “丞相大人,好久不见。” 郭开在书房,单独接见神秘客人,听到声音的刹那间,不等神秘客人摘下斗篷,他便绽放出旧友重逢的喜悦笑容,直起身子,笑迎道:“顿大人,你这是什么时候回的邯郸,本相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匆匆相见,如此简陋,是本相待客不周了!” 顿弱走进书房,转身关闭方门,他摘下头顶的帽子,朝着郭开恭敬一礼,道:“在下前几日便到了邯郸,只是丞相大人事务繁忙,听闻赵王对丞相委以重任,在下便在驿馆先行住下,未曾前来打扰丞相。” “顿大人言重了,本相就算是再忙,也不会忙到连见老朋友的空闲都没有啊!” 郭开身为敛财的高手,鼻尖一动,便嗅到了顿弱身上的金钱气息,他主动离开座位,拉着顿弱一同坐下,料想其前来是有事相求,道:“从咸阳到邯郸,一路上车马劳顿,顿大人不妨今晚便留在相府休息,明日本相亲自设宴,与你接风洗尘。” “多谢丞相厚爱!” 顿弱刚刚坐下,屁股还没有捂热,就又站了起来,躬身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入赵,是有事相求与丞相大人,还请丞相能够相助一二,在下与公子定然会感念丞相的恩德,备上厚礼相谢!” 听到厚礼的时候,郭开眼前一亮,尽管他已经家产无数,权力和财富在赵国都是顶尖,但是谁又会嫌弃手中的财富多呢? 权力再大,也就是到丞相的位子。 财富不同,只要家里有地方,就能一直存放,一直积累。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把注意力转到别处,问道:“你所说的,可是成蟜公子?” “本相虽不曾见过公子,对公子却是神往已久啊!” 神往公子的财帛? 顿弱抬眸看了一眼,没有道破,继续垂眸道:“公子曾在邢丘与贵国李牧将军,建立下深厚的友谊,若不是顾忌两国战事,想必已经结拜为义兄弟。” “在下此次受公子所托,是为了替李牧求情而来。” 郭开抬手揉着眼角,一边面露难色,一边打量着顿弱,片刻后说道:“李牧所犯之事,怕是会很棘手!”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李牧犯了什么事。 只是听说,庞煖昨天回到了邯郸,连夜入宫见了大王,说些什么无人知晓。 今日,顿弱就找上门来,郭开便怀疑与昨天的事情有关。 他不在乎是什么事情,他只在乎成蟜开出的价码。 故而,说完以后,便不再吱声,静等顿弱开口。 顿弱与之多次打交道,知道郭开心中所想,便直接开出价码,“公子出手阔绰,愿意拿出万金,换取丞相于朝堂上相助,只为保住李牧,使其不受赵王责罚。” 万金已经很多了,如果只是开口求情,倒不是什么难事。 郭开的第一印象就是,成蟜果然阔绰,但为了万一,他还是多口了句:“李牧与公子相交,怕是要被定为叛国,这就算是本相,也很难...” “在下愿再出五千金,只求丞相大人开口相助,事情成败与否,一万五千金都会送到丞相府上!”顿弱直接道。 “罢了罢了,公子有如此诚意,本相再不出手相帮,倒显得我不知进退了。”郭开微微一愣,心下对此事做出了判断。 一万五千金,都可以买凶刺杀秦王了。 但,他还是应下了,成与不成,于他不亏。 第403章 李牧有怒 邢丘城外。 李牧扣下了邯郸送来的所有钱粮,可要是说真的有很多,倒也没有。 金不过五万,粮不过十万石,这些都不用秦人开口,他都觉得想要赎回对岸的数万将士是不可能的事情,实在是赎金太少了。 不对,现在应该是邢丘城中的数万将士。 不久前,他与秦军将领传话,称要把赵国的将士送到邢丘,在河北岸换人。 如今,只见河面船只来来往往,昼夜不停。 他却始终没有等到秦军将领送来的赎人消息。 久而久之,李牧逐渐起了疑心,增派斥候,加大对秦军动向的监视力度。 是日,李牧军中按照以往惯例,将送来的钱粮扣下,赶走送钱粮的官吏。 “将军,斥候在河阳附近发现大批赵人。” 李牧苦思秦军的意图,伫立在一人高的地图前已有半日,听到身后的士卒来报,头也不回地问道:“什么情况?百姓想要迁居秦国?” “是商人。” 李牧有所动容,不解道:“商人?” “是的,是一支商队,运送了大量的粮食,前往河阳,他们人数太多,小的已经通知附近的斥候小队前去支援,争取在其进入河阳之前拦下。” 李牧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随即皱得更紧了,他挥手示意举着地图的士卒将地图收起来,回头看着身后的斥候,道:“邯郸来的?为何没有人拦下他们?河阳被秦军占领,这哪里是商队,是秦国细作,在将我赵国的粮食运往秦国!” 李牧转身就朝营外走去,“去通知各个营区,准备战斗,我要亲自去拦下这支秦国商队。” “诺!” 李牧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意识到那支商队目的不良。 正常情况下,两国开战,商队要么暂停生意,要么拒绝粮食兵器生意。 商人求财不假,却不会因此而往走向必死之局。 胆敢在交战两国之间运送粮草的,要么是国内贵族收受敌国贿赂,出卖国家利益,要么是敌国细作行动,以此手段,来达到此消彼长的目的。 由于各国战时,对粮食管控严格,李牧一开始并没有疑心商队行为。 听完下属的禀报,商队运送粮食前往河阳,这就是铁定的细作,这些粮食到了河阳,就会成为秦军的囊中之物。 李牧亲自率领骑兵,朝着河阳方向而去,数个时辰后,他在距离河阳三十里外,追上了停下来的商队。 商队的前路,被十几名先后赶来的赵军斥候拦住。 “近百人的商队,还真是规模不小啊!” 李牧粗略扫了一眼,冷笑连连:“战时不得向敌国贩卖粮食兵器,违者斩!你作为两国之间活跃的商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敢这么做一定是背后有所凭仗!” 商队里走出来一位胖乎乎的富商,他一路走一路安抚随他同行的赵人。 那多是些老实百姓,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单单是李牧就够吓人了,他背后还有一整支肃杀的骑兵跟着,更是可怕。 富商走南闯北,是这一群人里面见识最广的人,他遇事不慌,走到李牧面前,躬身道:“将军误会了,我背后并没有任何凭仗,这些粮食是送到秦国的不错,但我和这些人,我们都是普通的赵人,我们听说秦国要赵国拿钱粮赎人,便自发组织了这一批粮钱。” “又听说邯郸的官员们,上下通吃,粮钱送不到前线来,我们大家伙一合计,便组成了一支商队,要亲自把粮钱送来,只是想要救回被围的士卒。” “将军若是非要说在下有所依仗,那只能是背后支持我的赵国百姓,我们所有人都盼着被围士卒早日回家!” 李牧作为同时代最优秀的将领之一,断不可能被富商的几句话蒙骗过去。 他只是大眼扫了一圈,便看出来问题不大。 能够听这个富商把话说完,实在是他最近几天因为猜不透秦军的真实目的,而感到有些压力,拿这个富商的话当乐子,换换心情。 李牧骑着战马,缓缓向前几步,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或恐惧,或愤怒,或迷茫商队中人,厉声道:“这些都是我赵国的百姓,而你却不是我赵国的商贾,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骗来前线?” 李牧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河阳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高耸的城墙,“继续往前便是河阳,踏出这一步,尔等从今往后,便是背赵入秦,就再也别想回到赵国。” 人群中有胆大者,见到来的是赵军,且没有动手的打算,便鼓着勇气站出来说话:“将军,你们在前线对抗秦军,我们在邯郸征集钱粮,为的都是救回那些被围困的将士们,绝无背赵入秦之意!” “今日到此,皆因官府不作为,那些官吏和贵族府上的奴仆,仗着权势,将百姓家中的粮食搜刮干净,却不送来前线拯救将士们,而是收入自己的私库,我们不能与他们争斗。把这些粮钱送到前线来,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李牧眉头一皱,这些话,方才富商已经说过,只是他没想到,赵人的家中,已经没有了粮食。 而今早就过了农时,没有了粮食, 今年冬天,恐怕要有无数百姓冻死饿死。 而他身为抗秦前线的主将,收到从邯郸送来的粮钱,实在是少得可怜。 一开始还以为是国内情况紧张,凑不出来,连着送了几次,都还不够满足秦国的胃口。 现在看来,是那些高官贵族们,又犯了先家后国的毛病,借着征集赎金的借口,对百姓盘剥无度。 李牧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有种想要冲进邯郸,清理赵国的冲动,是眼前的质朴的赵人,以及身旁的士卒,让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他是主将,他心中随便想,但一定要在将士们面前,保持着良好的姿态。 “本将是雁门守将李牧,我已经派人与秦军商定,将围困士卒送过大河,在邢丘交易,秦军放人,本将交粮,若是你们直接送入河阳,这些钱粮将会成为秦军攻打我赵国的军资。” 李牧跨坐在战马上,俯视着送粮而来的赵人,坚硬的内心,也出现了一丝丝松动,他调转马头:“人和钱粮全部回营,不得伤其分毫。” 第404章 韩非的公与私 “师兄,人到了。” 河阳,李斯也收到了斥候传回来的消息,他迫不及待地找到被杨端和赶回来的韩非,满脸兴奋之色,“只要李牧把那些人带回营中,再将赵国高层侵吞粮钱,不救围困士卒的消息散布出去,赵军就会士气大损。” 如果成功,廷尉之位,就稳稳当当了,甚至还能再进一步。 虽有大王的承诺,李斯知道廷尉之位跑不了,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公子了,这没有到手的位子,和与成蟜疏远的距离,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成蟜就是有一种魔力,和他待在一起,李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太坑了,顶不住。 离得太远,没有接触的时候,李斯又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对方眼前,背后捅刀子,他同样顶不住啊! 不过,有了这一战的功劳兜底,李斯心情还算明媚,他挨着韩非坐下,揽着后者的肩膀,道:“师兄,此战我大秦赢定了,经此一战,相信赵国短期之内,再无能力开启大战,届时韩国攻打赵国,想要收复失地,扩充领土,也不是不可能。” 李斯说着说着,笑容缓缓收起,定睛看着无动于衷的韩非,目含疑惑,怀疑韩非又生出了不靠谱的想法。 倒不是怀疑韩非的智商,而是他太容易为了韩国做出错误的抉择。 这个错误的抉择,是李斯定义的,但凡是不为己身谋划,就都是错误的。 在他看来,韩非事秦忠秦,才是正确的抉择,其他都是不可靠的取死之道。 韩非没有任何触动,他轻轻拨开李斯放在肩膀上的手掌,低着头默默书写。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心疼起赵国来了?” 李斯瞄了眼,将韩非写的内容看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征集钱粮,导致赵国冬季必定是饿殍千里。 李斯看着韩非继续往下写,不耐地起身,他不想和师兄坐在一起了,实在是迂腐,冷声斥道:“你还想拿出我大秦的粮食,去救济那些赵人吗?依斯之见,师兄已有取死之道,回头触犯秦法,惹下死罪,莫要连累我。” 韩非不徐不疾地继续写着,仿佛没有听到李斯的怒叱,他有自己的想法,且是个十分执拗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数十年得不到重用,仍旧坚持不懈地书写治国良策。 看到韩非不停笔,李斯是又哀又怒。 好好的法家弟子,哪来的那么高道德标准? 实用有效,才应该是最重要的! 他打心底觉得,今天不适合和韩非继续交谈下去。 李斯转头欲走,目光掠过韩非正在书写的下文,眼前一亮,被深深吸引,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缓起来。 片刻之后,李斯重新换上嬉笑的面容,好似那谄媚的宫女寺人,巴巴地回到韩非身边坐下,没脸没皮地致歉道:“师兄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你要和秦国对着干,再晚一会儿,斯都想好师兄的埋骨之地了!” 看到韩非写完收笔,李斯主动伸出手去拿,却被韩非一巴掌拍开。 韩非一边拍打着后脖颈,一边拿起写好的文章,煞有其事地吹着还没有洇干的墨迹,还时不时地李斯面前虚晃两下,勾动李斯躁动的心,但就是不给他。 “成蟜,的!” 李斯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文章,听着韩非的磕磕绊绊的声音,他略显敷衍地点着头,“是是是,给公子的,但是在公子看之前,你让我好好看看,万一哪里写得不好,我还能帮你改一改。” 韩非考虑之际,李斯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趁他分心,直接夺过文章,认认真真地浏览起来,口中振振有词:“妙,妙,妙!” “此计甚妙,师兄果然精通人性,并擅长利用人性。” 一瞬间,韩非脑海中便出现了一整篇文章,用来回应李斯的感慨。 当他提起毛笔的那一刻,所有的文字凝练成了一个字,他另外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利益!” “不错,世人趋利避害,若是赵国没有粮食,不足以供养百姓度过这个冬天,就别谈什么秦赵世仇,人都要饿死了,所谓的仇恨还有几个人记得?” “赵国民间断粮,到了深冬季节,赵王下令打开国库,号召贵族拿出粮食帮助百姓度过难关,且不说国库的存粮是否够用,会不会被那些贵族侵吞下来,单单是让贵族拿出粮食救济百姓,就是断无可能的事情。” “在他们眼中,只有农时和战时,那些贱民才有一些价值,平时不过是连看门犬都不如的下贱货。” “师兄的提议,若是得到王上的准许,那么河阳将会一跃成为秦国在大河北岸最庞大的城池,将会收容无数的赵国流民,三五年后,他们都将成为真正的秦人,此消彼长之下,赵国愈弱,秦国愈强。” 李斯言辞激动,战事的结果他决定不了,能做的事情有限,但是陈书大王,调集粮食,收留赵国流民,他可以试试,反正现在只是个空头廷尉,手中无事。 若是真能让河阳成为一座崭新的大城,这也算是自己的政绩。 嗯! 李斯抬头顿了一下,把韩非也算了进来,双方暂时没有利益冲动,他没必要去和韩非抢功,这就是两个人的功劳。 韩非出谋,李斯落实。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迟迟难以挪开,脸上是浓浓的愁绪,叹道:“师兄,赵韩一战,韩国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确实有不少流民,可秦国已经拿出军粮救济过了,若是再拿出更多的粮食,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天,便是要秦国百姓,承担秦赵韩三国百姓的吃食,这会让秦国元气大伤,就算秦国百姓不至于饿死,来年也将无粮作战。” 韩非哀求的眼神看向李斯,不用开口,这位师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李斯将文章放下,韩非在其中写了无数条对秦国有利的原因,但他只认可其中一条,那就是获得民心,增长秦国人口。 至于其他的,开垦荒地,增加兵员,增强国力...,李斯不是不认可,而是秋冬之交,寒冬将至,此时收容太多的他国流民,对秦国来说,利大于弊。 李斯归还文章,他不会原文送到秦王那里去,这种让秦王二选一,增加烦恼的事情,李斯并不认可。 跟着成蟜的那段时间,别的没学到,却让他知道在秦国,为君分忧,干实事才是关键。 “师兄先留着,我会给大王上书,言明事情利弊,且看大王如何抉择,这关乎到秦国未来几年的计划。”李斯离开的干脆。 第405章 李牧超一流的应对 “将这些人安置在营中,不得与我军士卒接触。” 赵军押着商队返回营地,在即将进入营区的时候,李牧出人意料地下达了新的命令。 身边的副将错愕片刻,没能明白李牧的用意。 若是怀疑他们不可靠,完全不用带回来,只取粮钱即可。 或杀掉,或直接送回邯郸,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 副将只是短暂的出神,并不会对李牧的命令提出质疑,领下命令,转身欲走之际,李牧将他叫住,说道:“将那富商单独关押起来,派人会邯郸调查其身份,若是发现异常,立刻诛杀。” “与之同行的那些人,严格筛查,凡作恶多端,为祸乡里,不是我赵国百姓的,皆一律诛杀。” “诺!” 李牧目送副将离开,随着人渐行渐远,他看到了跟在后面的商队。 在军队的解押下,或神色紧张,或东张西望,或沉闷不语,或茫然无措... 想要分辨其中的细作倒不是难事,只是战事当前,李牧没有空闲与他们玩捉迷藏,又不忍杀害其中的普通百姓。 赵国连年征战,北击匈奴,东讨燕国,南攻韩魏,西抗强秦,赵国的百姓太苦了,苦到李牧宁可放过,不愿错杀! 李牧将这些商队的人与士卒隔离,以免混在其中的秦国细作,将不好的流言传入军中,影响士气,是当下最好的处理办法。 既有足够的操纵空间,去找出隐藏在其中的细作,又能够防止这些人把从邯郸带来的负面消息传入军中。 怨恨那些高官贵族,是恨他们误国误民。 并不代表李牧会躺平开摆,任由秦军长驱直入,他会在邢丘挡住秦军,只有这样,赵国才有希望清理内部的蠹虫。 富商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刚好与李牧的眼神隔空相望,他神色从容地回了一个轻松信任的笑容。 此刻,他还不知道李牧已经起了杀心。 不过,就算是他知道了,他也不会忧惧惊恐,做此事前,他就了解过风险。 死,不可怕。 他怕的是,完成不了李斯交代的任务,从而影响了秦国的计划。 “你,跟我来!” 副将骑马驻足在富商面前,用手中的马鞭指着后者,厉声喝道。 富商心下一沉,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抬头再看,李牧早已转身,只看到魁梧的背影。 他紧张地抓着手心,指甲几乎扣进了肉里,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紧张,露出谄媚得笑容,姿态放低道:“将军,请容许小的交代仆人两句,这么多的钱粮,总是要妥善安排一下才是。” 副将思考少许,点头同意富商的请求,“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三句话,还真是个灵活的标准啊! 富商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什么三句话的时间,分明是看这位赵将的心情,他觉得时间到了,那就是到了,一句话也是三句话,他觉得时间没到,十句话也是三句话。 “多谢将军!” 富商双手在身上快速摸索着,拿出一个钱袋子,正准备送上前去,岂料直接被副将一马鞭抽到地上,并得到警告:“还有两句。” 富商再次一愣,连洒落在地上的金叶子,也来不及去捡,回头环视一圈,发现距离最近的自己人,也还与自己隔着好几个人,根本来不及挤过去。 情急之下,富商爬上一辆马车,站在粮食袋子上面,俯视着众人,喊道:“钱粮已经送到,此行的任务即将完成,请各位事后速归,莫让家人等急了。” “拉他下来!” 副将还算宽容,让富商说的话超过了三句。 士卒举起长戈将富商从粮车上逼下来,另一侧的士卒立刻上前,将富商抓起来带走。 人群中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在看到富商被抓走后,心虚地往人后退去。 副将跨坐在马背之上,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目标。 咻! 利箭飞出,擦着其他人的头皮,从背后射中一名细作的肩膀。 “拿下!” 副将一声令下,赵军士卒上前抓人,他再次弯弓搭箭,又射中三人后,才停下来。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几名漏网之鱼,心中浮起一丝轻笑,暂且放过他们一时。 “钱粮送入大营,所有人露宿野外,不得靠近大营一步,违令者斩!”副将简单重复李牧的命令,自有手底下的士卒去完成任务。 他们举起手中的长戈,拉开锋利的箭矢,威胁逐渐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将众人迁移到距离大营更远的地方,监视起来。 副将依令派人回邯郸调查富商,同时打算连夜审问抓到的那些心虚家伙。 李牧的命令是确认富商的身份,回邯郸只是一个途径,审问其同党,能够得到答案的话,同样也是可以的。 反正,抓捕商队中的细作,也是任务之一,副将凭借多年的经验,妥善执行了李牧的命令。 另一边,李牧刚刚回到营中,便得到了斥候打探来的最新军情。 两条消息,其一,河对岸往邢丘送人的渡船停了下来,邢丘也就此切断赵军斥候往返大河两岸的通道。 其二,殷城附近,有秦军渡河,意图攻占殷地。 李牧抱剑立在地图前面,将自己代入到秦军主将的位置,小声分析道:“邢丘为饵,迷惑赵军,渡河攻殷,若是赵军驰援,在邢丘秦军从背后出击,若是赵军不援,则拿下殷地,与河阳方面的秦军,共同出击,合围赵军。” 李牧摇摇头,若是秦军主将这么简单的话,不可能击败庞煖,他伸手触碰到地图上标准的成皋,然后是邢丘,忽然笑道:“秦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说在邢丘交易,竟然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来人,传令!粮草后撤至野王,明日午时,大军携带十日干粮,转攻河阳。” 李牧就是要大摇大摆地前往河阳,邢丘是主战场,那是他率领大军驻扎在此,当他转攻河阳,主战场就会变成河阳。 而且,河阳乃是邢丘的粮草所在,邢丘的秦军必定会出城来救,否则就只能依靠对岸的秦军大营送粮,会加重粮草负担。 李牧伸出手指,用力点着河阳,眼神中燃起熊熊战意,似与对岸的王翦隔空对话:“有河阳,殷地才有合围的价值,且是你先攻下殷地,还是我先夺回河阳,又或者...邢丘!” 第406章 绝命一呼 “将军,赵军动了,兵分两路,一路将粮草送回国内,一路直奔河阳而去。” 杨端和披甲上马,准备出发,手下斥候带来最新的消息。 他与王齕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疑,赵军不支援殷地,而是转攻河阳,这是一招险棋。 赵军不驰援殷地,李信佯攻就能够直接转为猛攻,杨端和率领邢丘的守军直扑殷地,拿下殷地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然而,这样一来,邢丘空虚,引诱赵军攻打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王齕身为沙场宿将,不曾跻身于超一流的行列,却也是经验丰富老道的战场老手,他目光沉稳地扫过身后站着的蒙恬,给出刚刚想好的应对之策:“我军伪装成被围赵军来到邢丘,此时城中有接近十万兵力,你按照计划,率领精锐突袭殷地,我统率三万精锐驰援河阳,蒙恬领兵五万驻守邢丘,防止赵军引蛇出洞,意在邢丘。” 蒙恬站在后面,低眉思索着赵军的真实意图,希望能够给出有建设性的提议。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杨端和已依据丰富的经验,说道:“赵军也可能围点打援,本意不在河阳,而是援军。” 蒙恬微微点头,杨端和的说法,和他刚刚想到的几乎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有种自己有所成长的喜悦,也有对杨端和这种老将军反应敏捷的敬佩之意。 王齕将夹在腋下的盔兜戴在头顶,扶正之后,面色敦毅道:“若不去救,赵军攻下河阳,战事就会继续拖延下去,秦国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殷地一定要攻下来,我军只有占据绝对优势,才能够快速结束战事,魏国那边楚军兵临大梁,不尽快结束与赵国的战事,局势只会对我军越来越不利。” “就算是赵军围点打援,在中途设下埋伏,我此行也不得不去。” 蒙恬是少年,自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听到王齕两鬓花白,仍旧如此热血,他当即站出来,请战道:“二位将军,请让恬带兵驰援河阳,恬愿以性命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保住河阳,便自刎城下,绝不苟活于世!” 杨端和冷冷地丢给蒙恬一个白眼,言语刻薄道:“那李牧在雁门代地,一战歼灭十万匈奴精锐,岂是你个毛头小子能够应付的?” 王齕摇头一笑,驰援河阳的风险,很可能是一去不回,他和杨端和同僚多年,知道其呵斥蒙恬,不过是关心自己。 骂蒙恬不知天高地厚,实际上是在告诫他不要辜负自己的好意。 王齕像是个宽厚的长者,走到蒙恬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暖心道:“大秦的未来更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大秦会因为你们而武威更盛,大王会因为有你们而所向披靡,我等老人以及蒙兄都会为你们而感到骄傲。” “邢丘是我军的前沿,更是此战的重中之重,若是此处失守,将会影响到整个战局,蒙恬,你虽年轻,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守住邢丘,还要关注赵军动向,随时做好应变准备,记得每日派人过河,将前线战报送到王翦手中。” 蒙恬抬起头来,火热的目光对上王齕关切的眼神,两个人愣愣地对视许久,这是新老秦将的使命传递,和责任交接。 “好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杨端和瞥了一眼,他最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粗暴打断二人的心灵交流,挥起马鞭,便朝着校场外走去。 “此战结束,老夫回咸阳请你饮酒。” 王齕再一次拍拍蒙恬的肩膀,朝着一旁招招手,士卒牵来一匹战马,他走得干脆利索。 蒙恬站在原地,目送两位老将离开,奔赴各自的战场,涌灌全身的热血逐渐平复下来,汇聚成为一团,凝聚在心头含而不发。 “加派斥候刺探殷地、河阳、野王方向的敌情,如有异常立刻来报!” 蒙恬顺理成章的接过剩余秦军的指挥权,将斥候派往三个方向。 殷地与河阳,是提防赵军忽然回头,埋伏秦军。 刺探野王,则是因为赵军将军粮全部存放在此地,关注粮草动向,能够预知赵军的下一步行动。 蒙恬离开校场,返回住处,将此处最新的军情详细写下,命人送到成皋交给王翦。 ...... “将军,我们这是去哪里?” 赵军调动,富商和商队的人也被押解着,前往野王,富商面容憔悴不少,脸上也多了一些伤痕,看向赵将双眸中的担忧呼之欲出。 “回野王,算你命大,多活几日。” “将军,我军与秦军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吗?我军被围困的将士们,已经被放回来了吗?”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富商仍旧牢记自己的使命,不曾说漏嘴。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赵军的关怀。 然而,他的话不能够对赵将产生任何的影响,反而惹来一阵冷笑:“秦国细作,也关心起我赵军的安危了,还真是令人发笑。” “实话告诉你,此去野王,赵军撤退,不再与秦军对峙,这些赵人会被送回邯郸,你们这群秦国细作,做好抛尸荒野的准备吧。” 富商听完,心中咯噔一下,就这么被送到野王,注定死路一条,而试图接触赵军动摇其军心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赵国王室贵族侵吞赎人钱粮,只顾个人享乐,不救前线将...” 赵将距离得近,反应也快,在富商大吼大叫的开口之际,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接划破他的咽喉,断了他的气息与声音。 他出剑只是本能反应,收剑归鞘的过程,才反应过来富商的意图,冷道:“将这些秦国细作全部杀掉。” 本来还打算到了野王继续审问,想要探听一些秦国的情报。 谁料,这富商居然半路出幺蛾子。 与其同时,赵将挥手让身后的士卒全部上前,长矛对准手无寸铁的商队,“潜藏其中的细作,若是安守本分,还能够多活几日,若是像这个富商一样不知所畏,跳出来胡说八道,那便是取死之道!” 第407章 初次交锋 “来不及了。” 王翦手中抓住蒙恬送来的最新军情,当看到李牧攻打河阳的时候,不由得指尖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心中的担忧。 他用力捏着军报,闭眼推演起李牧的真实意图,很快便再次睁眼,一双如同猎鹰一般锐利的双眼,扫过在座的所有将领,问道:“楚军现在何处?” “王贲将军进入魏地之后,楚军退至雍丘,有撤回楚国的迹象。” 王翦的目光在答话的将领身上,稍作停留,令道:“想退又不舍得退,我们便帮他一把,传令王贲,要求魏王出兵十万,与其合兵共进雍丘,与楚军僵持十日,调李信停下攻殷,率领轻骑借道齐地,七日之内赶到雍丘,奇袭楚军,务必一战而胜,趁机夺取楚国从魏国身上撕下来的肥肉,不可越界楚境。” “齐国二十年不经战事,难知其兵力深浅...” 有将领提出担忧,话还没完,便被王翦抬手打断:“齐相后胜收受我秦国财帛不计其数,只要李信快速通过齐地,不犯一城一池,他自然知道该如何维护齐秦和平。” “诺!” 心中担忧得到解释,将领主动起身,出帐传递命令。 王翦看着剩下的将领,继续下令:“传令蒙恬固守邢丘,探查野王军情,随时来报,援军赶到之前,不得擅自出城;令杨端和放弃攻殷,昼伏夜行,掉头跟在王齕身后,随时准备接应。” “传令李斯,放弃河阳,摧毁城池,烧毁粮草,大军护送赵民退回宜阳,不得延误,违令者斩!” 王翦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李斯下达命令。 且不说对方还没有正式坐上廷尉,就算是冯去疾,上了战场,也要听他的军令。 只要战事开启,战场上的所有秦人都必须听主将的命令。 毁掉河阳,毁掉粮草,迁走赵人,在邢丘集中优势兵力,重新掌握战场主动权。 既能保住李斯手中的那支兵马,还能削弱赵国国力,步步蚕食。 待李牧得到废弃的河阳,倘若他胆敢率领赵军越过大河,攻打秦国腹地,王翦就敢率领秦军长驱直入,直取赵都邯郸。 大王在函谷关,咸阳远在关中,赵军想要攻入秦国腹地,挫败秦国国力,对秦国造成严重的威胁,要么猛攻函谷关,要么攻城拔寨,耗费时间兵力。 而邢丘到邯郸,只要拿下野王和雍地,便能长驱直入,攻至邯郸城下,届时不怕李牧不撤兵。 王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凌厉锋锐的目光,盯着营帐外面,仿佛能够穿过地理条件的限制,直接看到屹立在燕赵大地上的邯郸城。 只要眼角流散出来的余光,便压制的所有将领齐齐低下头颅。 他喝道:“将被困赵军缴械,迁至新郑,暂由韩国负责粮草供应,若有抗拒不听者,杀!其余人等随本将渡河,与赵决战。” 事已至此,成蟜想要从赵国敲竹杠的想法,已然落空。 李牧不愿被威胁,化被动为主动,试图以大量的钱粮物资为诱饵,牵制住秦军。 同样的,王翦也不愿意被威胁,但凡是名将,必然有自己的傲气。 秦国想要得到赵国征集的那批物资,他会率领秦军亲自去取,相应的,想要让那些被困赵军再回到赵国,李牧也必须亲自来救。 钱粮抢不到,王翦可以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谁也不想得到,反正是赵国的国力,他丝毫不觉得心疼。 而李牧想要救回赵军,就别想这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 “将军,前方便是河阳,据斥候探查,驻守其中的秦军最多万余人,何不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任由副将在耳边劝说,李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河阳城,算不上高大的城墙,只需要赵军的一轮猛攻就可以将之踏平。 出人意料,李牧下达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命令:“三千游骑封锁河阳与邢丘之间的通道,杀五放一,让秦军斥候有机会前往邢丘求援;一万步军于城外广结营寨,早中晚各攻城一次,其余士卒随我散入山林,隐去踪迹。” 副将盯着李牧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旋即眼前大亮,恍有茅塞顿开之感,兴奋道:“将军要围点打援?属下这就传令!” 李牧背对副将,默许了副将的猜测,轻轻挥手示意其退下。 他挺坐在马背之上,双手紧握着缰绳,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似是在宣泄主人传递来的战意。 目光越过河阳城,宽广的大河河面模模糊糊地出现在视线当中。 李牧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收回哪一座城池,而是为了救回那些落入秦军手中的赵国将士们。 攻打河阳,是为了破秦军合围之计,也是为了引出邢丘守军。 只要秦军出城,他凭借着优势兵力,拥有绝对的把握在野战中歼灭秦军,折损邢丘的守军力量。 继而快速攻打邢丘,救出从成皋转移过来的赵国将士们。 用一个殷地,换取数万赵国将士,以及邢丘城,这对于赵国来说,算是个还不错的战果。 至于,攻过大河,向秦军复仇,李牧对自己有信心,但是对赵国的贵族们没有信心,除非他们愿意拿出一半以上的家私送入国库,支援大军作战。 否则,单纯依靠那些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赵军永远也打不出赵地,更别说攻入秦国复仇。 李牧屹立着,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士卒,已经按照命令各行其是。 副将完成任务返回,发现他还在原地。 拉紧缰绳,止住狂奔的战马,缓缓走到李牧身后,轻声汇报道:“将军,士兵们已经按照命令各自就位,只待建起营寨,便能展开对河阳的第一轮进攻。” “那些人到了何处?” 听着李牧的问题,副将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神片刻后,拱手道:“商队随钱粮辎重已抵达野王,请将军示下!” “查其户牍,有其人者放归邯郸,无其人者,无需审问,就地斩杀!” 副将抬头看了一眼,不明白李牧为何会有这般变化,查有其人的户牍可能是伪造,这样一刀切怕是要错放秦国奸细。 不解归不解,副将并没有提出质疑。 他低头应道:“末将遵命!” 第408章 国尉大人,我的脸上有花吗? “大人,咸阳到了!” 赵高被撤去了中车府令一职位,却仍旧还是秦王身边伺候的人。 而今,奉王命返回咸阳,随行护卫的普通士卒,自然是一口一个大人的喊着,不敢有任何慢怠。 赵高在这些底层士兵面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轻视傲慢的眼神只是随意扫过士兵,冷冰冰地看着城门处行动缓慢的队伍:“去,让他们让开。” 士兵不敢耽误,转身就朝着城门口跑去。 不多时,便带着一名守门的百夫长小跑过来。 马车里,赵高心神稍乱,自打返回咸阳以来,每过一日,距离咸阳近一步,他便觉得心神不宁。 此刻,坐在马车里,一边等待着马车行进,一边思索着该如何与成蟜相处。 最好的处境是,受到成蟜的嫌弃,传达完王命后,被直接赶出咸阳,如此一来,他还心安不少。 最不好的处境就是,成蟜像在宜阳时,可以刁钻为难自己,跑也没法跑,只能一边顺着成蟜的心思,一边等候大王返回。 “大人,昌平君通敌叛国,勾结楚国,现已下狱,咸阳加大戒备,严查入城人员,还请大人下车入城,接受盘算。” 百夫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本就心乱的赵高,顿时怒火升腾,不由得紧了紧握住的拳头,冷声道:“熊启通敌叛国,现已下狱,事情落定,还不赶紧把路让开!” “大王的诏令还等着送达公子手中,尔等不畏死吗?” “大王诏令,国尉大人领兵,严查进入咸阳者,还请大人下车配合!” 百夫人听的眉头一皱,车里的人,声称携带王令,而他们一众人收到的也是王令。 意识到情况可能超过自己的处理范围,他朝着身后一挥手,十几名守城士卒冲上前来,举起长矛将赵高的马车围在中间。 “前往国尉府,将这里的事情告知国尉大人。” 百夫长派人离开后,凌厉的目光扫过护在马车旁边,兵戈相向的同袍,道:“或接受盘查,证明身份后入城,或在此等候国尉大人前来。” 此话,是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试图冲击城门,也是在提醒坐在马车里的赵高。 只要你不是大王亲临,你就乖乖配合,别想着通过特权进入咸阳。 守城,是他的职责所在,有王令,也有国尉大人在背后。 “那便等着。” 赵高身子微动,转念一想,他此回咸阳,代表的是大王,就这么下去接受盘算,有损王的尊严。 他抬手掀开窗帘,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车外全都是陌生面孔,便又落下屁股重新坐定。 只希望,来的是那个不通世故的国尉,而不是阴狠毒辣的成蟜。 赵高身体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下车有损大王尊严,不下车害怕招来成蟜。 回来的路上,他做了各种设想,唯独没有想到,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若是车外的就是成蟜,赵高肯定是毫不犹豫就下车了,可那不过是个小小的百夫长。 ...... “公子,你不在宫中,也不回府上,到这国尉府做什么?” 缭跪坐在矮桌前,处理着这几日堆积的军务,粮草征集,招兵募兵,调度百姓运送辎重...。 而成蟜,席地而坐,手臂搭在矮桌上,整个身子倾斜着靠在上面,时不时地瞥一眼军务,缭也不遮不避。 成蟜的手边放着王玺,他拿起王玺,放在嘴边哈出热气,随手抽出一份公文,看也不看就在在上面盖好王印,推到缭的手边。 然后,继续抽出下一份公文,盖印,推开,再抽新的... 他声音慵懒道:“我在这里帮你盖印啊!王兄不在咸阳,大事要送到前线,小事要你和王绾担责,我往这里一坐,大事小事负责人就都是我了,你完全不用担心出现差池。” 缭看了眼旁边一摞盖好王印,却还没有看过的公文,内心早已麻木。 他也懒得劝说了,成蟜有任性的资本,完全轮不到他操心。 只是,为什么不去祸害别人? 缭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公子,丞相统管秦国政务,他更需要公子的帮助。” 成蟜心如明镜,知道缭是在赶人,但对方没有明说,他也不必明知。 他心思单纯地一边盖印,一边说道:“丞相府属官众多,有需要的时候,丞相定会派人送来的,不用担心。” “公子,你先歇歇,实在太多了,等臣看完这些,你再继续。” 缭开口的时候,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倒也不觉得难做,只是心里苦,说不出口罢了。 今天,他终于生出来一丝丝的后悔,想当初真就不该去招惹这位煞……杀星。 观棋不语真君子! 以后,但凡是成蟜参与的事情, 就算是他再好奇,他都不会试图给成蟜增加难度,老老实实地做个旁观者,才是最好的。 “什么事,慢些,快说!” 缭心中郁闷,抬头看到门外,国尉府的属官,提着冗长的衣摆,面色匆匆地赶来,他直接扔下手里的公文,豁然起身迎了出去。 属官在门口停下,看着国尉大人,心生疑惑:快说,还是慢点说? 那个念头一瞬即逝,他如实说道:“大人,守城士卒来报,城外有人声称携带大王的诏令,试图闯过排查!” “人在哪儿,带我去!” 成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缭回头看去,成蟜已经起身来到他身边。 至此,他算是明白了,这几天,成蟜每天都要来趟国尉府,不排除有报复心理作祟,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等这个携带大王诏令的人。 “我与公子同去。” 缭侧过身子,把成蟜让到前面,两个人跟着属官一同前往。 他稍稍落后一些,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成蟜的侧脸。 几次看下来,成蟜的脸上都是淡淡的微笑。 天真纯洁,没有一丝丝污染。 缭略微放安心。 人畜无害的成蟜,是说明他心情不错。 只要是好事就行,不然实在是太受折磨。 “国尉大人,我的脸上有花吗?”成蟜侧目问起。 缭坦言道:“见公子欣喜,想必是有好事发生。” “嗯,是好事,大好事!”成蟜负手在前,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大。 第409章 拿下赵高 “公子,前方便是城门,此处人多眼杂,不如请其进来,在城中见面。” 缭跟着成蟜一路赶来,试探道。 初闻消息时,缭以为成蟜是等待多日,终于等到大王的诏令,兴奋不已。 可是,在前来城门的路上,他心中的疑惑也逐渐变多。 以成蟜的性子,除非是大王本人回来,他才会出城相迎,只是一封诏令的话,成蟜更可能待在宫里或者府中。 然而,他又不能明着问车里的是不是秦王,有探听大王行踪的嫌疑,再被成蟜以此找上麻烦,可就大为不妙。 “不用请,等我确认了身份,直接抓起来,送到廷尉大牢,和熊启做狱友。” 成蟜随口说着,缭心中惊疑更甚。 他忍不住看看成蟜,想要从后者的表情上,观察到一些线索。 然而,事与愿违,成蟜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淡笑,隐藏得很深,说的话也很深。 没有透露任何重要的信息。 缭安静了一会儿,看似随意地问道:“公子,那人带来的可是大王诏令,就这么直接抓了,会不会对公子不利?” “不会,加盖王玺的诏令,才叫王令,其他的全都是伪令,若是空口白话,那就更是真假难辨,送入廷尉严格审查,确定王令的准确性,这是必要的流程,秦国上下,没有人会对此有意见。” 成蟜回看一眼,暗有所指地指了指揣在怀里的王玺,缭瞬间觉得人生参差,把王玺当作哄小孩子的玩意,这天下恐怕只有秦王了。 而拿着王玺,既不为非作歹,也不拉帮结派,组建自己的班底,图谋国家政权的人,这天下恐怕也只有成蟜了。 看着一脸得瑟的成蟜,他已然觉得说什么话,都是废话。 成蟜手中有王玺,简直就是通杀一切,这和秦王亲临没有任何分别。 有个宠他宠他天上的秦王兄,就是了不起! 缭没什么好羡慕的,只是有些酸这世间的参差,阴阳一句:“传令的人,会有意见。” “噢,是我说的不准确,补一句,没有人会有意见,除非他活不过三天。” 成蟜张口就来,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当真是,将滥用权力,发挥到了极致。 偏偏,缭又没法出言规劝。 若是指出成蟜滥用权力,可他滥用的这点小权力,对秦国的危害,还不如一县官员的中饱私囊。 城门口,因为赵高的出现,此刻已经戒备,禁止所有人出入。 成蟜叫过一旁的士卒,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士卒身份低微,不曾见过成蟜,只知道对方地位自己高。 但也不敢,随便行动,求助地看向百夫长。 百夫长也不识得成蟜,不过他认识国尉缭。 自从国尉接管了城防后,他们一众守城的中下层军官,全都有幸进了一趟国尉府,见过国尉缭。 百夫长迈着大步子,快走过来:“国尉大人,传诏之人还在车上。” 缭没有回应,小声问向成蟜:“公子,你看...” “我看看。” 看着成蟜负手往前,缭一整个无语地呆立在原地,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 他能做的,只有让围住马车的士兵先行后退,让成蟜过去。 “公子!” 护送赵高返回咸阳的士卒,全都是跟在秦王身边的宫廷卫兵。 成蟜不识得他们,但他们个个见过成蟜。 此时,看到成蟜出现,所有人齐刷刷地放下长剑,单膝跪下,恭敬迎接。 “公子?” 漫长的等待中,赵高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忽听到车外的声音。 一段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灵魂震颤不已。 成蟜招招手,示意士兵们站起来,他则是闲庭信步地走向马车,边走边喊:“高子哥?是高子哥吗?” 当他刚刚走到马车旁,抬手还没有触碰到车帘,一颗顶着巧士冠的脑袋伸了出来。 赵高谄媚的笑容,出现在成蟜脸前。 “公子,奴婢奉命,带回了大王的诏令。” 成蟜点点头,轻嗯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态,就那么不动如钟的站着。 眼前那张熟悉的笑脸下,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赵高跳下马车,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公子,大王说,他要等到前方战事结束才会返回,在此期间,咸阳的一切事务,皆由公子全权处置。” “嗯,还有吗?” 成蟜伸手在宽大的袖子里面摸来摸去。 “还有....?公子,没有了。” 赵高压低身子,表现得更加恭谨,壮着胆子试探道:“大王话已带到,公子若是无事,奴婢还要向大王复命,就不入咸阳了。” “有问题,不对劲,过分恐惧。” 缭在后面听到两人对话,小声点评一句。 “别着急,我这里也有一份王诏,是给你的。” 成蟜从袖子里掏出诏书,递到赵高面前,言语和善道:“小高啊,王兄平时对你可是期望甚高,希望你能够帮助他处理一些公文,减少一些琐事烦身,有时候看到王兄对你的恩宠,我都羡慕的咬后槽牙。” “公子言重了,为了王上,为了大秦,奴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公子指点,奴婢定然认真改过。”赵高嘴上恭谨,双手却十分诚实接过了诏书。 就在他刚准备打开的时候,成蟜一把夺回了诏书。 他一边收起诏书,一边懊恼地拍着额头,自责道:“瞧瞧我这记性,高子哥身为寺人,不能识字,这诏书想必你也还是看不懂的。” 赵高很想回一句,他和别的寺人不一样,他勤奋好学,多少还是识一些字的,至少看懂诏书没有问题。 但,面前是成蟜,他不敢反驳,还不得不心怀感激道:“多谢公子体谅。” “上面倒也没写什么,就是夸你平时做的很好,王兄很欣慰,数次想要将你官复原职。” 赵高低着头,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得到大王的夸赞,就意味着等待他的是好事。 怎料,成蟜话锋一转,严肃起来:“但,你近日表现,让王兄很失望,侵吞农田,索要贿赂,里通熊启,出卖大王行踪,外勾敌国,泄露大军调动机密,王兄只能忍痛将你送入大牢,交由廷尉严查,倘若属实,定要问罪,倘若不实,便还你清白。” “公子,奴婢...” 突然其来的变化,让赵高防不胜防,根本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心中着急,嘴上却不能流利说出。 成蟜不给他思考辩驳的时间,厉声喝断赵高的狡辩,“来人,拿下,送入廷尉大牢,审查问罪,以正秦法!” 第410章 盼秦王,早归! 赵高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刹那间竟然忘记了为自己申辩几句。 直到成蟜身后的士兵上前,抓住他的双臂,压低他的头颅。 赵高这才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乞求饶过:“公子,奴婢奉大王的命令回咸阳传达诏令,并没有任何出卖秦国的地方啊!” “公子,奴婢自从离开咸阳就一直跟在大王身边,日夜精心侍奉,不敢有任何懈怠,就算是到了晚上也是守在大王的营帐内,不敢有丝毫走远,更别说出卖大王行踪,勾结敌国,这些事情奴婢真的不曾做过啊!” “大胆,你的意思是,公子身为大秦王弟,偏偏与你这个寺人过不去,刻意编织谎言,诬告你吗?” 成蟜还处于回与不回的纠结当中,缭已经大步上前,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扇了上去,打得赵高两眼冒金星。 缭一个读兵书的武夫,手上的力量自然不小,又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与成蟜修复关系的好机会,下起手来,是丝毫没有收着。 成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蛋,贴着两边对称的五指印,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都忍不住有些心疼可怜的赵高。 但,心疼归心疼,他没有出言相帮的打算。 他懂赵高的痛,但那不关他的事。 打人的是缭,而他只想赵高死,无所谓虐杀,还是斩杀。 “没有,我没有,国尉大人不要污人清白!” 两个巴掌下去,赵高的气息直接被打乱,声音飘忽道:“公子,奴婢真的不知道错在了哪里,若是曾经有得罪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相告,奴婢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平息公子的怒火,只希望公子能够让奴婢死得明白。” 呵呵! 还真是稀奇了。 听完赵高的话,成蟜眼前一亮,这是什么跨越时空的产物。 没想到,会从赵高的口中说出来这番话,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成蟜拉住缭准备扇上去的第三个耳光,看着因为惊惧害怕而缩回脑袋的赵高,问道:“赵高,你觉得公子我品行如何?道德是否高尚?为人是否可靠?” 不咋地! 缭退后一步,撇撇嘴,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高也想退一步,避开这个问题。 可是,成蟜点名问他,且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声音颤微道:“公子品行端正,道德高尚,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秦国,是大王心中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成蟜背着手一边挠着后脑勺的头发,一边倒吸着凉气,不够满意道:“虚伪,实在是虚伪!” “你一定在心里骂我卑鄙无耻,同时还暗暗发誓,只要躲过这一次,以后定要报复回来。” “本公子什么品行,整个咸阳的人都知道,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试图用虚无缥缈的道德感来绑架我。” 成蟜重重叹气,摇头道:“失望,实在是失望,本公子以为你跟在王兄身边多年,会是个实话实说的人,没想到长得也是张胡说八道的嘴,道德绑架我没有关系,但是留你不得,万一将来在王兄面前搬弄是非,坑害与我。” “不行,本公子不喜欢冒险,一旦发现隐患,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当中,这样才能安心。” “公子,饶我这一次,饶过我这一次,奴婢愿意调离王宫,前去为先王守陵!”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没有了。” 成蟜无情拒绝,摆手让人把赵高带走,而后双目清澈地看向缭,问出同样的问题,道:“国尉大人觉得,本公子品行如何?” 缭心下一沉,差点出口成脏,他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这位公子的思维。 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想到了种种可能发生的结果。 可能是成蟜对他不满,想找个由头,随便弄他;可能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个诚实的人;可能是想闲着没事找事,就想看他出糗... “世人皆有喜有恶,公子品行如何,要看与公子相交之人如何?” “大王恩宠公子,说明公子值得信任,办事可靠,有利于秦国。” “蒙恬、李信等将领与公子相交,说明公子生性坦率,胸怀坦荡,并无算人之心。” “蒙毅、李斯等文臣与公子相交,说明公子思维敏捷,做事稳妥,行事三思,少有出格之举。” “另外,臣听闻,公子曾整合咸阳女闾,提升倡女生活,也曾亲自前往泾水,与民夫开凿河渠,且能够与府中下人宽厚相待,说明公子是个仁以爱人者。” “故而,臣以为,无论是上交大王,中交同僚,下交黎民,公子皆是有口皆碑的天下第一公子。” 缭一边洋洋洒洒地说着,一边关注着成蟜的小表情。 后者的嘴角,从扬起来后就没有落下来过。 看得出来,成蟜特别喜欢这番吹捧,他自然也毫不吝啬,用尽溢美之词,反正说句好话,又不会掉二两肉。 然而,成蟜接下来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也结结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巧言令色,鲜矣仁!” “王兄说过,说话好听的人,都是有害于国家的蛀虫,他们是做了对不起秦国,对不起君主,心中有愧,才会想要通过花言巧语,蒙蔽君主,遮掩自己的漏洞和错误。” 成蟜看着缭震惊的面孔,狡黠一笑:“所以,秦国需要敢说真话的人,敢做实事的人,不需要满口谗言的人,念及国尉大人初来秦国,又是初犯,便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呜~呼~!” 缭猛提一口气,昂起头对着苍天发出感叹,旋即垂首道:“缭谢公子法外开恩。” “你恨我,你不说,这是表里不一,真小人也!再罚半年俸禄,希望国尉大人审视自身,做个对秦国,对王兄,对天下有用的官员,而不是只会说好话的谄臣。”成蟜的目光逐渐变态,坏笑道。 “嬴...” “应当如此!” 缭从底层一路走到今天,那也是个暴脾气的人,今天却被成蟜气地有怒不敢言。 夸他好,就说谄言。 说他不好,那肯定就是诋毁了,想都不用想。 缭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转身望向东方,满心怀念:秦王何时动身?盼,早归! 第411章 齐国开放边界线 “太后出殡,与前线战事,皆是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依照礼制,出殡之事,王兄理应在咸阳主持大局,而今他在前线监督战事,我便不得不挑起这份责任。” “劳烦国尉大人辛苦一趟,征调所有的缟素,送往前线,另外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送到王兄那里,希望能够鼓舞到大军士气。” 成蟜常常将公私混为一谈,总是利用权力公报私仇,可在涉及到重大事情的时候,便显得格外郑重可靠。 缭也收起心中的戚戚然,左右不过一年的俸禄,秦王慷慨大方,等他返回咸阳后,一定会给出丰厚的赏赐,不用担心在秦国的日子过不下去。 他接过成蟜的命令,轻声探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要让所有士卒知道华阳太后薨逝的消息,告诉他们,大王为了战事,为了与将士们在一起,为华阳太后奔丧之事都耽误了,以此来激励士卒的奋勇之心?”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把缟素送去,让士兵人皆缟素,奋勇杀敌,以此来回报王兄的看重和期待。”成蟜背负双手,跟在士卒身后,往城内走去。 封锁起来的城门,逐渐恢复审查,入城的人排队接受盘查进入。 缭跟在成蟜身后,两个人迈着几乎同频的步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公子,咸阳封城多日,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你看什么时候解除封禁,再这么下去,恐怕六国的商贾就要关店走人了。” “允许其自由出入,关店离开,不再返回者,登记造册,毕生不得再入咸阳。” “经营良善,信用良好者,官府授予匾额,在大战结束后,允许其在咸阳以低价购入新的店铺,免其次年半数赋税。” 缭低头跟在后面,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摇头笑了笑。 成蟜的意思,他也明白,那就是秦国危难之际,弃秦人而去的商人,等到秦国脱离危难,便会拒绝与这类人重新打交道。 看似是在给天下的商贾立规矩,背后也难免没有警告天下六国的意味。 识趣和不识趣,就在一念之间,这是在逼天下六国站队。 至于,秦国的危难,更多是成蟜人为营造出来的。 作为秦国国尉,缭能够非常地直观地看到秦国国力。 只要楚、赵、齐三国没有倾尽国力,同时下场,那么以秦国的国力,定然能够横扫关东六国的任意组合。 “累了,回家睡觉,这咸阳的事情,就交给你和王绾了,希望你们别让王兄失望,因为他有一个小心眼的弟弟,擅长睚眦必报。” 缭愣愣地停在原地,看着成蟜洒脱的背影,哑然失笑道:“公子还真是直接,没有半点遮掩。” ...... 成蟜说着回家,却是转到了王宫。 华阳太后的灵前,熊颠气息萎靡地跪在地上。 那日,在前廷议事抓捕熊启后,熊颠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这里守灵。 成蟜安静地走进去,不忍打扰到熊颠,他和华阳太后可是有着几十年的亲缘关系,同在秦国,同为故人,成蟜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他在一旁跪下,向华阳太后磕了三个头后,缓缓开口:“表叔,不回趟家里?” “家里安好,不用我回。”熊颠双眸无光,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神彩。 成蟜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位同时失去两位故人的表叔,片刻后说道:“我打算给楚系一个机会,让人审查他们的过往,只要不是必死的罪名,便小惩大戒一番,放回家中。” 熊颠沉如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很快便重新沉寂下去,到头来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只是跪坐在地上,缓缓弯下腰身,“公子宽宏大量,老臣代那些罪人谢过公子。” …… “快快快,加快行军,快速返回。” 杨端和率领精锐秦军行至中途,收到王翦撤退的命令,当即决断掉头向后。 大军前后,来来往往快速穿梭的轻骑斥候,一边带来赵军最新的情况,一边传递出去杨端和下达的最新命令。 与此同时,正在攻打殷地的秦军,陡然发起猛攻,其要在撤退之前,奋力猛攻。 倘若攻破殷地,便毁城而去,倘若攻不破,便给敌人留下秦军志在必得的错觉。 而他们的将军,李信已经在天色未亮之前,撤回大河南岸,率领所有的骑兵,按照王翦的命令,借道齐国境内。 绝不深入齐境,绝不侵犯齐人,绝不中途扎营。 李信的目标只有一个,快速绕到楚军背后,在雍丘对他们发动奇袭。 等他发动奇袭之时,就是王贲率领秦魏韩三国联军,对楚军发动反攻之时。 …… 齐国。 后胜收到秦国的财物之后,连夜进宫拜访齐王。 “大王,秦国与赵、楚战事已经进入最后的关键阶段,楚赵处于劣势,秦军胜局已定,然两线作战,对于秦国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秦国使者连夜赶来,请求我齐国能够出手相助。” 年轻的齐王,被后胜从温柔乡中叫醒,浑浑噩噩地在坐在王位上,听着他的陈词大论。 齐王看了眼跟在后胜旁边的陌生面孔,心中猜测这应该就是秦国使者了。 但,他毕竟是齐国的王,不是魏韩那样的小国,胆小怕事,那是面对秦军的时候,一个秦使还不至于让他如何。 他疑惑道:“丞相不是说,齐国应该作壁上观,不应投入战场吗?” “没错。” 后胜看向一旁的秦使,秦使知晓轮到自己开口了,当即解释道:“秦国有一支偏师,想要赶往魏楚战场支援,为了瞒过楚军的探报,所以想向齐国借道。” 能够代表一国出使,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官员。 秦使说完,继续补充着,进一步消除齐王的顾虑:“不过是一支偏师骑兵,会快速通过齐地,绝不会做成任何侵犯之举,还请齐王应允,秦国若胜,定有厚谢。” 后胜收了钱财,自然要起到该有的作用,在一旁助推道:“大王,赵军已损十万大军,而今战场形势,变成了赵楚各自为战,秦魏韩三军联合,最后的胜家一定会是秦国,若是与秦国方便,将来若是三晋想要攻齐,秦国就是齐国最好的盟友。” “秦军进入齐地,距离边界线,不得超过五十里,否则视为攻齐。”齐王沉吟后道。 “多谢齐王相助,秦国定不忘此大恩。”秦使激动答谢。 内心,真正高兴的是,完成任务后,收到的秦国嘉赏。 第412章 郭开忠心为国 赵国。 自古以来,这王宫之内,大殿之上,都是王公大臣的议事之所。 今日,平白多出了好几个粗布衣衫的,破烂甲衣的士卒。 他们并排跪在王阶之下。 百官中间议论声起,在赵王宫内看到这不合往常的一幕,难保不会引起众人的瞎想。 老将庞煖站在武将之首位,双手交叠放置身前,微微闭上双眸,静静地听着身旁他人的小声议论 一身的煞气收敛起来,看上去如同普通的富家老翁。 另一侧的文官队列,首位空空如也,往日里早就该出现在这里,享受百官恭维的丞相郭开,一反常态的不见踪影。 此时,赵王偃洗刷完毕,穿戴整齐,与落后半步的郭开,撇下跟着的寺人宫女,朝着前廷走去。 二人既像君臣,又像好友。 “丞相,你一大早入宫,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方便在百官面前说?” 郭开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始终落后半步,保持着稳定的距离,压着均衡的步伐,既不会因为走得太快越过赵王偃,也不会因为走得太慢落后赵王偃。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保距离最近的寺人宫女听不到他们的议论,这才开口:“还是王上把臣看的明白,臣今日入宫,其实是为了李牧的事情而来。” 赵王偃哼笑一声,悠闲地走在前面。 身后,郭开顿了一下,摸准赵王的心情,继续说道:“臣听人说,前线有几个逃回来的 士卒,他们找到了宗室大臣,向大王状告李牧通敌叛国,勾结秦国,坑害我赵国数万将士。” “确有此事,那几个士卒,如今就在大殿上跪着,寡人正要与百官商议此事,庞煖回来后,李牧就成为前线的主将,大军如何作战,如何调度,全都要仰仗他,这个时候换将,怕是要引起军心不稳,万一秦军大破我军,兵临邯郸,赵国危矣!” 赵王偃在郭开面前,并没有太多王的架势,两个人话家常一般,他时而摇头,时而叹息,言辞之间,流露出对战事,对赵国的担忧。 甚至,还在暗暗地提醒郭开,这个李牧还不能动,就算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龌龊嫌隙,也要等到击退秦军,保全赵国再说。 赵王对郭开的恩宠,可谓是赵国首位,无人能比。 就连后宫最受宠的倡后,抛却床帏之事,也比不过郭开的恩宠。 赵王放慢脚步,等着郭开追上来慢慢发牢骚,等过会儿到了大殿之上,能让这个幼时的玩伴心中好受一些。 “我王贤明!” 郭开直接躬身弯腰,上半身几乎与绷直的双腿垂直。 赵王偃有些诧异,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扶住郭开,轻轻地拉了两下,“起来说。” “谢大王!” 郭开凑到赵王身旁,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臣听下面的人说,赵葱平日里为非作歹的事情,在邯郸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便怀疑这或许是有人刻意要与大王作对,指责大王随意发兵攻韩。” 郭开抬眸看去,赵王偃的脸色阴沉下来,攻韩确实不明智,但他是赵王的忠实拥趸,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不可能参与到任何与赵王作对的事情当中去。 察觉到赵王的怒火稳定些许,郭开接着往下说:“所以,臣听到前线士卒逃回来,状告李牧之时,心中大惊,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与大王暗中作对。” “臣说句得罪人的话,去年五国攻秦,庞老将军便显露出了疲惫年老之态,让他打打韩魏,倒还稳妥;但,面对秦军这样的虎狼,老将军的雄心锐气早已消退磨灭。” “赵国无人,寡人无将可用,若非如此,怎会让庞老将军在颐养天年之际,还要带兵出征?”赵王偃甩着双手,向自己的亲信丞相吐诉着心里的苦水。 作为玩伴,赵王是绝对靠得住的,答应郭开的承诺,他没有一次食言。 但,作为赵王,他是不太合格的,缺少些魄力,缺少些主见。 尤其是在这大争之世,他一边渴望着赵国拥有良将,一边祈祷着上苍天降,却从来没有想过,在赵国培养出来一个优秀的将领。 就连赵武灵王时期定下来的改革制度,也逐渐被人视而不见,荒芜许久。 赵国国力在连年大战中持续衰退,赵军的战力,也受到严重影响,大幅下滑。 赵王偃每日忧心国事,但也只是忧心,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改变和挽救措施。 “李牧曾在北境,一战全歼匈奴十万大军,这是赵国对战匈奴以来,从未有过的华丽战绩,且李牧时值壮年,有他在,我王未来几十年都不必担心无将可用。” “对战秦军,决出高下;或攻燕伐魏韩,都是上上之选。” 郭开说到陈情激动处,噔噔后退两步,朝着赵王偃伏身跪拜下去:“故而,臣以为那些前线返回的士卒,定然暗中受人指使,目的就是让我王失去一名良将,让我王在赵人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从而谋图私利。” 赵王偃多愁善感的双眸中,浮现出一抹凶狠和毒辣,再三确认道:“你是说春平君意图谋夺王位?” “我王明鉴 ,臣一心忠于我王,听闻此事后,最担心的便是国内有人勾结秦国,恐对大王不利,赵国不利。” 郭开不过是收取了秦国的财物,答应帮助李牧度过此次危机,国内有人图谋不轨,不过是他胡说八道,并没有任何证据。 赵王问起来,他当然不敢正面回应,春平君再怎么样,也是赵国宗亲,先王之子,其背后的力量,可是整个宗室,不是他一个谄媚上位的丞相能比的。 “这么说,是没有证据啊。”赵王偃声音很小,有些失落。 郭开把头压得更低,不敢有所回应。 “大王呢?大王人在哪里?” “百官等候多时,大王为何迟迟不见人?” “春平君,你不能进去!” “没有大王的诏令,还请春平君不要擅闯。” 郭开转头侧目,看到怒气冲冲的春平君,正朝着这边过来,试图将他拦下的寺人,不是被扇耳光,就是一脚踹翻。 “臣误了大王上朝时间,还请大王恕罪。” 郭开张口便将责任揽在身上。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点是为赵王着想,想要躲过春平君可能烧到自己的怒火,只有以己之长攻其之短。 “此事与你何干?” 在郭开的刻意引导下,郭开听话,知心的优点赵王无限放大。。 春平君目中无人的嚣张姿态,引得他咬牙切齿。 赵王偃偏心道:“寡人才是这赵国的王,他就算是前太子,今日也是寡人的臣子!” 第413章 气死人不偿命 “春平君,你放肆!寡人才是赵国的王,这里是寡人的王宫,不是你惩罚家仆,耀武扬威的府邸。” 赵王偃人未到声先至,当着众多寺人宫女的面,不留任何情面。 他坐上王位后,便始终提防着这个前太子哥哥,不止一次想要弄死对方,奈何对方当太子的时间,比他做王的时间还要长,在国内早就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的拥趸。 其中,尤以宗室的呼声最大,数次要求赵王拜春平君为相。 既是前太子,又为了赵国质秦多年,劳苦功高。 但是,赵王偃的王位是通过使小手段得来的,让他信任春平君,拜为丞相,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双方也都知晓彼此的心中所想。 春平君见到赵王偃走来,也没有初回赵国时的惊惧,他的背后是宗室,赵偃想要杀他,就要好好想清楚,王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一方不搞事,老老实实做臣,一方不杀人,清清静静做王。 这是他们双方形成的默契。 然而,春平君今日擅闯王宫,确实让赵王偃怒火攻心,感觉王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春平君随手甩开挡在身旁的寺人,向前几步,还算凑合地躬身行礼道:“大王召集群臣朝会,却迟迟不到,百官担心大王,特意推举臣前来探问一二,若是唐突之处,还请大王以国事为重。” 赵王偃急火攻心,嘴唇颤抖,却是一句回怼的话,也说不出口。 倒也不是说不出来,而是气急之下,他想要破口大骂,想要亲自动手,给这个话里话外,棉里藏刀的春平君一顿胖揍,好好地出口恶气。 但,王的身份限制了他。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个王位没有那么好。 郭开做好忠实跟班,瞬间理解赵王偃的心情,站到赵王前面,面朝春平君就是一通责问:“春平君此言差矣,大王是赵国的王,那么大王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是国事,试问春平君,你是否承认,耽误了大王的事情?” 春平君眼神厌恶地看了一眼小人得志的郭开,在他眼中,这不过就是跟在赵偃身边的无能纨绔,不过是长了一张溜须拍马的嘴,仗着赵偃的恩宠,坐上了丞相之位,甚至在地位上隐隐要超过他。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 春平君冷着张脸,怒瞪郭开。 这时,有了郭开的维护,赵王偃心里也露出小得意,恢复了几分平静,任性道:“寡人身体抱恙,今日朝会由丞相全权处置。” 说完,赵王偃扭头便走,还丢给郭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大王!” “大王!” “百官还在等候!” 春平君的呼喊,注定没有回应。 郭开志得意满,一副小人嘴角,凑上前道:“春平君,走吧,大王国事缠身,不像你我这般闲人,即兴而来,即兴而去。” “郭开!汝寻死乎?” 春平君脖颈青筋暴起,一双凶狠的眼睛,恨不得吃下眼前的奸诈小人。 整个赵国,谁不知道他春平君因为某些原因,只有爵位和食禄,没有担任何职务,是整个邯郸最清闲的宗室贵族。 郭开的这一口阴阳怪气,差点没把他气地昏死过去。 看着春平君,一边愤怒,一边克制。 郭开加大火力,接二连三地挑衅道:“春平君莫不是想要动手?” 他歪着脖子,把脸伸到春平君面前,道:“春平君若是心里不满,尽管动手,在下的脸面或许不能让你消气,但是赵相的脸面还是有些分量的。” “哦,对了!今天,本相代表我王主持朝会,春平君若是心中郁闷,大可以狠狠下手,开定然是不躲不避。” 郭开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姿态,春平君攥着的拳头,久久无法松开,看着眼前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孔,想打,又满是顾忌。 郭开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负的跟班了。 “哼!” 春平君怒而转身,步子飞快,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那张欠揍的脸,他就能够平静下来。 “哼哼,气量如此狭隘,不过如此。” 郭开望着春平君离去的背影,冷言嘲讽,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把布币,随手丢出去:“挨了打的,每人一个,你们赶紧去照看大王,别在这里杵着了。” “多谢丞相大人…” 郭开从来都不是大善人,给这些人钱,是给他们布恩。 平时他不会打探大王的动向,这是为臣者的忌讳,但从长远来看,这些小恩小惠,还是要经常给的。 说不定哪天,就会从他们口中得知大王对自己生出不满来,能够提前布局,挽回信任。 …… “来人,将这些士卒押下去,送入大牢,严加审讯,一定要问出来背后指使他们陷害李牧将军的凶手。” 郭开跟在春平君后面,一前一后出现在百官面前。 与春平君的苦大仇深不同,郭开眉飞色舞地走出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几名士卒,又是一副悲慨愤怒。 “丞相,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什么都还没有问清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 “丞相,春平君,大王他何时能来?” “诸位,别急别急!” 郭开举起双手,示意大家伙安静下来,他二话不说就泼出去一泼脏水:“春平君擅闯宫闱,导致大王惊怒交加,此时身体不适,正在后宫调养,将这些士卒押下去审讯,也是大王的意思。” “丞相大人,这些人都是前线拼杀,九死一生逃回来,忠于赵国,忠于大王的精锐士卒……” 一直沉默着的庞煖话到一半,郭开便笑脸迎了上去,润物细无声地插话道:“他们陷害李牧将军,就是在毁掉赵军,毁掉赵国,在下这么做,也是为了赵国,为了大王,为了前线无数拼杀的将士们。” “他们不过是受了蒙蔽,不了解实情。” “老将军,真相如何,只有审过才知。” 庞煖回邯郸,就是担心有人中伤李牧,甚至将郭开和宗室划入同等的危险行列。 结果却是出乎意料,郭开和他在同一条战线上。 这让他即便不满郭开的处置,也还是忍着没有发作,再三求情。 郭开的眼里,没有合适不合适,只有价钱。 谁给他的价钱高,他就帮谁。 秦国重金让他帮忙,他就一定会帮李牧除掉负面消息,做不到的话,就只能说他对秦国没有价值了。 “老将军,你为赵国戎马一生,这些小事,就不劳烦你操心费神了。” 郭开态度还算恭敬,他和庞煖没有利益冲突,犯不着撕破脸皮。 “春平君…” “此事不可为。” 春平君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凭借强大的理智,拦住想要上前争辩的同党。 本想借此机会夺权,现在他退缩了。 第414章 开与公子相识恨晚 让人到邯郸传李牧勾结秦军,本意是为了引起赵国朝堂对李牧的不满。 使之与赵国朝堂埋下嫌隙的种子,为以后的局势做准备。 倒是没想到,春平君会试图借助此事,要谋夺李牧手中的兵权,扩张自己的势力。 郭开收钱办事,任务是保住李牧,误打误撞地帮助赵国躲过一次争权夺利,可能引起国家动荡的危机。 当然,也可能是风平浪静,春平君直接嗝屁。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春平君的意图,事前谁也没有料到。 但,总体效果还是不错的,成蟜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赵国也没有乱起来。 庞煖提前返回,就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构陷李牧,导致前线战事出错,他要帮助李牧在邯郸行走,寻求百官支持,向赵王面陈利害。 以他对秦国的理解,就算是赵国没有人借题发挥,秦国也会派人散布流言。 而郭开等人,与秦国向来亲近,一直主张亲秦。 故而,他一开始就做好了在朝堂上,与郭开等人激烈辩论的准备。 结果却是,大大出乎意料。 郭开竟然主动支持李牧,羁押返回的士卒,按住传播的流言。 赵王躲在宫中不出面,也足以说明态度。 庞煖心情复杂的离开王宫,他不会因为这一件事,而觉得郭开转了性子 ,不再亲近秦国。 他猜测,是秦国要搞李牧,但没想过能够收获巨大的成效,所以就没有给郭开等人送去财帛。 没有了财帛收入,郭开自然也不可能去做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郭开会为了个人利益,罔顾赵国利益,但绝不会分文不取,去帮助秦国,做一个大善人。 想明白这一点,庞煖心中的疑惑得以解开。 然而,仍有顾虑。 李牧不通人情世故,且性子耿直,将来说不定要与郭开发生摩擦。 按照郭开唯利是图的本性来说,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想起今日对李牧的相帮,从而转化出更大的怨气。 将相不和,将会成为赵国的大忌。 庞煖无法改变未来的事情,谁也不能。 就算是提前预测的到,他也改变不了,除非郭开不再唯利是图,忠心为国,或者李牧不再刚硬耿直,世故圆滑。 这都是不可能的,与其期待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期待他们两个,能够有一个离开赵国,两不相见,就不会存在将相不和的大忌。 改变不了,和不想改变是两码事。 “老夫先行前往丞相府,你返回府上,告诉管家备好厚礼,送往丞相府,要快,切不可误了时辰。” 庞煖登上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叮嘱随行的家仆,带着他的命令返回府上,他要去郭开家中拜访。 既是代表李牧,也是代表赵国。 此时,郭开的马车,并没有返回家中,而是朝着邯郸郊外一处偏僻的宅院而去。 楼烦也在车上,自打郭开入宫,他就跟着一起来了,一直待在马车上等待郭开出来。 “丞相大人果真是赵之砥柱,即便是有人拿着李牧的佩剑,想要构陷李牧,意图误导赵王,对赵国不利,只要丞相大人出马,便能瞬间勘破流言,扶正赵王视听,以正赵廷风气。” 楼烦作为曾经的赵国旧人,如今代表秦国,在赵国从事外交活动,包括情报刺探。 他对于郭开的理解,甚至要远远超过郭开本人。 贪财,好利,狭隘,毒辣,偏听偏信,自我... 所以,他每次与郭开接触,都是好话奉承,在言谈甚欢之时,取出海量财富。 奉承之言,动其心,金钱珠宝,促其行,无往而不利。 郭开喜欢楼烦的话,喜欢楼烦送来的钱,所以在面对楼烦的时候,他拿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这一切都要多谢成蟜公子的早早提醒,若是没有公子的提醒与帮助,开至今还蒙在鼓里,更别说维护李牧,稳定赵国,顺我王心。” 郭开明显言过其实,楼烦的拜访只是让他提前几个时辰知道,最长不超过一天,完全不存在他所说的蒙在鼓里。 但,两个狐狸坐在一起,即便是不用明言。 楼烦也知道郭开的真实意图,稍稍挺直身子,微微弯下腰身,拱手道:“丞相大人行事雷厉风行,为人却低调内敛,赵王能有丞相辅佐,实乃赵国幸事,难怪公子多次提起丞相,透露出打算邀请郭相入秦为相的想法。” “噢?” 郭开眼前一亮,倒也看不出是假是真,像他这样的人,每天说的真话,可能还没有演德多。 但,他所展现出来的神情,告诉楼烦,他确实对前往秦国充满了兴趣,眼中还带着几分热切,刨根问底道:“成蟜公子当真是如此说的?可否请楼大人详说一二,开早就对秦国向往已久,奈何无任赏识,若是能够得到成蟜公子的认可,开必将秦国视为母国,愿为秦王和公子,殚精竭虑,死而无悔!” 楼烦嘴角微动,郭开的变化,让他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来。 他曾经也是赵国的臣子,得到秦王赏识,为秦国的外交事业出力,主要活动在三晋地区。 但,他也不曾说过,将秦国视为母国这种臭不要脸的话。 如此比较下来,他虽然离赵入秦,和郭开身为赵相,却不思为国的行为比起来,他倒是被衬托的十分高尚了。 那些口口声声骂他背弃赵国的赵国官员,说不定和郭开是同样的想法。 吃着赵国的俸禄,想着秦国的官位。 摇摆不定之人,最是可恨。 “楼大人,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吗?” 见楼烦不说话,郭开催问道。 “没什么不方便,只是郭相切莫告知旁人知晓。” “这里是邯郸,我自然明白,不可乱说。” 看着郭开谨慎又期待的模样,楼烦心中多生出几分轻视。 然而,表面仍旧保持着对郭开的敬重和低姿态,谦卑道:“公子称赵国无良将,无明君,至今还能够挡住秦军的剑锋,依靠的就是郭相忙里忙外,为了赵国,为了赵王操碎了心,一边征调粮草,一边招募士卒,同时还要调停朝堂关系,稳定赵地民心,如郭相这样的良相,正是秦国所紧缺不可得到的。” “呜呼,痛哉!” 郭开忽地大发感慨,他昂头叹息道:“只恨开与公子相识太晚,如此了解开之本心者,天下恐怕只有公子了。” 第415章 眼中只有私利 相识恨晚? 你也没有与公子相识,装得倒是情谊深厚。 楼烦看着演技全开的郭开,心中嘀嘀咕咕。 别说是郭开,就连他也还没有认识成蟜呢! 这次为了李牧的事情,找上郭开,还是接到了李斯的传信。 原本,按照双方的官职,李斯的命令,他完全可以不听,大王给李斯的任务是负责散布流言而不是插手与赵国邦交。 但是,李斯在信中提到,是法家韩非子受到公子成蟜的嘱托,特意找上门,请其帮忙。 如此一来,就不是李斯一个人的事了。 而是,两个腹黑的法家高手,外加一个权势滔天的王弟。 楼烦就算是前辈,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配合他行动。 毕竟,同时得罪有仇必报的法家和尊贵无比的成蟜,且安然无恙的,这个天下,只有大王能够做得到。 而且做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楼烦身为离赵入秦的外官,在秦国的势力过分薄弱,需要找个靠山的话,成蟜就很不错,不争权,不问政,却影响巨大,甚至能够改变大王的心意。 可谓是天降的靠山。 他静静地看着郭开演完,古井不波的脸上,绽放出看穿一切的笑容,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何必演的这么累? 不是他信任郭开,而是郭开只相信财帛。 楼烦看的穿,却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打算,而是绕了个大弯,转移话题道:“公子答应的另一半金子,已经送到了城外西郊的院子,还请丞相前往查点有无短缺。” “李牧的事情现已解决,在下还要派人尽快回复公子,就请丞相在前面停车。” “呵呵呵,公子答应的事情,本相自然是相信的。” 郭开为的就是个人私利,从不遮遮掩掩,抬手拍响车厢:“前面找个没人的地方停下。” 他看向楼烦,道:“楼大人,公子的事情自然重要,还请你莫要忘记开的心意,务必要传达到公子那里。” “在下在赵国承蒙丞相照料,定然会将丞相的心意,转达给公子。” 马车缓缓停下,楼烦留下一句承诺后,起身下车。 他已知晓郭开的心意,在金子和公子之间,选择了金子。 这说明,郭开不是与公子相识恨晚,而是与公子的财富相识恨晚。 楼烦没有行人的路边,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摇头叹道:“公子出手,确实大方,我险些怀疑公子用心不良,意图盗取大秦国库,忍不住要写信禀明大王。” 等到马车消失不见,楼烦也转身返回,心中暗自思忖,或许可以把郭开的言论告知公子,当财帛不能满足郭开的欲望时,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替代,这也算是提前应对。 ...... “老将军,丞相还没有回来,你不如改日再来。” 庞煖来到郭开府上,却被府中下人告知,人还没有回来,他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去,返回车上,“到一旁等丞相回府,莫要挡了路。” 郭开不像是个为国为民的丞相,虽说在丞相之位,却很少做到与丞相职位相匹配的事情。 平日里,甚至连丞相府的大事,都是交给属官处理。 庞煖是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在散朝后,不回家偷懒享乐,跑去处理正事。 论及最近的正事,应该就是李牧陷害案。 “去大牢中看看,丞相是否在审讯犯人。”庞煖纵使不信,却还是派人去了大牢。 郭开的反常举动,让他有了这个不合常理的想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去大牢找人的家仆带着令人失望的消息返回。 庞煖双脚麻木地跪坐在马车里,一直到夕阳将落,才看到郭开的马车返回,他连忙指使家仆上前拦人。 庞煖则是缓缓起身,走下马车,双手扶着车辕,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诉苦道:“丞相事务繁忙,时至黄昏方才回府,可让老夫一顿苦等啊!” 他的诉苦,并不单单是诉苦。 而是让郭开知道,自己前来拜访的真心。 至于诚意,在他身后,那一整车的礼品,就是他拜访郭开的诚意。 “老将军来便来了,还带这么身外之物做何?” 郭开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到嘴边的鸭子,没有放走的习惯,朝着门口呆立的仆人,厉声怒斥道:“老将军过府,为何不派人去寻本相?” “来人,快帮老将军将这些东西搬回府上。” 庞煖也是人情世故精通练达之人,正想出言劝说两句。 郭开后面的话,直接让他刷新了认知,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他越过准备好的长篇寒暄,直接了当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丞相帮帮忙?” 郭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面无表情道:“老将军想要重返战场?恐怕大王心有不忍,老将军为了赵国戎马一生,临老应该在家享受晚年温馨。” “非也!” 庞煖摇摇头,“我是为了李牧的事情而来。” 郭开惊诧不已,再三看向庞煖,确认道:“有人陷害李牧,不要已经被抓进大牢?难不成他还有别的事情扰乱己身?” 当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向楼烦要取的价钱了。 “希望丞相能够给李牧一个机会,此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为人耿直,不懂得丞相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为了赵国拥有对抗秦国的名将,为了赵国庙堂足以延续,在下恳求丞相能够在李牧冲撞丞相之时,念及今日之事,给他一次机会。”庞煖连丞相府都没进,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起来。 此处,多是家仆,只要郭开答应了,当他想要对付李牧的时候,就会想起今日的承诺。 郭开倒是没有多想,不就是原谅一个可能冲撞自己的人,在他看来问题不大。 只要有钱拿,别说是冲撞自己,就算是殴打,价钱到位了,也不是不可能。 “既是老将军亲自来说,本相答应便是,今日大王还夸赞李牧是赵之长城,开深以为然,断不会做出那自毁长城的事来。” 庞煖点点头,满怀欣慰, 其实只有一半的欣慰,因为郭开后半句话,是在睁眼说瞎话,没有人会相信他,除了赵王。 第416章 险些惨遭洗脑 郭开虽然心中没有家国的概念,但他的人品还是相对靠得住的。 单单说他收钱办事这一项,其他方面的人品,实在不值一提。 只要收了钱,答应的事情,就算是千难万险,郭开也会努力一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就是赵相的口碑。 但凡谁有在赵国想办却办不了的事情,那就找到郭开,只要能够给得出郭开心仪的价码,且郭开在知道事情原委后,选择收下钱财,那么就可以回家安心等候好消息了。 当然,若是求郭开去办完全做不到的事情时,他也会选择分文不取,事情也是丝毫不管。 收钱,办事,是合在一起的。 所以,庞煖完全不担心郭开答应的事情反悔,因为对方并没有退还收下的钱财,且他提出的事情,也并不难做。 不过是让郭开对待李牧可能的冲撞,多一分包容,这不是什么难事。 郭开的肚量,是和能够拿到手的利益呈正相关的。 “既然有了丞相大人的承诺,老夫便能够放下心来了,我赵国将相和,定然能够挡住秦军侵犯赵国的脚步,将虎狼之秦,封锁在函谷关内。” 庞煖停下脚步,不再跟着郭开入府,他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两个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完全没有必要强凑在一起,去维系那几乎不存在,甚至随时有可能撕破脸皮的私交,他适时对郭开进行一番吹捧,准备就此离开。 郭开走在前面,迈步踏上台阶,身后传来庞煖的捧高之言,脚步稳稳停住,他回头看去:“老将军谬赞了,本相得到大王的信赖,担任丞相一职,与军中将领保持和睦关系,为前线作战将士,保障稳定后勤,不过是职责所在。” “至于对抗秦国,将秦军封锁在函谷关内,这是每个赵人心心所愿之事,更需要关东六国的共同努力,他们若是能够鼎力相助,别说是将秦军挡在函谷关内,就算是要灭掉秦国,赵人也勇而无畏。” 庞煖苍老的脸庞上,松弛的肌肉,陡然下拉。 郭开特别强调了大王信赖,以及职责所在,这是在暗示,就算他今天收下钱财,答应一直包容李牧,但以后者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得罪大王,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怪他违背今日承诺了。 郭开看在钱财的份上,答应不与李牧计较可能发生的冲突,可若是大王指派,那就另当别论了。 然而,这还不是庞煖最有心寒的事情。 最让他心寒的是,郭开的后半段话。 六国不睦,难以抗秦。 此前,他一直以为郭开不过是贪图私利,目光短浅。 今天这一番话,让他明白,郭开就算是凭借溜须拍马坐上的相位,也绝不是目光短浅的酒囊饭袋。 只不过,这天下大势,有的人没有看清,还在浑浑噩噩,随着他人的脚步向前走;有的人看得清楚,却心有执念,期待能够有奇迹发生,坚信六国能够再次和睦,从而合力改变大势,救他国也救自国。 而郭开看清楚了大势,他坚信六国之间勾心斗角,不可能真正的联合起来,他选择独善其身,在这乱世里谋取更多的私利。 如今回忆起来,去年合纵攻秦,赵军的粮草辎重从未出现过问题,郭开的贪婪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收取一些钱财,却也没有做出过分损害赵国的事情。 而在合纵失败后,郭开的贪婪暴露无遗,与秦国的联系,空前紧密。 如果说他和李牧是希望改变天下大势的人,那么郭开就是顺应大势的人。 只是,私利驱使,让他还坐在赵相的位置上,没有叛赵入秦,也可能是他与赵王之间的少年情谊,使得他不忍抛弃赵王。 庞煖难以探明郭开的本心,只知今日的郭开,过分真实。 “呵呵呵,老将军在想些什么?” 见庞煖陷入沉思,郭开用笑容打破凝重的气氛,道:“我赵国上下,妇孺老幼皆是兵员,放眼全天下,敢与秦军短兵相接,决战于野,战而可胜者,的只有我赵军,奈何赵国土地贫瘠,粮草短缺,人口不足。” “我王自即位以来,攻燕,伐魏韩,为的不就是那些更加肥沃的土地?既然他们宁愿让粮食烂在粮仓里,也不愿意相助赵国,要看着赵军饿着肚子拼杀,替他们挡住秦军东出,那我赵军只好亲自去夺。” 听着郭开的话,庞煖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在听到这番话之前,他一直以为,赵王好大喜功,爱好兵事,不止一次扼腕叹息。 而这也让他更加明白一点,为何郭开贪婪无度,收受财物的恶名传遍了整个赵国,大王仍旧恩宠信任他。 就凭这一番话,郭开定然会被大王引为知己。 “老将军,赵国穷啊!” 郭开继续感慨道:“若是赵国能够得到完整的三晋之地,就能够拥有灭掉秦国的实力,若是能够拿下韩地,就能超越秦国,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他双手摊开,发出失落、自嘲、不甘、又无力认命且忍辱负重的笑声:“奈何,赵国又败了,韩地听命于秦,赵国想要存活得更长久,只有与秦国交好,本相所作所为,虽令赵人不耻,可若是能够多为赵国争取一天,那也是值得的。” 庞煖沉寂的眼神中,再度唤醒生机,他直直地盯着郭开,险些就被这厮用花言巧语蒙骗过去。 与秦国交好,可以说是不想赵国起战事。 但是,盘剥赵人,搜刮财富,侵吞百姓田地,勾结秦国奸细,损害赵国利益,以富饶之城池,换取贫瘠之地....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郭开做过的事情,庞煖平时不参与对郭开的口诛笔伐,可这不代表他一直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郭开不过是打着为赵国好的旗帜,为自己谋求更多的私利,完全不在乎赵国的百姓、土地、财富。 “为了赵国奔波劳碌,丞相辛苦,还请早些歇息,老夫便不打扰了。” 庞煖这次走的果断,方才的一时犹豫,没能及时离开,险些被郭开洗脑带歪。 果然,可以怀疑大王挑选丞相的眼光,但是绝不能怀疑,秦国挑选合作人的眼光,能被秦国看中收买,就不该对郭开抱有任何的期待。 第417章 风雨欲来 庞煖返回家中,给李牧写了信,让人连夜送到军中。 李牧收到信的时候,正是大军抵达河阳的第三天。 疑兵在外,攻打河阳,制造破城危机。 他则是亲自坐镇大军,散入山林,隐去踪迹,时刻关注着战场形势。 “为牧所虑,有劳老将军费心了。” 李牧将庞煖传信所用的帛书放下信件,便收到军中斥候送来的急报:“将军,河阳以东百里,发现邢丘秦军迹象,明日午时,秦军便能够抵达河阳。” “领军者何人?” “秦军举将旗,上绣王字。” 李牧随手打开地图,目光落在其中一处,低语说出自己的判断:“王翦是秦军主将,此刻应该在坐镇中军大帐,能与杨端和同时在邢丘的,只能是老将王齕。” 埋伏秦军的计划,他早就制定好了。 只要不是王翦亲自前来,李牧的计划便不必调整,其他人还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他之所以重视王翦,也是因为王翦击败了庞煖。 然而,十拿九稳和骄傲自负,是不同的情况。 李牧心中有九成的把握,此次伏击秦军会有所收获,但还是在防备着那最后一成的变数,沉吟片刻后,问道:“邢丘、殷地,以及大河对岸的成皋,这三个地方的秦军有何动向?” “殷地最新军情,秦军突然撤退不知去向;邢丘在秦军支援河阳的同时,派兵前往殷地,至今尚未到达,殷地守军也没有发现敌军所在;而大河对岸的秦军,每天都在往邢丘运送兵员,河面的船只昼夜不停,此刻的邢丘兵力恐已接近十万。” 听完斥候的汇报。 李牧按着地图的手,用力握在一起,发白的指关节,让人看得出他内心压力巨大。 就算是他有天纵之才,也抵不过秦赵两国的国力差距。 庞煖领军十数万攻韩,被秦军一战击溃,而今大量士卒困在秦军包围中。 李牧率领北地边军南下,勉强够十万兵力。 这几乎已经是赵国的全部兵力,同时出动这么多军队,赵国的国力,已然十分吃力。 反观秦军,二十万大军投入战场,分兵与赵楚对战,游刃有余不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兵力。 若是再继续拖延下去,等到秦国将各地郡兵调集起来,派往前线,预估会有四十万大军。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秦赵两国之间,就会是一场灭国之战。 不是李牧等不下去,寻找机会决战,而是赵国的国力等不下去。 一番思虑之后,李牧坚定心中所想,对王齕的伏击,便是此次攻韩的最后一战。 无论胜负,李牧都会率领大军,转入防守姿态,严防秦军攻打赵国。 若胜,赵国还有更多时间用来积蓄国力,为下一次开战积蓄力量。 若败,李牧也会倾尽全力,为赵国拖延时间,恢复国力。 那些扣留下来,没有送到秦军手中的钱粮,就会成为赵国抵抗秦军攻打的保障。 “加派人马,寻找杨端和的具体位置,明日正午之前,无论是否找到,必须将最新的军情送回营中。” 李牧挥挥手,还算冷静地让斥候离开营帐。 此后,他便一个人面色凝重地盯着地图,时而仰头闭目,在脑海中演绎接下来的战事,时而垂首找寻,在地图上分析秦赵两军即将迎来的新局面,对比着彼此的优劣势。 忽地,李牧精神抖擞,如同一只睡醒的猛兽,朝着帐外喊道:“来人,速速通知野王守军,如遇秦军斥候出没,务必将其斩杀,不可任其随意走动;若遇秦军大军,切记紧闭城门,不可出城交战。” ...... 然而,李牧的军令还没送出去。 野王便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 李斯和韩非的合谋,便是利用富商,通过不寻常的手段进入李牧的军营,散布流言,试图扰乱赵军军心,打击其士气,为王翦大破赵军做好铺垫。 然而,李牧的警觉性,超出两个人的意料,富商和安排在商队里的秦国细作,根本就没有混入军营的机会。 富商更是在赵军转移野王的途中,被赵国将领做掉,杀一儆百。 但是,富商临死前的高声大喊,也给那些潜藏在商队中,还没有暴露的秦国细作提供了思路。 他们在到达野王后,找到机会,在野王大肆传扬邯郸贵族侵吞赵军士卒的救命钱粮,更是派遣家中恶仆,上门催要钱粮,害死了前线士兵的家人血亲。 尽管赵军将领,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传令全城戒备,扫除流言,将其压了下去。 但是,流言已经传出来,堵是不可能堵住的,只是没有人敢明面上表露不满。 而野王的守将,也明白军心不可用,这个时候,不能对士兵施加压力。 好在大军退守此处,只需要守住野王,护住钱粮,不用出城作战,浴血拼杀,士兵中间的负面情绪还在可控范围内。 守在野王的几位赵军将领,也因此事汇聚在一起,试图商量出一个更加稳妥的处置方式。 “秦军真是好手段,在我军中散布流言,企图乱我军心,幸亏将军及早提防,不然的话,我军在邢丘就要吃大亏。” “说这些有什么用,虽是流言,可那我都知道,那些邯郸的贵族们,可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我们也只能压得住一时;若是将军不尽快击退秦军,这些流言总有爆发的一天。” “他娘的,军中这么多士卒,有不少人的兄弟亲友都在秦军的包围之下,那些贵族平日里吃拿卡要也就罢了,这种救命的钱粮,他们也要下手,这赵国难道只是我们的赵国,不是他们的赵国吗?” “慎言!将军曾有言,不要在军中议论无关之事,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祸特老娘,要不是将军拦着,老子早就...” “你想怎样?杀进邯郸,别忘了你是赵人,不是秦人细作。” “哼!若是我孤身一人,定然可以。” “可你不是!” ... 众人各执其词,最后闹得个不欢而散。 第418章 李斯的诛心之言 “师兄,王将军来信,让我们放弃河阳,撤回宜阳,等待战事结束。” 韩非微微仰起头,抬眸看着面有犹豫之色的李斯,伸出手指挠了挠有些发痒的眉梢,叹息一句,便垂下头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李斯跟着叹了一声,满心失落道:“大好的机会,竟被李牧躲了过去,如今钱粮没有得到,还赔上了一支商队,那些人不乏秦国精心培养的探查好手。” “即便是大王和公子不怪罪于我,斯也无颜再面对他们。” “大王信赖,让我负责在韩赵两地的细作活动,散布流言,本以为能够借此做出一番成果帮助大军获胜,岂料折损许多。” “是我小看了李牧,以为这些军中莽夫,不可能识破我与师兄的谋划,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更加谨慎小心地谋划,不会这么着急。” “现如今,李牧派兵攻打河阳,意图明显,王将军下令撤退也是为了整个战局考虑,可我这心里边,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公子将河阳交付到我的手中,除贵族,杀官员,分化乡绅,拉拢百姓,眼看着就要让此地的赵人对秦国产生归属,就要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一场战事,而将之前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 韩非一边听着李斯抱怨发泄,一边拿着毛笔,笔走龙蛇。 他不方便开口说话,只能通过文字来劝说李斯。 文字虽然没有语气,显得生硬。 但是,韩非就在眼前,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哀,都被李斯看在眼里,只要把话说开,并不会让两个人产生矛盾。 片刻之后,韩非扯了扯李斯的袖子,把写好的第一页递了过去。 李斯伸头来看:“过分看重仕途,反而让你更容易忽略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从而走上歧路。” “你曾说,公子与你初见时,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但是在你离开吕不韦的府邸,转投公子门下时,公子便与你以朋友相交,更是在大王那里,为你的仕途做好了铺垫。” “此外,你前往韩国出使,想必是有自己的计划,和秦王特定的任务,然而公子屡屡从中作梗,应该耽误了你不少计划,但是到头来,所有的责任,公子和秦王私底下就解决了,并没有牵连到你,你反而还得以升迁秦国廷尉,功劳丝毫不减。” “由此可见,公子并不在意你做的事情是否成功,他更在意你是否忠心于秦王,是否全力为了秦国;而秦王的胸怀和气度,更是远超你我的想法,只要是为了秦国做事,出发点是好的,对秦国是有利的,即便事情办砸了,他也不会怪罪臣下,仍旧愿意给予机会,这样的王,天下难寻!” 韩非刚刚提笔,李斯就抓过第二张,看了起来:“再说,此次谋划在赵军答应散布流言,本来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做成了秦王会为你记功,做不成也不会影响本来的进程。” “赵军来攻河阳,是因为王翦的战事安排威胁到了赵国安危,李牧打算搏一搏,就算是没有我们的谋划,他也会来围攻河阳,王翦也会根据战场形势让我们放弃河阳。” “至于那些秦国细作,他们本就是为了秦国而生,他们不在乎生死,在乎的是秦国收益几何。” “你我对河阳的畅想再好,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在那实现之前,驻守在河阳的万余秦军士卒的性命,反而是最重要的。” “不论李牧是什么谋划,放弃河阳,撤回南岸,将战场交给王翦他们,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不用担心丢失河阳,会牵累秦军,会惹得公子不悦;保住河阳的万余秦军性命,你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怕就怕李牧的计划已经展开,我们根本来不及撤离,更别说还要毁坏城池,烧毁粮草,每时每刻对秦军来说,都是生死一线,你不该在这些无关的事情,耗费心神,浪费时间。” ... 这些道理,李斯全都知道,他来找韩非,不过就是想听听他的看法,更加坚定一下自己的本意。 而今,得知韩非和自己的想法一致,李斯便更加坚定了。 他快速通读韩非写下的内容,锐利的目光,一眼看到其中他最关心的一条。 李斯把王翦的军令,随手叠好,揣进怀里,他指着韩非文字中的一处细节,追问道:“师兄既然称赞秦王乃是天下难寻的王,为何还要藏私藏拙,宁愿心向韩国,也不愿意全力帮助秦国,追随辅助大王在统一天下的大业中建立不世功勋。” 李斯看着低头不语的韩非,他觉得自己能够感知到韩非挣扎的内心,但这不代表他就要理解韩非,体谅韩非。 他一直以为,韩非只有脱离韩国,进入秦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是能够对秦国一心一意,全心效忠秦王。 李斯看着闷不做声的韩非,心中生出恶作剧的想法,把韩非刚刚的苦心劝说,直接抛到了脑后,感动是真的,忘了也是真的。 他活的现实,不会在乎那些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感动之心,阴阳怪气道:“还是说,师兄其实早就对韩国失望,想要转投秦国,为天下一统大业奉献力量,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做出来,所以要让公子逼迫,你才愿意动动脑子,动动手,做一些对秦国有利的事情。” “这样一来,师兄就能够在心中说服自己,其实还是个纯粹的韩人,只不过是迫于公子的威逼,不得不做出一些有利于秦国的事情,而且还尽量是一些不牵扯到韩国的事情。” 杀人诛心,要论毒舌,还得是李斯这个家伙。 仗着韩非口舌不利,又心怀情义,便大放厥词,就差指着韩非的鼻子,骂他是个阴险虚伪的小人。 偏偏韩非是个讲几分情分的人,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 “师兄认真想想,大王的耐心是有限的,不可能让你一直待在秦国,心向韩国,就算是有公子的庇护,早晚也会出现问题,届时若连累了公子,师兄难道就不会自责难过吗?” 李斯眼看韩非处于爆发的边缘,当即见好就收,不再疯狂输出,留下一句对他道德的谴责之后,潇洒离去,头也不回道:“斯要去准备撤退事宜了,希望师兄能够尽快想明白此事。” 第419章 王翦:慈不掌兵 等到李斯走后,韩非越想越气,倒不是气李斯怒怼他,而是气自己的摇摆不定,既想成为秦臣,辅助秦王统一天下,从而使得毕生所学能够广泛应用于天下,途中能够有机会为韩国说两句好话就更好了,又想维持韩国弱国的尊严,他是韩国公子,不能就这么向秦国低头。 若不是受限制于身份,韩非怕是早就成为秦臣了。 “哼!” 韩非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扔在矮桌上,气鼓鼓地转身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脑袋。 只想一个人静静。 李斯出去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躲在门外,通过留的门缝,悄悄观察着房间里的韩非。 看着这可爱,又可笑的一幕。 饶是早就泯灭了童心的李斯,也不由发出一声宠溺的笑声,又担心笑声惊到韩非,他连忙用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悄悄地拉着门环,将之前留下来的门缝合上。 他负手走开,又是忍不住一笑,歪着头,轻声道:“师兄饱受韩人嘲讽,还能够保持这份心性,斯不及也!” “大人,王齕将军率领援军,已经抵达城东百里外,明日正午便能够抵达城下。” 李斯盘算着大军撤退的路线和时机,忽然从远处赶来一名斥候,携带着重大军情。 当听完王齕的援军即将到达的消息,李斯的脸整个垮了下来。 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 但是,王翦下令让他撤出河阳,王齕却带着援兵即将赶来。 若是留下,便是违抗军令,若是撤离,王齕军就会白跑一趟不说,还可能面对数倍于己的赵军,且无城池屏障可以依靠。 短暂的思索过后,李斯问道:“多少援军?” “三万精锐!” 李斯发出厚重的嗓音,宣泄着自己的痛苦与纠结,他抬手用力拍在额头上。 援兵比河阳的守军还多。 为了保一万秦军,损失三万秦军,怎么算这都不是一笔好账。 李斯并没有急着做出决定,一番思量后,他决定做两手准备:“再跑一趟,询问王齕将军是否还有新的指令?” 李斯特意强调新的指令,他不认为,以王翦的能力,会出现这种命令不同步的低级漏洞。 让河阳守军撤退,却不让王齕军撤离,这就相当于,出卖了王齕军,让他们一头钻进赵军的主力包围之下,唯有死路一条。 所以,派人再去问一遍,以免影响了王翦制定的计划。 而河阳的守军,也要暂时做好撤离准备,应时而动。 然而,还不等斥候带着李斯的命令离开。 另有一名斥候闯了进来,看上去更加匆忙焦虑,他双腿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奔跑,身体前倾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上。 最后,他扑在另外那名斥候身上,双腿瘫软地跪坐在地上,喘息了好久,才在李斯安静的等待下说出来一句话:“王齕将军请大人依令行事,主将的命令他已知晓,驰援河阳的计划不变,大人撤离河阳的命令也不变。” 李斯刚刚有些乱了的心,稍微定了一些,他眼中的紧张与焦虑,逐渐淡去,平静地看着新来的斥候,既没有开口追问,也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双眼也渐渐失去焦点,视线内的人影变得模糊重叠。 “大人,还请速速撤离!” “嗯,告诉王齕将军,斯会尽快撤出河阳,别的不用多说。” 李斯的思绪,被斥候的声音拉回现实. 既然帮不上忙,那就做到不拖后腿。 李斯不等斥候作出回应,便先行一步,走出院子,他还要去安排大军准备撤退事宜,王齕大军明日正午赶到,那么河阳的守军,就要连夜撤走,在天亮之前,完全撤出河阳。 无论到时候是什么安排,李斯都不能在战场上出现,免得拖后腿,影响秦军作战。 ...... “将军,日前收到你的命令,在下便派遣斥候,每日三探,将野王的驻守情况全部排查清楚。” 是夜,邢丘城内,蒙恬的住处,迎来一位神秘的客人,正是此次大战的秦军主将,王翦。 他将近几日斥候打探来的情报,全都做好分类归纳。 这个时候,直接拿给王翦,便轻松简便多了。 王翦是随着最后一批过河士卒,连夜赶来的,刚一上岸,便被蒙恬秘密引进了军中。 此时,他拿着蒙恬交给他的军情,按照每日的顺序,整整齐齐地排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他一眼扫过去,能够将这几天野王的军情看个完全,他想要知道的情况,眼前的这些军情案牍,写的都很清楚明白。 然而,身为一军主将,不能只看野王,不看全局。 王翦的目光,一边在军情案牍上面扫过,一边问道:“赵军主力在何处?” “李牧率领大军到达河阳之后,留下一支偏师攻打河阳,大军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去向不明,恬以为赵军藏在附近的山林之中,借助地形隐蔽,试图围点打援。” “嗯?” 王翦有些惊奇地抬起头来,他目光转柔地看着蒙恬,说道:“李牧如果只会这么简单的布局,那么他也不可能完成一战歼灭十万匈奴的壮举。面对这种沙场老将,切不可轻敌大意。” 看出李牧的围点打援,说明蒙恬是用了心的,但是不够灵活,王翦本想表扬尔的话,到嘴边,成为了注意事项。 “如果李牧要拿下王齕军,攻破河阳城,渡过大河,想要尝试拯救那些被围困的赵军,明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王翦不慌不忙将面前的案牍收起来,认认真真地说着自己对战局的分析,同时也是在提携后辈:“明日卯时,我会亲自率领一支精锐,直扑野王,你则率领剩余的大军,坐镇邢丘,无论赵军主力出现在战场何处,无论战局形势如何变化,邢丘不得放出一兵一卒。” “将军,若是王老将军遇到伏击,末将也不支援吗?”蒙恬擅长兵道,却还是有些年少,偏执地问道。 论及私交,王翦与王齕的感情,要比他和蒙恬之间的更深。 但,身为秦军主将,王翦要站在全局查看,而不是个人私交情感。 王翦狠心道:“有杨端和跟在后面,不必邢丘派兵支援,他会根据战场形势自行判断,是进是退,邢丘是我军一旦出现失利的最后退路,不容有半分差池。” 第420章 有意培养蒙恬 蒙恬再一次见识到了王翦的老成持重,行军布局处处妥当,每走一步,便会提前想好退路。 以他的看法是,秦军占有兵力优势,且掌控着大河北岸,赵国两座城池,处于绝对优势。 就算是赵国在暗中藏有伏兵,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超过秦军总数。 如此一来,无论是城战,还是野战,秦军都处于不败之地。 而王翦,在还没有开战之前,便想好了倘若战败时,大军的后路。 单单是这一项,便足够蒙恬学习多年。 找退路不难,下次作战时,提前考虑就好。 但是,要找到一条绝佳的退路,且进可攻退可守,就是一件难事。 秦军从邢丘出发,攻略赵地,最后也回到邢丘。 蒙恬猜测王翦打算经营邢丘的想法。 “还愣着做什么?明日卯时出兵,此刻已是子时,本将要休息了。” 王翦开口打断蒙恬的遐想,起身朝着蒙恬的床榻走去,这本就是蒙恬的住处,他直接来了个鸠占鹊巢,偏偏蒙恬还不能说些什么。 就在蒙恬转身欲走之际,王翦再次开口,加派任务道:“你辛苦一下,今夜不要睡了,连夜派人出城,将方圆数十里内活动的赵军游骑斥候,全部斩杀不要放过一人;另外,将公子送来的素缟分发下去,做好兵力调配,明日卯时之前,将大军集结完毕。” “诺!” 蒙恬郑重接下任务。 对于王翦的加派,蒙恬并没有半分怨言,反而觉得这是王翦在培养他。 与李信只想打仗,不想管理杂事不同,蒙恬对军中的一切,都想要了如指掌,试图做到如驱臂使。 也与王贲的天才表现,时刻想要超越王翦,揍翻王翦不同,蒙恬不论是上次答应他们一起围攻王翦,还是这次的老实接受命令,都是为了向王翦学习。 在他看来,想要成为当世名将,要么靠天赋,要么靠努力。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那就是没什么天赋,有几分家学渊源,借助祖父的荫庇,得以接触到最优秀的将领,最完整的兵家理论。 剩下的,他想要成为当世名将,就只能靠努力了。 等到蒙恬离开,王翦和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面朝里侧侧躺着,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轻声赞道:“没有李信的莽撞冲动,没有贲儿的自负固执,看上去中规中矩,各方面都不突出,却是全面发展,最有可能成为名将的人。” “蒙老将军有个好孙儿!” 王翦是蒙骜举荐到大王面前的,看到蒙恬的出色表现,他自然是忍不住想起那位提携自己的老前辈。 不然他想要走到今天的主将之位,还要再多走上好几年。 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早一天到这个位置,便能早日知晓秦军的全貌,能够有信心早一天统一六国。 ...... 次日,天色未亮。 邢丘的城门,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低吼,一支精锐的秦军骑兵,率先冲出城门,卷起漫天尘土。 随后是一队队排列整齐的步兵,他们高举着长戈,身后跟着背弓提弩的弓弩兵。 长弓可以站在城池下方,抬头仰射城墙上的敌军,使用密集的箭雨战术,压制敌军的攻击。 劲弩可以在靠近敌军时,起到最好的破甲效果,能够一箭刺穿身穿甲衣的赵军士卒,若是那些只穿着布衣的炮灰,还能够来个洞穿。 王翦乘坐的战车,跟在弩兵后面,他则是站在战车竖立的大纛下面。 数十辆战车出城后,后面又跟着出来一批步兵和弓弩兵。 在大军出城的同时,每当大军走出去一定人数后,便会有一支百人的轻骑兵快速奔腾而出,脱离大军的队伍,斜入广阔的原野之上。 蒙恬则是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视线内,并不是很清晰的原野。 一直到看见王翦的大纛出现,他才收回目光,低头看去,目光吸附在大纛上,随着战车移动。 若是平时,蒙恬一定会传令击鼓壮威,且会亲自为王翦的出兵擂鼓助威。 但是,此次大军出动之前,连夜派出了所有的斥候游骑,对邢丘方圆数十里,进行了清理。 凡是出现的赵军游骑斥候,全部斩杀。 就是为了不让王翦出兵的动向,被赵军探查到。 还有那百人游骑,时不时离开大军,就是出去探查敌情,若是发现有新的赵军斥候游骑出现,便对他们进行追捕猎杀。 不擂鼓助威,也是为了防止被漏网的赵军斥候听到动静,从而泄露了大军行动。 至于天亮之后,大军出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王翦要么钻入山林,躲避探子,要么加快行军,在赵军反应过来之前,攻下野王。 蒙恬猜测,王翦不会钻山林。 此次出战,王翦携带了车兵,战车进入山林,便无法行动。 攻打野王,只能是兵贵神速,在赵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拿下。 事实上,蒙恬还是太年轻了,兵贵神速没错,但王翦会是怎样的用兵神速,他并没有摸透。 大军出城数十里后,王翦便令大军停下。 王翦跳下战车,脱下身上的甲衣,摘下头顶的盔兜,在队伍找到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副将,将这些东西交到对方手里。 “让在外游骑返回,为战车开路前行。” “从此刻起,你就是大军主将,上战车,立于大纛下,大军昼夜不息,以最快的速度前往野王。” 副将的甲衣被王翦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他也被王翦推上战车,整个人脑子发懵,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抱着王翦的甲衣和盔兜,只穿着一件里衣,站在微凉的秋风下,问道:“将军,你要去哪里?” 王翦没有回答副将的问题,他转身招来从附近跑过的游骑:“速去传令,告知前方步骑随我行动。” “大军一分为二,以车兵为界,我带走前面的人,你负责将剩下的人带到野王,切记:中途如遇敌军游骑斥候,不必理会,大军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全力行进,要让赵军知道我秦军攻打野王的决心。” 王翦侧头看向副将,留下最后一句话,拦下一名外围警戒的骑兵,借走战马,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诺!” 副将大声应道。 他立在战车上,双腿靠着一旁的护栏,片刻之后,动作快捷地穿着甲衣,一边下令:“传令!传令!命令所有游骑返回军中,与大军一同行动,全速出发野王。” 第421章 你拿钱粮,我救人!默契? 河阳城外,奉命攻打河阳的赵军,巳时用过饭后,小心谨慎地靠近河阳。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今天是最后一次攻打河阳,之后便不用他们攻城。 所以,每个人都很小心翼翼,不希望在这最后关头,被秦军的流矢射中丢了性命。 然而,当他们走近河阳,远处看上去完好的城门,出现一丝丝不和谐的地方。 本该与城墙贴合紧密的城门,竟然有些摇晃,与城墙之间,也有着巨大的空隙。 走在前面的赵军互相看向彼此,获得同伴的鼓舞后,他们壮着胆子,一同上前。 众人合力一推,城门吱呀声响,沉重的两扇城门往后倾倒。 见状,众人继续用力,一鼓作气,将城门完全推倒。 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兴,终于能够进入河阳。 在城门倒下的同时,一根根削成尖头的木棍,被绳子捆绑在一起,还有一根绳子挂在半空中,拖拽着这些木棍。 城门倒下后,触发了机关,巨大的木排迎面而来。 前排来不及躲避的赵军,被落下后,半人高的木排刺穿身体。 巨大的惯性,拖动着木排,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撞上更靠后的赵军。 顿时,安静的战场上,出现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吸引了所有赵军的注意力。 若是往常,战场上早就尸横遍野,处处惨叫,人人自顾不暇,没有空去关心远处的惨叫。 只不过,今天攻打河阳,显得格外和平。 通过云梯攀爬到城墙上的赵军,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唯有城门口,突兀的惨叫声,倒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负责临阵指挥的赵将,看着安静的战场,猜测秦军可能撤退了。 为了验证这一假想,他亲自来到城门前,看着死伤惨重的士卒,目光转向城门倒下的河阳城内。 他跳下战马,就要往里面进。 “将军,不可,城中有埋伏。” 听到身后士卒的劝告,他只是顿了一下脚步,便不再有任何犹豫地迈步进去,他踩着城门,一直走到城门顶端,蹲下身子,招手让后面的士兵跟进来:“城中已无秦军,去几个人,小心查探,莫要中了陷阱。” 大约半个时辰后,进入城中的士卒返回,赵将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巨大深坑,几根立起来的尖头柱子,上面沾着渗入其中的鲜血。 他身边的城门上,整齐摆放着几具赵军尸体。 这些是刚刚向前探路,不小心坠落陷阱中的赵军士卒。 他看着绕开陷阱,小心走回来的士兵,问道:“城中是何情况?” “将军,河阳的秦军撤了,并毁掉城池,烧了粮草,如今的河阳就是一座空城废城。” 赵将听着士兵带回来的消息,没有丝毫的兴奋,不是因为河阳成了废城,而是秦军跑了,他等着主力下场,想要大杀一场的想法落空了。 他面无表情地跃上自己的战马,扬起马鞭,远离战场而去:“大军接管城池,我去将这里发现的事情,汇报给将军。” ....... “撤了?” 李牧有些不愿相信,再次问道。 看到部将十分肯定地点头回应,他有些吃不准秦军的真实意图了,转头问向其他人:“邢丘驰援河阳的秦军,走到了何处?” “禀将军,已经进入我军包围,敢问将军,是否发起进攻?” 李牧淡定地示意部将坐下,吃下王齕军随时都行,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得到确认才能够下令进攻,继续问向其他人:“杨端和现在何处?邢丘的秦军有何动向?” 李牧每天都有看当日的军情,他问这些,是要知道今日的最新情况。 在座的赵军也都明白这一点儿,故而没有争着站起来回答。 他们的目光统一看向一人。 斥候营的将领,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来,拿出一份最新的军情,送到李牧面前:“斥候发现,杨端和率领的两万骑兵,跟在王齕身后五十里,全力行军的话,半日便能赶到战场。” “不用半日。” 李牧打开军情案牍,随意看着,给出点评,对斥候将的判断做出了纠正,抬头看到众将茫然的神情,他解释道:“马镫,秦军也有。” 他示意那名将领继续往下说。 “派往邢丘的斥候,昨夜子时过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末将已经增派人手前往,最多两个时辰,便能得到消息。” 李牧抬手打断其说话,示意他暂且坐下。 李牧皱着眉心,低头看向面前的地图,边看边说:“再派斥候,沿着邢丘前往野王的线路,务必小心仔细,发现秦军踪迹,立刻返回,不可与之接触。” “诺!” 斥候将起身接下命令,李牧第二条命令继续下达:“沿河探查敌情,务必确保河阳秦军全部撤走。” “诺!” “一万精骑,绕至王齕背后,拖住杨端和的骑兵,三万步卒进入河阳,加固城防,其余将士,随我前往迎战秦军,务必全歼王齕,重创秦军。” “杀!杀!杀!” 斥候将的声音,被李牧慷慨激昂的声音压下去。 而李牧的声音,也很快便被众将的呼喊声压制下来,一阵阵喊杀声,在营帐内飘荡。 半刻钟后,众将的声音逐渐回落,李牧才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们,告知此战的凶险之处:“王齕是诱饵,杨端和是钩子,野王是秦军看中的肥肉,而我军主力是秦军要钓的鱼;此战的关键就在于速战速决,绝不能被秦军牵着鼻子走。 全歼王齕后,大军迅速过河,趁着秦军攻打野王之际,攻破成皋,接回我赵军将士。” “将军,秦军不是按照与将军的约定,将我军士卒送到了邢丘城?” 李牧循声看去,是一个年轻的小将,露出一抹赞赏之色,能够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就是值得栽培的人才。 若是能够想明白问题,那便是赵军未来的顶梁柱。 李牧严肃道:“秦军不会按兵不动,等我军攻破邢丘。” 他神情肃穆,深感忧虑,如他所说,秦军不会按兵不动。 那些被围困的赵军,也不一定就会被安置在成皋。 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赵国最后的机会,救不出来的话,那些赵军,应该永远都无法回到赵国了。 希望野王能够多撑几天,为他找到被围将士争取时间。 “各自回营准备,半个时辰后,本将会亲自率领精锐骑兵,从侧翼发起进攻,将王齕军拦腰截断,尔等务尽全力!”李牧面朝众将,抱拳道。 第422章 将军难免阵前亡 “将军,我军后方发现赵军骑兵,正朝着邢丘方向移动。” 王齕率军出邢丘是为了驰援河阳,不是与赵军野战,故而携带的都是行动便捷的步兵与骑兵。 他此刻正披坚执锐,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行走在大军中间,听完斥候的汇报,他老而锐利,如同猎鹰一般的眼睛,露出一抹精光,潜藏着某种计划得逞的兴奋。 他不动声色道:“传令下去,身后赵军不过是一支游骑,大军继续前进,全速赶往河阳驰援,务必将赵军主力击溃与河阳城外。” 斥候只负责刺探军情,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带回来汇报给自己的将军。 至于将军如何判断,下达怎么样的命令,这不是他们能够插嘴的事情。 在军中,他们的个人判断,只会影响自己,最多再加上几个自己的好友同乡,告诉他们身后的赵军很多,很危险,提示他们小心。 尽管如此,他们还要精心挑选信得过的人说,以防泄露军情,最后触犯军法。 又或者是谁也不告诉,但时刻提防着危险,在紧要关头拉着自己的兄弟一起躲避。 大军未动,斥候先行。 斥候本就是军中最精锐的士卒,也是最容易立功,最容易死亡的。 只要有战事,他们离开大营后,便每时每刻处于危险之下。 故而,早就有着一套独属于斥侯之间的潜规则。 那就是绝不向将军表达自己的看法,因为那毫无意义,反而还可能会被当作是扰乱军心,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斥候接过王齕的命令,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停下的战马,在斥候的驾驭下,以极高的难度姿势,完成小圆掉头,沿着大军的行军路线,往后面走去。 边走边传达命令。 同时,王齕身边冲出一名士卒,朝着队首而去,传达新的军令。 王齕骑着高头大马,回首朝着身后望去,入眼是绵延看不到尽头的秦军队伍,他的视线,继续向远处延伸。 一直到看不见一个人,也不舍得收回目光。 “杨端和,老夫这条命死不足惜,别辜负了大秦和王上。” 王齕回正身子。 这一次,他那因为长时间赶路而苍老疲惫的身体,忽然迸发出一股全新的能量,仿佛让他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悄然挺直身子,双目炯炯地眺望着队伍最前面,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空下。 王齕有所平静的内心,再度燃烧起沸腾的鲜血。 初次上战场,是渴望建功立业,渴望为大秦杀敌建功。 这一次,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是人生最后一次,可能回不去了。 也可能回去后,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他的心中只有坦然与热血,紧张和害怕是年轻时所特有的心情,那份紧张下还藏着份冲动。 今天,他很冷静,他明知道前方会有埋伏,明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却仍旧泰然处之。 为了大秦,为了王上的一统大业,他愿意把自己的这把老骨头,扔在攻赵的战场上。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陡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看到远处冲来一支黑色的箭矢,贴着地面快速飞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视线中的黑色箭矢也开始显露出真实的面目。 “将军,前面发现赵国骑兵,人数万余,正朝着我前军袭杀而来!” 王齕端坐在战马上,结合部下汇报的情况,可以确定赵军耐不住性子动手了。 这是王翦早就料到的,已经密信中告诉他,并提醒他小心提防。 但是! 提防? 王齕稳了一辈子,小心谨慎,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这一次他不想小心谨慎,不想提防。 他要进攻,即便是被赵军埋伏,他也死在进攻的路上,而不是被赵人围困到死。 “传令,骑兵楚斩迎敌,拖住赵国骑兵,大军停止前进,防备四周敌军。” 王齕的命令刚刚下达,一支裹挟着疾风射来的利箭迎面而来,正中打算前去传令的秦军。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然后是遮天蔽日的箭雨落下。 “继续传令,步兵固守,弓弩兵上前,射杀赵骑!” 王齕面对头顶落下的箭雨,丝毫不惧,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盯着从侧翼杀来的赵国骑兵,一股浓郁的煞气腾然而起。 老将,老将,老的只是人,不是心,不是战意! “骑兵,随我冲锋!” 王齕一声吼出,其胯下战马,扬起前蹄,与主人心意相通,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悲壮的嘶鸣。 是老将战血犹热的悲壮,是人老战心依旧的坚韧,是凡人不敌岁月的无奈... “冲!” 战马四蹄翻飞,王齕手持着长剑,俯低身子,单手挽住缰绳,环抱住马脖子,让自己能够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他侧着脸,观察着迎面而来的赵军,另一只手挥动着长剑,挡下飞来的箭矢。 他和战马,贴在一起,仿佛合二为一。 ...... “本将正面冲杀,你带人绕过秦骑,直插秦军腹部,将其拦腰截断!” 赵军在李牧的命令下,一分为二。 一支随着李牧继续向前冲锋,另外一支,如同从树干上劈下去的木条,斜着向前,绕过正面的秦军,越离越远,朝着他们的背后而去。 李牧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身后是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赵国边军,他们追随李牧歼灭过十万匈奴。 这是他们的骄傲与荣誉,也是他们对李牧的信任。 秦军很强大,这是天下公认的。 但是,他们跟在李牧身边,便觉得这天下无人能挡。 这是主将传递给全军上下。每一个士兵的战意和信念。 对于这些人来说,李牧就是他们心中的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所以,他们才会跟着李牧冒险而来,且信心满满,战意盎然。 若是换个其他的将领,作为训练有素的精锐,他们也会跟着来,但绝不会像跟着李牧这样,勇而无畏。 李牧从副将手中接过战旗,他松开战马的缰绳,强而有力的臂膀单手举起战旗,在迎面的疾风中猎猎作响,另一只手持着长剑,剑身向前,剑柄收在小腹侧。 他踩着单边马镫,单腿站了起来,将战旗高高举起。 迎面而来的疾风,不仅吹得战旗作响,更是吹得他脸上得肌肉抖动。 李牧侧头避免疾风灌进口腔,大声鼓舞道:“赵国的儿郎们,与秦决战就在今日,赵国胜与不胜,就拜托诸位了。” “随本将杀敌!” 骑兵如风。 李牧话音尚未被疾风吹散,最前面的士卒耳边还回荡着他的声音。 双方骑兵的前部已经接触在一起。 李牧将手中的战旗放倒,装在顶端的锋利旗头,随着战马的急速狂奔,迅猛有力地刺向一名秦军骑兵。 锋利的青铜尖刃,不费吹灰之力,划开骑兵的简制甲衣,刺穿他的身体。 战马的冲击力并没因为这名骑兵的阻挡,而有所衰减,反而是推着骑兵的尸体,将他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李牧单手挑动战旗,带动着挂在上面的秦军尸体,朝着身边的其他秦军挥去。 旗杆抽到躲避不及的秦军,将他们拖到马下。 李牧举着战旗,以肩关节为圆心,挥动一周,把身旁的秦军全部逼退,在身边清理出来一块空地。 他将挂在旗杆上的尸体抛掷出去,然后尖刃朝下,用力插入地面。 李牧俯身弯腰,右手向前探去,拉住旗帜,将它拽升至倒过来的旗杆尾部。 “呼~” 还不等李牧起身,耳边传来挥动长兵器时,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李牧压下起了一半的身子,将头贴着战马的脖子,侧头向旁边看去。 同时,手中攥紧长剑,随时准备出手,击杀趁他不备,前来袭击的秦军。 只是看了一眼,李牧便果断舍弃自己的战马。 回头看向旁处,锁定距离最近的一名秦军,侧身驾驭着战马,小心地靠近过去。 忽然,李牧抽出伸在马镫里面的脚步,纵身一跃,将旁边的那名秦军撞落马下,他则是稳稳坐在那名秦军的战马上。 同时,他拉住缰绳,驾驭着战马朝着跌落的秦军冲过去,挥动手中的长剑。 在秦军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长剑便砍入他的后脖颈,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另一边,李牧原有的战马,被杀来的王齕,一击毙命,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抽动着四蹄。 生机消散,但是四只马蹄,还在下意识地奔跑,打算带着他的主人勇往直前。 “小辈,你可识得老将王齕?” 王齕腋下夹紧长戈,拉着缰绳,原地调转方向,绕了半圈,戈头始终转向李牧。 李牧在新的战马上面坐稳,看着老态龙钟的王齕,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战场上凶险万分,彼此还是敌对两军的将领,应该是死敌见面分外眼红。 而李牧则是不慌不乱地看了眼远处的战场形势,分出去的那支骑兵,已经接近秦军的中军,轻松寒暄道:“老将军花甲之年,发鬓洁白,不留在咸阳安享晚年,怎么还要上这杀戮场来?莫非是秦王无人可用,只能请老将军出山?” “秦国无将,大败赵军,俘虏老将庞煖,尽收数万赵军精锐,若是有将,恐怕早已拿下邯郸!” 王齕年纪大了,心态却没有变得更为平和,一句话堵死李牧后,主动挥着长戈杀了过去。 本来,以他的年纪,更适合立于中军之中,指挥大军厮杀。 然而,敌众我寡,只有亲自冲锋,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士气。 “老将军,记好了!斩你者,雁门,李牧!” 王齕长戈挥来,李牧不躲不避。 方才是被王齕偷袭,他不得不避其锋芒,此刻大家面对面厮杀,他对自己的实力是有信心的。 ...... 大战持续到夜间子时,战场上燃起一团团篝火。 通过微弱的火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遍地残臂断腿,残破的两军战旗,还有缺胳膊少腿的伤残赵军士卒。 李牧站在一辆临时清空的辎重车前,满头华发的王齕安静地躺在车板上,闭着眼睛,神情祥和。 他将断开的两截长戈,断口处对齐,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根长布条,缠绕在断口处,将断戈连接起来。 他小心地把长戈,放在王齕的手边。 “派人将尸体送到邢丘,务必小心,不可有任何闪失。” 将军难免阵前死,瓦罐难免井边破。 双方是敌对的,但王齕花甲之年,为自己的国家,在战场奋勇厮杀的精神,赢得了李牧的尊敬。 李牧相信,如果今天阵亡的是他。 王齕也会派人把他的尸体送回给赵军,这是对对手的尊重。 士兵牵着缰绳,拉着马车缓缓离去。 一名斥候纵马而来,还不等战马停下,便跳了下来,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好在最后单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这才稳住了身体,说道:“将军,我们身后的秦军撤了,已经转回邢丘。” 王齕军覆灭,杨端和撤了。看似赵军胜了一场,但战事没有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谁赢谁负。 深秋的凉风吹过,李牧宁静地接住所有的秋风,凉意让他足够清醒。 “没时间了。” 李牧朝着南方看去,夜色下,视线能够看到的距离极其有限,连战场的边缘都看不到,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团团篝火。 又侧目看向北方,定睛不动,他仿佛看到了屹立在邯郸以南,拱卫国都的野王。 李牧只觉得分身乏术。 打扫战场,来不及了。 好在已是深秋,短时间不用担心尸体发瘟。 “再派人去通知野王,告诉守城将领,不得擅自出城,不得与秦军接触,死守野王,等待大军支援!” 李牧最后做出选择,让野王先撑住,他要去救那些被秦军围困的将士,成与不成,总要一试。 那些被围困的将士们,目前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秦军主力渡河北上,南岸的防守必然会有所松懈,这就是赵国的机会。 李牧沉声道:“传令下去,撤离战场,大军返回河阳,明日辰时渡河南下。” 第423章 秦军从天而降 韩非与李斯撤出河阳的时候,已经将能带走的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毁了。 河阳已毁,短时间内都无法修复。 赵军入驻河阳,只是暂时停留,便只对城池做了简单的修缮。 次日,天色未亮,赵军便开始行动起来,沉寂破败的河阳城,在秋日清风的吹拂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 “河阳城毁,难以固守,领一万精骑,离开河阳,隐匿藏身于山林之间,不得暴露踪迹,随时准备接应大军归国。” 李牧目光平静地看向远处,送走分出去的一万精锐骑兵,看着他们冲出城池。 他回头扫过城中剩下的其他士卒,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雁门南下,一路上纵马狂奔,前来驰援庞煖,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 赵国处于被动之中,数万大军沦为秦军俘虏,国内的粮食财富,也全都进了那些贵族的口袋里,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李牧别无选择,扣下的从邯郸送来的粮钱,足够大军支撑很久,但这不过是那些贵族牙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剩菜。 若是将这些也全部消耗掉,仍旧没有结束战事,贵族不会拿出进了口袋的钱粮,只会继续压榨百姓,到时候赵国动荡,根本就用不上秦军攻打,便自行败亡了。 然而,只要野王的守军听从指示,固守城池,李牧再率领骑兵快速渡河,攻破成皋,解救那些被俘虏的将士,将他们带回赵国。 这一战,赵国虽然败了,但损失还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国家动荡不安。 “出发!” 李牧翻身上马,在麾下士卒隔出来的通道内,似箭飞出。 “轰隆隆~!” 大军随之而动,岌岌可危的城墙都在剧烈的颤动。 另一边,王翦令副将携带自己的大纛前往野王,他则是亲自率领步骑,行小路,避开行人和探子,绕至雍地。 雍在野王以东,距离邯郸更近一步。 按照正常的攻打顺序,拔除野王后,秦军才能安心攻打雍地,然后继续向邯郸出发,或攻破赵国番吾,出现在邯郸背后,或一路北上,避开赵长城,破赵武安,南下邯郸。 不过,此刻的野王并没有多少驻军,能够出城支援雍,再加上王翦已经安排一支秦军赶往野王,攻与不攻,只需要驻扎在野王城下,赵军就不敢轻易出城。 至于城中的钱粮,固然吸引人,令王翦心动不已,若是能够得到那些物资,秦军的消耗便会得到补充。 但是,战场之上,最忌讳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迷失了方向,从而酿成大错。 再加上,秦国本次出兵,是为了救援韩国,且让韩国彻底心服口服,而不是交出了国玺,却仍旧三心二意,总想着背后搞小动作。 拿赵楚开刀,就是最好的途径。 楚国地广,国都早就迁到了寿春,想要攻打秦军必须孤军深入,大不利。 而赵国就很合适,战力强,国土小,只要操纵得当,王翦完全可以到邯郸转一圈,然后安然无恙地返回秦国。 到了那时,王贲和李信已经联手在雍丘击退楚军,同时消耗魏国的大量国力。 这一战,秦国不亏,得了韩,控了魏,弱了赵,退了楚。 另外,根据成蟜的建议,王翦在向邢丘运兵的时候,已经将赵军俘虏缴械,分批次送入韩国腹地,转而送回秦国。 而今郑国渠正是修建的关键时刻,再加上,王上准备修建,从咸阳到新郑的直道,这数万赵军就是最好的劳力。 秦人能够减少劳役,用心耕种,还能够为秦国节省一笔巨大的开支,从而用来打造更多的军械辎重。 现在想来,王翦觉得成蟜的鬼点子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很可靠。 将赵军俘虏送回秦国用作劳役,粮食由韩国从他国购买,送入秦国,不用担心这些俘虏会增加秦国负担。 还能够帮助王翦很好的解决俘虏事件,他可不想做一个坑杀降卒的将领。 王翦伫立在平野之上,眺望着远处高大的番吾城墙。 番吾作为邯郸的南大门,即便是常年没有战事,也驻扎着不少赵军,当王翦军出现在城外广阔的平原上时,他们便发现了王翦的踪迹。 看着番吾墙头冉冉升起的烽烟,王翦的脸上,仍旧挂着淡定与镇静。 番吾守军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防备,他们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批秦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是,眼前的秦军骗不了人,城墙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秦军就在城外。 与赵军的慌乱紧张大不相同,王翦平静淡然,吩咐身旁的副将:“一个时辰后,开始攻城,逐日加强攻城力度,十日后无论我是否返回,大军即刻撤离赵地,退守邢丘。” 王翦丢下一道命令,掉转马头,便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身后跟着的骑兵,排成一条长龙跟在其身后。 番吾城头,守城将领看到了秦军兵临城下,也看到了秦军兵分两路。 俯视着突然出现在城外的秦军,守将心中有了估计。 数万人,算不得多,也并不算少。 就凭这些人,想要攻破番吾,并不容易,若是秦军背后仍有援军持续不断地赶来,那么番吾必破,邯郸危险。 前线的情况,他还没有听闻,邯郸那边也没有传出大军战败的消息。 守将身上的担子陡然加重,压力巨大:“速回邯郸禀告我王,秦国十万步骑出现在番吾城外,已然开始猛攻城池,请求我王尽快派兵驰援,番吾支撑不了太久。” 士兵或许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学过兵书,但是睁眼人都看得到秦军还没发动攻击,番吾此刻除了有点慌乱,并没有任何城破的预兆。 “还不快去,难不成要等到城破之后,秦军兵围邯郸,再告知我王吗?” 士兵只是短暂出神,便等到守将的一通训斥,他愤怒地瞪着士兵,用自己的权威,强硬赶走对方。 等到士兵跑出去十几步后,他提高声量道:“告知我王,一支秦骑往西北而去,约有数千人。” 士兵又是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方才,他也看到了城外的场景,看上去不像是数千人啊! 但,他哪里能够想明白守将的小心思,为了不被再次呵斥,老实应下,不做停留地离开城头。 守将双手撑着墙垛,身体微微前倾,发狠道:“无论如何番吾不能丢,不然我也活不成。” 第424章 情深意重郭大战神 “秦军突然出现在番吾,距离邯郸不过百里,若是番吾告破,邯郸危矣!” “寡人想知道李牧现在何处?” “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地向寡人保证,李牧是赵之柱石,李牧是唯一能够击退秦军的人,为什么还让秦军闯到番吾来了?” “难道说,之前的流言和那些士卒的控告是真的?李牧与秦国勾结,出卖赵国,先是卖了我赵国数万将士,而今又敞开国境,任由秦军驰骋?” 赵王偃今日心情很差劲,就算是平日里最受宠信的玩伴加跟班,也被他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说到底,赵王偃虽然能力不见得有多好,但终归是个对自己人不错的王。 在收到番吾的最新军情后,他并没有召开百官朝会,而是叫来庞煖和郭开,三个人私下商讨此事。 算是给郭开和庞煖留些脸面。 按理说,还应该叫上宗室的人。 但,宗室内部声望最高的,除了他这个赵王,就是那个差点坐上王位的春平君,赵王偃自然不可能把他找来。 故而,君臣三人便单独相见。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庞煖和郭开都曾在他面前吹嘘过李牧的实力,说有李牧在,赵国不惧秦。 最后下决定的人,是赵王偃没错。 可是,做王的人,怎么能够轻易认错呢? 郭开一边听着训斥,把脑袋埋得很低,一边快速地思考着,怎么接住赵王偃的情绪,能够让自己避开这次的危机。 手边的庞煖,是指望不上,这个送礼都不入家门的老骨头,肯定不知道大王想要什么。 一旦开口,说不定还会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 等到赵王偃的训斥刚一暂停,郭开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膝盖迈向前两步,抱住赵王偃的大腿,声泪俱下道:“臣失察,臣有罪,若不是臣为李牧做了担保,大王也不会任由李牧在前线胡来,放纵秦军深入赵地,臣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大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 庞煖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一抹羞赧,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了丞相与大王的互动。 但,他还是跟着郭开的节奏,直起身子,跪拜道:“臣有罪,愿与丞相共同受罚。” 赵王偃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庞煖,无视了他的看着声泪俱下的郭开,满心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就算是没有郭开的担保,他也会让李牧在前线对抗秦军的。 最好是能够,既留住钱粮,又救回那些被俘虏的士卒。 发脾气,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恨,有恨秦国欺人太甚,也有恨李牧辜负信任。 唯独没有真心怪罪郭开。 此刻,看着郭开一人承担所有责任,赵王偃的心不由软了下来,语气柔和下来:“丞相要什么机会?” 赵王偃有自己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向郭开道歉,但可以从别的地方弥补。 听到赵王的回应,郭开就知道自己的感情牌又奏效了。 庞煖默不作声,平时看郭开办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是,当他和郭开站在同一立场,面对赵王的训斥与呵责时,是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可靠。 他只要跟着郭开的节奏,沉默不语。 至于,如何辩驳,如何让赵王息怒,郭开可以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而他则是坐享其成。 郭开抱着赵王偃的大腿,用力吸溜一下鼻涕,不管有没有鼻涕,总是要做出涕泗横流的状态来给赵王看。 他也急着开口说话,就是一阵痛哭。 到头来,哭得赵王偃心烦意乱,不由得生出对不起小伙伴的愧疚感,语气生硬地关心道:“你是赵国的丞相,别哭了,如今秦军深入赵地,先说此事。” “臣忍不住啊!” 郭开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提升声音嚎啕一声,这才陡然停下,声情并茂道:“秦军兵临番吾,皆因臣劝说大王重用李牧,那李牧却辜负了大王的信任,没有将秦军拦在赵国以外。” “而今,邯郸有急,大王忧思,臣虽不曾与军阵历练,但为了赵国,为了大王,臣愿意前往番吾抵御秦军。” “只是臣手无缚鸡之力,这要是到了番吾,遇到秦军定然是难以活下来了。” 郭开一边慷慨激昂,一边偷瞄着赵王偃的神情变化,主打一张感情牌,他刚刚收住的哭声,又逐渐响了起来。 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别说是赵王偃,就连庞煖都生出几分感慨和心软。 郭开演技大爆发,仿佛此时此刻就站在战场上,与秦军奋力厮杀中,深情款款道:“臣死则死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王,这朝中官员何止百人,但是愿意关心大王,与大王开心逗乐解闷的人,是一个也没有。” “他们的眼中只有自己,从来都不关心大王愿不愿意,喜不喜欢,臣希望大王以后一定要身心轻松,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要被百官裹挟胁迫。” “如此,臣就算是战死在番吾,也能瞑目了。” 庞煖满眼疑惑地看向郭开,要是问问,赵国上下,谁最自私,为了私利不顾赵国大计的人,郭开的呼声一定是最高的。 现在,他这副赤胆忠心的模样,看上去更像是贼喊捉贼。 骂他一句臭不要脸,庞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丞相要去番吾,与秦军作战?”赵王不可思议道。 他与郭开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对方几斤几两,他一清二楚,就算是私底下看过几本兵书,那也绝不是战场带兵的料子。 