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刑警》 第一章 序曲 1984年,尖沙嘴,和记金铺。 卷闸门轰得落下,扬起了地上厚重的灰尘,三个男子小心翼翼挥着手里的枪,隔着面罩仍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紧张。 “动作快点,警察要来了。”为首的人个子高大,虽然是精心掩饰过,但不知从哪个地摊上买来的便宜头罩向右边隆起一块,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劣质的布料下艰难挺立着。 和记金铺不大,生意也不算好,一上午的时间陆陆续续进了三个客人——假如在角落里玩衣服的那个小男孩也算上的话。恰好这三个客人都没走,于是,三个劫匪,三个客人以及老板共同挤在这不大不小的金铺里。 “把东西交出来。”领头的劫匪压低了声音,与之相悖的是他高调的摆手瞬间将挡在柜台前的女人打在地上,老板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却不安分地漂移起来,地上的女人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疼痛,颤抖的肩膀让人联想到马达坏了的跑车,突然,原先站在角落里的男孩像极了一只受刺激的小兽,冲上前想要咬住劫匪全副武装的手,可惜劫匪太高大了,男孩奋力一跃才刚够上他健硕的腰,伴随着女人的惊叫声,男孩被甩到地上,这是一只羸弱的小绵羊。 劫匪冷哼了一声,换了一种颇为不屑的声调,带着些许耐烦,问,“东西呢?” 金铺老板外号“鸡仔坤”,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就是个爱耍滑头的人,年纪越大,反倒是显得阴郁狡猾起来,他哆嗦着转身,从最边上的柜台角落里摸索了一阵,啪嗒一声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接着掏出了一个黑色塑料包,领头的似乎在顾虑什么,一抬下巴示意旁边的人把东西接过来,那人走了过去,手指还未触到落了灰尘的袋子就被一声枪响惊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鸡仔坤口中的鲜血喷溅到地上的塑料袋,里面露出一角泛黄的报纸。 领头的劫匪瞥了瞥地上的同伴,摇摇头,有些责怪道,“不说了小心小心的吗?活该不长眼。” 他平静地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马上转回来对着地上的尸体猛踢了十几脚,愤怒让他有些失去理智,一把扯下头上的面罩,一张眉目坚毅的脸曝露在白炽灯下,苍白的光让这张脸透出一些稚嫩。 躺在地上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看到略模糊的人脸,他转头往卷闸门看去,只能从缝隙上看到轻轻晃动的人影。 “动手。” 男孩听不见声音,劫匪的口型和母亲惊恐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坏……坏人,不准欺负我妈妈,我……我爸爸是警察。”说出这句话后,男孩心里有了一种不平凡的感觉,一种自然而然的骄傲。 “哦?小朋友,你爸爸叫什么?”那张冷峻的脸瞬间染上了一些浮夸。 男孩以为是自己的话震住了劫匪,声音最后竟带了一丝喜悦,“我爸爸叫何强,是行动组的组长,他很厉害的……” 谁能想到这个丈夫以及伟大的父亲正在和记金铺外,他对着车窗,抹了抹新理的头发,又把系得太紧的领带松开些。 这是何强最后一次风尘仆仆地执行任务,过了今天他就会升职,再也不用在犯罪现场出生入死,他心里有些兴奋、急躁,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的警察生涯刻下一个完美的里程碑,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有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聪明的儿子,就差一个好的前程。 刚当警察的那几年很辛苦,但都过去了,何强觉得自己就像一座死火山,以往的热血在低温中凝固,在他的身体里汇成一条黑色的血脉,虽然照镜子的时候会觉得丑陋,但却如标志般证明了他的地位与那些刚进警署的毛头小子是不同的,他撑得够久了,该得到应有的东西。 还有五分钟,他必须在这五分钟里做出决定……卷闸门哐得掀起,让何强的心有些激动,金铺的光线没有想象中的暗,甚至比外面略带阴沉的天气更明亮一些。 为首的劫匪慢悠悠地晃出来,他的面罩已经戴上,但那双眼睛是任何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的,冷漠,带着一些嗜血的蠢蠢欲动,他一挥手,从门栏边拽出一个女人,当何强看清女人的面容后手不住颤抖起来。 “交出武器放开人质。”何强木讷地转过头看向身边说话的警员,那是个内向的孩子,刚从警校毕业,做事很认真,只是……老油条们都知道,是不会有前途的那种。 “交出武器放开人质。”何强说,但却只是一遍毫无感情的重复,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举起枪的手平稳了很多,这双手曾被封为九龙尖沙嘴警署的枪神,曾击毙过二十多名匪徒。 劫匪出乎意料地平静,“给我一辆车,三十万现金,马上放人,否则……”女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喉咙已被匕首划破,血液打湿了毛衣,那件衣服是结婚十周年的礼物,温暖的紫色毛绒上流淌着湿漉漉的红。 何强点头同意,做了手势要a组的人从金铺后门攻入。 五秒,十一秒,一分钟过去了,a组还没消息,女人的血快流尽了,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金铺里传出浓重的烟雾,劫匪丢下女人往屋里跑去。 警员有秩序地涌进屋子搜遍金铺也没有发现劫匪,何强跪在地上,小心地托起妻子的头,粗糙的大手捂住伤口,他的手上没有戒指,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小小的印迹,他悲伤地低下头,手心里的温度和妻子脖子上早已停止的跳动形成鲜明对比,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人的目光停留了下来,他直起僵硬的脖子,看见金铺门口,五岁的儿子正盯着他看。 第二章 身退 尖沙嘴警署内,众人忙忙碌碌与往常无异,和记金铺的案子淹没在数以千计的卷宗里。 警长办公室,林浩德面朝窗户默默抽着烟。松木桌子上的烟盒外面烫着金色的floating life字样,他最喜欢在阳光下对着窗户抽烟,吞吐出的烟圈在窗户上积聚成堆,让人脑海中只余下四个字,浮生若梦。 “头儿。”何强眼神涣散,一句话用尽了气力。 “阿强啊,你确定要这样?你跟了我十几年,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不想别人说我过河拆桥。” “头儿,你放心,”何强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决不是感动的,相处那么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早看透了,“我的性子怎么样你最清楚的,留着我都是有益无害的,往后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但如果有需要,何强还是何强。” 林浩德不说话,夹着烟的手轻点了几下,身后的人知趣地走出门。 三十七岁的林浩德鬓角已经发白,发尾一月前刚染过,因为和记金铺的事情又添了些苦恼。他看了看门把手,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辞职信和警员证,掐灭了才吸几口的烟,似带嘲笑地自语道,“总是那么小心,关个门都没有声音,亏得小心救了你。” 何强从没有想过以这种方式离开警署,他抬起头,看着这他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地方,他埋葬自己的地方,在两个小时之前还颇为自得的地方,他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淡下来,转身的刹那,已是漠然,这个打破他幸福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医院就在不远处,那条路何强闭上眼都能走到,回想过往,有三次是自己负伤到那里,有五次是送受伤的搭档到那里,有无数次是把重伤的人犯带过去。今天,他要为了他的妻子、孩子而去。 阿may向来是值晚班的,前一晚她奋战到凌晨五点,好不容易打到的士回家,人还没上床又接到上司林伟生的电话,匆匆忙忙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凌晨巴士,现在已经十二点了,但她还是不能睡,她在等一个人。 就在刚才,同事英姐告诉她,上午送来的几个人是金铺枪杀案的受害者,尸体暂时存放在医院太平间,等待法医取证。身穿白衣的取证人员抬着担架,训练有素,但是阿may还是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何强的老婆,见过几次,她向来是叫何太太的,女人总是很温柔地微笑,只是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长期值夜班,阿may有腰疼的毛病,英姐老是取笑她是缺男人了,她也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却还是个处女,在医院这种地方,整天忙得要死,能见到的除了病人就是医生。 阿may喜欢何强,她向来喜欢这一挂的,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让她心里愧疚的是,自己很清楚,何太太的死是一个机会,但她仍然不愿意看到这个正直的警察伤心,她没看过何强流泪,只要那个男人稍稍皱一皱眉头,她或许就要母性爆发了。 何强并没有从医院正门走,作为一个熟客,他本能地选择了一条很少遇上人的路,他用一种十分正常平静的眼神盯着白色的床单,也许他要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 等阿may冲到停尸房时正看到何强掀开床单,看到尸体的一刹那,也许是接受了事实,何强放声大哭,没有忍耐,没有压制,像个孩子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阿may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让何强哭得那么放肆,因为她爱上的何强,正直,高大而且坚强。 阿may慢慢走近,片刻迟疑之后伸出手将何强抱住,这个脆弱的男人急于抓住些实物来弥补消失太快的幸福,他们相拥的身后,走廊的灯最明亮的地方投下一片阴影,林伟生侧着身子,默默观看这出悲剧,他松了口气,来不及想好的安慰之词也没派上用处,他理了理衣服悄悄离开停尸房,这种情况女人远比男人更善于应对。 何强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的责任,停止了哭泣,抹了把脸,问,“小诚呢?他怎么样?” “小诚在英姐那里……也许是惊吓过度,还不肯开口说话。”阿may摸着自己逐渐冷却的胸口,一想到孩子,鼻子不由一酸。 “我要去看看小诚,我不放心他。”何强轻轻拉上床单,平稳了一下心情。 “林主任也要找你商量一下小诚的事情,毕竟孩子……”阿may的声音越来越低,何强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关心和忧虑,却只能说一声“谢谢”。 第三章 两败 何家诚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呆愣愣的表情显得不太聪明,但对于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他表现得已经很好了。在成年人眼里,他的不哭不闹却是让人忧心的。 旁边是林伟生的办公室,洁白的门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head research”。虚掩的门隐约能看见里面交谈的两个人。 林伟生刚调来医院时,何强已是这边的常客,如往常一般押送受伤的犯人处理伤口,大堂之中一阵骚乱,人群纷纷四处逃窜,围着的中心,是个手持匕首的中年男人,以及被他挟持的,彼时还是一名普通药剂师的林伟生。 何强救了林伟生,估计也没想到当时那个慌乱的年轻人短短几年就成为了首席研究员,在这家实力雄厚的医院有了一席之地。 “小诚的情况不太好……”林伟生犹豫着,似乎又想解释,“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太平静不是什么好事,我担心他会有ptsd。” 何强作为警察再熟悉不过这个,身边好几个同事都是因为ptsd提前退休的,但是孩子还这么小。 “林医生,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只要我能办得到。”停顿了许久,沙哑的嗓音才打破沉默。 “恐怕现在的情况,让小诚换个环境会比较好,你是警察,你的日常很容易会刺激到他。”林伟生扶了扶眼镜,显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叫人家父子分离。 “我已经交辞呈了,以后小诚不会再接触到罪犯的事。”何强起身,拉开椅子往外走,已然做了明确决定。 林伟生讶异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只见他走到门口蹲了下来,跟儿子说了什么,小诚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变化,尽管是非常细微的变化。何强缓缓起身,扶着儿子的头向办公室内的人微微点头致谢,而后一言不发离开了。 纯白色的房间只留出一道门缝,也许是觉得有些烦躁,林伟生拉开身后的窗户,虽然也只是一条缝,但足够让沉闷的空气流通起来。 《漫漫前路》的铃声突然响起,电话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曾经很尊重的那个人,但眼下林伟生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决定,他深知自己是个搞科研的,不擅长谈生意,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毛遂自荐,也许自己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实习完就加入求职大军,过上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何强握紧了儿子的手,事发到现在,这是何家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妈妈,要回内地看亲戚,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爸爸带小诚去吃最喜欢的叉烧包好不好?” 小小的人仰着脑袋,似乎还带着迷茫,但随后点了点头。 父子俩走在灯火辉煌的码头,有关于母亲的话题,伴着夜色浓郁的风消失在港湾的海浪声中。 警局后巷糖水铺,绿色的皮沙发是最普通的款式,发暗的颜色说明生意并不好。 “林sir,事情做成这样总要有个交代才是吧。”有人递过一碗红豆沙,说是递,其实更像是不怀好意地大力拍在桌上。 红豆沙也是昏沉沉的颜色,溅出的汤汁稀稀拉拉的,像是掺了白开水。 林浩德露出一脸嫌弃,拿食指关节推开碗,又抽出两张纸叠好放在桌上,关节反复在上面摩擦。 “事情砸了,大家都不想的,我的人也有伤的,”林浩德抬眼面无表情地瞥过去,“难道打你们几枪出气吗?” 外号“白毛”的混混显然不是很服气,但林浩德不是他的级别可以得罪的起的,他接过面前的碗,出气似的再次拍在桌上,不过这次是他自己吃。 他胡乱扒拉了几下,挖了一勺,然后像是吃了什么毒药,吐在地上,大喊道,“阿金!你煮的是什么鬼!泔水一样!” 然后带着半嬉笑的表情,“你平常就是煮这种叻色给阿sir们吃的吗,我家楼下捡垃圾的阿婆都不会吃啊。” 林浩德嘴角微扬,并没有把白毛的奚落放眼里,在他看来,这种小角色成不了大气候,过几天说不定就死在帮派斗殴里了,完全没必要跟这样的人置气。 “告诉你老大,既然双方都有损失,谁也不占谁便宜,下次我会亲自跟他谈,该有的大家都有。”乌七八糟的环境实在让林浩德难以忍受,抛下一句话就起身走了,身后的小混混还在咋咋呼呼,吵吵闹闹,但嘈杂声已越来越远。 一帮不成器的兔崽子罢了。 林浩德本来就没想多跟他们有纠缠,他要见“僵豪”不是难事,结果半道上被这帮兔崽子堵了,闹腾了一番,时间也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跟“僵豪”啰嗦,索性让小弟传话,他累了,今夜实在不想再掺和进去。 第四章 循环 右转,沿着林荫道左转,穿过第二条巷子口。 何家诚停住,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前方,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无法言说。 肩膀被拍了一下,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何家诚踉跄后退,有一瞬间的畏惧。 “还不走,要迟到了。”何大志又推了一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熟悉何家诚的同学都知道他的怪癖,哪怕有一条去学校的近道,但他从来不走,甚至,唯恐避之不及。何大志作为屋村一同长大的发小和邻居,再清楚不过,虽然他也从没有问过为什么。 今天是中学文凭考试,绝对不能迟到。何家诚整理了下心情,长舒一口气,赶忙跟上。 题目不算太难,按平时正常发挥,何家诚应该能得个中上的分数,何大志就不容乐观了,要不是他爸拿着棍子追了八条街,估计他中三毕业就不读了。 两人买了柠檬茶边喝边走,考试结束,人生告一段落,似乎没有什么目的了。 “你以后做什么啊?”何家诚问,心里还是很迷茫。 “废话,当然考警察了。”何大志伸了个懒腰,还别说他现在的样子跟巡街的警察是挺像的。 “警察?”何家诚重复了一遍,带着不确定的回忆。 “当警察多好,每天逛逛街就有钱,想找谁麻烦就找谁麻烦。” “当警察这么好,都抢破头了,还轮得到你吗?” 回忆定格在某一处,何强搬了椅子出来正要开张,几个警察立刻围了上来,几只手不安分地推搡着。年幼的何家诚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眼睛盯着外面的人。 很奇怪,何强明明比他们任何人都高大强壮,但却丝毫没有还手,只是不断赔着笑脸,从兜里掏出几张揉皱的纸钱。 何家诚的印象里,父亲不该是这样的,可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他想不起来,只觉得眼前的情形陌生到像是一场梦。 他的父亲是剃头匠,至于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哎,吕叔,您怎么在这儿啊。”何大志咧开了嘴,一下迎上去,不得不说笑得太像深夜剧场的汉奸了。 “大志啊,你怎么在这啊,今天是考试吧?”一身警员打扮的中年男人竟也熟络地回应。 何家诚觉得这人压根就不像警察,倒像个风水道士,仿佛下一秒就要乐呵呵地从身后掏出一个八卦盘来,他无意于和警察打交道,站得老远,生怕被注意到。 一阵寒暄,何大志像是拿到了什么保证,心满意足地走回来,身板都挺了几分。 “你还是少跟警察打交道,别到时候惹祸上身。”何家诚轻飘飘一句,实则心里早就慌了。 “吕叔跟别的警察不一样,我小时候被混混欺负,他还帮过我。” “警察……有好的吗?” 何大志看了何家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吕叔当了三十五年的警察了,快退休了也还是个小警员,有些事他也没办法,只能偷偷帮忙。” “所以,你也想当警察?” 当一个不会升官发财,但却良心未泯的小警察?何家诚只觉得好笑,心里又很难受。 何大志一把搂过何家诚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能当上警察吗?吕叔就是我的贵人。现在这个世道有个能帮忙的警察那就是拿着一张特权证,吕叔快退休了,他就三个女儿,以后少不了要多关照,他给我做担保推荐我去警察学院,以后我当了警察,总会有要帮忙的事情。” “你们这是早就商量好了。”何家诚冷漠地抛出一句,对于警察,他像是有生理反应一样,浑身不自在,内心觉得是因为从小见到警察欺负父亲,产生的反感而已,也没有深入想过原因。 两个无所事事的人溜达了一圈,吃了关东煮,何大志便去会结交的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大都是早就辍学混社会的人,何家诚不认识,也不想打交道,他似乎对警察和混混都不怎么待见。 何家诚印象中,他们一直住在屋村,当然对于街上的某些地方,他也有写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有时甚至会感到不安。 迎面撞上一个人,西装革领的中年人,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烟味,闻着就很贵的感觉,与周围的环境是如此违和,然后是没来由的不安。 “我回来了。”多久没喊过爸了,也许是青春期后,也许更早,随着年龄增长,父子间的隔阂像是一座迈不过的大山,如果妈妈还活着,会不会好一点。 “香港政府已确定,将在1997年7月1日正式回归……民众对于这项决定……” “爸?”在广播的掩护下,何家诚轻轻喊了一声。 何强猛然回过头,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爸,我想考警察。” 第五章 阿may 警员封闭式训练已结束一月有余,何家诚依旧没做好跟何强联系的准备,自从他们为了要当警察的事大吵一架后,何家诚过了几天半流浪的生活,幸亏警员考试时间提前,考上后马上入住了警察学院,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特训。 何大志没入选,他们一家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特训很累,也听到些传闻,因为是制度改革后第一次招生,这届警员考试尤为严格,兴许是因为这样,何家诚才能考上。 实习分配已经下达,看着表格上熟悉的“深水埗”,何家诚不由皱起了眉头,或许因为这是香港最贫穷和混乱的地区之一,或许因为自己从小在那里长大,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面对认识的那些人。 在宿舍做了简单的整理后,何家诚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出乎意料的是,何强一反常态,买了烧鹅和叉烧包,虽没有多余的话,但何家诚总觉得,父亲像是在庆祝自己毕业? 酒,一杯接着一杯。印象里没见过何强这样放肆喝过,片刻之后,这个并不嗜酒的男人已是满脸通红,就在他放下酒杯睁眼的一刻,何家诚仿佛看见父亲眼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嘴却一直紧闭着。 “诚仔回来了,听说考上警察了,有出息啊,阿强也熬出头了。”邻居大伯路过,竖起大拇指,颤巍巍的手不停摇晃。 何强点点头,默不作声,突然脸狰狞起来,腮帮子鼓得老大,何家诚连忙进屋拿毛巾,瞥了一眼桌上,放着一袋“庄记”的糕点,愣了一下。 “呕——”一阵稀里哗啦的呕吐声传来,何家诚暗叫不好,拔腿转身也没来得及阻止何强。 半夜十一点,何强终于消停了,也清醒了些。 “阿may来过了?”何家诚拿起庄记招牌的菠萝包,虽然冷了,味道也还不错。 “没礼貌。”躺在床上的何强翻了个身,四脚朝天,眯着眼看天花板。 阿may全名李心梅,是和安医院的护士长,何家诚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只是从有记忆开始,阿may似乎就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有一段时间何家诚还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闹着不让她走。 直到看见那张照片,藏在项链里,何强一直挂在脖子上。 那是个和阿may完全不像的女人,每当想起那张脸,总让何家诚心里发闷。 小时候,阿may来得很频繁,几乎一个礼拜来两三次,每次都带一堆吃的,邻居见了也总开玩笑,让何强再婚,大概是上了中一以后,阿may就很少来了。 “梅姨好久没来了。”何家诚有意无意又说起,他现在有了工作,私心也想让何强找个人作伴,毕竟做警察风险太大,万一…… “阿may订婚了,以后别老去打扰人家。”何强淡淡说了一句,像是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铜锣湾最大的婚纱店。 酒红色天鹅绒幕布打开,身穿洁白婚纱的女人缓缓走出,紧紧几步,差点被绊倒。 阿may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要结婚了。当然,如果能不穿高跟鞋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幕布另一头掀开,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的新郎,正是即将成为安和医院副院长的林伟生。 一个成熟稳重,一个端庄温柔,站在镜子前好似金童玉女。 营业员很懂眼色,夸赞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话,这两人并非年轻夫妻要诸多奉承,男的看着便是有些家底的,自然会挑选适合身份的衣服。 阿may拿不准之前试穿的和身上的这件,刚想开口问,林伟生已微微示意,捂着手机往试衣间走去,营业员想缓解尴尬,上前帮忙整理,阿may却是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 从他们认识起,林伟生便总是有隐秘的电话要接,若不是他们每天都在医院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说是有小三都不稀奇。 电话打了有半个钟头,待林伟生结束谈话,阿may已换了衣服站在窗边看夜景,这家婚纱店费用不便宜,若非新郎是林伟生,其他人应该也负担不起。 “我先送你回家,等下医院还有点事要处理。” 阿may的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落寞,乖巧地点点头,当然,若是早十年,她绝对会脾气爆炸,骂一顿后甩手走人,这十年来,她的性子已经被那个人抛光磨平碾得粉碎了。 手机铃声想起,林伟生抱歉地看着未婚妻,阿may摆摆手,表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看着林伟生的车逐渐消失于霓虹灯光之中,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松了一口气。林伟生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事实上这是她身边最优秀的男人了,倘若她没有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的话,她确信自己是会很幸福的。 可这十年,又算什么呢? 第六章 警署 如果不是反复确认无误,何家诚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外墙皮掉了一半的建筑就是自己未来的办公地,深水埗警署。 “编号2065前来报道。” “编号2065前来报道。” 声音逐渐没有底气,正要准备最后酝酿一次,警亭里面飞出一团揉皱的报纸,上面还有浓郁的咖喱味道。 一个留着花白八字胡的人睡眼朦胧抬起头来,虽然他的年纪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 “新来的?” 没等何家诚回答,八字胡已不耐烦地甩甩手,依旧趴了回去。 警亭算是个摆设,还不如开始就直接进去。 警署内部总算没有外面的破败,但也没剩下什么东西,据说上头的人跑了大半,警署也空置了一段时间,大门打开,收废品的倒是光顾了几回。 “你好,我想问下……” “请问……” 几次招呼都没人搭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貌似行色匆匆,实际也没有干什么正事,例如去厕所的老头,如果没猜错,他应该还是去厕所,毕竟半个钟头里他已经去了三趟了,再例如,捧着茶杯的长官,虽然警阶也大不了几级,总叫人生出一种亲切,也许是他拿茶杯小心翼翼浇花的样子像极了邻居大伯。 转了几圈后,何家诚在一面职务墙前停下,搜寻到了一个名字,钟柏元,这是他以后的直属上司。 他并没有立刻去找,因为不确定,这位直属上司是否混得不错,已经离开香港了。 墙上的钟挂着蜘蛛网,停留在十一点十二分,实际是下午两点,何家诚的肚子也十分应景地嘟囔了几声,哪怕他是吃过饭来的。 “一个个的都打起精神来,今天有新人到,开张了。”不算洪亮的嗓音,但是低沉有力。 一个人影晃了晃,从二楼走下,他抬抬手,身后又跟着几个。 何家诚眯着眼,避开了正对着的二楼窗户,才看清为首的是钟柏元,等看到他身后几个略微眼熟的面庞后,暗暗舒了口气。 “你也是新来的,”没等回答,“拿上行李,我带你们去宿舍。” 何家诚的家比较偏僻但也不算太远,但警署有规矩,新人要先连续执勤三个月,才算正式实习,至于是什么时候的规矩,合不合法,谁都不知道。 “钟sir,辛苦带路,抽支烟哈,晚上去大排档喝酒。” “是啊,我们订了位置,吃烧烤啊。” 会打交道的已经拥了上去,实习警员统一由钟柏元分配,自然是要多巴结,希望分个轻松的差事。 钟柏元冷着眼笑了笑,接过香烟,知道不是便宜货,顺手就夹在耳朵后,一边的人见状也很识趣地又递上一支,还有人送打火机。 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瞬间烟雾缭绕。 何家诚不抽烟,剧烈咳嗽起来,被那几个吞云吐雾的送了几个白眼嘲讽后,自觉退到最后。 “既然你们这么有心,晚上就聚一聚。”众人点头认同,簇拥着钟柏元出门。 宿舍就在警署三十米外,三分钟就能走到。环境相比于警署只有更糟,开门就是一身灰,空气里泛着古怪的味道,墙纸也被水汽泡得发黄,就算说是凶杀案的案发现场也没什么奇怪的。 “哇,钟sir,我们警署还有别的宿舍吗?根本不能住人啊。” “是啊是啊,多久没打扫了,还有水吗?”一个手快的拧开水龙头,里面顿时冒出黄色的铁锈水。 “喏,这不有水吗?流会儿就好了。”钟柏元也不废话,转身就走,扔下一句,“晚上吃饭早点啊,我年纪大了,睡得早。” 待人走出一段距离,实习警员们纷纷咒骂,何家诚见状,知道没别的地方能睡了,自顾自整理起来,几个人也只好开始整理。 “你好,我叫陈嘉文,我们在警校见过的,还记得吗?”一个和何家诚差不多高,皮肤有些黑的警员主动打招呼。 “我叫何家诚。”说完低着头继续整理。 “晚上一起去吃饭啊,打听下分配任务。”陈嘉文表现得友好,但越是这样,何家诚越是反感,从小见惯了警察欺负普通市民,觉得当警察的没几个好人,哪怕自己也成为了一名警察。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何家诚有种很特别的直觉,自己当警察是有某种原因的,只是现在还没找到,在找到之前,他只想继续当个不起眼的警员。 “嘉文,你跟他说什么啊,还不快点过来帮忙。”一个寸头警员挨个在拧水龙头,有几个大概是生锈太久,怎么也拧不出水。 夜晚很静,窗外的路灯光直射在何家诚的脸上,第一天入住,没时间弄窗帘。暖黄色的光,但是带着初秋微微的凉意,连带摇晃的树影仿佛在跳一支催眠的舞蹈。 一瞬间,巨响,炸裂的血色,女人睁开的眼睛统统涌入脑海,构成了一副诡谲的画面。 何家诚惊出一身冷汗,喘息声在寂静中尤为明显,他看了看手表,凌晨一点十五,环顾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 第七章 回忆 五点半起床,七点准时在警署,等到十点二十,同期警员们才陆陆续续到达,过了大概五分钟,钟柏元心有灵犀一般出现了。看情形他们昨晚“交流”得不错,至少菜鸟们已经掌握一些工作规律了。 “再过几分钟就是午休时间了,食堂吃完饭,下午我带你们去巡街,然后安排每个人的工作。”钟柏元仿佛就为了宣告一句,话说完,人已经溜得没影了。 被指点过的几个人相视一笑,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出门,已经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事情。何家诚则坐在长椅上休息,实习警员是没有自己的办公室的,日常都是在大堂或者更衣室休息。 他看着墙上的职位表发呆,不知道有多少长官留了下来,很想确认一下,最后还是忍住了上楼一探究竟的冲动,又想起昨晚的梦,陷入了某种沉思。 何强也在思考。 他在想林浩德来的那天,差点被儿子撞上,他担心何家诚想起什么。 林浩德不是一个好上司,但对自己也不算很坏,逃出国之前还记得自己这个旧下属。二人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当年,如果何强没有交辞呈,应该会像林浩德一样跑到国外避风头。 共同处事十年,他太清楚林浩德这个人了,如果有机会,他还会回来,匆忙出国带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他的钱、生意、几十年的经营没那么简单能带走,所以最后一刻,他还没有跟旧上司撕破脸皮。 当年和记金铺的事,以他这个现场指挥失误,导致人质死亡,主动辞职结束,平息了大众的舆论,如果知道自己的辞呈会被这样利用,他不会轻易辞职。 跟了林浩德那么多年,怎么叫人放心呢?从何强走出警署的那刻起,就有人暗中监视,哪怕何强搬到屋村做了个剃头匠,也会隔三差五收到警告。 时不时的骚扰,要保护费都是表象,林浩德不过是要确定何强不会乱说话而已,尤其是警界开始整顿之后,几乎每隔几天就有清退的谣言传出,对林浩德来说简直比凌迟还难受,可他始终没有下手,因为不知道何强手上的筹码。 至于何强,他最想要的是有关和记金铺的资料,当年害死妻子的那个人,被警方通缉后就下落不明了,交证件之前他特意去鉴证科走了一趟,果不其然,和记金铺的案子被定义为普通的抢劫案,匪徒逃跑时害死人质,丝毫没有提及和记金铺背后的帮派势力和劫匪的背景,他想查,也无从下手。 一支烟,一杯酒,藤编躺椅慢慢摇晃。人生过得好快啊,快到什么都没做成就要结束了。 何强内心发出一声感叹,但又生出了一些希望。 时代不同了,制度改革了,儿子当上了警察,希望他能纯粹地走下去,不要像自己一样。 加拿大蒙特利尔,林浩德风尘仆仆下了飞机,准备打车到郊区一处密林,他此行要见的是一位退休许久的前辈。 林浩德还在后悔,如果自己没有去那场饭局,那么现在应该是在英国和老婆孩子一起,聪明了半辈子的林浩德怎么都搞不懂,因为参与了一个一知半解的项目结果落到这种下场。 程峰奚落的表情历历在目,对还在值机的林浩德下了驱逐令。 “陈sir说让你不要跟着,和安医院的事情不能被发现,你先去加拿大待一阵子。” 眼前十几年的死对头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林浩德大概明白陈建南是怕事情爆出来连累自己,可是那个项目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不过是和安医院的新研究,提高人体免疫力的药物,跟保健品没什么不同。 难道还有隐情? 林浩德惴惴不安地买了加拿大的机票,但是人生地不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记得他原来的老上司,风头正盛的时候提前退休,跑到加拿大养蜜蜂去了,拖了好几个同僚才搞到地址,下飞机直奔目的地。 到地方还要五个钟头,望着窗外车水马龙,林浩德泛起困意,他已经两天没闭眼了。 只是一场很普通的饭局,到场的有和安医院副院长,警署一些同事,大都是搞文职工作的。对了,还有个年轻人,叫林伟生,主要做科研,很腼腆,基本没说几句话。 要说印象最深的,应该是薛特助,很漂亮的一个女人,毫不夸张地说,她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眼光。但她是和安医院大股东的私人助理,没人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和安医院的大股东,是个神秘人物,据说财力雄厚,世界各地都有资产,做介绍的时候说那种药物可以提升人体素质,强健体魄,林浩德还暗自嘲笑过大股东估计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怕死,所以投了大笔的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研究上。 当时具体谈了些什么记不清了,睡梦中的林浩德皱起了眉,在美酒和美女的刺激下,他对那个项目的其他内容完全没有印象。 第八章 巡街 “我们管辖的范围大致就是这些,新人来先巡街,一天24个小时,你们两个人一组,每组12个小时,”钟柏元打开对讲机试了试音,“喂喂?听到吗?“ 对讲机传来电流声,然后是嘈杂的噪音,新人长官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只要对讲机里有任务,三十秒内必须答复,五分钟内必须出动,谁要是被抓到偷懒,要么脱了这身警服,要么去警校回炉重造。“ 众人一听回炉重造,脸上表情各异,一年的特训几乎与世隔绝,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睡觉,伙食也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与其回警校还不如早点回去卖糖水。 “呐,别怪我不提醒啊,你们为什么当警察我也不计较了,但是现在没以前自由了,都给我学乖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到时候被抓到连累我啊。“钟柏元换了副神态,说了半天其实这才是重点。 “谁什么时候巡哪条街,你们自己商量好把名字写上,“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其余的事情别来烦我,知道了吗?“ “yes,sir。“菜鸟们纷纷敬礼打了包票,身体却已经靠拢,挣着填表,毕竟好差事先到先得。 实习警员大都抱团,何家诚势单力薄,抢也抢不过,索性什么都不做,等其他人填完自己再补,拿到表格的时候,看了眼唯一空着的一行,发财巷-康宁大道,直接签上了大名。 “还剩什么地方?“陈嘉文凑了上来“哎?我们俩一组吗?” 何家诚点点头,“其他都有人了。” “我们巡哪里?”陈嘉文抢了表格来看,差点把半页纸扯下来,“发财……完了完了。“ “怎么了?“ 发财巷之所以叫发财巷,因为那条巷子里都是能赚大钱的买卖,而能赚大钱的买卖往往都是法律明令禁止的,两个菜鸟跟在那里盘踞多年的潜在犯罪分子作斗争,谁输谁赢,一目了然。再说康宁大道,基本上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钱权相伴,小警察更是得罪不起。 经过陈嘉文一番解释,何家诚大约了解了这块区域的棘手之处,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先去探查一番。 “早知道换了衣服才来啊。”陈嘉文缩着脖子,低语道。 何家诚也压低声音,“原来巡街还可以便衣的吗?” 实习警员绿色的制服在见不得光的巷子里格外明显,而胸前两个“见习”大字仿佛表示两人格外好欺负,从踏入巷子的那刻起,数十双眼睛就盯着两个不速之客,有烦躁的,有冷漠的,有看戏的,绝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 陈嘉文此刻只求快点走出去,别惹什么麻烦,再看何家诚,心里也打着鼓,但低头看着身上的警服,想到那些坏警察几时像自己一样窝囊过,不知来的勇气,朝一个看戏的人走去。 那是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干什么的,陈嘉文暗叫不好,想制止却没来得及。 “阿sir,这么早来玩吗?看你这么年轻,给你免费好不好啊。”女人看来四十多岁,长期用着劣质化妆品浓妆艳抹,皮肤看来也不太好,见何家诚是新人,便起了玩笑的心情。 “你是做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这本来是警察最寻常的询问,但在特殊的地方,就变成了雷区。 一个穿背心的从女人身后阴影处冲出,一把挡在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家诚,胳膊上青筋暴起的肌肉似乎跃跃欲试。 “阿sir,有什么事吗,这是我老婆啊。”男人玩味似的,边笑边走近,几乎要贴着何家诚的帽檐。 “例常询问而已,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脑子一片空白,警校学的话术却没有感情地跳了出来。 “阿sir,”男人再度逼近,抬手像是要打何家诚的帽子,“我耳朵不好,你再说一遍。” “别动,你这是要袭警吗?”众人骚动起来,胆子小的已经关门了。 陈嘉文举起手枪,正对着的男人立刻停了下来,皱着眉慢慢后退。 “快放下枪。”何家诚终于慌了,在这种地方拿出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忙冲过去按下陈嘉文的手,把枪掩盖在身侧,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有奇怪举动。 “算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放过你了,下次别忘了带身份证。” 说完拉着吓傻的陈嘉文赶紧走,跑了三条街才停下休息。 “刚……刚才……吓死我了。”陈嘉文喘着气,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家诚有些埋怨道,“谁让你……拿枪的……嫌命长吗?” 灰色地带的规矩,无论黑白,不能拿枪威胁,拿出枪就意味着要见血。 菜鸟们忽然相识大笑,为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以及死里逃生。 第九章 水泥 “饭点了,先吃饭?”陈嘉文提议。 于是带着一身疲乏,两人回了警署。 食堂晚饭时间下午5点半到7点,三菜一汤,一荤两素,看着简单,已经比警校的伙食好很多了。 何家诚正在排队打饭,回头看到不远处已经找好位子的陈嘉文在大力挥手,便走了过去。 走近才发觉还坐着一个警员,是个前辈,眼睛炯炯有神。 “长官,我们刚巡街回来,感觉香港真是越来越繁荣了。” 何家诚眼睛一瞪,并不说话,不知道陈嘉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好吧,早几年那经济是……不过现在太平一点,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了,也挺不错。”老警员喝了口汤,像喝酒似的,脑子已经在回忆过去峥嵘岁月了。 “长官我们两个以后就在发财巷巡街了,您新人的时候负责哪里啊?” “这么巧,我开始也在发财巷。” 话已至此,何家诚明白,陈嘉文是故意拉着他求教来了。 “不过一般发财巷都是跟康宁大道一起的,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市井之地,里面待的人都或多或少背着案底,另一个富贵窝,家里的钱都是传了几代的。这条线不好管啊。” “是啊,我们就是负责这条线的。”陈嘉文使了个颜色,示意套话。 “感觉里面的人都不好得罪……”何家诚似有若无抛出一句。 “其实要管也简单……”老警察微微停顿,似乎在酝酿。 “长官,那要怎么管?”陈嘉文东张西望确认安全后,从兜里掏出一小瓶酒,是回来的时候路上买的。 ““其实很简单……”老警察顺手接了过去,“最好的管法,就是不管。” “不管?”两个人发出疑问。 “你们只要每天去转转就行了,新人的话,尽量不要跟发财巷的人交流,至于康宁大道,偶尔做个热心助人的警员也不错,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老警察神秘兮兮地笑着。 “那万一发生了案子……”何家诚好奇道。 “菜鸟就是菜鸟,发财巷的案子是实习警员能管的吗,一有案子就是大案,发现案子报告长官就行了。” “那康宁大道……”陈嘉文接着问。 “康宁大道要是有案子,那也是你们长官处理,那些有钱人会跟实习警员打交道吗?”老警察摇摇头,打心里觉得现在的新人脑袋不怎么开窍,比起以前差远了。 何家诚并不认可这种做法,但也没有好办法,想起今天的做法,确实是自己太过冲动,若不是被陈嘉文的举动吓到,挨顿打估计都是轻的,发财巷鱼龙混杂,就算真袭警了,认得那张脸也不一定抓得住人。 可是,他不会一辈子都做一个畏首畏尾的警察的。 吃完晚饭,还有三个钟头的巡街时间,何家诚和陈嘉文准备去康宁大道看看,这时候让他们去发财巷也没那个胆子。 路过警员办公室,只见几个前辈行色匆匆,陈嘉文认出其中一个,拉到一边悄悄问。 “国富哥,什么情况?有案子?” 许国富是cid的一员,做警察快五年了,和陈嘉文住一栋楼。 “嘉宏大厦发生水泥藏尸案了。” “水泥藏尸?”陈嘉文瞪大了眼睛,面带惊恐,嘉宏大厦就是他住的地方。 “回去别乱说啊,消息还没放出去,别把我妈吓到。”许国富拍了怕陈嘉文肩膀,迅速离开。 嘉宏大厦是深水埗资深大厦之一,在一众电路不好、水压不稳、墙皮脱落的老旧大厦之中,以租金低廉而闻名,相应的物业管理等同虚设,是个人来人往不受限制的地方。 大厦原本属于一个姓刘的老板,在金融危机后分售给不同的买家,这些人又分散卖给其他人,转了好几手,背后买卖关系比较复杂。因为大厦年代久远,所以大多是出租出去,租户中一半是像陈嘉文、许国富这样的,拖家带口十几年的老租户,另一半的流动性就大了,基本没住超过半年的。 在陈嘉文的软磨硬泡之下,何家诚无奈同意他先回家,巡街的事就只好何家诚一个人去了。 嘉宏大厦1607室前,许国富一筹莫展地站着。 尸体埋在厨房的洗漱台下,最近房子打算转卖,户主陈永堂准备重新装修好出售,砸了厨房,没想到就露出一具白骨,当事人是户主父亲,已经吓得进医院了。 陈永堂是福建人,在香港打拼十几年了,三年前从前任户主手里买下这间房,今年本来准备去九龙开店,家里人一起搬过去,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房子也不知道还卖不卖得出去。 “阿sir,帮帮忙,我这房子很快就要卖了。”陈永堂递过一支烟,已是满头大汗。 同样满头大汗的还有许国富,摆摆手推开了烟,“现在是杀人案啊,这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瞒得了多久。” 第十章 没过几天接到通知,巡街的地方变成了永乐街-长春路,离嘉宏大厦不过三分钟路程。 陈嘉文杵了杵何家诚,一脸得意道,“看我对你多好,调地方都带着你。” 何家诚一头雾水,边走边听解释。 嘉宏大厦租户多,情况复杂,为了避免太多新面孔引起不必要的混乱,警长准备抽调熟悉嘉宏大厦的警员一起调查,住在大厦里的陈嘉文毛遂自荐,又坚持带上了何家诚,所以两人终于从管不了的三不管地带调到了居民区,好歹这里住的都是普通市民,没那么危险。 令何家诚没想到的是,参与谋杀案调查的第一天就是换上常服去吃饭,陈嘉文美其名曰暗中调查,实则找机会偷懒。 “嘉文,今天不上班吗?”嘉文老爸拎着茶杯,瞟了几眼,感觉还没接受自己儿子成为警察的事实。 “这几天警署搞装修,长官让我们家里待几天。”陈嘉文提了提裤子,抱起薯片桶。 “好吧,那我走了。” 嘉文老爸是个麻将迷,每天雷打不动要去柏青伯家摸几把,回回都是打壹毫,几天也赚不到一顿饭钱,陈嘉文一直好奇是什么支撑老爸打下去的。 门铃响起,陈嘉文应了一声,开了门又赶紧回房换衣服。 何家诚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结合来之前观察的,有了大致了解。嘉宏大厦一共二十八层,每层有十二间房,住户约千人,除了每层两侧边角的房间,其余房间都与陈嘉文家格局类似。 “来了,有想吃的吗,楼下什么都有。”陈嘉文套了件卫衣,顺手抓了抓头发,配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怎么看都是阳光型男,但实际性格天差地别,遇到老鼠都能尖叫半天。 相比之下,何家诚就很普通了,除了没戴眼镜就是一副书呆子的样子,性格淡漠,话也不多,放人群里也很容易被忽略。 “我都可以,先看看再说吧。” 午饭时间,茶餐厅早就人满为患,何家诚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叫了一碗云吞面。陈嘉文挑了挑眉,点了叉烧饭、菠萝油、冻柠七,又顶着熊猫眼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昨天打了通宵的游戏,饿得要死。 尽管没话题,吃饭也无聊,但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案子的事,其间有好几个熟人来打招呼,都被陈嘉文扯东扯西敷衍过去了,有一两个知道陈嘉文现在职业的,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打发了。 何家诚则开始专心致志吃东西,但别看他吃得认真,耳朵却不老实,一直在听周围人的谈话,过了一阵,云吞面吃完了,也叫了一份菠萝油,等菠萝油吃完,又点了冰美式,弄得老板黑着一张脸,如果不是客人多,估计就要破口大骂了。 等冻柠七喝完,冰美式也差不多了,两人甩甩屁股准备换地方,陈嘉文突然拿胳膊捅了捅何家诚,压着嗓子说1609的。 茶餐厅老板一直盯着这桌,眼看着两个人已经起身准备走了,店员还没来得及收桌子,结果再回头又坐了回去。 “老板,来一杯冻柠七。”何家诚面无表情地说。 “两杯。”陈嘉文则补上一句。 如果他们的注意力没有完全被1609吸引的话,应该可以看到老板不耐烦地表情。 住在1609的是个上了岁数的阿伯,儿子在国外工作,自己一个人住,警察到的那天也被叫去问话了,陈嘉文正好看到询问的过程。 大概是两人的目光太过热切,阿伯竟转头过来,三个人,六只眼睛轮番相望。半晌,阿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陈嘉文误以为被认出是警察,连忙低下头去,恨不得躲到桌子下。 “嘉文是不是啊?我啊……”阿伯乐呵呵道,“柏青伯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柏……柏青伯?”陈嘉文满脸疑惑,他倒是认识个柏青伯,嘉文爸每天都要去找柏青伯打麻将,如果这个人是柏青伯,那…… “嘉文。”何家诚推了一把,朝阿伯挤出一个不算熟练的笑容,“柏青伯啊,嘉文当然记得,小时候经常来往的是不是……” 柏青伯长期一个人住,乐得跟年轻人打交道,没说几句话就聊到了重点。 1607的房子已经转了好几手,很难查证,也就陈永堂住得比较久,后来住出感情了,就出钱买了下来。 柏青伯只记得十几年前,16和17层都是一个叫蔡大生的人在管,算是二房东,靠出租收钱,后来蔡大生就走了,听说是发了大财,跑内地定居了,不过也有说蔡大生欠了房东很多房租,是卷款跑路。 再后来房东就把房子都拆开卖了,到陈永堂接手,不算租户的话也至少有三个人。那个时候管得不严,就算是黑户,被查到拿钱也能搪塞过去,更不用说登记证明什么的,如果要从租户入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家诚分析了半天,觉得行不通,刚想问陈嘉文,只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更不用说查案子了,草草结束之后,还是独自回了宿舍。 第十一章 父子 “爸,回来了。”陈嘉文煮了泡面当宵夜,但是没有什么胃口,“今天手气怎么样,我煮了泡面,柏青伯有没有留你吃饭啊?” “哦……别提了,输了三块多啊,出门前应该看黄历的,我在柏青伯家吃过了,你知道的,他儿子每次都寄很多东西回去,柏青伯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老是找我去啊。”嘉文老爸放下包,撑着膝盖坐下,仿佛很累的样子。 陈嘉文看着父亲,有种陌生的感觉,想弄清楚,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彼时也有一对父子,有关成长的隔阂却是消融了一些。 何家诚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也并非是在全神贯注想案子,长官还在,人命案轮不到实习警员操心,只是巡街的枯燥生活又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消磨的乐趣,想着想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何家诚,外面有人找。” 声音很大,猛地把人惊起,是那个寸头,何家诚瞄了一眼,显然寸头刚巡街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制服,胸口的名牌写着2019,他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明显是把何家诚当成偷懒的惯犯了。 “门口有人找你。”寸头一字一句地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何家诚套上t恤,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原来破败的宿舍房收拾了一下也还过得去,不过住的都是今年新进来的,日常巡街都要回警署汇报、交完枪才能下班,除了通宵巡街的人以外,其他人能回家睡的都回家了,唯有何家诚,颇有些把宿舍当家的势头。 十五月亮十六圆,这天亦如此,看着不远处被树影吞没的背影,何家诚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但他终究没赶上。 “何家诚?”宿管大爷戴着眼镜,喜欢眯着眼看人。 再往前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已完全不见了,何家诚点点头,心里有些失落。 “你爸送过来的,有时间多回去看看吧。”宿管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着便把一袋子东西递出来。 何家诚看了看,发现是一张毯子,都是些小零碎,还有几包小时候爱吃的零食,他愣住了,从小到大,父亲似乎从没有这样直白地关照过自己,甚至连一句鼓励的话也不曾说过,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父亲,是因为年纪大了,突然想做些什么弥补吗? 他从未关注过父亲鬓角的白发,或许应该说是不愿意去看。唯有忽略那些岁月留下的折磨,他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自己,并不是所有父亲都是那样的,那些顽固和谨慎是错误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父亲可能真的是爱自己的。 嘉文老爸伸出手,在床垫下摸索着,拿出一张照片,从泛黄的痕迹看已经照了很久了。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男人、女人、孩子,若仔细看,女人的肚子微微隆起,已经怀孕了。照片后面用圆珠笔写着“陈建国、方晓玲,摄于1984年9月”。 1984,是非常遥远的一年,陈建国,也就是嘉文他爸永远记得,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年发生了巨大变故,原本幸福的家庭遭受重创,鲜血淋漓,至今仍能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 恍惚中,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曾代表希望的孩子被抛弃在僻静角落,陈建国无能为力,只有做出一些选择,活着人的总要好好活着。 悦音福利院,小朋友都已入睡,唯有一张床上发出抽泣声。 保育员罗妈听到声音,垫着脚走到窗边,轻轻拍了拍,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嘉玲,怎么又哭了,今晚跟罗妈一起睡好不好啊。” 十三岁的嘉玲身材纤瘦,已有了发育痕迹,睁着泪汪汪的眼睛扑倒在罗妈怀中,口中咿咿呀呀,蹦出些不成调的字句。 “嘉玲,你想说什么?”罗妈放低了声音,轻轻问。 可回应的依旧是词不达意的音调,这是一个先天智力障碍的女孩,只认得少数几个熟悉的人,状态好的时候很听话,甚至能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但情绪激动起来手舞足蹈,没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罗妈叹了口气,左手卷起毯子夹在胳膊下,右手牵着女孩往房间走去,她今年六十三岁,过几年就干不动了,乡下的房子马上就要完工,尽管放心不下从小看大的女孩,但是时候作出决定了。 房间更像是一间储藏室,白天可以办公,晚上值班能稍微休息一下,自从那些有钱人跑掉之后,很久没有捐款来源了,院长整天说没钱,月底也只是象征性地发些工资,有时候罗妈还要拿自己的钱来贴伙食费。 嘉玲安静下来,盯着墙上的照片发呆,罗妈顺着望去,发现是张合照,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嘉玲乖,等下次伯伯来,又给你带好吃的了。” 第十二章 房东 落魄的中年人没想到隔了十几年竟然还会有人找来,更何况是警察。 “阿sir,我欠的钱早就还清了,我真的没钱了。”一把年纪的人如鼠蚁般逃窜,被逼到角落竟然蹲下抱头痛哭起来。 两个年轻警员面面相觑,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愧疚感。 陈嘉文蹲下身去,手搭在肩上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就是有件案子请你协助调查,问完话我们就走了。” 头发花白的脑袋颤抖着,抬起头露出满是皱纹的脸,怎么都无法和五十岁的李大志联系起来。 眼前神情恍惚的人名叫李存志,曾是嘉宏大厦部分产权所有人,也是当年蔡大生的房东。 警署追到线索,蔡大生没找到,但是找到了原来的房东,因为这个房东早年破产,精神状态不稳定,都觉得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也没人肯来蹚浑水,许国富自告奋勇,结果半路上出了车祸,碰上个难缠的,只好托陈嘉文先过来问话。 李存志住棚户,平时靠捡垃圾为生,对警察有一种潜意识的畏惧,陈嘉文想从身边的人入手,问了一圈都是对警察不太友好的,只有一个阿婆,大概是看陈嘉文长相正派不像恶人,就说了些大概。 差不多十年前吧,李存志搬来棚户住,刚来的时候都挺正常,就是人脾气不太好,总是骂人,还有几个警察常常来找他麻烦,时间久了大家也都听说了,李存志原来也算个有钱人,贷款买楼当房东赚了不少钱,但花钱大手大脚没有什么积蓄。 结果有一天最大的租户卷了租金跑路了,没钱还贷款只好借高利贷,没想到利滚利越来越多,买的楼都赔进去了,最后只能搬到这里躲债。 “那警察是怎么回事?”何家诚皱着眉。如果这件案件和警察有牵扯,那就很难办了。 陈嘉文有些尴尬,“那些警察是来催利息的,高利贷背后有警察撑腰,不然他也不至于赔得那么惨,那时候警察和高利贷联手弄钱是很平常的事。” 短暂的沉默,不知道当年害李存志的那些警察还在不在。 “哎问的怎么样,有线索吗?”许国富气喘吁吁地跑到,看来车祸的事处理好了。 两人将问到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开始推断可能性。 “所以,蔡大生偷了李存志的钱跑到大陆了?”何家诚怀疑。 许国富坦言道,“可能性不大,海关出入境没有记录。” “偷渡回去?” 陈嘉文刚说出口就被许国富反驳了,“偷渡到香港还有可能,李存志一发现人逃跑就报案了,内地管得这么严,又有案底,上岸肯定被公安查。” “难道还在香港?” “说不准啊,十年前人口查得不严,还带着一大笔钱,找关系重新办个证件也是有可能的。” 三人又是沉默,如果身份已经洗白,那无论如何凭几个警察的力量怎么查得出来。 “说真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蔡大生杀的,杀完之后卷钱跑路?”陈嘉文瞪着眼睛脑子里像是已经有了全盘的案件。 “也有可能咯,不过又不是写小说,我们是警察,要讲证据的嘛。”许国富翻了个白眼,觉得跟两个实习菜鸟讨论杀人案是不是有点期望过高。 “那具尸体怎么样?”何家诚突然想起,那是最关键的线索。 “法医鉴定是被勒死后放进水泥里的,男性,50-55岁左右,身高165。” 何家诚和陈嘉文专心点头想听下去,许国富却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国富哥?”陈嘉文忐忑道,想起这不是实习警员管的案子,警队阶级分明,,生怕被教训。 “没了。”许国富无奈地摇头,“这就是全部了。” “查了半天只知道这些吗?不……不是有那个d什么的技术,可以确定受害人身份吗?” “dna啊,那要有怀疑对象拿私人物品检测才可以嘛,尸体在水泥里封了那么久,屋主都换了几波了,好不容易找出个蔡大生又十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许国富突然停下,神色微变,“哎你们说,那个尸体会不会是蔡大生呢?”无法确定身份且失踪多年,如果真的死了也说得过去。 “蔡大生还有家人在吗?”何家诚开口,在调查过程中似乎并没有案卷提到过蔡大生的家人,甚至当年报失踪案也没有传唤过家属。 “蔡大生的前妻很早就带着女儿去加拿大生活了,失踪之前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许国富挠挠头,但也有些话没说。 嘉宏大厦是当年自己师傅的管辖地区,蔡大生作为二房东没少交管理费,好好一块肥肉突然人间蒸发了,就在前两年还听到师傅骂蔡大生,卷了钱自己就跑路,没有义气。所以蔡大生的案子,他也比警队的人多了解那么一点。 第十三章 跑车 连着几天去嘉宏大厦巡逻,实际却是吃吃喝喝,何家诚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越来越颓废,拒绝了陈嘉文的热烈邀请,转头就去替请假的同事代班,结果一起出街的队友是寸头,顿时后悔起来。 寸头叫郝宗杰,祖上都是打渔为生,基本不上岸,到了郝宗杰父亲这辈,毒贩走私猖獗,海上生活又困难许多,所以下定决心搬到了陆地上。 郝宗杰十岁才过上陆地生活,小时候也没少因为这个被欺负,被同龄小朋友嘲笑是“疍家”。 至于为什么总看何家诚不顺眼,一是何家诚长得跟小时候欺负自己的人很像,二是因为郝宗杰不太擅长读书,考进警校也是托了关系刚过及格线而已,何家诚虽然沉默寡言,但在警校经常被长官夸奖,结合第一个原因,更加觉得不自在。 郝宗杰从心底里觉得何家诚惯会装腔作势,就算在警校假装刻苦,当上警察就找机会偷懒。 其实也就一次,何家诚和陈嘉文为了打听水泥藏尸案,执勤的时候在嘉宏大厦底下喝甜汤,正好被休息的郝宗杰撞上,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多少张嘴也说不清。 “有没有搞错,走得这么慢,再晚点直接下班了。”郝宗杰开始发牢骚。 何家诚面无表情,说了声抱歉就没再说话,弄得郝宗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好巧不巧,巡逻的地方是康宁大道,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 康宁大道最鲜明的特征是,路比其他地方宽敞,别的地方修路都是等财政拨款,这边是有钱人直接捐款,就为了开跑车的时候平坦舒服,连带着路边的景观也换了风格,椰林棕榈错落有致,说是在夏威夷度假也不为过。 白天巡逻还算好的,到了晚上就比较危险了,总有几个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喜欢在兰桂坊喝完酒跑过来飙车,前两年撞死人的新闻不少,报纸上等登几天就没影了,现在算是收敛了些,但也不能大意。 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会儿,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天基本上也黑了。 橘红色的落日悬挂在棕榈树的剪影上,漫步在海港边,海风带着咸湿扑面而来,倘若没有身穿制服那就是一件非常美好惬意的事情了。 “哎,那两个警员,过来下!”不远处,一辆宝蓝色跑车停在路边,两个烫着大波浪卷发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孩守在车边,一个不停地蹲下看车胎,显然是遇到麻烦了。 何家诚正要上前,瞥见身旁的郝宗杰似乎面露难色,但也没顾上许多,径直走去。 “咦?原来是你啊,实——习——警官。”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拖长了音,嗓音很甜,但听着却更像带着讥讽,讥讽的对象正是郝宗杰。 “你们认识?”旁边的白色衬衫女孩随口问道。 “不认识。” “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竟也有半分默契。 “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故事,但何家诚可没工夫看郝宗杰把妹,只想快点解决,回宿舍洗澡。 红裙子插着手,一脸傲慢地看着郝宗杰,而郝宗杰一反常态,没了平日里看不起何家诚的嚣张。 “我们的车坏了,阿sir帮我们拖一下咯。” “我们是警察,又不是拖车工,车坏了就打电话给修理厂嘛,再不拖走我就叫同事开罚单了。”郝宗杰说得正气凛然,实际知道交警不会特地过来得罪人,唬人而已。 “阿sir啊,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哪里有修车厂啊,最近的地方叫人过来起码一个钟头呢。”白衬衫也加入对话,一点也不怕添乱。 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的郝宗杰成了哑巴,如果不是何家诚拦着,都想冲过去砸车了。 宝蓝色敞篷跑车是新款的法拉第,他的主人则是红裙子性感美女,“地产大王”单成均的小女儿单如珍。 当然,两名实习警员并不知道女孩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单如珍的态度觉得并不好惹,郝宗杰倔脾气不肯低头,难为不擅人际关系的何家诚给双方找台阶下,白衬衫大概觉得没意思,也打起了圆场。 “sunny啊,我们要快点了,哥哥他们还在等呢。” 单如珍看了眼爱车,还在犹豫,何家诚只想快点打发走这两个人,随即自告奋勇道,“这样吧小姐,拖车的什么时候来,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们,等车拖走了我们再离开。” 单如珍面露欣喜,可抬头看到郝宗杰立马拉下了脸,白衬衫赶忙在她旁边耳语几句,将这位大小姐连哄带骗地拉上出租车。 何家诚长舒了一口气,通宵巡街都没这么累过,刚转头要说什么,就见到郝宗杰已自顾自跑了,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回头。 这俩还真是天生一对讨人嫌,何家诚摘下警帽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蹲着休息。 港口的夕阳很美,除了疲惫、口渴以外,何家诚没有任何想法,金色的光照耀半个身子,照在脸上,眼睛只看到黑色和白色的眩光。 这算不算是为市民服务?他提出一个疑问。 第十四章 照片 “怎么样?怎么样?” “匹配上了。”eric笔直修长的手指夹着几张纸,从窗口递出来又悄无声息地回到电脑前。 许国富扶着额头靠在鉴证科门口,忙了半个月的案子总算是有进展了。 一个礼拜前收到消息,蔡大生的女儿蔡晶晶回国办理移民手续,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线索了,于是许国富通过移民局的朋友联系上了蔡晶晶,几次劝说她来做鉴定。 他手上拿着的就是“水泥藏尸案”受害者和蔡晶晶的dna检测报告,已经证明了,尸体就是蔡大生。 然而案情又陷入了循环的阶段,原以为找到蔡大生可以了解到当年的租户信息,结果现在卷款逃跑的人被发现成了一具尸体,而且显而易见是被谋杀的,凶手又很可能是当年的其中一个租户。 谋杀案就是这样,往往有了进展之后又陷入僵局,让人毫无头绪。 周记糖水铺。 何家诚和陈嘉文各叫了一碗杨枝甘露。 许国富则一脸愁容地抽着烟。 “国富哥,案子还没进展吗?”陈嘉文含着糖水口齿不清地问,脑子里想的是要不要再来一碗。 自从发现是蔡大生后,案子就停滞了,准确地说是被长官明令搁置,案发时间久、证据破坏严重,更重要的是没人想在新时代提起一出牵扯到警察受贿的闹剧。 继续追查最好的入手点就是原以为被蔡大生带走的那笔巨额租金,既然蔡大生死了,那笔钱是怎么不翼而飞的?可牵扯到钱,事情就难办了,如果能查到些东西,真的可以公开吗? 许国富明知道背后真相错综复杂,但还是无法坦然放下,因为这是他做警察以来接手的唯一一个像是警察该干的案子。就像是有人生生地把理想抽离开自己的身体,剥离出血肉和神经,他在案子上花费了太多精力,如果放弃,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 “国富哥,我们巡逻去了,你自己保重。”陈嘉文打了个招呼,拿起对讲机。 水泥藏尸案在报纸上活跃了几天之后随即被各色八卦艳谭埋没,市民的恐慌在一片声色旖旎中逐渐消散,一切仿佛恢复了正常。 何家诚两人每天的工作除了巡逻拓展到了抓小偷、维护秩序以及解决邻里矛盾,一切似乎都在向平稳的方向发展。 周记糖水开了三十几年,早上除了糖水还会卖叉烧包,是许国富做实习警员时期的最爱,不过年纪大了,口味也会变。 “老板,来一打叉烧包。”许国富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钞。 “阿sir,吃这么多会噎死的啊,多加两碗甜汤打包咯。”老板认识近十年了,彼此熟悉,不像其他人这么怕警察,偶尔也会开玩笑。 “嗯——那再来两碗番薯糖水。” 叉烧包要趁热吃,许国富提着点心就跑到废品站,虽然跟上司打了包票不查了,但没事的时候就会带点东西来看看李存志。 “阿sir。”李存志木讷地点头回应之后,机械似地开始整理纸板。 几次接触下来,许国富已见怪不怪,李存志受到刺激的时候精神状态不稳定,平常生活还是正常的,为此许国富每次来之前都会换掉警服。 “我买了叉烧包和番薯糖水,你尝尝。” “谢谢阿sir。”李存志擦了擦手,竟是十分听话地坐下吃东西。 角落里放了一堆二极管和电子部件,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应该是近期新淘汰下来的。 “最近还好吗,好像多了很多收音机电视机零件啊,这些应该能多赚点吧?”许国富随口说了句。 “还可以吧,现在电器价格便宜,很多人换新的,啊,对了,”李存志放下勺子,四处翻找起来,“我前两天捡到个收音机,打开还能用啊,你看看要不要。” “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本还算整洁的地方被李存志翻得逐渐凌乱,许国富想上去制止,却看到扔下的一本杂志里掉出一张照片,瞳孔瞬间放大。 一张有些年头的黑白照片,如果不是文件里找到的蔡大生照片也是黑白的,根本就不可能认出来是同一个人。 许国富走过去,腿上有如绑了千斤重,他不信命,但缘分真是奇妙,是不是老天要让他查下去。 “这是……蔡大生?”许国富问出的同时已在李存志的眼神中得到了明确答案。 照片上除了蔡大生还有三个男人,看起来年龄相仿,追问之下,终于得到答案,那几个人是当年和蔡大生关系不错的,聚会的时候留下了合照。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蔡大生卷钱跑路,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李存志就拿走了所有和蔡大生有关的东西,值钱的早就卖掉了,剩下的都是七零八碎,但也一直没丢,放到现在。 当所有证据都引向一条死胡同后,突然出现一道曙光,许国富相信这是种暗示,他应该继续追查下去。 第十五章 指令 凌晨两点,某私人会所中。 林伟生深吸一口气,推开银色大门。 酒精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做好准备的胃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无法习惯。 “林院长来了,快坐快坐。” 一个男人熟练地招呼着,却被一旁的人拦下。 “人家是副院长。”陈定春一脸冷漠。 他的字典里,副院长,还是个书呆子,并不值得奉承。 “哎呀,早晚的事,林副院长年轻有为,当上院长指日可待。”黄新达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自然不会轻易翻跟头,其余人对他们两个唱红白脸也都见怪不怪。 林伟生僵硬地笑了笑,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认识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不会在这种场合自讨没趣,所以也没有硬塞一个美艳女郎给他。 房内觥筹交错,如果门上的玻璃没有提前盖住,任谁路过看到都会觉得是一帮寻欢作乐的普通客人。 昏暗的灯光下,穿着名牌西服的手臂交错着,互相敬酒,林伟生打量着在场的人,除了两个面生的,其余都是熟人。 他将注意力放在那两个人身上,一个似乎是来自于钟表世家,经常上娱乐版块和女明星闹出绯闻的花花大少,另一个身处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阴影之中的人拍了拍手,女人们纷纷离开,重头戏来了。 “首先,辛苦各位今天赏光过来。”战术性的停顿,是掌权者的惯用伎俩。 这就是以后传达指令的人吗? 林伟生听到过一些传闻,原来负责这个项目的刘会长被人举报,贪污受贿进了监狱,被乱斗的囚犯意外打死。大家心知肚明,刘会长想跟梁先生做交易,一命换一命,结果反而死得更快了。 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在场的都是心怀鬼胎的商人,有了一分利就要三分五分,这个项目准备了十年,快成功的时候突然空降个生面孔要分一杯羹,哪个肯? “因为刚回来,所以先跟各位认识一下,以后好共事,也希望各位看在梁先生的面子上,做事积极一点,项目早点成功,大家的投资才有回报。”神秘人并不打算多说,警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 林伟生一直盯着这个人,直到他拉开门,对着外面明亮的光线露出一张侧脸,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人走了,陈定春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在他看来没真金白银交出来就想横插一脚的人根本就不用理会,要说林伟生是个秀才兵,好歹负责研发,可那个发号指令的算什么,一条传话的狗而已。 “你别小瞧他,人家原来也是做到督察的。”黄新达心里不满,但是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督察?当初怕被查都逃到国外了,现在回来还有督察的位置吗,警察不把他抓走算是好的了……”陈定春越说越气,黄新达赶紧制止,就差伸手去捂嘴了。 “看着比刘会长可差远了。”花花大少是个聪明人,新加入的普遍受到资深股东的排挤,也就他靠着一张嘴让这些老家伙带着自己玩。 “刘会长?干过的蠢事也不少。”陈定春一口气喝了整杯威士忌,感觉不过瘾,又开始倒酒。 角落里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子笑眯眯地说,“梁先生的人,也就是薛特助有本事吧,呵呵。” “哪个薛特助?”陈定春光顾着喝酒,心不在焉,“那个漂亮女人?” 花花大少一听漂亮女人,眼睛都发光了,试探着问,“薛特助是怎么回事?” “不是早就嫁给富豪,隐退了嘛,”黄新达指了指林伟生,“这事林副院长应该清楚,薛特助那时候不是在跟你们副院长——现在的院长儿子交往吗?” 林伟生突然被点到,一阵慌乱。 什么薛特助?和院长儿子交往?他压根不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是吗?我不是很清楚啊,不过ellison的太太好像是大通银行行长的女儿。” “可惜了,薛特助长得真的……”八字胡胖子话里意犹未尽,在众人哄笑中又被灌了几杯酒。 等林伟生离开已是凌晨四点,他靠在真皮座椅上,觉得车子里都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于是打开车窗。 冷风灌入,人也清醒了一些,喝完酒的喉咙像是被火烤一样,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下,仿佛灵魂出窍般,水打湿了衬衫也没有察觉。 他把座椅往下调,瘫软着身体,拿起手机看到一条简讯,是阿may发来的。 “明天要去看爸妈,我先请假了,你下了班也早点回来,东西我都买好了。” 湿冷的衬衫贴着的胸口用过一丝暖意。 转头看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泛出一片鱼肚白,已经是“明天”了。 他开车往医院去,唯有医院的消毒水可以掩盖身上腐烂的味道。 第十六章 太平 许国富失踪的消息是第二天一早传来的。 警署除了基本办公人员外,几乎出动了所有警员去搜寻,最后在距离太平山公路几百米处的树林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许国富。 经过一番调查,找到了李存志作证,许国富看到蔡大生的照片后就匆忙离开了,加上许国富遇害之前曾打电话向同事询问几个人的信息,应该是为了照片上的人,法医通过解剖,确认尸体躯干上有剧烈撞击伤,额头、后脑勺也有不同程度的钝器击打伤。 巧的是,这段时间太平山附近电路维修,很多路灯都无法正常使用,据调查专员推断,许国富晚上独自上山,路况不佳,出了车祸,肇事者怕担责任,所以抛尸荒野。 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想抓到那个撞死警察的犯人可以说是大海捞针,再者,许国富没有跟长官报告,独自行动出了事,名不正言不顺,上级部门也不想闹大,只想着尽快平息事情,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告示,最后家属也只领到几万块的抚恤金。 许国富的追悼会在礼拜六,没有授勋,参加的同事寥寥可数,甚至都没有邻居来的人多。也并非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好人的葬礼都是下雨天,何家诚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略微刺眼的阳光斜射在墓碑上,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许母大受打击,身体也不是很好,葬礼皆由亲戚负责,可能是考虑到许母以后养老问题,丧事办得很简单,吃了顿茶,送行之后众人匆匆离开。 陈嘉文一直没说话。他当初考警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许国富,见到这个邻居哥哥就觉得配枪的警察很威风,可是考上警校后每次见到陈国富,都觉得他变得心事重重,也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当警察。 究其根本,许国富死得太潦草了,什么都没做就从世上消失了。他没有成为一个足够坏捞到足够钱的警察,也没有成为一个正直善良名垂青史的好警察,人生停留在不尴不尬的阶段,然后终止了脉搏的跳动。 他留下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陈嘉文的苦恼在于,似乎通过许国富想到了以后的自己,他甚至没有自信做得比许国富好。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来送我吗?” 何家诚挑了挑眉毛,不清楚陈嘉文又在搞什么东西,随口答道,“看有没有空吧,有空就去送你。” 离开的路上,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在议论,他们是许国富的同事,也是警署为数不多来参加葬礼的。 “国富死的那天联系你了吗?” 右边的人点点头,“也联系你了吗?” “对啊,他还在查水泥藏尸案。” “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件案子这么执着……” “打电话给我问了好多,还让我帮他查人,哎……我记得有个人就是住在太平山附近的,估计他是要去那边找……要是我没告诉他……” “算啦,人都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家诚和陈嘉文并非跟在面后故意偷听,却是恰好听得一清二楚,当下决定向他们打听那个住在太平山的人。 太平山附近。 烈日正当头。 何家诚已经兜了好几圈了,还是一无所获,刚停下休息擦了把脸,远远看到陈嘉文朝他挥手,忍着冒烟的嗓子跑过去。 走近了看,一个挑着两担子苹果的大叔站在树荫下乘凉。 陈嘉文也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扶着何家诚的肩膀,“找到了,那个大叔说赵宏家就在前面,拐两个弯就到。” 兴许是有了目标,不过几分钟,两人已站在一间砖头平房外,外墙灰色的水泥毫无装饰,很难看出生活气息,说是临时居住的也不为过。 刚要敲门,门开了。 何家诚的心受到沉闷的一击,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即将要抓住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们是?” 眼前人约是四十岁上下,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谨慎。 “大叔,我们是警察,有点事情想问你,”陈嘉文出示了警员证,“请问你是赵宏吗?” 男人沉默着,点点头。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是否有个警察过来问话,他是我们的同事。” 鹰一般的眼睛盯着陈嘉文,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他点头,缓慢且慎重。 “那个警察出事了,我们查到他那天过来找过你,所以想问下具体情况。” “你们同事找我聊了聊,然后就走了,至于他什么时候遇害的,我也不清楚。”赵宏说完,立即关上门,无论陈嘉文怎么敲都不开。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先离开再说。 “赵宏的话可信吗?”回去路上,陈嘉文无奈地问。 何家诚感到一阵心慌,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寻常,“可不可信不知道,但总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小心过头了。” “你的意思是……可疑?”陈嘉文停住,似乎在回想刚才的对话。 何家诚一把拉住他,“你忘了警署发的最新通告了,我们先回去,报告上级。” 第十七章 卧底 因为许国富出事,警署下了通告,尤其是对于实习警员,必须遵从长官指示,不得擅自行动,如有违反,开除处理。 何家诚和陈嘉文回到警署,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钟柏元抓了正着。 “钟sir,我们有事情汇报。”陈嘉文迫不及待,希望拿到搜查令。 钟柏元一改往常吊儿郎当,举手示意,“长官现在有事,你先回去。” 两人一头雾水,正要走,又听说,“何家诚你留下,到我办公室。” 陈嘉文瞪了眼睛,示意何家诚是不是干了什么事没带自己,何家诚则是双手一摊,跟在长官后面亦步亦趋。 警署人员骤减后,腾出了很多房间,钟柏元也从原来十几个人的大办公室搬到了单人办公室,作为新人指导,他的职位提高了许多,当然也只是在日常看报遛弯的间隙挑几个菜鸟骂一顿,杀鸡儆猴罢了。 但是今天他没心情骂人。 “2065,现在有一个任务,对生命有一定危险性,你能不能接受。” 何家诚盯着长官严肃的神情,知道不是开玩笑,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可以!” “好的,我们接到线人举报,鸿运帮和成兴帮将在两个礼拜内发生持械斗殴事件,需要你卧底鸿运帮,弄清楚他们开战的时间地点,让警方提前做好准备。” “yse,sir。” “当然,你也不用太紧张,”钟柏元的声音软了下来,“弄到时间地点就去这个地址报告,等帮派斗殴的时候跟在最后面,趁乱跑走,警方开始围剿,那时候乱做一团,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知道了。” “下班后你就开始卧底,资料我等会儿发你,直接联系上面的人,他会带你进入鸿运帮。” 何家诚点头,看来今天要先回家了。 鸿运是十几年的老帮派了,人多、地方大,主要做传统“行业”,游戏厅和棋牌室遍布全岛,手下的女人也都有固定的活动区域,区域内的生意互不侵犯。 成兴则是近几年开始冒出风头,但自组建后势如破竹,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态势,主理人雄哥,看似莽撞、感情用事,实际心思细腻,狠辣阴鸷。表面上做的都是一些倒手生意,但警方一直怀疑,成兴和近段时间泰国、柬埔寨的两条毒品线都有关系。 也是因为如此,警署将何家诚放置在看重等级资历的鸿运帮,而不是急需人手的成兴。 “看完了吗?”档案科大姐头都没抬,拿起印章就敲。 等何家诚回过神来,白纸黑字之上已有一个“机密文件已作废”的标记,下一秒资料已经进了碎纸机,混进一桶碎屑里。 在心里默背了一遍接头人的电话后,何家诚从警署后面偷偷出门,到了人流多的大街上才敢直起身子来。 他安慰自己,凡事都有第一次。 陈嘉文和何家诚。 钟柏元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要派谁去。 陈嘉文善于交际,时间紧急的情况下让他去摸清情况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性格张扬对于卧底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样的人,要么当一辈子卧底,要么结束了躲一辈子,下场都不会太好。 办公桌上躺着两份资料,其中一份掀开的写着何家诚的名字,亲属那一栏写着何强,稍微查一下就知道,十多年前,何强是尖沙咀警署的二把手,因为金铺抢劫案被牵连,最后开除处理。 名噪一时的和记金铺抢劫案,因为涉案数目巨大,劫匪至今没有抓获而成为议论焦点,钟柏元浸淫警界多年,当时的状况自然更清楚一些,身边的人没一个干净的。 只是何家诚,他的背后是谁呢? 父亲被警署开除,儿子又进了警署。钟柏元想不明白,究竟是幕后的人蠢蠢欲动,想再扶持一个做傀儡,还是准备先拿这个当靶子,试试水。 也许,等这次案子结束,就会明了。 何强愣了愣,赶紧回屋拿钱包。 “回家怎么不说一声,家里都没菜,我现在去买,你坐一会儿,”转了一圈,抓起遥控板,“先看看电视。” “爸,我不饿。” “你现在不饿,半夜饿了,家里也没东西。”何强皱着眉,慌里慌张地穿了鞋子又回去拿钥匙。 何家诚看着父亲消失的背影,松了口气,拿出手机输入背好的号码。 “喂?” “喂?哪个?” “你好,我是何元。”何家诚报出联络的假名。 “何元?哪个何元?我还美元呢?神经病。”电话滴的一下挂了。 何家诚望着手中的亮着的屏幕不知如何是好,没过几秒钟,电话响了。 “何元啊,钟sir介绍过来的嘛,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啊……” 两人商议了半天,电话那头的人不是怕被发现就是要去收钱没时间,或者就是要给小弟找场子,等终于确定下来已是七八点了。 挂完电话,何家诚摊在椅子上,对于前途感到不安,尤其是碰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联络人。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何强还没回来,不安逐渐蔓延。 第十八章 金毛 约定的地点是文丰商场的茶餐厅。 理由是认识的人不会去大商场收钱。 何家诚已经喝完整杯冰奶茶,想上卫生间,又怕人来了碰不到。 实在憋不住,刚要付账,被人从后面用力按在座椅上。 “何元?”一头金发的小混混咧开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家诚看到黑洞洞的嘴里闪过一丝亮光。 “你……你好,怎么称呼?” “以后你跟我混,叫飞机哥。”金毛并不拿自己当外人,招呼了服务员,点了杯鸳鸯奶茶。 “飞机哥……”话没说完,金毛示意付钱,拿着奶茶就往外走。 何家城一脸生无可恋地跟上。 “我跟你说啊,既然要加入鸿运帮,就要遵守鸿运帮的规矩,像这种大商场以后要少来,万一碰到被当做抢地盘的,很麻烦的。” “怎么商场也属于帮派管的吗?”何家诚好奇道,资料中好像没有说鸿运帮有涉及到这些。 金毛一脸“你好天真”的表情,咽了口口水,“商场是谁开的啊?” “有钱人。” “那不就是嘛,富豪一个比一个麻烦,真要斗起来,这些有钱人比混帮派的更狠啊。” 何家诚肚子打鼓,“飞机哥,我……” “既然出来了,我先带你去了解下我们的业务。”金毛甩手跨步走得飞快,何家诚只好夹紧了两块臀大肌慌忙跟上。 说是了解,其实就是随便看一下,金毛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真能跟钱扯上关系的活压根也轮不到他,就比如富胜坊,这是归属于鸿运帮的一个棋牌室,明面上是正经生意,背地里还放高利贷。 金毛带着何家诚在门口转了一圈,见到一个左臂上纹身的肌肉男出来就赶紧躲,金毛原先得罪过这人,被狠狠教训过,之后见着能躲则躲,免得脸上挂彩。 “那,接下来我带你去以后要做事的地方。”辗转几条街,又过了几个巷子口,金毛在前面走,何家诚老实地跟在后面。 “飞机哥……我们只是要去哪里啊。”看着逐渐熟悉的路,何家诚有不好的预感。 “发财巷。” “啊?发……发财巷。”何家诚愣住了。 金毛转过身投来一种审视的眼光,“怎么了,鸿运帮在发财巷有很多业务。” “没……没什么,我还没去过那里。”何家诚胡诌一句,逼迫自己抬腿走路。 “那我主要是……负责什么呢?” 金毛停下,何家诚看着面前眼熟的房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以后就在这里守门,要是有不给钱的客人就上去打,”金毛吐出叼着的牙签,“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吼这谁啊,不是飞机哥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强行装作娇媚的声音让何家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不是大年走了,得给花姐找个新帮手嘛,花姐呢?” “屋里呢。”一阵娇笑,“等你好久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金毛已经进了屋里,何家诚紧张到冒冷汗,完全不敢抬头,怕被认出来。 这里便是他和许嘉文头一次巡街到的地方,而面前的女人则是那时候有正面冲突过的,如果抬头,她一定会记起自己是警察,任务就完不成了。 “哟,小哥,新来的吗?这么害羞?”女人扭着屁股越走越近,何家诚低着头也能看到她缀满假水钻的粉红色高跟鞋。 “小哥几岁啊,刚放学吗?”一阵戏弄的笑声让人浑身不自在。 “小哥,你家老大喊你进去呢。” 何家诚猛地抬头,却见女人神色无恙,还上手推了几把,近乎占便宜地捏了捏。 “哟,小哥肌肉还挺结实的。” “我……我先进去了。”急匆匆的,差点被自己绊倒,身后的女人又是一阵嘲笑,简直毛骨悚然。 铁门后是一条又黑又长的过道,虽然前后还算通常,但也能闻到一种类似于发霉的味道,何家诚是个爱干净的人,身处其中,只觉得头皮发麻,但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必须努力融入鸿运帮,尽早打听到火拼斗殴的消息。 穿过过道,连接的是稍大点的房间,金毛靠在一张桌子边笑嘻嘻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坐着的女人,穿一件普通的蓝色衬衣,头发盘起干净利落,透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想来是那个花姐了。 “飞机哥,花姐好。”何家诚问好。 “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何元,我三表叔家的孩子,你放心,底子绝对干净。”金毛堆着一脸笑。 “嗯嗯。”花姐上下打量,“人是不错,怎么想着加入帮派了,正正经经找份工作不好吗?” 何家诚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话术,“国中读一半就退学了,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不跟着家里人做事?”花姐拨弄着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很奇怪,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没有风月场上人花里胡哨的装饰。 “出摊起太早,干了几天就没有干了。”何家诚知道女人不好对付,小心翼翼,斟酌再三。 金毛见气氛胶着,也打了包票,“花姐放心,这人自己人,知根知底的,而且……”他凑到花姐耳边,嘀咕了几句。 花姐顿时喜笑颜开,“早说嘛,既然是自己人,我就留下了。” 第十九章 账簿 起先花姐也有怀疑,以自己多年识人练出来的本事,何元完全不像个混混,但是金毛的话打消了疑虑。 何元是钟sir的人。 