但,郭开的这份主动,这份真心,这份赤诚,让他觉得感动不已。 “臣不知兵法,但也是大赵男儿,愿意进入军中做一行伍,为了赵国,为了大王,能够杀掉一名秦军,臣也死得其所。”郭开完全陷入其中,把自己想象成了战场厮杀的军士。 只要赵王偃不给出明确的信号,郭开就一直演下去。 庞煖本来是想跟在郭开后面,躲过赵王的怒火,顺便也减少李牧没有拦住秦军的失误。 但是,郭开没有节操,实在是超乎想象。 庞煖没有想给郭开使绊子,想着成全对方的大话,便主动开口:“大王,丞相身份尊贵,绝不可做一名普通士卒,臣愿意追随丞相左右,一同前往番吾,协助丞相防守秦军。” 第425章 在下很是想念公子 “老将军纵横沙场数十年,还有失手的时候,丞相他从未上过战场,如何能够前往番吾对敌啊?” “若是燕、魏、韩,也就罢了,可那番吾城外是虎狼之秦,我赵国的丞相若是遭遇不测,亦或者是被秦军活捉,传扬出去,赵国的威严还要不要了?寡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听到庞煖接话,愿意陪着郭开前往番吾前线。 赵王偃和郭开不仅没有丝毫的高兴与安心,反而更加慌乱和担忧起来。 赵王偃抢在郭开前面,拒绝了庞煖的请求。 郭开暗戳戳地白了一眼庞煖,要不是看在老家伙送来的礼品还算丰厚,他一定要让庞煖知道什么叫大王心腹。 赵王偃都这么说了,可谓是指着庞煖的鼻子说,老家伙你打仗也不行啊,就别祸祸大赵的丞相。 就在两人以为庞煖会暂且作罢时,庞煖神情变得更加郑重:“新郑之败,是臣之过错,辜负了大王,辜负了赵国,辜负了那些信任臣的将士们。” 庞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泛着红光,不知是因为心中愧疚太多,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想要一雪前耻。 他直挺挺地跪在赵王偃面前,郑重其事地请求道:“大王, 臣年迈无力,难以进取,但防守番吾,挡住秦军脚步,等到李牧带兵回援,还是能够做到的。” “请让臣这把老骨头,再为赵国,为大王,征战厮杀一场,若是再败,臣甘愿自刎于番吾城头!” 赵王偃犹豫不定的老毛病又犯了,心软和心狠就在一瞬间转化。 看着眼前为了赵国征战数十年的老将,赵王偃心中既有感激钦佩,又有纠结犹豫。 要是说担心庞煖的身子是否顶得住,那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他只是担心庞煖再败,让秦军破了番吾,来到邯郸。 可若是拒绝庞煖,赵国确实没有武将可用。 赵王偃目光扫到抱着自己的郭开,不免心中叹息,平添几分无奈。 郭开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带兵打仗。 一番挣扎犹豫过后,赵王偃决定答应下来:“寡人会下诏调动武安等地的守军,让他们能尽快驰援番吾,希望老将军能够挡住秦军,护佑赵国。” 赵王后退两步,挣脱郭开的拥抱,微微弯下身子,朝着庞煖恭敬一礼:“寡人代赵人在此谢过老将军了。” 这一刻,赵国无人可用的窘态展露无遗。 “大王,大王!” 眼看着事情偏离预想的轨迹,郭开跪行向前,脸上是止不住的慌乱与紧张。 赵王偃看了眼郭开,心有不忍,可庞煖也是赵国老将,能否度过此次危机,还要仰赖他,当即硬下心道:“丞相随将军同去,希望你们共守番吾,为赵国击退秦军的入侵。” “臣领命!” 庞煖情绪激昂,抱拳道:“只是,请大王收回向番吾增兵的诏令。” “臣怀疑番吾守将贪生怕死,谎报军情,那支往番吾西北而去的秦军,定是一支奇兵,只要我军驰援番吾,他们就会乘虚而入,兵临邯郸,危及赵国社稷。” “有这么严重?”赵王偃有些不太相信。 但,出于对自己性命的爱惜,没有断然拒绝庞煖。 等来了庞煖的一个解释:“秦将王翦用兵如神,步步为营,即便是深入赵地,定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其目标只会是邯郸,而不是番吾,武安等一城一池。” “秦军集中优势兵力,攻破番吾同样能够兵临邯郸。”郭开大声反驳。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去番吾,在大王面前哭哭啼啼的就是为了安稳回家,平淡生活。 怎么也没想到,庞煖会强插一脚。 “秦军就算是人数优势,也绝不敢将后背交给李牧,臣猜测秦军只是冒险一试,能打则打,不能打则撤,只要番吾能够坚持住,秦军必退。” 只是.... 如此一来,秦军无法乘虚而入,兵临邯郸城下,就一定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 除了邯郸附近的几座城池,能够严防死守,尚算安稳,其他地方, 一定会被秦军劫掠。 这些话,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赵国现如今的困境,庞煖留在心里不说出来,反而能让赵王少一些烦恼和犹豫。 “那便诏令各城严守。” 赵王偃同意了庞煖的建议,然而,心中的疑惑没有完全消除。 郭开跪在一旁,杀人的心都有了。 赵王又向庞煖询问了一些事情,逐渐打消心中的疑虑,这才放两人离开。 郭开行色匆匆地离开王宫,急忙忙去找顿弱,他要知道秦军的真实意图,是攻赵灭国,还是邯郸一日游。 只有掌握足够多的信息,他才能够安心前往番吾,不然的话,就算是得罪大王,失宠信,他也要留在邯郸。 是夜。 郭开在书房翘首以盼,终于迎来了顿弱。 这一次,顿弱空手而来,郭开却比以往的每一次更加积极主动。 还不等顿弱完全进入房间,郭开便主动迎了上去,激动地拉住顿弱,关闭房门,像是至交好友一般,嘘寒问暖。 顿弱在赵国从事间谍活动,自然是对秦赵两国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 看到郭开这副表现,就知道是为了秦军深入赵地一事。 而实际上,他对秦军的突然出现,也不能理解,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去询问情况了。 “顿大人,请问公子那边可有回信?”郭开谄媚道。 没有半点儿一国之相的样子,顿弱保持着以往的态度,对郭开表面恭敬:“丞相莫急,即便是军情快报,一来一回也需要旬日。” 郭开做恍然大悟状,轻拍着脑门:“对对对,是开太着急了,在下实在是想念公子,想要与公子见上一面。” “丞相不急,公子最爱结交朋友,将来会有机会的。”顿弱说完不再开口,以静制动,等待着郭开的表露真实意图。 郭开回到位置上坐下,身子来回扭动不安分,没多久,便忍不住问道:“秦军兵临番吾,剑指邯郸,顿大人可否知晓此事?” “在下来之前刚刚得知,丞相可是担心秦军攻破邯郸?” 郭开主动开启正题,顿弱不介意直来直去,唬一下这位赵相。 “实在是怕伤了你我的和气。” 顿弱不信,摇摇头,笑而不语。 郭开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道:“大王让本相前往番吾对敌。” 顿弱微微颔首,把毕生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这才让自己忍着没有笑出来。 郭开一出王宫,就派人去请顿弱了,所以他并不知道王宫内的事情。 只会以为,让郭开带兵对抗秦军,赵王是日夜操劳过度,离死不远了,才会这么糊涂。 第426章 郭开:能不能不去番吾,也能立功? “敢问顿大人,秦王是否有攻灭赵国的打算?” “秦军兵临城下,是要围困邯郸,还是对赵国施压?” 郭开心乱如麻,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前往番吾,直面秦军了,那可是令天下六国多少将领闻之丧胆的虎狼之军。 他待在邯郸,只需要玩弄嘴皮子,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可若是到了番吾,怕是要面临生死危机。 现如今,看到顿弱守口如风,一言不发,心中更是慌乱,怀疑秦国真的是要灭赵。 不然,何至于一点口风都不愿意透露? 若真是如此,就算是待在邯郸,也不安全啦。 得想尽办法,投奔秦国。 殊不知,顿弱不是不透露口风,而是无风可透,王翦的大军出现在赵国腹地,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还一度以为是秦军突然发起了灭国之战。 郭开眼巴巴地看着顿弱,像是求人办事,略显拘谨的下位者,又像是期待空手套白狼的投机分子。 “郭相不必如此。” 顿弱端坐的姿势微微放松,想要和郭开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就不能给对方太大的压力。 赵国不是魏韩这种岌岌可危的弱国,想要攻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需要秦军的强大武力,也需要秦国间者的暗中操作。 两手抓,灭国才会更有把握。 既然顿弱没有收到大王和秦军的通知,应该就是一次突发事件,不是奔着灭国来的,大概率就是给躲在邯郸的赵国君臣,还有其他五国的王室和贵族,一些小小的震撼。 顿弱只是按照常理分析,至少有八成把握,秦军此战不会灭赵。 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如此。 万一郭开脑子坏掉了,顶不住秦军的攻势开城投降,秦军一鼓作气,送走赵国也不是不可以。 顿弱心中拿定主意。 不管是不给郭开压力,维持以后的合作,还是哄他到前线去,为了那一丝开城投降的可能性。 他都决定把形势往好了说:“秦军与赵楚同时开战,先是助韩退赵防楚,而今又要助魏退楚,秦军已然有些疲惫,士卒厌倦思归。 如今孤军深入赵地,就只有一个目的,想要尽早结束战事。 赵军与秦军对峙,两国国力损耗严重,国内百姓苦不堪言,而秦军突然出现在邯郸附近,就是为了让前线的赵军回援,秦军从容撤退,双方都有一个结束战事的借口,让秦赵两国的百姓都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今冬。” 郭开的自私贪婪,决定了他的性格不会轻信他人。 对于顿弱的言辞,他半信半疑,背过身去,不让顿弱看到自己的表情,低沉着声音问道:“顿大人可有秦国来的密函?” “密函,在下有。” 顿弱说着,便把手伸进怀中,做出掏东西的动作,看到郭开回过头,满目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手揣在怀里,淡然一笑:“郭相确定要看公子命人送来的密函吗?以公子的秉性,我随便将机密书函教给他人,回头一定会被清算。” “在下本是背赵之人,于秦国也不过是在两国之间,跑腿传话的小角色,被公子清算也是命该如此,只是若将郭相牵连在内,怕是以后想与公子建立深厚情谊,希望渺茫。” 顿弱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一副为郭开着想的样子。 郭开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顿弱,思考着他的一番话语。 “且慢!” 看到顿弱真的抽出来一份密函时。 郭开脑子里连将来秦军攻破邯郸,他被抓到咸阳见到成蟜,该如何道歉,跪爬哭演,一整套流程都过了一遍。 得出结论是,成蟜名声在外,不会原谅他的。 郭开快走两步,抓住顿弱的手腕,要将掏出来的密函,重新塞回到怀里,有些窘迫地笑着:“公子的密函,是给你的,我怎么能看?相信以你我之间的交情,顿大人一定不会欺骗本相。” 顿弱捏紧密函,顺势跟着郭开的动作,把密函重新放了回去。 他来之前刚刚知道秦军进入赵国腹地一事,派了人去询问什么情况,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密函,更别说还是成蟜的密函。 说是成蟜送来的密函,体现事情的重要,也能镇住郭开。 大王是更有威严不错,但为王者心胸开阔,气度非凡,郭开会怕秦王的权势,不会怕事后算账。 成蟜不同,美名在外,谁也不想惹上这么一位小心眼的仇人。 顿弱一边放回密函,一边宽慰着郭开:“郭相可以放心前往番吾,闯入赵国腹地的不过是一支秦军偏师,根本无力攻打赵国,出现在邯郸附近,就只是为了逼赵军回援撤退。” “郭相到了番吾,只需要守城即可,等到前线的赵军回援邯郸,秦军自会撤退,那时赵秦两国的战事,也算是结束了。” “而郭相亲身犯险,为赵国击退秦军,守卫邯郸无恙,到时在赵王那里,定然会更得宠信,在下于邯郸行事,就更要仰仗郭相的提携帮助了。” 顿弱悄然间,已经完成了对郭开心态的逆转。 赵相依旧是赵相,秦国想要在赵国做事,依旧离不开他,以此来安定郭开不安稳的心。 反正这么做,对秦国没有坏处。 如果秦军就是来灭国的,那么郭开守城更容易投降,会降低秦军的攻城难度。 如果秦军不是来灭国的,那么郭开会平白得到一笔功劳,到时候在赵王那里恩宠加重,秦国有什么想要办成的事情,也会变得更加轻松。 顿弱将两种情况都考虑了进去,只要对秦国有好处,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而且,事后将今天的事情,传回咸阳,大王自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了他。 于国于己都有利,顿弱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不去坑郭开的。 所谓的厚重交情? 那不过是重金买来的表面和气,换个人来,只要有钱,同样能够得到郭开的厚重交情,不值一提。 顿弱挖完坑,目光真挚地看着郭开,脑海中同时在盘算着还有没有新的坑,可以为郭开准备上。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郭开,则是脑海中一团乱麻,顿弱说的固然吸引人,可危险也是实打实的。 郭开左右为难道:“有没有办法,本相既不用去番吾,又能得到击退秦军的功劳?” 你怎么不说,秦军不来攻打,赵国直接投降呢?......顿弱在郭开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暗骂他白日做梦。 为了表面和气,顿弱假笑道:“劝说赵王前往入秦称臣,如同韩王.那般..不,现在是韩侯。” “只要赵王降爵称臣,秦军必然撤离赵国。” “呵呵呵...” 郭开听得出顿弱话里的阴阳怪气,干笑两声,摆手道:“顿大人说笑了,这件事可不能乱说。” 顿弱微微颔首,表情冷淡。 乱不乱说,他能不清楚吗? 要是能像公子忽悠韩王那样,把赵王忽悠到秦国称臣,一生的荣华富贵将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或许,公子是一时兴起,玩着玩着事情成真了。 但,他开口的时候,是真心有这个想法了。 第427章 让小安子送粮食来 杨端和被赵军阻拦,没能及时赶到,导致王齕阵亡。 他在半路接到赵军送回的王齕尸体,亲自驾车扶灵,把王齕送回邢丘。 蒙恬奉命驻守邢丘,不得外出驰援,看到王齕尸体那一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他很想冲上前去,看一看昨日笑容犹在的老将军,可双腿仿佛钉在了地上,半步无法动弹。 蒙恬见过祖父魂归咸阳,见过许多秦军的将士战死沙场。 但,王齕是他初上战场,见到的第一位阵亡在战场上的前辈和同袍,一个和祖父同辈,慈祥爱笑的老人,就这么魂归天地。 杨端和表面平静,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伤。 然而,没有人可以说,他不在乎王齕的死。 两人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战友,王齕稍年长,对待杨端和像是兄长一般。 “传报大王,派人将王老将军送回咸阳。” 杨端和面容憔悴,声音有气无力。 他话音刚刚落下,整个身子便从马车上歪倒下来,好在蒙恬及时上前抱住,大喊道:“杨将军,杨将军...” 蒙恬快速检查一遍,发现杨端和并没有致命伤后,招呼道:“来人,带杨将军下去休息,请军中医官前来诊治。” 王翦率军出城作战,一直没有军情送回。 如今,王齕阵亡,杨端和累倒,邢丘内,秦军上下能够依赖只有尚未及冠的蒙恬。 他用力挤压眼角,强行忍住想要流出来的泪水。 蒙恬走到回城的士卒面前。 看着颓靡之气笼罩下的士卒,他仿佛一瞬间就长大了,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将领了。 身上出现了几分蒙骜可靠沉稳的影子,主动担起所有的责任:“胜负乃兵家常事,今日秦军败了一场,明日依旧是天下最强的军队,你们永远秦国最忠诚,最精锐的士卒。” “现在,你们要做的不是悲伤,不是痛苦,不是懊恼,是回去吃饭,回去养伤,回去休息,待到明日,赵军若来攻我邢丘,本将定与你们共同洗刷兵败之耻,让赵国知道,让天下人知道,秦军依旧强大。” 蒙恬的话,逐渐点燃败退士卒眼中的希望之火,他趁热打铁,高昂道:“大秦万年,秦军万年!” “大秦万年。” “秦军万年!” “大秦万年,秦军万年!” ...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士卒眼中的颓靡有所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复仇与雪耻的决心。 蒙恬不敢掉以轻心,他不会误以为就凭几句就将失去的士气提升回来。 想要让这些士卒找回信心,找回士气,只要向赵军复仇。 而蒙恬做的事,不过是让他们牢记这口恶气,憋着这口气,无论何时,都要想着找补回来。 蒙恬吩咐城中的守军,将这些士卒带下去休息。 到了此刻,他才鼓着勇气,走到王齕的尸体前,看着其身上破损的甲衣,毁坏的兵器,再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安详表情。 蒙恬忍不住担心起毫无音讯的王翦,担心起一向冲动莽撞的李信,不免也想到了自己,也许哪一天就躺在战场上再也起不来了。 悲伤,是对逝者的缅怀。 坚定,是对生者的负责。 蒙恬摘下自己的佩剑,放到王齕旁边,转身离开:“照顾好王老将军,待战事结束,送归咸阳。” 交代好一切后,蒙恬扭头看了眼那些退出来的士卒,他们正安静地跟在同袍身后,没有人喧哗,没有人掉队,彼此搀扶照顾着受伤的同伴。 他们的脸上,仍旧看不到太多的神采,但是蒙恬也看不到他们刚回来时的颓靡了。 看到这一幕,蒙恬不再过分担心士卒的状态,他们只需要一场胜仗就够了。 无论是亲自获胜,还是等来王翦获胜的消息,都能够让他们再次振奋起来。 蒙恬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他再次走出来,同时叫来两个士兵,分别交给他们一份信函:“一封送回咸阳,一封送到大王手中。” ...... “国尉大人,韩国是怎么回事?” “俘虏的赵国士卒都已经过了函谷关,让他们筹集的粮食呢?该不会是让韩国的官员侵占了吧?” “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公子派人前往韩国,问问小安子,他是不是不想混了?难道要让那些赵国的俘虏来抢本公子碗里的饭吃吗?” 缭坐在矮桌后面,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摇头叹息。 赵高回来以后,成蟜去大牢里陪对方玩了几天,缭以为成蟜已经忘了自己,这苦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癫公刚从牢里玩开心,就到自己来发癫。 他是国尉,又不是丞相,又不主列国邦交事宜,要不是看在是秦王重视人才的态度很真挚,缭已经掀桌子走人了。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和成蟜相处这几天,简直比他过去几十年游走列国的那些日子,吃过的苦头还要多,还要难熬。 “公子,臣这里是国尉府,论及与韩国邦交,你应该去丞相那里,下发国书,或派遣使者,敦促韩...韩侯。” 成蟜死皮赖脸的就是不走,不为别的,就是在大牢里见过高子之后,就觉得应该到国尉府来一趟,借助国尉府的肃杀之气,驱驱那些可能钻入体内的倒霉晦气。 他迈着大步子,直接来到缭的眼前,顶着掌心,砰砰地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韩国为什么要听秦国的国书?其他五国为什么会隆重接待秦国的使者?” “是因为秦军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是因为邦交官员的两片薄嘴唇。” “而今,韩国爽约,迟了送到秦国的粮食,本公子就该找你国尉大人,国尉府掌管全国军队,只要你下令,秦军压境,韩国那帮兔崽子,还不是乖乖就范。” 缭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挡住成蟜喷过来的唾沫星子,另一只手按捏着僵硬发胀的后肩膀,无奈道:“公子,国书,只需要一张纸,使者,只需要一个人;调动大军,至少要万人,才能让韩国惧怕。” “不想干就直说!” 看着咄咄逼人的成蟜,缭鼓着勇气要跟他说不干就不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得到缭的首肯后,一名官员送进来一封信函,便谨慎地退了出去:“公子,大人,这是邢丘前线送来的最新军情。” 成蟜不再胡闹,认真等待着。 缭打开信函,只是一眼,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上面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盯着信函的眼睛都快挤烂了,也没有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成蟜耐心渐失,一把夺过信函:“磨磨唧唧的,王兄怎么找了个老妈子做国尉。” 缭没有办法反驳,信函的内容他确实没有看懂,耽误了成蟜的时间。 “那个,小缭啊。” 成蟜接过信函后,一眼就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了,上面是蒙恬编写的大秦初代密码,目前除了王兄和他手里有套完整的对照簿,别人还不能解密。 他匆忙把信函收起来,一副很急的样子朝着门外走去:“粮食的事情,你去王绾那里一趟,让他派人去催韩国,总不能我秦国替他退了强敌,还要替他养着俘虏。” 第428章 壁母退金 成蟜拿着信函回到府中。 因为华阳太后的事,按照礼制,短时间内六国宗室女,别想见到成蟜。 她们只能住在成蟜的店里,而熊颠要操心太后的丧事,无心店铺。 阿雅一个人支撑三间铺子,便把王林和黑石也一并叫了去帮忙。 其实,李由和郑平两个更合适这些事情,但小丫头信不过这外来的人。 成蟜前脚刚踏进院子,便被留下看家的韩老宦拦住:“公子,有位老妪带着个孩童,说是有要紧事见你,我让人把他们带到了偏厅。” 偏厅,又没有刻意提示身份,那就说明来人的事情,只是嘴上说的很重要。 其实,并没有说的那么重要,至少韩老宦不觉得重要,也有可能他在观察成蟜的态度,从而评估要不要和盘道出。 成蟜若忙,那便先不说,等忙完再说,成蟜若不忙,那便提上一嘴,让他拐到偏厅见客。 “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吗?” 成蟜怀里揣着蒙恬送回来的加密军情,不敢有任何耽搁,他要回卧房去找蒙恬编的密码本。 虽然简陋,甚至幼稚。 但在这个世界,简直就是超时代的产物。 韩老宦跟着成蟜来到卧房,他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保持着下人该有的本分,道:“是位将军的家人,说要感谢公子的恩德。” “公子我三天一小恶,五天一大恶,还能对人有恩德?” 成蟜还算有自知之明,在自家人面前,用不着遮遮掩掩,有仁义道德来包装自己,他爬到床上,从靠墙的被褥下面翻出来一本小册子,就那么跪在床上,掏出怀里的信函对比起来:“你先把人客客气气地送走,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让他们过来。” “诺。” 韩老宦弯腰应下,上前一小步,帮成蟜把房间的门关上。 成蟜跪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信函,清澈的眸子逐渐变得凝重,眼角挤在一起,眉毛皱得像山峰:“三万大军覆灭,王齕阵亡,吃了这么大的亏,王兄的怒火无人能够承受,恐怕要将战事扩大。”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拳头,砸嘴道:“蒙恬这小子还算靠谱,送了一封信回咸阳来,这是想让我劝王兄暂熄怒火。” 成蟜把密码本放在被褥下面,重新藏好,手里抓住信函,忧心忡忡地坐在床上,叹息道:“可我凭什么劝王兄息怒,那可是三万秦军,还有老将王齕,就算是王兄能够息怒,那些将士的家人,还有民间的舆论,他们的愤怒又该如何平息?” 按照秦法的规定,有功赏,有过罚。 王齕对上李牧,三万将士覆灭,显然是没有占到便宜。 若是罚,恐让人心寒,若是不罚,又难以服众,这才是最难处置的地方。 成蟜双手撑着床板,用力一推,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愁容满面地走出房间。 这本该是王兄忧心考虑的事情,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 成蟜信步走在院子里,心中不免怀念其王兄在身边的日子。 手里拿着王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固然舒服。 但,遇到事情的焦头烂额,也是让他恨不得立刻躺平,等待王兄的拯救。 权力与责任是对等的。 将军要为麾下将士负责,郡守要为郡中百姓负责,君王要为国内民众负责,成蟜只想对自己负责,最多再加个王兄,不然就太累了。 “公子,这是那位老妪和她的孙儿。” 成蟜正在院子里闲逛,恰巧遇到韩老宦带着人准备离开。 韩老宦话音未落,老妪抬手轻拍一下孩童的后背,孩童快跑两步,跪在成蟜面前,双手叠合在一起,垫着额头伏身叩拜。 “怎么回事?” 成蟜满眼疑惑地看向韩老宦,后者只是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这时,老妪捧着怀里的包裹,踉踉跄跄走到成蟜面前,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将包裹交给成蟜:“吾儿为国战死,大王已经封爵赐地,老身若是再收公子的财物,便是贪婪无度,对不起我那战死的壁儿,这些金子还请公子收回。” “老身与辕儿,会时刻记得大王与公子的恩德。” “你是王壁将军的母亲?这是他的儿子。” “是。”老妪捧着包裹应道。 成蟜鼻尖不由一酸,想起了那个在屯留为自己战死的年轻将领。 当初为了让嫪毐暴露不轨之心,引吕不韦出手铲除自己,成蟜和王兄共同谋划,一人坐镇咸阳,给嫪毐制造有机可乘的假象;一人随军外出,让吕不韦误判,事情在按照他的计划前进。 大军行至屯留,将军王壁,为了掩护成蟜与李信杀出重围,战死在乱军之中。 后来,回到咸阳后,成蟜曾和李信夜访王壁家中,没有见到人,便留下了一包金子,一句改日再来。 再后来,他去了韩国,到了邢丘,回到咸阳,早就忘掉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王壁的母亲会带着孙子找上门来,只是为了归还金子。 成蟜弯腰将跪在面前的孩童拉了起来,同时,给了韩老宦一个眼神,让他上前将老妪手中的包裹接过去。 人家的儿子都为了保自己这条命战死了,一包金子就想买人家的命,消弭着这天大的恩情。 老妪把金子送回,再强让对方收下,倒像是给的买命钱。 成蟜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头看着小王辕,揉着他的脑袋说道:“听王翦将军说,他是这孩子的叔祖父?” 成蟜抬眸看向老妪,说道:“我想把他带在身边,到时候请个好一点的老师,儒法兵墨道,诸子百家,他想学什么便学什么,您看如何?”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老身年纪大了,大王赏赐的那些田地,还需要辕儿照看。”老妪委婉道。 成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人家的儿子都为自己战死了,自己没有立场再去绑定她的孙子。 不管是担心王辕上战场,还是担心王辕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成蟜都能够理解老人家对孙子的舐犊之情。 就像华阳太后,不希望看到他身处险境是一样的。 “如此也好。” “祖母,我要留下,我要学兵法,我要向父亲一样,上阵杀敌。” 成蟜不再强求,尊重老人家的决定。 怎料,身旁的小王辕,语气十分坚定。 成蟜看了眼祖孙二人,这件事上,他终究是个外人,做不得别人的主。 只要老人家松口,就算是王翦这个叔祖父来了也不行。 当然,他还有个办法, 那就是拿着王玺以秦王的名义下诏,可那是逼迫老人家同意,不符合成蟜的本心。 成蟜松开手,王辕走到老妪身旁,小小一只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副大人样:“祖母,请让孙儿留下吧!” 老妪低头看着平日里听话的孙儿,眼睛里满是慈祥,说不出半句想要训斥的话,她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掌,落在小王辕的手上,把他拱着的手压了下去。 “你长大了。” 只留下一句简单的话,老妪踉跄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王辕跪爬两步,大声喊道:“祖母!” 成蟜看着慢慢走远的老人家,看向韩老宦,叮嘱道:“回头找个机会,把老人家也接到府上来,王壁将军不在因我而死,我该为其母养老。” 成蟜心情略显沉重,他转身拉起王辕,带着他往前走:“我带你去见几个新朋友,这几天你先跟在他们身边。” 第429章 成蟜有所启发,善待生者 成蟜心不在焉地拉着小王辕往后院走去。 他们祖孙二人的到来,给了成蟜很大的启发。 王壁战死在沙场上,王辕身为儿子,崇拜父亲,想要同样走上战场,冲锋厮杀,而王壁的老娘则是只有对儿子的思念。 王齕与三万将士的亡魂,飘荡在赵国大地上,只有当秦军的铁骑,踏破邯郸的城墙,他们才能够真正的魂归故里。 那些英魂,不看到敌国破灭,便无法了却生前遗憾。 但,他们的家人,会有人悲痛万分,几度昏厥,会有人满腔仇恨,踏上战场,会有人大悲无声,沉思过往... 他明白了,逝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 他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成蟜停了下来,站在一处院子门口,松开王辕,轻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自己进去,见人要打招呼,想学什么,就让他们教你,他们教不了,府上有藏书,让他们带你去找。” 王辕后退几步,欠身拱手道:“诺!” 看着王辕不卑不亢地走进院子里,成蟜也放心离开。 这座院子是李斯的家人,李由好学,暂时教导王辕一些粗浅的兵法,不成问题。 旁边的院子是郑国一家,有李斯的大弟子郑平,还有夏无且也在。 倒是不用担心王辕的学问。 “回头,让人把小子房接出来,相信他的锋芒应该有所收敛了。” 成蟜在牢里探视赵高的时候,还记得看看张良的状态,合适就把人带出来,没多久就给忘掉了。 还是走到这里,想到郑国一家,才想起同为韩人的张良。 成蟜低头快走,吩咐下人调来一架马车,径直朝着国尉府去。 缭刚轻松不到一个时辰,就由看到了成蟜的身影,刹那间有种想要自刎的冲动。 很快,这种不理智的想法,便被他压下去了。 方才,成蟜是带着密函离开的,再折返回来,说不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他赶忙起身,迎向门外:“公子,可是前线出了什么大事?战事有变故,还是粮草辎重出了问题?” 粮草辎重应该找丞相,但成蟜凡事都找他,让他习惯了把这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也问一遍。 “前线确实出了件大事,但与粮草辎重无关,我已经派人去请丞相过来,等人来了,我们再说。” 成蟜神情严肃地走到缭的位置上坐下,缭则是在客席的第二个位置坐上,第一个位置要等着王绾来。 缭抬头看了眼沉默少言的成蟜,低头快速思索起来。 许久之后,他开口打破了沉默:“公子,可是败了?” 缭锐利的眼睛,带着浓重的忧色,殷切地看着成蟜,既想听到答案,又有些挣扎,不想听到那不利的消息。 “大败。” 缭心下一沉,紧张道:“大王可要再战?” 成蟜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门外,等待王绾的到来。 缭没有等到回应,心中一直难安,过了一会儿,继续道:“大败之后,秦军应该退回国内,调整休养,或开春,或后年再战,继续打下去,就要进入冬季,秦军客地作战,大为不利。” 成蟜眼珠转过去,继而回正,轻嗯道:“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缭听到这话,忍不住想要动手。 这都是什么屁话! 说了大败,又说没那么严重,到底是什么情况,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缭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的等到成蟜的答案。 他也把目光看向门外,成蟜不说,他就是急死也没用。 “来了。” 缭远远看到王绾的身影,舒心道。 王绾把衣摆提起来,接近膝盖的高度,顾不得丞相的身份,匆匆走来。 人刚到门口,前脚还没有迈过门槛,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公子,发生了何事?” 缭瞥了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王绾,不禁赞叹还是老丞相演得好。 自己在这里被成蟜折磨,王绾在丞相府躲清闲,不能让他这么轻松。 如此想着,缭生出恶作剧的想法,沉声道:“前线传来最新军情,大军战败。” 随即便看向成蟜。 “什么?我军败了!” 王绾正要落座,被缭的话激了起来,落下的屁股,一下子撅得老高,他趴在矮桌上,前倾着身子,问缭道:“大王如何?我军伤亡如何?可有城池陷落?” 缭无奈摇头,面色动容道:“我也不知道,都是听公子说的。” “公子,确有此事?” 王绾扭头看向成蟜,这个稳稳吞吞的小老头,第一次显露出慌乱的情绪。 成蟜摇摇头,几度欲言又止。 这把王绾看的心急如焚,他直接离开位置,跑到成蟜面前,贴着他的鼻梁,着急道:“公子,是何事,你说啊!” “赵将李牧歼灭我三万大军,老将王齕以身殉国。” 成蟜看向两人,缭脸上的窃喜,王绾脸上的焦急,全都被一种叫做沉重的情绪替代。 王绾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缭快速起身把他扶住。 王绾稳住身子后,压住体内翻滚的气血,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声音中带着一丝怯怕:“公子,可还有其他事?” 他害怕成蟜再说出其他让人心惊胆战的消息,可身为丞相,他有自己的职责,不得不问。 成蟜摇头。 这次,王绾和缭都稍松口气。 成蟜继续道:“战事尚未结束,我的意思是国内不再派兵前往赵国,避免战事规模扩大。” “另外,那些阵亡的将士,无论胜负,都是为秦国死战的勇士,是否封爵赐地暂且不提,要让他们的英魂永远护佑大秦。” “在咸阳郊外,寻一开阔地,建造一处大秦英烈祠,将每次大战,秦国阵亡将士的名字镌刻在石碑之上。” “丞相府下令,通知各郡建立学堂,优先选择那些阵亡将士的子嗣入学,将这些人都培养成为大秦未来的文臣武将。” 第430章 王绾做贼心虚 英烈祠能够让生者的情感有一个寄托的地方。 各郡建立学堂, 则是为了以后统一六国做打算。 虽说,秦国识字率不算低,可是能做官的不多。 将来统一六国,秦国现有的官员储备绝对是不够用的,到时候不可避免的要任用那些六国旧人。 对于六国的稳定有着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不大,且短暂。 王兄在世,他们心存畏惧,会和秦朝中枢维持表面的君臣关系,可一旦有所变故,这些人都会成为秦国的隐患。 本就是六国旧人,与秦国不一条心。 提前培养出自己的人才,到时候每设立一个新的郡地,便安排官员接手当地吏治。 若是担心与当地风俗相悖,也可以找几个还算听话的六国旧人,共同治理,三五年后,秦国官员熟悉事务后,便全权接管,让六国旧人一边凉快去。 “李斯做了廷尉,冯去疾便升为御史大夫吧,这件事我会和王兄去信征得同意。” 成蟜说是来找二人商量,实际上只是通知二人,所有事宜他已经想清楚了。 他看着诧异不解的两人,为他们解释道:“修建英烈祠是在咸阳,动用款项以及监造官员出问题的概率较小,而各郡建造学堂,则一定会出现利欲熏心的官员,将朝廷的款项挪作他用,或者是装进自己的口袋。” “若真是如此,便违背了今日所议之事的初衷,让冯去疾做好监管督察百官的职责,莫要让国库的财帛浪费,也别让那些蠹虫咬坏了大秦的根基。” 王绾安静听着成蟜把话说完,在心中默默估算完毕,说道:“修郑国渠,建驰道,还有大军开销,国库负担沉重,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完成公子所说的这些事情。” 王绾的意思也很简单明了,他不认可英烈祠和学堂的重要性,上述三件事在他看来才是最重要的,国库的财帛理应用在上面。 至于短时间内难以完成,等同于直接说国库的钱一分不动,这些事也一点做不了。 “我会吩咐下去,让知笙楼、连胜坊、羽升阁,留下必要的经营资金,其他的全部送入国库,用来修建英烈祠和学堂,三年之内完成即可,我不催你,但若是到时候完成不了,丞相大人就要为家里人想想退路了。” 成蟜明目张胆地威胁起来。 他不会因为王绾年纪大了,还是丞相,就对他区别对待。 而且,成蟜所说也不是威胁,他是真的会这么做。 你说没钱,那就给,说短时间不行,那就放宽。 这要是还完成不了,成蟜就要斟酌一下,该怎么向王兄说明,他选的这个丞相,其实是个酒囊饭袋。 缭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想法。 当所有事情都落在丞相头上的时候,他乐得看见。 前线的战事,他会结合最新的情报,和秦军各部的位置,做出一份新的预测,送到秦王身上。 “英烈祠划归国尉府,负责管理的吏员,由国尉府从伤退将士中挑选。” 还好还好,这件事不难做。 缭轻轻地舒了口气,应下成蟜的吩咐。 “现在,就请你们把今日所议之事,形成为文牍,回头送到王兄那里,另外劝说王兄战事见好就收,王齕之处,来日方长,待到来年再报。” 王绾和缭面色痛苦的看向成蟜,倒不是他们写不了,也不是说大王不听劝。 只是,相比较之下,成蟜的身份更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二人不得不怀疑,成蟜这是在对他们表达不满,刻意刁难他们,以惩罚方才的不积极。 成蟜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充满趣味的表情,随手摸到一份国尉府的公文,道:“不着急,本公子在这里陪着你们。”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这里是国尉府,缭才是东道主,而今被成蟜抢占,也只能乖乖认命。 不多时,便有吏员送来笔墨纸砚,放在王绾面前。 缭懒洋洋地往后躺去,胳膊肘弯曲撑着身子,道:“缭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这些事情还是需要丞相来写,且要稍加润色一番。” 王绾一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成蟜针对他是因为方才没有积极回应配合,现在就连缭也明目张胆地报复起自己来了。 这让他有些怀疑,缭这家伙,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成蟜之前也是去过丞相府的,并不是直接来的国尉府。 只是,王绾太会演戏,只要成蟜到了,他就拿出一份加班工作的样子。 成蟜远远看见王绾如此认真用心,就会考虑到秦国大业,而不忍打扰。 正因如此,成蟜才转道国尉府,天天和缭待在一起。 实际上,成蟜不在的时候,王绾不是躺在床上, 就是在后院带孙子,他每天处理的事情,还不如看上去十分清闲的缭多。 好不容易,等来大王不问政事的日子,成蟜又心不在焉,王绾也就想着摆烂几天。 不然,等到大王回来,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像是被大人发现小秘密的孩童,强制自己静下心来,看着面前的纸张构思起来。 王绾的心思无人知晓。 缭换了姿势,侧躺在地上,看着眉头紧蹙的王绾,有种悠闲自得,默默吐槽起来。 老小子,你也有今天! 看了一会儿焦头烂额的王绾,缭把目光投向成蟜,后者正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缭动了一下,想要上前去看,莫名的心跳加速,全身发烫,紧张到四肢僵硬。 倒不是和王绾那样做贼心虚。 他是担心害怕,成蟜要是在国尉府的文牍上面做了批示,缭不敢想象那种离了大谱的事情,他这个国尉该怎么去做。 终于,缭还是动了,为了自己,为了整个国尉府上下,他缓步走到成蟜身边。 缭伸出脖子,瞄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小心探问着:“公子,是在写什么?臣当下无事,可以代劳。” “那你来。” 成蟜直接起身,把笔递到缭手里。 第431章 要拆分国尉? 缭没有想到,成蟜会这么干脆。 他真就是随便客气一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成蟜在写什么而已。 如今,他只得接过笔,不太情愿地坐下。 缭垂眸看去,两只眼睛都差点挤在一起。 “国尉府。” “拆分。” “不分。” 一张纸上,满满当当写的都是这些内容。 缭并不是很眷恋这个国尉,但要成蟜生出了拆分国尉府的想法,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他努力回忆着,两个人之间的所有点滴。 除了公审熊启的时候,他设了一点点小套路,就没有别的地方了。 最多最多就是,成蟜在国尉府这几天,他流露出了一丝丝的不耐烦和烦躁焦虑。 而这些,成蟜一直都知道,没有表露出要报复他意图。 “公子以为,国尉府在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缭还算沉得住气,他不动声色地把成蟜用过的那张纸收起来,拿了一张新的放在面前,不慌不忙地捏着毛笔,在砚台里沾染墨汁。 “没有,就是觉得国尉掌管秦国军事,权力太大。” 成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把位置让给缭后,便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不在意位次代表的身份地位。 缭还没有发表看法,成蟜又点名王绾,道:“我觉得丞相的权力也太大了,掌管秦国所有政务,你们两个携手合作,完全可以把王兄架空。” 成蟜看似随意开口,却把两人吓得同时丢下毛笔,直挺挺站起身来。 王绾慌忙澄清,表明忠心:“臣有今日全凭王上提携,绝不敢有任何二心,所有事务,皆由大王过问后,才会分发下去,交由各级官员处理。” 缭随声附和:“臣亦如此。” 两个人担惊害怕,熊启的事情还在历历在目,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熊启。 几乎同时在心中问候了成蟜。 大王雄才伟略,想要架空大王无异于寻死,他们不会蠢到去这么做。 而成蟜无中生有的本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嗯,两个草包,只领俸禄,不干活,回头让王兄罚你们俸禄。” 在他们看来,如临大敌的事情,成蟜只是风轻云淡地一句话带了过去。 王绾和缭同时松下紧绷的神经,骂一句不会有什么损失,重点是让大王罚俸,这说明成蟜不打算滥用职权,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臣认罚。” 两个人忐忑不安地坐下,时刻关注着成蟜,看他还有什么套路要放出来。 “王兄在,任何人想要架空君权都是自寻死路,但以后的秦国新君,不见得人人都和王兄一样雄才伟略,压得住朝中权臣。” 成蟜用自认为轻松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观点。 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王绾二人来说,是件很重大的事情,若是处置不当,应对不妥,很有可能危及生命安全。 这两个人对于王兄有大用,成蟜不想给他们太大压力,万一将人吓退,就便宜李斯那个腹黑怪了。 王绾和缭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坚定之色,他起身道:“臣愿与公子共同商讨此事,以维护秦国万年基业。” 缭也站起来表明立场:“臣愿听从公子的安排。” 成蟜的话,不无道理,昭襄王时期,王权旁落,外戚是一方面,相权过大,也是一方面。 果然,王兄选的人就是可靠。 事关重大,成蟜只是表露想法,最后的决议,他不会参与的。 他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此事需要王兄裁定,我不过是随口胡说。” 两个人表面应承,心里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成蟜的随口胡说。 目的性如此的胡说,他们不敢信,信了就要完。 一个小插曲,差点吓死两位秦国高官,王绾继续写着要送给大王的文牍,内心仍有波折起伏。 缭选择转移话题,提笔问道:“公子,需要我写些什么?” “以你的名义,给王兄上一份建议书,追封王齕为河阳侯,只有封号,没有封地食邑,大秦没钱。” 话音未落,成蟜便改了口,补充道:“大秦没钱这句话不用写,我的意思你都懂,一定要好好写,今天你的这份建表,会成为所有阵亡将领的追封标准,将来只会在此基础上修改补充。” 成蟜的话听起来,略显凉薄,但缭却不这么以为,且能够很好理解对方。 王齕战败,按照秦法,应该严惩处罚。 成蟜提议为对方追封爵位,要比秦法的严惩不贷要温和得多。 这样可以更好地鼓励将士效命。 ...... “寡人三万大军,就这样葬送在赵国,是秦国耻辱。” 函谷关,嬴政拿着蒙恬送来的最新军情,处于盛怒之中,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许多,跪在一旁的宦官瑟瑟发抖,不敢乱动,也动不了。 “打开。” 嬴政迅速收起怒火,起身来到一堆地图前翻翻捡捡,抓出一张地图,扔给跪在旁边的宦官。 几个战战兢兢的宦官,一人拉着地图的一角,小步快走将撑开地图。 嬴政近前看着地图,缓缓解下腰间的鹿卢剑,用剑鞘在地图上面画线,最后停在一个地方:“传令王贲,击退楚军之后,秦军立刻接管雍丘,由他亲自驻守,李信率领魏军继续追击楚军至魏楚边境。” 在一旁闲暇的宦官,头也不敢抬,小声一诺,便倒着退了出去。 嬴政折身翻出地图,令宦官将其打开,他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被邯郸吸引,而是两个不起眼的小城,邢丘与河阳。 王齕阵亡,三万大军覆灭,固然令他心疼愤怒,但身为秦王,该有的冷酷无情,他一分不会少。 目光久久落在邢丘,是想起了成蟜曾在那里,与敌将李牧,几乎是面对面。 还好,杨端和将人送了回去。 倘若出事的是成蟜,他即便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也会毫不犹豫地从国内增兵,不惜代价攻破邯郸,灭掉赵国。 短暂失神后,嬴政的目光,向下移到成皋,继续向上移至野王,武城一线。 他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但有着超乎常人的战略眼光,否则,手下那么多能臣武将,他都不知道怎么交流。 “传令,蒙恬驻守邢丘,杨端和领秦骑出城,肃清周边赵军,入驻河阳,夺下殷地,封锁大河北岸,阻拦过河赵军回国。” 王翦去向不明,还没有收到消息,嬴政有所猜测,但没有军报佐证,不能轻下结论。 一名宦官霍然起身,刚跑出去两步,便被嬴政叫回。 “慢着,不用传了。” 王令越过主将,直接送到前线将领手里,并不妥当。 王贲那里还好,军情是透明的,且王贲分兵入魏,相当于是一军主将。 但王翦的真实意图,嬴政有些看不明白,直接调动蒙恬,有扰乱计划的风险,故而收回成命。 第432章 王贲,你爹为你寻门路了? “丞相,秦军兵临番吾,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城池,杀奔邯郸而来,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庞老将军,秦军不是还没有开始攻城吗?我们着什么急呢?” 郭开兴致不高,一路上都想着原路返回。 自从在顿弱那里得到消息后,他也就不觉得番吾有城破的危险了。 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车上不说,还要拖延庞煖的行进速度。 郭开一副不配合,不愿意的样子,全然没有半分急迫:“番吾是什么样子,老将军心中明了,用不着提前赶往勘察地形。” “李牧十万大军还在前方呢,赶到番吾的秦军数量不会太多,他们也要防备着李牧的围堵,定然不敢全力攻城。” 郭开在赵王偃那里软磨硬泡,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留在邯郸,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做好大军的后勤工作,就为了不去番吾,不与秦军打照面。 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得逞。 后来,给倡后送去大量宝贝,希望能够吹吹赵王的枕边风。 岂料,这一次赵王偃态度坚决,一定要让郭开跟着庞煖到番吾守城。 顿弱话说得好听,到了番吾可以混功劳,可他已经是赵国的丞相,升无可升,不需要任何功劳。 待在邯郸,过着美美的小日子,比去番吾看一群士卒拿剑互砍要舒服得多。 所以,这一路走来,郭开没少耽误事,邯郸不让待,秦军又不想见,那就只能走得晚一些,争取不与秦军照面。 幻想着在路上慢慢走不着急,等赶到番吾的时候,秦军也打的差不多准备撤退了。 到时候,直接捡功劳就行。 庞煖忍了一次又一次,看着郭开的拖拖拉拉,他很难不把人和秦国细作联系到一起。 番吾正被围攻,郭开身为赵相,不急着支援,反倒是拖拖拉拉,像是在给秦军争取破城时间。 尽管郭开说的话有些道理,秦军人数不会太多。 但,战场形势变幻莫测。 庞煖跳下战马,快走几步,跃上马车,直接与郭开撞了个面对面,他本来一腔怒气,看到后者的倾颓敷衍,顿时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失落感,带着些威胁恐吓地怨道:“丞相可曾想过,若是番吾守将不作为,开城投降,秦军长驱直入,直逼邯郸,我们却还在前往番吾的路上,进无可进,避无可避。” “若是遇上秦军,等待我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有道理,老将军说得有道理。” 郭开一个激灵,赶路的颠沛和疲惫瞬间被挤出身体,只剩下对秦军的恐惧和害怕。 他歪倒的身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前倾着上半身,努力向庞煖靠近,仿佛距离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军近一些,能够让他感受到更多的安全。 脸上的慌乱与匆促淡化了一些,却还依旧在。 郭开紧张道:“番吾守将畏秦如虎,很可能开城投降,到时候邯郸危险,赵国危险,老将军可有法子守住番吾?切不可让秦军靠近邯郸,我王还在邯郸呢!” 看着六神无主,失去了主心骨的郭开。 庞煖知其为人,避难驱易,私利为重,当自身利益受到影响便会慌神紧张。 对此,他早有准备,道:“老夫决定先行一步赶到番吾,丞相可缓慢前进。” 庞煖此前,不单独行动,是想催郭开同时达到。 发现催不动的时候,他想单独前往,又被郭开以路途漫漫,凶险未知的借口,拖延进度。 对方没心没肺,毫不关心番吾的存亡,这让他那颗久经风霜的沉稳之心,也无法沉稳下去。 不得已,想出这么个吓唬人的法子。 希望他离开后,郭开能够及时赶到吧。 郭开伸出半截脑袋,看着纵马离去的庞煖等人,眼神中的紧张慌乱很快便消散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所谓的戏谑。 “路途颠簸,把车驾好。” 郭开盯着庞煖等人看了一会儿,随口叮嘱车夫一句,转身回到车厢里坐好,蔑笑道:“要不是提前见过顿弱,本相还真让你唬住了。” ...... 雍丘。 李信率领秦国骑兵,跨越齐国边境线,昼夜不休,一直飞奔至雍丘地区。 远远便能看到雍丘城,以及驻扎在城外,成犄角之势的楚军营地。 雍丘对面是秦魏联军,双方对峙,并没有大战过的痕迹。 李信隐匿掉大部分兵力,驻扎在雍丘城外百里,另分出数百人骑兵队伍,游走楚军背后,伺机偷袭烧毁其运粮队。 李信连夜绕过雍丘,前往王贲大营相见,询问具体的攻城事宜。 秦魏联合作战,但是两军大营是分开的,魏军只有攻城的时候,才会与秦军待在一起。 魏将也只有在领取命令的时候,才会赶到秦军大营,面见王贲。 所以,李信没有遇到过多的盘问,在士兵的带领下,轻松见到了王贲。 士兵准备进入大帐通禀的时候,李信随手把人拉住。 他几步迈出,越过士兵,径直闯向大帐,人未至声先到:“王贲,一个小小的雍丘你都拿不下,你小子能够做到将军,是不是你爹找人寻的门路?” 大帐,王贲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白天,他收到了大王的诏令,要把雍丘掌握在秦国手中。 但是,他的手上只有一万秦国郡兵,和三万韩军,共同作战的魏军却有接近十万。 所以,不得不提前安排好一切,到时候攻下雍丘,驱逐楚军,将雍丘变成囊中之物,后面的事情就好操作多了。 李信推搡着门外的士兵,挤进帐内。 他的突然出现,使得帐内凝重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了。 一众魏将如临大敌,纷纷出言怒斥。 “你是何人?擅闯中军大帐乃是死罪!” “来人,将此獠拿下,斩于营外。” 更有甚者,直接拔出佩剑,要将突然闯入帐中的不速之客宰掉。 “王贲,你不拦着点儿,我可就动手了。” 李信冷冷地扫了一眼,完全没有把这些剑拔弩张的魏人放在眼里,同时,蔑视了坐在后面看戏的韩军将领。 果然是反骨仔,韩国危难之际,一口一个李将军。 而今,韩国度过危机,这些韩人就开始装死了,别说站出来拦住那些魏人,就连开口解释两句,都不愿意主动。 “退下!不得无礼!” “此人是我秦国将军,奉令率大秦骑兵前来支援。” 王贲坐在主将的位置上,平视着站在门口的李信,眼神带着强烈的战意。 开口帮他解围,是看在大家一起挨过揍的份上。 强烈的战意,则是忍不住想要痛揍一顿,这个随便揶揄他的家伙。 第433章 李信的绝对强硬 外面巡逻听到动静的士兵,刚刚走到大帐门口,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踏入,便被王贲厉声喝退。 那些站在起来,抱作一团,想要惩戒李信的魏人,面面相觑,各个面露尴尬与难堪。 秦军的支援? 还是骑兵? 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不解,还有同样的担忧。 众人沉默片刻后,考虑到魏国还需要秦军的帮助,才能够击退楚军,夺回雍丘,决定给王贲这个面子,纷纷回到位置上坐下。 魏将中有人问道:“敢问王将军,楚军龟缩在雍丘城中,想要叩开雍丘的城门,就需要依靠无数士兵的性命去填,将军舍得让秦国的骑兵下马,与我大魏的步卒一同攻城吗?” 自从王贲率军抵达魏国以来,尚未与楚军展开一次战斗。 王贲率军远远观看,等到魏军死伤无数,才缓缓加入战斗,楚军也是一触便退,不与秦军正面交手。 说好的是来支援魏国,共退楚军,却是一分力没出,还夺走了全军的指挥权。 这让很多魏军将领心中不服。 今日,王贲又告知他们拿下雍丘后,秦军负责驻扎,魏军负责追杀,这不就是摆明想要霸占魏国的雍丘之地。 虎狼之心,真是丝毫不加掩饰。 李信的到来,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爆发的突破口。 王贲还在想如何打发这些烦人的家伙,李信已经趾高气扬地走到场中,站在一众魏将面前,摘下佩剑杵在身前,双脚微开与肩同宽,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冷冷扫向除了王贲以外的其他人。 “当然不可能!” “大秦的骑兵,只要上了战场,便不会下马,除非战死,或者打扫战场。” “雍丘是魏国的雍丘,不是我秦国的雍丘,尔等若是不满,我大秦的军队可以千里驰援而来,也可以随时离开。” “且看楚人,能否攻破大梁,请魏王客居楚地。” 王贲看着李信意气风发的背影,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简单直接的粗暴回答,有时候也能够收到出乎意料的良好效果。 与李信的气宇轩昂形成鲜明落差的,是垂头丧气的韩军将领,他们对此最有体会。 秦军未来之前,赵军一度攻到新郑,韩国险些亡国。 传闻韩王都逃到了秦国避难。 那些满腔怨言的魏将,还在死鸭子嘴硬。 他们都知道李信说的是事实,可又都不愿意承认魏国的弱小。 在他们心中,都还幻想着,恢复当年魏文侯时期的大魏风光。 “魏国可以与楚国言和,共据秦军,相信楚国不会拒绝一个挡在秦国门口的盟友。” “秦军大可以撤退,魏国即刻便能与楚军罢兵言和。” 王贲再次勾起嘴角,这次笑的弧度还要更大一些。 威胁李信,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他微微摇头,随机拿起手边的一本兵书翻阅起来。 倒不是临阵看书,而是预料到李信将会有一段慷慨激昂的言路。 这是提前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保持住形象。 “很好!” “魏国大可与楚军罢兵言和。” 李信不按套路的话,让所有人愣了神。 韩国的几个将领满心疑惑,互相看向身边的同伴一眼。 他们都以为秦军救韩,就是不想让赵楚堵在秦国门口,但是从李信的回应看来,他们似乎想多了,秦国好像不在乎。 魏将同样乱了阵脚,慌了心神。 能与楚军罢兵言和,他们早就言和,还会等到楚军围攻大梁? 这么说,不过是双方谈判中的说辞,互相拉扯一番后,双方各退一步。 他们的目标,还是要在雍丘留下魏军,不能让秦军单独驻扎。 魏将还以为李信是没有听明白话中的意思,故意再说一遍,言语更加地简单直白:“秦国需要魏国,一旦魏楚联盟,就能够随时赵国合兵攻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方才是李信的极限。 此时,事情挑明来说,李信应该有所退缩。 李信并没有辜负成蟜的熏陶,也没有辜负王贲的信任。 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魏楚罢兵言和之日,便是秦骑横扫魏军之时,拿下魏国设立郡邑,同样能够阻止三晋与楚相连。” 王贲都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谈判场上一言不合,直接上来就掀桌子,也就李信做的出来。 不过,他并不觉得李信鲁莽。 因为秦国有这个实力,能够很好支撑李信的狂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事情真的如李信所说,他们两个联手也能够锤爆魏军,赶在楚国之前,拿下大梁以外的所有魏国城池。 无非是与大王的诏令有所出入。 但用一个雍丘,换魏国大梁以外的人口和土地,秦国不吃亏。 “秦国真是霸道啊!” 一旁看戏的韩国将领,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小声吐槽,也有人上前充当和事佬。 仗着曾经跟着李信作战,混了个面熟。 便想要出来卖几分薄面。 “李将军消消气,秦军魏军韩军,如今都是一家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雍丘的楚军,切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这几个魏国的将领,也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得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李将军宽宏大量,包容一二。” “有什么事,可以等到击退楚军再说不迟。” 王贲放下手中的兵书,李信双手握紧处于爆发的边缘,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站出来表明一下态度,也稳一稳李信的怒火,言语不满道:“好了,秦人不是吓大的,各位若是想要借此吓退本将,逼迫秦军就范,无异于痴人说梦。” 表达完对魏军的不满,王贲扭头看向不顺眼,不合时宜,哪哪都不痛快的韩人,警告道:“注意你们的身份,秦魏开战,你们除了追随秦军作战之外,其他的路都是死路。” 魏将借助李信的到来发难,王贲也借助李信的到来,压制魏将。 魏将之所以敢对他的话不满,无非是见其带来的四万大军中,只有一万秦军,没有放在眼里。 而今,李信率领骑兵赶来,人数多少,并没有透露,这就很有遐想空间了。 再加上李信放话,干翻魏军,就更有遐想空间了。 现在,韩将重新夹起尾巴,魏将闭上嘴。 王贲把握机会,道:“攻破雍丘后,秦军会将斩杀楚军的功劳让给魏军,城破之后,秦军守城防止得而复失,尔等追随李信把楚军赶出魏地。” 看到几个蠢蠢欲动,想要开口说话的魏将。 王贲冷酷抬手,打断他们:“此乃军令,违者斩!” 毫无疑问,李信的到来,也给了王贲足够的底气。 斡旋? 秦国骑兵已到,王贲还跟他们这帮菜鸡斡旋个屁啊! 人数多少,他不清楚,李信的自信,就很有感染力。 第434章 李信:攻魏?我没说啊! “我等并未说要与秦国为敌。” 一众魏将,被李信一人一剑,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又有王贲在旁边助力,他们试图向秦军施压的目的落空。 重新换上了那副,乖巧委屈的弱魏形象。 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觉得他们是正义的,而李信和王贲是欺负人的邪恶力量。 再加上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吱声的韩国观众,就更像了。 “那就依令行事,违者军法问斩!” 王贲年轻俊朗的脸庞上,升腾着浓浓的杀意,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这几日以来,他手握联军大权,暂时压住了魏人,但那些人心中的怨言与不忿一直都在。 王贲也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还未与楚军开战,二来这里是魏国主场,为了秦国的计划,他不能冲动行事。 然而,今日不同昨日,李信的到来,让他有了强力手段,不必再迁就这些魏人。 他也不管这些魏人心境会有怎样的变化,扭头问向有无数心理戏的韩军将领,刻意为难道:“粮草何时能到?” “回将军,天亮能到。” “本将问你是何时辰。” “辰时,最晚巳时,一定能到。” “卯时!” 王贲不容置疑道:“过了卯时,粮草不到,尔等军法处置。” “诺!” 众韩将心中不悦,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粮草送达提前两个时辰,对大军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很难不怀疑,这是王贲在借机出气,对他们作壁上观的不满。 事实是,他们低估了王贲的肚量,也高估了自身的价值。 王贲只是敲打一下这些韩军将领,别总是怀揣那些不现实的小九九,免得开战后,影响到大军作战。 并没有说,为之前的事情而故意刁难。 单纯,是想看看韩军能不能顶住压力,把粮草送来,要在正式开战前,清除所有不稳定的隐患。 把事情往坏处想,就算是韩军一怒之下,断了粮草。 王贲也能及时做出应对。 是战,是退,应该说走就走,不会被粮草问题限制住。 他带领的秦军只有万人,这些天,却是用掉了韩军粮草的一半之多。 那些多出来的粮草,都在秦军军营放着呢。 一来是粮草自韩国运来,王贲不太放心把秦军的命运,交到韩国手上,为了防止军中断粮,要提前储存一些。 二来是粮草用不完,可以带回国内。 现在,王贲收到了大王的诏令,那就又多了一方面考虑。 那就是为孤守雍丘做准备。 “今日议事暂到这里,尔等且先退下。” 王贲打发走怨气满满的魏将,还有敢怒不敢言的韩将。 帐中单单留下他和前来支援的李信。 他气定神闲地坐着,微微侧过身子,拿起手边的兵法,淡问道:“敢向魏军宣战施压,你带来了多少骑兵?三万,还是五万?” 这是王贲经过计算的数字。 五万骑兵,已经是此次出战的全部骑兵。 父亲有概率把五万骑兵全都交给李信,前来争夺雍丘,秦国控制了雍丘,就能够北攻三晋,南下伐楚。 不过,概率不太大。 他更倾向于三万骑兵,这是个正常合理的数字。 李信大踏步来到王贲面前,一屁股坐在矮桌上,顺手夺走他的兵书,拍在桌子上:“别装了,你拿翻了。” “有吗?” 李信不说,王贲还真没注意到,他刚刚在推演战事,拿书只是演戏。 目光掠过倒放在桌面上的兵书,表面没有任何异变,内心早就想到了无数种找补的法子。 只要李信继续嘲笑,他就能够拿出完美的借口。 “不是三万,是一万!” 李信完全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行事,向来要在嘴上占便宜的他,居然放过这个挖苦王贲的大好机会,认真回答问题。 听到只有一万骑兵的时候,王贲的脸上,不由浮起一抹凝重之色。 当初,父亲下令的时候,李信也在一旁难道是时间太久,他忘记了进入魏国的秦军兵力? 王贲好言提醒道:“随我入魏的只有一万郡兵,三万韩军,抛去韩军不提,你我手中不过是两万秦军,魏国至少还能凑齐十万大军,想要击溃他们,不是易事。” “我没说要打魏国啊!” 李信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错愕道:“我只是不喜欢被威胁,没想到魏人那么怂。” 果然,还是那个一如既往不靠谱的李信。 王贲默默吐槽起来,一边嫌弃一边越过话题,与之交待事态详情:“大王诏令,雍丘必须掌控在秦国手中,若是楚军撤出雍丘,将有你率领魏军追击楚军,我率领秦军驻守雍丘。” “两万秦军,若是粮草充足,指挥得当,魏军不可能踏入雍丘。” “粮草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 李信摸着下巴思索起来,一副认真的样子,颇像是一位熟读兵书的儒将:“这三万韩军,是曾经追随你我一起抗赵的那支韩军?” “没错,但那些韩人心思多变,早有厌战归国之意。” “我要他们与魏军一同听我指挥,届时就算魏军想要回攻雍丘,这三万韩军也能抵挡一阵。” 王贲还在思索战事详细谋划,李信已经信心满满,催道:“我来之前,将大军藏匿起来,派出数支百人队,对楚军粮道进行袭扰,你打算什么攻打雍丘,我率骑兵助你踏破驻扎在城外侧翼的楚军。” 王贲同样年轻气盛,但这次他求的是一个稳字。 滴水不漏,做到十拿九稳,身上有几分王翦的沉稳。 就算是不为魏韩两军考虑,也要为赶来助战的两万秦军负责。 最重要的是,身边多了李信这个勇往无前的队友,他就不得不更加谨慎稳重。 李信一身锐气,从不收敛,只要确定大的进攻方向,有三成的胜率,他就敢大胆出兵。 好处是,能够最大的鼓动士气,出其不意,让敌军防不胜防,坏处是,遇到持重老成的敌将,容易一击扑空,陷入险地之中。 王贲扭头看向一身力气,永远用不完的李信,右手缓而有力地搓了好几次,忽地用力拍下:“明后两天正午前后,我会让魏军攻一次城,你的人按兵不动,待到第三日,大军攻城,骑兵下场,冲破侧翼楚军营地,斩断楚军的双翼。” “明~白!” 李信自矮桌上跳下来,拿着佩剑在半空中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歪头看向王贲,信誓旦旦道:“这三天,我保证一粒粮食也运不进雍丘。” 第435章 破楚军 王贲含笑目送李信,有无奈,有宠溺,有讶然。 这是他们最有默契的一次。 李信是个聪明人,但是李信更愿意动手,而不是动脑。 他只说了让李信三天后领兵加入战场,还没有吩咐李信在这三天要做什么,李信就已经和他心意相通,想到了断掉楚军粮草。 “喂,兵书是我故意放翻的。” 李信走到门口,回头与王贲的目光对上,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大,很快就露出一副得瑟欠揍的模样,他大笑道:“哈哈哈,兵书翻烂,不如战场相见!” “我只是在思索战事。” 王贲认真解释道。 李信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相信道:“随你说咯。” 话音未落,李信就夺门而出。 不多时,王贲便听到了帐外马蹄奔腾的声音,两只拳头攥得关节发白,嘴唇发抖:“臭小子,此战结束,定要与你切磋一二!” ... 次日,正午。 联军大营传来进攻的号角。 大批的魏军,冲出营地,浩浩荡荡地朝着不远处的雍丘城涌去。 由于事发突然,侧翼的楚军没有反应过来,魏军已经靠近城墙。 但是,城中楚军凭借城墙的坚固,将魏军拦在城下。 半个时辰后,侧翼的楚军杀奔出营。 王贲下令鸣金收兵。 春申君黄歇刚刚赶到城墙上,就看到进攻的魏军撤退。 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魏军的一次试探,要不了多久,定然还会组织优势兵力来攻。 结果一直等到晚上,也没有等来第二次进攻。 反而等来了粮草被劫的消息。 ... 第二日,楚军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魏军昨日又是试探,又是劫粮,定然是要进攻雍丘的。 然而,等了整个上午,没有等到一个魏军出营。 当楚军刚想懈怠,休息片刻时,联军营地传来进攻的号角。 魏军目标明确,直扑雍丘城。 这次,侧翼的楚军比昨日反应更快,将魏军早早拦下。 魏军一直冲到雍丘城墙,象征性地打了半个时辰,再次鸣金收兵。 楚军粮草再次被劫,城中粮草告急。 ... 第三日,天色亮起。 联军营地发生显着变化,魏韩两军已经拔寨,给人一种即将撤退的错觉。 前两日的进攻,让楚军将领做出了错误的估计。 这次,仍旧打不下来,就会直接撤退。 楚军警惕下降,却仍做有必要的防备。 既是最后一战,联军定然会全力以赴,战事只会更加艰难。 秦军大营,所有将军围在王贲面前,听候他的命令。 王贲抬头看看门外的太阳,丝毫不急,将耳边的嘈杂,催促,统统抛到脑后,就像是个耐心等待猎物的猎人。 “王将军下令吧,大军连夜拔除营寨,若是楚军来攻,我军必定大败。” “秦军有营寨依仗,我们没有,将军若是再不下令,在下便只有率领魏军先行撤离了。” “各位都别说气话,我们聚兵于此,不就是为了夺下雍丘吗?王将军,你有什么打算,你就和大家伙说一说,我们一定领命行事。” 王贲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站了起来,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关节,一边说道:“本将的打算,就是拿下雍丘,驱逐楚军,早日结束战事,返回秦国。” 不知是刻意说给魏人听,还是无意说出。 尤其是那句早日回到秦国,使得在场的魏将狐疑且期待,纷纷猜测,秦军驻守雍丘只是暂时的,王贲最终还是要回到秦国去。 最不好的结果,就是魏国要拿东西来赎雍丘。 但,总好过楚军的概不退还。 “巳时,楚军大食之后,魏军向雍丘城发起进攻,不用管两侧楚军,你们的任务就是登上城墙,打开城门,迎接联军入城。” “韩军迎战右侧楚军,将他们阻挡在战场之外,不得使其阻挠魏军攻城。” “左侧楚军,交给秦军。” 王贲接连扔出两面令旗,交给魏韩将领。 这个时代,不论是贵族,百姓,还是黔首,都是一日两餐。 能够一日三餐的,也就只有那一支曾经跟过成蟜的秦军。 上午一餐为大食,在辰时。 下午一餐为小食,在申时。 巳时,正是人吃饱犯困的时候,楚军断粮的情况下,肚子只会有满满的怨气,无心交战。 魏军将领带着令旗离开,韩军将领还拿着令旗待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打算。 王贲一眼就看出对方眼神中的畏惧和恐慌,战场之上,他可没有空去哄人,当即叱责道:“莫非韩军想要报答秦军救国之恩,欲阻拦两翼楚军,为秦军减少伤亡。” “啊!” 韩军将领惊喝出声,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单单是右翼楚军,就让韩军吃不消了,他赶忙绞尽脑汁地修补道:“在下虽有此意,却无此力,不敢妄自尊大,以免扰乱了将军的计划。” “去吧!” 王贲不耐烦地将人赶走。 若是说韩军贪生怕死,刻在骨子里,倒也不对。 此前,他和李信率领韩军同样能够打胜仗。 说到底,不是韩军太弱,打不起胜仗,而韩国将领都是一群草包,还没有开始打,就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了。 众人走后不久,王贲也踏步迈出营地,他要前方观战,要对突发情况,做出及时应对。 战场上,喊杀声一片。 楚军没有料到魏军会提前进攻,仓促应战。 魏军是夺回失去的魏国城池,士气高涨,一路高歌冲到城下。 韩军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楚军攻魏,不过十万大军,抛出折损的兵力,驻扎城外的兵力,最多不过四万,又是分兵驻扎。 韩军占有人数优势,还是被楚军缓慢推进。 王贲手上一万郡兵,是底牌,只能使用这支韩军。 好在李信虽浪,却从不让人失望。 战事刚刚开启,远处便传来震耳的马蹄声。 一个时辰后,李信率领骑兵,将联军左翼楚军屠戮殆尽,并没有与王贲合兵一处,而是横插战场,进攻右翼楚军。 再次大破之。 “彩!大彩!” 王贲立于战车上,看到李信率领骑兵,接连破敌,一举扭转战场形势,右手握拳用力砸向掌心。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传令兵:“鸣金撤退!传令魏军去雍丘东门驻扎,韩军前往西门驻扎。” 右翼溃败的楚军不必全部斩杀,放回到城中,都是一张张吃饭的嘴。 就让黄歇头疼去吧。 魏韩两军将领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王贲的命令到达指定位置安营扎寨。 “李信,骑兵分我一半,你率领另外一半,继续袭扰楚军粮道。” 战事结束,王贲见到浴血归来的李信,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中分走一半兵力。 李信表现爽快,提醒之前的约定:“秦军全留给你,我要那三万韩军,同样能够切断楚军粮道。” “切莫轻敌。” 王贲嘴会骗人,笑意却不会骗人,他欣然收下李信带来的全部骑兵。 第436章 楚军思归 “春申君,撤兵吧!” “垂沙之战后,楚军就该撤啦,全然没有必要到魏国一趟。” 雍丘城,楚军将领,围坐在黄歇周围,一个个眼神无光,面无血色,他们现在只有一个需求。 那就是回到楚国,抱着娇人喝美酒。 在垂沙与秦军胶着,这些楚军将领,可以日日笙歌。 进攻魏军,一路上顺风顺水,他们也可以彰显武德。 但是,今日一战,安排在城外两翼的四万楚军,死伤大半。 且背后还有骑兵袭扰,阻拦粮草运输。 所有人都被今天一战,打得没了脾气。 所以,都想劝黄歇早早离开,这样还能够保留住现有的楚军兵力。 在垂沙时,尚且面色红润的黄歇,到了此刻,尽显龙钟之态,杂乱的白发随意盘在头顶,苍白的脸上肌肉松弛,皱纹愈发明显。 他仿佛经受着巨大的痛苦,摇头道:“我军已进退两难,困守雍丘,粮草不济,城破不过是早晚之事,弃城而走,秦国骑兵紧追不舍,楚军必有大败。” 黄歇浑浊乏力的眼睛,看向在场一位魁梧的将领,与其他楚将的满脸倾颓不同,他表面虽然有所藏匿收敛,但一身傲气凛然,将一众楚将全都比了下去。 “秦军同在与赵国作战,正是楚军罢兵言和的大好时机,若是等到秦军战胜赵国,回头来援,楚军危矣!” “项燕,你去一趟秦军大营,只要秦军承诺不阻挠楚军回国,我愿主动让出雍丘,减少秦楚两军伤亡,以存两国和气。” 项燕豁然起身,厚重的甲衣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踏步上前,与黄歇眼神交锋片刻,转而柔和下来,领命道:“末将必不辱命!” 黄歇面色平静,目光深邃而没有任何波动,犹如一口深潭,将项燕投来的不满与气愤,全部吞噬消化,没有造成一丝涟漪。 项燕转身离开,身后跟着个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郎。 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是抑不住的少年意气。 少年郎追上步履匆匆的项燕:“父亲,楚国真的要退兵吗?” “垂沙之战,楚军什么都没有得到,却也没有太大损耗;攻魏之战,楚军损耗严重,粮草辎重和兵力折损,这些都不要了吗?” “一旦撤出雍丘,楚军这次离楚,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项燕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傻儿子主动送上来,他也是毫不客气地一顿训斥:“你去把春申君拉下来,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想要为父做什么,为父就做什么。” 少年呵呵笑道:“行刺楚军主帅,会祸及全族。” 他开玩笑的一句话, 换来项燕一阵白眼。 连忙缩着脖子,替父亲打抱不平起来:“大王若是让父亲为主帅,楚军一定不会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项燕回头一瞥,毕竟是父子连心,加上少年说的话,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发出一声悠长而无力的叹息,道:“春申君若是听我的,拿下雍丘便接受魏军求和,此时楚军已凯旋归国,何至于此?” “荣儿,你即刻回国,为父有感,此次楚军回国不会顺利,若是为父战死,你便留在项地,直到梁儿长大成人,你二人再图报国之事。” “楚军还有五万大军,父亲怎会说的如此凶险?”项荣稚嫩的脸庞,浮现浓浓的担忧和焦虑。 “未必会死,但此战大败,楚国必定动荡,项氏一族远离朝堂不是坏事。” 项燕转身把手搭在项荣的肩膀上,满目殷切地看着眼熟的少年,仿佛看到自己的年轻时的模样。 他轻轻地拍打两下项荣的甲胄,笑骂道:“小子,有为父当年的几分风范,别给我丢人。” “项荣听令,即刻返回项地,不得延误!” “得令!” 项荣的眼睛包含着晶莹温热的泪珠,这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地喊了出来。 项燕没有任何留恋,转身便走,将项荣留在原地发呆。 ...... “将军,营外有楚使求见。” 夜半三更,王贲坐在矮桌前,手臂撑着脑袋,昏昏沉沉,却没有完全睡去。 听到帐外士兵的通报,他瞬间清醒过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数的光彩填充其中。 王贲放下有些发麻的手臂,轻揉着:“让人进来。” 不多时,一名楚军装扮的将领出现在门口。 还没有完全进入营帐,楚军将领便拱手道:“楚将项燕奉春申君之命,特来与秦军议和。” 王贲的目光在门外的士兵身上稍作停留,看着士兵主动走到远处。 他不由一笑,道:“此地只有秦军,项将军不必白费力气。” 王贲调整好坐姿,让自己显得更加端正一些,他一边拱手致意,一边伸手让座: “秦将王贲。” “将军请坐!” 项燕粗略地打量了一眼简单的营帐布置,两盏昏暗的油灯,几卷摆放整齐的竹简,还有一幅巨大的地图,藏在旁边的黑暗之中。 如此精简的布置,可见秦将是个追求效率的人。 在这里,推诿拉扯并不适用。 项燕也乐得如此,他同样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拉扯,喜欢直来直去。 “将军是个爽快人,在下也不拐弯抹角。” “秦军截断了楚军的粮道,如今楚军已经断粮,已然身处死地。” “春申君不忍见秦楚两国的士兵,为了魏国的城池,而徒增伤亡。” “只要将军承诺绝不阻挠楚军回国,我等愿主动撤离,将雍丘交到秦军手上。” 王贲身子微微前倾,眉毛轻微扬起,释放出一些攻击性,说道:“楚军好算计,将魏国的雍丘,交给秦军,从而魏军与秦军内斗,楚军借机撤回楚国,亦或者是伺机而动,等到两败俱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溃联军,重夺雍丘。” “将军多虑了,楚军只想回家。” 项燕语气真诚。 王贲的推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楚军主帅是春申君黄歇,不是他。 就算是再好的法子,无法实施下去,也是白搭。 “三日之内,楚军退出雍丘,不得损坏城中一砖一木,本将会率秦军,亲自登上雍丘城头,目送楚军归国。”王贲半信半疑,表面上却是完全相信,痛快答应。 “楚军会按照约定离开,还请将军信守承诺。” 项燕依旧稳坐,口说无凭,他在等王贲的手写凭据。 王贲知晓其意,当即提笔写下秦军绝不阻拦楚军回国的承诺,他把竹简往前递出:“项将军,仔细看看。” 项燕上前接过,详细浏览一遍,颔首道:“多谢将军成全,在下告辞。” 王贲撑开双臂,用力一震,发出一阵轻微的音爆声,舒缓道:“有人想战,有人想退,楚军内部不和,此乃兵家大忌。” 第437章 亏得不多,自有公子买单 “来人!” 王贲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困乏的四肢,叫来门外听令的士兵。 剪除楚军两翼大营,又断掉城中粮草。 楚军的撤退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春申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怯懦,或许是年纪大了,心气消了。 这么一丁点的困境,就让黄歇下令撤退啦。 “在!” 一名士兵匆忙赶来。 王贲自桌后走出来,朝着放在角落里的床榻走去:“前往韩军营地,通知李将军,加派兵力袭扰楚军粮道,不仅要断了楚军的粮草,还要将送粮之人,一并斩杀。使楚军不敢往雍丘送粮。” “诺!” 士兵带着王贲的命令离开。 是夜,李信召集韩军将领,对他们在魏国的作战表示了不满与训诫。 说白了,他不在乎韩军强不强, 弱不弱,重点是不要影响他到时候,追击楚军。 再有甚者是,一旦魏秦反目,这些韩军就要定在第一线,挡在秦军前面, 不能想着还没有打就逃走,就回韩国。 李信只能对这些人威胁加拉拢,一边恐吓,一边说好话,答应他们只要好好作战,依令而动,绝不拖后腿。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站在韩军将领面前。 一双虎目,凌厉无比。 “李某作战,勇往无前,最忌讳临阵脱逃,退缩不前之人,谁要是敢拖了我的后腿,那就别怪军法无情。” “但是,秦国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们按照李某的命令行事,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待到战事结束,我亲自请你们前往新郑知笙楼消费。” 韩军将领面面相觑,倒不是不相信李信有这个财力,而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玩得还挺花。 要不是今天这番话,他们还以为李信只会砍人,不会别的。 “李将军,此话可是当真?” “我们到了知笙楼,真的能够随意消费吗?” 有人壮着胆子问起,李信也不含糊,左右不过上下嘴唇碰在一起,又没有任何成本可言。 当即,保证道:“那是自然,不过事先说好,进了知笙楼,就要守知笙楼的规矩。” “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知笙楼乃是成蟜公子所建,若是不守公子的规矩,就算是天涯海角,你们也别想蒙混过去。” 李信当然没钱去知笙楼消费,别说是请人,就是他个人消费,他都舍不得。 尤其是知道知笙楼的成本内幕,他就更加舍不得了。 总觉得, 公子那么有钱了,就不要总盯着他的三瓜俩枣了。 他所说请客,其实是打算让成蟜买单。 再者,按照李信所知道的成本来计算,即便是这些韩军将领,全都进去消费一整天,成蟜也不会亏多少。 所以,他才想出来这么个昏招。 虽然说招式有点下作,至少对成蟜不友好,但是 公子时刻把做对秦国有利的事挂在嘴边。 李信不过是秉承他的教导,做一些对秦国有利的事。 让韩军追楚军,能够同时削弱两国兵力,这不就是对秦国有利? 韩军越是英勇,双方伤亡就越大,秦国需要面对的敌军就越少。 韩军将领没有料想到李信的心思,倒不是说一向勇猛的李信,开始用计谋了。 而是,他们完全没有了解过李信的道德底线在哪里,也没有见过太多的花花肠子,自然就显得又呆又笨。 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出身公族?哪个不是娘胎里带来的高人一等? 但是,知笙楼的消费水平, 就算是他们也觉得肉疼,数百年的家族累积,在知笙楼这座销金窟面前,也是十分不够看。 “李将军爽快,既然如此,我们也在这里向将军保证,只要士卒不溃散,我等便会拼尽全力去支持将军的作战计划。” “没错,只要我们手中还有兵卒,就一定会把李将军的命令执行下去。” 一群单纯天真的韩军将领,就这么被李信收买,和他完全打成一片,展开了一连串的彩虹屁和信誓旦旦的保证。 吹捧和保证开始后,李信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与每个人进行短暂的眼神接触。 看似热情洋溢的笑容与眼神,其实,心底是对这些人的蔑视和看轻。 不建功立业,不报效家国,为了进一趟知笙楼,而豁出命去。 果然,六国贵族荒淫无度,日日笙歌,早就忘记了自己该承担的责任。 不管秦军欺负六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就怪这些贵族出身的将领。 骨子里,就透露着贪图享乐的因子。 “李将军,你要是早些露出这一面,那日,将军被魏人为难,我们这帮人,断然是支持将军的,定要将那些魏人骂个狗血喷头。” “没错!将军平时的形象过于严肃,让我们又惊又怕,今日一番畅谈,我等方才知晓,将军与我们乃是同道中人。” “不不不,将军要比我们高上一筹,将军能文能武,战场上酣畅厮杀,知笙楼内同样是纵横披靡,所向无敌。” 李信的不制止,不参与,使得这些韩军将领说起话来,越来越有分寸。 逐渐将话题,拉扯到了床帏之中。 这更是增添了李信对他们的轻视,战场之上,强敌在前,还想着温柔乡,美娇娘,这些人根本就算不上军人。 “报!王将军有紧急军情送来!” 帐外一声高喊,将大帐内飘飘然的韩军将领拉回到地上,一张张老脸火辣辣的疼。 一个个略显拘谨地呆坐着,恨不得各扇几个大嘴巴子,长长记性。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先开的黄腔,把话题都带偏了,导致他们全都聊疯了,完全忘记了李信是个秦人。 本质上,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彼此谁也不看谁,免得想起刚才的疯言疯语而尴尬难堪。 李信倒是无所谓,心底看不起的是他们无能,而不是虚伪做作。 他转身回到主座后面。 “进来。” 得到允许后,传令的士兵进入大帐内。 凝重诡异的气氛,使得士兵浑身不自然。 别别扭扭地绕开那些围坐在一起,挡住道路的韩军将领,走到李信面前:“将军,要事!” 李信微微侧身,招招手让人上前。 士兵亦步亦趋,来到李信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 期间,李信频频点头。 片刻后,士兵说完离开。 李信的嘴角,一边努力地往下压,一边疯狂地向上扬起。 还时不时地摇头叹息。 看着他的这份诡异模样,有人急着挽回形象,修补方才留下的不良印象,忍不住问起:“李将军,可是有何大事?竟令将军这般左右为难。” 第438章 李信:钓鱼执法确实好用 “有,确实有一件大事。” 李信缓缓舒展眉头,缓慢转着脑袋,将眼前韩军将领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些人既怂又兴奋期待的神情,李信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他用力咬紧脸廓肌肉,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严肃一些,沉声道:“楚军罢兵议和,想要撤出雍丘,希望秦军不要追击阻拦,楚国会将雍丘送给秦国。” 说完之后,李信一直盯着眼前的韩军将领,想从他们的神情变化,看出其所在的立场。 若是支持秦国占有雍丘,那就明天一起看日出。 若是支持魏国收回雍丘,那就今晚赏最后一次月。 “好事啊!” “楚军罢兵言和,这仗就不用打了,韩国的士卒也不用牺牲了。” “魏军打了这么久,也没有把楚军击退,秦军只用了一战,就打得楚军罢兵言和,秦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强军。” 李信微微颔首,庆幸不用打仗的,明显是高兴得太早了,算得上是中立派,勉为其难地让他们一起看日出好了。 这些吹嘘秦军强大的,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既然畏惧秦军的武力,至少表面上会支持秦国,也有资格看日出。 李信将这些人剔除出去,扭头看着剩下那些蠢蠢欲动,尚未开口的韩军将领,催问道:“你们也是这样的看法?” “恭喜将军击退楚军,晋爵加赏,就在明日。” “在下为将军贺,为秦军贺。” 李信微微颔首,默默收下这些人的夸嘘,心静如水地看着剩下那些个仍未开口的人。 他们不说话,李信就一直看着他们。 用公子的话说,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剩下的那些人便如坐针毡,站起来对李信一顿吹捧恭贺。 没有找出心向魏国的二五仔,李信是不相信的。 三晋渊源深厚,就算是脑浆打爆,也会有人支持对方,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人提及雍丘,真是一群老狐狸。 “唉,唉...!” 在众人的吹嘘夸赞之下,李信轻轻一叹,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内心纠结,便又鼓足气息,仰头垂首,长长叹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方才,还相谈甚欢,怎么就变得这么快? 不必他们开口训练,李信低头歪着脑袋,手臂支在面前的矮桌上,撑着额头,挡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声音中满是纠结痛苦:“雍丘是魏国的城池,被楚军占领,为了收回雍丘,魏军上下无不奋力死敌,扞不畏死。” “如今,楚军一句话,就要把雍丘交给秦军,这岂不是要挑拨离间?使得秦魏反目互攻,他们好从旁获利。” “你们说,这样的局面,秦军若是接受楚军的条件,收下雍丘,那就是与魏国反目,中了楚军的套路。” “若是不接受楚军的条件,发兵攻打雍丘,冲在最前面的是魏军,后面跟着的就是咱们,信率领的第一支军队就韩军,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自然不希望韩军有半点损伤。” “你们说,这该如何抉择才好?” 李信藏起来的脸蛋,红扑扑的,就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烫。 以前,他觉得公子动动嘴皮子,张口就来,有什么难的。 现在亲自操作之后,才发现是真的难啊! 公子能够面朝众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堪称张子在世。 就刚才那番话,要不是在公子身边多日,打死他也想不出来这么下流的法子。 记得公子说过,这好像...好像...叫什么钓鱼执法。 李信脸颊滚烫,还没有完全适应,故而一直低着头,发出叹息,不敢抬头看人,害怕露出破绽。 恰恰是他的叹息,引得部分韩军将领坚信不疑。 一个只会冲锋杀敌,没经历过太多人情世故,又没什么脑子的年轻人,现在这副样子,定然是真情流露。 “将军,以在下之见,不妨答应楚军的条件,减少士卒伤亡。此外,秦魏既是联军,完全可以让魏军进入雍丘,不用担心两军反目。” “嗯嗯。” 有人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发表看法,李信只是鼻音回应,确实悄悄调整角度,看向开口之人:右起第二排第三个。 李信在心中默默记下那人的位置,随后再说。 他继续低头叹息,吸引更多的人跳出来挨打。 “魏军死伤无数,就是为了夺回雍丘,将军不妨卖魏国一个人情,用一座城池,换取魏国对秦国的盟好,在下看来是值得的。” 左起第一排第二个...李信偷瞥一眼,继续装模作样。 “雍丘还给魏国,有利于秦魏两国关系....” “雍丘还给魏国,可以阻拦楚军北上,对秦国亦有好处...” 李信垂首不语,一边窃喜钓鱼执法就是好用,一边心疼即将面临无将可用的尴尬局面。 “胡言乱语,要不是秦军及时驰援,魏国大梁已被楚军攻破,说什么夺回雍丘,魏王怕是都要去寿春做奴了。” “秦军千里驰援,不过是暂时驻军雍丘,前几日魏军便表现得极其不耐,若不是还想依仗秦军的力量去攻打楚军,他们怕是早就撕破脸皮了。” “要是没有秦军的加入,魏军就算是倾尽全国之力,也拿不下雍丘吧?” “若不是秦军的及时赶到,楚军岂会撤离大梁,而今又让出雍丘?” “依我之见,雍丘是魏国的不假,但现在是楚军占着,想要夺回来,就必须依靠秦国,没有秦国,雍丘也会成为楚国的城池,绝不会属于魏国。” “秦军驰援新郑,韩国出人出粮,惟命是从;秦军驰援大梁,魏军一不出粮,二不听令,想让秦国空手而归,为魏国白白卖命?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倘若魏国不送上雍丘,韩国第一个不答应!” “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统兵之将,还代表不了韩国。” 吵起来啦,吵起来啦! 李信挡着脸,偷偷笑着看戏吃瓜,直到所有人都吵得差不多啦,他才站起来,劝说道:“各位莫要为此伤了和气,这件事我们在这里说不算,还是要看王贲哪里如何抉择,我等听令行事即可。” 第439章 李信:我心软,好些话说不出来 李信语气自然,心里早就给一些人拉清单了。 他抬手招来声音最大,高喊秦军伟大的那名韩军将领。 这是个懂事的人,李信决定帮对方一把,顺便帮自己一把。 长相普通,年纪中等,身材同样中等,站在人群中,根本就不显眼。 要不是刚刚那一嗓子,李信还真没注意到他。 “将军,你找我何事?” 普普通通的韩将,站到李信面前,一脸与年纪和身份不相符的谄媚。 李信勾着对方的脖子,转到一旁去:“我有一件事,想吩咐你去做,做好了保举你为韩国上将军。” 李信猛然用力,勒紧对方的脖子:“做不好,那就留在这里,不必回到韩国。” 韩将浑身一颤,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是做错什么,得罪了李信,一边恭敬道:“将军只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就一定会全力以赴,替将军做成此事。” “也不用你全力以赴,只需要你动动手就行。” 李信臂弯箍紧对方的脖子,用力强迫他的脑袋跟随着自己的目光移动,光明正大地指出来几个人,小声道:“看到没?这些人都是想把秦国的雍丘,割让给魏国的细作。” “为了联军的安全,也为了雍丘不出差池,绝对不能让他们把楚军想要撤出雍丘的消息传递至魏军大营。” 李信收起手指,锐利的目光,近距离地盯着对方,另一只手悄然间摸到了韩将的佩剑,道:“我会下令任何人没有我的手书,不得擅自离开营地,你就负责营地值守,天亮之前,但凡有人携带我的手书,离开营地,你就以伪造文书的罪名,将其射杀当场。” “将军,这些都是我韩国的同袍啊!” 李信用力一提,将对方的佩剑,抽出来三寸,笑道:“慈不掌兵,上将军如此心慈手软,将来该何以位至上将军,统帅韩国全境之兵?” 咕咚! 两个人距离很近,李信能够很清晰地听到对方,因为激动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将军,韩国上将军,是要大王亲自授封方可。” “有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韩王已向秦王称臣,自削王爵,降为韩侯,韩国上将军的人选,确实是要由大王亲自授封,只不过这个大王,是我秦国的王。”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当初韩王称臣,有不少人在场,只是说,可能由于某种人为干涉得因素,在韩国还没有流传开。 李信这个时候说出来,单纯是为了让人信服听话。 韩国的君主都是秦王的臣子了,韩国的臣子,就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韩将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震惊和怔怔出神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是真的吗?” “我为何骗你?你若是不合作,在场愿意合作的人有很多,上将军的位置却只有一个。” 感受到对方态度变化,李信继续施压,他把佩剑持续抽出,威胁的语气也逐渐减弱:“慢慢考虑,我不着急,只是耐性差点,脾气爆点。” “不用考虑了,将军,在下可以。” 韩将听着腰间传来的细小摩擦声,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随着声音的延续,他忍不住脊背一耸,蓦然察觉到一股凉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自禁抬手摸向脖颈,明明什么都没有,总觉得有一丝丝冰冷,贴着自己的皮肤,像极了剑锋的寒意。 “哐当!” 李信甩手将长剑,送回剑鞘,拍着对方的肩膀说道:“合作愉快,上将军!” 韩将双腿打颤,连忙伸手摸向佩剑,低头看向腰间,长剑还。 他长长地舒缓一口气,沉默许久后,才逐渐平静下来,开口道:“在下全都听李将军的命令行事。” 动手的人已经找到,就算是将来韩国应该此事,要闹小情绪,那也是韩军自相残杀,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信重新回到位置上坐好,大致扫了一眼,和之前记下的人粗略对照完毕,提笔道:“战事即将结束,在这关键时刻,军中绝不能出现任何问题,本将决定自今夜开始,任何人不得单独离开军营,需要至少三人组队才能外出,且必须每人持有一份本将的手书。” 过了一会儿,李信将一摞写好的手书往前一推,说道:“最近有出营打算的,就过来拿上一份,没有的话,就不要拿了。” 李信笑吟吟地看着那些踌躇犹豫的韩军将领,一句话也不多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上去领取手书,或者是原地待着,等候散帐。 “战事快结束了,我还没有在雍丘附近好好看过呢,我需要领一份李将军的手书。” 李信笑看着谄笑的瘦脸男子,微微颔首,示意他上前。 “我也拿一份,明天出去探查一下地形,不能让李将军在知笙楼的钱白花,哈哈哈...” “我也拿一份...” 李信笑而不语,看着写好的几份手书,全都被人拿去。 其中有两三份手书,是支持秦国的那几个将领拿走的。 他也不担心,到时候误杀,大半夜不在营中,想要混出去,那一定是有什么鬼祟。 要是喊话支撑秦国的人被误杀,只能怨他耳根子软,怪不得别人。 就这么简单被人说动,忽悠出去,今天不死,改日也得死。 “既然都拿好手书了,那就暂且回去休息吧。” 李信将众人遣散后,单独留下那位合作者,特意嘱咐道:“去吧,按计划行事,混入营中的魏国细作,一个也不要放过。” “诺!” 那人心中恐惧和害怕,担心下一秒李信就会杀到自己头上。 他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离开,李信直接仰面躺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放在脑袋下面。 怔怔地看着篷顶,又惬意又轻松,忍不住由衷感慨道:“怪不得公子天天忽悠人,这可比打打杀杀效果好得多,就是比战场杀敌还要累,我心也软,有好多话说不出来。” 第440章 楚军撤出雍丘,王贲强势夺城 “将军,我们何不去一趟魏军大营,将秦楚议和,秦军即将接手雍丘的事情,告诉那些魏人。” “到时候,魏人为了雍丘,定然要与秦军决裂,楚军退能安然回到楚地,进能趁乱获取大胜,彻底占用雍丘。” 项燕牵着战马,好似一个闲散农人,沐浴在月光下,朝着雍丘城走去。 项家的家仆,则是满腹牢骚地跟在项燕身后,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没了。 “春申君也是的,好些个将军只会饮酒作乐,他就相信那些人。” “将军你真心为楚国着想,自打楚军北上以来,每到一地,都是将军去勘察地形,做出行军部署,然后送到春申君那里。” “他不听将军的劝说,听那些只会饮酒作乐的,而今楚军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春申君就又想起了将军的好来,把将军打发来与秦军议和。” “在秦人面前弯腰低眉,小的真替将军不值。” “还有那看门的秦国小卒,也敢给将军脸色,实在是欺人太甚!” 走着走着,项燕忽然停了下来:“说完了?” 身后的家仆,只顾着为项燕打抱不平,险些撞了上去,慌忙稳住身形,拉紧缰绳。 听着项燕略显冰冷的语气,他脑中一震,清醒过来,连忙告罪:“小的知错,不敢议论贵人,给将军添麻烦。” “不,你错在不该指点军中大事。” “前脚出了秦营,后脚进入魏营,什么时候,我楚国也成了三晋这般朝秦暮楚的废物?” “小的知罪,小的认罚!” 家仆不一定真心认错,但是跪的麻利,态度和行为都无可指摘。 项燕冷漠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秦魏实力相差太大,两边下注,最后只会折损楚军议和的诚意,换来秦军的穷追猛打。” 项燕若不是看在这人是项家家仆,多半是懒得说这些话的。 家仆的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都和家主息息相关。 看在其还算忠心的份上,项燕丢下一句话,翻身上马离去:“回营后自领三十杖,今后此话休要再说!” “诺!” 家仆应声的时候,有种飘然的喜悦。 既为家仆,就要有家仆的觉悟。 领军杖,看似是处罚,实际上,不过是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项燕嘴上说的严重,却只是打了他三十杖,这分明就是提点,教诲,而不是处罚。 只要出言维护家主,拿出足够的忠心来,其他的事情,在家主眼里,都是小事情,不值一提。 家仆翻身上马,追逐项燕返回雍丘。 ...... 三天后。 李信与王贲合兵一处,以拉近秦魏两军的兵力差距。 魏军人多,秦军人少,加上韩军,仍旧和魏军兵力还有一些差距。 但,秦军的战力远超魏军,那为数不多的兵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有韩军从旁协助,秦军能够完胜魏军。 虽说,在之前王贲就已经与魏军达成协议,秦军占有雍丘,魏韩联军追击楚军。 然而,利益当面,魏军遵守承诺的可能性,会大幅下降。 让李信率领韩军前来会合,也是为了更加稳妥。 王贲看着站在前方的韩军,总觉得那里有些怪异,细细看了韩军的军阵排列之后。 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扭头问道:“李信,你麾下人手不够用啊?” “我觉得够了。” 李信全然不在意,随便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几名韩军将领,笑得灿烂真诚:“你们说呢?” 我们没法说! 所有的韩军将领,在听到李信的问话后,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十几名同袍,一夜之间,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原因竟然是魏军细作。 那些人是不是细作,他们这些共事十几年的同袍,能不知道吗? 而且,确认细作身份的唯一证据,竟然是伪造李信的手书,欲图谋乱韩军大营。 那手书可是李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写出来的。 当场写,当场发。 到头来,李信不承认,非说自己没有写过。 最重要的是,居然有人支持李信,表示没有见到李信写手书。 如此一来,为“魏国细作”打抱不平的同袍,也没能幸免,被当作是同伙一并干掉。 最后活下来的,只有站队李信,说违心话的人。 还有几个保持中立,没有说过话的。 但,也被派到最前面,去当炮灰了。 王贲微微回头,眼角的余光看到李信身后跟着的几名韩军将领,个个行止拘谨,神情不自然。 瞬间,便猜到那些减少不见得韩军将领,应该是死掉了。 杀他们的原因,王贲没有问。 他只知道,李信不会做对秦国不利的事情,杀的也不是秦将。 “今日午时,楚军撤离雍丘,我已下令,魏军午时末开始攻城,韩军紧缩起来。” “你率领韩军跟在后面,推着魏军往前走,一同前去追击撤离楚军。” “我率领秦军最后进入雍丘。” 李信回头看向王贲,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刚一接触,便明白了彼此想说的话。 秦军与楚军达成约定,楚军撤离,秦军不会追击。 可,魏军和韩军可以追击啊! 李信挺了挺宽厚的肩膀,身上的甲胄哗啦啦作响,他歪头自信道:“明白,不远不近地跟着,给你争取经营雍丘的时间,在楚军即将离魏之际,再发动突然袭击,从楚军身上撕下来一块肉。” 若是之前,王贲一定会不可思议地看向李信。 但是,此前有过一次断楚军粮草的默契,他也就发现,李信不是没脑子,是懒得用。 这一次,对于李信接下来的作战计划,王贲十分满意,和他所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抬拳捶在李信的肩膀处,夸赞道:“好小子,有你的。” “不过,每日记得派人送回前线军情,听我命令行事。” “完全不必,只要楚国大军不来接应,我一定把黄歇那老小子绑回来,送到王上面前。”李信的自傲与生俱来,他耐心渐失地摆摆手。 王贲没有回应,他认真地看向雍丘城。 不知过了多久。 王贲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勾动两下:“击鼓进军,拿下雍丘。”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李信待在王贲身边,情不自禁地拉紧缰绳,胯下战马,夜跟随着他的情绪,原地转了半圈,蓄势待发。 “冲上城墙,攻破雍丘!” 魏军冲锋在前,喊杀声跨越整个战场,传到秦军队伍里。 魏军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喊杀声不弱反强。 王贲扭头看向身后列阵以待的秦国大军。 一万精锐骑兵,紧跟在王贲身后,再后面是王贲带来支援魏国的一万郡兵。 郡兵的战斗力,不如前线的战兵。 但,他们在魏国作战,更多的时候,像是精神支柱,在背后给冲锋的魏军传递勇气,给对面的楚军带去震慑,很少出战。 所以,这一万郡兵,并未产生太大的伤亡,甚至还没有李信带来的骑兵伤亡大。 王贲招招手,骑兵队伍里走出来一名百夫长。 “百夫长,跟上李信,随时向我汇报前线军情。” “诺!” 王贲早有打算,李信不汇报军情, 他就派人去跟着。 李信错愕地看向王贲,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你派人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担心。” 王贲淡笑道:“你若是答应每日汇报军情,我也用不着这么做。” “那你还不如监视我呢?”李信撇撇嘴,没有再和王贲争执下去,却还是有所不服气道:“我用你担心?好像我不行一样!” “公子曾言,李信莽撞,要万事小心。”王贲回道。 “回你的雍丘城,等候本将的好消息吧!” 李信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真想狠狠地抽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啊! 公子曾言? 哼! 李信发现,他确实没有办法,回怼王贲的回答。 只能留给王贲一个高冷的背影,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然而,王贲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一直盯着雍丘城的变化。 忽然,他眸光一凛,转头看向李信:“出发!” “等我好消息!” 李信心里不爽王贲,那是私事,绝不会为此耽误事先的约定,他用力挥动马鞭。 随着,清脆的鸣爆,战马接收到主人的命令,迈开四蹄,有节奏地朝着雍丘城冲去。 跟在他身后的韩军将领,不论是否出于本意,没有敢有所怠慢。 最后面,还跟着王贲安排的骑兵百人队。 王贲目送李信离开,看到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 望着远处的战场,魏军士卒,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冲上了雍丘城墙。 很快,紧闭的城门,也被翻墙进入城中的魏军士卒,从里面打开。 李信率领着秦国的百人队冲在前面。 几乎是在城门打开的瞬间,他便带着人出现在了城门前。 震声如雷的马蹄声,自背后传来,将堵在城门口的魏军吓退。 他们纷纷退避,将通道让出来,李信率领骑兵,先一步入城。 那些魏军士卒,一个个面含怒色。 都以为这是秦军来抢功劳了。 喊打喊杀的是魏军,冲锋陷阵的是魏军。 到头来,捷足先登的是秦军。 奈何,魏国实力弱小,这次击退楚军,还是向秦国求来的援助。 人数不多,但魏国惹不起。 不过,那些韩军就没有这些好待遇。 他们跟着秦国骑兵身后,想要冲进城中。 结果,却被魏军挡在后面。 双方大军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挤挤攘攘地同时向城门冲去。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秦军是要抢功劳吗?” 看到李信快速冲入雍丘,在前面压阵督战的魏军将领,纷纷折返回来,找到王贲发泄不满。 王贲清冷高傲,一直等到他们的吵闹声,叫骂声落下,才缓缓开口:“事先说好的,楚军败退后,韩魏联军负责追击,秦军负责驻守雍丘,以防楚军反攻。” “如今,李信带着韩军追了上去,本将也派了秦国骑兵从旁相助,你们还不快去追击楚军,难道说,雍丘不是魏国的城池,而是我秦国的土地?” “你们!” 王贲不知何时,转过头来,一双冰冷的眸子,不带有任何情感地盯着魏将,其中满是冷漠与蔑视,冷笑道:“不愿意为了雍丘而战?” “胡说八道!” “雍丘是魏国的城池,魏军每战必冲锋在前,就是为了收回失地。而今楚军撤走,还回雍丘,都是我魏军上下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 “你让李信先一步入城,不就是为了抢占...” 魏军将领正听得热血沸腾。 懵然一惊,皆是坠落马下的尸体吓了一跳。 尸体双目圆瞪,还没有说完话的,是未了的心愿,让他死不瞑目。 上一秒,众人还在心中默默支持这位兄弟的慷慨陈词,下一秒,就低头默哀起来啦。 王贲看都没看一眼,神情淡然地收回佩剑,冷道:“秦军未来之前,魏军战死的士卒更少吗?” 他将手中还沾染着血迹的长剑,振臂一挥,提声道:“军令:楚军撤退,韩魏联军速速追击,若是放走楚军,休怪本将军法从事!” “怎么,还不动身?” “是觉得秦军军法,比起魏军军法来,更加宽宏大度吗?” 王贲略带讥笑的质问,令人脊骨发寒。 旁边的兄弟,正躺在地上看着他们呢。 前车之鉴,不能不注意啊! 他们不敢有任何迟疑,因为这个看上去年轻,有点好拿捏的秦将。 自从秦国骑兵到了之后,就变得强硬起来啦。 尤其是,在涉及到雍丘问题上,更是态度坚决,直接一言不合,斩杀他们的同伴。 此刻,没有人敢忤逆王贲的意思。 “我等不敢,这就率领士卒,跟着李将军前去追击楚军。”众人卑言欢笑。 王贲看着他们,露出赞赏与肯定的眼神,道:“秦军是友,楚军是敌,你们能够搞清楚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 “去吧,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将侵入魏国的楚军,全部赶出魏地。” (补全啦,真男人言而有信) 第441章 赵军情报偏差 “报~,前方就是成皋,我军斥候尚未发现秦军踪迹。” “报~,我军渡河之处,并未发现秦军斥候踪迹。” “报~,成皋附近,并未发现我被俘赵军。” “报~...” 李牧击败王齕之后,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判断秦军主力过河,便直接率领赵军快速渡河,准备趁秦军兵力薄弱,救回被俘赵军士卒。 大军急行一日,靠近成皋周边。 接连不断的斥候军情送来,李牧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除了,秦军没有断掉他的退路之外,其他的任何消息,都让他高兴不起来。 成皋附近没有发现秦军,李牧有所预料。 但是,连赵军的踪迹,也没有,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数万赵军士卒,不可能短时间内消失不见。 李牧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蹦出来一个非常不好的结果。 赵军被坑杀了。 就如同当年的长平之战一样。 李牧端坐在马背上,凭借着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及赵军主将的责任,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情不自禁地将手摸向腰间的佩剑,看向等待最新指示的斥候:“以成皋为中心,仔细探查其方圆五十里,若是发现有异,即刻来报。” “诺!” 斥候带着李牧的命令,四散离去。 “通知全军停下休息,半个时辰后,大军奔袭成皋,快速拿下城池,以成皋为基,四下搜寻被俘赵军将士。” 李牧擦掉额头的几滴汗珠,抬头看向还没有走到正上方的太阳。 眯着眼睛,避开刺目的光芒。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原地蹦了两下,活动着疲惫的身体,跟身边的副将吐槽:“”“深秋季节,还有这等烈日。” 几个副将不近不远地跟着,没敢开口说话。 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明所以。 “今天,热吗?” 有人抬头望着太阳,皱眉道:“刺眼,不热。” “李将军穿了几层甲衣?” “不知道,可能是火气旺。” “啪!” 有人一巴掌拍在调侃李牧那名副将的后脑勺上,沉闷的拍打声,伴随着男人“嘶”的一声倒吸口冷气。 “编排将军,你小子上次是没挨够吗?” “哈哈哈~” 李牧听着身后的动静,自顾自地往前走。 军中本是严肃的地方,平日里,李牧治军严明,绝不可能让麾下的将士,不分场合地打闹嬉笑。 但是,今日他不仅没有出言呵斥。 就连回头,给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都没有。 战场的任何挫折,都改变不了李牧坚定的心。 他之所以这样,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被俘士卒救不回去,李牧也回不去。 所有料想,都是基于那些反常的情报。 赵军渡河的意图,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展示在秦军面前,即便是秦军要攻打野王,也该派人到河边刺探情报。 以备后续堵截赵军回国。 然而,并没有。 还有,李牧率军渡河,是为了救出那些被俘虏的赵军将士,尽管他料到秦军会提前藏匿。 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太不正常。 而且,成皋附近也没有秦军。 所有的异常情况,让李牧对局势的评估,越来越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握更多的情报。 李牧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棵树旁,他扶着树干缓缓坐了下去。 “将军,前方就到成皋了。” 几个副将跟着过来,他们围坐在一起。 “这一路上别说是秦军营地,就是连个刺探军情的斥候都没有见到。” “将军,那些被俘虏的将士们,他们是不是已经...” 有人小心说着,尽管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停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长平之战,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啦。 别说是二十年,就是过上二百年,二千年,但凡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惊悚。 整整四十万赵军,鲜活的性命,就这么被坑杀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看向李牧,像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内心又都有些抗拒。 害怕听到那个不忍的答案。 李牧摘下身上的负重,整齐摆放在脚边,背靠着树干,目光看向众人道:“尚未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那些将士们遭遇了毒手。” “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惹得天下大怒,合纵攻秦,使得秦军暂时退居函谷关内,二十年未曾对六国发起大的攻伐。” ........................... 第442章 秦军灵活多变 “如今,秦王的志向是一统天下,扫灭六国,那么秦军就不会再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来,秦国要收服六国,就就不能屠杀俘虏。” “否则,秦军每到一地,便会受到举城军民的反抗与敌对,这不是秦国想要的,也不是秦王想要见到的。” 李牧既是在跟身边的几位副将解释让,他们安心,也是让自己安心。 所有的判断,都不可能完全准确。 万一,秦国当真要以武力压服六国,六国也没有这个实力反抗。 那么,他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理论上,而难以落在现实。 李牧平静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担心忧虑的面庞,显然刚刚的解说,并不能够让他们完全信服。 他歪头看向旁边,挑挑拣拣,拿起一根木棍,前倾着身子,在地面上粗略地划着:“成皋位于韩国最北,庞老将军率领大军在此处遭遇埋伏,大军沦为俘虏,老将军成为阶下囚。” “据我粗略估计,秦军与韩军兵合一处,兵力已超过十万,即便不埋伏老将军,我赵军也无安然过河的可能。” 或许,这是成蟜起的恻隐之心。 秦军向来以人头论功,很少俘虏敌国士卒,更别说还是在战事没有结束,秦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 想尽办法,俘虏敌方主将,迫降敌军。 这与秦军以往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李牧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并没有往深处去想,只觉得秦军行事不在常理之中,而当下秦国最不符合常理的人,只有成蟜。 至于新任秦王,屯留官民全部流放问罪,对秦人都不手软的王,不可能对赵军手软。 “将军,你说的卑职全都明白。” “只不过,斥候四处探查,连秦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秦军难道说,全都渡过大河,他们就不怕,我们截断其返秦后路?” “而且,秦军不见了,韩军也不见了,这里可是韩国,连一个韩卒都见不到,未免过于离奇了些。” 面前的副将,各自发表着心中的担忧和疑虑。 “成皋不是有韩军驻守?” 李牧抬头望了一眼众人,眼神中的意思,清晰明确。 众人意识到方才的话,有扰乱军心之嫌,连忙闭上嘴,不再多说。 有人递过来一幅地图。 李牧伸手挡住,低头在地面上简单勾画出战场形势:“我现在有些担心秦军的位置,既不断我军后路,也不在成皋设防。” “若只是攻打野王,根本用不了全部兵力。” “或许秦军是打算将邢丘打造成攻打赵国的前沿,将全部兵力放了进去。” 有人接话道。 “将军,秦军全部渡河,成皋只有韩军驻守,我军轻松可破。” “只是,那些早前过河的将士们,若不在城中,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攻打韩国,接连攻克城池,直至找到他们为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救那些将士们。 而今,却因为情报不足,战场形势的急剧变化,陷入两难之地。 众人齐齐看向李牧。 他们的眼睛里,是坚定,是信任,是毫无保留的追随。 “拿下成皋,若是没有找到人的话,大军沿河而下,从殷地返回赵国。” 李牧话音刚落,便有人着急开口:“将军,我们从殷地撤退,在河阳附近等候的将士们,该当如何?” 当让大王派兵接应.... 李牧的念头瞬间闪过,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把每一个士卒都安然无恙地带回赵国。 但是,征战沙场多年,见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人间炼狱。 带所有人回家,不过是激励士气的话。 李牧清楚地知道,没有不死人的战事。 他会尽可能地保住足够多的将士,必要的时候,就要做出一些牺牲。 那些留在河阳附近的赵军,就是李牧留给秦军的好处。 李牧决定让他们留下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不会从河阳返回。 既没有大军接应,也没有坚固城池驻守,若是迎上秦军,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路一条。 “有他们在河阳附近,吸引秦军的注意力,我们才有机会安全回到赵国。” “大军撤退之前,我会派人通知他们。” 李牧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众人心中一沉,提前陷入对最坏结局的设想中。 事实上,李牧承受的更多。 谁也不知道秦军,会对那边动手。 也有可能是两边都不放过。 他手持佩剑,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目光凛然地看着远处,轻拍着身上的尘土:“准备出发,目标成皋。” “诺!” 众人齐齐起身,跟在李牧身后返回队伍之中。 ...... “将军,赵军大军并未驰援番吾,所有城池严防死守,我军根本无处下手。” 王翦将大军留在番吾攻城,他则是率领骑兵,一路向北,深入赵国腹地。 料想,赵国上下会生出慌乱,调遣各地守军,前去驰援番吾。 秦国骑兵,能够长驱直入,绕到邯郸以北,直逼赵国都城。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在王翦的预料当中。 “继续关注赵军动向,如有异动,即刻来报。” 王翦打发走传递情报的斥候,回头看向身边的副将,问道:“野王情况如何?” 副将向前几步,抱拳道:“野王守军接到命令严防死守,任凭我军如何叫骂,始终不愿出城一战。” “而我军兵分两路,强攻城池的话,就算是能够拿下野王,也会兵力大损,得不偿失。更何况,野王城池高大坚固,一时之间难以攻破。” 王翦挺背跨坐在马背上,任由微风轻拂脸庞,他目光深邃地望着天际,视线穿透云层,仿佛看到远处的城池。 忽然,他露出一抹的笑容,藏着老狐狸的狡猾:“传令攻打番吾的队伍,派遣斥候穿上赵军的衣服,前往野王求援。” “令驻扎在野王的大军,连续佯攻三日,之后后退五十里,时刻关注野王赵军动向, 只要赵军出城回援番吾,大军即刻倾轧上去,将赵军斩杀于野,夺下城池,随时准备接应我军撤退。” “如此一来,就能骗开野王城门,将军果真用兵如神。” 副将没有立刻转身去传递命令,而是先对王翦展开一番吹捧。 一番话,听得王翦眉头直皱。 倒不是不允许军中有这些吹捧的话,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情世故。 王翦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副将的后脑瓜子上,气骂道:“混账东西,拍马屁也不挑时候,立刻前去传令,不得有误。” “诺!” 副将动作熟练地调转马头。 可能是不够解气,王翦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副将的马屁股上。 副将并不知晓此事,手中还保持着挥动马鞭的动作。 战马已经如同一支利箭,载着他飞奔出去,脱离队伍。 “哈哈哈~” 其他人一阵哄笑。 王翦严肃道:“既然赵军严防死守,拿不下赵国城池,你等便各自带队,任挑一处前往,务必将所过之处的山川地貌溪流民风,全部详细记录,每日呈报本将。” “诺!” 众将领命离开。 既然赵国不上套,王翦也不会玩了命去邯郸附近冒险。 计划出现了偏差,那么他就按照偏差的路线走。 兵临邯郸的谋划落空,但秦军也绝对不会白来一趟的。 带走赵国腹地的山川地貌,详细记录在案。 等到将来出兵攻灭赵国的时候,这些记录的价值,自然就会彰显出来。 王翦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这是他根据斥候传递回来的情报,临时绘制的赵国地图。 上面粗略地标注着附近的重要地点。 王翦目光落在某处,道:“大军向前十里,安营扎寨。” 他不打算继续往北走了。 现在这个位置就挺好,深入赵国,又远离赵国北境。 一旦李牧回国,赵军合围过来,秦军也能够从容撤退。 过几日,若是野王拿下, 李牧还没有返回赵国,王翦会考虑再往北走一些,记录更多的赵国地貌。 赵人凶悍善斗,赵军战力不俗。 若是能够掌握赵国地貌,可以大大助力秦军。 或许秦军可以南北同时进攻,能够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第443章 难得来信 “王上,公子的信。” 嬴政刚刚洗漱完毕,就收到了成蟜送来的早信。 他随意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宦官送来的信放下。 桌面上,同样的信,放好摞在一起的有十几封。 拆开看过的随意丢在旁边,更多的是没有看过的。 这些天,嬴政总是收到咸阳送来的信。 一开始,是国尉缭的,丞相王绾的,都是催他返回咸阳的信。 他看过之后,就随手丢在一旁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成蟜的信从咸阳送来。 嬴政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很高兴,心中很是欣慰。 只觉得,弟弟没有白疼,不仅能够在咸阳替他处理政事,也会在闲暇之余,给他写信关心一下自己。 但是,当他打开信件的时候,上面写的内容,与王绾和国尉缭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在喊他回去。 只不过,成蟜的信更加直白简单。 就一句话。 “王兄,甚念,速归!” 出于对成蟜的恩宠,嬴政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至少带了一百零八层滤镜,感受到了成蟜浓浓的思念之情。 然而,早上收到的信,嬴政还没有从欣慰中回归现实,中午就又收到了同样的信。 一句话,连个字都没有改。 嬴政给成蟜装上的滤镜,自动丢了不少。 到了傍晚,又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信。 这样一来,嬴政对成蟜的滤镜,全部掉在了地上。 什么思念,什么王兄快回。 全都是假的。 第二天开始,成蟜送来的信,嬴政也不第一时间拆开看了,随便扔在桌上,想起来了看一眼,想不起来就算了。 不仅如此,就连收到的第一封视为珍宝的信,也被随便扔在一旁。 若不是他在函谷关,成蟜在咸阳,一定要亲自上门教教好弟弟写信的正确格式。 嬴政接连几日不用处理政务,每日早睡早起,还常常到外面,与秦军的将士们聊上一聊,整个人的气色都好多了。 除了成蟜每天三封信,让人有点烦,其他都挺好。 “再偷闲一日。” 嬴政拿定主意,既是身为王的责任,不允许他一直偷闲下去,也是不想再收到成蟜的废话了。 他抖了抖肩膀,掸去一夜的困意,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咸阳城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身后的小宦官,将成蟜的信恭敬放好后。 立马转身跟上嬴政,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公子让人在咸阳修建英烈祠,丞相府已经开始挑选地址,筹备建造。” “此外,公子还下王诏,令各郡县打造官学,优先挑选阵亡将士的子嗣入学。” “华阳太后的葬礼,由昌文君负责,也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大王返回咸阳了。” 三件事,对于秦国来说都是大事。 嬴政却是像听到小孩子打闹一般,听完之后,没有任何的表态,丝毫不在意。 而是问起另外的事情。 “成蟜拿下熊颠的同时,也抓捕了大量的楚系,这些人可曾放出?” 小宦官忽然听到嬴政的问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些事情他没有了解过,又属于秦国要事,平时都是轮不到他打听。 可是,大王问起,又不能不说。 第444章 告诉甘罗,成蟜对他不满 小宦官一筹莫展之际,再次听到嬴政的声音,如同救命弦音。 他支起耳朵,认真聆听,不敢错过一个字。 “快马加鞭返回咸阳,告诉成蟜,让他尽快把人放出。” “华阳太后的葬礼,关东六国的使者全都要到场,尤其是楚国,与那些楚系同气连枝,若是他们在葬礼上没有见到楚系贵族,必然会使流言传遍天下,称我秦国过河拆桥。” 嬴政向下按着剑柄,剑鞘将身后的袍子撩起来。 小宦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忙打理好衣袍,恭敬应道:“奴婢这就返回咸阳,将大王的话带给公子。” 嬴政迈着四方步,平稳往前。 秦国想要统一天下,就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楚系势力庞大,稍加打压即可,若是过分打压,就会使得其他各国人才心寒。 当初,嬴政降低姿态,留下门监子缭,并将其任命为国尉,其中也有此方面的考虑。 缭固然有才能,但也达不到一步登天的程度。 但是,国尉缭有一个不同于其他人才的地方,就是他的出身。 在秦国庙堂,不是显赫贵族,就是没落贵族。 缭作为一个有名无姓的黔首,将其升为国尉,更能彰显出秦国不拘一格用人才。 从而吸引众多的人才赶来咸阳,谋求出路。 固然,贵族能够接触到的资源更多,能够培养出来的人才更多。 然而,他们都有着极重的私心,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罔顾国家大事。 反倒是出身不好的缭、李斯、姚贾等人,在做事的时候,即便身怀私心,也不得不兼顾国家大事。 他们不同于那些贵族,秦国好坏,贵族都是贵族。 而他们的好坏,与个人功绩,和秦国好坏息息相关。 此外,还有一个考虑,秦国朝堂上,赵系遭到打压后,楚系和老秦系的贵族,势力过强。 目前,只是暂时蛰伏在王权之下,想要让他们永远听话,就必须找到替代他们的人,削弱其特权。 同时,广收天下人才,让他们并列在秦国朝堂之上。 不论是为自身,还是为了秦国,都将会对秦国的一统大业,产生重大的推动作用。 嬴政之所以,一边打压楚系,一边留着楚系,就是告诉六国贵族。 别害怕,秦国还是需要各位的,只要不触犯秦法,只要对秦国有利。 各位想要的权力、财富、地位等等,秦国都能够满足。 倘若在六国混不下去了,就早点到咸阳来。 不想来,也可以暗中与秦国合作。 待到将来,秦灭其国,不会亏待各位。 倏忽间,嬴政已经走到函谷关城墙。 战争期间,尽管还没有打到函谷,但早早便清空关内普通百姓,现如今是战备状态。 所以,嬴政住了一段时间后,便将跟着的侍卫与宦官屏退,一个人在关内行走。 若是考虑秦王安危,恐怕是咸阳城都没有,现今的函谷关安全。 满城秦军,都是秦王的护卫。 毫不夸张地说,因为嬴政的到来,函谷关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戒备状态。 别说是刺客,就连飞过的鸟,都要下油锅盘查一遍。 他神情泰然地走着,路过一队队巡逻士卒,他们停下来,向秦国的王行礼,目送他们的王离去,然后继续向前巡逻。 一路上,嬴政都保持秦王该有的上位者姿态。 他不是成蟜,要和士兵混在一起。 但,他能够带给士卒的精神力量,是成蟜永远也追不上的。 尽管说,秦国王弟平易近人,且善待士卒,能够激起全军上下的效死之心,提升士气。 然而,王就是秦军的精神支柱。 嬴政只需要出现在秦军面前,一言不发,就是对秦军士气最大的提升。 所以,常常用君主亲征,国无良将可用是一方面,激励士气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嬴政走到城墙中间站定,极目远眺着远处的广阔河山。 其人在函谷关,心早已飞去九霄,俯瞰天下。 “如此大好河山,引来数百年征伐不休,这乱世当在寡人手上终结,这河山将由大秦世代传承,这天下当由秦军永世守护!” 狂劲的秋风,带动他宽大的袍服,在风中肆意飞舞。 嬴政不动如山,目光依旧凌厉,将看向远处的视线拉回近处,定在城外依靠城墙席地而坐的百姓身上。 “韩国锻造的马镫,何时能够运来?” 其身后,前往他处巡视的年轻将领,得到小兵传递的消息后,匆忙赶来,还没有走到跟前,便听到大王的问询。 他瞥了眼关外的流民,弯腰躬身,即便是在王的背后,仍旧保持绝对的恭敬:“韩侯回国,便再无消息,听逃亡至关外的韩人说,韩国已开始在国内征收铁矿,大肆锻造,韩国的铁矿上涨三成左右,想必要不了多久,第一批马镫就会送来。” “秦国要打造军械,为一统六国做准备,需要更多的铁石,韩国的铁石远远不够。” 嬴政迎风而立,视线从城外流民的身上离开,这些人都是魏韩两地,因为战乱逃来的百姓。 正值战事,不可能让他们通过函谷关,但为了留下这些人,秦军也没有做出驱赶,每日投放一些食物,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待到战事结束,这些人中很多都将成为秦人,在秦国定居,再过几年,就会和老秦人一样,从征入伍,上阵杀敌。 他将目光延伸着更远处的东方:“派人去韩国,督促韩侯安加快锻造,明年开春,至少完成二十万对马镫,交付到秦军。 若是耽误了秦军出关,大军先灭韩国。” “诺!” “带话给甘罗,让他搬出知笙楼,既然成蟜举荐了他,就不要辜负成蟜的看重。”嬴政面色发冷,藏着一丝失望,冷道,“粮食、马镫、铁矿,才是他应该负责的事情,而不是住在知笙楼里,歌舞升平,秦国不需要享乐之人。” 嬴政并没有让黑冰台监视甘罗,说的如此确切,是他确有失望。 粮食没有送来一粒,就连前几日送回来的赵国战俘,也需要秦国出粮。 虽不似长平之战时,粮草不济,但对秦国来说,负担仍旧沉重。 再者,韩安回去多日,没有马镫的消息,可以理解,韩国上下朝秦暮楚。 可他甘罗是成蟜推荐的人,也毫无作为,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若不是看在成蟜的面子,甘罗已被召回秦国。 “诺!” 年轻的将领,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嬴政的进一步吩咐,转身欲走。 “等等!” 忽地,嬴政叫住他,叮嘱道:“告诉甘罗,是成蟜公子对他不满。” 第445章 李牧无奈,赵军返回 “将军,成皋是一座空城。” 李牧率军抵达城下,还没有发动全力进攻,便看到城门大开。 正值疑惑之际,先行士卒匆忙从城中跑出。 身上没有任何伤势,看上去却比中了埋伏,大军溃败,还要恐惧担惊。 李牧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他目光平静看着眼前的士兵,一语不发。 士兵在将军的注视下,显得很不自然。 “咕咚!” 士兵紧张吞下口水,边滋润发干的嗓子,边缓解内心的紧张慌乱,情绪有所平复后,他努力用还算平静的语气道:“我军攻入成皋,并未受到太多阻拦,城中只有不足百人,每日肩挑稻草人,站在城墙上巡视值守。 我军斥候前打探到的城中守军,正是那些稻草人,且城中粮草无多,房舍全部拆除,我军想驻守成皋难度极大。” 李牧沉默许久。 数万大军来到成皋,城中只有区区百人,粮草怕是还不够大军一人一口的。 最要紧的是,那些被俘赵军去向不明。 大军白跑这么一趟。 幸运的是,并没有遇到秦军的埋伏。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们没有遇到秦军埋伏,那么就意味着秦军的目标,在其他地方。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将军!” 李牧回头,一匹快马,高举着一份竹简,纵马来到他面前,娴熟地跃下马背,单膝跪地道:“李将军,老将军的亲笔书信,请将军收到信后,立刻做出行动。” 旁边的副将跳下马来,走到前面接过信件,交给李牧手中。 李牧面上古井不波,内心早已做出了无数种猜测。 是朝中贵族不满钱粮扣押,是大王催促大军迅速击退秦军... 李牧接过信件,定睛看去。 “秦军兵临番吾,剑指邯郸,大王震怒,遣老夫与丞相驰援番吾。 望收到信件后,结合战场形势,找出秦军真实意图,快速做出应对,尽快返回驰援国都。” 看完庞煖的信后,李牧不动声色地将竹简合起来,放在马背上的布袋里。 他缓缓掉转马头,依依不舍地望着成皋,目光穿过洞开的大门,望向更南的方向。 “驾!” 李牧果断收回目光,语气坚定道:“命令全军撤出成皋,即刻向殷地移动,快速过河,返回赵国。” “通知河阳附近的游骑,让他们时刻关注邢丘秦军动向,五日后自行撤离,返回雁门。” 随着李牧的命令发出,一匹匹轻捷快马飞奔而出。 浩浩荡荡赶来的赵军,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 虽未经历一场大战,看上去,却士气有所折损。 李牧纵马脱离大军,从旁边超越行进大军,到达队伍最前面。 身后跟着几名副将,他们簇拥在李牧旁边,保持着同频的速度,控制着大军的行进速度。 几人并排而行,中间隔开巨大的空隙,撑着一幅宽大的地图。 李牧心中早就对赵国地形了如指掌,打开地图只不过是为了确认心中某个猜想。 故而,不用停下来仔细观看地图,临时构思。 “邯郸,野王,番吾!” 李牧攥成拳头的手掌摊开,轻轻地摆了摆,副将看到他的意思,将地图收起来,道路让出来。 还不等李牧往前走,远处一匹快马迎面而来。 刚刚收到庞煖的信件,再加快马而来,李牧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缓缓抬手,示意大军停下。 迎面而来的快马还没有停稳,马背上的士兵, 纵身一跃,踉跄两步扑倒在地上。 他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掌,害怕李牧没有注意到自己。 当他的视线中,出现下马来扶自己的几位将军后。 士兵的眼神更加坚定地望着李牧,吃力道:“李将军,野王丢了,城中的钱粮,被秦军劫掠,带不走的全都让秦军一把火烧掉了。” 此刻,李牧再也无法端坐。 他亲自跳下战马,顺手摘下挂在马背上的水袋,快步走到士兵面前,一把将士兵抱在怀里,水袋送到对方嘴角,问道:“本将三番五次派人叮嘱,野王守军要闭门不出,坚守不战,等待秦军粮草耗尽后自行撤退,何以丢掉城池,损兵折将?” 士兵听到了李牧的话,大脑中的思路逻辑也都清晰无比。 但是,来自身体的本能,使得他抱着水袋牛饮不止。 许久之后,水袋中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来,士兵才意犹未尽地起身,跪在李牧面前,哭声道:“秦军冒充番吾守军,骗开城门,大军得知番吾城破,邯郸危及,来不及派人向邯郸查证,即刻出城回援邯郸。” “谁知道秦军就埋伏在半路上,我军大败而归,退回野王的时候,发现自番吾前往求援的人是秦军,在城中打开城门,将秦军迎了进去,城墙上早已站满了秦军。” 一口气听完士兵的话,李牧差点气到吐血。 千叮咛万嘱咐,野王还是被秦军拿下了。 他所在意的,并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而是那些自赵国百姓手中搜刮来的大批钱粮,送回野王就是为了不送到秦军手中,从而助长秦国国力。 而今,那些被俘将士没救回来,钱粮也到了秦军手中。 此消彼长之下,赵国愈弱,秦国愈强。 最让他担心的是,冬季到来,赵地的百姓,该如何度日? 一旦闹起饥荒,来年秦军再攻,赵国必败无疑。 李牧除了心酸和疲累,就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野王已破,钱粮已失。 且听士兵带来的消息,秦军并没有固守野王的打算,否则也不会烧掉粮草。 秦军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赵国。 此时,他心中就算是有千百万个疑惑,也失去了意义。 李牧起身返回,重新骑上那杯,目光凌厉地望着远处的赵国,沉声道:“带他下去休息,大军即刻回国,中途不做任何停留。” 有一支秦军到了邯郸附近,那么野王的秦军就会等到那支秦军撤回,然后同时离开赵国,退回邢丘。 至此,李牧全都明白了。 王齕的三万秦军,是诱饵,杨端和没有及时赶到,才造成了王齕军的全军覆没。 而龟缩在邢丘的秦军是后路。 王翦一开始就想好了后路,所以邢丘的秦军坐看王齕战败,也没有出城相救。 所以,李牧才打消夺邢丘的念头。 “若是野王守将,能像邢丘守将一般...” 李牧还在惋惜野王的损失,那不仅仅是钱粮,还是整个赵地百姓过冬的口粮,是赵国明年的希望。 “罢了罢了。” 忽地,他摇头叹息,邯郸是赵都,就算是他自己在,也不能不出城相救。 第446章 棋逢对手 李牧率领麾下赵军,昼夜不停渡过大河。 当大军进入殷地时,收到最新军情。 攻打番吾的秦军撤退,邯郸危机解除。 是以,李牧放弃休整,挑选出最精锐的骑兵,携带五日干粮,轻装奔袭。 意图在秦军撤至野王之前,对进入赵国腹地的秦军,予以重击。 从而来弥补,让秦军逼近邯郸的失误。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李牧纵马如飞,身后跟着生死相随的赵军将士。 他们从雁门南下,奔走数千里,斩杀王齕麾下三万秦军。 对于赵国来说,是鼓舞人心的战绩。 但,大王不会原谅邯郸危机的失误。 故而,李牧必须与这支秦军交战,且一定不能失败。 只有这样,赵军以后还有李牧的位置,赵军上下还会有敢与秦军交战的人,而不是望风而逃。 赵军急行两日,终于在野王以东百里处,遇到了撤离番吾的秦军。 李牧冲在最前,一言不发。 且纵马疾驰中,狂风卷来,再大的声音也会被吹散。 他骤然拿出赵军的战旗,高高举起,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随着战旗的出现,赵国骑兵,皆意识到敌人的出现。 刹那间,天地间,除了战马的马蹄狂奔,就是利剑出鞘,弓箭上弦的声音。 行进中的秦军,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回头望去,如同潮水般的赵国骑兵,正声势浩大的涌过来。 战马嘶鸣,大地颤动。 赵军上下却无人喊杀,极像捕猎的猛虎。 以猎物视角出场的秦军,面对突如其来的赵军,有些回不过神来。 “赵军来袭!” “列阵,列阵!” 秦军队伍后方,随着将领发出号令。 传令兵沿着队伍边缘,快马游走,提醒着同袍做出迎敌防御。 盾兵,长矛兵纷纷上前,站在弓弩兵前面,抵挡赵军骑兵。 为弓弩兵争取输出空间。 然而,还不等秦军从行军阵列转化成为防御阵型,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出现在秦军头顶。 赵军的箭矢来得快,骑兵来得更快。 尚未等秦军举起盾牌,挡住从头顶落下的箭矢。 冲在最前面的李牧,已经杀到秦军跟前。 手中长矛挥动,将赵军旗帜舞得猎猎作响。 旗帜在半空中,以最快的速度,走过弧形路线,刺穿眼前的秦国士卒。 李牧挑飞尸体,将挂在长矛上的旗帜,插在地上。 他则是绕开旗帜,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杀进秦军队伍中。 赵国骑兵跟在身后,纷纷绕开旗帜,跟着李牧打开的缺口,冲进秦军队伍。 ...... “将军,赵国骑兵突然杀出,冲入我军阵营,后军阵脚大乱,恐支撑不久!” 王翦在得到赵国的详细地形地貌图后,便下令撤军。 他率领骑兵在前探路,防止李牧麾下的赵军突然折返,在途中埋伏。 攻打番吾的秦军跟在后面,提防番吾城中的赵军追出来,前后夹击。 此刻,听到传令兵带来的消息。 王翦的脸上,闪过短暂的错愕,转瞬即逝。 时至此刻,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赵军是怎么避开秦军斥候,突然出现在后军的。 事实就是,赵国骑兵,对秦军发动了袭击,后军面临溃散覆灭的危机。 而那些没有传递回来消息的斥候,必然早就成为了赵军的剑下亡魂。 一个活口都没有跑出来。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赵军将领的可怕,很有可能就是李牧。 “传令后军收缩阵营,以防被赵军冲散队伍,本将即刻便到。” 王翦快速调转马头,一边打发走前来报信的传令兵,一边看向身边的副将,不敢丝毫轻敌大意,下令道:“通知野王守军按兵不动,举起本将大纛,随我快速支援后军,将来犯之敌歼灭于野!” 随着命令下达,王翦身后的士兵,举起一面高大的旗帜,吸引着所有秦军的注意力。 王翦噌地抽出长剑,挥舞在手中,另一只手拉着缰绳,身子随着战马奔腾,做着有节奏的律动。 秦军虽强,整体实力能够碾压六国联军。 但是,骑兵一直是秦军弱项,比不过经历胡服骑射后的赵国骑兵。 更何况是常年驻守赵军北境,与匈奴交战不休,稳操胜券的边军。 称得上是赵国最精锐的士兵。 王翦仿佛与战马合为一体,几乎感受不到战马的颠簸。 脑海中一直在担心着接下来的战斗。 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那就是,下令野王的守军提前弃城,赶来支援。 借助车兵的强大防御,挡住赵国骑兵的冲击,大军快速撤退,远离战场。 然而,秦国想要一统天下,秦军想要横扫六国,就不能有任何弱项。 至少,秦国骑兵,在一统天下的征战中,不能与赵国骑兵的差距太大,从而沦为被屠杀的对象。 这一次,既然遇上了,王翦要冒险一试,由步兵在一旁掠阵。 他要亲自率领秦国骑兵,与赵军展开一场野战。 王翦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秦国骑兵不敌赵军,大败。 就算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会退避。 早日与赵国骑兵交战,找出赵军的优劣,才能够打造出一支有针对性的秦国骑兵。 从而不辜负大王的信任和期待。 “将军,前方便是赵国骑兵,末将即刻带人冲上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王翦率领骑兵,折返回来,身旁的副将看到秦军与赵国骑兵的冲击下,节节败退,忍不住想要冲上去驰援。 王翦抬手将其拦下,止住冲动莽撞的部下,沉稳道:“赵国骑兵名动天下,七国最强,切莫鲁莽。” “赵军长途奔袭而来,又经历激战,我军虽不如赵军战力强劲,胜在以逸待劳。” 王翦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赵国骑兵屠杀的秦军将士,按捺住想要冲上直接救人的心情,令道:“赵军强劲,我军不可分兵,骑兵一拥而上,将赵国骑兵与我军分开,为弓弩兵争取时间恢复阵型;同时,见证一下,我军与赵国骑兵之间的差距,待到回国之后,打造一支能够横扫天下的秦国铁骑。” 他还不知道成蟜想要打造重骑兵的想法,只知道韩国冶铁,为秦国打造骑兵装备的事情。 而秦墨也在加大对铁石的使用,至于要打造什么样的全新武器装备,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不过,据他猜测,应该就是骑兵装备。 秦赵此战,大王发现了赵国骑兵的强大,想要打造一支强劲骑兵,实乃正常。 今日与李牧正面一战,获得足够的经验,要比胜负更加重要。 “秦国骑兵?” 李牧身处战场,听到战场外的动静,随手干掉身边的秦军士兵,扭头看去,望着冲在最前面的王翦,露出一抹棋逢对手的满意笑容:“来的倒是时候!” 第447章 阁下能活,自然知晓 “骑兵,是骑兵,我们的骑兵!” “援军来了,弟兄们挡住赵人,王将军来救我们了。” “长矛兵,长矛兵!