当然,这个钟sir不是钟柏元,而叫钟朗。 发财巷从二十年前就是钟朗的管辖范围,可以说没有钟朗就没有今天的发财巷,就算钟朗早就退休了,但每年该给的分红依旧是要一分不少地送到他手上。 钟朗的另一个身份,是钟柏元的二叔。向来明哲保身混日子的钟柏元在大规模换血之际仍能在警署占一个清闲职位,与他这位神通广大的二叔不是没有关系的,钟朗离开之前把手里的一些关系网也一并交给了出去,不过只有少数几个知道他们是叔侄。 钟柏元很有自知之明,他没办法像钟朗一样游刃有余地应对黑白两道。 花姐也担心,钟朗退休了,警局的老熟人都换了大半,没人愿意照老规矩来了,发财巷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如今送来个何元,以钟朗的深谋远虑,警察那边一定也会有所打点,只要他还想收发财巷每年的供奉,必然不会让发财巷没落。 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何家诚一概不知,对于金毛口中的钟sir,他也一直以为就是钟柏元,起先他以为金毛是警察的线人,但试探之后,发觉他对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清楚,而且以他的行为来看,分明是个从里到外的纯种混混。 钟柏元为什么会跟鸿运帮的人有关系?何家诚暂时不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务。 在发财巷待了三天,每天做的就是带路、收账间或挥两下拳头,何家诚心里厌烦表面上还得装作好学的样子四处讨教如何更好地完成“业务”,唯一的好处是能光明正大地打听鸿运帮的事。 比如鸿运帮的六个分帮主面和心不和,都等着大帮主“车佬”早点咽气好自立门户,比如花姐和其中一个分帮主“麻油仔”有交情,再比如鸿运帮这几年生意都不好,每个大佬手下的小弟都跑了许多。 “我们鸿运帮是香港最大的帮派了吧?”何家诚夹着一支烟,但没抽几口,装装样子。 一个头秃了大半但是刚满二十,外号“光猪”的混混,抖着腿,“早几年确实,这两年日子也不好过啊。” “怎么说?”何家诚换了个姿势蹲下。 “你听说没,成兴前两天抢了我们在西贡的地盘。” 何家诚摇摇头,“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反正吧两个帮派早晚要打起来。”“光猪”对着面前走过的短裙美女吹了声口哨。 何家诚还想问,结果色猪心思全在女人身上,完全答非所问。 不远处的巷子口探出一个卷发女人,朝这边抛了几个媚眼,“光猪”像吃了炸药一样火速起身,“哎,我有点事先走了,你在这看着。”“然后往巷子跑去。 这人是他的相好,何家诚已见怪不怪。 没打听到需要的东西,还染了一身烟味,回去还要躲着,何家诚咳嗽了几声,踩灭烟头。 何强并不知道何家诚在做卧底,每天早出晚归,作息比原来还要健康点,何强还以为自己儿子逐渐适应做警察了。 ''“光猪''呢?”有人来喊,算是管这些小混混的。 “他肚子疼,拉屎去了。” “有没有搞错,花姐有急事。” 何家诚一听,似乎有抓到机会,连忙说,“''光猪''昨天吃了过期牛扒,拉了快一天了,花姐有急事,我可以帮忙。” “来吧来吧,死‘光猪’,天天不知道在搞什么。” 何家诚在那人的咒骂声中,逐渐紧张起来。 “花姐。” 四海酒楼外。正是晚饭时候,人来人往。 何家诚拍了拍手提袋里的账本,像是给自己打气。 花姐有两本账簿,一本记载普通业务,一本记载发财巷更为隐秘的业务,为了小心起见,普通业务的账簿由小弟每隔一周送到四海酒楼,更赚钱的业务花姐就每月一次亲自送达。 虽然何家诚送的是普通账簿,但依旧遭到数次搜身,可见四海酒楼防范之严密。 酒楼的会计除了处理进出货日常流水之外,还兼做帮派业务的账,见到生面孔,不由多看几眼,甚至低着头也能看到何家诚的东张西望。 “账簿送到了就快点走吧,别看来看去的。”会计伸手推了推眼镜,直到何家诚出门才将目光移到面前的文件上。 好不容易来一趟,何家诚怎么舍得直接走,瞄了一眼酒楼大厅,发现提供的都是些普通菜色,转头问带路的人,“大哥,我出来得急,饭还没吃,能在这里吃碗面吗?” 带路的混混当惯了跑堂的,突然被叫大哥,心里也是一咯噔,便说,“你找个角落的地方点餐吧。” 何家诚连声道谢,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边吃面边打量来往的人。 第二十章 医院 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志。 林伟生觉得自己大概是不配当一个医生。 实训的时候因为无法很好地处理与患者的关系,弃医学药,拿到了药学博士的学位,在实验室专心做研究的那几年是人生中最为充实满足的日子,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救很多人。 夜以继日的埋头苦干,最后换来的是无人问津,被嘲笑研究方向是天方夜谭,没拿到奖学金,也没争取到留学名额,惶惶不可终日,那时候就算有一份去乡下诊所发药的工作也是愿意的。 然后一个神秘人出现了,一笔足够留学的全款资助,条件是回国后必须入职和安医院,继续大学里的研究,他毫无拒绝的抵抗力。 近十年的研究,即将有一点成果,事情却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根本反抗不了梁先生,这些年见过的例子太多了。 打开抽屉,一个普通的药盒,里面是一颗白色药丸,凝聚着多年的研究心血,为了以防万一,林伟生藏在袖子里偷偷带了出来。 所有与研究相关的资料都是不能带出实验室的,那些化学式、流程、反应,复杂到连创造者林伟生都无法完全记住,如果梁先生下令污染所有药物,至少还有手上的这颗药丸可以证明,自己曾如此接近于成功。 何家诚只是瞅准了时机。 只要选一个视野够好,又足够隐蔽的位置,很容易观察到怒气冲冲的某人,通过他的眼神,确定怒火的来源,正好是何家诚关注许久的,并且在鸿运帮有一点话语权的人。 马力,外号“鬼火哥”,是“麻油仔”的得力下属,就算他带了一帮小弟,也并未注意到有个人正盯着自己,眼神恨之入骨。 何家诚擦了擦手,靠近人群,抓住时机,在那个愤怒的人即将动手之际冲了上去。很不巧的是,那个人顺手操起旁边桌的酒瓶,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何家诚脑袋上。 脑袋开花的何家诚并没有一头倒下,而是紧紧抓着“鬼火哥”,将他拉到一边,人群乱做一团,“鬼火哥”的手下有人数优势,马上占据了上风。 “鬼火有本事放开我,咱们一对一看我不削了你!” 众人七手八脚将那人抬了出去,大厅里回荡着骂娘的声音以及看热闹的哄笑声。 何家诚有点腿软,想找个椅子坐下,没成想肩膀上被用力一拍,险些受内伤。 “小子,可以啊,以后跟着我混,没人敢欺负你。” 鬼火很开心,何家诚则相反,在连灌三杯酒后,鬼火终于被人叫走了,获救的何家诚扶着墙打了的士赶到医院做了脑ct。 好在一切正常,没有淤血。 何家诚松了口气,坐在走廊上,虽然自小见惯警察欺负人,但见血的事还没有亲眼见过,何况流血的还是自己,如果不是还没发工资,他绝对要做个全身体检。 “家诚,你怎么在这里?头怎么受伤了?”阿may慌里慌张的,正要伸手去看伤口。 “梅……梅姨,你怎么在这?” 同样紧张的还有何家诚,要是阿may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何强,那卧底的事也要暴露了。 “我在街上被花盆砸伤了。” “拍过ct了吗?医生说严不严重?”阿may看着自小看大的孩子,慈母之心不言而喻。 “医生说多休息就好了,没什么大碍,梅姨,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我是过来看朋友的。”阿may说了慌,她是来做婚前体检的,她和林伟生在一起的事情并不想让医院的人知道,所以换了远一点的医院做体检。 “这样啊……梅姨,今天很晚了,我要回家了,”何家诚连忙站起来,“对了我受伤的事情千万别让我爸知道,免得他担心啊。” 何家诚心虚,一下子就遛没影了,阿may则一直站在原地张望。 “那个人是谁啊?没见过。”林伟生左手拿着体检报告,右手拎着衣服从检测室出来。 “是家诚啊,小时候你给他做过检查的。”阿may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何强的名字。 “家诚?是何警官的儿子吗,都长这么大了。”那场劫案林伟生自然印象深刻,还有小家诚的沉默,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何强了,不过阿may和何强有来往,他是一向知道的。 “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阿may点点头,“体检报告怎么样,都好吗?” 林伟生想了想,语气也温柔了下来,“你的身体很健康,不过我吧,可能有点高血压。” “高血压?那不行,明天我炖参贝汤给你喝啊,我们快点回去休息,你今天不能再熬夜了。”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早点下班回家喝汤。” 第二十一章 海钓 “鬼火哥”三天两头派人来找何家诚,花姐烦不过,索性让何家诚跟了鬼火,不过约定每周都要回发财巷一趟。 何家诚是钟sir安排的,花姐没理由往外推,但是鬼火又是个喜欢惹事的,花姐要让他不顺心,生意就不用做了。 四海酒楼主要负责收鸿运帮的账簿,每个月交齐后总会计会放进密码箱,拷在手上,由专人护送到鸿运帮的总部,警察虽然知道路线,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光是护送队伍的火力装备就顶得上一个警署的库存。 再者路线贯穿居民区,现在交火误伤普通市民是件非常麻烦的事,习惯拿好处过轻松日子的长官们没有这么吃饱了撑的,去打破警察和帮会的平衡,引发骚乱。 何家诚一整天都跟着鬼火,上午去歌舞厅收账,跟手下小弟训话,中午去酒楼吃饭,下午到各个游戏厅、赌场转一圈,抓出老千和骗钱的,到了晚上坐镇歌舞厅,恐吓闹事的,每天忙到午夜才能休息,竟是比做实习警员的生活还要充实。 第二天何家诚照老时间在莺莺舞厅等鬼火,可一直到中午都没人出现,向舞厅老板打听也是一切照常,鬼火前一天晚上玩到一两点才走。 左右等不到,干脆跑到酒楼去探听消息,若是鬼火出了什么事,自己不是白忙活了几天。 刚进大门,就看到鬼火身边的小弟,“肥手”坐在大厅玩游戏机,何家诚摇了摇头,无奈上前。 “''肥手哥'',怎么今天没去舞厅收账啊?” “肥手”抬头看了一眼,坏笑道,“鬼手哥有重要事情,早上就没去了,明天收也一样。” 何家诚张望一阵,瞥见鬼手在包厢,表情严肃像是发了很大火,里面似乎还有其他人。 “什么重要事,账都不收了?” “呐,你做好准备啊,”肥手神秘兮兮地说,“晚上鬼火哥去海钓,衣服多穿点。” “海钓?”何家诚一脸疑惑,但之后怎么问,肥手都不肯透露,只回应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从维多利亚港出发往货运码头方向,何家诚等人上了一艘快艇,在夜色掩护下,仿佛所有罪恶都有了充分的理由。 海钓。何家诚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联想到警校里学的。 难道是贩毒? 卧底的首要目的是获取帮派火拼的确切时间和地点,倘若寻找过程中发现了其他犯罪行为,是否该采取措施? 教官们给出的答案是酌情处理,量力而行。 然而身为实习警员的何家诚根本就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去面对这种情况。 船开了两个钟头,隐隐看到岸上些许灯光闪烁,前后四周除了模糊的岛屿影子就是不间断的海浪声包围。 不对,不会是毒品交易。 何家诚冷静下来,虽说四面开阔,但是后方左右都被岛屿包围,没有出路,唯一前面的开阔水域,有海警搜查,买家是不可能在天亮的时候就藏身在附近岛上,更不可能冲破海警的屏障大摇大摆进来,几年前或许可行,但绝不会是现在。 如果不是交易,那么是……身份被发现了? “做卧底?下辈子可以再试试。” 冷风吹在身上,何家诚却是浑身发热,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蹦出胸口,这边的海浪跳下去没有生还的可能,他能做的,唯有坐以待毙,等候发落。 “把他绑起来,一起扔进海里。”鬼火大笑着,说得好像只是丢进澡堂洗个澡。 何家诚忘记了反抗,呆滞地站在船头,束手就擒。 不过意外的是,他等了几分钟,也没有人来拉扯他。 年轻的脸庞带着赴死的决心,转过身,直面敌人。 而他的敌人们,已将两个人五花大绑,领头者一声令下,裹成粽子的两个人毫无招架之力,直挺挺地落入海水中。 正义的身躯想要嘶吼着阻止,但同样是监禁的身体埋藏了一切挣扎,两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陨落,何家诚只看到其中一个是那个时候想要举瓶子打鬼火的人,已经被揍得不成人形,若非那身衣服认出来还有些难度,而另一个,罪恶口中称之为卧底的人,他竟是连样貌都没有看清。 “愣着干嘛?过来啊。”鬼火招招手。 年轻的警员如狗崽子般走过去。 “怎么?吓傻了?” “哈哈哈……” “头一次……菜鸟……” 众人哄笑着,何家诚唯有点头承认,红着脸庞像是羞愧,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满腔的愤怒无处抒发导致的。 一行人站在船头,鬼火大喊了几声,丝毫不怕被抓个正着,互相打趣的几人灌了几瓶酒,而后开始排成一排放水,咸湿的海水,腥臭的尿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酒嗝。 何家诚站在这些人的身后,只要一脚,就能把鬼火踹进海里。但他知道,这样没有丝毫意思,他要抓住鬼火,用法律惩罚他。 第二十二章 当铺 拉近距离最快的方式,要么共同面对苦难,要么,一起犯罪。 海钓之后,鬼火对何家诚的态度有了明显不同,不再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何家诚开始独自处理小额的账目,也有了更多自由安排的时间。尽管如此,每周三的围餐还是要参加。 礼拜三是个特殊日子,至少对火鬼来说是的。 刚混社会的时候火鬼也是菜鸡,总被资历深的混混打,有一次欺负得太惨躺在街上回不了家,那天新闻播报是几十年难遇的寒潮,就在快因为失温死的时候,被人捡走了,后来火鬼就认了他当大哥。 同样是混混,那个人就想得通达多了,当混混就是职业,赚了钱好早点退休才是真理,结果没过几天就因为帮派斗殴死了,尸体就扔在街上,没人敢去收尸。 所以每当那个人死的那天,也就是礼拜三,火鬼都会带着人吃饭,可能是为了祭奠,也可能是因为迷信,礼拜三不宜处理帮会事务。 “明天开打,大家多吃点,免得进医院要禁食就麻烦了。”有人举起啤酒,一一问候。 “哎,多吃点。” “是啊,明天早点打完,我老婆还等我回去看电视剧。” 帮会人士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拉家常,说的都是生活小事。 何家诚沉默着,只是个大概消息,倘若自己问得太勤快倒像是心中有鬼,因此他只一味敬酒,暗中摸清楚各人脾性。 吃完东西准备解散,他盯上一个比较老实又醉得厉害的人,装醉踩着左右摇摆的步伐跟那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半道上就套出了火拼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连夜送到情报后,何家诚困得厉害,也不敢回家让何强看见自己堕落的样子,干脆跑到四海酒楼的储藏室将就一下,顺便监视火鬼第二天的行动,以免有突发状况。 刚闭眼不到半个钟头,门外声响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捡起衣服躲在门后。 四海酒楼虽是鸿运帮的一处据点,但因为每天都会清账,所以就算被一网打尽也不会搜到什么确实的证据,照理说没什么值得防范的地方。 莫不是有小偷? 透过镂空的玻璃,何家诚屏着气息,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年轻的会计东张西望,推了一下眼镜,然后摸进了平日工作的办公室,再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本账簿。 这个斯文家伙居然还是个间谍?何家诚悄无声息地跟上前去,想弄明白小会计的幕后老板。 凌晨两点,路灯还未灭,街上空无一人,早饭摊子老板都还在家里准备。 银色皮卡停在马路当中,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何家诚不敢跟得太近,躲在围墙后观察,皮卡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将小会计拉入车中,门一关,车子飞快行驶,消失在转角点。 还在宿醉中的何家诚抬起一旁的自行车就猛追,不过跟了几分钟,目标就完全消失了。 他停下,大量冷空气灌进肺里,剧烈咳嗽起来。 而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凌晨戴墨镜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资料上就有这么一个人,成兴帮的查宁,泰国人,自小流浪,被成兴帮雄哥收做打手,眼睛有毛病,因为自卑一直戴着墨镜。 成兴帮要鸿运帮的账簿有什么用? 眼下更要紧的还是找到查宁把会计带到哪里了,成兴帮在这块地区有三个据点,港成回收站、振明当铺、引玉斋。 引玉斋的客人都是富豪,仓库放的全是贵重物品,营业时间有严格限制,把人带到那里风险太大。 查宁带着会计和账簿,肯定是要见个关键人物,港成回收站不太现实,那就只有振明当铺了。 确定方向,当下就走,不管对不对,何家诚都要赌一把。 凌晨四点,天已微微亮。 早市的店铺都已开张,人不多,但碰到何家诚横冲直撞也要咒骂一句。 振明当铺前,银色皮卡毫不掩饰地留在路边,若不是何家诚背下了车牌号,也会误以为是辆普通的送货车。 等了一会儿,当铺没有动静,再看车上的司机,夹着香烟不停吞云吐雾,分明是在等人。 不再运动的何家诚精神一下子松弛下来,酒醉和一夜未眠使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 他有直觉,里面的人在商量一件大事,他必须进去。 当铺内,雄哥躺坐在墨绿色的沙发上,脚边的斗牛犬时不时咧开嘴,露出花白的大牙。 林伟生摘下手套,关上当铺库房大门,门是隔音的,只在打开的刹那泄露出一些类似于野兽的嘶吼,他一脸沉重地望着身后森严的看守,两个强壮的大汉,或许还是什么地下拳场的冠军,他们对于看守的东西漠不关心。 林伟生露出一种同情和可悲的表情,为他们,也为自己。 雄哥很不高兴,还没有人在自己的地盘教自己做事,如果不是为了生意,他会让眼前的人喂狗,不过是一个狗腿子而已。 第二十三章 注射 斗牛犬突然骚动起来,像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雄哥,这臭小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两个手下拖着被打得半死的何家诚前来邀功。 屋内,雄哥慵懒躺着,小会计跪在地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有些年头的太师椅上,脸上的笑容僵住,何家诚觉得他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喂狗……还是喂鲨鱼呢?”雄哥喃喃自语,显然是找到了出气筒。 林浩德僵硬的表情仿佛烙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开口,林伟生从屏风后走出,边拿手帕擦手边说道,“很健康,不如给我吧。” 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雄哥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两个人就把何家诚拖到了屏风后面。 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也料不到振明当铺会客厅的屏风后另有乾坤,移动书架上的古玩花瓶,一扇密室门打开,传来痛苦的嘶吼声,林伟生紧随其后。 密室可谓铜墙铁壁,除了正门别想出去,连老鼠都没有。 林浩德从太师椅上起身,手捧一盏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在他看来,这位药物学家今天似乎过于热衷了。 “怎么?认识?”雄哥像是看出林浩德的犹豫,试探道。 林浩德摇摇头,没说什么,小会计却讨好似的,将何家诚的身份一股脑儿全盘托出。 何家诚的双手被拷在椅子上,全然是在做困兽之斗。 “这是什么?你们要干嘛?” 此时他仍带着理智吼叫着,狠毒的招数,警校讲过很多案例,毒贩会给缉毒警注射毒品,不仅要杀人,更要让人身败名裂。 臃肿的眼睛,盯着注射器,怎么也猜不到是哪种毒品,随着冰凉的液体进入静脉,何家诚感觉浑身都充满了这种液体,冻结血液,冰封身体。 “啊——啊——”他发出嘶吼声,一如被监禁的其他人,一种兽性像是想要冲破身体的禁锢释放出来,他似乎能感到,光滑的皮肤上生长出浓密、坚硬的毛发,如铠甲般刀枪不入。 他红着眼,只觉得眼眶肿痛,下一秒就会喷射出鲜血。 他的心狂跳着,不断壮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更新了大脑。 口中被塞入了什么东西,还没咬碎已经吞咽下去,无力地睁眼,看到的是那个说他健康的人。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话说了一半,边没了挣扎,林伟生吩咐道,“剂量太大,死了,抬出去吧。” 何家诚最后的记忆,是他和小会计面对面被扔下海。 海水很冰,却比不过注射剂带来的寒冷。 何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放的是《义不容情》,片尾曲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子,墙上的钟指向一个新的轮回。 做警察嘛,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何强安慰自己,做小警员的时候他也经常被长官叫出去巡逻,碰上不好干的差事,连着两三天都下不了班都是正常的。 尽管想了许多个理由,不安还是心里蔓延,如果到晚上还没有消息,明天就去警署看看吧。 不过是警署而已,也不是没去过。 林伟生洗了个热水澡,疲惫地躺在浴缸里。他不爱泡澡,但此时此刻很想试试淹没在水里的滋味。 何家诚是阿may看着长大的,是何强的儿子,没理由见死不救。可惜的是他的帮助微乎其微,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的药丸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水下的世界扭曲成动态,研究过往一一重现在眼前。 实验样本一百八十三例,一百零二例立即死亡,四十二例三天内死亡,二十八例一周内死亡,活到三个月以上的有十一例,期间出现躁狂、精力过剩、幻觉等不同程度的症状,活过半年的样本是零。 林伟生给何家诚吃的那颗药,含有去除了恶性因子的成分,通过数年研究,他将“recover”定性为一种蛋白质毒物,制造出了能够暂时克制并且净化毒性的血清。 注射的效果虽然更快但是会迅速形成药性对抗,破坏身体机能,而且当时的情况林伟生没有把握在监视下找到机会再度注射。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何家诚的运气了。 与此同时,没有了护身符,林伟生知道,必须找到其他东西保证自己和阿may的安全,即使会引来杀身之祸,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最后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何家诚睁着眼,身体不受控制地随意飘荡,明明有思考的能力,却不能动弹分毫,他看着小会计落水、挣扎,惊恐的模样挥之不去,最后溺死在水里,尸体消失在大海深处。 他也落水了,为什么还是超乎寻常的冷静,难道这就是濒死状态吗? 第二十四章 报警 陈嘉文对于搭档被单独委派任务很不爽,但碍于上司是钟柏元这个老油条,毫无办法,打探了几天没有半点消息。精力过剩的警员只好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老爸身上。 他连着跟了好几天,发现陈建国大部分的生活都很正常,除了会去一个叫悦音福利院的地方,儿子眼中的父亲,喜欢贪小便宜,抠门,想到自己老爸在孤儿院做义工的样子,鸡皮疙瘩都起了。 在那之后,陈嘉文也没有再跟,原先是怕自己老爸年纪大了,被人骗钱,现在是做好事,又有什么关系,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对于小朋友更有爱心。 “cidy,怎么样啊,有新发现吗?”陈嘉文带着一种春意盎然的表情,以体操般扭曲的妖娆身姿靠在鉴证科的玻璃窗上,就差没有留着口水把头伸进去了。 “哎呀,你都几天没过来了,没事都不来找我咯?”cidy是个中英混血的自然卷女孩,脸上带着几颗雀斑,算不上大美女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哪有啊,人家天天想你,不过实习警员很忙的,你也知道我的搭档被调到哪里都不知道了。”陈嘉文一米八几的个头撒着娇,若是何家诚看到一定会装作恶心的呕吐样子。 不过没办法,为了尽快打听到许国富案子的进展,陈嘉文只有牺牲色相,勇往直前了。 “啊这个玻璃昨天刚擦过,怎么又黏糊糊的这么恶心呢?”eric拿着抹布一顿乱甩,糊了陈嘉文一脸。 “喂!你有没有搞错哇?都擦到我嘴里了。”陈嘉文想发火,还是忍下来了,鉴证科窗口的就cidy和eric,以后要求人的情况还多着呢。 “怎么kevin baby 最近过得这么惨的吗,”cidy一遍递纸巾过去一遍在陈嘉文脸上揩了两把油。 陈嘉文则一脸可怜兮兮地,“还是cidy baby 体谅我,下班我请你喝奶茶啊。” “什么奶茶啊?” “当然是鸳——鸯——奶茶了。” eric实在受不了了,赶紧划着椅子飞向档案,打算镇定下心脏。 看见eric落荒而逃,陈嘉文心情大为舒畅,换了一副正经表情,“那……说真的,有没有新发现啊。” “尸检有发现,之前不是觉得陈sir是被嫌疑人撞了之后失血过多而死的嘛,但是现在发现后脑勺上的钝器伤早于躯干上的软组织挫伤。”cidy推了推玻璃镜片,不再说话,这是鉴证科的规矩,只出证据,不做分析。 “也就是说,国富哥是后脑勺先被打伤,然后伪造成车祸。” “理论上来说,是的。”cidy恢复了认真工作的样子。 “有没有报告上级?” “在你来之前早就提交报告了,但你也知道,长官已经下令……”cidy皱着眉,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国富违抗长官命令私自查案,眼下又是警署权利更替的要紧关头,不光是警署长官,老警员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如果是针对警察的蓄意报复,谁知道后面会牵扯出什么事情,位子坐了几十年没人能保证自己是完全干净的。 “我知道,档案过段时间就封存了,我就想趁现在多找些证据。” 走出警署的陈嘉文心不在焉,刚出门就撞上一个老人,见老人神色有异,就例行询问。 “大叔,你有什么事吗?” 何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并没有见过陈嘉文,但对于他身上的那套警服有种不安,想到自己儿子也是警察,支吾着终于开口。 “我来找我儿子,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儿子?”这年头当混混的不少,街上走的年轻人,三分之一都跟帮派有关系,身上有纹身的,不用说绝对是混帮派的,几天不回家也是正常的。 陈嘉文并没有在意,“大叔,那你儿子有加入什么帮派吗?” “不是呀,”何强摇摇头,“我儿子是警察,就是深水埗警署的。” “那你儿子是……” “他叫何家诚。” “你是家诚爸爸?”陈嘉文惊讶道,“我是家诚的搭档,家诚应该是执行任务去了,几天没回家应该也正常。” “不是呀,我儿子他这段时间作息规律得不得了,基本隔个一两天都会回来一趟,但是今天已经第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何强有些激动,如果人不在警署那一定是出外勤,作为一名前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么久的外勤,不是受伤了就是…… 陈嘉文也感到不对劲,从平常相处也能感觉到何家诚和他爸爸之间的隔阂,有这样的父子关系,何家诚是不会让父亲多担心的,但现在何强找上门来,说明真的是很不寻常。 “家诚爸爸,这样,你先回去等着,万一家诚到家了就打警署电话给我,我去跟上司汇报情况,不会让家诚出事的。”说完就转身跑进警署上办公室找钟柏元。 第二十五章 内讧 嘴里涩得难受,想吐口水,干哑的喉咙呛了几次,直到喉头出现一丝血腥味,脸上干燥得发痒,在强烈的紫外线下曝晒了几个钟头,已经析出了一层白色的盐。 何家诚摸了把脸,面孔好似撕裂的疼痛,抬起的手臂像是被人卸下又装上,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拼命眨着眼睛挤出泪水,视力逐渐恢复,还没来得及庆幸眼睛没被海水浸坏,眼前的情景让何家诚为之疑惑,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漂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岛上。 岛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零星坐落几户人家,若不是熟悉的乡音,何家诚还以为自己漂出国界了。 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个老渔民带着何家诚来到一个公共礼堂,解释说,岛上没有警察,只有一部电话能和外面联系。 拨通深水埗警署的号码,跟接线员解释一通,何家诚就坐在码头等海警来接。 起皱的脸上抹了凡士林,晒伤的后背擦了椰子油,一脸迷茫的何家诚忘了自己是怎么落水的,虽然清楚记得父亲何强,记得考上了警察,也记得陈嘉文和在鸿运帮做卧底的事,还记得自己摸进了振明当铺被人发现,记忆的片段却在这里缺失了一块。 他能感受到,有一瞬间异常的痛苦,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沸腾的血液,要爆炸的心脏,甚至对于鲜血的渴望,让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岛上的渔民并不想惹麻烦,替何家诚报警后就再没出现。 海风很大,吹得人脑子发懵,眼前隐隐约约有灯光闪烁着靠近,何家诚晕了过去。 钟柏元还在考虑,他不像钟朗对待帮会能进能退,所以尽量不和他们扯上关系,何家诚在发财巷还有内线可以监视一举一动,被鬼火收编后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犹豫之中,电话打来,海警报告在岛上找到个男人,发着高烧,自言自语说是深水埗警署的警员,已经送到医院了。 鬼火那边,火拼还没开始就被警局一锅端,好不容易趁着混乱跑了出来,结果发现何家诚和小会计都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本自己的私人账簿,记载了近几个月的毒品买卖,不由大骇,料定两人合伙盗走账簿。 账簿的事绝对不能被鸿运帮的人知道,鬼火始终觉得“麻油仔”胆子太小,只做些老买卖,每回他提议卖药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为了证明自己的是对的,铤而走险背地里做。 他开始害怕,如果何家诚是“麻油仔”派来的,说动了会计带走账簿,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仁爱医院。 钟柏元看着病床上的何家诚,心里五味杂陈,拿到了消息阻止了火拼,但人却半死不活了,他摸不准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在设局。 明明已经顺利完成任务,接头的人也确定没有被跟踪,没有暴露身份,又怎么会被扔到海里? “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钟柏元右手插在口袋里,反复撵着一支香烟。 “检查了之后没什么大碍,身体还挺强壮的,只是受凉又吹了海风,发烧了,挂几瓶点滴就好了。”医生挑了挑眉,欲言又止,仁爱医院是警署合作医院,跟警察打交道是常事。 “医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这样的,这名警员送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有大片血迹,但是我看他没有外伤,好像也没有其他病人是同时送来的。” “我能看看他换下来的衣服吗?”钟柏元折断香烟。 “当然可以。” 就在何家诚昏迷的这段时间,鬼火已被怀疑折磨得万分恐惧,当下决定试探一番。 “麻油仔”是个精瘦的老头,早年在台湾做小弟,后来跑到香港发展,吃云吞面最喜欢加麻油。 那时候的帮会最看不起这样的外乡人入帮,同时期一起抢地盘的虽然都做了老大也不屑与之为伍,就算后面一家独大也难免有人看不惯,因此当小弟时候的称呼一直被叫到现在,除了自家帮派的会喊“麻哥”。 “麻油仔”靠游戏厅起家,一直做的也是老一派的帮会生意,为人保守,也是少有的有底线的帮会大佬,比如毒品,他是明令手下不准碰,谁碰就打断腿浸猪笼,也因此鬼火对账簿失窃怕得要死。 几个小喽啰看着鬼火脸色苍白,进了“麻油仔”的院子,过了十分钟,传来激烈的枪响,谁都没有胆子进去,这也是所有帮会小弟约定俗成的,咖位太小的混混不站队,谁打赢了就认谁当老大。 又过了十分钟,枪声平息,有个人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发现鬼火已经死了,身上好几个窟窿,脸上满是惊恐。 “麻油仔”腹部流血,脸色发青,举着手朝尸体补了两枪,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第二十六章 住院 何家诚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陈嘉文,忝着脸凑到眼皮子底下,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又看见何强,他年迈的父亲像个小学生一样端正地坐在凳子上,沉默着,眼睛里的关心隐晦而浓郁。 后悔和愧疚袭来,仔细想来,自己确实算不上一个好儿子,叛逆、不听劝,当初为了当警察的事情,父子俩不知道吵了多少回,说了多少伤人心的话。 “你终于醒了,人都快给你吓死了。”陈嘉文大叫起来,如果不是担心何家诚身体还没恢复,恨不得冲过去打上几拳出出气。 “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头沉甸甸的,像是负重了几十斤,脸色也很苍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还活着,说话声听起来也算中气十足。 “喂,钟sir到底给你什么任务,好几天都见不到人?” “还有你怎么会晕倒,掉进海里?” “对了我听说你是在岛上被海警发现的?怎么你漂到附近的岛上了吗?” “还有我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帮派火拼哎,刺不刺激,抓了有一百多号人,我还做了笔录……” 陈嘉文连珠炮似的喋喋不休,既想问失踪的几天发生了什么,又想将发生的事情全盘吐露,一时间,何家诚不知是该回答问题还是问问题,有一点显而易见,有人将事情压了下来,不想让别人知道。 脑海中回想整个经过,熟悉或陌生的人脸如走马灯一张张闪过,冰冷的海水,灼热的阳光,将要溺死的窒息感。 “咳咳咳……” 何家诚慌了,剧烈咳嗽起来。 “算了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和伯父了。”陈嘉文满脸歉意,以为是自己追问得太紧,只好暂时压制住好奇心,失落地离开病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何家诚开始考虑,要怎么圆谎才不会出现纰漏。 “爸……”口中无意识喊道。 何强愣住,不应声,随即起身凑到病床边,打开床头柜上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保温盒,犹豫了几秒才说,“你身体还没好,先吃点饭,我炖了你最喜欢的竹笋老鸭汤。” 浅唱一口,温热的汤顺着喉咙留下,心口也暖烘烘的,驱散了身上的阴冷感。 老鸭汤偏咸,是何强做饭的习惯。 实际上是因为,何强当实习警员时期,物资还比较匮乏,能吃饱就算不错了,食堂有个大厨,是从内地山东来的,炒菜总喜欢抓一大把盐,又咸又下饭,导致何强的口味也变了。 当然,这些何家诚都不会知道,他只记得何强总是说咸了才有滋味,越咸越有滋味,印象里饭桌上也会有凉拌山药这种清淡的菜,但他分明记得自己和父亲都不喜欢吃山药。 警署内,气氛有些微妙,前有许国富,后有何家诚,两名警员出事,且隐隐都和帮会牵扯上关系,让一些老人感到不安,警长召开会议,叫了几名长官商讨如何稳定军心。 “化验结果怎么样?”钟柏元犯了烟瘾,但是警署有规定,鉴证科的地盘不准吸烟。 eric仔细看着报告,确定无误后盖上章,递出窗口,“目前可以确定是人血,但是没有样本的话,无法确定是谁的,以衣服上的出血量来看,这个受伤的人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好,我知道了,衣服我要带走。” eric抬头,轻轻扫视了一下,目光短暂停留在钟柏元的眼睛上,“可以,不过按规定,我这里一定要留部分组织,一小块就可以了。” 钟柏元没说话,算是默许,收起衣服和报告就离开,火速跑到警署外面的院子,点了一支烟,长舒了一口气。泛黄的手指长着厚厚的老茧,无名指一下又一下,十分有节奏地敲打着白色的烟身。 他靠在树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回忆起在医院的问话,何家诚含糊不清的态度,断断续续的描述,加上医生诊断出的暂时性失忆,所有的加起来,都太过戏剧性了,巧合一环接着一环,摆出一道道迷魂阵,后面掩盖的真相又是什么? 看着衣服碎片上留着的血迹,一角露了出来,暗红色在白色的塑料袋里有些扎眼,一阵心烦意乱,胡乱塞了下,钟柏元决定先暂时不管这件事,兵家有言,以静制动。 随着身体的恢复,何家诚理清了头绪,将在振明当铺遇见的人一一对应,已经死掉的小会计,成兴帮的雄哥,两个神秘人物,其中一个似乎是做研究的,另一个似乎很有身份。 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将那两个神秘人的事情隐藏起来,跟之前给钟柏元的版本差不多,发现小会计的异常后进行跟踪,意外碰见他和雄哥的交易,意图杀人灭口。 至于那一针注射剂和药丸,唯有时间能证明到底是什么。 第二十七章 嫌犯 短短一个礼拜,内部会议开了好几次,焦虑悄无声息地蔓延在警署中层之间,新进的实习警员们每日照常巡逻,相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的前辈都要显得无忧无虑,甚至更加勤奋努力。 “哎,听说了没,许国富的案子有进展了。” 在排队打饭的陈嘉文听到后放了盘子赶紧往外跑去,何家诚还没搞清状况也跟着跑了出去。 警署大楼二楼是普通警员办事大厅,三楼则是长官们的办公室,陈嘉文报告都没喊,径直冲进大办公室,朝一个人走去。 何家诚站在门口,前后为难,看见饮水机旁的钟柏元往自己的方向瞄了眼,便不再进门,安安分分靠在墙边等,隐约听到里面骚动。 一个警官叉着腰,一脸不屑,陈嘉文则握紧了拳头,像是在质问什么。 搞什么鬼?何家诚轻声骂了一句,察觉形势不好,赶忙上去一把抱住陈嘉文往外拖,边上看热闹的人也将两人隔离开。 最后的结果是,陈嘉文收到一个警告。 公寓天台上,脚边七零八落躺着几个空啤酒罐。 “你也真是的,跟长官生什么气?不想在警局待了吗?” 陈嘉文听完,把手里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扔了出去,砸在对面的水泥墙上,留下一道痕迹,液体飞溅,楼下传来一阵咒骂。 “有毛病吗?大晚上的撒尿?脑子被驴踢了?” “我就不懂了,”陈嘉文愤愤开口,“长官不让调查,国富哥的案子是我自己去跑的,人也是我发现不对劲的,结果功劳全是欧阳坤的,摆明了欺负我是新人,职位没他高嘛。” 何家诚没说话,在同期那边也听说了些事情,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陈嘉文一直在暗中调查许国富的案子,越查越觉得赵宏可疑。 赵宏就是许国富去太平山找的人,虽然不知道许国富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但是陈嘉文通过警署档案,发现这个赵宏曾经就住在嘉宏大厦,而且那个时候蔡大生还活着,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搬到了太平山这么偏僻的地方,平时也不跟人来往。 据陈嘉文推测,赵宏就是杀了蔡大生的人,他跟蔡大生平时就有来往,看到蔡大生家里有大笔现金存放,起了贪念,被蔡大生抓到后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蔡大生杀了埋在墙里,自己则带着钱改名换姓跑到其他地方避风头。 为了让长官下搜查令,陈嘉文将自己查到的东西都汇报给了钟柏元,但是钟柏元不肯帮忙,又听说欧阳坤和许国富原来的关系不错,就求欧阳坤帮忙。 没想到的是,欧阳坤表面上装作为难婉拒,实则将陈嘉文搜集到的证据据为己有,说动长官拿到了搜查令。 等警员到达太平山时,早已人去楼空,赵宏将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烧毁了,但通过赵宏的证件号还是查到了在案发当时,蔡大生报失踪的那年,赵宏名下的银行账户有大笔进账,数额跟失踪的租金差不多,警署由此确定赵宏的嫌疑,颁布了通缉令。 当然这一切的功劳都是欧阳坤的。 “钟sir……也没说什么?”何家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欧阳坤是他同期,怎么可能帮我作证。” 实习警员没有记功的资格,在互相包庇的警署长官之中是默认的,实习警员也很少会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是说陈嘉文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 “我知道,你也不是为了抢功劳,你是为了国富哥。”何家诚拍着他的肩膀,见陈嘉文表情松动,便接着说。 “本来国富哥的案子不知道会被拖延到什么时候,现在都是因为你,不仅找出了证据,还发现了嫌疑人,国富哥泉下有灵,会欣慰的。” 天黑了,路灯一下亮了起来,也照亮了天台。 陈嘉文吸溜了一下鼻子,随即背过身去,不让人看见自己的脸。 元朗,宁景大厦,带着鸭舌帽的人鬼鬼祟祟,好不容易趁着天黑才躲开保安。 3206室,注册处显示是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实际是专门伪造身份和偷渡的,公司就三个人,老板阿彪原来就是个马仔,主要拉生意和联络船运,会计阿金负责收账兼做假账应付检查,打手阿泰负责把人带上船和躲警察。 正在数钱的阿彪把腿架在桌子上,不亦乐乎,听到敲门声,随即警惕起来,将钱放好,站在门口问,“谁?” “老朋友。” 拉开门上的小窗子,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做这行久了,阿彪从面前的人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氛,不是躲仇家,就是躲警察。 于是他往两边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跟踪,打开了门。 “什么老朋友,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神秘人摘下帽子,寸头格外扎眼,仔细看,刚剃过胡子,下巴上还有些青痕。 “你是……”阿彪伪造的身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还记得。 “你忘了,十四年前,你也帮我做过假身份。” 第二十八章 证件 阿彪愣住,抬起下巴,若有所思。 “你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来找过我。” 并非是阿彪记性太好,而是眼前的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大多数来找他的亡命之徒都是神色慌张,巴不得尽快处理完离开,但是他不一样,平静得让人害怕,仿佛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 阿彪还记得,他找来的那天是闷热的午后,下着大雨,因为没有什么生意,所以自己收拾好东西,就打算提早关门回家。 刚锁好门,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原本就瘦小的阿彪被笼罩在那道阴影下,一时间竟忘了要问什么。 “我要办假证。” 送上门的生意,没理由不做。 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犯得不是一般的事情,但是办完证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他托警署的朋友打听,并没有这样的嫌疑人在逃,日子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太平。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他几乎已经要忘记这么一个人了。 直到前几天,电视上播新闻,“嘉宏大厦水泥藏尸案”确定了嫌疑人,报告了一些线索,时间是十四年前,姓名是赵宏,大笔租金失窃,他一下就想到了这个人。 “这次要怎么办?” “一样,换个身份。”赵宏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拘束,仿佛在谈一桩普通生意。 阿彪感到不安,但是阿泰有生意要做,至少两天都不会回来了,自己又不能报警。 “有什么要求吗?”阿彪陪着笑脸,拿起旁边的册子,里面是几十张表格,详细记载了身份信息、家庭背景和照片。 “你是专业的,你帮我选。” 阿彪的心脏跳得厉害,颤着手,小心翼翼擦去额头的汗。 “怎么?很热吗?”赵宏略带笑意的语调如同刺骨寒风,让阿彪打了个冷战。 “是啊,不通风,太闷了,我开开窗。” 酒红色的绒布窗帘拖在地板上,阿彪站在窗前,楼下车水马龙一览无余,停下,往赵宏的方向看了一眼,实则是在观察脸色有什么变化,但是他坐在沙发的最角落,那个地方刚好被挡住了光线,阿彪死死盯着,终于将窗帘拉开。 赵宏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阿彪慌了神。 “我想起一个,应该很适合你,”桌子已被翻得乱七八糟,文件劈里啪啦掉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阿彪越发慌乱,“在哪里呢,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找到了!”他激动地拿着一张表,仿佛保命符一般牢牢抓在手中。 “这个人年纪跟你差不多,和他姐姐一起到香港的,老家没有什么亲戚,他加入帮派后没多久就被仇家打死了。”阿彪越讲越兴奋,确实再也找不出比这个更合适的身份了。 “他的姐姐?”赵宏阴着脸,似乎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阿彪连忙摆手说,“你放心,他姐姐来香港没多久就生病死了,根本不认识什么人。” 赵宏盯着表格上和自己没有半点相像的照片,冷漠地说,“就这个吧,我现在就要。” 按通常的规矩,是要先付定金然后等一个礼拜的,但是阿彪根本不敢反驳,从背后的保险柜里翻出几张卡片和一台拍立得相机,然后拉了一根窗帘绳,背景布落了下来,对着赵宏拍了几张照片,选了最合适的一张,准备去工作间。 肩膀一痛,战战兢兢回过头,举起手上的东西,“我要把照片换上去才行。” “我跟你一起去。” 工作间很隐蔽也很小,藏在柜子后面,打开灯一目了然,桌上放着各种工具,因为没有窗户,所以空气中泛着一股焦油味。 证件很快做好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 “多少钱?” “五……五千。” 赵宏似乎很满意,掏出一沓钱扔在桌子上,头也没回地走出去,阿彪总算松了口气,颤巍巍地把钱装进皮夹子,这大概是做生意最为憋屈的一次了。 他抽出一支烟,点上,烟味和焦油味混合成一种强烈刺激性的气味,让他止不住咳嗽起来。 正当阿彪要出去透透气,额头被重重砸了一下,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留下,脸上一阵瘙痒,焦油味混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事情还没有结束。 赵宏冷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头上的鲜血逐渐蔓延到地板形成一块块深色的印记,他拿起电焊笔,用小刀在电线上划出一道小口,然后插上插座,放在凌乱的桌子上,簇拥着一堆易燃物。 “不……救……救……”受到重创的人,眼睁睁看着门关上,却没有半点力气爬起来,最终放弃了挣扎,意识模糊之中,只闻到一股烧焦的肉味。 翌日,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新闻,一个制假窝点在伪造证件时引发大火,一名犯罪嫌疑人死亡。 第二十九章 天宸 许国富的案子拿出来不到一个礼拜,又不得不重新封存。尽管投入了大半警力去搜寻,但犯罪嫌疑人赵宏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香港就这么点大,也没有出入境记录,一时间陷入僵局,担惊受怕许久的长官们好不容易弄清楚案子,正要大张旗鼓,一雪前耻,却又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继续搜寻,花费的人力物力是个无底洞,现在本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拿财政补贴,更是要喝西北风去了。如果停止搜寻,受害者是警察,面子上过意不去,况且因为这个案子虚惊一场,不知道多少人想抓到赵宏出口恶气。 局面僵持不下,就命令实习警员每天加班,时间久了也引起不少怨言。 到八月份的时候,总算有个契机,“地产大王”单成均和“钟表世家”裴永绅要在中秋节联合办展,展出的珠宝都将作为商品拍卖,据说才布置了一半的展厅,保险金额已经到一个亿了。 集齐如此多的珠宝,势必会引来不法分子的觊觎,所以涉及辖区的几个警署都在布置人手,都不想在自己手上出纰漏。 珠宝运输的路线会经过深水埗,何家诚所在警署也抽调了部分人手,除了经验丰富的正式警官,还有三分之二的实习警员在外围做基础保障。 深水湾最贵的饭店,一行人男男女女约十几人陆续走到缀满雕花玉石的大堂,路过的人纷纷绕开,在中间自觉留出一条路,两侧的服务生更是毕恭毕敬。 这群人明显分为两拨,一拨是三人拥着一位灰白头发的老者,一男一女皆为中年人,是一对夫妻,旁边跟着的是他们的儿子。另一拨人为首的是精神抖擞的男人,带着三个年轻女子。 经常翻财经杂志的人一眼就会认出,很有精神的男人是新晋的“地产大王”单均成,为什么说新晋呢,因为五年前,单均成收购了当时的“地产大王”罗中的大半资产。 作为将单均成带入门的师傅,罗中经商四十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几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谁能想到晚年的罗中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大量买入废弃土地,截断了公司的现金流,为了填补漏洞,迫不得已低价出让大量土地,最后跑到泰国种榴莲去了。 而灰白头发的老者则是来自“钟表世家”的裴永绅,也是现在御臻腕表的掌舵人。 “单老弟,你放心,我们御臻一定会拿出最精良的表来支持这次拍卖会。” “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了,裴老哥哈哈哈。” 待单成均的车走远后,裴永绅的笑容消失了,一旁的大儿子裴元隆表情扭捏,毫无底气地问,“爸,我们真的要把‘天宸’送过去吗?” “不然呢,要是你们争气点,我也不用卖祖宗家业保你们了。”裴永绅瞪着眼睛,长满皱纹的脸因为生气而红润起来。 一旁的小子开口,“爷爷,您放心,等我娶了单如珍,别说‘天宸’,他们单家都是我们的。” “哼!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说大话了,别说单成均,我看那小丫头也看不上你……算了算了,以后你们自求多福吧,我老了,以后也管不到了。”裴永绅叹着气,本就不年轻的生命似乎又衰老了几分。 裴家祖上在皇宫当差,专门侍弄修理西洋玩意儿,后来出了个专侍钟表的天才,只消他看一眼,无论多稀有少见的表都能一模一样地做出来,“天宸”是他根据曾在宫里看到的一块表复刻的,据说是英国大使进贡给乾隆皇帝的贡品,价值不可估量。 如今,这块传家宝就要拍卖了,裴永绅看着不成器的子孙后代,隐隐觉得自己也快活到头了。 但他的大孙子裴兆南显然还沉浸在即将当“地产大王”女婿的喜悦之中,对于爷爷的失望和爸爸的担忧毫不在意。 单成均有三个女儿,分别叫单如宝、单如珠、单如珍,裴兆南原先的目标是单如宝,毕竟小女儿再受宠也比不过实权大握且极有可能继承大部分财产的姐姐。 可他头一次见单如宝就知道,自己驾驭不了这个女人,相比之下,单纯的单如珍自小被宠大,以自己混迹情场多年的经验,搞定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还不容易,裴兆南甚至连怎么利用单如珍一步步夺取单家财产都想好了。 裴元隆是个懦弱的,明知道父亲失望至极,也知道儿子那点花花肠子,但毫无办法,得知裴永绅愿意献出“天宸”的时候,心里也是乐意的,“天宸”是裴家的命,裴永绅既然为了拉拢单成均做到这一步,说明裴家早晚会是裴兆南的,只要他的儿子娶了单家的女儿,老二老三再怎么也争不过他。 第三十章 调任 单成均想得就没有这么复杂了。裴家想跟他结亲,他知道,可裴家有没有这个资格,他得看看才知道。 这次的珠宝展,首要目的是为了筹资买地,跟了罗中十几年,他不光学会了做生意,更培养了远超常人的远见,香港人多,可供开发的地却很少,他想要买地建楼,未来搞房地产一定会赚大钱。 罗中买地没错,错在太着急了,生怕被人抢先一步,结果弄得自己现金流供不上,赔成穷光蛋,他不一样,他有足够的耐心,尤其在吃下罗中的那些地产后,除了几个老牌富豪没人有实力跟他抢。 单均成早就听说裴家有块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不过随意提了一句,裴家的小子就撺掇着裴老头把表拿出来拍卖,他也知道裴兆南的心思,便打算借这个机会看看裴家家底,若是还行,结亲也无妨。 商人的相互拉锯试探并没有影响珠宝展的进展,中秋当天,在多家媒体的采访烘托下,单成均筹够了买地要用的钱,也订下了和裴家的婚事。 在他看来裴兆南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油头粉面长着张会哄女人的嘴罢了,但他单成均的女儿就是要让人哄着、供着才可以。 豪门联姻暂告一段落,警署的格局已有了巨大改变,实习警员们经过一年历练已经转正,警力得到扩充,这也意味着,权力的较量即将展开。 林浩德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前额垂下几缕抹了发蜡的头发丝,揭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扯开领带,略带颓然地躺在真皮椅子上。 抬手摸了摸脖子,转动的咔嚓声无疑在提醒自己,你的年纪不小了。 要说不甘心,那是肯定的,他向来优秀,同期中最会跟人打交道,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署署长,不过几年工夫又做到督察,倘若有更多的时间,他一定会升得更高。 如果不是跟老上司做了密切交谈,他是不会帮梁先生做事的。回到香港?再做一个督察?还要看人脸色做事?怎么都不如在外面逍遥自在。 老上司的话让他决定赌一把,梁先生是不会拘泥于小小的香江,他追求的是更远大的目标,世界级的统一。 刚开始的时候林浩德也带着不屑,姓梁的以为自己是成吉思汗吗?再打还能打到欧洲?但见到林伟生的实验后,他心里竟然有了一点小小的期待,亚洲、欧洲、美洲……不同的人种臣服于脚下的情形是什么样子的? 有了林伟生的研究,就能获得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让这支军队乖乖听话,尽管违背道德,但林浩德始终说服自己,这就是一种能增强体质的保健品罢了,只是赋予一些强大的人一点点攻击性,以及服从性。 人类本身就是喜欢掠夺的物种,他做的,只是将进化加速而已。 林浩德沉醉在对于人性的抨击和未来的畅想中,甚至忘记了被抛弃后的屈辱与痛苦,陈建南、程峰那些将他视为垃圾随手丢弃的人恐怕不会想到,他们看不上眼的人竟然会成为一个伟大世界的开拓者。 他真该谢谢他们。 “呵呵呵——哈哈——”林浩德突然笑起来,宛如一个发癫的疯子,想放肆大笑,又捂着嘴怕人听到,他弯着腰笑得肚子疼,眼角挤出了泪水,但他还是笑,唯有笑,能平复内心的恐惧。 警署内已有传闻,不久后就会空降一名督察,职位不高,但对于有许多职位空缺的深水埗警署来说足够引起重视了,除此之外,警员们更加关注一些老警官的升职情况。 比如钟柏元从警长升为警署警长,有可能调去商业罪案调查科,与此同时,他和钟朗的关系也逐渐引发猜测,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同样是姓钟的,又在这个时间点升职,自然会引起议论,但当事人没有承认,谁也奈何不了。 胶着之下,一些钟朗旧部也开始蠢蠢欲动,钟朗毕竟年纪大了又退休得早,如果钟柏元真是他的接班人,不如早点表忠心。 而另一些或是不满钟朗的,或是钟朗死对头的,只要不扶持钟柏元,站哪里都无所谓,一时间,警署内分为好几拨派别,分别以钟柏元、欧阳坤、华礼伟为首,还有一些人选择观望,毕竟还有个空降督察,变数太大。 那边吵得热热闹闹,到了钟柏元这边则冷清许多,一个低调了大半辈子的人,你说有没有野心,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安生日子好吗?当然好。 钱好吗?权好吗?自然也是好的。 钟柏元并非不向往,只是知道自己的水平,不是当枭雄的料,硬是捧上去,捧得越高,摔得越惨,眼下情形复杂,他决不能做这个出头鸟,趁着调令还没下,跟上司打了报告,希望在刑事记录科效力。 第三十一章 从新 实习警员转正后可以去不同部门轮岗,两年之后还有一次选择机会可以换部门,按照以往惯例,有关系的早就打好招呼了,今年因为人手不足,各个部门的老大也希望找几个机灵的多干活,因此氛围倒也没有之前的紧张。 陈嘉文因为在“帮派火拼案”中表现出色,被o记a组的高级督察看种,不出意外以后会经常和帮派打交道。 何家诚则没有这么好运,火拼案虽然是他最后得到的情报,但毕竟卧底的身份不会大肆宣扬,警署内部也仅仅知道他掉下海侥幸活下来,再加上沉闷的性格,一看就是不会说好话的,哪个组的组长都不想找个木桩子回去供着。 最后摆在面前的只有交通管理科和刑事记录科的选项,刑事记录科不用说,老上司钟柏元总不至于让自己带的警员没地方去,不然面子上也过不去。 至于交通管理科,也是一名高级督察亲自点名的,据说看重了何家诚的恪尽职守,实际是因为近段时间有关收受贿赂抓得比较紧,那边带的下属又是老油条,懒散惯的,上司想找条鲇鱼警示一下。 有老上司的照应固然不错,但是直觉告诉何家诚,钟柏元不是个简单的人,自己在医院说的谎仍有漏洞,若是每天打照面,难保不会被发现,离钟柏元越远,他就越安全。 也许是因为紧张,心跳加快,何家诚觉得自己脑中有种逐渐清晰的声音,说不出是什么,但是能感觉到,身体似乎也有一些难以言明的变化。 潜意识告诉他,是注射的药物作用,虽然在医院曾询问过主治医生,那个看着就是一脸精英样的年轻医生连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在质疑我?” 体检报告出来,一切正常,何家诚几乎要觉得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出院后也不敢再去检查,警员就医都会有记录,万一真检查出什么,他十张嘴都说不清。 “你怎么回事?流这么多汗?”陈嘉文能进o记,心情不错,但看到何家诚一脸苍白的样子,以为是因为部门的事情不开心,便说,“你放心,等我在a组混熟,就让我们组长把你调过来,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个双剑合璧,把鸿兴帮都给干趴下!” 陈嘉文使了个眼色,一脸洋洋得意,仿佛已经抓住了鸿兴帮老大。 何家诚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在职务意向表上填了交通管理科。 负责巡逻的警官们似乎非常舍不得这帮小兔崽子,在接连排了几天大夜班后,何家诚顶着熊猫眼下班回家,算了算,出院后,他跟父亲见了不过三四面,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话都说不上几句。 心里涌过一丝内疚,当下决定去菜市场买菜,亲手做顿饭。 记忆中何家诚从没到菜市场买菜,看着琳琅满目的蔬菜,他有些犯怵,最后还是挑了几道家常菜的食材,打算做个豉香鹅掌、酿豆腐、菠萝咕噜肉,再加个西洋菜猪骨汤。 “靓仔,山药看一看啊,新鲜的,早上刚挖的。” 菜摊阿姨点了点摊位最外面,何家诚过去一看,只见一根根裹着泥巴的带须棍子直挺挺地躺在菜摊上,跟印象中白嫩的山药截然不同。 “这个就是山药?”何家诚脑子像是当机了一般,陷入某种难以挣脱的情绪。 “阿姨,这怎么做好吃啊?”想摸一下,手伸了一半被拍了回去。 “不要碰啊,会手痒的,我跟你讲啊,买回去以后戴个手套,把皮削了,凉拌爆炒都好好吃的啊。” “哦。”何家诚点点头。 “那你拿几根?” “啊?” “我问你拿几根啊?” “哦三根,三根好了。”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已被塞了一袋子山药,看上去远不止三根,看着阿姨热情地伸手要钱,何家诚只好红着脸买下了五人份的量。 何强还不知道何家诚要回来,要是知道,早就去买菜了。自从何家诚进医院后,何强的暴脾气改了不少,相处了二十几年,仿佛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越是不让他干什么,越是要干,跟自己当年真像。 固执是两父子的通病,不轻易放弃也是,何强不再提辞职的事,并不意味着他妥协了,尤其是那次出事,如果孩子出事了,他怎么有脸去见宛如。 “爸,我回来了。” 何强倒吸了一口气,他从未在孩子面前回忆过宛如,那件事的伤害遗留至今,他无法原谅自己。 “怎么不提前说,家里没菜啊,我现在去买。”何强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被一把拉住。 “爸,我买了。豉香鹅掌、菠萝咕噜肉怎么样?我还买了山药。” “山药?”何强的心跳漏了一拍,“怎么买山药了?” 从袋子里拿出鹅掌,倒了盆水先泡着,边处理边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想吃了,卖菜的阿姨给我拿了好多,要不一个凉拌一个爆炒?但是我不会做啊,爸,你会做吗?” 何家诚专心致志削山药,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何强早已泪流满面。 “宛如,家诚还记得你,你开心吗? 第三十二章 车祸 在交通管理科任职的第一个月零三天,日常出警的第二十五天,月色清明,四顾无人,离下班还有三分十二秒,何家诚被撞飞到半空中的时候还在想,他的警察生涯不到两年就结束了,真短暂。 父亲会收到他的抚恤金吗?希望警署能大方点,毕竟他爸的后半生都要靠这个生活了。 不知道陈嘉文过得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了,他是不是都忘记还有这样一个朋友了。 自由落体之后,何家诚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头盔碎成几块,落在草丛里。 白色的丰田皇冠一个急刹车,停在路中央,这条街周围没有商店,一向荒凉,开车的人显然很了解,才敢如此嚣张。 车倒退了几米,仿佛在观望,何家诚疲惫的眼皮像在打架,仍倔强地想看一看凶手的真面目。 驾驶座的门打开,下来了一个男人,很年轻,很普通,看清何家诚身上的警服后有了明显的慌乱,想上前确认但又害怕。 “怎么回事?”车上又下了一个,年纪稍长几岁,面上一条狰狞的疤从眼角到右耳的脸颊下方。 “警……警察,我撞死警察了……” 躺在地上的何家诚无力地转动脖子,好似配合一般吐出一口鲜血,司机见了越加惊恐,转头就跑,但还没上车就被刀疤男一把抓着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的杰作。 下一秒,砰砰两下,子弹打在地上,刀疤男收起手枪,然后揪着同伴的头发拼命往下按,说,“看见了吗,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已经死了。” 被吓傻的司机跪倒在地,明显是从没有经历过这些。 “二叔还在码头等我们,你再这样软骨头我只能一枪崩了你,省得连累我们。”刀疤男拎着司机的领子,像是拎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半拖半拽地将人拉上车塞进后座,后车窗人影耸动,下来一个人接替了司机的位置。 俨然已经成为一具真正尸体的何家诚,睁着的双眼如摄像机记录下了眼前的情形,逐渐冷下来的温度似乎在告诫自己,生命已经到头了。 黑暗与光明在纠缠的刹那互换身体,此后我是你,你是我。 “阿sir?阿sir?” 何家诚是被摇醒的,又出现了那种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抽干,又瞬间恢复。 太阳刺痛了双眼,眼泪顺着面颊留下。 一个瘦得跟麻秆似的男人关切地蹲在地上,见何家诚醒来,松了口气,然而立刻被接下来的话吓得手足无措。 “你撞得我?”思考能力还没恢复,何家诚跟随潜意识随口说了出来。 “没有啊……不是我,阿sir,我……我过来的时候你……你已经躺在地上了,被人撞的,不是我。”麻杆儿吓得结巴起来,慌乱起身拉着何家诚去看。 “阿sir,我自行车,不会撞的……你……相信我……” 何家诚呆滞的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想起撞自己的是辆白色轿车,另外……他不是死了吗? “阿……阿sir……你……中……中枪了……” 低头一看,衣服上果真有血迹,何家诚慌忙转头看向趟过的地方,两颗沾着血迹的子弹格外醒目。 “我没中枪,子弹打在地上,擦破点皮而已。” 洗完澡的何家诚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半天,想看出些不同,令人失望的是,除了皮肤黑了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手滑过胸口,停留在胸肌上一处,看着没有什么伤痕,但摸起来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不平坦。 接着往下,停留在腹部,同样的不平坦,像是伤口好了之后留下的瘢痕。 闭上眼,回想起那两声枪响,无疑都落在瘢痕之上。 被恐惧淹没的人用力拍打着身体,甩了自己好几个巴掌,直到身体和脸颊都因为力的作用变得通红,生出一种火辣辣的疼痛,何家诚才相信,自己是中枪之后复活了。 至于为什么,毫无疑问,一定跟那颗药或者注射剂有关系。 “阿诚,怎么了,洗了好久了,身体不舒服吗?”何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没有,爸……我……我好了。” 何家诚胡乱地擦干了身体,套上衣服,将沾血的警服卷作一团装在黑色塑料袋里。 “爸,”他打开门,“我出去一下,晚饭回来。” 没有过多的解释,何家诚把袋子藏在衣服下,出门直接往何大志家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人,这个时间都在家里做饭或者等吃饭。 何大志一家失踪后,房子也荒废了,但因为是祖屋,没人会去收房子,何家诚也很久没来了,凭着记忆,他从小路过去,翻墙进屋,小时候家里人管太多,何大志就经常这样跑出来玩。 他找到厨房,因为几年没人住过,所有东西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角落里有个搪瓷脸盆,将破了的警服点上火放进去,火光映得人脸微热,确定全都烧成灰后何家诚才将东西放回原位离开。 第三十三章 叙旧 将车祸的事情报告给了长官,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结果下午找来几个人,何家诚不得不让同事顶班,自己则接受询问。 会议室内,刚进门,拉窗帘的拉窗帘,关门的关门,五六个人将何家诚围在中间,陈嘉文也在其中,只是长官问话时都站在后面,等到快结束了才向何家诚使了个眼色。 询问的小组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是由o记和毒品调查科组成的临时小组,双方并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但总觉得氛围怪怪的。 下班后,两个老伙计相聚在以前经常吃东西的烧烤摊,你一言我一眼开始叙旧。 “这么说来,撞我的那伙人就是有名的毒品中介?”何家诚撸了把头发,表情凝重。 陈嘉文则笑眯眯地点点头,“你知道他们一路上杀了多少人吗,简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要死了……”话说一半,又加了一句,“幸好他们走得很急,子弹打偏了。” “呐,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做交警都能碰上这种事,”陈嘉文满脸兴奋,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我跟组长提议了,让你和我们一起参与这个案子,不要说兄弟不帮你啊,我们组长最喜欢干真事的人,你好好表现啊,争取转到我们组来。” “跟你们一起?真的假的?”何家诚白天还在开罚单,晚上就要参与调查刑事案件了,人还是蒙的状态。 “我有骗过你吗?今天问你话的就是我们组长的得力帮手,梁一凡,”陈嘉文装得一脸猥琐样,笑嘻嘻地拍了拍何家诚的胸肌,“要不怎么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呢,你在那种情况下,连那几个嫌犯的样子身高,开的车和要去什么地方都记下来了,我们组长就是想忽视也不行啊。” 何家诚有些心虚,讪讪地笑了,“遇到紧急情况的处理方法,警校不都教过嘛。” “嘿,说你胖还喘上了,你是不知道,听到你遇到那伙人的事情,我心都凉了大半。”陈嘉文一把扣住何家诚的脖子,一个锁喉将人摁倒在地,两人打闹着,也顾不上打翻了几罐啤酒。 门外一阵吵闹,几个小混混喝醉了酒开始挑事,何家诚看了一眼忙低下头,闹事的是老熟人,带他进鸿运帮的金毛。 在同伴一声声“飞机哥”的吹捧下,金毛逐渐失去理智,眼看要闹大,何家诚示意陈嘉文赶紧结账走,终于在暴露前溜出了烧烤摊。 陈嘉文进了o记,最常和这些帮派混混打交道,金毛虽然是个小喽啰,但是那头碍眼的金发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认识?” 何家诚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陈嘉文抬了抬下巴,o记的眼力见不是一般的。 “这个人是鸿运帮的,之前“帮派火拼案”的内部消息好像就是从鸿运帮传递出来的,你在发生之前就被调去执行任务了?这么说来……你是去做卧底了?” 得到何家诚确认后,陈嘉文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谁派你去的?钟柏元?他是不是疯了,让新人去做这种事情?” 仔细想想,其实也无可奈何,鸿运是老牌帮会,警署里的老警察哪个不认识,就算金毛一时间看漏了眼,帮里这么多人,总有几个记性好的,这时候新人不上,派老人去送死。 换做钟朗,自然是没问题,但是时间太紧钟柏元还没来得及安插自己的人,就算有能说得上话的,好不容易钟朗退休了,自己说了算不好吗,没道理给自己找个新老板,栓条狗链。 “倒也……还算顺利,对了,最近过的怎么样,我看你组里的人都相处不错。” 陈嘉文怂了怂肩,“就这样吧。” 短短四个字让敏感的何家诚察觉出了一些不同,若是喜欢,陈嘉文早滔滔不绝开口了,何须等他问才提起。 “不适应?” 陈嘉文摇摇头,“我感觉我不适合做这个,但是吧,又说不上来哪里做不来,感觉很累。” “看来还是以前开心,每天巡街、抓小偷,帮阿嬷找猫。”何家诚回忆着,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微笑。 “啊对了,”陈嘉文面有难色,接着说,“原来我只是猜测,但你承认了之前在鸿运帮做卧底,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说,o记经常跟帮会打交道,你要是被认出来会很麻烦,你知道的,帮会对于叛徒绝对不会手软。” 接受任务的时候何家诚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没做过想挑战一下,毕竟自己做警察不是为了养老的,如今听陈嘉文说的,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无所谓,他爸怎么办。 “所以如果你以后要进o记,那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跟组长汇报的,也是为了你。” “我懂。”看着陈嘉文郑重其事地样子,何家诚怀中涌过一丝暖意,长这么大真正为他着想的为数不多。 “还有,你要小心钟柏元。” 第三十四章 尸体 “怎么说?”何家诚心头一紧,钟柏元虽疑心重,但迄今为止应该没有做过对他不利的。 “警署里都在说,钟柏元跟钟朗有关系。” 这个何家诚是知道的,钟朗虽然已经退休很久了,但在警署很有名,只做到警长,但是据说早十年跟帮会有关的纠纷,没有他都很难处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国富哥原来跟我说过,卧底这种事情,做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很多人干警察第一件是就是做卧底,结果干了一辈子卧底,到死都没名分,这种事情危险而且吃力不讨好,要是知道钟柏元当初找你干这个,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拦着你的。” “钟柏元跟钟朗有关系,钟朗当初能跟帮会打交道一半原因就是手上有好几条暗线。” “你的意思是,”何家诚算是听懂了,“钟柏元很可能会让我做他的暗线。” “说不准,你别忘了,他差点就调到商业罪案调查科了,虽然现在在刑事记录科,但部门内调任在警局是很平常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他会走钟朗的路。” “谁知道呢,捡现成的不好吗?” “我懂,以后会注意的。”何家诚拍了拍陈嘉文的肩膀,道谢。 交通管理科的上司原来不肯放人,刚调来的新人炕都没坐热就被借走,说出去多没面子,但架不住梁一凡的一顿酒,被灌得迷迷糊糊就同意了。 梁一凡也有自己的考量,几月前听说c组的长官退休了,人员重组,上头有意把组长调去管理c组,这样一来a组组长的空缺留下,他这个第一副手不竞争一下都说不过去。 a组的几个人里,比他有能力的没几个,但都是干了几十年的老警察,相比之下他资历浅,难免会有不服众的时候,自然是要准备培植自己的心腹了。 陈嘉文年轻,但总有股傲气,怕是不好管教,何家诚就不一样了,沉稳、不善交际,问话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种观察能力和思维能力绝不会安心做一个每天开罚单的马路骑士。 而且组长看了问话记录也对这个人表示赏识,如果他能将何家诚弄到组里,以后自己不是多一个帮手。 当然,想法归想法,还是要看这个何家诚究竟有没有真材实料,能不能帮上忙,不然就算再出色,调过来成了竞争对手,不是打脸嘛。 酒足饭饱正当昏昏欲睡之际,电话铃响,刚接通就传来急迫的声音,“梁sir,人找到了。” 凌晨一点半,合作小组的人都到了,海风很大,带着海腥味。 此时何家诚正做着美梦,被陈嘉文的夺命连环call喊起来,差点心肌梗塞,带听清内容后随手抓了件衣服就打车到码头。 入夜的海边几乎看不出什么景色,警员们唯一的光源就是手电和头戴式搜索灯,相较于连绵数百米的海岸线,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没办法,他们必须尽快排查情况,同时也要防范还有活着的犯罪嫌疑人在暗中埋伏。 “怎么样了?”何家诚气喘吁吁跑来,径自接过手电扫了一眼。 陈嘉文摇摇头,“除了被冲上岸的尸体,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尸体在哪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陈嘉文挥手,领着何家诚到一块礁石处,跟看守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掀开盖尸布。 一股臭味迎面而来,何家诚凑近观察,发现死者正是开车撞自己的那个人,前一天他还活生生的,因为自己撞死人而害怕,没想到现在就成了死人。 也许是因为海水的侵蚀,还有鱼的啃食,他的身体损毁程度有些大,并不如一般死亡的尸体完整。 “是他,当时就是他开车撞我的,其他人没看见吗?” “找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天亮之前还没发现的话,要么就这一个,要么就很难找到了。” 何家诚明白,这个时节的潮汐波动大,等天亮后就算还有尸体也不知道被冲到哪里了。 “法医已经在路上了,初步看了下,中了好几枪,伤口集中在胸前。”陈嘉文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法医还有多久才能到。 “这样看来的话,他们交易失败起了冲突?”何家诚猜想着。 “很有可能,如果出现更多尸体的话。”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还有半小时准备收工。 海岸周围早就拉起了警戒线,尸体也被运往法医解剖室,这片海岸位于人流聚集之处,每天都有很多游客,上头下令,暂时不能把事情闹大,尤其不能让游客看到犯罪嫌疑人的尸体。 “找到了!快来!” “我这里也有!来帮忙!” 两处地方传来呼声,何家诚和陈嘉文相视一眼,各自奔赴。 为了避免被游客撞个正着,警员纷纷帮忙,用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抬上车,撤了警戒火速离开。 第三十五章 暴露 将搜集到的证据交由鉴证科后,法医那边也办好了交接手续,在所有结果出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稍作整理,组员各做各的,有几个还要回原组加班,相比于交通管理科的工作态度,可以称得上是勤勤恳恳了。 “晚上老地方?”陈嘉文跟个猴子一样右手挂在何家诚脖子上。 老田烧烤摊已经成为他们极富纪念意义的地方,凡是有什么想法,讨论案情或者吐槽上司都要约一波。 “我爸风湿病犯了,带他去趟医院,吃不了了。”何家诚想起昨天睡觉的时候听到何强在房里长吁短叹,透过门缝看到他脖子不舒服又抬不起手的样子,心里很难受。 “去医院比较重要,下次再约。” 陈嘉文拍拍好兄弟的后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老陈还去那个孤儿院吗?之前时间事情太多,觉得做慈善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由着去了,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马路上捡到都会揣兜里开心半天的老爸去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孤儿院照顾小朋友,可能性有多大? 在陈嘉文还在纠结自己老爸的日常行程的时候,何家诚已经带何强到了和安医院,倒不是因为阿may的缘故,而是何强的个人档案一直保存在这里。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老人,研究中医,看着就经验丰富,询问了一些日常饮食和生活习惯后,伸出三根手指在何强腰部、背部以及肩膀的地方分别按压,做了针灸之后开药方让何家诚去拿药。 何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休息,身上的老毛病还是年轻时候当警察落下的病根,那时候以为会做一辈子,所有每次出任务都很拼命,大伤小伤不断。 “强哥?” 一双白色的低跟护士鞋站在眼前,何强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may,该来的总会来,虽然他对阿may始终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的照顾难免有些牵绊。 “阿may,你今天上班啊。” “是啊,最近天气冷,流行感冒又开始了,医院有点忙,我已经好久没休息了,强哥你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吗?” 阿may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很坦诚,就算两人之前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不会让人感到为难。 “年纪大了,看风湿病,阿城陪我来的,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何强笑笑,说话间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很老了。 阿may还没说话,身后走来一个人,轻声叫道,“阿may,不去休息下吗?” 林伟生远远看到阿may的背影,想到她刚上了个大夜班还四处溜达,遂上前提醒,结果看到阿may面前坐着一个人,开始以为是普通病人,待看清是何强后,心里一下慌张起来。 此时的林伟生还不知道何家诚的状况,人被扔进海里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他想,他死了,如同原来的数千个样本一样,扔进海里被鱼啃得精光,那么,他该如何面对这个昔日的救命恩人。 他想开口,但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爸,药拿了,我们走吧,”何家诚拿着一包塑料袋包好的药,里面有吃的也有贴的膏药。 “梅姨?”声音中带着惊喜。 林伟生脑中像是被轰击了,蹦出一个大大的“零”字,难道,成功了吗? 他飞快地思考着何家诚注射的时间,仅仅过了三个月多一点,实验样本中活过三个月的有十一例,但是都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能开口说话,直立行走的,这意味着十多年的心血有了成果,他为之放弃一切的事业成功了。 “这位是……” “我老公。”阿may探出身子悄悄说,尽管结婚了,但医院里知道她是副院长夫人的依然屈指可数,她还想当护士长照顾病人,但这个身份或许会带来许多不方便。 林伟生喉结蠕动,一脸严肃,实则紧张到极点。 “你好,我叫何家诚,梅姨一直都很照顾我。” 何家诚难得露出笑容,其实早就心如乱麻,给他注射喂药的人居然是梅姨的丈夫,而且现在自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会怎么做呢? 想到那间满是臭味和阴暗的密室,何家诚内心一片死寂,如坠深渊。 “你好,我……”林伟生不自觉地看向何强,何强表情古怪撇过脸不说话,“我叫林伟生,原来你就是家诚,阿may总在家里提起你,说你学习成绩很好,现在毕业了吗?” “其实我是警察。” 何家诚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说实话,爸爸和梅姨都在,说假话会引起怀疑,而且既然林伟生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早晚会打听出来,他不会忘记林伟生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他知道,逃不掉的。 第三十六章 修复 几人随口聊起,话题逐渐转移到何家诚身上,不出所料,在得知何家诚不久前受过伤,对头部可能有影响后,始作俑者之一的林伟生提出做个脑部检查,看看会不会存在隐患。 何强和阿may自然没有意见,装失忆的何家诚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被推入ct室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联想到了科幻电影中的测谎仪,何家诚眼睛睁得很大,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林伟生看着稳重儒雅,若不是见过他拿普通人做实验的情形,何家诚绝对会将他视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好了,起来吧。”温和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么快?” 何强见儿子几分钟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林伟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跑过去问,“林医生,怎么样,应该都好的吧。” 刚打印好的片子,林伟生对着日光灯仔细看了一下,夹进文件夹里。 “就片子上看很好,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 “但是阿诚刚醒来的时候有点失忆啊,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失忆?”林伟生重复了一句,似乎要确定一下。 而何强也有些犹豫,他是听陈嘉文说的,并不肯定,毕竟儿子也没有忘记自己,该记的都记得很清楚。 “啊……是这样的,我刚醒来的时候头有点不舒服,住院的医生说是头撞到了礁石,所以前后的记忆有点模糊。”何家诚抢着说,担心何强越说越乱,引起怀疑。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有些人受到刺激之后会丢失部分记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想起来了,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林伟生似乎话中有话。 “哎随便了,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何家诚转头看向父亲,“人没事最重要,是吧。” 何强察觉到儿子的不自在,也放弃了让林伟生安排全身检查的念头,父子二人拎着药回家了。 饭后散步,阿may又提起,“家诚应该没事吧。”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她和何强没走到一起,也早就将何家诚当作自己的儿子了。 “你放心,家诚身体很好,应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健康,你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什么时候调假好好休息一下,”林伟生拉起阿may的手,“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二人世界了。” 阿may红着脸,虽然年纪不小了,但面对林伟生,她有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真的有先婚后爱的说法吗? 林伟生短暂地松了一口气,自从何家诚被注射丢进海里后,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看到他健康完整地活着,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高兴,但有一点,不容放松,何家诚的事迟早会瞒不住的,更况且他还是警察。 香港地价最贵的大厦之一,俯瞰就是维多利亚的夜景。 银灰色地绒面沙发有一处凹陷,上面却没有任何物体,再往前几步,原来是一个人躺在地板上,手抓着沙发形成了一道凹陷的痕迹。 地板上的,是即将空降深水埗的督察林浩德,他的右手边是随意放置的委任书,旁边地板是凌乱的酒杯和酒瓶,猩红色的液体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显得颓废而诡异。 茶几上散乱放着一叠文件和照片,是何家诚的体检报告和近几日动态。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出其不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因为一个人而变得切实可行。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林浩德最想知道的,拿到这些资料时他迫不及待想到警署去亲眼见证,但立刻收到一条短信,“静观其变”。 林浩德慌了,因为他知道,梁先生在看着他。 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盯着,你甚至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这已经引起足够的恐惧了,何况电话打过去时是空号,林浩德完全不确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能轻轻松松让自己回国做督察,能操纵通讯,能出资做一项超越现代医学水平的研究,这是人吗? 十年之前,林浩德跟两种人打交道,有钱的,以及有权的,如今他又是在跟什么怪物打交道。 和安医院副院长办公室,林伟生好不容易才把阿may劝回家,自己又留下加班,他反复查看何家诚的ct,甚至通过医疗内体系网调出了何家诚之前医院的体检记录,最后下了结论,“recover”正在修复何家诚的脑部神经。 也就是说,何家诚根本就没有失忆,药物的修复作用甚至还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那件事。 在脑海中进行过无数次药效推论计算的林伟生很清楚,不光是大脑,这只是第一步,完整生命体的有机更新即将开始,只要何家诚挺过去,他将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全新进化的人类。 一个断层般的出现,势必会导致各种势力的争夺。 林伟生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帮他解决首当其冲的障碍,剩下的都要何家诚自己去面对。 第三十七章 身份 搜索结果出来,所有人都聚在会议室做报告。 毒品调查科的杨sir边说边往白板上贴照片,照片下则是各种注释。 “三天前在日光沙滩一共发现了三具尸体,分别是温柏强、安小龙,还有一个无名氏,其中温柏强外号‘衰强’,安小龙外号‘红蛇’,两个人都是从小缀学的问题少年,混社会的时候被招揽进同一犯罪组织,听从‘二叔’的命令。无名氏身上没有证件无法证实身份,也没有犯罪记录,从我们一直跟踪的相关人员看,并没有出现过这个人,目前推测应该是二叔团伙对接的交易方派来的。” 何家诚盯着温柏强的照片,认出是那个开车撞他的司机,但对于安小龙没有印象,可能是坐在车上的人,当时并没有露面。 梁一凡接着说,“因为是两组人合作,有些同事还不是很清楚,我现在大致介绍一下。三个月前oscb收到线报,鸿运帮可能有人私下在做毒品交易,排查了一段时间发现和毒品调查科在跟的一个跨国运毒案件有重叠嫌疑人,所以两组开始深度合作。” 深度合作四个字似乎有意无意被加重,梁一凡看了杨志文一眼,显然对没有全权负责这个案子有怨气,毕竟是自己的线人发现的。 “就在两个月前,我们的线人失去了消息,在他落脚的地方我们找到了由‘二叔’带领的犯罪组织的船运信息,这个‘二叔’据说早年是个渔民,长年累月的海上生活使他逐渐接触到海运走私的捷径,并且招揽人手做大生意。” “梁sir,”陈嘉文插嘴,“这么说来线人失踪跟‘二叔’有关系吗,还是说是因为发现鸿运帮的涉毒?” 梁一凡没给好脸色,“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结合之前的跨国运毒案件,鉴证科在缴获的毒品上发现了一种海洋藻类,经检验后证明是只在‘二叔’等人控制海域中生存的特殊物种,我们因此判断,二叔的犯罪团伙曾参与过鸿运帮的毒品运输。” 线索逐渐展开,何家诚想到鬼火曾把两个人扔进海里,那个没看清脸的卧底会不会就是o记的线人,如果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亲眼见证了一件案子的发生。 “长官,我想问一下,”何家诚慢慢举手,“鸿运帮参与毒品交易的,具体是谁呢?” “麻油仔的得力手下,鬼火。”梁一凡想了想,回答。 “那我们是不是先从鬼火入手,那个二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完全找不到人影……”陈嘉文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看来新人的消息不太灵通,鬼火的尸体前几天在野淙滩被发现了,本来顺着这条线确实没问题,但是鬼火一死,没人主事,那批货可能已经落在二叔手里了。” 鬼火死了?何家诚不由一怔,出院后他再没插手鸿运帮的事,甚至刻意避免接触,因此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目前我们要弄清楚几件事,一,鸿运帮除了鬼火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件事,了解其中内情;二,那批货和二叔等人的下落;三,案发现场那个无名氏的身份,其他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梁一凡强调。 三件事都不简单,但最重要的肯定是货的下落,毕竟表彰的时候只会说“查获了价值xx的毒品”“抓捕了xx个嫌疑人”,而不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确定了什么人的身份。 “鸿运帮涉及帮会的事,o记当仁不让,至于无名氏线索不足,很难查证,我建议将人手主要集中在那批货和剩下的犯罪嫌疑人身上。”杨志文的意思再清楚不过,o记负责鸿运帮,无名氏身份无法确定,毒品调查科自然负责重头戏。 “我们之前安排的线人暴露,再安排的话时间太紧,不安全,毒品调查科向来同毒贩打交道,打入内部应该不是难事,无名氏虽然难查,但我们可以联系下出入境,跨国案件的话外国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我的想法同杨sir一样,着重放在货和人身上。” “梁sir说得未免……” “杨sir的意思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不下,最后好不容易妥协,无名氏的身份由何家诚和陈嘉文联合出入境调查,梁一凡和杨志文各自带人一个负责货品下落,另一个负责找人,剩下的组员分明暗两条线调查鸿运帮内部消息。 会议结束,两个经验不足的愣头青显然还没意识到,长官们已将自己排除在案件核心,查无名氏身份的事,就算随便派个人知会一声也可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压根用不上两个警官专门负责。 第三十八章 抓人 没有一点意外,入境事务处找不到无名氏的信息,光靠一张被海水泡发的脸很难确定身份,陈嘉文使出了对cidy的招数也于事无补,反倒招来何家诚有一顿嘲笑。 “哇用不用这样啊,都是同事嘛,互相帮助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陈嘉文骂骂咧咧地走下楼梯,还不忘自夸一下,“哎早知道昨晚上早点睡,今天黑眼圈太重大概是有点影响我发挥了,你说回去我要不要买点面膜,明天再来一趟?” 一转头看到何家诚笑得前俯后仰,陈嘉文脸色垮了下来,一脸哀怨倒,“喂,要不要这样?” 何家诚捂着肚子,哭笑不得,“要不是你跟那个madam搔首弄姿抛媚眼,搞得人家起鸡皮疙瘩,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快被轰出来啊。” “啧,我这叫为了工作出卖色相,你懂什么,”陈嘉文摇摇头,“反正现在也问不到什么,要不去喝个甜汤……” 何家诚眼睛微眯,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不敢肯定,每说一句话就往公园跑去,陈嘉文见状,知道何家诚表情严肃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多话,兀自跟上。 最近大搞城市绿化,说是要创造宜居城市,许多地方都在施工,公园被围栏围了起来,但何家诚没有丝毫犹豫,跨过施工线。 穿过公园,到一处闹市区,附近有个菜市场,周围汇集了各色商贩,何家诚眼睛盯着前面,又担心被人发现,不敢松懈分毫。 那个人影从一处贴满小广告的口子上楼梯后不一会儿,可以看到被绿植遮掩的走廊上,最里面的一扇门打开了又关上。 何家诚没有再上前,只是靠在墙边,默默思考。 “看见什么了?”沉默许久的陈嘉文终于开口。 “似乎是当时开车撞我的人其中之一。” “你确定?”陈嘉文惊讶道,“这么远的距离,别是弄错了。” 如果不是确定,何家诚也不敢跟这么远,出事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力好了很多,本来百米开外的场景略带模糊,现在却是一清二楚,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但他也不敢拍着胸脯做保证,“我看着像,要不报告梁sir?” “你傻啊,又没确定,梁sir现在忙着和杨sir比赛,万一这个不是,没留下好印象,你怎么调过来?” “说的也是,那我们怎么办?”何家诚吃不准,几个嫌疑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就他和陈嘉文两个,对方手里还有枪,确实太危险了。 “这样,”陈嘉文使了个眼色,“我们先过去看看,要是确定是我们要找的,再去汇报。” 两人一拍即合,东张西望摸上了小楼,装作是同一楼层的租户,一人在楼梯口,一人跑到窗子下偷看。 陈嘉文蹲着身子,假装系鞋带,实则随时注意楼上楼下的动静,何家诚躲在窗口偷看,确定是那辆丰田皇冠上的人,衰强被扔进后座后,这个人从车上下来换到了驾驶的位置,虽然没看清脸,但衣服、鞋子还有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 “怎么样?”陈嘉文见何家诚半天没反应,回过头看动静。 “是他。但是没看见其他人。” 未免打草惊蛇,两人决定先行撤退,等梁一凡布置任务,刚弯腰准备离开,房里传来一阵惊呼。 “谁在外面!” 二人面面相觑,陈嘉文一脚踹开房门,惊得屋内人连退几步,顿时不知所措。 何家诚窜进屋里,见里面一目了然,毫无隐蔽之处,当下给了个提示,和陈嘉文一拥而上,只求立刻将人控制住。 亡命之徒最是凶恶,这人知道自己被抓是必死无疑,反抗也是格外激烈,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胡乱挥舞着,陈嘉文一时闪避不及被绊倒在地,眼看着刀子就要刺到胸前。 何家诚一个挡手,将嫌疑人推了出去,陈嘉文瞅准时机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二人合力,将他制服拷上手铐。 “你流血了。”陈嘉文抓着犯人,又想去看何家诚的手臂。 何家诚连忙摆手示意没事,“你抓好他,我打电话给梁sir。” 十分钟后,梁一凡带着两人火速赶到,查看了现场,确定只有嫌犯一人的生活痕迹后,命令将现场恢复原样,偷偷将犯人带回了警局。 “你们两个干得不错,等嫌疑人全部落网给你们记功。”梁一凡满脸喜悦,连一向看不惯陈嘉文的事情都忘了。 “梁sir,这次都靠家诚,一眼认出嫌疑人,我们才能抓到。”陈嘉文赶忙替何家诚说话,他知道,要靠何家诚这个闷葫芦,等案子破了都没人知道是谁抓的人。 “好好好,我听说家诚受伤了?这样,你们先去医院,伤口处理完再回来一起审犯人。” 几句话便让人觉得梁一凡是个体恤下属公平公正的好上司,但实际他跟欧阳坤一样,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自己升职发财。他不像欧阳坤,自己吃肉连碗汤都不留给别人,他会让做事的人看到甜头,觉得有希望。 第三十九章 隐瞒 “我这个真是小伤,没什么要紧的。”何家诚捂着手臂,手心都是汗。 陈嘉文皱着眉,“这怎么是小事呢?流了这么多血,不包扎会死人的。” 每每何家诚想找空子溜走,陈嘉文就跟个守着小鸡的母鸡一样,毫不松懈,最后没办法,何家诚只得跟着到医院。 “护士小姐,麻烦帮我同事包扎一下,见义勇为被刀子捅伤了。”陈嘉文一惊一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何家诚被捅到肚子大出血了。 小护士看着何家诚,白净的脸刷得一下变红,语速飞快道,“你在里面坐一下,我去拿消毒工具。” 护士和警察一样,属于难脱单人群,身边打交道的都是同性,工作又很忙,因此经常会有看对眼的情况,阿may当时也是对还是警察的何强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想法才逐渐喜欢上的。 “哎,看来某人要走桃花运了。”陈嘉文拿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人。 而此刻坐如针毡的何家诚并未感受到什么浓情蜜意,死死捂住仍能感觉到手臂上的伤以一种昆虫叮咬的酥麻感的状态逐渐恢复。 小护士依旧红着脸,但可以看出专业素养不错,十分麻利地找齐了医疗用具,回过头盯着何家诚,小心翼翼的说,“把手放开,我看一下伤口。” 何家诚看了看一脸吃瓜样的同事和眉清目秀的小护士,把心一横,做好了尿遁的准备,刚要撒腿跑,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了纱布盘。 “我来吧。” 三人一齐抬头,何家诚更加紧张了。 “林医生。”小护士低声喊了句,慌忙后退,像是被抓到了把柄,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这个病人我认识,交给我好了。” 小护士连连点头,许是被看出窘迫,赶紧红着脸逃离。 “您是……”陈嘉文一脸懵,盘算着这是何家诚什么人,从没听说过。 “我是家诚爸爸的朋友。”林伟生淡淡说道。 “哦哦哦,原来是伯父啊,伯父好,我叫陈嘉文,是家诚的同事。”自来熟的陈嘉文最会讨老年人欢心,虽然林伟生保养不错,完全看不出跟何强是一个年代的人。 “你好,”林伟生简单地说了句,然后转向何家诚,指了指旁边的房间,“你到里面来,我帮你包扎。” 陈嘉文想要一起进去,却被林伟生拦在外面,“以免伤口感染,无关人员还是在外面等比较好。” 门啪的一声关上,陈嘉文觉得这个长辈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 门内,惴惴不安的何家诚逃无可逃,只好乖乖坐在椅子上任人宰割。林伟生就显得放松多了,果真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关心晚辈一般。 “怎么受伤的?”修长的手按了几下消毒洗手液,指缝的死角都没遗漏。 “出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子划了。” “犯人干的?”抽出一张酒精湿巾从里到外把手擦干净。 “嗯嗯。” “把手放开。”戴上手套,拿镊子夹起一团浸了碘伏的棉花。 何家诚不动,“其实我伤得不重,自己可以……” 林伟生拉过何家诚的胳膊,丢开附在伤口带着血污的纱布,擦干净。 何家诚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胳臂还是无法抽回,如果这时候有医院的人进来,一定会看到诡异的一幕,副院长在给一个年轻人清理伤口,那个年轻人布满血污的手臂上光洁平坦,没有任何破口。 林伟生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处理,完了还不忘叮嘱,伤口不要碰水,一个礼拜后就能恢复。 在门口左等右等的陈嘉文有些坐不住了,刀子捅过来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何家诚那一挡虽说没刺中要害,但血也流了不少,打定主意等下要买点当归给他补补,对了,未来一个月的加餐也包了。 “哎怎么样啊?”门一开陈嘉文就扑上去,差点扑错人,看到是林伟生赶紧躲开。 “没什么大碍。” “不是吧,留了很多血的。” 林伟生看了眼陈嘉文身上沾到的血迹,解释说,“看着流血多,但实际伤口不深,过一个礼拜就好了,不会留疤。”说罢转身就走了。 “喂,这林医生什么意思?”陈嘉文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留不留疤的事情吗,流了很多血呀。” 何家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字面意思啦。” 直觉告诉何家诚,也许林伟生不是之前想得那样,原以为两人今天要摊牌了,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结果他看到自己的胳膊,一句废话都没有,还在陈嘉文面前帮自己遮掩。 如果他没瞎的话,那一定是另有所图。何家诚吃不准,林伟生究竟是被逼的,还是跟那些人闹翻了,所以转而来帮自己。 第四十章 对峙 回到警局的何、陈两人从审讯室完了解情况出门,正碰上刚审讯完犯人的欧阳坤,看表情是碰到钉子了。 何家诚拉着陈嘉文,唯恐两人起冲突。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陈嘉文本来装作没看见,反倒引起欧阳坤的不满了。 “现在的新人也真没礼貌,怎么看到长官都不用行礼的吗?” 同行的人大都了解一些其中内情,不想得罪欧阳坤的,都纷纷附和起来。 “现在的长官也挺有意思的,抢功就算了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要宣扬一下。” 何家诚没来得及封口,陈嘉文已慢悠悠说了出来,声音不大,正是面对面能听见的程度。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欧阳坤气急竟是撸了袖子想要动手,何家诚赶紧拦在前面,旁边的人见状也急忙拦着,毕竟说说是一回事,真动起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怎么回事?”不知情的人跑过来,满脸不耐烦。 “长官,有情况!”外面传来呼喊,应该是个案子有关。 有了台阶下,欧阳坤便也不再纠缠,只是抛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一看便知不会善罢甘休。 “何必呢,你看他那副样子,万一给你下绊子。”何家诚随口说了句,但也知道以陈嘉文的性格,逢场作戏倒是无所谓,真让他忍着比要他命还难受。 “晚上吃烧烤?”何家诚还想再开解一下,没料到一向热衷的陈嘉文直接拒绝。 “今天不了,我有点事要早点回家。” 何家诚看着同伴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不想让人知道,犹豫半天也没底气追问,陈嘉文是个警察,有分寸,如果需要自己帮忙会开口的。 和安医院,副院长办公室。 “我不是说过,不要来医院找我。”林伟生压抑着怒气,脱下白大褂放在椅子靠背上。 林浩德轻叩桌子的手指停下,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林副院长一直不接电话,我只能亲自来了。” 实际上,并非是林伟生故意不回复,而是他想何家诚的事太过入神,以至于忽略了来电,原以为没什么要紧的,结果一上班,林浩德就追来了。 “最近病人比较多,忙得没工夫看电话,不好意思。” 林浩德边摇头边笑,“副院长是大忙人,可以理解,但还是要分清主次,毕竟这家医院的大股东是梁先生。” 不等林伟生解释,林浩德接着说,“你想必也见到那个人,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将那个孩子做成傀儡?绝对不行! “依我看,为时过早。”林伟生打开抽屉,将一叠资料丢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林浩德挑眉,显然不知道面前的大科学家在卖什么关子。 “何家诚的体检报告,我偷偷给他做的,还有之前出院的检测,情况不是很好。” 林浩德拿过资料,随意扫了一眼,上面满是复杂的指标和数字。 “我也不是专业的,看不了,你就直接说吧。”嘴上如此,仍旧将信将疑翻着文件。 “我做了浓度测试,发现出院的半年里,药物浓度一直在下降。” “那又怎样?”林浩德将资料合上,“我所看到的,是他注射后没死,丢进海里没死,中了几枪还是没死,我们要的结果不就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但这种恢复能力越来越弱,最多再过几个月他就正常了。” “正常?什么意思?” 林伟生摘下眼镜,仿佛很累似的按了按眉心,毫无畏惧直视林浩德,“如果我猜的没错,‘recover’会逐渐代谢,失去效果。” “代谢?”林浩德像是听懂了一些,猛地站起来质问,“我们筹备了十几年,撒泡尿的功夫全没了?” 看到林伟生一点没有反驳的样子,林浩德有些急躁,扯开领带,来回踱步,“效果逐渐减弱,那每隔一段时间注射不就行了?” “身体会产生抗药性,最后会失效,毒素累积会致死。” “先试试看。” “万一死了,”林伟生戴上眼睛,盯着林浩德,“我付不起这个责任。” 林浩德浑身一激灵,何家诚是唯一一个熬到正常活着的,如果弄死了,自己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事情陷入了两难境地,要请示梁先生吗?不,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副院长的意思是……” “何家诚可以先留着观察,抓紧时间找其他实验品。” 林浩德看着面前的人,想找出些问题,但他坚定的眼神充满了迷惑性,让一切都不确定起来。 “那只能这样了……”话锋一转,“听说副院长办了签证,是要出去旅游吗?” 林伟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查到了,笑着说,“结婚后虽然很忙,但是蜜月还是要去的,不然老婆一直唠叨也没办法专心做事,是不是。” “副院长果然是个好男人,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 下班后何家诚先去公园逛了一圈,然后去闹市街买了两碗糖水、半只烧鹅,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人跟踪了。一个小警察也没什么仇家,想来也就三种可能,一是之前卧底帮派不排除被一些人认出来了,二是钟柏元不放心所以叫人跟着,第三种也是最麻烦的,给他注射药品的那帮人找上门来了。 原以为林伟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这下又不确定了,前脚被林伟生发现还活着,后脚就被人跟上,不免太过巧合。 第四十一章 嘉玲 辗转了三趟公车,又步行两公里,路尽头出现一幢砖红色外墙的独栋小洋楼,虽然建筑风格很西洋,但是脱落的墙皮和发灰的砖瓦,无不表明往日辉煌今非昔比。 悦音福利院原本的主人是个指挥家,去世后把房子捐赠出来,改造成了福利院,外面还有一个小花园,能看出有打理的痕迹,但也不可同日而语。 陈嘉文一路跟着陈建国到附近,等时间差不多,陈建国离开后跑到福利院门口按门铃。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出来开门,头发梳在脑后挽成一个老式的发髻,穿着一件紫色毛衣配灰色背心,看着干活很麻利的样子。 “你好!”陈嘉文主动打招呼,露出招牌阳光笑容,但对方并不吃这套。 “这里不对外开放的,你走错路了。”罗妈一脸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开门的打算。 “是这样的,我爸说他手表落这里了,让我过来拿。”陈嘉文脑子一转,编了个谎,手表是陈嘉文妈妈送的,每次干活陈建国一定要拿下来。 “你爸是?” “姓陈,刚离开没多久,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所以让我过来。” 提到姓陈,罗妈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脸上表情也放松下来,“老陈吗?你是他儿子?”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嘉文没想到,自己老爸的名号在这家福利院居然这么好用,乐呵呵地说,“我爸每隔一段时间就神秘兮兮地出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到这里来。” “你爸人真的不错,有爱心的我见多了,但像他这样十几年不变的,真的很少。” 十几年?陈嘉文愣住,完全没想到已经持续这么久了,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我叫陈嘉文,请问您怎么称呼啊。” “你跟其他人一样,叫我罗妈就好了,不过你爸的手表长什么样子的啊,刚才我都打扫过一遍了,没见过有手表啊。”罗妈有些慌张,努力回忆但总有些力不从心。 陈嘉文拿手围成圈比划了一下,“就大概这么大的表盘,咖啡色的皮质表带,”看到罗妈紧张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值什么钱,就是戴了十几年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你爸刚才走的时候我也没注意有没有戴表。” “没关系,罗妈,今天我爸做了什么事您跟我说说,我都走一遍,肯定会找到的。” “哎好好好,我想一下,你爸今天过来,进门就现在客厅坐了会儿。” 两人边走边说,推开了房门,客厅很宽敞,或者说原来很宽敞,现在到处都放满了杂物,一些小朋友的玩具,各种绘图本,没吃完的面包,沙发上还有一堆床单被套,显然是刚晾晒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 罗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最近几年很多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被送过来,人多了,地方有点乱啊。” “罗妈——我饿了,想吃点心。”一个小男孩跺着小碎步扑向罗妈撒着娇。 “这些孩子都是政府送过来的吗?”陈嘉文问道,他第一次到福利院,对于相关的制度并不清楚。 “有些是政府接洽过来的,也有被扔在门口的,特别是十几二十年前,弃婴很多,整个香港都很难找到一个福利机构,最多的时候收养了五十多个孩子。” 罗妈回忆起过去也是激情满满,她刚到这边的时候还笨手笨脚,人也不怎么灵活,整天就待在厨房琢磨着做饭,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幕后走到台前,撑起这块被人遗忘的地方,也算不辜负前人的心血了。 “你在这坐一下,我去给孩子弄点吃的。”罗妈笑着,然后拉着小男孩大概是往厨房走去。 陈嘉文还能听到罗妈假装生气的声音,“刚才吃饭为什么不吃,下次再这样就要饿一个晚上了,知不知道。” 小男孩奶声奶气回了句“知道”。 陈嘉文坐下,感觉屁股有些不得劲,左看右看才发觉沙发的弹簧有点问题,这家福利院看起来挺大的,但是实际上也许并不好,不知道财务来源是什么。 “你是陈伯伯的儿子?” 回过神的陈嘉文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个小女孩又在心里嘲笑自己大惊小怪。 女孩……其实也不算小,十三四岁了吧,穿了一身碎花裙子,与之不匹配的是手上抱着的洋娃娃和一脸犹如孩童般的稚气。 “对啊,你也认识陈伯伯吗?” 小女孩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天真纯粹,“陈伯伯每次来都带好吃的。” 陈嘉文表情严肃起来,因为实在难以想象自己老爸拿着食物哄小女孩的情形,毕竟他从小独立惯了,每天上学前还得给陈建南做饭。 “你们已经见面了?”罗妈牵着孩子出来,男孩手上拿着一块米糕,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陈嘉文不是很理解罗妈的意思。 “嘉玲是你爸的资助对象,除了我以外就跟你爸最亲近。” 陈嘉文看着眼前有些不同的女孩,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四十二章 围剿 “运气真不好,下这么大雨还要抓犯人。”身后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抱怨,引得一同埋伏的人纷纷吐槽起来。 何家诚抬头,雨水顺着头发打在脸上,没有任何感觉,因为身体早就冻得有些僵硬了,他看着面前的烂尾楼,想活动活动身子。 不得不说梁一凡确实是个人才,他看出几个嫌疑人都是分开行动的,其他人还没得到风声,于是让手下低调行事,避免暴露。 从抓到的嫌疑人口中得知二叔等人白天都躲在港口的渔船上,晚上就转移阵地,到烂尾楼过夜,因此集结警力埋伏在这儿,希望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嘉文呢?”梁一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转过头问何家诚。 何家诚不知道,只能装哑巴。 后面一阵骚动,夜色中摸上来一个人,不是陈嘉文是谁。 “梁sir,路上堵车了。” 梁一凡没说话,瞪着眼睛开始布置任务。 一个手势发出,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员们纷纷举枪而过,前仆后继,他们心里清楚,面对的不是普通犯人,而是配有武器的走私犯。 何家诚停了停,与陈嘉文并列而行,做出一个口型,大致意思是“你怎么样”。 陈嘉文摇了摇头示意放心,掏枪跟上队伍。 这次抓捕行动双方的实力差不多,二叔团伙约有七八人,身份复杂,都是拎着脑袋讨生活的穷凶极恶之徒。 梁一凡和杨志文合作,又各自从原来的小组抽调了几人才勉强凑够十五个,但这样的规模也不算小了,各警署人力紧张是常态,梁一凡本想申请和飞虎队合作,但被上司以另有安排为由拒绝,否则这次行动也不会安排得如此匆忙。 第一声枪响传来,预示着正式开战。 三名警员为一组,一人看守受伤的嫌疑人,两人警戒以防同伙来解救。 何家诚举着手枪,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腿部中枪,无法移动。随即跟上队伍保持高度警惕。 砰——又是一枪。 防守队形被打乱,警员纷纷四散开以免被弹壳击中,何家诚紧贴水泥墙壁,回望左右并未发现嫌疑人,刚试探着伸出脖子,边上的水泥柱被子弹打中,碎片划过何家诚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小心埋伏,”说话的是一名资深警员。 “一组掩护,二组从左边楼梯上,三组右边防守。”长官下令。 砰砰砰一阵枪响,陈嘉文跟着二组上了楼,与楼下的何家诚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从选择了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第一次出任务,比想象中的更加危险,等何家诚上了楼队友们已经和对方正面开战,枪声激烈,硝烟四起,混乱中看到陈嘉文独自往一个方向跑去,左右张望没人能腾出手去支持,虽然知道离开主力不对,何家诚只有义无反顾追过去。 枪声越来越远,陈嘉文的身影却越来越近,终于,追逐的两人在一处灯光下停止,大雨将眼前的情形洗涤得格外清晰。 不好,是那个人。 何家诚惴惴不安心有一瞬间停止跳动,来自骨血中关于死亡的记忆涌现,依旧是那个刀疤男,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掏出枪。 “小心——” 雨中的嘶吼,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陈嘉文被子弹射中,强大的冲击力将整个身子甩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不只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你居然……还活着?”刀疤男满脸震惊,他分明记得自己打了两枪,每一枪都在这个警察身上留下伤口,鲜血染红了地面。 但是,活着的人是谁? 刀疤男很快回过神来,眼中满是狠厉,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强壮的身躯,相比之下,何家诚就像是一只羸弱的小猫,在倾盆大雨之下显得格外可怜。 两人同时开枪,局势仍没有变化。 刀疤男冷笑着,扔掉了手枪,没有子弹,即是肉搏。 生死的对决却面临着力量的不平等。刀疤男先行出手,将何家诚按倒在地疯狂击打,从未遭遇过的绝对的力量压制让何家诚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许是刀疤男的话太过狂妄,何家诚觉得心里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铁,怎么也丢不开,要将人烫死在怀中,他甚至能摸到自己的血,就像那次一样,满地都是,但脑子只觉得昏昏沉沉,像是发着高烧。 热,很热。很痒。 何家诚睁开眼,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疑惑之中看到刀疤男惊恐的眼神,脖子一松,刀疤男摔倒在地,不停往后爬去。 “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何家诚不理解,只知道不能放跑嫌犯,想要去追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手布满了棕色的硬毛,还没来得及想发生了什么,胸口像是被撕裂开,跳动的心脏沐浴在雨水和惨白的灯光下,嘶吼、吞噬、释放…… 第四十三章 兽伤 何家诚意识到有什么失控了,但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脑子里的可怕想法,眼看着刀疤男即将逃跑,何家诚硬撑着起身,追上去。 “你……你不要过来。” “你想……你想干什么?” “救命!救……救我。” 刀疤男一个重心不稳摔倒,身后是垮塌的废墟,断裂如悬崖。 “啊——” 何家诚跪在地上向下望去,大雨裹挟着夜色,模糊了眼睛,但也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形,一动不动。 我只是……想要救你。年轻的警员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最后颓然倒地,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在上面!” “有人受伤了,快来。” “救护车到了吗?” 队友一个接一个,找上来,看来这次任务算是完成了。 “怎么样?有没有事?”梁一凡一手搭上何家诚的肩膀,想要看看情况。 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形,何家诚将手和脸压在身下,怎么都不肯起来。 资深警员们看到误以为是第一次出任务受了刺激,相视一笑,这种情况一般都出现在承受能力不佳的新人身上,算不上稀奇。 “来来来,没事了,回警署喝咖啡去了。” 老警察笑着,一人架着何家诚的一只胳膊,硬是将人翻转过来,何家诚双拳难敌四手,低着头不敢看人。 过了好半响,就在何家诚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做研究的时候,梁一凡说话了。 “喂喂喂,你要不要这样啊,好歹是个警察,被嫌疑人打成这样?” 何家诚睁开眼,疑惑地盯着长官,只见梁一凡一脸无奈,摆了摆手道,“拿件衣服给他,把脸挡着,别让记者拍到,要是上了报就太丢人了。” “yes,sir。”边上两人捂着嘴差点憋出内伤,当着何家诚的面,不好太打击新人自信心。 此时雨也停了,空气潮湿但带着一丝清爽,让何家诚炽热的心也平静起来。 陈嘉文的腿被枪打中,加上撞到头还在昏迷状态,一无所知地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马上就送往了医院。 “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下?”a组的毛sir指了指何家诚的脸。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就是肿了点,休……休息一下就好了。”这个时候去医院,显然不太明智。 “好吧,梁sir说了,让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 何家诚点点头,警车在离家几百米的巷子口停下,一个人走在凌晨的大街上,旁边是被冲洗得一干二净的橱窗玻璃,借着月色,何家诚看到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属实狼狈不堪。 空气中新鲜的水汽,海风带着的花香,转角垃圾桶散发出的腐臭……他的嗅觉越发灵敏了,一晚上没合眼,他很累,但是心又雀跃起来,仿佛黑夜才是他的主场。 惨白的光闪过,紧接着一阵巨响,雷声起,大雨倾盆而下。 雨幕中,刀疤男死的场景历历在目,血液又开始沸腾,冷热交替之下,何家诚几乎要被这种剧烈变化折磨疯了。 他迈开腿,以冲刺的速度跑回家,打开房门将自己锁起来。 “家诚?”何强有起夜的习惯,尤其是儿子当了警察后。 “家诚是你吗?” 何家诚想回答,话说出口却成了一句低哑的兽鸣,他赶紧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瘫坐在地上。 “家诚,你怎么了,开开门。” 又是一声惊雷。 像是敲响了命运的警钟。 “家诚有什么事你跟爸爸说,我们都可以解决的。” 敏锐的父亲察觉到,今夜的儿子不同往常,但是毫无头绪,只能绝望地拍打着房门。 何家诚握紧了拳头,指甲像是刻进了掌心,双手带着若隐若现的血痕,他望着窗外的光,分不清是闪电还是月色,只觉得一阵清冷。 “爸,”他艰难开口,“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想休息。” 得到回应的何强终于放下担心,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凌晨三点半,让孩子好好休息吧。 醒来的何家诚觉得腰酸背痛,一眼入境的天花板有些不一样,自己竟是在房门口躺了一晚上,手表在昨天的任务中摔坏了,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快中午了。 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家里似乎没有人,赶紧跑到卫生间。 果然,昨天被打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何家诚摸着自己光洁白皙的脸,若有所思,举起拳头往脸上抡,待受伤情形跟原先差不多时才停手。 “家诚,你起了?吃饭吗?” 何家诚一下手忙脚乱,原来何强在厨房烧粥,他没看到误以为家里没人。 “哦……好的,我吃。”慌里慌张地冲洗完洗漱台,何家诚打开门,直面上自己老爸。 仿佛瞬间,能看到何强收缩的瞳孔。 父子俩坐在餐桌边,好久没一起吃顿饭了,为了找个话题,何强先开口,“昨天出任务?” 何家诚点头。 “被嫌疑人……打的?” 再次点头。 “上司没说什么吧。” 摇头。 “吃菜。” 第四十四章 坦白 随着二叔等人被抓获,丢失的毒品也在闹市区的一家干货店缴获,二叔之前是渔民,自然而然有一些朋友是做这行的,其中有家干货店,店主是二叔的远房亲戚,除了日常卖鱼干贝类之外还私下里做些销赃的生意。 本来是作为中介货运的二叔团伙在知道鬼火死了后,仗着买家是海外的,很难查到真实情况,就将这批货偷偷吃下,藏在店里,打算等风声过去就出售,没想到反倒被一锅端。 具体的结果何家诚是后来才知道的,“毒品吞并案”的结束也预示着自己在a组的任务完成,要回到交通管理科了。 回去做交警也不错,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自残,何家诚在警署卫生间左看右看,总担心脸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恢复了,按照昨天受伤到任务结束回家的时间,至少两个小时内应该不会复原。 跟a组的梁sir报告完,工作扫尾后,何家诚又跑到交通管理科报道,但长官看他一脸的伤直接劝退,要他把伤养好再回来,交通管理科直接面对纳税人,这么一张脸不得把人吓坏才怪了。 两边跑完不过一个钟头,何家诚决定到医院看陈嘉文去,听说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的情况,腿上的枪伤估计没有三个月好不了,以他的性子肯定无聊到长毛了。 和安医院是地区警署的关联医院,警员有什么不舒服都是在这里看医生的,走到病房门口,何家诚看到陈嘉文似乎在和一个人说些什么,神情不是很好,礼貌起见就没有进门。 “有时间谈谈吗?” 何家诚看到林伟生走过来,一下子警惕起来,虽然知道有人在跟踪,但昨天是警察出任务,他特意观察过,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子跟着。 可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也没法逃了,何家诚点点头,由林伟生带路,跟着进了副院长办公室。 林伟生不急着说话,倒了一杯咖啡又加了两块糖,推到何家诚面前。 “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我还要去看嘉文。”实际是在算着时间,唯恐当面露馅。 “家诚,我跟你爸很早就认识了,或许你忘记了,小时候我还帮你看过病。” 何家诚抬了抬眉毛,“嗯,谢谢林叔的关照。” 见何家诚有些油盐不进,林伟生干脆坦白说,“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坏人,跟那些犯罪分子搅在一起,但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这么做,才能救你一命。”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不是真有什么严重的事,林伟生完全没有必要把一切戳破,何家诚开始考虑,事情的后果自己是否承担得起。 “长话短说,”林伟生从抽屉口袋拿出一个普通的塑料药盒,里面只有一颗药,“我当时给你注射的针剂还有喂的药,会让你的身体发生变异,能不能撑下去全靠你自己了,我手上的这颗抑制剂,吃下去后能抑制之前的药性,你的自愈能力会暂时消失,但是时效只有几个月,不到要紧关头千万不要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几个月的抑制效果我要来有什么用。”何家诚还在消化听到的信息,什么变异,什么自愈,听起来很不切实际,确实自己身上真的发生过的。 “林浩德起疑心了,一直在调查你,如果你不想被抓走做研究的话最好按我说的来。” “林浩德?之前在当铺跟你在一起的?”另一个资料里有照片,是成兴帮的雄哥,面生的应该就是林浩德吧。 “对,他也是你父亲之前的上司,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上司是什么意思?”何家诚大吃一惊,从有记忆起他爸就是个剃头匠,靠天吃饭哪里有上司。 林伟生意识到越解释越说不清,不解释,眼前作为警察的年轻人似乎很难信任自己,“何强之前在尖沙咀警署做警察,林浩德是他的上司,具体你可以回去问你爸,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说实话,你也该知道现在你面对的麻烦不光是帮派还有警察内部的问题。” “我爸……” 林伟生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 “你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不要让人发现你的不一样,尤其不要随意相信别人,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再找机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你说清楚。” 何家诚走出医院才想起还没有去看陈嘉文,摸了摸脸上,肿胀似乎都已消退了,再回去也没必要,心里对于林伟生的话仍是将信将疑,只是默默将手里的药盒放进背包夹层。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在家里,只要问问何强,认不认识林浩德,是不是当过警察就全清楚了。 第四十五章 恢复 病房里的陈嘉文,仍和陈建南僵持不下。 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第一眼,他就有莫名的熟悉感,然后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嘉玲。 发现陈建南听到这个名字后表情发生的变化,陈嘉文知道,自己猜对了。 “把她接回来又怎么样,多一张嘴吃饭而已,我又不是养不起。” “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 陈建南坚持不肯,但又说不出个原由,让陈嘉文很烦躁,甚至觉得父亲很冷血。 “爸,你说实话,嘉玲是不是你跟别人的女人生的,所以这么多年不敢带回家。” “你在说什么,嘉玲就是我跟你妈生的,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那为什么要把她扔在福利院?”陈嘉文胡乱抓了把头发,脑子更乱,双手握拳打在被子上,“是,我见过,我知道嘉玲跟普通小孩不一样,我知道你当初把她放在福利院肯定是有苦衷的,但是现在我也长大了,可以照顾你和嘉玲,没必要再让她待在那里啊。” “你不懂,这件事情就这样,你以后不要再管了,不然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说着夺门而去,态度强硬。 陈嘉文愣住了,印象中随和的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决绝过,他想不通的是,既然对嘉玲是有感情的,为什么不肯把人接回来一家团圆呢? 离开医院的何家诚并未多做停留,口罩很闷,但是不敢摘下,怕碰到熟人。 回到家里并没看到何强,事实上,自从何家诚当上警察靠自己领工资后,何强也不再那么拼命赚钱了,忙了几十年,总算能停下来休息一下,闲暇时候,就喜欢跑街区公园看人下象棋或者和人聊天估计也能打发掉一下午的时间。 日子应该会越过越好吧,何强想着。 “将军。”有个老头赢了,开心的像个孩子原地蹦跶,惹得旁边一群老头儿都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何家诚都躲在家里养伤,为了避免露馅,连房门都不怎么出,只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就对着脸上来两拳,唯恐被何强看出些端倪。 如果林伟生说的是真的,老爸原来当过警察,那为什么又不干了。何家诚一直没考虑好,虽然两人相依为命,却总像是有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横在那里,直觉告诉何家诚,一定跟不当警察有关系,既然如此,更是不能轻易问出口。 过了约一个星期,就算是被打成猪头也应该好了,何家诚决定去上班,出发前打电话给上司叶英雄,打算问问排班。 “叶sir,我身体都恢复了,今天就可以上班。” “家诚?哦,这样,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开始你就暂时先调到o记工作,过段时间再回来。” “o记?”何家诚惊讶,总不会出了一次任务就调岗了,过段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你们之前抓那群走私犯,不是很多人受伤吗,还有个被打中腿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着也要住院三个月才行,梁sir那边人手不够,就先把你借调过去,等那边人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那好吧,我今天去找梁sir报道。”何家诚一头雾水,搞不清这群长官在玩什么。 挂了电话,叶英雄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服气,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很清楚,梁一凡怕是看中何家诚了,想借这个机会把人慢慢调过去,按程序来说,借调也有个时间规定,三个月又三个月,时间一长就顺理成章留下了。 当然明目张胆被挖墙脚那是肯定生气的,可一想何家诚刚来几个月就惹这么多事,以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这个部门最紧要的不是建功立业也不是强出头,而是安分守己不被抓到把柄,以何家诚这样的易出事体质,真留下来了,自己怕是要写好多检讨,跟上面做好多报告。 要说梁一凡是故意的,也不一定,交通管理科没o记厉害,但叶英雄职位比自己高,大小也是上司,没道理砸人家面子。 本想着来日方长,慢慢找机会把何家诚挖过来,可手下这帮不争气的,出了趟外勤受了点小伤就三天两头请假,今天说头痛明天说肝痛要去医院做检查,组长马上就要调走了,自己手上又是一堆案子,完不成指标别说升职了,现在的位子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索性趁何家诚还没在交通管理科站稳脚跟,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赶紧拉过来当劳动力。 何家诚并未体会到两个长官的用心良苦,以为就是陈嘉文说的那样,o记是看重能力的地方,警署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家诚往镜子前靠了靠,看着脸上的恢复状况,想着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出门了,要是被打中腿的是自己,那不是得假装在床上躺几个月,也不知道陈嘉文怎么样了,之前心里太乱没去看他,过了这么久估计都把自己骂好几遍了。 第四十六章 线索 上午8点,何家诚准点候在a组办公室,等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人,是一个人也没有,连个打听的地方也找不到。整个o记并不大,警员们相对于新入职的来说,称得上精英了,因此何家诚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敬仰的心情环视着办公室。 门口发生了响动,是人群嘈杂的声音,大约有五六个,应该是他的新同事。 何家诚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嘴唇,心里有些紧张,怕自己应付不来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条。 来之前他原本准备打听一下a组有什么人,上次出任务太快,根本不知道是哪些人,又因为他协助的身份,几乎没人主动搭话,转念一想,除了陈嘉文好像也没人可以问。 他握了握拳,让自己放松。 “哎,家诚来了啊。” 梁一凡眼尖,已经打了招呼,何家诚也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迎上去,“梁sir。” “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何家诚,上次案子合作过的。” 油滑如梁一凡已经像是组长一般主动介绍起来,“大刘、小刘、塔哥,哎,伍强呢?伍强去哪里了?“ 小刘赶忙举手,“报告凡哥,伍强去医院了,最近换季有点拉肚子。” 梁一凡给了个白眼,对这群不成器的手下有些无奈,“还有你认识的陈嘉文,现在还在住院,我们a组呢,暂时就这么多人了,家诚刚来,你们多带带啊。” 何家诚没被这么隆重介绍过,有些束手束脚,大刘小刘就是搀着他收队的两个人,只是都姓刘而已,并不是亲兄弟,塔哥则是之前好心提醒的警察,不得不说,长得浓眉大眼,有一种电影明星的感觉,看着就让人很放心。 大刘年纪比较大,不怎么跟小年轻打交道,塔哥则是话少,唯一跟何家诚年纪接近的小刘,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不过待了大概十分钟,何家诚就心里有数了,小刘资历浅,每次都被使唤来使唤去,基本上承包了所有打杂的事。 “我要鸳鸯。”是塔哥。 “我柠檬茶。”是梁一凡。 眼皮都没抬,小刘直接应了一声,何家诚赶紧凑上去问,“大刘哥喝什么?” 只见大刘从怀里掏出一支玻璃保温杯,上面的茶垢饱经风霜,笑盈盈道,“什么都比不上公家的茶叶提神啊。” “走吧走吧,我带你认认路,以后买饮料的活就交给你了。”兴许是能交代出去一件事,小刘的语气也透着一些轻松。 小刘全名刘小杰,比何家诚早两年进警署,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呆了几个月,然后被亲戚介绍当了警察,那时的审查还没现在这么严格,加上有学历在,长官们也想多吸纳一些高学历的人充当警队门面,好做宣传。 “杰哥,后面不是有家糖水铺,怎么我们不去那里买?”何家诚有些疑惑,这两年搞建设,警署附近的人流都降了不少,店铺也关了很多,也就后面那家铺子,看着没什么生意结果一直坚持到现在。 “呐,不是我说你,家诚,你当警察的嘛,这点观察能力要有啊,那家糖水离警署这么近都没人买,肯定是有原因的啊……” 小刘直愣愣地盯着何家诚,“原因就是……难吃啊。” “那家店真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糖水,我乡下阿公喂猪的潲水都比他家的好吃……”小刘眉毛皱成一团,貌似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味道无法自拔,“他家哦,难吃就算了,老板脾气还不好,拽得二五八万,早晚倒闭的啦。” 何家诚见小刘反应这么大,本想试一试的念头一下没了,他也不是有钱人,花钱买潲水喝的事做不出来。 自何家诚主动承担了一部分杂活,和小刘的关系也亲近不少,小刘知道何家诚喜欢查案,平常也会教他一些查案的方法,比如去哪里要资料,跟哪个打好关系会有方便,工作经常加班怎么样才能稍微偷懒之类的。 a组的考核期还没过,何家诚就听梁一凡安排,哪里需要去哪里。 天气很热,办公室的空调坏了,维修师傅一直没来,就连手上的冰奶茶看上去也透着一股粘腻,何家诚哧溜了一口,赶忙吐出来。 居然坏了。 他张望了一下,没见到人,跑到小刘的位子,打算把刚才买的饮料扔了,还没来得及抬手,目光定格在一份资料上。 资料压在蓝色的文件夹下面,不是很显眼,遮了一半的标题还是让何家诚心跳加速。 他抽出那份落了灰的资料,有些惊讶,不过才几个月而已,怎么像是过了很久。 《太平山公路警员死亡案》,黑体字庄严而冷漠。 被害者一栏清楚地写着“许国富”三个字。 他见到许国富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天他和陈嘉文急着去巡逻,并没有察觉许国富的想法,警察嘛,有线索就查,没有线索能怎样。 “看什么呢?” 肩上一重,打断了何家诚的思绪。 “没……没什么。杰哥这个难道是那个案子?” 小刘看了一眼,将资料抽出来放在最上面,“你说这个?当时闹得挺大的,我们a组也调了人去帮忙,毕竟死的是个老警察,”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比较特殊,都怕牵扯进去。” “这案子,后来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何家诚自然是知道嫌犯还没落网,但他也想打听看有没有进展。 小刘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这里是香港,每年有多少人跑过来?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 “不过……” “不过什么?”何家诚燃起了一丝希望。 “有件事很蹊跷,你还记得吗,嫌犯逃了没几天,元朗一栋大厦起了大火,一个假证件窝点被烧了,还死了个人。” “你是怀疑……嫌犯去过?”何家诚暗自思索,现在没有证件压根寸步难行,除非赵宏躲到深山老林里,不然是肯定要办假证的。 “只是怀疑而已,我问了做法医的朋友,死者头部重伤,就算没被火烧死也不一定救得回来,可惜那边人流量不多,问了几个老人家都不是很清楚。” “那死者那边有没有线索?” “事发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新闻一出,两个同党早跑了,屋子也被烧得一干二净,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你对这案子很有兴趣?”小刘无意问了一句。 “被害的师兄我见过几面,人挺好的。” 刘小杰拍了拍何家诚的肩膀,叹了口气,“这年头,好人不长命”端着杯子就走了,没等何家诚反应过来,已听到他的咒骂声,“妈的,又苦又酸,找老板赔钱去。” 第四十七章 危机 连续几天的闷热加上潮湿的雨季已经让人倍感不适,通宵的工作则是另一个折磨人的原因。 电话声比蝉鸣好听些,心头却也猛地一顿。 “喂?家诚,工作怎么样?” 何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隔着话筒,在电流加持下略微有些陌生,何家诚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爸,我今天回去。” “那吃晚饭吗?”何强话不多,只挑重点。 “嗯,我想吃老鸭汤……最近有点上火。” “好,我等下去买。” 挂掉电话,何家诚长舒一口气,印象里似乎很少向父亲提要求,饭桌上最常吃的菜是“随便”,对于何家诚来说,吃饭嘛,最重要的是饿不死,尤其是跟何强吃饭。 看了看时间,准备下班,顺便去周记买糖水,陈嘉文在医院躺了好久,也该去看望一下了。 “大刘哥,我有事先走了。” 大刘点点头,示意一切有他,最近梁一凡跟疯了似的,每天都要留人加班。 和安医院的产业很特殊,一部分是政府出资,还有一部分是私人捐赠,何家诚没在商业罪案科工作过,对公司啊股份这些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和安医院经常会有八卦杂志上的有钱人出没。 当然他也不常看八卦杂志,主要是听人说,上学的时候听何大志说,后来又听陈嘉文说。 和安医院很大,但也不排除运气不好的情况,只是现在何家诚真的很不希望看到林伟生,因此行为也变得鬼鬼祟祟起来,拿出了警校学的那套,万求不会引起主意。 “你这小子,才来看我,好没良心啊。”枕头扑面而来,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何家诚随手一抓,把枕头抛回去,自然不能辩解说自己来过又走了。 “周记的糖水,可别千万说我不想着你,还有叉烧包,每天都限量的,我可是求了老板好久才帮我留的。” “真的!”陈嘉文眼睛放光,和安医院虽说伙食不错,但讲究有钱人那一套健康饮食,加上他在休养,压根沾不到什么荤腥,再不吃点痛快的,恐怕腿还没好人已经抑郁了。 “唔唔……那我就,原谅你了。” 看着陈嘉文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话的样子,何家诚不由觉得好笑,这医院待着属实把他憋坏了。 待陈嘉文吃饱喝足,拍着大肚子满意地打出一个响亮的嗝,何家诚搬了椅子,郑重其事道,“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下,赵宏还没有找到。” 随后又将刘小杰的推测一五一十说了。 “你的意思是,线索就这样断了?” “也不能这么说……”何家诚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新的进展,这案子很可能就这样放在档案室里积灰。 “我就想不通了,”陈嘉文抱着头,“嫌疑人都有了,案子怎么就不查了。” “说是没有人手……” “笑话,别的不说,就说欧阳坤,案子一开始是交给他们的,查出什么来了吗?整天喝酒逛舞厅,能查出东西来才怪。” 等陈嘉文发泄了一阵,何家诚又安慰几句才离开,现实的情况就是如此,单凭几个人是无法改变的,能轻松赚钱,谁又会冒着生命危险做事。 报考警校那年,他总以为是新的开始,但是又有什么改变呢。 何家诚怅然若失走在医院,已然忘记了要躲什么人,不过好在林伟生今天请假了,他们碰不上。 前面一前一后闪过两个人影,何家诚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花了,毕竟是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人,怎么会一起出现在医院,而且看着关系密切。 何家诚觉得很累,一定是这几天加班太狠,脑子糊涂了,此时他只想快些回家,喝一口何强做的冬瓜鸭汤,这个时候喝汤清热解暑最好不过。 他满怀期待地前行,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危机。 “护士长,你怎么了?”新来的护士娜娜惊呼道。 阿may连忙放下灌满热水的水杯,手上的红印似乎还散发着灼热。 “没……没事。”最近大概是太累了,总感觉精神恍惚,阿may自我安慰。 “听说副院长已经请假准备度蜜月了,梅姐是不是在想要带什么样的泳衣去哈哈。”王惠茜打趣道,她和阿may同一年进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和安医院工作,这种调侃算是家常便饭了。 阿may罕见地害羞一笑,“都还没定好要不要去马尔代夫,我不会游泳啊,其他地方也挺好的。” 在同事的羡慕中,阿may转身进了更衣室,准备下班。 本打算一直瞒着,但领完证后再也瞒不住了,度蜜月要打申请请假,一个流程下来医院好多人都知道了她和林伟生的事情。两人索性摊牌了,接受了同事们的祝福,阿may也有了其他打算。 “谁在那里?” 阿may有些害怕,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好像每次都能听到些奇怪的动静,更衣室很安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 笑声从门口传来,两个小护士手挽着手进门,看到阿may在,一下愣住了,松了手乖乖地喊了声“护士长”。 阿may松了口气,一定是太累了。 第四十八章 昏迷 “怎么样?” “估计很难醒过来。” 林伟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何家诚很害怕,他能听见,为什么却开不了口,像是被困在黑暗中成了哑巴。 “真的没办法了?”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他在生气什么? “我以为林督察早就想好了办法,所以没给自己留退路。”林伟生压根不给男人面子。 “这次是我冲动了,实验还要继续,晚上会带一批人过去,副院长别迟到了。”林浩德到底是老狐狸,赶紧转移话题,接下来的实验争分夺秒,不容有失,没有林伟生的帮助,是不可能完成的。 纵使心有不甘,在掌握技术的林伟生面前,林浩德也不得不低头。 脚步声起,有人关门,何家诚很紧张,隐隐察觉出病房里少了一个人。 林伟生走到病床前,掰开何家诚的嘴放进药丸,又灌了水再三确定药已经溶解,而后坐在一旁,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开口说话。 “家诚,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从爆炸里活着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实验成功了。” 爆炸,何家诚努力回忆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没想到林浩德这么等不及要试探你,也没想到,连累了何强。” 我爸?什么意思?何家诚对于缺失的记忆感到恐惧,失去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我刚喂了你药,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能力会减弱,陷入昏迷,林浩德会放下戒心,我打算亲自动手,如果失败了,算是为你争取时间吧,你记住,一旦醒来就马上离开这里,林浩德知道你醒了一定会猜到,实验成功了。” 关门声后,再次陷入无边的寂静。 等下!快回来!何家诚在心中嘶喊,但什么也做不到,眼下他只是一个被关在玻璃瓶中与世隔绝的小人,连简单的自保也做不到。 活跃的意识逐渐被生理抑制,最终连思想也陷入深厚的黑暗中摆脱不得,野兽沉睡了。 “突然下了好大的雨。”阿may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伟生,明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何家诚受伤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何强没有其他亲人,葬礼是他们全权处理的,时间紧迫,未免草率了点。 那场爆炸最后的定论是煤气老化,旁边的邻居也都受了牵连,死伤惨重,听说光是压下媒体的议论就花了好大功夫。 茶几上的酒还剩半瓶,浑浊的空气混着酒味,不明所以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颓废。 拉开窗帘,外面是下着雨的阴暗的天空,打开玻璃窗,又关上纱窗,沉闷的雷还有嘈杂的雨声。 阿may走到沙发边,双臂环抱住林伟生的肩膀,“我先去洗澡,你想吃什么?” 林伟生像是刚缓过劲来,给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没有胃口,你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 卫生间的灯亮了,是温暖的明黄色,关上门只留下一条暖黄色的门缝,里面传来微弱的抽泣声,与此同时,林伟生已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卑劣终结。 陈嘉文是在出院后才知道何家诚出事的消息,回了医院几次,看到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只要在做事,只要不停下来,他就不会胡思乱想。 所以,哪怕是跟最厌恶的欧阳坤等人的合作,他也接受了。 线索是由线人提供的,单成均名下的一家地产公司拿地的时候跟鸿运帮起了冲突,分帮主“查理王”决心给地产大王一个教训,已经有好几家公司被泼了红油漆,据说接下来就准备放火了。 单成均手下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冲到署长办公室一阵闹,说是再不解决,明年的劳务费就不交了。 专案小组由此成立,欧阳坤带了三个人加上钟柏元,又从a组抽调了陈嘉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嘉文是配角,挂了o记的名头好听罢了。 欧阳坤擅长和稀泥,本性又是个黑中黑,和帮派打交道再合适不过,如果还不行,有钟柏元在,那些人总要给钟朗点面子,换句话说,就是把钟朗也拉下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陈嘉文也知道这次任务自己不会太畅快,肯定会被人使绊子,但联想到何家诚之前在鸿运帮卧底过,还是决心一试。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香港都好几年没出过煤气爆炸的新闻了,何家的事情跟帮派报复肯定有关系,身份限制,他不像其他人可以和帮派直接接触,有欧阳坤小组作掩护,找证据也方便些。 第四十九章 舞厅 晚上八点,香港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海货店旁竖着的灯牌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花利星”三个字显得格外暧昧多情。 “查理王”是帮派中少数几个读完高中的,比别人多认得几个字的优越感让他尤其喜欢做一些简单享乐的生意,开了几家舞厅就自诩为艺术家,但在单成均的事情上,他做的可不怎么艺术。 欧阳坤少见的,有些拿不准,查理王不是喜欢找事的性格,现在又是泼油漆又是放火,难道是得了车佬的授意? 说来也奇怪,那老不死的每隔一两年都有病危的消息传出来,有几次警署花圈都订好了,结果硬是闹乌龙,八卦周刊还总宣传他老当益壮,一树梨花压海棠。若不是钟朗早就退休了,他一定觉得是这俩老家伙在耍他们玩。 要知道查理王的消息并不能难,舞厅里哪天来了新的舞小姐,查理王一定在,还总要跟人跳第一支舞,美其名曰帮人开张,德性。 灯光流转,舞厅中间最大的玻璃灯一轮轮熄灭,所有人陷入短暂的黑暗之中,乐声起,是首老歌,一束聚光灯打在最中间,穿着红色抹胸裙的舞小姐体态婀娜,卷发红唇遮掩了些许稚嫩,将她搂在怀中伴随音乐微微摇晃的正是今天的主角,查理王。 欧阳坤冷哼一声,下巴向卡座的地方仰了仰,众人跟着过去,在旁边随意坐下。 这是最显眼的一处位置,绿色的天鹅绒缎嵌着大颗水钻,酒桌上已摆好一排酒水,看来查理王打算今晚就将人灌醉。 一个侍从过来,弯着身子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这张桌子有人了。” 一个警察刚想给个教训,就被拦下,欧阳坤翘着二郎腿,举起一个酒杯,道,“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等他跳完舞过来。” 侍从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查理王,有些为难,但这边的人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只好闷声退下,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 陈嘉文躲在角落里看欧阳坤的表演,今晚出任务除了钟柏元都来了,他需要找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打听。 一曲毕,查理王意犹未尽,拉着舞小姐往这边走,正眼对上欧阳坤,脸色轻微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如常,挥手打发了身边人,自己笑盈盈地坐在欧阳坤身边。 “坤……哥?好久不见。”查理王顿了顿,手下轻车熟路地递上一支点着的雪茄。 “也就几个月的功夫,王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主顾,话说来,坤哥也很久没到我的场子玩了,怎么,我这庙太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查理王面上说得恭敬,自顾自吞云吐雾,对于欧阳坤这种角色,他还不放在眼里。 “王老板记挂我,是我的荣幸,不过……”欧阳坤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笑道,“不是小弟不来,实在是遇到了麻烦事,这事情处理不好。恐怕小弟的饭碗也不保。” “哦?还有事儿能难倒你‘奸人坤’的吗?”查理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外号。 欧阳坤干笑两声,“还不是王老板和单成均的事嘛,两虎相斗,倒叫我们不安宁了。” 查理王没有说话,手指夹起酒杯慢饮,这反应让欧阳坤有些意外,心里不由起了另一种猜测,又试探道,“那块地我也看了,二十年内都没规划,周围不是废弃公园就是老人院,放那里也是白放,不如卖了钱找个好地段再开一家舞厅是不是?” 查理王眯着眼,长长吐出一口烟。 “我听说车老大在中环买了不少店铺,看来是真的打算养老了。” 查理王眼中闪过一片冷意,掐灭了雪茄,“你说的对,那边地段确实不好……” 思绪深陷入多年前的回忆,那时他刚做小混混,跟着大哥四处跑,手下有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为了替补家用出来做了舞小姐,后来单成均出现了,他再没见过她。 “算了,你告诉那边的人,地我可以不要,但价格,要翻一倍。” “一倍?”欧阳坤心惊,暗道查理王真会给他找麻烦,但又无可奈何,地本来就是人家的,使了个眼色打法手下人去回话,转头笑呵呵地拍着查理王的肩膀,“王老板好气量,这单成均要再不同意,那就是他的错了。” 陈嘉文悄悄跟着打电话的人走出舞厅,靠着墙张望。 电话那头的人已然将一切都汇报给了单成均。 桑拿房内,单成均闭上眼问,“那块地值这么多钱?” 裴兆南双手递上一块毛巾,谄媚地说,“我亲耳听到爷爷说的,原先宫里的钦天监算过,那地方有一块龙脉,自从香港被英国人占了后,毛子乱改风水,弄得一塌糊涂,只要我们得了那块地,找个风水大师修正回来,再将祖坟迁到那边,可保万世无忧。” “买吧。” 单成均擦了把脸,内心隐隐有些鄙视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居然还迷信起来。可是,家业越大,越是不敢走错一步。 他年轻时受罗中影响颇深,罗中就是个迷信的人,曾有一个大师断他“兴于土木,毁于土木”,奈何罗中当时执着买地,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听不进去半句,最后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自那以后,单成均对风水命理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五十章 交易 得了单成均回话的欧阳坤有了底,但也特意表现出一些为难,一群人大晚上出公差,没有点补贴怎么成。 “王老板啊,我可是舔着脸给你要这个价,那个‘地产大王’是什么人?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可是硬生生从他嘴里抢钱……” 查理王原本也有些犹豫,一块破地在他手上确实没什么用,他就算是自己拿着开发一来没那么多钱,二来车佬也不会同意,没想到单成均大方接了过去。 举起一杯酒递给欧阳坤,“话不多说,既然生意成了,你这中间人的辛苦费不会少。” 二人各取所需,好不得意,推杯换盏,已然准备大醉一场。 外面的陈嘉文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抓了几个小弟,或哄骗,或威逼,都没有关于任何煤气爆炸的阴谋。 估摸着时间,只好作罢,刚要进舞厅便碰上欧阳坤一干人,只是欧阳坤像是喝了不少,双颊潮红,站都站不稳。 “事情……成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欧阳坤结结巴巴地说,不时抽一下鼻子,一副喝得烂醉的模样。 陈嘉文本就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径自离开,谁料想人刚走出几步,欧阳坤一个眼神,手下人也跟着去了两个。 “其他人先撤吧。”方才走路都要扶的人,现在哪里还有醉酒的模样。 灯光下,欧阳坤靠着墙吹着冷风,昏暗的巷子内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食指夹着一点暗淡的红光,显然已经等很久了。 钟柏元猛吸了一口,无比深远地吐出烟圈,而后手上的红掉落在肮脏的水泥地,用脚狠狠踩灭。 “喝得不少啊。” “没办法,做戏做全套,”欧阳坤敲了敲额头,“后面就交给你了。” 陈嘉文回到家没见到陈建国,直觉告诉他,陈建国又去悦音福利院了,只是这次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察觉到不对劲是第二天上午,因为是休息日,陈嘉文特意没出门,打算和陈建国深入谈谈妹妹的事情。 “爸?“陈嘉文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陈嘉文没多想,拿起外套直奔悦音福利院,路上只祈求着陈建国不要想不开,出什么事才好。 老式的门铃拉着嗓子催促着,陈嘉文的心情在刺耳的声音中越发沉重。 “罗妈!罗妈!” 老太太小心翼翼探出头,兴许是老花了,眯着眼看了半天。 “罗妈,是我!小陈!” “小陈?”罗妈努力回想着,“哦……哦上次来过,找手表的?” “是我,罗妈,我爸在这吗?他一晚上没回家,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罗妈耷拉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外跑去,“是这样的,你爸昨天来看嘉玲,我告诉他嘉玲被资助去参加慈善活动了,然后他问了我地址就走了。” “慈善活动?那地址是哪里,我去找找,我爸年纪大了,万一路上出什么事。” “对对对,你去看看,这个地址……”罗妈摸了摸身上,在口袋掏出一张折好的纸,“这个是宣传页,我也不懂,上面有地址你看看。” 陈嘉文接过宣传页,来不及道谢,就直奔目的地,丝毫没有注意一辆银色轿车从他下楼就紧跟在身后。 宣传页上写着是一个资助脑瘫儿医疗费的活动,其他无非是些爱啊基督之类的话,最底下有行小字,9月18日到9月20日,举办连续三天的草坪野餐会,今天是最后一天。 有钱人总喜欢搞这类活动,一边让人看看自己多么富有,一边又将资助对象拉出来做宣传获得好名声,陈嘉文几乎笃定父亲是去了这个地方,对于这个女儿他掩护都来不及,怎么会将她拉到大庭广众见人。 活动办在一处隐蔽的公园,周围是度假胜地,一看就是富人的手笔,出租车在热闹的山脚停下,再往上只能靠走。 陈嘉文跑了不到五十米,银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昨天跟着他的,其中一个跑到旁边的小卖部打了一通电话,两人又紧跟着上了山。 公园很大,树很多,但路只有一条。陈嘉文跑了越二三十分钟,看见一处屋檐隐没在树叶之中,又一鼓作气跑上去。 等他到了那里,野餐会早就结束了,一些人正准备离开,一些人明显是侍从在做最后的清洁,地上一片狼藉,彩带气球,还有白色的奶油混着被踩烂的鲜草的汁液。 陈嘉文拦下一个正收拾垃圾的女孩,打听出受助的孩子在宿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离开了。 “嘉玲?嘉玲你在哪里?”几个孩子坐在桌子旁,围成一圈,每人面前都有一块蛋糕,最大的有十几岁的样子,但都吃得满脸都是奶油,与正常孩子有明显区别。 “哥哥,你找嘉玲姐姐吗?”一个小男孩,圆圆的脸,看行为举止最符合这个年龄段。 “小朋友……你知道嘉玲姐姐……在哪里吗?”陈嘉文大喘着气,跑了一路,已经没力气了。 “嘉玲姐姐和安叔叔去看星星了。” “星星?”陈嘉文有不好的预感,顺着男孩指的方向飞奔过去。 第五十一章 威胁 陈嘉玲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小声喊陈伯伯和罗妈,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于陌生的情形由衷地感觉到恐惧。 周围很僻静,几乎没有人,门被踹开,陈嘉文见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独自一人在房间,才松了口气,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理清头绪的时间。 陈嘉玲的脸红红的,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久,或许是觉得不舒服。 “你是谁!要干什么!”不太友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嘉文喘着粗气,转身看去,是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圆圆的啤酒肚很富态,手上的金表更是说明一切。 这可能就是那个资助人。 “我找人。” “这地方也是你来的,还不快滚!”啤酒肚随着说话声上下涌动着,给人的观感并不好。 颐指气使的模样让陈嘉文瞬间冷了脸,一下看出面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善茬。 “我就是找她,福利院院长让我带她回去。” “臭小子……” 话未说完,房间内的一扇门突然打开,跌出一团东西,含糊不清地发出呻吟,“嘉……文……救……” 陈嘉文面色惨白,地上被绑作一团狼狈不堪的竟是陈建国,头上似乎受了伤,血痂糊在脸上,触目惊心。 这不是什么好心的土财主,而是仗着钱多四处作恶的禽兽。 “叼你妈……”一脚踹在那人背上,想跑,没那么容易。 安有为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后背生疼,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这番情景,陈嘉文才回过身去给陈建国解绳子。 简单查看一番,头上的伤口幸好没有再流血,手腕上的绳子勒得很紧,导致手臂有些肿胀,看样子绑了至少五六个小时。 “爸,你怎么样?” 确认了陈建国意识清醒后,陈嘉文左右张望,确定没被人看见后,将滚在草地上的人一把提溜进房间,关上门给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泰式组合拳。 鼻青脸肿的安有为缩在地板上,妄图用双手护住自己那张粗糙的脸,对于怒火中烧的陈嘉文来说,只觉得更加气愤,险些有些收不住手。 “嘉文,嘉文别打了,我们快走吧。”陈建国抱着女儿,感到怀里的孩子似乎有些发烧说胡话,心里更是慌张。 陈嘉文毫不客气地抓着安有为的脑袋,强迫他抬起头,与之直视。 “今天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说,不然我保证,你的家人朋友都会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安有为调整了姿势跪地求饶,只盼早点送走这瘟神,就算是掏钱消灾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倒是对陈嘉文的高抬贵手有些惊讶。 “举起手来!” 几人撞开门闯了进来,陈嘉文连忙将父亲和妹妹护在身后,安有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瘫倒在地,抱头求饶。 来人正是钟柏元几个,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陈嘉文,你身为警员殴打市民,未免太嚣张了。” “你胡说!明明是他……”想到妹妹,陈嘉文沉默了,怎么会这么巧合,这几个人明摆着在外面看了许久的好戏,挑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才过来。 “钟sir,这是什么意思,”两把枪顶着,一步都动不了,“你是长官,有话直说对大家都好。” 钟柏元做了个手势,安有为被带出房间,两个人,一把枪。 “我就说你比何家诚强,”手有意无意叉腰,露出另一把枪,“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钟sir费这么大劲,不会只是夸我这么简单吧。” “简单来说,我要你进入鸿运帮,做我的卧底。”手指扣在枪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嘉文戏谑一笑,“你是在开玩笑吗?昨天查理王那边起码十几二十个人看到我跟着欧阳坤,去做卧底?你干脆现在就毙了我。” “我不会杀你,但你爸和你妹妹就不一定了。”钟柏元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行动来验证自己的说法。 “你只要答应就好,之后的我会安排,但我劝你最好想清楚。” 举枪的人径自过来,枪口离陈建国的太阳穴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因为角度原因,这一枪下去,陈建国和陈嘉玲大概率会一起死。 昨天还是共同出任务的组员,此刻便是让你家破人亡的凶手,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 “我答应你,不准动我的家人。”陈嘉文的手在发抖,唯有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 “很好,希望你答应了就能做到,我们走吧。”钟柏元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建国一眼,盯着两个老弱病残,实在是件简单不过的事。 第五十二章 失窃 “喂,我听说把人放了?” “是啊。” “不是说好给我卸一条腿下来的吗?搞什么。” “你放心,我有数。” 钟柏元扔了电话,心里不免鄙视欧阳坤那个蠢蛋,除了偷懒抢功拿钱什么都不会,还总是给他惹麻烦,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真想…… 一开始只是盯着陈嘉文而已,然后到了孤儿院,发现了一些事,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 毒妇当街骚乱,下场凄惨,曝尸垃圾堆。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还是个孕妇,尸检的时候发现孩子居然还活着,后来又引起不小的轰动。这其实不算把柄,但当他们都想掩盖时,便是一个绝佳的软肋。 陈建国看着好不容易吃了药睡着的女儿,思绪深陷,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 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了。 他坦白了一切,陈嘉玲不是普通的脑瘫儿,是因为怀孕的时候母亲吸毒导致的残疾,这件事对这家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事发的那天,陈建国头一个想到的是在上小学的儿子,顾不上警察的传唤,将年幼的陈嘉文接到了奶奶家藏好,然后配合调查,得知还有个女儿,给儿子转学…… 陈建国独自做了许多,并且做得很好,陈嘉文在此之前都以为母亲是生病死亡的。 他的担忧从陈嘉文决意考警校的那刻起,与日俱增。他知道,儿子想做的是正直勇敢的真正的警察,而不是那些只会勒索要钱的家伙,一旦身世暴露,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他也担心儿子迟早会接触到当年的事情,迟早会知道那些报纸是怎么描述自己的母亲的。 时至今日,陈建国依然想不通,温柔善良的妻子是怎么染上毒瘾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孩子的事情。 陈嘉文听完父亲的描述,不知该作何反应,光从那些平静的语气中他就明白曾经自己对父亲的误解是多么的可耻和卑鄙。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还不知道钟柏元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有一点,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能让父亲和嘉玲再牵扯进麻烦里。 “这几天我会住在警署,你……好好照顾嘉玲。” 没等陈建国说话,人已经跑了出去,陈建国只当儿子还在埋怨自己没有早点说出实情。 钟柏元冷落了陈嘉文几天,直到要出新任务,钟表世家裴家送出去的“天宸”又要被拍卖了。上次的买家是大华律所的黄太太,是创始合伙人黄永泽先生的夫人,没过几个月,居然又送出来拍卖了。 人人都在猜测,黄太太原本打算拍了表送给黄先生当结婚二十周年礼物,结果发现黄先生出轨的事,一怒之下又把表拿出来拍卖了,至于当初拍下“天宸”花了多少钱,小道消息只说能买好几条街了,具体金额不详。 一般拍卖活动并不需要劳烦警察,但近来对“天宸”的传闻越发邪乎,黑市上也接连放出风要把这块表搞到手,“天宸”对于黄太太来说虽是拍卖得来的藏品,但也是真金白银换的,于是黄太太找了退休的总警司叔叔帮忙,由荷枪实弹的警察看守总是没有问题的。 一开始陈嘉文也觉得没有问题,直到欧阳坤的出现,那天和钟柏元一起的两个警察都是欧阳坤的人。 “嘉文,这么巧啊。” 欧阳坤罕见地主动打招呼,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得意,这件事不对头,陈嘉文心里想着,要么是这次出场费给的很高,要么就是有阴谋。 午饭时候,轮班的警员都走了,唯有陈嘉文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但是他了解欧阳坤,一旦有机会一定会报复反对他的人。 查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陈嘉文正准备去吃饭,看到郝宗杰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片刻思索后跟了上去。 拍卖会开在单成均名下的酒店,可谓是富丽堂皇,十几层楼,几百个房间,没有服务生指引很容易就会迷路,刚拐过一个弯,郝宗杰就不见了。 陈嘉文推测他是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但十几个房间总不能一个个听过去,安静的走廊,开锁的声音格外明显,环顾四周唯有一个杂物间半开着门能躲一下。 隔着拖把,勉强能看清门外的场景,欧阳坤的身影一闪而过,最令陈嘉文震惊的莫过去他手上拿着的保险柜,与装“天宸”的一模一样。 警报铃响,陈嘉文冲了出去,但是再没见到欧阳坤的踪迹。 总警司很生气,他不光是黄太太的叔叔推荐上位的,还和黄太太是高中同学,当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欧阳坤为什么不留人看守时,几人纷纷指证,原本就是安排陈嘉文,众口铄金,这个黑锅不背也不行了。 处分来得很快,停职一个月,每天写反思报告,以涉案金额来说,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 欧阳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21章 o记当差 过了约一个星期,就算是被打成猪头也应该好了,何家诚决定去上班,出发前打电话给上司叶英雄,打算问问排班。 “叶sir,我身体都恢复了,马上就可以上班。” “家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开始你就暂时先调到o记工作,过段时间再回来。” “o记?”何家诚惊讶,总不会出了一次任务就调岗了,过段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你们之前抓那群走私犯,不是很多人受伤吗,梁sir那边人手不够,就先把你借调过去,等那边人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好吧,那我今天去找梁sir报道?”何家诚一头雾水,搞不清这群长官在玩什么。 挂了电话,叶英雄叹了口气,颇有些不服气,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很清楚,梁一凡怕是看中何家诚了,想借这个机会把人慢慢调过去。 按程序来说,借调也有个时间规定,可是三个月又三个月,时间一长就顺理成章留下了。 当然明目张胆被挖墙脚那是肯定生气的,可一想何家诚刚来几个月就惹这么多事,以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交通管理科最紧要的不是建功立业也不是强出头,而是安分守己不被抓到把柄,以何家诚这样的易出事体质,真留下来了,自己怕是要写好多检讨。 要说梁一凡是故意的,也不一定,交通管理科没o记厉害,但叶英雄职位比自己高,大小也是上司,没道理砸人家面子。 本想着来日方长,慢慢找机会把何家诚挖过来,可手下这帮不争气的,出了趟外勤受了点小伤就三天两头请假,今天说头痛明天说肝痛要去医院做检查。 组长马上就要调走了,自己手上又是一堆案子,完不成指标别说升职了,现在的位子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索性趁何家诚还没在交通管理科站稳脚跟,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赶紧拉过来当劳力。 何家诚并未体会到两个长官的用心良苦,以为就是陈嘉文说的那样,o记是看重能力的地方,毕竟警署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抬着脸往镜子前靠了靠,脸上的恢复状况不错,不至于太过突兀,明天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出门了,同时庆幸被打中腿的不是自己,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没病都要有病了。 上午8点,何家诚准点候在a组的地盘,等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人,确切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连个打听的地方也找不到。 整个a组办公室并不大,警员相对于新入职的菜鸟们来说,称得上精英了,因此何家诚或多或少带着一些敬仰的心情环视着即将干活的地方。 门口声音嘈杂,来的人起码三个以上,应该是他的新同事。 何家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有点紧张,怕自己应付不好。 他原本准备打听一下a组有什么人,上次出任务太快,压根不记得谁是谁,但陈嘉文住院后这里也没有认识的,只好作罢。 握了握拳,平复下心情。 “哎,家诚来了啊。” 梁一凡眼尖,已经打了招呼,何家诚也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迎上去,“梁sir。” “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何家诚,上次案子合作过的。” 油滑如梁一凡已经驾轻就熟地介绍起来,“大刘、小刘、塔哥,哎,伍强呢?伍强去哪里了?“ 小刘赶忙举手,“报告凡哥,伍强去医院了,最近换季有点拉肚子。” 梁一凡给了个白眼,对这群不成器的同事有些无奈,“还有你认识的陈嘉文,现在还在住院,我们a组呢,暂时就这么多人了,家诚刚来,你们多带带啊。” 何家诚没被这么隆重介绍过,有些束手束脚,大刘小刘就是搀着他收队的两个人,只是都姓刘而已,并不是亲兄弟。 塔哥也是之前见过的,当时天太黑没看清,现在一见不得不说,长得浓眉大眼,有一种电影明星的感觉,看着就让人觉得正义感爆棚。 大刘年纪比较大,不怎么跟小年轻打交道,塔哥则是话少,唯一跟何家诚年纪接近的小刘,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不过待了大概十分钟,何家诚就心里有数了。 小刘资历浅,每次都被使唤来使唤去,基本上承包了所有打杂的事。 “我要鸳鸯。”是塔哥。 “我柠檬茶。”梁一凡说。 眼皮都没抬,小刘直接应了一声,何家诚赶紧凑上去问,“大刘哥喝什么?” 只见大刘从怀里掏出一支玻璃保温杯,上面的茶垢饱经风霜,笑盈盈道,“什么都比不上公家的茶叶提神啊。” “走吧走吧,我带你认认路,以后买奶茶的活就交给你了。”兴许是能交代出去一件事,小刘的语气也透着一些松快。 小刘全名刘小杰,比何家诚早两年进警署,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呆了几个月,然后被亲戚介绍当了警察。 那时的审查还没现在这么严格,加上有学历在,长官们也想多吸纳一些高学历的人充当警队门面,好做宣传,小刘就这么留下了。 “杰哥,后面不是有家糖水铺,怎么我们不去那里买?” 何家诚有些疑惑,这两年搞建设,工地挖得左一个坑右一个坑,警署附近的人流都降了不少,店铺也关了很多,也就后面那家铺子,看着没什么生意结果一直坚持到现在。 “呐,不是我说你,家诚,你当警察的嘛,这点观察能力要有啊,那家糖水铺离警署这么近都没人买,肯定是有原因的啊……” 小刘直愣愣地盯着何家诚,略一停顿,搞得何家诚还以为背后有什么隐秘。 “原因就是……难吃啊。” “那家店真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糖水,我乡下阿公喂猪的潲水都比他家的好吃……” 小刘眉毛皱成一团,貌似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味道无法自拔,“他家哦,难吃就算了,老板脾气还不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早晚倒闭的啦。” 何家诚见小刘反应这么大,本想试一试的念头都没了,他也不是有钱人,花钱买潲水喝的事做不出来。 自何家诚主动承担了一部分杂活,和小刘的关系也亲近不少,小刘知道何家诚喜欢查案,平常也会教他一些捷径,比如去哪里要资料,跟哪个打好关系会有方便,工作经常加班怎么样才能稍微偷懒之类的。 a组的考核期还没过,何家诚就听梁一凡安排,哪里需要去哪里。 这天天气很热,办公室的冷气坏了,维修师傅一直没来,就连手上的冰奶茶看上去也透着一股粘腻,何家诚哧溜了一口,赶忙吐出来。 居然坏了。 他张望了一下没见到人,跑到小刘的位子,打算把刚才买的饮料扔了,还没来得及抬手,目光定格在一份资料上。 资料压在蓝色的文件夹下面,不是很显眼,遮了一半的标题还是让何家诚在瞬间心跳加速。 抽出那份落了灰的资料,有些惊讶,才一年而已,纸张泛黄,像是过了很久。 《太平山公路警员死亡案》,黑体字庄严而肃穆。 被害者一栏写着“许国富”三个字。 他见到许国富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那天他和陈嘉文急着去巡逻,并没有察觉出许国富的想法,警察嘛,有线索没线索都要查案。 “看什么呢?” 肩上一沉,打断了何家诚的思绪。 “没……没什么。杰哥,这个难道是那个案子?” 小刘看了一眼,将资料抽出来放在最上面,“你说这个?当时闹得挺大的,我们组也调了人去帮忙,毕竟死的是个资深警察。” 许国富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再熬两年也能体面升职,尤其像警察这样风险大的工作,早些年富贵险中求,发迹的有,跑的也不少。 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比较特殊,都怕牵扯进去。” “案子后来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何家诚自然是知道嫌犯还没落网,但档案既然在这儿,想必相关的线索也移交了,他也想打听看看有没有进展。 小刘摇了摇头,“哪那么容易,这里是香港,每年有多少人跑过来又跑出去?找一个人就是大海捞针。” “不过……” “不过什么?”何家诚燃起了一丝希望。 “有件事很蹊跷,你还记得吗,嫌犯逃了没几天,元朗一栋大厦起了大火,一个假证件窝点被烧了,还死了个人。” “你是怀疑……嫌犯去过?”何家诚暗自思索,现在没有证件压根寸步难行,除非赵宏躲到深山老林里,不然是肯定要办假证的。 “只是怀疑而已,这案子我跟过一阵,问了做法医的朋友,死者头部重伤,就算没被火烧死也不一定救得回来,可惜那边人流量不多,问了几个老人家都不是很清楚。” “死者那边有没有其他线索?” “事发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新闻一出,两个同党早跑了,屋子也被烧得一干二净,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你对这案子很有兴趣?”小刘无意问了一句。 “被害的师兄我见过几面,人挺好的。” 刘小杰拍了拍何家诚的肩膀,叹了口气,“这年头,好人不长命”,端着饮料就走了。 没等何家诚反应过来,已听到他的咒骂声,“妈的,又苦又酸,找老板赔钱去。” 连续几天的闷热加上潮湿的雨季已经让人倍感不适,通宵的工作则是另一个折磨人的原因。 电话声比蝉鸣好听些,心头却也猛地一顿。 “喂?家诚,工作怎么样?” 何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隔着话筒,在电流加持下略微有些陌生,何家诚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我今天回去。” “那吃晚饭吗?”何强话不多,只挑重点。 “嗯,我想喝老鸭汤……最近有点上火。” “好,我等下去买。” 挂掉电话,何家诚长舒一口气,印象里似乎很少向父亲提要求,饭桌上最常吃的菜是“随便”,对于何家诚来说,吃饭嘛,最重要的是饿不死,尤其是跟何强吃饭。 看了看时间,准备下班,顺便去周记买糖水,陈嘉文在医院躺了好久,也该去看望一下了。 “大刘哥,我有事先走了。” 大刘点点头,示意一切有他。 最近梁一凡跟疯了似的,每天都要留人加班,何家诚作为新人当然是挺身而出,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今天算是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和安医院的产业很特殊,一部分是政府出资,还有一部分是私人捐赠,何家诚没b工作过,对公司啊股份啊这些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和安医院经常会有八卦杂志上的有钱人出没。 当然他也不常看八卦杂志,主要是听人说,上学的时候听何大志说,后来又听陈嘉文说。 和安医院很大,但也不排除运气不好的情况,只是现在何家诚真的很不希望看到林伟生,因此行为也变得鬼鬼祟祟起来,拿出了警校学的那套,万求不会引起主意。 “你这小子,才来看我,好没良心啊。”枕头扑面而来,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何家诚随手一抓,把枕头抛回去,自然不能辩解说自己来过又走了。 “周记的糖水,可千万别说我不想着你,还有叉烧包,每天都限量的,我可是求了老板好久才帮我留的。” “真的!”陈嘉文眼睛放光,和安医院虽说伙食不错,但有自己的一套健康饮食,加上他在休养,压根沾不到什么荤腥,再不吃点痛快的,恐怕腿还没好人已经抑郁了。 “唔唔……那我就……原谅你了。” 看着陈嘉文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话的样子,何家诚不由笑出声来,看来医院里的日子属实把他憋坏了。 待陈嘉文吃饱喝足,拍着肚子满意地打出一个响嗝,何家诚搬过椅子,郑重其事道,“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下,赵宏还没有找到。” 随后又将刘小杰的推测一五一十说了。 “你的意思是,线索就这样断了?” “也不能这么说……”何家诚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新的进展,这案子很可能就这样放在档案室里积灰。 “我就想不通了,”陈嘉文摸着额头,很烦躁,“嫌疑人都有了,案子怎么就不查了。” “说是没有人手……” “笑话,别的不说,就说欧阳坤,案子一开始是交给他们的,查出什么来了吗?整天喝酒逛舞厅,能查出东西来才怪。” 等陈嘉文发泄了一阵,何家诚又安慰几句才离开,现实的情况就是如此,单凭几个人是无法改变的,能轻松赚钱,谁又会冒着生命危险做事。 报考警校那年,他总以为是新的开始,但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何家诚怅然若失地走在医院,已然忘记了要躲什么人,不过好在林伟生今天请假了,他们碰不上。 前面一前一后闪过两个人影,何家诚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花了,毕竟两个完全没有干系的人,怎么会一起出现在医院。 何家诚觉得很累,一定是这几天加班太狠,脑子糊涂了,此时他只想快些回家,喝一口何强做的冬瓜鸭汤,这个时候喝汤清热解暑最好不过。 他满怀期待地前行,却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医院休息室。 “护士长,你怎么了?”新来的护士娜娜惊呼。 阿may连忙放下灌满热水的水杯,手上的红印还散发着灼热。 “没……没事。”最近大概是太累了,总感觉精神恍惚,阿may自我安慰。 “听说副院长已经请假准备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是不是在想要带什么样的泳衣去哈哈。” 王惠茜打趣道,她和阿may同一年进学校,毕业后一直在和安医院工作,这种调侃算是家常便饭了。 阿may罕见地害羞一笑,“都还没定好要不要去马尔代夫,我不会游泳啊,其他地方也挺好的。” 在同事的羡慕中,阿may转身进了更衣室准备下班。 本打算一直瞒着,但领完证后再也瞒不住了,度蜜月要打申请请假,一个流程下来医院好多人都知道了她和林伟生的事情。 两人索性摊了牌,接受了同事们的祝福,阿may也有了其他打算。 “谁在那里?” 阿may有些害怕,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疑神疑鬼的,好像每次都能听到些奇怪的动静,更衣室很安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 笑声从门口传来,两个小护士手挽着手进门,看到阿may在,一下愣住了,松了手乖乖地喊了声“护士长”。 阿may松了口气,一定是太累了。 第22章 爆炸案 “怎么样?” “估计很难醒过来。” 林伟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何家诚很害怕,他能听见,却开不了口,身体也动不了,像是被困在黑暗中。 “真的没办法了?”男人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他在生气什么? “我以为林警司早就想好了办法,所以没给自己留退路。”林伟生压根不给男人面子。 “这次是我冲动了,实验还要继续,晚上会带一批人过去,副院长别迟到了。” 林浩德到底是老狐狸,赶紧转移话题,接下来的实验争分夺秒,不容有失,没有林伟生的协助,是不可能完成的。 纵使心有不甘,在掌握技术的林伟生面前,林浩德也不得不低头。 脚步声起,有人关门,何家诚很紧张,隐隐察觉出病房里少了一个人。 林伟生走到病床前,掰开何家诚的嘴放进一枚药丸,又灌了水再三确定药已经溶解,而后坐在一旁,浑身失去了力气一般开口说话。 “家诚,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从爆炸里活着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实验确实成功了。” 爆炸,何家诚努力回忆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没想到林浩德还是一意孤行要试探你,也没想到,连累了何强。” 我爸?什么意思?何家诚对于缺失的记忆感到恐惧,失去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刚刚喂了你药,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能力会减弱,陷入昏迷,林浩德会放下戒心……” “我打算亲自动手,如果失败了,算是为你争取时间吧,你记住,一旦醒来就马上离开这里,林浩德知道你醒了一定会猜到,实验成功了。” 关门声后,再次陷入无边的寂静。 等下!快回来!何家诚在心中嘶喊,但什么也做不到,眼下他只是一个被关在玻璃瓶中与世隔绝的小人,连简单的自保也做不到。 活跃的意识逐渐被生理的困倦抑制,最终连思想也陷入厚重的黑暗中摆脱不得,野兽沉睡了。 “突然下了好大的雨。”阿may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伟生,明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何家诚受伤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何强没有其他亲人,葬礼是他们全权处理的,时间紧迫,未免草率了点。 那场爆炸最后的定论是煤气管老化,旁边的邻居也都受了牵连,死伤惨重,听说光是压下媒体的议论就花了好大功夫。 茶几上的酒还剩半瓶,浑浊的空气混着酒味,不明所以的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颓废。 拉开窗帘,外面是下着雨的阴暗的天空,打开玻璃窗,又关上纱窗,沉闷的雷还有嘈杂的雨声仿佛在演奏一首悲伤的合奏曲。 阿may走到沙发边,双臂环抱住林伟生的肩膀,“我先去洗澡,你想吃什么?” 林伟生像是刚缓过劲来,给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没有胃口,你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不用管我。” 卫生间的灯亮了,是温暖的明黄色,关上门只留下一条暖黄色的门缝,里面传来水声,混着微弱的抽泣声,与此同时,林伟生已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卑劣终结。 陈嘉文是在出院后才知道何家诚出事的消息,回了医院几次,看到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才发觉什么忙都帮不上。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只要在做事,只要不停下来,他就不会胡思乱想。 所以,哪怕是跟最厌恶的欧阳坤的合作,他也接受了。 线索是由线人提供的,单成均名下的一家地产公司拿地的时候跟鸿运帮起了冲突,分帮主“查理王”决心给地产大王一个教训,已经有好几家公司被泼了红油漆,据说接下来就准备放火了。 单成均手下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冲到署长办公室一阵闹,说是再不解决,明年的赞助费就不交了。 专案小组由此成立,欧阳坤带了几个亲信加上钟柏元,又从a组抽调了陈嘉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嘉文是配角,挂了o记的名头好听罢了。 欧阳坤擅长和稀泥,本性又是个黑中黑,和帮派打交道再合适不过,如果还不行,有钟柏元在,那些人总该给钟朗点面子,换句话说,就是把钟朗也拉下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陈嘉文也知道这次任务自己不会太畅快,肯定会被人耍手段欺负,但联想到何家诚之前在鸿运帮卧底过,还是决心一试。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香港都好几年没出过煤气爆炸的新闻了,陈嘉文认定何家的事情跟帮派报复有关系。 由于身份限制,他不像其他警察可以和帮派直接接触,有欧阳坤的小组作掩护,找证据也方便些。 晚上八点,香港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海货店旁竖着的灯牌亮起五颜六色的光,“花利星”三个字显得格外暧昧多情。 “查理王”是帮派中少数几个读完高中的,比别人多认得几个字的优越感让他尤其喜欢做一些单纯享乐的生意,开了几家舞厅就自诩为艺术家,但在单成均的事情上,他做的可不怎么艺术。 欧阳坤少见的,有些拿不准,查理王不是喜欢找事的性格,现在又是泼油漆又是放火,难道是得了车佬的授意? 说来也奇怪,那老不死的每隔一两年都有病危的消息传出来,有几次警署连花圈都订好了,结果硬是闹乌龙,八卦周刊还总宣传他老当益壮,一树梨花压海棠。 还有钟朗也是,人据说跑到海外了,隔几年也会传个什么死讯回来,若不是钟朗早就退休了,他一定觉得是这俩老家伙在耍他们玩。 要知道查理王的消息并不难,舞厅里哪天来了新的舞小姐,查理王一定在,还总要跟人家跳第一支舞,美其名曰帮人开张,就是这副德性。 灯光流转,舞厅中间最大的玻璃灯一轮轮熄灭,所有人陷入短暂的黑暗之中,乐声起,是首老歌,一束聚光灯打在最中间。 穿着红色抹胸裙的舞小姐体态婀娜,卷发红唇遮掩了些许稚嫩,将她搂在怀中伴随音乐轻轻摇晃的正是今天的主角,查理王。 欧阳坤冷哼一声,下巴向卡座的地方仰了仰,众人跟着过去,在旁边随意找了地方坐下。 这是最显眼的一处位置,绿色的天鹅绒缎嵌着大颗水钻,酒桌上已摆好一排酒水,看来查理王打算今晚将人灌醉。 一个侍从过来,弯着身子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这张桌子有人了。” 一个警察刚想给个教训就被拦下,欧阳坤翘着二郎腿,举起一个酒杯,道,“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等他跳完舞过来。” 侍从看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查理王,有些为难,但这边的人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只好闷声退下,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 陈嘉文躲在角落里看欧阳坤的表演,今晚出任务专案小组除了钟柏元都来了,他需要找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打听。 一曲毕,查理王意犹未尽,拉着舞小姐往这边走,正眼对上欧阳坤,脸色轻微变了变,又迅速恢复如常,挥手打发了身边人,自己笑盈盈地坐在欧阳坤身边。 “坤——哥?好久不见。”查理王伸出手指,手下轻车熟路地递上一支点着的雪茄。 “也就几个月的功夫,王老板最近生意不错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主顾,话说来,坤哥也很久没到我的场子玩了,怎么,我这庙太小,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查理王面上说得恭敬,自顾自吞云吐雾,对于欧阳坤这种角色,他还不放在眼里。 “王老板记挂我,是我的荣幸,不过……”欧阳坤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笑道,“不是小弟不来,实在是遇到了麻烦事,这事情处理不好,恐怕小弟的饭碗也不保了。” “哦?还有事能难倒你‘奸人坤’的吗?”查理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外号。 欧阳坤干笑两声,“还不是王老板和单成均的事嘛,两虎相斗,倒叫我们不安宁了。” 查理王没有说话,手指夹起酒杯慢饮,这反应让欧阳坤有些意外,心里不由起了另一种猜测,又试探道。 “那块地我也看了,二十年内都没规划,周围不是废弃公园就是老人院,放那里也是白放,不如卖了钱找个好地段再开一家舞厅是不是?” 查理王眯着眼,长长吐出一口烟。 “我听说车老大在中环买了不少店铺,看来是真的打算养老了。” 查理王眼中闪过一片冷意,掐灭了雪茄,“你说的对,那边地段确实不好……” 思绪深陷入多年前的回忆,那时他刚做小混混,跟着大哥四处跑,手下有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为了贴补家用出来做了舞小姐,后来单成均出现了,他再没见过她。 “算了,你告诉那边的人,地我可以不要,但价格,要翻一倍。” “一倍?”欧阳坤心惊,暗道查理王真会给他找麻烦,但又无可奈何,地本来就是人家的,使了个眼色打发手下人去探口风,转头笑呵呵地拍着查理王的肩膀。 “王老板好气量,这单成均要再不同意,那就是他不识相了。” 陈嘉文悄悄跟着打电话的人走出舞厅,靠着墙张望。 电话那头的人已然将一切都汇报给了单成均。 桑拿房内,单成均闭上眼问,“那块地值这么多钱?” 裴兆南双手递上一块毛巾,谄媚地说,“我亲耳听到爷爷说的,原先宫里的钦天监算过,那地方有一块龙脉,自从香港被英国人占了后,乱改风水,弄得一塌糊涂,只要我们得了那块地,找个风水大师修正回来,再将祖坟迁到那边,可保万世无忧。” “买吧。” 单成均擦了把脸,内心隐隐有些鄙视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居然还迷信起来。可是,家业越大,越是不敢走错一步。 他年轻时受罗中影响颇深,罗中就是个迷信的人,曾有一个大师断他“兴于土木,毁于土木”。 奈何罗中当时执着买地,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听不进去半句,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家业败落的下场,自那以后,单成均对风水命理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得了回话的欧阳坤有了底,但也特意表现出一些为难,一群人大晚上出公差,没有点补贴怎么成。 “王老板啊,我可是舔着脸给你要这个价,那个‘地产大王’是什么人?唯利是图的商人!我可是硬生生从他嘴里抢钱……” 查理王原本也有些犹豫,一块郊区破地在他手上确实没什么用,就算是自己拿着开发一来没那么多钱,二来车佬也不会同意,没想到单成均个冤大头倒是大大方方接了过去。 举起一杯酒递给欧阳坤,“话不多说,既然生意成了,你这中间人的辛苦费不会少。” 二人各取所需,好不得意,推杯换盏,正准备大醉一场。 外面的陈嘉文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抓了几个小弟,或哄骗,或威逼,都没有任何关于煤气爆炸的阴谋。 估摸着时间,只好作罢,刚要进舞厅便碰上欧阳坤一干人,只是欧阳坤像是喝了不少,双颊潮红,站都站不稳。 “事情……解决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欧阳坤结结巴巴地说,不时抽一下鼻子,一副喝得烂醉的模样。 陈嘉文本就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径自离开,谁料想人刚走出几步,欧阳坤一个眼神,手下人也跟着去了两个。 “其他人先撤吧。”方才走路都要扶的人,现在哪里还有醉酒的模样。 灯光下,欧阳坤靠着墙吹着冷风,昏暗的巷子内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食指夹着一点暗淡的红光,显然已经等很久了。 钟柏元深呼吸一口,吐出烟圈,而后手上的红掉落在肮脏的水泥地,被狠狠踩灭。 “喝得不少啊。” “没办法,做戏做全套,”欧阳坤敲了敲额头,“后面就交给你了。” 第23章 板上鱼肉 陈嘉文回家没见到陈建国,直觉告诉他,陈建国又去福利院了,只是这次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察觉到不对劲是第二天上午,因为是休息日,陈嘉文特意没出门,打算和陈建国深入谈谈妹妹的事情。 “爸?“陈嘉文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直奔悦音福利院,路上只祈求着陈建国千万不要想不开出什么事。 老式的门铃嘶啦着嗓子催促着,陈嘉文的心情在刺耳的声音中越发沉重。 “罗妈!罗妈!” 老太太小心翼翼探出头,兴许是老花了,眯着眼看了半天。 “罗妈,是我!小陈!” “小陈?”罗妈努力回想着,“哦……哦上次来过,找手表的?” “是我,罗妈,我爸在这吗?他一晚上没回家,不知道去哪儿了。” 罗妈耷拉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外走,“你爸昨天来看嘉玲,我告诉他嘉玲被资助去参加慈善活动了,然后他问了我地址就走了,他……” “慈善活动?那地址是哪里,我去找找,我爸年纪大了,我担心他路上出什么事。” “对对对,你去看看,这个地址……”罗妈摸了摸身上,在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好的纸,“这个是宣传页,我也不懂,上面有地址你看看。” 陈嘉文接过宣传页,来不及道谢就直奔目的地,丝毫没有注意一辆银色轿车从他下楼起就紧跟在身后。 宣传页上写着是一个资助脑瘫儿医疗费的活动,其他无非是些爱啊基督之类的话,最底下有行小字,11月18日到11月20日,举办连续三天的草坪野餐会,今天是最后一天。 有钱人总喜欢搞这类活动,一边让人看看自己多么富有,一边又将资助对象拉出来做宣传获得好名声。 陈嘉文几乎笃定父亲是去了这个地方,对于这个女儿他掩护都来不及,怎么会将她拉到大庭广众见人。 活动办在一处隐蔽的公园,周围是度假胜地,一看就是大手笔,出租车在热闹的山脚停下,再往上开要登记邀请函,只能下车从边上的小道走。 陈嘉文跑了不到五十米,银色轿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昨天跟着他的,其中一个跑到旁边的小卖部打了一通电话,两人又紧跟着上了山。 公园很大,树很多,兴许是办活动的缘故,半山腰的彩色装饰还算显眼。陈嘉文跑了约二三十分钟,看见一处屋檐隐没在树叶之中,又一鼓作气跑了上去。 等他到了那里,野餐会早就结束了,一些人正准备离开,一些人不知道是服务生还是志愿者在做最后的清洁,地上一片狼藉,彩带气球,还有白色的奶油混着被踩烂的鲜草的汁液。 陈嘉文拦下一个在收拾垃圾的女孩,打听出受助的孩子都安排在宿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离开了。 “嘉玲?嘉玲你在哪里?”几个孩子坐在桌子旁,围成一圈,每人面前都有一块蛋糕,最大的有十几岁的样子,但都吃得满脸奶油,与正常孩子有明显区别。 “哥哥,你找嘉玲姐姐吗?”一个小男孩,圆圆的脸,看行为举止最符合这个年龄段。 “小朋友……你知道嘉玲……在哪里吗?”陈嘉文喘着大气,跑了一路,已经没力气了。 “嘉玲姐姐和安叔叔去看星星了。” “星星?”陈嘉文有不好的预感,顺着男孩指的方向飞奔过去。 陈嘉玲缩在角落,一边哭一边小声喊陈伯伯和罗妈,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于陌生的情形由衷地感觉到恐惧。 周围很僻静,几乎没有人,突然门被踹开,陈嘉文见到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独自一人在房间才松了口气,事实上他并没有太多理清头绪的时间。 陈嘉玲的脸红红的,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久,或许是觉得不舒服,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整洁的。 “你是谁!要干什么!”不太友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嘉文喘着粗气,转身看去,是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圆圆的啤酒肚很富态,手上的金表更是说明一切。 这可能就是那个资助人。 “我找人。” “这地方也是你来的,还不快滚!”啤酒肚随着说话声上下起伏着,给人的观感并不好。 颐指气使的模样让陈嘉文瞬间冷了脸,一下看出面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善茬。 “我就是找她,福利院院长让我带她回去。” “臭小子……” 话未说完,房间内的一扇门突然被撞开,跌出五花大绑的一团,含糊不清地发出呻吟,“嘉……文……救……” 陈嘉文面色惨白,地上被绑作一团狼狈不堪的竟是陈建国,头上似乎受了伤,血痂糊在脸上,触目惊心。 这不是什么好心的土财主,而是仗着钱多四处作恶的禽兽。 “叼你妈……”一脚踹在那人背上,想跑,没那么容易。 安有为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后背生疼,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这番情景,陈嘉文才回过身去给陈建国解绳子。 简单查看一番,幸好头上的伤口没有再流血,手腕上的绳子勒得很紧,导致手臂有些肿胀,看样子绑了至少五六个小时。 “爸,你怎么样?” 确认了陈建国意识清醒后,陈嘉文左右张望,没看见其他人,将滚在草地上的人一把提溜进房间,关上门给了一顿结结实实的泰式组合拳。 鼻青脸肿的安有为缩在角落里,妄图用双手护住自己那张肥腻的脸,对于怒火中烧的陈嘉文来说,只觉得更加气愤,险些收不住手。 “嘉文,嘉文别打了,我们快走吧。”陈建国抱着女儿,感到怀里的孩子似乎有些发烧说胡话,心里更是慌张。 陈嘉文毫不客气地抓着安有为的脑袋,强迫他抬起头,与之直视。 “今天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说,不然我保证,你的家人朋友都会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安有为调整了姿势跪地求饶,只盼早点送走这尊瘟神,就算是掏钱消灾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倒是对陈嘉文的高抬贵手有些惊讶。 “举起手来!” 几人撞开门闯了进来,陈嘉文连忙将父亲和妹妹护在身后,安有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瘫倒在地,抱头求饶。 来人正是钟柏元几个,只是来者不善。 “陈嘉文,你身为警员殴打市民,未免太嚣张了。” “你胡说!明明是他……”想到妹妹,陈嘉文沉默了,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几个人明摆着在外面看了许久的好戏,挑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才过来。 “钟sir,这是什么意思,”两把枪顶着,一步都动不了,“你是长官,有话直说对大家都好。” 钟柏元做了个手势,安有为被带出房间,还剩下两个人,一把枪。 “我就说你比何家诚强,”手有意无意叉腰,露出另一把枪,“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钟sir费这么大劲,不会只是夸我这么简单吧。” “简单来说,我要你进入鸿运帮,做我的卧底。”手指扣在枪上,发出声音。 陈嘉文戏谑一笑,“你是在开玩笑吗?昨天查理王那边起码十几二十个人看到我跟着欧阳坤,去做卧底?你干脆现在就毙了我。” “我不会杀你,但你爸和你妹妹就不一定了。”钟柏元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仿佛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行动来验证自己的说法。 “你只要答应就好,之后的事情我会安排,但我劝你最好想清楚。” 举枪的人径自过来,枪口离陈建国的太阳穴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因为角度原因,这一枪下去,陈建国和陈嘉玲大概率会一起死。 昨天还是共同出任务的同事,此刻便是想让你家破人亡的凶手,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 “我答应你,不准动我的家人。”陈嘉文的手在发抖,唯有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 “很好,希望你答应了就能做到,我们走吧。”钟柏元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建国一眼,盯着两个老弱病残,实在是件简单不过的事。 钟柏元刚上车就碰到了欧阳坤。 “我听说把人放了?” “是啊。” “不是说好给我卸一条腿下来的吗?搞什么。” “你放心,我有数。” 钟柏元自顾自开车走了,心里不免鄙视欧阳坤那个蠢蛋,除了偷懒抢功拿钱什么都不会,还总是给他惹麻烦,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真想…… 一开始确实只是盯着陈嘉文而已,然后到了孤儿院,发现了一些事,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 毒妇当街骚乱,下场凄惨,曝尸垃圾堆。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那还是个孕妇,尸检的时候发现孩子居然还活着,后来又引起不小的轰动。这其实不算把柄,但当他们都想掩盖时,便是一个绝佳的软肋。 陈建国看着好不容易吃了药睡着的女儿,思绪深陷,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 事情终于瞒不下去了。 他坦白了一切,陈嘉玲不是普通的脑瘫儿,是因为怀孕的时候母亲吸毒导致的残疾,这件事对这家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事发的那天,陈建国头一个想到的是在上小学的儿子,顾不上警察的传唤,将年幼的陈嘉文接到了奶奶家藏好,然后配合调查,得知医院还有个女儿后,处理丧事、给儿子转学…… 陈建国独自做了许多,并且做得很好,陈嘉文在此之前都以为母亲是生病死亡的,甚至从不知道自己有个亲妹妹。 他的担忧从陈嘉文决意考警校的那刻起,与日俱增。 他知道,儿子想做的是正直勇敢的警察,而不是那些只会勒索要钱的家伙,一旦身世暴露,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他也担心儿子迟早会接触到当年的案子,迟早会知道那些报纸是怎么描述自己母亲的。 时至今日,陈建国依然想不通,温柔善良的妻子是怎么染上毒瘾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孩子的事情。 陈嘉文听完父亲的描述,不知该作何反应,光从那些平静的语气中他就明白自己曾经对父亲的误解是多么的可耻和卑鄙。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还不知道钟柏元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有一点,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能让父亲和嘉玲再牵扯进麻烦里。 “这几天我会住在警署,你……好好照顾嘉玲,必要的时候就回乡下去。” 没等陈建国说话,人已经跑了出去,陈建国只当儿子还在埋怨自己没有早点说出实情。 钟柏元冷落了陈嘉文几天,直到要出新任务,钟表世家裴家送出去的“天宸”又要被拍卖了。 上一次的买家是大华律所的黄太太,也是创始合伙人黄永泽先生的夫人,没过几个月,居然又送出来拍卖了。 人人都在猜测,黄太太原本打算拍了表送给黄先生当结婚二十周年礼物,结果发现黄先生出轨的事,一怒之下又把表拿出来拍卖了。 至于当初拍下“天宸”花了多少钱,小道消息只说能买好几条街了。 一般拍卖活动并不需要劳烦警察,但近来对“天宸”的传闻越发邪乎,黑市上也接连放出风声要把这块表搞到手。 “天宸”是黄太太真金白银换来的,当然不想出什么岔子,于是她找了退休的总警司叔叔帮忙,由荷枪实弹的警察看守总是没有问题的。 一开始陈嘉文也觉得没有问题,直到欧阳坤的出现,那天和钟柏元一起的两个警察都是欧阳坤的人。 “嘉文,这么巧啊。” 欧阳坤罕见地主动打招呼,瞎子都能看出他的得意,这件事不对头,陈嘉文心里想着,要么是这次出场费给的很高,要么就是有阴谋。 午饭时候,轮班的警员都走了,唯有陈嘉文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但是他了解欧阳坤,一旦有机会一定会铲除异己。 查看了几遍确定没有问题,陈嘉文正准备去吃饭,看到郝宗杰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片刻思索后跟了上去。 拍卖会开在单成均名下的酒店,可谓是富丽堂皇。十几层楼,几百个房间,没有服务生指引很容易就会迷路,刚拐过一个弯,郝宗杰就不见了。 陈嘉文推测他是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但十几个房间总不能一个个听过去,安静的走廊,开锁的声音格外明显,环顾四周唯有一个杂物间半开着门能躲一下。 隔着拖把,勉强能看清门外的场景,欧阳坤的身影一闪而过,最令陈嘉文震惊的莫过去他手上拿着的保险箱,与装“天宸”的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警报铃响,陈嘉文冲了出去,但是再没见到欧阳坤的踪迹。 总警司很生气。 他不光是黄太太的叔叔推荐上位的,还和黄太太是高中同学,当他怒气冲冲地质问欧阳坤为什么不留人看守时,几名同事纷纷指证。 一口咬定原本就是安排陈嘉文留守,众口铄金,这个黑锅不背也不行了。 处分来得很快,停职一个月,每天写反思报告,以失窃金额来说,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 欧阳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人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铜湾 “严叔修理铺”开了有二十多年了,现在是严叔的儿子小严在打理,林伟生盯着生锈的招牌,感慨时光飞逝。 “林老师,在这边。”小严熟练地招呼起来,他小时候还被林伟生抱过。 “你这张卡现在都用不了了,对应的机子也很难找,不过前些天废品场的东叔刚收了一批仓库货,跟你这张卡是同一家工厂产的,我试了试,还能用。”小严侃侃而谈,对于电子产品已经得了严叔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里面的信息可以看到吗?” “里面就是一些坐车刷卡的记录,”小严搬了凳子给林伟生,“你看呐前面这列是刷卡日期,后面的应该是公交站编号,编号前面的应该是每个区的缩写,这个是离岛区,这个是九龙,这个是深水埔,其他我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张普通的公交卡。” “好的,能帮我打印一份吗?”林伟生的手在屏幕上逐行核对,已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每个礼拜天的上午,都会有一条去程记录,下午则是一条回程记录,如果公交站没有大变动的话,应该是铜湾码头。 “妈你怎么了?”小严惊呼起来,赶紧起身去搀扶,只见严妈手臂上红红的,看着像是被虫子蛰了。 “别提了,今天跟你三婶健步走,路过海滩待了会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身为医生的林伟生自然仔细查看了一番,“有过敏的症状,去过医院了吗?” “林先生啊,没事,去医院上过药了,还拿了一堆回来,说是被海毛虫咬了。” “海毛虫?”林伟生有些惊讶,“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吧,而且现在离夏天还有一段时间。” “是啊,你说奇怪吧,我在香港这么久,也就八几年的时候遇到过一次。” “八几年?是不是83年?” “对啊,是83年,我记得那年我刚和小严他爸谈恋爱,在海滩散步然后就被咬了,第二天新闻还出来,说是大埔海滩海毛虫大爆发,好多人进了医院。” 回忆逐渐清晰起来,那个时候林伟生还纠结于对未来的迷茫中,尽管谁能知道第二年他就坐进了和安医院的办公室。 小严打断了思绪,“妈你就歇歇吧,肿成这样还说话,林老师是来修东西的不是听你唠嗑的。” 严妈瞪了儿子一眼,却是听话地闭了嘴,对着镜子抹药。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林伟生告别后连夜跑到医院的阅览室,这是现在他能找到的唯一能上网的地方了。 1983年6月11日晚上,薛怀安因为海毛虫就医,照理第二天她应该在家休息,但是6月12日礼拜天,却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巴士到铜湾,当天又是两个多小时返回大埔附近。 从叶青口中可以得知,薛怀安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做事很有条理,最早可能在79年左右就为梁先生做事了,一个为特定雇主工作了四五年自律甚严的人,每周固定去一个地方,极大可能是和工作有关。 林伟生当即决定要去铜矿湾一探究竟,但他不确定林浩德的联系途径,万一碰上很难解释,为了掩人耳目,他告诉阿may,同事说银矿湾风光不错,可以找一天去逛逛。 “啊说真的,我以为你说的找一天起码等放假啊,结果今天就来吗?”阿may懒洋洋的伸个懒腰,戴上防晒帽和墨镜。 “择日不如撞日啊,像我们工作这么忙的,不尽快定时间一年到头都不能放松。”林伟生拔了车钥匙,检查了一下后备箱确定没有东西落下。 “怎么没带鱼竿啊,我以为你是来钓鱼的。”阿may踮着脚张望了一下靠在林伟生旁边。 “每次我钓鱼你都没事情干,这次出来是陪你的,带鱼竿干嘛。” 阿may只觉得林伟生年纪越大越会说好听的,要是他早点这样,说不定两个人早就领证了。 “咦,这边风景真的不错啊,都没听过有人过来玩啊。”阿may感叹起来。 “我也是听人说起,这边呢算是半开发区,环境比较原生态,人也比较少,你记住等下别乱跑啊,我可不想找你找半天。”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转头阿may就跑到一座小山坡下,“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座庙,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 林伟生无奈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喷雾,“那你先喷点驱蚊水,我看山上蚊子很多,等下咬你啊。” 第五十七章 往生 “原来是城隍庙啊。”阿may惊呼一句,因为香港的城隍庙属实不多,大都是天后庙还有佛寺。 这庙看起来有些年头,虽然不大,但庄严肃穆,令人陡然起敬畏之心。一身着布衣,长眉长须的老者靠在红旗斑驳的柱子上闭目打坐,隐隐透着一番仙风道骨。 “你猜这老师傅多大年纪了?”阿may压低声音,唯恐打扰到人清修。 林伟生已然看出端倪,打趣道,“你去问问便知道了,说不定有一百多岁了。” 阿may的好奇心被唤起,难得轻松的时光令她人也活络不少,撵手撵脚走过去,弯着腰轻声问,“师傅,您多大了?” 老者并未答话,阿may手足无措地看着林伟生,拿手轻轻拍了拍,“师傅,师傅?” “阿嚏!”老者打了个喷嚏,将阿may吓得杵在边上,而后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原来这老者是睡着了。 阿may气鼓鼓地看着林伟生,怪他明明知道还让自己来问,反观林伟生,一脸宠溺地看着阿may,故意忽略了她无声的抗议。 “师傅,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睁开眼,愣了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五十多年了。” “你们是游客?” 林伟生和阿may一齐点了点头,显然附近很少有人来。 “我们这边啊最热闹的时候是三十多年前,”老者站起身自顾自地介绍,“那时候香火最旺盛,像我这样的庙祝就有三个,这几年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感觉附近风景不错,来玩的很应该也有。”阿may好奇地问,寺庙香火旺不旺,还是要看信徒多不多,没理由原来交通不发达来的人多,现在交通发达人还少了。 “说到底啊,还是心诚不诚的问题,人心难测啊。” 阿may见老者陷入哀伤之中,连忙转移话题,“师傅,这边求什么比较灵啊?我也拜一下” “求子。” 阿may红了脸,这边老者已拿出了跪拜的香火,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去。 林伟生微笑着说,“你进去多拜拜,我捐点香火钱。” 知道看见阿may的背影完全进了庙内,林伟生掏出皮夹,装作随意地问了问,“师傅,那就没有特别诚心的人一直来吗?” 老者摇摇头,“哪有啊,也就十几年前还有位小姐,来了几年吧,后来也没来了。” 年纪越大,对时间久远的事情仿佛记得越清楚。 “能来几年也是缘分了,可惜了。” “那位小姐心地很好,我们庙里那时候人气已经不是很旺了,但是她每个礼拜都过来,还捐香火钱,”老者接过手里的钞票,“你知道的,并不是所有信徒来都会捐钱的,但我们的生活全靠捐的香火。” “她来了这么久,看来是很想要个孩子吧?” “嗯?哦不是不是,”老者摆摆手,“当年那位小姐还是未婚,她每次来都是供奉往生牌。” “这里还能供奉往生牌?师傅能带我去看看吗,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刚过世。” 老者一听生意来了,觉得今日一定是老天发善心,让自己多坚持一段时日,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带你去看看。” 林伟生跟阿may打了个招呼,随老者往后院走去,城隍庙占地不多,但还是单独辟了一块清净地用于供奉往生牌。 一整面的墙壁,刷着石灰,有的地方可以看出已经有大片的脱落,但是零星的往生牌上却是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灰,其中一个一个小格子,里面孤零零地放了一块牌。 “这个就是那位小姐供奉的。”老者心怀敬意地指了指。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人花钱供着吗?”林伟生不解道。 “那位小姐交了很久的香火,大概到今年年底就结束了,不过她一直没露面,老头子也没几年活头了,有我一日,就供奉一日吧,先生你要供奉的话,我可以拿几个牌样给你看看。” “那就有劳师傅了。”林伟生眼睛盯着那块放了很久的往生牌,确定没人看见后拿起来仔细端详。 做往生牌的木头是桐木,本身重量并不大,但是手上这块牌子怎么看,里面都有东西,林伟生将底座刮了刮了,竟露出一个机关,打开后里面是几节电线和电路板,若是没猜错,里面是一个发射装置,薛怀安每次来就是用这个和梁先生交流的。 林伟生摸索着打开一侧的开关,一点红光微微发亮,他立刻从包里掏出笔写下字条塞进牌子的底座,然后把往生牌放回原位。 “现在就只有这两种样子的牌了,”老者抱着一块藏青色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价格都是一样的,先生看喜欢哪种?” 两块牌子都透着一种木头的古朴,林伟生指了指雕饰比较少的一块,“就这个吧,我供奉两个。” “好好好,”老者又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红色封皮本子,“姓名说一下。” “何强,林伟生。” 第24章 早有预谋 刚踏出办公室,陈嘉文就撞上了欧阳坤,盯着这个一向看不起的人,内心也在挣扎。 他确定自己那天没有看错,但一个警察,就算再贪财,真的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嚣张到如此地步吗? 主人未急狗先叫,几名警员仿佛着了魔一般主动挑事。 “臭小子什么表情?” “看来是处罚太轻了,明明是他犯错,害我们被长官骂。” “这臭小子待在这里就是耻辱。” 欧阳坤跟个没事人一样,耐心地听手下人发完牢骚,而后慢悠悠地说,“嘉文是新人,你们多照顾一点嘛。” 无耻至极。 陈嘉文恨不得当面拆穿这个小人的真面目,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黄太太,这边请。” 有人毕恭毕敬地引路,一行人擦肩而过,黄太太进了总警司办公室。 黄太太?陈嘉文心念一动,也不理会身后的人再如何嘲讽,准备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跟着他,有情况告诉我。”欧阳坤收起了笑容,想着该用什么办法处理这个麻烦。 钟柏元交代的事不好做,陈嘉文不行动,他就被动,这小子最近收敛了很多,不像以前一点就炸。 办公室内,陆警司将座椅拉开,又倒了杯咖啡。 “黄太,这次真的对不住啊……” 陆警司很懊悔,当初是为了还人情同意了派警方保护拍品,结果现在倒是又欠一个人情了,没办法,欠就欠吧,那块古董手表据说是无价之宝,把他卖了都赔不起呀。 “陆警司也太客气了,我们上学的时候还做过同桌呢,何必这么拘谨。” 黄太太微微一笑,媚眼如丝,每年砸了大把钱做的保养让这位中年妇人风韵犹存,还有从小家里砸钱的培养,举手投足间透着的优雅,看得对面的男人也是心肝一颤。 “这次真是不好意思,派出去的人不靠谱,我也有责任,改日一定登门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黄太太推了推眼镜,似乎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有件事还要请陆警司帮忙。” “我能帮的一定帮,是……什么事?”陆警司小心翼翼地问,唯恐提出些不好做的,两人家世相差太多,对于黄太太的要求,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是这样的,既然‘天宸’已经被偷走了,再怎么追究也于事无补,只是拍卖之前给这块表买了保险,如果能尽快结案,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到位,我也能弥补些损失。” 陆警司犹豫了一下,这块表的保价金额肯定不低,这么大的涉案资金,若是草草了事,往后说不定会被抓住把柄,他这个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陆警司,说实在的,我娘家生意出了点问题,这次原本打算把‘天宸’卖个好价钱,能够补上资金缺口,现在表丢了,就算花大力气找了回来,我娘家那边也等不了,还请陆警司通融通融。”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同意就要翻脸了,黄太太的娘家关系多是从政,要想在总警司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升上去,可得罪不得。 “既然是这样,我等下就安排人尽快结案吧。” 黄太太一听,刚摸着包的手又放了下来,她准备了一笔钱,若姓陆的不肯帮忙就拿钱办事,而今倒是省了一笔,想到之前出的那些花费,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两人又象征性地寒暄了几句,便各怀各的心事结束了谈话。 事情圆满解决,黄太太自觉出力不少,正准备打电话通知那人一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毛头小子。 “您是黄太太?” “嗯,你是?”刚见完陆警司,眼前突然来了个靓仔,黄太太不由觉得赏心悦目,说话也轻快几分。 “我叫陈嘉文,是这里的警员,‘天宸’拍卖的时候有参与……看管。” 陈嘉文注意措辞,免得惹怒这位贵妇人坏了事,出乎意料的是,她似乎并未有多少恼怒,更多的是不解。 “哦,那你这是?” “黄太太,这次失窃案我怀疑是内部作案,嫌疑人就是……”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陈嘉文,你检讨写完了吗就来骚扰黄太太。”欧阳坤带着人出现,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你……” “黄太太不好意思啊,”欧阳坤换了副谄媚笑脸,“这个警员就是当时擅离职守导致失窃的,因为涉案金额巨大,可能压力太大精神不太稳定,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啊。” 黄太太戴上帽子,有些不耐烦,瞥了几眼欧阳坤,又看了看陈嘉文,收起目光,“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黄太太你听我……”几人一拥而上,将陈嘉文挡在角落,眼睁睁看着黄太离开。 陈嘉文再没有说出真相的机会,他想要冲出包围,但被死死压制着,欧阳坤则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桀骜不驯的年轻人。 “别闹了,没人会信你的。” 陈嘉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知道他看见了。满腔愤懑让陈嘉文发了疯似的挣脱几人的桎梏,刚碰到欧阳坤下一秒又被拦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陆思年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到如此混乱的一幕,陈嘉文的拳头落在欧阳坤的脸上,欧阳坤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陆警司,陈嘉文不知道跟黄太太说了什么,黄太太似乎很困扰。”欧阳坤顶着乌青的眼圈,添油加醋。 对于一心想把警方从这件事里摘出去的陆警司来说,很有威慑力。 “陈嘉文,执勤的时候擅离职守,现在还殴打上司,你被开除了。” “什么?”陈嘉文呆若木鸡,“陆sir,陆……” 长官已经发话,欧阳坤也不会手软,让几人捂住陈嘉文的嘴,以几乎屈辱的姿态完全压制着。 进警署用了几年时间,办手续却花了不到十分钟,他是被开除的,除了一个人以外什么都不能带走,全程还有带枪警察跟着,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出了警署大门,郝宗杰远远地跟了他一路,但躲了半天也没说话。 “你到底要干嘛?”陈嘉文很恼火。 “我想跟你道歉……那天安排执勤的是我,结果不知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是你。” 陈嘉文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原以为郝宗杰和欧阳坤是一伙的,故意将他引出去,让他正好碰上那件事。 但听这话,那天的事完全是巧合,如果郝宗杰能主动承认欧阳坤当时是安排他值守,自己的冤屈是不是就可以洗脱了。 “你那天究竟是去做什么?” “我不能说,但是我保证,是私事,跟失窃案绝对没有关系。”郝宗杰举起手发誓,从小在船上长大的人只想得到这样的方法来摆脱嫌疑。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最快明天,我就会正式收到开除通知书。”收到开除通知书就说明已经报备给警务处,全港警署通报再无回旋的余地。 光一个郝宗杰的证词是远远不够的,对手是钟柏元和欧阳坤,他们在警署的影响力远不是一个小警察可以比的。 明明已经很注意了,最后还是着了道,这就是钟柏元要的,把陈嘉文赶出警队,正大光明进入鸿运帮。 陈嘉文不敢想,为了让自己顺利融入帮派,钟柏元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招数,既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他是不是也等不及了。 巨大的痛苦袭来,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将要抛弃从小的梦想,甚至朝着相反的方向,远堕地狱,是多么的不公啊。 陈嘉文决定去看看何家诚,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一种方式与往日告别,他不想像个懦夫一般,在父亲的怀中痛哭流涕,获取一点怜悯和愧疚。 医院病床上,何家诚还在昏迷,距离爆炸案发生不到一百天。 当然这个昏迷要从林伟生来了之后算起,从那天起,何家诚才真正的像一个重伤病人般失去意识,对于外界的动静毫无知觉,包括陈嘉文的到来。 何家诚沉溺在自己独有的记忆世界中,药物依旧在修复他的机体,只不过很缓慢,大脑中最为深层的回忆也将被唤醒。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何强,还是一名警察,工作很忙,没日没夜的加班,但有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他身边。 母亲这个词,宛如水草一般在脑海中慢慢浮现,牵扯着每一条与之相关的记忆神经。 枪响扼住心脏,不知从哪里发射的子弹,疯狂地打断每一条联系,水草般的记忆,坚韧、毫不犹豫地拉扯,打断,连上,再打断,再连上,那几个字烙印一般刻在心里。 想到母亲,何家诚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此时,陈嘉文也向病床上的人坦白了自己的故事,将他的过往和盘托出,每当说出一个名字,心里就轻松一分,曾经无法碰触的隐秘,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两个人在同一间小小的病房里,获得了片刻救赎,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 裴兆南看看时间,六点过一刻,还有一会儿才吃晚饭,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黄太太?” “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我的事可以解决了吗?”电话那头的语气并不好,压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黄太太放心,我已经叫人撤刊了,明天的头条是大明星赵莉莉夜会真真珠宝二少爷。” “底片呢?当初说好的,底片也会给我。” “明天我会亲手送到府上,当着您的面销毁。” 话筒里似乎夹杂着几句嘀咕,直接挂断了。 裴兆南轻蔑一笑,看着手中的“天宸”,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 单成均是个老狐狸,他也不是傻的,想拍卖裴家的传家宝,却不知道他一早就找了黄太太当掩护,至于黄太太为什么这么听话,那就要谢谢她的丈夫黄永泽了。 律师嘛,社会精英,有红颜知己不过是传几段风月佳话罢了,但要是给人拍到捉奸在床,证据确凿,那就是名声扫地的丑闻,大华律所正值上市关键期,半点风险都担不起。 裴兆南花花公子的名头不是白来的,只要动动手里的八卦人脉,保证第二天都是黄大律的花边新闻。 可怜黄太太这么一个高傲的贵妇人,为了丈夫的破事忙里忙外,不过这个女人不容小觑,想出来骗保的办法。 “天宸”失窃的赔偿金与当初拍卖交出去的虽然有差距,差价就当是买底片的辛苦费了,但通过保险公司,把自己和裴家划清界限,不可谓不高明。 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只要“天宸”在裴家,她一口咬定是裴家派人偷的,黄太太就能扮演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不用怕被事后追究。 打开保险柜,裴兆南把手表放在最里面的夹层,裴家权力和财富的象征已然到了他手上,只待有一日重见光明,黄太太的那点小心思对他来说根本无伤大雅。 至于欧阳坤,听说借这件事开除了一个小警察,更是可笑之极,一个小警察的价值怎么抵得上数千万美金的保费。 裴家到他手上是早晚的事,现在令人头疼的是单家那个小丫头。 裴兆南对自己一向自信,同一批富家子弟里,有钱的没他英俊,英俊的没他高大,高大的又没他有文化,时常和女明星名媛们出现在八卦周刊,风头无两,追求者甚多,碰上个黄毛丫头却没办法了。 之前双方家长坐下来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愿意,最近他去单家,却总是吃闭门羹,这门亲事要是出问题,裴家的当家位子怕是坐不安稳。 在他看来,单如珍还是孩子心性,读过些书,对于爱情有些理想化。 什么真正的爱情就是超越阶级、地位、财富……文学作品里的东西怎么能作数,那都是有钱有势的人骗骗无知的情人的。 门当户对才是单如珍的最佳归处,裴兆南十分确信,自己会是单家的女婿,单家最终一定是他的。 彼时的单如珍正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对于危机毫无预感,她满心欢喜,一如平常陷入爱情里的小女孩般憧憬忐忑。 第25章 薛特助,往生 蓝调的咖啡都是直接从埃塞俄比亚空运过来的,其中一种叫耶加雪啡的味道醇厚带果香。 之前带阿may来了几次后,阿may很喜欢,加上林伟生自己也是个咖啡罐子,所以每到周末他都会到这边喝一杯顺便买一些咖啡豆带回去。 今天阿may值班,他的约会对象另有其人。 “叶先生。”林伟生微微抬头,招手示意。 “林先生好雅兴啊。”进门的是一个八字胡胖子,之前聚会见过。 叶真不打算再说客套话,坐下就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上次谈话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回家把这个找出来了,或许对你有帮助。” 打开信封,是一张储值车票,林伟生一脸疑惑,“这是?” 叶真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胖胖的身子有些气喘。 “你之前不是问我薛特助的事情吗?这是她落下的,本来我想找机会还,但后来再没见过她,说来惭愧,我手里也只剩下这个是跟她有关的,其他的可能帮不上太多。” “你没再去调查过?”林伟生皱着眉,对于叶真这个人,还需警惕。 “当然没有,梁先生跟我们不是一个水平的,有些事情,少碰比较好,不过……”叶真笑起来,八字胡也一颤一颤的,活像个卡通人物。 “如果一定有人要做梁先生的传声筒,为什么不是你呢,林浩德除了一个警察身份以外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未来应该掌握在像我们这样的技术人员手里。” 如果不是八字胡的形象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恐怕林伟生不会想起这个人,recover试验项目中生物制品的供应商,同时也是香港最大的生物制剂经销商,业务囊括了本地几乎所有医院的血清疫苗,在某个正式的签约仪式上他们还见过面。 “我还有一个问题,”林伟生的心情复杂,“薛特助,真的死了吗?” 叶真叹了口气,他少有佩服女人的,薛怀安算一个。 “谁知道呢,那天之后再没见过她,后来报纸上登出来一个入室抢劫的案子,单身女性不幸罹难,照片很模糊,但衣服打扮看着很像。” “你觉得,会是梁先生动的手吗?” “不可能,事情发生挺突然的,梁先生那边一下子断了线,刘会长一家人早打算移民,最后就剩了他一个人没走成,不过现在是真的走不成了。” 林伟生知道叶真是在说刘会长和梁先生谈合作,结果被反杀的事情,内情怎样他都没有兴趣,当下之急,还是怎么联系上梁先生。 “好的,谢谢了。”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那么客气。”叶真笑得眯了眼,如果不说,谁知道这个看着人畜无害、乐呵呵的胖子居然还是留过学的高材生,几家老牌的本地经销公司都被他的凌厉手段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谈话结束林伟生又坐了一会儿,找了认识的人破解储值车票,然后去医院等阿may下班。 阿may不太喜欢两人的关系过于张扬,林伟生也不是个高调的人,所以每次都是林伟生自己在办公室呆着,等阿may下班了就打个电话,两人在停车场碰面。 靠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镀金的名牌,还有白大褂外面和安医院的字样,他想到了什么,打开了电脑。 现在的电脑还未普及使用,但是几家大医院会有一个数据库,将病人的档案定期上传上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旧档案大整改,之前二十年的就诊历史都录进去了。 他忐忑地输入薛怀安的名字,跳动的光标进展很慢,倒计时宛如一种宣判,不过还是有了结果。 1963年6月,薛怀安因为海毛虫刺伤过敏休克,到和安医院就诊,配了一些药。 至于其他信息,因为年代久远,资料要么被破坏要么遗失,所以没有录入,档案留存栏里的“已集中销毁”标了红,这个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余光瞥到手表,已经6点50了,林伟生暗叫一声不好,拿了外套就跑向停车场,阿may已经等急了,双手叉腰气鼓鼓的。 林伟生连忙认错,“抱歉,没事干就看了会儿文件,然后就超时了。” 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阿may没忍住笑,大方地说,“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今天我们去吃牛排吧。” 回到家已是十一点多,阿may去洗澡,林伟生收到修理铺的简讯,“明天可来”。 他捏了捏眉头,脑子里回想着实验中做的修复测试,计算着何家诚的苏醒时间,只希望明天能够有些新收获。 “严叔修理铺”开了有二十多年了,现在是严叔的儿子小严在打理,林伟生盯着生锈的招牌,感慨时光飞逝。 “林老师,在这边。”小严熟练地招呼起来,他小时候还被林伟生抱过。 “你这张卡现在都用不了了,对应的机子也很难找,不过前些天废品场的东叔刚收了一批仓库货,跟你这张卡是同一家工厂产的,我试了试,还真配上了。” 一说到擅长的,小严就侃侃而谈,他对电子产品的修理技术已经得了严叔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里面的信息可以看到吗?” “里面就是一些坐车刷卡的记录,”小严搬了凳子给林伟生,“你看呐前面这列是刷卡日期,后面的应该是公交站编号,编号前面的是每个区的缩写,这个是离岛区,这个是九龙,这个是深水埔,其他我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张普通的公交卡。” “好的,里面的东西能帮我打印一份吗?”林伟生的手在屏幕上逐行核对,已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每个礼拜天的上午,都会有一条去程记录,下午则是一条回程记录,如果公交站没有大变动的话,应该是铜湾码头。 “妈你怎么了?”小严一句惊呼,赶紧起身去搀扶,只见严妈手臂上红红的,看着像是被虫子蛰了。 “别提了,今天跟你三婶健步走,路过海滩待了会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身为医生的林伟生自然仔细查看了一番,“有过敏的症状,去过医院了吗?” “林先生啊,没事,去街口的诊所上过药了,还拿了一堆回来,说是被海毛虫咬了,过几天就好。” “海毛虫?”林伟生有些惊讶,“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吧,而且现在也不是夏天。” “是啊,你说奇怪吧,我在香港这么久,也就六几年的时候遇到过一次。” “六几年?是不是63年?” “对啊,是63年,我记得那年小严生日,我们一家三口在海滩散步然后就被咬了,第二天新闻还出来,说是大埔海滩海毛虫大爆发,好多人进了医院。” 回忆逐渐清晰起来,那个时候因为受伤的人太多,林伟生也帮忙接诊了,被海毛虫蛰后皮肤会出现刺痒和灼痛,刺伤部位会出现丘疹或红斑,严重的会呼吸困难。 小严打断了思绪,“妈你就歇歇吧,肿成这样还说话,林老师是来修东西的不是听你唠嗑的。” 严妈瞪了儿子一眼,但可能是真的疼,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对着镜子抹药。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林伟生告别后连夜跑到医院的阅览室,这是现在他能找到的唯一能查资料的地方了。 1963年6月8日晚上,薛怀安因为海毛虫就医,照理第二天她应该在家休息,但是6月9日礼拜天,却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巴士到铜湾,当天又是两个多小时返回大埔附近。 医院开了马来酸氯苯那敏,也就是说薛怀安被海毛虫蛰伤后有过敏反应,一般出现水肿后会伴随发热等症状,就算按时吃药症状也要一个礼拜才能完全消失。 从叶青口中可以得知,薛怀安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做事很有条理,最早可能在59年左右就为梁先生做事了,一个为特定雇主工作了四五年自律甚严的人,每周固定去一个地方,极大可能是和工作有关。 林伟生当即决定要去铜矿湾一探究竟,为了掩人耳目,他告诉阿may,同事说银矿湾风光不错,可以找一天去逛逛。 “啊说真的,我以为你说的找一天起码等放假啊,结果今天就来吗?”阿may从车子里出来,松了松筋骨,戴上防晒帽和墨镜。 “择日不如撞日,像我们工作这么忙的,不尽快定时间出来,估计几年都没有机会了。”林伟生拔了车钥匙,检查了一下后备箱确定没有东西落下。 “怎么没带鱼竿啊,我以为你是来钓鱼的。”阿may踮着脚张望了一下靠在林伟生旁边,自从林伟生当了副院长后,为了维护与医院高层的关系,定期都会参加钓鱼活动。 “每次我钓鱼你都没事情干,这次出来是专门陪你的,带鱼竿干嘛。” 阿may只觉得林伟生年纪越大越会说好听的,要是他早点这样,说不定两个人孩子都上小学了。 “咦,这边风景真的不错啊,都没听过有人过来玩啊。”阿may感叹起来。 “我也是听人说起,这边呢算是半开发区,环境比较原生态,人也比较少,你记住等下别乱跑啊,万一迷路很难找的。”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转头阿may就跑到一座小山坡下,“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座庙,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 林伟生无奈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喷雾,“那你先喷点驱蚊水,我看山上蚊子很多,等下咬你啊。” “原来是城隍庙啊。”阿may惊呼一句,因为香港的城隍庙属实不多,大都是天后庙还有佛寺。 这庙看起来有些年头,虽然不大,但庄严肃穆,令人陡然起敬畏之心。一身着布衣,长眉长须的老者靠在红漆斑驳的柱子上闭目打坐,隐隐透着一番仙风道骨。 “你猜这老师傅多大年纪了?”阿may压低声音,唯恐打扰到人清修。 林伟生已然看出端倪,老者是在打瞌睡,便打趣道,“你去问问就知道了,说不定有一百多岁了。” 阿may的好奇心被唤起,难得轻松的时光令她人也活络不少,撵手撵脚走过去,弯着腰轻声问,“师傅,您多大了?” 老者并未答话,阿may手足无措地看着林伟生,伸手轻轻拍了拍,“师傅,师傅?” “阿嚏!”老者打了个喷嚏,而后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 阿may气鼓鼓地看着林伟生,怪他明明知道还让自己来问,反观林伟生,一脸宠溺地看着阿may,故意忽略了她无声的抗议。 “师傅,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睁开眼,愣了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掌摇了摇,“五十多年了。” “你们是游客?” 林伟生和阿may一齐点了点头,显然附近很少有人来。 老者一下来了兴致,自顾自介绍道,“我们这边啊最热闹的时候是三十多年前,那时候香火最旺盛,像我这样的庙祝就有三个,这几年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感觉附近风景不错,来玩的游客应该也不少。”阿may好奇地问,香火旺不旺,还是要看信徒多不多,没理由原来交通不发达来的人多,现在交通发达人还少了。 “说到底啊,还是心诚不诚的问题,人心难测啊。” 阿may见老者陷入哀伤之中,连忙转移话题,“师傅,这边求什么比较灵啊?我也拜一下” “求子。” 老者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跪拜的香火,阿may红了脸,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去。 林伟生微笑着说,“你进去多拜拜,我捐点香火钱。” 直到看见阿may完全进了庙内,林伟生掏出皮夹,装作随意地聊起,“师傅,那就没有特别诚心的人一直来吗?” 老者摇摇头,“哪有啊,也就十几年前还有位小姐,每个礼拜天都过来,来了几年吧,不过后来也没来了。” 年纪越大,对时间久远的事情仿佛记得越清楚,更何况是个年轻的小姐,一般信仰这些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若是年轻人过来,那便真是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能来几年也是缘分了。” “那位小姐心地很好,我们庙里那时候人气已经不是很旺了,但是她每次来都捐香火钱,”老者接过手里的钞票,“你知道的,并不是所有信徒来都会捐钱的,但我们的生活全靠捐的香火。” “她来了这么久,看来是很想要个孩子吧?” “嗯?哦不是不是,”老者摆摆手,“当年那位小姐还是未婚,她每次来都是供奉往生牌。” “这里还能供奉往生牌?能带我去看看吗,我有个朋友前段时间刚过世。” 老者一听生意来了,觉得今日一定是老天发善心,让自己多坚持一段时日,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带你去看看。” 林伟生跟阿may打了个招呼,随老者往后院走去,城隍庙占地不多,但还是单独辟了一块清净地用于供奉往生牌位。 一整面的墙壁,刷着石灰,有的地方明显颜色不同,可以看出有大片的脱落,但是零星的往生牌上却是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灰,其中角落里的一个小格子,里面放了一块不起眼的牌位。 林伟生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块牌位很简单,相较于其他的款式可以说是简陋,很容易让人忽略,但在眼下的情形中,又似乎格外引人注意。 “这个就是那位小姐供奉的。”老者心怀敬意地介绍。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人花钱供着吗?”林伟生不解道。 “那位小姐交了很久的香火,大概到前两年就结束了,不过她一直没露面,老头子也没几年活头了,有我一日,就供奉一日吧,先生你要供奉的话,我可以拿几个牌样给你看看。” “那就有劳师傅了。”林伟生眼睛盯着那块放了很久的往生牌,确定没人看见后拿起来仔细端详。 做往生牌的木头是桐木,本身重量并不大,但是手上这块牌子怎么看,里面都有东西,林伟生将底座刮了刮,竟露出一个机关,打开后里面是几节电线和电路板,若是没猜错,里面是一个发射装置,薛怀安每次来就是用这个和梁先生交流的。 林伟生摸索着打开一侧的开关,一点红光微微发亮,他立刻从包里掏出笔写下字条塞进牌子的底座,然后把往生牌放回原位。 “现在就只有这两种样子的牌了,”老者抱着一块藏青色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价格都是一样的,先生看喜欢哪种?” 两块牌子都透着一种木头的古朴,林伟生指了指雕饰比较少的一块,“就这个吧,我供奉两个。” “好好好,”老者又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红色封皮本子,“姓名说一下。” “何强,林伟生。” 第六十章 化验 “护士小姐,我想请问下,我醒来的消息已经告知警署了吗?”何家诚捧着饭盒冷漠地问。 “三天前就打电话说过了,你昏迷了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吧。”圆脸护士显然刚上岗没多久,对病人说的每句话都有回应,要是换做经验丰富的护士就没这么有服务意识了。 “那李心梅护士长今天在吗?” “李护士长早就辞职了。” “辞职?” 小护士点点头,刚到嘴边地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但何家诚已经猜到原因了,刚醒来没多久,他就看到林伟生自杀的新闻,他几乎情绪崩溃,第一个念头就是林浩德杀人灭口,然后伪装成自杀,还有何强的死,有好几次他都想跑出去找林浩德报仇,但最终还是没有做成。 身上的异能消失了,是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力量,在这一个不恰当的时间里,他失去了报仇的倚仗,苟且在医院病房。 哪怕林浩德就站在面前,也能看出他就是一个会流血没有可怕自愈能力的普通人。 直到新闻里放出林浩德失踪的消息,根据他的机票购买记录查到了加拿大,找到了几乎烧成炭的林浩德,新闻说的很清楚,半边身子被烧焦,根据面容可依稀分辨出死者身份。 就算何家诚再怎么自我欺骗,事实也摆在那里,林浩德后面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或许也是林伟生真正忌惮的人,只是自己对那个神秘人物毫无头绪。 “护士小姐,我要出院。”何家诚下定决心,他已躲藏太久。 “那你要等下,我先跟主治医生说下,这几天我们医院都很忙,所以出院手续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办了。” 何家诚表示理解,早就想好出院后最先要做的就是去看阿may,然后给父亲上柱香。 鉴证科门口,钟柏元刚推开门就撞见eric,手上提着工具箱。 “出去做事?” “是啊,钟sir你是来拿上次的化验单?” “对的,那个催得比较急。” eric朝实验室挥了挥手,招呼一声,“cidy,上次我交代你做的化验结果给钟sir,钟sir我赶时间先走了。” 正在做实验的cidy脱了手套,开始敲电脑,“好像是代谢液……找到了tt。” 黄色的文件袋装满了整个柜子,cidy很快找到了需要的那一份,“钟sir,你看看是不是这一份,确认无误的话在这里签个字。” “好的,我看看。” 报告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毒性检验一栏分明写着“未知生物毒素”。 “没错,就是这个。”钟柏元将文件塞好,领取单上签了名。 这份样品是从那几个发疯的人身上拿到的脑垂体积液,里面检测出了未知生物毒素,如果钟柏元没记错的话,陈嘉文的母亲当年刚开始尸检时出了表现出一些吸毒后的症状外并没有检测出其他异常,直到法医巧合之下化验了脑垂体积液,得到的结果就是这几个字“未知生物毒素”。 当年的法医早就退休了,eric和cidy来的时候那件案子已经结案,所有档案都封存了,所以,他们不会联想到有这么一件案子,也不会想到要去检测脑垂体积液,除了华礼伟,这案子当年经过他的手。 想到这,钟柏元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小谢,你帮我办件事……” “何家诚,你同事来看你了。”圆脸护士歪着头说了句就没了影儿。 “嘉文……”何家诚放下换洗的衣服,抬头一看,却是梁一凡,“梁sir……” “家诚,好得差不多了?我收到电话说你要出院。”梁一凡心里想着,该怎么开口。 “多谢梁sir关心,我休息得够久了,马上就可以归队。” 何家诚有些踌躇,他刚进a组没多久就在医院躺着,说不定梁一凡是想退货了,看来自己还得表表决心,以免让人觉得懈怠了。 “那就好那就好,”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家诚我也知道你家里出事,可能你没那么快恢复,但是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放心,我已经跟上面打了报告,你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的。” 梁一凡急切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何家诚只好表达了感谢,一面又想a组已经忙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过确实很久没见陈嘉文了。 “梁sir放心,给我两天时间处理完家里的事马上就能回去。” 梁一凡走后何家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陈嘉文,但始终是无人接听,于是决定还是先去找阿may了解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第六十一章 来信 阿may和林伟生的家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大厦,何家诚从没有来过,只能凭着和阿may的对话回忆起大致位置和楼层,好在是一梯两户,百分之五十的准确率。 “砰砰——” “砰砰——” 似乎没有动静。 又敲了几下,正当何家诚以为是阿may的时候,电梯口出来一个老太太,探着头上下打量。 “你找人?”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并不急着掏出钥匙。 “是啊,我找这户。” “你是他们什么人?” “侄……侄子。”何家诚撒了个谎,老太太一看就是警惕性很高的人。 “这家人出国了。” “出国?” “是啊,”老太太又打量了一下,“你不知道?这家男主人前段时间自杀了。” 何家诚一愣,明白自己找对地方了,忙回答,“我知道,所以这次特地来看我阿姨,因为我之前住院了很久,出院了才知道叔叔出事了,比较担心阿姨的状况。” “是这样啊,”老太太松了口气,“那个太太也挺可怜的,我也是之前听她讲电话,说是办签证什么的,估计她是要出国去,前两天她推着行李走了,然后就没回来过。” 老太太摇摇头,掏出钥匙打开门又关上,何家诚则站在走廊中,似乎还没完全接受这件事,除了父亲,他最熟悉的就是阿may了,可这两个人都离开了他,他再一次体会到孤身一人的滋味。 找不到阿may,只好先回家,隔了老远就看到警戒条围着,连带旁边三四户,最好的情况也是塌了一半屋子,他家情况最为严重,几乎成了废墟。 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毁灭了,何家诚心里难受,却无法表达出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心脏如刀绞般疼痛。 一个熟悉的面庞从身边一瘸一拐走过,何家诚想叫住他,说说话,可曾经热情打招呼的邻居阿伯却是一脸麻木,毫无停留的意思,爆炸发生的时候,他的小孙女在屋子里看电视,没来得及跑出来,被倒塌的墙壁压死了。 何家诚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也从邻居们的态度中了解到一些,爆炸原因在他们的房子,其他人都是受了连累的,只是他的冤屈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受害者们都被安置在附近一处简陋的公寓,虽然由政府出房费,但谁都不知道要在那里住多久,在下一步的安排没出来前,所有人都只能窝在公寓发黄的床单上打发日子,他们的人生突然就按下了暂停键。 天色渐晚,何家诚已无处徘徊,只能顺着老路走到何大志家,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这一夜,他睡得尤其沉,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睁眼,确切地说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看了一阵,一时没回过神来,铃声断了,他又赶紧打回去。 “喂?” “喂,您好,这里是东新律师所。”电话那头的男声听起来就很可靠的样子,何家诚的眼前一下出现了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商务男打电话的场景,在他的社交圈子里很少能见着这样的形象。 “你好,刚才打电话给我是……”何家诚有些底气不足,也许对方是为了推销生意。 短暂的停顿后,“您是何家诚先生是吗?” “是的,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受李心梅女士的委托,有一些东西要交给您。” 阿may?何家诚内心有一种胆怯的雀跃。 “您在听吗?”那边再次传来询问。 “我在听,你说。” “不知道今天下午一点你是否有时间,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宏星大厦九楼,也就是我们律所这边,可以把东西当面转交给您。” “好的,我有时间。” 挂断电话后,何家诚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气,脸上痒痒的,随手一擦,竟然是眼泪。 仿佛得到了某个宣泄的出口,他捂着双眼放声痛哭,压在胸口的大石突然就消失了,他胡乱抹着,没注意手上的灰,脸上顿时成了黑一块白一块的狼狈模样,于是他抱着胳膊哭,将脸上的脏污一股脑儿地擦在衣服上。 他哭得像个孩子。 “哎,你又来了?”老太太依旧提着一篮子菜。 “是啊,我没地方去,阿姨托人把钥匙给我,房子借我住几天。”何家诚亮了亮手上的钥匙,他可不希望老太太这一晚上都睡不安稳。 “那你阿姨出国了吗?去哪里了?” “说是去欧洲散心了,婆婆你要有事可以敲我门,我这几天都在。”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何家诚对这个八卦的老太太还挺有好感。 打开灯锁上门,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何家诚盯着沙发的位置,听说林伟生就死在这里。 律师所拿出了一封阿may的亲笔信,信上说,她实在无法待在家里,决定按照林伟生生前的意思,去欧洲完成他们的蜜月旅行,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对于何家诚的遭遇很遗憾,老屋那边已经成了废墟,如果何家诚不介意可以住在自己家,还有因为爆炸太激烈,何强的尸体已经很难拼凑完整,在铜湾的一座城隍庙里给何强立了一块往生牌,林伟生也在那里,如果何家诚有空的话,可以帮她一起祭拜一下。 第六十二章 吃饭 铜湾并不远,何家诚还在犹豫,他不确定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是至此一切结束海阔天空,还是依旧危险潜伏蠢蠢欲动。 他决定先不去祭拜何强和林伟生,至少在阿may回来之前,要确定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接通电话,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家诚吗?” “嗯,我是何家诚,请问你是?” “我是嘉文的爸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对面的声音局促起来,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记得,最近我打嘉文电话一直打不通,他还好吗?” “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明天有时间吗,可以来我们家,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何家诚答应了,显然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陈嘉文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 挂了电话的陈建南并没有轻松一些,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十五,楼道没有动静,陈嘉文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 “陈伯伯,嘉玲困了。”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嘉玲抱着小熊玩偶从房里出来,揉着惺松的睡眼。 那次事情发生之后陈建国就去悦音福利院办了手续,将嘉玲领养回家了,罗妈像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多问,只说要定期回访,所以现在嘉玲一直跟陈建国住一起,每周日陈建国则带着她回福利院看罗妈。 仿佛困于幽深的牢笼不得逃脱,有人攫取了他的声音,以至多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没有回应,如行尸走肉般挺起上半身,汗水湿了大片后背,明明是初冬的天气,却感到一阵烦躁。 何家诚盯着窗户外的亮光,纹丝不动,陷入迷茫,车喇叭让他的心跳猛然加速,转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五点整。 阿may家很大,有两间客房,何家诚挑了一间能看到日出的住下,他随意冲了个澡,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景色,不由自主想林伟生当时在想什么。 到了约好的时间,何家诚在楼下买了甜汤上去,是一个小女孩开的门。 “你……你好?”何家诚看了看门牌,确定自己没走错。 这时陈建国从屋里走出来,围着围裙,看样子正在做饭,“家诚来了。” “陈伯伯。”何家诚脱了鞋,将手上东西放在桌子上,两手一空,有些无措。 “家诚,来了先吃饭。”指了指沙发,让何家诚坐下,又倒了水。 小女孩不说话,坐在何家诚旁边自顾自玩,过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何家诚试探着问,当然不指望小女孩说出什么,毕竟她的行为和同年龄的孩子明显有些不一样。 “我叫陈嘉玲。”出乎意料的口齿清晰,只是声音小了点。 等等!陈嘉玲?陈嘉文的妹妹吗? 他们搭档这么久,从来没听说陈嘉文有个妹妹,而且之前来陈嘉文的家,也没有这个妹妹生活的痕迹,怎么突然就冒出一个。 陈嘉文的事或许和这个小女孩有关系,何家诚这样想着,虽然小女孩看着和正常小孩不一样,但按照陈嘉文的个性,肯定不会介意。 “饭好了,家诚、嘉玲,过来吃饭吧。” 何家诚放下手里的杯子,和女孩坐上餐桌,都是家常菜,虽然看着并不是很熟练,有几个菜还糊了。夹起筷子尝了口,一下就让何家诚想起了父亲,有些情难自抑。 “我这刚开始学,可能做的不是很好,你将就着吃啊。”陈建南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给陈嘉玲夹菜,陈嘉玲有样学样,给陈建南夹了一块红烧肉。 “没有,挺好吃的。”何家诚笑了笑,看着这对感情深厚的父女。 饭后,陈嘉玲在旁边看电视,两人终于有时间谈正事。 陈建南将陈嘉玲的事情和盘托出,也将那日陈嘉文受钟柏元等人胁迫的事说了出来,显然是走投无路,将全部希望寄托给这个年轻人了。 何家诚听完,神情凝重,钟柏元找陈嘉文这件事是他没想到的,说不定还跟自己有些关系。 “嘉文今天回来吗?” “早上说是回来,不过也不一定,最近都是这样下班时间都看不到人,有时候还鼻青脸肿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欺负。” 相似的经历何家诚也有过,当时卧底鸿运帮,每天跟着一帮小混混收钱闹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看来陈建南以为儿子是受了钟柏元那帮人的欺负,并不知道是去干卧底了。 但是陈嘉文胆子不免太大了,a组出了这么多任务,难保不会被帮派的人认出来,他是不要命了吗? 在陈家等了很久,依旧没等到陈嘉文,何家诚只好放弃,准备去警署打听打听消息,这臭小子不回家就算了,总要报告卧底情况吧。 第六十三章 发言 公交站台,何家诚在等车,四周寂静无人。 站台对面的巷子里,陈嘉文蹲着抽烟,脚下是一个喝完的啤酒罐,上面插满了烟头,显然已经待了很久了。 脸上依旧带伤,新伤旧伤都有。 钟柏元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鸿运帮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被踢出警队的废物,他这是要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专心替他办事。 一辆公交车停下,何家诚上了车。 陈嘉文终于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扮,活脱脱一个古惑仔,不由自嘲,忽而又很生气,一脚踢飞啤酒罐,烟头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身影逐渐淹没在黑暗中。 “德盛路狂人案”正式结案,华礼伟作为官方发言人主持了媒体会,经过警方调查之后,这几个狂人都是游民,聚众吸毒后出现发狂症状,在接下来的日子,警方会大力开展打击毒品的行动。 一个长相清秀的女记者踩着高跟鞋,费力挤到前面,“华sir,那么这个案子跟84年的‘孕妇吸毒伤人案’有什么关系吗?” 华礼伟愣了一下,随后摇头,“目前看并没有什么联系。” “但是这个发狂症状很相似,请问是新型毒品吗?” “目前警方没有收到有新型毒品出现的消息,媒体会就召开到这里,接下来的进展大家可以关注警方的官方声明。” “华sir。” “华sir!” 离开了人群,华礼伟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中狼狈的人,觉得自己很没用,一件案子查了十几年都没结果。 那几个死者的脑垂体积液都拿去检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说明这件案子和当年的并不同,但是为什么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孕妇和游民发狂的模样,他们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同样的力大无穷,同样的咬人行为。那个孕妇死后还生出孩子,那几个人被枪打中后还能行走,一切都太巧合了。 但是上面给了压力,今天必须摆平,他的这些猜测在没有充足证据支撑的前提下就是造成社会不安的因素,所以,他只能结案。 “你怎么样?” 递过来一支烟,华礼伟歪着头凑近点火。 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在卫生间吞云吐雾起来。 “总觉得有联系,但是没有证据。” 钟柏元边笑边摇头,“你啊,就是把自己逼太紧了,总是疑神疑鬼的。” “那也没办法啊,我要有个钟朗那样的二叔,也跟你一样当甩手掌柜的,乐得清闲。” “你还损我?这二叔给你,让上面的人也提防你,看你开不开心。” “那还是算了,”华礼伟长叹一口气,“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上面这些关系,你搞我我搞你的,我弄不来,哎钟sir那边还是没消息?” “没有,”钟柏元靠在墙上,“老家伙躲起来了,谁都找不到,忙活了大半辈子估计在哪里享福吧。” “他是享福了,你是倒霉了,帮会那边没找你麻烦?” 钟柏元吐出一口烟,颇有些无奈的意味,“暂时没有,我找了个人当卧底,希望能看着点吧。” “什么人?能信吗?” “叫陈嘉文的……” 华礼伟回忆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陈嘉文?那个得罪了欧阳坤,打人后被开除的陈嘉文?” 钟柏元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人也是运气背,得罪了奸人坤,不过你既然选他当卧底,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恢复警员身份。” “看来你还挺看好他?”钟柏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瞒你说,同一批新进警员里我就看他还顺眼,那脾气跟我年轻时候真像,你要不派他当卧底,我都要自己要过来了。” “脾气是犟啊,当卧底正好磨磨性子。”钟柏元笑着。 华礼伟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扔了烟头往外跑,“我等下还要跟上面汇报,先走了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卫生间骤然安静下来,钟柏元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掐灭了烟头,最里面的一个隔间传出开门的声音。 “钟sir,东西都销毁了,化验单也没有备份的。” “可以,我先调你出趟外差,躲躲风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听我通知吧。” 脸生的警员应了一声,趁没人看见走了出去,路过鉴证科明显加快了步子。 “小谢?小谢!” 警员一回头,看到cidy在招呼,迟疑着终于走上前去。 “干什么呢?一整天心不在焉。” “没什么,cidy姐有事吗?” “这份文件别忘了带走,你们组长等着要。” “好……好的。”小谢转身就走,却被一把拉住,惊出一身冷汗。 “cidy姐,还有什么事?” “签字。”cidy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批新进警员一个比一个白痴,上班都没心思,整天都不知道在干嘛。 第六十四章 威胁 一进办公室就有种奇怪的氛围,何家诚率先打了招呼,但其他人似乎都遮遮掩掩,不愿多说话。 “梁sir在吗?我跟他打个招呼。” 有个穿着牛仔衣的赶忙滑步过去,扶着肩膀道,“你就是家诚吧?