上前挡住赵人,不要让他们冲击弓弩兵阵地!” 赵军发现王翦的同时,单方面被屠杀的秦军步卒,也发现了援兵的到来。 援兵的到来,为濒临溃散边缘的秦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仿佛激发了身体最深处的潜能,面对难以战胜的赵国骑兵,他们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盾兵顶着盾兵, 挡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长矛兵,高举着长矛,把想要靠近的赵军逼退。 即便如此,也未能完全挡住赵军的攻击。 赵军骑兵的大部分冲击,都被前排的士卒挡住。 仍然有零零落落的箭矢,自天际降下,落在后面的弓弩兵头上。 偶尔有几个脱离大部队,过于高估自身实力的赵国骑兵,绕开前排防御的秦军,直冲后面的弓弩兵阵地。 试图冲乱弓弩兵,从背后击溃盾兵和长矛兵的阵型,为正面迎战的赵军减轻压力。 然而,事实总是难遂人愿。 在与赵军相遇的瞬间,便开始往后躲的秦军弩兵。 此时,早早便箭矢上弦,断着军弩,瞄准冲过来的赵国骑兵。 战事不利,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们凭借丰富的战场经验,提前躲到后面。 而今,援兵到来,秦军将领组织硬扛反击,他们同样能够凭借出色的战场经验,做出快速的反应。 “咻咻咻~!” 他们接连不断地扣动弩机,射出锋利的弩箭,直取赵人的性命。 一支支弩箭,携带着秦军的希望,为赵军士卒送去死亡的寒意。 尽管如此,也不能够解决掉所有的敌军。 一名赵军骑兵冲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放箭将其击杀。 眼看着他的长剑,就要落在一名慌乱的秦军头上,在其旁边的另一名骑兵,大吼一声,奋力挥出手中唯一的兵器——长弓。 质地坚韧的木质长弓,仿佛是硬邦邦的长剑,抽中战马的长脸。 战马吃痛发狂,马背上的赵军匆忙收回兵器,想要稳住战马的癫狂。 然而,一道身影,已经从远处跃过来,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砸在他的身上。 因为单边马镫的作用,巨大的撞击力,并没有将其完全撞下马去。 但不等他庆幸度过一劫,没有被战马踩成肉泥。 便传来一阵窒息感。 一根细长有韧性的弓弦,套在他的脖子上,在秦兵的拖拽下,死死地勒紧他的脖子。 很快,他就感受到头晕眼花,双腿再也没有力气,去勾进马镫。 整个人被拖着掉到马下。 被骑兵压着暴打,存了一肚子气的秦军,立刻拿着弓弩冲到前面。 或拳打脚踢,或长弓军弩奋力抽打。 战场上,刀剑相向不是死敌,胜似死敌,没有人会在乎一名骑兵的死亡。 更何况还是,敌军阵营的骑兵。 那名骑兵的死亡,在这座战场上,并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响,甚至没有人注意到。 大概,只有等到战斗结束,双方打扫战场吧,互相归还士卒遗体的时候,才会有相熟的同袍,会认出他来。 将他遗物带回家中,交给秦人。 更惨的是,没有人认出来,就这么成为孤魂野鬼。 这样的死亡,对个人来说,是一条性命吧,是他的全部与所有。 但若是将一场战斗,看作是两个人的互殴。 一两个士兵的死去,不过是他们折断的指甲,甚至更加细微的伤势,毫不起眼。 战斗还在继续,所有人就如同细胞一般,按部就班,到达指定位置,发挥着该有的作用。 随着王翦的赶到,战场上的双方兵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秦军取得了少量的兵力优势。 奈何,拥有大量的步卒,不一定能够抗衡全员骑兵的赵军。 李牧主动杀出战场,在一片空旷处,召集赵军。 没多久他的身边,便汇聚了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这一支队伍既像是刻意等待王翦,与之开战,又像是置身战场之外,看准时机,随时准备切入战场,扭转局势。 李牧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还在激烈厮杀的战场。 尽管秦军在努力挽回溃散,仍旧不是骑兵的对手。 每到他们阵型即将完成之际,赵军便能够凭借灵活的机动能力,快速抽离战场。 然后,凭借精湛的骑术,在秦军阵型刚刚成型之际,再掉头杀回来。 猛力冲击一点,使得秦军无论做多少次努力,都难以抗衡赵军的猛攻。 秦军组织一次阵型,赵军便冲击一次,屠杀一次。 杀不动,便抽离战场,兜个圈子再折返回来,周而复始,屡试不爽。 对于赵军来说,这是最好的战术。 一直消耗下去,将这支秦军耗死在这里。 但,王翦的到来,让秦军有了胜利的希望。 只要秦骑兵狠下心驰援,不计生死地加入战场。 如此一来,便能够使混乱的战场变得更加混乱。 双方骑兵互相缠住,陷入战场中,谁也别想冲出来。 骑兵的机动灵活,便就此失去作用。 而被骑兵屠杀的秦军步卒,会迅速组织阵型,扭转战场局势。 就是因为看清楚这一点,李牧才抽离战场,在空旷地带汇聚骑兵。 赵军人数不占优势,胜在战力。 完全可以分兵行动,他亲自率领骑兵主力与王翦交战。 剩下的骑兵,不必与秦军步卒厮杀,只要拖住对方,不要其凝聚阵型即可。 待到身边汇聚的骑兵越来越多。 李牧向赶来的副将下令道:“率领一万骑兵,冲击也好,远距离游走骑射也好,一定要组织秦军步卒汇聚阵型。” 说着,他将手中的剑,指向冲过来的王翦。 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只是远远地在半空中发生碰撞,便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潜藏身体里的战意,如同熊熊烈火一般。 李牧脚后跟轻轻地磕碰在战马的腹部,收到指令的战马,四蹄翻飞。 “儿郎们,随我会一会秦国骑兵,告诉他们,赵骑才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骑兵!” “哦嚯~!” 李牧向来身先士卒,其身后跟着的士卒,口中发出怪叫声。 激动,兴奋,嚣张,还有必胜的信念。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迎面而来的秦军。 秦国骑兵,如同王翦那沉稳的性子一般。 一言不发地跟着王翦冲锋。 队伍中除了马蹄声,兵器的碰撞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声,便没有其他的声音。 如果说赵军,像是恣意汪洋的年轻人,热情主动。 那么秦军更像是沉稳可靠的中年,内敛有力,仿佛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实际上,秦军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赵国骑兵的强大与可怕。 他们不会因为赵军的呼喊,而觉得对方没有军纪,不堪一击。 只有凝重,更加凝重。 眼看着双方就要碰撞在一起,王翦控制不住地握紧剑柄。 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更谈不上凶险。 但,心中的紧张与重视,前所未有。 这是秦国骑兵,与赵国骑兵的第一次大规模交战。 以逸待劳,能够打个平手,就是王翦最好的期待。 他是有自信,借助秦国的强大国力,率领秦军灭掉六国。 却也能够认清楚秦军的优势劣势,能够看到天下各国的优点缺点。 扬长避短,倒是能够减少赵骑兵对秦军的杀伤。 可接触过李牧后,王翦认为这是个可敬的对手,是个了不起的对手。 李牧也一定会选择扬长避短。 为了将来攻赵,不被李牧斩杀,折损大量兵力。 王翦今日冒险,与赵军一战,意义非凡。 “杀!” 王翦振臂一挥,反手夺过身后士兵手中的旗帜。 他双手用力挥动,扫向冲在最前面的李牧。 试图将对方击落马下。 李牧灵活侧身,整个人和马腹贴在一起。 双目紧紧地盯着眼前,双手用力环住战马。 听着秦军的旗帜,擦着他的头皮掠过,李牧把握时机,一剑挥出。 他的目标不是王翦。 方才,王翦反手扯旗,李牧就知道这是个强劲的对手,不是能够一击必杀的草包废物。 他的长剑,朝着王翦的副将劈去。 在副将匆忙举剑格挡之际,李牧手腕灵活转动。 剑锋换了角度,刁钻狠毒地杀向副将的脖颈。 副将看着致命一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挡住,挡住!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回手格挡,双手行进的速度奇慢无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牧的剑锋,一点点逼近自己,而无能为力。 “当!” 李牧的剑锋,没有刺中副将。 他所担心的血溅当场也没有发生。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柄剑锋,他汗流浃背地吞下口水。 已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在战场上发呆,可是很危险的行为。 王翦双手用力,将李牧的剑锋挡回去。 “啪!” 他趁着空隙,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在副将身上。 王翦没有空去看鞭子落在哪里。 就算是抽中面门,也比发呆死在战场上要强得多。 “赵将李牧,久仰大名!” 王翦向前几步,把副将护在身后,给其换回一些恢复的时间。 李牧对王翦没什么好感,甚至还满怀敌意。 不过,该有的操守他还是有的,并没有趁机偷袭拱手见礼的王翦,握紧剑柄,冷哼道:“秦将王翦,秦国又一位白起。” “阁下去过成皋了?” 王翦明知故问,带着些冷嘲热讽。 李牧的话,指向性过于明确,想不懂都难。 他邀战道:“此战结束,阁下若是还活着,有机会知道那些被俘虏的赵军去了何处。” 第448章 赵军的亲眷,翘首以盼了吧? 李牧没有接话。 他用来回应王翦的,是手中的三尺长剑。 双方即是对手,战场相遇,自然是要用手中的长剑说话,而不是做口舌之争。 方才,若不是为了从王翦口中探听,那些被俘虏赵军的下落,李牧断不会停手。 接踵攻击,将王翦身边那名副将斩于马下,才符合李牧的行事风格。 “哐~哐~当~” 两人交手在战场中心,四周是捉对厮杀的双方将士。 战马互相撞在一起,身子撞身子,脑袋碰脑袋,咧开的马嘴里,口水甩的到处都是。 王翦和李牧,皆是面色坚毅,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 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牧长剑狂舞,攻势凌厉,看似占据战场主动权。 在他对面的王翦,每每抬手格挡,都略显仓促慌乱,却又偏偏能够恰到好处地接住李牧的攻击。 看上去,出手被动,处处受制于李牧的攻击,全程跟着李牧的攻击节奏出手。 实际上,和李牧的凌厉凶狠,强力爆发比起来,王翦所消耗的力气更小,显得更加从容沉稳。 李牧想要通过猛攻,将王翦击落马下。 王翦则是,像是一个龟壳,稳稳地接住李牧的所有出手,静静地等待着李牧出现失误,从而迅捷出手,一击必杀。 然而,经过一番交手后,两个人都知道无法轻易拿下对方,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维持着一开始的节奏。 在一旁厮杀的双方将士,奋力击退面前的敌人,转身去帮自家的将军。 秦军看到王翦只守不攻,以为自家将军处于劣势,便主动冲上前去,想要帮忙解围。 赵军则是看到李牧攻势凌厉,就以为自家将军稳占上风,拿下王翦就差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拥上前去,想要做击杀王翦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我们来帮你!” 合围过来的双方将士,刚刚靠近两个人的战斗范围。 李牧便突然爆发全身的力量,势大力沉地挥出一剑,将王翦暂时击退。 转身杀向靠过来的秦军。 王翦后退两步,在马背上稳住身形。 正要借机对李牧发起偷袭,察觉到李牧对时间把握极其精准。 他手中的剑还没有挥出去,赶来帮忙的赵军,已经来到的近前。 数柄长剑,眨眼间的功夫,就可能落到他的身上。 见此,王翦不得不舍弃,偷袭李牧的想法。 眼看赵军的剑锋,已经到了自己的危险区域。 千钧一发之际,其中一名赵军的剑锋,停在王翦上臂位置,双方距离不足三寸。 对方浑身发软,长剑失去支撑,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王翦转身抽出剑锋,接连斩杀其他冲到身边的赵军。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和李牧,同时解决掉了试图加入两人战斗的双方士卒。 李牧回头望去,还想继续交战王翦。 却发现王翦滑头地钻进了人群中,溜到了其他地方。 面对李牧,王翦出手处处掣肘。 但是,失去了李牧的牵制,他亲自率领一支秦军,犹如弩箭的箭头,锋利地刺穿赵军,带动着身后的秦军,勇而无畏地向前冲去。 李牧洞悉王翦的意图,为时已晚。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阻止王翦。 无奈之下,李牧也只能采取王翦的法子,亲自带领赵军杀向秦军阵营。 而在骑兵战场的不远处。 秦军步卒的阵型,数次努力,都没有汇聚成型。 总是,在即将成型的瞬间,被冲过来的赵国骑兵,撕开巨大的口子,根本无法凝聚成力。 更别说,支援王翦的骑兵作战。 能够拖延住分离战场之外的这支赵国骑兵,不被其击溃,从而减轻王翦的压力。 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限。 王翦身处战之上,亲冒敌矢,仍然不忘关注步卒的情况。 他们所遭遇的一切,王翦全都记在心里。 这些都会成为,将来秦军对付赵国骑兵的经验。 今天吃过的亏,阵亡的士卒,都会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在未来击败赵国骑兵,洗刷今日之耻。 唯一让他觉得,还继续能打下去的原因。 就是步卒的人数,占绝对优势。 尽管无法汇聚成完整的阵型,但是几个分散的小型队列,还是汇聚起来了。 他们不能正面硬扛赵军的骑兵,却也能够从侧面迎击赵军,给敌人带来一定的伤害和挫折。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够慢慢地消磨掉赵军的兵力。 骑兵数量减少后,对己方阵型的冲击力也会减弱。 规模不大的阵型,秦军能够汇聚更多,直到最后,赵军疲惫,秦军终于凝聚阵型。 然而,这样的结果,就是秦军死伤无数,只是换来一个防御的机会,并不值得。 而且,赵军也可以凭借战马的机动性,在形势不利的情况,立刻抽离战场,步卒根本追不上他们。 “赵军走了,快列阵!” ... “赵军来了,快顶住,不要慌!” ... “弓弩兵放箭,所有人不许后退!” ... 战场上,回荡着秦军将领的指挥口令。 往往是一处刚刚结阵,另一处便被赵军破开。 被赵军折腾来折腾去,一直都处于溃散的边缘。 若不是王翦率领骑兵,挡住了李牧,给他们带来希望。 秦军就算是号称天下无敌,也早就被击溃落败,不可能撑到此刻。 此战,从上午一直打到傍晚,方才停止。 秦赵双方暂时休战。 活着的士卒,举着火把,或跟在火把后面,摸瞎去寻找战场上存活的同袍。 白天杀的不可开交,此时在战场上擦肩而过。 却都是同一类人。 为死去的同袍收殓尸体,找出还活着的同袍,把他们抬回去接受治疗。 李牧亲自举着火把出现在战场上,他既不参与搬运尸体,也不参与寻找存活的士兵,更没有巡视战场,为鏖战一天的士兵鼓气。 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秦军方向走去。 其身后跟着两名亲随,就这么几个人,走向秦军营地。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完全不担心就这么走过去,会不会惹怒秦军,再度引发战事。 他们是李牧的亲随,跟在李牧身后,仿佛便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没有任何地方是他们不敢去的。 一路上走来,收到无数秦军士卒的白眼。 也全然被他们忽视不见。 “今日战事已毕,贵军应该打扫战场,而不是闯入我军营地。” “我要见秦军主将王翦,有要事相商。” “你是何人?” “赵军主将,李牧!” 李牧等人被巡逻的秦军拦下后,他直接点明来意,暴露身份。 引起巡逻士兵的重视后,对方分出一半的人,带领他们朝着王翦的营帐走去。 众人停在一处大帐前面,引路的士兵上前,与值守的士兵交头接耳片刻。 巡逻士兵原路返回,值守士兵则是看向李牧等人,见其空手而来,腰间没有携带兵器,便转身进了大帐。 不多时,士兵走了出来,掀开门帘。 “将军有请!” 李牧前脚刚抬起来,就被同行的士兵拉住,后者解下腰间的兵器,递到李牧手里:“将军,秦营龙潭虎穴,小心为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与秦军有任何接触,我问王翦几句话,片刻便回。” 李牧推掌拒绝,自信满满地朝着营帐走去。 营帐内,王翦卸下甲衣,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安静地坐着。 其中,也为李牧准备好了位置。 一等李牧进入,王翦身为东道主,便伸手指向旁边的位置:“李将军,请坐!” “不知将军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本将意欲罢兵,两国士卒征战多日,是时候该卸甲归田,休养生息了。” 李牧从容不迫地走在准备的坐垫处,屈膝跪坐下去。 王翦淡淡一笑。 李牧的话,他不会信,他相信李牧也不会信。 大争之世,哪国敢卸甲归田? 取死之道耳! 但,罢兵休战,倒是可以。 今日一战,王翦已经得到想要的,没必要继续与赵国骑兵硬磕。 不然,到头来,就算是凭借强大的国力,赢下战争,也会伤亡无数,并不值得。 王翦回应道:“本将也正有此意,是时候该罢兵停战了,秦军离秦数月,士卒早就想念家中亲眷,是时候让他们回家看看了。” 本该到此结束,王翦忽然起了念头。 想要阴阳一下李牧,同时试探一下对方。 他露出一抹看热闹的笑意,继续道:“赵军离家更久,想必家中的亲眷,早就翘首以盼了吧!” 第449章 将军与公子没有交情? 李牧脸上表情一僵,抬头看向端坐的王翦。 目光有些错愕。 虽说他常年在北边抗击匈奴,很少参与到七国争霸的战事中。 可通过与赵国其他将领的接触,他对各国的将领,也是有一定理解的。 不说每个人都是正人君子,用兵圣人,至少也都是拥有为将者的端正在身上。 不论私底下行为作风如何,在双方将领会晤的时候,该有的礼节,绝不会少。 而眼前的王翦,似乎在打破他的这种固有看法。 上一次,打破其固有看法的人,还是成蟜。 但,成蟜名声在外,生为纨绔。 李牧难以接受,但表示理解。 毕竟是被秦王宠坏的小孩子,行事无状,也很正常。 可是,王翦身为秦国大将,一开口也是损到家了。 莫非是秦军上下,改变了用秦剑说话的行事风格,开始走嘴皮子路线了? “李将军可是在想念那些被俘虏的赵军士卒?” 王翦注意到李牧的变化,再次扎心开口。 李牧双手放在膝盖上,拳头握得青筋暴起,全身是气,却无处发泄。 他视线往下一下,落在王翦的上半身,不去看他那张欠扁的嘴脸,咬紧后槽牙:“战事持久,寒冬将至,继续打下去,对秦赵两国都不是好事。” “今日一战,双方皆是伤亡惨重,不如秦军撤兵退回大河以南,赵军承诺绝不会尾随追杀。待到来年开春,秦王若是仍有发兵攻赵,双方再继续厮杀不迟。” 王翦心不在焉,全然没有白天小败一场的觉悟。 败军之将? 很抱歉,他不承认。 尽管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王翦有着一套自己的比较系统。 步卒对骑兵,小败便是平局。 他脊背挺得笔直,看着眼前的李牧,眼神中满是好奇,问道:“撤兵是小事,秦军随时可以撤离。” “不过,在下很想知道,李将军对那些被俘虏赵军的想念,究竟有多深?竟然为了拯救几个败军之将,而置赵都邯郸安危于不顾,贸然渡过大河,孤军犯险,就不怕秦军设下埋伏,让你赵人全军覆灭,从此亡国除名?” 王翦的话气死人不偿命,李牧又是个暴脾气的。 要不是还打算从王翦口中,得知那些失踪赵军的下落,他定要转身离开,点齐兵马,与秦军来一场夜战。 生气归生气,李牧仍旧保持着,当世顶级武将该有的理智与清醒。 他既然是带着目的而来,就不会随便因小失大。 李牧忍着动手的冲动,反击道:“将军是打算做秦国第二个武安君吗?秦王背信弃义,诛杀武安君一事,相信将军也曾有所耳闻。” 王翦的政治智慧明显比李牧高一些,但这并不代表李牧没有脑子。 王翦暗戳戳地说,李牧可能会得罪赵国权贵,得罪赵王,在赵国吃冷饭,受冷落。 后者当然也听得懂,也明白自己的现状。 相比较王翦委婉含蓄的说法,李牧的言辞,便简单直接多了。 虽然双方的目的,都是为了离间对方与国内的关系。 王翦只是淡淡一笑,李牧的话固然有足够的威胁。 若是他真的起了坑杀赵军的念头,这些话就是必杀一击,定然会使得他与秦王离心离德。 尽管诛杀白起的是昭襄王,而不是当今秦王。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成为巨大的隐患。 不过,王翦一没有坑杀赵军的想法,成蟜的方案成功帮他解决了那数万赵军俘虏。 二来,当今秦王的气度,要胜过昭襄王许多,再加上有个成蟜在身边,儿子王贲与成蟜的关系,算不上多么亲近,却也不算疏远。 即便是将来行差就错,以王贲和成蟜的关系,也能够换来一句成蟜的求情。 完全不用担心,会招惹来秦王的诛杀和猜忌。 王翦绕开李牧的离间,并不正面回应,实话实说道:“被俘赵军已经全部送回秦国腹地,并未坑杀一人,将军的担心倒是多余,不如还是先想想自己,该如何向赵王交代。” “十万大军驻守边界,还被我军逼近邯郸,这样的重大过失,以赵王的度量,将军的结局,恐怕不止是受到冷落,被下令车裂,谢罪天下也不无可能。” 王翦得意地看向李牧。 他的身后是强大的秦国,雄才伟略的秦王,孝顺父亲的王贲,极其护短的成蟜。 这些都代表满满的安全感。 是李牧在赵国,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体验。 他仰着头,得瑟起来:“李将军不妨来秦国为将,赵国骑兵天下无双,秦国正欲打造一支能够与之媲美的骑兵,就需要将军这样的英才加入。” “而且,以将军与公子的交情,完全不用担心到了秦国之后,得不到我王信任,亦或者是被朝中旧臣构陷抨击。” “要知道,公子可是秦国最受宠的人,他的话就是毫无道理,我王都会思量一二,用作参考。” “将军来到秦国,助大秦创建一支天下无敌的骑兵,爵大良造,任上将军,封侯万户,功名富贵,应有尽有。” “将军,意下如何?” 李牧胸怀坦荡,行事磊落。 面对王翦明目张胆的招揽,也完全没有露出任何的慌乱之色。 提醒对方不要乱说,赶紧住口? 在李牧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他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想过投向秦国,更没有想过功名富贵。 王翦说的固然诱人。 为将者,哪有人不想身后安定?哪有人不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即便是如此,赵国确实不如秦国,他也没有想过背弃赵国。 另外,与成蟜的交情。 就更谈不上了。 要是说仇恨,倒是有不止一两桩。 骗取佩剑坑了庞煖,在邯郸散布流言,让他声名狼藉...也就是成蟜跑得早。 不然的话,他一定会攻一次邢丘,让成蟜体验下,什么叫战场凶恶! 李牧冷哼一声,果断拒绝道:“阁下好运气,背后是国力最为强盛的秦国,但不见得就能够战胜赵军。” “数日前王齕全军覆没,今日阁下再败一场,秦国骑兵,折损十有七八,怕是以秦王的气度,也容不下阁下这般巨大的损失吧?” 李牧想起邢丘城外那个狡黠的少年,馊点子乱出,毫无底线,让人措手不及。 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和成蟜的关系,免得天下人误以为他们两个真的是相交莫逆。 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代表,就能够任凭秦国泼脏水,而无动于衷。 李牧严肃道:“在下与贵国王弟仅仅数面之交,谈不上交情,交恶倒是有一些。” “还请阁下回到秦国后,转告成蟜,下次战场相遇,与其打招呼的,便我手中的赵剑。” “是这样?” 王翦面露狐疑之色,微微挺起身子,像是在自言自语,而又使得声音,刚好能够被李牧听到:“公子劝说大王留下赵军性命,遭遇大王质问,当时说的好像是...是...” 王翦忽地抬头看向李牧,笃定道:“公子说,与赵将李牧乃是八拜之交,刎颈之交,生死之交,苦苦在大王面前劝说数日,才为赵军换来一线生机。” “秦国的粮食也不够吃,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提供给那些被俘的赵军。” “这要是让公子知道,李将军视其为仇敌,岂不是会伤心至极,以公子敢爱敢恨的性子,伤心过后,一定会请示我王,下令诛杀那些送到秦国的赵军。” “到时候,赵人若是知道他们的数万同胞,因为李将军的一句话,而惨死他乡,赵国真就没有将军的立足之地了。” 第450章 为了将士们,李牧一忍再忍 “阁下不仅仗打得好,嘴上功夫,竟也如此了得;不妨脱下甲衣,游走列国,做一个能说会道的秦使,倒也不错!” 自从进入这座营帐,李牧就被王翦的每一句话气到。 但都还能保持该有的理智。 唯独,一句赵人因他而死的话,使得李牧几欲失去理智。 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承认与成蟜的好交情,保全那些被俘将士的性命,还有一条,为了自己的名声,咬死与成蟜无交情,害死那些被俘将士。 一则毒辣的计策,李牧已然分不清,这是阴谋还是阳谋了。 今日之前,他还没有想过,人能够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偏偏,王翦还很贴心地把两个选择明明白白地给了出来,坦诚而没有任何隐瞒。 就是为了搞臭他在赵国的名声,让他在赵国待不下去。 而且,这两个选择,都是冲着他来的。 拿数万人的性命,威胁他。 李牧很生气,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无耻且有效。 他用话酸完王翦,又必须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还算平静地问道:“这是成蟜的设计,还是阁下的设计?” 这下,轮到王翦沉默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问源头。 按理说,被威胁了,要么是接受,要么是反抗。 哪有说,问问源头是谁的? 或者说,李牧是觉得源头不同,威胁的力度,也就不一样。 可若是说出自成蟜,王翦不见得能够确保今日之事不会流传出去。 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挡住成蟜不厌其烦的下三滥手段。 若是说与成蟜无关,他很担心李牧不上套。 思虑再三后,王翦开口道:“数万人不是数十人,能够决定他们生死,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 “所以,李将军确实与我家公子,相交莫逆?” 李牧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比让他单人冲击十万大军还要困难。 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有些交情,算不上莫逆之交。” 似乎对李牧的回答早有预料,王翦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看的李牧心里发毛,不由得心里打鼓。 恍惚之间,他甚至怀疑,成蟜此刻正在军中,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圈套。 李牧快速回头,环视一周后,并没有在营帐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第三人。 他回正身子,盯着王翦,略有忐忑地等待着下文。 王翦忽然抬起双手,用力拍了两下。 “你们都听到了吧?” 随即,几名秦军从王翦后面走了出来。 若是几名秦军,倒不算什么。 但,当李牧看到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两名亲随,还有三五个同样被抓起来的赵军时,他终于明白王翦在搞什么名堂了。 李牧一拳挥出,怒砸在地面上,愤而起身,指着笑容满面的王翦,痛骂道:“无耻之尤!” “莫非秦国上下,全都是些无耻之辈吗?” “只会用这些歪门邪道,来算计坑害他人,难道说秦军的铁剑,失去了该有的锋芒,秦军的弓弩,挑断了弓弦,秦人只会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 “本将以前也这么以为,两军交战,用兵诡谲,乃是战场相见,使一些小动作,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但,有个人让本将明白,有时候看似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要比精心布局的战阵调派更加有效果。” “秦赵交战数日,也不一定能够俘虏庞煖,而公子略施小计,便轻松拿下,更是让数万赵军失去主将,士气渐失,沦为俘虏。” 王翦一边与李牧辩论,一边抬手示意旁边的士兵:“如今战事结束,本将决定大军撤出赵国,把这几个人放了吧。” “至于李将军是担心他们把听到的事情传出去,从而杀人灭口,还是花费重金,许下重利收买下来,便与我等无关了。” 李牧拳头攥紧,指关节咯咯作响,手臂上缠绕的素净白布,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一片。 到了此刻,他真的想要揍人。 本来,他也没打算对这些被抓起来强行听取对话的士兵怎么样。 但是,王翦的一句话,成功离间了他们的关系。 他不觉得士兵会出卖自己,但危及性命的话,那就很难说了。 李牧只能骂王翦老狐狸,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今日,为了探知那些被俘赵军的线索,显然中了王翦的套路,被人狠狠摆了一道。 那数万赵军,就是他致命的弱点。 好在,秦军并没有做出屠杀俘虏的事情来。 等到回到邯郸,也算是赵国上下有个交代。 至少人还活着,去了秦国,还有回到家中,亲人团聚的那天。 “不用说!” 李牧眼角的余光,瞥过松绑后的士兵,抬手打断他们迫不及待的解释,潦草敷衍地朝着王翦拱手道:“告辞!” 说完,李牧便转身离开。 那几名被放开的赵军,也跟在后面离开。 等待李牧等人离开后。 王翦猛然倒吸一口冷气,他右手搭在左肩上,用力往前一扯,将披在身上的甲衣,重重地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一边挥手,让帐内的士卒离开,一边侧过身子。 此时,一名军医提着提着木制的药箱,从屏风后面钻出来,小跑着来到王翦身边。 他一边拉开王翦单层的里衣,一边从王翦的手中接过开水烫过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后腰的伤口。 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此前清理过一次,因为李牧的突然到来而中断。 医官很快擦干净伤口,打开药箱里取出药瓶,轻轻地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出来倒在王翦的后腰上。 “将军,一个小伤,未伤及根本,但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免得引起化脓。”医官一会儿伸长手臂,一会儿缩回手臂,边为王翦绑住伤口,边好心提醒。 王翦没有说话,只是轻嗯一声。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他招手让医官离开。 然后,从案几上拿起一份空白竹简,并取出一柄短剑,在上面刻字。 “末将王翦,本心为国,无意冒犯公子,今愧疚不已,辗转难眠,实难入睡,特上信公子,望公子见谅!” ... 王翦手边就是白纸,但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选择把道歉信写在竹简上。 先用短剑刻上去,然后再用毛笔临摹一遍。 想来,等到成蟜看见信的时候,会原谅他今日的狐假虎威。 毕竟,都是为了秦国! ...... “将军,我等奉命等在营帐外面,有几名秦军突然上前,将我们打昏过去,五花大绑。” “等到被人用水泼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营帐之中。” 秦军大营外,数名赵军士卒跪在李牧面前,两名亲随最是愧疚。 他们不同于身后几名被俘虏的伤兵,丢人不说,还被秦军利用算计李牧。 “不过是秦军的恶毒用计,与你们无关,都先起来吧。” 李牧的性情,不可能把这件事的埋怨到士兵头上。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秦军会这么不要脸,实在是出人意料。 他弯腰轻轻拍拍士卒拱手的手背,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 然而,还不等李牧走远。 两名亲随便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迅速出剑,将身后的几名赵军砍杀。 然后,举剑架在脖子上。 李牧听到动静,回头望去,便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还有两名准备自刎的亲随,他瞬间慌神道:“把剑放下!本将命令你们把剑放下!” 在他眼中,每个士兵都是极其珍贵的。 他又怒又急,却没有办法。 为了见到王翦,他根本没有携带武器,想要打断两人也没有办法。 “是我等无能,让将军蒙羞了,若是还有来世,我等仍愿追随将军,纵马草原,北击匈奴!” 两个人闪烁着泪花,却没有一个落下泪水,他们不约而同地抹断脖子,嘴角含着释怀后的笑意,安详地倒在地上。 第451章 拱手让人 “将军,将军!”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 李牧屈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睡着一般。 他脑袋下垂,目光停留在躺在眼前的尸体上,不发出任何动静。 不多时,几名士卒找了过来,小跑着来到李牧身后。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行为怪异的李牧,一时间忘掉了到嘴边的话。 领头的伍长上前两步,拱手道:“将军,庞老将军来了,正在营中等候。” 声音落下,天地间再次陷入沉寂。 许久之后,李牧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在起身的刹那,由于跪的太久双腿麻木,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身后的士卒,急忙上前扶住李牧。 他抬手制止上前的士兵,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开:“好好收殓,不可慢待。” “诺!” 众人回应之际,李牧已经走远。 赵军营帐中,庞煖早就等候多时。 李牧一个人神情落寞地站在门口,几个深呼吸调整好状态,迈步踏入营帐。 “老将军何以深夜至此?在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殷地守将派人送信给大王,状告你擅自用兵,途径番吾的时候,被我拦了下来。 而今郭开正在拖延时间,我以与你约定合击秦军为名,率领三千骑兵出城,实则是来令你撤军返回。” “郭开?素闻乃是赵国奸相,怎么与老将军共事?” 李牧有些惊讶。 “为了军功!” 庞煖的目光随着李牧坐下后,便停了下来,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解释道: “郭开此人极为自私贪利,想要他帮忙,就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才能够打动对方。 其身为赵相,收受钱财无数,深得大王恩宠,在整个赵国,他的钱权都是一人之下,唯独缺一份军功。 此次,秦军攻打番吾,大王令我与他一同守番吾,没出多少力,却想要独揽全部功劳。 刚好殷地守将上告大王,我便与郭开做了交易,有他的担保,只要你尽快撤军返回邯郸,大王那里就能够安然过关,让秦军逼近邯郸一事,也能够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牧听着庞煖的话,心情并没有就此摆脱惩戒的喜悦。 反而更加沉重与悲伤。 他率领骑兵,快速奔袭,不就是为了拦住孤军深入的秦军。 其他人不支持,不帮忙,也就算了。 还在背后坑他,拖后腿。 当真如王翦所说,对方背后的根基,要比自己稳定得多。 王翦孤军深入,冒险用兵。 秦国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拖后腿。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方才,自刎的亲随,也是知晓赵国的实情,才选择自刎。 倘若,大王对他有足够的信任,该多好啊! 李牧自知这不过是自己的憧憬罢了,想要得到大王的信任,还需要亲自见到大王,当面交谈之后,才能够得到短暂的信任。 就是这听起来,十分滑稽可笑的短暂信任。 李牧都没有太大的信心。 不是不信自己,而是不信赵王,不信在赵王身边,煽风点火的大臣和权贵。 上次,被成蟜设计陷害,秦军策反几名士卒,将佩剑直接送到赵王那里,他就险些撤职,被下诏入狱。 若非庞煖的支持,他不可能有渡河的机会,更不可能在这里与王翦作战。 李牧下意识地略去了郭开的相助,只因对方的名声太差,凡事皆因有利可图。 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够想的到,郭开不会平白相助,必定是私底下收取了庞煖的财物。 对此,李牧只会感激庞煖,而不是郭开。 再加上,此次庞煖把军功全部让给郭开,李牧就更不可能感激对方了。 他沉吟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道:“战事已毕,小胜一场,我会写下战报送到大王手中。” “不!” 庞煖抬手,接过李牧的话茬,说道:“送到郭开那里,让他转送大王,这样一番操作,即便将来有人在朝中对你言语不利,郭开为了共同利益的,也会拼尽全力保下你。” “番吾的军功还不够吗?”李牧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眼中浮现出浓厚的失望。 与秦军一战,战死的赵军将士不计其数。 到头来,功劳却要分给,什么都没有做的郭开。 李牧不能接受,更不能把将士们的功劳,送给郭开。 “流言能够逼走廉颇,让赵国长平大败,也能够逼死你李牧,让赵国邯郸城破!”庞煖素知李牧的性子,劝其送出军功,断无可能。 不得已,他只能拿出赵国的安定,来让李牧权衡利弊。 “将士们的功劳,不能减少分毫!”李牧气势一弱,终还是向现实低了头。 守住将士们的功劳,是其最后的底线。 他可以不要军功,返回雁门关,继续守着那块苦寒之地。 但,跟着他一路南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不能白白流血牺牲。 庞煖盯着李牧,感受着对方身上压抑着的愤怒,和对现实不公的不忿,也只能摇头叹息。 赵国朝堂就是这样的生态,一直都是。 他出道领兵的时候,赵国朝堂就是一片乌烟瘴气。 到了今天,仍旧如此。 而且,赵国的王,是一个不如一个。 先王误信流言,致使长平大败。 好在,战后忍辱负重,带领赵国平稳发展,积攒下来不少家底。 如今的大王,偏听偏信,有些小聪明,却少了很多的魄力,更没有长远的目光。 以致于,在赵国为将,必须先和那些佞臣打成一片,才能保证作战时,后方不出问题。 “秦国强大,秦军凶悍,秦王吞并天下之心,昭然若揭!” “三晋挡在秦军统一大业上,首当其冲,魏韩多年消耗,早已无力对抗,韩国更是直接转投秦国,更有传闻,韩王自去王爵,降为韩侯,拜秦王为君!” “如此局势下,赵国便是秦军东出路上的唯一障碍,老夫垂垂老矣,大王年轻冲动,郭开等人掌控朝政,赵国能否挡住秦军的脚步,保持百年宗庙基业,全系将军一身。” 庞煖说到动情处,主动站了起来,朝着李牧弯身拜了下去:“军功相让于人,老夫亦替将军不平,然而为了赵国宗庙基业,为了赵人不受秦军屠戮,还请将军暂收锋芒,与郭开等人和睦共处。” “老将军快快请起!”李牧匆忙起身,上前扶住庞煖。 心中积存的怨气,顷刻间,因为庞煖口中的家国大义,而化为乌有。 若是成蟜在此,一定看得出来,庞煖是在道德绑架,外加攻讦污蔑。 绑架李牧,那是他道德水平高。 污蔑秦军屠戮百姓,可就过分啦。 宜阳之时,秦王诏令送到军中,要求秦军仁德。 另外,王翦进入赵国腹地,赵军龟缩城中,不敢外出阻拦,秦军也只是转了一圈,游山玩水,并没有伤害赵国百姓。 然而,成蟜的思维,不同于他人。 李牧自己愿意,看得出来,看不出来,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在庞煖的注视下,跪坐到矮桌后面,主动拿起空白竹简:“我这就将战事经过写下来,送到郭开那里,任其更改添加。” “委屈你了。”庞煖于心不忍道。 李牧垂首书写,并没搭话。 第452章 李牧深感无力,魏王假无能狂怒 帐中,李牧一言不发,将写好的战报交到庞煖手中。 “赵军不弱于秦军,赵人不弱于秦人,却国力频衰,屡战屡败,难道是我赵军将士,不够卖力用命吗?”李牧忿忿道。 庞煖默默接过战报,满脸苦涩,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接手这样的事情。 “朝堂之上乌烟瘴气,郭开和春平君各为私利,不问国事,大王登基不久,尚且年轻,又有那倡后色诱,大王一时沉溺其中,政事不明,也是人之常情。” “前些时日,我与大王畅谈,得知大王有宏伟大志,吞吐天下,攻灭强秦之心,深感欣慰,只不过是受制于人,雄图伟业难以得到实现。” “我们能做的,就是留待有用之身,等候大王挣脱桎梏后,率领赵军,为大王,为赵国奋力拼杀,唯有如此,才能体现你我拳拳为国之心。” “而讨好郭开,不过是迷惑于他,目的在于保护自身,等候大王的重用,以免到时候大王手中无将可用!” “老将军的这番话,自己相信吗?”李牧自嘲一笑,打断道:“春平君是宗亲,不思为国,只盯着赵王之位,蠢蠢欲动;郭开身为丞相,贪得无厌,出卖赵国,背弃赵人,仍得大王宠信,这些才是牧亲眼所见之事。” “老将军有空不如多进宫劝劝大王,而不是在这里劝说李牧,与郭开那等小人同流合污。” “老将军请回吧,李牧会率领这些将士,重返雁门,北抗匈奴,邯郸的争斗,就不要拿来困扰在下了。” 庞煖惊异:“李将军,怎能说出如此鲁莽言语,若是大王怪罪,你会被撤职查办的!” “撤职并不新鲜,不过是卸下铠甲,归家耕田,总好过看着公族忙于私利,罔顾赵人死活,摒弃先王基业,令秦军踏破邯郸城门。” 李牧拿起自己的佩剑,朝着帐外走去,坚定的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和犹豫。 庞煖倍感无力,既痛心又愤恨,他一拳砸在大腿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早有意料。 然而,在真实发生的时候,庞煖仍旧无法坦然接受。 耳边传来动静,是李牧去而复返。 在庞煖开口询问之前,李牧已然开口:“请老将军转告大王,三年之内,赵国骑兵将失去对秦优势。” “届时,赵军对秦,将无还手之力。” “如何应对?”庞煖皱起眉头。 秦军固然强大,可也不至于让赵军毫无还手之力。 他因为大意,被秦军前后合击打败。 但,李牧在与秦军的两次交战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因此,庞煖并不认为,赵军与秦军之间的差距,已经到了难以逾越的地步。 李牧神情平淡,内心被失望填满,若不是心中还有赵国,他就直接转身走了。 “清理朝堂,强国变法,唯此而已!” “谈何容易。”庞煖哑然回应。 李牧静静地看着庞煖,与后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他的脑海中,有完整的流程。 但是,他敢保证,赵国上下不会有人听他的。 首先他是一员武将,想要在赵国变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次,他不是郭开,能够得到赵王的无条件信任与支持,也不是春平君,背后有庞大的宗亲势力。 “只有这一条路。”李牧几度想要开口,说出口来,却是满满的无奈。 看着李牧失落地走出营帐,庞煖的心头也不是滋味。 他身为赵国老将,历经数位先王,自然是希望赵国变得强大。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他对赵王还抱有一丝的幻想,是因为赵王确实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至于赵国变法,庞煖并不是不看好。 而是认为,根本就不可能。 武灵王以来,赵国一弱再弱,各种公族势力,将赵国敲骨吸髓,想要变法,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的。 稍不注意,偌大的赵国,就会土崩瓦解,让秦军白白捡了便宜。 赵国没有变法的时间,也没有变法的土壤。 “赵国变法,秦国岂会坐视不见?如此这般苟延残喘,赵国还能多活几年。”庞煖合上枯老的眸子,满心无奈。 他也希望赵国变强,但他没有了李牧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魄力。 不止是他,整个赵国上下,除了李牧,没有人有这样的魄力。 变法是一条,让赵国陷入巨大内耗,死得更快的道路。 ...... “大王,秦军拿下雍丘之后,便将我军驱逐出城,关闭城门。” “依臣之见,秦军狼子野心,是想要占据我国雍丘,从而方便秦军四下征伐,东伐齐国,南征楚国,北攻大魏。” “大王理应立刻下诏,令将士们放弃追击楚军,返回雍丘,将雍丘从秦军的手中夺回来...” 魏王假侧着身子坐在王位上,今日朝事,他根本就不想来。 在听到朝臣的劝说后,他就更加想要离开了。 他一边怨恨秦国,一边又不敢招惹秦国,只能将心中的气,发泄到眼前的百官身上。 “魏国打不过楚国,楚国打不过秦国,现如今,你们让寡人的士卒去攻打秦军,是想要看到魏国全军覆没吗?” 魏王假掀开挡在面前的垂旒,几乎要从王位上起身,怒指着座下百官:“你, 你,你,还有你,别以为寡人久居深宫,就什么都不知道。” “楚国攻到大梁的时候,你们就与春申君暗通款曲,谋求退路。” “而今,楚军败退,你们收了楚国的好处,想要维护楚军,让他们能够安稳返回楚国,寡人也知道。” “但是,你们居然用心恶毒,想要让魏国与秦国彻底交恶,要让魏军葬送在秦剑之下,寡人绝不允许。” “这样吧,你们既然心怀魏国,想要夺回雍丘,寡人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大王,臣等...” “你们几个,是去雍丘见王贲,还是去咸阳见秦王,寡人不管,寡人只要你们取回雍丘,若是取不回来,或者想要逃离魏国,你们的家人就一个也别想好活。” 魏王假直接打断朝臣的辩言,不管王的身份,亲自威胁他们,宛如喝水一般,没有丝毫的顾虑。 他手撑着面前的案几站了起来,剧烈摇晃的垂旒,让他的面部表情看起来阴晴不定。 “传诏军中,大梁凑不出所需的粮草,让他们原地驻扎,不可继续追击楚军。” 话音落下之时,魏王假已然离开前廷。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脱掉身上的衮服,跟在后面的宦官,跪爬着捡起来收回。 魏王假摘下头顶的冠冕,扔给身后的宦官:“都退出去。” 宦官接过冠冕,抱起衮服,不敢有任何停留,小步快走离开宫殿。 “哐当~哐当!” “楚人该死,秦人该死!” “寡人发誓,定要要秦楚两国付出代价...” 魏王假怒砸宫殿,充满戾气的吵杂声中,还传来其愤怒的咆哮。 守在外面的廷卫和宦官,噤若寒蝉,各个低着脑袋,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 第453章 成蟜连头发丝都透着反常 “公子,英烈祠的地基已经打好,预计那批被俘的赵军送到,明年年底就能完工。” “河阳阵亡将士的名单,国尉府也已统计出来,请公子过目之后,臣便命人挑选石料,镌刻碑文。” 缭满心疑惑,一边说着河阳战败的善后,一边悄悄观察着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成蟜。 人还是那个人。 但,却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怪异。 平时,成蟜一定是亲自到国尉府,或者是丞相府,除了不正常参与政事,其他的无关事情,他都是全都做。 时不时地给大家制造一些小麻烦。 好在事后,会给表现出色的官吏丰富的赏禄,也就没有人多说什么。 今日这一大清早,太阳倒还没有从西边出来。 成蟜竟然就把他喊来宫中,主动过问事情进展。 在王宫召见大臣,询问政事,这可是成蟜返回咸阳后,头一遭。 尽管缭早就知道,成蟜手中有王玺,地位等同于监国。 仍旧觉得在王宫回成蟜的话,浑身上下不自在。 最后,他归咎于成蟜总不干正事,这才导致他出现了不适。 若问话的是大王,就一定不存在这个问题。 缭有些捉摸不透成蟜的心思,该说的话,他都说完,对方却是毫无反应。 他情不自禁地扭头回望,悄咪咪地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宫殿内,还是只有他和成蟜两个人。 缭决定再说一遍,引起成蟜的注意:“公子,英烈祠...” “本公子听得清,一边待着去,我在等王绾。”成蟜摆手打断缭,略显烦躁地催促着。 等丞相? 缭还没有来得及去想成蟜的用意,身后便传来动静。 熊颠穿着一身素白麻衣,走进殿内:“公子,依大王诏令,太后丧礼已准备妥当,还请公子劝说大王早日返回。” 缭抬头看向成蟜,充满疑惑的眼睛,好像在问:说好的王绾,怎么变成了熊颠? 成蟜漠视了缭的关注,他做事只需要向王兄一个人解释,其他人还没有资格。 “王兄回信,不日便回。”成蟜身子微微摆动,脖子刚转动一个微小角度,便停了下来,“昌文君而今是楚系首领,可知晓那些放归楚人的动态,他们最近过得可还好。” 成蟜拼命地朝着熊颠挤眉弄眼,奈何后者一直低头回话。 倒是一旁的缭,整个人都看傻了。 整个宫殿内就三个人,成蟜这么明目张胆地暗示,只能是演戏给自己看。 缭不由得有些心慌,他努力回想着,最近是否得罪了成蟜,而自己又和楚系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牵扯。 “他们做了错事,罚他们一些财物,长长记性,理所当然;若非王上与公子宽宏大度,他们所犯之罪,当流放边陲。”熊颠沉稳答道。 老狐狸,没一个简单。 缭瞬间洞察熊颠的用意,贬低楚系,抬高成蟜与大王,就是为了捧他们。 这是担心成蟜继续痛下狠手。 只能说,熊颠对成蟜有些了解,但还不够了解。 成蟜想要解决的人,你给他戴再高的帽子也没有用。 “辛苦表叔了,先在一旁等候,待丞相到了,共同议事。”成蟜舒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慢慢落地。 熊颠默默走到另一侧,静悄悄地站在缭的对面。 缭抬眸看了一眼,今天的成蟜太不对劲,看上去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如今咸阳城中,成蟜拥有绝对的权力,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不合常理。 越是反常,越要谨慎。 缭垂头低眉,就连身上的肌肉,都起了应激反应,如临大敌,紧绷起来。 “昨晚没睡好。” 成蟜举起双手,将手臂张开到最大,哈欠道。 缭诧异地看向成蟜,没睡好就回去睡。 放过自己,也放过大家!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闭眼假寐的熊颠,想要替这位好几天没睡好的老年人发声。 “昨晚...真的...没睡好。” 成蟜的声音显得虚弱,每一个字音都拖拽地很长,像是在刻意提醒。 看着和自己同样,一脸懵然的熊颠。 缭可以断定,成蟜一定不是在跟他们说话。 此刻,一个有些疯狂,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想法在脑海中滋生。 能够让成蟜一反常态,还表现得有些拘谨乖巧。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大王。 他返回咸阳了! 缭的目光小心地查探着宫殿各处,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成蟜将咸阳的所有兵力,都暂归国尉府,包括咸阳的城防。 这也就不怪缭一开始没有想到,可能是大王回来了,这是在检查成蟜最近的表现。 毕竟,掌控城防后,所有人进出咸阳,国尉府都会收到消息。 而国尉府并没有收到大王回咸阳的消息。 至少,在他接到成蟜传召入宫之前,关于大王的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 缭的目光,汇成一条直线,看向成蟜。 实则是,越过成蟜,看向他身后的屏风。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宫殿内到处都找不到大王的影子。 那么就只有屏风后面了。 “王绾怎么还不来?” “他昨天新娶了一房娇美娘,劳累过度,所以今天早上赶不及过来?” 成蟜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没有等来想要的关心,就知道王兄看破了他的伎俩。 他发挥转移话题的一贯能力。 当着两位大臣,以及王兄的面,公然造起王绾的谣来。 熊颠默不作声,只是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本心并不是很认可成蟜的言行,但也没有反驳的打算。 熊颠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操持好丧礼的事情,让华阳太后入土为安。 楚系的好坏,顺其自然。 他不再把自己当作是秦国封君,只是成蟜手下的一个掌柜,赚到足够的财富,足以全家上下过日子即可。 什么权力,什么政事,什么争斗、势力... 全都不如家人重要。 熊颠决定不参与的时候,缭还在犹豫。 他和王绾是有一些交情,但那些交情,更多是公事上的交情,还远远达不到让他冒着得罪成蟜的风险,去维护王绾的名声。 缭不趁机上前踩上一脚,已经是看在两个人的交情上,嘴下留情了。 但,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公子,不妨让臣去催一下丞相,也好尽快议事。” 若是成蟜的一言堂,缭肯定不走,还要踩几脚王绾。 反正老人家身子骨不错,这两下踩不坏他。 料到大王就在后面,缭肯定是要跑出去透透气的。 尽管秦王很是看重,对他多有抬爱,几乎视为心腹,可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就对上秦王,他还是有压力的。 这就是逃出去,喘口气的最好机会。 成蟜盯着缭,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眼睛里的冷意,在肉眼可见的凝实。 “多谢公子。” 缭低着头,不去看人。 安静了许久后,他便当是成蟜默许了,便小步向后退去。 第454章 缭:惹不起,也躲不起 熊颠缓慢转过头,看向渐退渐远的缭。 此刻, 他的思路,还没有跟上缭的行为。 没有洞察到缭的动机,也没有察觉出成蟜的异常之处。、 张口就来,污蔑王绾。 这种事情,在熊颠看来,简直就是成蟜的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只要对方不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他是不愿意投入过多精力去关注的。 “诶哟,丞相大人,你怎么这个时辰才到!” “公子和昌文君,早早就等着你了,这不正让我去催你呢?” 缭刚走到门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丞相,整个人热情洋溢的迎了上去。 王绾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在缭的拉扯下,随着他一同走进宫殿。 “国尉大人,有事回头再说,老夫现在要着急见公子。” 别看他上了年纪,腿脚利索的很。 三两步便挣脱缭的拉扯,把人甩在后面。 他手里握着一份竹简,匆匆走到成蟜面前。 “那些六国的宗室女,如今都堵在丞相府的门前,要见公子一面,她们的仆从和马车将丞相府堵的水泄不通,臣要出门办事,都不得自由,此番赶来,还是钻的狗洞。” “公子是否有意与他国联姻,意向之国是哪一国,能否告诉在下?” “有了公子确切的口信,臣也好应对打发那些六国使臣。” 听到这话,成蟜再也无法安坐。 六国宗室女,把秦国丞相的府邸围堵的水泄不通,倒不算是什么大事。 然而,成蟜向王兄保证过,会妥善处理,让这些宗室女带动咸阳的消费,充盈秦国国库。 而今,就这么被王绾说出来,成蟜心里不免发慌。 王兄就在后面听着呢,这要是让他误会自己只是吹牛打屁,并没有实施下去。 王兄一定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成蟜既不能跑到后面,捂住王兄的耳朵,也不能跳到王绾面前,堵住他的嘴。 只能,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便高声打断王绾,并转移话题:“怪不得丞相衣衫不整,原来是受了这样的委屈。” “丞相这身衣服华贵无比,想必定是十分珍惜,如今不小心有了污损,本公子愿意出钱,照着原样的衣物,为丞相准备三套。贴补丞相今天的损失,如何?” “公子,臣的衣物损坏,又算是什么大事?”王绾没想到成蟜会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衣服上,他地头打量一番身上的衣物,倒是没有成蟜说的那么不堪。 没有出现破洞,就是脏了一些而已。 他随手拍打两下袖子和胸前的尘土,说道:“战事即将结束,公子是要娶楚女,赵女,齐女,还是魏女?关乎到秦国未来的战略,还请公子不要继续回避,今日便将此事定下。” “老王绾,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成蟜噌地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指着王绾,几度欲言又止,气得说不出话来。 倒真不是他说不出来。 而是话到嘴边,成蟜想到了王兄的铁拳,自然而然地便弱了气势。 他只会换上一张,不情不愿的笑脸,说道:“丞相,说正事,阵亡将士的抚恤可曾发放下去?郑国渠的修建,进度如何?各郡官学的筹办,可曾通知下去?阵亡将士的子女,是否登记在册?” 成蟜接连几个问题,生硬地堵住王绾的嘴。 尽管王兄承诺过,不会强迫他迎娶六国宗室女,用他的婚事来联姻。 但,没有处理好,六国使团在咸阳的活动,也是不争的事实。 ...... 缭出去透气,只透了半口气。 现在,王绾也到了,而且看样子,和成蟜杠上了。 如此一来,成蟜能够分到他身上的注意力,就会大大减少。 他在心中,感激王绾的付出。 脑海中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网。 于是,他慢吞吞地远离王绾,转身来到熊颠后面站定。 按照职位,国尉是丞相之下第一人,不该站在后面。 熊颠不明所以,却也知晓礼数,他后撤两步,把位置让出来:“国尉大人请上前。” 缭连连摆手,把熊颠拉回原位,暗戳戳伸手指向成蟜:“昌文君,公子在看着呢,还请快快站好。” “那在下就失礼了。” 熊颠顺着看去。 果不其然,成蟜目光冰冷的看着这边。 当即,也不敢继续推让,就那么不合礼数地站着。 缭则是全程低头,不与成蟜的目光接触,更是小心挪动脚步,把自己藏在熊颠身后。 这个时候,将自己隐藏起来。 不管大王是否回到咸阳,接下来的事情中,他都不打算吸引过多的注意。 尤其是,不希望被成蟜盯上。 ...... 成蟜回咸阳后,就没有操心过店铺的事情。 六国使团的安置,一直以来都是熊颠在负责,倒也还算稳妥。 只是最近熊颠分身乏术,才没有看住六国使团,让他们堵了丞相府。 而今天下秦国独大,六国想要联姻,以壮声威,又见不到成蟜本人,去找王绾也属正常。 他了解事情的起源,不代表他就会原谅王绾的不断追问逼迫。 “国尉大人,你我曾同去丞相府,我怎么不记得丞相府外,有六国使团堵门,水泄不通?” 成蟜话音落下,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 缭老实巴交地站着,熊颠还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特意好心回头,小声提醒:“国尉,公子叫你。” 缭低着头,一言不发。 听是听到了,只是不想回应。 明明已经躲起来了,还会被点名。 有时候,若不是报答秦王的知遇之恩,缭真的想辞去国尉之职。 “国尉大人,你昨夜...” 成蟜话还没有说完,缭便从熊颠身后站了出来。 听到昨夜,他就联想到成蟜方才对王绾的栽赃。 要是晚出来一步,指不定成蟜会说出什么话来。 缭快走走出,高声道:“不曾见到,想必丞相是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犯癔症 了。” 他转向看着王绾,话里有话道:“丞相大人,公子召见,是为了谈正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不要拿来烦公子了。” 第455章 王兄,臣弟小脑被你扇飞了 王绾难以置信。 他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平日里对国尉缭开展工作,也是能帮则帮,多开便利之门。 老人家怎么也没有想到,国尉缭竟然变得如此市侩。 不知何时,和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般。 就为了讨成蟜欢心,竟然说出这种昧良心的话。 “你怎么能够如此胡说?公子身为王弟,他的婚事关乎国家根本,与哪一国女子联姻,都将会影响到秦国未来的国策。” “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反倒成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是笼络三晋,还是迷惑齐楚,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嗯?你戳老夫干嘛!” 王绾一把甩开国尉缭,登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警惕道:“公子当面,莫非你还要用武力来堵住老夫的嘴吗?” 缭生无可恋地抬手摸向额头,他不敢回头去看成蟜,害怕对方有更不做人的举动和要求。 他跟着王绾向前两步。 前脚刚刚迈出去,王绾便往后撤步。 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面色警惕:“国尉大人,有话直说,不必上前!” 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能够直说,他早就说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扭扭捏捏,偷偷摸摸。 看王绾的样子,还是不够信任他啊。 “丞相大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不是吗?” “公子联姻的事,今日,明日,后日,都可以说,并不耽误什么。” 见王绾始终不愿意给他机会,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 大王到底在没在? 过去了这么久,缭也有些拿不准了。 丞相拿着成蟜的婚事,咄咄逼人,就是不谈正事,却依旧不见大王人影。 但是他又不敢确定大王不在。 这种情况,成蟜都不跳起来堵住王绾的嘴,一定是有所顾忌啊! 算了,谁让自己没事瞎琢磨。 不管大王在没在,就全当他在好了。 缭一边语气缓和地说着,一边慢慢靠近王绾。 等到两个人距离足够近,他用仅仅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道:“丞相慎言,大王在后面。” 王绾错愕地看向国尉缭,满眼的不可置信。 大王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可,看国尉缭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 缭看出王绾的质疑,继续小声解释道:“丞相大可以看公子的表现。” “平日里公子在咸阳可曾怕过谁?” “今日为何如此拘谨?” “难道说公子转了性?” “丞相你这么不给公子面子,公子居然还能沉得住气,没有跳下来打你,简直是不可思议。”缭啧啧道。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 成蟜出声喝断两人的交流,言语威胁道:“敢在背后说我坏话,回头再收拾你们。” 成蟜的一句回头再说,王绾便信了国尉缭十分。 眼神复杂地看着国尉缭,有些愧疚,有些感激。 对方一片好心,他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若是大王回来了,那么公子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赞扬与肯定。 要让大王看到公子的成果。 王绾想明白这一点,脑袋也转过弯来。 那联姻之事,确实是小事,国尉缭没有说错。 他沉声道:“公子,郑国渠的修建一切正常,被俘赵军已经分批次,将他们送往需要服劳役的地方。” “只要等他们赶到,当地服役的秦人,就能够回到家中,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王绾话音落下,缭也适时接上话茬,赞扬道:“将那些俘虏的赵人,送来秦国担当劳役,既能够解决俘虏的管理问题,也能够减轻秦人繁重的劳役。” “秦赵两国经历长平之战之后,天下各国皆对秦军又惧又怕,面对强大的秦军,他们战又战不过,降又不敢降,浪费秦军相当一部分军力。 而今,对这些赵军的处置,只是劳役,而没有生命危险,传扬到各国之后,往后的作战中,愿意归降秦国的军队,将会越来越多。” “不久的将来,秦国的人口将会迎来一个快速的增长,此消彼长之下,六国的国力,会进一步衰弱,秦军一统天下之路,也会变成平坦大道。” 王绾和缭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唱起了双簧。 “不错!” “对赵军的安排,将会对秦国未来的作战产生深远的影响。” 王绾顺着缭的话,接了一句,不出意料,没有得到成蟜的回应。 看样子,对他的表现还是有些不满意的。 想来也是,方才他不明情况,说了一些不利成蟜的话。 重点是,可能会传到大王耳朵里。 他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阵亡将士的抚恤,臣已经安排丞相府的属吏亲自出动,务必将朝廷的抚恤,全部送到家属手中。” “同时,还要求他们做好记录,顺便将当地阵亡将士的遗孤登记造册,在各郡与丞相府分别存录,等到官学筹建完成,优先从中选择适龄孩童入学。” “请公子放心,丞相府一定会负责好这件事情,届时定会派遣得力官员巡视各郡县,确保政策落到实处,确保免费入学的名额,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 王绾认真陈述,没有半分虚假与夸张。 他本也不是弄虚作假之人。 所说之事,全部出自成蟜的安排,也确实对秦国有利。 否则,在一开始,他就会冒着成蟜施加的压力,死活不执行下去。 成蟜的心思,并不在王绾的话里,全都是他知道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关注。 不管是点缭出面,还是内涵王绾,都是为了维护在王兄面前的形象。 尽管说,王兄并不是很在意,有个废物弟弟。 偌大个秦国,也养得起一个大大的废物。 但是,把王兄吩咐的事情做好,成蟜还是很在意的。 空旷的宫殿内,众人各有所思。 忙碌多日的熊颠,竟然站着闭上了眼睛,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呼隆声。 只是,成蟜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能给表叔点赞互动。 缭则是扮演一个小透明,站在旁边一句话不说。 王绾还在不停息地介绍着,阐述着,偶尔抬头看向成蟜,关注着他的表情。 不过,王绾经常偶尔。 他还是挺在意成蟜给出的反馈良好与否。 成蟜身后,有一面石刻的屏风。 一个小宦官,步伐急促,脚步平稳地走到成蟜身边。 在他耳边低语道:“公子,大王要见你,可以让他们回去了。” 小宦官扭头看了眼站在下面的三人,小心地退到了一旁。 没有再回到屏风后面。 接下来,是成蟜与大王谈事的时间。 就连三位大人都没有旁听的资格,就更别说他了。 一会儿跟着三位大人,一起离开宫殿就对了。 认清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才是在宫中生存的要义。 谨慎,小心,不好奇,不多事,有眼色,有点用。 ...... “王兄,臣弟做得还行吧?” “如果满意的话,请给五星好评;如果不满意,请继续记在账上,臣弟下次归还。” 成蟜起身丢下众人,没有一点王弟的形象可言,屁颠屁颠地跑到后面。 不多时,便传出他们兄弟间的对话。 “啊~,嬴政你不讲武德!”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中,仿佛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惨叫倒是听到了也没事。 要命的是,他们都听到了成蟜直呼大王名讳。 此乃大不敬之罪。 在今日之前,他们只是听说过,今日之后,他们也是经历过,亲身经历过,亲耳认证过了。 但是,传是不敢传出去的,他们可比不得李信,与成蟜有着过命的交情。 曾经数次,救下成蟜的性命。 他们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绝对不会像李信那样,过得轻松自在。 还能够前往军中领兵,能够在狱中有饭吃就不错了。 “快走,快走!” 缭一边拉着王绾往外走,一边出声提醒相对较远的熊颠。 熊颠也是大事不糊涂,对危机的感知也是比较强的。 在收到缭的提醒的同时,他已经快人一步,走到了王绾的前面。 他有着一套独有的明哲保身之法,政事可以参与,但必须得到大王或者太后的授权,且不参与大事。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绝不参与秦国王室的事情。 不管成蟜与大王关系是好是坏,他都是安守本分,认真做事,绝不会插手不该参与的事情。 又经历了熊启那档子事,熊颠就更加谨慎了。 看着疾步匆匆的熊颠,缭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还是王绾出言提醒: “国尉大人,怎么不走了?快走啊!” 缭恍惚应声道:“走,走走,在下倒是没想到,昌文君反应的如此之快,倒是比我们还要快上许多。” 王绾淡淡笑道:“以公子的手段,能够把熊启送进牢里,却唯独留着熊颠,你说这是为什么?” “在国尉大人来到秦国之前,坊间传闻,公子把昌平君打得下不了床榻,对昌文君则是态度截然相反。” 王绾卖了个关子,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屏风,耳边的声音逐渐不清晰了。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据说昌文君,在公子创建的三间店铺有分红可领。” “那三间店铺,且不说日进斗金,赚取的财富不计其数,单单说能够参与分红的人,到目前为止,不超过三个人。” 说到这里,王绾住了口,不再继续往下。 他成功吊起了国尉缭的好奇心,两个人并肩走出宫殿,缓缓朝着僻静的角落走去。 缭沉声道:“另外两人莫非是大王与公子?” “恭喜国尉大人,说对了。” 许是躲过了成蟜的报复为难,王绾还有闲心与缭开玩笑,说道:“遗憾的是,本相没有好彩头交给国尉大人。” “丞相真是会说笑。” 缭呵呵一笑,回应王绾的玩笑话。 他的内心并没有听到隐秘之事的兴奋与喜悦,反而是多出来几分凝重与谨慎。 越是关系复杂,盘根错节的地方,就越是不能知道的太多。 最好的状态,就是做好国尉府的事情,不参与任何不该参与的事情,不打听一切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 即便是传闻,也不行。 知道的越多,是非就越多,是非越多,无形中的危险也就越多。 尽管如此,缭还是没让王绾的分享掉在地上,接过话茬道: “我只听说过昌文君在公子的店铺做事,还以为单纯是昌文君与公子叔侄情深,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水。” “多谢丞相大人为在下解惑,指点迷津,这秦国第三显贵看来就是咱们这位昌文君了。” “前些时日,在下刚刚得罪了昌平君,也幸亏没有得罪昌文君,要不然在秦国,怕是要再无立足之地。” “非也,非也!” 王绾摇头晃脑。 他并不认同缭说的话。 王绾对秦国的了解更深刻一些,也知道缭初来乍到,知道的不多,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不去得罪昌文君,并不用王绾提醒。 缭本就还算谨慎,此前戏耍昌平君,也是借助了成蟜的势,而非一个人凑上去招惹对方。 “王权旁落,早就是昔日往事,那时昌文君没能够成为秦国第三贵,今后他就更加不可能成为秦国第三贵。” 王绾不慌不忙地提着衣角,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沿着青石砌成的台阶,缓缓向下,一边与国尉缭小声交流着:“从今往后,秦国只有两贵,大王是第一贵,公子是第二贵,其他的人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 “想要再出现如同穰侯、吕不韦这样的人物,显然不太可能。” “至少,大王和公子在一天,秦国就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人,丞相也好,封君也罢,以后的秦国,他们都只是听命办事的臣子,谁也越不过公子这座高山,更别说想去做大王的主意...” 王绾忽然停下,不再继续往下说,心怀戒备地四下张望,并没有在周围看到多余的人。 小宦官停在身后的台阶上,守在殿外。 昌文君熊颠,一个人落步均匀地走在前面,与两个人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王绾声音再次压低,探问道:“公子要给王齕追封河阳侯,国尉大人觉得,大王是否会同意此事?” “公子手中拿着王玺,他的话就如同大王诏令,王诏颁发出去,岂有更改的道理?”缭侧目看向身后的宫殿,若有所思地将目光定格在那里,“大王同不同意,诏令颁发出去,王齕都是追封的河阳侯,一个空头侯爵,凝聚大秦军心,我想大王定然会同意公子的建议。” “此次河阳战败,对秦国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可也对秦军士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让天下各国看到秦军可以被打败的事实,而蠢蠢欲动。” “值得庆幸的是,六国足够窝囊,就算是知道秦军可以被战胜,也没有胆子再组织一场针对秦国的大战。” “不过....” 缭抬手摸向下巴处浓密的胡须,两根手指一边捻着胡须,把它们搓成一小股,拧在一起,又换个方向把它们搓开;一边慢慢拿出藏在心中的疑惑:“公子身份超然,至今没有封爵,之前的长安君也就此作罢,难道大王不打算为公子封爵了吗?” “公子是有功劳的,尽管没有与赵军在正面厮杀,可拿下赵军数万俘虏,公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倒也算是军功。”王绾迈下最后一级台阶, 将提着的衣摆放下,轻轻地拍平衣服上的褶皱,随口说道:“在秦国立有军功,则可以封侯;而公子出身王室,为大王唯一的王弟,显赫身份,则可以封君。” “要老夫说,封君也好,封侯也罢,就算是不封一户一邑,公子依旧是公子,单凭秦国王弟的身份,这天下间哪国王室不得给他三分薄面,礼遇有加?” 王绾呵呵笑道:“所以说,国尉大人,我们这位公子一定会封爵的,只是他不需要封爵,但大王一定会给,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恩宠,而不是坊间流传的传闻。” “爵位只是更方便公子将来行事,除此之外,对公子来说,并没有更多的作用。” 缭回望宫殿,目光深处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我倒是希望公子封侯。” “哈哈哈,国尉府的琐事,还等着国尉大人处理呢,公子封爵一事,轮不到我们操心。”王婉驻足回头,顺着缭的视线看去。 宫殿还是那座宫殿,端正大气,磅礴宏伟。 他们只知道大王与公子在里面,却都不可能知道两个人有说什么。 “国尉大人,该走了。”王绾看了一小会儿,便继续转身向前走去。 ...... 啪! “嬴成蟜,你僭越了!” 嬴政一巴掌削在好弟弟后脑勺上,火辣辣的感觉仿佛有人在撕开他的头皮。 成蟜立刻停住大吼大叫,像是一下子被大水扑灭的篝火,呲牙咧嘴,就是不敢再继续叫嚣。 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狰狞扭曲的五官逐渐恢复正常,他右手捂紧后脑勺,委屈巴巴地看向王兄,哼哧一声,跟个受尽欺负的大媳妇一般:“王兄,你下手太重了,臣弟小脑都被你扇飞出去了。” “小脑?”嬴政疑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握握拳头,指腹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温热。 似乎,好像,确实下手有点重了。 “对,小脑!” 成蟜揉着脑皮,王兄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甚至都有些怀疑,王兄对他下手的力道,取决于他的承受能力。 年龄越大,承受力越强,王兄出手也就越狠。 不然,实在是没法解释,为什么这次挨打,要比半年前挨的打还疼。 作为记吃不记打的王室纨绔,成蟜把手伸到王兄面前,明目张胆地勒索道:“王兄还有点良心,就拿出十万金来,安抚一下臣弟受到的伤害,同时修补一下你我之前,险些被一巴掌拍散的塑料兄弟情。” 嬴政脸色骤然一变。 此前,看着好弟弟狰狞痛苦的表情,还有些自责是自己下手有些重了,心中反而起了一丝为数不多的愧疚。 现在,他只恨刚刚出手太轻,没有给成蟜好好长长记性。 思虑间,嬴政张开巴掌,高高地往上抬了一下,让宽松的袖子落下。 “做咩啊?” 成蟜原地弹跳,后退数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提防道:“我可是你唯一的欧豆豆,你要打死我吗?” “唯?一?” 成蟜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与李斯悄悄做的那件事,被王兄发现了?他瞬间没了底气,但仍旧气势不减,硬着头皮威胁道:“血浓于水,你要是再打我,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水浓于血!” “平日里,是寡人政事太忙,少了对你的管教,让你忘记了自己大秦王弟的身份。” 嬴政双手翻过来手背,看着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地吹掉挂在指缝的线头,完全不把成蟜的小孩子把戏放在眼里,平淡道:“丞相一职位高权重,政事繁忙,王绾年事已高,怕是有心无力,将来恐误了国事,寡人有意让他辞去丞相之职,担任扶苏的老师,你觉得如何?” 见王兄转移了话题,成蟜也慢慢放松下来,只要不挨打什么都好吃。 他疑惑道:“王绾做扶苏的老师,那韩非呢?” “成蟜,你该封爵了。”嬴政淡道。 成蟜立在原地,越来越懵逼,不懂王兄在说什么。 一会儿要打他,又不打了。 一会儿问他谁做扶苏的老师,还没有个定论,就又论及对他封爵的事情。 成蟜壮着胆子,小心开口:“王兄,你没事吧?臣弟怎么听着,像是遗言?” 看出嬴政将要动怒,成蟜连忙用话堵住王兄的嘴,稍显蹩脚地解释道:“臣弟知道王兄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你这没头没脑,突然冒出来的话,确实吓了臣弟一套。” “王兄你是知道的,臣弟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你,心中自然是十分担心你的,方才的胡言乱语,只是因为太过于担心,下意识说出的关切之语。” 第456章 寡人累了,不想打你 “寡人累了,不想打你。” 嬴政抬手扶着额头,摇头叹息道:“韩非也可以担任扶苏的老师,身为秦国公子,他的老师不可能只有一人。” “至于封爵,也是为了让你将来,方便在六国行走;尽管你是寡人王弟,行走于六国畅通无阻,但身上没有封爵,手中没有权势,做起事来名不正言不顺,难免会被人钻了孔子。” “扶苏的武艺,可是要请蒙恬教习?” 成蟜刻意回避封爵问题,问起小扶苏择师一事。 去过韩国,不代表他希望到六国搞事情。 相比较之下,他更喜欢待在咸阳,吃了睡,睡了吃。 有事逛知笙楼,没事就找点乐子,让王兄头疼一下。 过上几年,他再把扶苏变成跟屁虫,绑在屁股后面,走到哪里遛到哪里。 这样的日子,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封爵,掌权。 成蟜才不需要。 尽管王兄绕了一个大圈子,仍旧改变不了其本心,是想让成蟜这个咸鱼翻身。 有了爵位之后,王兄用他的时候,就更加顺手。 “成蟜,代寡人前往寿春看望一下楚王,带上本王的问候;” “成蟜,邯郸已破,你代替寡人亲自跑一趟,接过赵王的纳降书;” “成蟜,寡人要去一趟齐国,泰山封禅,沧海问政,你留在咸阳做个监国....寡人有疾,今日政事由你代劳...寡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明日政事你依旧代劳.....” 成蟜用力甩着脑袋,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拒绝,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咸鱼翻个身,还是咸鱼。 而王兄这是打算他立起来,试图让咸鱼变活鱼,不能接受。 嬴政看着小动作不断,独自摇头抗拒的成蟜,五官挤在一起,实在是想不明白。 作为大秦君主,他雄图伟略,志在天下,怎么就有个这么扯犊子的王弟? 嬴政的叹息,已经发不出声音来,无奈道:“李信,蒙恬,王贲都可以做扶苏的武艺教习,甚至是王翦也行。” “但是!”嬴政目光灼灼地盯着草包弟弟,头痛道:“扶苏还小,当下要紧的事情,是为你封爵,你若是没有意见的话,寡人今日便下诏封爵,顺便将王齕的河阳侯,一并追封下去。” “等等,臣弟有意见,有很大的意见!” 成蟜几步来到王兄面前,有些撒娇地拉住嬴政的衣袖,支支吾吾道:“王兄,你看能不能不封爵,就让我做个商贾,这不是挺好的吗?” “王兄可以放心,臣弟绝不会给你拖后腿,经商所得,除了平日里必要的开支外,其他全部送入王兄的内帑,用来应对国家的紧急需要。” 看得出来,成蟜十分抗拒封爵,连往日里最看重的财富,都全部交了出出来,近乎是哀求的姿态,差点让嬴政动容。 “你若是说分文没有,寡人还能将你敲骨吸髓不成?” 嬴政果断拒绝。 成蟜交出全部的经商所得,无非是两种结果。 一种是成蟜身无分文,没日没夜地跟在嬴政屁股后面,追要开销。 一种是交着交着,中途断掉,嬴政追问几次,被成蟜搪塞拖延过去,到头来,今日约定就不作数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让成蟜交出经商所得。 嬴政想得清楚,只要秦国有需要,他随时可以向成蟜要,既然如此,又何必上了成蟜的圈套,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今日封爵一事,他是一定要确定下来的。 “你可以挑选封地,封号,可以提出食邑,唯独不能拒绝封爵。” 成蟜愁眉苦脸道:“王兄,这个爵位,非封不可吗?” “非封不可!”嬴政语气肯定,不容置疑道:“你代表的是秦国脸面,怎能无爵?” “任何事情,寡人都能够由着你来,唯独封爵一事,你必须接受。” 成蟜思虑片刻,兴致缺缺道:“那就给臣弟一个猴子...侯爵吧!” 抬头对上王兄狐疑的目光,其中还夹带着几分恨他不成器的无奈。 成蟜可以发誓。 他真的不是想要一个猴子。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误会,而是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个爵位。 思虑是假装的,开口是没有过脑子的,语速太快,才导致了这样美丽的误会,并没有别的原因。 嬴政的目光全部落在成蟜身上,想要听他给出一个解释。 不知何时,后者已经换上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清澈的双眸中没有夹杂一丝一毫的杂质,纯粹且无辜。 成蟜有些心虚地转动眼珠子,避开接触王兄的视线,看着一旁安静的柱子,才让他生出浓郁的安全感。 “臣弟以为,理应撤去封君,保留侯爵。” “此话怎讲?”嬴政饶有兴致道。 隐约之间,他能够想到成蟜这么说的原因。 但,还是想要听到成蟜亲口说出去,以验证他内心的想法。 成蟜小心翼翼地挪回目光,和王兄的视线在空中短暂接触后,他将目光向下移动三寸。 这样一来,既能看到王兄的情绪,又能够避开王兄带给他的压力,方便他心无顾虑地说出想说的话。 至于,王兄的情绪能不能观察到,成蟜是一点都不担心。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是王兄面对他人才会有的状态。 面对好弟弟的时候,成蟜从来不会有任何掩饰,除非憋着坏屁,准备坑人。 成蟜心知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对秦国未来有利的。 而是否采纳,是否符合今日秦国,还需要嬴政的判断。 所以,成蟜的底气并不是很足,声音略微压低:“封君权力太大,既有食邑又有封地,他们的封地是国中之国,他们在自己的封地里,就是一国之君。” “秦王的诏令,在他们的封地里,未必能有他们的话管用;如此一来,这些封君还是不是秦国的封君,还是不是秦王之臣,封地的百姓,还是不是秦王之子民?” “故而,臣弟以为要撤销封君,保留侯爵即可。” “但是,考虑到秦国已有封君数量庞大,想要撤去他们的封君,改为侯爵,甚至是撤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从而勾结他国,做出对秦国不利之事。” “为此,臣弟愿意带头,此生绝不封君,不领一寸土地,不加一户食邑。” 听着成蟜的话,嬴政陷入沉思之中。 而成蟜还在继续说着:“清除秦国境内的所有封君,将他们的土地百姓,全部收归朝廷,也算是在增强秦国国力,加强王权在秦国的绝对权威,能够使得王兄诏令,在下发到每一个秦人手里,而不是在封君手里断掉,传达不下去。” “臣弟身为王兄胞弟,理应协助王兄做出此事,在统一大战开启之前,让秦国上下只有一个声音,扫除所有可能的障碍,杜绝一切隐患。” 说到这里,成蟜突然变得狡诈起来,一边狡黠的笑着,一边神神秘秘地问道:“王兄不妨猜猜看,臣弟从那些楚系手中,得到了多少财物。” 瞧着成蟜那得意洋洋的劲,嬴政闭着眼都知道,他这一次大有收获。 心中觉得成蟜如此做派,显得幼稚可笑。 但,嬴政还是淡笑着配合道:“十万金?” “不不不!” 成蟜伸出食指,放在嬴政眼前晃了晃,否掉他的猜测,让他继续猜:“王兄说少了。” “二十万?” 这一次,就连嬴政都有些动容了。 二十万金,足够影响秦国国运,使得秦国国力在短时间内,再一次大幅度提升。 成蟜摇头否定,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忘形,伸出三根手指,显摆道:“三十万金,整整三十万金,等于大秦一夜之间,多出来一个国库。” “有了这三十万金,王兄是发展军队,打造天下无双的重装骑兵,还是暂停战事,发展秦国内部生产,为百姓提供更好的生活,都可以。” “甚至,能够同时进行。” 嬴政看着逐渐飘飘然的成蟜,心里震撼不已。 他知道那些贵族有钱,却也没想到会这么有钱。 秦王坐拥秦国,国库也才三十万金,而他们这些楚系贵族,只不过领了几块封地,也能有如此庞大的财力。 属实有些超乎想象。 嬴政知道成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 但,一时之间仍旧难以相信,嬴政重复问道:“三十万?” “你确定是三十万金?不是十万,二十万?” “王兄肤浅了吧!” 成蟜像是掌握了什么了解的秘密,得瑟起来:“三十万金,还不包括他们库存的粮食、布帛和珍宝,若是全部加起来,怕是还要翻上一倍。” 成蟜悄然移开视线。 翻倍。 那是不可能的,他采用夸张的说法,就只是单纯为了让王兄能够狠下心来,干掉...也不对,是收回那些贵族的财富。 他们并没有什么功劳,对秦国没有做出任何贡献。 甚至还在背后搞小动作,出卖过秦国的利益。 这些人不配享受秦国的财富。 根据出身,秦国给他们一块良田,留下一笔足够生存的补贴就足够了。 多余的财富,全部都是来自秦国百姓。 这些财富,即便是不能归还到百姓手中。 也要用在国事上。 成蟜绝不允许,大量的财富落在贵族手中。 现在看,对秦国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往久远了看,这些人的后代都有可能成为趴在秦国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尽管只是一个可能,成蟜还是要慎重以待。 免得到时候尾大不掉,还不如就在根源处做好切割。 成蟜夸大其词一番后,继续蛊惑怂恿道:“王兄可曾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成蟜都不用抬头看,也知道王兄肯定没有听过。 这句话的出现,按照正常的历史进度,还要在近千年后,由李二凤说出来。 但是,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根本不需要成蟜明说。 嬴政没听说过,却也能完全听得懂:“不曾听过,仔细想来,却也有几分道理,木舟于水面行驶,也会在水面倾覆。” “你是在说,寡人这个秦王,便是河面行驶的木舟,秦国的百姓便是载舟的大河?” “王兄聪慧!” 成蟜难得显摆一次,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好好地过了把嘴瘾。 能够当面点评横扫六合的秦皇,说出去,都会被别人当作是吹牛皮。 事实上,他这个牛皮是真的。 “贵族才有几个人?却要天下的无数百姓供养,他们不给国家出力,不为百姓谋福,却占据天下最好的资源,享受最优质的特权。” 成蟜伸出手指,在鼻尖下来回摩擦着,思索着贵族有哪些实质性的坏处。 “王兄是秦国的主宰,是秦国子民的大王,若是放任那些贵族,对秦人盘剥索取,将来有一日,超过百姓承受的极限;等到百姓饿死冻死的时候,他们就会拿起木棍,拿起锄头,一呼百应,来推翻他们曾经浴血奋战守护的秦国。” “到了那时,盘剥百姓的那些遭天杀的蛀虫,承担后果的却是王兄与整个大秦的子民。” “若是出动秦军,平定动乱,那些人曾经都是王兄治下,最忠诚的子民,又如何能够下得了手?” 成蟜视线悄悄地移动到嬴政脸上,别说是忠诚的子民,就算是忠诚的士卒,以及文武百官,只要威胁到王兄的统治,损害了秦国的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 包括成蟜,也是一样。 他始终知道,在王兄的眼里秦国才是第一位的。 兄弟亲情,对王兄来说是重要的温暖,却不是雄图大业的道路上所不可或缺的。 成蟜也从来没想到,让王兄成为完完全全的兄弟脑,他知道秦兄的雄图伟业要比他重要得多。 兄弟二人,待在一起,能够让王兄感受到亲情,而不是彻底沦为孤家寡人,便足够了。 这就是成蟜对自身的定位。 话说回来,他也不会去做,妨碍王兄大业,有损秦国的事情。 所以,成蟜也见不到兄弟相残的那一天。 成蟜小小的吹捧一下,就是为了给王兄戴个高帽,有用没用先戴上,这样能够方便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发现王兄的神情,没有明显的变化。 这说明,对方并不介意在成蟜的口中,做一个仁慈的君主。 成蟜吃了颗定心丸,继续往下说:“不如,趁着这些蛀虫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就将他们彻底根除。” “要知道,老秦人世代居住在秦国,他们的心中有王兄,就算是那些蛀虫,打着王兄的名头,横征暴敛,秦人也会出于对王兄的拥戴,以及对秦国的热爱,而忍受极大的压力。” “可若是将来,大秦一统天下,那六国的百姓,初为秦人,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若是再让那些贵族剥削一下,怕是刚刚统一不久的天下,就要再次乱起来。” “到那个时候,秦军就只能四处奔波,镇压动乱,从而空耗国力,军力,使得华夏周边的敌人成长起来,成为大秦的劲敌。” “臣弟觉得,王兄定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始终不愿意接受封爵,就是不想开这个坏口子。然后,再找由头,将那些贵族全部处理掉,让他们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财富土地和人口。” “我作为秦国身份地位,仅次于王兄的人,我若是都没有封爵,到时候处理起那些贵族来,甚至都不用找借口,个个名正言顺。” “你是寡人的胞弟,必须有爵在身,这是国家根本所在。” 嬴政插话道:“不过,食邑与封地可以取消。” “不是,王兄!” 成蟜满眼不可置信,他在这里煽情半天,就是为了打动王兄,让其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不说对自己多好吧。 至少,不要坑了自己才对。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兄会对他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本以为会有一场拉扯,结果王兄直接交了底,也卡死了成蟜接下来的发挥。 他垂头丧气道:“王兄,你难道不意思一下吗?封爵是你要封的,臣弟不要,你硬塞给我,现在又给个空头爵位,一点好处没有,这会不会太落了秦王的脸面。” “不会!” 嬴政眸光锐利,停留在成蟜身上,洞察一切道:“寡人自会下令封你食邑,只是那些食邑最后都会送到宫中,放在寡人的内库。” “你花钱大手大脚,不懂节制,寡人身为王兄,有责任替你保管食邑供奉。” “好好好!” 成蟜不由得伸出大拇指,他不赞同又能怎样。 谁能想到,堂堂秦王,私底下是个耍赖的泼皮。 只能,口是心非地高呼谢意。 成蟜双手叠在一起,双手软塌塌的,仿佛失去了手骨,只剩下外面一层肉皮拽皮,下一秒就会坠落在地上的危险,他声音弱弱道:“臣弟拜谢王兄厚恩,定然会铭记于心,不辜负王兄的期待与栽培。” “起来吧,寡人心领了。” 嬴政嘴角微微上扬,他伸出手勾动指尖。 成蟜的所有想法,都在他的洞察之下,无所遁形。 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嬴政或许想不到。 但是,他可以打断成蟜,不给他说出想法的机会。 如此一来,再稀奇古怪,一直留存在脑海中,也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倒不是他不再配合成蟜。 而是,成蟜这些天给他惹出来的事情,有点多。 各种不错的想法和政策都颁布了下去,可后续要如何,成蟜是一点不管。 这些事,到头来都是要落在嬴政头上的。 基于此,他才会直截了当地打断成蟜思路。 不就是收回那些贵族的土地、财富还有人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嬴政不想在看到成蟜整花活儿了。 到时候,他直接一道王诏下去,给成蟜封爵,也给那些贵族夺爵。 秦王的亲弟弟,才封了个侯爵,没有任何封地。 尔等,别太僭越了! 若是不同意,想要反抗,那就让王翦去吧。 突然,多出来数十万金,他还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花才对得起成蟜用心搜刮... 嬴政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手,放弃了摸鼻尖的打算。 受到成蟜的影响,他也开始使用这种不合时宜的词汇了。 明明是罚金,却下意识用成了搜刮。 他目光冰冷地盯向成蟜,后者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堆笑道:“王兄这是怎么了,臣弟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只要王兄提要求,臣弟一定按照王兄的要求,做出一百二十分的改变。” “没必要!” 嬴政抬手止住打开话匣子的成蟜,让他继续说下去,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愿意听成蟜说话是一回事,国家大事是另一回事。 不能为了听成蟜说废话,而耽误了正事。 他略显无情地打断,让成蟜可能有些不适。 然而,嬴政接下来的话,才是真的让成蟜不适。 “扶苏刚满周岁,即便是跟着王绾求学,也需要有人陪在一旁,寡人希望你这个做叔叔的能够做个伴读,抱着扶苏前去听课。” 做什么! 这是做什么! 好似这老师,不是给扶苏请的一样。 一个周岁的娃娃,他能学个屁啊! 成蟜瞬间戴上一张痛苦面具,内心无数次呐喊着,质问着,无能狂怒地嘶吼着。 “王兄,你这是公报私仇,哪里是给扶苏找老师,分明是在强迫臣弟补全曾经的功课!” “噢?你看出来了。” 嬴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成蟜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他直接开诚布公,不再做任何的掩饰:“这功课,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扶苏是大秦的王长子,他的课业绝对不能落下。” “你身为叔叔,可以不关心扶苏的课业,总要关心一下他的安危。” 听着嬴政有些威胁的语气,成蟜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扶苏太小,上课肯定是需要有人照顾的。 他作为叔叔,要是逃课,把扶苏一个人落下,肯定于心不忍。 若是带着扶苏一起逃课,倒也不是不可以。 第457章 去把扶苏抱来 功课? 什么功课? 周岁就做功课,做个毛线做! 别说认识那优美的各种文字,就算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分辨不出来。 成蟜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吐槽着,他有种王兄坑起兄弟来,不管他死活的赶脚 想得通透,藏住小心,反过来威胁道:“王兄,你儿子还没有周岁,你就利用他来对付臣弟,你这是一次坑两个人,就不怕将来我带着扶苏坑回来啊!” “若是坑到寡人,算你二人有出息!”嬴政浑不在意成蟜的威胁,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轻拍落宽大的袖袍,左手按住腰间的鹿卢剑,向下压了压,找了舒适的位置,讲手掌搭在上面,道:“寡人将扶苏交给你,秦国的未来,也交给你了。” 成蟜想起王兄窜稀,甩黄金汁的旧事。 正在心底嘲笑王兄的狂妄。 抿起的嘴唇骤然放松下来,整个脸都垮啦。 “秦国的未来?这也太重了吧?” 成蟜一时之间,分不清王兄说的秦国未来,是指代他,还是指代扶苏。 教好了,是扶苏,教不好,就是他? 成蟜不敢确定,按照法理来说,秦国的未来肯定是在秦王的子嗣。 然而,根据他对王兄的了解,后者将未来交到稚子手中的可能,微乎其微。 更何况,还是个连自己叫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婴儿。 可,成蟜真的担不起秦国未来。 “知道担子重,就多给为兄帮忙,而不是添乱。” 嬴政右手拖着宽大的袖子,随手挥出,一股清凉的旋风,扑在成蟜脸上,将他从思索中拉出来。 “王兄!” 成蟜忽然喊住嬴政,看着回头的王兄,他乱糟糟的脑子,不受控制,脱口而出道:“你是说真的吗?” “寡人一言九鼎!” 嬴政留下一句十分肯定的话,继续转身往外走去。 成蟜跟在他的后面,绕过遮挡视线的屏风。 吱呀~ 殿门打开,一道刺眼的橘黄色光线照了进来。 成蟜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额头上。 看着走向光里的背影,他情不自禁地呢喃道:“王兄,不追求长生了,还是说,正值青春年少,还没有想起来要追求长生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兆头。” 正常的历史轨道中,秦始皇就是坚信世间有长生不老药,相信自己能够得到长生,所以才迟迟不定下帝国继承人。 毕竟,他都即将长生了,肯定不会挑选一个继承人。 而这,也直接导致帝国的传承出现了问题,造成了秦二世而亡的历史遗憾。 这一次,成蟜听得清清楚楚,秦国的未来,交给了他。 往好了想,不再是孤家寡人的王兄,放弃了不少偏执的念头。 也少了许多的疑心。 早早定下来帝国的继承人。 不对,是预备继承人。 王兄将来一定还会有新的子嗣,扶苏也就是胜在出生早,得了个王长子的身份。 将来若是能力不及后面的弟弟们,王兄定然会更换继承人的。 虽说,自古以来嫡长子继承制有利于国家的稳定与传承。 但自古以来,也没有人能够功高三皇五帝啊! 嫡长子继承制,在王兄那里定然是行不通,不出意料的话,能力才是王兄看重的点。 “唉!” “为了你们父子二人,我真是操碎了心。” 成蟜忽地往后退去,靠着一旁的柱子,慢慢地滑到地面上,双腿张开,伸得笔直,手臂交叉叠放在胸前,上半身弯曲折叠靠在柱子上,发出一阵阵叹息:“既要替王兄你看好秦国,提前扫除一批蛀虫,又要小心观察,时时留神,不让你走上歧途,以免晚年后悔;” “又要带着你的儿子,求学练武,别人都是超级奶爸,到了我这里,就成了超级奶叔。” “这将来,你们父子二人发生争吵,政见不合的时候,我可就成为乐子人了。” “投你一票吧,对不起我大侄子,不投你一票吧,怕你背后偷袭。” 成蟜胸前起伏,重重叹道:“难!难!难!” “公子,大王吩咐您去接待六国使臣。” 殿门从外面打开,小太监站在门口,双手贴着腹部,上半身用力向下,极尽恭敬道。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碰撞在宫殿的四面墙壁上,又钻进他的耳朵里。 小太监用力支起耳朵,直到自己的声音完全消散,仍旧丝毫听不到其他。 传话的小太监一番挣扎后,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向殿内。 成蟜躺在地上,失去光彩的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头顶的房梁,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巨大的横梁上。 传话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迈过门槛,踩着小碎步,绷紧脚背,尽量减少自己行走发出的响动。 他停在成蟜身前两三米的位置,双手扶着地面跪了下去,声音从埋低的脑袋下面传出:“公子,六国凭吊太后的使者到了,大王吩咐公子前去接待。” “不想去。”成蟜缓缓转过头,挎着张脸道。 小太监脑袋一片空白,他就是个传话,自然是不敢将成蟜的回应,转告大王。 同样的,他也不敢催促成蟜。 尽管知道成蟜脸色不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一想到事后可能面临的惩戒和处罚,心底深处的恐慌便会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六国使臣到了咸阳,若是平常事,我秦国随便一个官员,便能前去接待。” “但,此次他们前来是为了吊唁太后她老人家,咱们秦国上下能够代替大王接待他们的,就只有公子了。”小太监穷尽脑汁地劝说,不敢就这么起身离开。 “你说错了,秦国能够代替王兄接待使臣的,不止我一个。” 成蟜腹部肌肉用力收紧,使劲挺着上半身,试了几次都没有坐起来。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摆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有些僵硬的脖颈,身子翻过去一半:“过来拉我一把。” 小太监上前拉住,被脖子绊住,没能翻身成功的成蟜。 “还有个人,比我更适合代表王兄。” 成蟜用力拉着小太监站了起来,他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道:“你去把扶苏公子给我抱来,他比我更加适合接待六国使臣。” 第458章 让扶苏去接见六国使者 “公子,扶苏小公子这个时候正在后宫休息。” 小太监刚刚松开成蟜的手,习惯性地往后退去,听到成蟜的话,他向后迈出的脚,瞬间顿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踩实在地面上,口水不受控制地咽下,声音止不住颤抖:“公子,扶苏小公子太小了,不适合带出宫去。” 成蟜需要帮手,他可以使出浑身解数找来。 但是,要公子扶苏,他抱不来。 整个秦国,怕是除了大王,没有人敢把扶苏抱过来交给成蟜,让他带着出宫。 还是去接见六国使臣。 啪! 小太监的帽子被成蟜拍歪。 “公子,小人真的不能把扶苏公子抱来。” 小太监帽子也不扶,用一只眼睛看着地面,后退两步,本就躬的身子一下子压了下去,打算跪在地上。 “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 成蟜拉住对方,话还没说完,便改了主意,他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太监,打发对方走开:“你去回禀王兄,就说我愿意接待六国使者,顺便告诉他,我带着扶苏一起去,也让六国使者,见一见我大秦的王长子。” “公子,” “公子!” 小太监反应过来的时候,成蟜已经走到殿门口,他追着跑了出去,已经看不到成蟜的身影。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成蟜去抱公子扶苏,他一个小太监就算是追上了也拦不住人。 当即,便想到按照成蟜的吩咐去做。 通知大王,只有大王才能够拦得住成蟜。 小太监一路上不敢停歇,终于在华阳太后的灵殿门口,看到了嬴政的背影。 他不敢高声大喊,只能一边拼命地挥动双手,希冀引起其他的宦官注意,提醒大王稍待片刻,一边继续往前跑,要在大王进入灵殿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一名守在灵殿门口的宦官,看到了这边的异常,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犹犹豫豫一会儿看向远处,一会儿将目光垂下,落在脚尖。 嬴政刚好从他身旁走过,正是这不寻常的举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嬴政收回触及到灵殿大门的双手,扭头朝着宦官对面的方向看去,抬起了的脚缓缓落下,他后撤半步,侧身等着小太监跑到近前。 而在他身边的其他宦官,全都默契地低下头颅,合上眼睛,关闭耳朵。 在这宫里,不听不看不说,才是安全的。 “王上,公子要抱着扶苏公子,一同去接待六国使者。” 声音落下的同时,小太监双腿一软,顺势跪在赢政面前。 一边等待大王的指示,一边偷偷放松略有劳累的双腿。 “寡人知道了,退下!” 嬴政转身迈进灵殿,宽大的袖子抽打在小太监的脸上。 只是随着大王的转身,甩动而已,不痛不痒,没有什么力道。 但是,一股清风,却抽醒了小太监,抽走了他全身的疲倦,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诺!” 小太监双手撑起身子,慢慢往后退去。 这时,守在门口的宦官,已主动将灵殿的大门拉上。 ...... “公子,你怎么把小公子给带回府里来了。” “府中的条件不比宫里,怕是很难照料好小公子,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小公子,王上怪罪下来,公子和大王之间的手足之情,怕是要受到影响的。” “嘘…别吵到我的小宝贝儿” 成蟜低头扒开怀里的包裹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小扶苏。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幼崽扶苏,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蛋。 说话间,成蟜已经越过等待在门前的韩老宦,朝府邸深处走去:“让你找的奶娘,找好了吗?” “找了五六个,都是奶水足的。”韩老宦紧跟在身旁,只落后了三两步,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老奴现在就让她们过来喂小公子。” “等等,扶苏是带着任务来的,你立刻去驿馆请六国使臣过府,本公子为他们设宴洗尘接风。”成蟜抱着小扶苏,高高兴兴走向府邸深处。 韩老宦看着远去的成蟜,仍旧觉得不妥。 大王不在咸阳,就这么把扶苏抱回家中,若是出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然而,成蟜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他就是再劝说,也没有用。 韩老宦只得无奈转身,院子里空留下几声轻叹。 数个时辰后, 六国使臣,先后来到成蟜的住处。 与他们同行而来的,还有各国的宗室女。 那些人守着王绾的府邸,什么都没有得到。 忽然,听闻成蟜传呼母国的使者,便主动跟了过来。 而今的天下,并没有未婚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 这些六国宗室女,既然是带着王室的使命前来,自然是想要用尽一切手段,拿下成蟜这个护国神器。 从而与秦国联姻,为母国争取足够多的利益。 当所有人,在前厅等候,暗暗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时。 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成蟜抱着睡了半天,已然苏醒的小扶苏,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五个身穿曲裾的妇人。 “各位,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成蟜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主座坐下,身后的妇人排队走到一旁站好。 “承蒙公子惦念,外臣一切安好。” 韩国使者很久没有这么骄傲过,他眼神轻蔑地扫过其他几国使者。 在他看来,成蟜所说的好久不见,就是和韩国使团说的。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成蟜去过韩国,并且还接触了不少官员。 而今,六国使臣都在,韩国使者便动了狐假虎威的心思,想要借成蟜的势,来抬高韩国的地位。 韩国使者收起一身的骄傲,笑容可掬地走到成蟜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故意降提高声音:“这是张相托外臣带给公子的信函。” 果不其然,韩国使者的这一番操作,给其他人都带去了巨大的压力。 无论是来吊唁的使者,还是前来联姻的宗室女,看向韩国使者的眼神,没有一个是善意的。 韩国使者与成蟜如此亲近,岂不是意味着他们都没有机会了? 成蟜的目光落在信函上,他歪着脑袋,挠着后脑勺问道:“本公子在韩国的时候,没听说张平有女儿,难不成,他想把随便认了个族中女子,就想嫁给我?” “哈哈哈,能够与公子身份匹配的,最差也要是六国王室女,张平他不过是韩相,也想高攀公子?” “还是说,韩使并不是韩王的使者,而是韩相的使者。” 不出意外,成蟜的话让众人以为,韩使想要凑近乎,遭到了冷落。 嘲讽调侃,不绝于耳。 在场的所有韩人,一个个羞红了脸。 韩使同样耳根子红彤彤的,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羞辱。 “张相信中所提之事,外臣无从得知,只能由公子亲自查看。” 他双手举着信函,小心翼翼地放到成蟜手边,抬起头目光恰好与小扶苏视线相撞,清澈无暇的眼睛,他却不敢多看,生怕吓到小孩子,立刻将目光看向别处,恳求道:“不知,公子能否准外臣说上句话?” 第459章 韩国已并入秦 成蟜一直低着头在看怀里的小扶苏,手指时不时点一下婴儿肥嘟嘟的小脸蛋。 小扶苏被逗得咿呀咿呀笑,成蟜也跟着一起笑。 叔侄二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韩国使者,也忽略了其他的人。 韩国使者看着成蟜这副样子,迟迟不搭理自己,便躬身后退。 “各位说错了。”韩国使者退后道:“如今的韩国没有韩王,只有韩侯。” “韩王对秦王称臣了?” “韩国附属秦国了?” “从今以后,韩秦一体?” 其他几国的使者震惊不已,纷纷发出疑问。 他们震惊之余,言语神态之间,也流露出对韩国的轻视和鄙夷。 天下诸侯,哪一家哪一姓,不是经过历代无数先祖的不懈努力,才成功打下今天的基业,累世基业才晋为王爵。 韩国就这么将韩国历代先祖艰难得到的王爵舍弃掉。 自然,就容易惹人看不起。 在他们看来,秦国不就是强了一点。 数百年来,在座的哪一国不是经历了强盛与衰弱,可也没有哪一国俯首称臣。 但凡是那些曾经俯首称臣的,都是在列国征伐中,被攻破国度,不得不投降为臣了。 而今,也早就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不绝于耳的嘲讽,让今次会见,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成蟜逗小扶苏的同时,也并没有遗落下对场中态势的关注。 韩国使者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韩王削王为侯,倒是引起了他的些许注意。 成蟜只是顿了一下逗扶苏的手指,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韩国急着跟秦国挂钩,成蟜倒是无所谓的,反正是别人有求于他,而不是他有求于人。 主动权,一直都在自己手中。 韩国使者微微转头,没有看到希冀中的一幕,成蟜一直低头逗着小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关注他一下。 他顶着其他五国的鄙夷和嘲讽,看向在场的韩人同伴,所有人都是惭愧低头。 没有一个人觉得欣喜,都没有人有站出来反驳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要独自作战了。 嘴角的肌肉,来回抖动两下,他神情不自然道:“秦国乃是当今第一强国,公子有情有义,与韩国交下深厚友谊,向秦王请来的大军,拯救韩国于危难之中。” 韩国使者越说越激动,他的情绪逐渐引爆起来,看向魏人、赵人与楚人的眼睛里,释放出熊熊的怒火:“尔等看不起韩国弱小,联合出兵,想要覆灭韩国,吞并韩地,让韩人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在韩国最无助的时候,是秦王下令相助,秦军入境驰援,才有我站在这里,与尔等同台对话;若是没有秦国,韩国早就被你们瓜分,再也没有站在这里的机会了。” “你们看不起韩国的弱小,但是韩国知恩图报,知道谁是恩人,谁是敌人,秦国救我,我便终生侍秦。” 啪啪啪! 成蟜手掌有节奏地拍打着桌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笑看着众人,口中赞赏道:“说得很好,但是场面话,就不要再说了。” “韩国是否真的俯首称臣,想必韩人要比本公子清楚得多。” “答应秦国的粮草,至今没有送入关内,本公子很难相信你的这些说辞;不如说些有用的,而不是借着秦国的虎皮,在他国面前耀武扬威。” 话音落下,成蟜脸色转而变得柔和起来,他的语气不再咄咄逼人,手指轻轻地搭在扶苏的小脸上,一边轻柔地按着,一边问道:“你说呢?大侄子。” “韩国坏透了,对不对?” “咿啊啊!” 扶苏伸手抓出成蟜的手指,就打算往嘴里面塞,成蟜手指慢慢弯曲,将扶苏握紧的双手缓缓打开:“小家伙,叔叔的手指头不好吃,等你牙长齐了,去咬你爹的,他手指头好吃。” 成蟜挣脱扶苏的抓握,把他的两只小手,塞回包裹里。 “韩使,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到成蟜的提醒,韩国使者的思绪回到场中,他想要看向成蟜,眼神又躲躲闪闪,不敢与之对视。 举起双手,朝着成蟜微微躬身。 尽管已经在努力的克制,声音仍旧有些微微颤抖:“公子,韩国上下都在用心侍奉秦国,不敢有丝毫懈怠。” “至于要送到秦国的粮草,甘罗大人......” “咳咳!” 成蟜轻咳两声,打断韩使的话,表现得漫不经心,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本公子可能是偶感风寒,你继续说。” “甘罗大人他...” 韩使还没有说两句话,就又被成蟜的咳嗽声打断。 如此一来,他不敢继续往下说,静静地等待着成蟜开口:“甘罗催促你们多次,为何始终无动于衷,韩国承诺给秦国的粮草,打算什么时候送来?” “韩安赶来秦国,拜见我王,深切恳求我王救救韩国。” “那个时候,我王可是没有任何犹豫,当场答应下来,次日便发兵助韩国。” “若非韩国如今脱离了险境,就想要爽约,背弃对秦国的承诺?” “绝无此事啊,公子,你听我解释...” 成蟜挥手制住韩使得辩解,抬头看向门外,喊道:“拿进来。” 所有人顺着成蟜的目光看去,只见六名穿着宫中服饰的宦官,两两一排,并列低头,踩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两名宦官,还抱着一个巨大的画轴。 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宦官走到正中心的位置,停了下来。 在宦官跪下行礼之前,成蟜先行开口,道:“打开!” “诺!” 随着六名宦官各自有序地排列站开,画布在他们的拖拽下,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韩侯觐见我王之际,秦国史官与画师,在一旁做了详细的记录。” 成蟜示意宦官举着画布,依次走到六国使臣面前,向他们近距离展示画中的内容:“今日,本公子就是要告诉各位两件事。” “第一,韩侯献上地图,交出国玺,名义上已经并入秦国,在座的若是有哪一国,看韩国碍眼,想要攻伐,还请将双方冲突原由书写详明,遣使送到咸阳,交由我王裁定。” “第二,韩国答应秦国的粮食,至今尚未送到,我有理由怀疑,韩国怀有二心,朝秦暮楚,背地里依附上了新的靠山。” 第460章 建议与扶苏联姻 成蟜抬手打断想要辩解的韩国使者,他话还没有说完,自然不可能让别人把话茬接过去。 成蟜抱起扶苏,双手撑着他的身子,将小扶苏立在众人面前:“依照我的意思,韩国违背与秦国的承诺,理应派遣大军前往新郑,对韩国略施惩戒。” “但是,大秦长公子扶苏,心怀仁慈,不忍见血流成河,决定再给韩国一次机会,限旬日之内,将粮食送入函谷关。” 小扶苏转动着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他哪里听得懂成蟜在说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只是,第一次以站立的视角,看到好多人,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咿呀,咿呀!” 扶苏小脸憋得通红,终于把双手从包裹里掏了出来,他伸出两只小手,在身前抓来抓去,仿佛眼前有什么他感兴趣,不得不得到的事物。 “之前甘罗催你们粮草,你们无动于衷,充耳不闻;现如今,大秦长公子当面催促,韩国一定要重视起来,不要让我大秦的将士们来回奔波,徒增疲惫。” 成蟜说起威胁韩国的话,就好比是在话家常,从他那满面春风的笑容里,只能看到成蟜的真诚与实在。 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实可靠,不骗人的。 给韩国带去了一个大大的恐吓后,成蟜也不忘给对方提供一些好处,扔一把甜枣吃。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态度明确道:“韩国要为秦国输送粮草,还请列位回到各自的国家后,别忘了提醒各位的大王,约束好国内的将士,切莫轻启战端,造成韩国动荡不安,从而影响到秦国的粮草供应。” “若是真到了那时,就算本公子一向提倡和平,爱好和平,也定要劝进王兄,发兵出关,讨要个说法回来,不能让秦国的将士们,白白饿了肚子。” 韩使显得焦躁不安,时不时抬头看向成蟜,数次想要开口辩解,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成蟜把话说完,正欲开口说话,又被成蟜冷冰冰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局促不安地退到一旁,连事先准备好的座位,也不敢落座,就那么孤单无助地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公子,我等入秦,并不是为了韩国与秦国的盟约而来,更无意插手你们两国之间的约定;华阳太后甍逝,楚国身为太后的母国,特意遣使来此吊唁,一表与秦交好之诚意,二来催促秦楚联姻之事。” 场中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后,楚国使者神态高傲地离开座位,眼神轻蔑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五国。 即便是面对成蟜,也没有过多的恭敬。 楚国与赵国一样,在与秦国的交手中落败。 但是,楚国仍有骄傲的资本。 春申君率领十万楚军北上,一路打到魏国大梁,后被秦魏联军击退,却也有至少一半的兵力回到了楚国。 不似赵国那般,全军覆没,沦为秦国俘虏,元气大伤。 此外,更是被秦军逼近邯郸,颜面扫地。 至于曾经的强齐,懦弱到打开国门,借道秦军。 赵残,齐怂,燕魏弱,韩国更是直接投。 全新的天下格局已然呈现,楚国隐隐再度成为关东六国之首。 尽管与秦国仍有一些差距,但六国之首的位置,俨然牢坐。 “楚国地大物博,带甲百万,更是有屈原、伍子胥这样的千古人物,想要与秦国联姻,倒也不算是高攀。” 成蟜刚一开口,楚国使者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成蟜的明夸暗贬,是个人都能够听得出来。 顾及到这里是秦国,他只好暂时忍下,听成蟜继续说下去。 成蟜抱着小扶苏离开座位,缓步走向楚国使者:“秦楚两国世代联姻,姻亲之国,早就是一家人。” “楚使可知,我秦国长公子的生母同样也是楚人,如是能够与楚国联姻,自然是亲上加亲。” 他抱着扶苏,来到楚使面前,当着对方的面逗得扶苏咿咿呀呀:“长公子尚未周岁,要是与楚国联姻的话,不知楚王要将哪一位刚出生的楚国公主嫁到秦国来?” “公子切莫欺人太甚!” 楚使低头看着成蟜怀中的婴童,小孩子纯洁无暇的笑容,像是一把把尖刀,精准无误地刺穿他内心的防线。 未满周岁的孩童,想要与楚国联姻。 成蟜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场的各位,哪个不知,哪个不明。 各国宗室女到秦国来,是听闻秦王要为成蟜挑选夫人,可不是为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童。 就算是扶苏的身份高贵,乃是秦国长公子。 但是,让楚国将刚出生的公主,送到秦国来,这是赤果果的羞辱。 楚使还在挣扎着,焦虑着,该如何言辞,来找补丢掉的脸面。 成蟜新一轮的羞辱,先一步到来。 “楚王若是舍不得新出生的公主,可以将还有身孕的妃子全部送来秦国,本公子愿意照顾她们,直到新生儿诞下,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女婴,与扶苏联姻,以结秦楚两家之好。” “嬴成蟜,你欺人太甚,胆敢如此折辱我王...” 楚使话到一半,成蟜一只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心平气和地劝说道:“你若是不想侍奉楚王,也可以留在秦国侍奉秦王,如此一来,楚王是否受辱,也就与你无关了。” “本使生为楚人,死为楚魂,怎会任你挑拨?”楚使拍掉成蟜的手,想要后退的身体僵在原地,不敢把成蟜得罪的太死。 尽最大的努力,忍耐着沸腾的情绪。 “说实话,扶苏乃是我大秦长公子,将来是要继承秦国大业的。” 成蟜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恐与炽热,包括那些宗室女,她们的眼睛里,也多出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有人是震惊,成蟜的口无遮拦,敢凭借一人之言,定下秦国的储君。 有人是看上扶苏的价值,或许与之联姻,要比与成蟜联姻,来得更加划算。 那些宗室女的想法,就在此列。 一个声名狼藉的公子,一个尚未周岁,有机会成为秦国下代君主的长公子。 很明显,后者的条件,更加吸引人。 成蟜将众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向楚使,逮着一个人,使劲往死里坑: “楚宫的妃子,名义上是楚王的,实际上是春申君的,这件事天下皆知,春申君的女儿嫁给我大秦长公子,属实是他高胖,若不是看在楚王的面子上,黄歇几辈子也别想将女儿嫁给我着大侄子。” 成蟜并非刻意为难出国,要怪就怪这楚使,跳得太欢。 败军之国,却过于得瑟。 天下乱不乱,秦军说了算,还轮不到他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吸引眼球。 第461章 煽风点火 “噢?此事在下早有耳闻,以为是他人诽谤造谣,未敢轻信,今日听到公子提及,莫非那春申君当真与楚王后妃有染?” 齐使率先开口,虽说齐王有叮嘱过,不要与他国起争执冲突。 吊唁完华阳太后,向秦王表达齐国友好盟交之意,便速速回国。 但是,齐楚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楚国曾经以援军之名处死困守待援的齐愍王。 有着这么一层冤仇旧恨,齐使自然不会错过,挖苦楚国的大好机会。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成蟜的附和。 成蟜抱着扶苏,就像是个事外人,安安静静地躲在一旁看热闹。 魏国刚刚与楚国打过一架,纵使实力不济,落得惨败。 好在最后,在秦国的帮助下,成功击退楚军。 故而,魏使也是有着一股子勇气在身上的,完全不怕得罪强大的楚国。 第一个接过齐使的话茬,冷哼道:“怪不得春申君拼了命的攻打我魏国,原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开疆拓土,为楚国的新王留下一个更加广袤富足的楚国,当真是父爱如山重,就是不知道在楚国,是楚王这座山高,还是春申君这座山高?” 楚使正要开口挣回几分面子,耳畔便响起新的声音。 循声望去,赵使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不对,应该说是所有人。 “楚国宫闱糜烂之事,天下皆知,现在才想起来堵住悠悠众口,怕是晚了。” “齐国不是要当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吗? 怎么? 齐王打算让齐军重回战场,齐使这是在向我们所有人发出警告吗?” 赵使的情绪逐渐亢奋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怼完楚国和齐国以后,又将矛头指向魏国这个临阵脱逃,背弃赵国的猪队友。 魏国和楚国一样,都出卖了赵国。 然而,楚国强大,赵国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双方从头到尾都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偏偏弱小魏国,是跟随赵军作战,胆敢在战场上,出卖赵军,擅自逃离。 这分明是不把赵国放在眼里,对赵国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赵使双手用力按着面前的矮桌,他在努力地克制着。 这才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起来怒骂魏使。 但,心头的怒火,不会就此压制消除。 “恨只恨庞老将军,恪守盟约,没有率军攻入魏国境内,这样也能与楚国呼应,灭掉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国。” 魏使脸色憋得通红,方才齐国怼楚国,他还能够跟在后面,凑凑热闹。 现如今,被赵使拿话堵着,他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魏国出卖赵国,的确是件不对的事情,心中也生出了对昔日盟友的愧疚之情。 但,这不是让魏使开不了口的原因。 真正原因,大残的赵国,和小伤的楚国,魏国只能得罪一个。 若是同时得罪两个,赵楚联军,下一步就是攻打魏国了。 而魏国又不是韩国那样,没有一点骨气,直接投降秦国,做狗腿子。 现如今的卑躬屈膝,是忍辱负重,并非苟且偷生。 魏国上下,都还做着重回昔日荣光的美梦。 魏使只得冷哼一声,扭过身子去,一个人生着闷气。 “韩使,你的邻居们吵起来了,你要不要上前劝架?” 韩国使者就像是竖着葬的尸体,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仍旧没有躲掉成蟜的注意力。 当他希望成蟜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时,一句话都不让说。 当他希望做个透明人的时候,成蟜又点名让他说。 韩使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可不由得他。 头顶的帽子,朝着旁边倾斜,摇摇欲坠地抓住他头顶厚实的盘发。 好似有人用力撕扯着他的头皮,将他从角落里拉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是秦国,所有人都应该听从公子的吩咐,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下不过是臣下之臣,绝不敢置喙插手。” 韩使的态度,在成蟜的意料之中,看着眼前卑躬屈膝,不敢抬头直视的韩使,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为难。 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真正的小透明。 坐在一旁角落里,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去关注的弱小燕国。 “燕使,远道而来,对于赵使的高谈阔论,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咿呀~” 怀中的小扶苏喊了一声,成蟜忙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扭动着腰身,缓解小扶苏的紧张,不让他在这个时候哭出来。 果然,成蟜一晃动起来,那张垮掉的小脸,瞬间变得精神起来,再次挂上了婴儿纯真无邪的笑容。 成蟜瞄了眼气头上的楚使,挑拨道:“长公子算是半个楚人,没想到竟然与燕使如此亲近,看来还是燕使心中对秦国怀有善意,而不似楚使那般,人面兽心,总想着从秦国身上获得好处!” “要知道,小孩子内心最为纯净,做出的选择,就是最正确的。” 燕使不敢回应成蟜的吹捧,招不招小孩子喜欢他不知道。 得罪楚国,他也不怕。 因为燕楚两国之间隔着魏赵齐,楚国还没有能力穿过这些国家,攻打燕国。 身为弱小之国,唯独害怕成蟜的吹捧,很难不让怀疑,其另有目的。 尤其是在想起成蟜的某些传闻后,燕使就更加担忧起来,说话都不敢大声:“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即可,燕国若能做到,定无不从之理。” “燕使既然这么说了,那本公子可就提了?”成蟜故意试探道。 “公子,但请直说。”燕使道。 成蟜的目光从满腔怒意的楚使身上挪开,移到义愤填膺的赵使身上,数次欲言又止,经过一番斟酌后,道:“我要燕国每三个月攻打赵国一次,无论胜负,燕国在战争的损耗,秦国愿意买单。” “此外,燕国若是胜了赵国,秦国还会多赠送燕国一份战利品,绝不会让燕国在与赵国交战过程中吃亏。” 抬头对上成蟜期待的小眼神,燕使有些不淡定了。 仿佛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无形压迫,赵使警告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 话说,秦国与燕国也不接壤,他本不该害怕。 可秦楚又有所不同。 秦国要想对燕国出手,除了赵国不可能借道给秦。 秦军进出韩国,如入无人之境,打穿魏国也是轻轻松松,齐国更是不久前,刚刚借过道。 一个是家门口的恶毒邻居,一个是随时会上门的强悍村霸。 燕使两个都不敢得罪,年年攻赵,那是为了收回失地,可不是为了得罪赵国。 若是按照成蟜说的做,燕赵将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燕使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只能哭诉道:“燕国不久前,刚刚经历一场战事,损失惨重,民间动荡不安,军中士气颓靡,恐难以完成公子的嘱托。” 第462章 成蟜一肚子歪理 “燕国困难,本公子知道。” 成蟜拍着燕使的肩膀,像是个宽厚的长者,在安慰出门在外受欺负的后辈,为他撑腰道:“燕赵之间的争端摩擦,多以燕国战败结束,这怪不得燕国,怪就怪这么多国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燕国。” “不过,从今天开始,燕国上下再也不用担心,赵国若是再欺负燕国,秦国第一个不答应。” 赵使坐不住了。 成蟜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诋毁赵国,还要挑起燕赵战事。 他再不说些什么,怕是不用回到赵国去了。 赵使严厉道:“公子是要挑起燕赵战事,从而看到燕国灭国吗?” “亦或者是,秦国要再与我赵国大战一场,替上蹿下跳的燕国找回场子?” 气氛到了如此地步,倒是丝毫都不奇怪。 前不久的战事,除了齐国没有直接参与,其他六国全都下场了。 大家刚刚打完仗,就聚在一起,想要和和美美的结束谈话,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成蟜直接越过了前半场的表面和气,直接燃爆了全场所有的矛盾。 韩使瑟瑟发抖地跟在成蟜后面,一句话没有,所有的态度,都是追随着成蟜的态度。 楚使和魏使,刚刚被赵使怒怼。 此刻,也乐得见秦赵掐架。 齐使就更不用说,反正怎么吵,怎么闹,都和齐国没有关系,他就是在局外看戏的。 作为看戏的人,自然是希望唱戏的越热闹越好。 成蟜不急着回答赵使,而是转头看向燕使,询问道:“赵使的话,燕使怎么看?” 我不想看! 燕使内心直呼救命,他来秦国不过是走个流程,表达一下对秦国的友好。 以备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请秦军出兵,攻打赵国,解救燕国危机。 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赵国这个强大的邻居,一直往死了打。 心声注定不能说出来,燕使面部五官,痛苦地挤在一起,道:“燕国不是赵国的对手,若是按照公子的吩咐,恐怕要不了多久,燕国就亡国了。” 他是夸张了些,但也没有夸张太多。 燕赵是经常打仗,还经常战败,燕国依旧没有亡国。 那是因为燕国每打完一场,都要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而不是像成蟜说的这样,接连不断的打。 不过,燕使还是有些期待的,他抬头看着成蟜,若是秦赵死磕,燕国当然能够冲上去,在赵国身上撕下来一块肉吃。 这些个使者,他们心中的小心思,不会因为背后国家实力的强弱,而有多有少。 所有人,都有着说不清的花花肠子。 都想着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若是秦赵持续作战,那么他们就能够从中谋取巨大的利益。 再不济,如齐国那般,大军不出境,但可以做粮草生意,大赚一笔。 成蟜置身在众人的目光下,就如同被一群恶狼围着。 他忽略掉周边所有人的存在,附耳在小扶苏的小嘴旁边,时而面色凝重,时而点头微笑。 过了一会儿,成蟜直起腰来,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他抓起扶苏襁褓垂下来的带子,浑不在意地擦掉脸上的口水,道:“我家长公子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秦国行事理应仁德为先,绝不是兵戈相向,不可妄动兵事。” “大家可以放心,燕赵之战,秦军绝不会加入。” 听到仁德二字从成蟜嘴里说出来,其他人的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赵使的面部表情最为丰富,脸上的每一条神经末梢都在活跃,拖动每一块肌肉在疯狂地跳动。 他忍不住想要痛骂成蟜,远的有长平之战,近的有成皋之战,秦军说仁德,简直是脸都不要了。 成蟜左右转头,找到说完话就隐藏起来的韩使,拽着对方的袖子,把人拉到前面来,说道:“燕使不要害怕,让燕国一国之力对抗残暴赵国确实困难重重,秦国也确实不能够派军外出,这都是长公子的意见。” 成蟜抱着扶苏,往前面送了送,把所有责任撇得干净。 他先后拉起燕使和韩使的手,把它们放在一起,道:“本公子特意为燕国请来了帮手,在燕赵作战期间,韩国会持续不断地向赵国发起攻击,帮助燕国减轻压力。” “韩国焉敢如此?” 赵使大惊出声,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成蟜的威胁。 燕国也好,韩国也罢,他们都是成蟜手中的剑,用来削弱赵国,围困赵国的利剑。 两国弱小,即便是与赵国冲突,也是一战过后,退而走之,绝无可能一直打下去。 成蟜许诺两国重利,使得他们共同攻打赵国,用心何其险恶! 他怒视着成蟜,双目用力睁开,心中早已是排山倒海的怒火。 但是,在看到成蟜那风淡云轻的笑容后,不由得生出几分退意和恐慌。 赵使话到嘴边,语气陡然弱了几分,质问道:“公子是要挑起天下大乱吗?” “各国刚刚经历一场战事,百姓经受无辜伤亡,流离失所,而今又起战端,秦国就不怕天下百姓唾弃吗?” 成蟜抱着扶苏转过身去,背对赵使,用手掌护住小扶苏的脑袋,不满道:“赵使这么大声干嘛,吓到了长公子,你担待得起吗?” 赵使深吸一口气,他自认为已经很克制了,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 然而,面对成蟜的故意刁难,他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再次压低声音:“秦国操纵战事,必定会使得天下百姓唾弃,还请公子三思而行。” “哪里的百姓?”成蟜侧回身子。 “天下的百姓,各国的百姓。” “可我,是秦国的公子。” 成蟜看着赵使,轻轻摇头,有些遗憾道:“我只需要对得起秦国的百姓即可,这天下各国的百姓,自有各国朝堂负责,由尔等高高在上的贵族负责,轮不到本公子头上。” “又或者,各国愿意将自己的百姓,送入秦国,让他们成为秦国的百姓,本公子自然会对他们负责。” 成蟜的答案,是赵使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尽管那是事实,但大家伙都会做些面子工程,说一些场面话。 从来没有人,像成蟜这样,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那四大公子,名声传遍天下,不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吗? “公子虽是秦国之公子,但是这天下各国密切相关,聚集在函谷关外的韩国百姓,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百姓,难道公子就不该为了他们着想,而停下这场战事吗?” 赵使自知讲道理讲不过成蟜,余光扫到一旁的韩使,便想起那些为了躲避战乱,聚集在函谷关外,等待秦国接纳的韩国流民。 刚好,可以用事实说话。 岂料,成蟜完全不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一贯道:“你也说了,是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秦国百姓,而不是已经成为。” “还有,挑起战事的赵国,不是秦国,韩燕为何联手攻打赵国,还不是因为赵王穷兵黩武,天天欺负两个弱小的邻居。” 第463章 为赵使挖坑 成蟜并不是不讲道理,而是他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道理。 而这套道理的基准,就是一切为了秦国。 韩使听后,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反而心情畅快道:“公子所言极是,韩国先王崩逝,赵国无故发兵攻我,幸得秦国出兵相救,韩国才能够保存下来。” “而今,赵军虽撤出韩地,但两国之间的仇恨并没有一笔勾销,那些战死的将士,损失的财物,枉死的百姓,都还等着向赵国讨个公道呢!” “韩国上下早就民怨沸腾,要与赵国决一死战,一雪前耻。” “今日,在下便代韩国,向赵国宣战,不死不休,直至一方灭国,恩仇两消。” 韩使敢直接向赵使宣战,一方面是韩侯早就与秦国达成盟约协定;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讨好成蟜,仗着成蟜在背后撑腰,说起话来,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今天过后,天下都将知道,韩国正在逐步沦为秦国的附庸。 韩国再无韩王,只有韩侯,攻打韩国,就是变相攻打秦国。 然而,韩国攻打哪一国,却又与秦国无关,是韩国上下民意驱使。 每个人都知道,所谓的民意,不过是替秦国粉饰的小手段而已。 尽管如此,每个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来。 这是韩使口中说出,成蟜并没有直言,他们就算是想要指责,也无从谈起。 再者,就算是成蟜亲口说了,让他们抓住把柄。 相信,这个秦国公子,一定也会有新的说辞来掩饰。 众人目光闪烁,全都汇聚在成蟜身上。 六国使者,除了早早站队的韩使,稍显轻松一些。 其他人的脸上,皆是写满心事。 燕使悄悄上前两步,短短一瞬间,他便抬眼看了三次,轻声道:“敢问公子,需要燕国做些什么?外臣即刻便传书,劝说我王配合公子行事。” 方才的话里,成蟜说的明明白白 燕使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还在犹豫。 不管是不敢代替燕王答应下来,还是燕国想要左右逢源,对秦国阳奉阴违。 成蟜就只知道,燕使没有诚意。 对待没有诚意的人,他的诚意就会发生变质。 成蟜看都不看弯腰躬身的燕使,直接从他的身边绕过来,来到齐使面前。 齐使见状,立马起身相迎。 两国相隔千里,并没有重大怨仇,且还有齐国借道的交情在,想来成蟜不会为难。 成蟜挂着笑脸,走到近前:“齐使千里迢迢赶到秦国,一路上车马劳顿,在咸阳可还吃的习惯,住的习惯?” “外臣多谢公子关心,在下于秦一切安好!”齐使恭敬道。 “习惯就好,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本公子立刻着人去办。” 成蟜作为东道主,在场这么多人,独独关心齐使。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都让在场的人,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成蟜的特殊对待,在他人看来,就是在拉拢示好齐国。 不禁,让弱小之国,心生慕羡之情。 即便是衰落后的齐国,仍旧有着不一样的待遇。 而不似燕国和韩国那般,听令行事,没有反对的权利,更没有实力去反对。 韩使只是抬头看了眼,还不等看清楚齐使的神态,便匆匆低下头去。 秦齐联手,压力最大的就是夹在两国之间的三晋。 而今,韩国投了秦,双方是盟友,三晋也变成了两晋。 韩国也从砧板上的鱼肉,变成了秦国拿来剁肉的刀。 全无危机的情况下,韩使乐得清静。 魏国惊惧之余,又有些惊喜。 若是秦齐联手,他就不用在赵楚之间做选择了,二者必定会联手对抗强敌。 当下的困境也会就此解决。 然而,又不能够就此高枕无忧,魏国将会面临一个全新的问题,更加严峻。 是加入秦齐,还是加入赵楚。 前者虽强,却有吞并魏国的风险。 后者稍弱,又有大败的风险。 魏使还在摇摆不定之际,赵使已经感知到巨大的危险。 “一边驱使燕韩,攻打赵国,一边拉拢齐国,连横合强,公子还真是大手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想要把赵国从地图上抹去,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齐使保持着从容的笑容,赵使的话,看似将齐国也拉了进去。 但是,在场谁都知道,齐国直接加入战场的概率很小。 赵使情绪激动,是因为不敢赌。 齐使完全没有必要站出来辩解什么。 一来齐国与秦国交好,不代表帮助秦国攻打他国;二来齐国数十年不开战,不代表齐国如同燕魏韩,任人拿捏。 如今天下,若是单打独斗,除了秦国,齐国不惧任何人。 成蟜嗤笑道:“赵使说笑了,要灭赵国的可不是我,而是赵人。” “听闻赵将李牧在河阳之战中大胜秦军,斩首三万,又在前往野王途中与秦军交手,以少胜多。” 成蟜缓缓转头,面带笑意,却透着几分讥笑与虚假:“各位都曾与秦军交过手,或者是听过秦军的威名,自然是知道秦军的强大。” “若是各位国中出现一位能够战胜秦军的将领,想必定会被加爵进封,视为国之擎柱。” “偏偏赵国不同,如此骁勇之将,竟然只做了个小小的雁门关守将,这赵王的英明举措,在下实在是无法理解。” 齐使一脸错愕,像是个消息闭塞的山中人,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赵使,随即问道:“赵国胜了秦国,这可是值得四处炫耀的战绩,赵使为何一句话不提?” 赵使眼神凶狠,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齐使。 尤其是看着那副装出来的关切模样,若非场所不合适,他一定要和齐使,划下道来。 “李牧本就是雁门关守将,南下战胜秦军,我王已经下诏封赏;他仍旧驻守雁门,既是为了抗击南下袭扰的匈奴,也是为了防备燕国发起突袭。” 赵使所说,并不算假话,但也不完全是真话。 挑一些不损害赵王声誉的话说,不代表他心怀家国。 只是,不希望出使回国后,落得个像李牧一样的下场。 明明有功,却因为一件小事,被抹去功劳,贬斥雁门。 听着他国使者,羡慕赵国拥有李牧这样识大局,有能力的将领。 赵使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岂料,成蟜再度挑起事端,大有将赵使坑死在这里的势头。 “听闻秦军打到番吾,还在邯郸附近踏青游玩,吓得赵王睡不着觉;赵国的庞老将军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阻挡住秦军;最后,还是大赵战神,郭开丞相亲自出马,这才挡住了秦军攻势,挽救大赵于水火之中。” 成蟜回头与齐使解释道:“这些我也都是听军中武将所说,他们的军功,也已经在核算了,想来秦军打到邯郸附近的事假不了。” “不过,这大赵新出了一个战神的事情,将士们也没有亲眼看到,都是道听途说,还不一定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还请齐使慎重以待,回齐国后,代我向齐王问好,表达我秦国愿与齐国共进退的意愿;若是假的,那就请齐使,把我今日所说,当作是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第464章 拉上燕国 不论及当年的五国灭齐,就是去年的庞煖攻齐。 齐赵两国之间就有着仇怨在。 明明是五国攻秦,联军没打赢,无功而返,庞煖却把气撒在齐国身上。 