我叫伍强,你之前来的时候我去医院了,后来又出外差一直没见到。” “强哥好。” “梁sir他现在有事,在打电话,那不如呢你先跟小刘再熟悉一下最近的案子。”伍强挤眉弄眼使了使眼色,小刘只好淡淡地说一句,“跟我来吧。” 当何家诚得知陈嘉文早就被开除的消息时,只剩下震惊。 他们曾约定当一辈子的搭档,一辈子的好兄弟,如今却是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家诚啊,虽然这样说有点绝情,但下次在路上碰见还是不要打招呼比较好,”小刘吞了口口水,踌躇着,“我们这组呢比较特殊,很容易被盯上,尤其像我们这样没背景的家伙,上司拿来开刀一开一个准。” “我知道了。”何家诚嘴上说着,转头就跑到警署档案室翻卷宗,好像除了这样再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只知道至少要为陈嘉文做点什么。 像陈母这样十几年前就结案的卷宗统一都堆在档案室吃灰,照例应该是封存好上交或者集中销毁,然而自从上一个档案管理员调岗后就再没人管这块。 钥匙挂在门口,随意自取,根本没人在意这些过期档案。 “咳咳咳……”灰尘大的能把人肺咳出来。 好几个部门,几十年的案子,摆放的位置都是个大概。 先是看了柜子上写了“毒品调查科”标签的抽屉,翻了一圈没有,又在桌子边上搜了一圈o记ab组,也没看到,最后是在柜子和墙壁的缝隙之间又找到一堆。 废了好大力气把柜子推开,何家诚一眼就看出有什么不对,一堆散落的档案袋,最上面的反倒是更干净一些。 他把所有落在墙角的文件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那个不一样的档案袋,里面正是陈嘉文母亲的案子。 目光冷静下来,落在布满灰尘的那些文件上,又落在手上这份,他心里明白,最近有人动过陈母的档案,但是为什么呢?难道是钟柏元为了威胁陈嘉文之前特意调查过? 档案袋里只有几张纸,但这几张纸足以毁掉一个家庭。 出警时间,当事人,发生过程……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何家诚眼里,很奇怪,总觉得有些熟悉。 人证证词、物证照片、检验证明,所有的一切都很完善,构成了闭环的证据链,拿在警校的说法就是一份标准卷宗档案。 何家诚又看了一遍,惟恐遗漏了什么,只是证据都很充足——手上动作停下,拇指和食指停留在页码处。 虽然有个细微的涂改,但是检验证明为什么少了一页?何家诚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确认应该有4页检验证明,但手上只有3张,另外一张去哪里了。 “家诚,家诚!有案子开会了!”小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并未在门口停留。 何家诚看了一眼检验人,是个陌生名字,将文件塞进档案袋,又一股脑儿地全都放进柜子后面的老地方,匆匆忙忙锁上了门。 跑到一半正撞上不知道从哪里拿了资料来的小刘,“杰……杰哥,怎么了?” “别提了,赶紧开会。” 何家诚和小刘是最后两个到的,不过压根儿也没人注意他们,进了会议室才发现还有别的人在。 a组牵头,请了情报科和鉴证科的同事帮忙。 “事情是这样的,从这个月初开始,单成均一家陆陆续续收到三封威胁信,这几封信的共同点都是从杂志上剪下单个字拼凑成语句,内容呢都是警告单成均不要太嚣张。”梁一凡大致介绍了一下。 塔哥摸了摸下巴,“不要太嚣张,这个范围很广啊。” “是这样的,”情报科的于卓聪拿出几张照片放在白板上,“我们收到消息这几个月单成均一直在收购地皮,跟帮派发生过一些冲突……像这块地皮上的工厂是鸿运帮的产业,这块上面的金属加工厂是成兴帮的。” 提到成兴帮,何家诚的记忆陡然回到自己做卧底时跟踪的经历,感觉有些不适。 “这个范围还是有点大,单成均家业这么大,肯定得罪不少人,而且这几封信目的性很明确,都是单成均个人,寻仇、感情纠纷都有可能。”大刘说完,端起自己十几年没刷过的茶杯喝了几口。 cidy笑了笑,“这个呢就是我们鉴证科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在这三封信上几乎都化验出了‘春记’的炸鸡酱料和红花油。“ 跟帮派打交道久的警察都知道,春记的老板原来也是混帮会的,年纪大了后就干起了正经营生卖炸鸡,他们家的酱料都是特制的,因为老板的性格和店的位置,光顾的基本上都是混混。 加上混帮派的人经常挨打,红花油可以说是必备的了。 “这么看来,应该只是威胁一下而已吧。”伍强小声问,毕竟以单成均的财力肯定不会吝啬安保人手,而一下子就叫鉴证科检测出是混混的寄信人,貌似也不大像有脑子能伤害到单成均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们也要提高警惕,单成均最近有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如果本人受到伤害的话,我们难辞其咎。”梁一凡耸耸肩,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第六十五章 酒会 那边警察在忙着找寄信的家伙,这边单成均正光鲜亮丽地参加酒会,作为这几年风头正劲的人物,单成均和太太刘红英可以说是众人焦点。 地产大王一身宝蓝色天鹅绒复古西装,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后面跟着同样天鹅绒黑色修身礼服的刘红英,脖子上钻石项链分外夺目,人群中不免投射出一些羡艳之色。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自然有人闲言碎语。 在此种场合之下,八卦的太太们也议论起单成均的原配,据说是上一任地产大王罗中的干女儿,出身小富之家,知性温柔,在单成均发迹之前帮了不少忙,同时也是三个女儿的亲生母亲,不过生下小女儿单如珍不久后,就因为癌症复发病死了。 此后几年里单成均加倍努力地打拼,终于挣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等到几个女儿上了学又娶了现在的太太刘红英。 这位单太太的身世很神秘,有人说曾在远航的船上见过她,也有人说来自海外某个官宦世家,不可否认的是她颜色俏丽,举手投足倒是带着一份端庄。 值得津津乐道的是,虽然刘红英很早就跟在单成均身边出双入对,但他们的儿子单文才刚满五岁,还是个小毛头,这就不得不提单成均的大女儿单如宝了。 单如宝驰骋商海、杀伐果断,有单成均年轻时的风范。 作为长姐,对于母亲的记忆最为清晰,同样的也对刘红英入主单家颇有不满。 头几年刚住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吵架,单成均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两人和平共处,前提就是必须等单如宝大学毕业接管家业了才能生孩子。 听起来很荒唐的事,刘红英居然同意了,甚至老老实实等到最后,没弄出先斩后奏的事,能屈能伸如此,也让单如宝收敛了不少。 二女儿单如珠长相美艳,还是个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小女儿单如珍虽然没有两个姐姐出色,但也安静大方,知书达理,性格模样最像亲生母亲。 有这三姐妹在,单文这么一个小屁孩的存在感就很弱了,所以圈子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单文怕是很难从三姐妹手里捞到什么好处,而刘红英的单太太总会有当到头的一天。 大厅一端的门打开,迎面袭来一股浮夸之风,两排带墨镜的黑衣人左右开路,酒店经历低眉哈腰地在前面领路,跟在后面的是带着金丝边眼镜,花衬衫白西装的查理王。 人群再次议论起来,不过是更小声的。得罪体面人总不至于挨个巴掌,得罪混混就不知道了。 “怎么王先生也喜欢这种场合?”有人发问。 “不怎么喜欢,不过有人邀请我来,不好不赏光。”查理王习惯性地撵着两根手指,烟瘾上来了,眼下却不是抽雪茄的场合。 人群中有个梳背头的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王先生是我请来的,是我的合伙人。” 说话的是缤耀娱乐城的少东家李辉,也是个纨绔子弟,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准备把娱乐城出手,结果碰上刚从单成均那边赚了一笔的查理王,两人一合计,查理王出钱,败家子做经理出力,合伙做生意。 这次酒会也是查理王说想做点投资,看有没有什么人脉可以用用,李辉就找主办人要了请帖,哪知道查理王如此高调,引得其他贵宾避尤不及。 “单老板也在?真巧。这位现在是单太太?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查理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王先生,久闻大名了。”单成均对这号角色并无好感,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敌意,本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想法随意恭维了下。 明眼人都看出查理王和单太太似乎有些纠葛,但看单成均似乎并无什么不妥,谈笑风生,神态自若,对三人的关系不免好奇。 酒会将半,单成均该应酬的都应酬差不多了,看了看手表,准备提前退场,环顾四周,却没在太太堆里看到刘红英。 “去找下太太……”刚吩咐下去,就见查理王掀了帘子从阳台进来,脸色似乎很不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刘红英从同一条路进来,面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单成均不耐烦地招手示意,等上了车,一个巴掌甩过去,红色的手印在刘红英白皙的脸上格外触目惊心。 “你跟那个查理王认识?”单成均松了松领带,喝了酒还不至于醉的程度。 “以前认识。” 刘红英放下摸脸的手,去拧矿泉水瓶盖,递给单成均。 “他认出你了?” “认出了,也就讽刺几句,别的没说什么。” 单成均盯着刘红英有些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以后离他远点,你现在是单太太,给人看见跟个混混在一起像什么样。” 兴许是因为单成均的语气变软了,刘英红靠在丈夫的怀里,娇滴滴道,“知道了,我才不想和他搭话……” 第六十六章 报警 没过几天,警署接到单家报警,单太太失踪了。 根据佣人的口供,刘红英前天下午出门后就再没回来过,单成均和单如宝这几天去外地考察项目,家里就剩了单家姐弟。 报警的是单如珍,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因为单文一直闹着要找妈妈,佣人实在没办法就打给了她,结果回家一问,刘红英一天一夜没回家了。 “失踪两天才报警吗?”伍强眯着眼问,佣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很是可疑。 “阿sir,你别为难她们了,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两天不见很正常。”一个面带红晕醉醺醺的美人靠在门口,笑起来摄人心魄。 “二姐啊,你怎么又喝这么多?”单如珍赶忙上去搀扶,将人放到沙发上又吩咐佣人煮醒酒汤。 突然想起还有警察,又回过头朝伍强道歉,“不好意思警官,你别听我二姐胡说,虽然……妈咪有时候会这样,但从来不会放阿文自己在家这么久没消息的。” 伍强撇撇嘴,在本子上记了什么,看到门口来人就问,“怎么样?” 何家诚和刘小杰摇摇头,巡视了一圈,除了发现几个摄像头外没有其他收获。 “单小姐是吧?”刘小杰指了指门口,“外面摄像头这几天的磁带我们要带回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单如珍低着头,有些为难的样子,何家诚随意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人很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拿走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单如珠轻佻地挥了挥手,把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何家诚才注意到沙发上还有一位小姐,波浪卷的黑发,一身红色抹胸裙将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就算再没见过世面的,也知道是个真正的美人。 单如珍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姐姐喝下醒酒汤,让佣人把她带回房间。 “我等下跟管家说下,把录像带给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位三小姐显然已经被醉酒的姐姐和哭闹的弟弟弄得头疼了。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还是要到房间里查看一下,万一有什么线索……”伍强随口提了句,但也清楚有钱人家秘密太多,单如珍做不了主。 “恐怕还是要等我爸爸和大姐回来,可能有些私人物品还是不太方便。” “理解,”收起笔记本,“等单先生回来麻烦您通知我们一下,这是我的电话,还有在这期间如果单太太回来或者想起了什么其他线索也可以打这个电话。” 单如珍连连点头接过联系方式,送走警察后马上上楼看单如珠,只见单二小姐早卸了妆换了衣服蒙头大睡,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不至于被绑票吧?”上了车沉默好久的刘小杰发出疑问。 “你这个乌鸦嘴,”伍强瞪了一眼,“回去自己拿菊花茶漱口。” 遇到有钱人的案子,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以他们的级别,兜不住啊,伍强虽然骂了刘小杰,心里却也暗自祈祷,才开过会预警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打脸。 “那个佣人感觉知道不少事。”何家诚插了句嘴,总要说些什么。 “这不是废话嘛,”挨骂的刘小杰算是有了发泄的出口,“一看就知道那位单太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肯定是经常趁着单先生不在家出去玩。” “就你知道。”伍强回了句,倒是没再骂,明显是认同这个说法的。 “单太太这么看重儿子,这次两天没消息,难道真有事?” 何家诚话还没说完就被伍强和刘小杰一起吼了句“回去喝菊花茶漱口”。 一直到晚上伍强都没接到单如珍的电话,这不是个好兆头。 九点半的时候,警署接到琼华酒店的报案,套房内发现一名死者,正是刘红英。 a组警员包括梁一凡全员出动,车子停在停车场,酒店经理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脸紧张满头大汗,看来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伍强压低声音,拧了何家诚和刘小杰两把,“臭小子你们是不是没漱口?” “这不怪我们啊,菊花喝完了跟大刘要,小气鬼死活不给。”刘小杰委屈巴巴地说。 何家诚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认真的,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早把菊花茶的事情给忘了。 “就是这里,因为今天九点多楼下有人办酒会,客人出门正好经过这条走廊,闻到有异味就投诉了,我们找了半天,发现是套房里传出来的,敲门也没人应,打开门后就看到单太太她……”经理三四十岁左右,也是倒霉遇上这种事,死的是股东的夫人,难保以后不会被辞退。 梁一凡停下脚步,在门口观察了一下,问道,“这间房很隐蔽,是单太太专门订的吗?” “酒店会专门为股东们留一些房间,一般是提前几天会打电话跟我们要,其实也有点奇怪,其他更好的房间都有,但单太太比较喜欢这间。” “单太太多久来一次?” “时间不一定,有时候隔一个月,有时候连着一两个礼拜,没什么规律。”经理想了想,慎重地说,事实上他哪里记得这么清楚,知道警察肯定会问细节,早就看了单太太的预订记录。 第六十七章 现场 梁一凡没再问,瞥了一眼,酒店的人都被拦在外面,还有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应该是发现异常的客人,脸已经耷拉下来,心情看着不是很好,要早点解决了。 “伍强、塔哥你们去给在场的人做笔录,大刘看下周围的情况,小杰、家诚跟我进去。” 梁一凡布置完任务,穿了鞋套手套进去,何家诚是第一次正式查看命案现场,默念着警校学的步骤,不懂的就看刘小杰依样画葫芦。 刘红英的身体赤着躺在床上,浴巾掉在梳妆台边上,虽然椅子好好地放在下面,但怎么看都像是在梳妆台前被人拉到床上的。 “死亡时间大概有两天了。” 今天出现场的是法医朱茉莉,鉴证科则是eric。 “脸上有出血点,口唇粘膜挫伤,可能是被枕头捂死的。” eric将边上的枕头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一个枕面上有不明痕迹,放回原位后放了个标志牌。 “脖子上也有痕迹,不过不是很明显,手臂上有自卫造成的伤痕,”朱茉莉拿起相机又照了几张照片,脱了手套说道,“剩下的我要进解剖室,鉴于案发现场的特殊性,还要做一个检测看案发前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朱法医,eric,怎么样?”梁一凡瞄了一眼床上的尸体,确认是单太太,只觉得麻烦大了。 “梁sir,我这边都结束了,就等解剖后的结果。” eric招了招手,“照片都拍完了,你们检查完后通知我就好,”又朝着朱茉莉使了个眼色,“下去喝一杯?” 朱茉莉耸了耸肩,叉着手走在前面,两人一道下了电梯。 他们是大学同学,都是学法医的,后来出了点事故,eric转了专业,毕业后一个仍旧当法医,一个则进了鉴证科,都是经常加班同进同出的岗位,下班后总会约着喝酒放松。 “这件案子的指向性太明显了,”梁一凡退回门口,从头开始推理,“单太太显然是约了什么人,洗完澡后在擦护肤品,然后被人从后面勒着脖子压在床上,用枕头闷死。” “小杰你去问问单太太约的人有没有登记,或者有没有人看到?家诚也一起去,学一下。” “好的。”两人异口同声。 经理坐在会议室,等着被问话,刘小杰跟伍强打了个招呼,把人带到了旁边的房间。 “向经理是吧?房间里的情况呢你也看到了,所以我想请问单太太到底是约了什么人来,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刘小杰揽着经理的肩膀,示意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阿sir,我真的不清楚,酒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单太太又不是一般人,我不可能去打探什么隐私的。” 刘小杰笑了笑,“我知道,这份工作也不容易,但是现在死的是单成均的老婆,查不到凶手,我们都不好过,你要想清楚。” 经理犹豫着,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单太太每次来都很低调,就算看出些东西,他也不能随口就说出来,酒店业没那么好混,嘴巴不严是大忌。 见经理依旧没有坦白的迹象,刘小杰推了何家诚一把,捂着肚子喊起来,“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家诚你先问,我上个厕所再回来。” “好好问啊。”刘小杰瞪了一眼,并未在意何家诚紧张的样子。 何家诚只好硬着头皮上,“经……经理,单太太之前什么时候来的,待了几天这些记录应该有吧,我要记下。” 没有刘小杰的压迫,向经理一下放松,何家诚问的问题无伤大雅,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 “这两天都没有工作人员去看过吗?” 向经理摇摇头,“单太太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房间打扫都是在退房以后,除非单太太想喝酒会打电话叫人送,不然我们不会去敲门。” “单太太喜欢点什么酒?喝得多吗?” “这个……”向经理还真不确定,“我只知道单太太在我们酒店存了几瓶83年的oloroso,至于喝多少,还真不知道。” “好的,谢谢你配合,我那边的同事估计等下还要做笔录,先不打扰你了。”何家诚看到刘小杰做了ok的手势,终于收起笔记本,再问下去估计都要问道单太太喜欢什么味道的泡泡浴了。 “怎么样?”何家诚一脸疲惫,好奇刘小杰有什么收获。 “问了前台,单太太很小心,每次就拿一张房卡,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单太太的房号。” “所以那个人都是直接上楼,单太太自己开门?”何家诚想不通,“那就难办了,那间房是摄像头死角,前台又不登记,压根没办法查。” 刘小杰摇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问了单太太存的酒?” “你的意思是……”何家诚眼睛一亮。 “如果有什么人见过单太太的约会对象,那一定就是送酒的员工了。” 第六十八章 画廊 送酒的工作是个苦差,要记的规矩很多,虽然可以拿小费,但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就会有额外要求,工作时间就晚上那几个小时,基本上都是打工的学生在干。 “单太太喜欢年轻一点的帅哥送,我这边倒是都有记录,”管酒水的领班翻着写满各种注意事项的记事本,“这活不好干,前段时间有个员工送的时候忘记把酒塞打开了,就被客人揍了一顿。” 何家诚和刘小杰礼貌地笑笑,对于细节并不感兴趣。 “呐,找到了,这个离职率比较高,之前给单太太送过酒的……还有一个人在做,今天是他值班,”领班眯着眼,突然朝门口招呼,“文峰,正好你来了,两位阿sir有事情问你。”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前方,只见一个瘦弱的男生,带着眼镜,背着单肩包,俨然一副大学生的样子,他靠在门口,有些畏手畏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文峰?我们是警察,有件事要你配合一下。”两人出示了证件。 三人在酒吧找了位子坐下,刘小杰问话,何家诚则负责记录。 “你认识刘红英吗?” 齐文峰摇摇头,抓紧了书包。 “她是地产大王单成均的老婆,你再想想。” “那我知道,单太太,她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 “听说你之前为单太太送过几次酒,我能问问详细的情况吗?” “单太太在这里存了酒,有时候来就会送一瓶上去。”齐文峰回忆道,他对单太太唯一的印象是挺大方的,每次看见自己都会给小费。 “你进房间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 齐文峰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不知从何说起。 刘小杰挑了挑眉,“齐先生,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如果对警察作假口供的话是要坐牢的。” “不是,我真的……我大概送过三次,每次单太太都会给小费,”齐文峰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情,“有两次房间里我是没看到人的,可能在卫生间我不确定,有一次是看到个背影进了卫生间,门半开着他们在说话。” “你还记得说了什么吗?” “好像是买什么画吧,我对艺术品不是很在行,他们像是在聊什么拍卖。”齐文峰算是努力回忆了,每次干活都是匆匆忙忙希望尽快做完的,哪有功夫去打听人家隐私。 何家诚和刘小杰相互看了一眼,知道他没在说谎。 “好的,齐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下次有需要我们再找你。” 两人收拾东西准备走,看到齐文峰似乎欲言又止,便多问了一句,“齐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单太太……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之前听说单太太有预定,但是好像也没有叫过酒。” “具体内情警方还在保密,所以我们……” 之后又问了几个酒店员工,并没有什么可疑,直到碰到向经理,总在问话的时候转悠,两个人都明白,酒店开始要做公关了,最佳案件问询的时间过去了。 “问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进展。”何家诚扶着脖子,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 刘小杰摇头笑道,“怎么没有进展,你还是太年轻,”接着自顾自说,“没听到齐文峰说的,单太太和情人聊艺术品吗?” “有钱人的爱好不都是这些,有什么特殊的吗?” “之前在单家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画,强哥跟佣人问话的笔录上也写了,单太太喜欢买画……” “杰哥你的意思是说,单太太的情人跟她买的画有关系?”何家诚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不可能,“不过你连强哥的笔记都看了吗?” 刘小杰得意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二人将线索告知了梁一凡,天一亮就叫了懂行的去单家看画,发现一共六幅画都出自不同的画家,没什么名气都是近几年刚出道的,不过有一个共同点,这几幅画都是单太太从一家叫“青红”的画廊买来的。 其他人还在忙着搜证,何家诚就和刘小杰一起到了“青红”,几乎是没什么困难的,老板说出了经手交易的人。 丹尼尔陈,国外知名艺术学校毕业,家道中落后凭着俊秀的外表和不俗的艺术欣赏能力受到贵妇们的追捧,不光是单太太,他手上的固定买家少说有七八个,至于是不是和单太太一样关系匪浅就不清楚了。 “他今天没来上班吗?” 老板双手一摊,“打了一早上电话了,根本没人接。” 刘小杰拨通电话,火急火燎地说,“梁sir,找到嫌疑人了,丹尼尔陈,青红画廊策展师……”看到何家诚举着台历在喊什么,看清上面的字后,“jw632,可能今天坐这班飞机走。” “塔哥他们离机场近,你们先回来。” 第六十九章 审讯 等何家诚他们回到警署,嫌疑人已经被带到审讯室待了半天。 “怎么样?”刘小杰灌了一大口水又倒满了杯子,为了赶回来他们可以说是连跑带闯红灯,没有停过一秒钟。 塔哥摆摆手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梁sir在审,不过有个坏消息……” “什么?”两人跟小鸡崽子似的凑近了听,生怕漏了什么。 “单成均回来了,在署长办公室坐着一直不走,组长都被叫过去问话了。” “啧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上个厕所。”刘小杰惯会用尿遁做借口。 塔哥一脸鄙夷地看着仓皇而逃的背影,转头看到何家诚泛白的嘴唇,以为他也紧张,安慰道,“放心,大人物只会找大人物,不会找你这种小角色的。” 何家诚不好意思得点点头,回到工位喝水,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审问结束没多久,大刘来报信,单成均铁青着脸离开了,想来是已经得到了答案。 大刘和梁一凡一起审讯了丹尼尔陈,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无赖,一拍桌子就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钱一多就会闲,尤其是像单太太这样的富太太,跟着圈子里的人玩起艺术品投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丹尼尔陈,这家伙纯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靠着美色和会哄人让富太太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买那些没什么价值的画。 虽然丹尼尔陈对收了单太太银行卡和珠宝供认不讳,但对于杀人的事情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过。 据他所说,那天本来和单太太约好的在老地方见面,但因为临时有一单生意就迟了些,等他到房间的时候,门半开着,单太太已经死了。 恐惧促使他关门逃离,回家冷静下来后觉得走得太匆忙,警察一定会顺着线索马上查到自己,但又没有回去的勇气,就想逃到别的地方去。 这两天他一边低价卖掉以前收的奢侈品,一边关注报纸上的消息,虽然单太太死的事情还没爆出来,但他已经买了机票准备出国,结果就在登记当天被警察从机场押了回来。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但是两鬓花白的人走了进来,正是a组组长谢英年。梁一凡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脸色也不好,本来组长都要完全放手了,出了这档子事,要是不处理好,升职是想都不用想了。 “单成均的影响力不用我说了,”谢英年把文件甩在梁一凡身上,“凶手要尽快抓到,查案子要低调,不然我很难保你。” 望着谢英年离开的背影,梁一凡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对着剩下面面相觑的组员说,“刚才组长的话大家听到了,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大刘,你跟我再去审审那个小白脸,小杰、家诚你们把刘红英这一个月的行程都打听清楚,每天什么时间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伍强,鉴证和法医那边你负责跟进,有什么新线索及时汇报。塔哥,之前单家收到的威胁信继续查,老子就不信了,有这么巧的事。” 分配完任务一行人各自匆忙行动,按这个势头,今天又要加班。 何家诚很享受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纯粹查案子的生活,但也会遗憾陈嘉文的缺席,他要是在,他们一定是最好的拍档。 疲惫驱使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别的,包括刘小杰也是,他们已经整整两天没好好休息了,一直在机械性地重复问话。 刘红英的生活很简单,早上起来做瑜伽,一上午就是美容院或者了解一下手上的那几个店铺赚了多少钱,下午和朋友聚会,看艺术品,喝下午茶、去高级餐厅。 稍微比较特殊的就是隔一段时间会陪单成均出席酒会、饭局,一些生意上需要太太陪的场合,近一个月因为单成均出差比较多,就参加了一个酒会,主题是娱乐业项目交流,家里产业涉及到歌舞厅、游戏城、大型游乐商场的有钱人基本都参加了。 塔哥有个朋友在那家酒店做策划,何家诚他们很容易就拿到了后台名单。 “哇,原来参加的人这么多。”何家诚看着手上几大张打印纸的名单,估计这一个礼拜都要加班了。 “报纸上报道的客人只有几个最有名的,想要详细名单没有熟人根本就找不全,”刘小杰盯着纸上苍蝇大的字有点迷糊,“这个还真是有点难办。” “奇怪,他也在?”何家诚皱着眉,把一行小字指出来。 “王……查理?”刘小杰脸色大变,“难道是那个鸿运帮的查理王?” “鉴证科的cidy说过,寄威胁信的很可能是帮派的人。” “难道有这么巧合?”刘小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问题,“先不管了,把线索告诉梁sir,之后如果要查鸿运帮那也要再商议。” 第七十章 旧情 “妈的,油用完了?”陈嘉文扔了空瓶子四仰八叉倒头睡在椅子上。 一个脸上有疤的黄毛混混很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阿文你躺躺好啊,脚都甩我脸上了。” 陈嘉文没理他,连收了几个场子的保护费,人都快没了,和他一道的几个有空地就躺,一时间打呼声此起彼伏。 混混骂了声“老母”,跑到阳台上点了根烟。 他叫阿力,自小长在街上,六岁就跟着老东遛场子,几个月前在街口碰到被人打得半死的陈嘉文,听说原来当过警察,本想捞过来玩一阵,弄死就埋了。 没想到的是两人不光年纪相仿,脾气还挺对付,你骂我我骂你,打来打去就留下了。 老东是鸿运帮的分帮主,绰号老冬瓜,人如其名,长得又矮又胖,脾气不太好,但对阿力是真的好,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老东告诉阿力,人要留下可以,但他枪里随时要有一颗子弹是留给阿文的,这年头亲兄弟都靠不住,何况当过警察。 阿力听了连连应声,反正老东送自己的那把枪一直锁在抽屉里吃灰,装满了也无所谓。 “喂,怎么不睡觉啊,”阿文拖着步子走出来,在阿力运动裤的口袋里乱摸一通,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火呢火呢?” 荧光绿的打火机被拍在水泥栏杆上,啪嗒一声,鲜黄色的火焰跳动着。 “老子睡了一天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妈的,羡慕死老子了,有老冬瓜做干爹就是好。” 阿力哼笑一声,边抽烟边看身边的人,“做警察什么感觉?” 吐出的烟雾在冬夜的月光下隐隐绰绰,将两人笼罩,阿文烦躁似的抓乱了头发而后笑得直不起腰,“你想当警察?” 阿力看他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你打我一巴掌我打你一巴掌,乐得倒在地上。 混混是没有假期的,但连着干了几天活,阿文有点熬不住了,跑到花姐的地盘放松放松。 叫“光猪”的秃子蹲在门口,上下瞥了他两眼,放了进去。 花姐也做其他的,比如正经按摩。 她看了眼前的黑皮小帅哥一眼,努了努下巴,阿文会意,进了转角的一间房。 里面两张按摩床,一张已经有人了,陈嘉文没多想,倒头睡了下去,门似乎被上了锁。 “最近有什么消息?” “跟原来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查理王去过你们的地盘吗?” “没有,”陈嘉文联想到前几天的事情,“不过……有些传闻,说他和那个地产商单成均有过节。” “具体的知道吗?” “听说是,单成均老婆原来是查理王的女人。” 旁边的人起身了,陈嘉文也想爬起来,却被按倒拍了拍肩膀,“我叫了两个钟,慢慢享受。” 眼前白光一晃而过,门关了又开,进来两个女人,阿文趴在那里没作声,强忍着反胃,像一条受刑的咸鱼任人宰割。 警署内,查理王和刘红英曾是情人的线索也被挖到了。塔哥顺着威胁信找到了几个查理王的小弟,说是为了替老大出气才寄信给单家。 鉴证在梳妆台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条宝石项链,结合购买收据推断是刘红英准备送给丹尼尔陈的,另外还有一处疑点,酒店房间的门把手上的指纹只采取到丹尼尔陈和开门的工作人员。 法医基本维持原来的判断,检查之后确定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 对丹尼尔陈的审讯依旧毫无进展,什么手段都用了,就是咬死了没有杀刘红英,梁一凡头大了,直觉告诉他丹尼尔陈没有撒谎,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就要传唤查理王了,那又是一个难搞的家伙。 谢英年到办公室问有什么进展,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当梁一凡把搜集到的线索和盘托出时,他也陷入了沉默。 传唤一个帮会分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车佬被抓到把柄也要进警署配合调查,怕的是传唤完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把人放了,到时候被盯上就麻烦了。 证据就摆在桌面上,谢英年扫了一眼,说道,“只有几个小弟指证刘红英和查理王有旧情,不充分,再找。着重看他们有没有金钱往来,调查他们的金融账户,看有没有可疑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伍强发现刘红英名下有一个已注销的账户,曾有两笔转账,一笔五万转给了一个叫庄佳美的护士,另一笔五十万则直接打入了查理王公司的账号,以此为线索,a组对查理王进行了紧急传唤。 第七十一章 真相 传唤证出示的时候,查理王还在舞池中央悠然自得地抱着女人跳舞。 “王查理,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梁一凡刚说完,查理王手下的小弟已围作一团准备好了家伙随时开战。 “王查理,是命案,请你配合。”梁一凡重复着,心里还在打鼓,组里就这么几个人,要是硬来估计得脱一层皮。 “命案?”查理王仿佛刚从音乐声中回过味来,一副很好笑的样子,“梁sir,我早上刚吃了只烧鹅,你不会要逮捕我吧?”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小弟们很给老大捧场。 “单成均的老婆刘红英,我想你应该认识吧,”梁一凡举起几张现场照片,“几天前刘红英被发现死在酒店。” 查理王一愣,显然并未料到,“刘红英死了?” 随后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一脸无赖样,“那关我什么事?死在酒店那就找她的情夫去,找我干嘛?我看起来像品味这么差的吗?” “人,我们会找,但也要请你解释一下,1994年7月21日,刘红英为什么会往你名下公司账号打了五十万,这笔钱有什么用途?” 查理王还想装傻充愣,梁一凡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说,“车佬要是知道手下人和单成均早就有来往会是什么表情?” 脸色一下子刷白,查理王彻底没话了,看了看四周的兄弟,事情闹大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于是妥协道,“我跟你走,不过只是为了刘红英的案子,其他的我一律不知道。” 审讯室内,惨白的射灯照在一张油光满面的大脸上,查理王摘下眼镜抹干净额头又带上。 “阿sir,你开这么大灯多浪费电啊,”转头冲着旁边的刘小杰吩咐道,“来杯咖啡,醒醒神。” 刘小杰得了塔哥的允许,倒了一杯审讯室顶级特调,查理王刚喝一口就吐了出来,接着像是表示抗议一般,保持沉默。 门外,梁一凡和伍强站在一边,看着里头的情形,已经两个小时了,每次问话都被查理王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要么就是答非所问,套不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梁一凡拨通电话,“大刘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随着时间推移,梁一凡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思索片刻自信满满地推开审讯室大门,在查理王对面的位置坐下。 “王先生,我劝你还是配合一点,不然等车佬知道了事情真相,有没有命出去都不知道。” 查理王显然是被唬住了,但随即想清楚,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帮派的事,怕什么?“ “你别吓唬我,什么真相?你当警察的造谣也要有像样的证据吧,证据呢?拿出来啊!” 梁一凡抓了抓头,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王先生,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跟刘红英是旧情人,在刘红英嫁给单成均之后一直有往来,刘红英怀上你的孩子后怕被单成均发现,于是在1994年7月21日,约好在康马路制造一起车祸,伙同同心妇产医院的护士庄佳美将孩子掉包。”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查理王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搞上刘红英了? “我说什么,不重要,”梁一凡顿了顿,露出一丝笑容,“重要的是车佬会发现你和刘红英勾结,把鸿运帮的产业低价处理掉,那五十万就是证据,而单成均也会刚好发现原来养了五年的儿子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之后会怎么样?” 查理王愣了几秒,猛地站起想揍人却被手铐拖住,困在椅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背叛鸿运帮,我也没有搞单成均老婆!你撒谎!” “无所谓,反正单成均会和单文做dna检测,他们本来就没关系,你猜单成均还有没有心情帮你做个检测。” 梁一凡靠在椅子上,一脸轻松,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过了没一会儿,查理王冷静下来,主动开口。 “我和刘红英确实很早就认识,不过那个时候她就是我手下一个舞女,做了没多久就被单成均带走了。”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单成均抢你女人,你们见面跟仇人一样。” “我……我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过一个女的,后来跟了单成均就再没下落了,”查理王恶狠狠地说,“不过这跟刘红英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保证。” “说说那笔五十万的钱吧。”梁一凡皱着眉,思考其中有几分真假。 “刘红英在外面乱搞搞大了肚子,又怕被单成均发现,所以找了我帮忙,那时候帮派事情比较多,我缺钱用就答应了,本来说是假装车祸,到医院生下孩子由我带走,结果没想到单成均提前回来,直接到了医院,我也没找到机会就这样算了。” “孩子的爸爸是谁?” 查理王摇摇头,“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和刘红英很久没联系了,她发生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梁一凡不甘心,又问了一些细节,结果几乎找不到破绽,只好把人放了。 第七十二章 结案 线索又断了,几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连作案动机都显得没那么充分了。 丹尼尔陈从刘红英手上拿了不少钱,没道理断了自己的财路。 查理王和刘红英现在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联系就是十几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有那五十万。 “会不会是单成均知道单文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痛下杀手?”伍强摸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大哥啊,现在是单成均催着警署给他一个交代。”梁一凡叹了口气,要是单成均没这么在意,糊弄过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像他们这样的人手上哪个是干净的,都经不起细察,相互祸害罢了。 实际上要说有嫌疑的,单文的亲生父亲也算一个,两个人分手不愉快,情杀也是有可能的,问题是单文的亲生父亲是谁? 问遍了刘红英的朋友还有服侍她的佣人,连那个庄佳美都找来审了好几遍,就是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毫无头绪,脑袋空空。 梁一凡看着手下这些个人,恨不得把他们脑壳打开看看在想什么,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于是问起来,“小杰呢?小杰哪里去了?” 案情陷入僵局,刘小杰待不住首先尿遁了,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梁sir,有个人你应该见一下。”刘小杰从门外探出头,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梁一凡正烦着,压根就不想做事,“什么人偏偏要现在见?不见不见。” “梁sir,我觉得你还是见下吧,来自首的,”刘小杰缩回去的脑袋又慢慢伸出来,“刘红英那个案子。” 什么?众人一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窝蜂地涌到门口,又一窝蜂地跑到审讯室。 梁一凡迈着不确定的步子跟在后面,侧着头看了一眼,是个毫不起眼的家伙。 “他说他杀了刘红英?” 刘小杰点点头,尽管心里也不确定,梁一凡顾不上许多,指了指伍强,直接开始了审问。 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eric被从实验室叫出来好几次,又回去好几次,仿佛在验证什么。 审问结束,梁一凡直接跑去跟谢英年汇报结果,伍强留下整理证据并处理后续事宜,a组组员一拥而上,很多细节监控里都没听清,伍强则一边整理一边解答。 自首的人叫段小虎,鸿运帮查理王的手下,事发之前就听过查理王和单、刘两人的恩怨,当然都是小道消息,传得跌宕起伏绘声绘色。 那天段小虎到琼华酒店找做前台的女朋友沈娟,无意中听到刘红英的事情,就想找点捉奸的证据,敲一笔钱,顺便给查理王出口气。 打听到房间号后偷了房卡,段小虎躲开监控进了房,没想到只看到刘红英一个人,不甘心白来一趟的段小虎则从身后控制住刘红英,威胁她给钱,结果刘红英也不是吃素的,大喊起来,慌乱之中,顺手拿了床上的枕头闷死了刘红英。 冷静下来后,段小虎擦去了门上的指纹,又将房卡偷偷放回,当然沈娟完全没察觉有异常,以为段小虎早就离开了,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梁一凡提出一个疑问,既然是为财,为什么珠宝项链和刘红英钱包里的钱一点都没少,段小虎解释自己太紧张了压根没注意到桌子上有项链,钱包也是,他本意并不是杀人,事发突然,根本顾不上拿钱。 eric在刘红英的口面部发现不明的圆点,经化验后是一种油漆,而段小虎家里刚做过粉刷,墙上的漆还没干透。 另外一项关键性的证据是,据段小虎坦白,刘红英遇害时在喷香水,自己身上有被溅到,实验室从刘红英的香水瓶和段小虎的外套上分别取样,确认是同一种成分的香水。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说得通,梁一凡仍旧有些忐忑,他盯着谢英年,这位直属上司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见他看了口供,又拿起实验结果反复比对。 过了许久,谢英年松口了,“就这样,结案吧。” 梁一凡并没有轻松多少,相反的,精神更紧张了,因为他要把这个结果告诉单成均。 嘟的一声,电话通了,梁一凡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担心不够详细,补充了几点,电话那头出乎意料地平静,以至于梁一凡不得不屏住呼吸以免错过些什么。 “梁警官,我还是那句话,尽快处理完,我不喜欢这件案子影响到我的家人和公司。” 挂了电话后的单成均最后看了一眼门外哭成泪人的孩子,摆了摆手再也没回头,等待单文的是遥远的异乡,未知的结局。 第七十三章 出逃 单如珍已经绝食抗议三天了,单成均则第一次无比强硬地没有满足小女儿的要求。 得知刘红英在酒店被人杀死后,单成均马上叫人加急做了dna检验,结果证明他和单文没有亲子关系。 他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最后也不得不将疼爱了五年的儿子送到英国自生自灭。 事情的原委单如宝一清二楚,对于父亲的决定双手赞成,只不过瞒了两个妹妹,单如珠冰雪聪明自然能猜出一二,只有单如珍,性格单纯,和单文感情最深,因为这件事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如珍,你听话,吃点东西。”单如宝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怎么敲门都没回应。 俗话说长姐如母,单如珍几乎是单如宝一手带大的,相较于父亲对小妹的宠爱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姐啊,sunny都成年了,没必要这么盯着,饿几顿死不了的。”单如珠一边说一边欣赏手上新买的宝石戒指。 “是饿不死,但是身体会坏的嘛,”单如宝放下餐盘,“如珍瘦得跟黄豆芽一样,不吃饭会低血糖的。” 单如珠做了个鬼脸,“最近流行黄豆芽的身材嘛,”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身,“不过黄豆芽哪有我这样的有女人味,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什么审美。” “啊不行,我下午还要去开会,”单如宝看了看手表,皱起眉头招呼一声,“袁妈,把三小姐房间的钥匙拿来,赶紧开门,可别饿得昏过去了。” 佣人袁妈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边走边找开了门,两人愣在原地,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 “怎么了?”沉迷于自己身段的单如珠才发现些不对劲,凑上前去,看了个仔细忽然大笑起来。 房里哪还有什么人,门窗紧闭,床被整洁,估摸着单如珍早就趁着夜深人静自己个儿跑出去了。 “你还笑笑笑……”单如宝气急了,佯装用力往单如珠浑圆的屁股上打了几下,“还不快去找你妹妹,万一跟着跑国外了可怎么办?” 单如珠笑声如银铃,娇滴滴地说,“大姐你是气糊涂了吧,小妹的护照不是在你那边,怎么出得去,要我说是找那几个女伴诉苦去了。” 回过神一想,单如宝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开了保险柜,看见单如珍的身份证和护照好端端躺着才算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叮嘱起二妹来。 “爹地最近烦得很,都不回家,如珍跑了的事你先瞒着,还有公司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找如珍的事就交给你了,她那几个小姐妹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问清楚人在哪,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大姐你就放心吧,如珍几个朋友都是胆小的,不会出什么馊主意,我等下就打电话,晚上就回你消息。”单如珠正经回应道,她知道大姐这些日子也烦得很,劳心劳力又讨不到好,也就和自己说说心里话。 谁能想到,单如珍并没有去找那帮小姐妹,而是躲在离海不远的一处平房内,身上还裹着一件男式外套。 门开了,进屋的人小心翼翼,“我家里人都出门了,只剩一个妹妹在写作业,你先吃点东西。” 单如珍接过盘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火腿蛋炒饭,但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已是满嘴油光。 郝宗杰看到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单小姐如此模样,倒是少了几分跋扈,多了几分可爱。 “你不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才不打,急死他们才好,”小姐脾气上来不免任性一点,想到五岁的弟弟远在异国他乡又有些担忧,“阿文还那么小……” 眼看单如珍眼泪已在打转,郝宗杰慌乱上前抱住这个善良的女孩,想给她一点安慰。 他们初见面的印象并不好,后来因为拖车公司的事联系了几回,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两个人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但他们因为对方而对彼此的世界产生了强烈好奇心。 单如珍单纯、善良,不同于常见的有钱人视贫穷如洪水猛兽。 郝宗杰真诚、开朗,不会说太多的花言巧语讨人欢心,只真切地表明内心所想。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是自己所需要所热爱的那种人,于是他们顺其自然地交往了,尽管隐瞒了所有人,他们的快乐却不必向外人宣示。 小小的房间内,两个初尝恋情甜蜜的人沉浸在彼此之中,对于外面的世界毫无察觉。 裴兆南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单家,单如珍的深夜出逃怎么能瞒过监视的眼睛,但他只是咒骂了一声,因为他确定,无论是单如珍还是单家,最后都是属于他的,没有人能夺走。 第七十四章 聚会 接连失去两名合伙人想必让梁先生十分头疼,原来一个月一次的聚会,愣是过了快大半年才继续,一向善于打圆场的黄新达摇身一变成了新的联络人。 联络人这个身份虽说是最接近梁先生的,但也是最受限制的,例如当初的刘会长,财力雄厚,一家子都移民了,同时也都被监控了,林浩德则是因为在警队身份尴尬,升职困难所以另寻他法。 黄新达草莽出生,搞人力资源起家,最会看眼色做事,说句难听的就是个人牙子,既不像裴兆南家学渊博、世代流传,有自己的关系网,也不像叶真、陈定春真刀真枪在商场中干出自己的名堂来。 最要紧的是,他是一个没有倚仗的门外汉,再好控制不过。 林伟生死后,所有试验几乎都停止了,几名助手压根没有他的水平,根本研究不出什么突破性的东西,因此研究这块新来了一个负责人,海外高材生汪铎。 不同于林伟生的内敛沉默,汪铎的适应能力一流,第一次参加聚会就侃侃而谈,融入了这个特殊的组织,仿佛在座的都是认识多年的亲朋好友,而性格最为古怪难搞的陈定春竟也对他生出一片好感来,不可谓不厉害。 既说到汪铎,还要说说推荐他来的人,和安医院的院长马宏伟的儿子马博文。 因为有个院长父亲,马博文自小就被押着学医,奈何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就算被逼着学了几十年硬生生送进香港最好的医科大学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在医科大学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认识了林伟生,他们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毕业后林伟生也是被他推荐到和安医院,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马宏伟深知儿子没什么本事,后来干脆直接送到国外镀个金,起码找对象的时候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名片,汪铎则是马博文在国外读书的学弟,只是马博文的学历是水出来的,汪铎却是真材实料。 国外逍遥了两三年,马博文就回来跟大通银行行长的千金联姻了,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院长的人脉也不容小觑,病人更是遍布各地,校长区长市长都有,可谓是强强联合。 彼时汪铎在国外发展得好好的,就要进入一个世界级的顶尖实验室,结果实验室的管理人是个歧视亚裔的,宁可要水平不够的外国人也不要亚洲人,一气之下汪铎回了香港,正准备开始找工作,恰好听马博文说起有这么个实验室,倒是有了兴趣。 至于有多恰好,说不清楚。林伟生不懂变通,马宏伟早就有了替换的心思,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听了儿子的推荐就将汪铎的简历给了梁先生以作考察,本打算先送进去当助理,谁能想到林伟生出事了,急急忙忙就把汪铎扶了正。 黄新达清了清嗓子,“这次叫大家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之前林浩德留的烂摊子我们要收拾一下。” “闹得这么大,怎么收拾?林浩德是死了个干净,我们又出钱又出力,可没有半点好处。”陈定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就算与黄新达一向交好,涉及到个人利益的,绝不会后退半步。 聚会之中,名牌重洗,几人的位置又有了新的排序,裴兆南说话的机会也多了。 “其实我有个方法……”他且卖个关子。 黄新达眼睛一亮,“什么?” 裴兆南看了一圈,而后缓缓开口,“林浩德之前跟成兴帮的铁雄合作,抓了不少人做试验,现在林浩德死了,铁雄就是个疯子,找了一帮医学生想自己研究……” “这我们大概都知道,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个铁雄,成兴帮不是成立一天两天的,我想在座的但凡做生意的都吃过他们的亏吧。”陈定春翘着二郎腿,有些看不起年轻的裴兆南。 “所以能治帮派的除了警察,还有——帮派。” “你的意思是让帮派之间内斗?”黄新达拍了拍脑袋,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 裴兆南点了点头,有些得意,“一个多月前我就在着手准备了,我找人收了鸿运帮大量的产业、土地,只要稍稍挑拨一下,嫁祸给成兴帮,接下来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这方法倒是不错,不过要怎么挑拨呢?”汪铎适时地插一句嘴,找了找存在感。 “那要跟黄总借几个人用用了。”裴兆南满脸真诚,实际对于黄新达还不放在眼里。 “别说几个,就是几十个也没问题,不过要挑信得过的人需要一点时间,最迟一个礼拜,我肯定找好人。”黄新达自信满满,找人力这方面可是他的强项。 既然有了解决方案,接下来的都好办,裴兆南留下和黄新达商量细节,其他人则先行一步。 坐在角落的叶真终于起身了,但依旧沉默不语,或者说深怕自己说错话,他想扳倒的林浩德死了,盟友林伟生也死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梁先生的手笔,只是不知道梁先生对于自己是什么态度。 在一切明朗之前,他只有选择沉默。 第七十五章 预告 刚进入冬天没多久,春天又到了,二者的区别仅仅是树多发芽,草绿了不少,一切都象征着新的开始,除了陈嘉文,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下水道的老鼠,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地上扔了一堆的烟头,屋里的人还没动静,陈嘉文用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而后一把捞过旁边的胖子,死死扣住对方的脖子,骂骂咧咧道,“还吃吃吃,看看都吃成球了,给爷来一口。” 胖子年纪不大,一嘴的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护着手里的辣鱼蛋,看清是谁后又有些为难和纠结,才迟疑地举起手投降。 “文哥别这样,都给你都给你。” 阿文一口吞下胖子送到嘴边的一颗鱼蛋,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毫不客气地把另一只手里的也抢了过来。 “文哥给我留点,我排了好久队才排到的!”胖子急了,几乎就要一跃而起趴到阿文背上,两人抱在一起,却丝毫没影响鱼蛋消失的速度。 “别闹了,老大心情不好。”门终于开了,阿力下意识地靠边走,后面跟着的是老东。 各种颜色的polo衫加一条小拇指粗细的黄金项链是老东的标配,年轻时闯江湖得了个诨名“老冬瓜”,虽堵不上别人的嘴,但是从来不穿绿色的,以免成了真冬瓜。 老东对待阿文的态度显而易见,锐利的眼神停留了一阵,与其说是关注,不如说是警告——警告他别想耍什么花样。 有警察的经历在,陈嘉文想融入鸿运帮比登天还难,当然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比如一些岁数大的还能隐约想起谁谁谁原来当警察做了双面卧底,拼死救了某个大佬,自己还废了一条腿,不管怎么样,阿文起码要废点什么东西才能被兄弟们接纳。 陈嘉文暂时还没有机会。 老东走到楼梯口,又转身叮嘱阿力,“最近让弟兄们警觉一点,别出去惹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楼,红色的polo衫还算显眼,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就不见了。 “阿田,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今天晚点出去干活。” 胖子应了一声,把空了的油纸袋从阿文手里一把抢了过来,气鼓鼓得攥在手心里。 阿文笑了笑,双手撑在栏杆上,等待坦白,他从不主动过问帮派的事。 “你还记得老头子买的那块风水宝地吗。”阿力神秘兮兮地说。 “建养老院和墓地的那块?”阿文愣了下,回想起来老冬瓜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从泰国找了个大师算命,买了一块地说是以后养老用,左边建豪宅养老,右边建墓地,死了刚好一条龙服务,还要建什么八卦图,以后能保佑人丁兴旺升官发财。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死活要买走,闹了好一阵。” “什么来路,头这么硬,敢抢老冬瓜的命根子?”阿文知道没这么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就连那个泰国大师都透着一股子妖气。 “地在我们手上,除非他们明抢,但老头子说了,多小心点不是坏事。” 阿文点点头,想着这算不算什么情报,值不值得自己冒险汇报,阿力已经自顾自进了屋,他说让兄弟们精神点,可自己还要补个觉。 思绪被电话屏幕的荧光打断,是父亲,迟疑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按下了挂断键。 自从陈嘉文遇到阿力,准备彻底进入鸿运帮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在上个月刚刚得知父亲带了妹妹回到乡下老家,家里有父亲的留信,只是他一直没有回去过,还是乡下的小伙伴来了一通电话问近况才知道。 片刻的思考后,他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情报传递得越多,他的处境只会越危险,这条命还要用来对付钟柏元他们。 老东坐在车里听汇报,两天前的晚上,几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把养老院搭的地基破坏了,几根钢筋被剪得七零八落,手下人不眠不休查了两天才有结果。 那些人跑到了港成回收站就没出来过,今天早上,看见一个眼熟的,似乎就是之前要买地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老东发了疯似的狠踹,坐前座的小弟差点没被压死,惊慌失措地扶着座椅缩在底下。 “好啊,铁雄这臭小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叫十几个人,拿上家伙教训一顿。” 车停了,小弟战战兢兢准备下车解安全带,又听老东补上了一句,“记住,别闹出人命,铁雄最近跟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别给老大添麻烦。” 小弟连连点头,坐上了另一辆面包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显然是准备大干一场。 发动机启动,三辆车分道扬镳。 老东觉得是普通的帮派矛盾,互相打几顿,面子上过去了就完事儿。 此刻的成兴帮内,铁雄砸了一张桌子,又踹断几张椅子,分明气昏了头。 手下来报,他们的其中一个据点港成回收站,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八个人全都被打死吊在垃圾场的避雨棚内,如此嚣张的行径,让最近连着不顺利的铁雄更为恼火,势必要让做这事的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雄哥,有几个鸿运帮的人在回收站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做的。” “鸿运帮?谁的手下?” “是老冬瓜的,在附近待好久了,一直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妈的,欺人太甚!”铁雄一脚踹出去,顾不上打得是自己人,只见回话的小弟飞出去两米远,在地上佝偻着腰直不起神来,嘴角已流了血。 “杀了人还大摇大摆派人在那边守着,是要看我笑话不是?” 铁雄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手下人,吩咐道,“找三十个弟兄,带上枪跟我去,先把看风的抓起来,然后我们把老冬瓜的老巢给端了。” 跃跃欲试的表情带着张狂的兴奋,红血丝布满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成兴帮和鸿运帮要开战了。 “还不醒?干活了。”阿文拿腿踹了踹沙发上的人,只见他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这么快,几点了?”阿力抹了把脸,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快九点了,再不去收钱人家场子都关了。” 第七十六章 枪战 “今天人这么少?”阿力拖着拖鞋,往后看了一眼。 “说是老东找人做事,叫走了几个。”陈嘉文心里隐隐不安,自己怕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阿文甩了甩手上的钞票,“齐了,找老东去吧。” 两人带着三个小弟,往老东家里走去,按照惯例每次收完钱都要到这里清账,然后就可以拿了自己那份挥霍挥霍,帮派的生活就是这样,赚一天钱花一天,哪用得着想明天的事。 快到门口的时候,阿文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阿力拍了他的肩膀。 老冬瓜的住处虽然经常有帮派的人来来往往,但也不至于跟空荡得跟鬼街一样,阿文往右边看,那里应该有个阿婆卖馄饨的摊子,因为阿婆年轻时给过快饿死的老冬瓜一碗馄饨,所以一直没人敢去找阿婆麻烦。 三十年了,阿婆只在台风天收过几次摊,今天却不在。 “冲啊!”吼声从对面传来,响彻整条街。 阿力还愣在原地,阿文已经连推带拉把他拖进了大门,有个反应慢的,直接一枪爆头,连求救的呼声都未喊出,血已流了一地。 “快!把门关上,拿东西顶上!”阿文边说边推了张桌子顶住门,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愣在原地,周围连个武器都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 见是自己人,松了一口气。 “老大呢?” “在楼上。” 阿力三步跨作两步上了楼,阿文紧跟其后,不忘交代,“寻仇的都有枪,小心点。” 等阿力进了房间,看老冬瓜也是一脸紧张的模样,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来了?” “刚到门口就被堵了,什么情况?” “是成兴帮的。” 阿力没想明白,“成兴帮?我们怎么惹他们了?” 两帮虽说摩擦不断,但自从划区而治分清楚地盘后还从未有过如此矛盾,老东将自己知道的解释了一下。 “那不欺负人吗?不就打了几个人,用得上跑过来杀人吗?” “老大!老大,阿高带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有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见到老东一下子跪下,再一看,竟然满脸眼泪。 “什么意思?”老东的脸色刷一下变白。 “老高带去的人都死了,十三个,就在隔壁街的巷子里,都是中枪死的。” “你去找车老大求助,其他人带上家伙,跟我一起冲出去!”老冬瓜抽出腰后的手枪,上了膛,已然准备好血战。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文没有丝毫准备,看着阿力跟个无脑猩猩一样热血沸腾,压根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他跟在老冬瓜身后,连枪都没有,拿了手边的一根铁棍防身,这不是演习,这是生死之战,现在的他无比痛恨这群帮会分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出去,见父亲和妹妹,见何家诚。 一楼乱成一团,破门的声音,抵抗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枪声消失,楼下已失守。好在周围都是民房,翻了窗户就能上楼顶,老冬瓜一行人从天台的路仓皇逃离。 几十年的黑吃黑、内乱早就让警署和帮派有了默契,天不亮,不出警,没有警察想掺和到帮派间的斗争,左右死的都是混混,是这个社会的渣滓。 找车佬帮忙,路上就要花一个小时,老冬瓜相信,撑过去,就会有人来,但是铁雄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灭了这帮人,跟推土机一样,所到之处皆是废墟,凡是看着能藏人的地方先打上几枪先泄愤再说。 老冬瓜看着阿力,露出一丝不忍,“人太多了,我们分头走。” 阿力带着两人从另一条路走,阿文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出错。 背后有枪声,他们追来了,两个小弟接连倒下。 “这边!”阿文喊了一声,阿力连忙跟着转弯,爬上另一座楼顶,只是摔在地上没爬起来。 “我被打中了,”阿力捂着手臂痛苦地哀嚎,“你先……先走,别管我。” 眼看后面的追赶声越来越近,阿文看了周围,将目光锁定在一处角落,那是两幢楼之间地平台,有一人宽的缝隙,最重要的是平台一侧可以直接下楼。 来不及细想使出蛮劲扯下阿力带血的衣服,随后一脚把人踢到缝隙里,滚下了楼,一阵闷哼,阿力刚要开骂就见头顶探出张脸来怒吼道,“还不快走!” 阿文披了血衣从另一个方向跑出去,眼睛一直在搜寻哪里可以下楼,越往上跑只会无路可逃。 被踹下楼的阿力还没恢复过来,又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顿时紧贴着墙壁不敢大声喘气。 “妈的,跑得真快。” “雄哥说了要把老冬瓜的干儿子带回去,捅死吊起来,你们都找仔细了,人跑了被吊起来的就是我们。” “那边!往那边跑了!” 一连串的脚步声马上消失了,阿力顾不上手臂的伤,连滚带爬顺着水管下楼,刚落地,就看到对面雨棚上掉下个人,钢筋都断了好几根,没被扎死算好了。 塑料膜张牙舞爪,步步逼近,阿力惊恐地靠在墙上,却见白色薄膜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靠你怎么还在这里,跑啊!”阿文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脸上也是鼻青脸肿,冲到阿力面前半扶半背着把人带出巷子。 顶楼的人往下张望,发现了情况。 “在楼下!”枪声又响起来,七零八落打在墙壁上。 阿力清醒了些,只是失血过多,头还是晕得厉害,受了伤的两个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跑到路口,一辆面包车横冲直撞,在面前停下。 车门哗得打开,一个人伸出手,“力哥老大让我们来接你。” 成兴帮的人已经下了楼,举着枪就要往这边赶,阿文拖着阿力上了车,还来不及关门子弹已经打了过来。 “快开车!” 车子启动,一行人来不及系安全带左歪右倒地撞在车窗上,不过好在成兴帮的人没追上来,枪声越来越远。 阿文这才看清车内的人,基本都负了伤。 “我们要去哪里?”这条路很陌生,警觉心一下子起来。 “去找车老大,老大已经上车先走了,让幸存的兄弟都到车老大那边去会合。” 窗外居民区变少,已然走了去郊区的路,天边一抹鱼肚白,不远处有警铃声传来,有人在收拾残局了…… 第七十七章 收留 “哇有没有开错路啊,是这里吗?”阿力眯着眼,面前的景象对于从小跟着老东在街头跑的自己来说属实难以相信。 墙上的监控器闪了几下,两米多高的铁门自动打开了,一条水泥路容得下两辆大货车并驾齐驱,两旁的树木造型各异,还有穿着工作服的园丁在修剪树枝。 “你们看。” “那边那边,穿的像是在演戏一样啊哈哈哈哈。” 大约开了五分钟,眼前出现一座如花园般的别墅,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雄壮,门栏处则缀着欧式古典花纹还有两根硕大的罗马柱,两者结合却并未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再过去就是一米多高的楼梯了,众人下了车,好奇地四处打量,底层的混混怎么有机会见识到如此奢华的生活,或许他们也不相信,自己帮派的老大竟然能做到跟天生的富人一样,有大花园、大别墅,还有众多的仆人女佣。 门口走出一个人,戴着墨镜,一身体面的黑色西装,庄严的感觉令人肃然起敬,这就是车老大的人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面又走出几个一模一样打扮的人,分列两旁,如童话里的骑士。 “原来是保镖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被阿力瞪了回去。 “老大,这些就是我的手下。”一向脾气火爆的老冬瓜此时却像乖顺的绵羊,一脸陪笑,连脖子上的金项链也没那么亮眼了。 阿力看到最敬重的老大低眉顺眼,对着一个更老的老头卑躬屈膝,心里不是滋味。 那老头一身月白色太极功夫衫,半白的头发,双侧脸颊如刀削般凹陷,一双三角眼如鹰般犀利,除了手腕上戴着一支不太明显的手表,再无其他装饰,就连鞋子都是千层布底鞋。 这就是鸿运帮的帮主吗?阿文只在很久以前的档案里看到过对这个人的描述,心狠手辣、坚毅果决,手上人命更是不计其数。 车佬如帝王般俯视着这群残兵败将,直到看见阿文,四目相对,有片刻停留,陈嘉文仿佛从他眼中看出一种蔑视,对失败者无情的嘲笑。 老东把手下带到这里,究竟是福还是祸? “爷爷啊,我等下去参加party,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一个女孩从后面钻出,晃着脑袋俏皮地看着车佬。 黑帮老大瞬间换了一副慈悲面孔,眯起眼睛仿佛乐开了花,“我们小黎长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车小黎听了更是得寸进尺,“爷爷我最近看中一条项链,很漂亮,感觉跟我超配的。” “买买买,都买。”车佬边说边跟手下的人打招呼,转眼间车小黎已经去选珠宝了。 孙女一走,车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转头对着老东,声音缓和了一点,“平常小心些,不要乱跑。” 车佬一走,几人立马松了口气,大大咧咧进屋,更是被华丽的装修迷了眼,瘫倒在真皮沙发上。 “贵货果然不一样,就这沙发软得人都快陷进去了。” “那小妞长得真漂亮,跟我们力哥很配啊。” 阿力听了这话呵呵傻笑几声,他对车小黎确实一见钟情。 老东狠踹了说话的人一脚,“别胡说!老大最宠这个孙女,被他知道小心把你皮给扒了。” 阿力听了老东的话,不由觉得扫兴,看了周围一圈,又低头看看自己土气的打扮,好像真的不配。 “老大,车老大去哪里了?”一个黄衬衫胡子拉碴的小弟问,似乎也害怕被听到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车老大本来在这边度假的,事发突然,先让我们住了,他应该回家了。” 小弟们一片惊呼,原来这么漂亮的房子只是用来度假的,那车老大的家该多么大啊。 “受伤的人都过来包扎,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个头发梳得精光的中年女人朝这边说话,挺直了背,派头十足,但也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明显的厌恶。 换做原来的老冬瓜早就上去扇巴掌了,而今寄人篱下,没了往日的气焰。 经此一遭,阿力觉得老大头发白了不少,心里也不是很好过,暗暗发誓早晚要把这两天丢的脸找回来。 阿文头上缠了纱布,眩晕感也减轻了不少,屋子里的氛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唯有跑到楼顶天台,居高临下地假装看风景,车佬人走了,却没带走保镖,这些人是来监视他们的。 角落随处可见的监控器,每十分钟换班巡逻的保镖,很少见到过这样的严防死守。 “哎,你叫什么名字?”穿着短裙的女孩靠在栏杆上,低眉浅笑,却眼含热烈。 “阿文。”陈嘉文感到一阵诧异,车小黎居然还没走,这里的安防如此严密是因为她吗? 女孩往前跳了几步,离陈嘉文只有半米的距离,“我叫车小黎,黎明的黎,你可以叫我小黎。” 关于车佬的家人,资料很少,不代表没有,这个孙女估计还在上大学。 陈嘉文笑了笑,却转过头,“小黎,你爷爷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车小黎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俏丽的脸庞凑上去,“怎么,你关心我?” “你们在聊什么!”阿力出来找人。 阿文摆了摆手朝房间走去,车小黎则扁着嘴巴,不太高兴被人打断搭讪,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你们在聊什么?”阿力跟在身后,像个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脑袋一疼,阿文倒在松软的床上,有钱人就是好,床单都这么香,他捂着受伤的额头只想睡觉,还没找到舒服的位置躺好就被挤下床,阿力显然是生气了。 “我跟你说啊,那妞我看上了,别跟我抢。” “傻逼吧,”阿文从地毯上爬起来,眼睛都没抬躺在另一张床上,“喜欢就追,老子才不稀罕。” 不一会儿房间就响起了呼噜声,阿文抱着棉被完全没有睡意。 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车佬会怎么对待这些人? 铺天盖地的问题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眼皮子一直打架,但脑子却无法安静下来,有时候真羡慕阿力的没心没肺,做事都不用动脑子。 第七十八章 掩盖 忙了通宵的何家诚快眼冒金星了,从前一天凌晨开始就接到报警,有帮派斗殴,死伤惨重,对周围的居民楼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组员们纷纷投入工作,因为有顾虑,何家诚主动接过了最困难的清理现场和给居民录口供的任务,避免和帮派的人正面接触。 经过现场勘察,案件主要发生地在一幢三层楼房,是鸿运帮分帮主老东日常活动的场所,发起攻击的是成兴帮,两派人在楼内正面冲突,而后追逐到楼顶,附近五百米内都有打斗痕迹。 场地太大,证据采样很困难,只能大致拍摄一些现场照片,在法医和鉴证科的帮助下,从房间、楼道、天台清理出尸体共计二十六具,经过档案调查、人员辨认,19具属于鸿运帮,7具属于成兴帮,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和枪伤。 另外在隔壁街的巷子里,发现了两辆面包车,尸体共计13具,都是枪伤,驾驶位和副驾驶位空置,应该是在别的地方杀了人后,故意开车丢弃在附近的,根据车上的信息显示,都是鸿运帮的人。 完成尸源认定后,何家诚给附近的居民录了口供,很多人一听是关于帮派的都闭门不见,有几个年纪大的,看何家诚面善就多说几句,可以说附近的人基本上都只听到动静,主要是枪声和人声,具体发生了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样?梁sir让我来帮你。”伍强扔了一罐汽水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被接住。 何家诚打开喝了一口,刹那间觉得神清气爽,“差不多了,就是居民口供少了点。” 伍强安慰道,“没事,警署抓了好几个混混,有当事人在还怕不了解案子嘛,你要相信我们组的审讯能力。” “对了,”伍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我们组原来有个警察,你在这边有没有看到?” 脑子一下空白,何家诚还没完全意识到其中的含义,“什么警察?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陈嘉文的,你应该见过,之前是不是一起出过任务?” 伍强并不清楚这两人的交情,以为是一般同事,于是没有丝毫顾忌。 “那个人被开除后混了帮派,听说昨晚他也在,梁sir说审讯的时候没看到人,好歹同事一场,如果在这里就跟法医打个招呼。” 跟法医打招呼? 何家诚受了刺激一般跑回去,路上被绊倒好几次险些摔跤,赶到之前放尸体的场地,法医正准备抬人,他将面前的同事推开,一个一个地把裹尸布掀开。 不是……不是……没有……不是…… 最后一个,他颤着手,几乎要跪倒在地,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掀开罩在脸上的布。 不是。 他瘫软在地,满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大汗淋漓如同被冲洗过。 伍强气喘吁吁地跟过来,见此情形,大概也猜出两人交好,从口袋掏出几支烟递给法医,不好意思地道歉。 这样的场景,法医见惯了,拒绝了伍强的好意,将掀开的裹尸布一个个盖上,又将尸体搬上冷藏车。 何家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又收到警报,成兴帮名下的地盘发生小规模爆炸,警员联合出动,避免案情扩大。 警车走街串巷,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何家诚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汗水顺着下巴流下,双唇泛白,手也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什么情况,你流这么多汗?”刘小杰看着何家诚夸张的模样,以为他是累的,扔了瓶矿泉水过去。 水瓶正中何家诚怀里,却毫无阻挡地滚落在车上,何家诚弯腰去捡,怎么也找不到,突然车门大开,空气流动。 梁一凡出现在车外,甩了甩头说,“下车,查看现场。” 组员都起身离开,何家诚将水瓶放在车位上,踏着沉重的步子下车。 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街边的门牌,确定这里就是振明当铺,不过已成废墟。 上面的建筑塌了大半,当铺中心地带出现一个塌陷的大洞,是地下室,周围的居民在爆炸之后报了警,警方进来发现了这个地下区域,从里面的陈设看并不简单。 大堂、密室、铁门、实验室…… 何家诚顺着废墟前行,依稀还能记起当时在下面看见的布局。 奇怪了,少了什么? 何家诚停下,看着面前的一堵墙,陷入沉思。 “喂!证物在这边赶紧整理。”刘小杰喊了一声,不理解何家诚对着一堵墙发什么愣。 被点到名的何家诚迟疑着走到所谓的证物之前,看到了几十盏已经被砸得粉碎的大灯,还有一排排架子,上面放满了土。 “这是什么?”之前没见过这些。 刘小杰翻了个白眼,把何家诚拉近说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档案没看过警校里应该也学过吧,大麻啊。” “大麻?” “这家当铺下面是大麻种植场,也是成兴帮制毒贩毒的据点,看这个规模,这次我们要立功了。”刘小杰有些兴奋,自他加入警署后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大的案子,说不定还能受表彰呢。 不对。记忆在何家诚脑海中一幕幕呈现,他走到刚才那堵墙后面,这里原来明明是几间牢笼,里面关着……关着那些实验品,而放置大麻的地方本来就是实验台和各种仪器。 梁一凡戴上手套,犀利的眼神扫过周围残缺的砖墙。 “怎么样,还有多久能好?” “夜宵之前吧。”塔哥抬头看了看手表。 “梁sir这里……”何家诚想要解释,但看到梁一凡的眼睛时还是犹豫了。 “什么?” “没有,我们会加班争取早点干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梁一凡拍了拍何家诚的肩膀,转身跟其他组长讨论这次的案子去了。 谁知道他们在警署还有多少个同谋,林浩德那样职位的人尚且与之狼狈为奸,又何况是其他人。 何家诚低头默不作声地干活,看着手上的证物袋,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刻意放置的,根本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该怎么办?孤军奋战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躲躲藏藏过完此生。 第七十九章 叙旧 连续一个礼拜,什么风声都没有,阿力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老大,我们就附近逛一圈很快回来的,都快一个礼拜了,电视节目都看不了,我真的快无聊死了。”阿力靠在茶几上,几乎要跪下了,其他几人也是这样精神萎靡。 老东知道,对于这些在街上长大的人来说,关在一个地方太久是真的会出事的,只是这地方是车佬的,万一闹起来不太好看。 他瞥了眼旁边的阿文,这家伙一直很安静,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在天台坐着,是个耐得住的性子,可惜了。 “老大……”阿力还想求求情,被门口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阻止了。 一行黑衣人列队,车佬拄着拐杖进来,阿文这才发现他的腿脚似乎有点问题,上次太匆忙竟没看出来。 “老大。”老东起身,小弟们也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不敢造次。 “你们的事警方处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车佬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如同结案陈词。 “谢谢老大,”老东还有疑惑,“老大,警察那边要是找上门要怎么做。” “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就一口咬定是成兴帮想占你们场子,故意找事,其他的一律不清楚,顶多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听到这里,陈嘉文明白,车佬已经跟警署的人打点好了,估计还是个不小的官,负责这块的无非是梁一凡?叶英雄?或者说再往上什么人。 这次如果顺利回去,钟柏元一定会找他,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坦白到何种程度? “你叫阿文?”车佬突然来了一句。 陈嘉文无处躲藏,唯有回答,“是。” “听说你原来做过警察?” 老东神情有些不好,心里把所有的细节想了一遍,几乎要动手一证清白。 “是。”明明白白的过去是无法掩盖的。 车佬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而后说了句让其他人都惊讶的话。 “小元以前也是警察,是吧?” 边上站着的黑衣人突然被点到名,神情有微微松动,而后大方承认,“是的。” 车佬不再说话,点了点头带人走了,剩下阿力等人一脸疑惑。 “老大,车老大这是什么意思?阿文怎么了?”阿力有点忐忑,人是他带进来的,万一得罪了车佬不是连累了老大他们。 老东摇摇头,心里清楚车佬决不是要问罪的意思,反而对这个做过警察的人很感兴趣,也许他天生就是有这种趣味,看到原来与之作对的人臣服在自己脚下,有无限的征服感。 “别猜了,我们赶紧走吧,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 这些人猜来猜去,其实都搞错了原因,车佬关注阿文仅仅是因为车小黎这几天总在他面前提这个人,于是就想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念念不忘。 今天一看果然生得好样貌,与一般的混混不一样,难怪孙女总记挂,不过车佬也担心,这样的人会甘心安安分分做女人的玩物吗?小黎恐怕要失望了。 车刚停稳,一群警察已围上来,老东等人举起双手慢慢走下面包车,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梁sir,好久不见,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法。”老东故作轻松,暗地里捉摸着车佬到底跟谁打招呼了,这位梁警官可是老对头。 “别装了,一个礼拜前,这边斗殴,”梁一凡眼神越过,特意数了数人数,“死了不少人,看来你这损失不小啊。” “梁sir,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公民,但是人家打上门来,总要还手的,不然我们这几个都不一定还能站在这里。” 梁一凡没工夫跟他狡辩,“放心,我们肯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如果你们没犯法,谁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为了这件案子,警署的拘留所都快关满了,犯人挪来挪去,总算调出一间空房间。 “阿sir,我们这么多人关一个地方,会闷死的。”阿力看刘小杰年轻,遂起哄道,怎料是个油盐不进的,都不带搭理。 塔哥则没那么好脾气,举起警棍敲了一排,喊道,“谁嫌这里挤举个手,成兴帮那边空得很,给你们找个位置,每间房放一个,谁要去?” 阿力瞬间没了话,其他人见风头不对找了位子管自己坐下,这时候再闹事就是脑子有泡了。 陈嘉文坐在角落,低着头不说话,不久之前还在外面办公司写笔录,现在却跟个丧家之犬一样关在笼子里,自尊心让他有些难受。 门口有人说话,何家诚从刘小杰那边听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来看看。 “阿sir,我要上厕所。”陈嘉文几乎是马上做了决定。 “阿sir我也要。” “阿sir我也去厕所。” 混混就喜欢找事情,看有人先出头,便跃跃欲试。 塔哥又敲了一边,“安静——一个一个去,家诚正好你来了,先带他去,”警棍指了指陈嘉文。 阿力又想嚷嚷,还是被塔哥的警棍堵回去了。 陈嘉文举起手,晃了晃明晃晃的手铐,走在前面,错身之际,二人眼神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 刚走到厕所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一时间陈嘉文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钟柏元知道他回来了,那么等出了警署必定会找上门,又该找什么措辞去应付呢。 手铐是不能解的,何家诚背过身去,盯着泛黄的天花板,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你怎么样,还好吗?” 短暂的寂静,“还不错吧,”除此之外,陈嘉文似乎没什么可说的。 “他们说你被开除了,加入了鸿运帮……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何家诚没有质问,他只想知道陈嘉文是不是初心依旧,他们还是不是同一条战线的朋友。 他转过身,看着陈嘉文,却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他试探着,希望他说是。 “你是警察,我是混混,怎么做朋友?”陈嘉文违心地说,“阿sir,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除非我死了。” 何家诚难以置信,难道真如他们所说,陈嘉文已经完全堕落成一个帮派分子,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卧底任务,只是一个被开除警藉的混混。 “阿sir,我尿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陈嘉文说完这句话已注意到门外的黑影不见了,但这里终究不是个叙旧的地方,他没办法冒险。 第八十章 照片 两个帮派的闹剧最终以铁雄的失踪画上了句号,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早晚会回来报仇的。 在老东和警察焦躁不安地等待下一个突袭时,单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单如珠学的是艺术,毕业后因为单成均的要求匆匆回了国,时隔两三年,突然想起了要开个展,大手笔地包了整艘邮轮,请了不少圈内名流来捧场。 没成想单如珍偷偷邀请了郝宗杰,还被有心人看到两人举止亲密,宣扬了出去,单成均当下发了火。虽不是什么值得上八卦杂志的事,但也被私下讨论了一阵。 单家和裴家的联姻也由此搁置了一段时间,没了下文。 又过了几月,有胆子大的娱乐新闻头版明晃晃印出,《夺珍之战,裴公子败给二打六》,热度才挂了半天就被另一则消息替代了。 单如珠死了。 《香江美人魂归大海,无名尸体缱绻共赴黄泉》,标题起得引人遐想,对于逝者多有不敬,而单家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没功夫去追究。 “这次的案件大家都知道了,本来不归我们管,但是因为大白天在海上爆炸影响比较大加上之前单家的案子是我们解决的,对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只派一个人协助一下,如果后续发现有帮派作案的可能性我们再正式加入。” 梁一凡翻了翻卷宗扔在桌子上,反正这案子如果破案了,功劳全是重案组的,所以并不打算花太多人力和时间。 “家诚你去吧,之前单家做笔录你也去了,对他们的情况比较了解,其他人还是跟我一起找铁雄的踪迹,争取早点把他捉拿归案,长官们也能睡个好觉。” “好的,”何家诚问道,“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 “华礼伟,听过吗,查案子很厉害的,你可以多跟着学学。”梁一凡说完挥了挥手,带着其他人找线索去了。 刘小杰则给了何家诚一个同情的眼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也干了将近两年,现在终于有人接手了。 然而何家诚在意的另有其事,他火速翻出角落里的旧报纸,一张张看过去,这些每年年底都会卖给收废品的,去年因为成兴帮的案子,根本没空收拾就堆在一边。 泛黄的报纸有些褪了色,全凭回忆,直到翻到一个日期,打开其中的一版警讯,上面的照片是华礼伟,旁边的黑体大字写着“德盛路狂人案”。 如果没记错的话,华礼伟曾负责过陈嘉文母亲的案子,他可能会知道更多细节。 何家诚并不打算直接去问,毕竟刚进警署的时候见过钟柏元和华礼伟在一起几次,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只能先试探一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警察。 下午去单家搜证,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站在旁边陪衬,何家诚连个打下手的位置都混不上,一直在旁边听重案组的做笔录,好几次就差要送水递笔了。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排外,传统是这样,小组合作破案以后论功行赏大家都有份,单单调了一个人过来协助却要分走一半功劳,换谁都不愿意,长此以往,这个形式就成了摆设,临时调过来的人只要陪着就行。 “华sir,我是a组的何家诚,梁sir让我过来协助的。” 见华礼伟过来何家诚赶紧抓住机会介绍自己,没想到这人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越过何家诚直接问手下。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 戴着眼镜的警员看着就像学校里的好好学生,说话跟做汇报似的。 “跟单如珠一起的那具尸体法医还在解剖,dna比对后没有找到犯罪记录,身份还待确认。” “根据单如珠家人的描述,死者性格比较开朗,喜欢交朋友,平时喜欢去夜店喝酒,但对于男女关系还是比较慎重的,目前没有交往的男朋友,回国之前有个前男友,是个外国人分手后这两年都没有联系。” “工作的话是在父亲单成均名下的一家珠宝公司做设计,这家公司可以说是单成均专门为死者开的,公司的同事都说死者平时比较平易近人,工作能力也不错,不过相比于珠宝设计好像对艺术品更感兴趣,还投资了一家画廊。” “这是画廊的资料,单如珠投资最多,里面的设计基本上都是她亲自把控的,几个合伙人也都调查了,没什么问题,都是些有闲钱的富家子,平时也不过问画廊的经营,只在年底收分红。” 华礼伟翻开一本宣传册仔细查看,指着一个角落里的柱形玻璃柜问,“这是什么?不太像画框。” 警员看了一眼,从包里翻出现场拍摄的照片,“好像是胸针?” “画廊还卖胸针的吗?这些这些都是胸针的展示柜?”华礼伟一连指了好几处,引得何家诚也好奇起来,走近了看。 对于一家画廊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画才对,但看照片上,居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胸针的展示柜。 “去了解一下这些胸针的来源,看是不是合伙人放在画廊卖的。” “好我马上去。”警员推了推眼镜,转身就往外走。 何家诚还盯着华礼伟手上的照片,有七八张感觉都是一个风格的,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感兴趣?”华礼伟似乎才注意到旁边的新面孔,意识到是a组派来协助的,应该是那边的老幺。 “像是同一个人设计的。”何家诚坦白。 “华sir,单成均这边……”一个警员面露难色,隔壁房间则传来单成均愤怒的声音,看来是发生了什么。 “你先拿着。”华礼伟决定先安抚单成均。 何家诚将照片和宣传册放在茶几上,抬着下巴看了一眼,门只露出一条缝,能看到单成均情绪很激动,完全不同于之前刘红英案子的状态,女儿恐怕是他唯一的弱点了。 茶几上还有单如珠的照片,应该是她的家人拿出来看,没来得及放回去,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让何家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才过了多久。 照片散落地放着,上面的图案有些笔直,有些弯曲,何家诚突然有种排列组合的冲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 “这边结束了,我们还要跟法医了解情况,你先回去吧……”华礼伟停下脚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茶几上的照片。 “这是……表芯?” 何家诚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居然把照片像拼拼图一样拼成了一份,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整个的图案似乎确实是手表的表芯。 “阿钟,过来,”华礼伟皱起眉头,两条浓密的眉毛似乎更黑了,“把这个拍下来,问问裴家有没有见过这种设计。” “那个钟表世家?单家的小女儿好像和裴兆南差点订婚。” 第八十一章 交往 裴家人并不知道胸针的出处,但调查时,发现裴家老二的儿子裴兆安一直联系不上,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裴兆安不怎么合群,除了管理家族生意以外,在外面还有一个小工作室,平常要么在公司上班,要么就是待在工作室,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在那边,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至于工作室的位置,连他父母都不清楚。 既已调查到裴家人,又恰好有个失踪者,警方顺便取了裴家老二夫妇的dna做比对,最后确定游艇爆炸案的无名尸体就是裴兆安,而裴兆安的死因也成了重点研究的地方。 首先,在同一场爆炸中的单如珠虽然也死了,但是可以识别出身份,而裴兆安则是尸毁严重,面部完全无法辨认,警方由此推测爆炸点在裴兆安身上,也有可能他站在离爆炸点最近的位置。 再者因为爆炸游艇属于单家的财产,单如珠在游艇上再正常不过,而且事发时身穿泳衣,几乎没有可以藏匿爆炸物的地方,裴兆安则是一身休闲装。 据裴家人陈述,裴兆安性子沉闷,身边没多少女性朋友,更何况是单如珠这样富有又漂亮的女孩,而且调查了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叠的地方,单家和裴家交往最密切的时候也就裴大少爷和单三小姐订婚的传闻了。 “请问一下,裴兆安先生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关系比较好的女性朋友?” 裴二太太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她老来得子,竭尽所能呵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那裴兆安先生,在家里是否提到过单小姐,表达过什么看法吗? 悲痛的母亲捂着脸摇头,努力控制,不让自己情绪奔溃。 “裴先生的工作室里有没有易燃易爆的东西,或者其他可疑的地方?“ “警官,我听你说话,你是不是认为我弟弟对单小姐有什么想法,求爱不成同归于尽?”裴兆南打断了问话,对警察的询问方式提出质疑。 严明明推了推眼镜,“是这样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关系图,“裴……兆南先生,我的这些问题都是基于现场所得到的证据来提的,很抱歉让裴太太感到不舒服,但是我相信我们都希望早点查出真凶,还裴先生一个公道。 裴兆南没理会,扶着裴二太太坐到沙发上,“二婶,你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吧。” 裴二太太点点头,惊魂未定,她也没想到不过配合警察做了个检验,儿子怎么就死了,老公听到消息后突发脑溢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如今她也只有依靠大伯家的了。 “单太太……”严明明还想问,被裴兆南直接挡了回去,眼镜差点摔了。 “这样吧警官,你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等我二婶情绪稳定了再说,或者我了解了之后告诉你。” 严明明看了看裴兆南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裴二太太,妥协道,“那等裴太太情绪稳定了,我再来问。” 吃了闭门羹的年轻警员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把裴家人都抓来问了个清楚,连家里的司机佣人都没放过,不过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站在大门口正准备伸个懒腰,撞见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婆婆,觉得特别可疑,赶紧追上去问。 “婆婆,你等等,你去哪里啊?” 老人回头,见是个面善的年轻人,便回答,“我回家,准备回家了。” “婆婆,你在裴家是做什么的,怎么这时候回家呢?”严明明越看越可疑,奈何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又能做什么呢。 “我啊是奶妈。”老人不好意思道。 “奶……妈?”严明明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封建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宅院,马上反应过来,“您奶——哦不,您是谁的奶妈?” “自然是二少爷的。”老人眼中蓄满悲伤,有一瞬间,严明明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与单二太太一样的感受,同样是作为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二少爷,是个好孩子,打小就是好孩子……”老人有些哽咽。 严明明大概猜出了点,这老人是裴兆安的奶妈,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死了,还死得这么惨,老人接受不了,想离开罢了。 “婆婆,您既然是裴二少爷的奶妈,想必很了解他了,您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严明明想了想,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察。” 华礼伟这边刚收到裴兆安工作室的消息,严明明则屁颠屁颠地跑到面前,一副略微得意地模样。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华礼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手下人使个眼色都能看出不对。 “我在裴家逮住一个婆婆,今晚的飞机,险些就出国投奔女儿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说重点。” 严明明立正稍息敬了个礼,“报告sir,根据那个婆婆说的,裴兆安确实有个女朋友,但因为父母管太多所以一直没跟家里说,我还打听到,裴兆安跟婆婆说,自己在做一些新的珠宝,打算放女朋友的画廊卖。” “确定他的女朋友是单如珠?”华礼伟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 “我把单如珠的照片给婆婆看了,婆婆确定是,说一看就很漂亮,印象很深刻,还说裴兆安的女朋友是外国留学回来的,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等下要去裴兆安的工作室看看有什么线索,你把这两个人的人际关系再梳理一遍,我就不信两个人谈恋爱一点风都不透。” “可是华sir,我刚从裴家回来,问了一天都。” 香港的有钱人里,裴家的关系算复杂的,就三妻四妾这套在他们家还没被取缔呢,死的裴兆安是独子,要是他弟弟裴兆远,那真的不连轴转个三天根本理不清。 “这样……”严明明燃起一丝希望紧接着被泼了冷水。 “a组那个何家诚,来了好几天了也没事做,你带他去,两个人肯定干得快,明天早上之前给我汇报。”华礼伟拿起外套飞也似地离开了,留下严明明欲哭无泪。 第八十二章 酒吧 何家诚一见严明明,就有些迟疑,“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严明明翻了个白眼,“我敢肯定我没见过你,但是你一定见过另一个人。” “谁?” “温存,我表弟,”严明明指了指戴着的黑框眼镜,“你是不是跟华sir的时候看到过这个。” 回忆猛然涌现,之前在单家确实有一个带同样眼镜的警员,被华礼伟打发去找那些胸针的线索了。 “别看了,表兄弟,不是双胞胎ok?”严明明一脸无奈,明显类似的事情遇见过很多次了。老实说,他和温存仅仅是有两三分像而已,不过是戴了同样的眼镜,居然经常被误认为同一个人或者亲兄弟,有时也会吐槽现代人的观察能力这么差的吗? 何家诚没惹住又瞥了一眼,摘下眼镜后似乎真的长得不一样,就连身高、穿衣风格、性格都完全不一样,怎么会被一副小小的眼镜迷惑了呢。 “明哥,我们接下去干嘛?” 凡事先叫句“哥”准没错。 “干嘛?当然是找两名死者相关的交际圈了,”严明明摊开两张纸,“左手这张是爆炸发生前一个月单如珠的行程,和谁见面,做了什么,右边这张是裴兆安的。” 何家诚接过,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慎重地下了一个结论,“好像并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 “废话,要是有我早就报告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从头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严明明把纸扔给何家诚,看了眼屏幕露出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后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严明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挂了电话后直接在单如珠的那张纸上某处打了一个大大的圈。 “你弟打来的?”何家诚意识到这大概是所有兄弟的怪癖,提到对方的时候总会显得不自然。 严明明瞪大了眼睛,像是反驳,“华sir那边有发现,找到了音乐会的门票,跟单如珠看的是同一场,相邻座。” “也就是说,本来他们约好一起去音乐会,结果裴兆安爽约了?” 严明明点了点头,手指往下挪了一行,“按照行程上,单如珠听完音乐会后又约了人去酒吧,喝到半夜才回去,是不是感觉心情不太好?我们要找跟她喝酒的几个人问下细节,还有裴兆安为什么爽约,他那天没工作安排,没理由丢下女朋友就待在工作室啊。” 今晚的单家,鸡飞狗跳。 因为单如珠的案子,单如珍悲伤过度,晕倒了好几次,哪里顾得上手机里的短信。 郝宗杰从报纸上看到案情,担心女朋友却一直收不到回应,情急之下深夜闯入单家。 正当小情侣相拥哭泣,聊以慰藉之时,单成均发现了房间内的动静,二女儿横死,小女儿又是如此叛逆,丝毫不顾自己的名声,愤恨之下打了单如珍一巴掌。 从小千宠万爱长大的娇娇女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丝毫未体会父亲的痛心疾首,拉着郝宗杰上了跑车扬长而去,单成均呆立在窗口,望着远去的车尾灯,生出一种天人永隔之意。 酒吧内的严明明伴着音乐舞动身躯,舞姿夸张也引来不少围观,令坐在角落里的何家诚感到几分难堪,想到温存那副正经模样,更觉得严明明的行为太过丢人了。 “嗨,你不去跳会儿。”严明明边喘气边擦汗,顺手要了杯酒,看架势十分熟练,应该没少来这样的场所。 “我不会。”何家诚尴尬地低下头,实际只是躲严明明的眼神,免得他又露出那种探寻的神色。 肩膀被杵了一下何家诚看着严明明,见他专心致志盯着一处。 “目标人物出现。”严明明抛了个媚眼,轻佻地走过去,哪里还有警察的样子。 何家诚头皮发麻,听到他喊了声“美女”,更是脸红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这一套美女很受用,三两下就被严明明套出了话,这也是值得佩服的地方。 美女叫fiona,单如珠大学校友,毕业后就没了联络,回国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后来又约了几次。 据fiona说,那天单如珠心情不是很好,喝醉后还骂人,应该是个男人惹她生气了,具体的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大概交往一段时间了,但是那个男的一直不肯带她见家人。 奇事一桩,不说单如珠家里多有钱,光那副容貌都够吹嘘好久了,按留学圈的人来说,是很拿得出手的。 “是不是很奇怪。”严明明打了个酒嗝,似乎连路都走不太稳了。 何家诚马上扶着他,“裴兆南和单如珍都差点订婚了,按理说裴家和单家交情不错,裴兆安又为什么不肯带单如珠见父母呢?” “有钱人的想法很难理解的,像我就简单多了,现在只想回去睡觉。”又是一个嗝。 “会不会是裴兆南和单如珍没订成婚,两家闹掰了,裴兆安担心家人不喜欢单如珠,所以……” “呕——” 严明明吐了自己一身,何家诚拉着也不是,松手也不是,只好拖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大哥,过几个钟头华sir叫你给他汇报啊,喝成这样怎么汇报啊?” 宿醉头痛得厉害,严明明睁开眼,已是上午十点,看看天花板,又看看会议室,忙冲出门去,迎面正撞上华礼伟。 “哇,你搞什么啊?我让你去查案不是去泡妞的,喝成这样不怕被别的组笑话。” 严明明正要开口,看到后面的何家诚使了个眼色,赶紧闭了嘴。 “家诚刚才已经把你们查的告诉我了,干得不错,等下我们开个小会,确定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华礼伟皱着眉表示不满,把手上文件甩在严明明胸口,“资料打印十份,等下发给他们。” 好不容易等华礼伟走了,严明明扣住何家诚悄悄问道,“大哥你说了什么啊?” “不就是昨天我们调查的咯。”何家诚认真地说,刚准备走,又被拉住。 “我不是说我要回家吗,你干嘛把我送到警署,多丢人……” “大哥,我知道你家在哪里吗,昨天问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怕你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我还守了一夜呢。”何家诚指指自己的黑眼圈,确实很憔悴。 第八十三章 组会 “好,大家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会。” 华礼伟将两名死者的照片放在白板上,“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初步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法医在单如珍和裴兆安的身体里检测出了氯硝西泮残留物,一种安眠药的成分,同时在附近海域搜寻到空酒瓶,检验后有两名死者的指纹。” “在裴兆安的工作室发现有这种酒,推测应该是裴兆安带过去的。另外已经确定了两名死者是正在交往中的关系,单如珍找员工开了游艇出来,据员工口述,离开之前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来,所以单如珍应该是特地为了和裴兆安出来约会的。” “游艇有漏油的现象,判断是因为漏油引起的爆炸,裴兆安距离发动机和漏油的供油管很近,所以尸体破坏更严重。” “目前存在两种可能,一是裴兆安下了药并引起了爆炸,据我们调查,单如珠一直想公开关系,但是裴兆安似乎有顾虑。老莫,这条线你负责跟,带着小明他们,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裴兆安在顾虑什么,可能是杀人动机。“ “第二个可能就是,凶手另有其人,鉴于裴家和单家的仇家都不少,查起来可能有点困难,这条线温存你带几个人查一下。” 严明明看了温存一眼,显然很不服气,但碍于华礼伟在,脾气不好发作。 从表面看,裴兆安这条线证据链更完整,理应更好查,但正因为该查的证据都查了,很难有新发现,老莫等人一下就步入了僵局。 “据裴二太太说的,裴兆南和单如珍的事是老大家自己定的,详细的他们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对裴兆安和单如珠交往没有丝毫影响,反而因为裴兆安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裴二太太还希望他早点带个女朋友回家。” 严明明把两人交往的事情告诉了裴二太太,除了伤心,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异常。 “确实说不通,就算老大家的事情谈崩了,要反对也是单成均反对,这位的个性可没裴家那么好拿捏。”莫时有摸着下巴毫无头绪。 一旁的何家诚沉默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对单家的案子并不感兴趣,唯一的想法是怎么才能和华礼伟搭上话继而套出之前的案子,但是眼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陈嘉文还在,做的一定比自己好。 再说连夜出逃的单如珍跟着郝宗杰在海边渔村租了间屋,跑车则放在不远处的停车场寄存,宽大的遮阳布盖得严严实实,总算没那么显眼了。 他们匆忙到这儿,要不是郝宗杰的朋友帮忙,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租金只付了一个月,年轻人对于未来的生活毫无安排,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事。 单如珍愣愣地看着手机,那天晚上刚出门她就后悔了,但想到爸爸骂郝宗杰的那些话,心里又气不过,若是投降了,不是说明自己眼光太差,还是个软骨头嘛。 现如今平静下来,想到死去的二姐,还有在外国出差没有回来的大姐,家里只留了爸爸一个人,该多孤单。 她拿起手机仿佛下定了决心,刚想拨电话就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老式的热水壶内胆爆炸了,碎片碎了一地。 郝宗杰听到动静赶紧跑来,将惊魂未定的女孩拉到一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单如珍就像炸了毛的小猫钻进郝宗杰的怀里,边哭边说,“我想打个电话给爸爸,我担心他……” 郝宗杰在地上看了一圈,发现摔坏的手机,捡了起来安慰道,“明天我拿去修理店,修好你就打给你爸爸,让他来接你吧,或者我送你回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比较好。” “可是你……” “别担心我,等你回家了,这边的房子我就退掉,警署那边请的假也快结束了,再请下去恐怕就要扣光工资了。”郝宗杰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知道两人差距太大,自己给不了单如珍好的生活,只能尽量不耽误她。 单如珍没想那么多,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这些日子她一直睡不安稳,既担心爸爸,又担心郝宗杰,以至心力交瘁,陷入两难境地。 第二天一早,郝宗杰将手机送到维修店,然后接到警署电话有突发情况,买了几天的食物放在住处就告别了单如珍,手机则约定修完了自己去取。 夏天打雷下雨的情况比较多,引起了山火,上司担心控制不住,威胁到山下的居民,便抽调了部分警力去协助消防,郝宗杰既无背景,又在休假,是警署的“闲人”,就叫过去当苦力了。 等山火扑灭,已是两天后,郝宗杰灰头土脸地回了住处,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宝蓝色的跑车甩了车屁股,扬起一路灰。 手上的烧鹅落了地,郝宗杰发疯似地跑回去,屋子里外空无一人,他又原路返回追出去,这下连车屁股都看不到了。 “如珍……”他盯着没有目的的远方,明白她大概是不想等了。 重案组的小组会议上,莫时有列举了一些可疑之处。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我们觉得有以下几点比较可疑的地方。第一点,裴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是一大家子,但是老大老二老三基本上都各过各的,裴老二的家庭情况很简单,交谈之中,我们觉得裴兆安不肯公开恋情的压力应该不是来自父母。” “第二点,氯硝西泮是处方药,我们调查了裴家所有人的就医记录,没有人配过安眠药,裴兆安的身体更是健康,他每年做体检包括法医的尸检都未发现长期服用安眠药的迹象,所以安眠药的来源很可疑。” “第三点,裴家属于传统老式的家庭,但是近几年裴永绅似乎对于继承人的问题感到有些困扰,根据他的秘书和公司下属的说法,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庸,孙子倒是各有各的优点,裴兆南善于交际,打理生意更是不再话下,裴兆南专注匠人技术,自小得了裴永绅真传,就连裴老三家的儿子、外面的私生子,都有自己赚钱的手段,所以因为继承权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华礼伟接了个电话匆匆出去,片刻之后推开门重重敲了几下。 “各位,单成均死了,手上的事都放放,跟我出警。” 第八十四章 接连 离单家十多公里的观音山属于未开发的区域,平时白天风景不错,到了晚上因为设施不健全几乎没人来,单成均的尸体就在山脚下被发现,报案人遛狗经过,因为狗突然躁动直接跑了过去。 路边杂草丛生,两侧围栏损毁,单成均的尸体就脸朝下趴在草丛里,看样子是出了车祸,被撞过来的。 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在24-48小时内,大腿及腹部有明显撞击伤,腹部内脏破裂,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 “封锁消息了没。”华礼伟匆匆赶到,看着路边的状况,心里一阵烦躁。 “尸体是下午发现的,有人死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但是记者应该还不知道死的是单成均。”温存一下车就跟现场警察了解了情况,附近人烟稀少,但是因为在野外,尸体也受到了污染。 华礼伟转了个身,发现有个牵着狗的人在张望,看样子尸体就是他发现的,故意挥了挥手召集组员挡住那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音。 “看好那个人,单成均的死讯能瞒多久瞒多久。” “华sir,恐怕瞒不了多久,明天单成均跟规划署有个签约仪式。”严明明塞过去一份当天的报纸,头条就是单成均准备签约的事情。 华礼伟觉得脑子嗡嗡的,看了看目击者,又看了看尸体,下定决心道,“规划署那边我会解决,你们尽力瞒好就是,单成均一死,不知道又要产生多大影响了。” 警戒线外,何家诚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看到华礼伟独自一人出来,立即跟了上去。 “华sir……” “何家诚,你怎么在这里?算了跟我一起走吧。”华礼伟自顾自说话,还没等何家诚反应过来就被推上了车。 “华sir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别多问,跟着就是了。”华礼伟根本没有这个耐心解释。 警车径自开到规划署,路上华礼伟已经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上司,眼下正在会议厅内商量,何家诚则被布置任务,联系单如宝的助理。 所幸的是单如宝早就买了机票,今晚飞机就能到达香港,华礼伟正在说服规划署的署长,一起劝单如宝出席明天的签约仪式,对外也可以暂时掩人耳目。 大门打开,里面还在讨论,华礼伟先遛了出来,给了个眼色,“怎么样,单如宝那边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是她助理接的电话,单小姐今晚的飞机,助理还说上飞机之前单小姐吩咐要是有警察打来电话,让我们联系一下她妹妹,这几天她一直联系不上,担心出了什么事。” 华礼伟听了马上拨通电话,“喂,小明?之前做笔录是不是有单家的座机还有单如珍的电话,你联系一下,确认单如珍安不安全。” 又转头对何家诚说,“你现在去单家看单如珍有没有事,记得小心一点。” “华sir你是担心这两起案子都是针对单家的?”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华礼伟叹了一口气,“但是单家连死了两个人,万一再有人出事……单如宝的航班号发给我,机场也要派人看着。” “是。” 严明明先打了单如珍的手机,发现无人接听,又打了单家的座机,这回接听倒是很快。 “喂?” 电话那头传来男声,令人措手不及。 “喂,你好,我是之前到单家调查的警察,请问你是?” “是严警官吗?”电话那头顿了顿,“我是裴兆南。” 严明明反应过来,听声音确实耳熟,“哦裴先生你也在啊。” “严警官有什么事吗?如珍这几天情绪不怎么稳定,我一直在安慰她,单伯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是这样的,”严明明看了看手表,“单先生出事了,警方正在调查,单小姐既然在家,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 “单伯父怎么了?” “我们还在调查,其他的不能透露,麻烦你了。” 裴兆南挂了电话,望向窗外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向外面走去。 夜晚虫鸣嘈杂,吵得人烦躁,裴兆南一身白衬衣,松松垮垮的领带悬在脖子上。 “你不该来的。” 身影愣住了,很快又上前走了两步,站在微弱的灯光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我……只是想见一下她。”郝宗杰无力地说出想法,哪怕已经决定放弃了,也想听她亲口说出。 “如珍和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不信,才过了多久?”郝宗杰上前推开阻拦的裴兆南,二人僵直着,打破沉默的一拳落在裴兆南的脸上,然后他向着别墅走去。 裴兆南吐出一口血,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双手插袋,“如果你想逼死她的话,就去吧。” 郝宗杰停下,双腿有如千斤重。 “我说了,她情绪不稳定,看见你只会失控。” “你什么意思?”郝宗杰转身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会比自己对单如珍更好吗? “单伯父死了。” “死……了?”因为自己带走了单如珍? “不……”郝宗杰无法接受,他没想过要害死任何人,他是真心爱单如珍的。 裴兆南走上前,竟似带了一种安慰的语气,“我只能告诉你,单伯父是被车撞死的,如珍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躲在房间里害怕见人。” “我知道,如珍之前跟你在一起,因为单伯父不同意闹了很大的矛盾,但现在的情况,你们俩确实不适合见面。” 裴兆南看了郝宗杰一眼,在他耳边低声说,“等如珍情绪稳定了,如果她要见你,我会带你见她,只是希望你现在不要宣扬出去,不管怎样对于如珍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终于,郝宗杰缴械投降了,他实在再没理由去打扰她,最后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窗户,转头朝夜色中狼狈跑去。 刚下车的何家诚见了这一幕,正觉得疑惑,但看裴兆南的目光已经看向自己这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裴先生,我是何家诚,华sir让我来看看单小姐的情况。” 裴兆南轻轻扬起下颚,点头示意,将何家诚带进屋子,却并没有让他见单如珍的意思。 “单小姐是?” “既然警官看到了,我也就坦白了,想必之前单家和裴家联姻的消息你也听过?” “确实……”何家诚皱着眉,不知道裴兆南想说什么。 第八十五章 车漆 “刚才那个人跟你一样,也是警察,本来我就要跟如珍订婚了,结果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许因为如珍以往的生活环境没接触过类似的,我只能说他们相爱了。” 裴兆南尽量使用一些不太刺耳的词,以维持自己良好家世的形象。 “单伯父很反对他们交往,如珍就跟他私奔了,但是待了几天可能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又回来了。” 稍微停了一停,或许是要何家诚发表一些看法,附和几句,但看面前的警察似乎毫不感兴趣的模样,裴兆南又接着说。 “单伯父的事情我试着跟如珍说了一下,她的情绪一直不对,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我要带她去看医生了。” “这么说,裴先生你还是想娶单小姐?”何家诚也不是傻的,裴兆南分明在宣示主权,单家就剩两姐妹,单如宝还没回来,作为未婚夫照顾未婚妻再合情合理不过。 “是这样的,单小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上飞机之前告诉我们,她妹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有无论如何要让我们确认她的安全,我实在是……职责所在。” 裴兆南挑了挑眉,终于松口,抬手引路,“既然这样,何警官不看一眼是不放心了。” 短短二十几层台阶的距离,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漫长,何家诚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他走在前面,裴兆南跟在后面,脚步声一前一后格外有规律。 “就是这儿了。”裴兆南指了指,然后轻叩房门。 “如珍,你怎么样,有个警察过来看你,不要吓着人家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床上蜷缩着一个人,抬头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湮灭,裹着被子不愿下床。 “单小姐,你姐姐很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吗?” 床上没有动静,似乎在怀疑究竟是不是警察,单如珍放下紧握的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张口似乎在说着什么。 “如珍,你说句话,让大姐好放心。”裴兆南突然说了一句,单如珍则又缩回了被子里。 “我很好,让大姐不要担心,我就在家里等她……”声音沙哑,透着哭腔。 何家诚看了裴兆南一眼,点头示意可以了,门被关上,门内仿佛依旧安静。 裴兆南下楼的脚步声也轻了不少,边走边说,“知道单伯父的事情后,她情绪一直不稳定,你也知道,还有之前二姐的事情,弄得她精神衰弱,看什么都怕。” 今夜的单家好安静。 何家诚左右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佣人都休息了吗?” 走在前面的人一愣,索性停下脚步,“如珍精神不好,加上单伯父的事为免家里人多口杂,所以暂时先给他们放假了。” 何家诚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坦言道,“既然单小姐平安无恙,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打警署电话。” “好的,配合警察也是我们市民的责任,对了大姐是今晚的飞机?” “是,”何家诚以为他是在担心单如宝的安全,“警署已经派人在机场等单小姐,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就谢谢了。” 屋外已夜深,空旷的草坪上,单家别墅占地六千多平方尺,还不包括前面的花园,不知是不是因为佣人都放假了,很多路灯都没开,望过去乌漆嘛黑的,就像电影中常出现怪物的布景。 何家诚硬着头皮走出去,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空荡荡的水泥路上能见度不过十几米,自己有如猎物般大摇大摆,毫无遮挡地前进。 他掏出车钥匙,习惯性地左右查看,甚至在上了车后查看了后座,什么都没有。他点燃引擎,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第二天的签约仪式顺利举行,虽然原定的是单成均参加,到场的只有单如宝,但在普通人眼中,单如宝还是单成均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代表了单家。 单如宝一身米色西装,头发盘在脑后,打扮十分干练,签完字后走下台,两边的记者被保镖拦在外面,只能远远地拍个照。 路过华礼伟时,她俯身缓缓说道,“华sir,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完成了,我父亲的案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满是愤怒,华礼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当事人质问案情还是头一回,单如宝的话跟直接说警察就是废物没什么两样。 兴许是被刺激到了,原定的组会提前,eric刚下解剖台就被催着送报告,好几个跑现场的原本应该休息也被一个电话喊来了。 “抱歉,大家辛苦了,单如宝那边给署长施压了,所以我们尽快破案吧。” 华礼伟装作轻松的样子,实际开会前一个钟头还在警署署长办公室被骂得狗血淋头,何家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单家的案子不尽早解决,华礼伟怕是要调去巡街了。 “死因很简单,车祸撞击导致的脏腑破裂,尸体上有反复碾轧的痕迹,这是拓下来的轮胎印,然后我在伤口上发现一些颗粒物,应该是车漆。” eric把证物袋放在投影仪上,车胎的花纹只有很模糊的部分,查起来有些困难。 “这个颜色很特别啊。”华礼伟隔着证物袋捏了捏颗粒物,在投影仪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奇特的颜色。 何家诚站了起来,盯着看了半天,举手说道,“单如珍有辆跑车,颜色跟这个很像。” “单如珍?”又是单家的人,华礼伟沉默了一阵,“小明、家诚,你们两个跟我跑一趟单家,其他人……温存你带人继续查单如珠的案子,老莫你带三个人在警署随时支援。” 单如宝回来了,单家也不像前一天那般的冷清,只是单如珍依旧窝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单小姐,请你配合我们,都是为了调查你父亲的死因。”华礼伟有些为难,对于单如宝的强硬只能慢慢开解,死的是单家人,有嫌疑的也是单家人,若不处理好,到了媒体嘴上又是一桩爆炸新闻。 几个一米八九的壮硕保镖堵在楼梯口,单如宝坐在沙发上,气愤地说,“你们当单家是好欺负的吗?我是让你们查案子,不是让你们把案子扣到我妹妹头上。” 华礼伟给了个眼色,严明明从文件袋里拿出证物照片放在茶几上。 “这是在单先生伤口里找到的,经过化验是车漆,这个颜色我想单小姐应该有印象吧,从美国定制的宝蓝色,整个香港只有一辆车用了这种漆。” 单如宝瞥了一眼,坚定道,“不可能,我妹妹的跑车定期做维护,喷漆也很正常,万一修理厂拿了漆给别人用呢?” “来之前我们已经去过修理厂了,老板说这种漆价格太贵,都是要用的时候临时跟美国定的,根本没有多余的,我们也搜查了修理厂,都没有找到这种颜色的车漆。” 单如宝的神色有些慌乱,华礼伟趁热打铁,“我能明白单小姐爱护妹妹的心,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万一是误会,你也想早点洗清她的嫌疑吧。” 第八十六章 结案 眼看单如宝就要松口,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单如宝厉声道。 只见几个保镖押着一个人进来,等看清那人面容,何家诚只觉得事情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是我。”郝宗杰的声音沙哑。 “你在说什么?”单如宝还没反应过来,她压根就不认识这个狼狈的人,更不知道他和自己的妹妹有什么纠葛。 “车是我开的,人也是我杀的。”郝宗杰低声地嘶吼着。 华礼伟一下就听明白了,赶忙上前揪着他的领子问道,“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你确定?” “我跟你们回警署,我认罪。”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已然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何家诚陡然清醒过来,案子查到单如珍头山,这痴小子是要代人顶罪。 “你为什么要杀单成均?” “我……我……”郝宗杰看了看何家诚,又看了看与单如珍样貌相似的单如宝,颓然道,“单成均不让我和如珍在一起,那天晚上,如珍要跟我走,他却一直骂我,说我上不得台面不能带给如珍幸福……” 他越说越坚定,仿佛自己真的做了哪些事,“后来他约我见面要带走如珍,我开了如珍的车去,又吵了起来,我……我就开车撞他,撞了好几下,等我清醒过来人已经死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带我走吧,我都坦白。”这人已经疯了,只为了早点了结案子,什么都愿意认。 主动认罪,而且有杀人动机,华礼伟和严明明对视一眼,掏出手铐把人铐了起来,而何家诚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和郝宗杰一向不对付,但也知道此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开车撞人,撞得还是心上人的父亲,像他这样海上出身的小子怎么可能有胆子做。 但已经认罪的人,就算真的是清白的,也要带回警署录口供,严明明已将手铐另一端拷在自己手上。 事情真相如何,也要问了才知道,何家诚正要跟着离开,抬眼看到楼梯上的单如珍和裴兆南,裴兆南一脸冷漠,单如珍则早已泪流满面,苍白的嘴唇像是生了什么大病。 难道真的是郝宗杰干的?如果不是,单如珍应该会为他辩解,而今什么话都没有,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一切都不得而知。 连着审了两回,郝宗杰的说法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异,但对自己撞死了单成均的事供认不讳。 就在案情明朗即将定罪的时候,游艇爆炸案有了新线索,当天的驾驶员表明爆炸发生前一天游艇被警察搜查过,温存找遍了附近警署,都没有发现那名警察的踪迹,直到驾驶员在报纸上看到郝宗杰的照片,随即指认了他。 “你为什么要去搜查单家的游艇?”华礼伟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游艇?我不知道。”郝宗杰睁大了眼睛,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事情感到害怕。 “那为什么在游艇上有你的血迹?”华礼伟将鉴定报告和残骸照片摆在桌上,厉声追问。 游艇早就被炸成废铁了,但是供油管外侧拉手上有个尖锐的金属突刺,因为位置比较隐蔽,没有受到爆炸波及,这些日子鉴证科一直在处理游艇残骸上的痕迹,所有的血迹都进行了比对,唯有一处找不到来源。 驾驶员举报后鉴证科马上采样比对,发现就是郝宗杰的,这说明他曾经上过游艇,动过供油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郝宗杰拼命摇头,他可以承认撞死了单成均,但绝不能担下爆炸案的罪名。 华礼伟将他铐住的右手扳开,指着上面一处伤口问道,“那这个是哪里来的?请你老实回答。” “这……这是我之前救火不小心被划伤了。” “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到底是救火的时候划伤,还是割供油管的时候被弄伤的?” 郝宗杰哑口无言,他所能做的只有大声呼喊“我没杀他们,我是冤枉的”。 华礼伟沉默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人,他说自己没做过,但是又承认杀死了单成均。 墙上的钟不停地转着,已经六个小时了,华礼伟起身离开,背后的人趴在审讯桌上痛哭流涕,这个案子该怎么解决? 他径直走到卫生间,点了一支烟,多年的办案直觉告诉自己,爆炸案不是郝宗杰做的,他甚至拿了郝宗杰过往履历反复研究,这个人所有的社会经历、学习情况都无法支撑出这样完美的谎言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华sir,”温存拿着一叠资料过来,“证据足够了,但是嫌疑人还不认罪。” “驾驶员那边怎么样?” “咬定了是他。” 华礼伟摸了摸脸,他已经一个礼拜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那个时间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问了同事说是休息,没人看到过他。” “心理评估做了吗?” “黄医生早上发来的结果,确定有自主行为能力,其他的不予评价。” “那结案吧。”华礼伟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灭在水池里。 单家的两起杀人案最终还是传得沸沸扬扬,郝宗杰的判决也引起了不小轰动,经过大半年,议论逐渐平息。 在初春的某天,裴兆南和单如珍的婚事上了头版头条,人们转而去关注两人的情史,有好事的编辑将裴大少历任女友做了比较,还搞了排行榜出来,至于单家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还有那个犯下罪行的小警察再无人问津。 何家诚见过郝宗杰一次,将单如珍结婚的消息带给他,还想套出一些话来,但事彼时的郝宗杰因为做过警察在狱内颇受报复,时常被殴打,一次意外伤到头额叶受损,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楚了。 “你还认得我吗?”何家诚尝试着说。 “我……我……”半天都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流不尽的眼泪,似乎表明他还有些印象。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听说人已经死了,自杀。 第八十七章 和好 单家结案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重案组可以申请轮休,好好养精蓄锐,愁的人则有两个,华礼伟和何家诚。 折腾了几个礼拜又涉及香港大富之家,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警署出乱子好大肆渲染一番,如此证据充足地处理掉案子,不知随了多少人的心愿。 华礼伟始终觉得,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挖掘出来的,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嫌犯还主动认罪,虽说认了一半,但只消撞死单成均一条就能把牢底坐穿。 “华sir有心事?”何家诚主动攀谈,他与这位神探不一样,他从未觉得郝宗杰是凶手,至于为什么认罪,恐怕只有那位小姐知道了。 华礼伟摇摇头,看到何家诚的模样,突然想起从前似乎总见他和陈嘉文一道,眼神中不由露出一丝惋惜之意。 “有件案子想请教长官。”何家诚哪里领会到其中意思,只试探着,想着怎么将那件陈年旧案提起。 “什么案子?”不办案的时候华礼伟还是个不错的上司,下属有什么问题求教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存和严明明两人就是如此成长起来的。 “84年,有个孕妇吸毒案不知道华sir还有没有印象?” 又是这宗案子,难不成真有什么问题?短暂的震惊后,华礼伟更想知道84年,何家诚才几岁,怎么会对这案子感兴趣。 “当然有,当年是我经手的。” “有什么异常吗?”何家诚追问道,随即大概觉得有些失态了,又解释起来,“我之前整理卷宗的时候看到的,感觉很奇怪,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照理是行走不便,怎么有力气对抗三个青壮年?” 何家诚看华礼伟眼神略微松动,以为他也觉得有异,接着说,“然后我看到了那天的‘狂人案’,越看越觉得像。” “你竟然也是这么觉得吗?”华礼伟低垂着眼,回想起那个女记者的话,女记者是这样,何家诚也是这样,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诡异。 “下班啦下班啦——”,一阵手机闹铃响起,两人猛然抬头看,却见严明明红着脸,尴尬地直摆手,“华……华sir,我约了人,想早点走。” 华礼伟看了眼手表,就差上去给一巴掌了,“大哥,还有一个钟头才下班,你要不要闹钟定这么早?” 严明明低着头嘟囔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最后还是被华礼伟一句“滚吧”打发了。 小插曲后,华礼伟竟似下了决心般把化验单的事和盘托出,不知是真的期盼这个年轻人找出点什么东西来,还是纯粹抒发下心中的愁闷。 “那是不是要把那几个人的脑……垂体也拿去化验一下?”何家诚对于拗口的医学名词不甚了解,这玩意儿起什么作用也不清楚。 “我早就叫人暗中去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华礼伟心中感叹何家诚还是太年轻,做事优柔寡断,等到他说才去化验,骨灰都不知道洒在哪里了。 “可靠吗?” 突然这么来了一句,华礼伟差点就动手,随即才意识到是在问那人,讪讪地放下要打人的手,“我的人,你说呢。” 言语之中很是骄傲,若猜得不错,十有八九是温存去干的,何家诚算是看出来了,华礼伟破案经验丰富,手下人也都受了不少磨练,温存和严明明这对表兄弟,一静一动,最得他的心意。 “这样说来线索就断了。” “别操心了,这案子都查了十几年了,倘若有线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打发了何家诚,心情只觉得更加沉重,华礼伟能宽慰别人,却宽慰不了自己,这件案子就像系了铅块绑在心上,只会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至于何家诚说的什么偶然看到卷宗的鬼话,他压根不信,看样子有空还得去调查一下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历,怎么对这案子如此上心。 何家诚出了警署并未直接回家,事实上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像是被跟踪了,他断是没有背后长眼的,后脖子总凉飕飕,忍不住往墙上的玻璃窗看,一下就看到点眼熟的。 若是没记错,有个人跟了三四条街了,只是压低了帽子,看不清面容,身材倒是有点熟悉,可离太远也不敢确定。 灵机一动,何家诚七拐八拐转进了一栋居民楼,这里原来巡街的时候来过,前后通畅,四周都可走,躲人正好。 那人跟着何家诚上了楼,却左右不见人影,当是自己跟丢了,正要作罢,被突然出现的何家诚吓了一跳。 “你跟着我干什么?不是各分东西,进水不犯河水了?”何家诚难得意气用事,心里还打鼓,陈嘉文这回找他定是有重要事。 “这么大路,谁都能走,你管老子这么多。”话刚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前的芥蒂一扫而光。 何家诚扑上去钩住陈嘉文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一时激动手上没轻没重,陈嘉文赶紧讨饶,两人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关注,找了隐蔽的地方说话。 陈嘉文将自己如何被威胁,又被开除成了钟柏元在鸿运帮的线人,一一道来。 “钟柏元竟然这么恶毒,亏我一直尊敬他。”何家诚愤愤然,而陈嘉文又何尝不是,他们进警署第一天起就由钟柏元照看,跟警校时的老师没什么分别。 “糟了,你既然被开除了,没钟柏元的认可,以后还能恢复警察身份吗?” 陈嘉文苦笑着说,“我从进了鸿运帮那天起就断了念头了,眼下我只希望早日摆脱钟柏元的控制,和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在警署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人心险恶看了不少,我是再没什么宏图大志了。” 好好的一个青年警员,就被那些肮脏的人逼到这种角落,虽有不忿,但何家诚也能理解,他还有家人,若何强还在世,自己也会选择躲开过一辈子的。 “我既已知道你的难处,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你这次找我又是因为什么?” 第八十八章 联系 原来自车佬对陈嘉文多说了几句话,一向猜忌心重的老东也放下几分戒备,偶尔也会交代点事给他做,自己这边有个车佬能看重的人,以后不说能分到多少好处,起码不会再有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最要紧的是铁雄这只疯狗乱咬人把老东闹得元气大伤,手下死了一半,剩下的还都躺着,身边实在没几个能用的。 前些日子老东从车佬那里得来消息,铁雄躲到了乡下一个偏僻的渔村,兴许是个好机会,阿力是个暴脾气,老东不敢把事情交给他,唯恐打草惊蛇,权衡之下,只有阿文了。 一来阿文稳重,做事比较有考量,二来铁雄那个亡命之徒,逼急了鬼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让阿文去办成了就当试忠心,办不成也有理由踢开,至于是死了还是伤了跟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 陈嘉文何尝不知道老东的想法,有几次小型活动都被他透露给了钟柏元,警方也有些收获,长此以往下去,他这个线人早晚会暴露,惶惶不可终日,紧张之下看到何家诚,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跟了上去。 “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当个叛徒,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这个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爸,我到死都是个警察。” 何家诚想安慰,却开不了口,他当初也做过这事,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又怎么去宽慰别人。 “我知道了,但现在,你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早日脱离这样的处境?” 陈嘉文整个人都颓丧了,“要么钟柏元死,要么老东他们死,好像都不是很容易。” 关键还是在钟柏元身上,老东那群人就算全军覆没,有钟柏元在,依然受制于人。 “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何家诚赶紧将华礼伟跟他说的案件细节一一说明,陈嘉文则是头一次对母亲的案子有了了解,其间的震惊更是难以言喻,想到自己也曾怨恨过母亲,愧疚的心化作眼泪流下。 这也不怪他,他对母亲的所有认识都来源于陈建国的描述,陈建国虽然对妻子的案子有怀疑但也只是个小市民,能接触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而照何家诚的说法,案子后面还有阴谋,他的母亲极有可能是冤枉的。 “线索就断了吗?那些发疯的人背后还有什么?” 何家诚无言以对,这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也打听过那些狂人的来历,但除了游民的身份以外都查无所获,陈嘉文母亲的案子发生的时间又是那么久远,足以说明背后黑手是存在很久了。 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光,这些人好像实验品。 跟自己一样的实验品,会不会是? 为什么振明当铺会被炸毁,如果倒推回去的话发生了什么——德盛路狂人案,在之前是,林伟生和林浩德死了。 两个管理实验室的人死了,铁雄成了掌权人,但一个混混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制造出了德盛路狂人案,也许正是因为这件新闻使得背后的主使意识到实验室处在失控的状态,一手策划了振明当铺爆炸案。 “你在想什么?”陈嘉文有些疑惑,许久不见何家诚似乎有了许多顾虑,两人再没有之前的无话不谈了。 何家诚看着陈嘉文,逐渐意识到背后的危险,如果只是陈母的案子还好,但还牵扯到林伟生、林浩德,还有他自己。 “我觉得华礼伟或许能帮到你。” “他?他和钟柏元不是同期吗?我不相信。”陈嘉文摇着头,但似乎也不肯定。 “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人正直、固执,当了几十年警察破了不少大案,也得罪了不少警察,更重要的是你妈的案子他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查。” “我……我还是不确定,他和钟柏元关系不错,要是我直接找他说不定钟柏元也会知道。” “我再试探一下,你也不用出面,等确定了我再联系你。” 钟柏元在警界盘桓多年,向来是当老好人从不得罪人,单看他与华礼伟、欧阳坤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都相处融洽就知道了,再加上有钟朗的影响力在,要在警署找到一个与之抗衡的,谈何容易。 当何家诚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确切地说是阿may家的时候,对面的老太太打开门,递过来一封信,说是邮差送过来的,在楼下信箱躺了好久以为没人收就上来问问,老太太就顺手做了好事。 何家诚连连道谢,完全没意识到有人会给自己寄信,因此从来没开过信箱。 信封上的字迹眼熟,再看寄信地址居然是国外,拆开了看果然是阿may寄来的。 信的内容无非是一些问候,然后就是问何家诚有没有去拜祭过何强,阿may催促的话令人心头一暖,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时光。 何家诚看了正反面,阿may没有写什么时候回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其实她不回来也好,毕竟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林伟生选择自杀大概也是因为担心阿may吧,只有他死了,对于阿may的威胁才没有任何意义,想到这儿,何家诚翻出打火机烧掉了信,火光摇曳着,在烟灰缸里逐渐消逝为灰烬,凉透之后再无任何标记。 他靠在沙发上,继续未完成的思考,要在短时间内将振明当铺布置一新并安装炸弹,首要就要保证不被成兴帮的人发现。 怎么样才能不被发现,当然是没有人的时候。 铁雄当时在忙着围攻老东,哪里顾得上后方,他们挑拨了两帮人火拼,制造混乱,让警方的注意力都在帮派斗殴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布置,消灭了实验室的痕迹。 只有弄清楚铁雄攻击的原因,才能找到他们究竟在哪一步下了套,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身份。 窗外的车喇叭将何家诚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墙上的钟,居然已经是早上了。 他揉揉酸胀的眉头,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水接触面庞的一刻,仿佛迎来了新生,他最近很奇怪,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有时候又是头疼得厉害,在没有搞清楚原因之前,全让当作事故的后遗症了。 第八十九章 兽化 入夏的铜湾显得没那么荒凉了,青灰色的矿山上绿树茵茵,遮住了大大小小的挖掘痕迹。长出的绿色又十分知趣地避开一些狭缝,以至于形成了龟裂一般的纹路,远远看去,如同神话里驮着岛屿四处游走的巨龟。 何家诚头一次到这儿来,虽然同在香港岛上,但他生长的地方就是那一亩三分地,也就是成为警察后,那一亩三分地又成了两亩六分地。 城隍庙很好找,除了山下大片未开发的沙滩,就只有山上一处景点,从远处看去,仍能看到一处朱红色的屋檐,尽管那颜色早就斑驳不堪了。 虽说偏僻且破败,但从高高的门头和石狮也可看出,这地方是辉煌过一阵的,历史上的某一天,城隍庙的香火达到建庙以来最为鼎盛的一瞬,而后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 何家诚径自走了进去,当然是不盼望有什么引路人在,但等了十几分钟,一个人影都没有就有些奇怪了。 他看了一眼檐下的神像,不免低垂着眼眸,表达了几分敬意,尽管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城隍庙很小,一眼就望到头了,唯有神像后面似乎还有空间,结合阿may的信,大概是放往生牌的地方了。 刚往前走来不及刹车,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撞了满怀。 何家诚到底年轻,纹丝不动,那老师傅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哎哎哎头晕……” 何家诚看到他手上刻了名字的往生牌,赶紧施以援手,扶了一把,直到老师傅站稳了才慢慢松手。 “您是这里的庙祝?” “小伙子……”老师傅像是一口气没回上来,“是,我是,你是……” “哦我有亲人供奉在这里,来看看。” 老庙祝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确定了什么,“你姓何?” 想来阿may早就打过招呼了,何家诚点头,“我爸爸和叔叔都在这儿。” “你跟我来。”老庙祝拉着何家诚就往里头跑,精神之好都让人怀疑刚才喊头晕站不住脚的是谁。 何家诚被带到一面墙前,上面整整齐齐的格子,往生牌占了三分之一不到,不过几眼就看到了并列的两块牌子,何强和林伟生。 他们的面孔还鲜活地存在在脑海里,距离他们离开也才不到半年,何家诚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待他回过神来,老庙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从哪里拿出一个布包。 “这是你叔叔留下的,说是要等你来拿,他的夫人曾经来祭拜过,我跟她说了这事,也没带走,要等你自己过来。” 老庙祝刚开始接到东西的时候也很犹豫,自己这儿又不是储物柜,万一东西丢了怎么交代,但林伟生给了一笔保管费,后来阿may又是非常恳切地表明希望等人来拿,便只好接了这个差事。 如今托付的事情都完成了,老庙祝也很懂分寸地去一旁扫扫地,给这个年轻人留一点空间。 何家诚掀开藏青色的布包,里面是一个封了口的文件袋,里头居然是一叠报纸,顿时感觉林伟生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然而眼神一瞥,正看到一个时间,于是将报纸都打开,后背竟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张报纸的标题是《和记金铺抢劫案》,久远的记忆突然涌现,躺在医院的那几个月他陷入深度昏迷,几乎每天经历一遍当初的痛苦,他的母亲永远地留在那里。 第二张是《孕妇吸毒伤人案》,说的是陈嘉文妈妈。 第三份的标题只写了一个问题《和安医院院长儿子有重大嫌疑?》,看内容是和安医院院长儿子的女朋友死在家中,院长儿子成了嫌疑犯。 第四张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水泥藏尸案的报道。 何家诚靠在墙边,反复地翻着当初的新闻,毫无头绪。 他抬头看着林伟生的遗照,似乎想寻找答案,但也只能看到黑白照片上浅浅的笑容。 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林伟生为什么要收集这些报纸,这四起案子之间又有什么关联?现在的何家诚一无所知。 门口传来一阵响声,与这个安静的地方格格不入,何家诚想问庙祝发生了什么,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受过训练的警觉性令他意识到来者不善,赶紧往回跑找了地方躲起来,一旁的墙上有镂空的窗棂,他躲在墙后正好可以看到前面的情形。 几个黑衣人闯了过来,在摆满往生牌的墙前停了下来,似乎在搜寻什么,为首的人给了个指示,有一个黑衣人从墙上拿下一块往生牌,直接从底下掏出一个发光的电子元件。 何家诚太紧张了,想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一时不慎怀中的报纸挤压出了声。 “有人!”黑衣人警觉起来,很快锁定了声音来源,何家诚顾不上许多站起来直接跑。 城隍庙依山而建,墙外就是树林,因为没有路何家诚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只希望能找到下山的路。 奈何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本来已经甩开了追兵结果一不小心踩到矿山的裂缝,整个人跌了进去,何家诚躺在底下,只看到些微的光亮,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而后就昏了过去。 黑衣人站在地上,与下面的何家诚仅一线之隔,但因为杂草隐蔽根本看不到脚下的人。 “组长,怎么办?” 天上一阵惊雷划过,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雨水已漫到了何家诚小腿的位置。 “回城隍庙,看看有什么线索。” 雨打在脸上,给了何家诚几分清醒,他摸了摸身上的报纸,已经被水浸烂了,腿上一动就痛得厉害,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左侧半边身子也无法动弹,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脊椎。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划过的闪电,水位已经到了胸口的位置,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再过几分钟他就没办法呼吸了。 他还不能死……他这样想着。 城隍庙内,老庙祝的尸体倒在一旁,大雨冲刷着沾了血迹的衣衫,血水从身子底下流往四周。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墙上为数不多的往生牌,看到了眼熟的面孔,他将其中一块牌子拿下,确认是曾见过的人。 又是一声雷,将一个影子照得巨大无比,阴影几乎笼罩了一整堵墙。 黑衣人转过脸看去,只见一个长满了棕色毛发的怪物立在那儿,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喊声,喉咙已被划开一道口子,他低头,鲜血如注,染红了手上的往生牌。 第九十章 埋伏 何家诚醒来时只看到满院子的尸体,其中也包括老庙祝的,他上前查看了呼吸,人已经死僵了,致命伤是后脑勺撞在地上,他脸上并未有痛苦的痕迹,也许是有信仰的人将一切都看淡了吧。 黑衣人身上的伤则触目惊心得多,咽喉、胸口,处处是致命,有些贯穿伤看着像是野兽的爪子,经过一夜的雨水泡发,撕裂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粉色。 何家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缝里有深红色的污垢,牢牢嵌在里面,他没敢细看只能在水缸里拼命搓手,昨天最后的印象是躺在狭缝里看闪电,一醒来却又回到了城隍庙,难道真是自己? 他顾不上多想,查看了黑衣人身上,除了一人衣服里有手机外,其他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何家诚将电话关机揣进口袋里,匆忙拿上父亲和林伟生的往生牌就离开了。 天边云层浓厚,带着沉重的灰色,即将聚集成大势,过不了多久,又要下雨了。 陈嘉文躲在一处空置的屋子里,自得了消息潜伏在渔村中,他便没有离开过,同样没有动静的铁雄就住在对面,只要透过窗子就能看到屋外的场景,然而他已经三天没出过门了。 老东下了格杀令,钟柏元则要活捉,他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出汗,只要一条消息过去,三分钟内就会有警察过来抓人。 “文哥,盯几天了,吃点?”话毕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不合时宜地递到面前,勾得人馋虫骚动垂涎欲滴。 阿文看了眼肥仔,眼神复杂,烧鸡的香味往鼻子里钻,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再看身后的几人个个埋头干饭,眼睛都不抬一下,于是一把夺过烧鸡撕扯起来。 说到底不知道老东是怎么想的,既然要杀铁雄起码派几个有战斗力的吧,肥仔虽然一身肉但软绵绵的,他和阿力每次打完架就躺肥仔肚子上睡觉,小胖子当枕头还不错的。 “肥仔,上次吃光了你的鱼蛋,给你个鸡腿补偿下。” 肥仔乐呵呵地跑过来接了去,丝毫未想到这本来就是自己买的。 阿文叹了口气,来都来了临时撤是不可能的,只是铁雄现在是亡命之徒,什么都不怕,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而且三天没露面了,他有些吃不准。 只有等钟柏元的人埋伏好了,自己人再上去虚晃一枪,最后来个被包围,大家一起坐监,但是这样又不好和老东交代,阿文低头看看身上,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全,现在是不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也要出点血。 “有红枣桂圆汤吗?” 肥仔摇摇头,记得力哥说那是女人吃的玩意儿,从来不点。 卫生间热气氤氲,只有水滴落的声音。 何家诚躺在浴缸里,水没过头顶,昨日的窒息历历在目,唯一的区别是今天的水是温热的,温暖的,他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只是不无论加了多少热水,还是冷。 经过两次兽化,何家诚也掌握了一点规律,“recover”不仅有强大的修复能力,也有爆发性的力量支持,这种力量应该来源于某种野兽,所以每次爆发的时候,全身被满兽毛没有人形,极度嗜血发狂,直到自己的理智被完全吞没。 不过“recover”似乎有点不稳定,他摸着小腿上长长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了,但还是有明显的凸起,腿骨断裂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疼痛感,恢复速度减慢少,是因为那颗药吗? 想到林伟生,还有那几份报纸,何家诚再度陷入沉默。 林伟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保存几张无关紧要的报纸,既然指定要交给自己,那些内容肯定和他研究的有关。 假设陈嘉文的母亲和德盛路的人都是实验受害者,而和安医院恰巧是林伟生供职的地方,难道实验和医院有关?倒是听说过医院临床试药的新闻,不过那肯定是有明确记录的,不会在地底搞个秘密实验室出来。 金铺抢劫案又是为了什么,何家诚回想起那个惊恐的下午,抢劫在金铺里发生,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为抢的是金子,但从头到尾,他都没见过金铺老板拿出过金子,他们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泥藏尸案就更难以理解了,受害者蔡大生,房东李存志都经过彻底的背景调查,都是普通市民,嫌疑犯赵宏因为年代久远没有任何亲属而无法查证。 又是赵宏,许国富的案子至今没有结案。 枪声络绎不绝,在大雨的掩护下竟没制造出多大的动静,但有心人靠近屋子便会发现不同。 陈嘉文没想到肥仔那么猛。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他们和铁雄假装正面交锋,手下几个打架的时候都不是好出风头的人,估计进去也只有被打的份,所以阿文根本就没布置什么计划,就等警察冲过来把人抓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想到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肥仔,刚刚抱着头在角落挨打的肥仔,在警察控制住局面的时候,趁没有人察觉突然拿了一截断掉的铁棍冲了上去。 铁棍很锋利,一击命中要害,被制住的铁雄毫无招架之力,几声枪响,肥仔也被警察打死了。 此时的阿文被两名警察压倒在地,完全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肥仔倒下,他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像几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狠狠盯着阿文。 肥仔吐了几个血泡,嘴巴张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文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文哥,任务完成了。 来之前阿文说了很多话捉弄肥仔,他说任务完不成自己要被老东打死,砍了脚丢出鸿运帮,他那时候完全是为了自己不可知的命运而苦恼,找地方发泄,没想到小胖子当真了。 对了,肥仔大名叫什么来着?阿文完全没印象。 一群人在大雨中被押上警车。 老东的地盘,阿力火急火燎地冲到大堂,两侧的人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说话。 神龛供奉关公,烟雾缭绕,一年四季香火从不间断,老东点了一炷檀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到满是香灰的炉子里,理了理衣服才开口。 “怎么样了?” “肥仔死了,阿文他们被抓了。”阿力担心阿文,这次被警察抓了个正着,怕是很难脱身。 “铁雄呢?” “听说也死了。” “好,好。”老东连说两个好字,铁雄死了才算了了他的心头大恨,对车佬也有交代了。 “阿文他们……” 老东又制止了他,随后叫人传话给车佬关于铁雄的死讯,自此成兴帮就不足为惧了。 第九十一章 治病 稀疏平常的一天,八卦周刊又爆出猛料,《单家掌门人赴美求医,裴大少成新一任地产王?》。说得夸张了点但也有部分真,比如单如宝确实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开始的一段日子还能勉强撑一下,顶多每天睡的时间长了,但最近几日她开始掉头发和咯血,会议都取消了好几场,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找医生看了很久,做了一大堆检查最后确诊了一种特殊的免疫性疾病,只有美国有明确的治疗方案,目前还有得救,再拖下去就无力回天了。 在单如珍的催促下单如宝将公司交给董事会,踏上了求医之路。 单如宝看着窗外的云,陷入了沉思,前几日助理暗示她裴兆南在公司里安置了不少人,有夺权的嫌疑,本来她没当回事,自己从高中就开始接触单家的生意,几十年的根基哪里是个外人可以撼动的。 但是这几天病情莫名其妙地加重,令她不得不怀疑是裴兆南在背后做的手脚,一时间有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要不是单如珍哭得可怜,求她去治病,她早就找人下黑手了,裴家不过一个没落世家,若不是出了个阴险狡诈的裴兆南,恐怕还是搞那套手艺传家的老传统。 说到底,裴家不善经商,有现在的家底主要靠的是裴老爷子的手艺还有天大的运气,这几年香港经济不错,有钱人最喜欢古董,但僧多粥少,竟也让裴家的假古董有了市场。 当然裴家也有真古董,不过大都不示于人,只隔一段时间推出一些做工精湛的仿品供人把玩,偶有交情极好出价又合适的才能买到真品。 裴兆南不同,他就喜欢耍心眼背地里搞事情,就说他之前的几个红颜知己,哪个不是背后有来头的,竟都被他玩弄于掌心,吃了亏也不敢伸张,以致很多人都以为是裴大少风流搞一搞露水情缘。 这门亲事单如宝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但后来家里出了事,单如宝深怕是针对单家的报复,只想将妹妹赶紧摘除泥潭,单如珍也松了口,两人的婚事就办了,如今想来还是太仓促。 外出求医也有好处,一来单如宝的病确实拖不了,已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二来她作为董事长离开香港,但因为有董事协议的限制,所以只要她还活着任裴兆南怎么蹦跶都没办法触及根底。 当然也是为了小妹,裴兆南如果能对自己下手,谁知道会不会也对单如珍下手,眼下单如宝离开,裴兆南想名正言顺接管单家,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单如珍。 单如珍活得好好的,才能帮助他更好地管控单家产业,单如珍若是出了事,姓裴的在单家什么都不是。 “大小姐,你累了,吃完药休息一下吧。” 助理递上一杯水,手上还拿着丝质的眼罩,他从单如宝接手公司业务起就跟在身边,两人在一起近二十年了。 “伟明,公司那边怎么样?”单如宝没喝水直接咽了药。 “一切都好,裴先生见了几个副总,不过没谈拢,喝了顿酒在家待了好几天。” 单如宝接过眼罩,不由冷哼一句,“跳梁小丑未免太急不可待了。” 单家不亏是白手起家,经营人心上颇有手段,裴兆南接连在几个副总那边吃了亏,干脆回了家,慢慢想法子突破,反正以单如宝的身体情况,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单如珍见裴兆南心情不是很好,也没理,拿了衣服就出门。 “你去哪里?” “约了人逛街。” “穿这么漂亮?” “逛街不穿漂亮点难道跟个乞丐一样吗?”话说完哐得一下关了门,家里的佣人见状都悄悄躲开,免得成了出气筒。 裴兆南并未有多少在意这个妻子,单如珍于他不过是掌握单家的工具,只是他们结婚之后单如珍一改以往小白兔的形象,人也变得泼辣起来,常常令他措手不及。 出了门的单如珍直奔酒吧,自二姐去世,她就时常到单如珠喜欢的地方待着,仿佛能更接近二姐,甚至学起了二姐的打扮活成了她的样子,借以抒发心中的愤懑。 至于她为什么不满,因为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裴兆南的。 她永远都不想记起如噩梦般的那天,烈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单小姐,单小姐?”酒保推了推单如珍见没有反应,找了个女侍应照顾她然后给裴兆南的人打了电话。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旁人都说裴大少婚后收敛了不少,但单小姐仿佛被夺舍一般混起了酒吧,两人倒是掉了个个儿。 裴兆南有了之前糟糕的经历,早就跟单如珍常去的几个酒吧打了招呼,照顾好单小姐有赏,同时也派人看着她,不过不能跟得太近免得被发现又要大吵大闹。 “哇——这个就是地产大王的女儿?”丽丽拨开头发看了一眼,嬉笑着说,“长得也就这样,胸还没我大。” 酒保重重地拍了下丽丽的屁股,无奈说道,“大姐,赶紧把人带进去吧,影响生意的。” 丽丽嘟着嘴做了个鬼脸,扶起单如珍就往休息室走去,没想到单小姐看着瘦巴巴喝完酒还真沉,她艰难地转头叮嘱着,“别忘了叫人来领啊,占我几个小时少赚多少出场费呢。” 好不容易找到个空包房,将人放倒在沙发上,丽丽踩着恨天高扭着屁股去锁门,酒吧鱼龙混杂,实在不是这种娇小姐来的地方,而单小姐若是出了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喝得满脸通红的单如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和教养,五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嘴里嘀哩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 丽丽整了整衣服,挺起傲人的胸,见单如珍一张小嘴说个没完,八卦心起凑近了听,只听见一个名字,叫什么宗杰,单小姐一边哭一边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混迹声色场所多年的丽丽猜到,八成是个负心汉,没想到地产大王的女儿也会被抛弃,再联系自身境遇,心情不由舒坦了一点,起码从走路起,只有她抛弃男人,没有男人敢抛弃她。 第九十二章 存疑 等何家诚从严明明口中听到城隍庙的案子时,已是一个礼拜后,但案子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阻碍之中。 先说说是谁报的案吧。 城隍庙虽地处偏僻且经年累月已有破败之象,但也不乏有几个虔诚的信徒,其中就有个黄老太,自幼长在山脚之下,是土生土长的铜湾人,六十岁之前每个礼拜都去上香无一回落下的,不可谓不心诚。 后来因为儿子工作买了新居,家中无人照料不得不跟随乔迁,算来也很久没有去城隍庙上过香了,这几日因为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想起山上的神明,免不了要再拜上一拜。 这天她刚上山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起先没在意,结果刚踏进门,左脚还没落地就看到老庙祝躺在地上,惊慌失措之中左右眼瞥向两边竟还有数具尸体,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要说这黄老太精神头不错,快八十岁的人了能一口气上山,受了惊吓后神儿还没回来,腿已经发动马不停蹄地跑下了山,到了山脚扶着指路牌大喘气的时候才想起要报警。 接警的同事只听到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悲鸣声,“死了……好多人”、“铜湾……城隍庙”,靠着这些零碎线索立刻安排了出警。 一开始黄老太死活不肯上山,后来看到警察忙了半天只抬下来一个人,问清楚情况又拽着警察上山在城隍庙一顿好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黄老太说还有好几个,警员看了半天没找到,双方你一言我一句地来回说,不知怎么的黄老太晕了过去,送到医院,医生说是怒火攻心,被气晕了。 “其他尸体都不见了?”何家诚知道不会是巧合,警方有他们的人,接警后趁着警察还没到马上处理掉了尸体,“华sir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现场下了大雨,很多证据都冲毁了,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只能判意外滑倒摔死了。”没有尸体很难立案,黄老太连其他几个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是不是尸体更是不得而知,只能说是人形物件罢了。 此时正值正午,阴云散去,日光高照,经过前几天的大雨浸润,再加上今日烈日曝晒,湿热的粘腻感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融在一起,叫人倍受折磨。 华礼伟还在城隍庙徘徊,这案子摆明了还有疑点。 报案人说刚上山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如果只是庙祝滑倒撞上台阶,怎么会在门口就闻到如此浓厚的血腥味,这个天气,闻到尸臭味还差不多,反倒是血腥味盖住了尸臭味,太不合理了。 庙里也查看了好几遍,只有院子里有血迹,有些角落沾的血迹从飞溅的角度看根本不像来自庙祝身上,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他,现场有好几个人的血,但是一场大雨把所有都破坏了,根本无法提取出来做dna比对。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供奉往生牌的墙上,根据灰尘留下的印迹,有三个往生牌在最近不见了,佛寺、道观、城隍庙这些地方对于涉及钱财供奉的一般都会有记录,但是整个城隍庙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记录的本子,也就是说那三块往生牌供奉的是谁压根没人知道。 报警的黄老太他也去问过了,依旧是一口咬定死了好多人,可黄老太的儿子说她最近得了老年痴呆,时而正常时而忘记,诊断记录也有,可能是看到庙祝的尸体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华礼伟本想找个医生鉴定鉴定,毕竟只要不是正在发病,说的话还是能当作证据的,奈何他刚起身准备走,黄老太就将他认作早些年出了意外的大儿子,愣是抱着痛哭不让走。 最后是在黄老太儿子以及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华礼伟以被撕破半边领子的代价跑了出来。 唯一的证人不具备举证条件,能找到的线索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如果再没有进展,这件案子可能就会移交给别的组,按意外死亡结案了。 华礼伟做了半辈子警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奈过,先是狂人案有疑点,然后是单家父女的案子,现在又是城隍庙的案子,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吗? 短暂的自我怀疑后华礼伟重整旗鼓,案子有问题就查,能查多少就查多少,总比自己在这边唉声叹气的好,先回警署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要说这华礼伟也是个奇人,他加入警队的时候正是警署和帮会关系最好的时候,帮会每个月上供的孝敬费就抵得上一年薪资,警察上午抓了人只要涉及帮会没闹出命案的基本下午就能放还能赶上吃晚饭。 年轻的华礼伟跟所有满腔热血的新晋警员一样,把惩恶扬善当作行为准则,在周围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沦陷后,华礼伟硬是靠着自己头铁孤军奋战了两年。 可别小看这两年,寻常新人不到一个月就缴械投降、同流合污了,老油条们折磨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比如警官食堂也可拿来做文章,因为挡了上司的发财路还不知好歹,华礼伟被食堂拉了黑名单。 一开始只是饭菜给一半、只给素不给荤或者饭里放几块石头什么的,到后来华礼伟已经被迫自己带着饭每天小粥配榨菜,吃完就去巡逻,有一回被捉弄,连安排了三天巡逻,若不是怕出人命也不会被轻易放过。 华礼伟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当警察,一当就是五年,后来钟朗派系崛起,警察与帮会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相互勾结了。 华礼伟和钟柏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交好的,要说在警校他们也是同期,但打交道不多,到了警局,华礼伟被众人排挤,钟柏元独善其身能躲则躲,更是没有主动结交的意思。 钟朗发达后,把目光投向华礼伟这样的人,要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被百般刁难仍不主动辞职或被辞退的,都是些有真本事的,像华礼伟就因为善于解决疑难杂案而一直被留用,没办法,上司也要有政绩。 对于钟朗来说,拉拢华礼伟这样的人对内在警署有功绩能站住脚,对外可以克制日渐嚣张的帮派分子,时时敲打两全其美,他只要表面上整顿警署,把一切交易转到地下,赚了名声还能维持收入何乐不为? 华礼伟那时也年轻,见钟朗一顿操作,似乎真令风气清明不少,不由投靠过去抱了大腿,等他反应过来众人都知他是钟朗派系,再决裂关系又谈何容易。 而随着钟朗退休,华礼伟也算得了自由之身,不用做些违背心意的事情,加上资历在那边,帮派影响力又连年下降,眼下倒是他最能施展拳脚的几年。 第九十三章 变节 经温存调查,老庙祝从小就是孤儿,被原先的庙祝收养后接替了城隍庙的位置,一直做到现在,未娶妻生子,也没有相认的亲人,所以这些年和老庙祝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香客。 华礼伟沉默了一会儿,把档案还回去,“再查查吧,虽然没有亲人施压,但也要给他一个公道。” 活了一辈子,无儿无女,死了连个收拢棺材的都没有,华礼伟突然联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做事偏激担心报复,一直没娶妻成家,一不小心就到了现在的年纪,加上去年老父寿尽刚办完葬礼,如今自己倒是孑然一身了。 温存点了点头,又说,“对了华sir,钟sir说让你晚上老地方见,喝酒。” 开渔期已过了一半,现在正是海鲜上市的时候,码头上到处是归海的渔船就地支起一个摊子开始卖鱼,除了常见的马鲛鱼、黄花鱼以外还有刚咽气的三刀鱼、金钱斑之类的少见品种,至于鲜活的三刀一下船就运到各大酒楼卖个好价钱了。 离码头不远的路上是一顶顶五颜六色的帐篷,想吃到最新鲜的海产,非来这里不可。 华礼伟刚到门口,就看到钟柏元在独自喝酒,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不够意思啊,自己先喝起来了。” “是你太慢啊,我都等半天了。”钟柏元招了招手,又叫了几瓶啤酒。 华礼伟分开木头筷子搓了搓,“案子忙嘛,午饭都来不及吃。” “是来不及吃还是吃不下啊?”钟柏元问,警署里都知道华礼伟接了个味道很大的案子,好几个新人都吐了。 华礼伟叹了口气,都知道血腥味重有问题,但愣是找不到尸体。 “进展怎么样?”钟柏元瞥了眼,没看出什么表情。 “就那样呗,叫了几个人在那边搜山,看有没有线索,如果真有尸体总不至于飞了吧。” “铜湾那边可不好找啊,都破落好多年了。” 其中意思华礼伟也明白,山上到处都是矿坑荒废很久了,野草有一人多高,搜查起来太困难了。 “又是小明去?”钟柏元给了个不怀好意的眼神。 “又是他,性子还要再磨磨,他要跟温存这样多省力,当初你就把他要过去,我们一人一个也省心。” “别了吧,我当初是想要温存来着。” 两人似乎回忆起当初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后哄然大笑。 在华礼伟看来,钟柏元虽然是钟朗的侄子,但是为人一向低调,就算是当年斗争激烈的时候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因此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加上年纪相仿又是同期,工作上少不了打交道,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一般老警官都有从实习警员里挑人的习惯,当时华礼伟就挑中了严明明,觉得他性子活络,脑筋转得快,想法多,而钟柏元挑中了温存,觉得性格沉稳,做事有条理。 华礼伟是个行动派,那时身边又正缺人,直接抓了严明明过去当苦力,结果没干几天就想退货,理由就是严明明太能闹腾,总闯祸。 但抢人就是看时机,别的警官见华礼伟先下手为强也开始抢中意的,倒不好再去夺人所爱了,剩下的他又瞧不上,一时间头疼不已。 钟柏元则主动把温存让了出来,本以为是两个换一下,但钟柏元似乎也不太中意严明明,所以最后华礼伟就把这对表兄弟都收了。 这样说来,这俩徒弟还是从钟柏元手里抢来的。 “唉——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十几年了。”