这不大不小的怨仇,平时齐赵两国都不会想起来。 但,此时此刻,齐使很好的想起了庞煖无故攻齐的旧事。 便顺着成蟜的话,配合他让赵使难堪,问道:“赵使在赵国位居要职,想必知晓其中真相,不知公子所说是否为真?” “莫非贵国丞相,当真是领兵奇才,可为当世名将?” “我...” 赵使刚一开口,齐使就抢走对方的话语权,继续往下猜想,故作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 “难怪李牧大胜,还被赵王赶去雁门,原来是有了郭相此等绝世名将。” “想来也对,一山难容二虎,赵王想要国内安定,就不能使得武将们发生内斗,郭相乃是绝世名将,自当重用。” “而那李牧,行事冲动,让秦国突破防线,攻打了邯郸城下,虽有骁勇,总是差了些稳重,赵王将他安放在雁门,也是有磨练栽培之意。” 齐使心中,已然开始盘算,派人前往雁门,结交拉拢李牧的相关事宜。 不参与六国争斗,关起门来过日子,是齐国的国策不假。 但,齐国不打别人,别人不一定会不打齐国,庞煖攻齐,就是最好的实证。 故而,齐国有必要笼络一批有能力的名将。 不求攻打他国,但求自保无虞。 就算是无法拉拢李牧,也要让他得到赵王的猜忌,困死在雁门,再无带兵的机会。 有齐使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 成蟜挑起了事端,此刻则是置身事外,静静地看着六国使者在那里勾心斗角。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燕使,一句话没有多说,眼神也没有过多的停留。 燕使察觉到成蟜的冰冷目光,忽觉脊背发凉,像是有只凶猛的恶虎,盯上了自己。 尽管那目光,只是短短一瞬。 燕使在那一瞬间,将接到出使的任务离开燕国,一直到抵达咸阳,见到成蟜。 此期间的所有事情经过,他都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遍,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仍旧没有想明白,上一刻,还和他有说有笑的成蟜,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 陌生,冰冷。 环视一周,发现只有韩使,或许能够帮他一把。 燕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抬手挡住嘴巴,小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公子为何会有这般变化?” 韩使应声而动,这才抬头将目光投到成蟜身上。 除了有些平静,疏远,以及上位者的权势威严。 再无其他。 在他的印象里,成蟜认真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韩使狐疑道:“公子向来如此,凡遇正事,便严肃认真,燕使有何疑虑?” 燕使目光谨慎地盯着对方,缓缓摇头。 旋即,挺直身子,毕恭毕敬地弯了下去:“公子方才,似乎对燕国不满,还望韩使提点。” 韩使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人,别说没有什么交情在,就算是交情深厚,也不值得他冒这个险。 他随意摆摆手,把头扭到一旁去:“提点不了,因为所有的提点,在公子这里都是没用的。” 求助被拒后,燕使变得有些急躁。 耳边是其他几国使者,此起彼伏的争执声。 他却无心听取,满脑子都是在琢磨成蟜的想法。 试图搞清楚成蟜的意图,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与成蟜交恶。 无奈之际,燕使踱步两下,用出了最后一招。 只见他绕着韩使转起圈来,口中振振有词:“这该如何是好?公子那般疏远冷漠,我就算是回到燕国,也难以交代啊!” “送些金银财宝,珍宝海珠,如何?只要公子能够喜欢,多大的代价,燕国都出得起。” 不等到韩使接话,燕使便自己摇起头来,否定了自己的主意,仿佛陷入了没有希望的黑暗中: “没用的,燕国贫瘠,如何与富有秦国的成蟜相比?燕国拿得出手,对方不一定看得上,看得上的,我王不一定舍得给。” “别转了。” 有道影子,一直在韩使眼前来回晃荡,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但也没有把话说的太深,免得引起成蟜不满,祸及自身:“方才公子说的够明白了,燕国若是不敢攻打赵国,直说即可,用不着糊弄公子,说什么要等燕王裁决。” “攻打赵国,乃是国之大事,自然是要由我王裁决的,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燕使的疑问,韩使直接笑出声来,他连忙抬手摸向鼻尖,以掩饰尴尬:“没什么问题,但,也没有什么诚意。” “我已表明燕国的诚意,奏请我王和秦国结盟,攻打赵国,这还不够吗?”燕使不解道。 够不够,你心里没数吗? 就算是没有,难道看不见成蟜那张黑脸吗? 韩使不再言语,将燕使一个留在原地,他则是凑到成蟜近前,伸长脖子去看小扶苏,小声道:“长公子神采奕奕,将来成就定不再四公子之下...” “不会夸就别夸。” 成蟜嫌弃打断,连叹三声,这才在韩使错愕的注视下,继续说道:“长公子将来是要继承秦国的,你拿未来的秦王,与那四个沽名钓誉之辈相提并论,我实在是难以想象,你的脑子都装的是什么。” “呵呵” 韩使尬笑两声,努力想要找补,再次听到成蟜说话:“你和燕国那位聊的怎么样。” “公子容禀!”韩使收敛尴尬的笑容,面色严肃地投入到正事当中,拱手道:“燕使似乎做不了燕国的主,能做到的极限,估计就是奏请燕王与秦国合作...” 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成蟜打断:“等他奏请燕王,再派人来到咸阳,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足够秦军灭掉三晋了。” 韩使心下一沉,脑袋垂的更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成蟜细心发现这一幕,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只是夸张的说法,韩国已经是秦国的附属,韩侯是我王的臣子,秦军怎么会攻打自家人呢?韩使就请放宽心,韩国不会有事的。” “臣代韩侯,谢公子厚爱!” 成蟜扶住弯腰的韩使,旁若无人道:“韩国攻赵,是有压力在的,若是有个帮手,就会轻松不少。” “你可以尝试着,再去劝一劝燕使,他出使秦国,燕王必然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力。” 第465章 赵使不愿意的话,本公子可以绑你 “公子,燕使若是不许,外臣也并无办法,不能强行令其合作。” 韩使自然是希望燕国能够一起出兵,这样一来,能够减轻韩国的压力。 只不过,他的担忧和顾虑,也是合情合理,避不过去的现实问题,燕使不会听他的安排。 成蟜举起手,用力揉搓着脑门,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一样,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纠结当中:“秦燕国力相差巨大,若是出兵威逼的话,燕国就不得不出兵,协助韩国交战; 现实却是,秦燕相距甚远,秦军就算再强大,做不到兵临城下,燕国也只会害怕、担忧,并不会做出实质性的举动。 想要让燕使当场允诺下来,就必须让他感受到灭国的危机。” “燕国虽弱,可也与赵国交战多年,并没有出现败亡的迹象,想要灭掉燕国,并非易事。” “倘若秦军兵临燕地,就要穿过赵国,或者是借道魏韩齐三国,这也不是一件易事。” 韩使在为秦国着想,实则是在煽风点火。 不管是穿过赵国,还是借道魏韩齐,都是在彰显秦国武力,震慑诸国。 身为秦国附庸的韩国,也能够跟在后面喝汤吃肉。 成蟜头发丝都是空的,若是无利可图,又怎会掉进韩使挖的陷阱里去。 他既要震慑燕国,又不打算按照韩使的提议行动,呵斥道: “废话!我要你是解决问题来的,不是重复问题的。” 成蟜语气稍缓,仍是有些不耐烦:“算了算了,本公子有主意了,就算是秦军按兵不动,也能让燕人实打实的感受到灭国之祸,就在眼前。” “只有这样,他才会行使手中的权力,代替燕王,痛快答应出兵赵国,而不是左右逢源,想要拿尽所有的好处,又不想听从秦国的吩咐。” 成蟜脑海中已然形成针对燕国的计划,但在实施之前,他打算再敲打一番韩使:“话说,韩国会不会到了最后,拿着秦国的物资,支援联军,背刺秦国。” 一层冷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韩使额头。 他的脊背,同样被汗水打湿,整个身子绷直,好似拉紧的绳子,与贴身的衣服分开。 一股微风钻进衣服里,吹过身上的汗珠。 令人头脑清醒的凉意,瞬间炸裂。 韩使来不及思考太多,更别说组织完美的语言,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开口解释:“韩国现已是秦国附属诸侯国,韩国上下,也已尊奉秦王为天子,又怎会做出背弃自家天子的事来?” “周天子?” 成蟜只是小声呢喃,便吓得韩使浑身一颤,也顾不得在场众人,他俯下身子,就跪在成蟜脚边,叩首道:“韩国弱小,兵力薄弱,若是没有秦国的帮助和支持,早晚会被他国攻破新郑,毁去宗庙。” 韩使的屁股撅起更高:“韩国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人口,也绝不会背弃强大的秦国,投奔岌岌可危的他国。” 成蟜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韩使,额头贴着地面,屁股高高撅着。 是否真心,没人知道。 但是,这副作态,也算得上是有些诚意。 “韩使这是在做什么?” “韩国还没有被秦军灭掉,他就这么急着表忠心了吗?” “无耻韩人,为了寻求秦人的帮助,竟然做出当众跪拜成蟜的无耻举动,出使他国,使者便代表一国之君,关乎国家尊严,如此行径,犹如韩王亲自跪拜。” “为了攻打赵国,韩国这次是下了血本,就是不知道成蟜会否同意,总之,韩国是要大放血了。” “此话不假,赵国攻韩,无功而返,但两国之间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如今,秦军大败赵军,韩国借势,伺机向赵国复仇,也实属正常...” 韩使俯首跪在地上,听到有人仍旧按照旧习惯称韩王,他并没有获得一丝一毫的欣喜。 听到人群中,更多的谩骂和嘲讽,他更加是充耳不闻。 韩使目的明确,那就是死死地与秦国绑定,并不在乎外界的任何看法。 或许,韩国境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秦国亲近。 但,他作为使者到秦,见识过秦国的强大和繁荣后,看不到韩国可胜的希望,升不起丝毫的抵抗之意。 “起来吧,等你想明白,再来找我,届时,到廷尉大牢去一趟。”成蟜怀疑韩使是在演戏,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却也没有过多的为难。 至于,到大牢里去,是张平信中的请求,想找成蟜帮忙寻张良的下落。 成蟜索性,让韩使去一趟大牢,见到关在里面的张良,也好回韩国给张平带个信。 “公子...” 韩使不解为何要去大牢,还以为是开罪对方,即将下狱。 成蟜抬手制止他的询问,扭头看向人群中面红耳赤的赵使,难得挤出一张笑脸:“赵使如此莽撞,想来应该不是郭开的人。” “哼!” 赵使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 他还真不是郭开的人,他和赵国宗室沾亲带故,算是半个春平君的人。 此番,出使秦国,除了吊唁华阳太后,还有就是打探秦国的下一步行动。 若是继续攻赵,那就提前准备,等到大军压境,春平君借机发难,夺回王位。 若是秦军有心议和,那就越过赵王,与秦国达成合作暗中寻求秦国的支持,夺回王位。 至于,赵使先前对赵王的维护,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现如今,他知晓秦国还想继续打赵国,便顺势而为,站在成蟜的对立面。 双眼中的桀骜,轻蔑与不屑,是他与成蟜彻底撕破脸皮的小把戏。 看着赵使的贴脸开大,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不论彼此之间的矛盾与冲动,大家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那就是赴秦使者。 彼此之间,为了身后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合情合理。 关注赵使触怒成蟜的结局,能够为他们后面的行事提供参考,必要的情况下,还会向成蟜求情,这些也是合情合理。 归根到底,彼此之间,就是一个利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分神,等着看成蟜接下来的怒火。 然而,成蟜难能可贵地保持着最开始的笑容,这逐渐凝固的气氛,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韩使,在他们这些人中间,韩使是和成蟜接触最多的人。 都希望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些端倪。 “应该也不是军方的人,否则不会如此诋毁李牧,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你是赵人就好。” “在下并未诋毁李牧,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成蟜打量着赵使,挥手打断后者的辩解,重新掌控话语权,继续还没有说完的话:“司马尚是李牧的副将,多年来驻守雁门,前段时间厌倦了战场厮杀,来到了咸阳做客。” “近日听闻赵使的到来,便一直想要见一见赵国的故人,以慰藉思国之情;我与司马尚也算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便答应帮他带话给赵使,希望你能够抽出时间,和他见上一面。” “司马尚?”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成蟜退后半步,后仰着脖颈,啧啧摇头,仿佛是对赵使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他双手抱住有些重量的小扶苏,往上送了一血,一边绕着赵使转圈,一边悄悄地放松有些发麻的左臂,道:“司马尚好歹也为赵国冲过阵,杀过敌,赵使若是不想去,本公子可以绑你去,用不着说出这么恶毒的诅咒。” 第466章 本公子丢了件心爱之物,请各位配合 照实了说,司马尚并不知道赵国使者到了咸阳。 成蟜让赵使去见司马尚,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单纯就是想让在秦日久的司马尚,见一见来自赵国的故人,听一听关于赵国的真实消息。 尽管之前成蟜吩咐人,将有关赵国的动向,给司马尚一份,并不见得对方就会相信。 为了让司马尚相信那些消息,赵使就是个很好的证人。 到时候见了面,不怕赵使不开口。 司马尚什么都知道,出于对赵国的关心,他一定会秦赵之战,也会问老上级李牧的消息。 届时,赵使最好别说话,只听司马尚说,他的沉默就是正好能够验证成蟜命人交给司马尚的消息。 成蟜只需要司马尚对赵王失望即可,不需要司马尚自杀明志,也不需要他背叛赵国,更不需要他劝降李牧。 因为成蟜早就为他准备一个更好的去处。 只要这次与赵使见过,要不了多久,司马尚投靠秦国的消息,便会传到李牧的耳中。 将来秦赵大战,用不到司马尚,攻打其他几国,也用不到司马尚。 留下他,是为了将来安置李牧......假如,李牧没有死掉的话,他们两个就还有机会,并肩作战。 “好了,都别吵了,该说的话,该见的人,本公子都见过了。” “等到太后葬礼结束,你们就可以原路返回了,是否要秦国交好,全凭你们回去后怎么说,秦国一定有求必应。” 成蟜不管赵使答不答应,便开始下令逐客。 如他所说那般,赵使不答应见面,他可以派人去绑,事情通知到了,配不配合就由不得赵使了。 他在众人热烈的议论声中,抱着扶苏,绕开围坐一起的六国之人,来到他们身后。 正在捏肩捶背的妇人,看到成蟜走来,她们纷纷停下动作,围了上来。 “长公子饿了吧,我们这就带他下去。” “公子需要吗?小人奶水足,小公子一个人喝不完...” “嘶...打住!” 成蟜收回递出去的双手,重新把扶苏抱在怀里,他看着心直口快的胖妇人,脑海中浮现出近两百个月的大孩子,正在喝爽歪歪的画面,只余头皮发麻:“你见过谁家叔叔,跟侄子抢吃的?” 成蟜把扶苏递给后边一位腰身纤瘦,分量十足的妇人,语重心长地对那位胖妇人交待道:“这是不道德的。” “公子,小人听说不少达官贵人,都喜欢这一口...”胖妇人略显耿直。 成蟜怕了,这还是王兄之外,他怕的第一个人。 匆促躲开妇人的拉扯,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伸手指着对方,警告道:“站那儿别动,好好照顾长公子,本公子回头重赏;若是再胡言乱语,便将你...” 成蟜扭头看去,目光锁定熟悉的背影,道:“将你送到赵使住处,生不如死。” “公子这是在胡说什么,莫要往在下身上泼脏水!” 赵使的激烈反对,在成蟜眼中掀不起任何风浪,他只是歪头一笑,毫不在意对方的会不会暴走。 成蟜伸出小拇指,塞进耳朵里,挖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朝着赵使用力弹了两下,脸上同时还写满了嫌弃:“浑身脏透了的人,用不着本公子泼脏水。” “嬴成蟜,你欺人太甚!” “本官出使秦国,代表的乃是赵王,你不过是一位无爵无职的秦国公子,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混吃等死的王室公子,你安敢如此辱我?” 楚使挡住嘴巴,侧身与身旁的魏使道:“赵人向来都是这么勇,也难怪赵国能够走到今天,成为三晋最强。” “嗯...嗯...?” 魏使缓缓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楚使,五官逐渐变得扭曲,像是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里,憋得慌:“楚使这是在骂魏国没骨气?” “是识时务,与秦国合作,是好事,不是坏事。”齐适时使搭话道。 本来这件事,与他不相干,可以不参与其中。 但是能够让楚国不爽,他还是很乐意插话几句。 不疼不痒的阴阳楚军与秦国作对,狼狈回国,就当是是乐子了。 齐王有令,不得参与六国争端,他也不能违令而行,说的太过。 “韩老宦,送客!” 赵使的怒气撒了个空,成蟜根本不接,妇人刚抱着扶苏离开,他便再次下逐客令。 韩老宦领着一众家仆闯进来,本来六国使者,再加上前来要说法的宗室女,就已经将大厅挤占的没有多少空间。 只剩下门口处,还有一大块完整的空间。 随着韩老宦领家仆冲进来,他们直接填补了门口大部分的空间,只留出条仅能一人过去的通道。 剩余的妇人,则是侧着身子,与那些家仆站在一起,门口只余条仅能一人勉强通行的过道。 “啊~” 六国宗室的年轻女子,受到惊吓,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六国使者看着那涌进去,将门口堵严实的家仆,也是一脑门子的雾水。 既然是逐客令,就该让人走啊! 把门堵上,哪里还是逐客令,更像是灭口令。 在众人的注视下,成蟜步履稳健地站到家仆前面。 他早就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容,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环视着在场所有人,喉结上下蠕动发出声音:“实不相瞒,府中遭了贼,本公子丢了一件心爱之物,希望各位能够配合一下,接受检查。” “公子,在场的人,不是六国使臣,就是六国宗室女子,代表着六国君主及各国脸面,大家又岂会做出那偷珠盗玉的行径?” 在成蟜说话之际,楚使便若有所思,等到他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秦赵交恶,齐国旁观,楚国若是能够调停一二,将来关东六国,就会唯楚国马首是瞻。 若是调停失败,也算是给人留下了好印象,左右不亏。 再加上楚国与秦国之间,暂时并无大恨,也不用担心像赵使那般,与成蟜起了冲突,不利国家。 成蟜盯了他一下,目光转到韩使身上。 不用他开口提示,韩使只是仰头对上眼神,微微一怔,便配合地走了出来,朝着成蟜恭敬一拜:“公子府上戒备森严,而今却是遭了贼,左右逃不过在场的人,在下愿意接受公子检查,以证自身清白!” 第467章 秦国愿助齐国复仇 齐使从头到尾,都是抱着看客的心态。 齐国与秦国没有利益冲突,且还有一些自保的能力,不同于韩燕等小国。 只要不是主动招惹秦国,就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看着韩使主动走到家仆前,抬起胳膊,就开始接受他们的检查。 不管是韩使的主动接受,还是家仆的熟练检查,彼此之间的配合,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磕绊。 齐使已十分确定这是成蟜的刻意为之,并没有宝物丢失。 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他还不清楚。 但,并不妨碍齐使做出正确的选择,左右不过是一个检查,与秦国保持不近不远的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在下也愿意配合公子寻找失物,接受检......” 齐使话到一半,看见韩使解下镶玉的腰带,摘下腰间的钱袋子,以及挂在两旁的玉佩,全部交到家仆手中。 这还不算完,韩使又脱下外面的丝绸袍子,递给家仆。 他活了几十年,不是没见过打劫的,就是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打劫的。 光明正大打劫,只能说是胆子大。 少见,不代表没有。 然而,像成蟜这样,身为王室公子亲自下场打劫的,头一遭见。 齐使三观大受震撼,从而见过此等惊世骇俗之事。 横竖不过是一些财物,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是脱下外衣,走出去,未免过于丢人。 齐国是不争不抢,作壁上观,却不代表齐国不要脸面啊! 齐使有些尴尬摸着满是汗珠的鼻尖,话都说了一半,继续就会丢齐国的脸,不继续就是打成蟜的脸。 “齐使不用检查,齐国富庶,天下皆知,我府上的这些山货野物,就算是白白送给齐使,也不见得齐使能够看上眼。” “公子言重了,在下绝无轻视之举,亦无轻视之意。” 震惊的人,不止齐使一人。 但是,成蟜只关注他一个,上前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带到旁边,道:“韩燕羸弱,魏赵贫瘠,楚国虽大,却窃玉盗香,流言不止,本公子能够信任的只有齐使一人耳!” 韩使自不必说,服从性远远大于抗拒,燕使想要反驳,却无力开口,国力太弱,说话便是惹祸,倒不如做个忍者。 魏使也只能腹诽,不敢开腔。 楚赵两国的人,则是直接破口大骂 齐使人在热闹外,看得真真切切,成蟜所说他却并不完全明白,问道:“公子所说,楚国窃玉盗香,从何说起?” “当然是,楚国历任令尹的过往战绩,昭阳窃玉诬陷张子,黄歇盗香祸乱后宫;这些都是前科,所以说,这些人里,我最怀疑的就是楚使。” 成蟜言语轻佻,不像是个出身尊贵的王室公子,更像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尤其是那张写满得意的嘴脸,更是像极了小人。 这个时候,韩使做完检查,从家仆那里领到一件粗布衣裳,套在外面,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若是换了他头顶的发簪,给他一顶布帽,置身人群中,完全就是成蟜府中的老家仆。 “韩国的,这边来,尽快做完检查,配合公子找出窃贼。” 成蟜对韩使的命令,有所补充,指着为数不多的几名妇人:“女子来这边检查,不必脱下外衣。” “多谢公子宽宏体恤。”韩使致谢道。 “别拍了,赵使的脖子都气粗了,小心他回国后,奏禀赵王,再度出兵伐韩。” 成蟜看似随口一提,韩使却是十分认真地接了下来,他怒气腾腾地看着赵使,声音洪亮道:“韩赵之间必有一战,赵军若是敢来,韩国必定将其全部留下,以报前攻韩之仇。” “哼!小小韩国,何时变得如此狂妄了?” 赵使尽管看不上韩国的挑衅,甚至是有些轻蔑,鄙夷,就像是巨人看向蝼蚁。 然而,他却不敢有半点松懈,这一趟秦国之行,可以确认韩国铁了心投向秦国,恰恰秦国也愿意给予韩国实打实的庇护。 看不上韩国这条狗,却不得不重视狗背后的主人。 他带着些挑衅的目光,落在成蟜身上,反正两国都要开打,他不想继续演下去了。 殊不知,一旁的燕使也在看着他。 赵使口中的小小韩国,正是他所羡慕的对象。 挑衅赵国,是燕国一直在做的事情。 事实上,能够让赵国生出忌惮的挑衅,一次都没有。 他羡慕地看向韩使,若有所思。 成蟜通过一连串的激怒,挑衅,可以确定只要秦国给出压力,燕韩都会为秦国做事,逆来顺受。 不过,韩国接受的更坦然。 赵楚则是仗着祖辈传下的基业,既忌惮秦国,又想着与秦国一较高下,不愿意低头。 魏国则还是和从前一样,朝秦暮楚,左右逢源。 从魏使身上,就能够看出一二,他一边凑近赵楚站着,一边把双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解开腰带,接受检查。 似乎,从来都是跟在别人后面,顺势则从,逆势则去。 “当年燕军在齐国境内烧杀抢掠,为齐国百姓带去了不可泯灭的伤害;楚军更是趁火打劫,想要得到齐国王玺,操纵齐王成为傀儡,后来算计不成,更是杀害了齐王。” 成蟜声音渐起,不大不小,却是能够在赵使的咆哮下,准确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转过头去,用手指沾些口水在眼角抿了两下,滑出两道泪痕,回头看着齐使,深情凝视: “这一桩桩,一件件,本公子初次听闻,不由得潸然泪下,怒从心生,再得知齐国复国后,并未复仇,而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成蟜越说越激动,他上前抓住齐使的双手,满怀感佩:“能够原谅仇敌,齐王高风亮节,齐人胸怀宽广,但,在下心胸狭隘,最见不到这世上的不平事,恨不得替死去的齐国百姓,还有齐王报仇雪恨。” “这样吧,齐使回去好好想想,是先找燕国报仇,还是先找楚国报仇,只要齐军出现在两国边境,秦国一定出兵相助。” “攻燕,秦军便牵制赵楚,攻楚,秦军便携韩军,共襄盛举,一举灭掉楚国。” 成蟜话刚说完,魏使早已不动声色地与赵楚拉开距离,笑容可掬地看着前者,还时不时地关注到齐使。 魏国还有点用处,成蟜目光扫过,微微颔首示意,继续与齐使说道:“齐国若是觉得可行,秦国这就发兵压境,助齐人复仇。” “公子言重了,齐人只想在这乱世好好活着,并没有与他国交战的想法。” 齐使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婉拒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列国征伐频频,一为利,二为仇,若是能够放下仇恨,让各国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可谓是天大的幸事!” 第468章 嬴政:长大了....混账东西 “哼,齐使漂亮话说的真好听,若不是曾与齐国有过几次交道,在下还真就信了你的鬼话。”赵使阴阳道。 大家知根知底,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 想当初,齐国强盛,没少欺负三晋。 而今说得冠冕堂皇,装什么天生圣人,思之令人发笑。 还不是因为五国灭齐之后,齐国国力衰减严重,打不起,不敢打。 跟爱好和平,关怀百姓,没有半点关系。 倘若齐国仍旧是那个昔日霸主,一定会和秦国一道,共同攻打三晋,而不是空口白话地许诺安生日子。 赵使所说,人人皆知。 可,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算是楚使,也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站在一起。 楚国可不想被秦齐夹攻,面临亡国危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赵使隐隐孤立,成蟜目的有所达成,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即可。 成蟜也不管齐使是否在意赵使的言辞,一只手搭在齐使的肩上,拍着胸脯道:“粗鄙野人,不必理他,本公子信你,还有这天下的万民也信你。” “在下信齐使!” 韩使紧密配合,成蟜话音刚落,他便朝着齐使拱手。 燕使不情不愿,也还是迫于形势,学着韩使做了样子。 其他人,也不例外。 这时,韩国使团全部通过检查,韩使快走几步,来到燕使面前,拉着他朝门口走去:“燕国世世代代遭受赵国欺负,如今公子有心相帮,阁下就不要再推脱扭捏,配合检查,让公子看到燕国的诚意,公子才能更好地支持燕国。” 他把燕使推到家仆手上,目光隐晦地向成蟜请示后,转身面向众人:“公子丢了一件心爱之物,窃贼不知所踪,还请各位配合一二,莫要为了一件死物,破坏了各国与公子之间的和气。” “呸!狗腿子。” “狗仗人势的东西。” “狐假虎威,若是没有秦国撑腰,积弱韩国安敢如此猖獗?” 韩使听闻人群中的议论,毫不在意,还露出了讥讽的笑。 众人笑他是走狗,没骨气,他笑众人离死不远,亡国不远。 只有日夜生活在秦国大军的笼罩下,感受过秦军的强大,才会知道投靠秦国,是一件多么明智的决定。 别人嗤之以鼻,是因为距离秦国太远,秦军的剑锋不能够完全刺中,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韩国替他们挡下了。 但是,他相信不远的将来,明年开春,或者是后年。 总之,韩国已经成为了秦国的前院,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 要不了多久,秦军就会畅通无阻地进出函谷,驻兵韩地,南征北战,攻城掠地。 到了那个时候,今天这些嘲笑他的人,都会理解,甚至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想要成为他。 敞开了幻想,他们将来挨疼了,想要求秦军撤兵,罢战议和,还需要派人求助韩国,希望韩国能够从中牵线搭桥,斡旋一二。 那他们还真是想多了。 韩使来之前,以为秦韩之间有盟约,韩军又追随秦军,攻赵击楚,两国关系,应该进入亲密阶段。 见到成蟜后,他才逐渐看清现实,韩国就是秦国的仆从,说难听些,那就是狗。 说话做事,根本就没有机会。 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就是接受秦国的安排。 既然如此,倒不如坦然接受。 韩使任由他人的辱骂嘲讽,在耳边萦绕,保持着和善的笑容,侧着身子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各位,该接受检查了,莫要再耽误下去,以免误了诸王交待的正事。” 韩老宦双手叠在小腹处,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看完韩使的一系列作为。 恍惚间,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他不过是给公子做个看家护院的老奴,怎么韩国来的使者,还抢他的饭碗。 也就是成蟜没有更多的指示。 不然,他肯定是要把韩使赶出去的,别说什么大家都是韩人。 那都什么陈谷子烂麻子的事了,谁还在意这个。 “齐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成蟜朝稳坐着的齐国使团扫了一眼,目光在其中一位女子身上,有了片刻的停留:“齐女面容姣好,温婉知性,远胜他国女子,我想与阁下聊一聊这两国联姻之事。” “公子,可不是玩笑?”齐使难免激动。 谁不知道,成蟜要大婚的消息传出去了许久,六国宗室女到了咸阳,也有很长一段时间。 别说是见到成蟜本人,就是有头有脸,能够帮忙说上话的秦国官员,六国来人都不曾见过。 联姻一事,所有人都觉得上当了。 今日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在成蟜面前露个面,万一少年心性,血气翻涌,看上了哪国女子,这联姻之事也就成了。 也难怪齐使会如此激动。 成蟜拉着他,穿过家仆让开的通道:“当真当真,我这便与你确定联姻之日。” ...... “胡闹!” “秦国的物资,该如何送到燕国,路途遥远,消耗甚巨,就算是送到了,燕国吞下物资,并不出兵,又该如何?” “此番行事,只会加重秦国负担!” 咸阳宫内,嬴政声如雷震,成蟜收起嬉皮笑脸,弯腰捡起甩飞的竹简,边捡边说:“王兄息怒,且听我慢慢说。” “秦国距离燕国遥远,但是齐国离得近啊,秦国出钱,购买齐国的粮食军械送到燕国,再由燕国出兵攻打赵国,韩燕共击赵国,就算是赵国能够顶得住,造成的消耗,也是不可计量的。” “燕国若是想要吞下物资,就得问问屯兵家门口的齐军答不答应。” “若是齐国相助,确实可行。” 秦王生出狐疑:“你是如何说动齐使的?齐国多年不插手他国争端,即便是去年被赵国攻打,也没有寻仇报复。” 成蟜默不作声,把所有的竹简捡起来,抱在怀里。 乖乖地站在原地,抬起上眼皮打量着自家王兄,两只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嬴政抄起手边最后一卷竹简,想要丢下去。 兴许是距离有些远,没有把握砸准,兴许是他不忍心,怕砸坏了好弟弟。 最后,他松来竹简,收起臂弯,将手肘顶在桌子上,扶额道:“过来说。” “好嘞!” 成蟜双臂一松,怀中的竹简,失去了托力,哗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捡了和没捡一样。 吵得嬴政一阵皱眉。 成蟜蹦蹦跳跳地来到嬴政旁边,袖袍一甩,扶着桌子,就地便要坐下去。 嬴政脸上嫌弃,动作中的关心,却是做不了假。 在成蟜坐下之前,他随手扔过去一个坐垫,不偏不倚地落在成蟜屁股下面。 “迎娶齐女,与齐国联姻。”成蟜盘腿撅腚,把坐垫从屁股下面抽了出来,抱在怀里。 “唉,虽然我向往自由,不希望被婚姻束缚住,但是为了王兄的千古大计,为了秦国的万世基业,不就是娶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齐女吗?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天下女子无数,只要你喜欢,寡人一定帮你,这一次你能这么想,说明你长大了,寡人很欣慰。”嬴政很是满意。 胡闹的弟弟,和长大的弟弟,都是弟弟。 但,长大的弟弟,会更加沉稳,行事妥当,嬴政会在宠溺之外,多加几分欣赏。 “王兄别急,还有更欣慰的呢。” 明明是得了夸奖,成蟜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屁股也不自觉地往后挪动了两下,绷直身子的同时,一只手摸到鼻尖上:“迎娶齐女,是我替王兄的答应,毕竟向往自由的人是我,向往万世基业的是王兄,娶个齐女,对王兄来说,不过是给后宫多添双碗筷,小事一桩。” “混账东西!” “你去打听打听,哪国臣子,敢插手君王的婚事?” 嬴政抓起一卷竹简,就砸了过来,成蟜眼疾手快,把早有准备的坐垫顶在脑袋上,挡住了砸下来的竹简。 尽管是隔着坐垫,冲击力有所缓冲,成蟜仍旧觉得头顶火辣辣的疼。 他知道,王兄这是真生气了。 但,生气的原因,肯定不是君臣之分。 成蟜躲在垫子后面观察,王兄手边没有竹简,暂时安全。 他悄悄移开垫子,露出半张脸来,小声试探道:“春....申..君,王兄莫不是忘了?” 第469章 嬴政:为寡人扶冠 “春申君?寡人是忘了,那位楚国权臣。” 嬴政气极反笑,刻意把权臣二字咬的很重。 很不满意成蟜举出的实例。 成蟜与他的关系,又岂是黄歇与楚王能够相提并论的。 一个是贪恋权势的权臣,一个是心有彼此的亲兄弟。 就成蟜方才的那一番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少不得要在背后搞事情。 误以为成蟜想要做秦国权臣,定会惹出不少麻烦...事......嬴政收回观察四周门窗的双眼,落在成蟜身上。 成蟜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边头顶坐垫,手藏在坐垫后面揉着脑袋。 或许,等他百年之后,成蟜做个权臣,替他看好秦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兄,竹简是会砸死人的,若不是臣弟机灵,提前用坐垫挡住,现在你就要抱着臣弟的尸体痛哭流涕,与我天人两隔了。” 成蟜就是这般从不知错,仗着嬴政的恩宠,没理也要东拉西扯,说出几分理来。 实在是扯不出来,就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打感情牌。 偏偏他的王兄,就吃这一套。 嬴政把手放在坐垫上,力度轻微地压着:“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成蟜揉搓的动作为之一顿。 隔着坐垫,他感受到了,垫子上面来自王兄掌心的温度。 成蟜慢慢挪开坐垫,将坐垫折叠起来,包裹住嬴政的手掌,拉进自己的怀里。 他整张脸出现在嬴政眼前,微眯着双眼:“王兄不生气了?” “寡人能气吗?” “是要让寡人下诏,退掉与齐国的联姻,告诉天下秦国无信,秦王无信;” “还是要寡人下诏问罪,把你关进廷尉府大牢,警示天下?” 嬴政手臂微微晃动,裹在坐垫里的手掌有所松动,抽出不到三分之一,成蟜的两只手,便忽地发力钳制住他的手。 用力尝试了几次,成蟜倒是被他拖着,朝着自己滑动了一段距离。 可是,坐垫依旧在成蟜的怀中,牢牢抱住他的手。 嬴政卸掉手臂上的力气,把有些凌乱的袖子打理齐整,随即无奈道:“放手,寡人不打你。” “真不打?”成蟜半信半疑。 他感受到不用嬴政的手臂放松,不用再使出大力去钳制,便小心翼翼地用坐垫包着嬴政的手,送出怀抱。 就在他要打开坐垫之际,嬴政肩膀微微耸动,成蟜便一下子扑了上去,将整个上半身的力量,都压在坐垫上。 成蟜侧仰着头,刚好看到嬴政俯视的双眼,两人对视片刻。 无穷无尽的吐槽,迅速爬满嬴政的整张脸。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成蟜是怎么做到,又勇又怂的。 “放手,寡人不打你。” 嬴政任由成蟜抓着自己,放弃挣扎,淡淡的声音里,既是宠溺,又是无奈。 “王兄是秦国的王,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成蟜眸子一亮,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恳切,王兄强调了两次,想来真的不会打他了。 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后者平静地点点头,神情淡然,成蟜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的情绪。 当即选择相信,他打开坐垫,把王兄的手拿了出来,一边喃喃重复道:“王兄可是秦国的王,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要不然我可是要把秦王无信的事情,传遍天下,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秦王嬴政是个言而无信的王。” “嗯。” 嬴政再次点头,刚把手抽出来一点,就被成蟜猛地一扑,再次紧紧抓住。 他一巴掌拍过去,成蟜反应也快,立刻抓住坐垫挡下。 “嘿嘿,我就知道王兄想打,早就防着你呢。” 成蟜躲在坐垫后面,得意的笑着。 “是吗?”嬴政戏谑道。 成蟜两只手都抱着坐垫,没有多出来的手,去抓嬴政,他按住桌子,起身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弟弟的翘臀上:“立刻,马上,给寡人滚出去!” “好嘞王兄,多谢王兄!” 成蟜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既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原地耍嘴皮子。 他把手中的坐垫随手一甩,丢了出去,想要挡住王兄的视线。 同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一直走到宫殿中央,才双手迟钝地按在屁股上揉了起来。 成蟜回过头,看到王兄的发冠偏了些,再去看他扔出去的坐垫,被嬴政抓在手里,就知道刚刚打中了。 旋即,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抬手指着自己头顶的发冠,歪头嘲笑道:“王兄,你失态了。” 成蟜丢出一波嘲讽后,见好就收:“王兄记得接新嫂子入宫,臣弟先行告退。” “等等!”嬴政道。 “干哈?王兄莫不是要朝令夕改,做个失信君王?” 成蟜腿脚一僵,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为寡人扶冠。” 嬴政把坐垫放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坐下去,平静地看着成蟜,更是提前料到他接下来的推托,道:“不用别人,整个天下,寡人只信得过你。” “王兄有话就直说,别这样,臣弟害怕。” 成蟜机械地走到嬴政身后,一手扶住高冠,一手捏着发簪,随意摆弄了两下:“可以了。” “不行。” 嬴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黑色的漆木梳子,递到身后:“寡人想了想,你的爵位一事不能再拖了,依你所说,封为杜侯,封地就在咸阳附近的杜邑。” “不是说好,不用封地的吗?” 成蟜拔出发簪,缓缓转动卡住发髻的青铜冠,任由嬴政举着梳子,赌气不去接。 “还不是时候,将领们还需要爵位的激励,收回封地,要等到天下归秦,六国一统。” “不过,那些六国来的贵族,他们的爵位和封地,该降的降,该收的收,能在秦国授爵的人,谁也不能比寡人的胞弟还高。” 嬴政觉察到头顶一松,是发冠被摘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梳子。 “等等。” 成蟜拍开他的手,用发簪挑开嬴政的发髻,一头乌发随之散落,如瀑般落下。 他握住嬴政的手腕,先是把发簪和发冠放在他的手中,再接过黑色的漆木梳子,将木齿插进头发里,一路向下:“王兄的意思是,等到大秦一统,过河拆桥的时候,先拿臣弟开刀。以儆效尤。” “意思没差,就是说法不好听。” 嬴政并未怪罪成蟜的无礼之举,他笑着把发簪插进发冠上面事先预留的孔洞中,双手捧着放在膝盖上。 本就是两人事先商定好的,不过是把时间推后到了大秦一统。 成蟜知道王兄不会真的过河拆桥,嬴政也知道弟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言。 那些,不过是玩笑打趣。 “过几日,等齐使回国,你陪他一起。”嬴政道。 “我去齐国做什么?” 成蟜缓缓提出疑问,手上动作没停,五指配合着梳子,从王兄浓密的长发中穿过,将其一缕缕分开。 “秦齐联姻,要有人去迎接新妇。” “我为王兄挑选的人,现在就在咸阳,不用到齐国去。” “不合适。” “合适。” “不合适!” 不合适就不合适,凶什么?....成蟜被嬴政吼了一声,不再继续反驳,加大手上的动作,抓住嬴政的头发,向下抻了一下,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去齐国换个人,联姻的过程越长,震慑效果就越好。” 嬴政脑袋往后一仰,眼珠子向上翻到极致,成蟜只得悻悻收手,松开抓在手里的头发。 “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秦齐即将联姻,又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联姻。” “如此一来,秦齐联姻,就是一柄随时落下的秦剑,时刻悬在列国头顶,未知才最具震慑力。” “无论是逼迫燕国就范,还是与齐国结盟,都应该由秦国掌控绝对的主导;联姻之后,齐军兵临燕国边境,是装腔作势,还是真心助我,便不由秦国主导了;而联姻一事,一日不成,天下列国便一日不能安睡,他们会时时刻刻担心秦齐联姻告成后的行动,恐惧联姻成功的那一天。” 嬴政放下发冠,抬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成蟜去拿。 “臣弟有些懂了。” 成蟜看都没看桌子上的发冠,手里拿着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发,遇到梳子无法通过的地方,他就暂时收起梳子,慢慢解开缠在一起的头发。 实在解不开的,他就双手捏紧发结两端,用力一扯,再把断发随手丢在地上。 是人就会脱发,完全不怕被人发现。 他继续梳着,认真寻找下一个无法通过的发结:“王兄是担心联姻后,齐国爽约,只是派一支偏师到达燕国边境,应付差事;而联姻的消息一旦放出,各国就会把齐国与秦国绑在一起,双方没有做出实质性行动之前,天下各国,就看不透秦齐联盟的虚实,不敢轻举乱动。” “说得很对。” 嬴政脑袋转过九十度,眼珠子斜向上顶到眼角边缘,看着身后:“但,你要把寡人薅秃吗?” “啊?不是,没有。” 成蟜一阵仓促,不小心多扯断了几根头发,连忙团成一团藏在手心,继续拿住梳子,浑身不自然地梳着。 第470章 滚滚滚 嘣! 梳子扯断藏在发瀑下面的发结。 成蟜手中忽地一滞,就连呼吸也随之暂时停下来,逆着头发的方向找去,赶忙把手按在嬴政的头顶,轻轻地揉着。 “王兄催了两句,臣弟这心里一着急,手上的动作没轻没重的,就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头发。”成蟜不可能承认自己怕了。 他刚刚已经偷偷扯断了许多头发,都没有一点慌张。 若不是王兄催促,他还能一直慢慢悠悠地找到发结,然后拉住两侧,扯断头发,一直这么玩下去。 直到梳子能够顺滑地经过嬴政的每一根头发丝,不会出现卡顿停滞。 成蟜自我催眠着,把所有的责任推到王兄身上,本来他玩得好好的。 拉住头发,从中间扯断,既解压,也不疼。 都怪王兄太着急,催的他心慌。 “不用梳了,束冠。” 梳齿用力拉下去,强行扯断头发,这样的疼痛,对嬴政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比这个还要疼得多的事情,他经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他明确地感受到了成蟜的恶意报复,不能再让成蟜继续下去了。 尽管算不上疼,但若是成蟜继续这么报复下去,终究是有些烦人的。 “还没梳开。”成蟜拿着梳子,还想继续。 “束冠。”嬴政语气坚定,不容商量。 “好吧,都听王兄的。” 成蟜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失落,手上带着怒气,梳子被他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前往齐国,要经过魏韩,韩国自不必多说,到了魏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秦军拿了雍丘,若无军械粮草补给,很难久占。” “不管你是用韩地交换,还是许以重诺,要让雍丘与韩国连起来,只有这样雍丘才能够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牢牢控制在秦国手里。” 嬴政只是撇撇嘴,没有出言斥责,自己惯坏的弟弟,怪不得别人,对他做出必要的叮嘱。 不怕成蟜出去惹祸,就怕他不做事。 “雍丘在哪里?” 成蟜手里的发簪已经插入发冠,又抽了出去,双手按着嬴政的肩膀,上半身探到前面去,回头看着嬴政的脸。 这一看,不打紧,成蟜发现给王兄的发冠放歪了,额前还有几根没有拢上去的发丝。 虽说无伤大雅,这要是他自己的发型也就算了。 但这是王兄的,王的尊严,威仪都不容有失。 成蟜一边暗自懊悔,一边压低眼角,不去看那歪斜的发髻,装作无事道:“雍丘距离韩国远不远?太远的话,直接让王贲和李信率兵打通韩国到雍丘的通道,更加省事,也免得臣弟白跑一趟。” “不远,他们的任务是驻守雍丘,不容有失,随时等待大军前往会合。”嬴政觉得头顶不舒服,抬手扶了扶发冠,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成蟜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 “攻齐,还是攻楚?”成蟜心虚地视线继续向下,落在王兄的衣领上,定睛看着上面的祥云纹。 “灭魏。” 嬴政释惑道:“韩国暂时纳入秦国,不必考虑,接下来就是灭掉赵国,剪除魏国的一大靠山,雍丘的位置盯住南边的楚国,让楚军不敢北上介入灭魏的战事中。” 他忽地眼神一柔,看向成蟜:“至于齐国,完全不必担心,有你的铺子在,秦国便有足够的财帛用来收买齐相,在秦军抵达齐国边境之前,齐国不会与秦国为敌。” “王兄记得....” “这算是你的功劳,寡人应当为你增加封邑。” 成蟜刚想说,让嬴政别忘了记得还钱,就被后者提前打断。 封邑虽好,却不是成蟜想要的 他只想在王兄庇护下,过好日子啊! 来到大秦这么久,他的梦想从来没有变过,初心未改,奈何王兄总是给他找事做。 还有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隐患,实在是麻烦。 秦汉之际的能人义士,实在是太多了。 不杀一批,拉一批,他的内心实在是不安,就算是躺平,也害怕梦中惊醒。 “臣弟又建国中之国,要什么封邑,还不如把封邑送入国库,用于秦国。”成蟜站直身子,双手看似随意的在嬴政的额头两侧摸了一把,把没有收拢起来的发丝提了起来,塞进发冠里:”尽管我知道王兄说的封邑,就是个数字,不见得真的会给我粮草和财帛,我还是想说,别给我,秦国比我更重要。“ ”你猜到了寡人想说什么?“嬴政嘴角轻轻抖了一下,同时眼角弯弯,目光柔和平静。 ”我要是摸不准你的脉,我就不.....“ ”不什么?“ ”不,不,不配读那么多年的医书。“成蟜支支吾吾,顶着压力把话说完,他的掌心都冒出了一层汗。 幸亏刚才说话,及时刹住了嘴。 不然少不得一场长兄如父,代父教子的温馨画面。 “何时读的医书?寡人为何不知?” 嬴政想要回头,成蟜死死地箍住他的脑袋,不让他转过来,声音也就比苍蝇大上那么一点,需要用力去听才能听得到:“之前受伤的时候,躺在床上无聊,就跟着夏医官学了两天医书。” “两天医书,便敢大言不惭,替寡人号脉,嗯?”嬴政揉着眉心,话里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王兄的脉象,每日都有医官记录,我只需要提前去看看,就能够准确号脉,倒也不难。” 卡! “好了。” 成蟜把发簪插好,长舒口气,迫不及待跑到嬴政正前面,两只手举在空中,虚合成括弧,将嬴政的头收在其中:“别动别动,王兄坐好了,别乱动,让臣弟好好瞧瞧,有没有歪。” 嬴政眉头微皱,却还是很配合地把拿起的案牍放下,双手收回,抬头挺胸,还不忘拉平胸前的衣襟。 “王兄,头往左边一点。” 成蟜头歪向右边,随着王兄的脑袋向左,他也一点点地回正,直至完全正过来,他猛地用力拍响手掌:“好了,这下就好了,王兄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一动发冠就歪了。” “滚滚滚!” 嬴政嫌弃地摆摆手,赶人离开。 还保持歪头姿势别乱动,发冠歪了就是歪了,整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操作。 “嘿嘿,臣弟发誓绝不是故意的,王兄您忙着,臣弟先走了。” 成蟜竖起手掌,指尖指着屋顶,没有半点发誓的严肃神情。 “滚滚滚!” 嬴政一边嫌弃,一边扶着发冠坐直身子。 第471章 咸阳不允许有比他更能演的人 “公子,李大人和公子非回来了,他们正在府中等你回去。” 成蟜人刚到出宫,就看到韩老宦踩着小碎步,朝自己走过来。 “李斯回来,是去见他的老娘和妻小的,可不是在等我。” “韩非,应该进宫见王兄啊,怎么跑到府上去了?” 成蟜三两步走到马车前,跳了上去,韩老宦紧跟着爬上去,拿起马鞭坐在前面驾车:“李大人的家眷已经接走,应该是还有别的要紧事要与公子说。” “廷尉那边是不是还没有结案?”成蟜的声音从身后的车厢里传来。 “公子是说?”韩老宦回头看去。 “熊启和赵高,已经下狱这么久,还迟迟没有动手,楚系是想翻案?”成蟜道。 “老奴不懂这些,老奴只知道廷尉大人不在,蒙毅代为执掌廷尉,他是蒙家的人,一定是忠心于王上的,不是什么楚系。” 韩老宦回过头,挥着手中的鞭子抽下去,想要走斜的马匹,在他的调教下,再次走回道路中间。 “就那么一说,我还是很相信小平头哥的。”成蟜道。 “平头哥?” “就是蒙毅,我相信他秉公执法,耿直正义。” “啊?啊,公子说的是,有蒙毅坐守廷尉府,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秦国不利的恶人。”韩老宦微微一怔,附和称道。 看来,外界传言果然不可信。 他挥打出手中的鞭子,柔韧有力地抽在空中,发出尖锐刺耳的爆鸣,像是抽碎了城中的传言一般。 啪! 成蟜的府上,李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双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上半身向前倾斜,两只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韩非:“师兄,公子马上就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 韩非表现得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李斯的眼睛与他对视,视线悄然挪开,越过李斯看向门口。 郑平和李由,两位少年人正站得笔直,守在门口。 看了一会儿后,李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啪! 啪啪! 连着几声猛烈地拍打,门口的两位少年,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韩非也只是抬起手,虚掩住耳朵,身子朝着一旁歪去,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门外。 “嗐!” 李斯长吁一声,两只手按在韩非的肩膀上,他用力往下压着。 终于,韩非收回目光,与李斯有了短暂的对视。 李斯道:“师兄啊,就算你与那个张良相交莫逆,你也不该为了他得罪公子,这不值得!” 李斯伸手指向窗外:“就拿门口两个少年人来说,郑平为何能够得到公子的信赖?” 韩非刚刚转过去的脑袋,再次转了回来,深深地看着李斯。 “因为郑国!” “郑国在秦修建水渠,灌溉整个关中大地,将来秦军南征北战,巴蜀加上关中,就足够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 “他对秦国做出了贡献,公子自然爱屋及乌,将信任传递到了郑平身上。” 李斯略显得有些落寞,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被他很好地遮掩过去,继续道:“李由虽说也同样住在公子府上,却没有机会能够参与熊启一事,是因为我。” 看着韩非疑惑不解的目光,李斯为他解释道:“李由是我的儿子,世人都知道我是公子的人,但是我还没有为秦国做出任何有用的贡献,之前帮公子做的事情,和公子带给我的升迁和前途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要想让李由得到公子的信任重用,要么他老子立下大功,要么他自己能够获得公子的认可,急不得。” 韩非挪开目光,顺手去拿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张。 见他终于有了回应,李斯一把夺下砚台和石墨,边磨边说:“师兄快写。” 韩非又看了眼门口,视线在两个少年的身上,再次做了停留,回头写下:“子房与他们一样,也都还是少年而已,即便是得罪过公子,也罪不至死,我想只要公子能够放了子房,我就答应公子,留在秦国,听候调遣。” 咚咚咚! 李斯越看越急,眼看着成蟜马上就回来了,韩非还在做着无法实现的梦。 他手里拿着的石墨也不再继续研磨了,而是被他握着,一下接一下地砸在砚台中心,砚池中的墨汁飞溅到韩非书写的纸张上,捏笔的手上,神情凝重的脸上。 李斯气极,把石墨仍在砚台里,他用沾满墨汁的手,抓住韩非的衣领,点名道姓:“韩非,你醒醒!” “你在宜阳的时候,就见过我王,没有明确拒绝我王的安排,就是接受。” “这个时候,你拿留下来,与公子谈条件,同时得罪我王与公子,这天下之大,将再无你的容身之地,还谈什么拯救张子房?” “我没有办法,拿不出任何他想要的。” 在李斯狂风骤雨的呵斥下,韩非冷静写下。 “嗯...我知道。”李斯愣了下。 最后一句话,把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挪不开半分。 不知是刚刚进入官场,尚有些许人情味,还是感念师兄的不易,想到两人共同求学的幸福时光。 李斯抓起写有韩非的话的纸张,用力揉作一团,随手塞进袖子里,并顺手接过韩非手中的毛笔,叮嘱道:“待会儿,公子回来了,师兄不要与公子谈条件,那听起来像是要挟,容易得罪公子,更别说救出张良。” “由儿,去打盆水来,把桌子擦干净。”李斯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喃喃道:“公子上过战场,也算是有功劳,不知道大王会给公子怎样的爵位。” “还有王老将军的死,虽说我们是奉命行事,可他毕竟是在驰援河阳途中遭遇埋伏,阵亡的,我们应该向公子请罪。” 李斯慢慢朝着韩非的方向,挪近一些,低声道:“我暂时与邯郸的间者有来往,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师兄为公子做的谋划起了作用,有这份功劳在,师兄只要不得罪公子,放出张良是早晚的事。” “公子!” 李斯闻声抬头,门口的郑平背影弯下,朝着一旁行礼,他给韩非递了一个眼神,便起身离开座位迎了出去。 人刚到门口,就看到成蟜迈步走了进来。 李斯立在原地,撩起身下的衣摆,屈膝跪在地上,拦住成蟜的去路:“公子,臣有罪,还请公子降罪处罚!” 韩非想起李斯方才的呢喃,跟在他的身后,屈膝跪了下去。 “郑平,扶你老师起来。” 成蟜一只脚悬空在门槛上方,叮嘱了一句,这才完全踏进房间,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和六国使者一样,也偷了府上的财物?” “这倒不曾有。” 李斯推开过来扶他的郑平。 府上丢财物的事,李斯也听下人说过了,有一些了解,只当成蟜是句玩笑话。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直直地拜了下去,整个上半身趴在地上,声音从埋低的脑袋里传来:“赵军围攻河阳,王老将军率军来援,臣却弃城而走,使得王老将军身陷困境,不幸罹难,臣罪恶深重,请求公子处罚。” “你是廷尉,你犯了罪,你问我怎么处罚?” “你是不是神金?” 成蟜不接李斯的对手戏,他今天不想演,转而问向韩非:“你呢?李斯请罪河阳弃城而去,你请罪什么?背叛秦国,向韩国出卖秦国利益?” “公子误会了。” 韩非口语不便,李斯替他回答。 话后,李斯趴在地上,额头接触的地方,被渗出的汗水打湿,身子微微抖动。 尽管成蟜不是问他,但是那熟悉的感觉,无形的压迫,还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进行的疯狂操作,让他如临大敌。 这些天,他时刻与韩非待在一起。 如果韩非真的有那些罪名,他也一定逃脱不了干系。 李斯着急道:“臣与师兄共守河阳,撤离之事,也是我们共同商议,故而王老将军的死,我们皆脱不了干系。” “那就撤了你的廷尉,送到宫中接任赵高的中车府令一职。” “至于韩非,关进廷尉府大牢,静候发落。” 成蟜冷哼两下,求罪得罪,助力每一个梦想。 李斯演戏,一定是另有图谋,绝不是表面说出来的这些。 他不知道李斯在演什么,但他稍微配合一下,再制造一点小意外。 比如,入宫做中车府令。 嘿嘿嘿,他就想看看李斯慌不慌。 咸阳不允许有比他还能演的人,就算李斯是自己人,那也不行。 “臣可以入宫,也可以受宫刑。” “但是,在受刑之前,请公子满足臣一个心愿。” 李斯以头触地,不敢抬头去看成蟜。 一来害怕看到成蟜的脸后,自己心虚,不敢往下说。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和成蟜有段时间没见了,不晓得这些日子里,对方有没有想要搞自己的想法。 谨慎起见,在事情完成之前,不看不对视。才是最妥当的。 韩非略有些吃惊,吃惊之余,还有些感动,不自觉地便看向李斯,眼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说。” 成蟜还算配合。 只是一眼,便知晓他们两个人没有事先通气,或者是通了,但通的不多,八成是李斯又把韩非蒙在鼓里,准备坑人呢。 “有师兄在,臣不敢担任中车府令一职,还请公子同意让师兄接受宫刑,担任中车府令一职,臣愿意在宫中做个扫洒的下人。” “呵呵,有点意思。” 李斯埋着头说话,成蟜垂眉下去,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料想,这家伙心中怕是笑开了花,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把他送进宫去,就想着吓唬吓唬张良。 成蟜问道:“韩非,你觉得呢?” 韩非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在懵比的状态,完全没有设想过李斯为他选择的这条道路。 他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几分钟就够了。 李斯抢道:“师兄愿意!在返回的路上,师兄听说赵高下狱,便一直担心我王身边没有趁手的人选,便自告奋勇,愿意自阉进入宫中。” 韩非错愕地看向李斯,目光纠结:为了救张良,师兄可能愿意入宫,但师兄还需要一些时间再想想。 “韩非口舌不便,我替他谢谢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没有的话,我这就安排人送你们入宫。” 既然打算配合,成蟜自然是越真越好,他扭头看向门外:“郑平,去找几个人,把他们两个绑了送进宫去。” “公子,不知家父犯了什么罪名?” 李由端着水盆回来,刚好听到成蟜的话,旋即把水盆放在门外,快走几步来到成蟜面前,跪下求情:“请公子网开一面,小人愿意代父受罚。” “你代替不了。”成蟜道。 “胡闹,退下。” 李斯手脚并用,爬到李由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时,郑平也走了过去,小心拉起李由,问道:“公子,还去吗?” “再说吧。” 郑平拉着李由退到门外。 “公子,入宫之前,臣还有一事。”李斯扭头看眼门外,继续道。 “你有多少事,就全都说出来吧,别演了,太不真诚,我怕忍不住掐死你。”成蟜道。 “听闻熊启和赵高全部下狱,臣愿与师兄一起,为公子彻底解决这两个人,再入宫不迟。” “百官面前定下罪来,诛杀他们是早晚的事,应该用不着你帮忙。” “臣愿做公子手中剑,诛杀他们,倘若将来有人借此攻讦公子,公子也不过是因为年纪尚浅,听信了臣的谗言。” 成蟜有些看不懂,他定定地看着李斯,许久之后,发出一声轻笑,摆摆手:“其他人都下去。” 韩非磨磨蹭蹭不愿起身,眼睛一直看着李斯,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说。 “师兄先去,斯自有应对。”李斯劝道。 “起来吧。” 看到韩非走出房间,成蟜整个人软塌塌地躺在椅子上,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扶手:“有什么事,坐下说,演的我想吐。” 第472章 熊启,你怎么还没死 “公子见谅,臣这都是为了师兄,不得已而为之。” 李斯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听成蟜的吩咐,去坐椅子。 他知道,成蟜这么说,是真的让他坐着说话,不是试探。 但,他不是李信,没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似李信那般一片赤诚,无法做到在成蟜面前真正的无拘无束。 李斯往前两步,距离成蟜更近了一些:“师兄想要通过与公子谈判,让公子释放关在狱中的张良,臣不得已这么做,希望能够....” “道德绑架?” “对,公子说的极是,师兄看重情谊,他会为了救出张良,不惜要做出冒犯公子的事情,也会在看到斯为了帮助他拯救张良,不惜受宫刑,以及公子宽宏大度释放张良的份上,对秦国拿出忠心。” “难道张良在他心中,比韩国的分量还要重吗?”成蟜生出少许疑虑。 在他眼中,张良是韩非的好友没错。 韩非愿意为了他,做一些艰难的事情,也没错。 可在成蟜看来,韩非心中排第一位的一直以来,都是韩国,而不是张良,更不是他自己。 “自然是不如的,斯斗胆问一句,韩侯称臣,韩国附庸,公子仍旧要灭掉韩国吗?” 李斯肯定了成蟜的话。 同时,也问出自己猜想已久的事情。 韩国的存亡。 他的声音不大,尽管其他人都离开了,没有第三个人在,李斯还是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成蟜手臂环住椅子的扶手,双手置于胸前,十指相扣。 屁股坐在椅子光滑的漆面上,一点点往前移动,靠在把手上的脑袋,慢慢下沉,脖子折叠成九十度。 李斯慌忙伸手,想要拉住继续下滑的成蟜,害怕他摔倒,并被椅子砸到。 成蟜膝盖弯曲,两脚踩实地面,两只脚的脚尖,往前滑动,似乎要把鞋尖顶破。 两只脚用力撑着地面,头顶刚好与椅背抵着,屁股已经完全离开椅子,大半身子悬在空中,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保持着平衡,呼吸显得有些紊乱:“韩国一定会灭亡,但和秦国没关系,要怪就怪韩安,以及那些贪得无厌的韩国贵族。” “臣会在师兄那些多多提及韩国内政,让他知道韩国灭亡,与秦国无关,乃是韩侯自取灭亡。” 李斯心领神会。 “待灭韩设郡,韩非可为韩地第一任郡守,他若是不愿,执意反秦,你可以出手干掉他,这对你来说,并不是无法做到的事。” 成蟜艰难地挪动脚步,一点点往后撤步,试图把膝盖弯曲成九十度,蹲下,然后再站起来。 “公子,小心。” 李斯向前抱住成蟜,环腰拖住把他拉了起来。 随即,快速退开到一旁,两人保持足够的距离。 李斯的一抱,让成蟜略微红了脸,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横腰抱起,还是个老男人。 “咳咳,那个张良的事,不算是什么大事,你安排一下,回头让韩非去把他接出来就行。” 成蟜慢慢坐了下去,刚刚碰到椅子,下意识地提臀收缩肌肉,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揉着屁股走了出去:“安排他们两个与韩国使者见面,你跟我去见几个人。” “李斯,带着你儿子,我们一起去。” “诺!” 他走到门口,李由正站在院子中间,神情紧张,目光焦灼地看着他。 这时,李斯,也从房间里追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担心自己的儿子,而是径直走到韩非面前,脸上挂着让人安心的笑容,道:“师兄,你可以去廷尉府大牢接人了。” 韩非的表情,犹如化开的冰面,逐渐变得有活力。 李斯事无巨细,还考虑到韩非说话不方便,转身吩咐郑平:“你也一起走一趟,去把张良接出来。” ..... “张良,出来!” 昏暗不见阳光的大牢里,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血腥味,其中还有排泄味浓烈刺鼻的味道。 狱卒手中提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哐哐在监室的木桩上敲打着,刺耳的敲击声,压过看不清角落里传来的惨叫声。 哗啦啦! 狱卒掏出钥匙,解开缠绕在门上的铁链,随手推开木门,扔进去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换上衣服,有贵人要见你。” 张良面墙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动作缓慢地转过身来。 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张还算结实的木板,上面铺着几层干草,充当被褥。 夜间天凉了,就把这些干草,盖在身上,最多再用衣服包一下唉,不让干草在半夜滑下去。 他的目光先是看到了门口的狱卒,狱卒框框地又敲击了两下:“快换,别误了时辰。” 张良这才把视线退回来,找到扔进来的包裹,愣神了一会儿。 他撩拨了一下乱糟糟的刘海,起身捡起包裹,把他打开:“是哪位贵人?是秦王吗?” 狱卒背过身去,没有再看向监室内。 张良从中拿出一件洗到发白的长袍,又翻出一把断了齿的梳子。 虽说他在牢里住了一段时间,但刻在骨子里的贵族习性,让他下意识地生出嫌弃。 不过,他低头闻了一下身上,长时间没有洗过澡,又在阴暗潮湿中的生活。 那股刺鼻的味道,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具腐烂掉的尸体。 张良手脚麻利地拖下更嫌弃的脏衣服,一边换着发白的旧衣,一边嘀咕:“应该不是秦王,穿这身衣服见秦王,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就算是秦王不介意,办事的官员,也不敢这么做,谁都只有一颗脑袋,砍一次就没了。” 张良穿戴整齐后,拿起留在最后的梳子。 这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看着那断掉的一根木齿,也不觉得嫌弃了。 他把梳子凑近嘴边,来回翻面,把唾沫星子喷了上去。 然后,一只手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梳子,自头发根梳到发梢。 约莫一刻钟后,张良重新恢复了几分贵族气质,他把梳子塞进腰带里:“走吧。” 到了门口,狱卒把他拦下。 不由分说,便将张良腰间的梳子夺走,揣进自己怀里。 随即,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让道:“请吧。” “让我见王上,我要见王上,我要告发成蟜利用职权之便,排斥异己,祸乱朝堂。” 路过一段狭长的通道,一个挤满人的监室内,十几人贴着木桩,两只手伸穿过空隙,伸到外面来。 张良捏住鼻子,跟在狱卒后面,这里的气味,要比他居住的监室,浓烈得多。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 双方都在廷尉府的大牢,居住条件却是不同的。 这些人都挤在一间监室,屎尿屁到处都是,就算是一天一打扫,也气味难闻。 而他居住的地方,虽说同样潮湿阴暗,满是耗子虫子,只有干草没有被褥。 好歹是一个人住单间。 想到这里,张良竟然觉得成蟜待自己还算可以。 同样下狱,熊启跟人挤在一起,他就住单间,算是廷尉府大牢的豪华监室。 张良停了下去,左右环顾,目光落在一旁站岗狱卒身上。 他径直走了过去,双手拱于身前:“借用一下火把。” 狱卒不为所动。 “给他!” “多谢。” 张良听到身后的声音,是那位领自己出来的狱卒,他道了句谢,从狱卒手中接过火把。 而后,张良把火把探在前面,沿着监室的外墙,缓步走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忽然,移动的火把停了下去,昏暗的监室内,那一小片空间,骤然亮堂起来。 “啧啧啧,看样子,你没少挨揍啊。” “怎么还有力气叫嚷?是廷尉府的刑具质量太差,还是这些狱卒不敢下重手打你,只是做做样子。” 张良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旁边的狱卒看了过来,眼神带着些不满与怒意。 或许是在牢里关的太久,要在熊启这里发泄一下。 或许是把关入大牢的原因,归结到构陷熊启身上.... 不管是什么,张良此刻并没有要招惹狱卒,惹祸上身的打算。 他举着火把,在熊启的脸前晃来晃去:“罪名都已经确定了,却一直关着不杀,成蟜这不是在坑我吗?” 第473章 别扭的张良 “阁下请慎言。” 狱卒投来目光,提醒道。 在秦国,不避尊者讳,是违法的事情。 按理说,身为廷尉府的狱卒,他是有权利把张良抓起来的。 但是,后者是懂得利用自己所处环境的,人还在大牢里,就算是狱卒想抓,又能把他抓到哪里去? 不过是重新回到那个脏兮兮的单间。 更何况,今天的张良与往日有些不同。 外面有人来看他了,这说明来人至少搭上了成蟜的线,甚至是通过秦王来到这里的。 话说如此,张良倒也没必要,非得跟狱卒过不去。 他微微颔首,以谢狱卒的提醒,提高手中的火把,照亮熊启憔悴,失去血色的脸庞,昂头看着乌黑一片的天花板:“真没想到,秦国昌平君,一个吃里扒外的,下了大牢,还能活这么久。” “与外界失去联系的这些日子,我都怀疑秦国是不是要不行了。” “秦王将国家大事,托付给成蟜,难道不晓得他只会打家劫舍,坑蒙拐骗,在咸阳城中到处流传着他的恶名流言吗?” “今日,见到昌平君活得这么滋润,我更加确定秦国快亡了,连你这样的叛徒都杀不死,秦国朝堂的腐败程度可想而知。” 狱卒一开始不想管,但张良提了一次又一次。 直呼成蟜的名字,也就算了。 还敢诅咒秦国灭亡,要不是看在探监者带着成蟜的命令,他真打算把张良,重新带回牢里关起来。 他既气恼又生无可恋:“诅咒秦国,可是死罪,再不小心说话,在下只好上报廷尉大人,再请阁下返回监室。” “昌平君,你怎么不说话?” “我是韩国来的张子房啊,你的案子就是成蟜...公子请我来审的,要不是我从韩国赶来,你现在蒙混过关,正和楚人谋划着如何掌控秦国呢。” “说来也怪我,我一边想看到秦国动乱,看到秦国灭亡,一边又帮助了成蟜,为揭露昌平君出了一份力;现在想想,倒是应该和昌平君站在一起,共同推倒秦国的统治。” 张良似乎听到了狱卒的话,似乎又没有听到。 狱卒的提醒,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和昌平君闲聊。 真实的情况是,他在不停地说,昌平君在被迫听着。 一双苍老的眼睛,还保留着干涸前,最后的锋锐。 宛如刀锋一般,落在张良身上。 可惜,遗憾,眼神不能杀人。 否则的话,熊启现在,一定是在为除掉一个恶心人的家伙,而感到兴奋喜悦,而纵情大笑。 “别高兴的太早,过河拆桥的事情,成蟜也办得出来,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廷尉府的大牢里。”熊启的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与周遭吵闹,想要活命的其他人不同。 他仿佛认了命,看透了一切。 对于张良的讥讽和羞辱,也只是简单地给出几句提示,并不带有诅咒的意味。 张良有自己的盘算。 熊启的提示,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作数的。 他回头看向一旁的狱卒,说是征询,又像是确认。 “我替成蟜,狠狠地嘲讽了熊启,他是不是应该把我放出去了。” 更多的狱卒,对他是完全不搭理。 只有,那位领他出来的狱卒,回了一个眼神。 白眼都翻到后脑勺去了。 直呼名讳,言语不敬,还想着被放出去。 八成是公子不知道这家伙,是多么的不知礼数。 否则,定然不会让人来接他出去。 白眼翻过,狱卒回头望向他处:“时间不早了,别让贵人久等。” “这就来。” “昌平君果然是气度非凡,通敌叛国可是诛族的大罪,人在牢中,竟气定神闲丝毫不惧,你们回头一定要把昌平君的表现汇报给成蟜。” 张良拿着火把,照到监室内的其他人,不吝讥讽之词:“不像这些人一样,是一点也沉不住气, 从刚刚走过来,就听到他们在叫嚷。” “大人,大人。” “我是中车府令赵高,大王的近侍,因为无妄之灾入狱,恳请大人出去后,替小人去跟我王道个别,赵高再也不能伺候大王,为我王掌灯熏香,请我王晚上早些休息,不要过分操劳,如此,小人死也瞑目了。” 自监室的角落,有道黑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待到近前,张良借助火把的光亮,看到来人满是青肿的脸庞。 赵高把脑袋别到一侧去,似是担心张良看到他脸上的伤,扶着身前的木桩,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中满是委屈和哭诉:“小的在这里感谢大人大恩大德。” 张良弯下腰去,伸着脑袋左右打量,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没听说过。” “我们走吧。” 张良把火把还给旁边的狱卒,朝着甬道有光的那端走去,留下赵高趴在木桩上,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大人,大人,小人赵高,事后必有重谢。” “为何不理他?” 来到甬道尽头,这里只有几个站值的人,狱卒小步快走追上张良。 “谁?”张良不解。 “前中车府令赵高。” “在哪里?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没听到。” 张良眼神懵懂,一步迈出甬道,站在阳光下,张开双臂贪婪地吮吸着悬挂在光晕里的浮尘。 往日里最常见的阳光,甚至是有些嫌弃的浮尘。 此刻,竟让张良觉得,弥足珍贵,舍不得错过一粒一毫。 “方才那人...” 狱卒刚刚开口,张良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对方不要继续说下去。 张良一边对成蟜不敬,一边嘲讽羞辱昌平君。 就是因为放不下自尊,向成蟜示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好歹能够捏着鼻子接受。 当初,他配合成蟜把熊启送进来,就知道成蟜针对赵高了。 现在有个机会可能会出去,张良怎么可能会帮赵高带话? 尽管他不知道,赵高是如何得知他的本意。 但,绝不可能答应帮赵高带话的,别说是去见秦王,就算是去见赵高遗落在外的亲眷,他都不会去的。 得罪成蟜,就会关大牢。 这次,张良在牢里,是没有吃什么苦头,没有受刑,可每天关在小黑屋里,也不好过。 住的是单间,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 只能陪着角落里的老鼠,一起打洞玩。 反正,这廷尉府的大牢,他是一天也不想蹲了。 第474章 观棋不语真君子 “大人,人带来了。” 狱卒敲响敞开的屋门,他就站在门槛外面。 侧开身子,让出道路,给张良留出进入的空间。 昏暗的监狱,只有眼前这间屋子,四面不透。 敞开的屋门,还有一整块昏暗的黄色光门挤出来,落在地面上。 到了墙角的时候,光门为之一折,爬上墙去。 张良轻轻地扒开狱卒,从他的身后探出脑袋,看向发出光亮的房间。 一张四方桌子,两盏火焰跳动的油灯,并排放在上面。 油灯的后面,是一张昏暗蜡黄的人脸。 看的并不真切,却给张良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正要确认一二的时候,狱卒转过身,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带。 下一秒,整个人被狱卒托举着离开地面,转了一圈后,越过门槛。 踉跄几步,张良伸手去扶身旁的房门。 双手抓空数次,都没有触碰到房门。 啪! 身后传来巨响。 狱卒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张良心中一颤。 面对陌生的房间,未知的事情,出于本能的畏惧。 但身为韩国贵族十几年的气度和修养,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随着震耳声落下,张良面色毫无波澜,若无其事地走到桌子旁。 勉力挤出一抹精心准备好的笑容。 抬头间,看到蜡黄人脸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影。 “张子房,师兄为了你,可谓是心力交瘁,几乎是拿整个韩国的命运,在救你的命,希望你能够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李斯双手各持一个青铜灯盏,其中一只被他放在桌子角落处。 另一只,随着他的起身,慢慢来到张良面前。 这时,早就等待不及的韩非,猛地扑了过来。 张良匆忙伸手,扶住桌子上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护着它,帮它稳稳地立住。 “师兄,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说,公子另有吩咐,斯就不在这里陪着了。”李斯拿着青铜灯,将其放在墙壁上的灯托内。 他独自离开,留下两人在房间内对话。 “大人,犯人刚刚....” 李斯前脚踏出房间,守在外面的狱卒,便凑了过去,李斯抬手打断狱卒,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的拐角。 狱卒跟上前去,站在李斯身后,用仅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片刻之后,李斯从长袖里面取出来一串秦半两,放在狱卒手中。 “赵高是公子点名要处死的犯人,你们负责看守,切不可掉以轻心。” 狱卒后退两步,盯了一眼李斯手中的秦半两,拱手道:“巡防牢狱,看管犯人,乃是卑下职责所在,还请大人收回。” “衣服钱。” “旧衣,不值钱。” 李斯看着手里的秦半两,晃动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把秦半两放回长袖里,转身朝着昏暗的甬道走去:“等他们聊完,把人送走,改日我送你一套新衣。” “多谢大人!”狱卒拱手相送。 ...... “公子,张良可留在秦国。” 一处别院内,成蟜和司马尚面对面坐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的黑子,杂乱无章,数目稀少,难以形成相连之势。 成蟜起身,拉过一旁的李斯,把他按在座位上:“李斯,五局三胜,我已经输了两局,这第三局看上去也不甚乐观,能不能扭转局势,力挽狂澜就看你的了。” “公子,张良那里...”李斯虚坐着,回头看去。 “既然能够留下,那就不管他。” “快看看,这棋局还有没有机会赢,若是输了,就彻底输了。” 张良既然留下,那就不用在花心思,成蟜也不关心其中细节,能为秦国所用就好,他拿起一枚黑棋,递到李斯手中,催促道。 “公子,斯与司马将军对弈,代表的是公子,还是秦国?” 李斯看向棋盘,时不时皱起眉头,手里捏着的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他伸手搭在棋笥的边沿。 “你代表我,我代表秦国,所以,就等于你代表秦国。”成蟜想也没想。 “既是代表秦国,斯就还有取胜的把握。” 啪嗒! 棋子落入棋笥,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斯站了起来,看向眼前的司马尚,微笑道:“将军,赵国不会赢。” 看着李斯的架势,司马尚有所预感。 还不等他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做出延展。 哗哗啦啦! 面前的棋盘,整个被掀翻过来。 棋盘朝下,扣在桌子上。 白子占尽优势的棋局,顷刻间土崩瓦解。 黑白两色的棋子,蹦蹦跳跳地离开棋盘,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 棋盘倾覆,棋局不存,黑白双方自然无法分出胜负。 李斯转身,淡然无事地笑着:“公子,斯不慎打翻棋盘,破坏棋局,嗐请恕罪。” “你这家伙,好好的棋局,就这么被你破坏了,实在是扫兴。” “第三局没有分出结果来,本公子就罚你连胜三局,否则,打入廷尉府大牢。” 成蟜朝着远处的仆人招手,让他们到近前来,更换新的棋盘和棋子。 另有一些人,蹲在地上去捡李斯散落的棋子。 “斯认罚!”李斯重新落座,他撩起袖袍,将面前装有黑棋的棋笥,摆放在司马尚面前,把对方的白棋换了过来,并做出请的手势,谦让道:“司马将军远道而来,请执黑棋。” 司马尚侧目看着蹲在旁边捡棋子的仆人,目光落在遍地都是的白棋上,心情复杂。 “将军,请落子。”李斯道。 司马尚抬头望来,破坏棋局的两个人,均是神情淡然,好似真的是一场意外。 无耻之尤! 暗啐一声。 司马尚从棋笥里取出一枚棋子,伸手落在棋盘的右上角。 “我秦军纵横天下多年,头一次在战场上吃亏,就是李牧指挥的这场战事。” “李牧真英雄也,我还和王兄担心,赵军在李牧的统帅下会成为秦军一统天下的重大阻碍。” “正说要想办法,以战场之外的手段,将其除掉。” “邯郸便传来消息,赵王重用郭开,纵容郭开抢夺军功,排挤李牧,侵吞赵军战果。” “若不是知道赵王从小到大生长在赵国王宫,我都要怀疑,他是我秦国栽培多年的间者,秦王瞌睡了,他便及时递上枕头,就算是最优秀的间者,短时间内也做不到这一步。” 司马尚再落两子,脸色陡然巨变。 用言语干扰,破坏他的心境,这是成蟜惯用的手段。 方才,两人对弈的时候,成蟜就用过。 可惜的是,成蟜本人棋艺太差,就算是司马尚分心走神,他也不是对手。 然而,现在坐在棋盘上的是李斯,一个强大的对手。 凡是有丝毫的失误,就会被李斯抓住机会,给予重创。 听着成蟜喋喋不休的聒噪,司马尚终于忍无可忍。 他把抓在手里的棋子,仍会棋笥,气愤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公子何故行此般无耻行径。” 成蟜:“老尚,你落你的子,我和李斯说,不打扰你。” 说着,他还真的拉过一张椅子,往李斯旁边挪了挪,用手挡住嘴巴,声音却是丝毫不见小。 第475章 在下李斯,秦国廷尉 “公子,赵国使者和齐国使者,在门外求见。” 看守大门的卫兵,行色匆匆从外面跑了进去,手放在腰间用力压着剑柄,减少剑尾的摆动。 他隔着捡棋子的仆人,远远地弯下腰。 “带赵使过来,请齐使到大厅等候,本公子晚会儿过去。” 成蟜挥挥手,让卫兵和捡棋子的仆人一并离开,他凑近在李斯的耳边,假意用手挡住嘴巴,装模做样不想让司马尚听到他话:“赵使从邯郸而来,或许能够验证我听到的那些传闻。” 李斯配合道:“公子所言极是,赵使带来的消息,一定做不得假。” 实际上,对话的声音就算是走到门口的仆人都能够听到。 他们把腰身弯的更低,脚下的步子也同时变得急促起来。 仿佛,这是一块是非之地,身后是豺狼虎豹,他们着急离开。 “将军,请落子。” 李斯起身,伸出手在盛放黑棋的棋笥内抓取一枚棋子,递上前去。 细微之处的礼节,恰到好处。 司马尚接过那枚黑子,看着李斯不知其意的笑容,目光移到成蟜看似童真的脸上。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一阵本能的不适应。 冥冥之中,能感觉到对面两个人在给自己挖坑。 可又想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韩国,追击成蟜失利,沦为阶下囚。 居住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大牢里,成蟜把他接了出来,还给他看有关赵国的情报。 除了四周戒备森严,限制了他的自由之外。 在衣食居住方面,并没有半分亏待。 司马尚有想过,成蟜或许是打算,威逼利诱,让他投降秦国。 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财帛美人,也没有听到成蟜或者是其他秦人许诺的高爵厚禄。 司马尚心中有所怀疑,却是不敢确认下来。 他再次看向棋盘,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思虑良久的格子上。 “公子,人到了。” 司马尚身体一僵,指尖的棋子,在接近棋盘的时候,骤然脱落。 在棋盘上打着转,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音。 “赵使来的正是时候,司马将军,与李斯棋逢对手,正杀的难分难解。” “快,请赵使坐下观棋。” 成蟜眼神飘忽地看向李斯,随即不久,便面露痛苦地抱着肚子,嚎叫起来:“哎哟,肚子好痛,痛死了。” “赵使担待,窜稀...片刻耽搁不得。” 成蟜步履匆匆,消失在拐角处的柱子后面,最后的声音也在柱子那里消失。 “见过赵使。”李斯拱手。 司马尚身为李牧的副将,更是接受赵王诏令,加入入韩使团。 所以,赵使是知道其人的。 他不再去看不见身影的成蟜。 而是与司马尚见礼后,坐在仆人搬来的椅子上。 第一次坐在椅子上,赵使有些好奇的挪动了两下,手掌顺着扶手摩擦数次,称奇不已。 这才注意到打招呼的招呼。 或许是李斯表现得太有礼貌,赵使只是将他看作成蟜府上一个普通的管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调整着束手的袖口,问道:“阁下是?” “在下李斯,无名之辈,忝为秦国廷尉。” 赵使转动的手腕顿在半空中,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斯。 一个看上去,朴素的中年男子,本以为是个管家,没想到竟然是秦国廷尉。 这个身份,不仅仅是在秦国朝堂举足轻重。 就算是出走到天下任何一国,都没有人敢轻视慢待。 赵使动作变得拘谨起来,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大腿上。 他尽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从容气度,又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来揭过方才的出糗。 片刻之后,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赵使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质问道:“原来是廷尉大人,不知秦国对外交涉事务,何时交由主管秦律的廷尉负责了?” 在他看来,秦国官员理当各司其职。 如果眼前这个廷尉,没有得到秦王的授命,他冷落也就冷落了。 他还真不信,一个擅自越权的廷尉,敢在秦王那里告状。 “赵使不必猜疑,斯不过是应公子邀请与司马将军下棋,是为私事,而非公事。”李斯淡淡一笑,接住赵使的刁难。 赵使听完,眉头紧蹙。 若是为了私事而来,李斯确实没有越权,他冷落秦国廷尉的事情,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牵扯不到两国外交。 “公子成蟜,请本使前来会见司马将军,廷尉大人在这里,怕是不合时宜。”赵使一开口,四周的空气里都带着各种嫌弃。 “公子要求对弈三局,不结束不得离开,赵使若是想要尽快结束棋局,可以去请示公子,若是公子开口,斯必定起身离开。”李斯拿着手里的棋子,从容淡定地放在棋盘上,顺便催了一下举棋不定的司马尚:“将军,请落子。” 被接二连三的催促,司马尚觉得手里的棋子有些烫手,分量也增加了不少。 仿佛拿着的不是一枚棋子,而是个人命运,家国命运。 在他犹豫之际,李斯已经看穿棋盘,拿起一枚新的棋子,做好落子的准备。 他捏着棋子,悬在棋盘上空,等待司马尚。 同时,李斯不经意道:“曾在河阳,与李牧将军对峙,见到赵军军容,当真是威风凛凛,不愧是能够横扫匈奴的赵国骑兵。” “此一役,我秦国大败,损兵折将,死伤将士数万人,举国哀恸,这也使得李牧将军的战功再添一笔,听闻赵王有意为其加爵封侯,不知是真是假?” 自打成蟜说了李牧的事情,司马尚就心神不宁。 在看到赵使的那一刻,他的心神就更加紊乱,一心想要求证,成蟜所说是真是假。 他怀疑成蟜是在骗自己,是给他挖坑下套,让他做出误判,从而造成他背叛赵国的既定事实。 可是,凭借他对赵国那些人的了解,成蟜提到的事情,李牧真的有可能正在经历。 司马尚匆匆落子,李斯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两枚棋子落下。 “将军承让了。”李斯笑着从棋盘上捡走赢下的黑子。 第476章 我跟你走一趟? “齐使大人,让你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拉肚子窜稀的成蟜,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齐使面前。 心怀两国联姻之事,齐使本就是坐立不安,一个人在大厅内等了这么久,一条熟悉的路线,他不知道徘徊了多少遍。 此时,远远看到成蟜的身影,难掩心中激动之色。 齐使快步走出大厅,在门槛处接到成蟜,没有任何寒暄开场,直奔主题道:“敢问公子,秦齐联姻一事,秦王可否同意?” 成蟜抬头看了一眼齐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嗐!” 他轻叹一声,撇下相迎的齐使,绕过对方,进入大厅内,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肘部顶在扶手上,手掌虚握成拳,托着脸腮。 不住地叹息着。 齐使与成蟜接触不多,不敢轻举乱动。 呆呆地站在门口,看向成蟜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两人之前的约定。 “我入宫见过王兄了,他对与齐国联姻一事十分看好,痛快答应迎娶齐女入宫。” 成蟜说的是好消息,但是他托着腮帮子的拳头没有收回。 故而,齐使也不敢表露出太多的喜悦,对成蟜口中接下来不确定的话,满是惶惶不安。 成蟜换了一只手,脑袋歪向另外一边,仍旧托着腮帮子,双眼没有任何神采:“王兄同意了齐国联姻,可是却没有看上齐国送来的人。” 齐使在原地支着耳朵,等了一会儿,确定成蟜不再有下文。 同意与齐国联姻,没看上来秦的女子。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只要能够同秦国联姻结为盟国,齐国可以一直换人,直至秦王满意为止。 他快走两步,来到成蟜旁边坐下,整个身子靠在扶手上,侧着身子问道:“敢问公子,秦王可曾说,人什么时候送到,秦齐联姻,结为盟国,什么时候可以签订协议?” “我想想,我想想。” 成蟜伸出手指,一下接一下地落在自己的脑袋上,真的做出一副思考回忆的模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齐使不敢着急,更不敢催促。 期间成蟜还睡着打了个盹,齐使都没有叫醒,而是一边小心地扶着成蟜的脑袋,不让他从椅子上栽倒,一边安静地等着。 即便他的心底深处,早就急不可耐,也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 “啊~哈~” “齐使等着急了吧?” 成蟜挪动一下屁股,往椅子后面靠了靠,双手举过头顶,配合绵长的哈欠,伸了个舒适的懒腰。 “公子想起来了?” 齐使内心深处,滋生出微不可察的抱怨,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 “想倒是想起来了,只是王兄什么也没说。” 齐使看着挠头的成蟜,分不清后者是说谎后的尴尬心虚,还是对两人约定产生了愧疚。 秦齐盟约,对齐国来说好处多多。 暂且不说秦齐联手,攻打其他五国,让其东西不能相顾。 单单是齐国的对外防御,就能在盟约完成后,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任何一国想要夺取齐地,攻掠齐国,都要考虑清楚,站在他们背后的秦国,会不会趁机打劫,撕碎他们的菊花。 只是防守的话,齐国当然守得住。 不过,让别人打上门的防守,和让别人不敢上门的防守,齐使还是能够分得清哪个更加有利的。 “秦齐盟约,对两国都有好处,楚和三晋都与秦国有血海深仇,唯独我齐国远在东海之滨,与秦国并无仇怨。” “若是两国盟好,秦国与列国交战,齐国定能够帮衬一二,而秦国的强大,也能够威慑那些小人,让他们不敢觊觎齐国。” 齐使说完,便一直关注着成蟜,希冀从他口中听到转机。 “有点道理。” “但是,齐王会为了秦齐盟约,而改变齐国一直奉行的国策吗?” 成蟜挠着头,离开座椅,他转身看向门外,越过高耸的屋脊,目光落在霞光渲染的彩云上。 “齐国不插手列国战事是为了自保,与秦国结盟也是为了自保。” “倘若秦国与列国打起来了,齐军不能出国相助,不过,齐国的粮食以及军械,都会送到盟友手中。” 齐使言辞诚恳,有所期待。 “有了齐国的支持,秦军作战确实能够无往而不利。” “可是,对于联姻一事,王兄的确没有给出更明确的指示。” 成蟜有些惋惜道。 “公子,秦齐若盟,等到齐国的物资援助,秦军天下无敌,齐国只求国境太平,无人来犯。”齐使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自打成蟜丢出诱饵,让秦王亲自迎娶齐女,促成两国盟约的那一刻起。 齐使便想好了,接下来在齐国的升迁之路。 更是提前写好了信函,就等着成蟜这边给个准信,他好让人把信函先一步送回临淄。 而今,成蟜含糊其辞,他如何能够不急? “这,我说了又不算啊。” 成蟜沉默良久,回想起自己前世今生做过的所有缺德事。 全部回想了一遍,他终于诞生了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成蟜抓住这微末的愧疚,用力吞咽几口唾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哽咽,更有诚意一些:“我也很想尽快促成秦齐联姻,早日安心。” “要不,我随齐使走一趟?” “走一趟?” “嗯,我跟着你回到齐国,面见齐王,代表秦国与齐王当面商议,再把齐国的诚意转呈至王兄案前。” 成蟜道。 “公子要出使齐国?” 齐使发觉跟不上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思维。 “不是出使,是访问,是交流。” “公子以何身份前往?” 齐使看来,访问也好,交流也罢,不过是出使换个名头。 他不介意成蟜换个名头,更加看重成蟜有没有正式的身份。 或许,他可以请求这位公子,向秦王要一个身份,名正言顺的到齐国。 这样一来,他写好的那封信函,就可以出发送回临淄了。 “秦王胞弟,秦国封侯。” “王兄封我做杜侯,食邑…嗯…食邑,我有点忘了,反正很多,可称得上天下之最。” 成蟜略微觉得尴尬,幸亏是背对着齐使,齐使也没有走上前来,应该看不出他的窘态。 这天底下,不知道自己食邑多少的封侯封君,怕是只有他了。 尬就尬吧。 食邑是他自己拒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成蟜相信,若是真的开口要了,王兄定然是舍得的。 “杜侯?”齐使疑惑。 “内部消息,还没公布,但错不了。”成蟜换上平稳的语气,试图增加可信度。 “咳咳!” 成蟜只觉得全身不自在,说个实话,比说假话,还像假话,他是真的怕对方不相信,回头还要去找王兄,发布官方声明。 难倒是不难,就是麻烦,还有点肉疼。 第477章 请齐使为秦国作证 “公子,人走了。” 李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木制的门框挡住他的半边身子。 齐使的嘴巴一张一合,还是决定放弃开口询问的时机。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成蟜的背影向前移动几步,来到门口。 李斯站在门槛外面,两个人隔着门槛,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 “公子,赵使....” 虽说没有刻意回避,但两个人凑得很近。 齐使站在远处,只能听到嘀嘀咕咕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听到一两个与赵使有关的字眼,其他更多的内容, 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绷紧双腿的肌肉,想要悄悄往前挪动两步,紧接着便看到了李斯若有若无的视线,站在原地紧张地吞咽口水。 一边努力平静下来,想要多听清些内容,一边脑袋空空,不确定李斯到底有没有看着自己,想要前走两步,又不敢乱动。 “嗯, 嗯, 嗯。” 成蟜频频点头回应。 齐使的不自在,变得愈发浓重。 这份浓重是下意识的,他并不知道李斯与成蟜的对话,更不可能猜得出来。 只是因为晾在一边久了,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动了! 看到成蟜转身,李斯迈过门槛,踏足进来。 齐使终究是忍不住内心的那份求知的渴望,然而直到成蟜走到他的身边,手掌搭到他的肩膀上,也没有把关心的话题说出口。 “赵国要打我,还请齐国多多帮助啊。”成蟜的手掌,在齐使的肩膀上轻拍两下,留下一句说是请求,却更像是通知的话。 齐使讷讷开口:“赵国不是刚刚战败,怎么会再次攻秦?” “唉!难绷,秦国的存在太招人恨了,一个个的都想灭了秦国,就像当初三晋灭齐一样,他们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啊!”成蟜拍着大腿,像是上了证堂的苦主,大声地倾诉着,发泄着心中的郁结。 齐使看出来成蟜有演戏的成分,也愿意主动配合。 可是,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是想要配合,也无从谈起啊。 不知道该怎么接过成蟜的话茬,齐使只能看向李斯,发出求助的信号。 李斯双腿微微分开,与肩同宽,他将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面,脑袋朝着一旁偏去,微微仰起头来,闭眼道:“赵使气不过赵军战败,数万赵军沦为俘虏,竟然...” 李斯撩起袖子,在眼角的位置擦了又擦,继续声情并茂:“竟然一头撞死在府中,试图以自身的牺牲,换来赵国对秦国的开战。” “齐国向来公道,不插手六国战事,你说说,赵国莫名其妙地派人想要弄死本公子,也就算了,还无故攻打韩国。” “韩国抵挡不住,韩王安,现在应该叫韩侯安,他为了拯救韩国,不使祖宗基业毁于赵军手中,连夜奔赴秦国,叩见吾王,请到救兵。” “秦军与赵军作战是因为韩侯的邀请,为了拯救韩国,又不是为了与赵国结仇。” “而今,赵国打输了,不认账,还耍赖皮,派一个使者来咸阳自杀,试图污蔑秦国,蒙蔽天下,再次挑起战端,手段过于肮脏,简直是列国耻辱!” 成蟜伸手拉拉李斯的衣角,由他接过李斯的阐述,语气越来越激动。 其实,李斯也能说,只是成蟜是老手,经验丰富。 说话的时候,能够完美表达出受害人的委屈和无奈。 “赵使死了?” “不是走了?” 齐使满眼不可置信,两个人在门口遇见的时候,赵使言语中颇有微词,却也没有展露出如此极端的一幕。 两个人来此,都是为了见到成蟜。 入府后,两个人便在仆人的引领下分开。 齐使在大厅等候没多久,成蟜就来了,他还以为成蟜是先接见了赵使,两人不欢而散,这才来见自己。 现在看来,此间另有隐情。 “公子,他是怎么死的?”齐使并非仵作,也非刑吏,他不关心赵使的死亡,关心的是自己。 他担心,自己也在无形中,招致了杀身之祸。 “撞死的,一头撞在石头上,头破血流,当场毙命。”李斯代为回答。 “是这样?” “嗯?” “对对,就是这样,赵使自己撞死,试图挑起战事,死不足惜。” 齐使下意识回头张望,目光所到之处,没有看到石头的影子,心中的恐慌才稍稍减轻许多。 但是,后背早就被汗水打湿,一阵阵凉意侵入脊背,好似催命的小鬼刮起的阴风,让人汗毛倒竖。 他不想再追问联姻一事,更不考虑立功,幻想未来在齐国平步青云。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活着离开这里。 “赵使死不足惜,可天下人并不知道实情,怕是会误会秦国。” “与联军作战,秦军向来不惧,只是这口天大的黑锅,就这么背在秦国身上,实在是让人委屈得很。” “在下平生没有求人办过事,今日就在这里,我想请齐使帮个忙,希望你能够为本公子作证,为秦国作证,赵使是自杀,与秦国无关。” 成蟜甩开拥挤在一起的长袖,双手在袖子的遮挡下并在一起,朝着齐使弯下腰去。 李斯站在一旁,同样弯了弯腰。 顷刻间,房间内只剩下齐使一个人直着腰,成蟜和李斯诚诚恳恳地弯腰在他面前。 齐使看着眼前的一幕,成蟜和李斯能够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他可做不到。 刹那的功夫,他想到了不答应的后果,想到了齐国,想到了秦赵再战。 一阵阵粗重的呼吸过后,齐使想明白成蟜为什么同时找他和赵使,声音有些颤抖:“公子想要我怎么作证?” “等到流言满天飞,赵国上下恼羞成怒,天下列国义愤填膺之际,还请阁下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并交出赵使送给阁下的万金贿赂。”成蟜直起身子,拉扯着宽大的袖子,一边把手伸出来,一边亲密无间拉着齐使回到座位坐下。 “在下没有收到贿金。” 齐使满脑子保命,根本来不及思考成蟜话里的含义,连这么简单粗糙的套路都没有识破。 “进来。” 李斯走到门口拍掌。 不多时,进来四个仆人,他们抬进来两个箱子,放下后就自觉离去。 李斯跟在后面,将箱子一一打开。 “万金,请齐使查验。”李斯礼貌退到一边,让出空位。 第478章 齐使这钱花的不亏 齐使满脸错愕,贿金抬进来的那一刻,他小脑都差点萎缩。 有猜想过赵使的死,离不开成蟜的背后谋划。 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成蟜会如此明目张胆,这贿金就是他自爆的证据。 那之前的倾诉和控告,就是单纯要给赵国泼脏水了。 “公子,从这里抬出去,别人只会说是公子的笼络,而非赵使的贿赂。”齐使瞄了一眼,箱子里面盖着一块黑色的篷布,并没有看到黄金。 “不会的,齐使放心,就算是所有人都看到你从府中抬出去两个箱子,也没有人会怀疑本公子由金钱拉拢你。”成蟜信心十足,对于齐使的担忧,他似乎是早有准备。 “齐使请看。” 李斯揭开黑布一角,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石头,含笑看向齐使。 下一秒,齐使四肢僵硬地立在原地,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着:“石,,石头。” “不不,在别人眼里石头,在我们三个眼里,这就是来自赵国的万金,齐使说对吗?”李斯把石头丢回箱子里。 齐使蹬蹬蹬地往前冲了几步,趴在箱子上,埋头在箱子里面翻找起来。 一旁的李斯拍拍手上的灰尘,半蹲下去,在齐使的耳朵边提醒道:“阁下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在抬箱子的时候,故意摔倒,将箱子里面的石头散落出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品行。” “毕竟在他们眼里,这只是石头而已,最多是暴露出来齐使有些特殊的收藏癖好,无伤大雅。” 齐使手中抓着的两块石头,自行滚落在箱子里,他转身靠在箱子上,如同簸箕一般坐着,双目空洞无神,自嘲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可名状的凄惨:“公子不仅仅是针对赵国,还要从齐国手中拿走万金。” “怎么是齐国?明明是赵使送给了齐使,齐使于心不安主动交给了公子。” “两箱石头而已,有什么区别吗?”齐使道。 李斯抬头看向成蟜,看着后者的眼睛微微颔首回应着。 他绕到齐使身后,一声又一声地拍在装石头的箱子上。 嘭! 箱子合上,重重的声音,直冲天灵盖。 吓得齐使一个激灵,灵魂险些飞出肉体,猛然挺直身子,呆滞地看向李斯,一边喘着粗气,平复着极剧跳动,似乎要冲出胸腔的心脏。 “秦齐联姻,齐使大功,将来就算是成为齐国新相,也不无可能。” “区区万金,换一个齐国相位,阁下是稳赚不赔。” “难道说,秦齐联姻,促成阁下的大功,还要让公子自掏腰包前往齐国不成?” 李斯伸手扶住另一个箱盖,嘭地再次合上,惊地齐使一个震颤:“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不会免费掉馅饼。” “齐使拿出赵国贿赂的万金,以资公子前往齐国的路费,难道不应该吗?” “换个说法,公子赴齐,可是助你建立大功,成为齐王心腹信赖大臣,这笔钱你是为自己而花。” 李斯的话术,成蟜有个很贴切的词汇能够形容。 那就是pua。 可惜,齐使并没有听说过,顺着李斯的思路进行下去,他居然发现真的有几分道理。 想要建功,又不用打仗。 促成秦齐联姻,与当世第一强国成为盟友,这确实是一件足够让齐国上下为之轰动的功劳。 齐国无心争霸,可也有外敌环伺的困扰,拉上秦国能够为齐国减轻不少压力。 “这位大人所言甚是,倘若秦齐联姻成功,价值远超万金。” “只是...” 齐使的目光看向成蟜,但不敢一直盯着他,只是快速扫过,便又移回到李斯身上,支支吾吾道:“只是公子并未给出确切的联姻结果,在下实在是难办。” 李斯的那张脸看着也不和善,再加上刚刚还在坑他。 齐使本不该与他交谈。 只不过,除了李斯就只剩下成蟜。 相比较下,李斯反而成为了他和成蟜之间的缓冲。 既能提出条件,又不用直面成蟜,担心谈崩后的无路可退。 “公子,你说呢。” 其他的事,李斯还可以替成蟜应付一两句。 这件事,成蟜没有交代他,也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跟着成蟜外出,最好是不要胡乱发表意见。 他想过一个没有成蟜的冬天,安心舒适。 “等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落下,我们便启程前往齐国。” 成蟜有自己的盘算。 这个时代,冬季并不适合远行,但他有自己的打算,只能是冬季。 因为此行是去齐国,完成王兄交代的任务之前,他还要途经魏国和楚国。 那里有些老朋友,在等着他去接回去,或者是送走(像赵使那样,隆重相送)。 “多谢公子成全,外臣完成我王交代的任务后,便先行一步回到齐国,将此大好消息告知我王,并在临淄恭候公子大驾。” 齐使掰着指头算了算,入秋已深,天气逐渐转凉,要不了多久第一场雪就会落下。 他提前把消息带回去,顺便告知齐王,准备好迎接一个混世魔王。 既不能约束,又不能太放纵他。 “不急,齐使可以跟我一同出发,我们一路向东,共赏天下美景。” 成蟜笑吟吟。 齐使却沉着张脸,高兴不起来,丢了万金不说,还要与成蟜同行。 赏美景? 赏个屁的美景,他从齐国来,这一路上的车马劳顿,他只想吐,没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 现在走,还能够避开风雪,等到和成蟜同行,必定是风雪交加,行车难度直线上升。 “齐使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给齐王送去了信函,将阁下促成秦齐联姻的事情,详细告知齐王,等回到齐国,敲定联姻一事,你就是两国功臣,风光无限。”成蟜道。 “公子何时派的人?” 齐使话问出口,便醒悟过来。 就算是成蟜给他挖坑,他提前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可以不同意成蟜的要求,成蟜也可以再派人追回信函。 早一天,晚一天,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对成蟜来说,就是一场可以随时更改规则的游戏罢了。 对方能够调动的资源,超乎他的想象。 “多谢公子成全,在下会暂住咸阳,等侯公子通知。”齐使发出苦笑,弯腰告辞道。 第479章 回旋镖正中眉心 齐使刚刚迈过门槛,迎面一位仆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侧着身子从他旁边挤进房间。 在仆人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着宦官服饰的小黄门。 同样行色匆匆,弯腰提着衣裳的下摆,小碎步踩得飞快。 “公子,宫里来人了,大王急召公子入宫。”仆人在李斯面前刹住脚步,躬身朝着不远处的成蟜说道,语气匆促。 齐使离开门口,把道路让了出来,刻意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不动。 同时,还朝着走来的小黄门拱手施礼。 小黄门不解,仍旧是一边步子不停,一边匆忙回礼。 “可知什么事?”李斯问道。 “听说是与公子有关,人已经带来了,公子可以亲自询问。”仆人不敢抬头与李斯对视,低头快速说完。 抽空回头看了眼身后,见到小黄门的身影后,砰砰急跳的心脏,方才有所放缓。 虽说成蟜是个好主人,不会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他们,甚至还给予他们一些必要的权力。 比如,遇到宫里来人,可以直接把人领过来,减少一道通传的程序,节省时间。 可像他这么急吼吼地来,把话带到了,若是小黄门没有跟上,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在前来传召的小黄门,脚力不慢。 自打小黄门进入房间,李斯的眼睛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随着小黄门越来越近,李斯脚下缓缓挪动,不动声色地朝着成蟜面前凑过去。 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知何时,十指已然扣在一起,紧握成拳。 “公子,王上请你即刻入宫。” 小黄门停留的位置,还在仆人身后,距离成蟜更远。 兴许是为了避嫌,免得被当成不怀好意。 他看一下李斯,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继而弯腰举过头顶:“王上口诏,李大人若在也一并入宫。” 李斯看向成蟜,得到默许后,上前两步,接过诏书。 “是王上的诏书,没错。” 李斯打开帛书,快速浏览一遍,转身上交到成蟜手里。 “那就走吧,别让王兄等急了。” “公子,你先看看,也不迟。” 成蟜迈开步子,李斯却是丝毫不动,抬手拉住走出去的成蟜,提醒他查看诏书。 两人的眼神,方一接触,成蟜便明白过来,当即打开诏书。 此时,门外的齐使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听到成蟜准备出行,赶忙加快步子,快速走到院子里,与房间保持距离,来掩盖不光明的意图。 成蟜盯着手中的诏书,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栽赃陷害,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分明是他的拿手好戏。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成蟜还没有动手去抓...请萧何,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事情,就让他给遇到了。 “呵呵,有点意思,没想到有一天,本公子也会被回旋镖正中眉心。” 听着成蟜的冷笑,李斯最是了解。 王上的诏书,不,更应该说是一封通告。 请成蟜入宫是要事,而诏书上介绍的事情,更是大事。 或许可以说,若是成蟜能够解决诏书上的事情,这个王宫,倒也可以不用去。 秦国数郡开始流传一则谣言,声称秦赵之战,乃是成蟜为了一己私利引起。 王齕三万大军覆灭,是因为李斯贪生怕死,临阵逃跑所致。 李斯初看诏书内容,心中惊骇不已,还好在面前的是成蟜,而不是秦王。 乍看诏书内容,谣言涉及他不假,但主要矛头,是指向成蟜的。 为了一己私利,挑起两国战事,造成无数将士伤亡,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搞臭成蟜。 而秦人素来看重军功,只要打了胜仗,就算是成蟜为了一己私利,也能够把事情压下去。 用心险恶的是,散布流言,称李斯临阵脱逃,导致王齕三万大军覆灭。 李斯知道,王翦知道,公子知道,王上也知道,撤出河阳,他是听命行事。 王齕全军覆灭,是战场上互有胜负,与他无关,也与被赵军阻拦,无法驰援的杨端和无关。 可,那些听信谣言的人不知道。 由于先入为主,就算是有人站出来解释证明,他们也更偏信谣言。 散布谣言的人,用心险恶。 时至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他李斯是成蟜的人。 两件事联系起来,很难不让人想,成蟜一边挑起战事,一边出卖秦军将士。 若任由流言传下去,就算是有大王护着,成蟜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连带着他也别想再寸进一步。 甚至,还有可能推出来顶罪,熄灭众人对成蟜的怒火。 念及此处,李斯的后脖子不由得发凉。 同时,又感到十分庆幸,若非是看在成蟜的面子上,上门的就不是传召小黄门,而是廷尉府的兵士了。 毕竟,把他推出去,吸引全部怒火,以极刑处死,是最简单直接有用的方法。 三万阵亡将士的家属,和李斯相比,孰轻孰重,不消多说。 李斯恐惧了,害怕了,不敢继续往下猜想。 “公子,臣这就去查流言的源头,禁止咸阳百姓议论。”李斯急着动身,既是在帮成蟜,更是在帮自己。 目前,他还不想死,尽管他知道,替罪后,以成蟜的性情,一定会替他照顾好家人。 但,那是无路可走时的选择。 大王既然派人送信,就说明大王也在等转机。 “查什么查?不用查。” 成蟜把帛书叠好塞进袖子里面,语气显得十分轻松,只是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 李斯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不查,不查? 成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入宫去见王兄,你去请相里顷,让他别忘了我托付的事情。” “无论是流言,还是站出来澄清,民众并不在乎真相,他们只在乎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这则流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是颗种子,埋在了那三万将士家属的心里,若不妥善处置,他们将来可能会对秦国心灰意冷,只要能够安抚他们的情绪,谣言便不攻自破。” “公子,任由流言发展下去,恐有不利。”李斯没有听令离开,再次劝说着,希冀成蟜能够重视流言。 “让流言传一会儿。”成蟜走到门口,把手举过肩膀,小幅度地摆动着。 成蟜明确表示,不要去理会流言,这是给李斯的权力上了枷锁,便不能够动用手中的权力,下令廷尉府兵士拿人。 “诺!”李斯无奈应下。 第480章 王兄,再发育发育,别浪 “王兄,不过是一则流言而已,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成蟜来到咸阳宫,不用太监的通报,直接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宫殿内空空如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顺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看去,在声源的位置,成蟜看到了那张前后摇晃的躺椅,嬴政仰面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好弟弟“送来”的白狐裘。 嬴政双臂撑在躺椅的扶手上,手掌抓着扶手的一端,一身常服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亲和,少了许多冷酷。 “李斯呢,他怎么没来?”嬴政抬了抬手腕,把垂下去的袖子提起来,压在手掌和扶手中间。 “这个时候来,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成蟜反问一句。 诏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即便没有说要让李斯跟着入宫做什么,成蟜也能够猜到几分。 诚然,以王兄的胸怀和气度,不可能对自己的臣子下黑手。 一来足够自信,二来不屑为之。 对此,成蟜没有任何怀疑。 倘若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个胞弟,那就不好说了。 推李斯出去背锅送死,是个消弭流言的好法子。 简单,省事,既能把成蟜摘出来,还不用和朝中官员扯皮。 只不过,成蟜不想这么做,抛开与李斯之间的私交来说,李斯对秦国也是有大用的,是辅佐王兄成就帝业的关键人物之一。 这个时候,他没有发挥该有的价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是秦国的损失。 当然,发挥价值以后,也不用死。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他的王兄,不屑为之。 “哟,这些间者还真是卖力啊,流言都已经传到了巴蜀之地。”成蟜在嬴政平时处理公文的桌子前坐下,面前是几份打开的案牍,他大致地浏览一遍,全都是各地流言的汇报。 成蟜合上案牍,随手丢到一旁去,然后在一堆杂乱的案牍里翻找着:“王兄,郑国渠修的怎么样了?都江堰的维护完成了吗?” “这就是你想好的破局之策吗?”嬴政问道。 尽管两件事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嬴政仍旧打算听听成蟜的想法。 流言一事,他有自己的处理办法,但是,他想给成蟜足够的自主权。 “王兄不是常说,要我关心一下国家大事,水利关系天下民生,臣弟理应好好关心。” “找到了,就是它。” 成蟜拿起一份案牍,把它铺开在桌子上,咧嘴笑着。 “各地关于流言的汇报,你也看到了,就没有任何想法?” 嬴政的话音落下,宫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寂,躺椅的吱呀声逐渐减弱,指间划过案牍的沙沙声逐渐清晰起来。 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落在成蟜的肩膀上,隔着衣裳都能够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 成蟜继续埋着头阅览案牍,回道:“堵不如疏,天下流言何止千万,查是查不过来的,与其浪费人力,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只要给出实实在在的利益,别说是流言能够不攻自破,就算是真相,也可以被彻底淹没,完全颠覆。” “寡人已派黑冰台暗中查访,百姓听从流言,寡人可以听你的不予追究,但那些散布流言的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一个也别想活。” 没有听到成蟜的具体处理办法,嬴政不免有些失望,再加上流言愈演愈烈。 他的指关节,不由地用力发白。 “嗯?王兄,这郑国渠的进度有点慢啊,要想办法让关中百姓明年就能够用上,成就千里关中沃野。” 成蟜扒开嬴政的手指。 下手没轻没重的,抓的人生疼。 他把案牍塞进嬴政的掌心,免得下一秒又抓在自己肩膀上。 “有了赵国的数万劳力,寡人意欲修炼直道,连接函谷与韩国新郑,方便运兵送粮,为不久之后的战事做准备。”嬴政手里拿着案牍,只是盯了一眼封皮,都没有打开看上一眼。 “王兄,先不打了吧,与赵国一战,看得出来赵国气数未尽,仍有良将出世。”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刘伯温给朱元璋的建议,成蟜认为,同样适用于当今秦国。 纵使天下第一强国,也无法一战灭掉赵国,说明国力还有上升空间。 所以,他才如此建议。 或者说,从一开始建议助韩弱赵,他就有这个打算,让韩国长期骚扰赵国,而不是和秦国玩接力赛 秦国不与韩国接力,只是单纯要在关中继续发育。 “我秦军将士为王征战,悍不畏死,可也不必做这无谓的伤亡,倒不如借助郑国渠和都江堰,积攒实力,也让将士们养精蓄锐,待到来日,一战灭其国。” 关于都江堰的案牍汇报,内容很少,不过是延续旧太守李冰父子留下的方案,日常维护疏通,前不久已经完工。 成蟜收起案牍,起身后拱手进言。 “韩国可以干扰赵国,使得赵国连年战事,得不到休养,不用担心其韬光养晦。” 嬴政疑惑渐消,肯定了成蟜的建议。 但,似有所顾虑,手里抓着案牍,慢慢地退进袖子里,皱着眉尖越来越锋利。 “我让李斯去请相里顷了,他能够解答王兄的顾虑。” 成蟜的目光斜向下,盯着王兄的袖口,直到案牍完全缩了进去。 “相里顷可以解决流言?” “不能。” 成蟜摇头。 嬴政没有急着追问成蟜,而是拿着手里的案牍坐了下去,手掌在桌面上扫过,将表面的杂物推到一旁,端正身子坐着。 “叩叩!” 成蟜就要再多解释一句的时候,宫门外传来声音:“启禀王上,廷尉李大人与相里大人求见。” “来了。” 成蟜和王兄打了声招呼,往前面走了几步,提高嗓门,朝着门外喊道:“进来吧。” 宫门打开,李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成蟜,带着相里顷往里走的同时,与成蟜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 “臣李斯…” “臣相里顷…” “拜见王上,公子。” 嬴政抬抬手,让二人起身。 成蟜站在原地,双手交叉,问道:“相里大人,图纸上的物件可否打造完成?” “回公子,重甲打造出来五十具,曲辕犁只打造了十个,正欲送至公子处检验。” 相里顷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没有说话,老神在在的嬴政,这才安心答话。 “当着王兄的面,就一次性全都检验了吧。” 成蟜转身,道:“还请王兄移步出宫,检验曲辕犁,需要前往城郊农田。” “公子,为何不先检验重甲?只需要五十名骑马士卒即可。”相里顷站出来反对道。 秦国是法家的大本营,在这里,诸子百家,谁也别想胜过法家。 这并不代表,法家之后,没有竞争。 老大的地位不可撼动,老二的地位就成为了香饽饽。 儒家,墨家,纵横家…都想上位,压过其他。 秦国好战,墨家能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打造制作精良兵甲器械。 而重甲,让相里顷看到了墨家的希望。 “重甲需要挑选上等战马,最出色的士卒,一时之间无法选出。” 成蟜不是墨家弟子,也不属于诸子百家,很难与相里顷共情。 不过,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自有说辞,让相里顷同意。 “曲辕犁将会在全国推广,届时耕种变得更加轻松,可以节省人力,也可以扩大开垦荒地,其功绩非凡,墨家难道就不想看看,在曲辕犁的帮助下,秦国的粮食产量如何翻倍的吗?” 第481章 老大人,重甲很好,非常好 随着成蟜的话音落下,相里顷的呼吸变得愈发厚重。 虽置身于宫殿之中,身边还有其他人在。 但,不仅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还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越清晰,他的呼吸便越重,心跳便越有力。 呼吸变重,心跳有力,声音也更清晰。 如此递进着,相里顷同时在做着剧烈的挣扎。 “不行!” “大秦以武功立国,重甲的打造,能够将秦军的战力,抬到一个新的高度。” “王上,秦军若是装备重甲,便是如虎添翼,大秦一统天下的大业,也能够随之加快脚步。” “臣恳请王上,调派精锐士卒,检验重甲成果。” 说着,相里顷已然跪在了地上。 一番剧烈的挣扎过后,他还是选择了重甲。 成蟜描绘的画面固然美好,可他不是一个人,是整个墨家。 秦墨立足,靠的不是名传千古,不是打造农具,而是为秦军制造出源源不断的精兵利器。 李斯揣手站在旁边,且不说河阳之战的谣言,让他如芒在背,这里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插话。 只是瞄了一眼成蟜,见到后者淡定的神情,就好似扶到了坚固的柱子,支撑着他站稳不慌。 “李斯,从廷尉卫挑选百名精锐,随相里顷前去检验重甲,寡人与成蟜去见证曲辕犁。” 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嬴政坚定地相信成蟜不会让自己失望。 重甲可提升秦军战力,确实重要。 而曲辕犁带来的收益更加长远,是能够为秦国积累底蕴的神器。 “王上,王上。” “重甲事关秦军,秦军事关国本,请王上再多考虑考虑。” 相里顷的请求,不可谓不恳切。 可惜,嬴政拿定了主意,要去看曲辕犁。 看其是否如成蟜所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早点知道,成蟜如何应对流言,方便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与配合。 “傻笑什么?” “随寡人来!” 嬴政从成蟜身边走过,熟练地一脚踢出,把他踹的东倒西歪。 “王上,臣求国尉大人同行。”李斯见机请示。 “准!” “谢王上。” 成蟜屁颠屁颠地跟在嬴政身后,同时,回头朝着李斯挤眉弄眼,使了无数个眼神。 终于,在他即将走出宫殿的时候,李斯获取到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 李斯上前搀扶住相里顷,拉着他颤巍巍地站起来。 “李大人,国之重器,国之重器。” 相里顷激动地抓住李斯的手。 “是国之重器,王上这不是派在下以及国尉大人,随老大人您一同前去了吗?”李斯开口稳住对方。 “耕犁之多,大秦数以万计,老夫实在不懂,公子他...” 相里顷抬头瞬间,对上李斯似笑非笑的眼神。 恍惚想到,李斯是成蟜的人,还是不要说对方坏话的好。 相里顷改口道:“公子明明将重甲托付,并特意要求我等尽快造出,何以在王上面前进言,将一方耕犁高高捧起?” “难道一方耕犁,比重甲还重要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相里顷是带着答案问的。 嬴政的态度,让他对自己的观点产生了怀疑。 希望能够从李斯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得到肯定与支持。 “老大人,重甲既然如此重要,我们这便立刻去请国尉大人,共同检验老大人的成果。” 一套流利的话术,李斯就是不接话茬。 李斯搀扶着相里顷,手上暗暗使劲,拉着他往外面走。 且不说因为流言一事,李斯还需要依靠成蟜度过此劫。 单单是作为旁观者来看,耕犁是农,重甲是兵。 大秦以耕养战,以战养耕,说出谁优谁劣。 含糊过去,也是希望相里顷不要纠结太多,钻了牛角尖,尽快完成大王的吩咐才是要紧事。 再者,以他与成蟜长时间相处的经验来判断,重甲肯定重要,耽误不得。 不然也不会单独找到相里顷,嘱咐他保密打造。 “是是是,老大人说的在理,为了大秦,墨家在老大人的带领下,居功至伟,大王和公子都看在眼中。” “在下及朝中百官,全都知道墨家为了大秦隐姓埋名,功绩卓着;还有前线作战的秦军将士们,他们携带着秦墨的心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也让关东六国胆颤。” “等到重甲检验通过,就会大批量生产装备军中,到时候老大人可就再无闲暇了……” 李斯总是能够看准时机,在相里顷准备开口的时候,一番话堵住他的嘴巴。 硬生生把相里顷满肚子的怨念化解掉,使其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前去检验重甲。 闭口不谈曲辕犁的事情。 …… “和普通的条犁相比,除了外形构造更加复杂之外,还有就是其铸造使用更多精铁,其他的并无什么出众之处。” 嬴政扶着曲辕犁的犁梢,时而抓住它的提手,用力往上把犁身抬离地面;时而弯下身子,一手抓着弯曲的犁辕,一手轻叩着犁铲光洁平整的截面。 附近打造器物的墨家弟子,听到这边的动静,便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 秦王一副新奇的模样,着实百年难得一见。 这种围观、好奇的心态,迅速传至远处。 “让他们都出去,不要冒犯了大王。” 围观,好奇,都是人之常情。 但,围观君王,这件事的可操作性就太大了。 成蟜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上前蹲在嬴政旁边,也算是分担吸引。 “成蟜,这就是你说的曲辕犁?寡人看不出它与流言有什么关系。” 成蟜刚刚蹲下,嬴政便站了起来,他抓起成蟜的袍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若是没有把握,寡人血洗六国间者。” 说到底,嬴政对曲辕犁的兴趣,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浓烈,他只是想看清楚,被成蟜寄予厚望的曲辕犁,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王兄血洗六国间者,是一句话。传到下面人的耳朵里,可就是另外一句话。” “届时,秦国血洗在秦六国民众,一统大业可就变得艰难许多了。” 成蟜用力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发现力气相差太大,没夺回来。 他把袍子缠绕在手臂上,背过身去,用力猛拽两下。 谁料,嬴政突然松手,成蟜像是个走路不稳的娃娃,失去了家长的帮扶看护,如期栽倒。 “给寡人一个可行的方案。” 嬴政垂目看着成蟜在地上翻滚。 第482章 以王权与大军,清洗国内的流言 成蟜就势一躺,仰面朝天。 一整个大字躺在地上,侧着脑袋,把右手高高举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秦人吃饱穿暖了,他们自然会追随王兄,为国而战,那些个狗屁的流言,自然而然不攻自破。” “说人话,不许发癫。” 嬴政把头扭到一旁,完全无视成蟜伸出的手掌。 亲政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来到少府诸冶监作坊。 曲辕犁应该是农冶监打造,出于保密的考量,成蟜将其交给相里顷,相里顷又将其安排在军冶监。 就在曲辕犁的不远处,堆放着一大批的军械,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地上,看上去有些时日了,且并没有人员管理维护,上面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商鞅变法以来,大秦耕战立国,可实际上,我秦国历代先王,都是更加注重军队的建设了,而忽略了对老秦人 的关心与照护。” 手臂在半空中举到发麻发酸,都没有换来嬴政的回头。 成蟜悻悻收回,撑着地面爬了起来,盘坐在原地。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然,天下诸国,征战不休,唯有强军方能存世,赵武灵王强军一时,后代赵王未能贯彻,故落得今日败局。” “大秦愈战愈强,靠的便是强军强国。” 嬴政走到军械堆前,俯身捡起一柄看上去完好无损的铁剑,他把铁剑举起,与视线平齐。 另一只手轻轻一弹,剑身抖动,发出清脆的剑鸣,荡去覆盖其上的灰尘。 “嗡~” “当!” 嬴政双手挥剑,砍中静躺着的甲胄,激起数朵亮眼火花。 他提起宽敞的衣袖,挡在面前。 待到火花散去,剑刃上也出现了一个显眼的缺口。 嬴政只是看了一眼缺口,便把铁剑随手丢弃,转身朝着成蟜走去:“外表完好,内里不堪,结局只有淘汰。” “这军械的好坏优劣,关乎秦军的战力,不容忽视。” “你真麻烦。” 成蟜口中念念有词的吐槽着,一边站起来脱下身上的外衣,连带着心中的怨气,一同张开双手朝自己走来的嬴政。 “秦军在战场上无敌,兵士训练,军功激励,军械强大,以及完备的后勤保障,缺一不可。” “就以长平之战来说,秦军虽胜,却是惨胜,远征他国,后勤保障尤为重要,这一点王兄应该比我懂得。” 嬴政从容接过外衣,把贴身的一面翻出来,一边擦拭着双手,一边说道:“秦国不缺粮草,都江堰使巴蜀成为巨大的粮仓,而郑国渠也即将建成,届时秦国就有关中与巴蜀两大粮仓。” “曲辕犁能够提高秦人的耕种效率和质量,还能够提升粮食产量。” “使用旧的耕犁,一亩田地至少需要三个人,耗费多日,才能够完成播种。” “使用曲辕犁,一亩田只需要一个人,一日便能完成播种,多出来的时间和人力,可以用来开垦更多的荒地,也可以纳入军中,参加训练,增强秦军战力。” 成蟜不知不觉地扬起下巴,有些洋洋得意。 虽说他不是曲辕犁的原创,也不是曲辕犁的打造者,可在这里,曲辕犁的出现,他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要不然的话,就凭相里顷他们,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会去做。 至少要晚出现数百年不止。 “寡人让你拿出解决流言的方案来,你和寡人大谈民生,谈国力积累,谈秦国耕战。” 换做往常,能够听到成蟜大谈国事,嬴政的心中只有欣慰与高兴。 但是今天不行,他还在操心流言一事,成蟜却注意力到处乱放。 尽管关于国家的事情,成蟜说的一句不差,可挡不住他想要出手教训弟弟的念头滋生, 心中燃烧的小火苗,没有对他产生过多的影响。 嬴政一步步靠近,脑海中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透彻,念头闪过:“官府配发曲辕犁,笼络人心,击碎流言?” “臣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草包公子,用不着拉拢民心,封了个侯,还是王兄硬塞给我的。” “流言传我挑起战端,葬送大秦精锐,王兄便把曲辕犁送到百姓手中,告诉他们,曲辕犁就是从赵国手中夺来的,挑起战端不是因为好战,而是为了改善老秦人的生活。” 笼络人心的话,成蟜不认。 不过,打消流言,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么看着寡人,还有什么花花肠子,一并说出来吧。” 看着王兄凝重,谨慎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有完全相信。 亦或者说是,王兄并不放心成蟜的计划。 成蟜一边查看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走到嬴政身边。 他假装是接回自己的外衣,实际上另有企图。 就在嬴政戒备松懈之际,成蟜改变目标,舍弃到手的外衣。 啪啪! 沾染尘土的胳膊,横在应征面前。 同时,一层尘土形成的灰蒙蒙土雾,将嬴政笼罩在里面。 偷袭得手后,成蟜也不要自己的外衣了,往后跳去。 眨眼功夫,与嬴政拉开数步的距离。 “嘿嘿,王兄打开国库,出一笔钱,为百姓添置曲辕犁的同时,添置耕牛;当然,不用给到每家每户,曲辕犁和耕牛平时就在县里,农时由里正带人领取使用,用后归还。” “免费的曲辕犁,免费的耕牛,不变的赋税,还有刁难农户、耽误耕种者夷三族的秦律,这些实打实的好处与保障,难道还抵不过,只能当作饭后谈资,而没有任何实际效用的流言?” 得不到回应,成蟜回头看去。 嬴政站在原地,空中还漂浮着还没有完全落下的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活过来一般,围在嬴政四周,缓缓沉下去。 像是在用最崇高的敬意,叩拜自己的君王。 嬴政手臂横过头顶,他的声音,自垂落的衣袖后面传出:“曲辕犁是你找相里顷打造的,为百姓配置耕犁和耕牛的主意是你出的,民间的流言也是冲你来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王兄我还要前往齐国挑选新的王嫂,恐怕抽不出身啊!” 嬴政气定神闲,没有丝毫动怒,倒是让成蟜有些意料不到。 随着衣袖缓缓落下,成蟜的目光,与嬴政的眼睛,在空中碰撞。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成蟜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没有来得及辩驳太多,嬴政从容道:“农耕之前至少要在巴蜀完成此事,否则,寡人便以王权与大军,来清洗国内的流言。” 第483章 工作时候要称职务 “王兄,还要不要观摩曲辕犁如何翻土耕地?” 成蟜心中没谱,应该做到什么程度。 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嬴政看到曲辕犁的优势,从而全国推广,顺便提一嘴自己的名字与贡献。 当老秦人收到实惠的好处,自然也就不会再提及那漏洞百出的流言。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兄根本没有亲眼确认过,就只是看了看曲辕犁的实物外形,便答应了全国推广的事情。 好事是好事。 可让成蟜去负责做事的话,那就依旧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不是一件好差事。 其他人兢兢业业是为了建功立业,更进一步。 他又不用。 对他来说,但凡干活做事,就都是剥削压榨。 “寡人既然来了,就自然要看。” 嬴政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只是从眼前路过的时候,成蟜看到了沾染在发丝上的尘土。 被王兄剥削压榨,成蟜固然吃了亏。 但,让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王兄,发丝微乱,还沾染上尘土。 也算是稍稍平了他吃的亏。 还不等他暗自窃喜,嬴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寡人要看你亲自扶犁。” “怎么?还不谢恩?” 成蟜根本就没有辩解求情的机会,嬴政接二连三的开口,堵死了他所有的路。 纵使双方全都知晓,嬴政这是在挟私报复。 可那又怎样? 从家庭层面来说,长兄如父,嬴政的话,成蟜必须听从,没有反对的余地。 从国家层面来说,君主之上,嬴政是秦国的王,成蟜是秦王的子民,更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仅如此,还真就嬴政所说那般,成蟜既要干活,还要感恩。 成蟜不情不愿地把手举在身前,本就不多的恭敬之色,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怨气,阴阳怪气道:“臣秦国封侯杜侯嬴成蟜,拜谢秦王赐赏大恩。” “免了,赶紧出来扶犁,寡人命人为你准备耕牛。” 看着嬴政不留情面的背影,成蟜一脚踢在犁辕上,发泄着不满道:“该死,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去看重甲了。”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过来帮忙。” 成蟜一边晃荡着曲辕犁,朝着身后嚷嚷,一边小声嘟囔咒骂:“相里顷那个老家伙,他不是把重甲看的比命还重要吗?嚷嚷着要让王兄去看重甲的实战检验,怎么这个时候不见他人影?” “王兄不去看,他干脆就开始磨洋工,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见他过来取甲。” 成蟜听到身后西索的声音,不回头就知道是空闲的墨家弟子过来帮忙。 “把曲辕犁抬出去,王上要亲自观摩。” 趁着众人上前的空当,成蟜好似漫不经心道:“你们都是相里顷的弟子?” “我等刚刚加入不久,还不足以拜入巨子门下。” “工作时候要称职务,这里没有墨家巨子相里顷,只有大秦少冶监相里大人。” 成蟜也不太确定,打造军工器械的作坊,隶属少冶,少冶又隶属少府,贵为九卿。 相里顷固然受重用,可他不是王室成员,还做不到少府。 少冶监,应该就大差不差了。 “听闻相里大人最近一直在秘密打造一件神兵利器,期待着能够拿给王上品鉴,而今王上来了,他却迟迟不露面,莫不是在诓骗王上,诈取大秦国库?” 成蟜忽视眼前匠人们喋喋不休的告罪,他们哪有什么罪,不过是干活领工钱的,成蟜没必要为难他们。 但也不能不为难他们,不然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摆出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叉着腰站在一旁输出,时不时踱着步,伸出手指冲着眼前的墨家弟子指指点点:“他要是再不出现,本公子就奏请王兄,关了你们少冶监,将你们这些墨家弟子全都视同相里顷的同党,关入廷尉府大牢。”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不久前,有位大人来请巨子他老人家,说是往宫里去了。” “还有还有,巨子出门的时候,用黑布遮盖,让人搬了好几个箱子,一同去了...” 这些人不过是刚刚进来的,平日就负责一些打杂出力气的活。 成蟜这么一吓唬,直接就交出了知道的所有信息。 不过,这也看得出来,相里顷是真的不重视曲辕犁。 打造好的曲辕犁,就这么和一堆废弃的兵器摆放在一起。 对比重甲的高度保密,曲辕犁就像是裸奔一样,是个人只要能够进来,就能够看到曲辕犁。 成蟜扭头再次看向身后,那堆乱七八糟的兵器,心中更是忍不住腹诽。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想着退休后种地颐养天年,满脑子的军械制造。 怪不得秦军的军械能够一直保持更新换代,曾经远不如关东六国,到如今的世间独一档。 成蟜是有些佩服在心里的。 可是,他的嘴上不会承认,也不吃这个亏:“切,这个老家伙,眼里就只知道兵器,军械,攻城利器。” 成蟜负手向外走去:“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整洁,实在是碍眼,你们也都别跪着了,把曲辕犁抬出来,王上等着玩呢。” …… “阿嚏~阿嚏~” 连着几声的喷嚏,声音倒不是很大。 毕竟,相里顷上了年纪,年老体衰,打个喷嚏都没有年轻人气力足。 “哎呦,老大人为了打造重甲,昼夜不眠,怕不是感染风寒了吧?” 缭身为国尉,却是把检验重甲的事情,推到李斯身上,他则是陪着相里顷在大后方坐着,看着场中尘土飞扬。 他侧着上半身,贴到相里顷的耳边,压低嘴角,呼出一口气,吹动相里顷沾染上唾沫星子的灰白胡须。 “胡闹!” 相里顷一把抓住飘起来的胡须,丢给缭一个冷眼。 遇到成蟜之前,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正常人。 怎么遇到成蟜之后,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他捂住胡须,抬起屁股往远处挪去,板着脸色:“没有感染风寒,倒是差点被国尉大人一阵风吹病了。” “好甲,好甲!” 缭笑笑不回应,安生地坐了一会儿,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喝彩。 相里顷刚刚放松下去的身子,听到缭的喝彩声,绷地坐直向场中看去。 而后,眼神落寞收回,一个鼻子两个孔大。 “旧甲刚脱下来,新甲还没有穿上,国尉大人说的是哪里好?” 缭喝彩声渐小,缓缓回来坐好:“更重,更黑,更亮,就是好。” “神金!”相里顷低声吐槽。 第484章 李斯,帮公子个忙,去趟巴蜀 “公子,公子。” “公子救命之恩,斯没齿...没齿难忘!” 李斯跟在成蟜后面,每走一步,便喊上一声。 还不等他停下来,弯腰行礼,成蟜便脚步不停地走到前面去了。 他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脚步凌乱匆忙,脸上却是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反观走在前面的成蟜,则是满脸颓然。 往日里,本就算不上挺拔的身躯,今日前倾下弯的更加厉害了。 虽说是回自己的府邸,可成蟜的身上,却是携带着满满的偷感。 李斯追了上去,拉住成蟜的衣服,一边用力拍打着沾染在上面的尘土,一边谄媚道:“公子亲自扶犁的事情,斯听说了,没想到公子为了救李斯一命,竟然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让斯更加想不到的是,公子竟然在刚回到咸阳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如此看来,那些流言攻讦的六国间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 成蟜停下来,脑袋沉沉地歪在一边,侧目盯着李斯。 两手慢慢地抓住衣服,一点点地缠绕在手腕上,猛地一扯,李斯险些站立不稳,撞到成蟜身上。 李斯险之又险地错开身位。 “拍拍拍,你怎么不去宫里给王兄拍拍身上的尘土?” 听着成蟜的挖苦,李斯面色不改道:“臣也想,可惜大王高高在上,斯有心无胆,不敢靠近。” 成蟜挽起袖子,狠狠地朝着李斯砸去,更是咬牙切齿:“滚一边儿去,我怎么就遇到你这么个猪队友。” “本公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他扒拉着身上的袍子,找到肩膀上的一处破口,两根手指伸了进去,一顿鼓捣后。 刺啦一声! 原本勉强能够放下两根手指的破洞,现在依然将成蟜的整只手收了进去。 “我是扶犁吗?” “啊?” “啊?” “啊?!!” “我特么那是拉犁啊!” 成蟜撕开衣服上的口子,发着牢骚。 同时,一遍又一遍地问李斯,语气越来越重,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游走在时刻都有可能暴走的边缘。 “大王扶犁,公子拉犁,千年之后,必定能够传为一段佳话。” 看似遭了无妄之灾,受到训斥。 只有李斯自己知道,成蟜这次的苦,是为自己吃的,他也乐得让成蟜发泄一下。 所以,只是露着笑脸,任由成蟜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反驳一个字。 牢骚一番后,成蟜来到最近的亭子里坐下,他踩着坐凳靠在柱子上,外衣被他脱下来盖在腿上。 没办法。 拉犁的时候,用力过猛,不挡着点的话,就被李斯全看了去。 “李斯啊,有件事,公子要和你说一下。” “请公子指点迷津。” “我能指点个屁,我自己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 成蟜拉着衣服的边角,压在自己的屁股下面,旋即全身心放松地向后靠去,声音慵懒道:“你觉得王兄是个什么样的王?” “公子...” 李斯心中陡然发慌,几乎在成蟜声音落下的同时,快速回头向四周查看。 他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太多声音,甚至不敢做出过多的动作。 拘谨地站在成蟜旁边,就好像两人初次相见。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公子为何害我? 黑冰台的探子确实不会监视成蟜。 但,他们奉王命,在暗中保护成蟜,若是让他们听到不该听的。 成蟜有没有事,他不知道。 不过,他李斯一定会有逝。 “王兄手段强硬,亲政之后,更是说一不二,秦国上下只有一种声音,可以说,王兄是大秦建国以来,权力最巅峰的秦王。” “正因如此,他才不会与臣子斤斤计较,若是臣子能够为秦国做出贡献,犯一点小错,捞一些小钱,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不出卖秦国,不危及国本,王兄都不会追究臣子的过失。” “甚至说,有些时候,他这个秦王,为了让臣子好好效力,还很愿意替臣子背锅担责,让办事的人能够没有后顾之忧。” 成蟜这么长篇大论的夸赞嬴政,当然不是为了拍马屁,说好话。 以他的身份,在秦国混得很好,在天下任何一方诸侯国,都会得到礼遇。 李斯也在心中犯嘀咕。 平时,很少听到成蟜夸赞王上,有时候提起来,还是吐槽的更多。 今日一反常态,李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顺着成蟜的思路延续下去。 大王不会亏待臣子,不会整治臣子。 因为大王有着绝对的自信和君王魅力。 而流言一事,王上透露出来的种种信号,让他有种踏上必死之路的感觉。 若只是涉及到成蟜,那也不对... “你一直想下去,倒也能想得明白。” “不过,我已经向王兄打听过了,他确实想过,把你推出去担责,平息流言。” 成蟜直言不讳,双眼逐渐眯成一条缝。 无形的压迫,从眼缝里流出去,压在李斯身上。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成蟜歪着脖子,拍拍肩膀,随即调整姿势,等待李斯上前帮忙按摩:“王兄不想杀你,你是个人才,还是个学法的人才,对崇尚法制的秦国来说,你就是秦国最紧缺的人才; 不然,王兄也不会快速提拔,不到半年时间,就让你从吕不韦的门客成为了大秦廷尉。 要说和我走得近,韩老宦跟我的时间更长,他怎么做不上中车府令?说到头来,还是王兄看重你的才能。” “想杀你,是因为你办砸了差事,不完全是流言中牵扯到了我。” 成蟜说话,不喜欢和人打哑谜。 既然决定提醒一下李斯,那就会把话说的通透明白。 以后还指望着李斯为大秦效力,可不能让他在这个事情上,对秦国,对王兄失望。 成蟜绷紧脖子上的肌肉,扭动着发出清脆的骨鸣声:“我记得王兄让你接管了一部分暗探,目的是在赵国散布流言,以及管控国内舆论形势,你可还记得?” 话音落下,成蟜肩膀上的压力,为之一减。 李斯成钳的手掌松开捏住的肩膀,有些出神地立在原地,些许时间后,他绕到成蟜面前,撩起身前的衣摆,就跪了下去,额头碰到地面,愧疚、自责的声音响起:“臣李斯愧对公子信任,辜负大王重托,罪该当死!” “等到天下一统,我还指望着你辅佐王兄,将新的大秦,推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这个时候说死,难不成要让我指望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韩非,去辅佐王兄吗?” 重力牵引着成蟜的身子,往下滑去,后脖子勾在栏杆上。 这样的姿势,看上怪诞,不合礼数。 却能够缓解成蟜拉犁后的疲惫和酸痛。 “臣这就安排下去,在民间大肆宣传公子的功绩,为公子挽回形象。” 成蟜的放松,也感染到了李斯,使得他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但也不敢过分放松。 他是躲过了死劫,可流言一事还没有彻底解决。 “宣传我,倒是没必要,我又不是秦王,你还是让人宣传王兄的功绩,为王兄赢得民心,掌控民间舆论吧。” 李斯听的正感动,跟着成蟜混,真是跟对了。 明明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差,却能够不起任何贪念,还时刻不忘为王上考虑。 同时,王上对成蟜这个唯一的胞弟,也是宠爱有加,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种兄弟友睦的场面,出现在王室,实在是罕见。 也正因如此,跟着成蟜混,就算是将来犯下一点错误,成蟜在大王那里还能够帮自己说说情。 相比较之下,其他的什么结党营私,与人朋党,简直弱爆了。 与成蟜走得近,就是成蟜党,成蟜本人,又是坚定的秦王党。 跟着成蟜,他就是间接的秦王党,既能够享受福利,又不用承担冲锋陷阵的巨大的风险。 然而, 成蟜一句话,让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既然都做了秦王党,还不如直接跟着秦王混。 “你这么想要帮我,那就去一趟巴蜀,将新打造出来的曲辕犁分配到每个县,确保通知到每个里正,让每一名农户知晓官府为他更换新的耕犁,并提供耕牛使用,以资他们来年的开荒耕种。” “巴蜀?” 李斯嘴角的胡须猛地一抖,他抬头看向成蟜,眼神中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在那抹情绪下面,又似乎隐藏着一件,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成蟜斜目看到李斯的异样,并没有正眼去瞧。 那件事情,当下并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过去的事情,就该尘封。 死去的人物,就该匿迹。 “你只是去为巴蜀百姓配置曲辕犁和耕牛,任务是明年春耕,每户人家都能够用得上官府提供的农具,且留下廷尉的官吏,监督当地官员,敢有欺压百姓,私吞贩卖农具者,夷三族。” 成蟜哇哇呀呀的扶着栏杆站起来,年轻人的面容,老年人的身体,他算是体会到这久违的感觉。 都穿成了王弟,还没有改变最羸弱的身体,干最累的工作,吃最大的苦头。 不知道那些陪同的人,是压抑着真实感觉,还是他确实身体太差劲。 这么下去,恐怕活不过王兄,要让他来一场盛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只是起身时,一瞬间的酸爽。 成蟜就想好自己将来要埋在哪里了。 “平日里,下面的官吏上取下索,得到的远比一张犁,一头牛多得多。” “夷三族,不是因为他们贪的太多,而是阻挡了秦国前进的脚步,挡路石,无论大小,都该被彻底清除。” 成蟜还很贴心,为了让李斯执行起来,不打折扣。 又或者是,为了让他做事的时候,不要瞻前顾后,总想着事后责任。 成蟜把话搬到了明面上来说,这么做是他的吩咐,就算是将来惹出乱子,也有他背锅。 他背不住,还有王兄呢。 成蟜不喜欢看到王兄双手沾满鲜血,被人咒骂为暴君,酷君,从而大开杀戒的样子。 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亲自为王兄磨刀递刀。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好话说尽,不如秦剑出鞘一瞬的效果好。 “但请公子放心,巴蜀之事,斯一定会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做,分毫不差。” “那就今日出发吧,迟则生变。” “喏!” 李斯没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地接下差事。 去了巴蜀,廷尉的事情,他定然是分身乏术了。 不出意料,应该还是蒙家小子代掌,又或者是冯老大人兼管,总不会耽误。 只是,他的前途... 李斯想的也很透彻,坐上廷尉,不就是事情办得好吗? 方才,成蟜也提醒过,只要能干事,效忠秦国,王上定然不会亏待。 那么这一次去巴蜀,说不定是会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份差事,本来是王上指派给成蟜,锻炼用的。 李斯就这么接了,功劳归谁不重要,但一定不会归他。 而且,等到完成任务,返回咸阳,还得和成蟜一起被王上训斥,这是李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的事情。 不过,当下来看,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行进。 流言的事情,大王取消了让他顶雷的想法;也知道了大王重视臣子的真实想法;此去巴蜀,也不用关心嫪毐的遗留事件。 用成蟜的话说,那就是两个早就死了的人。 不该被记起,不该被出现,就这么一直做个田舍翁就好。 “等等。” 李斯还没有迈出去两步,成蟜又折返回来,身上依旧是那件脏兮兮的里衣,破破烂烂的外衣,还在栏杆上挂着呢。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等李斯回正身子,成蟜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凑上近前,口中嘀咕着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相里顷打造的重甲,是否检验通过,能不能挡住一般士卒的攻击?最重要的时候,这些重甲产量如何,什么时候能够装备成军?” 第485章 给李斯来点压力 “这...臣不懂这些事务,只是在场观看了一场盛大的对抗,装备了重甲的士卒以零伤的优势,全胜普通士卒。” “所以,臣以为重甲是成功的,相里老大人是有功劳的。” 李斯夸了重甲,夸了相里顷。 看似在表达观点,又全都是些客观事实,完美抛开了自己的责任。 以后就算是重甲有什么问题,他也不用承担责任。 李斯什么都好,就是这不背锅,不担责的臭毛病,太特么气人了。 难不成,他还想做个大秦不粘锅? 那样的话,有成蟜盯着,李斯一辈子也别想登上相位。 这些毛病,只能以后慢慢改正了。 现在,成蟜只想听,关于重甲更加专业的评价。 他也知道李斯不擅长这方面,检验重甲的时候,国尉缭也跟着去了,他的评价,才是成蟜想听的。 李斯悄然把手放到肩膀上,抬开成蟜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恭敬道:“不过,听国尉大人说,重甲太重,步卒穿上后行动不便,倒是可以不动如山,等待敌人送上门来。” “遗憾的是,马甲太重,我们的战马还没跑几步,就速度慢了下来,更有甚者,直接摔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爬不起来。” “国尉大人的建议是,可以适当减轻马甲和骑兵的防护,只护住要害部位即可,或者减少骑兵的兵器,只携带一支短戟,依靠战马的冲撞击溃敌人,等到秦国培育成更加优良的马种,再使用全套战甲和武器。”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是符合秦国当前国情的,也足以应对与关东六国的作战,他们的兵器和战阵,并不能抵挡重甲骑兵,即便是减配后的重甲骑兵。” 成蟜听着李斯的话,频频点头,和缭相比他也是半吊子。 但,跟着专业人士的思路走,总不会出现大错。 一想到李斯推责任的嘴脸,成蟜就恨铁不成钢。 这本来也不是李斯的分内之事,就暂且先放过他,等巴蜀的事情办好了,一切好说。 巴蜀的事情,没有办好,导致王兄迁怒自己,发配巴蜀。 那就巴蜀相见,定叫李斯回顾一下,初见时的感动。 然后,他再亲手把责任,架在李斯的肩膀上。 做秦国的臣子,不用担责,那是王兄对臣子的爱护。 但是,不主动担责,那就是做臣子的不懂事了。 君主都这么关爱下属了,做臣子的还推脱扭捏,实在是不像话。 “好了,你先回去准备吧,重甲在战场上亮相之前,会一直是秦国最高机密,若是走漏半点风声,让关东六国得知秦国拥有这么一个大杀器,你、相里顷,还有国尉缭,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成蟜转身朝着府邸深处走去,摆手送客道。 李斯一直目送成蟜完全走开,才再次转身离去。 ....... “公子,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 “快脱下来换换,我这就给公子烧水沐浴。” 韩老宦在府邸深处守着,一看到成蟜浑身脏兮兮,只穿着一件里衣,外衣不见了踪影。 整个人,三魂七魄,立刻去了二魂六魄。 独自一个人,忙忙碌碌的,倒也有条不紊。 “府上的人呢?” 成蟜解开腰带,褪下最后一层里衣。 “府上的人,一部分去店铺帮忙了,一部分让宫里借走了。” “现如今,诺大个府邸,加上我和公子,也不过十个人,其他人不在,他们就要干更多的活计,负责把府上打扫的干干净净。” 韩老宦接过成蟜的衣服,放在一旁的木盆中。 眼看着夕阳越来越淡,成蟜忙碌了一天的身子,变得越发沉重,在韩老宦的搀扶下迈入浴池,双手扒着台阶,身体软软地滑了进去。 什么赵国使者死了,司马尚精神出问题了,王兄那边臣子们炸开锅了......这些事情,成蟜全都不管了,他现在只想睡觉。 王兄若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就去找王绾,王绾帮不上忙,那就换新相。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他这辈子都不想做事...这个g立的有点大,王兄那里蒙混不过去。 那就今年不再做事...! “很久没见过如此辛劳了,太后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公子长大了,想必也会很欣慰,很高兴的...” 韩老宦提着桶冒热气的洗澡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看到成蟜安睡的模样,忍不住哽咽起来。 “公子,蒙武求见!” 水桶里的热水倒了一半,韩老宦的眼角,泪水混合着热腾腾的水雾,使得他视线都模糊了许多。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初觉不太真切。 他擦干眼角,支起耳朵认真听。 “奉大王之命,蒙武特来拜访!公子若未安寝,还请出来一见。” 这一次,韩老宦听清楚了。 他伸手探入水池里,试了试水温,把剩下的半桶热水,全都倒了进去。 然后,再次伸出手试了试水温,这才放心提着水桶,脚步轻轻地出了房间,不愿惊扰到成蟜休息。 “蒙将军怎么来了?” 韩老宦一手提着水桶,摆手示意带路的仆人离开,一手拉着蒙武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来。 “蒙恬李信他们几个小家伙都在韩国,公子要去巴蜀,身边不能没人跟着,大王派我随行护卫,并听命行事。” 蒙武深深地看了眼烛火跳动的房间,跟着韩老宦来到远处的一方石桌前,道:“从宫里出来,路过此处,见府门敞开,便等不及到明日再说。” “为何不见公子人影?我这一路走来,发现府中清冷不少。” 蒙武说话的时候,手掌已经捂住腰间剑柄,一双凌厉的眼睛,在黑暗的掩护下,如同捕猎的猛兽,随时会撕裂咬碎猎物的脖颈。 韩老宦,就是他眼中的猎物。 但凡有丝毫异常,蒙武的剑绝不会留手。 “公子累了一天,沐浴的时候睡着了,将军不妨明日再来;府上的人,则是宫中借去,操办太后的丧事了。” 咸阳城内处处危机,这么多年来,韩老宦不止一次被人盯上,这个时候还能够淡定答话。 一来是多年的经验,二来是知道蒙武是善意的,而自己也没有做对不起公子的事。 第486章 蒙武带来的消息 “准备一些吃的,公子我饿了。” 成蟜立于门前,身上裹着一件宽松的袍子,挡住身后房间内的暗淡烛光。 巨大的人影,瞬间延展到视线的尽头,与黑暗相接融为一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喏!” 韩老宦没想到成蟜就这么醒来了,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提着水桶离开。 “公子,臣....” 蒙武收回跟着韩老宦,一同消失在夜色里的视线,握紧的剑柄,也就此松开,他看向成蟜表明来意。 “我听到了,你去找李斯即可,我偶感风寒,去不了巴蜀,为了不耽误王兄的大事,就由他代我去了。” “咳咳咳。” 为了增加可信度,腰杆挺直的成蟜,瞬间变成了大病缠身的娇弱少年。 他扶着门框趴在上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脑袋摇摇晃晃,随时有倒下的危险。 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逐渐模糊的蒙武,咳嗽声响个不停。 “公子染了风寒,咳声倒是中气十足。” 蒙武看着晃来晃去的成蟜,嘀咕着说出心中的疑惑,却也不敢耽搁。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总轮不到他这个外人猜测怀疑。 蒙武大步来到门前,看准时机的成蟜哎呀一声摔了下去,他迅速伸手扶住,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了一下成蟜的额头。 “公子染了风寒,可请宫中医官查看,早日康复才是。” 成蟜扭头看着蒙武,对上后者那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的地方。 但是,他把手掌放到成蟜额头上,那温热的触感做不了假。 成蟜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附在身上的戏精,就这么被轻松击穿压制。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大意了。 蒙武上面是蒙老将军,一个接过武安君大旗的名将;下面是将来的大秦长城蒙恬,还有个大秦栋梁蒙毅。 只怪前后两代过于出色,让成蟜轻敌大意,忽略了蒙家这位不怎么出名的二代目。 再加上蒙家忠心耿耿,给人以憨厚老实本分可靠的印象,这也是成蟜被蒙武偷袭成功的原因之一。 蒙家果然都是狡猾的狐狸,外表只是迷惑敌人的手段。 成蟜倒是不怕蒙武去揭穿他,只是王兄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蒙将军刚从宫里出来,王兄那里可还有其他的事?” 蒙武扶着成蟜回到房间里站稳,他立在一旁,道:“公子可以不去巴蜀,末将也可以去找李斯,宫中全都是求见王上,要求处置公子的大臣,还请公子这段时间待在家中避避风头,不要外出。” “如果是流言的事情,蒙将军就不用担心了,你和李斯办好差事,本公子自然就能够无事。”成蟜稍微愣了一下。 没有想到,蒙武会配合自己。 只不过事关秦赵战事的流言,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战事都结束了,做好后续抚恤,福祉百姓,流言就会自行消散。 “不是与赵国交战的流言。” “坊间传出消息,赵国使者死在了公子的别院,再结合此前流言,有不少人开始怀疑与赵国一战确是公子挑拨,杀死赵使,就是为了让战事继续下去。” 蒙武转身将房门关上。 他说的这些话,不利于成蟜。 同时,宫中之事,不应该泄露出去。 即便是府上没有多少人,也要提防着被人听了去。 “还有吗?” 看着蒙武犹豫踌躇的样子,像是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成蟜按压着太阳穴,语气有些不善。 蒙武道:“赵使死的时候,李斯也在,他们不敢要求对公子如何,便求见王上请诏,诛杀李斯,消除与赵国的误会。” “他们的意思是,本公子杀了赵使,但是又没有胆子站出来指认,便把矛头转向李斯。” “蒙将军,你说王兄打开国库,任由姚贾等人拿取,用来收买贿赂六国大臣,而我秦国大臣,又有多少被六国收买了的?” 成蟜忍不住想要鼓掌。 他和李斯做的局,本来只是想给赵国再泼一次脏水。 想不到还有意外之喜。 竟然钓出来了几条六国喂养的看门狗。 “末将久在军营,不知朝堂诸事,想必朝堂之上,各位大臣见识远超末将,今日与公子所说,已然超出末将的职责范围。” 至此,蒙武就打算离开。 成蟜不去巴蜀,那他就去找李斯,最新的朝堂动向,他也提醒给成蟜了,再继续逗留下去,就不可避免的要卷了朝堂争斗。 这不是他所期待的,也不符合蒙家一心带兵,不问朝堂的家训。 “那就让传闻变得更明确一些吧。” 听到成蟜小声嘀咕,蒙武后背一凉,他倒是没有什么心虚的。 既没有得罪成蟜,更没有做对不起秦国和王上的事情。 脊背一凉,只是条件反应。 替那些无形中得罪成蟜的默哀。 他不明白成蟜所说,让传闻更明确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知道,成蟜不吃亏的性子。 咸阳要有人倒霉了,他得尽快去巴蜀。 成蟜的话他不能不听,王上的吩咐也不能不听。 连夜回府,写封奏书。 “到了巴蜀听李斯的,遇到对抗不配合的,若是李斯胆气不足,你便出兵镇压,事后书信一封,王兄那里我来说。” 成蟜的声音,随着房门的吱呀声一同响起。 而蒙武只知道要跟着成蟜去巴蜀,听从吩咐。 还领到了一枚兵符。 更多的事情,他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听成蟜的意思,此去巴蜀,必遇阻挠。 如此这般,王上赐福兵符,不仅是保护成蟜安全,更是方便成事。 “末将遵命。” 蒙武的一只脚,又收回到门槛后面。 想着,回去后,这件事也要告知王上。 第487章 未命名 “真是麻烦。” 成蟜眼看着蒙武离开,脑子像是过幻灯片一样。 刚正不阿秦法至上的蒙毅,一丝不苟行无差错的郑平,初来乍到涉猎广泛的李由,木讷口吃看似纯良的韩非,还有心不在秦却计谋无双的张良 这些单拉出来,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 即便是现在还不行,经过锻炼培养之后,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做到。 可惜,他们都不如李斯用着顺手。 尤其是在眼前这件事上。 “唉,李斯要去巴蜀,不能耽搁。” “总不能让我亲自下场散播流言,说我动手杀了赵使。” “公子,吃饭了。”韩老宦提着一个食盒返回来,走到成蟜旁边。 食盒一打开,便冒出来一股白色的热气。 韩老宦端出陶土烧制而成的大碗,盛着几乎齐沿的面条,上面盖着两个鸡蛋。 他把筷子递到成蟜手里:“后厨没什么吃的,老奴去请郑老夫人给公子煮了这碗面,耽误了些时间。” 成蟜自发呆中回神,接过韩老宦手中的筷子,把面条缠在上面挑了起来,他凑近一些轻轻呼出气,吹动上升的热气,来回飘动,却不急着往嘴里放:“郑国没把人接走?” “郑大人接了,老夫人不走,让郑大人早日修成水渠,回到咸阳再团聚;不过,郑大人的妻子倒是跟着去照顾起居了。” 韩老宦也是个人精,笑得含蓄。 即便是没有什么争斗的经验,看得多也能增长不少见识。 郑老夫人留下,无非就是让成蟜放心,也让郑国用心。 无论成蟜接人前来是什么目的,都不影响郑家人的选择,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让郑平跟着他师父,一并到巴蜀去,咸阳不缺人手。” 呲溜! 成蟜把面条吸进嘴里。 “对了,韩非人呢?有些日子不见他了。” 韩老宦转身走到房间深处,一边跪在地上擦着成蟜洒了一地的水滩,一边回道:“蒙家请了去,说是授课。” “蒙毅请的吧?” 成蟜低着头吃面,随口问道。 这又不算是什么了不得机密,稍加思索就能想通。 韩非是法家集大成的人物,蒙家上下对法有着浓厚兴趣的只有蒙毅。 此前,王兄还给蒙毅了一篇韩非的文章,更是被他视为珍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请韩非授课的,只能是他了。 只不过,和扶苏抢老师,蒙毅这是要做扶苏的师兄,自降辈分。 将来蒙恬给小扶苏授武,从蒙毅这论起,蒙恬超级加辈。 蒙家的辈分乱了,不知道蒙武知道后,会不会痛揍平头哥。 “公子,想到什么事了,竟然这么开心。”韩老宦擦干净双手,起身在一旁的架子上,取来一块手巾,送到成蟜手里,指着自己的嘴角,提醒道:“公子,右边。” “你去请一下韩非...算了,咸阳宵禁,你出不去,本公子亲自走一趟吧。”成蟜擦掉嘴角的面汤,三两口便把碗里的面吃完。 让韩老宦去请,韩非百分百来,张良百分之二百不来。 要想见到滑头的张良,还得亲自上门堵他,或者派兵去抓。 “嗝~” “嗝~嗝~” 成蟜扶着肚皮,把饭碗塞进食盒里。 房间内外,回荡着他吃饱喝足后,浑厚有力的声音。 “明早辰时记得叫我起床,备好马车去孟家堵人。” 成蟜揉着微微发胀的肚子,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饭后散步消食,那是老年人的行为。 他现在这具身体,别说是一碗面条,就是大鱼大肉,也能轻松消化掉。 “公子,辰时末?” 韩老宦挎着食盒,房门都关了一半,又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 他平静地看着烛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只能听到那里传来一阵阵鞋后跟刮擦地面的声音。 “我醒了,你就来。” 房间深处,成蟜的声音只响了一次。 “喏。” 韩老宦的眼角,旋即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房门被他一点点拉上,视线也一点点地缩小成了一条缝隙。 直到房间内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见。 月落日升,鸡鸣四起。 沉睡一夜的咸阳街道,再度变得繁华。 嘭嘭嘭! 敲门声渐大,仍不闻房间动静。 韩老宦的手掌已然放在门环上,门轴发出细微的响动,只要轻轻一推,房门就能够完全打开。 他回头望向天边的太阳,炽然的光芒洒落。 由于屋檐的遮挡,阳光停在他的腹部,不再寸进,而是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向上移动。 吱呀~ 韩老宦手上用力,推门而入。 迈过三两步,不再继续往前,他伸着脖子,向里间望去。 “公子,时间到了,马车已经备好,该起来洗沐用膳了。” 第488章 张子房,你不喜欢牢房之外的空气吗? “公子,早膳!” “吃过再去,也不迟。” 韩老宦端着一碗粥,和一碟咸菜,跟在成蟜后面跑着。 一边追赶着大喊,一边要小心照看手中的盘子,防备着一不注意就撒到地上去了。 “我的小祖宗哟,叫的时候叫不醒,叫醒了你又不用膳。” “既然已经过了辰时,干脆用过早膳再去,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韩老宦累的满头大汗,终于在马车前面,把人拉住了。 他进了房间,半天才听到成蟜哼哼唧唧地从睡梦中醒来,请示了一句,便去厨房端准备好的早膳。 可,还不等他赶回来,伺候成蟜穿戴的侍女,就火急火燎地跑来,说成蟜随便穿上衣服,就出门去了。 这才使得韩老宦,冒冒失失地端着饭菜,一路追出来。 “咱们府上也有困难,不像是表面看到的这么风光,今天的早膳,能省就省吧。” 成蟜扭头看了眼冒着热气的白粥。 这要是往日,他就吃了。 今天不行。 府上的厨子又被借走了,这眼看就要到吃午饭的时间。 刚好能够到蒙家蹭上一顿,还能够给府上省下几个钱币。 开源和节流同样重要,都是为了秦国,能省则省。 成蟜转身上了马车,催促马夫出发。 他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摆手道:“韩叔,府上就交给你了,宫里来人的话,让他到蒙家找我。” ...... “刚刚过去的士卒,看着像是宫里的卫士。” “什么时候,咸阳的治安,由宫廷卫士负责了?” 马车停稳在蒙家门前,成蟜踏出马车的刹那间,看到一队披甲执锐的秦国士兵,消失在转角处。 让成蟜分辨出秦国的每一支军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宫廷卫士的装束,成蟜再熟悉不过,绝不可能看错。 望着卫士消失的转角,他还以为是王兄有什么新的安排。 沉思中,听到马夫的声音:“回禀公子,确是宫廷卫士,带队的是蒙将军。” 淦! 成蟜想到昨天晚上两人的对话,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两下。 蒙武这是一大早入宫,向王兄禀告去了。 怪不得会在这里看到宫廷卫士。 此去巴蜀,蒙武麾下是宫廷卫士的话,很多事情做起来,就会更加方便了。 就是不知道,王兄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成蟜浑身一个激灵,嫪毐的两个小孩,还在巴蜀呢。 几乎是想起来的瞬间,他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暗中全都是保护自己安全的黑冰台成员,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件事,王兄估计早就知道了。 既如此,他还担心个屁啊! “蒙武,我特喵谢谢你!” 成蟜嘀咕一声,扭头进了蒙家。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蒙府,不得擅自闯入,再不退出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蒙毅在吗?本公子要见他。” 成蟜无视仆人的拦阻,径直往里面闯。 “我之前来过蒙家,你不知道?” “新来的吧?” “蒙毅!” “蒙毅!你家公子找你有好事,快出来。” 仆人越是拦着,成蟜越是往里面闯 他们把成蟜围在中间,一个个摩拳擦掌,又不敢轻举妄动。 成蟜从容淡定的神态,还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显然,这不是他们一干下人能够应付的,把人围上,等候小主人赶来。 到时候,是请,还是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府上这么熟悉?” “自称公子,咸阳城的公子不多,莫不是大王唯一的胞弟?” “我们又没见过那等大人物,怎么知道是不是他?” “这不是我们可以开罪的,已经去通知小主人了,我们先围着,别让他惹出事来就好。” 成蟜走到哪里,这些仆人就跟到哪里。 每路过一个地方,就会有新的仆人加入。 他们也不先打听打听要不要人,就这么直接加入进来,想着过会儿能够在主人面前露个脸。 “蒙毅还有多久能出来?” 成蟜走到旁边的凉亭处坐下。 过了一会儿,人群中有小声议论,就是没有站出来回答他问题的人。 随着时间流逝,成蟜的耐心消磨得越来越快。 “你们没事干,就去修直道啊!” “围着本公子,能生出万两黄金不成?” 尽管已是秋日,天气转凉,大中午的太阳依旧毒辣。 成蟜一边敞开外衣,一边挪动着,往凉亭的阴影处走去。 “诶哟,这不是仗着大秦王弟的身份,到处仗势欺人,占尽便宜的公子成蟜吗?” “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难不成被人占了便宜?” 闻声看去,成蟜眼前一亮,来人正是从外面慢悠悠走进来的张良。 他此行的主要目标。 不怕张良出来挖苦自己,就怕他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以为你见到我会跑,没想到你还敢嘲讽挖苦我。”成蟜提着衣领站起来,把敞开的衣服,重新穿好,道:“你从廷尉府的大牢出来,也不来府上报个平安,害的我这些日子,为你担心的寝食不安。” “我是善良,不是蠢,你骗我那么多次,就别想让我再相信你的话了。”张良挤过人群,站到成蟜面前,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问道:“你找蒙毅做什么,是想连他也坑?” “成蟜啊成蟜,你真不是人,坑害我和公子非,还能说我们立场不同,分属两国,蒙毅为了秦国年纪轻轻的就在廷尉府做事,你还要坑他,实在是让人寒心。” 张良看到成蟜身后,匆忙赶来的蒙毅,刻意说出这一番话。 挑拨离间,倒也没有指望能够成功。 但,恶心一下成蟜,也是好的。 就当是先收取一些利息了。 至于本金,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大,且成蟜手上还捏着公子非和张家所有人的命。 任凭他有再多的聪明才智,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子房,你是不喜欢牢房外面的空气吗?” 蒙毅的声音不大,淡淡地响起。 其中威胁之意浓郁。 “切!” 张良把头扭向一旁,他倒是要看看成蟜想搞什么花样。 第489章 高处不胜寒,无敌多寂寞 韩非是客,得到消息的时间,肯定不如蒙毅快。 却也,到的不算晚。 蒙毅让府中下人撤走,领着成蟜,往自家书房走去。 途中,刚好遇到赶来的韩非。 不知道事情脉络的韩非,看到张良和成蟜,互看两相厌的模样。 心中便下意识的不安起来。 不知不觉,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迎着成蟜走了过去。 蒙毅拦在前面,扶着疾走的韩非停下来,后退半步,弯腰行礼道:“韩师,请不要冲突了公子。” “蒙毅,你拜师了?” 成蟜本来是侧着脑袋,时不时地挑衅年轻气盛的张良。 数次,惹得他想要扑上来。 听到蒙毅的称呼,成蟜倒是大吃一惊。 蒙毅对于法家学术的推崇与膜拜,成蟜丝毫不怀疑。 只是,韩非竟然会收下蒙毅这个学生,倒是出人意料。 要知道,韩非不同于李斯那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他有着自己的坚守与底线...也就是死脑筋。 李斯可以为了讨好,拉近与成蟜的关系,收第一次见面的郑平为弟子。 韩非却不会,出于这种理由,收蒙毅为弟子。 韩非急切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一个劲地摇头摆手。 “学生愚钝,没能得到获得韩师的认可,这是学生的一厢情愿。” 蒙毅说完,成蟜二次震惊。 韩非看看蒙毅,看看成蟜,脑袋摇的更快了,摆手的频率也有所提升。 同时,向张良投去求助的眼神。 谁也没料到,张良会视而不见,眼神瞟向别处,轻声吹着口哨,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当初那个老实巴交的蒙毅不在了,学会把韩非架在火上烤了。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拿捏韩非的手段。 成蟜表示很满意。 做扶苏的老师,他可以一直拖着不去,成蟜不与他计较,毕竟扶苏确实还太小,上学也上不明白。 但,蒙毅天天跟在身后叫韩师,时间久了,韩非就算是心向韩国,也别想再回去了。 “韩非啊,本公子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关心秦国的法制建设,刚来咸阳,就收了我秦国的种子为徒,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大秦培养人才。改日,我便设下拜师宴,邀请各国使臣前来观礼。” 蒙毅变得灵活了,还是不够灵活,成蟜决定再推他一把。 他超过身前的蒙毅,来到韩非身边,就像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好友,手臂直接搭在韩非的后脖子上,把人揽到自己这边,略有抱歉道:“有件事我得先说明,赵国使臣死了,能来观礼的只剩下其他五国使臣。” “无耻!” 张良白眼盯着成蟜,心中鄙夷至极,更是直接吐槽出来。 两只脚却是站立得稳当。 吐槽归吐槽,要上他不上。 没看,蒙毅的拳头已经攥起来。 张良毫不怀疑,他敢乱动,蒙毅的拳头就会砸到脸上......不得不说,蒙家不愧是武将世家,一个读书人,都练的是杀人技。 不知是当初在廷尉府前出卖蒙毅的心虚,还是慑于蒙毅的武力值,亦或者需要继续在蒙家住下去。 张良的眼睛,不管看到哪里,都会刻意避开蒙毅,不与之发生接触。 “公...公...” 韩非急得原地打转,他不是第一天和成蟜打交道,自然了解其为人如何。 只是,让韩非没有想到的是,他都已经答应留在秦国了。 成蟜还是见面就给他挖坑。 实事求是的说,成蟜挖的这个坑,并不出色,也不新颖。 经过成蟜噩梦般的支配,韩非有一定心得,可以轻轻放下,避开成蟜的攻势。 不过,有个前提是,给他表达的机会。 眼前的情形,成蟜很明显不可能等着他写出长篇大论。 而一旁的张良,竟也视而不见,没有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 这才让成蟜,三两句话定了音。 “别公了, 你既是王兄为扶苏挑选的老师,又是蒙毅的老师,那么你韩非,就是我大秦的栋梁之材,将来发光发热,助力秦国问鼎天下,一统六合。” “本公子等着看你的功绩,莫要让我失望。” 成蟜手搭在韩非的肩膀上,拍断其断断续续的声音,猛地送出一碗鸡汤。 勉励韩非的同时,不忘回头看向张良,挂着如春风般的笑容,一改方才的仇视,道:“子房,你与蒙毅相差不大,要不要也拜个师?” “我与公子相交甚笃,却治学不同...” 张良倒是没有任何 思想准备,怎么都没有想到,成蟜会提出让自己拜师的事情。 他便想当然的以为,这是要让他和蒙毅一样,拜韩非为师。 “你是天纵奇才,韩非教不了你。” 成蟜难得说句恭维的话。 尽管张良面上不屑一顾,心中还是有些适用的。 他收起被打断说话的不高兴,冰冷的眼神,稍微缓和一些,他倒要看看,成蟜要玩什么花样。 “儒家治民,法家治国,兵家安邦...” 成蟜抬手摸着下巴处,长出来的细小胡茬,灵光乍现道:“所以,我打算让你拜秦将王翦为师。” “此次秦国援韩之战,秦军一对多,破赵,却魏,败楚,足以证明王翦将军用兵不凡,以子房的聪慧,拜在其门下,定然能够大放异彩,将来会成为秦国的新一代战神,也未尝不可啊!” 蒙毅目光诧异,他不怀疑张良的聪慧,成蟜说的也都对。 但,张良这个家伙,是反骨仔。 让他跟随王翦将军学习兵法,将来怕是要成为秦国的隐患。 “公子,王翦将军乃是秦军砥柱,此事是否要请示王上?”蒙毅好心提醒。 成蟜举起手,轻晃着婉拒了蒙毅的好心。 而是,继续与张良说道:“子房,你意下如何?” 张良不仁,韩非不能不义。 让他出言提醒,有点困难。 只好认真看着张良,等待一个双方眼神交汇的时机。 韩非急得一头汗水,持续摇头,提醒张良不要接受。 成蟜想干嘛,他也想不明白,经验告诉他,绝对没有好事。 他都答应留在秦国,还避免不了被坑。 更何况,张良还总想着逃走。 逃走? 念及此处,韩非担忧的心,缓缓平静一些。 单单送入军中,不让张良逃走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牺牲一些自由,保住身家性命。 值得! “你就不怕,我学有所成,带领韩人击破秦国,攻入咸阳。” 张良有些心动,即便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兵家这一条路。 他的威胁,在成蟜看来,如同孩童口中所说“放学别走”。 听着唬人。 实际上,也就只是唬人。 “我怕你不来。” 成蟜淡声回应,转身负手而行,轻飘飘传来一声叹息:“唉,高处不胜寒,无敌多寂寞。” 第490章 我要你成为公子在秦国的庇护 “今日我来,是为了赵国使臣身死一事。” “不妨告诉你们,他死在了我的别院,就死在我的面前。” “外界更是有不知死活的,胆敢宣称是本公子杀了赵使,意图挑起两国战事。” “此言大谬,他一败国之臣,不仅对我无礼,对王兄无礼,对秦国无礼,更是在秦国罢兵之后,不知感念秦国恩德,心怀不忿,自裁于本公子的别院,妄图构陷于我,试图以死促成六国联军,再度攻伐秦国。” “这口恶气,本公子咽不下去,我决定要对赵国展开持续作战,要惩罚...” 成蟜走在最前面,推开书房的门,就走了进去,好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没有半分见外。 径直走到首位坐下。 言辞也逐渐由平和,变得怨戾起来。 听到他的语气,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众人眼中,无不浮现出震惊之色。 秦赵刚刚结束战事,难不成又要继续打了吗? 张良跟在韩非身后,眼眸深处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若是战事再启,秦赵大战,双方必定损耗国力,韩国或许能够从中得利。 不对。 他什么关心韩国得利了,朝堂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一想到就让人烦闷不已。 管他呢。 只要秦国能够吃亏,成蟜能够吃瘪,他就痛快。 “公子慎言!” 蒙毅刚刚坐下去,便又离开座位,小步快趋来到成蟜身边,贴着他的耳朵,用仅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不过是一个赵国使臣,死就死了,公子何以开战,还请小心小心再小心,切不可走漏风声,以免误了公子的谋划。” 蒙毅的脑袋,小幅度地转了一下,斜眼看着一旁安坐的张良韩非二人,继续道:“此二人,心不向秦,若是被他们传扬出去,恐怕公子不利,对秦国不利,损我秦军将士。” “只是口嗨一下,我已经劝说王兄,积蓄力量,短时间内尽量避免与关东六国交战,你一会儿配合我。” 成蟜脑袋向着蒙毅那边微微倾斜了一些。 嘀嘀咕咕之后,示意蒙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双手抓起垂下的袖子,不让它们耷拉下来,显得碍手碍脚。 “我倒是想给赵国一个教训,一个小小的使臣,也敢算计秦国,奈何王兄不愿意主动出兵,要与他国睦好,以显大国气度。” “他是秦国的王,气度非凡,能够忍得了。” “我嬴成蟜忍不住,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小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与赵国的战事,定要继续,直到打破邯郸,抓到赵王,告诉赵人,秦国心怀善意,放他们一马,竟还敢不知所谓,主动挑衅,就是死路一条。” 张良撅着嘴,不服气地看着成蟜。 他抬起一只手,指头轻轻地摩挲着什么都没有的眼角。 实际上,是为了挡住成蟜的视线。 “有仇报仇倒是真的,有恩报恩,我还真不敢恭维。” 听到张良的小声嘀咕,韩非也是回头看来,两个人的目光短暂接触。 仅仅一瞬,便产生了高度的共鸣。 纷纷想到,成蟜初到新郑,遭遇太子安的为难,两个人仗义相助。 到头来,两个没一个有好下场。 全都被拐来了秦国。 张良更惨一些,一路上没少挨揍。 “子房,我想请你帮个忙。” 张良心中一颤,条件反射地坐着身子,拿开挡住脸的手掌。 双方这么远的距离,他声音很小,成蟜听到的可能性很小。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姿势再换回去? 倒也没有必要,挑衅正在气头上的成蟜。 平时拌拌嘴得了。 廷尉府的大牢,可不好蹲。 对上成蟜那张极具迷惑性的笑脸,张良竟有些怀疑,成蟜的听力远超常人,大概听到了。 由于心虚,张良的内心总是不得自在,别扭道:“公子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 成蟜仰头叹道:“赵国让我不爽,可惜王兄不愿意主动开战,你一向聪明绝伦,能不能想个法子,让王兄改变主意。” “公子不可!” 蒙毅一直观察着场中情况,等待配合成蟜。 抓住机会,及时站出来劝阻。 他说道:“赵国国力浑厚,赵人崇尚勇武,虽此前一战败给了我秦国,其仍有足够的实力,与秦国大战。” “公子要三思而后行,那赵将李牧更是阵斩我大秦三万将士,与王翦将军遭遇战,不落下风。” “我秦军将士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疲惫不堪,此时开战,对秦国不利。” “秦军经历了一场大战,赵军同样也经历了一场大战,赵国国力浑厚,难道我秦国的国力,就不够强盛吗?”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本公子今日前来,不是听你劝说的,若是还没有想好如何激怒赵国,使其主动来攻,你就可以退下了。” 成蟜强势打断蒙毅,摆出一副誓要与赵国开战的架势。 如同街头争执斗殴的小厮,双眼充血,听不得半分劝谏。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倒敌手,出一口恶气。 蒙毅犹豫片刻,不甘心就这么退下。 他不在乎成蟜客身驱主,心中一直念及的都是秦国。 蒙毅回头看了看张良,一个让他很不爽的同龄人。 很聪明,但是一副吊吊的样子,很欠揍。 若不是看在成蟜和韩非的面子,他会好好用拳头,招呼这位来自韩国的客人。 他在这一刻,不再掩饰内心的不爽,矛头直指张良。 “公子即便是要对赵国作战,也该去请国尉和丞相商议此事,而不是来询问他的看法。” 蒙毅愤而转身,怒指张良:“他的眼中,只有对公子的怨恨,没有半分恭敬,定然不会全心为公子谋划。” “请公子诛杀此獠!以防万一。” 看着义愤填膺的蒙毅,成蟜有些恍惚。 演戏,配合...他怎么还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要是吓到张良怎么办。 “公...公子,子...子房他...” 韩非也站了出来。 这就是个心软的家伙,至少对身边人是这样的。 势头不对,就站出来维护,方才还袖手旁观的张良。 “韩非,你是想说子房并非如此,他一定会为本公子尽心办事,而你可以为其担保,是吗?” 成蟜代替韩非,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韩非点头回应。 成蟜看向张良,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你呢?有什么想说的?” “我可以助你,不过,我要你成为公子在秦国的庇护。” 张良口中的公子,自然是韩非。 他缓缓走上前来,抬起来,冷静地注视着成蟜。 眼神坚定无畏,不退不避。 第491章 不要脸的家伙 成蟜眸光平静,心中早有无数疑问升腾。 张良提出的条件,他不是没有做过设想。 放他离开秦国,停止对韩国的压迫,甚至是叫停韩国攻赵一事。 成蟜已然做好假意答应的准备,反正他让张良做的事,真实目的也不是激起两国战事。 只是从未想到过,张良的条件是护韩非周全。 他问道:“你希望韩非留在秦国?” “是!” 张良没有丝毫回避,就那么站在原地,迎着成蟜投来的目光,坦白道。 “韩国不配拥有公子,关东六国皆是如此。” “我不希望公子回到韩国,郁郁不得重用,甚至是被人迫害致死。” “我也不希望公子留在秦国,因为心怀故国,而遭遇奸人所害,但他的抱负与理想,只有留在秦国才有机会实现。” 张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公子,再次回头对上成蟜居高临下的目光。 “而你,嬴成蟜,为了让公子赴韩,身犯险境,这份重视世所罕见;所以,我要你成为公子在秦国的庇护,而也只有你,才愿意庇护公子。”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莫说是赵国,就算是韩国,我也毫不心软。” “所以,你方才袖手旁观,任由我强迫韩非为师。” “是。”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助我成事,我不仅可以庇护韩非,也会护你张家周全。” 张良的聪慧,超出成蟜的想象。 看来,张良早就看出成蟜是冲他来的,若非为了韩非,想必张良也不会认真起来。 说起来,成蟜倒是有些磕他们之前的友情了。 韩非冒死救张良出狱,张良又舍弃自身,换取韩非安稳。 在一起... 等等! 怎么一股浓浓的耽美味儿? 成蟜有些尴尬地揉着鼻尖,眼神瞟向别的地方。 他只是想歪了,但他还是直的,这一点错不了。 “赵国使臣为我所杀,已经在咸阳传开,我会让人去查谣言源头,你要做的是,避开他们的搜查,将谣言传成真的,务必要传到赵国去,让赵国上下相信,推动赵国出兵来伐。” 一场两国之间,涉及i数百万人的战争,在成蟜的嘴里就是一句轻飘飘,没有任何力量的话。 听起来,就和熟人见面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 张良的内心还在挣扎,一边是韩非,一边是无数无辜百姓。 尽管主谋是成蟜,可他也是帮凶。 “若是以前,赵国使臣死了,赵王定要开战。” “只是现在,赵国刚刚经历一场大败,不会因为一个使臣而妄动刀兵。” 张良还在左右权衡,房门直接从外面撞开。 两个瘦弱的仆人,直接飞了进来,躺在中间的空地上。 “说了和你家主人相识,非要拦着不让我进,这下摔伤了,赚得那几个子儿,怕是还不够付汤药费的吧?” 缭站在门口,有模有样地整理着仪容,两只手在腰侧的袍子上擦了擦,迎着成蟜的目光迈过门槛,露出和煦的笑容。 蒙毅离开座位,半蹲着身子,直勾勾盯着门口,手里握着的剑,已然出鞘。 在看清楚来人是国尉缭后,绷紧的身子依旧没有放松。 “你们退下。” 两名仆人相互搀扶着,走出房间。 蒙毅动作稍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即将出鞘的剑,来到缭的面前,将其拦下。 缭低头看了眼蒙毅手中的佩剑,露出剑鞘的那一小截吸引了他大量的注意力。 “年轻人就是莽撞,动不动地就拔剑相向,也不问问我是来干嘛的?” 蒙毅浑身用力,抵抗着缭搭到肩上的手掌。 作为蒙家嫡系,蒙毅的剑术,就算不是世间最顶尖的那一批,也是一流的存在,面对普通的对手,绝对能占据优势。 可惜,他此刻面对的就是,世间顶尖之一。 再加上他尚未成年,力量大不如缭。 不消须臾,蒙毅便憋得满脸通红。 “这还用问,你肯定是来求我办事的。” “说吧,你是想接替赵高,入宫担任中车府令,还是想接张良的班,求本公子在廷尉府的大牢里,给你安排一个豪华单人间。” 看着缭以大欺小,成蟜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适可而止就行了,闯到别人家里来,还欺负人家的小辈。 说出去,实在是丢脸。 连他都觉得丢脸的事情,他不知道缭是怎么做到,如此心安理得的。 张良脸色一黑,刚刚站完队,表完忠心。 即便是有条件的忠心,那也是忠心啊。 怎么还能被成蟜拎出来鞭尸,这实在是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 “公子误会了,我就是和蒙毅开个玩笑。” 缭连忙松开蒙毅,也不再和他抢路,而是从一旁绕开,面向成蟜,露出礼貌憨厚的笑容。 成蟜并没有回以笑脸,神色严肃:“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问道:“国尉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还不等人回答,成蟜便急不可耐地挥挥手,似乎在压着一股子怒火,道:“算了算了,不重要。” “国尉缭擅闯蒙家宅院,打伤下人无数,罚俸一年,作为赔偿。” 说完,成蟜语气转变温和一些,向蒙毅说道:“记得去领取国尉缭的俸禄,别让有些不自觉的人,从中作梗。” 张良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他和国尉缭合作过,对方绝对是个聪明人。 只是今天的事情来看,国尉缭确实冲动了。 即便成蟜不在这里,蒙家三代秦将,功勋卓着。 也不是他一个初来秦国,根基不稳的国尉,能够擅自闯入的。 “我都答应成蟜了,这又是冲谁来的?” 张良疑惑之际。 堂堂的秦国国尉,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举着袖子,擦向不知道有没有泪水的眼角,一边步伐无章地朝着成蟜跑去。 在接近成蟜的时候,既故意又自然地摔了下去。 径直倒在成蟜脚边。 “公子啊,臣俸禄微薄,仅够糊口,若是给了蒙家,怕是要活活饿死。” “你是不是神...” “神金!” 成蟜用力想要夺回被缭抓住的衣摆,低头看去,一眼便对上了挤眉弄眼的缭。 他忍不住骂出口来,又玩什么鬼花样。 成蟜抑制住满心的疑惑,道:“你们出去守着,我倒要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能够说出什么来。” 第492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公子又不需要军功,为何还要如此折腾?” “其实,所谓的流言之事,并不会给公子造成多大的影响,将牵扯到流言里面的人,全部杀掉,公子就能够继续在咸阳做个无忧无虑的王弟。” 等到众人走出去后,缭松开成蟜的大腿,索性往后一仰。 双手撑在身后,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成蟜 哪里还有半分国尉的严肃和位格,混不吝就是一个街头鬼混的泼皮。 成蟜耐心听他把话说完,眼神有些戏谑。 这也就是缭来的是时候。 早一些时辰,张良还在成蟜对着干,没有打算帮忙的迹象。 缭要是跳出来,说这一番话,成蟜的巴掌九成九要落到他的脸上。 尽然一切妥当,也不代表成蟜就会给他一个好脸色。 成蟜单手撑着地面,上半身倾斜着,欺到缭的面前,冷声道。 “怎么?” “你这是在试探本公子?” “看来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自己。” 缭神色一动:“公子在说什么?” 成蟜撤回身子,原地躺了下去,恢复慵懒的姿态:“你不了解我没关系,毕竟王兄才是秦国的王,你好好做事,没人能够把你怎么着。” “怕就怕,你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尝试着去窥探一些不该窥探的事情。” 国尉缭何其聪明,不然也不会得到嬴政的亲自接待,以及破格重用。 就在成蟜提示结束的刹那,他的后背就冒出了冰凉的汗珠。 尽管他在开口之前,有所预料。 但也只是想看看成蟜会不会牺牲别人,保全自己。 毕竟他的身份,在秦国过于高崇,真打算这么做的话,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缭也是在为自己谋算。 只是,听成蟜的警告,大王也有此意,成蟜应该是误会他窥探宫中机密了。 缭收起散漫不整的姿态,起身打理着衣衫,生怕成蟜想太多,给自己强加一个凭空出现的罪名。 于是,迫不及待地解释着:“在下只是想看看公子,是否愿意保住手下人。” “公子所说,在下已知晓答案。” “所以,臣今日有一件事想请公子帮忙,事关秦赵两国的未来,只能前来求助于公子。” 成蟜没有第一时间答复,而是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缭那双迫切的眼睛,什么话都没有。 和成蟜的目光对视久了,缭发觉身上各处,哪哪都不得劲。 不知是最近洗澡不够勤快,虱子太多,皮肤痒,还是因为发慌,让成蟜盯得心里发毛。 “公子,臣认为,以韩国对抗赵国,是个很好的谋略,两国差距太大,就算是赵国新败,韩国也占不到便宜。” 缭停顿下来,等着看成蟜的反应,见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这才继续说道:“秦国不如再帮韩国一把,与赵国再战一次。” “你是不是魏国派来的奸细,和郑国一样,意图疲秦,为母国换取喘息之机?” 成蟜的嘴唇忽地分开,冷不防冒出来一句话,冰冷,质疑,疏远,甚至还带着一些兴奋。 没错,就是兴奋。 缭不明白,成蟜为什么兴奋,可他清晰地感知到了,绝不会有错。 “臣心中无国,只有实践所学,只有天下,只有结束乱世,并无其他。” “无论魏国,还是秦国,哪国有潜力一统天下,臣便留在哪国。” 把话说完,缭自身都觉得有些错愕,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和成蟜说这些话。 其实,说一些好听的,冠冕堂皇的,吹捧秦国的,更有机会得到成蟜的支持。 但他就是这么说了。 “你倒是实诚,想来你当初要离开秦国,也是演给王兄看的。” 成蟜说的缭脸色一红,一个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提及, 成蟜没有为此说任何责问诘难之言,而是略过许多,端正神色后直奔主题:“你想要我怎么做。” “以今日擅闯蒙家一事,斥责,贬黜,将臣发配至秦赵边境。”缭正色道。 “为何?” “公子既然让人去传了流言,要激起赵国来战,也要让赵国敢战才行。” “臣是个新人,出世以来,默默无闻,是王上许以国尉之职,名声初显,却从没有上过战阵,带过兵士。” “秦赵之战在臣来秦之前,赵国不会重视于我,调我为边境将领,能麻痹赵军,盲目助长赵国信心。” “只要此战再胜,赵国短时间内,将无法压制韩国。” 缭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当初,听到成蟜打死赵使的时候,他就在演绎,秦赵再战。 现如今,全部说出,心头豁然一松,只等成蟜给出回复。 答应,或者是,拒绝。 “秦国还能让赵国再赔一笔大的。” 缭没有反应过来,稍微愣了一下,心中答案清晰浮现。 成蟜支持了他的计划。 只不过,他有了新的疑问,忍不住道:“公子如此信任?就不问问如何交战,胜算几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说能胜,我便信你,相信王兄也是一样。” “至于作战什么的,我又不懂,问也白问。” “就这样吧。” 成蟜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小腿,按着面前的矮桌站起来,“推广太慢了,需要加快桌椅的打造才是。” “好了,我就帮你这一次,下次直接去找王兄即可。” “王兄比世人眼中看到的要更好说话,尤其是你们这些为秦国的未来,奋斗在第一线的官吏。” “胜负更是兵家常事,秦国的将领们,只需要忧心战胜后的军功统计,没有遗漏,不必忧虑战败背锅。” “放手去干吧,王兄会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成蟜从他身侧路过,踩进他的影子里,两个人的影子,在刹那间合而为一,重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他本来是打算在李斯返回之前,都一直避着王兄的。 怎么也没想到缭会找到自己。 既然答应了对方,他就得进宫去见王兄。 国事和受训,很显然是前者更重要。 再说了,蒙武应该和王兄汇报过了,入宫后也不一定会受到训斥。 “蒙毅,随我入宫,状告魏人缭擅闯蒙家,请诏问罪。” 同时,成蟜意味深长地看向张良,似乎在说,别忘了彼此的约定。 张良回以目光,轻轻点头。 成蟜脚步未停,蒙毅疾走几步,追了上来,小声疑问:“公子,真的要问罪国尉大人吗?” 第493章 好像是个探子 听到蒙毅的疑问,成蟜停下前行的脚步。 在蒙毅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他仰头看向天际,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专注认真。 蒙毅也识时务的不去打扰成蟜。 而是顺着成蟜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天边几朵毫无规则的白云上。 微风阵阵,白云缓缓地在浅蓝色的背景板前划过。 这就是往日里最常见的天气,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地方。 美则美矣,却没有值得驻足欣赏,流连忘返的地方。 实在是往日里太过常见。 蒙毅心下微动,再次关注回成蟜。 成蟜嘿嘿一笑,打破沉默安静的氛围。 “你们平时怎么看我的,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小人,纨绔,躲在王兄背后的废物。” “有些胆子大,说话难听的,还会骂我是奸佞,误国贼,在王兄身边混淆视听,扰乱国纲。” “这些也不能说全都不对,我在王兄身边一哭二闹三上吊,确实办成了不少让人讨厌的事情。” “可惜,那些骂我的人,只看到我表面是个废物,却没看出我和王兄都是千古无二,他想要行误国之事,可不是什么难事。” 王上雄才伟略,英明决断,自然不会做出有损国家的决策。 蒙毅如此想着,更加放大了成蟜身上的缺点。 一段充满分量的演讲,到了成蟜嘴里,刹那间便失去了它该有的厚重和力量。 一切变得轻飘飘。 废物? 千古第二? 听到成蟜说千古无二,蒙毅根本就没有想到好词。 脑海中浮现出了数个精准形容成蟜的词汇,废物无疑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非要委婉一些的话,那就是受宠的废物。 然而,接下来,成蟜的话,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成蟜啊呀着发出一声怪叫,尖锐古怪的声音,吸引到附近劳作的下人。 突然多出来的异样目光,并没有影响到成蟜的发挥。 只见他以一种极度放松的姿势,打开双臂,上半身努力向后仰去。 腰身一点点向下,试探着自身的极限。 “废物只是我的表象,如果你们能够认真观察,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我不仅废物,而且懒惰、散漫。” 成蟜数落起自己来,嘴下半点不留情面。 就连蒙毅听了,也在无语的同时,生出了几分同情。 喉结几次翻动,想要开口劝说一二。 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贬低自己。 事实上,他还是高估了成蟜的节操,低估了成蟜的基操。 “卧槽,闪到腰了!” 成蟜再度发出一声怪叫,带着几分痛苦。 蒙毅只是心中一动,该有的关心,便化为乌有。 看着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成蟜,装模做样的扶着后腰。 心中欲哭无泪,只得化为一声无息的长叹。 敢问哪个闪了腰的人,能够像大风中的狗头草一样。 “公子...” “蒙毅,你不懂我,蒙恬李斯也不懂我,大概只有李信和前国尉大人,能够多少懂我一些。” 成蟜的自怨自艾,惹得蒙毅不知如何开口,话断腹中。 “公子,既然国尉大人懂你,为何还要针对他?”蒙毅静等着回答。 期间,他不止一次,替国尉缭在心中问候成蟜:不是他有病吧? 这样就算是缭以下犯上,冒犯尊者,与他无关,与蒙家无关。 成蟜继续说着:“你们都觉得我是废物,要不是王兄宠着,早就流落街头,我只能说,你们目光短浅。” “而李信会陪同本公子,在刺客的围追堵截下,七进七出,安然无恙。” “前国尉大人会赞扬本公子对秦国的贡献,认可本公子在秦国的地位。” 蒙毅无心争辩,就当是成蟜七进七出,安然归来好了。 但,他要替缭说句话:“这么说来,公子就更没有理由针对国尉大人了,闯入蒙家,又不是闯入宫禁,又何须闹到大王面前。”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公子请讲。” 成蟜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被打断之前的话绪,须臾之后,道:“秦国最大的废物,其实是王兄。” “如果说我是你们眼中的废物,为何王兄还总是想要把朝政托付给我?” “这说明,他更加废物。”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最废物只能有一个,但若是禁止君王级人物参赛的话,本公子也勉强够得上千古无二,与王兄并列。” 哐当!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院子里的安宁,也打破了蒙毅的遐想,以及成蟜的创作。 “少主人恕罪,小的不会打翻水桶的,还请少主人恕罪。” 一名看上去年纪轻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下人,跪在水汪汪的地面上。 倾倒的水桶,在圆润地朝着远处滚动 他数次想要伸手去拦,几乎要摔倒在泥坑里,全身满是泥污,依旧没有能够拦下水桶。 水桶哐当哐当地滚动着,那声音就像是抵着心脏的利刃,每一声响起,就会刺痛心脏一下。 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 远处,蒙家院墙外的树冠里。 一名提剑的少年,被身后的壮汉,死死地按在树干上。 “别他娘的多管闲事,小心丢了你这条小命。”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公子,发现情况,前往查看是分内之事。” 那少年挣扎着,想要摆脱。 身后的壮汉,确实占有绝对的优势,纹丝不动。 “有危险的时候才叫保护,没危险的时候那叫找死。” “我不懂这些,放开我,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壮汉委实没有了耐心,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趁着少年脑瓜子发懵的时候,他用力掰过少年的脑袋,看向蒙家的院子。 “你觉得那是刺客,但那人和你我一样都是黑冰台暗探。” 少年的眼珠子挤到眼角,看到壮汉的半个手掌。 除了共同出任务,黑冰台的人都是不知道彼此存在的。 但,他选择继续听下去,而没有质疑。 “我观察过,他从一开始就在悄悄接近公子,却在关键时刻出现这种要命的失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壮汉给自己了少许时间去回忆,忍不住抖了一下,继续道:“他听到了更加要命的话。” “曾经有前线的精英,向王上汇报,公子在前线蠢蠢欲动,消息一送到王上手中,他就被罢免了所有的职务爵位,前往西陲垦荒。” “所以说,可以保护公子,但是要远离公子。” “危险没有来临的时候,公子就是最危险的 ,黑冰台是王上的眼睛和耳朵,若是听到看到不该听不该看的,要不要告诉王上?不说就是欺君,说了就是生谣。” “记住了,公子没需要的时候,我们就要当自己不存在,不听不看不说,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说着说着,壮汉忽然没了声音。 少年再次尝试着挣扎,这一次,轻松便挣脱了壮汉的禁锢。 他回头看去,发现壮汉转身跳下了树冠,蹲坐在树根下面。 少年回头望向蒙家的院子,远远地看着,。 一一看过跪着的下人,若无其事的成蟜,好像确实不是刺客,也不需要他去保护。 “他死了吗?” 少年跳下来,背对着壮汉坐下。 “没死。” “那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前往西陲垦荒耕种,同样能够建功封爵。”少年陡然为之一松,在他看来做暗探,有两件最重要的事情。 一是任务没完成,一是人死了任务还是没完成。 说到底,他看重的只有任务。 至于死去,如果能够完成任务,死了也值得。 他不懂壮汉,只知道任务大于生命,所以,他才被黑冰台选中。 “但也没活着。” “什么?” 壮汉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发出了最后的感慨。 年轻的时候,他和少年一样,任务第一,为了任务可以放弃生命。 当然,现在他也可以。 只不过,一想起那位身在前线的同僚,而今在西陲垦荒,难免对成蟜生出几分疏离。 不同于下位者的天性,疏远上位者来换取自保。 而是,不希望自己的追求,突遭变故。 对于他们黑冰台的精英来说,去垦荒,比杀了他们,更像是死亡。 他觉得,少年早晚会懂,用不着解释太多。 壮汉扭过头来,望着院墙上一排排整齐的青瓦,心系院中,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下场。” ...... “你离我这么近,是不是六国派来的刺客?” 此话一出口,蒙毅也是猛然一惊。 若真的有刺客,在蒙家伤到了成蟜。 就算是王上宽宏大度,不予牵连,父亲和祖父,也不会放过自己。 然而,喊出刺客的成蟜,正围绕着“刺客”转圈,把胆战心惊的蒙毅退到一边去。 “公子饶命,小的只是府上扫洗的下人,不是什么刺客,更不敢对公子有所不轨,还请公子明鉴。” 成蟜还在转圈。 下人的求饶,并不能拨动他的心弦。 反而是对方的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语言,引起成蟜的一丝怀疑和警惕。 一个下人有着如此能力,不是暗探,也会是刺客。 反正不可能是毛遂自荐类的人才。 没有吸引了注意力之后,只知道赔罪求饶,而不夸夸其谈的人才。 “看着不像是什么好鸟,先绑起来吧。”成蟜弯腰去看下人的脸,后者把脑袋埋得更低。 不管成蟜怎么调整角度,他都知道看到后脑勺。 这也让成蟜耐心逐渐丧失。 “来人,绑起来。”蒙毅招招手,远处便有几个下人赶了过来。 按照他的经验和想法,既然是刺客,那就该立即处决。 尽管他没有权力动用私刑,更没有权力随意杀人。 偏偏秦法不诛心。 而对方还是一个没有将刺杀行为,付诸行动的刺客。 可是,这不代表成蟜要让对方死,他会因为不得动用私刑,而拒绝动手。 成蟜既然选择将人绑起来,那他自是唯命是从。 别管成蟜是否是个合格的王室公子,只要他一天是秦国的公子,就一天与秦国的尊严密切相连。 冲着这一点,蒙毅也会尽力配合。 “奇了怪了,六国的人,不应该这么听话,难道说,他是黑冰台的人?” 成蟜站在一旁,看着蒙毅把人带走,暗自嘀咕。 如果是暗探,或者是刺客的话,不应该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这么淡定。 要真是这么出色的探子,蒙家的底裤都被六国打探去了,蒙骜统率秦军的那几年里,秦军应该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大败才对。 除非,他有恃无恐。 在秦国,能比自己背景更大的,只有王兄。 念及此处,成蟜心中寒意阵阵,比遇到真正的刺客还要害怕。 他喊住要离开的下人,声音高了几个度,特别强调道:“把他给我绑紧了,要是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把他放了,就是本公子的生死大敌!” 众人皆是一惊。 生死大敌,未免太严重了些。 但,没有人敢出言反驳质疑,转身押着那人离开。 蒙毅回过神来,走到成蟜身边,小声询问道:“公子是发现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成蟜平时是懒散了些,可也确实脑子活络,能够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和脉络。 嗯...即便是胡编乱造,临时构陷的...也算! 蒙毅在心中默自补充。 “我发现韩非,快被刺客吓哭了。”成蟜歪了下头,朝着韩非和张良所在的位置指了指,他也是眼角的余光扫到,这才发现了韩非脸色很差,并没有时刻关注着对方。 此时,恰好用来应付蒙毅。 总不能,让他和蒙毅说,那人很可能是黑冰台的暗子,是王兄按在蒙家的眼睛。 方才是为了打探他俩的对话,不小心打翻了水桶,露出马脚。 而他为了不让暗子把自己说的废物论,传到王兄耳朵里,所以才叫人看住他的。 其实,成蟜知道,有个暗子,因为一块萝卜丢掉了职务。 否则的话,他根本用不着绑人。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蒙毅也看到韩非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而张良正扶着他勉强站稳在原地。 一时之间,蒙毅心中生出无限质疑。 “公子,他如此羸弱,真的适合教导扶苏小公子吗?” 第494章 长剑出鞘,有敢拦路者,杀! 蒙毅想得也很简单,韩非教自己也就算了。 毕竟只是学习一下,如何更好地运用律法治理秦国。 其他方面不用韩非来教,就算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影响不到自己。 而扶苏不同,年纪尚幼,正是启蒙的最佳时期,遇上个这么羸弱的老师,恐怕不利于未来的成长。 “我怎么知道?” 成蟜用肩膀撞向蒙毅,撞出一条路来,他摊开双手,留给蒙毅一个洒脱的背影:“扶苏的老师,是王兄亲自选定的,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是想知道一些什么的话,可以去问王兄啊。” “或者说,你有更好的建议,也可以入宫踢给王兄,和我说屁用不管。” 提到韩非给扶苏当老师这件事,成蟜自动清除记忆,能甩就甩,能忘就忘。 反正当时就他和王兄两个人,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说穿了也就局限在他和王兄之间了。 暂且不说,以王兄的尊严,他不会亲自下场当证人。 就只是韩非的性子,也不像是个软懦羸弱之人。 为寻求救韩之路,从韩国主动跟来;又为了救张良出狱,再三舍弃尊严,放低姿态,几乎是在用性命在博取。 成蟜不知道韩非在搞什么幺蛾子,但绝不是因为承受不住。 他快速把话说完,大步子迈着,频率越来越快,把蒙毅远远落在后面,不给对方继续追问自己的机会。 ...... “公子,良不过是帮成蟜传个流言,算不得什么要命的事情。” “七国都城,每天的流言不在少数, 从而造成重大损害的,也是数不胜数 ,可又有几个传播流言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再说了,成蟜这一次是为了对付赵国,赵王无端开战,造成韩人国破家亡,民不聊生,这笔账该赵人来还。” “赵王仗着国力强大,就可以肆意欺侮韩国,那么成蟜也同样可以仗着秦国国力强盛,而威逼欺压赵国,弱肉强食,这便是天道!” 张良的眼神,从清澈变得坚定,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韩非身上没有离开过。 尽然说韩非不擅长表达,有很多话都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然而,两人相识多年,相交多年。 即便是韩非不开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表情...张良都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是在韩非的求情下,走出了廷尉府大牢,却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暂住蒙家,行动并未受阻,可是,不论走到哪里,背后总是有人跟着盯着,生怕他跑了去。 而韩非作为蒙家主请的客人,却连走出蒙家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对此,张良心中明白,他现在所拥有的小范围自由,是韩非牺牲自己的自由,换来的。 否则的话,就凭那几个远远跟着的探子,早就被他甩掉了。 他答应成蟜,也不代表认可对方,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的无奈之举。 张良说的这些,韩非心中全都知道。 但,他仍旧死死抓着张良,不愿意放手。 “子...子房,你...你...一定...” 韩非急得满头是汗,说话的速度不仅没有提升,反而变得更加磕磕绊绊,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公子,我会小心的。” 张良出言安抚。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韩非身上看到不安,焦灼的情绪。 当年在韩国,韩非壮志满怀,想要在韩国大改革,大变法,遭到质疑嘲讽,受到排挤打压的时候,韩非也没有出现消极的情绪,依旧是坚定己心。 张良不知道的是,之前成蟜绑架他的时候,韩非也没有当前这么担心。 那个时候,韩非很确定,成蟜是想要得到活着的他们两人。 区别就在于,韩非主动配合,而张良没有,所以才被采取非常规手段,绑回秦国。 “公子,既然秦国要留你做公子扶苏的老师,说明秦王还是看重你的。” “等到我完成这件事以后,也就能够得到成蟜的信任,从而能够在秦国安身立命......” 张良的宽慰,韩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了解成蟜,也了解张良。 什么成蟜的信任,什么安身立命,这些都是假的。 成蟜就不可能信任他们这些人,不要说他和张良这种后来者。 就连师弟李斯,世人眼中,成蟜面前的大红人,也没有完全得到成蟜的信任。 或者说,成蟜天生不信任其他人。 如果真要挑选一些人的话,秦王无疑是第一位的,然后是和他出生入死,多次舍命保他周全的李信。 至于其他人,成蟜的心里,一直有着一道防线。 就算是看不见,摸不着,韩非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层隔阂与疏离。 像张良这样的,一开始不配合,迫于形势暂时低头的人,在成蟜眼中,只会是工具,而不是自己人。 更不要说,以韩非的了解,张良说的安身立命,也不见得就是真心话。 罢了罢了。 人各有命,韩非就算是继续阻拦下去,也只是一时的,不可能一直拦着张良,不让他去做。 且不说误了事情,成蟜不会放过他们,就连张良,也会想尽办法,推开韩非,大展身手。 韩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表面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背后早已是暗流汹涌,随时会将他和张良吞噬掉。 ...... “公子,公子...” 前往王宫的路上,成蟜断断续续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自己。 安稳行驶的马车,忽然一个急刹,成蟜全身放松地坐在车里,就等着到了宫里,用最真挚的诚心,来到打动王兄。 这突然出现的小插曲,让他反应不及,整个人往前栽去。 好在蒙毅反应敏捷,一边伸手拉住成蟜,一边在车厢内找到可以借力的地方抓紧,站直身子挡在成蟜摔倒的路线上。 成蟜一头撞到蒙毅的胳膊上,一身的腱子肉,险些把他的鼻尖给撞碎掉。 他捂住鼻子,从蒙毅的身边绕了过去,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 “他最好有事!” “要不然本公子要他好...好看。” 成蟜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面孔,再看看行人稀少的偏僻巷子,反倒是不敢上前了。 这个时代,侠义之气盛行,要是赵国使团有人为了侠义来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蟜退到马夫后面,拍打着车身,小声促道:“蒙毅,快下来。” 同时,他盯着眼前的生面孔,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大街上拦住我,想要干什么。” 实际上,成蟜的心里,早就做好撒腿就跑的准备,一只脚悄悄地往后撤。 如果真是刺客的话,马夫也就只能挡一下。 到时候,能不能跑得掉,还得看蒙毅能拦住多久。 应该比蒙恬差一点,但不至于差的太多吧。 成蟜如此想着,蒙毅已经挡在他面前,右手抓住剑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在车上,就听到了成蟜的厉喝。 所以,把成蟜护在身后,就该是第一时间应该做的事情。 “奴婢奉大王的命令前来阻止公子入宫。” “王兄的命令?” 成蟜疑惑丛生,依旧是藏在后面,只侧出个脑袋来。 来人停在远处,与成蟜保持着安全距离。 “有不少大臣围在宫外,恳求王上问责公子,接见赵国副使,以维持秦赵边境稳定。” “王上得知公子没有前往巴蜀之后,便令奴婢带话,他会借机出宫,会见公子,请公子务必不要入宫,以免与那些大臣起了争执。” “公子,还去吗?”蒙毅问道。 他也觉得成蟜应该不入宫,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最重要是,服从大王的命令,不去添乱。 不过,进不进宫,最后还是要听成蟜的意思。 “不入宫,到我家里去。” 成蟜倒吸一口冷气,在王宫的话,王兄对他有什么怨气,还得考虑到自己的秦王身份,就算是出手,也会端着架子,有所收敛。 可若是到了他的家里,那就真成了兄长疼爱弟弟,兄长越爱,弟弟越疼。 这肯定是不行的,私下相处那王兄还不得放开了打,说什么成蟜都不会同意的。 尽管王兄可能没有这个想法,可成蟜不能不防范于未然。 “他们只要求我对赵使的死负责吗?” “援韩之战的谣言呢?还有多少人提?” 谣言的事情,成蟜走的是群众路线。 其实,是可以绕开这些官员的,他们说什么,议论什么,都是次要的。 群众路线走通了,那就是无往不利。 但也要防备着,这里面有人收了钱,给成蟜的计划添乱子。 “有一些,不过,还是关心赵使之死的人多。” “虽说是谣言,可也关系到数十万秦赵两国的将士;而区区一个赵使,尸位素餐之辈,竟然能够赢得如此广大的关注。” 成蟜自知,赵使代表的赵国,他的死不是一个人的事。 可他还是贬斥一番。 要是说,大臣们都听信谣言,请命惩罚成蟜的决心十分坚定。 那他还会觉得,这其中有几个为民请命的人,被谣言蒙蔽了耳目,心中还是有秦国百姓的。 而今,放下这件事,去关心赵使的死。 当然可以说,是为了减少将士伤亡,减轻百姓徭役负担考虑。 可秦国的国策,就是一统天下,难不成不起争执,赵国就能够乖乖解散军队,遣散朝堂,并入秦国? 显然是不可能的,一统天下的过程中,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手段。 所以,成蟜有理由怀疑转变风向,为赵使“求公道”的人,是在收钱办事。 “上车,入宫!” 不过是一些收钱办事的人,还吓不退成蟜。 他回到马车上,就站在上面,指明要蒙毅驾车。 “去告诉那些逼宫的大臣们,本公子要入宫面王,让他们把路给我让开。” 成蟜转而对蒙毅说道:“长剑出鞘,有敢拦路者,杀!” 蒙毅站在车下,抬头仰视着成蟜。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成蟜的另一面。 果断,凶狠。 有那么一刹那,蒙毅竟然看错成蟜,将他与王上的身影重合。 短暂的出神后,蒙毅敏捷地跳上马车,熟练地拿起缰绳。 君子六艺,御为其一。 驾车,对蒙毅来说,是必修课,上手就能走。 “公子,扶稳。” 蒙毅大部分的精力用在驾车上,成蟜就在他身旁,两个人并肩而立,迎风而行。 马车速度快,先一步到达了王宫。 传话的人还没有跑回来,只能由蒙毅接手。 在成蟜的强硬态度下,马车径直驶入宫门。 蒙毅一手提剑,一手持缰,也是陪着成蟜疯狂了一把。 平日里,他一定不会陪成蟜做这种事,但是现在,他被成蟜感染到了。 根本就不用蒙毅传扬“公子入宫面王,众人让路”,因为提剑驾车闯入王宫,更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都知道,不久之前,有个叫嫪毐的人提剑驾车闯入王宫,如今坟头草都数米高。 他们在震惊之余,也都想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竟然敢无视前车之鉴。 马车走的很慢,王宫终究不同于城内,他们也不来闯宫的。 只是来震慑! “把路让开,本公子要面见大王。”成蟜立在马车上,冷冷地看着眼睛里,缓缓变大变清晰的人像。 世人都说,秦王严酷,冷漠,无情。 可谁又知道,就是这样的秦王,被一众大臣,堵在宫里出不去。 往后数千年,明朝皇帝的廷杖,早就落在他们的屁股上了。 哪里还给他们喧嚣的机会。 不过没关系,王兄不愿意,不舍得,他愿意,他舍得。 有功之臣,有能之臣,自然是要优待善待。 可有些大臣,就应该好好敲打敲打。 王兄期待他们为国奉献,治理国家,处处容忍留情。 可他们又是如何回报王兄的? 堂堂的帝国长公子,让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教成了逆来顺受的废物不说。 一个深宫的太监,接手了胡亥的教育,竟然敢萌生出争夺帝国继承权的念头。 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对外冷酷的秦王,太过善待自己的臣子了。 以至于,让他们觉得做这些事情,不过是一次尝试。 成败无所谓,反正秦王会饶恕。 第495章 兄弟间的默契 成蟜没来之前,帝国如何,他只是个后世跨越两千年的旁观者。 只能看,只能叹,无法参与,无力改变。 而今,他来到了大秦,若还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那他岂不是白来了? 姚贾贪污腐败,侵吞国库财产,无罪。 赵高犯下死罪,践踏秦国律法,无罪。 这些,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过于恃宠而骄了。 成蟜治理不了国家,指挥不了大军,难道还打击不了这些蛀虫吗? 最简单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物理消灭。 赵高和熊启,已经在狱中等死,看来他们都只觉得,两人是得罪了成蟜才下的狱。 今天有必要,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总想着依仗王兄的宽宏大度,而妄为妄行。 “尔等围堵王宫,使得臣子章事不得入内,秦王诏令难以出宫,你们这是在逼宫!”成蟜前所未有的冷静。 来的路上,他想过大声呵斥,也想过直接冲过去。 思来想去,其实都不如,扣帽子,外加长剑挥动。 他们不怕呵斥,不怕受伤,反而还能借此继续抹黑成蟜。 他们所畏惧的,担忧的,害怕的,只有关乎自身的切实利益。 前途,性命,名声...这些都是。 马车停稳在众人面前,马鼻子几乎贴在了最前面大臣的脸上。 蒙毅提着剑,跳下马车,护持在一旁。 “公子此言差矣,我等只是在此请求大王下诏,以维持秦赵两国友好,并非逼宫。” 几个人拦在成蟜前面,据理力争。 成蟜的一顶大帽子,会让他们心神震颤,可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大帽子想要生效,不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而单凭蒙毅的剑,可吓不退他们这些大臣,哪个不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就算是有一两个新生代,那也是家学渊源,耳濡目染。 可能会害怕蒙武,因为他战功等身;也可能会忌惮李信,因为他真的敢动手杀人。 可是,没有建立军功,还有知礼数有进退的蒙毅,即便他出身蒙家,武将世家,在这些人眼中,依旧是归属于可欺负一列的。 “那么,王诏请到了吗?” 见此一幕,成蟜有些想笑,从古至今,听话懂事有礼数,都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而是轻视与欺负。 你想着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别人却觉得是,你软弱好欺。 考虑到眼下情形,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笑。 只有他知道,蒙毅会在多年后,成为无数不法官员的噩梦。 眼下,哪有什么据理力争? 不过是,有恃无恐,无非是看他身边只跟着蒙毅。 “尚未,不过臣等相信,大王最终一定会以国事为要,做出最有利于秦国的决策。”人群中有人高喊,听起来当真是忠君体国,君臣相和。 “臣...等?” 成蟜的神经,忽然变得敏感起来,尤其是那个“等”,那么多人围在这里,想要做文章的话,大有可为。 这种送上门来的罪名,成蟜绝不会错过,更是要感谢对方的提示。 横竖不过两个字,他却是拖着长长的尾音。 成蟜扶着车辕跳下来,搓掉掌心沾染上的泥土,一遍又一遍地搓着,定要把手掌搓干净:“既然是王兄决策,你们应该回去等消息。” “不劳公子费心,我们就在这里等。” “就在这里等?” “没错,就在这里等。” 成蟜询问的目光看向众人,想要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也都准备这么做。 有人低着头,有人避开成蟜的目光。 但是,有更多的人,迎着成蟜的视线,眼睛里满是坚定不退。 “那你们这还是在逼宫。” 成蟜弹飞搓下来的一段泥条,在人群前走来走去,随机挑中了一个人,拉着那人的衣服,就开始擦手。 此间,他还抬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哦,对了,还有一条:结党营私,在场之人皆是朋党。” “逼宫也好,结党营私也罢,本公子再问最后一次,走还是不走。” 不走? 他的衣服还在成蟜手里,人又距离的最近,蒙毅护持着成蟜,已经提剑来到面前,就怕一开口,就被一剑刺死。 走? 身后众多同僚都盯着他呢,就这么轻松地背叛众人,以后恐怕难以融入。 这一刻,对成蟜的埋怨到达了巅峰。 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他? 成蟜只能说,算他倒霉! 那么多人,偏就是选中了他。 “当然,我也知道,让你们一时间就做出决定来,倒显得本公子不近人情了。” “这样吧,我就再给你们十个数的机会,就此离开,往事不咎,从今往后,你们依旧是大秦的栋梁砥柱。” 机会给了,好言好语劝了。 成蟜也不再废话,直接开始倒数。 “十...九...” 每一声响起,落下,都会有人意动,离开。 有的人悄然退走,他们本就是迫势而来,不是本意,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而得罪成蟜,危及个人与家族的前途。 有的人喧哗吵闹,控诉着对成蟜霸道言行的不满,认为他过于强势霸道。 有的人满是不屑,嘲讽成蟜空口白话,只知道恫吓恐吓,这里汇聚了咸阳大半的高官,不信能把他们怎么样。 赵系随着吕不韦倒台,土崩瓦解;楚系因为熊启伤及根本;成蟜要是再动了他们这些人,秦国就真的没有做事的官员了。 这也是他们,敢齐聚宫外的原因之一。 秦国需要他们,秦王就不会撕破脸面,成蟜就别想得逞。 “抓我们?我们这么多人,哪个不是要职在身,他抓了哪一个,都别想善了。” “抓一个两个,我们可是不怕,若是抓我们所有人,哼哼!如此胡闹,大王定不会任由其胡来。” 耳边全是乱哄哄的吵闹,成蟜强忍着耐心,掏了掏并没有痒感的耳朵。 机会已经给了,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不想走,那就都留下好了。 “五…一!” 成蟜直接跳过多个数字,不打算再陪他们浪费时间:“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跳数,他跳数了,快走快走。” “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数个数都能出错。” “果然是个拿不出手的,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样的小动作。” 蒙毅向前一步,把成蟜护在身后,剑指众人。 尽管他同样觉得,成蟜跳数,有言而无算的嫌疑。 可以相劝,可以相争。 但不管怎么着,也轮不到眼前这帮人,出言诋毁。 “单凭蒙毅一人,你就想拿下我们?” 蒙毅的剑,封不住这些人的嘴。 他们迎着蒙毅的剑,试图逼上前来。 成蟜从蒙毅的身后绕出来,面色微动。 越过众多大臣,看向他们身后的宫殿。 宫殿内,居住着他的王兄,秦国的君王。 宫门并没有打开,成蟜的视线被挡在门外,但他似乎,仍旧看到了宫殿内,那位身穿玄黑色长袍的王者。 王者立在台阶之上,头戴垂旒冠冕,如电般的双眸,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 唯独在对上成蟜的时候,出现了罕见的情绪波动。 是宠溺,是包容,是亲切,是温和... 他把自己所有的好,都留给了这个唯一的王弟。 纵使,这个弟弟不让省心。 成蟜笑了。 那些逼宫,理应被拿下的官员,仍旧安然无恙。 而成蟜,就这么看着紧闭的宫门笑了。 “拿下!” 一声熟悉的厉喝。 一道威严宏伟的身影。 一排排整齐有序的廷卫精锐。 他们手持利刃,从宫殿两侧合围了过来,将逗留在宫门外,没有离开,以及尚未来得及离开的大臣团团围住。 “快,快走!王上露了面,这些人全都要倒霉。” “让我走,让我走,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是要离开的。” 有侥幸快一步的,心有余悸,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跑去。 有反应晚了一步,懊悔不已,试图冲击包围,被士卒用长矛拦了下来。 嬴政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蒙毅举着手中的剑忘记收回。 成蟜带着他闯入王宫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士卒,只是应付着拦截了一下,就这么把他们放了进来。 如此行为,蒙毅还能理解,成蟜深得大王恩宠,早就传遍秦国上下,是守宫将士不愿得罪成蟜,也是大王对其恩宠的体现所在。 让他不理解的是,成蟜声称要拿下这些围堵王宫的大臣,身边却没有一名士卒,单凭他们两个,就算是声势再大,也不过是打嘴炮而已,落不到实处。 直到大王走出宫殿,还有那整装而来的士卒,像是早就预料好了一切,就等着这些事情发生。 蒙毅有些理解成蟜了,不是他嘴炮口嗨,而是他与大王,早有约定。 可是如此一来,蒙毅又有了新的疑惑。 公子与大王,是什么时候约定好的? 这一路走来,蒙毅形影不离地跟随着,期间成蟜只见了一个拦路的宦官。 两人并没有接触。 而且所有的对话,蒙毅也全都在一旁听着,并没有发现任何与约定有关的信息。 “发什么呆呢?” “怎么?你想一个人把他们全部抓走?” 成蟜咧嘴一笑。 灿烂的笑容,与周围浓烈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而这,也刚好叫醒发愣的蒙毅。 “没,没有。” 蒙毅有些局促,回过神后,就要把长剑收起来。 周围全都是廷卫精锐,对付的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官员,自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公子,您提前与王上商议好的?”蒙毅把佩剑收回腰间,朝着台阶上的嬴政,俯身行礼,趁着中间的空隙,向成蟜问出自己的疑惑。 “没有。” 成蟜挺直胸膛,站在原地,隔着人群,与嬴政遥向对视:“我只是觉得,王兄一直在关注着我。” “只要我有需要,王兄就一定会提前布局,及时出现。” 成蟜的言语之中,带着淡淡的骄傲。 谦逊恭良才是他的风格,而有一个这么宠的王兄,又让他很难不骄傲。 嬴政就那么站着,任由眼前的大臣们,嘶吼着,嚎啕着,哭诉着…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移动过,从一开始,就一直落在成蟜身上。 蒙毅低着头行礼,不敢对嬴政无礼,自然也没有回应成蟜的话。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执行任务的士卒,还直着腰杆的只有他们兄弟两个。 蒙毅既然问了,就难以置身事外,就算是他不再回应,成蟜也会主动来招惹他。 不知何时,成蟜的一只手搭在蒙毅的肩膀上,俯在他的耳边,说道:“这个就是默契,但凡兄弟情深者,皆能心有灵犀,共同成事。” 蒙毅头低得更低。 是吗? 他和兄长之间,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除了小时候,受到祖父和父亲的惩罚,是一起的之外。 他们似乎还没有一起做过什么事。 抛开默契不谈,就连商议好的事情,也很少有。 …… “王兄对这些大臣,是否太过纵容了些?” “但凡有点事情,他们便聚集起来,围堵在咸阳宫外,看似是在请求王兄下诏,以维护所谓的公道正义。” “实则是在给王兄施加压力,妄图让王兄听从他们的声音,按照他们的预想行事。” “打着维护公道正义的旗帜,试探王兄的底线,迫使王兄一点点做出退让。” “王兄还能够安坐宫中,是真的拿他们看作秦国运行最为重要的一环,可也要看看他们是如何回报王兄的,如此私利为重,忘恩负义,王兄真应该等到蒙毅动手以后再出现,让他们见见血,好好安分一段时间。” 蒙毅跟着成蟜,成蟜跟着嬴政,三个人先后走进咸阳宫里。 蒙毅还沉浸在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中,独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间难以从里面走出来,完全是任由双腿操纵身体,机械麻木地往前面走。 成蟜则不知是理亏,还是心中有所图谋,一迈过那道门槛,就对着嬴政喋喋不休地输出。 第496章 臣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弟仗兄势 。。。。。。 嬴政倒也真是宠他。 在成蟜卖力输出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停顿下来,险些露出马脚,编不下去。 偏偏嬴政就装作是没有听到,也没有发现,就那么任由他一直说下去。 可就算是嬴政的耐心没有限度,宫殿的长度,总归是有上限的。 “出去。” 嬴政的声音,不喜不怒。 “王兄这是做什么?” “臣弟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听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臣弟还有几句话,说完马上就走。” “诺!” 成蟜的嘴,就像是崩溃的大坝,滔滔不绝。 忽然,听到蒙毅的声音,成蟜才反应过来。 一抬头,发现眼前是宫殿最深处。 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张小一号的方桌,上面放着几卷翻旧的竹简,以及一摞淡黄色的纸张。 此外,还有一方宽大的屏风,将宫殿一隔为二。 前面是秦王处理政务的地方,后面则是王兄休息的卧室。 这么一个相对隐私的地方,蒙毅确实不该跟进来。 看着蒙毅略显慌张的身影,成蟜哑然笑了出来。 今天发生的这些,怕是把孩子给吓坏了。 不然,也不至于魂不守舍的,一路跟到这里来,惹的王兄下令赶人。 “成蟜,你该明白,纵马闯入王宫是什么样的后果。” 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宫门关闭的声音,嬴政开始第一条责问。 “知道,可臣弟纵的是马车,不是马。”成蟜嬉笑着,他也想严肃起来,可他不敢。 他严肃,王兄会比他很严肃,到时候话还没问完,就怒火攻心,借弟泄火,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你可知蒙毅是蒙家次子,蒙骜老将军为了秦国,死在前线;蒙武将军也为秦国南征北战,东征西讨,负伤累累,战功累累。” “而你却带着蒙毅,擅闯王宫,犯下大罪,怎么对得起他们对秦国的付出?” 此事可大可小,罚与不罚,都只是嬴政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他要报复成蟜方才的疯狂输出,这件事还不能就此放过。 吃了数落不回敬成蟜,那不是嬴政的做派。 (蒙毅去到了外面,无从得知他们的对话,若是知道的话,怕是要发出新的疑问:所以说,我也只是你们考斯普雷的一环?) 嬴政静静地等着看成蟜的反应。 预料中的愧疚,认错,都没有出现。 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发出一声叹息。 成蟜竟然反过来质问他的王兄,打抱不平道:“王兄的意思是,蒙毅的父亲为大秦流过血,他的祖父也为大秦流过血,我不能带着他闯宫,这是对英雄和功臣的不敬。” “所以,李信没有为大秦流过血的祖父或父亲,王兄就从来不关心我是否带他做过什么,只要求我们活着就行,是吗?” “而且李信犯了错,王兄二话不说就把他贬成了士卒,到了蒙毅这里,王兄是打算区别对待吗?” 成蟜突然提到李信,这是嬴政始料未及的。 在他看来,当初把李信赶到前线,一来确实是因为李信没有看住人,让成蟜混入使团,擅自去了韩国,惹的嬴政一时不高兴。 二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信是成蟜的狐朋狗友,让他到了前线,一旦韩国有异动,成蟜有需要,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主要还是出自对成蟜安全的考虑,毕竟李斯出使韩国,还配不上蒙恬率领黑冰台的精锐亲自护卫。 至于真正把李信贬成大头兵,那是王翦做的,跟他这个秦王,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李信到了前线之后,依旧不安分,数次挑战王翦,败的一塌涂地。 不给他一点苦头尝尝,王翦这个主将何以服众? 尽然误打误撞,让成蟜把这口锅给嬴政背上了。 嬴政并没有因为背锅,而露出些许不愉悦。 不过,背锅无压力。 并不代表,嬴政不想打成蟜的那张嘴。 多好的弟弟啊,要是能够不说话,那就更好了。 “成蟜,寡人不仅仅是太过纵容那些大臣,更是过于纵容你了。” 在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嬴政的耐心,可谓是差到极致。 这要是大臣汇报工作,嬴政就算是心中怒火熊熊,也会听对方把话说完,再做出评判和处置。 唯独面对成蟜的时候,不用操心这些,根本用不着容忍。 成也恩宠,败也恩宠。 可以说,嬴政在成蟜面前,毫不避讳地表达喜怒哀乐,活的像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君王,这也是对成蟜的一种恩宠。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最亲近的人,感知到的最多,接受的最多。 外人面前,嬴政是秦国的统治者,是高高在上的秦王,是不能有个人情感的君主。 但是,在成蟜面前,他才是一个能够随时表达情绪的普通人,是一位对弟弟疼爱有加、失落大于期待的兄长,是一个不再带着面具的凡夫俗子。 权力的滋味,带来了世间最高贵的身份与地位,获得了最崇高的尊崇与畏惧,偏偏失去了嬴政最在乎的真心和赤诚。 当年从赵国回到咸阳,他也是赤诚的,真心的,期待获得父王母后的宠爱,希望过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 结果,王宫之中,皆是勾心斗角,他也沦为母后争权夺利的工具。 懵懂之年登上王位,他曾赤诚无比,相信相父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好的人,即便的繁重的课业,他也全部接下,只道那是对他好。 结果,他只是吕不韦和母后争夺秦国话语权的棋子,每个人都想控制他。 就连唯一的弟弟,也在身边人的怂恿下,疏远他,相敬有加。 说起来,也是好笑。 手足之间,竟然像是一对陌生人。 好在,成蟜一夜之间开了窍,变了样。 疏远,相敬有加...这些通通都不存在了。 嬴政收获了一个贱兮兮的弟弟。 从最开始的厌烦,嫌弃,到后来感受到成蟜的真诚,这一切都得益于成蟜足够贱。 如果成蟜不犯贱,那么他们会永远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也就是比普通君臣之间,多了一份血缘关系,而这并没有任何的助益。 可有时候,成蟜实在是太贱。 嬴政真想让他,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这样动起手来,就不用留手。 打起来不用心疼,伤了残了养养就好。 一瞬的功夫,嬴政想了许多。 成蟜让他感受到了亲情,尽管这亲情有点怪味。 但谁也不能说,怪味花生不是花生,怪味亲情不是亲情。 似乎是为了验证嬴政所想,成蟜再次拿出了怪味亲情,这件无往而不利的制胜宝器。 “兄长这么说话,莫不是在疏离你我兄弟两人?” “那些大臣是什么人?是秦国的官员,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我是什么人呢?我是兄长的亲弟弟啊,天下独一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么知进退,体贴人,会说话,肯办事的好弟弟。” “所以说,秦王纵容大臣,那是真的在纵容,为了秦国的未来,最好有所收敛。” “而纵容弟弟,可不是真的纵容,而是兄长在表达,对弟弟的疼爱。” “兄长的纵容是疼爱,弟弟的折腾是回应,如此和谐温暖的兄弟之情,让旁人看了去,怕是要慕羡掉两颗眼珠子,也就王兄脸皮薄,担心让人看了去,所以处处要收敛,时时要提醒。” “不过,王兄大可放心,臣弟也不是高调之人,恭让谦逊惯了,绝不会四处宣扬,让王兄抹不开脸面,将来若是闯祸,也绝不会报出兄长的名头。” “臣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秦王的亲弟弟,也绝不会借助弟仗兄势,去欺负别人。” 成蟜两指并拢,指着苍天发誓。 演的倒是有模有样,慷慨激昂的样子。 又是指天为誓,又是拍着胸脯保证。 嬴政只是静静地看着,成蟜的小把戏,就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有什么难的? 只要他稍微配合一下,揭过此事,成蟜自会停下表演,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有一个好兄长,宠他包容他。 等到成蟜有些劳累,趁着他换气休息的间隔,嬴政开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寡人是秦国的王,更是你的兄长,对待那些大臣,肯定不能和对待你一样。” “我们是一家人,自是亲密无间,对你偏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成蟜眼前一亮,只要王兄松口,一切都好商量。 “王兄说的极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些外人又怎知你我的兄弟情分。” “那真是情比坚金,固如磐石,就算是开天辟地盘古大神,也别想折断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血缘之浓。” 嬴政嘴角小幅度勾起,成蟜果然按照他的预料,给了一点颜色,就开始灿烂起来。 他问道:“既然你我是一家人,为何要拆寡人的台,让寡人难堪?” 成蟜心下一沉,电光火石之间,他把大半年的事情都回忆了个遍。 如果说是有什么让王兄不高兴的事情,那真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更别说一件件的全部记清楚。 不过,时间缩短的最近几天,那就只有一件——偷梁换柱,让李斯去了巴蜀,他则是偷懒留在了咸阳。 可也不对,按理说蒙武拖延出发,进宫面王,不可能不说这件事。 王兄没有找他进宫责问,难不成还能临时起意? 成蟜更愿意把临时起意,称作是伺机报复,公报私仇。 第497章 王兄,功劳分你一半 “我肯定是要帮王兄忙的,任何事情都唯王兄马首是瞻,怎么可能会拆王兄的台,让你难堪?” “不过,说到帮忙,臣弟倒是有一件事,想要帮助王兄,可是害怕做的不好,王兄不满意。” “王兄若是因此驳回臣弟的话,臣弟会伤心难过;臣弟伤心难过的话,就会想要摆烂偷懒;臣弟摆烂偷懒的话,王兄就是气臣弟烂泥扶不上墙...” 成蟜为了不让嬴政大做文章,把作精的作字发挥到了极致。 说话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是个女儿身,这样撒起娇来就更加得心应手,身体协调,身心自然。 事后,再想一想,男儿身也不错。 既能撒娇,又能恶心人。 还能给兄长表演一个吃个桃桃好凉凉,让他恶心到几天,甚至一个月不想看到自己。 这样一来,他就气不到王兄,王兄也揍不到他,两不相见,各自安好,等到他闯出祸来了,要么王兄主动解围,要么他三拜秦王,请王兄出面。 如此双赢的局面,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成蟜想象的十分美好,竟然隐隐有些期待起来,倘若这些真的成为现实。 让他杜侯变杜君,封邑再翻倍,他也愿意。 “你能帮寡人什么?” “让你去一趟巴蜀,你还偷懒指派李斯前往,到目前为止,寡人还没有看到你帮了我什么。” 嬴政话音未落,成蟜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宠物犬,嘟嘟囔囔的就骂了起来:“你说话要凭良心,太远的不提,太大的不提,太小的也不提。” “咱们就说说,最近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相里顷打造出来的全新甲胄,还有拆分后交给韩国打造的双马蹬。” “这些全都是能够增加秦军战力,助力秦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制胜法宝,王兄想要仅凭一句话,就磨灭掉臣弟的所有付出吗?” “你说的都对,可那不是在帮寡人,而是在帮秦军。” 嬴政手抬在半空中,虚点两下,示意成蟜安静下来。 这种耍无赖的手段,嬴政向来是看不上眼的。 让他灭六国,正面战场击溃敌军,依靠实力碾压过去,或者是釜底抽薪,腐蚀敌国朝堂,在战场之外决胜负,这些都没有问题。 但是,他绝不会选择这种无赖的法子。 可那是统一天下,吞并六国,不能用地皮无赖的方法。 而面对自己的好弟弟,一个把无赖手段,融进了骨子里的血亲胞弟,最多算是一家人内部的模仿秀,怎么能叫无赖呢? 成蟜用得,他自然也用得。 “诶,沃草!” “王兄你...不讲武德。” 成蟜有些发懵,话没出口,觉得是千言万语,争先恐后地想要往外蹦。 等到话到嘴边,又觉得嘴巴不是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还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兄的一番话,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成蟜跟着周树人学的法子,平时都是他用来搞别人心态,今天始料未及,让王兄摆了一道。 大秦嬴树人? 王兄也是,为了搞他的心态,连负面影响都不顾忌了。 方才那话一旦传到外面,定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秦王和秦军做切割,这要让六国以及国内隐藏的反动势力知道,还不得高兴的连夜祭祖祷告。 苍天保佑,先祖庇护,六国宗庙万世流传! “王兄是秦国的王,秦国的一切,都是王兄的,秦军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臣弟帮助秦军,就是在帮王兄。” 成蟜定定神,比文治武功,他比不过嬴政。 但论耍无赖,他还是有机会超过的。 之所以发懵,是没有想到,一向端正的王兄,会耍无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回过神后,成蟜有一肚子辩理等着伺候王兄。 岂料,嬴政居然不接招,仿佛是喜欢上了和成蟜斗嘴的感觉。 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是在等着看成蟜出糗。 “你说的不对。” “秦国不仅仅是寡人的秦国,更是你我兄弟二人的秦国,你不是在帮寡人,而是帮你自己。”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嬴政倒是要看看,成蟜打算如何应对。 用成蟜的法子,来对付成蟜,还真是简单省心。 至于今日的荒唐之言,根本无须担心会流传出去。 成蟜尽然很多时候,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却也知道什么于国有利,什么于国不利。 这一点,还是很放心的。 “王兄,臣弟怀疑你的身边有奸佞!” 成蟜急得跳脚,大义凛然道。 平日里,他用这一套理论对付别人的时候,用多爽,现在就用多么的憋屈。 就算浑身是嘴,都有种不够用的无力感。 “还请王兄说说,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何以变得如此泼皮无赖?” 嬴政只是抬眸看去,手指摩擦着袖子上的云纹图案,淡道:“要说奸佞,还真有一个,寡人给他点好脸色,他就上房揭瓦,到处闯祸;寡人还没说要惩罚,他便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受尽欺负,无人相帮的苦命人。” “王兄别说了,等到李斯回到咸阳,臣弟一定好好教导他,让他秉身持正,不要污染王兄的纯粹与干净。” 人在极度心虚的时候,会有意识地提高音量和用力甩锅。 成蟜也不例外,他咆哮的声音,传到门外。 蒙毅满脸困惑,回头看向房门紧闭,又重新恢复安静的宫殿,小声疑惑道:“李廷尉刚上任,便被赶出咸阳,原来是惹出了什么祸事。” 只能暂时对不住李斯了。 这件事,不让李信背锅。 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在,用来背锅实在浪费,李信是用来挡箭的。 真挡箭,要命的那种。 念及此处,成蟜的安全感不升反降。 敌人的箭可以从四面八方射来,而李信只能挡一面,这样很不安全。 成蟜寻思着,要不要把王贲、蒙恬、李由全都拉来挡箭。 对了,还有王翦,他正是巅峰期,血厚能多挡几支箭。 “发什么愣呢?” “前脚拉李斯出来甩锅,后脚就自惭形秽,反思上了?”嬴政抚平衣袖,他当然知道成蟜不可能反思,这么说,只是想逗逗这个天天闹腾的弟弟。 顺便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又有什么歪点子。 “李斯自身问题,做错了事情,臣弟为何要反思?” “我只是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王兄好好商量。” 成蟜来到嬴政身边坐下。 不老实的人,屁股也不老实。 还没坐下,就坐不住了,一点一点地往嬴政身边挪。 在后者的沉默下,成蟜得寸进尺,勾搭上了嬴政的肩膀:“王兄,流言四起,秦赵两国的矛盾随时有可能再度激发,国尉缭有个计划,打算干一票大的。” “王兄要不要一起来?功劳分你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我和国尉缭商量着分。” 第498章 什么功劳与地位,臣弟只想做弟弟 嬴政不由得笑出声来。 上一次这么笑,就是被成蟜气笑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是说,秦军是秦军,秦王是秦王。 可成蟜就这么水灵灵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倒是没有想到。 作为秦国大权在握的君王,全国上下所有人的军功评定,都需要他这个秦王签字核发。 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把功劳分给他一半的。 这要是别人说,嬴政还会觉得的对方是在以退为进,明哲保身,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所以不独揽军功。 尽管看上去,这个法子实在是有些拙劣,甚至过于直白,而令人不舒服。 总归还算是好意。 然而,这话从成蟜嘴里说出来,就没有那么好意了。 成蟜与他休戚与共,命运同体,用不着担心功高震主,招来杀身之祸。 还有就是,这家伙平日里最烦建功立业。 忽然一反常态,要与人平分军功。 以嬴政的了解,成蟜绝对是在拿话恶心他,就是为了回应那句,秦军是秦军,秦王是秦王。 嬴政不急着发作,他压着心里想要料理弟弟的念头,既然成蟜想要恶心他,那他就改一改口,也没有什么影响。 私底下说的话,一没有人证,二没有诏书,认不认的,还不是他一句话。 再者说,方才与成蟜对话的是长兄嬴政,接下来与成蟜对话的是秦王政。 那不过是气不过弟弟的言行,与之斗嘴的长兄,不得已而说出的话,关他秦王什么事? 想清楚这一套逻辑,嬴政轻松甩掉身上的包袱,问道:“寡人是秦国的王,是秦军的最高统帅,你们要与赵交锋,建立功勋,就必须要有秦军从旁协助,这份功劳分寡人一半,倒也还算公道,并不吃亏。” “只是,剩下的功劳,你与国尉如何划分?” “领兵打仗,你不如国尉;居中调度,你也不如国尉;战略威慑,你依旧不如国尉。寡人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偷鸡不成蚀把米。 成蟜愈发觉得,王兄这一套操作实在是过分熟练了,身边必定有小人,有奸佞时时引导,带坏了英明神武的秦王。 “这里面当然有我的事了,打仗就有风险,国尉大人初来秦国,万一初战不利,还不得让人排挤死啊!” “我的作用就是在国尉缭有需要的,站出来替他承担风险。” 功劳不功劳的,成蟜确实不在意。 别人孜孜以求的军功,爵位,他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自然不会上赶着去要。 先前所说纯纯是为了气嬴政。 相比较之下,他还是更在意嬴政的无赖行为。 无赖有无赖的好处,能够解决一些常规方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可这个无赖,可以是他,是李斯,是蒙恬,甚至是王翦,唯独不能是秦王。 成蟜道:“王兄何时变得如此这般,出尔反尔?” “不久前刚说与秦军划清界限,现在又说是秦军的最高统帅,这些话可不像是一个王该说的。” 嬴政嘴角微动,被他不着痕迹地抹去,脸色如旧,且又多了几分严肃,道:“不对,你应该称呼寡人为大王,或者是王上。” “此前,是你的兄长在与你讨论朝政;此刻,是你的君王在训示臣子,两者并不冲突矛盾。” “世子有疾,汝勤勉之。” “燕王许诺,与朕何干?” 我变成朱高煦了? 王兄变成judy那个老登了? 不对。 按照现在这个时间,他能够称judy为小登。 “王兄,你别这样,臣弟心里害怕。”成蟜面露难色,他倒是没想着分走国尉缭的功劳,只是跟嬴政开个玩笑。 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 君王抢夺臣子的功劳,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成蟜挑起来的。 满天飞的流言他不害怕,因为那些真是流言蜚语,做不得真。 嬴政要分一半功劳的话,成蟜能糊弄缭,帮助王兄再提一提威望。 可是,真心做不来糊弄全军将士的事情。 依照嬴政的脾性,争夺臣子的功劳,概率不大。 可成蟜这一番弄巧成拙,使得他心中没有了底。 要是嬴政为了惩戒他,就非抢这份功劳,成蟜就真的是把自己坑死了。 “现在知道慌了,方才胡说八道的时候,怎么就不过过脑子?” “你早已不是只会哭闹的孩童,所言所行,皆要亲自担起责任。”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也可能是生出了幻觉。 又或者是,成蟜迎难而上,与那些施压的大臣硬碰硬,颇有一种为了维护他这个王兄的地位,而悍不畏死的气魄。 不管怎样。 今日,嬴政破天荒地以为,痛揍成蟜并不合适,还是要循循诱导,才能够让他真正长大,拥有几分大秦栋梁的模样。 “李斯既然去了巴蜀,你便留下来吧。” “你惹下了赵国这一档子事,那就负责到底,国尉与你之间的谋划,送一份案牍入宫,寡人准你调动赵国边境兵力,以备不测。” “至于,廷尉府大牢关押的囚犯,自会有廷尉府审判处决,你就不要再插手廷尉,免得外面再传流言,说你手伸得太长,给寡人带来诸多聒噪。” 就这么听完嬴政的良苦用心,成蟜要是说没有半分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要是让他就此支棱起来,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一方面是王兄的期望,一方面是自己的生活,选哪个都会留下遗憾。 成蟜沉默着,平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此时此刻,就像是让人捂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国家利益,自然是大于他的个人享受。 然而,政治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一旦踏足,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走进权力核心,就意味着身边会出现一帮拥趸,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成蟜想怎么做,而是后面的人推着他往前走。 诚然,赵系、楚系遭到打击,暂时没有那股势力,敢打王位的主意。 而成蟜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扶苏尚在襁褓之中,国家继承人没有确定。 若是成蟜的势力过于壮大,难保不会有人行那“黄袍加身”之事。 至于说,压制住部下,成蟜有自知之明,他做不到。 战国末年,人才辈出,除了他的王兄,没有任何人能够压制住这些历史上最顶尖的人才。 “臣弟又不知兵,王兄给我调兵权,有任人唯亲的嫌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兄不如直接交给国尉大人,也好让天下人知道,秦王任人唯贤,看重才能,更胜过出身。” “一个门监子,不仅身居高位,掌控实权,还能够调动秦军,博取军功封爵,那些没落的六国贵族,草莽英雄,岂不是趋之若鹜,恨不得立刻在王兄手下做事。” 成蟜心中并不踏实,知道王兄信任他,想要培养他。 但他的身份,天生只适合做个纨绔。 成蟜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理由,为了天下,为了秦国云云。 他就是单纯不想将来走到王兄对立面,闹得手足相残,惨淡收场。 与其说,帝王家无亲情,不如说是政斗无情。 嬴政不知道成蟜心中所想,只道他一再推脱,是担心做不好,是嫌事情麻烦。 兄弟二人对视少顷,嬴政起身在枕头后面取出一个长盒子,边边角角有磕碰的痕迹,显然不是新做的物件。 他当着成蟜的面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枚虎符。 “接着。” 仓惶间,成蟜差点没能接住飞过来的虎符。 还好有嬴政的提醒。 这在天下人眼中,无比珍重的国之重器,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成蟜手中。 嬴政背对着成蟜,把盒子放回原位,“寡人另手诏一封,可调动十万军。” “多谢王兄。” 成蟜难得礼数周全。 既是谢王兄的包容,没有逼迫,也是替缭谢秦王的信任与看重。 正经不过一秒,成蟜又嘿嘿笑道:“王兄还得下个诏,国尉缭擅闯蒙家,殴打蒙氏族人,嚣张跋扈,免去国尉一职,贬为边城守将。” “虎符和调兵诏书,就不用公布了。” 嬴政也不惊讶,仿佛早就料到,起身来到案桌前写下手诏:“寡人期待你们的收获。” 第499章 兄弟技能,公报私仇 “成也恩宠,败也恩宠!” 成蟜怀里揣着虎符和调兵诏书,手里拿着另一份诏书,出现在蒙毅身后。 宫门打开,蒙毅小心回过头来,看着走出来的成蟜,眼神中的情绪丰富多样。 既有抱怨,又有委屈。 叫他一同进宫的是成蟜,害他失礼,遭大王不喜的也是成蟜。 最重要的是,这入宫以来,他所做的事情,和成蟜计划中的状告国尉缭,没有任何关系。 看到成蟜手里的诏书,蒙毅就知道,此行没自己什么事了。 “公子,王上打算如何处置国尉大人?” 蒙毅跟着成蟜的脚步,就打算离开王宫。 成蟜忽然停了下来,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好在蒙毅反应敏捷,往旁边挪了半步,这才没有撞上。 “小老弟,你这是不相信公子我的实力吗?” “当然是我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 成蟜转过身,把手里的诏书,故意放在蒙毅的眼前,晃了许久,像是在印证自己的实力。 他把诏书打开一条缝隙,慢慢展开,等到蒙毅凑近要看的时候。 成蟜又啪地一声,把诏书收了起来,嘿嘿笑道:“小老弟,告诉你个好消息,王兄叫你进去,有要事吩咐,所以,你不能跟着我一起出宫了。” “嗯,你干嘛?有什么事?” 成蟜转身要走,发现蒙毅在后面拉住了自己,他有些不解地看了过去,发现蒙毅的眼中,有紧张,有慌乱,有求助,嘴角也在蠕动,似乎在挣扎着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终于,蒙毅声音颤抖道:“公子救我。” “哦~是好事,我不是说了嘛,好消息,进去你就知道了。”成蟜恍然大悟,明白蒙毅是在担心方才跟的太近,惹王兄不喜,这是要问责了。 倒是让成蟜有些吃惊,平时也不见蒙毅害怕王兄,最多是对君王的尊崇和服从。 蒙毅拉着成蟜,不让他走。 成蟜当然不明白,蒙毅的心路历程。 整个大秦,乃至整个天下,惹秦王不高兴,还敢嬉皮笑脸的,恐怕就只有成蟜了。 享受着天下独一份的恩宠,当然不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心中所想。 蒙毅从小便以良臣为目标,还没正式入仕,就惹王上不喜,能不害怕慌张,才是怪事。 最主要的是,害怕在王上心中的印象变差,从而遭到疏远。 成蟜对上蒙毅求助的眼神,片刻的沉默之后,开口道:“方才你跟得太紧,王兄是有些不喜,不过我已经替你拦下来了。” “王兄找你是另有其事,李斯不在,廷尉府需要人手,想让你去帮个忙,你之前就在廷尉府帮过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蒙毅抓着衣袖的手,没有第一时间缩回来,盯着成蟜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确定成蟜是认真的,没有诓骗他,这才把手松开。 然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成蟜就算是表现得十分认真可靠,也会有一些不能相信的地方。 蒙毅不用多想,就知道成蟜替他揽事,做不得真。 最有可能的是,王上宽宏大度,不计较这件小事,反被成蟜拿来给脸上贴金。 还有廷尉府的事情,蒙毅也只能信三分。 从成蟜以往的表现来看,与王上的私下对话,从来没有从他的嘴里泄露出来过。 甚至,信三分都算多。 能从成蟜嘴里知道,王上没有生气,蒙毅就觉得这是一个大人情。 “多谢公子相助,臣先去面见大王。” 蒙毅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成蟜的眼睛看。 只要成蟜有一丝闪烁,他就会拉住成蟜,继续刨根问底。 成蟜轻轻地笑了笑,摆手离去。 等走下台阶,他回头望去,看着挂在屋檐下的匾额,啧啧道:“好孩子,公子我也是为你好。” “你将来可是要成为秦法维护者的,不仅要有专业的律法素养,做到铁面无私,手段强硬,更要成为能够避开所有算计陷害的一面铁墙,守护秦法,守护大秦。” “如果你出来后,不记恨公子,公子会继续培养你;如果你记恨公子,公子也不会和你计较的,依旧会重点培养你。” “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大秦,公子我也是没办法。” 成蟜站在台阶下,说得越多,眼神越坚定。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这套说辞,未来秦国最高检的检察长,必须从小培养,这样才能最大概率避开小人的陷害,也不会让该死之人有机会逃脱。 当然,成蟜不是小人,成蟜只是模仿小人。 只能算是蒙毅成长道路上的陪练。 ...... “国尉,啊呸!” “罪人缭,上前听诏...” 按照约定,为了增加可信度。 两个人分开以后,成蟜带着蒙毅进宫面王,缭则是回到国尉府正常办公,等待成蟜带诏书来,将他贬去上党。 由此,开启计划。 缭愣愣地站在座位上,看上去真的就像是面对突发事情一样。 起身迎客,结果迎来了一句“罪人缭”。 和缭反应相似的,还有其他的国尉府官吏。 他们和缭反应不同的是,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不管平时有没有看不起缭的出身,是否尊敬缭的命令,至少这一刻,他们所有人保持一致,盯着缭,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罪人缭,还不上前领诏。” 成蟜咳咳两声,学着宣诏的官吏,有模有样地打开诏书,念道:“秦王政七年,诏魏人缭...” “算了,你自己看吧。” 来之前,成蟜都没有看过诏书。 他以为就两句话,结果满满一封诏书,全都是。 成蟜有理由怀疑,这是王兄公报私仇,刻意打击报复。 不过,这都是小问题,他不念就行了,反正不可靠的形象深入人心,不差这件事。 缭低着头上前接过诏书,既没有与成蟜说话寒暄,也没有与成蟜眼神交流。 仿佛,一瞬间就从意气风发的国尉大人,变成了真正的罪人缭。 围观的众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听诏书的内容。 谁也没想到,成蟜直接不念。 但,全都知道,诏书中国尉缭变成魏人缭意味着什么。 就在此刻,成蟜声音比刚才还大了几分:“魏人缭,你擅闯蒙家,惊扰蒙氏,殴打蒙氏族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蒙毅入宫告状,王兄降诏处罚,你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去屯留做个县令吧。” “屯留令!” 缭低着的头,豁然抬了起来。 显然,这个结果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满眼疑惑地盯着成蟜,想要让他给出一个解释。 整个天下,谁不知道成蟜险些死在屯留,秦王诏令,将整个屯留官员斩杀,百姓流放,现在那就是一块荒地。 上党郡那么大的地方,为什么偏偏选在屯留? “屯留令不去赴任,看着我干嘛?” 成蟜得瑟地吹着口哨,言语挑衅道:“那不成,还等着本公子给你设宴饯行?” “卑下不敢!” 缭咬紧牙关。 尽管是早就说好的贬斥计划,仍旧是气的牙痒痒。 屯留,太狠了,这绝对是成蟜公报私仇。 第500章 韩非的妇人之仁 “这国尉的位子,你大可放心,只要本公子还在咸阳一天,就一定会替你好好看住这个位置,绝不会让外人得了去。” “我们商定的计划,你也别担心,上党守将是辛胜,虽然进攻不足,但是防守绰绰有余,赵军想要在他手上占到便宜,就必须找个内应,屯留的位置刚刚好。” 是夜,缭乔装打扮,又从咸阳城外折返回来,私下见到了成蟜。 满肚子的疑惑等着问出口。 可是,两个人一见面,成蟜就掌握了话语权,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只听成蟜又是安抚,又是打气。 缭承认成蟜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他憋在心里的气,并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消散掉。 他直勾勾地看着成蟜,不管后者怎么躲避,他的眼神都能始终跟上,问道:“公子,是在公报私仇?” “没有啊,你说什么呢,我有点听不懂。” “诏书是王兄亲自手写,难道说你和王兄之间有什么误会?” 成蟜张大嘴巴,说话的时候,语气倒是没什么破绽,可就是不敢和缭对视。 两个人的视线,只要接触到,成蟜就会快速挪开,转移到别处。 “有误会也不要紧,你听我说。” 他从怀里取出虎符,还有调兵诏书,放在缭的手中,语重心长道:“明面上你是屯留令,实际上你才是军中主将,到了上党你就带着虎符和诏书,去找辛胜,你们两个重新拟定计划。” “事成于密败于泄,除了加派兵力的事情,其他的在事情有结果之前,就不要汇报了,王兄这里有我在,你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全军覆没,我保你安然回到咸阳。” 缭手上用了力气,实实在在地握住诏书和虎符,也不急着去看。 要不是想起两个人之间的约定,缭听到屯留令的时候,就该逃离秦国了。 尽管从前,也让成蟜坑过几次,可那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生命危险。 他也就以为是,成蟜监督、敦促自己做事的手段,有些奇葩而已。 这一次,他是真觉得,成蟜可能有什么大病。 缭已在心中发誓,下次绝对不找成蟜合谋共事。 他低头扫了一眼,便又抬头看向成蟜,长吁短叹道:“唉,公子啊,你这样,很容易失去臣的信任。” “诏书就算是王上写的,若没有公子从旁引导,臣怎么会成为屯留令?” “屯留是公子的惊险之地,让臣偏偏落在屯留,这不是大王的风格。要不是臣与公子早有约定,臣就以为是哪里得罪了公子,公子想要臣死在外面。” “想多了,你想多了。” 想多了不代表想错了。 缭在心里嘀咕,又听到成蟜的狡辩再起: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得太多,心眼子太多,我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想法?” “只不过是听完了你的计划,被你为秦国谋划的义举所感动,这才向王兄保荐,并一人承担所有的过失,就为了让你在前面好好干架,不要有后顾之忧。” “不仅如此,本公子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听到惊喜,缭的脸色,总算是有些缓和下来,期待地问道:“重甲?” “惊喜就是惊喜。” 成蟜心虚地揉着鼻尖。 什么叫惊喜,当然是不知道的才叫惊喜。 知道了,还叫什么惊喜? 重甲,他还真没想过。 看来之前的测试,缭对重甲很满意 既然他满意了,成蟜就更不能送了,用在一场规模有限的对赵战事中,很容易就吸引六国注意,并不划算。 且不说重甲打造艰难,产量不高,一个月下来,也才几套而已。 单从保密等级来说,重甲在投入战场使用之前,就是秦国最高层级的秘密。 泄密者,家族陪葬。 惊喜,真的有。 正如成蟜所说,不会提前告知缭。 他含糊道:“惊喜会随着粮草一同送去,你只需要等着就行。” “公子的好意臣领了,臣这就动身前往屯留,还请公子留步。” 期待落空,也在预料中。 缭没有多少失落,只是不想再和成蟜闲扯了,他还要尽快赶到上党,与辛胜商议具体计划。 重甲是好,不用那一批重甲,凭借现有的军力,缭也能够让赵国付出巨大的代价。 毕竟他的目标,和王翦那些将领不同,不求斩首敌军,建功封爵,只要能够胜过赵国,逼迫赵王求和赔偿就够了。 重甲留着做横扫六国的杀手锏,比用在上党更有价值。 “不送。”成蟜目送缭的身影远去,笑吟吟地摆手。 李斯去了巴蜀,处理的是内政。 缭要去屯留,应对的是外战。 成蟜当然希望做出好的成绩来,就算是没有所谓的惊喜和助力,也绝不会给他们使绊子。 可惜,这些心里话,两人都没有听到。 “再有几天,祖母的葬礼结束,一直到来年开春,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一阵秋风,携带夜晚的凉意吹来,成蟜不禁打了个喷嚏,揉着发痒的鼻子,说道:“希望此次之后,秦国能够获得三年时间安心积聚实力,他国不要再来打扰秦国。” 成蟜哈欠连连。 累了,也松懈了。 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王兄决定和平发展,积攒实力,成蟜就可以每天呼呼大睡了。 尽管他现在,也能呼呼大睡。 可睡的安心,与不安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公子,韩公子非来了。” 韩老宦站在门外,小声地唤着屋子里的成蟜。 不管怎么说,韩非也是他的故人。 没有随成蟜的母亲来秦之前,韩老宦是在宫中见过幼年韩非。 此刻,韩非前来拜访,韩老宦还是有些高兴的,眼神带着一些期待地等在门外。 “他来干嘛,为了张良吗?” 成蟜想都没想,就下意识觉得韩非是为了张良而来,这也不怪他思维惯性,韩非有过前科。 逐客的念头刚一出现,成蟜同时想到了蒙毅今天的遭遇,韩非不过是在蒙家住了几天,就来为他出头了,不免有些唏嘘:“咱这位公子非,还真是好心人,自家的房子到处漏雨,还关心别人家的事情。” 作为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在自己文章里的角色,是无情,铁面,冷酷的。 现实中,又显得格外有血有肉,凡是对他好的,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以致于李斯坑他很多次,依旧认为李斯是自己的好师弟。 生在王室,过于孤独,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韩非现有的反差,成蟜早就接受了,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更加值得信赖。 “难怪李斯说他妇人之仁。” 成蟜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为了让自己舒服一些,索性倚着桌子躺了下去:“你让他进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第501章 凛冬将至 “公...公子,你...你...不该......” 韩非就直挺挺地站在成蟜面前,一句话说的费劲巴拉。 本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宗旨。 成蟜决定尽早阻止。 他勾着手指,示意韩非上前,道:“来之前写文章了吧,给我。” “嗯!” 韩非重重点头,抬起衣袖擦掉急出来的满头大汗。 苦涩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 他提起碍事的衣摆,三两步,便来到了成蟜面前。 韩非再次擦掉新冒出来的汗水,把从怀里掏出来的书简递给成蟜。 那双义愤填膺的眼睛里,浮现出少许的感激。 成蟜确实特别搞他的心态,却也特别懂他,从不再口舌上为难他。 成蟜指着一旁的座位,让韩非先坐下休息。 他则是接过书简浏览起来。 “从明天起,你被逐出蒙家了,不得踏入蒙家半步。” “同时,你受到了本公子的盛情相邀,以后就住在侯府,不得踏出侯府半步。” 成蟜指着半蹲身子的韩非,眼神凶狠地威胁他坐下,继续说道:“你说得对,也不对。” “若是蒙家,因为这件事与本公子心生间隙,确实是太不划算了。” “可是蒙家不会心生嫌隙的,蒙毅更加不会。” “只要你在我府上,就不怕好学的蒙毅不来;届时,你就算是对外声称,蒙毅与我不和,谁会相信常来府上走动的蒙毅,与本公子心生嫌隙?” 听着成蟜说话,韩非内心更加焦虑不安。 他急切地想要站起来劝说成蟜,偏偏嘴巴不如身子快。 然而,当他刚站起身,成蟜便发起疯。 “韩非,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成蟜把书简用力摔在地上,用来固定书简的麻线,也因为用力太大,而被摔断了几根。 上一秒还整齐有序的书简,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 “本公子说了,蒙毅不会心生嫌隙!” “你再敢废话一句,就滚去猪舍。” 成蟜气冲冲地向外走去,一脚踩在书简上,还怪罪书简躺的不是地方,走过去几步后,又折返回来,恶狠狠地踢了一脚,书简翻着滚地来到的韩非脚下。 成蟜来到门外,似是为了镇住韩非,叫嚷道:“来人,把韩非给我丢到柴房去,见任何人都要经过本公子的同意。” 他也是没有办法,既不想和韩非解释,又不忍心把人送到猪舍,摧毁菊花。 这个时候的猪,还保留着野猪的强大攻击力,韩非进了猪舍的话,不会有好的结果。 韩非和张良不一样,他只是有点爱管闲事,不会搞刺杀那一套。 只用把他留在秦国,化为己用即可,用不着像对待张良那样一次次地蹂躏摧残,让他听话。 成蟜丢下韩非,一个人离开。 这样也好,改一改韩非这爱管闲事的毛病。 平行时空里,韩非就是多管闲事,检举姚贾贪污,被他和李斯联手弄死了。 韩非也真是的,他既不是御史,也不是廷尉,更没有大秦王弟的超然身份,操什么闲心呢。 张良的事情是这样,蒙毅的事情也是。 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估计要传出蒙毅勾结韩人,出卖秦国的流言。 成蟜不怕流言,是因为他身份特殊。 再说了,整个大秦都找不到第二个成蟜。 就算是秦国绝对的主宰,最雄才伟略的秦王政也不行,因为他要脸。 还有就是,蒙毅不得再插手廷尉之事,成蟜也是为他和蒙家好。 廷尉的大牢不仅仅是关着楚系贵族,还有刚刚进去的老秦贵族。 接下来的廷尉府,就是派系斗争最激烈的地方。 谁该放谁该杀,这里面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太多。 这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就连成蟜都被王兄刻意疏离廷尉府。 蒙家就更不该卷进去了。 成蟜掸落肩上的落叶,抬头看着叶子稀疏的树枝:“深秋季节,凛冬将至,大秦的百姓还缺一口过冬的粮食。” …… “秦国咄咄逼人,逼的是你们楚国和赵国,我齐国只想百姓安居,过个暖冬。” 齐使弯腰蹲在院子里,捡起一片枯黄的叶子,轻轻地放在掌心。 仔细端详着,仿佛手里的不是枯叶,而是稀世珍宝,世所罕见。 “齐使何必逞一时之气?你我两国虽有些许摩擦,但那都是些陈年往事,当务之急,乃是挡住秦国东进的脚步,保全我等祖宗社稷。”楚使绕到前面,站在齐使一侧,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誓要把齐国拉上战车。 可惜,齐使一心关注自己手中的枯叶,完全不搭理喋喋不休的楚使。 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楚使说的唾沫横飞,齐使始终不愿意把自己的精力分给他一部分。 被人当作空气的滋味很不好受。、 尽管在来之前,楚使考虑到两国之间的恩怨,提前有心理准备,仍是没有想到齐使如此油盐不进。 要不是楚赵两国刚打了败仗,他也用不着在这里看齐使的脸色。 楚使的耐心逐渐消失,停下苦口婆心的劝说,顿了片刻后,忍不住直言道:“楚国要如何做,才能换来齐国出兵?” 齐使古井不波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很快便重回平静。 他揉碎手心的枯叶,轻轻一拍,碎屑飞的到处都是。 “楚王身体如何?几时死啊?”齐使一边搓着沾在手心的碎叶,一边盯着眼前的客人。 刹那间,剑拔弩张,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楚使本就快要忍不住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怒斥道:“在下诚心与齐使商议两国联盟之事,阁下若是不应,回绝即可,如此辱我楚国,难道是要与大楚开战吗?” “仗,齐国不打,齐人只想过好安定日子。” “至于联盟一事,齐使也不参与。” 齐使说到这里,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迎着楚使愤怒的眼神道:“除非,楚王孤身来齐,以示诚意,与我王递交盟书,缔结盟约。” “哼,齐使倒是坦荡!” 楚使面色铁青。 楚齐两国的血仇,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化解。 即便齐国对外声称,不参与他国纷争,不寻六国伐齐之仇,可是齐人的心里,一直记着昔日血仇。 “坦荡算不上,可也不是楚人那般虚伪,以援军名义,图谋齐国,残杀我王。” 齐人当然忘不了昔日血仇,国破家亡,盟友也趁火打劫,杀了他们的王,要谋他们的土地。 齐使当然也忘不了,只是战争残酷,当年的创伤,齐国至今没有恢复。 “与成蟜合谋杀害赵使,齐使这是在自绝于关东六国,齐国好自为之。” 联盟不成,楚使也不过多逗留,忍受齐使的白眼。 临走之前,为齐使留下一句,自认为的忠告。 目送着楚使越走越远,齐使不禁笑了出来:“一群鼠辈,当年若不是与秦军交战,尔等背后偷袭。否则,休想攻入齐国。” 第502章 我要你领兵出塞 “司马尚呢?” 次日一大早,成蟜便来到了关押司马尚的别院。 负责打扫庭院的下人,慌忙把手里的扫帚扔下,一脸谄笑地迎上前去,跟在成蟜的屁股后面,一边激动地像是看到自己的亲爹,一边又有些拘谨地言语不畅:“司马将军在后院练剑,奴婢这就去喊他来见公子。” 成蟜只是软禁司马尚,并没有剥夺其该有的待遇。 能够在进到别院的,哪个不是心思剔透之人? 见到成蟜如此礼遇,自然是对司马尚尊敬有加,称呼一声将军也不为过。 “不必麻烦,我已经来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至耳畔,使得成蟜的精神更加抖擞。 司马尚看样子像是刚刚练完剑,手里还拿着条手巾擦拭脸颊的汗水。 跑出去两步的仆人,身体僵硬地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脑袋空空,怎么也想不明白,从不离开后院的司马尚,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主动离开。 方才,他可是想了不少劝出的法子,当司马尚出现的那一刻,一切都显得十分多余。 包括他,同样的多余。 成蟜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被司马尚手中的剑吸引。 他缓缓眯上眼睛,从眼缝里射出的目光依旧如炬:“司马将军这是要为赵使报仇吗?” “啊!” “司马将军,你停下,不许继续上前。” 仆人惊呼出声,有了成蟜的提醒,他也注意到了司马尚手中的剑。 平日里,他们一帮人留在这里伺候司马尚,自然是听说过对方光辉事迹的。 面对持剑的司马尚,就好比直面一头即将出笼的凶悍猛兽,仆人内心的畏惧、恐慌,在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大脑似乎与身体短暂分离,几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冲到成蟜面前,弯曲的双腿在缓缓抖动,又同时张开双臂,把成蟜护在身后。 “来人呢,快来人呢!” “有人要杀公子,快来人呢。” 在激动和恐惧的多重情绪影响下,仆人的声音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虽说他把成蟜护在身后,可也由于过度惊惧害怕,只坚持了几秒钟,便两脚无力地向后倒去。 好在成蟜及时扶住了他。 不仅没有怪罪,还把他拉到了一边。 “公子,别过去。” 仆人怕得要命,还是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提醒成蟜注意危险。 成蟜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应,而是就那么若无其事地走到司马尚面前几步停下,语气轻松道:“司马将军,你说以赵王海纳百川的胸怀,在听到你背叛赵国,诛杀赵使后,会不会问罪李牧?” “要知道,你可是雁门关李牧的亲信下属,投降敌国,还杀死了母国使臣,我要是赵王,定是恨不得立刻罢免李牧,并天涯海角的追杀你。” 锵! 长剑以超出人眼观察的速度,斜着插在成蟜脚下。 剑刃划破成蟜的鞋尖,狠狠地震慑了一把成蟜的嚣张气焰。 司马尚将手巾挂在左肩,目光轻蔑地扫过成蟜,眼神傲慢地看向别处,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觉悟,道:“秦人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有你这样一位不知廉耻的公子,活该他们倒霉。” “不倒霉,不倒霉。” 成蟜笑嘻嘻地摆手。 不过,他也不是吃亏的主,直截了当地反击道:“说起来,李牧立了大功,也只是荣升雁门关守将,还是赵人更倒霉一些,摊上那么一个王,赵人才是真倒霉。” “你!” 司马尚眼眶四周血管凸起。 傻子也听得出来成蟜的嘲讽。 李牧在开战前就是雁门关守将,打了胜仗后,依旧是雁门关守将,这分明是在骂赵王赏罚不明,功过不分。 司马尚应激反应,就想要出言反驳几句。 可一张开嘴,才发现赵国输的如此彻底。 见他不说话,成蟜小心后退两步,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司马将军昔日也曾抵御东胡、匈奴等异族,怎么今日丢了武器,是打算放弃抵御,坐等异族进入中原吗?” “啧啧啧,多好的剑,可惜本公子不用剑。” “来人啊,拿下去融了,打造成农具送到百姓手里。” “等等。” 司马尚拦住成蟜。 “将军有事?” 成蟜把递出去的剑又收回来,端在手里。 “我有三个条件,你若是能替秦王答应下来,我便听从秦王的命令。” 无事不登三宝殿。 司马尚知道,成蟜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起个大早,八成还是劝降的事。 不似李牧那般愚忠,他在见到赵使,确认成蟜没有欺骗自己之后,就有留在秦国效力的想法了。 此刻,刚好有机会说出条件。 “不妨说说看。” 成蟜提着长剑,来到一旁的石凳子坐下。 “不与赵国为敌。” “将军来投,自然不会让将军为难。” 第二个条件,司马尚说的不如第一个条件那么痛快。 再三观察成蟜神态后,司马尚终于开口:“若是赵国灭国,留李将军一命。” “只要他不继续与秦为敌,我可以答应你。” 成蟜没有任何迟疑停顿。 仿佛是一个不会拒绝的木偶。 这也让司马尚看到希望,两只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他忐忑不安地说出第三个条件:“不得为难强迫李将军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三个条件都不是为难人的,可依次在得寸进尺。 哪有投降以后,不听令行事的? 对此,司马尚也是在赌。 若是成蟜不答应,他就再作其他打算。 成蟜不由想到韩信与张良的交情,这个时代被称为礼崩乐坏的时代。 但据他所知,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仍旧是十分讲道义。 对于讲道义的人,成蟜从不缺乏内心的敬重。 当然,那也只是内心的想法,王兄告诫过他,上位者不能让下位者知晓自己的心中所想。 所以,成蟜看起来,可能不太敬重讲道义的人,心里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有意试探:“三个条件,两个都和李牧有关,你果然是他的亲信,赵王因你迁怒李牧,实属明察秋毫。” 司马尚有些急切:“公子,可是能答应?” “不急,先听听我的条件。” “公子请讲。” “你也好,李牧也罢,我都不会为难你们。但是,在对抗外族一事上,所有人都必须服从秦王,领兵出征,不得违背忤逆。” “将军若是没有异议,即日便可离开咸阳,出发边塞。” 成蟜离开石凳,双手端着长剑,递到司马尚面前。 秦国的敌人不止六国,从一开始留下司马尚,成蟜就是为了今天。 秦国的征途不是六国,而是天下,日月所照之天下,需要足够强大的国力之外,还需要足够多优秀的将领和能臣,才能够配合默契,无坚不摧。 当然,以秦国目前的处境,还不能走向星辰大海。 成蟜另有打算,他神秘兮兮的笑容,让司马尚记忆重现,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我要你领兵出塞。” “冬季马上就来了,匈奴人必定会南下打秋风,秦赵之战,赵国兵败,匈奴人的目标一定是赵国。” 对上司马尚不解的眼神,成蟜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这是他坑人时不自觉的表现。 “你的任务不是支援赵国,而是趁匈奴精锐攻赵,追溯他们迁徙的足迹,找到匈奴人的据点,掳走他们的牛羊马匹,杀掉负隅顽抗的匈奴人。” “此次出兵只有一个宗旨,摧毁匈奴人的大后方,务必做到来去如风,速战速决。” 司马尚有些发懵,所以第3个条件,成蟜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司马尚,许久不上战场,你是怕了吗?” 成蟜一声厉喝,把司马尚彻底惊醒。 第503章 王兄开历史倒车,会连累我的 “司马尚生于雁门,长于雁门,自幼便活在东胡与匈奴等异族的屠杀之下,亲眼目睹亲族、乡邻、同袍死在夷族刀下,我便立下誓言,谁能斩杀匈奴,我这条命就归他所有。” “后来,李将军驻守雁门,招兵买马,在下应征入伍,第一次拿着武器跟在李将军身后,砍下匈奴人的头颅时,我的心中只有压制多年的恨意与杀意得以释放宣泄的痛快。” “所以,公子所说的害怕,在下不知是何物。” 司马尚情绪有些激动,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抓在剑锋上。 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皮肤,一股股娟红的鲜血,沿着剑身上的刻纹流淌,最终全都汇聚在剑尖处。 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成蟜垂下眼睑,盯着一滴滴鲜红的珠子落下,并没有提醒司马尚,更没有让人上前给他包扎。 因为他从那一滴滴的鲜血中,看到了司马尚心中的恨意与杀意。 看到了他口中那些死去的赵人,看到了他口中那些无辜的百姓。 仿佛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有孩童恐惧万分的啼叫,有边境百姓的求饶声、喝骂声...也有匈奴等夷族如同牲畜般毫无人性的放肆。 “我是赵人,我不会背叛赵国,更不会投降秦国;可我也是华夏人,抵抗匈奴、东胡等异族,将他们抵挡在塞外,不让踏上华夏的土地,不让他们杀害中原人,是每一个华夏人义不容辞的使命,不分国别。” “所以,在下虽粉身碎骨,也会完成公子的嘱托,找到匈奴人的据点,给予其沉重打击。” 司马尚的声音落下许久,成蟜才确认他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他把手搭在剑柄上,缓缓打开司马尚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拿走长剑。 成蟜从没有想过感动司马尚,让他择主而侍,只希望对方讲道义,这就够了。 他在衣服上割下来一根布条,在司马尚的伤口处比划来比划去,迟迟没有动手。 成蟜又解开束腰的腰带,摘下上面的挂饰,把腰带和布条打结在一起,俯首为司马尚包扎起来,道:“大军调动,行踪难以隐蔽,尤其是广袤的大草原上,更是敌人的活靶子,人数越多,越是危险;为此,我只能给你三千骑兵,由你率领,绕至陇西出塞,轻装简从,意在扰乱匈奴后方,打击敌方士气,而非消灭匈奴人的有生力量。” 成蟜相信司马尚听懂了之前的要求,可他还是要再说一遍,重复多次,要让司马尚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而不是到了战场上,就像是撒了欢的兔子,逮着匈奴人就往死里打,落得个寡不敌众的下场。 说白了,成蟜想要一个阉割版的霍去病,来去如风:而不是一个李陵,轻敌冒进,打出了出色的战绩,可也把自己搭了进去。 成蟜按住有所意动的司马尚:“如你所说,抵抗外族是每个华夏人的使命与义务,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第三个条件,我要活着的李牧,是为了让他北击匈奴,横扫草原,荡灭四周夷族,护卫我华夏万世太平,若是他心高气傲,不听秦王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嘶!” 司马尚疼的嘴角一咧,不禁发出声音。 上一秒,还对成蟜的大义敬佩不已,下一秒,他就扇自己几个耳光。 低头握住伤口,一个挨一个的死结高高地聚在他的手背上。 布条的两端,则是在成蟜的故意报复下,系成一个蝴蝶结,勒紧在他的伤口正上方。 “司马将军,从此刻起,你是自由的了。” “不过,为了你,也为了李牧,我想你一定不会联系他的吧。” 成蟜低着头,认真地替司马尚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用不着成蟜的提醒,司马尚也知道不能联系李牧,他带领秦军作战的消息若是传回赵国,对本就处境不佳的李牧毫无益处,还会生出许多祸事来。 前些日子,李斯手起盘落,整块石头打磨的棋盘,瞬间砸开了赵使的脑袋,白花花的脑浆混着血汤流了一地。 他也是这么说,若赵使活着回到赵国,将司马尚存活的消息带回去的话,赵王一定会迁怒李牧,甚至在郭开等奸人的蛊惑下,诛杀李牧。 此刻,再次听到成蟜说类似的话,司马尚不得不怀疑,这件事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陷阱。 据他所知,成蟜不是个热心肠,更别说为敌国将领着想。 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无利不起早... 司马尚回首看着认真擦剑的成蟜,这才注意到对方今天来的太早了,不符合成蟜平日里的行为习惯。 可是,利在何处,他还没有发现。 他是与匈奴打过仗,有经验,而秦国也不缺乏有经验的将领。 司马尚戒心再起,却不知戒在何处,防着成蟜坑他,准没有错。 ...... 华阳太后的丧事,受诸多事宜耽误,终于得以举行。 成蟜跟在王兄身后,前所未有的乖巧听话,听从奉常的指示,跟在嬴政身后,每一步礼节,都做到了完美无缺。 华阳太后是第一个真心对成蟜好的人,他只是想让祖母看看她的好孙儿,长大了,懂事了,听话了,也更加稳重了。 丧礼祭祀,钟乐不绝。 大臣们痛哭流涕,楚系贵族痛哭流涕,宫人侍女也痛哭流涕......献公早就废除了人殉,成蟜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哭的,但绝不是怀念华阳太后。 即便有,也不过是一两人而已。 哪里可能压得住钟乐之声? 成蟜微微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天空,目光追随着唯一的一片云彩移动,他故意做出遮挡阳光的动作,手起手落间,擦掉眼角滚落的泪珠,喉结蠕动着吸了几下鼻子,半开玩笑道:“这些人哭的如此真诚,王兄要不要给他们加官进爵?” “你若觉得厌烦,寡人可以下诏,令他们为太后殉葬。” 嬴政不曾回头,始终保持着君王该有的威严与端正,目光如炬地平视着眼前的一切。 可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听到了成蟜泪珠滚出来的响动,听到了成蟜心中的哭泣。 为了让成蟜好受,再开人殉,落得千古骂名,也毫不在意。 他不在意,成蟜在意。 成蟜笑得勉强,想要告诉王兄,他没有事,刚刚只是轻微的吐槽,道:“献公废人殉,开启秦国崛起之路,这是历史的进步,王兄可不能开历史的倒车,连累臣弟一起挨骂。” 第504章 秦王挟私报复,成蟜一路挨骂 “天色已晚,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你们跟了我本公子这么些天,也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夕阳渲染半边天,红彤彤的火焰挂在天际。 成蟜贴着墙根,活似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四肢疲惫无力地坐了下去。 只是,他刚一坐下,两只大手,便放在了他两边的肩头。 两个面色冷峻的魁梧汉子,就像是拎起一只小鸡仔,轻轻松松地就把成蟜提溜了起来。 汉子也知道成蟜的身份,不好过分得罪。 可也要执行大王的命令,不得不做出一些可能会冒犯到成蟜的动作。 他们架着成蟜,朝着下一座宅院走去:“每日十户,今日还差一户,去过之后,我们便送公子回府。” “遭天杀的嬴政啊!” 成蟜怒气上头,想要双手怒指苍天。 只是,两只手刚刚举起来,就被架着他的两个汉子压了下去,牢牢地禁锢住,不敢让成蟜做出多余的动作。 而这些,并不能阻止成蟜发泄内心的不满,怨恨,以及愤愤不平。 更堵不住成蟜那张无法无天的嘴。 “身为秦国的王,你假公济私,将秦法置于何地?” “你徇私报复,残害手足兄弟,将历代秦国先祖的教诲置于何地?” “你心胸狭隘,不容忠言,将臣弟的一片赤诚之心置于何地?” 两个如同小山般的汉子,表面看上去,倒是一片宁静,确如山岳一般,不受影响。 实则心中,恨不得早点下班,把成蟜这尊惹不起的大神送回府上,他们也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他们能压住成蟜的手臂,可以说是担心抓不稳,摔到成蟜。 却不敢捂住成蟜的嘴,总不能说是,怕哑了公子的嗓子? 要是成蟜真的信了,反倒让他们代为开口,那还不如听成蟜骂大王,至少他们仨,一个不少的,都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汉子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同频提速。 他们就像是人形拐杖,抬着成蟜赶赴下一个目的地。 任务看似简单,护送成蟜前往十户楚系贵族的家中。 实则一点也不简单,成蟜太能制造意外,就好比此刻正在叫骂大王。 他们心里苦,但他们不能说。 “公子,到了。” 两人分工明确,把成蟜放下后。 一人上前敲门,一人拦在成蟜身后,防止他伺机而走。 成蟜看着眼前熟悉的布局,往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的视线更加开阔,道:“这不是熊启的府邸吗?” “他们全家都进了廷尉府大牢,赶紧的,换下一家。” 成蟜刚刚转过身,身后的大门便在吱呀声中打开。 “嬴成蟜,你个狗@#¥%,你害我叔父,诬我亲族,我@#¥#...” 这样的辱骂,成蟜这几天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不说完全免疫,那也是等闲不能乱其心神。 但这个人,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 他一开口,成蟜就有一股想要打死对方的冲动。 “公子,还请多忍耐一时,大王给公子的命令是,不能动手,不能还口。” “若是违背的话, 就要从头再来了。” 两个大汉可怜巴巴地看向成蟜,眼神中满是哀求,他们比挨骂不能还口,不能还手的成蟜还要委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是从头再来,他们和成蟜相处的时间,也会相应加长,这是一件比上战场杀敌还要可怕的事情。 没有办法,两个人只能尽可能地劝说拦阻。 看着沉默下去的成蟜,两个人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许是担心成蟜暴走,又或者是担心自己再来一次,两个人同时用凌厉的目光锁定大骂特骂的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差不多行了,公子大度不与你计较,若是不知收敛,小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对方的红眼就盯上了他,开启了无差别攻击。 “你特娘的是个什么东西,即便府上没有了秦国的爵位,老子也还是楚国王室后裔,我骂嬴成蟜这混蛋玩意,轮得到你这卑贱杂碎说话?” 如他所说,身份卑微,就该受人欺负。 两个大汉努力压制着眼神里的怒意,慢慢地选择了忍气吞声。 “我就说王兄假公济私,挟私报复。” 成蟜不过是开玩笑,再开人殉,会连累自己留下骂名。 这不,第二天就被派人盯着,挨家挨户地上门找人听骂。 “是哪个脑瘫的,把你给放出来了?” 成蟜胡闹归胡闹,却从来没有看不起过秦国的将士。 无论是边军,还是城防军,亦或者是暗夜里行走的黑冰台。 “辱骂秦王是死罪,我给你个自裁的机会。”成蟜平静的语气里,没有透露出半分的杀意。 却是让在场的人,皆为之一惊。 两位同行盯梢的大汉,也故意做起了盲人和聋子,扭头看向别处。 “嬴成蟜,我看你是脑子让门夹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诬陷我的叔父不够,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污蔑我?”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辱骂秦王了?老子骂的是你这混蛋该死的狗东西。” 那人气焰依旧嚣张。 成蟜终于明白,之前来熊启府上没见到这人的原因了。 太嚣张了,比熊启还要嚣张。 让他出现在成蟜面前,只会徒增把柄。 “王兄是先王的儿子,本公子也是先王的儿子,你骂我就是骂先王的儿子,你骂先王的儿子,就是骂王兄,王兄是秦国的王,你骂秦王那就是死路一条。” 成蟜一口气不停,有力的声音镇住了所有人,他听了一天骂,没有好心情陪着眼前的人继续玩小孩子街头叫骂的把戏。 要怪就怪他不该骂同行的士卒。 骂成蟜,那是双方私怨。 骂士卒,那就是该杀,该死。 没有这些士卒的浴血奋战,舍生搏杀,哪有他们这些贵族在咸阳城中,歌舞升平,载歌载舞? “杀了他,王兄那里我顶罪。” 成蟜依旧语气平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要么是他在开玩笑. 要么是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就像是一个人踩死蚂蚁,也没有杀意流露。 在场的人都知道,成蟜不是在开玩笑。 “经廷尉审判,我已无罪释放,你敢杀我,要置秦法于无物吗?” 那人身体一晃,想起不久前的恐惧,那一座暗无天日的大牢。 但,与生俱来的傲慢,只允许他后退半步躲在门后,却没有人教给他服软的话怎么说。 “秦法在咸阳宫,在廷尉府,在秦国百姓心里,他们都要我杀你,所以你必须死。” “还有,廷尉在巴蜀,你是怎么出来的?”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继而同时望向成蟜的背影。 无形之间,他们竟不约而同地发觉到,成蟜的身影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高大。 “嬴成蟜,你还代表不了他们....” 寒光刹那,割断的不仅是那人的喉咙,还有他的声音。 不甘也好,难以置信也罢。 他再也无法开口,好不容易走出廷尉府,获得的一条生机,就这么悄然逝去。 “还好早做打算,才让蒙毅躲开了廷尉府这趟浑水。” 成蟜目露惋惜,他不可怜眼前的尸体,可怜明天的自己,还要继续上门挨骂,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一直来到台阶下面,走出去很远,才慢悠悠开口:“如果不想后天还跟着我的话,明天就一定要忍住。” 第505章 王兄就不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哥哥,你就是太仁慈了,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无视你的存在,就连一个刚刚放出大牢的囚犯,都敢不感念王兄的恩德,光天化日之下对王兄出言不逊。” “不过,臣弟跟他们不一样,臣弟只会心疼哥哥,见不得他人对哥哥半点不恭。” 成蟜走到嬴政身边,看了一眼提前放好的椅子,犹豫再三,始终没有走过去。 他带着一半讨好和谄媚,一半机警与提防,悄悄绕到嬴政身后。 两只手落在嬴政肩膀上的同时,十指熟练地打开,不用成蟜的控制,便自行按捏起来。 持续了一小会儿,成蟜受不了过于安静的氛围,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关心道:“王兄累了吧?要不臣弟把这些简牍念给你听,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嬴政没有出声,成蟜又按了一会儿,侧着身子去拿放在桌子上的简牍,嬉笑道:“王兄,我帮你念。” “你担心他事后报复?” 嬴政夺走成蟜拿到的简牍,场中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成蟜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嬴政继续说道:“你是寡人的王弟,是秦国的杜侯,若是寡人不想,谁能伤你分毫?” “臣弟不是怕他,是觉得他该死。” 成蟜心头一暖。 原来,王兄是担心自己怂了。 他也随之放松下来,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嬴政侧面坐下:“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辱骂士卒,我只会觉得他是愚昧,是无知,批评教育之后,自会放过他。” “可他出身显赫,在熊启的庇护下,做了二十几年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他的傲慢,他的嚣张,他的狂妄...告诉臣弟,这么多年以来,他在秦国一定做了不少欺压百姓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能够安然回到家中,也一定是因为廷尉府出了纰漏,有人收受贿赂,私放他离开。” 成蟜分析的头头是道,却没有察觉到,嬴政的嘴角小幅度的抖动了一下,吃人的眼神更是快速扫过。 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提到了廷尉府有人收受贿赂,成蟜顺势而为道:“王兄,何不令人严查,揪出藏在廷尉府的蛀虫,以点到面,展开一场席卷秦国上下的反腐败调查。” “李斯去了巴蜀,廷尉府无人坐镇,等他回来再说。” 嬴政一句话轻轻揭过。 反腐败是好事,但以廷尉府私放罪囚切入,就不是什么好事。 前几日成蟜说被他连累骂名,嬴政便一直“怀恨在心”,想出了一个让成蟜挨骂的法子。 为了让成蟜被狠狠地骂上一顿,他特意关照廷尉大牢,从熊启的亲族中放出去一个人。 双方的仇恨足够大,根本不用担心骂成蟜的时候,会口下留情。 只是没想到,成蟜会把人杀了,还提出要严查廷尉府腐败官员。 至于说廷尉府有没有腐败官员。 那肯定是有的。 可是,绝不能这个时候查。 不然的话,第一个就查到他这个秦王头上,以后都很难在成蟜面前维持形象了。 经此一事,嬴政也下定决心,以后报复成蟜,绝不绕圈子。 至少,不能再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好啊王兄,怪不得你不让我插手,原来你才是那个幕后黑手,是怕我知道以后,影响到你的光辉形象。”成蟜突如其来的恍然声中,还带着几分抓到嬴政小辫子的得瑟。 嬴政目光严肃地看向成蟜,认真地等着成蟜的下文。 他不确定成蟜说的是哪件事,也不知道成蟜具体了解了多少。 只要成蟜把话说完,他就会根据成蟜所掌握的信息内容,做出适当的退步。 “你不让我插手熊启和赵高的审判,就是要看看廷尉府有没有蛀虫,借此机会把他们引出来,等到审判结束,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紧接着顺理成章地展开全国范围的反腐败调查。” “妙啊,妙啊。” 成蟜说到最后,忍不住为嬴政拍手叫好,赞叹道:“不愧是王兄,我昨天才想到的反腐败,你在一开始就想到了。” “如此一来,配合王兄的计划,听从王兄的安排,回到家中老老实实地待着,臣弟义不容辞!” 嬴政的瞳孔微微放大,略有些震惊出现在脸上。 反腐败调查? 他还真没有想过,手下的臣子武将,为了秦国的一统事业兢兢业业,适当地拿一些钱财锦帛,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人皆有私心,只要心中有大秦的统一大业,就算是让他打开秦国国库,任其获取也是值得的。 只是,成蟜好一招赶鸭子上架。 一阵吹捧,就想把反腐败调查提上日程。 看来,成蟜此来的真实目的不是认错,而是为了落实反腐败。 若是其他的事情,嬴政也就答应他了,这件事不行。 就算是反腐败,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嬴政没有让成蟜绕进去,除了担心私放囚徒的事情让成蟜发现,他始终稳定着自己的节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李斯正在推进农事改革,缭在前线筹备与赵国的战事,司马尚也带兵出塞漠北,还有国内大大小小的贵族,要降爵削邑...” “此外,天下尚未统一,王室便将矛头指向大臣们,很可能会使人才流往六国,致使秦国人才凋敝,逐渐落寞,丧失百年累积的优势。” 似乎是不想让成蟜心灰意冷。 嬴政并没有将他的希望全部扑灭,还有一段话没有说出。 那就是统一后把矛头指向功臣们,难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他没有说出来,就是给成蟜留了余地。 “天下未统,会导致人才流亡;天下一统,会造成过河拆桥。” 嬴政没说,成蟜自己说,倒不急着反驳。 他不比嬴政强,甚至可以说远远不如。 但是,成蟜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后来者。 “世人皆以为,权力来自于上苍。” “上苍把权力交给了天子,天子再把权力交给诸侯,诸侯交给卿...依此类推,直到底层的平民奴隶,他们没有自己的权力,只有供奉上位者的义务。” 成蟜抬起眼皮瞪着屋顶,视线看的却是宫殿外的苍穹,他同时伸手指着,轻轻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道:“王兄纵容腐败,就不怕将来或许有那么一天,一群不甘压迫的百姓聚在一起,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无穷无尽的穷苦百姓,才是王权的根源,百姓吃得饱,过得好,他们就是平静的湖面,载着秦国这艘大船航行,你我自然高枕无忧;百姓若是吃不饱,过得不好,他们就会化身波涛汹涌的巨浪,掀翻秦国这艘大船,把我们全都送入海底,另载新舟。” “若是想要秦国万世永系,就不能任由贵族以及官员胡作非为,竭泽而渔,反腐败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要一直做下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嬴政很快便反应过来,联想到了孟子的着作。 第一次听说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论,可若是与孟子的言论思想联系起来的话,倒也不算是过于新奇的说法,自然谈不上过多的震惊。 成蟜从来都不质疑王兄的能力,治国如此,接受新的观点也是如此。 他微微颔首,算是肯定王兄的说法,继续劝说:“与赵国一战后,秦国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展开反腐败调查。” 嬴政沉默少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所以,你知道那人是怎么回到家的吗?” “不知道,无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成蟜双手摊开,目露机警道:“莫非王兄知道?” “寡人不知。”嬴政眼神回避。 第506章 他们爱吃不吃,我想送就送 “上门挨骂变禁足,也算是负负得正了。” 成蟜怀揣着一包黑石他们送来的干辣椒,边走边掏,来到架火的铁锅前。 伸出脖子,一边扇开挡住视线的水雾,一边把包好的干辣椒放到锅口上。 在水雾的萦绕下,轻轻一抖,红彤彤的辣椒便尽数飘落在水面上,浸入浮在水面上的油花里。 “公子,什么是负负得正?” 韩老宦前后脚的跟着成蟜,等到成蟜走远一些,他小心凑到锅旁,踮起脚尖打量着雾气下的热水。 “你宰一头牛,牛会有负面情绪;你宰一头羊,羊也会有负面情绪;但是,你如果同时宰了牛和羊,他们的负面情绪就会消失。” 负负得正,涉及到难度系数极高的小学数学。 对于毕业两千多年的他来说,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更别说,要详细地教给hkj韩老宦,显然是不可能。 若是信口胡诌,临时发挥,找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借口,那是成蟜的拿手好戏。 关于韩老宦是否会有新的疑惑,那是售后问题,不在服务范围之内了。 果不其然,韩老宦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是负负得正,就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从锅里飘出来的辣,使得他再剧烈的咳嗽了几下。 他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神,挽起袖子捂住口鼻,小跑着追上成蟜:“牛羊也会像人一样?看到旁人的灾祸,就会幸灾乐祸,抵消自身的灾祸。” “因为牛羊成群,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同样害怕孤独,有个伴儿自然就快乐。” 两句话的功夫。 成蟜已经来到屠宰地。 因为熬制汤底,需要用提前很久备好的牛骨。 所以砧板上放着的是早就剔好了牛肉,和切好备用的牛杂。 旁边的木桩上,挂着用钩子勾住的羊腿。 几名刀法熟练的庖厨,拿着趁手的刀具,把上好的羊肉割成薄薄的一片,旁边是端着青铜盘的同伴,把羊肉片整齐的摆放在青铜盘里。 “牛羊死后会孤独?” 韩老宦小声疑惑。 随即摇摇头,他觉得不太可能,但他除了相信成蟜,也没有别的选择。 院子外面的外院,时不时还能传来几声“咩咩咩”的叫声。 韩老宦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就没有多想。 以成蟜的身份地位,用不着担心吃不完会浪费。 他完全可以只吃最肥嫩的羊上脑,而剩下的全部丢掉。 这是贵族的特权,在韩老宦的眼里谈不上是浪费。 “我让你去请王兄,你去了没?” 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 如果有,那一定是成蟜犯了大错,在躲着自己的王兄。 成蟜准备吃火锅,就让韩老宦去请人了。 相比之下。 让王兄看到,他在家里的惬意生活。 吃好吃的,没有派人去请王兄,这才是一件惊天动地,足以让成蟜卧床半月的大事。 “老奴亲自去了,一直没能见到王上,近侍传话说王上公务繁忙,让公子好生在府上待着,不要惹出祸端。” “老奴忙起来忘了,这就再去请王上前来。” 韩老宦一拍大腿,边说边走。 韩老宦前脚刚走,就有客人上门。 齐使在前,韩使在后,两人步调一致,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的场景,皆是惊诧不已。 一个两个的贵族出身,在这个普通人追求填饱肚子的年代。 他们一定恐怕是羊肉牛肉吃到发腻,但绝不会见到完整的屠宰过程。 “你们来的倒是快,魏楚燕三国的使臣怎么没有来?” “看来是本公子的面子不够,人家没把咱放在眼里。” 六国使者也在成蟜的邀请之列。 只不过,赵国上任使者死了,下任还没有来,整个使团对成蟜充满了恶意,直接把他的人赶了出来。 所以,成蟜也就不提赵使。 “公子传唤,臣不敢不来。” “公子相邀,外臣哪有不来的道理?” 韩国绑在秦国的战车上,韩王都成了秦王治下君侯,韩使的态度,自是格外恭敬。 齐秦联姻,尚处于平等对话的地位。 齐使说话,就更加的自由随性一些,没有太多的顾虑。 不仅如此,他还狠踩一脚楚国:“不久前,楚使邀请外臣,联合赵魏燕,意图五国攻秦。” “楚国怎敢?” 韩使头皮发麻,心中惊诧。 五国攻秦,就没有赢过,楚国还真是耐揍。 齐使呵呵一笑,目光看向成蟜,意味深长道:“或许秦楚一战,楚国只是丢了几座城池,楚军并没伤及元气。” 秦赵之战,一多半的战斗在韩国境内发生。 韩使目睹了秦军的凶残,说他们对楚军手下留情,可能性微乎其微。 莫非楚军一直在隐藏实力,正面挡住了秦军的厮杀? 韩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成蟜。 成蟜一手拿起一个青铜盘,转身递给两人,径直朝着热气腾腾的铁锅走去,招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来尝尝这新鲜的羊肉。” “倒倒倒!” 捧着羊肉的仆人,还没有走到锅边,就听到成蟜急不可待的声音。 羊肉片下锅。 沸腾的汤面,瞬间平静下去,白花花的的肉沫,混合着沸腾的气泡,覆盖住汤面,聚集在锅沿。 看着铁锅内壮观的景象,成蟜忍不住咽下生出的口水。 他从一旁拿起特制的长筷子,迫不及待的伸进锅里去捞羊肉。 这一口,他等了许久。 还不等夹上来的肉片冷凉,成蟜便举着筷子往嘴里塞。 他边吹气降温,边试探着吃进嘴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嘴巴里便鼓鼓囊囊的,两边的腮帮子高高鼓起,乌拉巴拉的,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话。 看着成蟜的样子。 饶是从来没有吃过火锅的两人,也被成蟜的食欲传染,从一旁仆人手中接过筷子。 只不过,他们倒没有成蟜吃的随性。 一人夹着一片肉,吹了又吹,等了又等,这才小心翼翼的,用袖子遮面往嘴里送。 成蟜见状,直接上手拉下两人的手臂。 “要是像你们这样吃,火锅还有什么味道?” 话音刚落,韩使嘴里的羊肉便掉了出来,他伸手的速度更快,在羊肉掉落的同时,早就拿了个盘子接好。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成蟜的神情,害怕自己的行为惹其不快,一边用手扇着嘴巴,快速喊着:“水水水,给我水。” 齐使则是皱着眉头,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 成蟜哪里顾得上看他们的窘态,羊肉一盘一盘的往下倒,他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塞,暴风吸入的姿态,好似那逃荒的难民。 “公子,这火锅吃着虽然痛快,可却不好下口,怕是有些人吃不惯。” 齐使辣的张大嘴巴,手掌一下一下的扇着,右手举着筷子伸进锅里,还不忘内涵那几个没来的使者。 “不知道。” “爱吃不吃。” “六国使者入秦吊唁,火锅就是我的回礼,来不来赴宴是他们的事,送不送他们走是我的事。” 成蟜伸长脖子,把满嘴的羊肉咽下,随便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红油。 第507章 作为盟友,你们会帮秦国的,对吧? “公子,燕国使者求见。” “带他过来。” 成蟜吃的满嘴流油,根本就没有听清楚下人的话。 只是随意的摆摆手打发掉,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这个时候,别说是燕国使者求见,就算是嬴政亲自前来,成蟜也不会为了接客而放弃火锅。 齐使拿着筷子的手陡然一顿,夹起的毛肚又悄然放下,燕齐血海深仇,他对于燕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别说面前放着的是火锅这样的美味,即便是他睡得昏昏沉沉,也绝对不会漏听燕国,那是刻在基因里的恨。 无论人前表现的多么大度,内心的真实感情是不可能改变的。 齐人对燕国的恨,就如同当年齐军破燕后,燕人对齐国的恨。 或许会因为实力等种种外界原因,在人前伪装的大度,低调,但梦里千转百回,总会幻想着复仇的那一天。 韩使八面玲珑,即便是低头吃肉,也敏锐的察觉到了齐使的变化。 只是一个动作不明显的抬头,他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韩国既然是跟着秦国混,那么成蟜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无视,听不到,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齐使的目光,一直盯着院子外面,始终就没有看向过别处。 不过是几筷子的功夫,算不上多么漫长的等待。 但依旧让他觉得,坐立不安。 齐使知道,秦国要拉拢燕国,要燕国从背后夹击赵国,自然会少不得,要给燕国好处。 在个人的立场上,他自然不希望燕国得到这些。 可站在齐国的立场上,他也不希望,为了秦国真的与赵国开战。 联姻秦国,无非是齐国为了应对将来赵国和楚国的攻打而提前布好的棋局。 不过是牺牲一位宗室女,再调动齐国的军队,前往赵国或者是楚国的边境,呼应秦国的作战。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若是燕国占到便宜,就如同齐国失了便宜。 齐使等的不耐烦了,他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打断成蟜的沉浸式用餐。 “公子,燕国反复无常,前几日面对公子的拉拢,左右摇摆不定;而今与魏楚联合,又来拜访公子,谁又能说得清楚燕国究竟是站在哪边?” “燕赵时有摩擦,互有攻伐,却也曾共同联手,攻破齐国国都,公子不得不防,以免落入他人的圈套。” “你们已经与我同坐吃肉,提前燕国许多,我自然不会为了后来的燕国,让你们给他让座。” 成蟜筷子一刻不停,嘴巴也一刻不停。 看似敷衍的回应,背后仿佛又有意味深长的暗指。 虽然明确表明,齐国和韩国一样,是和秦国坐在一起的。 可是,却没有明确说明对燕国的态度。 不过,从成蟜暧昧不明的话语中,齐使也听出成蟜的意向。 燕国虽弱,却也能够给赵国带来麻烦。 “外臣窃以为,公子还要小心提防,莫要让燕国骗了。” 成蟜不采纳,也在齐使的意料之中。 他快速整理好情绪,语气平和下来,听起来更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开口。 齐使不喜燕国,可也不会为了那没有什么价值的情绪,而去得罪成蟜,那是不值得的。 如果齐国和秦国联盟的前提条件,就是加上燕国,相信不止是他,齐国内部会有很多人支持。 与燕国的仇是旧事,而与秦国联盟,保住齐国的安危,可是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情。 赵楚在秦国吃了亏,必定会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齐国可不想做那个倒霉蛋。 成蟜放下手里的筷子,自下人的手中的接过手帕,动作细致的擦拭着嘴角的油渍, 藏在手帕下的嘴唇微动。 “燕国有没有套路,会不会坑害秦国,咸阳与之相距甚远,秦国自是不能第一时间察觉。” “不过我相信作为秦国的盟友,齐国和韩国一定会盯好燕国,若是发现风吹草动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一定会主动帮秦国解决问题。” 第508章 燕使的小九九 成蟜的眼睛,看的二人极其难受。 尤其是韩使,从头到尾就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片羊肉。 放到嘴里刚咀嚼了一半,就惹上了成蟜的关注,这不是他期待发生的事情。 韩使囫囵咽下没有咀嚼烂的羊肉。 仓促之下,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能够切断人神经的响动。 韩使连忙回头扶好椅子,向后退出去几步,弯着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的恭敬,道:“韩国上下唯秦国马首是瞻,公子但有吩咐,韩国必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尽心完成。” 这椅子真扎屁股。 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了刹那,便从齐使的脑海中完全消失。 齐国是落寞,可还没有落寞到向秦国俯首称臣。 更何况,齐国自有国情在,远在东海之滨,只有不与秦国交恶,秦军不会大动干戈,越过三晋发动战事。 念头飞转之间,燕使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看到了靠在椅子上的成蟜,匆匆两步。 “公子,出事了,出事了。” 成蟜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只是耷拉着眼皮,看着他,像是还没有睡醒一样。 燕使能够出使秦国,定然也是脑子活泛之人。 只是一眼,他就看出来,成蟜眼底深处的不满。 又是匆匆两步,距离成蟜更近。 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的急切。 “公子,大事!出大事了!” 燕使停顿的间隙,去观察成蟜,见到对方意味不明的脸色,旋即不敢继续卖关子,直言道:“楚国赵国魏国,他们要联合起来三国攻秦。” “嗯,然后呢?” 成蟜眼睛睁大了一些,却也仍旧是与先前那样,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 很显然,是没有把三国联军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不屑一顾的神情,激起了燕使心中的嫉妒与怨恨。 秦国对多国联军不屑一顾,而那些被成蟜不屑一顾的国家,却是对燕国不屑一顾。 成蟜只是一个神情,便让他敏感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然而,现在不是疗伤的时候,成蟜更不会关注他的身心健康。 燕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他们打算佯攻秦国,实攻韩国。” 制造一些惊恐的元素进入氛围,希望能够引起成蟜的重视。 燕使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韩使,心里的小九九盘算起来,并没有停下说话:“他们会声势浩大的攻打秦国本土,等到秦国撤回驻扎在韩国的援军,他们便调转方向,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向韩国,势必要将韩国灭掉。” 秦国大破赵魏楚的消息,也传到了燕国。 只是,准确的信息,并不是都能产生准确的判断。 燕使毫无例外,判断失误。 他把秦国胜利,归因于魏国临阵脱逃。 这也不能说错,六国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不然,六打一,六国早就灭了秦国。 所以,他觉得赵魏楚联合起来,是有实力和秦国打的,只是容易发生联盟破碎的事情。 燕使相信他们的实力,不相信他们的人品。 现在,他当着韩使的面,把赵魏楚攻韩的计划说出来,就是要看看成蟜会怎么对待自己的盟友,要看看成蟜是否值得信任。 燕国输不起,所以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其他几国可以阵亡十万,二十万,一败再败,休息几年军力便又恢复了。 燕国不能,要比他们都难得多。 与此同时,齐使的目光也落在成蟜身上。 毕竟,谁不希望得到一个可靠的强大的盟友? 但,身为第二当事人的韩使,只敢谨慎地看了眼成蟜后,便盯着地面老实巴交站好。 赵魏楚攻韩,他有意见吗? 成蟜不救韩,他有意见吗? 毋庸置疑,他肯定有。 但是,有意见的前提是敢有。 没有实力的意见,不如听从命运的安排。 提出意见,明天灭国。 和服从安排,多活几天,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这一刻,他选择把命运交给成蟜。 “驻军吗?” “韩国没有秦军驻扎啊。” “他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都没有派人去调查一下吗?” 成蟜离开椅背,多了几分重视。 同时,眼中的不屑与嘲讽更加浓郁了。 情报都没有,也敢开战。 要么是三国脑子坏掉了,要么是燕使在撒谎。 然而,背后的真相,只有赵魏楚知道,并深受折磨。 打探情报他们也知道。 事实上,他们派人查了。 结果是情报没有,人也没了。 韩国的地下,仿佛有一张巨大的暗网,他们派过去的所有人,全都落入了网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是基于此等异常的情况,赵魏楚一致得出结论,秦军入驻韩国,为了保密。 秦国的黑冰台,随军进驻韩国,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以韩国的实力,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清理掉赵楚两国的探子。 燕使不关心赵魏楚的痛处,他只知道,自己听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韩国没有秦军。 两边说法不同,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成蟜在骗他,要么赵魏楚在骗他。 可是,成蟜眼中的浑不在意,让他觉得对方不屑于欺骗。 “秦国不在韩国驻军,难道不担心其他几国攻伐韩国吗?” 燕使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关乎着秦国是不是燕国的可靠盟友。 成蟜没有让他久等,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答道:“宜阳出兵,朝发夕至,只是保下韩国的话,对秦国来说不算难事。” 有了成蟜的背书,燕使心中燃起希望,秦国能帮韩国,就能帮燕国,和秦国结盟是正确的选择。 忽而,燕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秦韩接壤,燕国则是隔着三晋。 若是赵国铁了心痛打燕国,除非秦国能灭赵。 否则,燕国拦不住。 成蟜捕捉到燕使的神情变化,诚意满满道:“燕使若是信得过本公子,可以劝说燕王,由秦国借给燕国一支精兵,保护燕国王室。” 信不过! 整个秦国,最信不过的就是成蟜。 燕使干笑两下,成蟜的美意他想要,可他不敢要。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燕国苦寒,在下担心秦军到了燕国水土不服,若是出现折损,燕国无法向公子和秦王交代。” “齐国气候适宜,适合秦军驻扎,我等结为盟国,秦军可以驻扎在齐国境内,随机而动。” 齐使无辜躺枪,他没有当面挤兑燕国,反而被对方恶心了一下。 让他国精兵驻扎国内,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更何况是秦军,无敌于天下,谁敢让他们驻扎,怕是想在睡梦中亡国吧。 “燕使想要得到秦国的好处,又没有胆量接受,算计来算计去,倒是不觉得劳累!” 既然提出来了,这件事就得处理好。 齐使把燕使晾在一边,看向成蟜,提议道:“齐国可以提供城池让秦军驻扎,只是齐国也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第509章 一万精锐送给齐国,还请笑纳。 听到齐国愿意让秦军驻扎,燕使本该高兴才是。 既不用担心秦军在燕国作乱,又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得到秦军的快速支援。 然而,世上绝无如此便宜的事情。 齐使想要的小小要求,牵动他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不久前刚浮现的欣喜,如同大水扑灭的火苗,用尽全力跳跃了两下,终究是没有改变熄灭的结局。 此消彼长下,他内心的慌乱,已然变得有些具象化。 燕使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锋利的指甲正一点点地埋进掌心。 齐使可不会因为他的不喜,而改变想要提出的要求。 更别说,他根本就没有不会在意燕使的心情,甚至巴不得对方一直郁闷下去。 “公子也知道,齐国曾经面临灭国之灾,粮食财富被洗劫一空。” “好在我齐国上下万众一心,上至我王,下至齐人,力行节俭,这才勉强维持齐国内部稳定,使得百姓有口饭吃。” 齐使忽然挺直身板,庄严肃穆地打开双臂。 随即,朝着成蟜深深地拜了下去:“齐国愿意在燕齐边境,为秦军提供最好的城池,齐人也欢迎秦军做客齐国,只是外臣希望秦军在齐的一应粮草辎重,能够由燕国提供。” “齐使说的有道理,齐国的困难,本公子全都知道。” “既然是燕国寻求秦军的庇护,粮草辎重由其提供,合情合理。” 成蟜看都没看一眼燕使,更别说询问他的意见。 姗姗来迟就很不礼貌了。 还当着成蟜的面挑拨离间,意图动摇秦国与韩齐盟好。 成蟜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的意图,影响到了秦国。 那所谓的出发点,成蟜完全不关心。 不是他对不起燕国,也不是燕国左右逢源,而是燕使差点误了秦国大计。 那就怪不得成蟜坑盟友。 “公子,燕国苦寒,但为了供给秦军用度,也一定会用尽全力。” “只是在下担心,秦军吃不惯燕国的食物,万一水土不服,燕国担待不起,若是齐国能够...” 燕使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如果说,燕国供应不起,换不来成蟜的同情。 便拿秦军出来做挡箭牌。 他赌成蟜在涉及秦国利益的问题上,一定会有所意动。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成蟜打断了。 “燕国担待不起,那就由燕王亲自把关,若是出了问题,就请燕王负责。” 成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说干不了,担不起责任,那就责任落实到人。 让燕王亲自负责,事关个人安危,燕王肯定上心。 没错。 成蟜的眼里,燕王不属于燕国。 燕国负责,出了问题是杀个大臣,官吏糊弄秦国。 燕王负责,成蟜不信燕王会把自己杀了糊弄秦国。 燕王要真这么狼,算成蟜倒霉,他认栽了。 “来来来,别站着了,快坐下吃肉。” 成蟜变脸比翻书还要自然。 上一秒,还是一副逼死燕使的姿态。 下一秒,就变得和善起来。 他扭头朝着府中的下人说道:“给燕使准备一副碗筷,再来上几盘羊肉,务必要让燕使吃饱了肚子。” 成蟜起身拉着齐使越走越远。 韩使很有眼力见地坐好,陪着燕使吃好喝好。 “秦国诚意十足,完全是按照齐国的意思行事。” “你看,齐国的嫁妆可是要再加一些?” “毕竟是我王联姻,那可是千古未有的浩大盛事。” 成蟜勾着齐使的脖子,两个人钻进了假山后面的小林子里。 齐使左右打量一二,四下没有他人。 这才放下少许戒备,成蟜的盟友不假。 可惜,名声太臭,他也不想被突然窜出来的人暴力合作。 见到四周没有埋伏,齐使紧张感降下来,打着商量道:“秦齐联姻,齐国的嫁妆,定不会让秦王丢了颜面,这个规矩齐国还是懂的。” “只是,秦国的礼...” 齐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种事情不用言明,双方心知肚明。 成蟜自信满满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嘴角噙着笑意,也不说话。 “万金?” 齐使眉头皱起。 万金实在不多,这可是秦王娶亲。 不过,齐国攀上秦国这条线,万金也不是很吃亏。 成蟜摇摇头。 齐使目光微诧异,盯着成蟜看了许久,不敢相信成蟜什么时候变得大方了。 他迟疑着说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的数字。 “十万,金?” 成蟜继续摇头,那一根手指立得挺直,立得自信。 齐使深吸一口气,眼前之人确实是成蟜没错。 至少,看起来是。 百万金,他不敢提,也不敢想。 暂且不说秦国有没有,就算是有百万金,拿出来也掏空了国库。 以秦王的英明不可能让成蟜这么做的。 除了财物,再结合成蟜的自信,齐使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城池和土地。 魏地,雍丘。 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齐使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秦国不想经营这块飞地,要转赠齐国,倒是可以理解。 只是,什么样的代价,才配得上这样的重礼。 齐使不敢说,尽管他很想要土地和城池,仍旧是摇摇头,疑问道:“在下愚钝,确实猜不到,还请公子赐教。” “齐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成蟜调侃一句,使得齐使摸不着头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们第一次讨论这件事情。 按照礼数,这件事不是他们该讨论的。 无非是立功的诱惑,促使齐使和成蟜聊了起来。 为齐国谋得好处,他在齐国的地位也会得到提升。 这一刻,他隐隐意识到,事情可能要糟。 “一万精锐秦军送给齐国,还请齐王笑纳。” “最精锐的秦军,前往保护齐王的安全......” 成蟜的话,成为碾碎齐使幻想的最后一个轮子。 幻想破灭后,他回到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大脑也仿佛被抽离了躯体。 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 齐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密密麻麻的疑问,压的他喘不过来气,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如果李斯在场,他或许会告诉齐使。 有种吃亏,叫做交换。 “看来你已经感动到无以复加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一万精锐秦军,会随迎亲队伍一起到达齐国。” “等...等等!公子,在下不是感动....” 成蟜心情舒畅地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一脸满足。 在他身后,齐使面容愁苦地追赶着。 第510章 打弟弟,不急在一时 “你们站着做什么?” “来来来,快坐下,到了这里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 成蟜和齐使谈妥事情,正是得意的时候。 只看到韩使和燕使,两个难兄难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的四肢,有一种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拘谨。 他们时不时地回望着,希望看到那个能够拯救自己的少年。 成蟜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的眼里显现出前所未有的喜悦。 这不是碍于秦国的国力强大,而不得不低头的趋炎附势。 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包含情感的喜悦。 可,两人又好似被绑架的人质,看到了救兵,固然欣喜。 然而,脸上依旧还有深深的担忧和恐惧。 终于等到成蟜来拯救自己,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忧虑和顾忌。 他们害怕波及到自己。 一个劲地朝着成蟜挤眉弄眼。 可惜他们的提示,没有得到成蟜的重视不说。 反而引起了新的误会。 “来人啊,给两位大人切肉,要管饱管够。” “看到孩子饿的都面目狰狞,皮包骨头了。” 成蟜早就看到挡在两人后面的那个身影。 他可以不认识天底下所有的人,唯独那道身影,成蟜一定会认得。 即便是只露出了半截衣袖,成蟜依旧凭借自己的直觉...不对,是浓烈的兄弟血缘至亲之间的羁绊,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那个男人。 就算是王兄来了,那又咋了? 王兄来弟弟家里吃个便饭,就和到自己家没什么区别。 成蟜相信,就是自己招待不周,王兄也会自己把自己招待的很好。 他不同于燕使、韩使、齐使等人,这些人没有成蟜的接待,还真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成蟜这也是为国谋事,他相信王兄不会介怀的。 至少,这么多人在场,王兄一定会展现出王之大气的。 想明白这一点,成蟜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绕过燕使,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一回头,故作惊诧道:“哟,王兄来的挺快,韩老宦这次事情办得不错,回头我得表扬一下他。” 成蟜伸出去的筷子从锅里提了出来,除了沾染着几滴冒着热气的红汤,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兄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不见随从护卫?”成蟜把筷子伸到嬴政面前,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团羊肉,用一面小碟接住滴下来的肉汁,悠然地送进嘴里。 这一幕看到了在场的几位使臣。 听说过成蟜的无法无天,不尊礼数。 等到亲眼见到了,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齐使远远地止住脚步,不再往前靠近。 离得近的燕使和韩使,紧张地吞下口水,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谁,竟十分默契地往后滑步。 他们不仅听说过成蟜的无法无天,更听说过秦王的苛刻冷酷。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在不确定秦王会不会动怒的情况下,他们统一选择了远离火源。 成蟜被训斥呵责,明天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王弟,杜侯。 他们若是被殃及到,惹怒秦王的消息传回母国,怕是还不得他们离开咸阳,自家王上的问罪罢职诏书就送到咸阳了。 惹成蟜不爽快,和受到秦王迁怒,果断选择前者,他们绝不后悔。 谁大谁小,明眼人自有答案。 “你只请了寡人,没请他们,寡人自是一人前来。”嬴政筷子送到了嘴边,看着忽然空掉的小碗犹豫三秒后,把最后的羊肉送进嘴里。 “嗯嗯,真好吃。” 成蟜嘴里塞满了羊肉,两边的腮帮子鼓得老高,咀嚼着把嘴里的羊肉咽下去一些,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惹来嬴政一脸嫌弃。 嫌弃又能怎样? 自家弟弟,嫌弃了打一顿。 打完了还是自家弟弟。 对嬴政来说,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更何况,这还有外人在呢,并不是一个适合打弟弟的环境。 “撤了吧。” 既然不让他吃,那他也就不让成蟜吃。 嬴政把筷子往下一放,端着羊肉卷刚刚走到桌边的仆人顿时为难了起来。 立马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家公子。 大王的意思,不是他一个仆人能够违背的。 而公子的美食,也不是他一个仆人可以撤走的。 他慢腾腾地挪着脚步,几步的路程,硬撑到成蟜开口还没有走完。 “我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成蟜起身接过羊肉,仆人如释重负,离开的毫不犹豫。 成蟜拿起铲子,把所有的羊肉一股脑地全部推进锅里,顺手抓了两把青菜丢进锅里。 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汤落下,成蟜绕到嬴政身边,拿起他的碗筷,说道:“王兄头一次吃火锅,应该多吃一点。” 还算懂事。 嬴政没有回应。 只是他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向后躺去,身体舒缓地靠在椅背上,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你与他们聊了些什么?”嬴政问起。 热气弥漫着,锅里的红汤重新沸腾。 成蟜探着身子,伸出筷子认真地在锅里捞着。 “燕国决定对赵国发起进攻,以图恢复河山,又担心打不过赵国,来找秦国借兵,万一燕国战败了,希望秦军能够帮助燕国阻拦赵国的反攻报复。” “齐国只想和秦国尽早结盟,完成联姻一事。为此,齐国拿出几座城池,供援燕秦军驻扎,表示诚意;我们顺便还聊了聊彩礼和嫁妆,我替王兄拿了主意,一万精锐秦军作为彩礼,送往齐国拱卫齐王安全;王兄若是觉得少,还可以再加个三两万的,齐国住得下。” 成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从锅里捞出来的羊肉,一块不漏全都进了他的嘴里。 他夹到一筷子青菜,慢慢沥干淌下来的菜汁,举着碗接过团菜,终于让嘴巴闲了下来,说道:“至于韩国,那是自家兄弟,不用聊,该懂的不该懂的,韩侯都懂。” 正事要紧。 打弟弟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 嬴政扭头找到离着有一段距离的齐使,道:“秦国如此诚意,不知齐国的诚意是什么?” 第511章 成蟜男女通吃? “回秦王,外臣归齐后,定将秦王的话带给我王,相信齐秦联姻,会是天下第一盛事。” 齐使心头一颤,他站在最后面就是想着怎么才能够让秦王知道成蟜的荒诞之谈,同时还不能够得罪了成蟜。 竟然没有想到,秦王竟然装作糊涂,跟着成蟜一起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让秦军进入临淄,哪里是秦国的诚意? 分明是秦国的狼子野心。 这样的诚意,齐国不太敢要。 引狼入室的事情,齐使也不会做。 至于把秦王的意思送回临淄后,齐王和后相怎么抉择,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当遇到无法做决定的事情时,就拿出一些不痛不痒的话,稳住对方,顺势揭过话。 既能明哲保身,又能够维持表面和气,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嬴政眸子微斜,洞悉齐使心中所有的念头和把戏。 只是这些小聪明,还不值得他费心思。 本就是顺着成蟜的话问一句,也算是给成蟜站台,表明秦王的立场。 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让这些使臣听上再多遍,也不如让他们亲眼见见秦王对成蟜的恩宠和信任,效果来得更好。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无条件,不过问式的信任和站台。 就是要告诉齐使,成蟜对他很重要,是他的心头肉。 秦王的胞弟,心头肉,来年到了齐国,即便是远离秦国,也不能受半点委屈。 要不然,秦王不会答应,秦国不会答应,秦军不会答应。 现如今,嬴政目的已达成,距离明年开春成蟜前往齐国,还有一段时间,他也用不着咄咄逼人。 自然不再追问责难齐使,给对方了一个喘气的机会, “既如此,寡人便在咸阳静候齐王的佳音。” 嬴政看向趴在锅沿上挑挑拣拣的成蟜,目光不善道:“寡人的好王弟,你是有多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成蟜在府上宴请众人吃火锅,他这个秦王还没有到场,他们就吃的满嘴流油。 这些暂且不说,成蟜接待他国使臣,也算是公事公办。 但是,在他来了之后,还没有吃上两口,就被成蟜抢走吃掉。 这也叫算了,总不能既让成蟜干活又不让成蟜吃饭吧! 可偏偏这臭小子,端着他的碗,盛了满满的一碗肉,嬴政还以为这是成蟜孝敬他这个王兄的,满心欣慰地都准备好动筷子了。 成蟜竟然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碗里的肉一扫而空。 士可忍孰不可忍! 孰可忍,兄长也不可忍! 嬴政目光盯着成蟜的动作,表面上不动声色,也不阻止他。 同时,他解下腰间的鹿卢剑。 “duang!” 鹿卢剑带着几分与嬴政相通的小情绪,心生不满地拍在桌子上。 齐使侥幸躲过一劫,后背的冷汗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又被鹿卢剑发出的动静吓了一跳。 好在冷静下来以后,整个人的脑子都反应更加便捷敏锐。 只是瞟了一眼,就看出嬴政脸色不对。 幸运的时候,好像是冲着成蟜去的,暂时不会牵扯到他。 危险的是,晚走一步,难保成蟜不会在他们身上发泄情绪。 他拉了拉一旁韩使的衣角,小心提醒一句。 “走走走...” 转而,退着向后走去:“秦王国事繁忙,外臣不便打扰,这就返回住处将秦王的意思传信我王。” “(外)臣告退!” 韩使、燕使接连离开,和齐使相比,他们更像是小透明。 可透明的人精,也是人精。 齐使刚走,他们就反应过来,片刻不敢多待。 “你们也都下去吧,寡人有要事与你家公子商议。” 等到三人离开,嬴政赶走在场的其他人。 “别走别走,来到来了,把羊肉留下再走不迟。” 端着羊肉来到桌边的仆人,刚刚把盘子倾斜,眼看着羊肉就要下锅。 便再次端好羊肉,在成蟜的呼喊声中,原路退了出去。 “王兄,臣弟一时没忍住,犯了一点点小错。” 成蟜把面前的小碗,朝着嬴政的位置,慢慢地推了过去,尬笑道:“王兄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与此同时,他也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屁股,逐渐来到椅子的边缘,半个屁股悬在空中,随时准备弹射起步。 “加冠,封侯,食邑……你还是小孩子吗?”嬴政瞥了一眼眼前的小碗,干干净净的,一层从肉片里面沥出来的肉汤,飘着几朵淡淡的油花。 别说是完整的肉块,就连碎掉的肉末,也看不见一丁点。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该夸赞成蟜节俭,一丁点肉末也不浪费,还是该批评他目无兄长,吃净嬴政碗里的肉,一点肉末都不给留。 “不管什么时候,我在王兄面前都是个弟弟。” 尽管成蟜心里觉得,这怪不得自己头上,都是因为王兄该吃的时候不吃,他也是担心放凉了不好吃,并没有和王兄争抢的心思。 如今,吃都吃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下锅,而王兄把人和肉都赶走了。 成蟜也没有办法,继续嘴硬,慈兄七匹狼就要加诸己身;只有东拉西扯,吹吹王兄的耳根子,才能免了今日的劫难。 “小孩子不是一种年龄,而是一种状态,臣弟能够一直做个小孩子,全都是王兄呵护有加,这一切无不体现着王兄对臣弟的拳拳爱护之心。” 成蟜手指背在身后,扣在屁股上,他的眼角艰难地挤出两滴将落未落的晶莹泪珠,可怜巴巴地看着嬴政,抱住他的手臂,说道:“父王走的早,这些年要不是王兄的关爱与呵护,臣弟可能早就被别有用心的贼人害死,他们挑拨离间,幸亏王兄宽宏大度;他们诡计不断,幸亏王兄明察秋毫;他们用心险恶,幸亏王兄圣明烛照……” “滚一边去!” 嬴政袖子一挥,挣脱成蟜的拉扯。 身为君王做出功绩得到天下人的推崇和赞扬,就算是嬴政,也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可惜,成蟜不仅是臣子,更是手足胞弟,听他说话是要打折扣的。 赞扬是假,撒娇是真。 “王兄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有了齐女,就忘了我这手足兄弟不成?”成蟜双手抓空,落在椅子上。 “行了行了,收起你这副娇滴滴的女儿家姿态,留着到了齐国恶心齐王去吧。” 嬴政吞了一下口水,回忆着口中淡淡的肉香,还有一阵阵快要消失的刺痛。 火辣辣的,痛却快乐。 嬴政扫了一眼狼藉的桌面,看来今天是吃不成了,他按下对美食的渴望,问道:“张良是你派出去的,他所散播的谣言,你可事先知晓?” “不就是杀害赵使,羞辱赵王,挑衅赵国,还能有什么?” 成蟜停止表演,回到现实里,满目疑惑不解。 这些都是他和张良约定好的,通过谣言激起赵国民愤,让赵王怒而起兵。 通过接二连三的战事,进一步削弱赵国的国力,为秦国发展国内,积蓄国力,营造一个更加稳定和平的周边环境。 成蟜的计划,嬴政知晓个九成九,可他仍旧为了谣言的事亲自来一趟。 反应过来以后,成蟜惊诧道:“谣言有问题。” “岂止有问题,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名声扫地,成为全天下最无耻的贼人。”嬴政掏出事先准备的简牍,粗略地介绍道: “你向赵国讨要赵王后为侍妾,赵使不准。” “你退而求其次,索要赵相郭开入秦为男宠,再遭拒绝,便怒而杀人。” 尽管知道纸包不住火,谣言早晚会传过去,嬴政还是为了成蟜的脸面,亲自前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同样的,他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看看成蟜的反应,从来只能成蟜恶心人,这次轮到别人恶心他了。 这个张良是人才。 “这都什么玩意儿?” “初听倡后做侍妾,还算对我有些了解,要郭开做男宠,我怀疑是张良假公济私,是他对郭开仰慕已久。” 成蟜粗略看完,倒也不恼怒,这才哪到哪,说不定郭开真的想卖钩子也说不定呢? 不过,张良为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成蟜狡黠一笑,道:“要不再补充一条,只要赵王来咸阳卖钩子,秦国便归还赵国土地。” 卖给谁他没说,还是有点怂。 第512章 王兄,我真没晃点你…… “消息让张良去传,黑冰台是寡人的脸。” 见识过成蟜的种种离谱行为,这条足够震惊整个天下的谣言,并不足以让嬴政生出半分波澜。 他为了自己面子,也为了王室的脸面,例行公事的叮嘱一句:“不过,赵王卖钩子就不必了,再怎么废物,他也还是一个王。” “我办事,你放心。” 成蟜拍着胸脯保证道:“别人不知道,王兄你还不能知道?臣弟对男人没兴趣,就算是赵国非要选个人来咸阳,我希望是倡后。”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说到倡后的时候,成蟜还不由自主的露出三分痴迷,三分遐想,以及三分陶醉。 还有一分来自王兄的爆炒板栗。 成蟜疼的捂着脑袋,嘴角抽抽个不停,倒吸一口冷气,加热后,再把它缓缓地吐了出去。 “别动歪心思,她是赵王后,赵国一日不灭,你就一日不能与之相见。”嬴政也是觉得头疼不已。 虽说他早就从李信那里得知,成蟜的爱好是少妇,大姐姐,成熟女子,起初也不怎么在意,以秦王弟的身份,这点爱好还是很好满足的。 倒是没有想到,成蟜把目光看向了赵国的那个倡后。 看样子,不能再放任下去了,要为成蟜安排一门亲事了。 现在看来,还是太后生前有先见之明,当初他就应该支持太后,让成蟜尽早成婚。 成蟜不知道嬴政的想法,他只是把嬴政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个明白。 “赵国一日不灭,一日不得相见。” 那岂不是说,只要灭了赵国,就可以……嘿嘿嘿 成蟜期待的搓手手,生怕嬴政反悔,急道:“这可是你说的,秦王一言,天地为证,不得后悔更改。” “寡人绝不后悔。” 话已出口,再无收回的机会。 深知成蟜的秉性,嬴政自觉此中有所蹊跷,反复咀嚼后,会心一笑:“赵国覆灭,也不得相见。” 看着脸色迅速垮下来的成蟜,嬴政心中有些得意。 洞察成蟜的歪心思,并提前将其扼杀掉,对比战六国,伐天下,慑诸侯,是另一种不一样的成就感。 “王兄,你杀死了臣弟的梦。”成蟜窃窃得意的幻想,就这么因为一句话破碎,少不得一阵埋怨。 嬴政不是其他人,不怕成蟜,也不惯着成蟜,一只手把想要窜起来的成蟜按回到椅子上。 “你的梦数不胜数,真正有用的为数不多,就死一个还是太少了。” 嬴政的打击,让成蟜难以置信,他捂着脸摇头道:“这十几年来,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所作所为,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为了王兄,为了秦国。” “想不到臣弟的这些付出和努力,在王兄眼里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子过家家。” 在与成蟜的积年累月相处中,嬴政自有一套免疫,反pua的同时,加大力度:“不如小孩子,至少不添乱。” “想要让寡人改变看法,你总得拿出些靠谱的东西来。” 靠谱,什么样的东西,才叫靠谱? 是重甲不靠谱,还是马蹄铁不靠谱,亦或者说是曲辕犁不靠谱? 就算这些不靠谱,那又不是他做的,怪不到他头上来。 成蟜的满腹牢骚在肚子里打得火热,他算是看出来了。 嬴政算是哪门子王兄,顶多是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压榨弟弟的资本家。 看他那张丑恶(得意)的嘴脸,成蟜恨不得贴上去,挂在他的嘴角上,让他笑不出来。 “嘿嘿嘿,王兄别介啊。” “白纸,马蹄铁,曲辕犁,直道,还有那郑国渠,臣弟也是有奉献的,不全是一无是处。” 直道是受成蟜启发,为他方便流放而修。 至于郑国渠,虽说成蟜入股比较晚,但是如果没有成蟜的力保和支持,少不得会因为郑国的韩人身份,导致工程进度受阻。 如此说来,把这两件事的功劳,也分一些按在自己脑袋上,成蟜觉得很是合情合理。 兄弟二人心连心,但也避免不了玩脑筋。 成蟜占到嘴皮子上的好处,见好就收,蹑手蹑脚地凑到嬴政旁边,贴着他的耳朵,声音细微道:“我最近也没有闲着,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鼓捣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如果能成功,王兄一统天下的脚步,定然能提前几年。” “若是失败呢?”嬴政斜他一眼,问道。 “若是失败,那就原计划推进,不提前呗。” 成蟜话音刚落,后悔之意便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定睛看到嬴政蒲扇大的巴掌,他拔腿就跑:“王兄你把手放下,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我真没有晃点你,我真的在…啊…” 须臾过后,成蟜被嬴政抓住后脖子朝外走去,他整个人提在半空中,四肢无力垂下,半分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成蟜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维护近乎不存的自尊,有气无力地请求道:“王兄,这样真的很丢人,给我找个头套戴上。” …… 行走在满是杂草灌木丛的山道上,蒙武率领队伍边走边砍,缓慢通行在刚刚开辟出来的道路上,为了安全起见,李斯就跟在他身边。 “我等奉了王上诏令,为何不光明正大走官道入蜀,而选择这荒无人烟的山道?”蒙武一路上都有这个疑惑,他知道李斯有自己的打算,就一直忍着没问。 而今,即将到达蜀地,他的任务是配合李斯,偶尔也负责监视。 既然是配合,总要知道李斯的计划,至少要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添乱,乃至帮到李斯。 “大王和公子吩咐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保密的必要,就算是提前泄露出去,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蜀地百姓得知,定然会雀跃响应。” “若是传到六国,不消说他们那贪得无厌的嘴角,就算是想要模仿秦国,也难有始终。” 李斯弯腰钻过一条拱门形状的树枝,踩着前面的人踩过的枝条和杂草追了上去,紧跟着蒙武的脚步,说道:“只是蜀地安逸,时间久了,官员难免有所懈怠,我想我们先把事情做起来,看看效果如何,再派人回奏大王。” “这也是为了大王的计划,为了秦国,先瞒着他们是目前最稳妥的。” 李斯是个人精,空谈理想不是他的风格,背后必定还有对他有利的地方。 基于李斯的过往表现,蒙武绝不相信,他说出来的冰山一角。 至少,李斯说的也算有道理,又是为了秦国,蒙武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蒙武驻足一旁,让身后的士卒上前开路,他的目光落在队伍中间的几个人身上。 他们既不穿官服,也穿甲衣,每个人都携带着一口箱子,不许旁人靠近接触,一路上也极少出声交流。 这些人都是墨家弟子,随身携带工具,他们才是此次入蜀的关键。 他们只是简单遮掩,瞒不过蒙武的眼睛,甚至还悄然命人加强了对这些墨家弟子的保护。 蒙武来到李斯身后,护着他往前走:“为了大王,为了秦国,李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武的地方,尽请吩咐即可。” 第513章 寡人可太了解你的习性... 韩老宦入宫请人,没有见到大王,便急吼吼地又跑了回来,打算把消息告诉成蟜。 怎料刚一进院子里,就发现成蟜在嬴政的手里,像一只闯了祸,被主子抓住命运后脖颈的小狗。 别看他年纪大了,小碎步捣饰的那叫一个快。 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嬴政脚边跪下。 一套连贯的动作,毫无表演痕迹地滑跪过去,趴在地上就开始求情。 “大王恕罪,一切都是老奴的过错,与公子无关。” 韩老宦一边说着,还不忘把脑袋磕得砰砰作响,话语中没有一点技巧,全都是感情:“公子还是个孩子,平时是贪玩了些,但在大王的事情上从来都没有出过差池,凡有好处第一时间便想到献给大王。” “今日之事,全都怪老奴办事不力,数日前公子就吩咐老奴去请大王赴宴,怪就怪老奴懒惰成性,一拖再拖,以至于到了今天才慌慌张张地赶到宫里去。” “大王您就放了公子吧,这些全都是老奴犯下的过错,公子是大王您看着长大的,他的习性您应该是最了解的呀!他什么事都想着大王,绝不会藏私。” 成蟜鼻尖酸酸的,这老人家也太讲义气,太感人了。 只不过,这氛围怎么怪怪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寡人是最了解成蟜习性的人。” 嬴政改变带成蟜回宫的想法,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起来吧。” “多谢王上。” 韩老宦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真心觉得是自己办砸了差事,实在想不出这么短的时间内,公子还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惹大王不高兴。 刚刚磕头的时候,是实实在在地砸在地砖上。 尽管大王没有为难,让他很快便站了起来,但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仍旧是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韩老宦不敢伸手去揉去捂,垂头跟在后面,眼眶用力带动四周的肌肉,小心翼翼地抻着头皮。 “老韩,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跟王兄就是闹着玩呢。” 成蟜悬在空中也不老实,他扭过头和韩老宦打招呼,旁人若是这滑稽的一幕会忍不住想笑。 可是,韩老宦不是旁人,看到成蟜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自己,心头一暖,眼眶发热,两行感动的清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公子仁慈,老奴受之有愧啊!” 韩老宦忘了额头的伤痛,用袖子擦干眼角的泪,声音发颤道:“要不是老奴办事不力,公子也不至于此。” “你没有办事不力,你要是再不走,那才是办事不力。” 成蟜急了,话语中透露出不耐和急躁。 随着嬴政往里走,他的目的地越来越明确。 成蟜已经能够猜到嬴政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他。 原意是打算把成蟜带回宫里,在下人面前给他留点脸面,私底下收拾。 韩老宦的出现,不知道哪句话提醒了嬴政,让他改变主意。 不回宫了,就在这府上动手,半点脸面也不打算留了。 “老奴不明白...” “好了,就在这里吧。” 韩老宦还在思索成蟜话里的意思,就听到成蟜一声惨叫。 抬头看去。 一棵大树下,成蟜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嬴政则是蹲在旁边,一只手扼住成蟜的后脖子,另一只手起起落落,有节奏地拍在成蟜的屁股上。 “寡人最懂你的习性,不要脸,吃独食,黑心,无耻...” 嬴政虽说每提到一个缺点,就会拍打一下,终究还是爱惜弟弟的,并没有像幼年时在邯郸与赵王偃斗架那样,整个人跨坐上去,死死地压制住敌人的动作。 不管对方死活,只需每一拳用尽全力即可。 “啊啊啊....王兄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呜呜呜” 成蟜趴在地上,嬴政没给他一巴掌,四肢便用力地挣扎一次,口条清晰地喊着求饶的话。 看到这一幕,韩老宦只觉得天都塌了。 一时之间,心中愧疚更甚。 要不是他求情,公子现在还在大王的手里提着,有些不好受,却也不至于挨揍。 韩老宦不知道大王下手重不重,只是成蟜的动静越来越多。 不少听到哭喊的仆人,都有意无意地聚了过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韩老宦是不敢再继续求情的,又想弥补对公子的愧疚之情。 韩老宦跑到人群面前,威胁道:“不许看,都出去,谁要是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我要了他的命。” 等他把所有人赶走,也早就喊破了嗓子。 去宫里跑一圈,又这么一折腾,上了年纪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韩老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想回头去看看成蟜的情况,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老韩,辛苦你了。” 独树一帜的称谓,熟悉的嗓音,这不是成蟜还能有谁。 韩老宦回头望去,看不到大王的身影,心下一喜,再环顾四周,早已没有大王的影子。、 他再顾不得疲累,手脚并用就要爬起来:“公子,都是老奴的错,要不是老奴办砸了差事,公子也不会受到大王的责备和惩戒。” “公子我没事,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 成蟜把他按了下去,挨着他一起坐下:“半个时辰后,你离我去过的地方远点,找一处看不到人的地方,大喊‘公子遇刺,抓刺客’,到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眼前的人,不管有几个,你都把他们带过来见我。” “公子,有人要来行刺?” 一听到会有刺客,韩老宦的头发丝都跟着紧张起来,他张开双臂把成蟜护在身后。 “没人行刺,我只是想找几个人。” 成蟜看着韩老宦的守护之情,顿觉温暖。 谁说高处不胜寒,王室无亲情? 王兄和身边人待他都很不错嘛! 成蟜站起来,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尘土,叮嘱道:“一定要去看不到人的地方,还要不能是我去过的地方。” 黑冰台在暗中保护,成蟜一直知晓。 就是现在,他和韩老宦坐在地上,说不定哪间没人的房间里,或者是哪根房梁下面,那棵大树上面,都有执行任务的黑冰台。 他之所以要绕个圈子,不找附近的这些人,就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近,知道他和王兄的一举一动。 “虽然是演戏,可也不能白挨,这谣言我就偏要让黑冰台去传。”成蟜带着自己的报复小计划,开开心心地回到房间里,就等着半个时辰后,韩老宦把人带来。 第514章 成蟜好男风,有猎奇之心 不多时,在韩老宦的引领下,几个生面孔的汉子,便来到成蟜的房间里。 韩老宦把人带到后,很自觉地没有进入房间,就在外面守着,不让外人靠近。 “虽说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想来,你们也在暗中保护我了不少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 成蟜演戏演全套,看着眼前几个不苟言笑的汉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几人依次拱手:“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们帮我完成,等到事情结束,本公子再一并答谢。” 几个人面面相觑,倒不是不愿意帮忙, 以成蟜的身份,直接安排他们去做,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抱怨,事情也不会出现打折扣的情况。 可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们觉得不太现实。 暗中保护成蟜许多日子,也算是对成蟜有一些了解。 从不居高临下,也没有什么架子,对待身边人也从来没有斥责为难。 当然,这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若是站在贵族的立场上,那就截然相反了。 “公子有何吩咐,小的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声音不算响亮,却也足够屋子里的所有人听清楚。 其余几个还处于脑袋发懵的状态,就看到有同伴跪在地上。 他们察觉到有一束目光盯着自己,一抬头恰好与成蟜笑盈盈的眼睛撞上。 此刻,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该怎么行事。 “小的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们重复着同样的话,先后跪下。 成蟜也不再端着双手,几步上前,把最早跪下那人扶起来,和颜悦色道:“只是一件小事,或许有一些风险,但是也不用不着赴汤蹈火。”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关注,就是最后的鼓舞和激励。 成蟜身为后世之人,他就算是不懂太多的御下之术,也不影响他凭借几千年后的理念,让眼前这几个人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这就是新时代的力量。 在这尊卑有序的年代,又是求助,又是亲手扶起,对成蟜来说不算什么,可对这些人就大不一样了。 成蟜看到,在他们的眼睛里,颇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坚定。 死倒不用, 不过这种坚定,成蟜很满意。 他继续说道:“两国交战,一在战场之上,二在战场之外。” “黑冰台负有刺探情报之责,你们自然知道这战场之外的重要性。我要请你们帮忙的正是这战场之外的事。” 成蟜顿了一下,看到他们眼中的坚定没有变化,往下说道:“赵国有流言,传本公子好色,觊觎赵王后美色,故而撺掇大王与赵国开战。” “这是有心之人在针对公子,想要毁了公子的名声。” “以公子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可小的在暗中保护公子,未曾见过公子有好色之举。” “世人对公子多有误解,我等跟在公子身边,最是了解公子高洁,我们愿意为公子正名。” 成蟜故意放慢语速,就是要再看看他们的反应。 ru如此用力的维护,别管是真是假,至少听着让人舒服。 不过,成蟜没有让他们维护的打算,收起心底的小喜,沉声道:“你们的忠心,本公子都知道。” “然为了秦国,我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够灭了赵国,就算是再多的流言,我也不惧。” 听到这里,几个人彻底懵了。 不为了正名,前面那些铺垫是为了什么?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眼前这位公子要做什么。 这倒也是,若是他们想到了,才是问题。 一切都在按照预料的方向发展,成蟜心下窃喜:“我要让你们再加一把火,去赵国撒布流言,就说本公子好男风,有猎奇之心,援韩是为了得到韩侯,这才使得韩国称臣,的医保却;战赵是为了俘获赵王,下一步,还有其他几个王,一个都不放过。” “只要他们能够像韩侯一样,来秦国把本公子伺候舒服了,就允许他们称臣,保存社稷宗庙。” “小的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惹公子不喜的地方,还请公子明示,我等愿领罪受罚,只求公子宽恕我等。” 几个人竖直了耳朵,听的真真切切,就等着为成蟜办事,在公子这里得一个好印象。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成蟜说的这些话,就像是夺命的刀剑一般,令人恐惧不安。 几人整整齐齐地跪在成蟜面前,脑子里都在努力地想着,曾经在哪些地方得罪了公子,才引来公子这般报复。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成蟜弯腰扶起众人,耐心道:“这是我和王兄商定好的计策,以此来激怒赵国。” “赵国新败,其国力尚存,韩国不是对手,若是让他们休养生息,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过来,成为秦国劲敌。” “不过是牺牲一下我的名声,能够引诱赵国出兵,再挫其国力军力,以小换大,甚是可行。” 这些人都是黑冰台的好手,忠诚和能力,都毋庸置疑。 不然的话,王兄也不会把他们安排在暗处,保护自己。 成蟜不得不把所有的话说开,告诉他们这件事的重要性,还要让他们放心。 散布流言出去,不是以下犯上,而是奉命行事,且得到了王兄的首肯。 和成蟜预料的相差不大,几个人听完以后,皆是抬头看了成蟜一眼。 只是这一眼,成蟜就从他们的脸上和眼睛深处,看到了真诚的敬重。 那不单单是对成蟜身份的敬重,更是一个秦人,对另一个秦人为国奉献的敬重。 既然效果不错,成蟜趁热打铁,道:“兵贵神速,你们即刻出发,前往赵国,我和王兄在咸阳等你们的好消息。” 成蟜从袖筒里面取出一张纸条,随意地折叠在一起,掩盖住里面书写的内容,没有任何的保密或防范措施。 其实,他是懒得蜡封,又不是军事机密,也是不怕泄露出去。 成蟜把纸条放到其中一人手心,并没有注意到几人脸色的变化,小声叮嘱:“赵王若是不堪受辱,起兵来犯,就会面临与秦韩两线作战的困境,你们分头行事,一部分人传我好男风,剩下的人将纸上的内容传出去。” 那人握紧拳头,把掌心的纸条,死死地攥着,目光坚定地看着成蟜,“小的必不辱命。” 其他人手中没有纸条,却也同样的抱紧拳头,跟着同伴一起宣誓。 成蟜偷懒不蜡封,在他们看来,那就是十成十的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 “我让人为你们准备盘缠,早去早回,府上的安全,你们不用担心,王兄会再派其他人过来。”成蟜点点头。 左右不过几个人,他依次与他们拥抱后,说了几句鼓舞和注意安全的话,亲自打开房门,领着他们出了房间,恰好看到守在门外的韩老宦,便吩咐下去:“给他们准备几匹马,装上盘缠。” 韩老宦转身离开,成蟜一一送别众人:“我在咸阳,等你们回来。” 第515章 张良的推算,与成蟜不谋而合 “无耻,下贱,卑鄙…” 张良在邯郸不遗余力地散布流言,一来是完成与成蟜的约定,二来也有几分私心,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黑一把成蟜。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黑料,成蟜不仅不躲不辩,还上赶着添油加醋。 邯郸城的流言一波又一波,张良传出去的成蟜好男风,男女通吃。 既完成任务,也黑成蟜。 当他以为,这就是制高点的时候,成蟜对赵王偃想入非非的流言,给了他当头一棒。 后面还有一连串的流言套餐,成蟜对天下六王,皆是谷道热肠,心有戚戚。 张良又败一场,传个流言,也能被成蟜压了一头。 他恨恨地扔下手里的竹简,再次输在成蟜手里,不是 能力不如人,而是脸皮没有成蟜的厚。 做过无数种假设,还是低估了成蟜的脸皮厚度。 张良虽有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咬紧后槽牙道:“算你狠,自黑起来竟如此厚颜无耻。” “来人,备车,去赵相府。” 成蟜是很无耻,无耻的让人恨不得把他掐死。 这也包括张良。 不过,张良不会就此坏了成蟜的事。 即便不是为了韩非和父亲,张良也是对成蟜的不要脸有些敬佩的。 为了秦国的利益,成蟜置个人荣辱于不顾。 抛开双方立场,单单以此来论的话,成蟜是个值得天下人效仿的高义之士。 只是,把成蟜和高义联系起来,实在是让人心有芥蒂,无法接受。 尤其是张良曾经还被成蟜坑过无数次,很难为成蟜树立起正面的形象。 反正成蟜自己也不要脸,张良就更加没有顾虑了。 马车停在郭开府邸前,张良提着事先挑好的礼物,刚一下马车,就有守门的小厮主动迎上来,露着笑脸把张良迎进府里:“先生上次离开后,我家主人就一直念叨着你,特意吩咐我们,要是先生来了,直接引你去见我家主人,不必通禀。” “有劳前面带路,想不到郭相竟如此看重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 张良笑容满面地跟着小厮往里走,没有人注意到他提着礼物的手,本来探在身前开路。 竟然用力攥成了拳头,悄然向身后藏了一些。 属实没有料到,上次见面后,郭开会反应如此激烈。 张良有些心疼,今天的礼物送的重了。 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去换。 来到书房,郭开有模有样地跪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直到张良进了书房,郭开才装模作样地放下竹简,略显激动地上前抓住张良的双手,难掩兴奋之色:“子房,你可算是来了,自从上次一别,我就一直期盼着你再来。” 张良提着手中的礼物,在郭开眼前晃晃,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一般,惹得张良心中一阵鄙夷。 要是看不穿郭开的心思,他也不用在赵国做事,直接返回咸阳等待成蟜的审判好了。 “良听闻郭相为了国事操劳不已,只恨在下无力相助,这里是一株意外得自燕国的上等人参,可谓是有市无价,将其送于郭相滋补身体,也算是尽一尽良的微薄之力。” 张良跟着郭开来到座位处,他顺手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上等人参,一条红色的绸带系着,品相完好,数量繁多的参须挂在主体上,展示着其不同凡响的价值。 郭开身为赵国丞相,见过的宝物不计其数,虽说求他办事的人不在少数,收到的宝物也是来者不拒。 可是真正让他看进眼里的,并没有多少。 张良送的这一株人参,郭开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球。 他还要请张良帮他出谋划策,应对国内变故,本不想在对面面前表现出过于贪婪的模样。 奈何,这一株人参,比他以往收到的都要大上许多,他有幸见过赵王珍藏的上品,也比眼前的这株差上一些。 郭开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强忍着想要抚摸的双手,说道:“子房来便来了,怎么还带如此贵重的礼物?你我之间的情谊,岂是这些俗物能比?” 在此期间,郭开的眼睛就没有挪开过。 比起对郭开的鄙夷,张良心中对成蟜的吐槽声更大一些。 天下珍物奇宝,都让秦国搜刮了去,一个王室公子,就能如此阔绰。 虽说他早就对此感慨不已,秦国上下不惜重宝,不惜代价。 但当他亲手把这株人参,送给郭开的时候,仍旧是心疼的紧。 张良不是心疼成蟜的宝物,归了郭开,而是心疼自己没能把握准郭开的心态,要不然这一株人参,他就可以留下,带回韩国,送给自己的父亲。 他故作镇静,目光一直避着人参,说道:“有郭相庇护,良在赵国才能做好生意,如此人参,更是只有郭相这样为国为民者才有资格享用。” 张良不给郭开思考的机会,持续输出洗脑:“赵王的使者死在了咸阳,秦国非但不给出说法,反而是态度强硬,一副与赵国开战的样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赵国上下也是,言战者,枉顾两国国力差距,要么是不敢带兵御敌,要么是带着赵国将士送死。” “称与秦言和,不宜开战者,更是酒囊饭袋,只会避让退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除了割地送钱,就没有其他的新意。” 听到张良批斗主战派,郭开险些引为知己;后面又听到张良说,主和派是酒囊饭袋,要不然看在人参的面子,他就要让人把张良赶出去了。 尽管郭开掩饰的很好,张良依旧看的真切。 “在良看来,那些人只会空口白话,真心为国做事的,只有郭相一人。” “主战派不敢交战,不能交战,主和派不敢赴秦,不会讲和,能够为赵王解围的只有郭相,可惜他们不懂郭相的心,还一味地中伤诋毁。” 张良声情并茂,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郭开被他感染,再想到在朝堂上受的委屈和不理解,一下子就增进了对张良的信任度。 “此前听子房的建议,我向大王举荐李牧驻守韩赵前线,果然在军中挽回了口碑,名望也有所增加。今日之事,想必子房亦有良策助我。”郭开不愧是个逐利之人,若是换个人,刚收了礼物,必然是不好意思求人办事。 此时此刻,张良再次吐槽成蟜的富有和败家,花钱请人帮忙的事,他见过不止一次。 花钱帮别人办事,他还是头一次见。 “郭相莫急,李牧前往韩国边境,改变了战场态势,化被动为主动,正在一点点收复失去的领土,赵王心中知晓你的功劳。” “说起来,赵王真的在意赵使死活吗?他更在意的是王者的颜面,赵使死了那么久,赵王也只是声称出兵。” “可是,成蟜觊觎赵王后的消息传来不久,赵王真的下令增兵边境,一副誓死一战的姿态,郭相定也知晓。” 张良的目光,让郭开有些不自然,那个流言可不光是赵王后,还包括他在内。 实际上,他也和王后提起过这件事,他们两个都不是很在意。 成蟜的觊觎,反而让王后开怀不已,自认魅力无限。 郭开自不必说,好男风又不是什么污点,他收过秦国那位王弟的礼,也是神交已久。 唯一难办的是,近日又出了新的流言。成蟜对赵王的菊花很感兴趣。 郭开探问道:“子房可知另一则流言?” 看着张良茫然的眼神,郭开谨慎看看窗外,这才拉着张良一同坐下,低声道:“坊间传闻,成蟜公子把主意打到了我王身上,秦赵开战,似乎已成定局。” “哈哈哈,好事,好事!” 张良听完,只是顿了几秒,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手掌,一边笑个不停。 许久以后,张良才止住声音,朝着郭开恭敬道:“良建议郭相带兵出征,若胜郭相军功加身,封侯也未尝不可,若败郭相议和有功,更得赵王信赖。” “是这样吗?”郭开有些心动,却不敢轻易下定决心。 军功是很诱人,可不好立,上次还是抢了庞煖和李牧的功劳,大王没有点破,可也没有大赏。 两个人从小玩到大,都太了解彼此了,赵王不太敢信郭开的军功。 “良略知兵事,若是赵王问起,郭相可这般答对。”张良当即将自己的见解,掰开揉碎一五一十地教给郭开。 从对秦赵两国的关系,到天下大势的分析把握,再到两国边境的详情,以及赵军优势所在。 一通交流下来,郭开竟油然出可为天下名将的骄傲感。 张良不知道成蟜的安排,他只是在凭借自己的推算行事,把郭开送上主将之位,赵军必败。 既能让秦国大获全胜,对成蟜有个交代,不负约定,也能削弱赵国,让韩国压力减少许多。 成蟜若是得知,定会惊叹顶级谋士的布局,竟能不谋而合,说是算无遗策,毫不夸张。 “得子房相助,实乃开之幸事。”郭开两眼殷切地看着张良,要把人留下来设宴款待。 第516章 转攻为守, “真是该死,我本想刺探军情,找到赵军的薄弱之处,没想到刚越过赵境不足二十里,就被赵军斥候发现,一路追逐损失过半。” 李信气冲冲地走进帅帐,摘下头顶的盔兜,随手扔给门口的守卫。 他来到王贲面前,拎起水壶开始滋润快要冒烟的嗓子。 蒙恬立在一旁,一张巨大的三方形势图就挂在面前。 听到李信回来,他仍旧专注看着地图。 直到听见李信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停下,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与在咸阳时的俊朗少将军不同,这时的蒙恬,满脸细密的胡渣,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为将者的果敢坚毅。 身上的铠甲,也由此变得更加合身。 “李牧是赵国名将,也是天下唯一能够与王翦将军相抗衡的将领,有他坐镇韩赵边境,我们很难再攻进赵境。” 蒙恬看了一眼王贲,三人私交甚好,平日里也多是谁都不服谁,可真到了战场上,隐隐以经验丰富的王贲为主,所有的决策和军事行动都会和王贲交流。 见王贲没有打断,蒙恬继续说道:“我们的任务是袭扰赵国,让他们没有积蓄国力的机会,为秦军灭赵做好铺垫。” “李牧来之前,赵军将领挡不住我们的攻势,因此我们占据了不少赵国的城池和土地。” “李牧来之后,我们接二连三吃亏受挫,虽说这里都是韩卒,可若是就此放任下去,怕是会误了秦国大计。” 王贲点点头:“打不过李牧是事实,我们再试多少次都是一样,与其寄希望于李牧失误出错,不如改变策略。” 李信眼放精芒,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催问道:“你们有什么新的策...?算了,我不用知道详细的策略,你们就告诉我需要打哪里,我回去准备,在赵军身上吃的亏,我要全部讨回来。” 王贲和蒙恬对视一眼,由蒙恬开口:“收缩防线,改攻为守,牢牢地掌控住已经到手的城池土地,我们就在这里与李牧对峙消耗。” “守?”李信满眼不敢相信。 在战场上的这些日子,他成熟不少,若是以前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他的眼里,只有进攻,就算是防守,那也是以攻换守。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蒙恬了解他的秉性,好战却不失大局,有往日的交情在,他要比王贲更容易劝说。 为了增加效果,蒙恬还扯起了虎皮:“助韩弱赵,是李斯向大王进献的国策,可你我都知道,这是公子的授意。” “我们的任务从来都不是歼灭多少赵军,攻略多少赵土,削弱赵国国力才是我们的任务根本。” “而今李牧带兵,我们攻略赵国的计划行不通,又要完成任务,不负公子与大王的期待,驻守城池消耗赵国,是不二之选。” 李信面色一缓,他也觉得蒙恬说的有道理。 可是他的心里,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他用力一拳砸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道将水壶震翻,一道水柱顺着壶口流出来:“我就是不服,李牧守在雁门,却突然调到韩境,坏了我们好事。” 王贲扶起倾翻的水壶,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绕到李信身边,拉着他一起来到地图前。 “短则三年,慢则五年,等到国内做好准备,大军齐出函谷关,首战必是赵国,届时能够获得多大的战果,就与我们今日消耗赵国的策略密切相关。” “只要我们一直陈兵于此,持续消耗赵国国力,不败即胜。此消彼长之下,两国国力之间的差距持续加大,将来一战灭赵,也未尝不可。” 王贲忽地张开双手,把赵国的疆域囊括在掌心,随后同时落下,一只手按在秦赵边境,一只手按在韩赵边境,颇为自信道:“我们是打不过李牧,可李牧却耗不过我们,他若是攻势凶猛,我们便暂避锋芒,若是收缩防线,我们便及时出战,绝不给赵国喘息之机。只要我们耗着他,赵国回天乏术,亡国之日不远矣。” 这是最基本的大势,只要是对秦国和赵国有一定的了解,就会知道按照当前的局势消耗下去,赵国必亡。 除了盲目乐观的赵王,以及他身边那些尸位素餐的宠臣,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些。 李牧也不例外。 所以,他接过赵军指挥权后,就对韩军穷追猛打,目的就是把韩国打残打废,为赵国争取一个相对稳定的南部边界。 这样一来,无论是内部积蓄国力,休养生息,还是对峙秦国,御敌于外,都有了可操作空间。 王贲和蒙恬商定调整策略,防守为主,主打消耗,是为了拖住李牧,让他的计划落空。 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已经能够决定天下大势。 “你们说的都对,只是一直耗着,实在无聊。”李信自是知晓,耗下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他比李牧还耗不起,李牧是国力受限,他是性子使然。 “只守不攻,倒还不如让我回咸阳去,顺便向王上奏禀此处形势。” 在李信看来,他们既然做出了这个决策,那就说明攻的机会少之又少,那种还没有打就要撤的进攻,对他来说就是折磨。 故而直接忽略了王贲提到的攻,默认全都是守。 “我们也有这个意思,韩军没有再进一步的潜力,李牧也不是我们能够打败的,与其全都呆在这里,还不如派个人回咸阳去。”王贲和蒙恬对视一眼,继续说道。 王贲是名义上的主将,没有大王的诏令,不能离开军中。 至于蒙恬,则是肩负着继承蒙家的重担,战场是最好的机遇。 所以,两个人对李信返回咸阳,并没有任何异议。 而且李信回咸阳,也能警告新郑的那些韩国贵族,按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回到咸阳后,交给公子。”蒙恬取出信函一封,叮嘱道。 李信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蒙恬的用意,能够通过正规途径解决的问题,可以上奏给王上。 还有一些不那么正规的问题,就需要请公子帮忙更合适一些。 “你放心,我一定把信带到。” 得了李信的保证,蒙恬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只是拱了拱手,便在王贲身侧站好。 李信问向王贲:“你要不要给王将军写一封信,我一并给带回去。” 王贲摇摇头,李信心中明了,这对父子还在暗中较劲。 人家父子间的事情,他可不想再过多参与,上次三打一,三人惨败而归,着实让他震惊了一下。 李信急着回去,万一其他战线有情况,他还可以赶上一波,就算是出塞打匈奴,也比窝在这里被李牧打强得多。 “若是李牧被撤,记得叫我回来。” 李信也不跟他们客套,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出了营帐。 第517章 蒙恬求稳 “你在信中提到了那件事?” 待到李信离开,王贲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 “是。” 蒙恬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了王贲的问题。 最初,那还只是他和王贲的猜想,本来打算等事情确定下来,再告诉李信,就是不想让他冲动行事。 现在也好,直接让李信把事情捅到成蟜那里。 蒙恬和王贲心知肚明,若是让大王知道,最多就是下诏令申饬韩国。 等到风声过去,那些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件事想要有个结果,除了找成蟜帮忙,他们没有更好的主意。 “王上志在天下,不会为了这一件事而大动干戈,要动便是灭国。” “找公子帮忙,确实是唯一的出路。” 王贲面色一缓,对蒙恬的做法说不上赞不赞同。 三个月来,他们从新郑收到的粮草辎重,越来越少。 士兵到手的箭簇和甲胄,质量下滑严重。 虽不至于完全丧失战斗力,却也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影响。 若是放任不管下去,要不了多久,这支由他们三人共同训练的韩军,就会彻底废掉,别说与赵军野战,就是守城都极其困难。 把事情捅到大王那里,最多是申饬一下韩国的贵族,让他们收敛一二,努力维持到秦军灭韩。 或许,甘罗也是出于这种思量,并没有向咸阳奏报。 在他眼里,秦国灭韩,是必然之事,韩国内部腐烂,韩军战力虚弱对秦国来说,也是好事。 他努力维持韩军存活的资源即可,另外再盯紧韩国,送往秦国的粮草和武器不打折扣,就算完成任务。 若是赵军再度打到新郑,反倒是好事,给了秦军驰援的借口,甘罗可以里应外合就此拿下韩国。 “我更希望的是,以韩国为中心,吸纳他国的资源,与赵国一直耗下去,直到把赵国完全拖垮。” 蒙恬很清醒,他从不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即便是所有人都默认,秦国能够击败赵国,他仍旧抱着更稳重妥善的想法,希望把这个胜率,持续拉高。 左右不过一个耗字,又不用秦国出血,耗的不光是韩国赵国,还有在背后输血的魏楚齐。 等着看他们被耗干血槽,蒙恬有的是耐心。 韩国给力的话,拿出足够的财帛,到各国买粮买武器,蒙恬能够耗到赵国内部瓦解。 金戈铁马,纵然快意,不战而胜,更符合利益。 蒙恬最不缺的是耐心,他求稳。 “这不只是韩国贪腐,背后牵扯到国内,他们不在乎韩国贪多少,甚至还觉得韩国贪得太少,开战才是他们最期待的。”王贲面无表情。 他口中所说那个他们,就是秦国少壮派,自然也包括他自己和李信。 其实和李信比起来,他还算是有耐心的。 王贲甚至能够想象到李信在得知韩军贪腐后的嘴脸,先是愤怒发狠,然后是压都压不住的嘴角上扬。 所以,知道贪腐的时候,他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还有些兴奋。 他和蒙恬在前线,耗着赵军,新郑的那些贵族在背后坑着韩军。 直到某一天,韩军没了,韩国亡了,秦军师出有名,讨伐赵国,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从容。 不过,他也不能说蒙恬的想法不对,慢一点有慢一点的好处。 “在公子给出明确答复之前,我们的任务还是尽量挡住李牧的进攻。” 蒙恬既然写了信,那就走一步看一步,王贲还能忍得住,最不能忍的李信已经三言两语返回国内了。 对面的李牧,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就算是不服气,不愿意承认,他和蒙恬也不得不低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最初,他们还以为秦军可以弥补韩军战力上的不足,经历了几次战争之后。 李牧的强大之处,已经超过了秦军和韩军之间的差距。 他的出击,让人捉摸不透,他的防守,让人无从下手。 就算是换了秦军,再由他父亲率领,也没有比耗更好的应对策略。 除非,在战场之外发力,杀掉李牧。 “粮草辎重,我会派人去催,也请甘罗多多帮忙,再不济也要熬过这个冬天。” 严格来说,蒙恬也是少壮派,他当然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他给成蟜写信,也就是赌一赌。 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等到大雪……” 王贲话说一半,目光忽然变得凛利,他心事重重地盯着地图,锁定在韩赵边境,道:“李牧素来用兵如鬼,你说他会不会趁着大雪搞偷袭?” “李牧想做什么,我们根本猜不透,传令全军上下不要掉以轻心,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侥幸心理。”蒙恬不敢轻下结论。 按照李牧一贯的作风,还真有可能雪夜偷袭,可他们都能想到,李牧一定也能,根本看不穿李牧会如何行动。 与李牧对峙,是压力,也是一种学习,不知道王贲怎么想,蒙恬痛并快乐着。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王贲苦涩一笑,跟着父亲这些年,他都以为这个世界除了父亲,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直到李牧的出现,带给他的压迫,和面对父亲时不遑多让。 难也要硬着头皮上,王贲目光如炬,战心不减:“我们防着李牧,李牧也防着我们,就看谁能抓住机会了。” “没错,运作得当,说不定我们还有主动出击的机会,到时候要狠狠地撕下来一口肉。” 同为少壮派,蒙恬也不乏战心。 可以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不能否认,正是有这些初生牛犊,才有秦国百年来的国力攀升,敢战敢胜。 第518章 公子,你这是要换口味吗? 李信马不停蹄地赶回咸阳,家也没回,宫里也没有去,第一时间就来找成蟜。 在门口报上名号后,愣是没有一个愿意通报的下人。 闯成蟜的门,他还是有点发怵。 可是,这并不能够阻挡李信想要见到成蟜的心,他另辟蹊径,从一处略矮的墙头翻过去,一个人熟门熟路的,大摇大摆朝着院子里走去。 越往里走,能够看到的下人就越少,到了最里面,是一个下人也看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刺鼻的恶臭。 李信皱起眉头,捂住嘴鼻继续往里走,声音变得低沉下来:“这怎么跟进了陈年老粪坑一样,公子又在搞什么鬼?” 转过眼前的一堵墙,李信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他看到了有生以来,距离杀人灭口最接近的一个画面。 空旷的院子里,有一口巨大的黑锅,锅底下红彤彤的火焰噗噗地窜着,上方飘着一团辣眼睛的气体。 他进来的时候,成蟜鼻孔塞着布团,手里握住一根木棒,站在锅身旁边,哼着小调:“左三圈,右三圈…” 此时此刻,成蟜沉默地立在原地,与李信四眼相对,二脸懵逼。 他没想到明明吩咐下去谁也不见,竟然还有人出现在这里。 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远在韩国的李信。 一时间,成蟜握住木棍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 若是让木棍滑进去,还得重新打捞。 若是把木棍拿出来,让李信看到木棍上的黄白之物,还以为他是个变态。 “公子,府上的饭菜不合口,你又换新口味了?” 其实,李信已经在心里这么想了,若是其他人,会让他难以接受。 可这是成蟜,一个脑回路从来都不正常的公子,在李信看来,明显合理了许多。 李信说完,已经后退了好几步,半个身子躲在了院墙后面。 他得先看看成蟜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向公子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若是有灭口危机,那他说什么也要转身逃命。 思念? 他更思念王上,更想到王上面前聆听训示,这个变态公子,暂时不念也罢。 “我换你xx个x的,你xx的怎么会出现在我家?” “私闯民宅,老子xxx弄死你个xx!” 说着,成蟜抽出附魔的木棍,就朝着李信追了过来。 见此情形,李信哪里还敢迟疑停留? 今日撞破了成蟜的特殊癖好,他只有找到王上才能保命。 李信一边跑一边喊:“公子别追了,我保证什么都没有看见,要是再追下去,别人可就看见了。” “我不追?” “我xx的追不死你!你个xx,竟敢潜入我的府邸。” 院子就那么大,李信的身体素质在那里放着呢,真撒开腿跑,再多几个成蟜也追不上,反而还真如他所说,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不追,又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 骂完之后,成蟜没有舒坦,反倒是更加气不顺了。 成蟜看着越来越远的李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比让李信全须全尾地跑掉要好。 他把木棍附魔的那一端放在地上,用脚踩住木棍中间,双手抱住干净的另一端,朝着怀里用力。 咔嚓! 木棍从中间断开,成蟜想都没想,弯腰抓起地上的那半截棍子。 前世打水漂的经验,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不用瞄准,出手就有。 呼~咻~ 木棍脱手,成蟜连忙转身躲避,脸上还是甩上了许多离开棍子的腌臜之物。 不过,一想到木棍击中李信,他就觉得这点委屈,简直不要太值得。 “公子,末将还要向王上汇报军情,改日再来拜访。” 李信像是只灵活的猴子,向前一跃,攀着一人粗的柱子,就爬上了屋顶。 踩的屋顶上的瓦片,哐哐作响,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消失不见了。 在成蟜丢出木棍的时候,李信就思索着怎么躲过去。 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踩坏成蟜的屋顶,那可是赔不起的天文数字。 转念一想,只要成蟜还想让他赔屋顶,就不会杀了他灭口。 念及此处,李信再无犹豫。 今天,是只有成蟜受伤的一天,李信完美躲过了成蟜的丢屎行为。 成蟜臭着张脸,落在上面的几个泥点子,格外醒眼。 “混蛋李信,你别想逃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成蟜喊的声音很大,隔着三道墙,李信都听到了成蟜的愤怒和想要弄死他的心情。 李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是要早点到王上那里去,成蟜不一定会把他弄死,但绝不会让他好过。 不过,说起来也是真倒霉,这么多天不见,就想着给成蟜一个惊喜,结果却变成了惊吓,吓到了成蟜不说,还差点把自己吓死。 正思忖着,李信已来到王宫,经人通报之后,他也见到了王上。 人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就是隐隐感觉大王身上的压迫感,没有以前那么重,反而是让人觉得放松不少。 可能是错觉吧,成蟜那里刚经历一场生死逃亡,所以就衬托的王上这里轻松许多。 “王上,赵国调了李牧为主将,韩军的攻势不得不就此停下,还丢了不少先前占领的城池。” 李信说的这些,事先就派人写在了军报里面,他仍旧这么说,是知道王上要问一些细节,但又不知道该说哪一处细节,只能由此打开话题。 “依你之见,就目前的形势,韩国能够支撑多久?”嬴政起身离开躺椅,来到一堆简牍前,翻找起来。 李信微微抬头,看到大王在找东西,也没有多想,很自然地随了过去帮忙。 “王贲传回来的军报。” “诺。” 李信应了一声,手上继续找着,回答大王之前的问题:“韩军的战斗意志太差,只能打顺风仗,一旦出现不利局势,就会有全盘崩溃的风险。” “末将个人觉得,赵王如果想要休养生息,恢复国力,最多只是让李牧夺回失地,不会再和之前那样全面攻韩。若是这样的话,韩国至少能够坚持五年以上。” “你继续说。” 嬴政接过李信递过来的简牍,转身来到桌前坐下:“找找魏国和楚国传回来的线报。” 李信一一查看简牍上挂着的木牌,看到写有“魏”字木牌,他原地蹲下开始细看:“末将回国之前,韩军粮草辎重就有些供应下滑,韩国君臣若是一直像这样拖后腿,那么最多只能坚持三年,这还是赵国不大举进攻的前提下。” “成蟜有意策反李牧,你觉得此人如何?”嬴政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我听说上一次战事结束,他在与我军的交战中,战绩最好,偏偏封赏最少,这次赵王不过是一句口谕,李牧便马不停蹄赶赴战场,他对赵王的忠心,重利亦不可动摇。” 李信没想过在这件事拆台成蟜,只是单纯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大王想听实话,也知道大王一贯偏向公子。 “王上,找到了。” 李信拍了一下手里的简牍,兴奋地拿到大王面前,双手捧着简牍递了过去,道:“公子行事常常出人意料,曾与李牧城下相交,或许他的手中有让李牧必须来秦的把柄。” “他能有什么把柄?” 嬴政接过简牍,声音有些麻木,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天天在家煮屎,还不如应验流言,做个嚣张跋扈的纨绔,至少是个正常人。” 公子,这可不是我出卖你的! 李信震惊之余,只想着怎么向成蟜解释。 一时忘了把举在半空的手缩回来,等他慢慢把手收回来后,略微清晰的思绪又一次震惊了。 王上说的,太……顺口了吧? 没多久,李信就想通了,这是被气到无力吐槽,对公子的行为无法纠正,干脆开摆听之任之了。 这种阴郁的感觉,去韩国之前,李信常有,离开成蟜身边后,就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了。 “王上,公子许是有……”李信看在以往的交情,未来的安宁份上,想要为成蟜辩驳几句。 嬴政硬生生打断道:“这几天你先不要去见他,免得招惹一身屎。” “末将…” “诺!” 李信后悔没有先来王上这里,暗暗发誓,下次回咸阳,一定先来王上这里。 若是一切安宁太平,再去找公子。 不过,“惹一身屎”是什么意思? 李信想到成蟜朝着自己丢屎棍,和王上的话结合起来,很自然就认为公子把屎丢在了大王身上。 怎么说呢? 算李信幸运吧,王上被屎丢到,他却逃掉了,算他不幸运吧,他没沾上屎。 “王上,末将已经去过了。” 李信决定坦白,不能得罪了成蟜,还惹王上不高兴,他们兄弟百分之二百不能同时得罪。 宫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王上翻阅简牍的声音。 李信擦一下额头的冷汗,继续坦白:“公子也丢了末将。”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也不能说,嬴政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发现李信身上没有任何肮脏,心中了然,便“嗯”了一声。 李信怕啊,王上的态度,让他生死不明。 “魏楚已经开始暗地里向赵国售卖粮草,他们需要赵国顶在前面。” 嬴政说完不给李信思考回复的机会,随手把简牍丢了过去,道:“你既然心里念着成蟜,那就去帮他煮屎吧。” 李信:(╬?? ? ?? Д ?? ? ??) 今天,是所有人都很受伤的一天。 明天,是李信一个人受伤的一天。 第519章 一想到王兄吃丹如同吃屎,我就很兴奋 “公子,我这里有一封信,是蒙恬写给你的。” “公子你也知道,蒙恬那个人呆板又木讷,平日里只知道公事公办,向来想不起来与人私交,这他写的信,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公子还是先看一看再说?” 李信两只眼睛一直偷瞄着身后的通道,一只手伸进袖子里,说是要把蒙恬的信掏给成蟜。 硬生生地掏了大半天,别说是蒙恬的信,就连一片纸叶子都没有看到。 “我看你也拿不出来什么信,老老实实地干活,我还能让你少吃一点苦头。”成蟜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动也不动,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李信的小动作一般。 “公子,你再等等,蒙恬真的写了信。” 李信换了一只手,伸进另一个袖子里继续摸索着。 “哦,干完活再看。” 成蟜坐的久了,腿脚有些发麻,刚把腿伸出去,李信就像是只惊弓之鸟,猛地往后跳了四五步。 看到成蟜还坐在那里,李信有些尴尬地又乖乖走了回来。 “诶!找到了。公子看看,上面写的都是要紧事。”李信语气中带着些惊喜,他拿着蒙恬的信,高高扬在空中。 “我不急,蒙恬也不急,就你急?” 成蟜白给李信一眼,他可不吃这一套。 李信不就是想耗磨时间,他就算是看了信,还有其他的理由和借口等着自己。 说白了,这不是信的问题,是想偷懒,不想干活。 成蟜不管李信的哼哼唧唧和磨磨蹭蹭,指着一旁的设备,吩咐道:“昨天你误打误撞看见我在干嘛,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工具都给你准备了,旁边那个桶里的白色结晶,收集满一桶,我就去找王兄还你自由。” 既不是少妇人,也不是美少女,一个快一米九的肌肉男,哼哼唧唧是没有用。 也就是这个时候,某种文化还不流行,不然他真怕李信学了去。 然后,成蟜没忍住让王兄下令砍了他,一个将领纵然重要,可是国家的未来,更为关紧。 “什么结晶?”李信狐疑道。 他以为成蟜要趁机往死里搞自己,可这听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信看着比一般水桶还小一些的木桶,心中有了窃喜。 不就是把屎煮好,装满一桶,他捏着鼻子,干就干了,也没有多大的工程量。 “硝。” “公子,你又不缺钱,直接去买不就行了?” 李信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成蟜说的是硝。 硝,他听蒙恬提到过,好像在《庄子》里面有记载,说是可以用来制冰。 是不是真的,他就不知道。 毕竟他只对兵书感兴趣,不如蒙恬涉猎广泛。 不过,他想不明白,马上冬季来临,公子要硝干什么,制冰的话,会不会太傻叉了一些? 想到这里,李信目光同情的看向成蟜,他不觉得公子是个傻叉,只以为是在咸阳有大王管着太无聊,在冬天用硝制冰,也确实是够无聊的。 “公子,再过一段时间,天地间泼水成冰,用不着熬硝制冰。”李信尝试着劝说一两句。 下一秒,成蟜直接跳了起来,刚才他还不知道李信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全都知道。 “你才是个傻叉。” “我要硝有重用,买来的太贵,不适合大范围使用。” 成蟜有些生气了,王兄嘲讽他冬天用硝制冰,那是王兄博览群书,说不定在那里看到的记载。 想不到,今天居然让李信这个文盲给歧视了,实在是让人气不过。 市面上的硝,价格昂贵,产量也不高,匠人在受潮的泥土墙角发现一种白色的盐,刮下来以后加清水熬制,过滤掉那些泥渣得到的。 量少,价高,适合炼丹师用来炼丹忽悠达官贵人,他们一个个的人傻钱多。 不适合成蟜的军备大发展计划,军中要的是量大管饱。 想到这里,成蟜有些恶趣味的笑了。 要是让王兄知道,那些方士用硝炼丹,而硝来自粪便…… 成蟜一秒破功,他赌王兄将来看见所谓的仙丹,不是把它们当成长生不老药,而是一粒粒羊屎蛋子。 不行,一会儿他得入宫一趟,给王兄洗洗脑。 成蟜不可能时刻盯着王兄,远离方士,不寻仙问药,还得从王兄自身做起。 “干活,装不满,不准休息。” 成蟜翻了个白眼,努力压住翘起来的嘴角,懒得和李信解释太多,把新找来的棍子扔到他脚下。 哼哼! 装不死你。 用屎熬硝,要加入清水,持续不断熬制数月。 产量高,却也费时间。 而且,王兄和李信眼中的屎,并不完全是屎,而是从猪粪堆积的地方,挖过来的硝土,难免带一些猪粪。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福祸相依,李信发现他煮屎,现在他不用煮了,换李信煮。 “咱们老百姓啊,今个真高兴……” 成蟜哼着小调就离开了院子,李信看着空荡荡的院内,只有几桶粪便作伴,胃里面就忍不住翻江倒海。 这个时候,成蟜又退了回来,露出半截脑袋,灿烂的笑着:“我会派人来盯着你的,不要想着偷懒,不然我就告到王兄那里去,说你违背王令。” “公子,说话凭良心。”李信低声抗议。 成蟜心情不错,一脚把气球踢到了王宫内,背手道:“我的良心在王兄手里,想要的话你就去找他。” 说完,他呲着大牙花就离开了。 走出去两步,想到身后就是粪堆,嘴张得太大,会沾上粪分子,成蟜的笑容立马变得僵硬。 “你们去后面院子里盯着,如果李信敢偷懒,或者是逃走,就去宫里找我。” 府上的下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脑子活络? 成蟜声音很大,不是怕下人听不清,而是怕李信拎不清,他要是偷懒了,影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就是会让成蟜报仇的心情变得不美丽。 “真是造孽…”李信看着眼前的大锅,还有几个像是小山的粪堆,要不是心理强大,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第520章 怒问淳于越 “公子稍等,王上正在会客。” 成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不到王兄。 什么样的贵客,能够比他这个好弟弟还要重要。 成蟜目光幽幽地看着眼前的小太监,赵高冷了以后,宦官团体就完完全全成了王兄的传声筒,没有半点自己的意志。 莫非是,提前了? “王兄的客人是什么身份?”成蟜不免有些担忧。 史书为鉴,他真的怕王兄和那些方士沾上关系。 原本的历史进程里,王兄横扫六合,天下无敌手,自觉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这才让方士趁虚而入,诡计得逞。 众所周知,寂寞的人,全身上下都是漏洞。 可现在这个时间点,天下未定,王兄不应该寂寞才对。 “是个儒生,听说从齐国来。”小太监低着头,不敢与成蟜对视,他只是把自己听闻到的一些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儒生还好,比方士强一点。” 成蟜身心放松地吐出一口浊气,提着的心也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他左右看看,来到一根柱子后面,道:“搬一把椅子来,我坐在这里等。” “诺。” 小太监知道成蟜的地位高,自然是乖乖离开,别说是坐在这里等,就是想躺着,他们也得老老实实地抬床。 看着还守在门口的两人,成蟜只是靠着柱子立了一会儿,便立刻开始作妖。 “本公子肚子饿了,你们两个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按照王兄平日的标准,一样不差地给我上一份。” 两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齐齐踩着小碎步,来到成蟜面前低着头说道:“没有王上的命令,我等不得离开,还请公子恕罪。” “里里外外多少护卫,用不着你们在这里守着。” 成蟜拿出贵公子的威严,声音顿然变得严肃,忽而转成威胁:“你们要是不去,我就高喊刺客,说你们意图行刺本公子。” “奴婢不敢,还请公子恕罪,公子饶命。” 两个人动作出奇一致,并排跪在成蟜脚下,一声声的求饶,听得成蟜心慌意乱,再耽误下去,刚支走的那人就回来了。 他竟然温和起来,说道:“你们快去快回,我替你们在这里看着,不让其他人进去打扰王兄。” “你们大可以放心,敢从我这里闯过去的人,整个大秦只有王兄一人。” “这…” 成蟜的担保,确实让人听得热血沸腾,牢固可靠的神情看在眼里,让他们彻底打消了疑虑:“有劳公子在此,万万不可让人闯入殿内,我们去去就回,烦请公子稍待。” “好说好说。” 成蟜难得一见的好说话,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在柱子后面,看不出半分闯宫的冲动。 默默地看着众人走远,成蟜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守在四周的护卫全都背对着自己。 既然没人盯着,那就走吧。 这样还能省下闯宫的力气。想到就做,成蟜不再有任何犹豫,迈出几步就来到宫殿前,轻轻一推房门就此打开。 站在门口,时不时能够听到宫殿深处传出来的低声细语。 成蟜反手把门关好,大摇大摆地里面走去。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往里走了一些,成蟜听清楚了对话。 这一开口,就是老儒生了,以极高的道德水准要求帝王,尽是些空话大话。 你问他们怎么治理国家,就是仁德那一套。 问他们怎么让百姓吃饱穿暖,还是仁德那一套,再加上劝帝王省吃俭用,反思自身德行。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儒生,还远不如宋明时期的无能,可也远不如公羊派,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你讲道德,别人不讲道德,那就是案板上的煞笔,任人切割。 儒生就应该派出去,去敌国忽悠他们的君主崇尚仁德。 最好是,我秦军兵临城下,敌国君主祭祀祖宗和孔圣人,祈祷德化庇护,福泽苍生。 “那么敢问阁下,当今天下,谁才当得起那‘譬如北辰’的评价?” 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那儒生讲学的声音,明显一顿,以为是秦王的安排,要刻意出个难题,检验自己的本事。 悄然抬头,刚好看到秦王睁开眼睛,一抹狐疑的精光落在来人身上。 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秦王重新合上了双眸。 成蟜的到来,不在预想之中。 然而成蟜的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故而没有开口干扰。 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淳于越已在脑海中形成了完整的逻辑链。 没有秦王的命令,可以闯进来,还不受责问处罚,只能是那位名动天下,恩宠冠绝古今的秦国公子。 淳于越来秦国为的就是入仕,只要能够得到秦王的赏识,儒家就能够在秦国有了立足之地。 观当今天下,秦国最有机会统一六国,提前投资才能够保住儒家的世代继承,而他淳于越的名字,也会在儒家史上流传千古。 “儒生淳于越见过杜侯。” 淳于越要的就是出名,当即自报家门,见成蟜没什么反应,只好止住攀谈的念头,回答成蟜的问题:“在下愚见,天下尚未一统,故尚无北辰。然秦国国力鼎盛,秦王雄韬伟略,或有成就北辰的可能。” 嬴政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其他人又不敢直视他,自然是看不到。 可成蟜不一样,他不仅敢直视,还敢一直盯着看。 心中默数三秒后,才看到王兄恢复往日里的贵冷模样。 庸俗,一个马屁,你就顶不住了? 不给你俩上点难度,他就不是嬴成蟜。 想到就干,成蟜道:“那你认为,王兄该怎么做,才能够得众星拱之?” “为政以德。”淳于越回道。 他低下脑袋,没有人看到他自信的笑容。 这个问题,本是他为秦王设计的,成蟜的突然出现,误打正着,并没有影响计划的推进。 只要成蟜接着问下去,他就有一大堆的儒家理论回答。 成蟜接不接受不重要,只要能够让秦王听到,就算是一时间不能接受,但他相信秦王也会给他个一官半职。 法家是集权,他儒家也是。 法家尊王,他儒家也可以。 等他站稳脚跟,自会持续推进儒家的思想,让儒家在秦国遍地生花,法家的暴戾,一定会败给儒家的德化。 “那你的意思是王兄有德,但是不多。” “所以他有可能成为北辰,却一直没有成为,是这个意思吗?” 淳于越还陷于钩织的美好幻境中,全然没有想到成蟜会有如此一问。 超出设想框架的问题,让他的思维明显为之一滞。 不过,他也不是吃闲饭的,没有真才实学,再没有点忽悠人的本事,怎么敢来秦王面前卖弄? “公子所说,与在下所言有所出入,为政以德乃是一个过程,随着大王...” “随着大王德行兼备,民心所向,天下归一,自会水到渠成?” “是这样…” “是个屁!” 成蟜翻了个白眼,粗暴打断淳于越,一点脸面也不给他留。 没有人说道德高尚是不好的,但是你宣传让一个君主,尤其是乱世君主,道德高尚,那就很有问题。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一个老好人君主,不一定会得到臣子和百姓的爱戴,但一定会得到敌国的喜爱。 “君有君德,国有国德,文德治天下,武德取天下。” “而今,天下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肉食者尸位素餐,秦国正是武德奋进之际,扫六合,定天下,安万民。而后,才是修文治,怀万民,永世昌平。” “淳于越,你说的德,是小德,是私德,是对臣子的宽厚恩遇;我王兄所行,乃是大德,是公德,是对天下子民的悯爱。” 成蟜又看到了嬴政脸上那微不可察的笑意,比之前听到淳于越的吹捧,停留时间更长更久。 成蟜心底有所鄙夷,要不是为了在淳于越面前树立秦王的伟大形象,要不是为了击碎淳于越的道心,他实在是无法昧良心说出这些。 外人不知道,成蟜可是清楚的很,动不动欺负乖弟弟的恶魔兄长,能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所说公德,大德,亦是儒家所提倡的……”淳于越还在努力找补。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成蟜既然是为了击碎淳于越的道心,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重拳要一下接着一下,这样才有效果。 他向前一步,在淳于越面前站定,垂着眼帘居高临下道:“儒家学问,教育的是小人,还是君子?还有你淳于越,是小人还是君子?” “孔丘周游列国,有教无类,开宗立派,传下儒家学统,主政以仁,弘扬礼治,心怀天下大同,天下为公,称为圣人也不为过。” “可你淳于越,还有诸多和你一样的儒家学子,你们口口声声继承儒家正统,师从孔孟之道,实际上,你们的心里想的是高官厚禄,还是天下为公?” “孔丘终其一生,都在传扬礼治,仁治,几时贪图过个人名利?” 淳于越额头冒汗,成蟜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在往日的学习中了解到过。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从成蟜口中听到,却是这般令人羞愧难当。 “淳于越,抬起头来!” 成蟜喝道:“回答本公子,你怀惠,还是怀刑?你为公,还是为私?千里入秦,你为了天下百姓,还是为了儒家传承,亦或者是为了你的个人名声所计?” “我再问你,你一人名望所在,与儒家相比,孰大孰小?儒与法争,博一家之荣,与天下百姓的疾苦相比,孰公孰私?” “《管子》有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在这里劝我王兄修德、养仁、传礼,这三样有哪一样,能够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让他们不再受战乱之苦?” “在下,在下…有愧圣人所学。”淳于越全身发凉,是身上的冷汗起了落,落了又起,继而再落。 成蟜的字字句句,直问本心。 他们做学问的,只在乎贵族之间的礼,只在乎上层统治者的态度,从不关注底层百姓的衣食。 淳于越不会洞察成蟜的真意,只是觉得耳边如同大钟颤鸣不绝,只是悔恨忘却了往日的孔学之本,只是陷入私求的羞愧而已。 在他,以及同时代的无数人眼中,贵族的一丝怜悯,那就是天下百姓足以感恩戴德的天降甘霖。 所以,他们要求统治者如何如何,所面对的对象,最低也只是探到士这一阶层。 “我没说儒家不对,不对的是你们这些儒家弟子,人人追逐私利,哪还有天下为公的理想?口口声声说是孔孟传人,扭头就忘了他们教给你们的天下大同。” 成蟜一口气说了太多,方才的热血回落,看着淳于越战战兢兢的模样,就觉得一阵心累,一番话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思想,他显然是不够格。 不过,能够让淳于越想起身为儒家弟子的本心,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教化万民,推行仁义道德,要去民间,而不是进王宫。 不要总是想着,绑定秦国这艘大船,到时候在儒家史册上,留下一个兴盛儒学的青名。 一点实事不干,纯靠两张嘴皮子忽悠,还想留下美名,获得高官厚禄,名利双收,做梦也不是做的。 成蟜回头看了眼王兄,那老神在在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无语三次。 算了,王兄不打算交流,成蟜还不愿意跟他商量呢。 他直接给出了淳于越的任命:“李斯正在巴蜀推行一项国策,手下正缺可用的人才,你就去找他要个县令,三年之后拿着你的政绩返回咸阳。” 唉! 归根到底,还是人才不够用。 要不然淳于越这种只会空谈的,别说是县令,当个教学匠,成蟜都担心他误人子弟。 “那就先去巴蜀吧,寡人等候先生的好消息。”嬴政悠然开口。 您老可算是活了。 再不说话,可就找人把您老送入国库,当个镇库之宝了。 嬴政的配合,成蟜是一点也感激不起来,只有万般吐不完的槽。 想他身份尊贵,有各种条件躺着享福,欺负欺负六国美女,霸占霸占六国少妇,这样的快活日子多舒坦啊! 要不是为了王兄,为了秦国,哪里用得着万般辛苦? 操不完的心,费不完的神。 表面上他是弟弟,实际上他是王兄的老妈子。 “诺。” 淳于越就此接受。 县令与淳于越的设想,相去甚远。 淳于越是既不拒绝,也不争取新的职位。 成蟜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儒家要是能在秦国立足,发扬光大,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今天他淳于越不做这个县令,明天就会有淳于吴、淳于楚…争着抢着做。 “要不今天走?咸阳没有准备你的晚饭。” 话是和淳于越说的,成蟜的目光却是盯着王兄,后者闭眼假寐,根本不给成蟜对视的机会。 “诺。” 淳于越连连应承,不敢多待一分一秒。 望着远去的背影走向光团里,宫殿的大门重新合上,房间内再次变得昏暗。 成蟜一瞬间爆发出来,憋在肚子里的话再也不受压制,全都涌了出来:“王兄好兴致,在后宫幽会老儒生。” 第521章 只要王兄不动手,成蟜能吹一整天 成蟜暗悔开口太快,心里话就这么水灵灵地当着王兄的面说了出来。 不过,这个时候狡辩是来不及,说就说了,反正王兄又不能打死他。 上一次王兄走路没看清,被屎溅了一身,多半还记着仇呢。 索性,就今天一起了结了吧。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成蟜是很光棍,可也多少有些理智在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来到嬴政身边,贴着王兄的身子坐下去,一手抓一个,把他的两只手按住,说道:“王兄,你好歹是秦国的王,怎么就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儒生给蒙骗了双眼?” 嬴政活动一下手腕,成蟜险些按不住王兄随手的动作,连忙手上使劲,接着就听到他说:“淳于越有治国良策,统一天下的金玉良言,寡人见他是为国家,听他说了什么,再做决定。” “呃…呵呵,臣弟这不是关心王兄吗?害怕王兄让人骗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进宫。”成蟜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可放弃抵抗不是他的风格,还在想尽一切办法化解王兄的怒火,减弱即将到来的风暴。 “淳于越的到来,无人知晓,你进宫来是为了躲李信,担心他恼了泼你一身臭。” 嬴政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淳于越离开后他的身子放松下来,靠在旁边的扶手上,看穿成蟜的一切把戏,现在一一点破:“你在心里敌视儒生,今天不管是淳于越,还是其他人,只要是儒生,都会被你以各种方式赶出咸阳。” “但是,听你说的话,法家也不是完美的治国之术。” 成蟜有些惊诧,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文德治天下”,想不到王兄如此敏锐,他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有多好呢。 现在想想,那不就跟讲台下的学生,自以为小动作瞒天过海,实际上早就在老师的火眼金睛下无所遁形。 没有点破,是怕得意门生失了脸面。 “曾经有位伟人说过,运动是绝对的。” “这世间上的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在无时无刻地发生着变化。” “臣弟就有疑惑,既然都是在变化的,那么秦国变法,百年强盛,不是一直都在坚持商君之法吗?难道说是伟人说错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伟人没说错,是我太愚钝了。” 成蟜察觉到王兄的手劲卸去一些,他也随之放松了手上的力气,让全身紧绷的肌肉得到缓解放松,继续说道:“商君变法,也不是一次就完成的,前前后后补充的律法,数不胜数,直到今天还在补充新的律法,完善商君定下的秦律。” “这我就又想了,这么一直补充下去,一千年,一万年后,就算是用上了纸,我们要补充的律法,恐怕也要写满王兄的宫殿,那用起来该多不方便啊。” 嬴政淡声道:“不用的,过时的律条,会有删减。” 成蟜适时奉上自己的赞美,道:“王兄慧眼独具,臣弟用了很久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就是这样,秦国一直依秦律治国,可秦律不是一成不变的;那么法家适应不了国情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试试孔孟之道,试试黄老之学?” 嬴政睁开眼睛,凌厉的目光盯着成蟜,字眼清晰道:“你的意思是将来天下合一,要废黜法家,用儒家治国?” “儒家谈周礼,施周政,周政已亡,足以证明其不可用。” 成蟜懂个狗屁的治国理政,他懂的那一套,是镰刀锤子和麦穗,在秦国也没有生长土壤。 他所说的,无非是历史总结的经验,历朝历代实践的结果。 成蟜道:“征战频频,秦律耕战可以助秦国统一天下,却不能让秦国传之万世。” “灭了六国,大秦的子民也该收一些利息了,王室奋斗百年,他们也苦了百年,铆足了劲跟着历代先王只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 “这一百年来的追随,王室应该分他们一些好处,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少一些徭役赋税,藏富于民。” 成蟜轻咳两声,提醒王兄重点要来了,道:“天下大定后,外儒内法,济之以道。天下只有一个秦国,普通百姓的愿望就是种好土地,收好粮食,盖两间草屋,一家人吃饱穿暖,王兄要对他们为政以德,让他们明白有好日子过,是秦王的仁慈,昔日剥削他们的六国贵族已经死在了秦剑之下。” “此外,六国灭亡,遗留问题定然繁巨,会有人想要复国,反叛,他们就会打着道义的旗帜招兵买马,鼓动百姓。” “对于这些人,秦剑要利,秦法要狠,还要告诉安居百姓,那些试图复国的六国余孽,都是一群想要骑在他们头上剥削吸血的存在,要夺走他们的土地粮食房屋还有青壮的性命。” “如此这般,百姓们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美美的小日子过着,谁会跟着那些六国余孽造反?” “只要民心在王兄这里,那些想要造反的六国余孽,甚至都不用秦军镇压,被打破了宁静生活的百姓,就能将他们活刮了,那可都是经历过列国征战的百姓,那个不是战时兵闲时农,大军未出营,捷报就到了王兄的案前。” 嬴政的双眼被一团火热充斥着,因为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靠强力获得,小时候在邯郸打架,拳拳到肉,长大了在咸阳打架,波诡云谲。 他成为赢家,是因为实力强大。 所以,他就认为,这天下的事情,灭六国要强力,统治百姓也要强力,接见淳于越只是看上了他尊王的那一套礼制说辞,从未想过让他治国。 成蟜的话,让他看到了全新的景象。 大军出动,便是国力消耗,他有自信镇压可能发生的叛乱,压制住所有的不臣之心。 可成蟜的为政以德,外儒内法,让他有了一丝动摇。 成蟜说的投入,没有注意到嬴政的变化,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停下,他还在说:“大军不用在国内,那就可以用在国外,这天下之大,远胜七国,王兄也不想让大军陷入六国泥潭,而无力打出去,从而一辈子看不到天地广阔吧?” “李斯推广农具,三五年就能积累足够的粮草,我们又有秘密打造的新式装备,在十年之内灭掉六国,不成问题,那个时候王兄正值壮年,你就不想让大秦铁骑去丈量大地的广袤?还是说你不想让大秦的威名,传遍整个天地?” 成蟜忽然松开嬴政的双手,转身单膝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慷慨激昂道:“王兄,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秦土!” 成蟜心下窃喜,这个大饼画出来,就不信他不吃。 什么言语不敬,行为不端,在这块大饼面前都是小事小事小小事。 就算是千古一帝秦始皇,这个饼也可以让王兄吃得饱饱的。 打他? 今天是没空了,还得消化大饼呢。 “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秦土…”嬴政眼睛里的火热,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双唇无力地重复着成蟜的话。 双眼空空看着成蟜,迷茫变得兴奋,到狂热,再到坚定。 嬴政反手抓住成蟜的肩膀问道:“蟜弟,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秦土!寡人需要你的助力,你我兄弟二人,定要让大秦世间不朽。” 哥,你上头了,捏的我有点疼。 嬴政并没有这么容易上头,他只是单纯信任弟弟。 外人的吹嘘,他向来冷静,理智,果决。 如果是弟弟的,那就……无脑爽就完了。 成蟜想法更简单,他不想扫兴,把王兄喊回现实同和他算账。他眼神坚定:“臣弟愿同王兄并肩作战,打下一个大大的秦国,让世人知晓,秦国乃是天命所归,王兄功绩定将远胜三皇五帝。” 第522章 只是太想进步 “花花世界迷人眼,名利最能动人心。” 成蟜双手背在身后,四平八稳地迈着他的外八步,活像一只骄傲的鹅。 秦始皇怎么了? 千古一帝怎么了? 还不是让名利迷了眼,陷在那巨大的陷阱中。 成蟜沾沾自喜,他隐约发现了躲避王兄铁拳的诀窍,吹功绩,画大饼,大秦万年,秦王力压当世,功在千秋。 成蟜打开大门,先前守在外面的三个小太监跪在门楣两侧。 在他们的身旁,分别是漆红色的雕花饭盒,和一张原木打造的椅子。 成蟜恍如无事一般,他从容来到饭盒前面:“这里面都有什么?” “回禀公子,一份辣椒炒肉,一份酸萝卜丁,一份煎蛋,和一碗粟饭。” 小太监还在细数饭盒里面的菜肴,成蟜已经打开盖子,直接伸手捏起肉丝放进嘴里。 “宫里的盐不要钱,可也不是这个用法,回头告诉他,少放辣椒少放盐,你们不能因为王兄爱吃,就纵容他吃辣吃盐,这两样适量最好,吃多了有损身体。”成蟜随口点评。 真别说,王兄挑厨子的眼光真是一流,他府上那么多厨子,都没有王兄挑走的这几位做的好。 小太监俯低身子,道:“奴婢多谢公子提点。” 成蟜直接略过酸萝卜丁,考虑到王兄日子不好过,他就不跟王兄争膳食了,也算是尽一尽做弟弟的心意。 他拿起筷子夹断半个煎蛋送入口里,一边嚼着一边把辣椒炒肉从饭盒里端了出来,然后把剩下的煎蛋全部倒在肉盘里,把盖子重新合上道:“王兄今天会很忙,吃不了多少东西,把这酸萝卜丁和粟饭送进去吧。” 成蟜端着美味的辣椒炒肉,走出好几步,又折返回来,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给他传递勇气道:“去吧,王兄心情好,不罚人。” “诺。” 小太监俯身更低,不敢乱动。 大王心情好,那也是分人的,他们这里宫里伺候的奴婢,谁也不敢赌大王的心情。 当初的中车府令何等受宠,结果让成蟜抓进大牢以后,再也没传出任何信息,生死未知。 成蟜承认,自己是有点坑,可若是这小太监真送进去了,他也会保全这位老实人的。 毕竟这年头,老实人可不好找,有个老实人跟在王兄身边,勤勤恳恳,倒也不用怎么担心宦官乱政了。 不送就不送吧,成蟜筷子也不拿,端着炒肉转身就走。 许久之后,三个小太监才凑到一起,小声商量着: “这么久,王上没有叫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公子与王上手足情深,想来王上也不会怪罪的。” “王上不怪罪,我们不能不知罪,没有把人拦下,就是失职。” 另外两个人齐齐侧目,撑着膝盖跪靠在那人身边,三人一起低下头。 “你们按照公子的吩咐,少盐少辣,再为大王重新准备一份膳食,我代替你们到王上面前请罪,等你们回来,王上就算不满,也消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几个时辰没有进膳,看到你们送来的膳食,也就放过我们了。” 两人分明没有想到,在这人心似海的深宫之中,还有这么仗义的人。 