钟柏元仰头喝酒,华礼伟却瞧出了一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钟柏元也不拐弯抹角,放下杯子看着身边的人,“还记得那个打算安排出去做卧底的陈嘉文吗?” “当然。” “他现在要一条路走到底了。” 华礼伟听了便说,“他变节了?”随后摇摇头,“这臭小子意志太不坚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卧底太危险了,朝不保夕,要不是得罪了欧阳坤,我也根本不会让他去。” 华礼伟想到许多年前钟柏元也差点因为当卧底没命,觉得他是有感而发,不由安慰道,“你尽力了又能怎么办,我们是警察,跟帮会走得太近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嘉文被关了几天还没开始提审就又放了出来,本以为是钟柏元在后面运作,也不晓得他这次为什么没跟自己打招呼。 刚踏出警署大门,一辆红色跑车吸引了目光,车小黎一头大卷发拿丝巾别致地绑了起来,一双红唇衬得人明亮艳丽,如果说之前还是清纯打扮,现在就是一副大美女的样子了。 “喂?认不出来了?”车小黎微微低头露出一双杏眼。 “才几个月我又不是老头子记性差。”阿文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香车美人最是羡煞旁人,在路人的羡慕的眼神中跑车加足了马力,一往直前在转弯处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你爷爷找人帮忙放我的?”阿文暗自抓着座位,对于车小黎的车技有些不确定。 “错了,”猛一个减速转弯又加速,“是我找爷爷找人放你的。” “那有什么区别?” 一个刹车,阿文差点撞上玻璃,心里只觉得这姑娘太不好相与,得找个办法甩了才行。 “意思就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车小黎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是在等有所表示。 阿文揣着明白装糊涂,恭恭敬敬地说,“那就谢谢车小姐的大恩大德了。” 他可不敢给车小黎什么保证,再说阿力对她有意思,要是走太近难免不被当成靶子出气。 车小黎见阿文是个软硬不吃的,试探道,“你就不问问你那两个兄弟?” 阿文突然想到这事儿,他们一起被抓进去分开关押,如今就他一个被放出来了,老东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车小黎倒是没在意这么多,只觉得爷爷手下那群混帮派的整天兄弟长兄弟短,拿这个去拿捏也不错。 “还请车小姐帮帮忙,把我那两个兄弟也救出来。”虽然不情不愿,但还要继续在鸿运帮混,一个人大摇大摆从警署出来太显眼,指不定早就被有心人看到回去报告了。 “这倒是……有些困难呢……“方才热情如火的姑娘一下子矜持起来,犹犹豫豫的,阿文知道这是在等他表态。 “只要车小姐帮我把兄弟救出来,我什么都答应。”他并非胡乱承诺,这车小黎受宠长大什么都有,与其猜她要什么,不如让她直接说,而且她爷爷是车佬,要是提的要求太过分,自有她爷爷收拾。 “那就……陪我逛街吧。”车小黎红着脸,一脸害羞。 阿文则是一头雾水,就这?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委身给这小姑娘了。 第九十四章 搞鬼 陈嘉文没想到,说逛街真的是逛街,车小黎把跑车停在商场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拉着他逛了一家又一家店,除了奢侈品还有女装,大牌的包之类,很多牌子他只在电视上听过,但更多的是压根都没听过价格却高得离谱的。 车大小姐一天的花费就抵得上普通人两三年的开销了吧,阿文暗自惊叹,车佬要是不干点违法乱纪的事,还真供不起这么大的败家子。 “你在想什么?”车小黎很不满,明明是他有求于自己,却还开小差。 阿文也不是傻的,随口就说道,“这衣服不错,漂亮。” 车小黎立刻被哄得笑颜如花,大手一挥,“刷卡,包起来!” 这一天大概是逛完了香港排名前三的大商场,要不是阿文实在拎不动了,车大小姐还能接着玩下去。 “哎我听说附近有夜市,我们再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求人办事,不好拒绝。阿文只得连连答应,只觉得车大小姐精力太过旺盛,自己已然要被她榨干了。 等好不容易都结束了阿文已经双腿颤抖,站都不太站得稳,刚打开车门就被车小黎喊了过去送上香吻一枚,眼皮子却仍止不住打架,稀里糊涂下了车,一转头,阿力恶狠狠地盯着看。 来不及解释,人已经走了。阿文知道,这回算是被他记恨上了。 车大小姐没食言,两个跟班在第二天就被放回来了,看样子吃了不少苦,整个人都恹恹的。 阿力也是不对付,不是摆个脸子给人看,就是阴阳怪气奚落几句,阿文倒是希望能找个由头大吵一架,就是没有机会,一时间他也郁闷起来。 这天老东安排任务,说是有一批武器下周到香港,让阿力接应一下,阿力想都没想,直接推给了阿文,老东看两人气氛不对,知道必然发生了什么起了嫌隙,见阿文没反对,便交代他去做。 铁雄那件事其实以老东的推算,被警察当场抓住,怎么着都要好几年才能出来,但有了车佬的暗中活动,竟然关了几天就完结了,老东在赞叹车佬神通广大的同时,又为怎么安排阿文而烦恼起来。 若这事他安安稳稳做好了且不会因为得了车佬赏识而挑三拣四、目中无人,那以后还是照旧,不然只能把人给车佬送去。他这小庙供不了大佛。 而到了阿力这里,存心捣乱,这些日子码头查得严,他只消散布点消息出去,丢几支枪倒了阿文的面子,杀一杀他的威风罢。 阿文则觉得事情结束这么久,老东还不派活儿,莫非是起了疑心,现在有任务求之不得,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他顺顺利利完成了刷一刷印象分也不错。 照例还是要跟钟柏元打声招呼,为了获取老东信任,得让他配合一下放行才好。 发财巷最近生意不太好,也是受了鸿运帮和成兴帮斗殴的影响,各个帮派掌门人都对手下进行了管控,没事儿别去跟其他帮派的打交道,发财巷作为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首先受了波及。 钟柏元还没到,阿文就在柜台边等,他也算是熟客了,花姐打了招呼让他随意点,不用顾忌太多,给阿文倒了杯水就一直坐在位置上看,眼神不时瞟瞟外面又回来盯着看。 一开始阿文也不习惯被这样打量,活像是一块待宰的肉,后来发现花姐也没别的动作,就是喜欢看而已,便由着她去了。 花姐大名彭小花,十七岁出来混江湖,别看她是做这个的,性格却是偏冷淡,她长得不错,就算年纪到了也属于漂亮的那类,有几个不长眼的消费完还想调戏调戏老板娘,贼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花姐一个啤酒瓶打晕了。 都道是打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花姐不去招惹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来招惹她,有好事的想捣乱最后都悄无声音地没了下文。 接着就有人传,花姐背后有钟sir撑腰,一般人还是别去动,虎落平阳,余威仍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麻袋打包扔海里去了。 本来花姐也没怎么关注阿文,就当是钟柏元发展的线人,自己只管做生意,其他的少掺和,但那天看到阿文和钟柏元说话,想起了年轻时候曾流掉的一个孩子,那孩子要是平安长大了,应该跟阿文差不多。 别说手下人确实有说阿文跟花姐长得像的,两人笑起来脸上都会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也像,都是狭长的凤眼,看人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由此花姐就对阿文多关注了些,每每他来,总是难得露出笑脸端茶送水的,阿文一时不解,还当自己被看上了,心内微微惶恐,想要跟钟柏元说换个接头的地方,但看两人关系好似不一般,就不给自己找事儿了。 花姐换了杯水,使了个眼色,阿文知道钟柏元到了,这地方肯定还有条隐秘的路,不然他每次都不知道钟柏元从哪儿来又从哪儿走的。 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阿文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躺在按摩床上。 “老东最近有一批武器要到,让我去接应。” “什么时候?” “三天后晚上八点,海葵码头,”停了下还是接着说,“老东最近疑心可能有点大,好久没派任务给我了,这次要做不好,估计以后很难获得信任。” “这样,”钟柏元翻了个身,“我跟人打好招呼,这批枪你先带走,但是有件事要做好准备。” “什么事?” “我从其他地方听到消息,老东为了跟麻油仔打擂台,订了一批枪,也是三天后海葵码头但是六点,不是八点。” 陈嘉文一下爬了起来,“不可能,老东明明说是八点,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不过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陈嘉文一愣,想到阿力,同是帮派中人自相残杀是禁止的,但若是使点小手段没人会在意,这批枪并不是大头只是先送过来的样,说实在的丢了也损失不了多少钱,无非是会影响到老东的看法而已。 “我想到一个,之后我会尽快解决的。”陈嘉文并不打算把车小黎牵扯进来,虽然钟柏元早晚会知道车小黎的事,但他还是不能主动捅出来。 “三天后六点会有一批海警去搜,怎么安排就看你自己了。” 钟柏元言尽于此,若是怎么做还要教,不如趁早废了陈嘉文这枚棋子。 第九十五章 码头 星期六,海葵码头,阿文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憋着一口气等待着。 “加油,抓紧干完回去休息!”喊了几句,自己则靠在旁边抽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指针在六点的地方停留了一下,而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下去。 “还在等什么呢?”阿文喃喃自语,环顾周围与一个小弟四目相对,明显是搬不动了求饶的眼神。 阿文摇摇头,那个少年只能接着搬,也许周围还有别的眼睛在盯着这儿。 码头上的人来来回回走动着,不由得都很有默契般,放慢了速度,六点十分了。 阿文的后背已然汗湿,他掐灭了烟,吩咐下去,“大家先休息一下。” 众人听到顿时舒了口气,原地卸货,找了片阴凉地靠在货箱上。 “文哥,我们要搬到什么时候?” 阿文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个小弟,显然年纪不大,鼓足了勇气才过来问,他没有说话,甚至没多给他一个表情而直接问旁边的人。 “外面怎么样了,阿田那边有消息吗?” “说是早就出了警署,有几个应该在附近,大部分在‘元记’喝下午茶。” 元记是海葵码头附近的一家茶餐厅,也是方圆几公里唯一的一家。 “阿康!”阿文故意大喊,“去‘元记’买二十杯奶茶,大家休息完了七点之前要给我干完!” 说完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阿康很快就懂了,叫了两个小弟去拿奶茶。 不远处的集装箱上,一个黑影耸动,这个位置的视角很好,往下望去正好能看到阿文他们的情况,但是海风有点大,声音就听不到了。 “早知道先装个窃听器了。”趴着的警员自言自语道,他不知道的是,上司嫌装窃听器太麻烦就没让人提前布置。 当洛朝峰带着下属在‘元记’喝茶的时候,门口进来三个人,拿老话来说,一看就是混帮派的。 方才开玩笑的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子,只有洛朝峰侧着身,盯着前台。 “二十杯奶茶。” 阿康在门口就注意到里面的便衣警察了,他假装没看见,进茶餐厅叫奶茶,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一边,数了数一共有十几个,腰间微微鼓起,可能还是带了枪的。 拿了奶茶的三人匆匆忙忙走了,落在洛朝峰眼里,就是有鬼。 洛朝峰给那个在集装箱上的下属打了个电话,问有什么异常。 “刚才有几个人出去了,然后他们现在好像加快了速度。” 洛朝峰放下电话一声令下,警员们连最后一口奶茶都没喝完,直接冲向码头,落日余晖之中,能看到一队人火急火燎地奔向大海的方向,引起了路人的猜测。 等他们到了码头,一辆车装完了正要开走,洛朝峰一个手势,几名警员掏出枪控制了司机,其他人则包围了码头。 阿文带着一帮小弟迎面而来,双方似乎已成对峙的局面。 “警察。”洛朝峰举起证件,“收到消息,有人在这边走私武器。” “阿sir,我们是守法公民。”阿文懒得解释,只希望快点结束。 “守法公民?”洛朝峰冷哼一声,看着这些人身上各色的纹身和疤痕,摆明了是帮派分子,“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守法。” 洛朝峰的枪正对着阿文的脑袋,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洛sir。”身后的警员犹豫着报告。 “查出什么了?” 洛朝峰没听到有人回应,收起了枪叫人盯着阿文,自己跑到货车上,掀开最外面的箱子,拨开碎冰,下面是生蚝,最底下是冰和稻草。 空气中只听到呼吸声,洛朝峰看了搜证的属下一眼,只见他满是无奈地摇摇头,难不成这一车都是生蚝? “把东西都卸下来,挨个儿查。” 有几个小弟按耐不住想去争论,都被阿文拦下,“阿sir要查的话还是快点,这车生蚝都是今晚要运到酒楼的,晚了老板不给结账,那我只能拿着账单去警局要账了。” 洛朝峰脸一黑,但想到没有证据就是自己理亏,只能咽下这口气。 “洛sir,怎么办?”有胆大的压低了声音问,只收到洛朝峰犀利的目光。 电话铃响,那个属下一头冷汗匆忙退下,说了几句后赶紧汇报,“鱼跃码头,七点半有货上。” “走!”洛朝峰大手一挥,丝毫解释没留下。 阿文站在那儿,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祝福阿sir有所收获。 “文哥,生蚝还送吗?”阿康也是一身,刚才差点就要动手。 “送啊,当然送,你找两个人跟司机送到大福酒楼,顺便跟老板说一声我们晚上去吃宵夜,把最肥的生蚝留着。” 说完朝着剩下的弟兄说道,“大家休息一下,马上就结束了。” 七点了,从这里到鱼跃码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而且这两个码头都是属于同一个辖区,今夜出动了这么多人,他们挪不开人手。 口袋里荧光屏闪了闪,阿文拨通了电话。 “消息通知了。” “等警察人到了你再走,有问题通知我。”阿文淡淡地说。 “好,今晚的事……” 阿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那头的阿田挂断了电话陷入沉思,刚开始阿文找到自己的时候,有些挣扎,毕竟作为老东手下的首席打手,不应该掺和其他事。 但这回是为了阿力,他知道老东和阿力的感情不一般,帮里的人早就觉得老东会把位置传给阿力,但这小子脑子糊涂,居然为了斗气让小弟故意把消息透露给警察。 没办法,只要阿文的任务顺利完成,就算阿力被抓住把柄也还算将功补过了,再说阿文背后有车佬撑腰,让老东很顾忌,自己这样做起码两边不得罪。 八点,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地靠了岸,阿文一声令下,两人抬一个箱子,不过四五个箱子很快就抬上了车,在夜色掩护中,一行人扬长而去。 阿田看到码头前的骚动,给阿文发了消息,“警察已到,全部被抓。” 第二天听说麻油仔气得要死,手下的一批货被扣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报的警,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被警察一锅端了,估计损失了有三十多万。 第九十六章 泰国 “这次做的不错。”老东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都是兄弟们的功劳。”阿文当然不会以为这真的只是在夸自己。 “麻油仔那批货是怎么回事?”这批货来得太巧合了,警察的撤离也是,但凡他们再僵持一会儿,那几箱子枪说不定就要暴露。 “也是多亏阿力,他手下的人打探到麻油仔新到了一批货,就打电话举报了。”老东生性多疑,要是把阿田说出来,指不定有其他想法,觉得手下人早勾结在一起了。 “你这回总算没叫我失望,”这是对阿力说的。 阿力本来战战兢兢生怕老东知道自己做的事,那晚前脚叫人把口风透给警察,后脚他就后悔了,但实在想不到什么方法弥补,就求到了阿田那里。 “你从哪里搞到的消息,麻油仔那边会不会查出来,我和他虽然不对付,但在一条船上,不好做得太过火。” 老东的意思很清楚,麻油仔的生意他早就想插手了,但上头还有车佬在,不能明目张胆地抢,只能背地里挖挖墙角给他找点不痛快,又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老东显然有些怀疑。 阿力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刚才只是微微出神了,听到老东的话连忙找借口,“老大放心,那个人我已经解决掉了,除了我没人知道是谁透露的。” 老东点点头赞许道,“是该这样,大丈夫做事就要干净利落,阿田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阿力得了回应总算松了口气,快步追上阿文,别扭地推了一把。 “这回还要谢谢你了,没把我供出去。” 阿文笑了笑,“都是兄弟,这有什么。”反正又不是为了你。 阿力听了心里倒是有些内疚的情绪,自己为了一个女人给兄弟下黑手,确实有些不像话,抬起胳膊一把搂了上去,“走,我请你喝酒。” “光喝酒没意思,要海鲜。” 阿力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看来又要赊账了,“好啊,你想吃多少我都请。” 两人就这样貌似亲亲热热地走了。 “阿力糊涂,你也糊涂?”老东摔了茶杯,瓷片碎成三瓣,那是一套青花老货,市面上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成色。 阿田一声不响地跪下,脸上一片哀切,他知道多余的解释落在老东眼里都是借口。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老东叹了口气,“起来吧。” 阿田还是跪着。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力,但你不能总是护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是我没想明白,明知道他做了错事,怕他受罚……”阿田点到即止。 “算了,你起来吧。”老东伸出一只手扶了扶,这要再不起,就是不知好歹了。 “那个给警察通风报信的人解决了吗?” “麻油仔的货被扣的那天就解决了。”阿田知道说的是那个帮阿力的人,只要那人活着,阿力泄露消息陷害自己兄弟的事情早晚有天会捅出来,到时候他就很难在道上混了。 “做的好,阿力那边你还要多盯着点,这次运气好救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了。” 老东还在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坐到现在的位置,奈何英雄迟暮,有心无力,本想着有阿力这个后备军在,从小培养知根知底。 最要紧的是这孩子会用蛮力大于脑子,以后就算他做不动了,躲在后面当太上皇也不错,结果来了个有勇有谋的阿文,车佬似乎很看重他,万一车佬说让阿文接手他的生意,他该怎么拒绝呢? 钟柏元已经好几天没到警署了,那天他刚和陈嘉文接头安排好一切,就收到了一份邮件,匆匆忙忙打了休假报告,坐上了去往泰国的飞机。 此去是要见一个许久未见的重要人物,他的二叔钟朗。 细数一下,他和这位二叔竟有五六年没通过消息,更别提见面了,一下飞机就看到有个眼熟的面孔,手上举着牌子。 “黄叔。” “柏元?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黄子豪哈哈大笑,他跟着钟朗大半辈子了,在警校的时候还做过钟柏元的临时教导员,感情自然不是一般深厚。 黄子豪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壮汉接过了钟柏元的行李,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本地人,难不成钟朗在泰国也搞起了香港那一套? 上了黑色皮卡,钟柏元就惹不住问,“黄叔,二叔这回急匆匆叫我过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黄子豪挑起花白的眉毛,神秘兮兮地说,“反正不会是什么坏事,你担心什么,你二叔又不会害你。 这话一说却让钟柏元更警惕几分,这位黄子豪出了名的坦率,做事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而今也卖起关子来了,怎么不叫人心生疑虑。 钟柏元从没来过泰国,望着窗外与香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由觉得钟朗选错了地方,车子驶出机场,一路是低矮的房屋建筑,时而密集时而稀疏,再过一会儿就完全看不见之前的那种建筑了。 各种热带植物生长在一处,连绵不绝,他只认出其中大概有芭蕉,那特殊的叶子大而宽阔,此时已经看不见路人了,连房子也被掩映在巨大的树林之中,只依稀看到个屋顶。 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树林,和之前所见略有不同,可能是因为交错着白色的围栏,也可能是因为有修剪过的痕迹。 车子从旁边的小路进去,几个转弯后顿时开阔起来,路也变得平整,没有之前的颠簸,最终停在一座两层的别墅前。 钟柏元看了看周围,觉得这才是钟朗的风格。 黄子豪引路进了一间靠近泳池的房,示意先休息一下,而后又带了两个姑娘进屋,偏黑的皮肤透出一股野性的东南亚风情。 他长着皱纹的脸挤眉弄眼做着夸张的表情,显得更皱了,“朗哥现在有事,你先歇会儿。” 钟柏元坦然接受,虽不知道这帮老家伙在卖什么关子,但总不会太糟,与其猜个半天,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折腾出一身汗冲了个澡,钟柏元换了衣服游泳,只觉得这些年自己都白活了,这帮老家伙才是真的懂享受的。 他一个猛子扎进泳池,憋气游了一圈,抬起头正要上岸,只见一双脚站在岸边,向上看去,愣了一阵。 “英叔?真的是你!”钟柏元一个支撑上了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陈维英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英叔不是说你失踪了吗?” 钟柏元想起多年之前钟朗因为内部斗争被暗算,陈维英受牵连失踪,当时听说是被打死扔进海里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 第九十七章 家业 “这件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告诉你,”陈维英依旧是淡然的样子,“朗哥回来了,你换个衣服去见见。” 大概是为了迎合当地特色,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比较鲜艳的,钟柏元一看眼睛都觉得受了刺激,找了套相对没那么花哨的换上。 路过走廊发现看守的人明显比之前来的时候多了,钟柏元便知道这位二叔想必在泰国也没少折腾。 大堂内灯光明亮,映衬得家具摆设富丽堂皇,这边本就是喜欢用黄金做装饰的,倒是配得上钟朗大半辈子的“辛苦耕耘”,钟柏元心里忍不住戏谑了一番。 正中间一位身着泰装的老人正襟危坐,双手扶在一柄龙头杖上,那龙头杖透出一种古朴油润的褐色,看来是上好的黄杨木,一对龙眼发白,近看原来是镶嵌了象牙,倒是种新奇搭配。 “咳咳。”老人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脑勺,“过来让我看看。” 钟柏元走上前,虽然他和钟朗是亲叔侄,但也许久未见,不免有点不适应。 “臭小子,不认识你二叔了吗?”钟朗瞪着眼睛开玩笑道,总算有点当年的模样。 钟柏元也笑道,“好久不见,二叔风采依旧啊。” 叔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原来当警察的往事聊到刚到泰国的狼狈,终究是血浓于水,不一会儿就回到当初的亲密无间。 “对了二叔,这回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钟柏元见钟朗一直没有提到,干脆直接提出心中的疑问。 “是这样的,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可能是年纪越大,越想家了……” 钟柏元的心咯噔了一下,言下之意钟朗是想回香港? “我想把一些生意转到香港,这样以后回去还能有个保障,你愿不愿意跟二叔合作?” “什么合作,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我现在混得也不上不下,恐怕帮不了太多。”钟柏元表面笑着,他在警署压制风头就是为了别人不把他和钟朗联系在一起,以免坏了自己的事。 “哎别这么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叔跟你说实话,香港那边我需要个可靠的人,你要是能帮我,好处肯定少不了。” 钟朗是多年的老狐狸,自然能听出钟柏元的犹豫,只是还不到明说的程度。 “不知道是什么生意?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钟朗抬起一只手,身后的人送上一个文件袋递给钟柏元,分量不轻。 “这是……”几张照片摊在桌上,有种植林区、采收过程、加工过程,虽面上波澜不惊,但钟柏元已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成功运行,每年的利润就能有几个亿。” 钟柏元将照片整理好,放进文件袋,缓缓说道,“二叔离开香港久了,可能对现在的形势不太了解,香港回归了,这些生意现在都不好做了。” 不是钟柏元敷衍,而是确实如此,这几年对于不法交易差得很严。 年初的时候还说可能会空降过来一位大人物管理,钟柏元想发展自己的势力都要等时机,何况是帮钟朗。 将大致的情形说出来后,钟朗陷入了沉默,但始终没有放弃,只说让钟柏元再考虑考虑,一年赚的钱就能抵上几辈子的,到时候就算出了事,去哪里不行。 钟柏元清楚,这位二叔是出了名的固执,现在竟能好声好气地给自己有选择余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若是自己再坚持唱反调,能不能完整地回去都是个问题。 “二叔,这样吧,我回去再打听打听,兴许这段时间有别的消息,然后再跟你商量,这生意这么大,要打通的关节不少,我也没办法现在就给个准话。” 钟朗点了点头,尽管还有疑虑,但眼下他并不想得罪这个侄子,考虑清楚也好,省得到时候又反悔,损失更大。 吃了晚饭黄子豪又贼兮兮地想塞人,钟柏元以年纪大了吃不消为理由拒绝了,转头又听到黄子豪吩咐属下去买些虎鞭鹿茸来,明天炖大补汤。 记得原来黄子豪就这样不着调,以前的老人死的死,跑的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钟朗身边混这么多年的。 钟柏元坐在泳池边,点了一支烟。 “借个火。”陈维英递过来一根雪茄,抹了抹了嘴上的胡子,还是那么有型。 “英叔你口味也变了啊,我记得原来你最喜欢‘阿里山’的。” “没办法,这里买不到啊。” 钟柏元想到了什么,奉承道,“下次给您带几盒过来,又出了很多新口味的,一定要试试啊。”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陈维英似乎有了兴趣。 “可能很快吧,”钟柏元吐出一口烟,“英叔,二叔都有这么多钱了,也花不完,干嘛还这么拼啊。” 陈维英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你二叔也不容易,一把年纪了带着我们几个老家伙跑到这里来,虽说现在看你二叔风光,但刚来的时候也很惨,以后你要好好孝顺你二叔知道吗?” “我爸死得早,要不是二叔哪里有现在的日子,不过听您的话有人跟二叔不对付?” “泰国不比香港,这边的皇室权力很大的,有个叫砂楚的将军,姐姐就是皇宫里的,知道你二叔从香港过来带了一大笔钱,之前跟你二叔合作做生意,结果亏了。” 钟柏元问道,“您的意思是二叔被骗了?” 陈维英并不认同,“不好说,你二叔未必不知道,但在人家的地盘又有什么办法,就当花钱消灾了,对了柏元,你现在有孩子了没有?” 记忆力有些东西仿佛被刺痛,钟柏元茫然地摇摇头。 “你要是有了孩子,就能理解你二叔了,总想把手上的积蓄给后代留一份,总希望他们能过好日子。” “您的意思是……二叔有儿子了?”钟柏元难以置信,以钟朗的年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还能生得出来? 陈维英没说话,点头表示默认。 话说到这儿,大概都清楚了,钟朗忙活了一辈子没个传承人,当初看中钟柏元也是存了心思想弄过来养老送终的,现在有了自己的亲儿子,侄子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要紧的还是给儿子攒份家业。 “真是我二叔的?”钟柏元还是不敢相信。 “当地人过来帮佣的,你二叔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关了七八个月查出来怀孕了,又过了七八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本来也不信,但这边的防守你也看了,平常也就你二叔去找那个女人。” 陈维英抽了一口雪茄,“大概真是水土问题,你二叔来这儿后确实吃了不少补品。” 第九十八章 墓园 钟柏元露出一个苦笑,曾经他也是能有一个孩子的,因为钟朗不允许,孩子没了,那时候钟朗怎么教育他来着? 大丈夫活着就要闯出些名堂,被孩子牵绊的人不会有出息。 如今真是讽刺,钟朗有了亲生儿子,倒要叫他帮忙挣家业了,钟柏元觉得这就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陈维英看着钟柏元的神情变化,心里有了数,两个人的嫌隙已经有了,再添一把火,让这对叔侄反目成仇,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跟着钟朗有三十多年了吧,三十多年,死了那么些人,总算是要了结了。 何家诚在离警署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阿may家他是不敢待了,城隍庙的事情让他暴露了,虽然不知道林伟生做了何种部署,但幕后之人早晚会查到林伟生,查到被林伟生隐藏的自己。 他给阿may回了信,让她暂时不要回来也不要再跟这边有联系,然后烧掉了一切有关阿may地址的信息。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不会再有其他人受到伤害。 眼下他有些犹豫,是继续留在a组,还是想办法去重案组跟华礼伟。 留在a组的话有之前卧底的经在历,必然是很难开展工作的,要防止被鸿运帮的人认出报复,还有铁雄死后,他的场子也被清理差不多了,想找出其中的联系十分困难。 如果去重案组,他们正在调查城隍庙的案子,有进展也能尽快知道,说实话,他不能确定现场会不会有自己留下的痕迹,倘若有还要提早做准备。 只是他有点放心不下陈嘉文,虽然就算他在a组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能第一时间知道帮会的消息。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离开a组,他跟陈嘉文走得越近,引起钟柏元的怀疑,陈嘉文就越危险。 陈嘉文现在不是警察,只要钟柏元那边没有动作,他就是安全的。 为了减少麻烦,何家诚先找了华礼伟说了自己的想法,委婉地表示想到重案组做事。 在华礼伟看来,何家诚是个能干活的,只要a组的上司肯放人,他没理由拒绝,只是他不能开口要人,抢马上就能独当一面的警员是会被其他组长戳脊梁骨的。 何家诚知道了华礼伟的意思就去找了梁一凡,他自然不会让新上司难做。 “什么?你要走?”梁一凡扶着额头,气得差点晕过去。 手下人本来好好的,自己也要大展拳脚,结果一个陈嘉文进了帮会,一个何家诚又要调走,老天是在作弄他吗? “家诚,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陈嘉文的事担心受影响?你放心好了,谁要敢拿这件事怀疑你,我梁一凡头一个不肯。” 手上就这么几个资历不如自己的,梁一凡要不抓紧选票,这组长怎么当得稳。 “不是,梁sir,其实刚进警署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进a组,然后去帮会当了一段时间的卧底,之前几件案子,我担心被人认出来了,万一影响以后办案就不好了。” 一听到可能影响以后破案,梁一凡激动的心顿时安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你确定被认出来了?” “就是因为不确定,但是看到几个眼熟的人,我怕以后打交道多了被认出来。” 说的话半真半假,何家诚卧底主要在麻油仔的手下,但是连麻油仔本人都没见过,之前的案子主要是关于查理王和老东的。 听陈嘉文说过他和钟柏元在花姐的场子接头,要被认出来的话也是花姐那边更有可能,如果可以的话,何家诚并不想在办案的时候碰见花姐,留着这个身份万一以后有要紧事找陈嘉文还能用一用。 梁一凡则陷入了纠结,a组的人哪个不是要上前线的,留一个只做后方工作会被人骂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现在留下何家诚,要是以后不能用,等于是给人一个把柄握在手里。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有想好去处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听重案组的华sir说,他那里可以暂时要一个人,至于以后做什么,要等上头安排了。” 其实还可以回交通管理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打个书面报告上面一定会同意,就是几位上司脸上不好看。 梁一凡听说何家诚能自己找到事做也就放心了,那时候他跟叶英雄闹了好久,现在把人放回去多没面子,给了重案组就算卖个人情了,反正是何家诚自己找的,叶英雄也怪不到他头上。 得了梁一凡放人的准信儿,何家诚跟华礼伟一说,约好了周一正式去重案组报道,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永福墓园,何家诚站在一块墓碑前,放下一束菊花。 墓碑上的郝宗杰面无表情,他出事后家人也不来往了,这张照片还是档案里截下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 何家诚转头,竟见到了单如珍,只是她跟原来不大像了,憔悴许多,一时没认出来。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裴太太。” 单如珍冷哼一声,“你用不着讽刺我,我从没对不起他。” 她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转身想走,却被何家诚的话叫住。 “你知道吗,我后来去看郝宗杰,他没有害死你父亲。” 那时的郝宗杰已经神志不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单成均的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提到单如珍就有明显的雀跃,这绝不是一个杀人犯正常的反应。 单如珍突然扑到墓碑上痛哭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难道她也这么认为吗?还是她发现了什么?何家诚看着悲痛的单如珍,不知如何安慰,等她哭了一阵,发泄完了仿佛没事人一般站起来整理好头发。 “你在隐瞒什么?你知道什么?” 单如珍看了何家诚一眼,“跟你无关。” “我只想劝你一句,无论发现了什么不要自己去处理,你应该先报警。”何家诚的劝诫并没有阻止单如珍离开的步伐,反而越走越快,如同一名无畏的女战士。 “你采取行动之前,起码想想郝宗杰是为什么死的,他死的究竟值不值……” 单如珍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墓园恢复了安静。 第九十九章 调组 钟柏元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收到黄子豪的消息。 陈维英杀了钟朗的儿子后,自杀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似乎都觉得跟钟柏元有脱不了的干系,否则,为什么钟柏元一来,就做出了这样的事。 黄子豪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暗中通知了钟柏元,也许是出于当年的情谊,也许是觉得相比于日薄西山的钟朗,年轻的钟柏元更有前途。 无论怎样,真正的原因只有死去的陈维英知道,而现在,这个秘密已经被恶犬撕裂吞食干净了。 血肉混着泥土用一种极端粗暴的方式,掩埋了过去的痕迹,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 很多年前的一天,朝气蓬勃的青年警员陈维英接到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就是卧底,不同的是,他潜伏在自家的警局做卧底。 有先见之明的上司预感到了残酷的内斗即将到来,将手头上仅有的几名警员安插到了不同的阵营,他们收到的任务只有一个,随时汇报所在阵营的动向,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无论怎么内斗,警署对外始终是一个共同体,时代多艰,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帮会的走狗。 陈维英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好友加入对立阵营,明明怀揣着同样的期望却要做着相互伤害的事情,甚至在一系列事件中接连成为当权者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一同接受卧底任务的朋友捂着腹部的伤口,抓着他的衣领不停追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鲜血染红了上衣,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从那以后,仿佛活着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坚定不移地跟在钟朗身边,陈维英毫无疑问地遭到了报复,那时他竟险些以为自己要解脱了,结果还是活了下来。 上司给的命令,依旧是监视待命。 于是他跟着钟朗仓皇逃离香港,定居泰国,直到得到消息,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上司在内斗中被害身亡,他也真的成了一名叛徒。 多年潜伏,妻离子散,做事要有头有尾,没道理快进棺材了让钟朗和钟柏元联手祸害香港警署。 这就是警员陈维英最后的任务。 进了重案组的何家诚被安排和严明明一组,o记和重案组的办案方式截然不同,他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o记的犯罪对象很明确,主要任务就是搜集证据,靠线人提供情报把确定的罪犯绳之以法。 不同的是,重案组的嫌疑人都是未知的,只能靠自己找线索,就像城隍庙的案子,证据被破坏太严重,最终还是以意外结案了。 何家诚松了一口气,那时候整个人神志不清,谁知道留下了什么痕迹,要是有指纹血液,或者物证之类的,自己说不定就要被抓了。 但同时也说明了幕后之人的强大,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清理现场,且不留下任何证据。 “来活儿了。”严明明一脸兴奋,就差把得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什么案子?”何家诚随口问。 这段时间温存在给城隍庙的案子做总结,新案子先由严明明负责了,这家伙像是讨到什么大便宜似的四处炫耀。 严明明拿出档案,一本正经地说,“我看看。” 敢情还没打开看过。 “盗窃案……”声音逐渐平静,盗窃着实不算大案。 “徐莉娇啊,”严明明像是吃错了药,声音突然尖锐,有些发癫,“三十万的珠宝哇。” “徐莉娇是谁?”何家诚没听过这个名字,耳朵自动忽略了后面的三十万,毕竟是o记出来的,帮会日常流水也小几十万了。 严明明翻了个白眼,“大通银行行长千金,香港名媛榜首啊。” “哦。”这回轮到何家诚翻白眼了,他又不看八卦杂志,怎么知道哪些是香港名媛,还有什么榜单。 “哦?你这语气也太平淡了。”严明明显然有些不满,何家诚的反应远不及他的预期,说明他完全没重视起来。 他决定好好教一教这个菜鸟。 “这案子要破了,香港你可以横着走了。” “不至于吧,”何家诚皱起眉头,“银行是很有钱,但有些事花钱也办不到啊。”虽然办不到的真的只占很小一部分。 严明明给了个不屑的表情,一副你完全没触及核心的样子,“有钱,还管命,大哥这还有什么办不到?” “有钱也不能正大光明买命吧。”何家诚不解,一个银行怎么还跟人命扯上关系了,不违法吗? “你怕是不知道,徐莉娇的公公是和安医院的院长?”严明明无奈扶额,缓缓开口,这下他是真相信何家诚的木头脑袋了。 和安医院的是香港排名前三的医疗机构,而院长马宏伟不单是只有这一家医院,据说他在和安医院只是挂名荣誉院长,实际是投资人之一,并且暗地里还投资了好几家医院,掌控了香港一半的医疗资源。 人的生老病死,哪个离不开医院,掌握了钱和生命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何家诚对徐莉娇并不感兴趣,但是徐莉娇的丈夫是和安医院院长的儿子啊。 他记得林伟生留下的其中一份报纸,里面的案件涉及到和安医院的,貌似就是这个马博文。 好像是什么情杀案? 结局自然是不了了之,不然马博文也不会娶到徐莉娇了,但报纸的小道消息最为尖酸犀利,文章暗指马院长动用关系帮儿子洗脱嫌疑。 这桩盗窃案或许正好可以接近马博文,调查一下他和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问话?”何家诚迫不及待道,却被泼了冷水。 “你当那些名媛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吗?都要提前预约,否则人家都不搭理你。” “啊这,我们不是帮她找赃物吗,还得预约?”这下又是一头雾水。 “啧啧,该怎么说你呢,像这样的名媛对于三十万才不会放心上,可能当天早就shopping回来了,让我们去还是起到个威慑作用,让别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至于找不找得到赃物无所谓,懂了吗?” “懂了,”何家诚郑重其事道,“我们主要是去吓唬人的。” 第一百章 盗窃 严明明约时间的时候徐莉娇正在做美甲,富太太一句“现在有空”,两名警员火速出发,唯恐迟则生变。 市中心地段最好的几处大厦之一,进门都是预约制,报了徐莉娇的大名又有小助理出来接人才能上楼。 七楼是美容vip,男士禁入,所以两人被安排在九楼的咖啡厅。 怕徐莉娇反悔,急匆匆跑了一路,渴得要死,一看菜单上的价格,两人面面相觑。 好家伙,最普通的一杯咖啡快抵上一个礼拜工资了,两人都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宁可渴死也不喝富人的智商税。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徐莉娇抬着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了,小助理则跟在后面拿衣服和包包。 不得不说,徐莉娇保养不错,虽然快四十了,但皮肤跟二十岁的姑娘一般,连条细纹都看不到。 徐莉娇站在咖啡桌旁边,以一种十分做作的姿势站着,眼睛向下来回扫了几下,严明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小助理请起来了。 沙发被坐得有些凹陷,小助理从纸袋里掏出一块毯子叠好放在位置上,徐莉娇这才坐下,服务员候在旁边多时,立马上咖啡和点心,看来十分了解徐莉娇。 严明明抛去尴尬,将何家诚挤进里面的座位,而后自我介绍起来。 “马太太,你好,我是重案组的严明明,负责这次的盗窃案。” 徐莉娇并没有说话,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然后便拿起咖啡杯品尝下午茶。 厚脸皮如严明明自然不会被这小小挫折打倒,转而掏出记事本和笔,十分专业地开始问询,若非知道他的真面目,何家诚几乎要觉得这是一位踏实正直的警官了。 “请问珠宝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呢?” “前天晚上,徐小姐参加完表妹的成人礼,回到家发现不见了。”徐莉娇没说话,小助理已经开口。 严明明看了看徐莉娇又问,“这套首饰是包括项链、耳环和手链,只丢失了项链是吧?” 小助理依旧抢答,“是的,项链三十五万,全部一套将近六十万。” 严明明垂下眼眸默默计算,一套首饰差不多是自己五年的工资啊,他抬起头盯着小助理,“那到底是在成人礼上不见的,还是在车上就没看见呢?” 小助理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那天上车的时候我就没看到项链了,因为之前徐小姐说过太重戴着不是很舒服,所以我以为是拿下来放起来了,然后到家里才发现是丢了。” “这么说还要怪我咯。”许久不开口的徐莉娇一脸不屑。 小助理顿时紧张起来,慌张的眼神不停地打量老板,生怕说得不对惹她生气,打工人的惶恐此时体现地淋漓尽致。 “我跟你——”话未说完,徐莉娇似乎看见了什么,立马变了脸色,刚才还是一副被人欠钱的臭脸,现在就是一片春风,灿若桃花。 “darling,你才来啊,我等了好久了。” 富太太发嗲,在场的人无不起一身记鸡皮疙瘩,顺着她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去,是一个梳着背头的西装男。 这位就是她的丈夫马博文了。 马博文中等身材,中等个头,长相也是中等,拿道家的话来说,很平衡,没什么特别突出的点。 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先生,让眼高于顶的徐莉娇瞬间变得小鸟依人,不得不说,一物降一物。 相比于徐莉娇的高傲,马博文就要平易近人多了,看到有外人在首先就是打招呼。 “你们就是来查案的警官吧,我太太性子比较娇气,麻烦两位特地跑一趟了。” 严明明哪敢当着徐莉娇的面认同,连连摆手,“哪里哪里,马太太很善良啊,丢了这么贵重的项链也没有乱发脾气。” 何家诚看了他一眼,表示学到了,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时候,就夸她善良。 有了马博文的参与,徐莉娇变得十分配合,接连几个问题都抢着回答,说完还不忘看着自己的亲亲老公寻求表扬。 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严、何二人无比煎熬地看着眼前的上演的夫妻恩爱,还要抑制恶心的冲动提各种问题。 当得知徐莉娇表妹的成人礼就是在这幢楼的二十二层举办的时候,严明明主动提出跟徐莉娇一起去看看那里的化妆间。 通过交谈,严明明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徐莉娇在补妆的时候把项链落在化妆间了,至于现在还在不在,那就要现场勘察一下了。 马博文本也想去,但徐莉娇一听说他匆忙赶来还没吃饭,马上将人留下叫了一桌子的吃的,还叮嘱一旁的何家诚盯着他吃完,然后带着小助理和严明明上了楼。 “不好意思啊,”马博文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我有胃病,所以我太太一直很关心吃饭的问题。” “能理解,像马先生和马太太这样恩爱的夫妻,很少见了。”何家诚边点头边说,这对夫妇结婚快二十年了吧,还能保持这样的关系显然不管是商业联姻,还有真感情在。 何家诚看着墙上的钟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犹豫着该不该问,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或许根本没有下次了。 纠结再三,他还是开口。 “请问马先生,还记不记得‘薛怀安’这个名字。”来之前何家诚特意查了当年的案子,报纸上没有写出真名,但警署里同一时间的档案记录了死者的姓名。 马博文放下叉子,口中不断咀嚼着,明明是一块普通的蛋糕,却好像橡皮糖般,怎么嚼都嚼不烂。 “我之前看到这件案子,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所以想问一下当年的细节。”何家诚知道自己的话太突兀了,只能找个未结案的理由。 “是有什么线索吗?”马博文咽下了最后一口蛋糕。 “没有。”何家诚坦白说,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冲动了。 “当年的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请你们不要再来,”马博文的情绪有些失控,逐渐压低声音,“不要再来找我问话。” 何家诚还没来得及解释,徐莉娇等人已经回来,看着似乎心情不错,看到这边情形有些不对劲,徐莉娇收了笑容扶着马博文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马博文低下头,调整情绪,“胃有点不舒服。” “anna,快,胃药!” 徐莉娇赶紧催促小助理,又开瓶子又拿水,确定马博文没事后恢复了之前的高傲,扶着丈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家诚看了一眼严明明,他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真以为马博文胃病犯了。 第一百零一章 纠缠 何家诚回到出租屋,胡乱冲了个澡就躺在床上,房间很小,一间卧室、一间浴室,一间客厅,厨房和客厅在一起,做完饭直接就开吃。 屋内也没有多少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对于何家诚来说,这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他开始后悔,马博文有很明显的抵触情绪,更别说现在家庭幸福美满,硬逼着他去回忆之前的案子,只会适得其反。 他很少有如此冲动的时候,前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一想到敌暗我明,总是惴惴不安,秘密早晚会有曝光的一天…… 难兄难弟的陈嘉文过得也不好。 他没想到车小黎胆子这么大,一个女孩子孤身跑到堂口。 虽然严格来说,老东是车佬的手下,老东的地盘也归车佬管,车小黎不过是到爷爷的产业下随便逛逛罢了。 陈嘉文始终都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尤其还在上学的女孩子不应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东叔,我就过来参观参观,您不用管我。”车小黎坐在一边,手撑着下巴,盯着阿文的方向发呆。 有几个不嫌事大的拿胳膊肘捅捅阿文,脸上露出一副自以为明白的表情,完全不管当事人是否乐意。 老东也在烦恼,按照惯例帮主一般不参与手下分帮主的日常,所以有些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如今车小黎突然跑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背后的车佬有什么意见。 车小黎是车佬的孙女,老东自然不会真的将她看作寻常女孩子,怎么对待倒是一个问题,万一惹得生了气,在车佬面前编排几句,也是桩麻烦事。 “你……” “你来这里干什么。”阿文赶在老东说话前开口。 事到如今,自己该认清形势了,之前一直放纵车小黎是为了让老东有所顾忌,现在她的所作所为却是干扰到任务了,他不是一个人,钟柏元步步紧逼,根本无法再腾出功夫考虑别人。 “车小姐,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阿文知道,不说一些狠话她是不会离开的,“你再这样纠缠不放,只会给车老大丢脸。” 车小黎脸色刷地白了,一下站了起来,她不知道阿文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以为是有些误会。 “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到底涉世未深,大庭广众之下,车小黎慌乱起来。 “车小姐,我对你没感觉,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离我远一点。”阿文一字一句,说得认真,眼神却在周围打转,以钟柏元的老谋深算,不会只安排他一个卧底的。 “车小姐,但凡懂点礼义廉耻,你现在都应该离开了。” 车小黎瞪大了眼睛,仿佛对面前的人感到陌生,这还是那个陪她逛了一天商场的小跟班吗,还是那个对她笑关心她累不累的人吗? “你……你……”车小黎涨红了脸,自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从未受到过如此侮辱,但是她再生气也想不出该怎么骂回去。 终于,泪水决堤,她捂着脸跑开。 在门口的阿力早就看了许久的戏,一听说车小黎来找阿文,本来心里还不是滋味,结果刚进门就演了这么一出。 “阿文,你少说几句。”阿力佯装生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大叫阿文真是讲义气。 眼看着车小黎梨花带雨跑出去赶紧跟上,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阿文原本还有些担心,看到阿力追出去,暗自松了一口气,帮里鱼龙混杂保不齐有没长眼的生出什么心思,阿力虽然人不靠谱,但有一点值得放心,他自小生在鸿运帮,耳濡目染帮内的森严等级,对车佬始终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因此每当直面脾气酷似车佬的车小黎,也会产生无名的畏惧。阿力私下里将自己这种叫做妻管严,实际阿文知道,他就是害怕。 “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死呢,你这样对她万一回去跟车老大告状,我也保不了你。”老东总算开口了,这对义父子一个比一个会演戏,车小黎就是个麻烦,阿文能把她骂走再好不过,要是车佬事后问罪,把人交出去一干二净。 但自己毕竟是分帮主,面子上还是要装一下,没点担当不好管理手下人。 “老大我错了。”阿文随即应和。 老东还是车佬都无关紧要,他心里记挂车小黎,明知道话说重了,但为了她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要说车小黎,并不如表面上人畜无害,再清纯的百合开在泥潭也总会沾上点什么,况且是车小黎这样聪明的女孩子。 尽管车佬试图把几个子孙辈洗白,给了他们清白的公司,交了税的工资,可只要鸿运帮的帮主是车佬,他们就跟帮派脱不了干系。 车小黎早就知道了,在她不到二十岁的人生里,已经历过三次几乎危及生命的绑架,都发生在小学阶段,那个时候车佬位置不稳,家里人常受牵连,车小黎上面有个哥哥就是被意外吓得高烧去世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车小黎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 她随意进了间酒吧,是车佬的产业,酒保很眼熟,打了招呼叫了一杯白兰地。 阿力跟个苍蝇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车小黎边喝酒边看他谄媚的面孔,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张脸。 “你喜欢我?” 阿力被说中心思,换做平常早就发火了,但看车小黎带着醉意的娇美模样,心里跟淌了蜜一般,重重点头,“喜欢。” 车小黎不说话,只是笑,若再观察仔细些,可以看到她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为冷淡。 阿力看得没那么细致,只觉得车小黎对他笑得美丽,自己今天表现得不错,酒吧音乐温柔加上灯光暧昧,使人迷了心智,就在阿力要吻上去的那刻,一只粗壮的手臂挡在面前。 “小姐,现在回家吗?”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问。 “走吧。”车小黎觉得没劲透了,面无表情地喝完剩下的酒,大步朝门口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入伙 请了一段时间的假,钟柏元只能连续加班才能把手头上的活干完。他管理的刑事记录科一向人手紧缺,要做的事却不少。 几个组的任务从开始到结案都要跟,运气好的几天能了结,运气不好两三个礼拜或大半年都有可能,碰上无头悬案十几年不能封存档案,每年还要了解进度,甭管有没有线索都要找人核对。 这几月不太平,上头不少职位有变动,一些陈年旧案都要清理干净,一天下来光是在仓库吃灰都能吃好几斤。 “钟sir,歇歇吧,实在干不动了。”小六抱着一箱子记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百箱东西都靠人力搬,他的手臂迟早要废了。 钟柏元看了几大架子的记录,估摸着今天也干不完,脱了粗布手套在身上弹灰,“休息吧。” 刑事记录科人少,但地方大,自警署建立以来几乎所有案子的资料都有,没几个仓库根本装不下。 “钟sir,外面有人找。”一个寸头大个子挤眉弄眼地说,显然有什么事情。 钟柏元露出一脸不耐烦,这帮臭小子干活总是偷懒,别的闲事倒是一件不落,他剁了跺脚边整理衣服边出仓库,老远看到一个穿工装裤的家伙在大门口鬼鬼祟祟。 那家伙眼生得很,但多年和帮派打交道的直觉告诉钟柏元,肯定是个混混。 他皱着眉,靠近大门喊了声。 “喂,你是什么人!” “是……是钟sir吗?”工装裤的脑袋往门缝里挤,似乎要看清楚些,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 “我是钟柏元,你是谁?”心里起了一丝警惕,但看工装裤双手并没遮掩,身上也没有藏武器的地方。 “钟sir,是……是豪哥让我来找你的。” “什么豪哥?我不认识。”钟柏元按了按腰上的枪,眼睛还盯着那人。 “是……”他压低了声音,“黄……黄子豪。” 钟柏元觉得不对,难不成泰国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认识这个人,你快走吧。” “哎……别……”见钟柏元慢慢往后退,工装裤急了连连阻止,奈何这地方是警察管的又隔了一扇铁门,任他怎么伸手都挽回不了。 钟柏元拿出手机打开简讯,发件人h就是黄子豪,只是自上次报信后再没联系过,要不要联系呢? 发个消息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情况特殊,钟朗儿子被杀,黄子豪上次的意思很清楚,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要是主动联系难免不被怀疑。 还是算了。 他收起手机,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回到家是晚上九点了,这段日子加班已是常态,今天还算早的。 灯一开,钟柏元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他家不大,一览无余,一个人就坐在沙发上,还有两个则拿着武器,一人顶着脑袋,一人顶着后腰。 “黄叔?你怎么来了?” 黄子豪见了钟柏元,并未让两人放下武器。 “大侄子可让我好找啊,白天叫了人去,都不带搭理的。” 钟柏元想起那个工装裤,此时并不在这里,于是佯装轻松笑道,“原来那个人真是黄叔你的人?我说这么奇奇怪怪,还以为是哪里派来诈我的。” 黄子豪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些,刚开始以为钟柏元故意跟自己划清界限,还真有上门教训的打算,现在听了他的话也知道自己做得太突然,难免引人误会。 “大侄子啊,”黄子豪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枪放下,“叔可是特地来投奔你的,你可千万要帮帮忙啊。” 听了这话,钟柏元知道泰国是发生大事了,但还是不便掺和进去。 “黄叔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二叔怎么了?难道是那个砂楚黑吃黑?” 黄子豪眉头紧锁,脸色发青,好久才说出一句,“你二叔他……他疯了。” “疯了?” 钟朗确实是个疯子,早些年敢在警署拉帮结派只手遮天的,哪个不是疯子? 黄子豪叹了一口气,将缘由娓娓道来,原来钟朗儿子和陈维英都死了之后,钟朗一直疑神疑鬼,觉得身边的几个手下都要害他,结果就因为一点事情大开杀戒,竟然把一个在身边跟了三十多年的老人杀了。 其他几个一合计,觉得再跟着钟朗说不定命都没有,但好歹一起干了大半辈子总是有感情在,便商议了一下,各奔东西解散算了, 其他几人在国外都有亲戚投奔,黄子豪光杆司令一个,觉得在泰国都水土不服了,干脆带着几个手下跑回了香港。 钟柏元一听就知道,这几人怕是偷偷分了钟朗的钱跑了,不过这黄子豪也是有意思,明知道自己是钟朗的侄子还跑到香港,不怕自投罗网吗? “柏元你也要小心啊,你二叔虽说一把年纪了,这火气一点没降……” 马上钟柏元就笑不出来了,黄子豪拿出一个打火机,虽然外壳斑驳了点但还能用,是当年钟柏元出师的时候买给陈维英的谢师礼。 “这……这不是我送给……英叔的。”脑子轰隆一阵,这么一个小玩意儿陈维英居然还留着,其中的意思定然不简单。 “朗哥看了这个,觉得英哥做的事跟你有点关系。” “黄叔我绝对没有,你要信我。”或许是自小受钟朗的影响太多,钟柏元竟然一下子就慌了神,向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黄子豪表衷心。 黄子豪见钟柏元的样子,只当他还是当年不成气候的小屁孩,笑着露出一口黄牙,“黄叔自小看着你长大,肯定知道你的心思,谁都可能背叛朗哥,就你不可能,只是朗哥现在在气头上,难免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黄叔的意思是……”钟柏元知道,黄子豪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先搞清楚他的目的。 “是这样的,朗哥不冷静,我要冷静啊,泰国那边还有一批货,过两天就要到香港了,你帮忙寻个地方放一放,找机会卖掉后我们二八分。” 好家伙,黄子豪是直接把自己拖上贼船了,钟柏元心里有些鄙夷,这人还没妥善安排就把货运到香港,显然是匆忙之下做的决定,还以为拉了自己入伙就能高枕无忧,当香港警察是吃白饭的? 不行,得像个办法。万一货被扣了他病急乱投医胡乱咬人把自己供出来,多年的经营就毁了,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他解决了。 第一百零三章 缴获 泰国的生产线还没上正轨,几个人一分也没有多少货,黄子豪这批大概有个三十多箱,每箱二十多公斤,找个隐蔽点的地方靠岸就能运。 钟柏元提前部署,出动的人并不多,对黄子豪说的是最近几年海警改革一查一个准,不如叫几个值得信任的警察假装查走私案,把这批货扣了放到安全的地方,等风头过去再拿一些违禁物换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起先黄子豪还有些犹豫,自己带人沿着海岸线溜达了一圈,切实体会到海警巡逻的严密之后,觉得钟柏元的方法不错,毕竟哪个地方能比警察的公物仓更安全,而且搞点洋酒海味就能把东西换出来,也不会损失多少。 黄子豪不知道的是,那几个他以为是自己人的警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接了上头的任务,为的就是将这批货一网打尽。 他庆幸地躲在一边,亲眼见到他们把一箱箱货搬上车。 东西快搬完了,两个手下去打听消息却一直没回来,八成是太久没回香港憋得慌找乐子去了。他暗自打定主意,等出了货要多招揽几个人手,把这俩废物解决了。 钟柏元戴着证件光明正大地站在岸边,此时他是钟sir,参与的警察都听命于他。 海风很大,一支烟很快就点完了,他没抽几口,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支。 黄子豪在树丛里朝这边招了招手,明显已经等不及了。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火星一下子就灭了,长舒了一口气走过去,夜色太黑,没人注意到他的手。 “嘿嘿大侄子……” 砰——砰砰—— 枪声破坏了海浪极富规律的节奏,一枪在胸口,两枪在额头。 听到动静的警察纷纷聚拢过来,钟柏元借着查看尸体的时间,隔了衣服拿出黄子豪腰上的枪,按过指纹后放在没有知觉的手里。 “发现一名持枪可疑人员,已击毙。”钟柏元大喊着,声音很快融入海浪之中。 残局由其他警察处理,钟柏元走到岸边,看着澎湃的大海手忙脚乱地点了一支烟,不过这回两三口就抽完了。 缴获六百多公斤的毒品成了第二天的警讯头条,若没有击毙嫌犯这件事,钟柏元肯定是要升职了。 署长办公室,司马青端坐在椅子上,对面的钟柏元则靠在椅子上,显得更随意一些。 “你知道我是很看好你的,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了,留活口不用教了吧。” “当时情况太紧急,我一转头就看到有人举着枪,只能马上开枪。” 司马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本来上头就很顾忌钟朗,稍有不慎你自己都会被牵连,接了案子你直接把他得力助手杀了,知不知道很多人在议论啊。” “我行得端坐得正,不会理会他们的。” “你……”司马青被怼得哑口无言,“你跟华礼伟待久了,臭脾气都越来越像了啊,算了算了,你出去吧,上头那边我来说。” 一出办公室,华礼伟早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疲惫的样子。 “听说死的人是黄子豪?” 钟柏元点点头,不作声。 “谁让他们走错了路,也是没办法的。”华礼伟拍了拍肩膀,算是安慰,自钟朗逃离香港后他们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类似的场景。 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黄子豪是钟朗的的得力下属之一,对钟柏元向来不错。 “听说这案子交给你了?”钟柏元低下头,因为有和钟朗的特殊关系在,他必须退出这桩案子,当然缴获毒品的功劳还是有的,就是要等结案才能一起上报。 “也不算,我只是辅助,主要是毒品调查科负责。” 司马青早就知会过了,黄子豪的案子不用华礼伟费心,但泰国的线索还是要跟,毕竟钟朗还活着,这次的事情还未确定是钟朗授意或是起了内讧。 说到底还是警察的消息不太灵通,若是知道几个帮手都跑路了,估计早就跟泰国方联系引渡钟朗了。 黄子豪一死,估摸着还有大半个月才能知道钟朗人心尽失,成了孤家寡人,十几天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华sir。”杨志文打了个招呼。 “案子有进展吗?” 杨志文苦笑着说,“能结案了。黄子豪的两个小弟在赌场外的公园被发现,抢劫被捅死了,目击证人都有,人也抓了,没什么问题。” “这么倒霉的吗?我本来还想抓了问问钟朗的事。这是黄子豪现场的图片?我看看。”华礼伟资历深且实绩摆在那儿,杨志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箱子包装挺不错的。”华礼伟边看边说,手指在文件边缘敲打。 “最里面是牛皮纸,然后分别是泡沫夹层和胶带,最外面是涂了桐油的轻木条箱。”杨志文回忆着,这包装已经是顶配了,就算泡海里大半年也没什么问题。 “看来他们原来打算直接把货扔水里等风头过去再捞上来。” 华礼伟翻到黄子豪尸体的照片,三个血窟窿使得整具尸身都被血迹覆盖,头上两处致命伤压根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回忆中黄子豪的脸也慢慢清晰起来,共事几年他们也说过不少话。 “可以结案了。我得去查查别的线索。” 华礼伟镇定下来,掏出手机翻通讯录,他记得有个同学毕业后去泰国做生意,然后在那边定居了,兴许会有消息。 隔了一个礼拜,泰国的同学还没联系上,警方通过国际内线获取了钟朗的消息,钟朗死了。 导火线是钟朗和砂楚合作的一批货不见了,砂楚觉得钟朗把货吞了,钟朗又交不出货,争吵中开了枪,火力是单方面压制的,据说钟朗被打得内脏都烂了。 钟柏元点了两支烟,一支放在窗台上。 烟雾缭绕,权当香火供奉。往事历历在目,他第一次摸枪就是钟朗教的,他走上警察这条路,也是钟朗安排的。 “二叔,我也算为你报仇了。” 第一百零四章 谈话 谈话约在马博文公司楼下的咖啡馆,何家诚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看了眼菜单发现没什么想喝的,就随便点了杯美式。 大厦的第二十一层就是利温医疗器械公司,马博文毕业后不愿意当医生就做了医药代表,有父亲的保驾护航自然一帆风顺,在娶了徐莉娇后又跟大通银行贷款开了医疗器械公司,自己做老板。 目前公司主要是做国外医疗器械的代理,请了几个销售,年销售额居然也还不错,起码能养得起徐大小姐。 虽然父亲和岳父帮了不少忙,马博文也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结婚后没啃老,比大多数富二代好多了。 何家诚想着,马博文对于前女友应该还是有感情的,资料显示薛怀安死后马博文被频繁传召,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在宴会上认识了徐莉娇,双方家长都挺满意就直接订婚了,过了一年感情稳定正式结婚。 他们现在有个上中学的女儿,夫妻俩感情不错,好像也没有再生的打算。 何家诚对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来源于警局档案和当时的报纸,时间太久了,近几年他们都很低调,八卦周刊都找不到边角料,只有马博文偶尔会上医疗财经类的杂志。 大厦门口出现一个眼熟的人朝这边走来,看到何家诚的位置后,两人隔着玻璃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咖啡馆的门口的风铃一阵响,马博文进来坐下。 “不好意思,上午一直在开会。” “没事,我也才刚到。” “waiter,麻烦给我一tte咖啡,然后一个三文鱼班尼迪克,”马博文假装镇定,但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心里的紧张,“不好意思,我午饭一定要先吃点,不然会胃疼。” “没事。”除了这个何家诚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等马博文吃完,好在来之前他已经吃过了,有足够的耐心等。 服务生收拾完桌子,上了两杯白开水,两个人正式开始谈话。 “我考虑了一下,如果有可能查出当年案子的话,还是想试一试。”马博文郑重说道。 “在这之前有一点我要先说明一下,这件案子其实警方已经归为疑难案件,或许再过几年就要销毁档案了,”何家诚看着对方的眼睛,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话说得唐突了一点,何家诚想看看马博文是否对这案子真这么执着。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能理解,但还是想知道真相,实不相瞒,我当时跟怀安有结婚的打算,只是因为家里原因耽搁了。” “家里原因是什么意思,家里人不同意这桩婚事吗?”何家诚抓住每一个线索提问,每个细节都可能导致不同的结果。 “我跟怀安是在香港认识的,后来发现两个人在国外的时候就在同一所大学深造,连租的房子都是同一幢不同楼层,甚至参加过同一个聚会,加上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时间一长就在一起了。” “她的父母是美籍华人,出车祸去世了,之后怀安就一个人生活,可能因为这样她的事业心很强做事很有规矩,这点跟我完全不同。我爸一直希望我能够跟大家族联姻,怀安可以说完全不符合他对儿媳妇的标准。” “您父亲跟薛小姐有过接触吗?”何家诚随口问。 “没有。” 何家诚皱起眉头,有些好奇,“这么肯定的吗?” 马博文笑了笑,“我了解我爸,要是让他知道我和怀安交往,估计会把我连夜打包送出去,所以一直没说,但是他知道我有交女朋友,或许觉得我只是玩玩的,从来没问过。实际上……可能我故意给他营造了这种感觉,我只是想保护怀安,不希望有人骚扰她。” “刚才你提到薛小姐事业心很强,她平常交往的同事有印象吗?” 马博文眼神停滞了几秒,喝了几口水。 “她的同事我没什么印象,我们不怎么聊工作,但是她在工作上接触到的一个人,我觉得……他在追求怀安。” “这个人是?” “他叫林浩德,也是做警察的,不过前段时间播新闻说他死了,我也很震惊。” 何家诚几乎屏住了呼吸,终于来了。 “他在追求薛小姐?” “我不确定,但是有好几次我看到他送怀安回家,一个男人送女人回家不会只是顺路而已。” “那薛小姐对林浩德的态度怎么样?” “可能你会觉得我太主观,但是我感觉怀安不怎么喜欢林浩德,我问过她对林浩德的态度,怀安似乎并不怎么想提他,所以我觉得是林浩德单方面在骚扰怀安。但是我没有证据,我没见过他们有什么冲突,也没见过林浩德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这些话你跟警方说了吗?” “当然,那时候我太想找到凶手了,任何能记起来的细节都说了。” 何家诚在心里感叹,以林浩德的行事作风,居然没往死里整马博文,大概是碍于他的院长父亲的面子。 “不怕你笑话,就算林浩德已经死了,我仍然觉得怀安的死跟他有关系。” 何家诚觉得马博文的直觉还挺准,起码林浩德和薛怀安却是有联系,不过不是感情方面。 之后马博文又说了一些自己花钱调查到的线索,基本上警署的档案里都有记录甚至更为详细,算是侧面验证了当时调查薛怀安案子的警察并没有什么问题。 “等下我太太要来,我先走了。” 马博文看着手表,脸上有点紧张,也对,这个时候跟警察见面是有点奇怪,至少说明马博文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 “先生还要加水吗?”服务生分散了何家诚的注意力。 “麻烦再来一杯,谢谢。” 玻璃窗外,马博文匆匆过了马路,一辆车正好停在他面前,徐莉娇戴着墨镜坐在窗口举起一个包裹,看着像饭盒。 两人说了几句,徐莉娇下了车,两人手挽着手进了大厦,任谁看这都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何家诚没有喝水,靠在沙发上想着下一步,当所有的路都走到死胡同时,自己又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五章 引渡 虽然警察是讲究科学的职业,但偶尔也要迷信一些。 比如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绝不会单独出现,再比如需要解决的问题总是一窝蜂出现在同一段时间。 当今年第一个被引渡的犯人抵达香港时,警觉性非同一般的警员们已经哀嚎一片。 按照以往的经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凡是在最近两年内提交过申请引渡犯人的案子都会被提上日程。 因为需要引渡的犯人在世界各地被抓获,这就意味着处理案子的警官们需要24小时随时待命。 重案组作为警署案件量数一数二的部门,需要引渡的犯人数量自然也不少。 严明明一口气喝光了一杯奶茶,打了个饱嗝,然后拍拍文件夹。 “这礼拜有5个犯人要来,2个菲律宾,1个泰国,2个马来西亚,打起精神来啊。” “知道了。”何家诚无意识地点头,脑子已经在神游,眼皮子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是通宵第几天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从上周三凌晨一点被一通交接的电话叫醒后就没睡过整觉。 不是在机场接机就是在码头等船,还有个犯人半路跑了他追了一晚上才把人抓住,那家伙上了警车就打呼噜,自己却要马不停蹄地去交接下一个,简直天理难容。 何家诚感觉胸口很闷,找了个地方躺下,这一个月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处理嫌犯引渡的相关事务,没接到电话都算休息。 明明已经闭上眼睛了,耳朵还能听到声音,但那些都与他无关,休息才是大事。 腿上发麻,摸出来一看是手机在震动,菲律宾的犯人提前到了。 何家诚顺便看了看时间,虽然才过了一个钟头,精神好歹恢复了点。 办公桌上摆着几个档案袋,拿起写着菲律宾字样的就走,经过两个礼拜锤炼,他已经对所有流程倒背如流。 11点50分,飞机降落,何家诚举着警署的接机牌呆若木鸡地盯着出口。 香港的菲律宾人不少,旅游的、留学的、打工的……面孔还是不怎么好认,他只看有没有眼熟的制服。 今天机场的人很多穿灰色系衣服,来来往往,挤来挤去,蓝色的菲律宾警服很容易被忽略。 玻璃门打开,突然出来两名警察在维护秩序,之后是菲律宾蓝。 两名穿着黑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的人紧紧跟在菲律宾警察身后,他们手上拿衣服遮挡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共六名警察,两名机场常驻,四名菲律宾警察,前后夹击着嫌犯,令周围的人无法接近。 “你们好,我是负责押送的警员,我叫何家诚。” 本地的引渡小组由一名重案组成员和两名普通警员组成,犯人每增加一人,小组则增加两名普通警员。 加上开车的,这次何家诚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 何家诚和菲律宾引渡小组的组长交流了一下,主要是了解路上有没有可疑的事情发生之类,其他警员则负责核对犯人的身份信息。 确定无误后,站在前面的菲律宾警察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交接单,双方在对方的交接单上签字。 交接结束,何家诚望着菲律宾警察悠闲的背影羡慕不已,他要接着完成后面的流程,把人送到警署关押。 因为有两名犯人,这次来了两辆警车,何家诚随意分了一下,正准备上其中一辆车,抬头对上一名犯人的眼睛,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这样冷漠而残酷的眼神,在哪里见过呢? 那名犯人上了另一辆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他坐警员旁边,也在看这边。 车发动了,何家诚没有再看,转而打开档案袋,其中有关于嫌犯的一页上赫然写着“赵宏”两个字。 他仔细核对了信息,证件号、地址都没问题,似乎都在说明这个就是杀害许国富的赵宏。 “抓到了,居然抓到了。”何家诚喃喃自语,他很想告诉陈嘉文,但现在不是好时机。 目前知道的和赵宏有关的三个案子分别是,水泥藏尸案、太平山公路警员案以及宁景大厦纵火案,案发现场或多或少都检测出和赵宏有关的证物,同时犯人也对此供认不讳。 但越深究越有问题,华礼伟看着手上的材料,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温存,你查下这个人。” 只要肯查,就会发现线索。 水泥藏尸案发生之前和之后的赵宏完全是两个人,或许时间会让记忆中的面孔变得模糊,但依旧有几个人记得赵宏大方,经常请客,喜欢吹牛,虽然个子高但因为有哮喘,所以身体并不算强壮。 而关在拘留室的赵宏,不喜欢和人相处,阴鹜危险。 倘若说犯案后性情大变倒也是能理解,但犯案后身体素质突飞猛进有可能吗? 蔡大生、许国富、阿彪这三个人虽然身材上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都属于比较健康的,也不至于对付不了病弱的赵宏。 华礼伟有了一个猜测,但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清楚,赵宏究竟是谁。 经过一个礼拜的dna比对,终于确定了一个人。 蔡小豪,蔡大生的远房亲戚,因为父母双亡跟着姐姐偷渡到香港,一直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有了案底,后来姐姐死了他也失踪了。 就在警方以为一切都将水落石出的时候,蔡小豪坦白了。 除了警察知道的几个案子,另外两起谋杀案也与他有关。 确切的说是两起抢劫案。 第一起是和记金浦抢劫案,还有一起则是独身女性入室抢劫案。 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 薛怀安的案子是首先被调查出来的,重案组在调查蔡小豪偷渡到菲律宾之前发生了什么时,发现他曾多次在当铺典当女性用的首饰。 在当铺找到记录后确定跟当时的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丢失的物品一致。 案发现场保留了一些dna痕迹,但那时候的技术不完善,根本无法分析出来,除此之外仅有一名人证。 对楼的一个男人目睹了蔡小豪的施暴,只是一开始以为是情侣吵架没在意,后来警察到了才知道是入室抢劫并且死了人。 也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作证,马博文的嫌疑才能被洗清。 时隔多年,证人早就搬了家,换了工作,但还是被找到,叫来警署指认犯人。 事实上,华礼伟对证人并没有什么信心,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他宁可把希望寄托在损坏的监控上。 薛怀安住的公寓在当时算是比较高档的,曾经小区的卖点就是全监控小区,保障住户的安全,虽然案发后显得非常讽刺,据说房价也因为这个一落千丈。 一般的监控设备里面因为有储存卡,所以监控视频可以保存24小时到3天左右,之后就会自动清除。 时隔多年,如果那批监控依旧在正常运行,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是找不回来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薛怀安被杀后的第二天小区监控出现电线熔断、电火花等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物业跟厂家协商后将所有监控拆了下来,本来准备送厂检验。 结果因为运输问题一直协调不好,拆下来的监控就堆在仓库里,后来物业又以折扣价购进了一批新的,更没人记得那批坏的了。 在复盘蔡小豪案件的时候,重案组又重启了薛怀安的案子,实地考察时得知当年的监控还在仓库。 由于技术原因,那时就算拿到了监控也没办法获取监控录像,但现在可以,而且那批监控在案发第二天就被拆除了,之后就没接过电源,里面的影像很可能还保存着。 华礼伟始终觉得,物证比人证更可信。 “保存了那么久,没被当成废品卖掉也是难得。”严明明看着几大箱子盖满灰尘的监控,同情地看着刘远宁。 “这些都是进口的,当废品卖不了多少钱,要是修好卖出去还能赚一笔,”华礼伟将一箱子监控倒出来,“刘教授,这些检查完最快要花多久?” 警署里没有专门的电子设备技术员,刘远宁主职是大学教授,也是警局特聘的技术顾问,偶尔会过来帮忙。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的,粗略估计了一下,“一个礼拜吧。” 幸亏蔡小豪早就上了通缉令,警方有足够的理由逮捕,不然传唤不能超过24小时,屁都查不出来。 华礼伟想缩短下时间,但看刘远宁忙得午饭都没吃,也不好意思提太多要求,他打算趁这几天多搜集些证据,把蔡小豪捶死。 顺着水泥藏尸案往前查,要发现蔡小豪抢劫金铺的事情并不难,可疑就可疑在和记金铺的案子雷声大雨点小,出动了数十名警察围捕,最后却结束得悄无声息。 再没有人比何家诚更清楚,和记金铺抢劫案死了四个人,报纸上找不到劫匪的半点信息,却大篇幅地宣传行动组组长何强引咎辞职,何强具体有什么失误没人能说清楚,也很少有人会关注他也是受害者。 何家诚只觉得愤怒,笔录做了十多天,有一回两人擦肩而过,蔡小豪突然笑着问,“你爸还做警察吗?” 他认出他了。没有丝毫愧疚,居然还在笑。 何家诚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却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蔡小豪挑衅地离开,他早就应该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爸爸和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是薛怀安?”华礼伟把文件扔在蔡小豪面前,连轴转的工作让他的双眼布满红血丝。 蔡小豪和薛怀安完全无交集,薛怀安所在的小区安保比普通小区好太多了,蔡小豪为什么要冒更大的风险去抢劫? “为什么是薛怀安?”华礼伟又问了一遍。 蔡小豪面无表情,眼神开始空洞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如果不是那个人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不会逃到菲律宾颠沛流离过了这么些年。 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 “我本来是跟踪林浩德,结果发现他和那个女的关系不一般,我猜那女的是他的情人,林浩德是警察,我很难接近,所以我找了那个女的,本来只想要点钱……” “你为什么跟踪林浩德?” “他不讲信用……”蔡小豪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本来就是个小混混,跟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被单成均看上,他就跟着单成均手下人做事,无非是一些催债恐吓上不得台面的事。 后来单成均找到他,说要干件大事,要抢银行。 蔡小豪一开始是拒绝的,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分得灵清,抢银行一旦被抓到是要吃枪子的,自己不是亡命之徒,没必要拿命去冒险。 可架不住单成均的施压,加上姐姐在他手上,一味地拒绝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这个唯一的亲人。 他同意了,有所谓的内部人员帮忙,过程也出乎意料的顺利,但是做完事不光约定好的酬劳没给,他连姐姐的面都见不上。 气愤之下,他偷听到单成均有一批重要的东西放在和记金铺,八成是抢来的金子,就策划了一出黑吃黑,反正东西本来就是他抢的,再抢回去也没什么。 但他没想到的是事情闹得这样大,警察一窝蜂地记在金铺外面,他不想死,要想活命就只能拿人质换。 侥幸逃出去之后他就真的成了丧家之犬,被警察通缉,单成均那边也在找他。 若不是单成均身边保镖太多压根接近不了,蔡小豪肯定会敲一笔钱,跟了几天后,发现了单成均和林浩德的联系。 他觉得那个内部人员肯定就是林浩德,有督察的帮忙,什么银行抢不到?他变成这样林浩德也有份,理应付出点代价。 但跟了几天依旧没有机会下手,直到薛怀安的出现,他亲眼看到林浩德多次开车送薛怀安回家,两人不有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况且蔡小豪等不及了,他急需一笔钱离开香港…… 第一百零七章 单家 听完蔡小豪的陈述,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已故督察,一个已故地产大王,二人狼狈为奸,暗地做着不法勾当肆意敛财,这件案子上报之后又会在警界掀起多大的风浪,造成多大的影响。 华礼伟吩咐下去,所有参与案件的警员,在结案之前都必须守口如瓶,不得随意对外透露案情,不得相互讨论案件,如有违者,开除处理。 他知道,光一个林浩德就能传递消息,只有一个林浩德又能在警署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呢? 他们必然是有一整条利益链才能肆无忌惮地干出监守自盗这种事来,说的难听点,谁知道林浩德上面是谁在关照。 这案子一查不光是要真相大白,万一处理不好,跟着自己的这些手下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钟朗当年不就是因为内部纷争被迫离开警署,对外说的是身体原因提前退休,实际是被逼着辞职。 正如有些事只能由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去考虑,当华礼伟担心重案组的人被牵连时,何家诚的心思则在其他地方,他陷入了新的迷局。 和记金铺,水泥藏尸案,薛怀安这三件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凶手都是蔡小豪,那蔡小豪和林伟生研究的药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怎么看,蔡小豪都只是一个亡命之徒,哪怕抢劫案发生之前也只是一个底层混混,甚至都进不了帮派,压根没有机会接触到实验。 如果说和记金铺是因为有林浩德在后面操纵勉强归入,那薛怀安的案子就更加离奇了,林伟生怎么可能只凭一个疑似林浩德情人的身份就将那份报纸收藏起来? 而且据何家诚所了解的,这完全是个乌龙,以马博文所描述的,薛怀安有事业心,好强独立,完全不会是那种放低身段做情妇的女人。 关键还是在蔡小豪,他的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随着时间过去,幼年时期的记忆逐渐模糊了,何家诚对母亲的印象只剩下一份温暖的感觉,真相揭露的那刻,相比于复仇,他更想知道蔡小豪在这些事情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尽管华礼伟已经尽量低调减少知情人士,但是案件提交证据的流程不能少,有关于案情不免走漏风声,没过几天已经在警署内部受到议论了。 光是警署内还算在控制之中,不管怎么说,大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丑闻爆出去对谁都没好处,但有些人就不会考虑这么对了。 如今的香港纸媒盛行,虽然电视机早就普及了,但一条新闻播出来还要找场地、拍摄、剪辑,哪比得上周刊报纸方便,配几张图片写一篇文章就能占一个版面。 正因纸媒投入小,竞争也激烈,这年头一些小报纸为了销量经常干些出格的事,比如在警察局的厕所听墙角,借口送奶茶在警员办公室装监听器。 华礼伟担心再这样下去,媒体迟早会捅出来引起社会轰动,光是警察和富豪同流合污就足够有讨论度,加上林浩德和单成均都死了,警署说不定要承受市民怒火。 在议论逐渐引起不安时,一重磅新闻横空出世。 单家掌门美国病逝,裴大少坐拥亿万地产。 消息不过挂了两分钟就被下撤,但引起的轰动是无法消除的,短短一上午就有多家电视节目针对这则不确定的消息做了报道,更有甚者已经准备赴美求证。 办签证坐飞机再加上联系当地医院,怎么着也要三四天的时间,虽然还没实锤,但何家诚觉得新闻大概是真的,单如宝已经死了。 他对单家的人并无好感,尤其是得知单成均和林浩德的勾当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后,但同时他也产生了怀疑。 单如宝一死,除了没有血缘关系并且下落不明的单文外,单家就只剩下单如珍了,若说是巧合,裴兆南简直就是个灾星,自他和单如珍的婚事起,单家人接二连三地出事,直至现在接手了单家的产业。 何家诚清楚,死亡的阴影不会如此巧合地聚集在一个地方,有人策划了单家的案子,目的就是图谋单家的产业,单如珍现在或许很危险。 新城医院,特护病房内。 目光呆滞的女人坐在床边,透过上了链条的窗户能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西装革履的背影上车后离开了。 女人转过身,赫然是单如珍,她的眼底笼罩上一片阴影,脸上的麻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心。 新城医院,香港最好的精神病院,而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前她就知道大姐去世的消息了,助理evan从小跟在大姐身边忠心不二,把消息告诉她后就人间蒸发了,很可能是遭到了不测。 单如珍很痛苦,短暂地发泄后,她强撑着准备配合演下去,但是裴兆南显然等不及要接手单氏集团了,摊牌之后把她丢在了这里。 如果没有大姐留下的文件,也许单如珍也会跟其他人一样突然暴毙抑或被害,她的大姐到死前都在为这个妹妹考虑。 文件里是声明和股权转让,所有的协议都经过董事会开会确认,只要单如珍活着,单氏集团就由单如珍继承,一旦单如珍出现意外或其他原因的死亡,单氏集团的所有产业由董事会发放股东权益后剩下的所有资产都无偿捐献给慈善机构。 裴兆南算计到最后也逃不开单家的阴影,而对于现在的单如珍来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在经商上没有任何天赋,能牵制裴兆南的,只有肚子里一块肉,所以无论单如珍多恶心痛恨,都要生下这个孩子。 裴兆南看着后视镜里的司机,不由发起呆来,他不是不知道单如珍怀孕的事,精神病院也是要做体检的,那个蠢货还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要不是他事先吩咐医生换了药,孩子撑不了几天就会流产。 