他们不痛不痒地给出一句感谢,便转身离开了。 “多谢。” 一人走出去又返了回来,背起放在一旁的椅子,多说一句谢谢。 这就是他心中认为的重谢了。 两人带着庆幸离开,另一个弯腰跨过门槛,钻进殿内。 就是钻,门都不敢打开太多,只是一条细缝,他还是侧着身子进的。 脚步踩得飞快,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从他迈过门槛,到走进嬴政身边,只有门轴低沉的声响。 “奴婢失职,没能拦下公子,特来向王上请罪。”小太监整理了一下衣衫,跪在秦王十步以外的地方,双手叠放在地板上,额头枕在上面,没有几两肉的屁股高高撅起。 回声飘荡不过一个呼吸,宫殿内再度恢复一开始的安静肃穆。 他知道大王就在殿内,他也知道大王看不到他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才冒险一试。 若是能够让大王看到他,记住他,以后在宫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家里面也能好上一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的双腿因为地板太冷,而变得僵硬发麻,而额头和后背又因为紧张和未知,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珠。 汗起汗落,他感觉自己有些受凉了,很有可能会感染风寒。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大王没让他起来,他就不能起身。 “加炭。” 一句随口说出,没有力度的话。 小太监精神一震,应了一声,双手撑着地面就要起来,双腿的僵硬麻木超过他的预想。 竖起的膝盖,一直抖个不停。 他一只手揉着膝盖,一只手狠力掐着小腿的肌肉,想要用痛觉代替麻感,这样能够让他迈开腿。 小太监一路来到铜盆前,用长柄铜钳夹起几块泛着幽黑光泽的木炭,投入铜盆内。 然后,俯低身子,吹燃里面的炭。 他围着铜盆绕圈,吹的均匀,引燃每一块木炭,这样就不会产生刺鼻的浓烟。 “王上,烧好了。”小太监退到一旁。 只要大王用得上他,今天就是个大好的日子,值得欢喜。 “传膳。” 嬴政回去坐好,从头到尾注意力都在一张纸上。 上面有成蟜为他画的简易地图,七国合成一个○,标为华夏。 华夏往北,匈奴、东胡、林胡…没有标注,是一片空白,再往北是一个躺着的椭圆,标着西伯利亚。 华夏往右,几条波浪线代替大海,大海中画了个绿豆大小的圆,标记为亡国灭种。 华夏往左,画了一大片简易的山△,越过山区重点标记“一年三熟”,另一个做这种标记的地方,是华夏的下方。 继续往左,随便写着,安息,罗马,野蛮人…… 最后,用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圆把这些全部圈起来,写上亚欧大陆。 左下角,圈出一片空白,写着寄生虫。 右上角波浪线隔开,作为起点画出狭长的一片,填入土豆、玉米、花生、西红柿(炒鸡蛋好吃)、红薯……物产富饶之地。 成蟜的评价是,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王上,公子回去的时候,吩咐奴婢为王上准备了膳食,他特意叮嘱奴婢,给王上的膳食要少盐少辣,这样对王上的身体才有好处。” 小太监摆放着碗筷,还有两个同事在旁边帮忙,只不过他们两个默默埋头做事,不敢出声。 “你是哪里人?” 听到成蟜的名字,嬴政这才回过神来。 “奴婢秦忠,是新秦人。” 秦忠跪在地上,静静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他自认为很聪明,自称新秦人,而不是客民。 他国之民在秦国耕种生活,是为客民,种地产出纳税后,养活一家人。 与土生土长的秦人不同,他们是主民,拥有比客民更高的政治待遇,可以封爵,可以立功。 “去找杜侯,听他安排。” 一点小聪明而已,自打秦忠进门请罪,嬴政心里就门儿清。 这种小事,他都懒得管,要不是虑及后代的废物无能,一个宦官用了也就用了。 赵高下狱以后,成蟜害怕他心软念旧,天天洗脑,各种演绎推导,作出了无数种假设,展示了重用宦官的危害。 原本以他的自信,没有人可以在他手下乱政,区区宦官不值一提。 直到成蟜为他假设了后代的奇葩性。 搞得他险些为了菜比后人,永绝后患。 还是成蟜劝住了他,才没有让宫里全都是宫女。 第523章 公子,你直接找王上要装备,不就好了 成蟜拿了一盘炒肉,回到家才吃了一半。 转念想到好兄弟还在熬屎,先不管出了多少成果,肚子肯定是饿得咕咕叫了。 成蟜端着盘子,就一脸高兴的找李信去了,有肉肯定是要一起吃的,他向来都是最讲义气的。 “信子,信子!” 成蟜人还隔着两道院墙,就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其实也没啥,他就是想告诉哥们,他回来了,大干一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快快快,添柴添柴。” 李信连忙拔掉塞进鼻孔的纸条,捡起扔在地上的布料,用力摔打掉上面的尘土,三两步来到院子门口,脑袋探出去侦察成蟜的行踪。 没有看到人影,让他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李信转过身来,布料已遮住口鼻系好,他抱起一摞木柴,就往大锅底下送,双手交替。 看着投的差不多了,他去抓住粗木棍,伸进锅里卖力地搅拌起来,还不忘催促道:“用力扇,让火烧的旺旺的。” “信子,公子看你太辛苦,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成蟜的声音由远及近,听得越来越清晰。 李信搅屎的棍子,沉稳有力,大锅里的浓汤,表面晃动个不停,还浮出一层层细密的白色泡沫。 泡沫不全是浪漫,还有臭气弥漫。 单是看一眼就觉得空气全是臭的,人间没有净土。 李信的注意力一直偷偷地关注着门口,看到成蟜迈着步子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棍子一扔,眉飞色舞地朝着他跑了过去。 “这是王兄的膳食,我专门截下来的。” 成蟜把肉盘递到李信手里,工作进度就没必要问了,一天时间是熬不出来的。 他更想知道,李信怎么在这臭气弥漫的院子里,把盘子里的肉吃下去。 他还是低估了李信的实力。 成蟜目瞪狗呆,深深拜服了。 李信扯下脸上的布料,仰起脖子,把盘子放在嘴边,稍抬高盘子一角,小炒肉便翻滚着进了他的嘴里。 成蟜不佩服他吃肉的方式,这是吃过干脆面的孩子,必备技能 但是,他不得不佩服李信敢在粪坑里吃肉,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院子比一般的粪坑还要臭。 当他以为,李信带给他的震惊只有这些,这家伙立刻就给他来了一坨大的。 李信拉起成蟜的手,就迫不及待地要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公子,你快来看,熬出来了,你要的硝,白色的,满满一桶。” “我们几个人忙活一整天,也不是特别累,就想着既然公子需要硝,那我们就再多熬一些,这就又加大火力,争取在三更之前再熬出一桶。” 成蟜看着满满的一桶金汁,表面还漂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泡沫物质。 他上前踢了一脚,水面上的白色泡沫散开,水中的沉淀物,从距离桶沿不到一拃的地方,悠悠地飘了起来。 这一刻,一把把李信的脑袋按进桶里的念头,从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要不是按不住这个傻信,就是吓唬,他也得做做样子,让李信多吸几口芬芳。 成蟜又来到锅前看了一眼,心里顿时有数了。 “我要不把你放进去熬一下。”成蟜满是怨气,亏他还给李信带肉吃,简直对不起自己的偏爱。 “公子,这些不是吗?” 李信指着桶里的沉淀物,一脸无辜地辩驳道:“只要把表面的这些水倒掉,剩下的不都是硝吗?” 他不仅是这么说,还真是这么做的,桶里装满了,就把水倒掉,继续往里面添带水的“硝”,满了再倒再添。 李信觉得今天这活干的没有一点毛病,臭是臭了点,却不是很累,成蟜给他定的任务指标也不多。 而且,他干的时候,也问过成蟜留下来的那两个负责监督的仆人,他们都没有意见。 三个人的意见一致,桶里的就是硝,方法流程完全没有异议。 “你是沉淀以后,把水倒掉,然后继续?” 成蟜心疼了,李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诚实的点点头。 “硝在这水里面,你把我的硝倒掉了。”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 成蟜经历一番艰难的心理安慰,选择原谅李信,他没说清楚也占了一小部分原因。 “公子,这你怪不到我,你没说清楚啊。” 李信是个憨实人,有什么说什么。 可就是他的开口,让成蟜最后一丝为数不多的自责,消失的无影无踪。 责任? 他有什么责任? 这全都是李信办事不力。 “狗屁,一切责任在你,要不是你又菜又爱自作主张,会浪费吗?” “我跟你解释不通。” 成蟜撇开李信,跟另外的那两个仆人详细道:“火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昼夜不停的烧,还要时不时地往锅里加清水,十天半个月的停一次火,在锅里加满清水,浸泡几个时辰后,把杂质捞出沥干,换一口新锅继续熬煮。” “浸出的金汁小火慢煮,一直到把水煮干,沿着锅身内侧收集白色的硝盐。” 成蟜之前得到了一部分硝,以后这个工作他就不用亲自来了,可以交给府中的仆人。 一旁的李信也能够听得清楚,他把手搭在成蟜的肩膀上,有了一些怨气。 “公子要是早点说,我如何会不明白?” “我给你换个活,你去少府找到少府令,让他把黄铁矿或者是黄铜矿的矿渣送过来。” 本来就是整一下李信,也没想着他能老老实实地煮几个月的硝。 那是对秦军军力的损伤,李信这种傻大个就得去沙场冲锋,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成蟜不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讨,安排了一件新的任务。 “公子,你要养私兵,也犯不着用矿渣,直接去找王上要武器装备不就好了?”李信眼神清澈无瑕。 铜矿和铁矿作为打造兵器的主要来源,一直都在各国官府的重点监控内,不允许私人掌握大规模的矿石资源。 私人占有大量矿渣,也会引起怀疑。 能不能炼铜铁,是一回事。 想不想炼铜铁,是另一回事。 也就是他们两个,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爱将,不会搞造反的事情。 不然,成蟜这么突兀的开口,两个人非得拼杀一番不可。 “我养你妹啊!” 成蟜气到了。 想他今天,气完淳于越,气王兄,自得意满的全身而退。 到头来,mvp让李信摘了去,气的他肝疼。 李信摸着下巴,真的在认真思考,他是家里的独苗,父母也没有给他留下个弟弟妹妹。 没有亲妹妹,可堂妹,表妹,应该会有。 改天写封信回老家问问,反正公子家大业大,再多的妹妹他也养得起。 “别发呆,赶紧去。” 成蟜一脚踢在李信的屁股上,看他发呆出神是一方面,公报私仇也是一方面。 说起来,这个活成蟜不想跑腿,就只有李信能干,铜铁矿的特殊性,决定了官府的严格把控。 李信直接要出来了,那是最好,就是概率不大;要是要不出来,这个时候李信就能发挥关键作用,入宫面见王兄,说明用意后,一般就能搞定。 都说一硫二硝三木炭,等他亲自上手,才发现除了木炭,哪个都不好获取。 硫在火山口,小鬼子那边有大量的硫磺,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的。 成蟜已经让司马尚留意煤矿了,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胡人生活的地方,是有露天煤矿的,也会有不少的伴生硫。 就算没有,找到煤炭也是重大收获。 “公子,李大人家来了人,看他神色匆忙,说是有要事见公子。” 李斯,出事了! 成蟜和李信同时看向对方,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不可思议,和无法相信。 既然是要事,通传的下人不可能知道。 “我们去看看。”成蟜叫上李信一起,司马尚追杀那次,他们三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第524章 与齐韩共享城池 走到半路,成蟜又遇到来通传的下人。 简单询问之后,得知是王宫里来的,是王兄派来做事的,成蟜二话不说,就把人安排去煮硝了。 现在,李斯家的事才是大事,一个宫人的安排,得往后排。 在客厅见到等候的李由,成蟜在他行礼的时候,直接开口:“你匆匆忙忙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是楚国来信。” 李由不敢耽误,他知道成蟜不喜欢过多的虚礼,便从怀中取出了带来的信件。 成蟜把信接了过去,李信也是拉着李由,找位置坐下。 “父亲临出发前特意叮嘱,若是楚国来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来找公子,不可拖延。”李由看着外面有些昏暗下来的天空,黄昏上门,他有些愧疚。 但,李斯的叮嘱,他又不能不听。 “这是我与李斯事先说好的,楚国的信一直由他代收。” 李由带来的不是一次的信,而最近三次,成蟜还在认真阅读。 “公子,这三封信分别是三个月前,上个月初,以及今天的信件,我收到信后,发觉楚国粮价不对劲,便查找以往信件,发现楚国的粮食价格,正在快速上涨。” 听到李由的话,李信身为将领,首先的想法就是楚国在征粮准备战事,市面上的粮食存量减少,价格自然上涨。 很快,他就产生了怀疑,即便楚国在南方,比其他六国好一些,却也不敢在大雪将至的季节带兵北上。 李信瞟了一眼成蟜,他已经把信收好,注意力落在李由身上。 对此,李由只好大胆开口:“以往信件里提到,楚国今年丰收,冬天也没有遇到灾害,那粮食涨价只能是人祸。” 说到这里,李由的视线探了一下成蟜,发现后者没有任何神情,继续分析:“我怀疑是楚国的粮食,让赵国买了去。此前他们在秦军手里吃了亏,又在咸阳与公子交恶,私下建立联盟,也不是什么奇事。” “李信,你留在府上用饭,等我回来。” “李由跟我入宫,这件事需要大王亲自定夺。” 成蟜不需要功劳,这是李由发现的,就该由他汇报,成蟜也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到时候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成蟜再在一旁补充。 …… “寡人就知道你会来。” 嬴政放下手里的油灯,他料想成蟜见到秦忠后,若是有什么话要说,肯定会入宫。 只是,在看到跟在旁边的李由时,他又有些不明白了。 “你知道楚国的事了?” 成蟜一开口,嬴政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国事优先,秦忠的事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他问道:“楚国有什么事?” 成蟜掏出三封信,上前放到王兄面前,还贴心的按照顺序,摆放整齐,简单说明了一下时间和背景,就坐在一旁让出机会。 “这是李斯的儿子,李由,问题是他发现的,就让他说吧。” 嬴政没有不同意见,李由向成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让他第一时间找公子了。 他说:“楚国粮价波动异常,超过了正常水平,我怀疑是赵国在购粮…” 李由不觉得话说两遍很无趣,为了把握住这次机会,他说得细节满满。 从他发现蛛丝马迹,到发现问题,再到追溯过往信件……每个环节,他都没有遗漏。 李由说完,成蟜接上话:“我曾在韩国救下芈陵,当时我与芈芙商定的条件就是,她写信告知楚国的民生。” 他先是说明了信件的可靠,再为李由担保:“王兄,魏楚赵三国有再次联盟的意向,我觉得李由的分析,有很高的可信度。” “我军占据雍丘,东西联通齐韩,确保齐国的粮食,能够安全运到韩国;南北切断魏楚,楚国就算是有粮,也送不到赵国。” 成蟜掌握的信息,比李由多一些,而嬴政掌握的信息,又比成蟜多一些。 其实,雍丘在秦国手里,成蟜也知道,只是听过就忘了,也就没想起来此地的重要性。 “王兄的意思是,楚国要攻打雍丘,与秦国开战?”成蟜惊讶道。 他没有小瞧楚国的意思,就连王翦灭楚都要倾全国之力。 让他想不到的是,楚国什么时候这么有血性了,今年刚败过没多久,就想找回场子了。 “楚国会拿下雍丘,但不会扩大战事,至少在与赵国兵合一处之前不会。” 嬴政挥挥手,让李由离开,他才继续说道:“赵军善战,楚国地广。赵国敢和秦军交战于野,楚国则是能避则避,广袤的国土,使得楚国立于不败之地,除非用人去堆。” 成蟜眸光一亮,王兄既然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历史上却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王翦的方案。 想来倾国作战,对那时候的秦国来说,也是极为艰难的事情。 “楚军不愿意与秦国全面交战,寡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楚国交战。” “一旦开战灭楚,必须倾尽全国之力,三晋不除,必是祸患,稍有不慎,秦国就会灭临亡国危机。” “而赵军善战,却国力不足,即便是灭赵,秦国仍有余力防备他国偷袭。” 黑冰台的探子,遍布各国,想必楚国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送回来。 经此一事,嬴政决定在内部做一番改革,让散出到各国的探子,以家书的名义,书写当地的民生情况,及日常见闻。 传递情报,有暴露的风险,写家书就安全多了,各国通商,书信往来再正常不过。 “齐韩两国的使者都在咸阳,让他们传信国内,秦国愿与他们共享雍丘,保障韩赵前线粮草不断。” 很快,嬴政就有了决断。 雍丘对秦国来说,是一块飞地,就算是有韩国作为附庸,秦军守城也多有不便。 与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倒不如当作好处,送给齐韩,韩国自不必说,不敢不派兵驻守。 齐国多年来不参与对外战事,又要与秦国联姻,齐国不是真的看开了想要和平,而是怨恨五国分齐,看着他们挨揍,两不相帮就是对五国的报复。 “我回头催催甘罗,粮食交易不仅仅是供给韩军,还要送回咸阳,他得上点心才行。” 成蟜掉头称是,骤然想起李信的话,说道:“李信带回来一封蒙恬的信,应该也和韩军粮草有关,韩国安定这么久,韩国贵族怕是早就忍不住上下其手了。” “韩国打开国库,前往齐国买粮,那些官员大臣做的可都是无本的暴利买卖。” 成蟜有些发酸,韩国人捞钱的本事,让他看了都羡慕不已,什么本钱都没有,只是国库买来的粮食,在手上过一遍,眨眼间就成了一方富豪,这其中的利润,可比他的知笙楼大多了。 “你回去看信再说,蒙恬既然写信给你,就说明他认为你的手段更适合应对。”嬴政并不在意蒙恬的信写给了成蟜,而没有写给他。 他们兄弟两个,又假设了几种可能,一一做出了方案设定,这才结束谈话。 “我让李信明天去少府拉一些矿渣,请王兄给他们下一道诏令。” 成蟜都走到了门口,又想起这件事,大声喊了一句。 宫殿内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嬴政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不过,成蟜知道王兄听到了,李信明天不会跑空。 “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跟我回府详叙。” 成蟜找到在夜色下等候的李由,他手头上的事很重要,不能让别人接手,李信也得留下来帮他。 蒙恬的信若真是粮草问题,就让李由去做,缺点经验,刚好可以弥补。 第525章 加白糖?大伊万? 在成蟜的安排下,李由成为了咸阳一家粮店的掌柜,家里做的是贩卖粮草的生意。 平日里,主要活跃在秦赵边境。 后来战事平定,他辗转到了韩国,在韩国知笙楼,大宴三天,与韩国高层官员把酒言欢。 在甘罗的陪同和担保下,李由很快就挤进了韩国高层交际圈。 但凡是能够经手粮食交易的,都收到了李由的大红包,成为了李家贵客。 那些不经手粮食,却能够在别的地方设置关卡的,也收到了李由的打点。 大宴过后,李由在新郑城外西北三十里,购买了一块几十亩的地皮,新建了一间仓库。 知笙楼只负责了最初一两次粮食购买,后来就把韩军的粮草供应交了出去,这也是甘罗在韩国人气极高的原因,一个活着的财神爷,谁能不喜欢呢? 在甘罗的安排下,知笙楼除了做生意,就是买粮食送回秦国,偶尔也会收购一些韩国高层盘剥的粮食,这些收获全都会运回秦国,一粒米都不往韩国前线送。 至于那些当兵的吃不吃得饱,就赌韩国高层的良心还剩下多少,就赌韩侯安是否真的要安。 李由来韩国,就是和甘罗分担不同的责任。 蒙恬缺粮,他手下的韩军等着吃饭,甘罗也缺粮,咸阳的粮仓还在扩建,远远装不满。 他送回咸阳的不是粮食,是升迁路上的垫脚石,是出任丞相的经验值。 李由则是成蟜的剑走偏锋,韩国高层左右要的不过是个钱字,那就让知笙楼在背后他支持。 一点点的买空韩国高层手里的粮食,然后“贩卖”到前线去。 去齐国购粮,用的是韩国国库,而处理粮食的,是韩国的官员。 他们一经手,粮食就会脱水,干上几分,层层伸手,层层脱水,送到前线,就不剩多少,饿不死当兵的,可也只是饿不死。 李由的任务就是让那些韩军吃饱饭,让所有经手过粮食的韩国官员有钱赚。 那些贵族,也不全是有钱就行,他们得是有大钱才行。 齐国买回来,官员留一点,李由再过一遍手,最后送到前线士卒手里。 价格高到什么程度,新郑的官老爷不关心,他们只知道家里的府库要不了多久就得扩建,只知道粮食送到了前线。 若是价格太高,军队买不起,他们自然没人敢问责蒙恬和王贲,但是推出来李由推出来顶雷,说他哄抬粮价,还能顺便接手一下李由的“财产”。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由只是个中转的作用,那些粮食在韩国官员手里,不是放坏,就是卖给别人。 成蟜让他来插一手,就是以商贸的形式,确保对军队的粮草供应,用韩国的粮,收买韩国的军心。 这个时代,普通人种地为了什么,是吃饱穿暖。 打仗为了什么,还是吃饱穿暖。 谁让他们吃饱了,谁就是他们的头,谁就能命令他们,就是这么简单朴素。 别说什么,为了韩国,舍生忘死,官老爷太多了,他们舍不得。 想要他们舍得,得官老爷们跟着一起抛头颅洒热血,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了效果,李由对外开出的价格,是市场价的五倍,看似高得离谱,却也只比给韩国高层的粮价多了两成不到。 让韩官赚的盆满钵满,让韩军买的心痛肉痛。 当食不果腹的韩军,吃到高价粮的时候,军营中就会慢慢出现一种声音。 新郑的贵族们,把粮食扣下,卖给了一个秦国商人。 这个秦国商人,因为与蒙恬、王贲有旧交,就自掏腰包找人买了高价粮。 李由在派人到处散布流言,他卖出去的高价粮,根本就不赚钱,抛出各种成本,甚至还要赔钱。 这么做,纯粹是看在故交的面子上。 李由那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掏空韩国,掌控军心。 成蟜和李信,在咸阳也没有白忙活。 他们两个单独找了个僻静的院子,用起初得到的少量硝,再加上硫和木炭。 按照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比例,小心尝试。 一个后世流传甚广的口诀,成蟜起初以为,这个比例搭配好,威力大小另说,火药一定能成。 结果是,就冒了个烟。 大概是客观条件不够,硫的纯度有问题。 他用的是最朴素的方法,将矿渣加热到200c,硫磺就会熔化,过滤以后,继续加热硫磺到400c,收集蒸汽,等待冷却凝固就得到固态硫磺了。 这个方法,应该是很好用的,只是温度无法掌控检测。 等到司马尚在塞外发现露天煤矿,就可以用《天工开物》中记载的煤饼制硫法。 到时候,就能够得到可靠好用的硫磺。 在那之前,成蟜带着李信有大量的实验要做,手上的硫磺差一点,可也不是不能用。 最后提高了硫的占比,这才得到了绚丽的烟花。 虽说还是用不到战场上,至少方向对了,就是矿渣里面的硫,含量太低。 火山不常见,要不然在火山口采集硫磺,那是最简单的方法。 两天一夜下来,李信本就偏向麦铜色的皮肤,更加跑偏,乱糟糟的头发,破破烂烂的衣甲,满脸的“锅灰”,像是刚从锅底下钻出来。 这件事,成蟜没有逼他,是李信听说可能有危险,二话不说就顶替成蟜开始配比火药,让成蟜在一旁观察记录。 在夜幕下,火光映亮的院子里,闪过一片五彩斑斓的彩芒后,发出砰的一声响。 李信兴奋开口:“公子,成了,你说的火药成了。” 成蟜也看到包含着绿色、银色、红色的五彩斑斓,那是矿渣里面的铜铁没有剔除干净,说起来还是他和李信干活太不讲究,就这么粗制滥造的上马了。 “方向没错,再试两次,威力越大越好。” 火药问世,用于战争,将会是对这个时代的降维打击。 若是大炮,火绳枪、燧发枪问世,那更是神兵在秦。 奈何做出火药,是极限了。 上面那些东西,要等火药量产以后,让相里顷帮忙,他最多给个方向。 李信重新配好,刚要点火,成蟜阻止道:“等等。” 他上前拦住李信,亲自动手,把李信准备好的火药引子铺到更远更长的地方。 目测,大约两米的距离,成蟜挑了一根细长的木棍,来到火堆前引燃,一只手把李信扒拉到身后,一边小心翼翼的护着火苗,往前伸棍子:“我有预感,这次来真的了。” 呲呲呲… “跑!” 火药点燃,成蟜只有一个字。 刚跑出去一步,忽然轰隆一声。 跑在前面的李信,转身来,什么都没想,就把成蟜压在了身下。 “呸呸呸!” 院子里重归宁静,成蟜吐着飞进嘴里的泥土和杂草。 他从李信的身下爬起来,借助乱窜的火光,他还看到了大约一尺长的圆坑,就是刚才火药燃尽的末端。 “信子!” “我们创造历史了。” 成蟜看着眼前的土坑,还有让泥土砸下去的火焰,再次蹿了起来。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火药。 真做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兴奋,不对,是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没有意外之喜的兴奋。 这个时候,他脑子的念头,只有“创造历史”。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别人口中,不成器的王弟,就此成为王兄最拿得出手的骄傲。 “公子,你没事吧?” 李信迟来的关心,让成蟜心头一紧,不免担心起来,看着他额头流下来的血迹,问道:“你怎么受伤?这个威力,这个距离,不应该啊。” “我在里面掺了一些小石子,可能是不小心擦到了。”李信摸了一下伤口,没心没肺地笑着。 “小石子弄不死你,你下次加白糖。”成蟜把关心的话收回肚子里,嘴损道。 “公子,什么是白糖?” “大伊万。” “大一碗是什么?” “是让你多吃点,做个饱死鬼。” 成蟜吐个槽,继续鼓捣,吸取火药燃烧速度变快的教训,他把引子延长一倍有余。 做实验,慢一点不怕,安全才是第一位。 第526章 老人家的精神状态——完美致郁 缭因为“得罪”成蟜,被发配到军中,担任一名下级军官,平日手底下管着十个人。 他三头两天就带着手底下的人去赵国那边挑衅,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故意找茬,偏偏所有人都觉得这很正常。 在赵军眼里,秦军嚣张惯了,这都是其他五国太菜,看见秦军打都不敢打,扭头就跑,给秦军养出来的毛病。 要是其他五国的军队像他们赵军一样,秦国的毛病早就治好了。 在秦军眼里,私下挑起事端,那是违反军纪的事情,严重的时候,要斩立决。 可军法也不能阻拦中下层士兵想要建功立业的渴望。 尤其是跟在缭身后的那几个年轻狼崽子,自从缭来了之后,他们眼中对功勋的渴望,那是丝毫不带掩饰。 他们觉得,一个曾经在咸阳当过大官的什长,带着他们挑衅赵军,那能是为了啥? 铁定是为了军功,然后凭借军功重返咸阳,夺回失去官位。 对于他们来说,曾经一辈子都遇不上的贵人,现在跟他们一起作战,成了他们的什长。 那哪是什么什长啊? 明明是机会,改天逆命的机会。 只有到了夜间,缭才会偶尔换下什长的身份,与明面上的主将辛胜交换情报。 说是交换,更多的是辛胜把赵国传回来的情报,交给缭换来继续待命的指示。 他也不知道公子和大王在玩什么游戏,表面上说缭得罪了公子,被大王贬来边军,成了一个什长,实际上他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国尉,辛胜这个明面上的主将,也要听缭的指示和命令。 不仅如此,老将军杨端和也悄悄到了军中,而今就住在他的营帐内,不分昼夜就躲在里面,也不露面。 辛胜觉得,缭不是得罪了公子,是巴结上了公子。 即便心里羡慕,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客卿讨大王欢心的功夫,就是比他们这些老秦人强得多。 不比他和杨老将军这样的,就只会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这一个讨大王欢心的法子。 等到战事结束,他得拉着杨老将军一起,去走走缭的门路,学习学习怎么在战场以外的领域讨大王欢心。 当然,要是大王不太好讨欢心的,讨公子欢心,那也是可以的。 什么提高爵位的不敢想,打仗的时候让后勤优先供给他的军队,尤其是各位将军之间流传的新式武器,多讨好讨好公子,活动活动还是很值得的。 辛胜如往常一般,与缭交换完情报,回营帐与杨端和挤一个被窝。 他刚在床沿坐下,就听到杨端和那比他还要急躁的声音:“辛小子,缭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都大半个月了,老家伙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身上的赘肉都长了一二十斤,再不动手,我就要憋死在这里了。” 杨端和憋的难受,辛胜还憋得难受呢。 好歹杨端和跟着王将军参加了援韩一战,还独领一军逼退楚国春申君。 他呢? 跟着蒙老将军来了这北境,就彻底扎下根,堂堂主力成了监控赵军动向的郡兵。 辛胜的委屈,更是没地方说。 不过,他也不打算和杨端和提这些,杨端和要是不同情他,那还好骂一顿辛小子你沉不住气就过去了。 要是同情他了,那就完蛋了,揍他一顿排解一下枯燥的生活,也不是没可能。 没办法,谁让杨端和资历老,战功也高,他现在正是上不如老,下不如小,中间比不过同辈人的年纪。 蒙恬和王贲这样的小辈,凭借家传绝学,大杀四方也就算了,就连李信一个没什么家传的,也凭着保护成蟜的大功,一跃成为了大王的心腹爱将,在战场上也是左冲右杀。 这三个虽说统帅的不是秦军主力,可那也是一军主将,拿着韩军刷经验,这待遇,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同辈人蒙武,有家传绝学在,他比不过,王翦天赋性选手,他更比不过。 上一辈的,现在就剩下个杨端和了,这老爷子脾气大,性子急,每次打仗都要冲在最前面,看上去应该最先嗝屁的人,反而活的时间最长。 辛胜无助的叹了一口气,杨端和还以为是对自己的回答,顿时暴脾气就上来了。 “你叹个什么气,身为一军主将,你想去哪去哪,巡查岗哨,外出侦察,密探地形……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老人家就是这么不讲理,他可以因为憋不住随便吐槽,辛胜就连叹个气都要受训。 双标就双标吧,全当尊老了。 “缭将军还没有下一步指示,继续按兵不动,我估摸着大雪快来了,今年大概是打不起来了。” 辛胜说出自己的判断,话音未落,杨端和就有了不同看法,道:“什么大雪不大雪的,年关将至,我们才更应该在雪前干他一仗,为王上送上贺表。” “那是什么时候?” 辛胜也想打。 秦国军方就没有一个不喜欢打仗的,那都是白花花的军功。 或许他们有的稳扎稳打,有的兵贵神速,有的奇兵频出,结果都是打。 “我是来当先锋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打?” 杨端和一巴掌拍下来。 老人家真是憋了一身的牛力气,没地方出,疼的辛胜呲着牙。 还好营帐内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片,要不然少不得要得到一句“年轻人不顶用,还得多练”的评价。 “我记得老将军来这里,应该是坐镇中军大帐的,大王没说让你做先锋。” 疼归疼,辛胜也想当先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端和一个翻身,卷着被子躺到床里面。 “这不大好吧?” 辛胜也听说过,老将军敢怒喷大王,更是好几次违令行事,偏偏人家运气好,实力强,不管怎么说,从军以来从未一败。 仰望归仰望,崇拜归崇拜。 这先锋,不可能就这么让出去。 要不然,他这么多天陪着缭玩游戏,投入的时间精力,又算怎么一回事? “有什么不好的,老家伙看李信那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已经收他为徒。”杨端和傲然道。 “这和违背君命有什么关系?” 辛胜继续羡慕李信,前面刚说人家没有家传绝学,这下好了,有师传绝学。 那咋了? 辛胜这辈子都没机会像老将军和李信那样恣意战场,这是性格决定。 但是,先锋他一定要争。 “就算起了战事,老将军别忘了,全军上下由缭将军指挥,谁是先锋他说的算,末将这些天与缭将军相处还算融洽。” 说到这里,辛胜终于挽回一局,有了一丝优越存在。 杨端和出不去这个营帐,缭又不进这个营帐,他这个明面上的主将做起了传话的,也正好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老家伙听说缭是‘得罪’公子,所以这先锋缭是可以决定,但公子的意见也很重要吧。” “老将军你,你怎么,怎么手段这么脏?” 辛胜抑郁了,这个浓眉大眼的,明明和他一样,不会讨好大王,只会埋头打仗。 可没有人说过,这老人家还有这么奸诈的一面。 李信谁不知道,大王的侍卫出身,没有蒙恬的家学渊源,加入军中应该会难上许多。 但是人家就是有那个命,与公子成蟜生死之交,情同手足。 杨端和收李信为徒,既不用讨好人,还把事办了,心眼儿忒多。 李信高兴,杨端和高兴,公子也满意,到头来这个世界,是只有辛胜受伤的世界。 “各凭本事,这个先锋我拿定了。” 爽了。 杨端和今天憋的气,就此发泄出去,至于可能对辛胜造成的伤害。 用他的话说,那就是锻炼年轻人的心理素质,提升他的抗打压能力,以便将来在战场上更好的接过前辈手中的接力棒。 第527章 王兄敬天,祖宗开心……我陪着笑一个 时至腊月,年关在前。 咸阳的大街小巷都忙碌了起来,百姓家中要安排祭祀,一为驱邪避祸,二为祈祷来年平平安安,日子美好。 王室的习惯,与民间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王室家大业大,操持着整个秦国,祭祀活动流程繁琐,耗费繁巨,偏偏又不能省。 秦王腊祭,则是祈祷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其他六国,与秦国腊祭日子相差不过一两天,整体流程却差不了多少。 无非全都是按照一个主题进行,上告列祖列宗,下慰黎民百姓,主打的就是一个诚心诚意。 祭祀的供品、花费、仪式,自然越多越好,越贵越好,越复杂越好。 无他,唯脸面耳! 家里破破败败,房子四处漏风,该有的花费和档次,绝不能降。 成蟜就跟在王兄身后第一位,身后是丞相王绾,另一侧是大宗正。 按理说,成蟜是宗室,跟在大宗正后面是最合规矩的。 然后,王绾第一位,与大宗正并列。 但,远赴巴蜀的淳于越,几天前就送来简牍,主动为成蟜辩经。 从兄弟到君臣,从天理到人伦,从周礼到秦制……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就一句话,丞相位高权重,有与君王分权之忧,当有宗室与君王一心,压制相权,杜侯上应君心,下顺民意。 就这样,想要偷懒的成蟜,被王兄硬生生拉到了第一位。 别人眼中的荣誉和权位,在他眼里,是不能全心全意摸鱼的苦逼工作。 看着王兄身穿宽大的大裘冕,一举一动全都散发着帝王的庄严与威仪。 不过话说回来,就这慢腾腾的动作,一个抬手并指,就十八般讲究,想快都快不了,让他穿上也能模仿过七八分像。 每每想到这些,成蟜就会恶趣味地嘀咕六国君主。 大秦腊祭,我们是真的有功绩可以报告给列祖列宗听,那他们呢? 韩安用猛药,把上一代韩王爽死了,接过王位之后还降了一个层级,也许他在祭祀的时候,祭台下面还加了封印,镇住他老子的冤魂。 楚王没有好说的,列祖列宗也不乏丢过国都,失过土地的,他这点事不丢人。 毕竟往上数三代,哪个没挨过秦国的毒打,楚王那就不该叫祭祀,而是与家族群里,和长辈们一起吐槽秦王以及秦王的长辈们。 魏王,比楚王好一点,没丢过国都,比楚王差一点,除了国都基本全丢了,祭祀大概也是诉苦大会。 赵王是个重量级的,可以向列祖列宗吹嘘,拳打燕国,脚踢韩国,一己之力差点灭了韩国,开疆拓土,要不是秦国插手,他就中兴了。 最后,一定要狠狠地骂魏国,朝秦暮楚,硬不起来的软东西,每次都是他拉垮坑爹。 这个话题,历代赵王应该都有吐不完的槽。 燕国贫弱,但是燕国能熬啊。 燕王可以告诉列祖列宗,他还在支持,虽苦无悔,一座城池,一碗粟饭,几代燕王的承诺,他还在努力坚持。 并找到秦国支持,淦翻赵国,驱民占地,一座城池的承诺,即将实现。 齐王……齐王应该没啥说的,告诉列祖列宗齐国太平盛世就足够了。 另外单独告诉齐湣王,楚国那个混蛋,将来亲家会给他报仇的。 “杜侯,肃穆!” 大宗正那个老古板,成蟜嘴刚咧开,就被强行合上。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谁对谁错。 本来大宗正不吭声,祭祀进行的也挺和谐,王兄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他笑了没笑。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听到了,成蟜丢人现眼无所谓,关键是破坏了祭祀氛围。 所以说,这大宗正是真的古板,还是故意给他挖坑,一身八百个心眼子? “公子,笑,别停。” 王绾手执玉圭,小碎步擦着地面,和成蟜几乎挨到一起,小声道:“大声笑,腊祭完礼,公子思大王功绩,秦国强盛,故而开怀大笑。” 王绾这么一说,成蟜瞬间领悟了精髓。 想不到这个老实人王绾,还有这样的心眼子。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问题,反而十分合理。 秦国尚法,法家的地位,毋庸置疑。 王绾一个老儒生,看起来也没什么出挑的表现,却能够接任吕不韦成为王兄亲政后的第一任丞相。 那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 “哈哈哈,王兄腊祭,上告天地,下慰黎民,列祖列宗在上,看到今日之秦国,必然也是欢喜雀跃的……” 成蟜笑声不停,王绾默默后退两步,这过于明显的表演痕迹,让他实在是难评。 这么生硬,一点感情都没有,全是技巧。 宗室的事情,他不能插手,提醒成蟜就已经是和大宗正对着干了。 他也不是完全无脑冲,成蟜的性子,大宗正想管,那也得管得了才是。 整个秦国,除了大王谁也按不住想搞事的成蟜。 大宗正让成蟜难堪,他力挺成蟜,何尝不是一种站队? 一般新君都不待见宗正,仗着辈分大,又都是一家人,看见啥都想管一下。 王绾这是站大王的队,到时候发奖励,能领到手软。 不发奖励,那也没坏处。 反正,大宗正管不了他这个外姓丞相。 “国家腊祭,何等庄严之地?成蟜公子有失仪态,且不敬天地祖宗,老臣身为大宗正,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此恳请我王降诏准允老臣引导公子回归正途。” 宗室就该排在大宗正后面,成蟜的特殊化,让他心有不满,却不敢发泄。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成蟜居然还不给他面子,让他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严。 若是不请大王降诏惩处,以后他说的话,还有谁会听? 腊祭既然到了最后,该走的流程基本走完,成蟜就是笑了笑,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 嬴政身为王兄,有意偏袒,身为秦王,就得秉持一颗公心,问道:“成蟜,因何发笑?” “我想到苍天听到王兄的敬告,会颔首而笑,想到列祖列宗会欣慰而笑,想到秦国百姓会满足的笑,我就陪着笑一个。”成蟜在王绾的提示之上,又润色了一下。 拍王兄的马屁,不能太明显,他忍不住笑出来,就是事故。 也不能太委婉,他听不出来,也是事故。 “妖言惑众,苍天之笑,你如何知晓?”大宗正不依不饶。 “我与苍天,心意相通。” 成蟜也看出来这个老古板不会轻易闭嘴,那就给他上点强度,一顶大帽子扣下,说道:“大宗正的意思是,苍天得知王兄治理秦国,不应该满意认可吗?” “你……” “老臣绝无此意,还请我王明察,这些都是成蟜公子无端指摘。” 大宗正这么多年的供养没少吃,倒打一耙的本事,出众得很。 成蟜也不和他争,与王兄对视了一下,眼神告诉他安心看戏。 “李信,你回去取我法器,我要让今晚的夜空,绚丽多彩,让在场的百官,借助夜色看清楚苍天对王兄的认可。” 李信作为曾经的侍卫,今天这个特殊日子,自然也是跟在最前面,保护秦王安危。 听到成蟜的话,又得到大王的同意后,他转身离开。 “成蟜,你祭祀失仪,犯下大错,惹怒苍天,理当受罚。”大宗正看着成蟜信誓旦旦的模样,反倒是有些骑虎难下,只想尽快结束此事。 他不过是行使分内职责,大王都能说得,怎么成蟜就说不得了? “哦,然后呢?” 成蟜双手一摊,满不在乎。 借着维护王室威仪的幌子,损了王室的面子,这算什么大宗正? 到了这一步,成蟜也看出来了。 大宗正前面挑了一次王兄的动作不标准,成蟜出神想着六国祭祀,没怎么留意,王绾提醒以后,他就回忆起来了。 行吧,他臭不要脸,不在乎,随便点名批评。 可王兄的动作,只是手臂低了一点,完全可以等祭祀结束,回头私下提醒一下,又不是今天祭祀结束,以后都没有了。 声音小怎么了? 前排的都听见了。 纯显着他了! 要立威,点他就够了,虽然他会事后寻仇,至少今天他把威立柱了,脸面上过得去。 王绾的用意,成蟜也全都明白了,这是让他告诉百官大宗正在没事找事,给他出主意,实际上是让他做把刀,帮王兄把大宗正“砍掉”。 这事换个人来,还真不行,名不正言不顺,成蟜作为宗室,就是不二人选。 为王兄砍人,成蟜没有二话。 这样会显得太谄媚了,像个奸佞臣子,可那又咋了,王兄还是个纯种“扶弟魔”呢,媚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问题! “距离天黑不到半个时辰,等一等也无妨,李信回来,一切便知。” “诺…” 嬴政亲自下场挺成蟜,大宗正话到嘴边,又全都憋回肚子里。 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自己职责所在,并无不妥。 虽然有点私心,想要在宗室中确立威信,他的行为是没有过错的。 嬴政的眼角微微落下,瞥了成蟜一眼,吊儿郎当的,没有半点公子模样。 今天要是整不出来花活儿,他回去就让成蟜知道花为什么会开。 屏退黑冰台,对外不漏半点口风。 和李信两个人偷摸鼓捣了快一个月,总得拿出点惊喜来才是。 第528章 我的傻哥哥,你可真好骗 “彗星过境,上天示警!” 夜色刚刚压下来,天色开始变得昏暗。 一颗曳着赤红色长尾巴的火团,唰地升到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后,很快便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大宗正手指火团消失的方向,神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忠心耿耿”地劝谏道:“成蟜行为不恭,蔑视上苍,这是上天示警,请王上为了秦国列祖列宗打下的社稷基业,也为了大秦的数百万黎民百姓,降诏严惩不恭之人,上熄苍天怒火,下抚百姓所愿。” “精彩,实在是精彩!” 成蟜从队伍里面走出来,来到宗室与大臣的中间,拍着手掌发出清脆的鼓掌,迎着大宗正的目光,不避不退不让,道:“我是该说你言之有据,还是说你空话连篇?” “你管这叫彗星?” 成蟜没有指向任何地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丞相王绾走出队列,来到嬴政的侧前方,言语恭敬:“王上,臣曾在《春秋》以外的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彗星的记载。” “彗星者,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或曲或直,有尾者不一,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 “却未曾听说过,自下而上直直升空者。” 王绾尽力而为,彗星这种人力之外的因素,他也无法控制,若是有人用彗星攻击他,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够脱身,站出来为成蟜辩论一番,让大王有一个理由就行。 总不能让大宗正的一番话,鼓动了在场百官。 大宗正用彗星攻击成蟜,王绾能想到的最佳方法就是,说明刚才的火团不是彗星。 “彗星尾数不一,形态不一,方向自然也可不一。” 大宗正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彗星”出现的那一刻,他都觉得自己是有一点好运在身上的。 所有形势对他不利的时候,彗星就出现了,大宗正感受到心底深处升腾起来的自信和可靠,这就是如有天助的感觉。 这一刻,成蟜不配再和他交锋,就算是大王也必须顺从天意。 “启禀王上,公子,准备就绪,试射成功,请王上下令,是否点燃所有烟花?” 李信的出现,让大宗正产生了浓郁的不安。 这一刻,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老头。 什么试射? 什么烟花? 还全部点燃? 难道刚才的不是彗星,是李信搞的鬼? 越往下想,大宗正越发的不安起来。 “王上,天怒之后必有人怨,请王上立刻降诏……” 大宗正豁出去了,他不可能和成蟜低头认错,他不仅是秦国的大宗正,更是成蟜的长辈,是宗室辈分最高的人,绝不可能向成蟜低头认错。 只要王上立刻支持他,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你答应寡人的惊喜?” 嬴政直接屏蔽了大宗正的话,有些热切地看着成蟜。 天怒,天谴,上天示警……天是什么? 天是只有他才能借力的存在,是他用来维护权威的存在。 说白了,天就是嬴政手中的工具,他是君主,是秦王,不是天的奴仆。 可这个工具,若是其他人用来约束他,一次两次那是他身为君王的气度。 像大宗正这样带着点逼迫的,嬴政是看在同为宗室的份上,不想在百官的注视下,撕破脸皮。 “正是臣弟为王兄准备的惊喜。” “远到三皇五帝,再到今天下列国,祭告苍天的君王数不胜数,可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上达天听。” “我和李信埋头苦干一个月,终于做出了第一批法器,名为烟花。” “方才的火团只是向苍天打个招呼,只需要王兄一声令下,法器就会接受苍天的回应,若是苍天满意王兄的功绩,黑夜也会出现色彩,这是来自上苍的赞许;若是不满,自然是一片沉寂,提示王兄还要再接再厉。” 成蟜也不算是信口胡说。 这个时代就相信这些,和李信做火药的时候,就想过这么用了。 刚开始,看起来很谄媚……好吧,是有点谄媚。 他事后会告诉王兄真实情况,而且也会等到时机成熟,把烟花卖出去,不给王兄搞仙人降世的机会。 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王兄知道世上没有仙人,也没有永生,有的只是骗子。 后面他还会使用水晶,制造一些望远镜之类的光学仪器,他的水平只能是粗制滥造,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做出来一个能够看到月亮的天文望远镜。 但,只要让王兄明白天上没有仙,海外更没有就可以了。 有那多余求仙问药的精力,用来治理国家,开疆拓土,才是正道。 “准!” 嬴政略显淡然,他的内心却是火热的。 他没有见过天,也没有与天交流过,沟通过,更没有得到过天的帮助。 偏偏世人都相信天,他这才把天当成了工具。 若是成蟜真的做到了,那他就相信天是可以交流的。 成蟜不知道嬴政此刻的想法,若是知道,会忍不住嘀咕自己的傻哥哥,当年肯定也是这么被徐福那些方士骗了的。 “去吧,别省。” 成蟜补充了一句,李信转身离开。 不多时,远处的夜色,成为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一条条升空的火龙,拖着长长的尾焰,游走在没有边界的幕布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它们到达了自身的极限,有的光团黯淡下去,还有的出现回落现象。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期待着苍天的回应,是就此陷入黑暗,还是出现五彩斑斓。 嬴政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烟花的升空,让他看到了希望,暗下去的光焰,也按在他的心脏上,不由得揪着。 砰砰砰! 巨大的炸雷声,接连不断地响起,真就像是雷声在耳边响起。 无数朵绚丽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 成蟜看了两个,就觉得无趣,跟后世的长红花漾、四尺玉等t0完全没有可比性。 甚至还没有几百块钱买的那种好看,他和李信做的这些,也就是听个响,看个颜色,要艺术有量数,要亮度有响度。 也就是这些人第一次,新奇,唬得住,要想一直让人爱看,还是得找相里顷。 老头子是个激进派,不爱做这些东西,可是除了墨家,成蟜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这样还能垄断一段时间,割一波六国韭菜。 “神迹,不外乎是!” 这就夸上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 成蟜一回头,发现王兄面色如虹,这是激动了。 “天命在秦…” “天佑大秦…”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成蟜都有点害怕。 这要是公布真相,怕不是会被打上门去。 第529章 告诉寡人,你如何骗过所有人? 一次腊祭,把人折腾的不像样子。 成蟜不知道百官怎么想,反正他是再也不想参加这种仪式感十足、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不能出错的大型活动。 王兄是秦国的王,当仁不让的主角,吃点苦受点累,那叫头顶的王冠有点重。 可成蟜只是个小配角,跟着站一天,实在是投入和收获不成比。 昨天趁着所有人观看烟花的时候,他悄悄溜回家中,叫出暗中的黑冰台护卫,让他们去存放火药的小院,把剩余的所有烟花都送到李信那里去。 他和李信一个月的成果,怎么着也能放到子时。 他则是在家美美睡大觉。 嘴角刚不由自主地勾起弧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把他吵醒了。 成蟜感觉,眼睛刚闭上,睡意刚刚侵袭大脑,立刻就有没眼力见的人来打扰他睡觉。 这么快的反应速度,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成蟜毫不犹豫,就把第一怀疑对象锁定成最最最敬爱的王兄。 一个卷到起飞,还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卷王,发现他偷偷溜回来,就派人来叫他重新回去。 成蟜眼睛都没睁,翻个身面朝墙壁侧躺着,抬起脖子,把枕头拿起来压在耳朵上,又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蒙住脑袋。 许是外面听到了成蟜翻身的动静,便安静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开门,这才又敲了起来。 “公子,出大事了,宫里派人来,让你即刻入宫,不得耽误。” 听着韩老宦的声音,成蟜不耐烦地裹紧被角。 别说是宫里派个人来,就是王兄亲自来,他要是起来开个门,他就不是嬴成蟜。 亲哥也别想打扰他睡觉。 韩老宦在外面等着,一直不见开门。 以他的经验来看,有轻微的动静,又很快安静下去,那就说明成蟜是在睡懒觉,而不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出事的公子,会想尽办法让所有人知道。 房间外面的敲门声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没有人继续敲门,成蟜裹着被子的胳膊肘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破门!” 两个身穿全甲的宫廷卫士,得到嬴政的授意后,同时把腰间的佩剑挪到一侧,两个人夹紧腋下,一起发力冲向房门,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肩膀上,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韩老宦唯唯诺诺地站在最后面,不敢出声,也不敢往前凑.....他就是让卫队挤到角落的,远远地看着,都不由替成蟜捏一把汗。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王亲自来破门的。 砰~咯吱~ 沉重的撞击声悠悠落下,房门摇摇晃晃后看似恢复原样。 实际上,顶住房门的门中间已经出现了断裂,只需要在用力一次,门闩就会随即断裂,房门敞开。 巨大的动静,也把熟睡的成蟜惊醒。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空洞的眼睛睁开,眼珠子转动着,顺手把被子拉下去,枕头拿走,支起耳朵,打算再视听一次,好根据收集到的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 砰~! 不好,有人在撞门。 成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都准备好迎接撞门人的怒火了,起身的动作却是顿在了一半。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床边居然多出来一个人,看着那卷起来圆咕噜噜的被筒。 成蟜没有一秒多余的想法,挪动了一下屁股,与被筒保持垂直姿势,膝盖并拢向后收缩。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被筒的中间位置,狠狠地蹬了出去。 “我去你的吧!”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也走了进来。 嬴政的本意是来找成蟜的,派人来没用,他只会亲自来了。 到了房间,他的注意力只是在成蟜身上停了一瞬,就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李信。 此刻,李信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回头看向床的方向。 成蟜则是保持着蹬人的姿势,静止在了床上,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大型的社死现场,让人连解释的念头,都消失了。 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公子,你踹我干什么?” 李信没有回头,但是成蟜的神情告诉他,身后的人是大王。 于是,急中生智,率先开口试图打破尴尬。 “我没有,你自己掉下去的。”成蟜不会承认的。 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承认,还要反咬一口证据。 “退下!” 嬴政瞥了一眼门外,表面看不出喜怒。 就这么又僵持了几分钟,成蟜扒拉出自己的衣服穿上,还不忘和王兄打招呼。 “早上好,王兄!” “吃了没?” “要是没吃的话,就在家里吃, 我这就让厨子开始做...” 李信也动了起来,他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大王的神情。 然后,蹑手蹑脚地绕到嬴政身后,捡起自己脱下来的袍子套在身上。 “公子,我也没吃呢,要不...”李信躲在大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滚!” “好嘞。” 李信提起牛皮靴子就朝门外走去。 说句实话,李信得知大王来的那一刻,他就想原地消失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 什么法器,什么苍天回应...那些都是他和成蟜在火药制造过程中的失败经验。 昨晚上放完烟花,他家都没回,直接来成蟜这里,就是为了躲大王,害怕找不到成蟜,把他拉去临时询问。 没想到,大王居然带着人来撞门了。 李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事情败露了,要是不赶紧把成蟜卖了,他就会被成蟜卖了,成为背黑锅的那一个。 希望公子不要怪他不讲义气,要怪就怪自己太能扛,这天下就没有人比公子的肩膀还能扛。 “留下一起吃吧。” 大王不愠不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李信整个人碎在门口,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另一只脚像是粘在了地上,久久不能移动。 他回头苦笑道:“王上与公子共餐,臣职卑位低,尚不足以作陪,请先告退。” “无妨,你与成蟜生死患难,有救命之恩,与我二人共餐,你最合适不过。”嬴政转过身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这两个人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他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幽幽地看着成蟜,打趣道:“午时将至,二位,中午好才对。” 李信立马回头,抢先开口道:“王上,臣在卯时叫过公子,见公子熟睡,故而不敢打扰。” “午时就吃午饭,多大点事儿,有什么好怕的?” 成蟜蔑了一眼不争气的李信,径直来到嬴政旁边坐好,还不忘给出卖自己的小老弟抽出一张椅子,问道:“王兄中午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李信目光落在椅子上,一丝愧疚感涌上心头,他转身走到床边,整理起床铺,希望以此来消弭罪恶感。 “李信,你为何会睡在你家公子这里?”嬴政略过成蟜的问题,把他晾在一边。 “因为家中冷清,公子这里热闹,有家的感觉。”李信蹲下来,双手忙个不停,看似很忙,也就是给被子翻了个面。 “说的也是,你比寡人还要年长几岁,却仍未婚娶。” 嬴政顺着李信的话往下接,还不忘对成蟜不轻不重地踩上一脚:“这样吧,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可以让你家公子前往说媒,若是信不过他,寡人可以亲去。” 李信提着的心,终于是来到了嗓子眼,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成蟜固然不可靠,做不了媒人……可公子做媒,就这一点不好,也仅仅是这一点。 可要是让大王做媒,李信想不出来什么坏处,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风光无限,但就是心里害怕,不敢。 “臣谢王上恩宠,只是臣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处?说来听听” “志在沙场,为国建功立业,正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匈奴?”嬴政狐疑道。 倒不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疑惑李信的志向,怎地变得比以前的小了许多? 不是说灭匈奴,不能作为志向,而是六国明显更强大,燕国赵国秦国都可以出兵击败匈奴。 即便是击败换成灭,在嬴政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志向。 灭六国,定天下,才配作为志向。 而自从有了成蟜的略图,甚至这些都不能承载嬴政的志向了,有生之年让大秦铁骑踏遍每一寸土地,成为了他新的追求。 李信意识到说错话了,都怪和成蟜走的太近,受影响太多,直接就脱口而出。 只是觉得有气势,也没想过改一改再说。 此刻,只能向成蟜投去求救的眼神。 “王兄不是常说国事繁重,怎么还有空给李信做媒?” “你要是有这个闲工夫,臣弟觉得你可以多关注一下各郡县的学校建设、帝国学院的人才培养、郑国渠的开凿进度、李斯主持的农业改革、与赵国的前线冲突,还有迎娶齐国宗室女的准备工作。” 李信话一出口,成蟜就麻了,自己不要脸,李信更加不要脸,霍去病的名言,他都不敢抢,只是私底下嘀咕嘀咕,李信竟然敢拿来主义,这是想要名留青史走捷径。 鄙视李信,那是他的人品问题。 帮助李信,那是自己的生命问题。 所以,成蟜再怎么不耻李信的所作所为,也还是尽力把王兄的话题引到别处去。 “寡人正是要与你说此事。” 嬴政心情不错,并不计较成蟜的冒犯,依旧是笑吟吟的:“李信,你去吩咐庖厨,中午寡人也就家里用膳。” 家里…王上和公子,果然是模范兄弟。 李信有的是时间品味,不急在一时,他向成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诺!” “今日天未亮,郑国和杨端和就先后回到咸阳,传回两个好消息。” “寡人派人来叫你参与朝会,听说怎么都叫不醒,只能亲自前来。” 看着嬴政的得意劲,像是个被家长表扬的小孩子,成蟜就知道他这是来炫耀苍天相助的。 叫他参加朝会,也是为了让他把昨晚的事情,和今天的两大好消息联系在一起。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要让人知道,这是天佑大秦。 “那就恭喜王兄。”成蟜敷衍着抬抬手。 恭喜,他是诚心的。 至于天佑,那是不可能的……战场上靠的是士卒和将领;郑国渠靠的是郑国出色的专业能力,以及无数秦人的出汗流血。 只是,王兄正在兴头上,成蟜不好扫了他的兴。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情愿?”嬴政盯着弟弟,眼神意义不明。 “也不是不情愿,就是想提醒王兄一句。” 成蟜起身走到门口,冲着门外喊了一声。 不多时,韩老宦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脸水走了进来。 成蟜接过水盆,就让韩老宦离开了。 他把水盆放在桌子上,就这么洗了起来,也不管水滴会不会溅到旁边的王兄。 嬴政也耐着性子等他洗完,听完成蟜说了一半的话。 “王兄是大秦的掌舵者,大秦取得的所有成就,自然有王兄的一部分。” “只是王兄还要记得那些为了大秦的伟大,而付出生命的普通人,他们或许不懂兵法、不通水利、不知天下势,只知道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但他们每个人付出一点,赚取一点,积少成多,才汇成了整个大秦的荣耀。” “杨端和在前线获胜,不是天佑,是将士们为王而战,为国牺牲;郑国提前修成郑国渠,不是天佑,是百姓劳夫不分昼夜的凿石开山,为国出力。” 成蟜把盛放着洗脸水的木盆推到一边去,看着愣神的王兄,难得严肃道:“王兄,事在人为,本就是逆天而行,天怎会助人?” 嬴政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承认,成蟜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了。 成蟜继续说:“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尝百草,仓佶造字…这些文明始祖的身上,可没有半分天助的影子。” “天若助人,何不降火种,赐药医,赠文字,还要等到三位始祖亲力亲为?” 嬴政的心情还算平稳,成蟜的话不过是他曾经就有过的疑惑,并不算是颠覆认知的全新问题。 让他对天燃起希望的事,就是昨天的一场盛大烟花秀。 而今天又收到了前线获胜和郑国渠修通的两大胜利,如此巧合之下,他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天的力量。 “实话实说,你用法器沟通天地,是如何骗过所有人的?”嬴政主动问起。 有所预感,便要掌握主动,他向来不喜欢让人牵着鼻子走。 第530章 贬为士卒不大好吧...要不贬为马夫? “王上,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起初,李信躲在门外,是不敢直接进来的。 直到他听见王上问起法器的事情,身为唯二的知情人,他不得不立刻跳出来,生怕晚了一步,就会被成蟜卖掉。 倒不是李信多疑,而是有些在成蟜看来不算什么的小事上,他总是出卖同伴。 然而,成蟜觉得不算什么的小事,对于他和李斯来说,那和天塌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就像一开始,他还不明白,李斯追随公子比他晚,却是敢大胆出卖公子,给公子挖坑。 后来得到了李斯的指点,李信就顿悟了。 公子不怕出卖,也不怕坑,这天下就没有公子扛不住的事情,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公子身后还有大王扶着呢,坑不坏。 最重要的是,他们犯下大错,可是要接受律法制裁的,而公子犯下大错,只需要接受大王的关怀即可。 二相比较之下,李信丝毫没有负担的加入了李斯的阵营,在与公子互相出卖这件事上,他要学习李斯,绝不能给公子出卖的机会,方法手段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不过,李信这一次把成蟜想差了,事关天命的事情,除了他谁都顶不住王兄的怒火,自然也没打算出卖李信。 成蟜回正身子,在桌子前面坐好,等着李信把饭菜送上来。 李信提着一个饭盒,来到桌子前面忙碌起来。 成蟜见没有下人跟进来,也就打消了顾虑。 他接下来的话,让下人听了去,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若是李信的话,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毕竟 是王兄重点栽培的好苗子,未来的高级将领。 成蟜清嗓道:“一硫二硝三木炭,硝是从粪土中熬制出来的,硫取自黄铜铁矿渣,木炭就很常见了,不用我多说。” “我和李信按照这个比例,或增或减,尝试着做出威力巨大的火药,一种可以用于战场的新型武器。” “而所谓的法器,就是我们在调整比例过程中偶然得到的,意外发现加入不同的金属粉末可以呈现不同的颜色效果,绚丽如花,我便将其命名为烟花。” 成蟜从李信的手中接过筷子,亲自夹了一个煎蛋,放到嬴政面前的小碟里,继续道:“我本来是打算把这些烟花用来震慑那些游历各国的方士,让他们到了秦国之后不敢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只是...这是王兄带来的厨子?” 成蟜咀嚼着嘴里的肉片,那熟悉的口感,可不就是当初王兄从他这里挖走的庖厨。 “只是什么?别打岔!”嬴政敲开成蟜伸出去的筷子。 李信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成蟜,心中的敬佩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大家都是只有一张嘴,为什么公子的嘴,说出来的话,就能够让大王有听下去的欲望? 同样的话,要是他说出来,大王就会怀疑他在扯谎。 这是李信想不明白的事情,可他还是由衷地佩服,佩服成蟜嘴遁的本事。 李信再一次误会了,成蟜说的还真是实话,烟花确实是准备用来让那些方士闭嘴低头的。 “只是大宗正处处刁难,还说什么不敬上苍,祸临大秦的反动言论,那就没有办法了,拿出来让大宗正闭嘴,还能拔高王兄的形象。” “七国腊祭,只有大秦天降异象,既能提振秦国军民士气,还能够压制六国一头,将天命所归的大义拢在秦国。” “现在才想走,晚了!”嬴政叫住默默后退的李信,他一脸苦涩道:“大王,你们说什么来着?臣内急,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是你出卖本公子的报应。”成蟜该说的都说差不多,才不管李信的困局,他夹起垂涎已久的肉片,十分享受的品尝起来。 “公子,不是我出卖你,是李斯说,有什么事就推给你,反正...” 李信看到嬴政的脸色青白不定,识趣地闭了嘴。 “反正什么事我都扛得住,要是真有我扛不住的,还有王兄呢。”成蟜喜滋滋地吃着肉,看着戏。 “不是,公子你...” 李信险些骂出脏话,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强行解释道:“王上,臣什么都没有,这些都是公子说的。” “是的,你没有说,但是李斯说了,你认同了。”成蟜继续吃肉,看着陷入窘境的李信,露出一抹神秘的坏笑。 “你先回去吧。” 嬴政意识到前面是个坑,甚至都站在了坑的边缘,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李信叮嘱道:“成蟜的话,出了这个屋子,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诺!” 听闻此话,李信如蒙大赦,没有再多说一句辩解的话,他相信大王的英明睿智。 既然让他离开,就说明他度过这一关了。 “你故意把李信牵扯进来,东拉西扯地混淆视听,想要寡人惩戒李信。” 嬴政还在考虑成蟜前面的话,李信的事情是个小事情,他打算直接处理掉,不用拖延下去,问道:“告诉寡人一个理由。” “因为他半夜爬上我的床,还明目张胆地出卖我。” 成蟜的嘴里塞满了肉,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后,伸长脖子把剩下的食物全部咽下去,顺了口气,继续说:“我提前回家,就是在躲王兄的询问,想让李信顶在前面,他竟然也在躲王兄,不敢回家,躲到我这里来了。” “至于出卖我的话,王兄也听到了,他太不要脸了,我得让他紧张一下,要不然以后总是出卖我,我可受不了。” “那就把他贬为士卒。” “这不太好吧?” 嬴政突然的一句话,把成蟜搞不会了。 知道王兄宠,但是这么不明事理的宠....他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李信又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是不想面对王兄的威压,就想本本分分地躲着,不想惹事上身,完全没有一点错误。 成蟜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三秒之后,颇为坚定道:“让他戴罪立功,等开春跟我一起去齐国,做一个驾车的马夫。” “准了。”嬴政点头应允。 第531章 王兄,你喝假酒了? 成蟜品鉴着嘴里的肉片,感受着来自味蕾的无尽满足。 爽啊! 有人宠,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你的要求,寡人已经满足了。” “现在,轮到你满足寡人的要求了。” 成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嬴政冰冷的脸庞,薄冰消融,和熙的笑着,抿着嘴角笑看成蟜错愕的神情。 “我有什么要求?那是你自己想惩戒李信,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李信和李斯他们推也就算了,你是堂堂秦王,有什么事应该自己搞定。” 成蟜把嘴里的瘦肉嚼到发响,动作缓慢到下一秒就会停下来一般。 “呸!这是哪个厨子做的?” “又柴又塞牙,还一点味道都没有。” 嬴政活动一身四肢,换个角度继续看着成蟜,也不说话,就只是淡淡的笑着。 成蟜瞥了一眼,两眼,三眼…浑身发毛,越瞥越不自在,坦白道:“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得长了八百个心眼子还多。 要我干什么?赶紧说,趁我还没有后悔。” “一而再,再而三,你在寡人耳边宣扬事在人为,并无上苍,究竟是何用意?”嬴政问起积存许久的疑惑。 成蟜斟酌一二,终是没有直白地说出来,提出一个新的问题:“等六国统一,王兄要做什么?” “自然是北击匈奴,南拓荒蛮。”嬴政回道,没有一丝停顿。 “这些完成以后呢?” 成蟜继续问。 “攻下东瀛,移民驻岛,设置郡县;东跨远洋,西越高峰,让大秦的军队,踏遍天下的每一寸土地。” 嬴政只是随意开口,成蟜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股信念之力。 以他对王兄的了解,这绝对是真心到不能再真心的话了。 你可以说,秦王政对土地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也可以说他对建立不世功勋有着难以想象的坚定;还可以说他对大秦的武功,亦或者说是自己的武功,有着碾压一切的绝对自信。 所有人都不可否认,秦王政就是有这个资格。 成蟜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只是一张潦草的手绘地图……甚至都称不上地图,只能说是涂鸦,可不妨碍王兄以此立下丰功伟绩的誓言。 他还得继续问下去。 “古有传闻,彭祖八百载,可并无人得见,终世间之人,寿不过百年,而土地广袤,远洋辽阔,何止万里,王兄该如何完成此等丰功伟绩?” 嬴政今日首次沉默,他正值青年,弱冠之时,按理来说,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而成蟜所说,又符合现实。 灭六国需要时间,北击匈奴需要时间,南下荒蛮需要时间,东跨远洋,西越丛岭都需要时间。 时间,俨然是他最大的敌人,偏偏这个敌人,只有痕迹,却无法捕捉。 “寡人会有办法。”嬴政沉吟少时。 “王兄的办法是什么?寻仙问药,求取长生不老药吗?” 话已至此,成蟜也不遮掩。 不就是贴脸输出,他又不是没干过。 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行。 本想让王兄开心几天,而今看来,很难办到! 苍天庇佑,寻仙求长生,就是不行。 嬴政再次沉默下来,成蟜心中明了,他这是说对了方向。 就算目前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但也有这个念头。 “若是没有我给王兄的草图,王兄一统六国,分兵南北后,是否就要开始追求长生,以期守护万世大秦?”成蟜看着眼前的美食,没来由的嫌弃,随手扒拉到一边去。 “未来之事,寡人尚未拿定主意。”嬴政依旧高傲,他从来不会错。 为了大秦,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即便是世人眼中,难以实现的事,虚无缥缈的事,他都可以。 “臣弟也是这么觉得。” 成蟜知道人是劝不住,想让一个人回头,就得先让他上一次当,然后才会回头。 正所谓,人教人不如事教人。 成蟜拍拍手,站了起来:“齐国多方士,王兄不如让齐使给齐王写一封信,让齐王派一些方士来秦。” 成蟜在身上摸索半天,什么也没有拿出来,他丢下嬴政,跑到外面。 不多时,又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香囊,递给嬴政,道:“若是有人声称可以炼制长生药,王兄可以将此物拿给对方,至于怎么问话,我相信王兄会有办法。” “这是什么?”嬴政预感不好,看着香囊里的白色粉末,摸起来也不像是面粉。 “这就是硝,从粪土中提炼出来的,烟花也是用它做的。”成蟜坦诚布公。 嬴政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并没有把硝扔掉,他已经明白成蟜的意思了。 方士神神秘秘,声称可炼制长生药,用到的原材料是硝。 “硝只是和粪土有关联,跟其他的材料比起来差多了。” 成蟜既没有炼过丹,也没有吃过丹,药丸是药丸,炼丹是炼丹。 他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尽量夸大炼丹材料,对人体没有半点正向效果的负作用。 “朱砂,剧毒!” “水银,剧毒!” 成蟜一拍脑门,拔高音量,道:“对了,还有硫磺。” “啧啧啧,制作烟花,一硫二硝三木炭,这炼丹也是硫硝木炭,缺一不可,还真是殊途同归啊。” 嬴政仔细琢磨着这番话,炼丹起火,必用木炭,这话也没毛病。 就是成蟜这个语气,似乎很不友好,阴阳怪气的。 “你何以如此断定,寡人就会上了那些方士的当?”嬴政依旧嘴硬着,那包硝却是被他不露声色地收到了袖子里,想着等见到方士,好好问问。 “因为王兄足够强大,足够自信。” 成蟜收起嬴政的碗碟,就放回饭盒里,埋头收拾着:“王兄也没心思吃饭,干脆直接回宫得了,臣弟还要和李信继续制作火药,早一天制作成功,早一天横扫六合。” “王兄何等英明睿智,苍天不过是统治万民的工具罢了,百姓需要一点信仰,王兄顺着就是,何必真的相信天助?” “将来秦赵交战,赵国国内颗粒无收,王兄可以告诉军民说是天助,但请王兄不相信真的有天助,因为天灾无处不在。” “要想旱涝保收,祭祀苍天,不如兴修水利,鼓励农业,官府修建平粮仓,稳定粮价。” “你与世人不同。”嬴政回想起成蟜和他关系改善升温的那段日子。 荒诞不礼,却又暖人心脾。 “你喝假酒了吧你?” 听着嬴政没由头的一句话,成蟜嘴比脑子快三秒,说完也不改口,直接跳过去,道:“太常下属太史令,可勘测天气,让他们守在咸阳看星星,不如送去军中。” 成蟜话题跳跃的幅度够大,又足够重要,嬴政不与他在这种事上计较,起身朝着门外走去,手藏在袖子下面,找到香囊握在手里,暖心一笑:“人才当尽用。” 第532章 公子,我道歉,求你别搞了 成蟜尽力而为,坚决不会让嬴政踏上寻仙求药的歧途。 至于当事人听进去多少,又是怎样的一个想法,成蟜就不知道。 不过,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洗脑嘛! 他比那些方士,有着天生的优势,身份、时间、亲密度,任凭他们到时候吹的天花乱坠,也别想胜过成蟜的耳边风。 一方是站在远处说话交流,一方是贴到耳边说悄悄话。 换了你,你选择信谁? 那肯定是信耳边风啊,一点问题都没有。 送走嬴政,成蟜就看到本该离开的李信,从府邸外的拐角处露了个脑袋出来,笑嘻嘻地冲着他挥手。 “傻了吧唧的。” 成蟜笑骂一句,这个大傻信,还不知道丢掉了军职,沦为了一介马夫,呲着大牙花笑什么笑,一会儿就看你哭。 念头只是一瞬而过,李信就带上痛苦面具,双手抱着脑袋,目光幽怨地看向身后。 有院墙挡着,成蟜只得走过去,才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公子,郑国幸不辱命,提前完成了工期,一切都多亏了公子的鼎力相助。” 成蟜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郑国在那里,看着熟悉的身影,郑国的面容比夏天的时候白了一些,可又多了些其他的痕迹。 比如冻疮和憔悴。 “打得好。” “你是不知道,这个家伙,竟然敢当着王兄的面告我状,也就是他跑得快,要不我也得给他两拳。” 成蟜笑着迎上去,郑国可是本本分分的土木人。 一条郑国渠肥沃了关中平原,大大提升了秦国的粮食产量,为秦国一统做出卓越贡献,他的功绩不在战场,在无形处。 “公子说笑了,李将军神勇无敌,在下怎敢与他动手?”郑国也是笑了一下,为李信挽尊道。 “公子你已封爵,领食邑,怎么还这般信口雌黄?” “明明是王上让我先回去的,我不放心你这才留下看看,我也没有告你状,再说在王上面前,我可不像你一样,张口闭口胡说八道。” 李信言语中,略有微词。 然后,他就被一脚踹开,杨端和灿笑着走了出来,热切地来到成蟜面前:“公子,你没事吧?” “老夫听说这臭小子在大王那里给你拖后腿,我这个暴脾气,要不是街上人来人往的,我非揍得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他侧头看着郑国,纠正道:“你修渠的时候和和稀泥就行了,这小兔崽子算个屁你神勇无敌,蒙恬王贲他们三个联手,还让王翦小子打的满口泥。” 杨端和狠狠地瞪了眼不服气的李信,复盘起那场战斗。 “王贲锁喉,蒙恬骑背,你掰腿,简简单单就能赢的局面,这三个小兔崽子个个带伤。” “愣是只给王翦擦破了皮,听说还是出手的不小心让你们的铠甲给硌伤的。” 李信原地碎开,别人家的师父,不是护犊子,就是护犊子。 自己这个师父,一直揭短不说,还夸大其词,往狠了说。 “老将军莫气,你说的锁喉骑背掰腿,那是生死对敌,几位将军不过是切磋,用不着,用不着。” 杨老将军年纪大了,这身子骨英朗,也对成蟜的脾气。 虽说没有见过老将军出手,就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也是个下手特黑的主儿。 只要他是自己人,下手越黑就越是优点。 成蟜前脚劝导的话说完,后脚就拉着杨端和远离二人,嘀咕起来:“按照老将军的法子,真能把王翦揍趴下?” 杨端和愣了一下,他只是跟大家伙关系好,随口开个玩笑,又不会真的让他们往死里打。 怎么看成蟜这样子,有点跃跃欲试呢? 他对成蟜的实力,是不抱期待的,就算是王翦站着让他打,也没有胜算。 不过,杨端和不揭成蟜的短,他是来和成蟜拉近感情的。 “想把王翦揍趴下,老夫至少有九种法子,公子若是有兴趣,回头我为公子写下来。” “不用回头,就今天,笔墨纸砚已为老将军备齐。” 成蟜拉着杨端和就往府里回,招呼着另外两个人跟上:“你们两个一起来,本公子设宴,咱们不醉不归。” “诺,诺诺。” “公子名声在外,传言甚多,都不足以描述公子十之二三神韵。” 杨端和嘴角抽搐,有种架在火上的感觉,公子名声在外,真是一点不打折扣啊! “老将军好眼光,快屋里请。” 成蟜不动声色落后几步,来到杨端和后面,把他推进屋里,又把郑国让了进去,扯住李信,小声道:“杨老将军是个妙人,他有九种办法击败王翦,我让他写下来,回头就交给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信一脸错愕。 他有说过,想找王翦复仇吗? 或许……应该……肯定没有说过。 他一把甩开成蟜的手,苦涩道:“公子呀,别拱火了,我向你道歉,求你别搞了,难道非得玩死我才好吗?” “公子,快来。” 杨端和一扭头,见成蟜还落在门外。 成蟜也不多耽误,真心话已经和李信说完,后面的大冒险,就是李信负责的环节了。 他拍拍李信的手背,用坚定的眼神鼓励对方:“加油,你可以的,本公子永远相信你。” “我就该从后门走。” 李信伸出手,没有抓到成蟜的袍子,独自受伤的世界就此形成。 成蟜作为主人,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别,既然来了,那都是客人是朋友,他和郑国、杨端和三人围着桌子坐好,又把李信叫了进来。 “韩叔,后厨做菜还需要些时间,你先去把酒温上,再把麻将拿过来,我们四个打两圈。” 韩老宦离开,成蟜起身就要去搬房间里的炭盆,杨端和立马起身随了过去,先一步搬起炭盆:“公子,放哪里?” “这里,这里就行。” “老将军受累,快坐下,一会儿我们可要好好打两圈。” “坐,郑大人,你也坐。” 成蟜引着人把火盆放在桌子旁边,又把站起来的郑国拉回座位上。 杨端和笑着跟在成蟜后面坐好,扭头就变了脸,啪的就是一巴掌:“郑大人站着,公子站着,就你一个人坐着,没大没小的,成什么样子。” “椅子撤了,马步蹲好。” 第533章 三七分账,兄弟照顾你 “老将军,打麻将打麻将,不坐着怎么打?” 成蟜拉住杨端和的手臂,真心劝和,他虎目一瞪,教训道:“还不向公子请罪道谢?” 韩老宦抱着一箱子的麻将回来,察觉到房间内的诡异气氛,一句多嘴的话都没有说,把箱子放在桌子,就要离开。 郑国忽然喊住他:“韩公公,在下以前只听过麻将,这还是第一次见,有劳韩公公介绍一二。” 郑国已经打开箱子,手心抓着几个麻将,仔细查看起来。 韩老宦看了一眼成蟜,两人没有对上眼神,他也就只是须臾的踌躇,拿起箱子里的麻将,一边摆放一边介绍:“牌面朝下,两个摞在一起,并排放在四个人的面前……” 最后,他丢出两个骰子,停在四排麻将围成的牌城里面。 “公子,可以开牌了。” 韩老宦小声提醒一句,与郑国交流了一个眼神,就此离开房间。 “公子请…” “老将军请…” “诶,公子请…” “不不不,老将军请…” 李信的耳边有两个人吵闹个不停,感觉脑袋都要炸了,他看了眼骰子的点数,查了两遍,确认无误后,便伸手去抓牌。 “干什么?公子还没拿,你干什么!”杨端和握住李信的手腕,把他的手一点点拿离桌面。 李信抗争了一会儿,索性摆烂,放弃抵抗道:“我累了。” 他的话刚说完,成蟜就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去看骰子的点数,手指指着每个人仔仔细细地查过一遍,最后停在李信那里。 成蟜笑着接过杨端和的手,慢慢的收起来。 “老将军,是该李信第一个,麻将是要看这个点数的……” 成蟜开始讲解规则,郑国跟着李信抓牌。 轮到杨端和的时候,成蟜主动上手,帮他把麻将牌摆好。 “来来来,打完这两圈,用过晚饭,还请老将军留下墨宝。” 看着成蟜灿烂的笑容,还有杨端和那为老不尊的大牙花,李信默默地打出一张又一张的牌。 他打牌出去,成蟜总是胡,杨端和总是骂他菜,郑国总是默默掏钱。 小半天的功夫,成蟜面前,桌子上的空白地方就放满了钱币。 李信还是一开始的打牌机器,没有什么感情,一张接着一张的喂牌。 成蟜就是个胡牌机器,一声又一声地胡牌。 郑国是个掏钱机器,一把又一把地抓钱出来,连坐他对面的杨端和都不由刮目相看。 真能藏,人形移动小钱库。 杨端和掏出好几个钱袋子,全都空空如也,连和成蟜说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是把一开始教训李信的意气都抽空了。 他略显窘迫道:“郑大人,借点?明日还你。” 还不等郑国掏钱出来,成蟜大手一挥,免了在场所有人的债:“最后一轮,就不用给了,咱们都是自家人,别让几分铜臭污染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来人。” “带客人下去洗漱,准备开宴。” 成蟜话落,守在外面的下人就走了进来,把郑国和杨端和请了出去。 成蟜一个眼神,等着李信起身的几个人,就原路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成蟜起身关上房门,把众人驱到更远处。 “你的钱还你,剩下的三七分账,别说兄弟不照顾你。” 成蟜双手搓出来一堆钱币,推到李信面前,他拉着椅子坐到李信旁边,手臂打弯勾在后者的脖颈上,道:“你这个师父,真是个妙人,以前我和他可没有什么交集,今天怎地就这么自来熟了?” “因为他想做先锋。” 李信看在成蟜还算义气的份上,直接就把杨端和买了个一干二净:“杨老将军不喜欢指挥作战,只喜欢冲锋陷阵,偏偏他指挥作战又从来没有出过差池,再加上年纪大了,王上以及军中主将就不怎么让他担任先锋。” “我这个徒弟啊,也是他为了做先锋才收的,当时同在王将军麾下,我要抢先锋,他就收了我为徒,做徒弟的自然不能跟师父抢。” “后来我去了新郑,护在公子身边,他也被调去武关阻拦楚军。” 李信打眼看了看门外,见外面没有人影,小声道:“我听说,这一次国尉不想让他做先锋,他就说有公子的关系,扯了公子的虎皮,多了辛将军的先锋。” “这不是怕事情败露,这才来府外守着,想着在公子面前表现表现,留个好印象,回到军中继续扯大旗。” 成蟜听的认真,摸着长出小胡茬的下巴,说道:“那他这个师父,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 “也还算有点用,他图我和公子的关系,我图他在军中的声望,李家不如蒙家王家,根基薄弱,师父是追随过武安君的老将,军中威望足够,以后可为我所用。”李信十分坦率。 这层关系,就算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李信也不敢在外面说,会让人抓住他的把柄。 唯有在成蟜这里,二人时有打闹,却一向坦诚布公,并不隐瞒。 “你姓李,李牧也姓李…” 成蟜话说一半,就被李信截断:“公子,李牧现在还是赵将,即便与我是本家,继承他的遗产,也要等李牧投奔以后再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为什么李牧能靠自己,而你却要靠别人?”成蟜摇摇头,来了个大反转,狠狠地扎进李信的心窝子。 “又不是我的意思,是师父的意思,我看他可怜,这才想继承他的衣钵。”李信无所谓道。 “这话…老将军肯定不知道。” 成蟜端着下巴,眼睛眯成一条缝,在桌子前面走来走去的。 “我有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你,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王兄把你贬为了马夫,但幸运的是,有杨老将军在军中,一时的失意,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能说是一般般的磨砺。” 成蟜还想看李信精彩表情,没想到他淡定的就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李信抓起一把钱币揣进怀里,指着剩下的钱币,说道:“剩下这些就当是给公子的谢礼,感谢公子没把我贬去收夜香。” “这点钱,我又看不上。” 成蟜切了一声,只道无趣,拉开门迈了出去:“这次算你心态稳,改天见到王翦,我就告诉他,你准备了九种方法击败他。” “别让我师父做先锋,总有一天我会把王翦击倒。” 李信语气庄严,成蟜站在门外,回过头看着他,眼神中不免有狐疑不解。 “他年纪大了,战场上暗箭难防。” 李信认真过很多次,只是第一次在成蟜面前这么认真。 “我看你是想冲进养老院,拳打老王翦。” 成蟜轻嗯一声,不确定李信有没有听到。 一句玩笑,化开眼前的煽情戏码。 第534章 薪火相传,代代有良将 既已答应李信,成蟜自然不会食言。 杨端和无论在他面前如何讨好,相处如何融洽,成蟜都不可能再让他去做先锋。 为了防止杨端和到了前线扯大旗,成蟜有意不让他再回军中。 秦军正是巅峰之际,最不缺的就是将领,王翦辛胜他们可以独当一面,王贲蒙恬李信等人又紧随其后,未来两代大秦都不会缺乏将领。 这种情况下,更用不着让老人家浴血奋战。 或许,有个去处,更适合杨端和。 “公子,写好了。” 杨端和拿着写满小篆的纸张,叫醒思绪发散的成蟜,后者接过手书,粗略看过便塞进怀里。 “老将军帮了我的大忙,若非今日天色已晚,我定要再与大饮一场。” 成蟜招招手,就要守在不远处的仆人上前,听从吩咐:“安排下去,老将军和郑大人就在府上休息,你们也去给两位大人家里报个信,不要让他们家里人等着急了。” 至于李信,那就不用管,他在咸阳没家人,最亲的就是成蟜。 只要不回家,府上的管事就知道,自家主人是跟着那位颇有口碑的公子混在一起了,该担心的不是李信,而是别人。 毕竟,当初二小只突袭熊启,套麻袋,敲黑棍的传言,整个咸阳没几个人没听过。 “公子若是没有尽兴,老夫可以作陪,一定要让公子尽兴。”杨端和是军中老将,酒量自然甚好,喝了那许多酒,也只是微醺,走路的姿势依旧龙行虎步,稳稳当当。 “老将军海量,只是在下没量了,再喝下去就醉了,明日怕是会误了王兄嘱托的要事。”成蟜推着杨端和,把他送到仆人手里。 挥挥手,让几个仆人把他拉走,微醺也是醺,微醉也是醉。 郑国沉默少言,打麻将的时候,哐哐拿钱,喝酒的时候咚咚灌酒。 此时此刻,也是稳着身形,与成蟜行礼后,离开宴厅。 “跟我入宫吧。” 送走两人,成蟜眼神清澈锐利,并没有半分醉意。 后世喝惯了高度酒,这个时代的酒,甚至还不如啤酒,成蟜若非说到量了,杨端和率性而为,真能拉着他再痛饮一场。 “先锋的事?” “嗯。” 李信也不多问,既然拜托给了成蟜,又需要他一起,他跟着前去就好。 …… “王兄又在熬夜。” 成蟜看着昏黄的纱窗,上层的阴影静静压制着下方的暖光,黑夜铺天盖地,那一座宫殿依旧发着光。 他接过小太监端来的热水,推开门带着李信一起走了进去。 宫殿内,嬴政披着成蟜送的狐裘,旁边放着一个炭炉,两盏油灯摆放在桌子上,简牍就放在两灯中间。 “王兄,该洗漱休息了。” 成蟜把水盆放下。 嬴政这才注意到来人是成蟜,他抬头看了一下,就又伏案下去,伸出手:“帕子打湿,给我。” 成蟜把干净的手帕,放在热水盆里打湿,拧干到没有水分沥拉下来,递了过去。 他举着手帕等了一会儿。 嬴政在简牍上写写画画,合起来放在一旁,这才起身接过成蟜递过来的湿手帕。 他捧着手帕,擦了擦困倦的脸,驱散上头的困意,擦着手问道:“李信也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杨端和老了,他为大秦征战沙场了一辈子,现在应该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继续做先锋,浴血拼杀。” 成蟜零帧起手,没有任何铺垫。嬴政明显愣了一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过,成蟜从不主动插手正事,更不会在安插自己人。 既然如此,嬴政觉得,成蟜所说,估计就是实话。 只是,他还想再多听一下,示意成蟜继续说下去。 “我大秦国力蒸蒸日上,军力更是碾压群敌,这是我们这一代人肉眼可见的事实。” “那么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呢?” “大秦要想一直保持优势,老将就必须传承下去,而不是在沙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秦国还没有到那种困境。” 嬴政刚要抬脚,成蟜就接过他手里的手帕,放在水盆里揉洗起来,心中难言的沉闷,看王兄的样子,还打算继续批阅简牍。 “传承?” “写下兵书,还是收下弟子?” 说到这里,嬴政的目光在李信身上稍作停留。 成蟜看出他的疑惑,把拧干的手帕交给对方,说道:“既是也不是。” “大秦军事学院,那些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老将,都可以前来任教,王兄是首任院长,往后薪火相传,秦军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将领补充。” “不妥,老将可以传授经验,但军事学院练出来的弟子,不能直接担任将领,秦法不可破。”嬴政驳道。 “制定课程,在学院学院的最后一年,所有弟子都要去军中实习,才准许毕业。” “有人适合攻城,有人适合野战,有人适合奔袭,有人适合山林……可以根据毕业考核和实习时的功劳,分配到各自适合的军中担任百夫长以下基层职务,以后论功升迁。” 成蟜平时不盯着这些事,也不关心,根本不知道军事学院有没有建成,感觉应该建成了,但是一直都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 要不是李信的请求,成蟜依旧想不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刚好把后世的一些经验,搬过来使用。 “寡人乐见其成,只是人都有私心,寡人就算是秦王,也不能逼迫那些功臣大将把毕生心血,传给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嬴政想的更广更全面。 在这个时代,越是专业的知识,越是不传外人。 贵族有贵族的权力继承,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手艺传承。 就算是有愿意传给外人的,那也是凤毛麟角,还要挑选弟子的资质。 用成蟜的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精英教育。 “开小班就好了。” 成蟜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早就明白规则,那些人不是不收弟子,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名气。 收个资质好的弟子,比收一百个普通弟子要强得多。 他来到李信身边,勾着好哥们的肩膀,说道:“就拿李信来说,资质不用说,从小到大就喜欢练武,读兵法,偏偏没有好老师,也就是他父亲做过南郡太守,这才有家底供应,李信才站在我们面前。” “王兄可以想想,大秦有数百万人,即便是万里挑一,也该有数百个和李信资质相当的人,但是大秦没有数百个李太守,更没有数百个李信。” 第535章 李信: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嬴政手里的帕子,已然凉下来,他把有些冰手的帕子,搭在盆沿上。 踱着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信还以为是成蟜举的例子不合适,他的眼中有些歉意,要不是他提要求,公子也不会深夜入宫,更不会… 李信还在愧疚,成蟜已经开启新一轮的输出,道:“臣弟不知兵,更不会识人,但是我就觉得李信的资质,上上佳。” “若是他有王贲和蒙恬的家世,从小也有王翦和蒙骜的教导与引路,现在的表现绝对不在他们两人之下。” “即便是得到过杨端和的指点,今天的李信,也不会成为别人眼中的莽夫。” 李信上一次呼吸的时候,还在感悟愧疚,可在听到成蟜后面这些话后,他呼吸都觉得不爽快了。 这么久的相处,还是精准掉进了成蟜的坑里。 早该知道,成蟜一定会踩他的。 莽夫,用成蟜的话说,不就是sb、没脑子。 希望王上明察秋毫,看破成蟜的险恶用心,恶意中伤。 “那个,我没说你是莽夫,是别人说的。” 成蟜的解释,不如不解释,李信脸都硬了:“公子不用解释的。” “寡人自有决断,你不用继续挖苦李信,他既成为杨端和的弟子,就会得到最好的指导,虽不如武安君那般用兵如神,却也是未尝一败的老将军。” 王上英明,李信心中暗夸。 嬴政把成蟜看得透透的。 什么为李信抱不平,分明是在内涵他,不是没有人才可用,而是他不懂得识别人才,培养人才。 “军事学院的院舍早已建好,战事未停,就一直没有再提及。” 嬴政心中对杨端和有了安排,资历够老,实力也强,威望也够,做个军事学院的副院长,绰绰有余。 现在,他得问清楚,李信的安排,还好没有急着下诏,不然李信只能做马夫了。 “这件事,你本可以不带李信的,可你还是把他带来了,说明白天的事,你反悔了。” 成蟜也不尴尬,王兄要是看不破他的心思,那才不正常呢。 也不是后悔,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军事学院起步,自然需要助力,成蟜愿意拿李信去换。 “把马夫换成蒙恬或者是王贲,他们两个人身上有羊毛可以薅,到时候蒙王两家都支持军事学院的办学,其他的将领多少不得意思意思。”成蟜笑的奸诈,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李信,脸色直接垮了下来。 嬴政的指肚磕着扶手,瞬间明白了好弟弟的“良苦用心”,道:“那就王贲吧。” 李信还以为会是蒙恬,成蟜抿笑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不通。 想不通是正常的,要是想通了,才不对劲呢。 兄弟连心的事,成蟜没想通,让李信一个外人想通了,那还不得天塌了。 “王兄圣明。” 成蟜说完正事,推推拉拉的,鼓动李信一起,把王兄按到床上,催他睡觉。 离了王宫,李信小声问起:“蒙家传承,不是更加丰厚吗?” “但是,我有王辕。” 成蟜神秘一笑,他当然知道蒙家家底更厚,带着在齐国的积累,来到秦国发展,就这么崛起了。 家底不丰厚,拿什么发展? “王辕?” 李信只觉得这名字,既熟悉又陌生,好似在哪里听说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看着李信难受的表情,成蟜保持着严肃,这件事值得严肃对待。 他缓缓开口:“我的救命恩人有很多,那些死在屯留的将士是我的恩人,黑石他们是我的恩人,夏医官是我的恩人,王壁将军是我的恩人。” “王辕就是壁将军的独子,也是王翦的侄孙,他的梦想就是继承父亲的意志,成为一名大秦的将领,所以王贲很合适。” “准确的说,王家很合适,王辕进入学院,让王家倾囊相授阻力更小,当然也不排除蒙武开明,王兄一纸诏书,他二话不说拿出家底支援学院。” “可公子,那个马夫是什么意思?”李信想起来那个小孩,安静了一会儿,萌生出新的疑问。 “马夫就是马夫,秦齐联姻,我要去齐国迎亲,为王兄接回新妃,马夫就是为我赶车的那个人。”成蟜解释着。 “难怪。” 李信声音很小。 前面公子说他贬为马夫,他就觉得有隐情在。 马夫是表面身份,真实身份是公子的护卫。 李信心中暗爽,不管公子怎么嘴硬,有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而不是蒙恬和王贲。 就凭这一点,李信真做一辈子马夫,也心甘情愿。 马车行进在夜里,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石头路面的颠簸声。 车内无灯,李信还以为成蟜睡着了,他则是闭眼假寐,却是撑着十二分精神,关注马车四周的动静。 “李信。” “嗯。” “数次救我于危难,你也是我的恩人。” 成蟜的话音落下,马车内再次恢复安静,仿佛谁都没有开过口一般。 李信眼眶微润,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一旦失去眼皮的阻拦,眼眶里的泪珠,就会滚落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听到成蟜这么说,泪珠就忍不住要滚出来。 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听着马车内同频的呼吸声,李信险些没控制住自己。 “李信,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动?我还以为你会落泪呢。” 成蟜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的清晰,却不如刚才那么暖心,像是凛冽的冬风。 直接撕开李信的躯体,如柳条般抽在他的心上。 一睁眼,眼前一张黑脸,呲着个大牙花。 李信险些绷不住,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公子,到了。” 马车,直接驶入府中。 李信先一步跳下马车,把成蟜扶下来后,就打算离开。 成蟜反手握住李信的手腕,即便是黑夜里看的不清楚,他还是依据自己的第六感,对上李信的眼睛,说道:“今晚就在家里过夜,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吃过一次煽情的亏,这一次李信没有上当。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表情,跟着成蟜往里走,两人一同安静地走着,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留我替你挡住师父的怒火,公子好险恶的用心。” “险恶吗?哪里险恶?我明明是关爱老人,免得他郁结于心。” “关——爱——老——人?” “……公子你好贱。” “你更贱,骗师父的钱,还坏师父的事。” “嘿嘿嘿…” 两个人贱兮兮的笑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更是敲碎了杨端和的美梦。 第536章 十年以后? 成蟜的天还没有亮,人还没有醒。 杨家的人就陪着宫里的内官上门来,杨端和一夜美梦,神清气爽,正觉得以后有了成蟜的关系在,先锋是囊中之物,什么坐镇中军,他再也不用做了。 看到内官来寻,杨端和难掩心头喜,直觉成蟜太讲义气,他不过是醉酒的时候提了一嘴,次日一大早就把事情办妥了。 “杨大人,大王有诏。” 可以传诏的内官,起码也得是宫里的老人,看到杨端和,自然认得这位三朝老将。 这个时候,没有后面的那些繁文缛节,只需要领诏的人态度恭敬,传诏的人念上一遍,交接了诏书,事情就算结束了。 杨端和的心,随着内官话落,碎的很彻底。 “杨大人,恭喜恭喜。” 内官拿着诏书,再次提醒杨端和收下:“这军事学院的院长是王上亲自担任,老大人可是唯一的副院长,到时候王上政务繁忙,一切事宜可都是老大人负责,足见大王对老大人的信任和看重。” 内官的说辞,倒不是个人意思,他不过是个传诏的,还没有资格与三朝老将攀谈这么多,尤其是这些涉及私谊的话。 这番话当然是嬴政的意思,主要是为了帮助成蟜脱身,他对杨端和的性子太了解不过,较起真来,连他这个大王都敢怒喷两句。 要是让杨端和反应过来,成蟜给他使了绊子,虽然这是好心…可杨端和不会考虑这些,他一定会把成蟜喷个狗血淋头。 只是,嬴政没有预料到,成蟜早就想好了退路,把李信推出来顶雷。 骂一顿哪里够出气的,不如让他们好好的打上一架,泄泄火气。 李信能打,也抗打,他们师徒酣畅淋漓的打过,杨端和的火气,应该能够消除一大半,到了成蟜这里,最多也就是没有好脸色,算不得什么大事,完全可以应对。 “不可能,这不可能!” 杨端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怀疑这是一场梦,是昨天的酒还没有醒,是昨晚的梦还在继续… 他不接内官手里的诏书,回头张望着,想要找个人倾诉询问。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心情,是委屈,还是气愤,亦或者是失落。 “收下吧。” 李信从杨端和身边走过,代替他接下内官递过来的诏书,放到他的怀里,宽慰道:“师父,你年纪大了,是我求王上给你的安排,这样一来,既能让你远离战场上的危险,又能让你保持自己的爱好,两全其美的事情。” “老子需要你操心了吗?” 杨端和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抬手握拳,就朝着李信砸了过去。 李信把手中的诏书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院子里的空旷处跑去。 韩老宦则是按照成蟜事先的安排,给内官递了几片金叶子,好话哄着送出了府邸。 公子府必然不用讨好一个内官,防的是他回到宫里,乱说杨端和的坏话,拒接诏书和接受不了诏书,是两个概念。 “李信,你敢欺师灭祖?” 杨端和紧追不舍,跳到院子里,一把抓住李信的肩膀,一个勾拳就打了出去。 看得出来,他没有留手的准备。 李信则是腰身一弯,低着脑袋躲过几乎必中的一拳,他在杨端和的手下,转了个圈,双手解开束身的腰带,向前一伸,再往后退去几步。 杨端和的手中,只留下一件袍子,李信就这么站在不远处,和他面对面的立着。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关心师父的身体。” 李信悄然低头。 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他只是在降低杨端和的戒备心,为接下来不可避免的打斗做准备。 “老子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现在立刻随我进宫,向大王认错,求其收回成命。否则,老夫打死你!” 杨端和怒气正盛,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一双虎目就那么盯着李信,只要他敢说个不字,招待他的就是一对铁拳。 “既是成命,又如何收回?” “师父身为三朝老将,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王上诏令,又岂是孩童玩闹,没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 杨端和本来就在气头上,本想着李信若是服个软,他就下手轻点,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而这诏书一事,他会自己去和大王说,大王真要是不同意,他就辞官回家,等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再去那个劳什子学院。 奈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李信竟然教育起他来。 此刻,杨端和不仅仅是对李信擅作主张的不满,还有对这个弟子的愚蠢行为感到揪心。 他拳风烈烈,毫无前兆,坚硬如石的拳头,直奔李信杀去。 早在开口之时就有所准备的李信,将身子向着旁边一躲,险之又险地避开势大力沉的一拳。 随之,李信双臂同时用力,禁锢着杨端和袭杀过来的拳头,试图将其手臂折弯。 一身经验的杨端和,似乎是早就看穿李信的动作,提前预判了他的出手,借着李信的力量,把他往怀里一拉,抬腿就朝着李信的小腿踢去。 看似避无可避的一脚,李信迅速作出反应,松开杨端和的手臂,双拳同时出击,在小腿被踢中的同时,拳头落在了杨端和的身上。 “好,打得好。” 一招以伤换伤,换来成蟜的一阵喝彩。 李信早就知道成蟜会来,这本就是他们谋划好的,对于喝彩声没有任何反应。 杨端和不然,他不知道这件事里面还有成蟜的掺和,而且还是起了关键作用。 要不然,他就是冒着风险,也得给这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子一拳。 即使他此刻十分好奇,成蟜是个纯粹的观众看客,还是事件的参与者,可李信那没轻没重的拳头,打的他体内气血翻涌,握紧拳头咬着牙,不让人看出来。 如此情形下,杨端和自然没有回头去看成蟜的喝彩,更不要说出口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杨端和调整好气息,再次冲向李信。 “再来!” ..... “你觉得这位杨老将军怎么样?若是让你做他的弟子,再加上将来学院的其他老师教导,你一定能够成为秦军第三代领军人物。” 成蟜没有瓜子嗑,也没有西瓜吃,他只有一个茶壶,两个杯子,坐在一旁煞有其事地品着热开水。 自打成蟜从韩国回来,就把王辕养在府上,救命恩人之子,自是要尽力报恩。 另一个养在府上的是夏无且,只是夏无且目标清晰,走的是其父亲的医学之路,成蟜能做的就是,给他个公子府的身份,借阅医书和请教医术,都会方便一些。 王辕受壁将军影响,志在疆场,年纪尚轻,不足以进入军营,一直就在成蟜这里。 大秦将领数不胜数,有名有姓,威名在外的可不多。 王翦教导,就得把人带在身边,还要一边操心战事,一边指导弟子。 杨端和的提前退休,正好让成蟜看到这么好个机会,先让王辕跟着杨端和,随着学院后续的发展,还可以再得到其他将领的指点和教导。 院子里还在打斗,成蟜垂目吹着杯子里的热水。 王辕没有回答成蟜的问题,而是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实际行动,给问题了一个极好的答复。 “弟子王辕,见过老师。” “见过师兄。” 两个人对撞一拳,各自后退数步。 几乎同时把目光看向了入场的小王辕。 李信扶着身后的墙站稳脚跟,便收回了目光,成蟜有安排,他也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你是谁家的娃子?”杨端和一身怒气,去了大半,被李信震麻的拳头,一张一合,做着舒缓的动作。 “壁将军的独子,王将军的侄孙。”李信代为回答。 杨端和甩甩手臂,收起之前的火气。 他走到王辕身边,王辕就那么站着,任由他看,不卑不亢。 “原来,你是壁小子的种,我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杨端和兴奋之色浮现,抬手就落在王辕的肩头。 一个沙场老将,一个乳臭孩童。 王辕的小肩膀,哪里扛得住杨端和这一巴掌,饶是他收着力,也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扛住的。 王辕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涨红的脸颊和皱起的眉峰,诉说着他骨子里的倔强。 “好小子,跟你爹一样,是个硬骨头。”杨端和笑着把手收回来,看着小王辕,忍不住地点头。 是个好苗子,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只要王辕成长起来,以后定然是员名将。 “但是,我不能收你为徒,老夫这辈子就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李信,其他人纵使再惊鸿一场,也只能失之交臂。”杨端和看着王辕的小脸蛋,越看越欢喜,越欢喜就越决绝。 他年事已高,没有精力指导两个弟子,还有一点是,他真的很喜欢李信的脾气。 王辕更适合坐镇军中,临危不乱的淡定和镇静,让他很适合这个角色。 而杨端和的一生追求就是当先锋,他要做个冲动的将领,做一个攻掠如火的将领,与李信更加般配。 “老将军不忙着拒绝。” 成蟜的一杯热水吹到没有热气,也没有喝下去一口,他翩翩起身,站在亭子下面,与杨端和对话: “老将军收李信为徒,那是将军在陪养接班人,而王辕以及将来还有许多要到军事学院的弟子,他们继承的不是将军之志,而是秦国之志。” “他们不由任何人收为己用,他们就是职业的军人,在他们的肩膀上,只有进攻外寇和抵御敌袭的责任。” “老将军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唯一接班人,只是一滴水,而军事学院对资质的看重,没有将军那么严格,这些未来的学生,他们将会是一片汪洋。” “当天下万国还在敝帚自珍,守着一滴水珠沾沾自喜的时候,大秦的汪洋早已掀起滔天巨浪,吞噬吸收那一滴满是骄傲的水珠。” 成蟜看着杨端和的嘴巴,一张一合,惊的说不出话来。 要说震撼,也是有的,可惜是负面的。 杨端和拉着成蟜来到小角落里,压低声音道:“公子,军事学院一事困难重重,且不说现有的将领们有几个愿意拿出家底,去陪养外人。” “就单单是公子的这一番言论,就很有可能会沦为百官攻讦的把柄。” “大王信你,天下人信你,但是那些攻讦公子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难免要招惹一身的腥臊。” “老将军说的是这个道理,我仔细一想,院长是王兄担任,学院的老师由各地将领轮流担任,我就是一个闲散人员,不应该插手这么危险的事情中。” 成蟜躬身行礼,满面春风:“老将军请,今日之后,你我便再无私交,也不可再次见面。” 杨端和刚打完一架,又让成蟜这么一忽悠,急出了一脑门的冷汗,道:“事关公子安危,可不能如此草率结束。” “不如公子入宫一趟,向大王陈述实情,军事学院的建立,并不符合现在的秦国。”杨端和一点点露出真实目的。 没办法,成蟜总是给他扯犊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到正事就跳话题。 “不适合现在的秦国,那适合什么时候的秦国?”成蟜猜得很准。 杨端和关心他,是一块砖,等着他说出取消军事学院,才是杨端和一直在等的那块玉。 杨端和不假思索,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分的很开,道:“五年!” 他忽然改口,再伸出一个巴掌:“不对,我再算算,十年。” “十年之后的秦国会发生什么?以至于老将军如此笃定。”成蟜闲着也是闲着,逗小孩是逗,逗老头也是逗,不逗白不逗。 看着杨端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成蟜为他解围:“老将军是不是想说,十年之内大秦一统六国,到时候秦国巅峰之际,再加上王兄达到顶点的威望,建成一个小小的军事学院,不成问题?” “没错,公子所言甚是,老夫也是此意。”杨端和老脸也发红。” 第537章 事无巨细,必能安然无恙 成蟜翩然一笑,让杨端和摸不着头脑,看不明白成蟜是何用意。 “老将军觉得自己还能做十年的先锋,十年后打不过了,就到学院任教。” “那不知老将军想没想过,十年之内,秦国需要多少个先锋,老将军一个人,又能够冲突在几片战场上?” “这十年内,老将军若是培养出十个只有将军一半实力的将领,那也是对秦军的巨大提升。” “老将军是有大格局的人,该说的在下已经说的很明白,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在下相信将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成蟜的屡屡劝说下,杨端和数次低下高傲的头颅。 成蟜朝着不远处的李信招手,后者拿着诏书走了过来。 他接过诏书,硬塞到杨端和的手里。 “你们师徒三人聊,我还有事要忙。”成蟜把王辕也算在里面。 若是杨端和铁了心不做学院老师,成蟜也不能强迫他,让人押着他去。 剩下的事情,就靠杨端和自己的想法了,等他慢慢想通,想明白。 李信是杨端和的弟子,王辕是王家后辈,杨端和架也打了,怒也发了,面对这两人,也不会再做出不受控制的行为。 “师父,弟子欲承欢膝下,而不愿见到你在战场上屡屡陷入险境。”李信感情真挚。 他父母早亡,长辈里面就只有杨端和这个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杨端和抬起眼睑,看到李信诚挚的神情,心中有所恍惚,面部表情也有所松动,用力的肌肉放松下来。 “公子真贼,还真让他说对了,像杨端和这样的人,性情刚烈,脾气率直的人,往往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煽情就是拿下他的最后杀手锏。” 李信躬身等着杨端和做出决断,心里则是对成蟜的套路表示满意的认可。 是套路,也是真心,李信没有说谎。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王辕在一旁助推道。 “以你的情况,应该不缺兵书,锤炼武艺的话,想必王翦就没有时间盯着你了。” “这样吧,你明日到李信家中,跟着他锤炼武艺。” 杨端和拿出了几分老师的姿态,却依旧是嘴硬道:“莫叫我老师,我不过是看在与你父亲的交情上,决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冬去春来,嫩芽抽绿。 成蟜从王兄那里得知,今年的冬天,又冻死不少百姓。 这让成蟜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他知道世界上有种叫棉花的御寒物质,可又无法得到。 只希望,司马尚活着回来,给他带回一些惊喜。 至于棉花,就只能等到六国合一,才有力气兵指印度地区。 多想无益,只要秦国一步一步地发展壮大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实现所有的目标。 成蟜小呷一口杯中的热水,把飘起来的热气吹散。 “有人冻死,是官府的错,不是死人的错,不是百姓的错。” “大秦官府,不仅应该在收取赋税和招收徭役的时候,与百姓走在一起,哄着逼着他们出力。” “更应该在百姓有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尽力解决问题,时刻关注着民生福祉。” 嬴政右手边放的全都是关于百姓冻死的简牍,继承王位这么多年,每年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有臣子出去劝说,是上天示警,要求他端正言行,施以良政。 成蟜的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比那些只会扯大旗的臣子强多了。 “有大臣说是寡人妄动刀兵,引起上苍示警;你却说是官府不作为,是那些官员的错,这真是一个新颖的说法。” 嬴政无法理解,成蟜心目中的民主平等,为人民服务。 但是他知道,这番言论可以用来指责,敦促那些官员做事。 官员说是秦王的错,秦王说是官员不作为……嬴政都能想到那些人哑口无言的样子。 不过,事情堆积如山,还有很多事等着人去做。 “赵国屡屡受辱,寡人有感,等到冰雪融化,春种完成,赵国就会组织兵力,在北境与我一战。” “缭在那里布局许久,还让赵军在大雪封路前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赵国一定会出兵,吃暗亏不是赵国的作风。” “若是战局优势明显,寡人想一举攻破赵国国都。” 成蟜以为王兄会很着急灭赵,一抬头发现,他依旧是往日里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这样的养气功夫,成蟜也想好好学学。 “我不懂军事,王兄应该写信问缭或者是王翦。” “不过,我倒是觉得,用人命去填,不如用粮食去填。” 成蟜还是之前的战略,打赵国,不拿人头拼,拿国力耗。 驱使韩国与赵国耗,燕国与赵国耗,秦国也与赵国耗。 同时,在列国收购富余的粮食,囤积在粮仓内。 并截断赵国的外援,齐燕韩不可能给赵国粮食,魏国度支平衡,楚国的粮食想要卖到赵国,最好的路线是走魏国。 而魏国南部与楚国接壤的小城,雍丘在秦国手里,还邀请了齐韩共驻。 基本上是堵死了赵国外部的粮食来源。 把赵国耗到支撑不下去,就会铤而走险,如同当年的长平之战一般。 换下廉颇,让赵括领军,只因国内粮食告急,要支撑不住了,必须主动出击。 “这些事不急,等李斯从巴蜀回来,再完成关中平原的农业改革,秦国的国力,就能够再上一层楼。” 嬴政在简牍上奋笔疾书,与守在旁边的成蟜随意轻松的说着:“与齐国联姻之事至关重要,李信陪你到了韩国以后,由王贲来替换他。” “秦王的迎亲队伍,规格上不成问题,除了那些负责礼仪的内宦和宫女,其他的人寡人会用军中精锐替代,若是遇到危险,他们会第一时间保护你回秦。” 弟行千里兄担忧! 成蟜难得出现一丝丝的感动,因为他感受到王兄身上的孤寞和不舍,却又因为君王的身份,必须把个人亲情压在心中。 “王兄的安排事无巨细,这一趟齐国之行,定然会安然无恙,你就在咸阳宫等着,臣弟给你挑一个漂亮的妃子回来。” 嬴政没有指摘成蟜跳脱的语言,默默将书写好的一份国书递了过去。 “为了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你拿着这份国书,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拿着它去找齐王,换齐国派兵护送你回秦。” 成蟜接下国书,当着嬴政的面,就打开看了起来。 上面的内容,简洁明了。 只要齐国派兵护送成蟜安全回秦,秦国可以答应齐国的任何条件。 包括割地,赠金,出兵助战……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成蟜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的话,手上动作却是诚实,把国书卷起来,揣进怀里。 “金帛和土地,对秦国来说,固然重要,然而秦国可以给齐国,也可以随时夺回来,所以这两样东西,不会影响到秦国的国力。” 嬴政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也对秦国有着绝对的自信。 数代先王积累至此,夺回一些让出去的土地,绝算不上什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齐国与秦国相隔千里,并不接壤,齐国选择土地的概率会很小。 财帛有可能,出兵助战也有可能。 就看齐国想不想报数十年前的血海深仇了。 “这次出远门,我肯定是本本分分的,不找事不惹事,应该不会遇到危险,王兄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成蟜信誓旦旦的说着,嬴政只是眼角微动,并不相信他的鬼话,说道:“回去准备一下,就这几日,动身出发齐国。” “有李信和齐使,用不着我准备,我只需要到时候跟着队伍出发就行。” 话是这么说,成蟜却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他提着水壶,添入一壶烧开的热水,为王兄倒了一杯热水后,悄悄离开。 …… “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 齐使和李信,站在使团最前面,等着姗姗来迟的成蟜。 放眼望去,留在秦国过冬的齐国使团,个个面带喜色。 回家的愉悦是藏不住,另外,还有就是秦国的盛情,也是藏不住的。 自齐使往下,每个来秦的齐人,都得到了一份可观的礼品。 成蟜舍弃送行的马车,跳上一旁空着战马,手中的马鞭抽打在空气中,发出爆鸣:“李信率人随我轻装简行,其他人比齐使的带领下,前往新郑等候。” “公子,路途遥远,我们能耽搁的时间不多。”齐使只是提了一嘴,让成蟜心中有数即可,没有十分刻意的强调。 毕竟,收了秦国的礼,这点便利还是要给成蟜提供的。 至于,去哪里,做什么,他一概不管不问,带着队伍到韩国等候会合,然后返回齐国。 “误不了事。” 成蟜一马当先,离开队伍,扬长而去。 李信点了几十个人跟着,尾随在成蟜后面,追了上去。 骑兵轻行,一两日就能赶到韩国。 就算是成蟜骑术不精,在李信等人的护持下,五天之内,也赶到了韩国前线。 由于李信曾经的身份,简单的通报过后,一行人便轻松进入营地,在中军大帐见到了两脸憔悴的蒙恬和王贲。 见到成蟜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须臾的恍神后,他们一起把成蟜迎了进去。 蒙恬把铺在地面上的形势图收起来,吩咐外面的亲兵,准备好酒菜。 “公子远道而来,未免及时相迎,还请公子见谅。” “事先没有通知,这怪不得你们。” 寒暄一阵,几人按照席位坐定。 “李由到了韩国以后,军中的粮草得以维继下去,我有意请公子帮忙,就是不想让大秦官方势力的过多介入,从而刺激到韩人的自尊心。” 蒙恬不知道成蟜来这里干什么,他又不能不说话,拿出之前的信件打开话题,就十分融洽。 “李由以商人的身份把采购到的粮食,送来军中,到头来是用秦国的财富在养韩国的军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王贲考虑的更多。 他想要这些粮草,也不想要这些粮草。 有了这些粮草,韩军才能有力气作战,不至于士气崩溃。 却又有对韩国不作为的怨恨。 若是没有粮草,冬季的时候,李牧就会攻破他们的防线,长驱直入。 即便如此,李牧也在步步蚕食,一点点夺回了失去的国土,还把韩军封锁在了韩地,无力再入赵作战。 “你们终归是要回到秦国的,这支韩军届时还给韩国,倒也不怕他们会对我们形成威胁。” “以前饿着肚子打仗,后来抱着肚子打仗,到了最后又要饿着肚子,即便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这支韩军也会反噬韩国,除非韩国上下大清洗,从此再无人贪腐,否则绝无可能。” 成蟜的说辞,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但是,他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这件事,便就此跳过,言简意赅地言明来意。 “秦齐联姻,我负责出使齐国,向王兄要了王贲做护卫,你一路上伪装成马夫的身份,跟着我去齐国完成出使。”成蟜和王贲说着,目光看了过去。 蒙恬和王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底的疑惑,并不比当初的李信少。 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李信就是成蟜的侍卫,虽然一开始和蒙恬一起在宫中做侍卫,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成蟜,不再负责宫廷戍卫。 “敢问公子,是否立即出发?” 疑惑归疑惑,王贲也能理解,接下这份任务,他没有任何意见。 这样的事情,在当初成蟜带兵支援蒙老将军的时候,大王也曾经暗中安排他前去保护成蟜。 后来还是,成蟜态度强硬,把王贲留在了咸阳,保护大王,不让他跟着出去。 至今,王贲仍记得那句“秦国可以没有成蟜,但不能没有大王”,也是如此,王贲才会与外人眼中的纨绔公子交情甚深。 “也没有这么着急,若是时间充裕的话,我想约见一下李牧,听说他就在对面的赵军大营。”成蟜提了个小小的要求。 既然来了,那就不能白来,对于李牧,成蟜尽力拉拢,到头来能不能归秦,就看命运的安排。 司马尚的消息,成蟜会带给他。 第538章 成蟜的pua 三日之后,李牧有了答复,要与成蟜一见。 韩赵两国的大军遥遥相对,中间的空旷地带,摆放着一张长桌,还有炭炉、水壶和杯子,成蟜与李牧面对面坐在那里。 “李将军,许久不见,近日可还安好?”成蟜拿着木钳,夹起一块木炭,投入火炉里。 水壶放置在火炉上方,烧红的木炭在下面奋力地吐着火舌。 “公子倒是大胆,上次孤身赴会,手握赵国数万俘虏,得以全身而退,这次又是孤身前来,难不成还要用同样的套路?”李牧冷着脸,把腰间的佩剑摘下来,抱在怀里。 “将军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再用一次,当初那数万赵卒,带回秦国后,全部投入到郑国渠的开凿中,他们流血又流汗,这才使得郑国渠提前完工。” “而今,他们也都算是大秦的功臣,李将军若是想要让他们回到赵国,与亲人团结,那么还是请不要为难我的好。” 成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由李牧如何冷着脸,他都是笑嘻嘻的模样。 似乎那数万赵人,沦为俘虏,成为徭役,与亲人分离,与他无关一般。 李信上了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尤其是成蟜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即便有人说他用兵如鬼,他也猜不到成蟜天马行空的心思。 “公子若是说话算数,我不介意请公子回邯郸做客。” “怕就怕我请了公子回去,秦王立刻下令诛杀在秦俘虏,到头来赵国的罪人,依旧是我。” 成蟜看着李牧一脸的不待见,心里就是一阵阵的暗爽。 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 也不对,不是干不掉,而是不能干掉。 水壶上方升腾起白色的水汽,成蟜把倒扣在桌子上的水杯放正,道:“我还有另外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我这里有一份俘虏赵卒的名册,可以交给将军,由将军把他们的家人,全部都送到秦军,让他们家人团结。” 噗噗噗… 热水滚烫,成蟜拿着水壶,先是在杯子里面倒入一些水,涮洗一遍后,分别倒上两杯水。 他把其中一杯递到李牧面前:“李将军若是觉得在理,不妨考虑考虑。” 成蟜也不管李牧给不给面子,他端着水杯凑到嘴边,呼呼地吹着,喝不喝的,先让热水暖暖凉风吹僵的脸。 “公子倒是好算计,送他们的家人赴秦,本将就会为赵王不容,获得个勾结秦国的罪名。” “若是不送他们团聚,就是本将阻止将士们家人团聚,以后再提爱兵如子,将会对本将领兵造成影响。”李牧看了眼热气腾腾的水杯,没有伸手去拿。 他有预感,成蟜今天约他,肯定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呢。 在得知成蟜的真实意图前,他是不会喝这杯水的。 “言重了,就算你没送,那些俘虏也不知道,我只会告诉他们,是赵王拒绝交换,反正他们那些一辈子也见不到赵王,更别说交换。” “在我眼里,李将军的名声,要比赵王重要多了。” 成蟜自认为是个善良的人,这个世道,像他一样身份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沾染无辜者的鲜血? 所以,成蟜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在这里,和李牧畅谈,栽赃赵王,策反李牧,他都是在打明牌,完全没有隐瞒,更没有阴谋诡计的存在。 “公子是个妙人,可你我终是敌对,来日战场见面,必定是你死我活。”李牧沉声道。 “你我不是敌对,与我敌对的是赵王,不是赵人。” 成蟜浅喝了一小口烫嘴的热水,双手抓着杯子放在桌子,神色认真起来,道:“李将军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就以简单的姓氏划分为敌?” “我生来就在王室,更加知道王室和贵族的腐朽,秦国之所以胜过六国,就是因为秦国不如六国腐朽。” “六王无道,不恤百姓,他们就是我的敌人,也是王兄的敌人,更是是秦军讨伐的对象。” 成蟜把手掌扣在水杯上,感受着传递到掌心的热度,他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将军为何要攻打匈奴?” “为了军功。” 李牧答的实诚,成蟜眼中的滤镜,险些就此破碎。 喜欢了宏大叙事,这种实实在在的回答,就像是个绊不倒人的石子,让人踉跄一下,却还不至于摔倒受伤。 “军功固然重要,可是将军内心的追求,岂不是更加重要?” “将军攻击匈奴,十年伏笔,难道说匈奴真就如此强大,需要赵国韬光养晦十年之久?” “我看不见得,之所以这么久是因为将军的个人原因,将军爱兵如子,即便是打仗,也不希望有过多的伤亡,往往会在战前做足准备,减少士兵们的伤亡,这才是真实的将军。” “攻打匈奴,是因为他们劫掠边境百姓,屠戮我华夏子民,将军用兵是义之所至。” “而今天下,六王无道,家兄出兵,讨伐六国无道君王,亦是义之所至,七国百姓同根同源,若非昏君无道,同胞受难,又怎会手足相残?” 即便李牧的回复,在成蟜的预料之外。 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也能派得上用场,不就是无限拔高行为高度,将自身行为合理化,正义化,宏大化,把问题推到一个原本不属于它的层面。 就算是李牧当面,他也得露出一丝震撼。 无论是震撼于成蟜的不要脸,还是震撼于成蟜的全新解读,终究也是震撼。 李牧沉默了。 成蟜知道,有些话说到他的心里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句爱兵如子,减少士卒伤亡。 他不知道李牧在十年准备之中,有没有遇到过赵国朝廷的阻挠,但是根据赵国朝廷的一贯作风,肯定不会没有。 “将军一战成名,可也只是一战,我很好奇,当年赵国完全有能力彻底解决匈奴问题,为何选择在大胜之后偃旗息鼓?”成蟜发出疑问。 他说的话,带着诛心的意图。 可以说,成蟜不怀好意,想要听李牧亲口说,赵王目光短浅,赵国朝堂无脑,只知道捞钱玩乐。 “大战过后,赵国国力受损严重,虽一战胜之,却无更多余力。”李牧回想起曾经的冷藏和撤职。 开战前的朝堂,全都在骂他畏战怯战,浪费粮草国力,将他撤职冷藏,直到新任将领战败,才再次想起他。 开战后,明明大获全胜,朝堂上又开始担心他拥兵自重,数次催促退兵,分割兵权。 代郡另任太守,他只担任雁门防务。 第539章 明牌出招,请将军抉择 李牧说的密不透风,成蟜仍旧听得出,眼前人话语中不免有遗憾失落之意。 看来,在李牧眼中,赵国对匈奴的战果,是可以再扩大的。 彻底清除确实困难,换来几十年安定,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一战围歼十万匈奴骑兵,这样的战绩,足以让成蟜化身小迷弟。 这也是成蟜坚定策反的重要原因。 “匈奴不仅危及赵国边境,燕国、秦国都不能幸免,只是列国都在内战。” 李牧低声发出疑问:“内战?” “我等皆是周天子分封列国,皆是华夏子民传承至今,我们之间的战争,就如同兄弟相争,此谓内战。” 成蟜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继续讨论匈奴问题:“赵国有将军,打的匈奴不敢犯边。而燕国和秦国,仍旧是年年有惨剧,所以我才时常会想,为什么将军当初不彻底灭了匈奴?”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赵国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牧默不作声,赵国还有防着其他几个国家的攻打,打跑匈奴而不是解决匈奴,也不排除将匈奴赶到秦燕边境的想法。 这些,也都是他事后才想明白的。 “前些时日,秦国得到了一位对匈奴作战很有经验的将领,我兴高采烈地去找王兄述说此事,并向王兄大力举荐此人,只希望将来能够彻底解决匈奴问题。” 这个时候的匈奴,还不是冒顿壮大后的匈奴,若是各国联手,有彻底解决匈奴问题的希望。 只可惜,征伐加剧,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成蟜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接下来的坦诚布公。 “司马将军曾经在韩国追杀过我,不幸被俘后,押在廷尉府大牢,王兄听说他有对匈奴作战的经验,就让他带着数千精锐骑兵前往塞外,探查地形,绘制塞外地图,以备将来战事,并永久承诺,不会让他参与入到对内战争中来。” “所以你杀了赵王使者,逼迫司马尚同你合作?”李牧思绪敏捷,联合之前的传言,瞬间就有了一个大胆且合理的猜测。 李牧毫不惊讶,眼下的结果,对司马尚来说,就是最后的结果。 与宗室子同行出使韩国,导致宗室子被杀,他就算是回到邯郸,也没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还做了秦国的俘虏,再回到邯郸,怕也是死路难逃。 “这件事就算是真的,李将军也不会公布出去,害了司马尚的家人,更何况这件事还是假的。”成蟜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倒不是他的水平比李牧高,真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要受到的约束足够少,那么获胜的牌面就足够大。 “司马尚能够继续与匈奴交战,对他来说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公子若是想要借此机会,劝说在下背赵入秦,大可不必费此心思。” 李牧言语中,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他的神情有所松动,整个人也不再端着。 他遽然起身,朝着成蟜弯腰拜了下去,说道:“在下代替司马尚,多谢公子。” “牧为赵将,不能追随公子,但可以答应公子,赵军已收复失地,不对再向前半步,定对韩国秋毫不犯。” 成蟜扶着额头,一脸痛苦地站了起来,他感觉前面那么多的口舌,全都白费了。 犯不犯韩国,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当初出兵,完全是战机到了,还能够将韩国彻底纳为附庸。 真想道谢,可以不与秦军交战。 成蟜心里吐着槽,是一点都不掩饰,然而,为了不让李牧的面子挂不住,他还是把说出口的话,稍微润色了一下,说道:“秦国不想与赵国百姓为敌,若是将来赵王为一己私欲,挑起两国战事,还请将军以两国百姓福祉为要,拒绝担任攻秦将领,减少两方普通士卒的死亡。” “将军,匈奴只是不敢大举进犯,却也时时寇边。” 甚至,连拒绝出征的理由,成蟜都替李牧想好了。 至于结果,李牧到时候肯定会出征的。 历史上,李牧就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在明知赵国国力不如秦国,注定必败的情况下,还以一己之力撑起赵国边防,被称为赵国长城,抵挡斩杀大量的秦军精锐。 所以,李牧不会不出征的,只要是赵王下诏,他就是心中抗拒,也会乖乖听命,他的信仰就是卫国。 成蟜知道,一切都急不得,让李牧改卫赵一国,为卫天下万民,需要时间。 恰好,秦国接下来的战略方针,与历史上的猛战久攻赵国不同,而是选择积蓄国力,韬光养晦,等到时机成熟,一战而定。 这让成蟜,还有很多可以利用的时间。 “在下不能全应,只能尽力而为。”李牧回道。 成蟜怎么说,都是司马尚的救命恩人,更是那数万赵卒的救命恩人。 按照世人对秦军的固有印象,他们那些人应该早就成为亡魂了。 因此,李牧没有当面回绝,可也无法答应,那与他心中的坚持相违背。 “将军自有气节,只因小人太多,致使将军屡屡受挫。” 成蟜仰起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留给李牧一个潇洒的背影。 “本公子还要出使齐国,将军请回吧,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秦国看望那些迁移的赵人,自会知晓我之所言不虚。”成蟜丢出一张明牌,赤裸裸的阳谋放在李牧面前。 使齐路上唯一的危险来自赵国,魏国有贼心没贼胆,楚国,成蟜根本不走那条线路。 遵守道义,或者出手相救,就是违背赵王。 听从赵王,或者见死不救,就是违背道义。 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赵国不对他起歪心思,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李牧目光沉沉,他总觉得成蟜是个很特殊的人,打着道义的旗帜,在庞煖和数万赵卒的事情上坑了他。 可是,他对成蟜始终提不起杀心,这大概是因为,整个天下,成蟜是唯一一个毫无条件看重他,欣赏他的人。 李牧端起水杯,一口饮尽杯中的温水。 世人促谈,多是温酒,像成蟜这样温水的人,真是少见。 他不知道的是,成蟜有自己的逻辑,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 第540章 王贲:生死之交,竟然互坑? 木质车轮咯吱咯吱地滚着,成蟜的屁股一分一秒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休息。 马车已经够折磨人了,这离开秦国以后的道路,更是折磨人。 在新郑坐上马车,到了魏国境内就得更换新的车轴,走上一段换汤不换药的颠簸之路。 为了防止临国的战车长驱直入,每个国家的马车都有自己的标准,车轴的长度就是其中最重要之一。 就算是敌国大军浩浩荡荡,来到边境战车、辎重车全都要停下来更换车轴。 一想到这样的情况,等到了齐国境内,要再换一次,成蟜就觉得呼吸不畅。 可若是再多想想,回程的时候,还有几次折腾,成蟜就不仅仅是呼吸不畅,心房的肌肉都要失去泵血的力气了。 “公子,喝点水休息一下,整个车队更换车轴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了,明天一早继续出发。”王贲在四周大致看了一眼,回到成蟜身旁守着, 王贲自打到了使团,就安守本分地做起成蟜御用马夫加保镖,有事没事就守着成蟜,上车守在车边,下车跟在后面,吃饭喝水上厕所都不敢大意。 不夸张的睡,他甚至靠着马车过夜,守着在车里睡觉的成蟜,邀请他上车,他也不接受。 “安排人去看了?”成蟜接过水袋,目光悄悄地打量着不远处忙碌的齐人。 “队伍内外都是自己人,这些齐人没有机会动手脚。” 王贲压低声音,他知道成蟜的话外之音,怪不得成蟜多心,六国使臣素有污名,贪得无厌过于平常。 “在新郑会合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一箱珠宝。本来这些财物,就是没打算带回去,等到了齐国以后上下打点,还能换取亲秦派的合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想想就觉得肉疼。”成蟜越说越来气,肝火上来,烧的嘴皮子都干了,他抱着水袋吨吨吨地喝了个干干净净,把空水袋扔回给王贲。 “这些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即便是这些齐人不动,但他们停在新郑,那些韩人也会雁过拔毛。” 王贲的眼中,那些盗取财物的小角色,根本就不配入眼,甚至提及都觉得浪费精力。 联姻也好,财物也罢,到了最后,秦军杀到,今日失去的一切,明天就又回来了。 “公子权当是把交给那些人暂时保管,等到大军灭国,这些财物还是要还回来的。” 王贲有些豁达且自信的心态,换来了成蟜的嫌弃,他没有觉得王贲不对,就是觉得很不爽。 有人在他身上占了便宜,准确的说是白嫖。 一点也忍不了的!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那一箱子珠宝,够数万将士一天的吃喝用度,那些人就是饕餮,这么些珠宝,撑也把他们撑死了。”成蟜踢平脚下的草坪,又从一旁搬过来一块表面平整的石头坐下,双手拍的啪啪响:“本公子的便宜,没那么好占,要么主动找我说清楚,给了我一个同等价钱的承诺,要么等我弄死他。” “公子是吃干粮,还是吃野味?”王贲问起饮食,有意转移话题。 “我这副好牙口,当然是吃肉。”成蟜说着,还咧开嘴,露出自己洁白健康的牙齿。 王贲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转身离开,就在成蟜目光幽幽地盯着齐人干活的时候,王贲带了两个硬邦邦的饼返回,还有一碗刚煮好的麦粥。 “我得守着公子,不能离开太久,已经吩咐其他人去打猎了,这一顿就先吃这些对付一下,等抓到野味,明天给公子改善伙食。”王贲身形伟岸,一身破烂的马夫衣服,都遮不住他不羁的气质。 尤其是往成蟜身边坐的时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不是个普通马夫。 毕竟,马夫就算得到成蟜的允许,也不可能坐的这么丝滑,淡定,以及从容。 成蟜也乐得如此,要是有吃里扒外的家伙,知道王贲不一般,就会把更多的精力用来对付王贲,然后才是成蟜。 “一想到我大秦精锐每天就吃这些,我就难过的吃不下去。”成蟜把麦粥和饼推回去,扭着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 但是,王贲不会误会。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麦粥,然后拿出包裹起来的面饼,当着成蟜的面把饼掰开,递了过去:“李信特意为公子准备的肉饼,临出发前交给我的。” 成蟜看到肉饼,肚子里的馋虫一路爬到嗓子眼,在听到王贲的话后,又灰溜溜地逃回肠胃里去。 他抱起放在一旁的麦粥,一口气不停,直接喝了个干净。 还把碗口压低,故意让王贲看到里面。 “好了,本公子吃完了,收起来吧。” “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用问。” “为什么?” 成蟜一再追问,王贲顿住起身的动作,把两块肉饼,原封不动地包起来,塞进怀里,一脸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痛苦道:“没忍住,提前吃了一个。” “哈哈哈哈哈……” 听到王贲的回复,成蟜笑的前俯后仰,直接躺在草地上,抱着肚子打滚。 王贲脸色阴沉,等到成蟜笑完,他才继续说道:“我没想到,庖厨一道,李信如此无能。” “我只能说,你识人不明,蒙恬手艺还行,可惜他不知道跟谁学的,歪讲君子远庖厨。” “一定是李信。” 成蟜话音刚落,王贲就接上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王贲不知道成蟜在看什么,成蟜好奇王贲怎么答的这么丝滑。 “李信只说,若是公子在路上食欲不振。那就把这几个肉饼拿给公子,应一时之急。” 后面的话,王贲没说。 但是,成蟜从他阴沉的表情里看的出来,王贲想说的话,就是这玩意真难吃。 如果再加上一句,那就是他没想到,世人眼中的生死之交,就是这么互坑的。 “其实,他说的也对,要么我失去了味觉,要么我没有别的选择,否则我不会选他。” 成蟜对王贲手里的空碗表示肯定,眼神中也有赞许之色,道:“不得不说,这碗麦粥,真好喝。” “你附耳过来。” 成蟜看到远处刚刚忙完的齐使,脑海中瞬间生出一个鬼点子。 第541章 有些荒唐,但他是成蟜,就很合理 “田大人,我家公子说大人辛劳,一路上全靠大人照料,这里有两块肉饼,就送给大人作为答谢。” 王贲把空碗递给路过的同伴,他按照成蟜的吩咐,把两块肉饼,送到齐使手中。 齐使刚从手下那里接过一块手帕,擦完额头的汗水,正准备吃饭,就等来了王贲递上来的肉饼。 看着那掰开的肉馅,厚实的肉块,即便是因为时间略久,颜色不够新鲜。 可是在这长途跋涉的路上,两块肉饼,也远胜天天啃的麦饼,就着麦粥吃,肯定是别有一番美味。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齐使就想了许多。 没敢第一时间接下肉饼,而是循着王贲的暗示,他一眼看到就坐在不远处,孤零零一个人一片天地的成蟜。 成蟜笑意正浓,举着右手向他挥手打招呼,齐使也举起手,浅回了一下。 他接过肉饼,再三表示感谢:“多谢公子美意,多谢公子美意……” “大人请慢用。” 王贲挤出一个笑脸,就离开齐人使团的位置,回到成蟜身边,和他并排坐着,问道:“公子何意?” “故意。” 王贲:…… 王贲换个问法:“公子为何恶搞齐使?” “因为他拿了我的东西。” “公子有所怀疑,是想看看齐使的反应,若是他直接扔掉,说明他不知情,若是忍着吃下,说明珠宝失窃,他也参与其中。” 王贲频频点头,对成蟜的计划,十分认可。 一个简单的小测试,就能看出齐使在珠宝失窃中扮演的角色。 “不是。” “不是?” “不是!” 王贲回头看来,他又有些不懂了,既然不是,为什么多此一举呢? 难道说,齐使口味怪异,就喜欢李信这一口肉饼? “他是拿了我的东西,不过是在咸阳的时候,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浪费粮食,索性也送给他好了。” 王贲瞠目结舌,这样的理由,如何荒唐又如此合理,要不是说自成蟜之口,那可就太荒唐了。 “嗯,他吃了。” “他敢不吃吗?” 王贲看着成蟜火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远处吃饭的齐使,还露出迷之微笑,热情地挥手示意。 就这副姿态,就算是他,也得忍着吃下去。 忽然间,王贲有种顿悟的感觉。 有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间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李信那么无耻,还能选入宫中,成为大秦的亲卫? 那是因为,入宫的时候,还是个正常人。 为什么蒙恬十分确定,成蟜就会有第二条合适的路子,可以解决军中粮草问题? 那是因为,花自己的钱养别人的兵,太荒唐,除了成蟜,都做不出来。 不过,他不知道成蟜早有应对,而且吩咐李信去做了。 …… “我们吃秦王的饭。” “秦王的——饭!” “我们穿秦王的衣。” “秦王的——衣!” “我们领秦王的钱。” “秦王的——钱!” “我们是谁的兵?” “秦王的——兵!” “那我们为什么会守在韩国的城池里,挡在赵国的兵锋前?” “因为我们是韩人。” “因为秦韩一家。” “因为韩国称臣……” 李信振耳一问,校场上的韩军,气势变得混乱起来,没有了之前的规整划一。 蒙恬站在李信旁边,把主位让了出来。 没办法,李信这一手操作,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 自从成蟜带着王贲离开,他就开始在军营中进行洗脑行动。 粮草辎重,由李由接管,说是秦王提供的,也是实话。 再加上送粮的、发粮的、领粮的…,军营中各个环节,都有人这么说,渐渐的就成为了共识。 然后,李信召开了几次集训检阅,什么都没做,就叫了这几句口号。 战斗力提升了多少? 不知道。 但是,听起来是真的提劲。 蒙恬有一种,数月心血没有白费的欣慰,心中憋着一股子劲,努努力让这支韩军再提提战力,也不是不可能。 “你们说的对,也都不对。” “就让本将军告诉你们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的背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在我们的面前,是来自赵国的敌人。我们若是没有挡住敌人,我们的父母妻儿就会惨遭毒手。” “因为新郑的贵人们,正在歌舞升平,夜夜歌舞,他们此刻就在知笙楼酒肉欢娱,我们的父母妻儿,在他们眼中不如府上的奴仆。” “因为秦王志在天下,要扫清世间不平事,要推倒一切腐朽王公贵族,要守护天下万千子民,要让你们吃得饱饭穿得暖衣种得良田。” “因为你们,是秦王的兵,你们的父母妻儿,是秦王的子民,民拥王,王佑民。” 李信一个眼神,蒙恬向前踏出一步,声如洪钟,压过校场上的嘈杂和纷乱:“守护父母妻儿,拥戴秦王万年!” “守护父母妻儿,拥戴秦王万年!” “攻破新郑,杀入宫城,迎接秦王驾临……” 蒙恬大吃一惊,那声音不大,出现的时间也短,但他还是在浪潮中听到了。 看着李信狂热癫狂的表情,他坚信自己没有幻觉。 因为,校场上的韩军,比李信更加狂热。 ……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魏国的官道上,有钱财开路,又无战事影响,魏国的中下层军卒并不会为难成蟜一行人。 “公子,到了齐国,会有安排好的马车,接我们入齐,这些重礼自会有人送入宫中。” 因为王贲拒绝有第二个人进入成蟜的马车,即便是成蟜邀请,也会被他严词拒绝,齐使只得徒步跟在马车后面,好在马车速度不快。 “这些不全是王兄给齐王的,还是我为后相准备的私礼,到时候先把这些送到驿站,等我点明过后,再分别送达。”成蟜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齐使额头的汗水,又多了好些。 像是走的累了,也像是让人点破了端倪,踩到尾巴。 “公子是为秦王联姻而来,竟还与后相备了厚礼?”齐使言语惊讶,多有不解之意。 “倒也简单,李信奇兵破楚,听说是后相在齐王面前美言,自当备上厚礼答谢。” “驾~” 成蟜话音未落,王贲挥着手里的鞭子,就把马车赶得跑了起来,远远地扬齐使一脸土。 “配合的不错,但下次等我信号。”成蟜像个簸箕一样,四肢张开跌坐在马车里,双手牢牢抓着车厢。 第542章 齐使直呼受够了 齐使上气不接下气,胸腔里的两瓣肺都要喘炸了。 这才好不容易追上成蟜的马车,车轮扬起的尘土,格外亲近他额头上的汗水。 若不是额头面积有限,所有的尘土,都愿意挤在上面。 齐使撸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泥土,危及性命的大事,随时可能爆发,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 “公子稍等,可否容我车内详说。”齐使呸着嘴里的土,请求成蟜的同意。 “天下安定,系于公子一身,任何人都不得与公子同乘一车。” “齐使若有话,就请在车外说吧。” 王贲把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他可不管什么齐使,只要对方敢往马车里钻,他手里的鞭子就敢狠狠地抽下去,打的人皮开肉绽。 谁都可以拿他当个马夫,唯独他自己不可以,近卫就要有近卫的责任与担当。 “这…” 齐使吞吞吐吐,话说几遍,都没有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他只能央求成蟜先停车,然后,跑回去止住跟上来的其他人。 确保十步之内,除了王贲,没有其他人在。 齐使忍着对王贲的微词,凑到车窗边上,踮起脚尖说道:“珠宝失窃,外臣也有责任,早在公子赶来之前,我就发现了失窃一事。” “但,念在大家同为齐人,一次出门远行千里,离家半载,又找不到具体的盗窃者,便想着就此作罢。” 齐使扒着车窗,探头往车厢里面看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成蟜的态度。 若是成蟜原谅宽宏,那是最好不过,大家就和以前一样,和和气气地一起进齐国,见齐王,促成秦齐联姻。 若是成蟜要个说法,那他只好在到达齐国之前,在使团中找到人来顶罪,给成蟜一个交待。 “齐使好阔气,一箱珠宝,可买一座城池,你就上嘴唇碰下嘴唇,这么容易就送给使团里面的其他人?” 成蟜靠坐在车厢内,目光平静地看着车外一脸窘态的齐使。 按理说,两个人之间没有半分龌龊,齐使更是在赵使身死一事,支持了有利于成蟜的舆论,双方也算是有过合作的好伙伴。 而事实上,也不是成蟜要为难他,是齐使自己管不住人,高低有个失职之罪。 成蟜权且信下,珠宝是其他人拿的,齐使是事后得知。 可,该有的态度,必须拿出来,不然还让人觉得他的财物,是个人就能随便拿去。 “齐使慷慨也好,阔气也行,只是慷他人之慨,用本公子的珠宝,收拢底下人,是不是太把我当成个冤大头了?” “公子说的是,是外臣考虑不周,还请公子容我一些时日,在到达齐国之前,一定把失窃之物全部追回。”齐使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先立下保证。 成蟜的态度在这里,不会就这么算了,底下的人东西吃到了嘴里,想让他们吐出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每每念及此处,齐使就悔恨当初,以致于如今进退两难。 成蟜动了。 他身体往前挪,趴在窗户上,看着站在外面的齐使,笑容温暖道:“那箱珠宝是送给后相的,丢了也就丢了,只要秦国的聘礼还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再说,你我这么久的情分,总胜过那素未谋面的后相不是?” “公子放心,到了齐国,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事情,尽管吩咐。” “在下虽不说在齐国权势巨大,至少是田氏宗亲,拥有直入宫城,面陈大王的特权。” 齐使拿捏不准,可也不敢耽误太长时间。 按照他时日不多的了解,齐使选择顺着成蟜的话,该保证保证,该表态表态,应有的诚意,半分不能少。 可能多少会吃点亏,却好过挖个大深坑,把人活埋起来。 “不知别人如何,我肯定是相信田大人的。” 成蟜笑容不变,还递给齐使一块干净的帕子,对方擦汗的功夫,他说道:“我秦国最大的诚意,就是选派万名精锐入驻淄博,听从齐王的调令,负责齐王的个人戍卫。” “可惜,列国之间勾心斗角,各怀鬼胎,不安好意,使得秦齐纵有姻亲之好,齐王也不信任秦国。” “还请公子理解,当年楚国无信,害我齐国先王,时至今日仍是血海深仇,齐国上下实不敢再次引狼入室。” 齐使咬着牙认下成蟜的暗骂,真不是他不识抬举,而是底下人纵容惯了。 齐国的政治生态,就是如此,到了秦国,又得到秦国的款待重视,与其他五国有所区别。 也就逐渐滋生出,秦齐一样的心态,更有放肆者,会因秦国的重视,而萌生超过自身地位的心态。 在咸阳的时候,齐使也和成蟜打过交道,当时就觉得这个公子难缠,不好对付。 到了今天,更是这么觉得,表面上笑嘻嘻的,看起来两个人相处融洽,关系和睦,指不定心里想着什么小九九,怕是连他的埋骨地都预选好了。 齐使顶着压力,说道:“齐秦终究是姻亲之国,秦军千里迢迢,齐国提供城池,足见诚意满满,这也是我王常说的齐秦兄弟之邦,不同于其他五国矣。” 成蟜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吓唬吓唬齐使,为这枯燥的行程,增添几分趣味。 齐使的所谓压力,更多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曾与燕齐会谈,燕国偷袭赵国背后,秦国出兵负责燕国安危,而齐国的任务就是坚定的支持秦国,在境内调兵。 或兵压赵境,或兵压楚境,齐军不用开战,只是摆个架势,配合秦国的计划即可。 顺便,为远征的秦军,提供一处安身之所。 “战事未起,秦军未动,齐国也不用过于紧绷,燕国还没有出兵攻赵,我们又何必如此着急?” 成蟜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的话让齐使根本摸不着他的真实意图。 若是妄加猜测,又恐怕会猜错心思,弄巧成拙。 齐使内心直呼受够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不说成蟜本人不好对付,就是看看队伍中那数千精壮的随从,个个虎背熊腰,纪律严明。 分明就是换上了便装的秦国精锐,这数千人可都是只听成蟜一个人的命令,若是惹他不爽,把他们整个使团抛尸荒野,也毫无负担。 至此,齐使又悔想起来,若是提前发现这些随从是秦国精锐伪装而成,就算是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阻止底下人动手脚。 而今,齐使只有任成蟜摆弄的命运,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公子所说也是外臣心中所想,齐秦盟好,自当是长定久安。” 第543章 名副其实的相邦 赵国朝堂,气派恢宏。 赵王偃坐在王位之上,倡后就坐在王位一旁,设置的次席。 对于此事,赵国上下,即便是难以接受,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朝。 总不能说,赵王偃不把倡后的位置撤了,他们就集体罢官,不干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目的是让倡后离开朝堂,而不是自己被气的辞官回家。 俸禄不俸禄的不重要,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感觉,很上瘾。 沾染上以后,就很难戒掉。 如同往日一般,几位大臣先后站出来,把国内几件要紧的事情说出来,让所有人听清楚。 “启禀我王,今年春种已临近尾声,再有三五日,全国的土地都会完成播种。” “禀我王,粮草筹备顺利,可供十万大军三月之需,年前秦军偷袭,失城之仇,可在今日讨回。” “启奏我王,据探子回报,楚国境内粮草调动频频,却无出兵迹象,魏国境内仍旧是一片宁静,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臣请我王三思而行。” “兵贵神速,秦国年前刚胜了一场,现在又在忙着秦王的婚事,边境守备定然松懈,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我王——容禀!” 郭开听着朝臣们的争执不休,忍不住露出讥笑。 今天,他就要给所有人都开开眼,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一国相邦的含金量。 “魏国随风倒,本就是抱着故亡的功劳簿苟延残喘,不甘心让秦国踩在脚下,实际上早就没有了反抗之力,更没有反抗之心,等魏国出兵,难!” “楚国兵多将广,物资丰富,可坏就坏在这个地方,楚国派系太多,屈景昭三姓外,大小派系不计其数,让他们出兵伐秦,没有足够的利益放在眼前,他们是不可能拧成一股绳的。” “所以,当今天下,能够抗击秦军,抵挡秦军,敢战秦军的,只有赵国,而我王有血气,将士有勇气,臣民有骨气,却难以战胜秦国,原因就在于战机不对。” 郭开故意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打算一睹众人震惊的神情。 赵王偃不给他机会,催促声起:“丞相接着说,寡人还等着听呢。” “秦齐联姻,秦王迎娶齐女,届时秦国举国同庆,秦军边境松懈,我王只需提前准备,等到了日子,发奇兵攻秦,定能一雪前耻,收复失地。” 郭开回味着自己荡气回肠的言论,自从当上这个丞相以后,他听过太多的非议和鄙视。 骂他草包一个,不过是仗着与大王的发小之情,才坐上了丞相之位。 实际上,最多是个街头混混,德不配位。 今日朝议,他就要扬眉吐气,把往日里受过的委屈,在今天全部夺回来。 在此,郭开要郑重感谢一个人,丞相府新入幕僚,赵相首席谋士,张良张子房。 本来他今天是想启奏李牧会见成蟜一事,给李牧泼一盆通敌叛国的脏水。 张良拦下他,是这么说的。 “李牧耿直,不喜于丞相,而能力出众,用兵如鬼,与其将他撤职查办,倒不如让他为丞相所用。” “硬仗,让李牧去打,功劳,丞相来领。别怕李牧不甘心,丞相只要手握粮草后勤,就是握住了李牧的命脉,他别无选择。” 当时听完,郭开看到了满屋子的军功,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争先恐后地落在他的身上。 顺带着,看向张良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许多,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和幽怨。 “丞相言之有理,赵国提前准备,加紧练兵,届时必能胜秦一场。”庞煖噔噔上前,声音苍白无力。 本就衰老的身体,变得更加佝偻,上朝参议,都需要一根拐杖撑着身体。 庞煖的认可,更增加了郭开心目中,张良的分量。 他素来与武将不和,可也知道哪个是有本事的,哪个是假清高。 庞煖就是那个有真本事的人。 郭开预感,属于自己的春天,正在来的路上,趁热打铁道:“臣愿接手大军粮草后勤,提前在沿途建立粮仓,存储粮草,供应大军作战所需。” “丞相今日,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倡后嗓音清脆。 在这大殿之上响起,与庄严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赵王偃对此,倒是觉得另有一番滋味。 他笑眼微眯,打趣道:“丞相今日确实不同,想来是要学当年的齐威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王折煞臣了,臣不过是忧心国事,日思夜想,这才有了一丁点的感悟。”郭开掐着小拇指,比划给赵王偃看,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当了这么多年的草包丞相,第一次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喜形于色是正常的。 郭开也不怕让人看了去,敢攻讦他的人,都是大王不待见的人。 “但是,秦国公子成蟜,侮辱大王王后一事,列位将军大臣都忍得住吗?”倡后语调清冷,忽然对文武百官发难。 郭开也是头一次见这种阵势,连忙收了喜色,和其他人一起,沉默着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谣言,也派人去查,去抓,去杀,去堵,结果却是愈演愈烈。 从年前传到现在,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 不就是句流言吗? 憋着一口气想要打秦国的时候没打成,反被夺走五座城,现在那口气泄了,就更没得打了。 “击败秦军以后,我要成蟜来邯郸和谈。”倡后黛眉冷凝,秀目间隐隐有些杀气。 “都听王后的,击败秦军,让成蟜亲自来邯郸赔罪。” 赵王偃看着生气的倡后,内心就是一揪,好似有人在他的心上剜了一刀,既心疼又气愤。 “诺!” 郭开第一个反应过来,领着众人一起应下。 作为旁观者,他感觉倡后在套路赵王偃,想从赵王偃那里得到什么,只是他没有证据。 而且,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发小能插手了。 再者就是,他和倡后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与其惹事上身,不如回家问问张良,下一步怎么做。 第544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流言满天飞,真的也变成假的了,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假的。 来到邯郸几个月,流言愈演愈烈,赵国开战的呼声越来越响。 可现实是,一兵一卒一米一粟,都没有调配到秦赵边境。 还在大雪封路前,被秦军偷袭,夺走五城。 从那个时候起,张良有了个新的推测。 也就是说,成蟜用尽一切下流手段,逼迫赵国主动犯境,想要占据大义,最后夺一个大便宜。 有没有可能是,赵国被高估了? 带着这个推测,张良做了郭开的幕僚,随着接触到的赵国内幕越来越多,推测也变成了坐实。 攻打韩国的精锐,几乎全部阵亡,那些让秦国俘虏去的,也和阵亡没区别,不可能再替赵国出战。 粮草损耗过半,兵力折损三分之一,赵国就算是想对秦国出战,讨要说法,也得考虑考虑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举国之力,或许能赢一两场,可等秦国喘息过来,赵国损兵折将,国力损耗过多,必定难逃亡国结局。 或许,成蟜就期待着赵国失智。 “子房在不在啊,子房,本相有好消息跟你说。” 郭开热切的呼唤,把张良的思绪,拉回到相府的院子里。 他从回廊的另一头,折返过来,恰好迎面遇上赶回来的郭开。 还没有来得及打声招呼,郭开就拉着他的手,快步往书房走去。 “按照你教我的,你猜怎么着?” “从大王到庞老将军,朝中百官,无不对本相刮目相看。” 路上,郭开边走边说,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时至今日,我方知何为赵相,这一切都要多亏子房的谋划相助。” “非是良谋划精妙,而是郭相厚积薄发,良不过是见郭相一时迷茫,困于当局,以旁观者的角度,帮郭相开了一个小小的视角罢了。” 张良奉承着,谄笑着。 内心深处,就只有鄙夷和不屑。 这样的人,能当上赵国的丞相,也是合该赵国日渐衰弱,国力退却,愈发不是秦国敌手。 他往常没有好脸色给成蟜,也最多是骂骂对方无耻,行事荒诞,离经叛道,可又处处为秦国大计,不为个人私利。 两相比较,张良就越觉得,成蟜是个好东西,至少对秦国来说,是这样的。 不想承认,也不行。 “哈哈哈,子房谦虚了。” “我有多少能力,我还是知道的,你让我讨大王欢心,我轻车熟路,可你让我讨论国家大事,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做什么。” “其实,最好是别让我知道……” 也许是想到曾经种种,办砸的事情不计其数,郭开也不好意思往脸上贴办事得力的金。 话锋猛转,把自己摘了出来。 “这些都是后话,我匆匆离开朝堂,是还有一件要事,想请子房为我参谋一二。”郭开站在门口,等张良进去后,他才跟了进去,把门关上。 郭开是有种种不好,可面对用得上的人,该有的态度从来不会差。 昔日的楼烦,财帛开路,也能得到郭开的“礼贤下士”,就如同今日的张良这般。 只要用得上你,你就是郭开眼里的大宝贝,要宠着护着捧着敬着。 “郭相但请直说。”张良立在门口等着,做足表面功夫。 对方酒囊饭袋,那也是一国相邦,以后还要继续共事,自然需要处处哄着对方,尤其是细节处。 即便郭开“礼贤下士”,张良也不敢以贤士自居,以免将来徒增烦恼,抽身困难。 “按你教的,我说完以后,所有人都很高兴,也很认同,可是王后的态度,我觉得不太对劲。” 郭开说出自身疑惑。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又想,就是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为了让张良有更好的参考,郭开说道:“王后平常,也总是发无名火,想要的无非是让大王哄哄她,给一些赏赐,但那都是在私底下。” “可这一次,她竟然是在朝堂上动怒,说什么受了成蟜的侮辱。” 说到这个,郭开就来劲了,一直想吐槽,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我和成蟜公子不曾谋面,却也是神交已久,我不相信那些流言是公子的本意,定然是有人恶意中伤。” “不过,这些都是秦国的事,我也插不上话,公子知道后,自然会惩治散布谣言的阴暗小人。” “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流言传了这么久,大王都听习惯了,不再动怒发火,王后怎么还突然间发难了?” “谣言真假难辨的时候,王后没有吭声,传着传着没人信了,王后却着急要成蟜公子澄清赔罪,这不合常理啊。” 张良眼睛几动,看的郭开浑身不自在,数次期待着开口,到头来都是落了空。 张良摇摇头,一句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心中疑惑未解,郭开怎么会就这么让他离开,当即快跑几步,把门彻底挡死,拦道:“子房有话就说,出了这个门,你我之间的对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张良不为所动,诚恳地拱手道:“请郭相允我离开。” “不允!” “你有话就说,本相都说了,说对说错,都不怪你,出了这个门,谁也不知道咱们说了什么。” 郭开心里跟猫挠似的,张良吊人胃口的本事,实在是厉害。 他就算是知道张良故意吊人胃口,那也没有办法,确实是忍不住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 “王后和大王,平时感情如何?” “恩爱,甚好,独得王宠。” 张良诱导式提问。 郭开挡着门,出是出不去的。 人立在门口,再退回去,也不很合适,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展开了对话。 “不对,完全不对。” “赵王好色,王后貌美,若是年老色衰,赵王必定移情别恋,届时王后岌岌可危。” “呵呵,怎么会,大王不顾王后出身,不顾大臣反对,立她为后,若是不恩爱,怎么可能?” 郭开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他和赵王是发小,赵王还是公子的时候,他们就一起遇到了现在的王后,至今少说十年。 当年好色的发小,突然转了性变得专一,还是十年? “我怀疑,赵王纵欲过度,王后与外人有染,所做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欲盖弥彰!” 张良上前迈出两步,贴着郭开的耳边,一句话差点把郭开吓的魂飞魄散。 第545章 齐使,还是个妙人 “公子,到了,前方就是齐国国都淄博。” “外臣已事先派人通报我王,城门口会有我齐国的官员,前来迎接公子入城。” “我等先去驿馆安顿沐浴,随后前往宫中,大王在王宫设下乐宴,欢迎公子使齐。” 听着路边时不时走过的齐人,操着一口熟悉的乡音;看着远处雄伟壮观,安静庄重的淄博城墙;望着城墙下隐隐约约,密密麻麻的人群。 齐使心底是难掩的喜悦与欢快,回到一别半年多的家乡,能够见到父母妻儿,亲朋故友,固然令人心生欢愉。 最重要的是,只要完成交接,向大王复命以后,他就再也不用伺候马车上的那位。 真是有事没事找点事,好说话难伺候,阴阳怪气噎死人,还时不时检验一下他的心脏承受能力。 尽管齐使很克制了,成蟜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欢快的语气。 不管他有没有怀疑自己,藏不住心思,反正成蟜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其实舟车劳顿,神思恍惚,加上心敏多疑,一切都是幻思。 成蟜钻出马车,张望着与咸阳并无二致的齐国,同样的宽广道路,同样的人头攒动,同样的高墙厚城。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季节的变化。 从咸阳出发时,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枝条只是抽绿,到达淄博后,绿荫如伞,青葱满目。 他扶着王贲的肩膀,跳下马车,拍拍齐使,示意对方跟上。 “齐使出差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回家,想必是早就喜不自禁了。” 齐使看着淄博城,听着齐人音,心中底气都多了三分。 这一路上,他躲躲避避,处处退让,能忍就忍,能拖就拖。 今天,他不避了。 “不瞒公子,回到家乡,心中自然欢喜,更欢喜的是,能够促成秦齐联姻,见证公子代表秦王,与我王签订国书,从此以后,秦齐永为盟好之国。” 齐使心中的喜色,多了一丝杂色,他想了想,一定是回来的路上,养成了某种习惯。 所以,说话的时候,就不由主地会向讨好成蟜的方向说。 不过,马上就可以摆脱成蟜,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新做好,最初的自己。 “见证如此盛事,确实值得欢喜。” “不过,田大人,我们就必须要住去驿馆吗?” “是的,公子。” 成蟜的询问,得到了一句冷漠的答复。 齐使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列国使者出使他国,都是住在驿馆,这是常识问题,用不着思考,随口就能答出。 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是看着成蟜的脸色,还有拉下来的嘴角,就知道对方很不满意。 别管是不是演的、装的,接下来,一定是要找他麻烦的。 齐使这边还在苦思冥想弥补方案,成蟜已经发挥主观能动性,为自己提出的问题,又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顺便还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 “我已经在韩国,就是住的驿馆。当时,楚人也住在驿馆,他们半夜集结起来,密谋想要趁着夜色谋害我,幸亏韩太子安,也就是现在的韩侯,及时带兵赶到,这才救下我的性命,顺便把那些楚人送入大牢。” “从那天,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住驿馆。” “所以,我想去田大人家中暂住,不知大人可愿意接纳我等?” 成蟜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就像是个请求上门拜访的小孩子,又像是万圣节不给糖就捣蛋的熊孩子。 那一双干净的眸子,让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不忍心拒绝。 “田大人,我一个人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你一个朋友,你也不忍心让我一个小孩子住在外面的驿馆,担惊受怕吧?”成蟜继续发力。 他还真不是故意找茬,齐国就算不参与六国争斗,其都城的复杂情况,也选在韩国之上。 无他,太强了,没办法。 成蟜也确实不放心驿馆,住在齐使家中,同吃同住,最起码可以防止有人暗中投毒。 终究是,不愿意看到齐秦联姻的人,比愿意看到齐秦联姻的人,要多得多。 “公子,数千秦军精锐随从护卫,你的安全那是固如金汤,就算是住在驿馆,也足以应对种种情况,公子何必到在下家中委屈?” 齐使说不上来的别扭,拒绝成蟜的同时,竟然还有些期待对方会再次开口,他好顺势答应下来,把成蟜接到家里去住。 短期看,他还要成蟜面前,卑颜一顿时间;长期看,那就划算了,成蟜点名住在他家,说明两个人相处融洽,深得信任。 就算是将来成蟜返回秦国,他也能够凭借这件事情,在齐国朝堂一帆风顺,只要亲秦派掌权,他就一定获益匪浅。 “倒也不是必须要去,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地方了。” 成蟜回头看去,眼神中有些落寞,说道:“田大人也不用为难,我们这数千人的吃喝,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是去驿馆更合适些。” “公子,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公子。” “我明白。” “你不明白。” “我真的明白!” “你真的不明白!”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 齐使面色憋的涨红,追上成蟜,说道:“公子再问一次,我就答应了。” 成蟜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涨红脸的齐使,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那么看着,让人很是摸不着头脑。 “公子,我脸上有什么问题?”齐使摸了摸两边的脸颊,又低头看看手掌,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成蟜摇摇头:“没有,就是突觉惊奇。” “齐使,还是个妙人。” 第546章 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了 “公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理应稍事休息,奈何我王相见之心迫切,与秦国联姻盟好,乃是关乎两国生计的头等大事,只好委屈公子随我入宫,待晚些时候再回驿馆休息。” 远远地看到成蟜走来,齐国负责迎接的官员,便齐步迎了过来。 士兵开路,把正在通行的城门封锁,一律不准进出,百姓全都等在道路两旁。 有些好事者,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就想看看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场面。 迎接他们的,是士兵粗暴的呵斥。 “客随主便,齐王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到了齐国,一切自然是要听齐王的。” 成蟜与来迎的官员寒暄着,一边站在原地回头看着王贲,等他把马车赶过来。 耳边吵吵闹闹,除了听到最开始那位官员说的话,后来赶过来的那些人,成蟜不能说一句也没有听到,起码也是没有再听到过一句完整清晰的句子。 等到王贲过来,他立刻摆脱众星捧月的状态,身手矫健地跳上马车。 “慢些走,稳着点。” 成蟜拍拍王贲的肩膀,在他的身边站好,一只手扶着车厢,一只手高高举起,朝着那些被挡在外面的齐国百姓打招呼:“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了...” 王贲神情痛苦地合了合眼睛,无奈地站了起来,半个身子挡在成蟜前面,手中提着佩剑,戒备着四周的情况,随时准备战斗。 马车也是交到随行的士卒,由其负责驾车。 “秦国这位,一向如此这般跳脱?” 迎接的队伍里,有与齐使相熟的官员,在简单的打过招呼后,议论起成蟜的异人行径。 齐使苦笑一声,嘴角的肌肉硬邦邦的,都无能扯动,说道:“冰山一角,以后你会发现,这是他最安分的一天。” 随在马车后面有了几步,他也忍不住问道:“先前不是说,在驿馆安顿好,再入宫面王?” “大人,你出去了一趟,有所不知,楚国在我国南境频频调兵,至今没有攻打,可谁又敢保证,楚军只是来郊游?” 那人双手往前一甩,满脸都是无奈,看得出来他是不希望开战的。 旁边有人听到对话,主动加入进来,说出自身基于现实,所做出的合理测想:“我王不愿齐国百姓再陷入战火,楚赵与我相邻,有太多领土交错利益争执,现在能够靠得上的,只有远在关西的秦国,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楚赵魏联盟,我在秦国也有所耳闻,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击败秦国,打通三晋,将秦国的触手全部砍掉。” 齐使仍有不解。 一件与齐国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事情,怎么就突然把齐国推到了风口浪尖? 说是风云诡谲,形势突变,可这变得也太快了些。 有人低声微叹,交叉开口。 “谈何容易?” “韩国弱小,却在秦国的眼皮子底下,若是韩国有变,宜阳的秦军快马轻骑,半日可达,楚赵尚未兵合一处,就会让秦军各个击破。” “魏国是昔日霸主,能战之兵,远胜韩国,回光返照下,甚至能与赵国拉扯一番。事实上,秦国在魏地设东郡,就彻底钉死了魏国,现在又占据了雍丘,魏国东西南北,全被截断,要从魏国入手,魏王也得有那个胆量才行,难道他就不怕假道灭虢?” 齐使一路上火气未消,成蟜给他气受,底下人也不争气,刚到淄博还没进城,就听到楚国想要攻齐的消息。 真假不提,他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宣泄口,一口浓痰呸出,怒气腾腾道:“魏韩不行,就来打我齐国的主意。这是觉得我齐国多年不战,已经沦为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是不是软柿子不重要,人家就是想要捏一下,我们有什么办法?现如今,赶快把这位公子请入王宫,敲定联姻盟好,再许一些好处,请秦军出战,灭杀楚赵威风,这样一来,齐国百姓也就不用遭受战火之苦。” 此话深得人心。 但是,当他们一众齐国官员结束讨论,抬头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成蟜的马车,停在人群中间,他站在马车上,脚下踩着下车用的胡凳,看上去比车厢高出半截身子。 这还是王贲死死拉住的情况,若是换了李信,早就陪着成蟜一起,跑到马车顶上去了。 成蟜笑容亲和道:“乡亲们,我叫成蟜,是秦国来的,家兄嬴政,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秦王,我听说齐地的百姓个个心怀血海深仇,却难以得报,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你们说,我来了,大仇就能得报了吗?” “当然不是!” “要是这么容易得报,那怎么还会叫血海深仇?” “不过,我来了,乡亲们大仇得报也就有了一半的胜算,等我入宫见过齐王,这件事就有了八成胜算。” “这个时候,你们不免又要问了,剩下的两成呢?” “对啊,剩下的两成呢?” 成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群里终于有稀稀疏疏的几道声音接话与他互动,也不枉费他一片苦口婆心。 成蟜手握成拳,拳心朝着自己,抬到下巴处,发出几声响亮的咳嗽声,道:“剩下的两成,在天,在齐……” 他双手张开,两臂拥抱着齐国的百姓,掷地有声道:“在你们!” “只要你们同结一心,同仇敌忾,再加上秦国的协助和支持,就算是血海深仇,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秦国当年也参与了攻齐之战。” “秦国远在天边,为什么会帮助齐国?” “秦国虎狼,不可信!” …… 百姓中间,人声鼎沸,听得王贲白眼翻个不停。 成蟜则是不以为然,齐人最开始无动于衷,现在提出质疑,说明他们是希望秦国帮忙的,说明他们内心深处是想要复仇的,当年的血仇就算是刻意忘记,又怎么可能忘得干净? 四十多年的时候,一些长寿的人,可是亲自经历过那场动乱的黑暗,刻进骨子里的仇恨,不提及不代表忘记。 “没错,秦国是参与攻齐之战,但秦国与他们那些鼠辈不同。” “秦齐乃是当世唯二强国,打的沙场征战,输赢自负,争的是孰强孰弱,一较高下,从未想过屠戮齐地,欺侮齐人,秦军也从未在战场以外,与齐国发生过任何龌龊,秦齐所为,皆光明正大之事。” “你们中间有人问,秦国远在天边,为什么要帮助齐国,还说秦国是虎狼。” “可秦国是不是虎狼,齐国应该最清楚,谁才是真正的虎狼。在齐地烧杀劫掠,草菅人命的可不是秦军,而是他们那群言而无信的鼠辈……” “快,快把公子拉下来!” 反应过来的齐国官员,匆忙上前拉扯,要把成蟜拉回到马车里。 再让他说下去,齐国避战的国策,怕是要引起民间反噬。 “秦国…秦国不是帮你们,是帮自己,他们想要……”成蟜的声音断断续续,断的虎头蛇尾。 他挣扎许久,也没有完全把话说完,即便是在王贲的助力,也抵不住齐国官员人多力量大。 不过,这些够了,给齐国的百姓,留下一些想象的空间,他们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对秦国做出,对齐国曾经做过的事情。 (??w??)(??w??)(??w??) 第547章 公子一切代表秦王? 齐国王宫,自是恢弘大气。 即便是被攻破过一次,险些灭国,齐国的八百年传承底蕴,也使得他起死回生,依旧强大。 建筑规模胜过咸阳宫,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并排而立的披甲武士,整块整块的大青石铺就的地板。 成蟜从上面走过,冥冥之中,都有感是在与齐国两氏数十代先君并行,共观齐国风采,同赴今日盛宴。 大殿内,宫人忙碌不停,在准备宴会所需的美食佳酿。 乐师站在巨大的编钟前,轻轻的敲响,发出古朴厚重的典雅之乐。 大殿中央,十几名身材高挑,容貌姣好的女子,随着钟声有节奏地舞动着迷人的身肢。 齐王建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舞女身上,眼珠子随着舞女的长袖飞舞而跳转流连。 后胜的席位,就摆放在齐王建旁边,矮了几个台阶,又比其他的官员高了几个台阶,足见后胜在齐国的地位如日中天。 一个年轻宫人跑的满头大汗,头上的帽子都歪了几分,也顾不得整理好,就来到后胜旁边,跪在他一侧,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后胜看了眼心思全在舞女身上的齐王,过往几年的安心,这一刻竟是那么无奈。 齐国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事情,好不容易遇到一件事,习惯了甩手掌柜的齐王,是一点也指望不上。 傻人有傻福。 后胜也只能感叹这么一句,他想要在齐国鼎盛下去,就还需要这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言听计从的齐王。 “秦国使臣,公子成蟜,到!” 一声嘹亮,打断宫殿内的歌舞,古典庄雅之乐悠悠在耳边散开,翩翩婀娜舞姿在悄悄在眼前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门外。 “田大人请!” “公子,请!” “田大人…” “公子…” “请!” “哎呀!公子,这是大王为你设的宴,您就快请吧,再耽误下去,天可就要黑了。” 齐使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在迈过门槛之前,甩开了成蟜拉扯着的衣袖。 成蟜再难缠,还能有他下辈子,还有一家老小的未来,更重要吗? 不甩开成蟜,在大殿之上,举止不得,就算是大王念在同宗的份上,轻拿轻放,后胜可不会对他客气手软。 让成蟜不舒服,那也只是就一下,散了宴会赔个礼,等人回了秦国,也就过去了。 让后胜抓住他的把柄,那可是后辈子的事,以后在齐国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外臣成蟜,见过齐王。” 成蟜信步走进大殿,直奔坐在王位的齐王走去,停在台阶的最下面一层。 在场人虽多,可身份比成蟜高贵的,也就只有一个齐王,其他的那些人,就算是想给成蟜一个下马威,也没有足够的身份支撑。 至于说,依靠个人气场,震慑成蟜,那就更是扯淡,天下气场最强的那个人,被他气的天天高血压。 就眼前这些人,还不够用。 成蟜打量过齐王,一个面容宽厚仁慈的中年人,旁边那个年纪更大一些,头发有点花白,眼睛里闪着精光的人,应该就是后胜了。 果然,是个精明十足的人。 成蟜为了国事而来,不会因个人喜恶耽误王兄的大事,他也朝着后胜问好:“秦使成蟜,见过后相。” “此前,秦国被赵楚围攻,幸得齐王与后相借道,可使秦国摆脱危机,为表示秦国的赤诚谢意,成蟜特意奉王兄之命赴齐盟约。” 后胜是齐国权相,几乎掌管着齐国的所有政令收发。 而名义上,齐王建才是齐国的大王,一切都应该以他为核心,有他在的齐国才是齐国。 所以,外人在前,后胜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与成蟜搭话。 一来二人不熟,他的地位和实力,也用不着跟成蟜套近乎,秦齐千里,鞭长莫及。 二来齐国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三来嘛,本来是没有第三的,只不过刚才听小太监说,这位公子很会煽动人心,让他起了几分好奇心,想要观察观察。 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纯粹贪玩。 “成蟜公子不必多礼,远来是客,快快入座。”齐王建微微起身,脸上的笑容瞬间炸开,伸手指着台阶下方最前面的席位。 立刻,就有负责服侍的宫人上前,引领着成蟜,到席位上坐好。 这一过程中,齐王建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成蟜,直到人坐下安顿好,道:“君王后生前,秦齐便是盟好友国,井水不犯河水,每年互遣使者申定友盟。” “前些时日,秦国有需,寡人不过是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自无不应之理,当不得秦王这一声谢。” 后胜自然而然接过齐王建的话头,问向成蟜:“听闻公子与秦王,手足情深,深得信任,此番来齐,想必公子所做的一切决定,都能够代表秦王的意思吧?” 齐王建的眼睛里,也出现了许多没有的期待之色,他也想知道楚国的事情,秦国能不能帮忙摆平。 这个时候,后胜问出这个问题,虽不是楚国的事情,却也是在做铺垫,自然下意识关注起来。 第548章 成蟜既有礼貌又实在 “在下来齐国,代表的就是王兄,既然是正儿八经的秦使,那么秦使该有的权力,我自然也是有的。” 大殿内空旷,成蟜的声音不大,能听清楚的,只有前排的几个人。 至于后面那些,听不到就听不到呗,反正也没有关心他们的意见。 但是,他们全都看到了齐王和后胜,两个人脸上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什么是该有的权力? 所以,到底是能不能代表秦王?能代表多少? 两个人还在心中琢磨,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成蟜心敏主动,顺着台阶就走了上去,来到齐王的对面。 成蟜这一举动,将在场所有人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险些把他当成刺客。 成蟜停在离齐王建五步远的地方,声音再低一些,道:“我毕竟是王兄的胞弟,此次出使,比着以往的秦使,能够做决定的事情,还是要多上几件的。” 说完,成蟜眼神微妙,与齐王目光交织,来了一场心照不宣。 不管齐王懂了没懂,成蟜就都默认他懂了。 此前,后胜离开座位,想要护着齐王建离开,所以也听到了成蟜的话。 提起来的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放心倒是没有,无言以对却是多了几分。 成蟜今日的表现,让他觉得既简单又麻烦。 心思不重,好对付。 可又过分跳脱,难以掌控。 所作所为,皆是出人意料,偏偏事情发生以后,又让人觉得倒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是秦王的至亲手足,又是名正言顺的秦使,言行举止代表秦王,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若是不然,这个使团里,也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代表秦王了。” 后胜老谋深算,铁了心要让成蟜亲口应下。 只要成蟜说代表秦王,他就安排人轮番上阵,一直到成蟜答应为齐出兵。 “后相这话说的没错,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代表王兄的。” 成蟜不知道后胜是什么目的,他也不知道齐国当下的处境,以及齐国朝堂,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态。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道理说,一国使者,代表君主,这是常识。 而这个后胜,还在反复提及,想要得到成蟜一个肯定的答案,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其他的谋划。 成蟜说道:“就连我都没有资格全权代表王兄,其他人,那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真累! 成蟜真讨厌和后胜这种花花肠肠打交道,想要什么,不好意思直说,透个口风也行。 净试探一些起铺垫作用的话术。 如此一来,成蟜就算是知道他没有恶意,那也得刁难一二,杀杀他这官僚做派。 后胜目光一凌,眼神变得犀利,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与气势,瞬间锁定成蟜,倾泻而出。 成蟜笑的淡然,面上没有情绪波动,简直是小打小闹小场面,甚至可以说是上不了台面。 想给他脸色看,那也得看看两个人到底谁的身份高贵。 若是私底下,后胜一个地头蛇,成蟜不敢和他交恶太多,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玩阴的。 可这是齐国的王宫,齐王迎接秦使的盛宴上,这么多人看着,后胜逼迫太甚的话,结果就只能是自己丢脸。 “公子入座,公子入座,到了淄博,就请好好欣赏一番我齐地歌舞,品尝一下我齐国美食,定然是与秦国各有春秋。”齐王建觉察到小范围内的气氛变得不对劲,连忙出声打起圆场。 劝完成蟜,又回头去劝后胜。 “丞相也请入座,让我们一起,为秦使接风洗尘。” “诺!” 后胜留给成蟜一个后脑勺,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这一操作,看的成蟜一愣一愣的。 秦王迎娶齐国宗室女,为的是秦齐联姻,又不是成蟜要迎娶后胜的女儿,这个老家伙在拽什么啊! “那就多谢齐王款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成蟜自认为是个实在人,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别人。 齐王待他厚道,那他也得厚道,自然是笑脸不断,全场和气。 这个后胜有点莫名其妙,成蟜自然不会顺着老家伙。 人品如何,先不提,成蟜又不和他交朋友。 但要是仗着齐相的身份,觉得秦国需要一个亲秦齐国,就不敢得罪他,那么后胜就等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秦国别的没有,就是大气,尤其是收买人心,贿赂敌国高官,瓦解敌人内部的时候,秦国的财富丝毫都不会吝啬。 后胜敢自视甚高,成蟜就让齐国换相。 亲秦派的人那么多,想当齐相的人,能把齐王宫挤烂,根本不怕后胜后继无人。 成蟜想的也简单,等到宴会结束,财富开路,找个人问问。 这个后胜,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在待价而沽,抬高身价,想要让秦国送给他更多的财富,然后才愿意继续合作。 要是第一种情况,那成蟜就等他什么换药再去打交道,要是第二种情况,成蟜直接拜拜。 一个身居高位,深得齐王信任,却贪婪财富,出卖国家,背弃君王的小人,也好意思待价而沽。 小人就该有小人的价钱,别想着狮子大开口,成蟜可不是他王兄,只管花不管挣。 “公子,方才无事吧?” 成蟜回到席位坐下,守在一旁的王贲,立刻贴了过来,从宫人手中抢过酒壶,跪坐在侧面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倒是没发生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个人奇奇怪怪的,像是在打我的主意。” 成蟜一般不信直觉,觉得是玄学不可靠。 唯独是在预感不好,会有人要搞他的时候,就会十分相信。 这叫防患于未然。 “你试毒的话,试一杯就行了,怎么还一杯两杯三四杯的?”成蟜按住王贲的手,把酒杯从他手里夺走。 他举着筷子,在桌子上寻觅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落筷处。 扭头看到旁边,成蟜提着衣服就跑了过来。 “谢谢,谢谢。” 就这样客客气气,礼礼貌貌。 成蟜把人家还没有用过的餐具拿了过来,往王贲面前一摆,指着桌上的佳肴,邀请道:“烤鱼、羊腿、牛腩…吃什么自己夹,别客气。这一路上可给我憋坏了。” 第549章 齐使支棱起来了 “不知礼数!!” 后胜坐在高处,看的一清二楚。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原因,自打宫人告诉他成蟜在城门口做的事情后,他就对成蟜没有什么好印象。 进了王宫以后,成蟜的每一步,在他眼里都是有着千百种瑕疵。 他知道成蟜在秦国受宠,可那是秦国,这里是齐国,他是齐相,就连齐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而且,这个成蟜一来就无视戏弄他,完全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后胜是与秦国有合作,可他不觉得秦国能够灭了齐国,与秦国合作只是各取所需,而不是谋取后路,双方有平等对话的权利。 成蟜无视戏弄他,他就要在合理范围内,也让成蟜吃点苦头。 除非…除非,秦国助齐国退了楚国,再为他奉上黄金万两。 “关你屁事!” 成蟜嘴里刚好吃到一根鱼刺,就听到后胜的声音,他扭头就是呸出去。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借的是这位大人的餐具,跟你有什么关系?别以为坐在齐王旁边,就真以为自己是副齐王了。” “老子还和秦王一个碗里抢饭吃呢,也没敢说自己是副秦王,你要是能坐就坐,不能坐就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齐王。” 成蟜不期待就这么两句话,挑拨齐国君臣的关系。 而且,后胜是亲秦派,齐王听他的话,才是对秦国最有利的。 “启禀大王,丞相,餐具确实是下官自愿借给公子的。” 成蟜停下筷子,目光很是欣赏这位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的大人。 在他的身上,成蟜看到了“我想进步”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但是,很可惜! 齐王很信任后胜,后胜也没有大的过错,他这个时候跳出来,只是为了讨好一下成蟜的话,完全没有性价比。 “后胜不是亲秦派吗?他怎么这么针对我?” 成蟜看中盘子里一块没有一丝肥腻的精肉,筷子还没有伸出去,就到了王贲的碗里,他直接就是上手夺了过来,把肉扒拉到自己碗里,这才把碗还给王贲。 他抬手拍向王贲,一巴掌落在屁股上,狠其不争气:“你好歹是王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这么吃东西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简直有辱王将军的形象。” “我现在是马夫,不是什么将军的儿子。”王贲低头扒着米饭,眼珠子却是盯着成蟜夺走的那一块肉。 “你见过哪个马夫,有资格到这里吃饭的?”成蟜又是一巴掌,警告道:“收敛点。” 成蟜抬手的瞬间,王贲眼疾手快,把丢掉的那块肉,重新夺了回来。 这一次,为了避免二次丢失阵地,他直接把阵地转移到肚子里。 “我真是服了,我以为李信是个例,结果李信是代号,李信可以是李信,你也可以是李信,是不是回头蒙恬也可以是不是李信?”成蟜看着盘子里剩下的配菜,简直素的可以,他筷子一丢,双手抱在怀里,吃人的眼睛就盯着王贲。 “嗝~” 王贲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把嘴角的油水擦干净,挪到离成蟜更近的地方,盘膝坐好:“这个后胜,应该不是针对秦国,就是针对公子。” “他贪财,大王给他送了不少财宝,一直就这么养着,真用得到他的地方,也就是上次李信借道,平时就是劝劝齐王,不要参与到五国抗秦的事情里。” “我猜想,公子肯定是不经意间得罪他了……” “这就是秦使的礼数吗?” 后胜一声大喝,斥断王贲的分析,他怒指着成蟜二人,呵责道:“区区一个马夫,随着秦使进了齐国的王宫也就罢了,竟还敢与诸公同宴,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这是冲你来的,不是我。” 成蟜摊开手,把王贲往外推了推,一副请他出去解释的模样。 “还有成蟜公子,你身为秦使,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秦国,在淄博城外,鼓动我齐国百姓,煽动百姓的复仇火焰,你是来与我齐国盟好,还是要看我齐国动荡的?” 后胜沉默了半天,明白他和成蟜之间的问题,在于沟通方式的不同。 他常年混迹官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从来都是旁敲侧击,层层铺垫。 而成蟜出身优渥,他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想明白这点,后胜也不会向成蟜道歉的,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还关乎未来的合作过程中,双方的地位和话语权。 而揭过前事的好办法,就是挑起新事。 等到宴会结束,把人请到府上,再以长辈的身份,语重心长地教导一番。 后胜预想的很好。 可,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成蟜,低估了成蟜的一切。 尤其是胆子和耿直。 “不是,你到底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绕来绕去的,绕的我头都晕了。” 成蟜拉着王贲的手,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时,哪里还有歌舞? 早就退到外面等着去了,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他们的身份不适合继续听下去。 “田大人,田大人。” “田大人!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装什么小透明啊?” 成蟜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扯了出来,他也想直接点名字,可他把人的名字给忘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问过。 “田大人,今天齐王也在这里,后相也在这里,我就想问问,你们齐国的待客之道,是这么特别的吗?怎么跟你在路上和我说的不一样?” 看着成蟜几乎喷出火的眼睛,齐使期期艾艾,顶着无数人的目光,走到了最前面。 就算是最窘迫的时候,礼数也不能忘。 他又不是成蟜,做错事还有个亲哥兜着。 “我王宫中盛宴,就是为了迎接公子,这是有目共睹的。” “唯一的误会,大概就是后相的两次追问,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齐使挺了挺平日里佝偻的脊背,今天他觉得这腰身格外的舒展,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成为了唯一的钥匙。 这就是在咸阳数月的收获,一眼看破成蟜行事乖张的根源:后胜真烦! “在下也是方才与同僚闲聊得知,楚军在边境集结,齐国无力应战,想要请秦国相助,公子是否能够代表秦王决定此事,就显得格外重要。” “终究是秦齐路远,一来一回的耽误,恐怕战事也结束了。” 第550章 精准把握成蟜的缺点 “秦齐百年邦交,向来和睦相处,昔年东西共尊,号令天下,今日又再度联姻,使得两国友情攀升到全新高度。” “我便用这杯酒,敬齐王,敬后相,敬诸公,以及秦齐两国所有的百姓,愿两国友谊与世长存。” 成蟜听完齐使的话,心里面多多少少是有些后悔的,他举起酒杯,那些个人精,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他只是想稳住齐国,不让齐国参与到秦灭五国之中,顺便与秦国保持友好,在秦国作战的时候,卖给秦国一些用得上的军需物资。 没想到的是,还没有从齐国得到任何好处,齐国就谋划着,让秦国替他们出兵了。 出兵,也不是不能出。 但绝不能在这场宴会上答应。 “敬公子。” 场中的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尴尬,还是齐王建看得开,神情无二与成蟜远远地碰了杯酒。 有了齐王建的带头,那些还在斟酌踌躇的官员,纷纷上前与成蟜敬酒。 一轮下来,歌舞继续,酒肉正欢。 成蟜醉醺醺地趴在王贲的肩膀上,手里拎着个酒杯,还在慢慢地往外滴着酒珠。 “楚国攻齐,什么时候的事,没有听说过啊。” 王贲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托着压在身上的成蟜,右手拄着成蟜的佩剑,目光锐利如同火炬,快速扫视过场中百官。 “黑冰台没消息,需要找齐人打探出具体情况,若是楚国北上攻齐,秦国的机会就来了。”王贲信心满满。 武将要考虑的就是打仗,打赢,打的漂亮。 政治? 那是政客要考虑的事情,王贲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他能想到的,就只是楚国攻齐,赵国孤立无援,秦国可以再杀赵国三分生机;或者楚国腹背受敌,积攒的国力,再一次损耗殆尽。 不管是哪一种,秦国都有好处拿。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成蟜“故”的一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宴会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更过分的事情他都做了,这一点不痛不痒的形象问题,根本就没有关注的必要。 他拍打着王贲的后背,一声高过一声。 “和平!” “和平!!” “和平!!!” “公子喝多了,我扶公子回去休息。” 王贲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成蟜险些重心不稳,从他的肩膀上摔下来。 王贲手臂发力,锢住成蟜的双腿,腰身同时用力,成蟜就被他抛了起来,方才还在向下滑的成蟜,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王贲的肩膀上。 扛着个人,也不方便和齐王建行礼,王贲单手意思了一下,扛着成蟜就准备往外走。 “壮士且慢。” 齐王建喊住王贲,叫停场中歌舞,以及官员们的宴饮作乐,吩咐道:“来人,秦使醉了,护送他返回驿馆住下,好生看护,不得有误。” 齐使躲在人后,脸色难看至极,站出来就会在大王面前留下坏印象,不站出来成蟜就会记恨他,给他穿小鞋。 “驿馆人来人往,成分复杂,我家公子住不习惯,事先已与齐使商定,到了淄博后,就暂时借住在其府上。”王贲扭头就找到了人群中的齐使,在其他人眼中,这更像是事先约定的对视。 只有当事人能够明白,当事人心中的苦涩,真就是惹不起,躲不起,甩不掉,逃不脱。 王贲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齐使要是再隐瞒,就会同时得罪齐王和成蟜,那才是真的一步臭棋。 他站出来,坦率道:“启奏我王,臣在咸阳时,多受公子相助庇护,故而邀请其到府中暂住,以尽主家之谊。” “那就由你送秦使回去,其他人继续宴饮,不醉不归。”齐王建与后胜对视一眼,两个人达成相同意见,他端起酒杯遥举在空中,与众臣子碰杯。 “诺。” 齐使退到王贲身边,几乎就要完全贴上去了。 他扯扯王贲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 等到出了大殿,行走在只有卫兵值守的空旷通道上,他才终于放松下来,和王贲交谈。 “观阁下行事,绝非一介马夫,想必是秦王为公子安排的亲卫吧?” 王贲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报出一个身份:“黑冰台,蒙信。” “你是……!” 齐使连忙捂住嘴巴,回头张望一周,没发现有其他人在,才继续道:“你姓蒙,蒙骜是你什么人?” 是我好兄弟的祖父,是每一个秦国军人敬重的老将军。 王贲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这么回答,既然穿了蒙家的身份,就不能掉。 他不答反问:“秦国,还有第二个蒙家吗?” “说的也是。” 齐使苦笑一声,看向王贲的眼神,有羡慕,有赞赏,也有憧憬:“一身风度,我早该看得出来,你不是马夫。” “齐使是没看出来,还是没说出来?”王贲无心寒暄,不想说那些没有营养的废话,直接戳破齐使的小谎言,性急道:“公子醉了,还要回去休息,齐使劳烦快些。” 齐使尬笑两下,也不再继续攀谈,他知道蒙家人有自己的傲气,人家也有那个资本。 他凑到近处,歪着头去看成蟜的脸,不太相信道:“公子,真的醉了?” 在他的印象里,成蟜谨慎小心,心眼子多,这是初到齐国,就直接喝醉了,有点不敢相信。 假设成蟜和醉,只能有一个是真的。 他看到的那张脸没错,那么醉就是假的。 “你是谁?” “你要干嘛?” “你是不是刺客?” “我要让王兄杀了你!” 成蟜忽然挺起身子,大喊大叫起来,双手还挥舞着,想要撕打看过来的齐使。 “我,田成,齐使,和公子一路从咸阳走到淄博,还说要请公子到我家中小住几日。”齐使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恐惧。 不仅是他没有想到,成蟜会突然发疯,变得如此乖戾,就连王贲也愣了许久。 “阁下辛苦,公子能有阁下这样的亲卫,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分。”田成言语真诚,有意与成蟜保持距离。 方才那么一闹腾,他认为,成蟜真的是喝醉了。 不仅是喝醉了,还发酒疯。 虽然发酒疯的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成蟜这样,一靠近就扬言要杀对方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知晓成蟜酒品不行的同时,又进一步加深对其乖张的认识,一看就是让秦王惯坏了。 “他叫啥来着?” 成蟜挪动着身子,把两只手叠在一起,垫在肚子下面,王贲的肩膀顶的他太难受了。 “没记住。” “真没用。” “嗯。” 等到成蟜垫好双手,王贲故技重施,往上一抛,再这么一落,差点把成蟜的胃给挤出来。 偏偏旁边还有人,成蟜得继续装醉,只好忍了下去。 …… 外面的盛宴还在继续,齐王建带着后胜,不知何时悄然离开。 两个人走在一段回环的走廊上,身后没有其他人跟着。 “丞相怎么看?” 后胜抬抬手,扇走飞过来蚊虫,跟在齐王建身后,始终与其保持着半步的身位,道:“乖张,狡猾,豪恣,说他是此次联姻的秦使,不如说更像是个秦王宠坏的小孩子,只是送他出来玩耍一趟。” “若是小孩子,那么齐国的困境,可能借他之手,向秦王获取帮助?” 齐王建毫不意外后胜这样的评价,因为他也有这种感觉。 只是,他多年来习惯了温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得软弱起来。 别人眼中,齐王建是温和的,宽容大度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是“那就这样吧”的想法,不是他宽容大度,而是他接受一切,没有主见。 若是再加一个人,那就是后胜,他也了解齐王建。 秦国宣太后把持朝政,秦昭襄王想的是夺回政权,主掌秦国;而齐国君太后把持朝政,齐王建想的却是“母后的决策也挺好的”,他不想掌管权力,他只想过安稳日子,最好是什么心都不用操。 君太后主管齐国二十多年,齐王建就听话了二十多年。 她死后,齐王建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没有人再帮他拿主意,没有人给他安排好一切,也没有人敢。 直到后胜发现齐王建的内心,一跃成为齐国最有权柄的人。 很反常识,但很真实。 今天,齐王建又没了主见。 “秦国使团入城的时候,秦国这位公子,在城门口煽动齐人,意图挑起齐国与其他五国的战事,臣不知道他是早就得知齐国的谋划,还是误打误撞,另有目的。” “但是,从他在宴会上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很难打交道,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无法判断他接下来的动作,最重要的是,他足够的无耻,完全丢掉了脸面,即便是提及秦国颜面,他也不会有所收敛,这就是秦王宠溺的好处了,什么样的错事都敢犯,背后总有秦国兜底,这就是他的底气。” “大王也看到了,成蟜这个人年纪不大,却很滑头,他不讲规矩,还要倒打一耙,田成解释清楚后,他又只顾饮酒,避而不谈。” “依臣之见,他一定没有醉,只是不愿被大王留下来,想出来的逃避手段。” 齐王建听得眉毛直皱,年纪轻轻的,长得也不差,怎么就这么多心眼子。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好皮囊不代表好心肠。 “那要是寡人尽快完成联姻一事,秦国可能帮助齐国?” 后胜不说话,他也没有把握。 见到成蟜之前,他也觉得,不就是个淘气点的小孩子,哄着点,吓着点,拿捏起来还不是轻轻松松。 见到成蟜之后,只是小小的交锋,他就有些自我怀疑了。 大概是双方合作的关系,后胜可以冷静下来反思总结了很多,而不是选择一直仗势欺人。 “那就拖着,成蟜不松口,寡人就拖着不给他办,让他在淄博受冷落。”齐王建有些兴奋,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不要太妙。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这个方法,对其他的使者管用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成蟜,有不得不办的理由。 或为功劳,或为王恩。 只有成蟜,啥也不图,受冷落的话,他反而会觉得轻松,从咸阳换到淄博躺平,还能摆脱王兄的监督,简直是人间天堂。 “大王勿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后胜脑门子一黑,有时候挺无力的。 成蟜是秦王宠坏的孩子,齐王建就是君太后宠坏的孩子。 宠坏没什么,出事就出在,齐王建是一国之君,没有主见,没有抉择,还没有成蟜的狡猾。 这么想想,后胜都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他是贪了财,但他一直以来忠心耿耿,从未想过、做过对齐王建不利的事情。 当所有人都在享乐的时候,他在辅佐齐王治理国家,说是齐国最后一位忠臣,也不为过。 “成蟜这样的人,往往不走寻常路,想必大王也有所领教。” “既然他不走寻常路,那么要对付他,我们也不能走寻常路。” 后胜心中有了个雏形,趁着说话的功夫,又完善了一下可能的漏洞,解说道:“寻常使者来了,对方若是不配合,不令人满意,大王就会冷落他,疏远他,不见他。” “对付成蟜,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重视他,围着他,让他自己不厌其烦,主动提出。” 对此,后胜也不能说有十成的把握。 主要还是成蟜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让他不敢对任何谋划有足够的把握和保证。 齐王建内心的不安和犹豫,比起后胜更加严重,他就像是有着天生的焦虑症一样,任何无法确定的事情,都会让他觉得不安和忐忑。 他说出心中的担忧:“若是成蟜不吃这一套,或者是,他趁机开出齐国难以承受的要求,又该如何是好?” “大王勿虑,成蟜行事难以捉摸,但他有个十分鲜明的特点,那就是...懒散。” “懒散?” “没错,懒散怕事怕麻烦,从他在宴会上的表现,也可以看出一二,他很讨厌复杂的事情。” 后胜的缺点是贪财,齐王的缺点是无主见,而成蟜的缺点就是懒散。 这是后胜在收集无数关于成蟜的事件案例后,经过严密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第551章 六国少一些魄力 “按理说最好的办法,是给成蟜一份官职,让他负责繁巨的政务杂事,这样他就会为了尽快脱身而主动与大王会面,从而妥协于齐国提出的条件。” “不过...” 后胜扯了扯下巴处灰白的胡须,发觉有些刺痛,他就停下了扯拽的动作,改为抚摸道:“他是秦王的胞弟,又没有建功立业,纵横天下的抱负。 所以,就算把相位给他,也配不上对方的身份,反而会让其觉得齐国看低了他。” “既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寡人亲自去找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真诚打动他。” “后相说他怕麻烦,那寡人就舍弃那些不必要的繁琐规矩,就和他两个人在吃吃喝喝中把事情谈了。” 齐王建一番诚心。 只要秦国愿意出兵帮助齐国,只要不让齐国的百姓陷入战火之中,他愿意做的事情,远不止说出来的这些。 自降身份,有损脸面……这些对他来说,远不如保住齐国更重要。 后胜比齐王建好一些,虽然是同样的,都不知道齐国军队的真实战斗力,但该有的对比分析能力,要比齐王建强上不少。 他不敢让齐军去迎战楚军,也只是担心,齐军多年不修战备,挡不住经验丰富的楚军。 而眼下的情形,齐国已经没有时间去练兵了,寻找秦国出兵,是更加方便有效的手段。 即便如此,后胜也不希望,齐国在秦国面前,低头太多。 “大王不用做到如此地步,淄博官员何止百人?让他们不厌其烦地去打扰成蟜,宴请相交也好,闲话叨扰也罢,只要让成蟜一天也不得闲,慢慢地磨到他松口。”后胜虽没有十成把握,可也有七八成。 只要他所收集到的,成蟜以往的那些案例,全都是真实可信的,那么这个法子,用来对付成蟜,就会有一定效果。 “这个法子,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上不得台面,若是这么对付成蟜,会不会让他怨恨齐国?”齐王建心思多变,又没有拿得出来的主意。 随便一想,就全是问题,要问他怎么做,又没有好的主意,就算是拿出来一个法子,心里也不怎么看好,更像是破罐子破摔后的无奈选择。 主打一个三思而后认命。 后胜身为臣子,即便是再怎么得宠得势,也没法对齐王的行为表示不满。 再者,他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齐王的这个性格缺陷吗? 所有人都不敢做齐王的主意,他站了出来大胆一试,才有了齐相后胜。 要是表现出对齐王的不耐,又没法坚定自己的想法,怕是会引起齐王建的反感与不满。 “只要齐国不用陷入战事,秦军能够击退楚军,这么一丁点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呢?” “臣用上这点小手段,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后胜说道。 他自己就是个贪婪的人,自然能够明白,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作为齐相,他已经到了人臣巅峰,再进一步取代田氏,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实力,而不是因为个人知足了。 把贪婪的目光转向财富,就是因为财富没有上限,只要他想,就可以一直获取,没有人会限制他。 正因如此,他也是这么看成蟜的,只是双方贪婪的东西不同。 成蟜贪婪的是,齐国的一切,他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得到齐国的好处,土地、财富、人口等等,只要是能够增加秦国实力的,他都会来者不拒。 所以,用点小手段,护住齐国的利益,这笔买卖就很划算。 …… 回到住处,成蟜瞬间就清醒,酒也不醉了,脑子也晕了,说话也清晰了。 王贲把房门关上,避了一点人,又没有完全避,外面没有安排人守着,只防君子不防小人,说道:“齐国上下,都给我一种太平盛世的错觉。” 说是错觉,反倒是更加贴切。 当今天下,战乱不休,太平盛世本身就是一种错觉,是一种不存在的理想概念。 “也可以说是消极度日,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 “自从五国伐齐,齐国社稷崩碎,齐人的脊梁就被打断了,田单复国成功,却没有让齐人再一次挺直腰杆。” “再加上齐地富庶,远离三晋,只要他们龟缩不出,不再争霸天下,而且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太平日子,一般情况下,也没有谁会去招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燕魏韩惹不起,赵楚能惹,却不划算,齐国就算再怎么消极,不敢战不能战,那也是有着几十万大军的强国,一旦开战,我秦国就会趁火打劫,对他们来说,对齐国用兵,得不偿失。” 趁着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成蟜把心中藏了一路的疑惑,也和王贲言明:“我怀疑,楚国对齐国用兵一事,并不是真实的,让黑冰台去打探消息,我信不过齐国这些人,他们有些惊弓之鸟了,只是看到楚国在边境调兵,就觉得是冲自己来的。” “我也觉得这不是真的,楚国损失不如赵国,却也同样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楚王就是再怎么愚蠢,也不会不顾背后虎视眈眈的秦国,而一意孤行去攻打与世无争的齐国。”王贲十分认可这个看法。 在他看来,当今天下,唯二能够两线作战的国家,就是秦国和赵国,那也是一强一弱,而很难同时与两大强国交战。 就算是秦国,要同时与楚赵开战,并战而胜之,那也得准备好举全国之力。 若是先后击破,就会轻松许多。 楚国明显没有先后击破的实力。 除非,楚国有办法让秦国不插手,这样它就能够全心全意地攻打齐国。 “就算是秦国告诉楚国,未来三至五年,秦军不再作战,也不会支援齐国对抗楚国,楚国也不一定要胆量相信秦国的承诺;而等他意识到秦国所说属实,秦国早就完成了国力积蓄,准备大展拳脚,开启统一之战了。”成蟜笑着摇摇头。 六国不如秦,除了政治腐败,军备松弛,还有一点就是缺乏魄力。 当年秦惠文王时期,秦国的国力远不如现在,而当时面对的楚国和三晋要比今天更加强大。 那个时候,秦国就敢发兵灭巴蜀,抗楚军,战义渠,破合纵,真正意义上的连战不休,多线取胜。 第552章 场前开香槟,合理又不合理 “我们觉得楚国不会攻齐,可齐国不这么觉得,他们若是一味要求秦国出兵,我们是否先答应下来?完成此次出使的任务,方为首要。” 王贲和成蟜是一样的看法,楚国不敢打齐国,也不会打齐国。 别管它想不想打,结果都不会打。 除非楚国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场战事中,大败秦国。 而后携胜师之威,兵压齐国,将楚国的声望,再度推至巅峰。 而这样的情况,可能性几乎为零,秦军若不是自乱阵脚,楚国即便是举国之力,也别想大败秦国。 若是惨胜,楚国反而会死得更快。 但,目前秦国的策略是笼络住齐国,就算是不能打的盟友,块头大,人数多,看上去也能唬人壮声威。 虚与委蛇,答应下来,王贲认为,这是很明智的选择。 答应出兵,又不是真的出兵,再者楚国不见得敢攻齐,一个口头上的承诺,换取一个稳固的盟友,很划算。 “出不出兵,又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咱们的任务是完成联姻,尽快把新的王妃,给王兄迎回去,其他的事情,就看天意吧?”成蟜开始回避话题,不打算继续在出兵这件事上浪费口舌。 既然王贲和他的看法一致,那么就说明他的判断没有出错,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没有他需要顾虑的地方了。 只要不会损害到秦国的利益,成蟜才不管什么齐国着不着急。 一切交给天意! “天意?” 王贲心生疑云。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成蟜那套世上无天的理论,他也偶有耳闻。 此时此刻,又说交给天意,让他有些费解。 或许,是他太过愚钝,理解不透成蟜口中的天意,其实另有指代? “天意!” 成蟜重复了一遍,笑的很神秘。 这世上当然没有天意,有的只是心意,还有诚意,以及意思意思。 王贲依旧是一头雾水,没有搞清楚成蟜是什么用意。 但是,这不影响他对大局的把握,成蟜的笑,自有过往的经验可以借鉴,若不是在想办法坑人,就是准备好占便宜了。 “齐国路远,太大的利益,秦国也吃不到,公子适当而为,要他个三五座城池就够了。”王贲说得轻松,仿佛那三五座城池,是什么很不值钱的废品一样。 轻飘飘的话语,好似是那些城池一般,听不出半点分量。 成蟜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不知所谓的王贲。 若是说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也不对,为自家谋利益,狮子大开口,成蟜应该夸他会谈判。 若是说他,深谙谈判外交之道,可也不对,王贲的那副理所当然的深情,也不像是要和人谈判的样子。 “不争气的家伙,不要总想着城池城池,我们是盟友,不是交战国,你懂不懂盟友两个字的含金量?”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成蟜笑过以后,还得耐着性子,解释道:“齐国的城池,距离秦国本土都太远了,就算是割让出来,我们也收不下。” “若是派大军驻守,那么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就为了五座城池,不值得;若是不派大军驻守,赵国、魏国、楚国…等等,还真别说…诶,王贲,你真是个天才!” 成蟜忽然变得兴奋起来。 本意是为了开导王贲,让他放弃守不住的城池,换取更容易带走的财富,或者是其他容易带走的利益,比如盐、铁、粮食等。 可就在刚刚分析的时候,成蟜的脑海中出现神来一笔。 按照国际惯例,割让城池土地,割让的位置都是在边境,这样既不会破坏割让国的整体连贯性,也不会让接收国出现无法接管的飞地。 可若是不按照惯例来的话,齐国在腹地割让五座城池给秦国,双方是联姻盟国,再加上齐国怕事不惹事的性子,这五座城池,就会安然无恙地待到秦国灭齐。 若说关系破裂,齐国攻城,那根本就不用攻,秦国也不会任官,更不会派兵,成蟜就要这几座城池的赋税,每年按时送回秦国就行。 直接收财,那是一顿饱,从城池收税,这才是顿顿饱。 “我们就要五座城池,这五座城要连在一起,还得在齐国腹地,不能太富有,也不能太贫穷,秦国不会驻扎军队,但是每年赋税都要按时送到秦国。” 成蟜说完,满脸期待地看着王贲,希望从对方口中,同样听到夸赞他的声音。 毕竟,他刚才夸了王贲,自然也希望让王贲夸回来。 “公子思虑周全,如此可保万无一失。”王贲不知道成蟜的心思,所说所言皆是发自内心。 从头到尾,这一切的一切,两个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齐国还没有表态呢,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在自娱自乐,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是在痴人说梦。 倒也不怪他们,事实就是,只要齐国对秦国有所求,那么就一定会答应,这并不过分的要求。 甚至,为了齐国颜面上好看,还可以写进国书,作为齐国对秦王妃出嫁的嫁礼,一并送到秦国。 因为成蟜不在乎什么名头,他只在乎实打实到手的利益。 “这样,这样,齐国要是真的害怕楚国攻打,就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不管是什么手段策略,我都避而不见,你和田…田什么来着?” “田成。” “对,你和田成出去接待应付,他有把柄在,不敢暗中使坏,我就躲着不露面,感觉时机差不多了,我再出来接收齐国送来的好处,与他们签订协议。” 成蟜把一切都想好了,所有的场景,都在脑海中演绎过,说不上多么完美。至少,也是没有大的瑕疵。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如期而至即可。 “我听公子的,若是交涉过程中,有些事情,我无法决定,便等到晚上报给公子亲自决断。”王贲家学渊源,绝不伸手不该接触的权力。 显然,他忽略了成蟜的懒散,后者直接大手一挥,啥也不管,道:“别报,别问,别烦,全权授予你处理,只要不卖国,其他的你随意,若是出事我兜着” 第553章 叔孙通竟然有真知灼见? “叔孙通?” “是,一个研习儒学的弟子,平日里多在稷下学宫与人辩学。” 成蟜有些意想不到,他到齐国后,第一个来拜访的,既不是齐国丞相后胜,也不是想要和依附秦国作为晋身之资的其他官员,居然是那个六易其主的高人。 田成看着安静思索的成蟜,想要多问几句,又不敢开口打扰。 看成蟜的样子,既像是知道叔孙通,又像是不知道,是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见,也是有些不太想见。 田成又等了一会儿,成蟜还是不说话,他建议道:“公子若是不想见,我这就让他回去。” 实际上,田成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已经得知宫里的安排,今天就会派人来拜访成蟜,会用一切手段,来干扰成蟜的宁静日常。 叔孙通这种只会清谈,做不了事的人,对齐国的计划是没有任何助力的,成蟜不见他,就可以把时间留出来,给今天即将要来拜访的同僚。 那件事若是做成,就算他只是提供个住处,将来在齐王那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我确实不想见他,但是,还是见一下吧,听说他和淳于越是师兄弟。”成蟜自有计较,叔孙通就是他当下最需要的人。 即便是事先安排好,由王贲出面接待应付齐国的那些人,可他若是没有好的借口推脱,时间一久会让齐国觉得秦国倨傲无礼。 叔孙通来的正巧,听田成的意思,此人还是个在野党,没有一官半职,若是与他交流起来,即便是讨论到一些国家大事,也可以回头不认账。 而且,这种身份的人,最喜欢讨论时事,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力争让对方接受他输出的观点为止。 成蟜就可以用这个叔孙通推脱掉其他人的拜访,这几日就和叔孙通引为知己,一切为了秦国,都是值得的。 “淳于越去了秦国?”田成吃惊道。 天下人,想去哪去哪,为的就是求官求名。 他意想不到的,不是淳于越去了秦国,在这个时代,奔走列国的人,不计其数,这都是正常现象,不值得惊讶。 让他猝不及防的是,淳于越到了秦国,看样子还见到了秦国,并且得到了安排,不然成蟜也不会看在淳于越的面子上,见叔孙通。 只是,他当时也在秦国,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如此仔细想想,田成竟觉得后背凉风习习,秦国的消息封锁如此严密,秦王对秦国的掌控,远在其他列国诸侯之上。 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咸阳的所有动作,都在秦王和成蟜的眼皮子底下,如同透明一般。 幸好,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更没有从事谍子任务,最多是写了几封家书,还有给齐王的几封信。 现在看来,那些信的内容,早就泄露出去了。 “淳于越有些才干,王兄给了他一官半职,也算是在秦国住下了。”成蟜随意回应,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然而,他越是如此,田成想的就越多。 有些才干,一官半职……这天下人,谁不知道? 在秦国做官,那是法家弟子的天堂,诸子百家并不是说其他的都没有机会,但是也没有成蟜说的这么容易。 尤其是儒家,他们和法家的理念截然不同,想要在秦国做官,难上加难。 就拿现任秦国丞相王绾来说,是儒家弟子,但也是老秦人贵族,有着几代人在秦国的积累经营,最重要的是,他同样也要学法。 而成蟜不过是随口一说,淳于越这个官当的,实在是太容易了。 莫非,秦国想要更换国策,不再奉行法家的那一套耕战为功,而是决定引入儒家的王道教化? 倘若真是如此,天下就要大变了。 秦国不再尚武征战,而是选择与周边列国和睦相处,对齐国来说,不见得是个好消息。 秦国不再暴打三晋和楚国,那么三晋和楚国就有可能要暴打齐国。 田成心中有千百样烦恼,也不好在这里直接询问成蟜,他揣着无数心事,把叔孙通带了过来。 按照规矩,他应该离开,但是按照本心,他想留下来听听,到底是什么情况,秦国对儒家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田成往旁边的席位坐下,整个人收了音,既不打扰成蟜,也不吸引注意,就想做安静做个透明人。 “齐人叔孙通,见过杜侯。” 叔孙通看着田成留下,些许不理解,并没有开口诉说。 他站在成蟜面前,今天就是来混个脸熟,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害怕田成听到。 即便是他真的在这里说起,想要去秦国效力,也不用担心田成会为难自己。 一来是秦齐两国的关系,正处于最亲密的时刻,不会为了他一个没有什么作用的稷下学子受到影响, 二来是反正在齐国也没有在意他。 即便是在稷下学宫,与人辩学,对答的如何精彩,都无法改变进入不了齐国朝堂的事实。 “叔孙通,我听说过你,淳于越的同窗,他说你这个人身上有商周之风,专习古礼。”成蟜看着桌子上的果脯蜜饯,一双筷子挑来挑去,也没有夹起来任何东西。 他索性丢下筷子,拿起旁边清洗干净的干枣,直接丢进了嘴里,嘟嘟囔囔道:“可是这大争之世,列国征战频频,靠的是将士们勇猛作战,百姓们按时耕耘,耗的是国家积累,拼的是君臣相和,雄才大略,本公子多少有些不明白,你那套周礼,就算是学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地,又能有什么用处?” “齐国安定和平,百姓安居乐业,但齐国不会用你,你无法让齐国的土地粮食产量有所提升,也不能让人口有所增加,更不能使得每年再无人冻死饿死,至于礼制,齐国八百年传承,什么样的礼制没有,何须用你?” “三晋百多年,可它们根生于晋,同样不需要你叔孙通。” “燕国苦寒,你不见得想去,不然这么久,你要就去求官了。” “楚国更不用说,一句楚蛮夷,你的所有学问,都将不起作用。” 成蟜把嘴里的枣核呸出去,扭头和一旁的田成说道:“这个枣,好像没洗干净,田大人府上比我想象的拮据啊。” 田成让成蟜的直率给打败了,看到对方看过来,他还以为是要说什么要紧的话,就算是要让他回避离开,他都能接受。 但是,一句枣没洗干净,家中太拮据,差点让他破防。 诚然,田成是不如成蟜的地位高贵,更没有他用之不尽的财富,可也不至于连干净的枣都准备不起。 偏偏,成蟜还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了,难道在他的眼里,田成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嘛? “我这就为公子更换。” 田成满头黑线的起身,端上成蟜面前的红枣就往外走去。 路过叔孙通的时候,后者只是压低头颅,一言不发。 一顿输出,叔孙通以为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折辱,毕竟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也让人羞辱的多了。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成蟜竟然忽然把矛头转向了田成,真是既不在情理之中,也不在意料之内。 “你来找我,是想要个一官半职?” 田成出了房间,成蟜起身离开坐席,走到叔孙通面前,和他只有不到两步的距离,满满的都是压迫感。 叔孙通弯腰更低,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猜不透成蟜这里想听什么样的答案,而他准备好的答案有两种。 一种是直接说出来,主打的就是真诚坦率,这种情况,喜欢的人很少,几乎没有。 在那些能够决定他人命运的高位者眼里,这样说话,是不知礼数,不懂进退,更有甚者,会觉得谈话的人是在降低他的档次,只想尽快打发了事。 还有一种,是委婉的表达,不提求官一事,只说对天下大势的把握,以及对秦国的看好,顺便再谈谈对未来秦国的设想。 其目的,同样是为了求官,只是这么说来,显得不那么功利。 叔孙通的难题就在于,听闻成蟜与众不同,来之前他有坦率直言搏一搏的想法。 而见到本人,他又难以坚定自身想法了。 成蟜的话语间,不乏咄咄逼人之意,似乎很不喜欢自己。 可若是不喜欢,又为什么会见自己,总不能是无聊到找个人喷一下吧? 叔孙通认为,成蟜或许无聊,但不会这么无聊。 读书人的想法就是多……成蟜不知道叔孙通具体在想些什么,这不妨碍他知道叔孙通肚子里的八百个心眼子,正在卖力地滴溜溜转。 “看来,你还没有收到淳于越的信。” 成蟜再上前一步,这一步与叔孙通错开站位,他拍着叔孙通的肩膀,说道:“你若是收到淳于越的信,就会知道秦国并不排斥儒家,他已经被委以重任,参与到秦国接下来几年内,最重要的一项国策中。” “现在的情况是,你根本不知道秦国需不需要儒家,需不需要你这个礼制专家,来见我只是想要碰一碰运气。” 成蟜绕到叔孙通背后,这人还真是有毅力,一个姿势保持这么久。 怪不得他能够在秦汉交接的乱世,成为一个拥有六家主公的不倒翁。 “我想知道,你到了秦国,能够为秦国做什么?”成蟜的人才名单上没有叔孙通这个人,但将来的大一统,又确实需要新的礼制,这个人留在将来可用。 “礼。” 叔孙通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既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吹嘘拍马。 成蟜若是觉得可行,就会让他继续往下说,若是觉得不行,就会沉默不语,或者赶他离开。 然而,成蟜沉默不语了,却没有赶他离开,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叔孙通只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自打成蟜绕到他的背后,那双眼睛就一直在。 本以为成蟜不满意他的回答,也不打算用他,可这又不打算放人离开的操作,算是什么呢? 没有办法,叔孙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平王东迁,礼崩乐坏,周礼不再。” “然,夏商周以来,凡开国鼎立基业者,必有新朝气象,合乎当朝的礼制。” “数百年过去,整个天下用的还是那一套破碎的周礼,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换一套新的礼制,最多也不过是修复周礼,重新使用。” “在下不才,可也知道当今天下,必定会归于秦国,到了那时后人提及,就不再是夏商周,而是夏商周秦,秦作为新朝,理当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礼制,区别于前面的夏商周,从而彰显秦之气象。”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秦国还没有统一,六国都还在,赵楚国力浑厚,齐国兵员充足,你怎么就确定,自己能够看到秦国一统天下?” 成蟜微微吃惊,他没想到这个叔孙通,真有点东西。 先不说他能不能干实事,至少这个眼光还是不错的。 不站在上帝视角,天下七国,除了秦国觉得要一统天下,能够一统天下以外,其他六国的统治阶级,都不觉得天下可以统一。 在他们看来,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强如春秋五霸,谁也没有统一,最多是灭一个国家,不可能灭掉所有。 而这个看上去,只会读死书的儒生,居然有这个见识,眼光独到也好,赌运气也好,至少他说对了。 “最多三十年,秦国必定一统,韩国已成附庸,赵国接连战败,楚国不敢交锋,齐国不修兵甲,魏燕不足为虑,唯独秦国一直在发展壮大,积蓄国力,从未停止过强大的步伐。” 叔孙通这么说,有足够的把握。 在稷下学宫耳濡目染,就算主流观点是天下不可能统一,无人能够灭掉所有国家,叔孙通也听到不少关于秦国统一天下的猜想和辩论。 只要有心了解,就知道这种观点,很有现实土壤的支撑。 “那你还是求官的,只有秦国不会灭亡,所以你来求秦国的官。”成蟜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没有很清晰的思绪让他可以理出来,侧头盯着说话的叔孙通,想要用力把他看透看穿。 第554章 我不喜欢你,但秦国可能需要你 “是。” “公子所说,确是在下心中所想,将近而立之年,尚一事无成,家中上有父母年迈待奉养,下有嗷嗷稚童要哺乳,若是能够求得一官半职,也好贴补家用。” 叔孙通忽然变得平静,心情没有半点起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着,就像是在和成蟜说家常话一样。 方才的一番对话,让他明白,成蟜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人,在乎的是他是否要求官。 或许在对方眼里,与世人相同,儒生没有半分用处,只会说之乎者也。 既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富国强民。 既如此,叔孙通也就看的开了。 反正事情都要泡汤,随便说些什么让人轻松的话,没有戒备之心的话,发自肺腑的话,总是比那些虚与委蛇的托辞,要让人贴心舒服的多。 成蟜一笑,拉着叔孙通和自己坐在一块,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同一张矮桌前。 准确地说,叔孙通是坐,成蟜是蹲。 也不知道是齐国距离秦国太远,还是齐国不喜欢坐凳子。 在那一只无形大手的推动下,几乎秦国的每个家庭,都选择用凳子代替坐席。 实在是家中买不起凳子,又不会做的,就砍一段圆木桩,两面打磨光滑当凳子用。 而无数到过秦国的商人,也到过齐国,成蟜不信,他们没有把凳子这么实用的家具带过来,只能说改变齐国上层的习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还有这田成,在咸阳的时候,可是亲自体验过凳子的便利性,家中待客依旧用的是坐席。 再怎么说,田成也不是秦国的官,成蟜不能总是找人家的茬。 成蟜年轻,蹲的住,不舒服的话,他会趴在桌子上,甚至坐在桌子上。 有了! 叔孙通既然说他能够为统一后的秦国制定一套全新的礼制,彰显出新大秦的全新面貌。 既然是新,那就是不循旧,能变通,接受能力强。 成蟜跃跃欲试,最后还是放弃坐到桌子上去,可以丢脸,但不能太丢脸。 最重要的是,他和叔孙通还没熟到那种程度。 “世人都说,公子成蟜不知礼数,行事无忌,性情乖张,坑骗他人,没有半点王室公子的形象,你能不能设置一套礼制,让天下人把我当作标准?让我身上的所有缺点都成为世人行为做事的标准。”成蟜夹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砸吧起来。 甜度稍微差一点,应该是蜂蜜做的。 看来田成也是下了本的,为了接待成蟜,蜂蜜做的蜜饯都拿出来了,没有饴糖糊弄。 “在下做不到。” 叔孙通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更没有任何迟疑犹豫,直接干脆的拒绝道:“公子的要求,实则不难,只需要秦王一纸诏书,再辅助以律法酷刑,没有人敢不遵从照行。” “只是,公子的行为举止,的确不能作为一个国家的礼制确定下来。” “公子若是觉得周礼繁琐,不够方便,在下可以设定出一套简易可行的礼仪,减轻公子的麻烦,而以公子行为作为礼仪标准,确不可行。” 成蟜的注意力全都在蜜饯上,一块接着一块的往嘴里放,虽不如后世的甜度,但那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他早就忘记什么味道了。 即便是在秦国吃蜜饯,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来齐国的路上,最好吃的就是没有任何调料的野鸡。 成蟜吃的差不多了,把筷子放下,老神在在地把双臂抱在胸前,担在桌子上,说道:“你不是要求官吗?不讨好我,怎么求?” “个人举止事小,国家礼制事大,公子一人行为,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而一国礼制,需特定章程。” 叔孙通跪坐在成蟜的对面,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回避躲闪。 他见到过不少的高位者,甚至还曾经去拜访过后胜,在那些他所拜访过的执牛耳者当中,没有一个是像成蟜这样的。 他们要么是直接不见,要么是喜怒不形于色,敷衍人的话术,一个比一个说的漂亮。 还有一些为了名声,会收养食客,向叔孙通抛出橄榄枝的。 这些人当中无一例外,全都保持着统一的风度和气量。 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多年经事熏陶出来的演技,至少显露出来的就是如此。 而成蟜不喜就是不喜,不看好也是直接写在脸上,唯一称得上有风度的事情,就是让他进来见上一面,没有拒之门外,而且还给了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随淳于越一道,共同前往秦国,他如今已在秦国为官,你若是当初随他同行,又何至于今日没有一官半职贴补家用?” 成蟜还是盯着面前的蜜饯和果脯,他确实是不喜欢这种没有什么办实事能力的人,但是叔孙通对秦国也不是完全没用。 只是,他的用处,不在成蟜考虑范围内,应该是王兄关心的事。 这个人,和淳于越还有所不同,淳于越求官,那是说干就干,还是有些行动力的。 有没有办实事的能力,目前还不知道,最起码有个态度在,让他去巴蜀协助李斯,在李斯手底下做个农事改革的办事员,人二话没说就直接去了。 多年以后,说不得真能拿出来一份不错答卷。 这个叔孙通,就是真的奇葩,就抱着一个“礼”。 天下列国哪个没有专门负责礼制祭祀的官员,他能制定新的礼法,可各国都是自有传承,哪里用得着他? 就算是用得着他的,也不会大修大改,旧有的官吏就足以完成工作,没必要多养个吃干饭的人。 没有实用的才干,也没有什么稳固的靠山,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用他。 成蟜也不是奚落人,就是想跟他好好聊聊,知晓叔孙通真实的想法。 “你就守在淄博,等着贵人上门,这一点还不如稷下学宫的学子,他们来自各国,只为求心中学问,从而入列国朝廷,靠的是自己努力,到处奔波,而不是坐等机会上门。” 叔孙通不明所以,成蟜的心思,他是真的捉摸不透,也不能说他是读书读傻了,实在是成蟜不同于大多数人的心理。 他只是瞬间的思绪,便想明白自己的决定,人都在这里了,前面的话基本上都说的很开,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事。 “父母在,不远游……” “停,孔老夫子还说游必有方呢,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成蟜打断道。 要是让叔孙通接着说下去,两个人就要围绕游必有方展开一段新的辩论,那个时候,话题就扯得远啦。 “家中贫苦,若是远游列国,会使父母无所赡养。”叔孙通顺畅的说着,这又不用打腹稿,实话实说罢了。 家中贫苦,在他看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用不着扭扭捏捏。 他本来就打算铺垫一下,然后再告诉成蟜的。 现在,成蟜打断,让他直接说出,不过是省略了前面的文字铺垫,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心态上也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蜜饯味美,吃多了也有伤牙齿。” 成蟜向来都没有在意过个人形象,这一次同样没有在意。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抱起旁边的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然后,昂起头,咕嘟咕嘟地漱着口,随即起身,把嘴里的水吐进放在角落的痰盂之中。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人,既不是精明能干的能吏,也不是高瞻远瞩的能臣,更没有一展宏图抱负的豪情,但是,你还想获得官位,用我的话说,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过,有些时候,像你这样的人,也有别人无法替代的用途,放在合适的位置,也会发挥出该有的作用,产生上位者想要哦哦效果。” 成蟜停下来,又连着漱口几次,才继续说道:“按理来说,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打发你离开,甚至都不应该见你,给你不切实际的期望。” “我不需要你,因为我是秦国公子,我还提倡秦国废黜封君封地,取消国中之国,所以我不需要懂礼法的人追随左右。” “可我还是见了你,因为我的王兄是秦国的君主,将来还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主宰,他需要懂礼法的人,为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制定一套简效易行的礼法。” 叔孙通跪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远离面前的矮桌。 而后,他双手交叠放在额头处,弯下身子趴在地上,行跪拜大礼,感激道:“叔孙通,多谢公子恩遇成全,秦王有需,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恪忠职守。” “你也别急着谢我,你能不能得到任用,还要看王兄的决定,我不会给你任何助力。” 成蟜放下水壶,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叔孙通拉起来,即便是他有捉弄这个人的动机,也没想过践踏其身为人的尊严。 即使对方是发自内心的跪拜,成蟜也无法在心理上过这一关,他觉得这不是时间问题,而习惯问题。 他就算是在秦国病老垂死,苍然白发,也不会对他人的跪拜心安理得。 成蟜转身,拿过桌子旁边的坐垫,放在叔孙通旁边。 这个时节,不如秋冬寒冷,可也需要多多注意,长时间跪坐在地板上,会导致凉气入体,有损健康。 他只是随手一个习惯性的举动,没想到会在叔孙通心中留下牢记终生的印象。 高位者,对下位者,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只有对其有所需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同等的关怀,被称为礼贤下士。 即便如此,礼贤下士还是被这个时代的人,视为极大的恩遇。 叔孙通,也遇到过那些做样子的人,表面对他关怀有加,他只是将其总结为上位者的待人接物。 只有成蟜的细节,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尊重,而且是来自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这样的尊重,更加真实,更加深入人心。 成蟜不知道叔孙通心中所想,他蹲在叔孙通旁边,声音小了许多,道:“我给不了你官位,不过我可以帮你贴补家用,你只需要帮我找几个人,我会支付你应有的报酬。” “公子请说,只要在下认…只要在下做得到,就一定会帮公子找到那人。” 叔孙通临时改口。 说到嘴边,他才想到,成蟜要找的人,不见得容易。 而他所认识的人,不过局限于稷下学宫,以及曾经见过的那些贵人。 不然对方完全可以直接派人前去,用不着找他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有可能在稷下学宫,找他帮忙,应该是不想让人知晓。 叔孙通跪在坐垫上,即便仍旧觉得地板有些硬,地面有些凉,但还是腰杆挺直,没有半点放松,这是他对成蟜的礼。 “人可能在魏国,也可能在齐国,或者是在楚国,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里,这需要你亲自去查证。” 成蟜侧目,看到叔孙通露出为难的神情,尽管只是一瞬间,可他不会看错。 他补充道:“两个人,一个名为萧何,一个为韩信,如果我没有记错,萧何出生在楚国泗水郡丰邑县丰阳里,韩信出生在楚国淮阴,他们的年岁应该也都不大,最多与我年纪相仿,不及弱冠。” “他们若是想要游学,就会离开家乡,魏国,齐国是他们的不二选择。” 叔孙通心中的为难,为之涤荡一空,有了具体的信息,那么他要做的就是跑腿找人的活,虽说舟车劳顿,却是用不着大海捞针,难度下降不少。 他愿意替成蟜去找人,可是也有疑惑在,不免问道:“公子既然知晓两人的主要信息,却不派人亲自前往,是担心会引起他人注意,还是?” 叔孙通并无太多急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就实实在在只说一种,这样也不会在成蟜这里弄巧成拙。 可能会让成蟜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笨了点,至少留个可靠诚实的印象。 不至于让刚刚到手的机会,再白白从手中飞走。 第555章 成蟜:你替我收,三七分账 “不想让人知道,也怕吓跑了他们,据我所知,他们一个学习黄老之说,一个兵家弟子,韩信是兵家弟子,与秦国也算是互相选择,并无不妥。” “只是萧何,学习的是黄老之说,讲究的是无为而治,与秦国的法治截然不同,若是本公子派人去找,恐吓跑此人,强行带回又担心适得其反,不能为我所用。” “你是读儒学,人又在稷下学宫,定然也通晓黄老之说,我要你找到萧何以后,带其游学抵达咸阳。” “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将你在稷下学宫听到的所有对法家有利的辩论,全部告知萧何,为了不露出马脚,我许你向他传递儒家学说。” 成蟜说完以后,就干等着,眼睛盯着叔孙通,等待他做出回应。 其实,他本来的打算是,在来齐国的路上,绕道去一趟泗水郡。 只是秦楚之间矛盾升级,他官方的身份是齐国使团,而这个使团的任务,就是联合齐国,一起给赵国和楚国使绊子,还是不要去楚国冒险的好。 经过韩国,途径雍丘,再借一段魏国的路,就可以安全到达齐国,没必要去招惹楚国,徒生是非。 最主要的是,出发之前,王兄特别关照过他,让他谨慎,不要找事惹事,一切以安全第一。 给他安排了数千人的卫队,这要是带进楚国境内,还以为是先头部队打过来了。 要是不带,很容易被楚国暗中下手,思前想后,成蟜也就没有去楚国。 楚国没去成,可他还是一直惦记着两个人。 秦国安定不动荡,刘邦不造反,一辈子就是个泗水亭长,努努力做个县令,也就到顶了。 他有能力,可他是游侠,不服管,这不符合秦国官场生态,秦国治国依靠的是律法,不是狭义。 若是今天一个游侠杀了人,明天另一个游侠来复仇,有什么冤仇委屈,提着一把剑就去杀人全家,那还要不要稳定了? 正规途径而言,县令就是刘邦的极限。 曹参做个吏员,樊哙继续屠狗,他们固然颇有名气,却还不值得成蟜像对待汉初三杰那般,下定决心把人带进秦国中枢。 若是非要再加一个人,那就是陈平了,其他人没有乱世,注定是平凡一世。 成蟜不会刻意去提拔他们,也不会为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把他们随手杀掉。 一来是乱世生英雄,没有刘邦项羽,也会有项邦刘羽。 二来是成蟜对王兄有足够的信心,对这个时空下的秦国,有绝对的信心。 不再服用重金属的王兄,一定能活过混混刘邦。 由韩非执教的扶苏,即便做不到后世汉宣帝的王霸道杂之,也不再会是只知道仁义的迂腐儒生。 秦国不会乱,反贼没有机会。 “公子思虑周全,在下定然尽力而为,帮助找到两人,并将他们带到咸阳。” 叔孙通情绪比刚才激动。 成蟜给了他做官的希望,固然令人欣喜。 可让儒家再度崛起,发扬光大的希望,又如何不令人兴奋呢? 他只想制礼,不代表有光大儒家的机会放在眼前,他会视而不见。 事实上,即便是成蟜不明说,他在找到萧何以后,也会有意无意地向对方传递儒家的思想。 这是成蟜看重,务必带回咸阳的人才,若是不出意外,将来定然是要进入秦国权力核心的。 这样的人,若是将来对儒家有好感,肯定会成为儒家在秦国壮大发展的机会,叔孙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不过,成蟜挑明之后,叔孙通就可以合法行事,不用担心事后算账。 这是成蟜在打消他的后顾之忧,消弭他将来可能遇到的隐患,由此更使得叔孙通对成蟜敬重有加。 成蟜依旧不知叔孙通心中所想,他让叔孙通可以传递儒家学说,就是为了更快的催熟萧何。 历史上的萧何,最初只是个县吏,接触不到诸子百家学说,更别说上层建筑。 一直到刘邦入关中,他才有机会从秦国的府库中,拉走一车又一车的书籍,汲取二世败亡的经验,选择了无为而治。 成蟜认为,时代变了,不用再经受乱世战争,相对稳定的政治社会,秦国更需要王霸道杂之,而不是无为而治。 所以,让叔孙通传输一点儒家的思想,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要说担心萧何跑偏,成为一个只会空谈的儒生,成蟜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真要是跑偏,他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奠定大汉四百年基业的汉初三杰之一。 萧何之所以是萧何,就是因为他能够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最好的方案,绝不是顽固迂腐的人。 至于说,兵仙韩信,叔孙通只要把他带到咸阳即可,什么都不用做,兵仙自会成长为兵仙。 兵仙者,出道即巅峰,巅峰一直在。 有时候,无论其他人服与不服,信与不信,这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人,是生来的神。 是哄骗,还是绑架,叔孙通自己选择,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敢开口要大将军,这点小事,在他的理想抱负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需要施展才能的舞台,来检验实践毕生所学,期间经历过怎样的龌龊,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志。 韩信是个纯粹的人,只要重视他,给他带兵,让他打仗,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忽然,一束阳光从门缝钻了进来,洒在成蟜的眼角。 他微眯着双眼,抬起手放在光束下面,像是在捉弄阳光。 恰好,田成在外面敲门。 叔孙通看了眼成蟜,依旧是一副与阳光戏耍的姿势,便收回目光,安静地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叔孙通在田成府上见到了成蟜,收获了为官的机会。 于情于理,都应该在心里感激田成,成蟜听到敲门声无动于衷,他出声提醒一下,并不费事,门外很可能就是田成。 现实是,叔孙通选择了沉默,成蟜不能用常理推论,他若开口提醒,不见得就能示好田成,却很有可能增加成蟜的厌恶。 门外的声音,他能听到,成蟜肯定也能听到。 平白提醒,徒惹人烦。 门外敲门声再起,静下去片刻后,田成在门外恭敬道:“公子,在下进来了。” 田成推开房门,亲手端着一盘洗净沥干的红枣,一眼就看到了和成蟜面对面坐着的叔孙通。 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头,只是觉得有些惊讶,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叔孙通常年来拜访的贵人不计其数,愿意接纳他的寥寥无几,愿意任用他的,更是一个没有。 成蟜是个很难搞定的人,叔孙通能够和他坐在一起,确实值得关注。 然而,成蟜又是个很难用常理推论的人,谁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还是发掘到叔孙通的才能。 无论是哪种,田成都不会没事找事,就算他叔孙通真的有才能,和秦齐盟好比起来,一个人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稷下学子,本就自由,这个特殊时期,齐国更不会阻拦成蟜挖人。 “方才前院来了不少大人,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们都想邀请公子过府赴宴,在下不好替公子做决定,就把他们都留在了前院等着,依公子之见,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田成走到桌前,把他亲自挑选好的红枣,放在成蟜面前。 看着几乎见底的蜜饯和果脯,心疼是一点也不心疼,固然贵重,他的心里只有欣喜。 看样子,赌对成蟜的口味了,这为他接下来的招待工作会大有裨益。 “我在齐国除了田大人,就没有第二个朋友,这些人邀请我赴宴,是想要和我结交,还是另有所图,还请田大人帮忙参谋一二。”成蟜看着个头饱满,色泽匀称的枣子,下意识就想拿起来一个尝尝,落下来的手错位放在盘子旁边。 口中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甜味,让他强忍住了吃枣的冲动。 蜜饯果脯的甜度,远在红枣之上,这个时候吃枣子,很容易体味不到枣的美味,从而浪费了这精挑细选的枣子。 “据在下观察,这些人里面大多数是听说秦齐盟好,想要趁机结交公子,作为以后在齐国的晋身之资,同样也是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还有另外一部分,他们也想结交公子,更多的是想和公子聊一聊当下的时局,这些人觉得秦王雄才大略,用人一流,既然选了公子出使,公子就必定有过人之处,外界的传言断不可信。” 田成没有一丝的犹豫,在成蟜面前,他选择实话实说。 其他人想要谋个退路,他自然也想。 而且,实话实说,并不影响齐王的吩咐,让成蟜天天接待客人,不能让他闲下来。 叔孙通不就是客人吗? 在外面等着的那些人,田成一个也没有赶走,他们都有机会得到成蟜的接见,也都有机会吃闭门羹。 没见叔孙通之前,田成希望成蟜见个齐王安排的人。 现在,让田成把叔孙通赶走,把外面那些人请进来,他还不敢驱逐成蟜的客人,强行为成蟜安排不一定愿意见的人。 “叔孙通,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就先回去吧,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来见我。” 方才,田成进来的时候,着急给成蟜送枣,门缝留的大了些,半人宽的光束照亮成蟜半边身子。 他用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半空中悬浮着的细小颗粒,飘浮游走,仿佛就是从他的指尖发出。 成蟜伸出双手,在阳光里做挥砍的动作,会有一片细小物质追随着他的手掌,听从号令,很快就会恢复原样。 而更多的是,对成蟜的号令,爱搭不理,他就会停顿一会儿,继续做挥砍状。 叔孙通埋头起身,向后退去:“今日叨扰公子,已无他事,在下明日再来拜访。” 成蟜没有回应,继续向空中悬浮的千军万马发号施令。 田成看着叔孙通走出房间,扭过头笑的宠溺,笑的讨好。 “时辰尚早,公子是要见客,还是要用膳?” 别看成蟜的动作幼稚,行为像个孩童,可田成半点不敢把眼前这人当成孩童,轻视成蟜结局会很惨。 在秦国的时候,赵使已经用生命,告诉他不要轻视成蟜,更不要招惹对方。 “他们都是来拜访我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在明知故问。 田成心里明白,言语间却不能流露半点,他答道:“都是,公子出使齐国的消息,旬日之前就传回淄博了,不少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准备好拜访公子了。” “那他们准备的礼物,一定都会用心吧。”成蟜跳过矮桌,落在桌子前面。 震起的尘土,漂浮在阳光里,成蟜拉起宽大的衣摆,扇动飞起来的尘土,就像是泛着金色阳光的精兵强将。 他玩的越开心,田成就越不是滋味。 人至少,不应该,这么直白。 田成还没有明白,成蟜那句唯一的朋友是什么意思,只以为那是成蟜在跟自己客气。 他现在体验到的,只是作为成蟜朋友的初体验,后来一定会有更朋友的体验。 田成脸色尬白,道:“他们确实准备了礼物,想来为了拜访公子,都是用了心的。” “收下没?” 成蟜又在阳光里跳了两步,拍拍手打散刚刚浮停的尘土,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没有公子的指示,在下不敢擅自做主。”田成连忙跟上。 眼中只有礼物,确实符合成蟜平时的人设。 只是这么容易就能完成齐王交待的任务,倒是让他有些惊喜。 齐王大费周章,田成不能理解真实目的。 但他知道,只要成蟜走出这个门,到前院见到那些来客,他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代表的是秦国,以及王兄的颜面,那些礼物不能由我出面收下,你替我去。” 门都打开了,成蟜迈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田成啊叫一声,险些撞上突然停住的成蟜,匆忙后退两步。 “这样,收到的礼物三七分账。”成蟜回头抓住田成的肩膀,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尤其是叮嘱时的神态,让田成在他的身上,看到了秦王的几分影子,恍惚间险些把自己吓退。 第556章 一见如故,义结金兰 “三......三成?” 田成咽下紧张的口水。 眼神中既有渴望,也有恐惧和不可置信。 成蟜爱财的说法,他在秦国听到耳朵长茧,在返回齐国的路上,他也因为财务问题,险些被成蟜意外荒野。 现如今,这么一个只进不出,把钱看的比命重要的主,要给他分钱,田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 短暂的恍惚过后,田成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巴掌过后,田成前所未有的清醒,反观成蟜,确实有些脑瓜子发蒙。 世界上还有不爱钱的人,那一定是给的不够,田成想要更多。 成蟜目光警惕,只要田成敢狮子大开口,他就敢再抽对方一个大嘴巴子。 就只是代收而已,三七分成,成蟜很有诚意的,希望田成不要不识抬举。 田成感受着脸颊传来的疼痛,并没有现实获利的喜悦,更没有白打一耳光的后悔。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直接回拒道:“那些人都是来拜访公子的,他们的礼物即便每一件都有市无价,那也只能是属于公子的。” “在下能够代替公子暂时接收保管这些礼物,已经是三生有幸,绝不敢奢求太多,更遑论觊觎公子的财物。” 田成爱财,却没有后胜那么丧心病狂,什么样的钱都敢收。 有命收,也得有命花才行。 成蟜反常给他送财,这件事就处处透露着诡异,这天底下但凡是和成蟜接触过一天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好事。 成蟜的东西,没那么好拿。 放着好好的驿馆不住,偏偏要住在田成家里,这就是他当初没看住手下人,导致他们昧了成蟜一箱珠宝的后果。 要说有驿馆后遗症,这里又不是韩国,齐楚血海深仇,齐国不提报仇,不代表楚人就敢在齐国都城常住,更别说惹事生非,被有点血气的齐人打死了,那也是白死。 赵人好一点,却也不敢惹事,齐国是在关闭国门过日子,又不是韩国那种国门被踩烂的菜鸟。 成蟜去了驿馆,说了获得一座行宫也不为过,偏要住田成家里,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田成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成蟜的收回三七分账的话。 “三七,你不好意思拿,那就二八。”成蟜改口道。 田成坚持己见,行礼道:“还请公子收回成命,在下心甘情愿为公子暂管财物,毫无怨言。” “那就一九,不能再少了,要不然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本公子刻薄寡恩,待人少义,有损本公子的名声。”成蟜再度改口,压缩分成,用出世人惯用的把戏。 “请公子收回成命,田成绝无觊觎之心。” 田成再行一礼,说破天,这个分成,他不能收。 为了不跳进成蟜挖的坑里,田成拿出了平生罕见的坚持,仿佛是在扞卫自身的信仰,永不动摇。 “那好吧。” 成蟜的声音里,略微带着些失望的语气。 不过,他很快就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揽着田成的肩膀,两个人亲密无间道:“本公子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就是我在齐国唯一的朋友,无人能替。” “在下荣幸之至。” 听到成蟜不再坚持分账,田成悬着心,随之也安稳落下,紧张过后的放松,真是人生最大的舒爽一刻。 “你辛苦一下,去前院把那些人送的礼物统计一个单子,把礼物最贵重的三个人留下,其他的就让他们回去吧。” 成蟜转身回到房间里,把每张矮桌后面的坐垫都拿在手里。 然后,再把他们全部扔在一起,并排放在主位后面,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仰头躺在上面,四肢大开,抻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准备午饭了,饭后我休息一个时辰,就可以把他们带来见我了。” 田成背对着成蟜,长舒一口气,只要他愿意见客,自己就不会太难做,在齐王那里也好交代。 田成言语恭敬,退出房间:“在下这就去安排膳食,公子可先行休息。” 吃一堑,长一智。 成蟜的东西不好拿,田成也就不再生出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家里的这位伺候好,把宫里的那位应对好,再把上门拜访的众人安排好。 等到成蟜离齐返秦的时候,秦齐盟约签订,联姻成功,齐王会记得田成的功劳。 那些个大臣官员们,也见到了成蟜,暂时有了一条退路,他们也会在心里感激田成的引见,在那么多人里面,选择了他们。 届时,田成再想小赚一笔,就可以舒畅许多,不用担心成蟜的邪恶之手。 成蟜翻个身,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没有更多的话,叮嘱给田成。 等到田成离开不久,一直躲在外面看着的王贲,轻轻敲了门,不用成蟜同意,就直接进了房间。 王贲眼中疑惑生出,空荡荡的房间里,居然看不到成蟜的人影。 少许慌张后,他在桌子两端,看到了成蟜露出来的头和双脚。 “公子,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王贲一直守在外面,他可是知道,成蟜用了一整个上午,就只见了叔孙通一个人。 现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要安排三个人见面,见一面的话,肯定见的过来。 可若是还要应付这些人的各种手段,王贲就会想要减少人数,他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蝇营狗苟,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即便是他耐着性子,和那些人相谈甚欢,可一想到,最后还要让他,许下一些好处给那些人,王贲就觉得胸腔中有一团火焰,想要喷射而出。 “收别人那么珍贵的宝物,只是见上一面,又不是少二两肉,有什么不合适的。”成蟜躺着说话不腰疼。 按照计划行事,所有来拜访他的齐国官员,都由王贲代为接见,成蟜一个不见。 最起码目前是这个计划,后续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再变更新的计划。 成蟜一个扭身,直接坐了起来,他拍响身边的矮桌,示意王贲到近前坐下,说道:“你就顺着他们的话说,有什么要求,只管答应,反正第二天你就要见新的客人了,前一日答应的事情,你还可以说事务繁忙,一不小心忘记了。” “等到实在是拖不下去的时候,你再把所有答应过的人召集在一起,真诚动人地告诉他们,本公子要逐一审核,让他们每天一个人,来这些拜访我。” 好主意,拖字诀,的确好用。 王贲赞叹过后,也有自己的顾虑,若是一般的出使,就这么拖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不过,此次出使,与以往不同,这是要迎接新王妃回秦,耽误太久,会贻误婚期。 但是,使团的主使是成蟜,连个副使都没有安排,事情就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可能,大王只是想给公子安排一件事,出一趟远门,免得在咸阳惹是生非。 顺便维持一下秦齐盟好,稳住齐国对秦国的友好态度,在统一的过程里,变相削弱关东六国的势力,让最有潜力的齐国,不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想明白这一点,王贲也就打消了准备提醒成蟜的念头。 什么联姻不联姻的,听齐国的声音,只要在这里耗下去,齐国会主动开口开条件。 除非,楚国停止在齐国边境的动作。 “我们要耗到齐国主动开条件,占据盟约谈判的主动权,可能还需要楚国的帮忙,必要时,赵国也可以参与进来。” 王贲挨着成蟜的位置,把一块坐垫拿的稍微远一些,跪坐下来,分析道:“齐国还沉得住气,是因为楚国只是调兵,并没有与齐国交战,而楚国与齐国交战的可能性不大,等到楚军完成集结,他们就会露出真实的战略意图,那个时候齐王就知道楚国不是冲着齐国来的,我们想要与齐国缔结盟约,就会被动许多。” 成蟜微微颔首,王贲说的很有道理。 他拿过干净的水杯,给王贲倒了一杯水,放在对方手边,继续听下去:“既然齐国上下都认为楚军可能要攻打齐国,那我们就让这件事成为事实,让齐王和后胜求打得打。” “吕不韦执掌相位以来,秦楚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很微妙,再加上祖母去世,王兄亲政,秦楚的关系已经到了很恶劣的地步,想要让楚国协助秦国的计划,从而攻打齐国,很难做到。” 忽然,成蟜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就算是秦国收缩兵力,减少压迫,停止对楚国的蚕食,归还部分城池,对方也不会在背后有秦国的情况下,发兵攻齐。” “齐国与楚是血仇,却不是生死相斗,秦国与楚国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楚王就是再蠢,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攻打齐国。” 王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倒不是口渴,只是趁着喝水的功夫,整理一下思路,方便继续往下说。 “公子,午膳备好了。”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一道女子的声音,初听清冷,再听端庄。 女子等在门外:“公子要现在用膳吗?” “进来吧。” 成蟜给王贲一个眼神,让他去旁边的席位坐好,话题暂时中断。 香风轻起,木门荡荡。 一名窄袍坠玉的少女,手中提着红木食盒,背对着阳光,迎面走了进来,恍恍若仙人临凡尘,周身光芒在,阳光落在胜雪的肌肤上,透着惹人怜爱的红晕。 成蟜心中惊叹,田成这老小子,看人真准啊! 至于是看准了成蟜,还是选对了女子,成蟜也说不明白。 少女盈盈落身,跪在成蟜对面,俯身打开食盒,玉指芊芊捏着垂落的衣袖,端出碗筷盘子,放在桌子上。 成蟜一抬头,近距离的观察下,甚至可以看到少女脸上的细小绒毛,透红的耳朵,俏皮可爱。 少女合上食盒,也不离开。 而是跪在地上,绕到成蟜旁边,小声软道:“请让奴婢侍奉公子用膳。” 成蟜没有说话,目光随着少女移动,始终落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上。 少女拿过筷子,楚楚道:“公子想吃什么?” 咳咳! 王贲坐在一旁,无奈发出声响。 身为局外人,他心如明镜一般,这就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美人计。 固然,他不认为成蟜这么容易就会上钩,可谁又能确保成蟜不是今天刚好人和。 成蟜对王贲的提醒充耳不闻,眼睛粘在少女的脸上,移动不了分毫。 少女微微低头,红霞飞晕,更添几分迷人色彩。 成蟜握住少女的软手,对方身体微颤,筷子掉落在盘子里,挑飞里面的食材。 “你是这府上的侍女?” 少女摇摇头。 “那你是田成买回来的歌姬?” 少女继续摇头。 “那你是田成派来的刺…吃货?”成蟜话到嘴边,害怕吓坏美人,急忙改口。 少女把头埋低,再次摇头。 “那你今年十八?”成蟜有所期待。 少女摇头,比前面好了一些,朱唇轻启:“奴婢尚未及笄。” 成蟜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头发散落,只是简单的束在一起,并没有结发插笄。 “那你是我的妹妹。” 成蟜哦了一声,在腰间摘下一块刻有玄鸟纹路的玉佩,放在少女掌心,他握住少女的手,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我时常做梦,梦到自己有个妹妹,正如你这般年纪,相貌也对得上,想不到你居然在田成府中,看来我不住驿馆,住在这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成蟜起身,兴奋地拉着少女,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打开房门,和少女跪在一起,双手拱在半空,仰头看着苍穹,高声道:“今日,我秦国公子,嬴成蟜,虚岁十八,尚未及冠,与小妹…” 成蟜没问人姓名,只能暂时中断,目光问询着看向少女。 少女声音浅浅,曼妙动听,如泉水叮咚:“田瑶,虚岁十四,尚未及笄。” “与小妹田瑶,一见如故,特请皇天后土见证,我二人今日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成蟜话音至此,王贲再也坐不住了,大声制止道:“公子,不可!” 第557章 王贲:快点吧,受够了 王贲心如乱麻。 你一个堂堂秦国公子,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就这么义结金兰,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若是传回咸阳,大王那里他还怎么过关? 早知道成蟜搞这么一出,他还不如在那女子进来的时候,直接起身离开,成全成蟜的好事,大不了事后带回咸阳,养在府上,也好过乱发誓。 成蟜扭过头,正好看到王贲焦急的神情,他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个时代,就算是王贲这样的猛将,也不能完全忽视怪力乱神的影响。 成蟜不在乎那些,可也没打算和一个初见面的女子对天发誓。 他继续未完成的结拜:“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你牛! 王贲撇撇嘴,回去坐好,不得不公子的操作,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成蟜转身拉住田瑶的双手,一双看狗都温柔的眼睛,正柔情万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一开口,声音比之眼神更加温柔三分:“妹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齐国的亲人,我就是你在秦国的亲人。” 田瑶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父亲和她说,这位秦使年岁不大,英俊潇洒,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还是当今秦王的胞弟,深受宠爱。 若是得到对方的宠幸,就会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帮助。 就算是将来秦齐反目,做不了正室夫人,她的后半辈子也会锦衣玉食,活的安稳。 可这位秦国公子,除了刚见面时的短暂的恍惚失态,后面的所作所为,都让人猜不透用意。 在她看来,不只是她,所有人的眼中,及笄少女都是最美好的年华,她尚未及笄,却也相差不远,正是吸引人的年纪。 而成蟜在初见她时,眼睛里的惊艳是藏不住的,却在得知她的年龄后,做出让人费解的反应。 “妹妹,你不愿意和我义结金兰吗?”成蟜一双大眼睛里,竟然真的升起了一层雾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成蟜无辜又可怜,想要对他施以关爱,并答应他所有的请求。 田瑶小心抬头,对上成蟜柔情中带着三分可怜的眼神,仿佛击中心灵一般,唰地一下就红了脸,说道:“能与公子结拜,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心中只有欢喜。” “不,你不愿意!” 成蟜把田瑶的手甩了出去,他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整个人倚在上面,神色哀伤道:“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愿意,你连一声兄长都不愿意唤我,你一口一个奴婢,始终把我当作是个外人。” “罢了,罢了。” 演戏要全套。 成蟜仰起头,长叹一口气,抓起宽大的袖子,覆盖住哀伤的面容。 在身后两人眼中,成蟜的动作,就是在擦眼泪。 少顷,成蟜假作啜泣声,道:“既然妹妹不愿意,那这件事就全当作没有发生过,怪只怪我一厢情愿,错付了人,总不能过于逼迫妹妹。” “兄长。” 田瑶小声开口。 成蟜忽而大喜,转过身再度拉起田瑶的双手,激动道:“你方才唤我什么?好妹妹,再唤一声。” “兄长,妹妹愿意。” 田瑶清冷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成蟜看到后,只觉得赏心悦目,一番人间美景。 “好妹妹,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成蟜拉着小心思满怀的田瑶,就像是个不懂少女心思的莽汉,大大咧咧地来到王贲面前,介绍两个人认识:“这是蒙贲,说起来,他算是半个齐人,他的祖父就是名震天下的蒙骜老将军,当年老将军从齐国跋涉千里,出仕秦国,这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蒙老将军,有了当今大秦第一武将世家。” 王贲看到成蟜朝着自己走过来,就觉得大事不妙。 听到对方开口,脑子直接炸了开来,嘴角的抽动,跟不上他大脑宕机的速度。 成蟜要搞哪样,他忽然发觉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昨天,离开齐国王宫的时候,他才告诉田成,自己叫蒙信,黑冰台暗探,负责公子安全。 此刻,成蟜现场魔改历史,给他又起了一个名字,蒙贲。 还是在田成府上,对面的少女,很明显是田成的人,回头两个人一交流,必然会发现对不上。 王贲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弥补的计策。 而且,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能弥补,修改成蟜的话,只好将错就错。 他看在成蟜的面子上,起身朝着田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只听成蟜语气不满,道:“蒙信,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公子的妹妹,那就是王兄的妹妹,王兄的妹妹,那就是大秦的公主,你最好重新行礼,别逼我给你穿小鞋。” 王贲痛苦又无奈,他弯身行礼的同时,闭上双眼,实在是没眼看。 蒙贲…蒙信… 他是真担心,成蟜再开口,给他取第三个名字出来,唤他李贲,李恬。 王贲只是取个假名字,隐藏一下身份,一直就用一个,也没有人会起疑心。 成蟜一会儿功夫就叫了两个,更像是在故意引起别人的怀疑,刻意引田成上钩。 可是,未免太刻意了些,对方真的会上钩吗? 还有,这钩子上面有什么? 成蟜不多解释,看着王贲姿势标准,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还不等田瑶回礼,直接把人拉走:“你是公主,怎么能给一个马夫回礼,不妥。” 在此过程中,成蟜还贴着田瑶的耳朵,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说道:“他的真名是蒙贲,王兄身边的第一暗卫,此次出使齐国,特意借过来保护我的安全。” “我们初到齐国,并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就编了个假名字,骗过其他人。” 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信任我吗? 田瑶默默点头,忽觉耳边有股热气,断断续续地吹在耳垂上,勾动着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大脑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这么亲近的距离,即便是她来之前有所准备,也被成蟜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以为出场惊艳,直接拿下成蟜。 结果是成蟜短暂失神后,就拉着她义结金兰,没有表现出男女之间的想法。 这让她困扰不已的同时,也放松了心中的戒备,没有人希望和初次见面的人过分亲密,即便是为了利益,有所准备,也会在心底希望进度慢一点。 可就在这时,成蟜厚重的鼻息,打在她的耳垂,不仅是耳朵上有点热,心里面更热。 根本就没有发现,成蟜语气中的刻意。 倏忽,田瑶俏眉展开,四肢都下意识地绷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耳垂的那股热气,顺着她的下颌线,有节奏地吹到了她雪白修长的脖颈。 即便是有衣领的遮盖,她仍然能够感觉到锁骨处异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与人这么亲近的经验。 此刻,预备好的功课,全都让成蟜的鼻息吹的七零八散。 田瑶努力想要把它们重新整合起来,才发现越是努力,越是混乱。 “妹妹天生丽质,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 成蟜的鼻息骤然撤去,田瑶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失落,脸颊依旧滚烫,耳垂和脖颈处红晕依旧,却让她觉得凉风习习。 稍一放松,又再次紧绷起来。 毫无征兆,成蟜双手拢着她的长发,一条红色的丝带,缠绕住柔滑的乌发。 她想止住成蟜的动作,又怕抓住成蟜的手,显得不够端庄,长线计划,成了即时享乐。 若是碰一下,立刻收手,又显得太过刻意,会引起成蟜的提防。 若是就这么任由成蟜施为,又太过被动,显得过于无动于衷,引起成蟜的误会,便得不偿失了。 思绪间,成蟜系好长发,回到席位坐好。 他把碗里的白粥,一分为二,推到桌子对面:“妹妹忙碌许久,大抵也饿坏了吧,快些过来坐下用膳。” 田瑶还没从方才的场景中走出来,是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来到成蟜面前坐下。 她刚一坐下,手还没有碰到饭碗,就听到成蟜的声音:“妹妹在齐国长大,又是田氏,想来也是齐国宗室中人。” “兄长赴齐出使,正是因为曾与田成在咸阳达成约定,秦齐联姻盟好,由秦王迎娶一位齐国宗室女为妃,永结秦齐盟好。” “妹妹也知道,兄长不仅是秦国使者,更是秦王胞弟,自然想要为王兄挑选一位贤良淑惠,识大体的女子为妃,可我初到齐国,人生地不熟,实在是难以展开寻找。” 父亲为何让我交好成蟜,而不直接送我去秦国联姻? 田瑶的小脑瓜里疑惑丛生,父亲想要家族长盛不衰,让她成为王妃,要比成为侯夫人,更加可靠牢固。 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秦王要迎娶宗室女的事情。 若不是成蟜说起,她久居深院,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成蟜在田瑶的面前打个响指,拉回对方的注意力,问道:“妹妹可有好的建议?” “大王膝下有两位公主,皆是豆蔻年华,容貌出众,品行端庄,温良淑德;大司空田宴有一女,及笄之年,秀外慧中,清丽脱俗,容姝质华,公子或可见上一见。” 田瑶心思百转,依旧是认真推荐。 今日见过成蟜,她就不可能再成为秦王妃,父亲没有让她去争,就说明在父亲眼里,侯夫人要比王妃更加适合自己。 不切实际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能存在,人人都想做秦王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可并不是人人都适合那个身份。 田瑶既是嫡女,也是独女,父兄疼爱,略有俏皮,却不知何为宅斗,入了王宫,怕是生死难料。 秦王妃虽好,却不合适她。 “不吃了!” 成蟜把碗砸在桌子上,气冲冲道。 田瑶一个激灵,瞬间脑清目明,回忆着方才说过的话,那些惹成蟜不喜。 忽而,无奈苦笑道:“兄长宽恕,是妹妹的不是,一时不察,唤的生分了。” 成蟜再次端起碗,傲娇道:“宽恕你一次,再有下次,狠狠地罚你。” “妹妹不敢再犯了,还请兄长手下留情。”田瑶美眸闪动,楚楚动人道。 义结金兰,又不是真的兄妹。 成蟜的作为,似有所顾虑,并不是全然无意。 顺着他,真诚以待,总能打动成蟜,让他放下顾虑,接纳自己。 田瑶如此想着,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成蟜不仅仅时时牵动她的情绪,也激发了她的斗志。 “看你表现,为兄再做决定。”成蟜明爽道。 够了…快点! 再有下次,我绝不随公子出使。 王贲人在座位上,心在渭河中,需要涓涓流淌的河水,才能让他沉下心绪,继续坐着。 “二九年华,或桃李之年的女子,更加适合成为王妃。” 成蟜摇着头,把标准说的更明确些,求助道:“妹妹费心,只要年岁合适,容貌品行俱佳,劳烦妹妹约她们一同踏青,就在淄博城郊,寻一个微风晴朗日,我们去放风筝,顺便看看合适的人选。” “女子及笄便可出嫁,桃李之年尚未出嫁者,少之又少。” “不过,二九年华的女子,还是有不少的,兄长放心,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就约上她们与兄长踏青春游。” 田瑶爽快答应。 若不是知道这是在为秦王挑选合适的人选为妃,她还以为是成蟜在给自己选夫人。 她可不想给找竞争对手,最好是没有一个人看上成蟜。 念及此处,田瑶悄悄抬头,看着成蟜那张随性的脸上,掩盖不住的慵懒气质,更掩盖不住的是,那精致的五官,柔情万分的眸子。 太难了,女子初见他,不心动很难。 希望成蟜话多一些,让每个人都嫌弃最好。 田瑶掉进了成蟜的预设情景,完全以为成蟜这是信任她,在向她求助。 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里面,处处透露着诡异。 身为秦使,出使目的就是与齐国联姻,直接与齐王提条件,是最方便的途径。 找她帮忙,有些南辕北辙。 只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第558章 未命名草稿 “若是喜欢,带回秦国,不必大费周章。” 房门大开,王贲站在夕阳里,目送田瑶踩着小碎步离开。 成蟜和田瑶两个人,一碗白粥,从烫嘴喝到凉牙,从日正午,喝到夕阳余晖落下。 期间,田成来了好几次,见到成蟜在和自家女儿说笑,看着那和谐美好的画面,什么秦齐联姻,什么大王嘱咐,什么宾客盈门,都没有他家的富贵和未来重要。 话不多说,扭头就走。 今天就是让那些来客把他撕碎,也不可能让他们打扰成蟜和女儿的交流,机会只有一次,未来属于自己。 齐国偌大,用不着他操心,耽误这半天,也影响不了齐国的国运,但会改变家庭的未来。 殊不知,若是每个齐人,都是他这样的想法,齐国立即灭亡。 “她不喜欢我,我怎喜欢她?” 成蟜一句话,余晖下的王贲,沉默如山。 爱情,郎情妾意……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听人说过这些了。 回想起当年的青梅竹马,也就是现在的夫人,王贲嘴角噙笑。 他能选择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不代表成蟜可以。 王贲望着夕阳,笑的舒心。 “攻齐一事,需要公子出手。”他收敛笑意关闭房门。 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面,借着微弱的暖光,推开一扇小窗。 夕阳规规矩矩地落在成蟜脚下。 “我一手擎天,弹指灭齐。” 成蟜左手举过头顶,一根食指落下,用力按向桌面。 “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劳累。” 王贲十分严肃,惹得成蟜哈哈大笑。 这个冷笑话不好笑,但是配合王贲的严肃脸,就很有喜剧效果。 弹指灭齐,他累吗? 吹牛而已,一点不累! 王贲走进夕阳里,挡住成蟜的光,逆光看去,他的脸黑如此时的地板。 成蟜忍俊不禁,笑声落了一半,又再次响起。 “公子给大王写信,派人通知燕国,让他们到邯郸散布消息,透露秦军即将赶赴齐国驻守,有齐国赠送的五座城池为据点。” “赵国固然坚韧,亦怕秦军两面包抄,若是得知消息,一定会做出行动。” “齐国畏楚攻齐,而楚国自齐湣王身亡,田单复齐之后,便努力克制不与齐国交战,以免唤醒齐国仇恨,致使楚国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 “赵军悍勇,联军攻秦无果,转头攻齐夺地,若是齐国得知赵军集结,就不是担心赵国攻齐,而是即刻发兵御敌。” “只要那时楚国尚未撤兵,齐国必定主动来求,腹背受敌,赵楚围攻,齐王不敢赌。” 王贲环抱胸前,右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上曳长的光尾,沉声道:“兵贵神速,一定要赶在楚国做好准备,转向真实的作战意图之前,让赵军到位,并完成与齐国的盟约协定。” “要多速?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时间。”成蟜停止发笑。 夕阳走动,余晖上身,光团照亮成蟜的半张脸。 他的瞳孔收缩在一起,认真且郑重。 “一个月,赵军最晚需要在一个月内做出行动。”王贲声音更低。 成蟜明白,对方不是担心隔墙有耳,而是担心计划的实施。 即便他对军队集结,没有明确的概念,凭借着直觉与常识,也能够明白,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写信回咸阳,再从咸阳送信到燕国,燕国再派人去邯郸散布消息,就算是用最快的战马,马歇信不停,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够。 更别说集结军队,做出反应,还要把消息传回齐国。 王贲看出成蟜的难处,补充道:“最多四十天,初步估计,楚军两个月内,一定会做出行动,不是攻打韩国南阳郡,就是攻打雍丘,连贯赵国,兵合一处。” 他没有请成蟜务必做到,身份地位不是他的考虑因素,现实的困难,让他没有开口。 理论上来说,四十天也做不到。 只不过,成蟜往往能够做出常人所不能之事,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 “我写一封信,通过黑冰台的渠道送到王兄手里,你去给我找几块萝卜来,成败在此一举。” 非不得已,成蟜不愿重操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