可那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而且那孩子姓单,一个姓单的婴儿和一个单家的疯女人,哪个更好控制不言而喻。 只要再等十个月,单家就会从这里彻底消失。 第一百零八章 约定 自从上次把麻油仔的货搞掉之后,老东对阿文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人已经在手下做事了,要是太过忌惮岂不显得自己没底气。 左右是车佬赏识他,就算是想要插手分帮的事也要看看手下的兄弟肯不肯,况且有了车小黎闹的那一出,人人都知道阿文说不定会成为车佬的孙女婿,再怎么说也没有安排自己亲信接管分帮的道理。 想到这儿,老东又希望车小黎多闹腾一阵,干脆直接把阿文调到车佬眼皮子底下,省得生出什么祸端来。 陈嘉文一心防着钟柏元的暗探,哪里顾得上老东的想法,在他看来对于车小黎来说,钟柏元比老东危险多了。 或许真是关心则乱,他对车小黎的感情确实不同,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倒过来也是一样,在陈嘉文有限的岁月里第一次遇见车小黎这样热情的女孩子。 不能说沦陷吧,只是明明自己都身处危境,朝不保夕了,却希望她能安全。 “文哥,收完钱去舞厅吗?”一个小弟凑上来问。 阿文拨开他,看着马路对面熟悉的人,心里不是滋味。 白色上衣配一条黑色长裙,发型没有上次的风情万种,两缕头发微微卷曲,慵懒地落在脸颊两边,其余头发则随意地挽在脑后,不同于上次的妩媚,今天的车小黎清纯而优雅。 与之不匹的是前面挡了一个人,花衬衫流里流气,单手撑在墙上,谁都看得出来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 车小黎皱着眉,满脸鄙夷,待看到对面的阿文,眼睛兀然有了神采,眉间却又聚拢了一股忧愁,将前面欣喜一扫而空。 花衬衫左摇右摆,还没动上手后脑勺就被重重拍了一下,人直接撞在马路墩子上摔了个狗吃屎。 “谁!哪个混蛋!” “你爷爷。”阿文看都没看,给了小弟一个手势,身边的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花衬衫拉到了巷子里,没一会儿就传来惨叫。 他一直盯着车小黎,以一种胶着的眼神将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衣服镌刻在心里。 胳膊一伸,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两人以一种暧昧的姿态抱在一起,阿文低下头,鼻息在车小黎的耳边萦绕,圆润的耳垂染上一抹羞色。 “你还年轻,做个好人不好吗?” 不同于身体的害羞,车小黎抬起头直视眼前的男人,明明脸上已经微微发烫,说的话却是那么严肃冰冷。 “我姓车,早就深陷泥潭了。” “有必要这样吗?”她摆明了是故意的,穿得这么招蜂引蝶站在这儿。 “本来觉得没必要,但是……”她停顿了一下,缓缓说,“现在觉得很有用。” 阿文的眼中露出一丝复杂和犹豫,但在看到少女坚定的眼神时,一切都释然了,没等他作出反应,车小黎毅然决然地吻了上去。 夕阳之下,巷子里传来打斗声和求饶声,与之不协调的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忘情地拥吻着,暖黄色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是一道祝愿的圣光。 前来找人的阿力正好看到这一幕,嫉妒的种子早已生根,越扎越深,他双手握拳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愤怒,此时上前不过是充当跳梁小丑,只剩下可悲罢了。 他愤恨地转身,老东说的不错,兄弟情谊什么的最可笑了,只有手握权力才是最实际的,有了权力,想要什么没有。 关公像前,老东站了大半天。 现在的鸿运帮混得越来越没出息,早就没原来的辉煌了。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车佬,明明不想管帮派的事却还霸着帮主的位置不放,这几年他对帮里的事不闻不问,每年的分红却要拿走一大半,怎么叫人心服口服? 老东早就安排人暗中打探,车佬名下的产业有一大半都被洗白了,几个孩子能出国的也都送出去了,显然是打算和帮派划清界限,他花着帮里兄弟出生入死赚来的钱,现在却要抛弃兄弟们自己过安稳日子,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做帮主? 如果不是因为铁雄突然找事,自己也不至于这么落魄,不仅手下的人大伤元气,还被迫向车佬求助。 但就在前几天,老东得知是车佬故意让自己做这个出头鸟,明明是成兴帮和鸿运帮之间的恩怨,最后却让自己这个分帮主承担损失,铁雄是死了,可成兴帮的地盘他一点都没分到,车佬连补偿都没有,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口气他咽不下。 “既然如此,别管我心狠手辣。”老东看着关公像,心里已打定主意,势必要将鸿运帮掌握在自己手中。 陈嘉文抱着车小黎,两人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你还有多久毕业?” “一年多,怎么了?” “你等我两年,两年后我娶你。” 车小黎看着身边的男人,脑子里已然有了两人婚礼的画面,如果丈夫是他的话,她会是个好妻子的,她想说自己已经成年了,可以领证了,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还有一件事……这两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车小黎仰起脑袋,一听到要两年见不到心上人明显慌了。 “我想把帮里的事情处理好,然后再和你在一起。” “可是……” 话未说完已经被阿文阻止了,他撒了谎,还要她发誓,否则两个人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车小黎不是那种恋爱脑,心里早就有了几分怀疑,但她知道,阿文是一定会遵守约定的,当下便决定不再多问,反正有车佬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直到天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车小黎去了学校,阿文则回了老东那里。 刚一进门阿力就甩了胳膊过来问,“你跑哪里去了?老东都等你半天了。” 阿文看了看几个小弟,在角落里挤眉弄眼的,显然并没有说出车小黎来找他的事。 “肚子饿了,吃了点东西,老大找我什么事?” 阿力叹了口气,一脸苦恼的样子,“还不是麻油仔嘛,听说又去车佬那边告状了,自己的货管不好,老找我们麻烦。” 这事儿阿文也听说了,自从鬼火背叛麻油仔被杀后,麻油仔就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每天还疑神疑鬼的,看谁都像叛徒,连带跟着他的几个小弟都像受了惊吓似的萎靡不振,令人唏嘘。 第一百零九章 设局 阿文进了门只见老东一脸严肃地站在那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老大。” 老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看了一圈,人不多但该来的都来了。 “老大,麻油仔现在就是只疯狗,看谁不顺眼就咬一口,都是分帮主,凭什么要迁就他。”说话的是“豁牙陈”,人如其名,缺了半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 “知道是疯狗那肯定要躲远点了,他疯难道我们陪着吗?”六叔秉承着一贯的原则,能不打就不打。 豁牙陈经常跟麻油仔那边的人打交道,苦疯狗久矣。 “问……问题是现在躲不了啊,不知道的当我们怕他,传出去多丢人,”豁牙陈扭头鄙夷,“六叔,你是老人了,重要关头可不能怂啊。” 六叔瞬间炸了,再怂也是混江湖的,没来由被白说一通,“谁怂了!谁怂了!疯狗咬人难道我们咬回去吗?” 看法不同的几人分成了两伙对骂起来,一时间比菜市场还热闹。 “别吵了,别事情还没解决,我们先内讧了。”老东拍了拍桌子,中气十足。 抬头看了一眼两个没有说过话的人,略一思索,张口道,“阿文,你说说你的想法,我们要不要给麻油仔一个教训。” 阿文突然被点到,微微有些迟疑,见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还是开口了。 “当然要教训,只是明面上我们不能出手。” “哦?”老东抬了抬手,示意说下去。 “老大和麻油仔都是分帮主,无论怎么闹影响的都是鸿运帮,恐怕这不是车老大想看到的,我们不如找个机会刺激一下麻油仔,让车老大自己动手。” 怎么让车佬主动动手才是问题,眼下帮派的格局对他这个帮主而言是最有利的,要是麻油仔出了事,那几块地盘没了老大,恐怕又会引起不少争端。 就说那个油头粉面的查理王一直盯着麻油仔手上的几家酒楼,想搞过去做夜总会,泰宾佬的地盘离麻油仔的赌场最近,早就眼红很久了。 见众人没有回应,阿文接着说,“我打听到车老大三儿子的儿媳妇把自己的表弟阿关介绍给了麻油仔当手下,那个表弟实际上是老三媳妇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别人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们从那个阿关入手?”豁牙陈问。 “现在麻油仔谁都不信,找两个人跟着阿关转几圈,必要时接触一下,麻油仔肯定会怀疑,打人也是常事,老三媳妇就这一个弟弟自己从小拉扯大,不会不给他出头的。” 帮里人都知道,车佬最喜欢三儿子,这段时间他们夫妇刚好回来探亲,老三媳妇看到弟弟被打一定会告状。 “你有把握车佬一定会出手?” 老东以为阿文会跟车佬提前打好招呼,阿文想的却是,以麻油仔现在的情况,就算车佬想息事宁人麻油仔都不一定会同意。 “当然。” 老东考虑了几分钟,随后对阿文说,“这件事交给你了。” 商讨完毕其余人都离开,唯有阿力被留了下来。 “刚才他们都说了看法,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阿力笑着说,“阿文的办法不是挺好的,肯定能成。” 以老东的老奸巨猾怎么会看不出阿力的表情不对,嘴上说着能成,眼神却有一丝不屑,他一下就知道两人的关系终于出了问题。 “臭小子,”老东久违地露出了笑容,“你找两个人去见那个阿关。” 阿力惊讶道,“不是让阿文去了……” 老东摇摇头,拍拍阿力的肩膀,“他就找两个人跟着有什么用,我要你去把阿关背叛的事做实,务必让麻油仔当场就把那个阿关杀了。” “这不是闹出人命,车老三那边……” “傻孩子,就是要闹出人命车老三才会揪住不放,我倒要看看车佬是要儿子还是要保麻油仔。” 阿力算是听明白了,老东这是要下一步狠棋,让麻油仔和车佬彻底决裂。 警署内,华礼伟刚踏入办公室就看到一名警官在喝咖啡,看着不眼熟,不像是这边的人。 “那个是干嘛的?”华礼伟朝温存使了个眼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人事科,年前不是有两名警员违纪被开除了,过来了解情况的。” 这几年能明显感到查得严了,放在以前开除这种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一年开除十几个名字都不一定记得。 华礼伟上前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一下,警官将手里的档案递过去,华礼伟现在是重案组的组长,理应要给过目一下。 “长官,我们这里只有一份原件,你看是直接拿走还是要复印件?” 警官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这边同事的记录管理不是很满意,直接跑过去看了。 华礼伟盯着手中的资料,确定是之前的两名警员,鬼使神差般翻了页,陈嘉文的名字瞬间跃入眼底。 他瞄了一眼,目光定格在亲缘关系后面,母亲的一栏是空白,再看父亲一栏写着陈建国,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 陈建国是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母亲一栏空着不由让人联想到什么,一般情况下这类的表格除非关系人去世了,不然是一定要填完整的。 而在他为数不多认识的一些人里,恰好就有一个老婆去世的陈建国。 “以后相关的档案一定要保存好,只有人事能调动原件,其他部门有需要只给给复印件……” “是是是,下次知道了……” 说话声将华礼伟拉出了记忆。 “华sir,华sir?” 华礼伟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档案有问题吗?” 华礼伟摇摇头。 “没有的话麻烦在这里帮我签个字……” 手上似乎没了力气,胡乱画了几笔才将名字写完整,至于后面说的话压根没听进去。 人事科的警官走后,华礼伟抓了温存问道,“何家诚是什么时候进警署的?” 得知了时间后华礼伟安排完事情就离开了警局,他听钟柏元说起过,何家诚和陈嘉文的关系不错,两人同一时期进来的想必会更相互了解一些。 第一百一十章 证词 新城医院门口,何家诚看着信封里的纸,整整六大张都是单如珍的证词。 三天之前有个自称是单如宝助理的人联系他,希望他帮忙给单如珍带样东西,虽然有所怀疑,但他还是同意了,只是没想到那人给的地址居然是精神病院。 单如宝去世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但单如珍进新城医院却是半点风声都没有,何家诚没想到,裴兆南竟能买通医院的人,将一个正常的大活人污蔑为精神病人。 他见到人的时候,发觉除了营养不良瘦了点外,单如珍头脑倒是比之前还冷静,说话条理清晰。 “需要我做什么吗?”何家诚问,身为警察他本该通知警署,但单如珍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你什么都不用做,单家的仇我会报,我写了证词,万一失败了,还请你曝光出去。” 单如珍说的是曝光,而不是上交,说明她清楚,裴兆南兴许早就和警署的一些人有勾结,而今单家就剩了自己这个没担当的,有眼见的都知道跟谁合作才能获得更大的好处。 她原是单家最宠爱的小女儿,现在却像是在交代遗言一般。 何家诚注意到她宽大的衣衫下似乎有什么不同,只当是在这里待久了,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了,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想办法把这份证词交给媒体。” 又想到找他的人,于是问,“那个说是你大姐助理的人可靠吗?” 单如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从小就跟着我大姐,若连他也不可靠,那我也不知道还能靠谁了,大姐死后,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回来想给我通风报信,可惜还是迟了。” 听单如珍的意思,他们会联手对付裴兆南,也罢,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何家诚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的窗户,有个人影靠在边上,是单如珍。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裴兆南在医院布置了几个眼线,这次还是因为有那个人的掩护,借着慈善机构的名义来的,下次可不会这么顺利。 回家的何家诚刚上楼就看到华礼伟在门口抽烟,心跳不由缓了几分,自己这处住所应该没人知道,哪怕一起做事的严明明也只知道大致的位置。 “华sir?”何家诚站在楼梯口,露出探究的眼神,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 “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华礼伟转过身,掐灭香烟。 “我早上请了假说去医院的,有什么事吗?” 华礼伟左右看了一圈,显然是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说。 “我有事情要问你,先进屋。” 何家诚掏出钥匙开了门,等华礼伟进屋则是确定外面并没有人才关上门。 “华sir,是有什么案子吗?”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问我的84年的孕妇伤人案?”华礼伟上前一步,脸上有几分迫切,倒显得太不寻常。 何家诚迟疑了一下,“记得,那桩案子怎么了吗?” 难道有新进展? “你对陈嘉文了解多少?” 终于来了。看样子他是知道陈嘉文的母亲了。 “我们在警校没怎么交流过,后来一起进警署,被分到一起巡街,之后一起出过几次任务,但是等我调到o记的时候他已经被开除了,然后就没怎么见过。” 何家诚几乎是照实说的,华礼伟既然能找到自己,想必提前打听过他和陈嘉文的关系,说不定还是从钟柏元那里知道的。 “你对他家里人了解多少?” “他妈好像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独自把他带大的。” “有提过他妈妈吗?” “好像说过是怀孕难产死的,其他的就没有了,华sir你是怀疑?”何家诚故作惊讶,自己若不猜出点什么,只怕以华礼伟的性格什么都不会说。 “我今天看到人事那边的档案,我怀疑陈嘉文的母亲就是那个84年伤人的孕妇。” 怀疑,仅仅是怀疑而已。 “我想要亲自验证一下。” “华sir,我听说陈嘉文的爸爸去了乡下,那你是要跟陈嘉文谈谈?” 华礼伟没有否认。 “需要我做什么吗?”何家诚试探着问,“我也是前一段时间才知道,陈嘉文似乎加入了鸿运帮,可能掺和进了铁雄的案子,我没什么职务,而且之前跟他关系还行,如果是关于他妈的事情,也许他也有兴趣。” 以华礼伟重案组组长的身份要是直接去联系陈嘉文,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华礼伟想了一下,觉得可以,“那就麻烦你了,三天后的中午,我会在百大商场等他。” “还有一件事,”何家诚连忙说,“你们见面的事希望不要被别人知道,尤其是钟sir,他对陈嘉文加入鸿运帮的事一直有看法,如果知道我帮你们联络估计会不高兴。” 华礼伟并没有太多疑虑,之前听钟柏元说让陈嘉文做卧底,但是陈嘉文没经受住考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钟柏元才有看法,何家诚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不过既然陈嘉文已经沦落成一个完全的帮派分子了,他们站在对立面,要不是为了案子确实不该有太多接触。 “我知道了,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也小心一点,别被人盯上。” 何家诚跟现在的陈嘉文联系是有些冒险,不过看何家诚的样子,似乎有几分信心,华礼伟决定先让他试试,若不行,大不了找个借口把陈嘉文抓起来关几天,慢慢问就是了。 送走了华礼伟,何家诚倒在床上,将信封拿出来看了里面证词。 里面大都是单如珍的主观猜测以及裴兆南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实际的证据支撑,哪怕送到警署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单如珍也明白这点,虽然无法光凭这个就将裴兆南绳之以法,但要是送给媒体,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只要引起舆论和警方的注意,裴兆南做的那些事总会露出马脚。 收好信封,藏到哪里倒个问题。 何家诚看了一圈,家徒四壁,像样的家具都没几件,更何况能藏东西的地方,最后翻出双不穿的鞋,将信封塞到鞋垫下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泄露 老东交待的事,阿文完成了,唯一的问题是,阿关死了。 陈嘉文没想到,自己只是派人跟了阿关一段路,麻油仔发现后就将人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麻油仔在阿关身上搜到了一张纸条,写明了下批货的时间地点,还写着“务必提前埋伏”。 车佬抵不住儿子的要求,将麻油仔叫去骂了一顿,觉得自己没错的麻油仔死活不道歉,双方差点干起来。 老东在屋子内喝着茶,只待车佬那边有个结果,却不想有人给他传递出另一则消息,他眯起眼立刻做了决定,无论是真是假都要先下手为强,在车佬插手前把事情做成了,到时总不至于叫他这个分帮主偿命。 他叫来了阿力,在耳边吩咐了几句,阿力听完顿时脸色大变。 “老大,真……真的吗?” “我还能骗你?记住,下手要干脆利落,错过这个就再也没机会了,事情办好了,钱、权力、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阿力虽然有些怀疑,但也知道老东所指,只要那个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跟他抢了。 “我明白了。” 何家诚发了消息给陈嘉文,语气口吻假装是在乡下的发小找阿文吃饭,过了大约半个钟头,陈嘉文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 “还好吗?”何家诚试探着问,他知道陈嘉文一定是在躲鸿运帮的人,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回复。 “没关系,我自己出来了,身边没有其他人。” 何家诚松了口气,将华礼伟想约他见面的事说了,当然也包括关于他母亲案子的疑点。 电话那头的陈嘉文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表示可以,不过时间最好是后天,他跟钟柏元会在花姐那边见面,然后可以去百大商场。 他只知道老东那边有钟柏元的眼线,却不知道是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汇报给钟柏元,所以最保险的时间还是跟钟柏元见面的当天。 “我问下华sir,问题应该不大,如果有变动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的陈嘉文久久不能平静,华礼伟在警署有“亨特伟“之称,经他手的案子破案率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既然是他主动提起母亲的案子,说明有翻案的可能。 自己受制于钟柏元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那件案子的影响,若能给母亲洗清冤屈,他也不用再受制于人,父亲和妹妹也能回来了。 陈嘉文平复了一下心情,明天还要见钟柏元,绝不能露出马脚。 翌日,在警署的钟柏元收到一条消息,眼神一下变得深沉了。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看了看时间,而后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抽了一支又一支,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跟同事打个招呼直接出门了。 何家诚放心不下,溜到百大商场,找了家甜品店坐下。 花姐的店内,陈嘉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但钟柏元还没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起了冲突,这里经常有人为几十块吵架,他没放在心上。 但门口的人委实难打发,一直不走,花姐很生气,拿了扫把打算大骂一顿,没几秒种就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对着陈嘉文大喊,“快跑!” 陈嘉文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凭本能往后门逃,将要开门的那刻却听到外面有声音。 有人在埋伏! 他赶忙从旁边的房间跳窗而逃,逃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巷子口聚集的人,是老东的手下,还有阿力。 脑子里蹦出唯一的念头就是暴露了。 难道是华礼伟? 不!如果是他的话,抓自己的人应该在百大商场。 何家诚连喝了两碗红豆汤,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刚要出去就碰上华礼伟,正要上去打招呼,结果后面跟着的是钟柏元。 何家诚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家诚,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上班吗?”钟柏元的眼中有怀疑。 “我搬家了,出来买点日用的东西。”何家诚撒了个谎。 钟柏元打量了一阵,问,“你买的东西呢?” “还没来得及买,”何家诚又装作有些畏惧地看向华礼伟,“华sir,请假条我回去再补。” 华礼伟心领意会,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被我抓到就要处分了。” 二人一来一回,将这件事当作上班时间摸鱼蒙混过去了。 “对了,你回去问问小明,上次案子的目击者怎么还没来,打个电话催一下。” “哦,知道了。” 何家诚装作战战兢兢地离开,往商场里面走去。 身后的钟柏元还在跟华礼伟说话,“这个何家诚刚进来的时候看着挺老实,现在也学会耍滑头了……” 等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后,何家诚赶忙从另一个出口跑出去,气喘吁吁地拦了辆车。 “师傅,发财巷。” 电话拨了陈嘉文的号码,但一直是无人接听,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钟柏元在这边绝不是凑巧,他明明跟陈嘉文约好了在花姐那里见面的。 要是临时取消,陈嘉文应该会跟自己说一声,或者已经到了商场,可现在电话压根打不通,只希望他不要出事。 天空下起雨,已经正式进入了雨季。 陈嘉文倒在泥泞的地上,身下土壤的颜色不同于周围,他中枪了。 “你他妈什么情况,开枪打我?”陈嘉文仰着头,盯着阿力。 “你说,你是不是卧底。”阿力睁着猩红的眼睛,狰狞的表情宛如尝到血腥味的野兽,枪口抵在陈嘉文的额头,仿佛下一秒就会迎来终结。 “你在说什么?谁告诉你的。”陈嘉文觉得身体有些冷,他知道是因为血液离开身体的原因,他也知道,就算是最后一刻,也不能承认。 “老大说的,你是卧底!”阿力放下枪,嘶吼着,“亏我把你当好兄弟,你个骗子!” 陈嘉文冷笑一声,刚要说话,“你……” 山林中是接二连三的枪声,在大雨的掩护下,并未有多少突兀。 “力哥,文……文哥死了。”一个小弟探了探呼吸,吓得收回了手,不是他胆小,而是这个人前几天还受到老东的重用,连车老大都知道帮里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就成了尸体。 “挖个坑,埋起来。”阿力的手抖得太厉害,连枪都快拿不稳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山 何家诚在巷子口下了车,脱了外套胡乱找了个缝隙塞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确定门口没有人才敢进去。 太过顺利反而显得蹊跷,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居然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何家诚之前就在这里看过一段时间的大门,知道眼下的情形非比寻常,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进了屋就看到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一脸悲凄。 “花姐?”何家诚试探着,做好了把她打晕的准备。 “阿……阿元?你怎么来了?”花姐抬头,脸颊上竟落下一滴泪,跟印象中干练精明的花姐简直是天差地别。 “花姐,谁欺负你了?”何家诚避开她的问题,靠近几步,装作给她擦眼泪,手偷偷地移向后脖颈。 花姐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快……快去救人,后山!快去救阿文!” 阿文! 何家诚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身大步跨了过去直奔后山。 发财巷的地理位置特殊,巷子里好几条小路最终都是通向后山,每当有警察来搜查的时候,心里有鬼的人都一股脑儿地涌向后山,至于能不能逃得掉,就全看运气了。 十几年前,后山还充当着坟墓的作用,山脚下的居民们最后的归宿都在山上,近几年因为很多人都搬走了,山下的房子要么租出去,要么早就废弃了,山上仅剩的也只有几座无人照料的孤坟。 雨很大,不过几分钟,浑身都淋湿了,泥地里还残留些痕迹,凌乱的脚印通往深处。 越往前走,何家诚越担心,从脚印看人数不少,都是冲着陈嘉文去的。 何家诚甚至无法镇定地分析陈嘉文到底有没有逃出去,只一味地沿着路上的痕迹寻找,若他能稍微理智一点,也会想到万一那些人还没离开,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嘉文!”他不要命地喊着,如果能将人叫来,意味着陈嘉文还剩一口气吧。 “嘉文!”大雨将回声打落在泥泞中,雨声和喊声交错着,渐渐融合在一起。 闪电划过天空,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何家诚停住了。 又是一道闪电。 何家诚似乎难以置信地盯着某处,突然如猛兽看到猎物般冲了过去,跪倒在地。 双手插入湿润的泥土,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触感,明明那么冷,却还带着一点柔软。 他疯了似的拼命挖土,泥浆从指缝中淌过,不一会儿一具浸在泥水中的尸体出现了,他颤着手,借着雨水抹干净那张脸,直到熟悉的脸庞在雨中显现,何家诚惊愕地张开嘴,却只能从喉头发出一种痛苦的低吼。 他抱着冰冷的躯体,妄图用自身的体温去回暖,他盼望着下一刻陈嘉文就会像溺水的人咳嗽几声,然后恢复生机,但是过了许久,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何家诚盯着紧闭的眼睛,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身体却一下子被推倒了,他趴在地上,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阿文,阿文,你醒醒。” 是女人? 何家诚站了起来,虽然光线昏暗,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女人。 车小黎抱着阿文的尸体,还无法接受现实,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活过来。 可惜的是,所有能做的,何家诚都已经做过了,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恢复跳动。 “阿文,你别丢下我,你醒醒,阿文。”车小黎的声音从尖叫到嘶吼,再到哀求,最后只是抱着尸体无声地哭泣。 何家诚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但现在也知道,她是陈嘉文的女朋友。 他后退了几步,给这对情侣留出一些空间,尽管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必要。 周围只剩下雨声,和几乎不可闻的哭声,何家诚看了看周围,那些混蛋显然已经离开了,不然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过来查看。 等到雨变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脏,不能再等下去了,何家诚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若不是因为她突然出现,自己说不定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痛苦是需要对比的,清醒也是。 “我们该走了,让嘉文安息吧。”何家诚试探着拍了拍车小黎的肩膀,却发现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都不是很清醒的状态。 用手试了一下额头温度,果然,是低烧了。 淋了几个钟头的雨,还在地上坐了半天,再强壮的身子骨都受不了。 何家诚将车小黎抱到一边安顿好,然后在陈嘉文身上摸索了一阵,只从口袋里找到一支电话和一个用旧了的打火机。 陈嘉文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实际是个谨慎的人,做卧底后更是如此,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是最重要的了。 电话和打火机都还能用,何家诚将这两样揣进怀里,然后把周围的土埋了起来,雨后的土壤比下雨时更硬了,就算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办法将尸体完全掩埋,于是找了些树枝树叶,把周围盖了起来。 最起码坚持到自己叫人过来,何家诚这样想着,他并不希望伙伴的尸体在野外受到破坏。 把一切处理好,何家诚背起车小黎准备下山。 花姐那里是不能去了,刚才也许是惊魂未定,花姐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去就是自投罗网,被火鬼抓到的事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最坏的结果就是鸿运帮已经有人知道自己是卧底了。 在公园找了间公厕清洗了身上的泥水,何家诚把外套罩在车小黎的头上,将她背到了医院门口,用公用电话打了急救热线,好在周围的监控并不发达,稍微转一下还是能躲掉的。 何家诚穿上了自己的外套,躲在暗处确认有医生出来接人后离开了。 倘若不是因为车小黎病得晕了过去,何家诚一定会问她是怎么知道陈嘉文有危险的,她既然能跟过来,说不定知道谁是凶手。 电话铃响,何家诚赶紧翻出来,是华礼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喂?” “陈嘉文怎么样?我还在商场这边。” “华sir,陈嘉文他……死了。”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字。 “怎么回事?是谁杀的?” 华礼伟似乎并未牵扯其中,他的语气是真诚的,但是谁知道是不是做戏呢,何家诚将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故意略去了花姐和车小黎。 “他的尸体还在那边,要不要叫同事去现场。” 华礼伟沉默了几秒,“我来叫人吧,你先回去休息,这件事暂时不要插手了。” “好的。”何家诚很疲惫,直接应了下来,现场他早就查看过了,除了看不清的脚印和子弹壳外什么都没有,他离开时注意到了陈嘉文身上触目惊心的枪伤,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只拿了一颗子弹壳。 第一百十三章 冲突 因为出警快,陈嘉文的尸体在野外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污染,出乎何家诚意料的是,华礼伟将一切都揽过去了。 他表明是自己无意中发现了陈嘉文是旧案当事人的儿子,于是跟他约好见面,结果到了约定时间一直没出现,华礼伟担心陈嘉文出事就到发财巷查看,然后发现了尸体。 至于陈嘉文在发财巷的事,也是他主动跟华礼伟说的,因此在案发后华礼伟才能尽快赶到那里。 可以说华礼伟把何家诚完全摘出去了,本来何家诚还在想要怎么把话圆过去,更要紧的是不让钟柏元产生怀疑。 何家诚很确定,陈嘉文的死跟钟柏元有关系,哪里来那么多的巧合,同时他也在想,钟柏元跑到正大商场营造偶遇的假象,难道是害怕华礼伟发现他的秘密? 否则他大可以待在警署或家里,为什么偏偏要去商场露脸。 可疑的地方不止一处,但眼下何家诚顾不了许多,因为关于陈嘉文的非议已在警署宣扬开了。 不用说也知道,欧阳坤在暗地里使了不少力,陈嘉文在他们口中已经沦为一个无能、堕落的存在,甚至连他的死都上不得台面,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帮派内讧死的。 一个曾经在o记a组做事的警察陷入帮派内斗最后被杀死,这是最大的侮辱。 没有警察的身份,更加没有体面的葬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嘉文为了不连累家里人,故意跟陈建国闹翻了,现在陈家父女在乡下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也许等他们知道陈嘉文的死讯的时候,时间会抚平不甘和悔恨。 按照警察查案的流程,没破案前,尸体都会放在医院的太平间,但因为涉及帮派,对于生生死死都已经麻木了,在没有任何帮派出面认领的情况下,尸体放了一周就被火化了。 殡仪馆里没有仪式,何家诚就站在焚烧炉跟前送了好友最后一程,炉子打开的刹那,火光映红了脸,一个热烈的生命就这样化作灰烬。 “这件案子明面上是结案了。”华礼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何家诚冷笑一声,“连凶手都没抓到,怎么算结案。” “我的线人提供了些消息,看见老东手下的阿力追着陈嘉文去了后山,应该就是他们干的。” “为什么?” “不知道,根据情报,陈嘉文在老东手下混得不错,据说连车佬都很看重,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利益冲突。” 何家诚看着华礼伟,眼中满是不屑,“什么利益冲突?他一个被开除的警察,求自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主动招惹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华礼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莫不是他知道什么内情? “华sir,陈嘉文是卧底。” 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是一个好警察,不该只有自己知道。 华礼伟则想起了钟柏元的话,确实提到过让陈嘉文做卧底,但是不是说他变节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把陈嘉文的事透露给钟柏元吗?因为就是钟柏元逼着他去做卧底的。” 不可能,华礼伟在心中默念,如果是真的何必要隐瞒,他跟钟柏元认识这么多年,有关案子的线索从来都是互相分享的。 何家诚则觉得,事到如今,已经不用再伪装了,当时是因为陈嘉文还在鸿运帮,怕他受到影响,现在他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自己也就剩这一条命,钟柏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华sir,你是个正直的人,我只能说,钟柏元真的有问题。”何家诚最后看了一眼焚烧炉,转身朝门口走去,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边待了。 回了警署的何家诚跑到档案室翻出了老东的资料,还有那个叫阿力的,他记下了,而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工作依旧在继续。 在医院住了三天的车小黎退烧后终于被车家的人接回去了,她甚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车家人找了很久也没发现线索,车小黎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医院的一样。 病好后车小黎溜到发财巷过,在后山找了大半天,只发现一个疑似的土坑,若不是周围的警戒线还零乱地放着,她根本认不出来是哪里。 等她找到警署的时候,才被告知尸体早就火化了,接待的警员以为是家属,都做好了大闹的准备,没成想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除了报仇,车小黎还在想那天晚上遇到的人究竟是谁,她从没见过何家诚,当然也不会从陈嘉文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但她还是愤怒,这个人把她带离了那里,让警察带走了阿文的尸体,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看。 她当然不会知道,等再遇到何家诚的时候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那时她再也没有当初的怨恨,只是在路过时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而后怀念起那个深爱的男人。 完成任务的阿力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如果说以前的阿力莽撞粗鲁,做事不经大脑,现在的阿力则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 有些事对人的影响就是这么大,阿力干掉了一个极度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对于权力的渴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从未觉得事情可以如此简单地处理,看不顺眼的人干掉就是了。 他还没考虑到自己会不会受到车小黎的质问,女人在这件事上突然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哪怕明明是一切的源头。 “麻油仔最近损失惨重,在车佬那边也讨了嫌,后面的事情你跟一跟,总要把他捶死,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老东拍了拍桌子,带着一丝雀跃,如他所料,车佬并未对阿文的死过于追究,反而还夸他当机立断。 与之相反的是,麻油仔因为之前阿关的事情总被车老三他们折腾,本来就是个火爆性子,听说最近瞒了帮里人进了一批军火,怕是要有所举动。 “老大,那我帮他一把?”阿力露出凶恶的眼神,早就看麻油仔不顺眼了,仗着业绩好总占他们地盘。 “做归做,不要给人抓到把柄。”老东很满意现在的形势。 第一百一十四章 蚂蚁 麻油仔疯得厉害。 他是最早跟着车佬的那一批人里面年纪最小的,有老大哥们撑腰,做事总是不想后果,祸也惹了不少,但最后都摆平了。 可最早的那些人,死的死,残的残,除了一个有点老年痴呆的德叔就剩他了。 就算是这样,车佬也还是不放心,原本属于麻油仔的几个地盘分了又分,给的生意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上交给帮里的也不少,剩的那些也就刚好养活手下这帮兄弟。 为了这帮兄弟,麻油仔没少跟车佬谈条件,但换来的是什么? 是背叛!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麻油仔想到自己亲手解决的鬼火,当时要是听了他的话,会不会没这么被动,一切都晚了。 直到手下的那个叫阿关的小弟,被抓了个现行,麻油仔忽然想到也许车佬早就想解决自己了。 阿关是车老三媳妇儿的亲弟弟,他不是不知道,不然以自己的脾气怎么会把那个蠢蛋留在跟前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被一向看不起的人摆了一道,叫他怎么不生气。 一怒之下,把人杀了,不是没后悔过,毕竟是车佬的亲戚。 但随后发生的事却让麻油仔彻底失望了,车佬抵不住家里的压力,让自己向车老三他们低头认错,车老三算什么东西? 他跟着车佬打天下的时候,车老三都没出生,小时候还老老实实喊一句麻叔,出去留了几年洋就不认识谁是谁了,要知道车家几个小兔崽子出国的花费,都是帮里的弟兄们拿命换来的,为了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居然要他道歉? 麻油仔彻底疯了,车佬不让他好过,他也要让他们感同身受。 “安排得怎么样了?”麻油仔眼神狠厉,跃跃欲试。 “都布置好了。”阿乐摸了摸鼻子,对于老大的计划有些吃不准,但谁叫他是孤儿,帮里人都知道自己是麻油仔的心腹,这些年做了不少坏事,麻油仔要是倒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愿意不愿意,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车宅内,车小黎盯着叶子上的两只蚂蚁发呆,明明地方大得很,却偏偏要走一条路。 “小姐,吃药了吗?”佣人安姐端了杯水过来,自从车小黎发了几天烧后,身子一直很虚,医生开了些益气固本的药,叮嘱每天都要按时吃。 车小黎没说话,默默地接过水又去拿药。 安姐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前几天突然从医院里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她当时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 后来打听到小姐在外面交了个男朋友,好像是死了,才知道是心病。 安姐看着车小黎虚弱的样子,想找些话题帮她转移下注意力,“今年中秋,听说几个先生都要回来,还有各自的太太孩子,估计要很热闹了。” 窗外吹起一阵风,顶多是微风拂面,那叶子却在空中晃了好几下,两只蚂蚁顿时停了下来,再也不敢动弹。 “大先生也要回来了,上次见面还是小姐上中学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 车家长子车友仁就是车小黎的父亲,老来得子生了这么个宝贝女儿,全家都宠着,车佬担心儿子在国外照顾不好孙女,就接了回来从小养在身边,老大夫妇一年回个两三次看看女儿。 车小黎没有反应,仍旧盯着窗外。 “三先生揽了活儿,说是定会让全家人满意地吃顿团圆饭,还立了军令状,要是谁不满意都能要求他做件事,三先生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安姐虽是叫姐,但实际年龄比车佬几个儿子还大上几岁,不光孙子孙女辈是她看着长大的,儿子辈也是,因而有时也会打趣一下东家。 叶子被风吹了半天,蚂蚁也坚持不住了,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了一只还在苦苦挣扎。 车小黎似是想到自己的情况,竟落了几滴眼泪。 也不过是弯个腰的功夫,安姐并未注意到车小黎的不同,觉得都是过来人,时间久了就好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东瞅了一眼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阿力伸着脑袋,突着一双眼,“千真万确,毛子去找他哥,亲眼看到后厨杂物间堆着的大箱子,闻了下味道重得要死,肯定没错。” “老大,我们要不要跟车老大说一下。” 老东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这件事别让其他人知道,看好毛子别让他乱说,我自有打算。” 气愤不已的麻油仔最后还是低头了,老三媳妇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但鸿运帮当家是姓车的,车佬跟老三早就打了招呼,若麻油仔肯低头就算了,毕竟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个私生子闹得不可开交。 车老三也知道,老头子这些年不怎么管帮里的事,都靠这些老家伙撑着,便宜小舅子跟他又没什么关系,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况且麻油仔拍了胸脯,说中秋家宴交给他来搞定,绝对不丢自己面子,另外还给了一笔钱算是赔偿金,不过这笔钱媳妇那边还不知道。 也不能怪车老三贪财,家里虽然有钱,但都是老头子的,兄弟几个出去留学,老头子也仅仅包了学费和一点生活费而已,国外的物价高得要死,结婚后老头子倒是出钱买了房,但生活费都要靠自己挣啊。 一句话,老头子不死就别想分家,当然车老三还是希望老头子活得久一点,家产还能再攒攒,不然就凭哥几个哪里有能力镇得住帮里的豺狼虎豹。 老东那里则猜了个大概,毛子他哥就在麻油仔的酒楼工作,在酒楼放炸弹,这可是个稀罕事,老东觉得炸弹是用来对付车佬的,具体麻油仔是怎么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坐山观虎斗,是老东给自己定的计划,只要盯着两边的人,总会发现点什么,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手,岂不妙哉。 四海酒楼内,麻油仔挑了两个值得信任的人布置包厢,炸弹就放在桌子底下,等车家的人齐聚一堂,轰轰烈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中秋 农历八月十五这天,老天爷似乎总是很给面子,前头大雨、小雨连着下了几天,就连整个上午天气都还阴沉沉的。 到了晚上,却是风清月朗、万里无云,明晃晃的月亮跟个白玉似的盘子般嵌在天上,但那惨白惨白的月光又刺得人心慌,像是在警醒什么。 麻油仔一行人窝在储藏室,右臂皆是缠了明黄色的布条,这是道上火拼的老规矩了,为了不误伤自己人须提前做了标识。 以往都是对敌人,这次却是对兄弟下手,不少人还犹豫着,临阵人心不稳是大忌。 麻油仔灭了烟头,清了清嗓子。 “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合家团圆的日子,我也想让你们回家跟妻儿父母团聚团聚,我也不想把刀子向着自己的兄弟。” “但是我没办法,年前有一批货被扣了想必大家都清楚,那批货要是卖了兄弟们都能过个好年,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得我们好,偏要跟我们作对。” 一群人抬起头,这事儿他们还以为是运气不好,听老大一说竟还有别的缘由,一个瘦巴巴的汉子抢先问,“老大,您的意思是我们被人盯上了?” “是啊是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议论纷纷,但为这今晚的事,也猜到难道跟车老大一家有关? “咱们每个月要花多少钱打点就不用说了吧,我越看越觉得这件事古怪,就托了人打听了许久,才知道举报我们的是老东那个老家伙。” “东老大?他这怎么……” “都是兄弟,何必这样?” 麻油仔挥了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讨论,接着说,“光一个老东西当然不敢,我们这边一向是帮里进账最大的地盘,多少人眼红但也只敢暗地里耍耍小手段,但现在不一样了,眼红我们的是鸿运帮的大当家,是那个姓车的!” “照理说姓车的是帮主,就算全给他也是合情合理的,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这么多兄弟,我怎么可能让兄弟几个跟着我出生入死大半辈子,最后挣来的家业全孝敬给了别人?” “他们现在就是要明着抢了,我是个废物,保不住大家的钱,但这条命还是能拼一拼的,所以,”麻油仔停顿了一下,“今天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给自己拼一个好前程的!” “老大我愿意!” “我也愿意!” “跟着老大,死而无憾!” 麻油仔心满意足地看着众人的呼应,底层永远是最好糊弄的。 要说以往的麻油仔,遇到现在这堆破事说不定早就暴走跟车佬硬杠了,那次为了阿关的事就是,要不是车佬警觉性太高,他都想直接下手取而代之了。 说到底,麻油仔在帮里也待了三十多年,早就不是那种不顾后果的毛头小子,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他也看清楚几分。 从成兴帮寻仇起,车佬本打算让老东西挡一挡,结果没想到老东西趁机搭上了车佬的线,两人背地里不知道谋划了什么,把枪口对上了自己。 若是不早点采取措施,自己的地盘恐怕就要被车佬收入囊中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由佩服德叔的智慧。 这位德叔早年间也是一位有勇有谋的人物,自车佬对分帮主要求日益增多,隔三岔五总鸡蛋里挑骨头后,他大概是觉得形势不太好,便搞出了装疯卖傻那一套,把权力都分给了几个手下,自己则当起了名义上的分帮主。 若不是麻油仔差点跟车佬硬拼后有些害怕,想找老哥哥开解开解,也不能发现其中的奥妙,德叔依旧装糊涂,可习惯骗不了人,他一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转手上的佛珠,麻油仔离开的时候就那么一瞥,恰好看到了德叔桌子底下的动静。 他本想揭穿但一想,再过几天德叔就要以治病的名义出国了,况且自己年轻的时候多受其照拂,德叔至今胸前还有替他挨了一刀留下的疤,最后几天,就安稳地过吧。 “老大,来了。”门外一个小弟轻声说道。 麻油仔又最后看了一眼兄弟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抱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很好。 打开门向外走去,两个人跟着麻油仔扯下了手上的布条,一到大堂,麻油仔早换上了一副笑脸,“等了好久了,里面请里面请。” 为首的是车佬,看到麻油仔的样子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也暂且放下了心思,“老弟啊。” 两人握着手久不分离,在外人看来倒是关系不错。 “老大,等好久了,最大的包厢,最好的菜,今天一定要尽兴啊。” 车佬看了看老三又看了看麻油仔,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就跟我的亲人一样,一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 “我知道,老大之前是我脾气不好,惹了老三不痛快,我跟他道过歉了,今天的这桌全包我身上,算是给你们的赔礼。”说到“赔礼”二字,麻油仔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然是还有别的安排,车佬又岂会听不出来。 “既然这样,这就算翻篇了,今天中秋节,你也别太忙活了哈哈,我们也不跟你客气,你管好你自己就好哈哈哈。”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引导员进了包厢,麻油仔侧着身审视着,除了老大家的两个以外都到齐了,不过今年车佬早就给几个儿子儿媳下了死命令,他们是一定要到的。 “老大。”有人过来询问要不要动手。 麻油仔摇了摇头,要做就做绝,他对着手下耳语了几句,带着人在另一间包厢坐下,服务员很有眼色地上了茶,又上了几道小菜,和另一面包厢内的大鱼大肉成了对比。 车老三瞥了一眼柜子上满满当当的洋酒,拿起一瓶边倒边说,“麻油仔还挺懂事的。” 车佬面无表情,只眼角有些难以察觉的情绪,“麻油仔也是你叫的?” 看父亲似乎心情不大好,车老三赶紧默不作声地倒上酒,老大家的飞机延误了,这时候自己去触霉头可不太好,本来就因为阿关的事情被臭女人撺掇着讨了嫌,可不能再惹父亲生气了。 车家这几个兄弟姊妹,除了老大稍微有点出息外,其他几个都要车佬补贴着才能在外面体面生活,惹谁生气都不能惹财神爷生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爆炸 “你爸说今年一定回来,放心。”车佬转头安慰车小黎,这对父女的隔阂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的,还要老大亲自开解才行。 车仁友除了这个女儿外,还有个儿子和小女儿一起在国外生活,车小黎跟弟弟妹妹则是同父异母,现在的老大媳妇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关系便大致如此了。 “大哥也真是的,难得的日子就不能早点订机票嘛,大人等等就算了,我们小宝还小,可饿不起。”说话的是老三媳妇。 旁边的车仲业一脸难色,在桌子底下踹了自己媳妇一脚,要不是今天家里人都在,他都想一个巴掌拍过去了。 “大哥是一定要等的,小宝饿了你就找经理先喂点东西,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几个孩子就大哥最得老爹欢心,几年没回来都没落一句不好,他可没那么大胆子跟大哥争宠。 说来老三夫妇也是对活宝,从两个人交往开始就是吵吵闹闹,动手都动了好几回,有次车仲业还被花瓶砸进医院缝了二十来针,就这样硬是没离,还生了个孩子上个月刚上小学。 车佬也知道这俩的死相,对老三媳妇的阴阳怪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俩能好好走下去,说话难听点就难听点了。 老二车巧慧见老三媳妇这副样子,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她本来就瞧不上这个弟妹,老三媳妇是车佬手下的女儿,要不是她爸当初救过车佬一命,哪里能攀上车家的高枝,从个老混混家里不受宠的女儿一跃成为车三太太。 “国邦没来?” 车巧慧的脸色刷得变白了,车佬看了一眼女儿,知道她心里又在打那些小九九,总要时不时地敲打敲打。 “他有应酬,几个亿生意实在走不开,不过他说了改天一定过来给爸赔罪。” 两个女儿相互看了一眼,脸红着低下了头,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戳穿母亲的话,她们那个爸估计是在陪外面的那个,哪有空管家里。 车佬也就随口一问,但看女儿的神情也明白了几分,却也无奈,姚国邦的堂叔原来做过总警司,姚家海外生意又做得很大,当时两家结盟也是车家高攀了,不由对女儿存了些愧疚。 “赔罪就不用了,你多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走走就好了。” 车巧慧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其中意思,当初大哥在外面发展,把自己女儿丢给父亲,几个兄弟不是没有意见的,但这车小黎性格与大哥如出一辙,都倔得很,竟意外讨了父亲喜欢,光明面上的房子铺子就给了好几间。 父亲如今不就是要提点提点自己两个女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小宝也能来看爷爷吗?”车小宝长得虎头虎脑的,说起话来更有趣,逗得车佬哈哈大笑。 车佬道,“当然了,小宝是爷爷的乖孙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老三媳妇见状,看了车仲业一眼,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因为老三不争气,连带着自己都不被看重,好不容易靠儿子出了口气。 “爸——”角落里的车东宇坐不住了。 “你打住!这么大年纪了连个正经媳妇都没有,能叫你过来吃饭就算我开恩了。” 两姐弟见老四吃了瘪更是得意,从小打到大,老四可捞了不少好处,仗着年纪最小撒个娇就能换车,现如今在几个小的面前,这招显得太鸡肋了,假娃娃哪有真娃娃招人疼啊。 车东宇摸了把脸,早知道让那个小歌星把孩子生下来了,虽上不得台面总不至于跟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 就在包厢内笑声连连之时,门外不知谁说了句,“大先生到了。” 房内人眼光都聚集了一处,之间一家四口正缓缓而来,男的一表人才,女的优雅美丽,一双儿女也是尽挑着优点长,跟电视广告里的模范家庭一般。 “爸。”车仁友率先开口,老大媳妇带着孩子也打了招呼。 “既然来了就坐吧。” 中秋晚宴就这样开始了。 车小黎除了在父亲进门的时候愣愣地看了一阵,之后就一直低着头吃饭,别人时不时问候几句,就她一言不发。 看到女儿的样子,车仁友也有些怔忡,这次他特地请了假回来就是想把女儿带走,一家人总归要在一起,若实在不行,小黎想回来也好,在家附近给她买个房子也好,都随她。 饭吃到一般,车仁友起身,带着一家子给车佬敬酒。 “爸,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三媳妇看了丈夫一眼,努了努嘴,示意大哥脾气这么犟的人如今多会说话,可还不要学着点。 “你也是当爸爸的人了,别的不多说,但以后不能再亏欠小黎了。”车佬表面镇定,但对儿子的服软也是心有感触,几个孩子里老大最像他妈,性格执拗,死不改正,不过好在没走弯路。 车仁友又走到车小黎旁边,看着再过两年就大学毕业的女儿,有些感慨,应该用对待成年人的方式去对待她了。 “小黎,等下……” 巨大的声音传来,爆炸的冲击波震裂了窗户,只见四海酒楼的几扇窗户伴着隐隐火光。 “老大,动手吗?” 老东站在酒楼对面的一栋楼内,看着破裂的窗户陷入深思,“先等等。” 车佬倒在地上,身上趴着老大媳妇和两个儿子,摇了摇没动静,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来人!有人吗!”他用尽力气喊着,身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手甩了出来,车小黎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一脸惊恐的模样。 “爷爷。”她轻轻喊了声,待看到躺着的人,泪水止不住地留下。 “爸,爸你怎么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探了探鼻息,一下子缩了回来。 “哎呦,救……救命,疼死我了。”对面有声音传来,是车东宇。 “老四,你怎么样?” 还没等到回应已经没了声响,车小黎弯着腰爬过去试探了一下,“爷爷,四叔晕过去了。” 好在只是晕过去了。 “爷爷……” 未等车小黎去求援,几个人进来将她一把拉起,枪口指着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挟持 “你……你好大的胆子。”车佬看清来人更是气愤,只是身上也受了不小的伤,根本反抗不了。 “你想干嘛?” 四海酒楼外早就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之前就等在小摊边的车佬的保镖外,还有一些从酒楼里面出来手上绑着黄带子的人。 因为不清楚酒楼内的状况,双方对峙着,陷入了僵局。 换言之,车佬生死不明,那些保镖也踌躇着,拼了命冲进去要是活着还好,万一死了自己不就当了活靶子。 也不怪这些保镖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不是混帮派的人,跟车佬不过是雇佣关系,犯不着为了雇主赔上一条命。 车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近几年为了摆脱帮派影响,洗白资产,而频繁在外面雇人,这类金钱关系也多数是不牢靠的。 “老大,他们对上了。” “再等等。”老东还有疑问,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阿力站在旁边,焦急地探出身子张望,“老大,再不去他们就打完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担心车小黎,他刚才看到人进去了,爆炸之后却没出来,不光是车小黎,车家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把毛子他哥叫来。”老东看着楼下的情形,依旧坚持。 阿力拗不过,只能乖乖地把人带了过来。 毛子他哥叫顺子,因为学过几年厨师,进了鸿运帮后就在麻油仔手底下混,两兄弟不是什么大人物,老东和麻油仔吵得多凶也没影响他们的感情,现下突然被老东召见,不由害怕地拽起了衣角。 “你说,你看见多少炸药?” “两……两箱。”顺子颤着声音,一股热流顺腿而下,众人闻到味道顿时向四周跳开。 阿力捏着鼻子嫌弃着,但看老东一脸严肃也没敢废话。 “你走吧。”老东发话了。 顺子拎着裤腿一步一脚印,只盼着今晚麻油仔能被一道炸死了,不然肯定饶不了自己。 老东转身盯着楼下的人,斗争一触即发。 “叫一半兄弟下去,跟车佬的人汇合,一定要保住车佬的命。”车佬若死了,鸿运帮乱成一团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们来了三十多个人,现在却留了一半,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老大打的什么主意。 西南边传来爆炸声,相比于刚才的,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震惊了,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那边是?” “车佬的仓库。”老东算是想通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整整两箱炸药,就算是土炸药也不至于连间屋子都炸不塌,麻油仔很清楚,自己的手下哪里比得上车佬的人多,酒楼出事后肯定都一窝蜂地往这边赶,仓库再来个爆炸,分散他们的人力。 仓库到现在才爆炸,车佬的人拼命赶到那边,也不过是一场空,老东很确定,麻油仔不会浪费里面的货,说不定早叫人搬空了。 “我们下去!”老东一声令下,直奔酒楼,车佬的仓库好几千尺,两场爆炸用掉的炸药量差不多就是两箱的样子,他迟迟不做决定就是怕那些炸药都放在酒楼,万一第一场爆炸是诱饵呢。 酒楼留的人不算多,再加上老东的人,突破障碍不过是时间问题,就在他们僵持在大堂时,麻油仔拉着车佬和车小黎出来了。 后门被堵了,麻油仔差点就要给车佬一个痛快,听到门口的骚动决定还是先留他一条命。 “看来你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等在这里。”麻油仔冷笑一声。 车佬跛着脚,被两个人架着,听到麻油仔的话,自然看向了老东。 “我是听说车老大在这边吃饭,所以过来拜个节,谁想到正好碰上你图谋不轨,巧了。” 全副武装来拜节,傻子都能看出问题。 但眼下为了保命,车佬不介意当个傻子。 “老大,小黎也在。”阿力站在后面,若不是被人拉着定要冲过来。 车佬看在眼里,装作哀切道,“老东,我一把年纪也活到头了,小黎还年轻,你先救她。” 死到临头了,这老家伙还在耍心眼,老东一阵懊恼,早知道就把阿力锁家里,反正也帮不上忙,帮里的兄弟都在看着,若是只救了车小黎不救车佬,改天传了出去,都会觉得自己是为了帮主之位故意害死车佬。 “外面怎么样了?”老东压低了声音问。 一个手下上前一步,耳语了几句。 车佬的人死了大半,没死全的已经让手下人补过子弹了,仓库那边也没剩下什么东西,可以说今夜过去,鸿运帮的帮主车佬就算侥幸活着也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老东换上一张笑脸,“麻油仔,何必呢,大家在帮里都这么多年了,虽然有些矛盾但也没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他举起手,示意手下让出一条路,缓缓放下手枪,“你把老大留下,我也不留你,往后我们也桥归桥路归路,怎么样?” 麻油仔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放了车佬自己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没了,能不能走出酒楼都是问题,但手下这帮人可不是什么硬汉子,看到车佬的帮手来了早就吓破了胆,已经暗地里跑了几个。 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不利,必须尽快做决定。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安全离开,车佬也会安全。” 两队人对峙着,麻油仔挟持着车佬从人群中小心穿过,待他们走到车旁,几个人上车检查了车子确定没问题后,麻油仔让人先把车小黎带上了车。 “爷爷……”车小黎害怕地尖叫着,拳头胡乱挥着却没有丝毫作用。 “小黎!”车佬想去拉,反而胸口上被踹了一脚,人瘫倒在地上。 “老东,车佬就交给你了,但是这丫头我要先带走,免得你不守信用。” 车队扬长而去,老东赶紧扶起车佬。 “老大,你放心,我已经派人跟着了,小黎不会有事的。” 几个人从酒楼内匆匆赶来,跟老东说了几句话。 “老大,四先生受了伤,我们先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车佬回过神来,忙问,“其他人呢,伤得重不重。”但老东没敢再说话,只扶着车佬上了车。 这夜,算是人丁兴旺的车家也不过活了三个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质问 车小黎是在后半夜被找到的,阿力远远跟着,突然就发现行驶中的车子开了车门,滚下一个人,跑过去一看,正是心心念念的车小黎。 她一嘴的血,瞪大的眼睛狰狞恐怖,趴在地上吐出了什么东西,像是半截耳朵。 阿力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将人带去了医院。 车小黎从不是什么娇小姐。 “车小姐身上的擦伤并不严重,主要还是受了惊吓。”陆医生看着病历对车佬解释道。 一个礼拜前这一老一少还有一位男患者相继入院,三个都姓车,看来是一家子,当时阵仗闹挺大,还有几个看着就不好惹的人总是守在病房口。 医院里的人还悄悄议论,陆医生想着他们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要不要替他们报警,结果就看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对着车老先生低眉顺眼,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车佬的手骨折了,刚打上石膏,除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外并无大。车东宇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带进医院的时候裤子上都是血,医生说了,以后是不能有孩子了,至于走路的话,恢复得好还是可以的。 两人的病情还算稳定,车小黎就有些麻烦了,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会突然惊声尖叫,四处乱跑,要两三个男护工才能把她制住。 这几日,车佬除了收拾帮里的烂摊子外,就是守在医院,医生嘱咐了要家里人多陪陪,车家的人除了车仲业就剩下他这个老头子了,车仲业要能靠谱就是见鬼了。 四海酒楼爆炸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在老东和警察的双重追捕下,麻油仔决定尽早离开,结果在出海之前被打死了,据泰宾佬说双方发生了枪战,也不知道是谁先开枪的。 车佬才不会信,仓库爆炸的事情,泰宾佬要是没插手光靠麻油仔那几个人能干成就怪了,还不如说是分赃不均把人杀了,又或者是早就做好了独吞的打算。 尽管知道手底下这些人的心思,车佬暂时也没精力去追究,那么大一批货总不会凭空消失,且等等,等他处理好其他的再说吧。 自那日后,何家诚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华礼伟,他还没想清楚,假设华礼伟真的没说出去,那钟柏元又是怎么知道的。 鸿运帮内讧的事情爆出来掀起了轩然大波,警署长官比车佬更怕鸿运帮四分五裂,继而打破原先的平静,听闻有内部消息,警署准备派人和车佬会谈,讨论的内容自然是怎么减少帮会带来的影响。 四海酒楼爆炸在社会新闻头版头条挂了好几天,警方高层也注意到了,要求务必在三天内解决,只能说时间紧,任务重。 趁此机会,何家诚准备再去见一见花姐。 一来自己的警察身份早晚会曝光,麻油仔死了以前的事更不会有人追究,二来这段时间警察加强了帮会活动区域的巡查,这时候去发财巷应该是最安全的时候。 在确定钟柏元这几天一直在加班开会后,何家诚到了发财巷。 经过警察几番搜证,发财巷似乎并未受到影响,门口招揽生意的少了,但进进出出的人依旧很多。 他在巷子口停了一会儿,门口是几个眼生的混混,吵吵闹闹了几分钟后只剩下一个,何家诚左右张望了一下,走到那人面前。 “嗨,干嘛的!”混混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你说我干嘛的?”何家诚没好气地呛回去,帮派生存守则之一,对方横你要比他更横。 混混上下打量了一阵,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光猪呢?好久没见他了。”何家诚假装问,这时候他一般都在相好那边,新来的混混是不会去坏他好事的。 “光猪哥,他……他死了。”混混踌躇着,带着哭腔。 何家诚突然有些难过,“死了?怎么回事?” “前两天麻老大把光猪哥叫走了,然后就没回来。” 按时间推,是鸿运帮内讧的事,没想到光猪这个除了女人什么都不关心的居然也被喊过去当炮灰了,不知道是该夸麻油仔还是骂他,居然用几个滥竽充数的人就把车佬一锅端了。 何家诚整顿了下心情,又问,“花姐怎么样,还好吗?” 混混一听眼前的人不光跟光猪有关系,和花姐也有交情,连忙迎进门,边走边狗腿地说,“大哥原来是花姐的朋友啊,里面请,花姐这几天心情也不怎么好,看到你来一定高兴。” 走到一半,正撞上花姐,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花姐。”何家诚先开口。 “你怎么来了?” 混混犹豫起来,花姐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不是说是朋友吗? “有事想问问花姐。” 混混悄悄后退小半步,躲在何家诚身后,当听到花姐说“进来吧”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该叫你何元呢,还是警察先生?”花姐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不是藏着掖着的人。 “我叫何家诚,花姐叫我家诚就好。” “何sir,你这次来又是有什么事情?” “我……” 何家诚刚想开口,又被花姐堵住。 “你第一次来了没多久,火鬼就出事了,上次来第二天警察就把这里搜了个遍,这次又要作何指教?” 何家诚深吸了一口气,“花姐,我是为了阿文来的,我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阿文,花姐的眼神有些许动容,但很快恢复了冷漠。 “阿文,你说那个被打死的混混?” “他不是混混,他是警察。”何家诚压低了声音,若他没猜错,花姐对阿文的感情不同,否则那天明明知道是老东的手下在追阿文,她还告诉自己。 也许她也不想阿文死吧。 “警……察?”听到这两个字,花姐的眼中竟闪烁着泪光,“我就知道,他那样子也不像个混混,他那么优秀怎么会是混混呢。” “花姐,我只是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家诚打断了她的回忆。 “我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你不如找同事去看看笔录,我不明白你到底要知道什么?”花姐背过身去,显然有所隐瞒。 “我想知道那天钟柏元为什么没有来?”何家诚斩钉截铁地说,通过陈嘉文的描述,他很确定钟柏元跟花姐的关系不一般,绝对不是警察和线人的关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格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钟sir怎么会来这里。”花姐整理起柜台上的账册,却是心乱如麻。 “原来钟sir就是钟柏元吗?” 花姐错愕地抬起头,想要解释什么,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口。 发财巷原先是钟朗的地盘,现在却是钟柏元在暗中照顾。 “花姐,那天钟sir和阿文明明约好的,为什么最后没有来?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阿文地下有知,也会谢谢你的。” 花姐捂着脸低头,身子不住地颤抖,竟是哭了。 “他们……一直在我这里接头,那天……”她抹干净眼泪,强忍着悲伤,“那天老东的人突然闯进来说要找阿文,我让他快跑,他就跑到外面……晚上的时候听说已经被打死了……” “那钟sir呢?他有没有来过?” 花姐摇摇头,“一直没有来,不过……” “不过什么?” “阿文出事之前他打过电话给我,问我阿文有没有到这里。” 何家诚握紧了拳头,面上仍不动声色,“有说其他的吗?” “没有,到现在电话也没打过来。”花姐坐在椅子上没再说话,心里却清楚,何家诚特意跑过来问,说明钟柏元和阿文的死有关系。 回忆起当时的语气,钟柏元似乎是在确定老东的人不会跑空,他又再一次地杀死了……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吗?”花姐恢复了往日的泼辣,这几天她因为这件事吃不好也睡不好,闭上眼都是阿文在笑着叫她名字,有时又是一副鲜血淋漓的悲戚面孔,问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何家诚识趣地走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哥,这么快啊?”蹲在门口的混混连忙起身,不好意思地驼着背。 “花姐身体不舒服,我就不打扰她了。” 混混则站在门口目送着何家诚的背影,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脾气不好是真的,身体没见什么不舒服啊?” “小四!你在干嘛!看半天门为什么一个生意都没有!再这样下去都喝西北风了!”走廊深处传来花姐的抱怨声。 叫小四的混混连忙应了声,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是看门的,又不是拉客的,生意不好他能怎么办,总不能自己上吧。 等何家诚回到警署,正撞上一脸衰样的刘小杰,还没打招呼就被一把拉住。 “请我喝奶茶,走!”刘小杰走得飞快,就跟后面有鬼追一样。 何家诚瞄了一眼,没见着什么人,但看到楼上几个组长科长往会议室的方向走,知道他们是连轴会,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杰哥,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家里出事了?”何家诚接过刘小杰的背包,以防他一个没站稳摔了。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 “什么意思?”内部消息?他倒是想有。 “你调走没多久,a组就开始忙了,我这段时间过得真的……”刘小杰将说未说,似乎要吊一吊何家诚胃口,但又突然觉得没意思,“请我喝奶茶,你欠我的。” “这句你刚才说过了。”何家诚挑了挑眉,看刘小杰的样子,被使唤的不轻啊。 在茶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两人随便点了几个,何家诚拍拍刘小杰,“敞开吃,我请客。” “臭小子,难得这么大方。” 吃到一半,何家诚想到了什么,于是问,“这段时间很忙吗,我看你应该找个时间去趟医院看看。” 刘小杰摸了摸自己突出的颧骨,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脱衣有肉的阳光刑警,现在却是瘦脱了相,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等空了再说吧……这几天为了鸿运帮的事,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鸿运帮,听说麻油仔死了?”何家诚竖起耳朵,虽说不同部门之间非公务不能交流案情,但私下都没那么多顾忌,反正都是烂在警察肚子里的。 “你变了,离开a组后就再也不关注我们了,什么叫听说,尸体都在太平间躺了好几天了。”刘小杰感慨着,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能使唤的接班人,还没尝到发号施令的滋味就被调走了,这也太痛苦了。 何家诚讪讪地笑了,“帮派的事我现在还真接触不到,要不是听你说,现在鸿运帮还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你这样不行啊,”刘小杰拉开背包拉链,东张西望拿出一叠资料,“来复习复习,你这样出去太丢我们脸了,a组现在可是精英小组,盯着的人不少呢。” 精英小组?还是头一次听说,看来在梁一凡的带领下,a组成员都被逼……不是,都有了很大进步啊。 “鸿运帮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啊,现在帮主车佬自顾不暇,麻油仔死了,德叔出国了,查理王和梅姐都属于自顾自的那种人,就剩下老冬瓜和泰宾佬能掀起点风浪了。” 何家诚仔细听着,奈何他当警察时间有限,像德叔、梅姐、泰宾佬这三个人都没怎么听说过,查理王还是查单家案子的时候有过接触,知道老东瓜则是因为陈嘉文。 “这个老东,前几年据说不是身体不太好吗?现在又能折腾了?” 刘小杰眯着眼,看了何家诚一眼,“确实诡异啊,说不定是在韬光养晦。” 资料来回翻着,有一个眼熟的人出现在其中,何家诚指了指,问,“她是谁?” “是车佬的孙女,叫车小黎,”眼神却在何家诚和照片之间来回扫荡,“长得不错,你有兴趣啊?” 何家诚摇摇头,“我就好奇从没见过这个人。” 那天雨很大,但这张脸不会认错。 “没见过是对的,车佬把自己家里人瞒得很严,就是怕道上的人报复,但四海酒楼的爆炸把车家人炸得七七八八,就剩了三个,我们想不知道都不行啊。” “他们一家子就活了三个?”何家诚不由瞪大了眼睛,事情闹得这么大,车佬不会善罢甘休,看来又要不太平了。 “那个泰宾佬名字这么怪,是什么来头?” “泰国菲律宾混血,早年偷渡过来的,年轻的时候就靠一股野人做派疯狗咬人进了鸿运帮,头铁得很,这几年越发神秘了,估计是要搞波大的。” “这样说来,老东和泰宾佬都想当下一任帮主?” “车佬还在呢,难说,要是车佬死了这俩准能打起来,但车佬还活得好好的,这老东西别说命还真大,炸药放他桌子底下不到半米的距离,就断了只手,看来关二爷拜多了还真有用。” 何家诚看着刘小杰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放飞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试探 吃完饭俩人各自回了工作岗位,a组忙得要死,重案组则是突然空了下来,但也没人敢掉以轻心,暴风雨之前往往就是风平浪静。 何家诚瞥了眼华礼伟,只有稍微的眼神接触又收回了视线。 “小明,我要的那些文件尽快给我。”华礼伟边喝水边说,抽空还瞄了眼时间,显然稍后还有事情做。 “知道了,在整理了。”严明明一脸生无可恋,他讨厌这种工作,不能出外勤的工作都是在坐牢。 等华礼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一杯奶茶落在桌上。 严明明瞥了眼,挑了挑眉,“哇鸳鸯奶茶,今天什么日子,何sir请客的日子吗?” “明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何家诚直接略过调侃,开始很拙略地搞好关系,他到重案组也有段时间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坐以待毙。 “都是些旧资料,上头现在管很严,要我们多出政绩咯少惹事咯,华sir让我把最近十年的疑难案子整理给他,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免得被上头抓到把柄。” 严明明随手翻了翻,毫不客气地将最厚的一叠文件推过去,“那也看看,对你有好处的,看完别忘了给我个汇总表。” “好的。”何家诚抱了文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封面写着90年,看来是时间最久的那批了。 好不容易开完了会,钟柏元使了个眼色出门,华礼伟随后跟上,两人跑到了训练楼五楼的厕所。 这边位置偏楼层高,最要紧的是从警校毕业后压根没有警察想过日常训练的事,很少有人来,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所谓休息,包括打牌、抽烟、打电话赌马下注等等各种不合纪律的事。 “妈的,连开了几天会,快闷死了。”钟柏元右手举着点燃的烟,闭上眼睛站在那里。 警署后面是座小山坡,离训练楼很近,算是变相吸氧了。 “我早就想骂人了,看你坐那边一动不动,跟个好学生一样,就差做笔记了哈哈哈。”华礼伟想起会议室的场景不由觉得好笑,司马青在上面唾沫横飞,钟柏元坐在下面不知道有没有被口水喷到。 “我也不想的啊,谁知道进去就那一个位置,离他那么近人都快睡着了。” 香烟在手,精神百倍,深吸一口,万事都有。 钟柏元猛吸一口,直到肺叶充斥着烟草的味道才摆手。 “我就是看你打瞌睡才觉得好笑啊,不过也不用那么拼啊。”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振奋。 “我也不想的啊,只是我现在的位置不好出成绩,司马青也说了,今年开始就不一样了。” 华礼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以你的能力换个地方不是很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了,至于司马说的,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呢。” 这些年改制、考核提了不下十多次,都快免疫了,要说唯一的一次真刀真枪做出成绩的,就是钟朗被赶走那次。 “我有预感,这回真的不一样。” 华礼伟看了眼扶手上东一个西一个的香烟屁股,夸张道,“你现在抽烟比我还凶,小心肺癌啊。” “其实现在倒是有个机会……” 钟柏元抬抬下巴,示意继续说下去。 “鸿运帮乱成这样,倒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华礼伟停顿了一下,看钟柏元的反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谈何容易。” “对于别人是不容易,对于你却不一定。” 钟柏元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你是钟朗唯一的侄子,可别说他没教你。”华礼伟吹了个口哨,从门口的消防栓里拿出一罐啤酒丢给钟柏元,又伸手往里摸了摸拿出另一罐。 “居然还在!” 前两年他们在这里训菜鸟的时候藏的,后来事情一多忘了,没想到根本没人发现。 钟柏元打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只是再没说话,仿佛在想些什么。 对面的华礼伟找了个地方坐下,边喝边打量,如果他对鸿运帮真的有那个影响力的话,一定会露出马脚,陈嘉文的死也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尽管心里还对老朋友抱有期望,但身为警察的敏锐总是将线索联系过去,只是一个试探而已,他若没做过什么影响都没有。 日暮黄昏,下班时间到了,何家诚紧锁着眉头。 或许是巧合,但不该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 重案组十年来的案子,难免有一些涉及到帮派的,有几个案子很奇怪,比如说查到一半突然出现一个证人或者证物,扭转了整个局面,明明线索指向应该是主犯最后却出现一些细节变成了从犯。 这些案子都有温存的参与。甚至将温存经手的其他案子作比较,涉及到帮派的那些文件无论从记述语言、顺序、详细程度都有不一样。 印象里,温存是个严谨的人,是什么导致他与性格不同的区别对待呢? 车小黎终于被接回家了,只是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活泼。车佬看着越发沉默寡言的孙女,不知如何是好,老四不能生了,这是车家唯一的血脉,不能出任何事。 “爸,小黎还小,用不着这么快嫁人吧。” 车东宇盯着桌子上一堆照片,都是适婚的青年才俊,可惜小黎一个都看不上。 “你除了吃喝玩乐还懂什么,我们家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肥肉,不给小黎找个好靠山我实在不放心,”车佬看着滑来滑去的轮椅,还是顾忌小儿子的,“你也该成家了,小黎的事情处理好了就轮到你了。” “爸,我不需要……”车东宇皱着眉,都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不想碰女人了,就现在这副残疾的样子,娶个老婆当摆设吗? “你住嘴,我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要我到了地下也放心不下吗?” 换做以前的车佬断是不会如此煽情,可家里就剩了这两个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车东宇哑口无言,他也不再是那个不合心意就摔门而走,找个酒吧通宵happy的车四少了,他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不由痛恨为什么让他活下来,要是活着的是大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控制 “你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家诚把整理好的文件还回去, “他?”严明明宛若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不是什么好人。” 温存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品学兼优,读书还跳了几级,所以虽然严明明比他大了两岁,在严明明读高中的时候,温存早就成了大一新生。 两人的舅舅做过警察,在职业道路上不约而同地选了同一条,严明明则在进入警校后又不得不感受到来自表弟的碾轧。 不过成为实习警员后,严明明也找到了自己的优点,比如在体力和亲和力方面,温存就不是很擅长,尤其是亲和力,温存对于让他帮忙找猫找狗修灯泡的婆婆实在笑不出来。 直到警官们选组员培养,两兄弟跟了华礼伟,才大概找到一点当警察的感觉。 破案可比在大街上调解纠纷有意思多了。 天上惊雷起,像是在心里投下一颗炸弹,何家诚双手扶住桌子,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严明明见他脸色发白,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我……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上个厕所。” 何家诚踉跄地跑出办公室,躲在一处无人的死角。 他的心脏狂跳着,似乎要跃出胸膛,这种感觉是如此似曾相识。 手臂上青筋凸现,不过好在皮肤并未有什么变化,他赶紧给华礼伟发信息请了假,往最近的山上跑去,若是控制不住,起码还能有些遮挡。 就在他跑到半路时,气息忽然平稳了,再没有之前急促的感觉,试着停下来,手臂上的青筋虽然还泛着淡淡的青色,但没有刚才恐怖了。 握起拳头,心里有过一丝异样,何家诚重新往山上跑去。 下雨了,微凉的雨水划过皮肤,身体却在发热,仿佛附着了皮毛一般,他摸了摸脸,是光滑的。 现在的山大都是未开发阶段,更别提在这种鬼天气,山上基本不会有人,当然也不会有灯。 何家诚停下,从上山后他就觉得奇怪,下雨的天气荒郊野岭,照理说该是走一步摔一跤的程度,但自己并未受到影响,反而眼中的景象比白天还清楚几分,哪片叶子动了都能注意到。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类有的状态。 握起拳头朝身边的树打去,树冠晃动了一番,倒了下来,被其他树挡着,挂在半空中,何家诚看了看自己的手,连擦伤的伤口都找不到,碗口粗的树竟被自己拦腰打断了。 又试了几次,直到周围的树都断成几截,散落在四周,形成一片小小的空地。 这力量很稳定,何家诚居然有种能控制的感觉。 他闭上眼,感受着,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不同以往的东西在流动着,仅仅几分钟,从起点到终点流遍全身,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 “可以……控制了吗?”何家诚还是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每次出现都像是疯了一般将自己的大脑搞得支离破碎,更别提能想起什么,今天却是宛如一个力大无穷的人类般能思考和回忆? 太不可思议了。 何家诚又试着跑了几步,竟然一下子上了山顶,往下俯瞰,点点星光皆入眼底,不过站了一会儿,头发又开始滴水,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他看着山下的情形,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弯腰做了冲刺的准备,一个抬腿,人又不见了。 他在城市巷子中穿梭,路上人很少,仅有几个擦身而过,被溅了一身水还没开始骂就不见了人影,何家诚顾不上呆立在那边的人,他们怕是连自己的模样都没看清。 有那么一瞬间,有超乎时间的感觉,何家诚觉得再努力一些就能穿梭到过去,他看到了陈嘉文,看到林伟生,也看到了何强,还有母亲。 时间尽头的终点,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他胸口压着的石头似乎被击碎了,他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开阔和自由,所有的烦恼消失得一干二净,自己只是一个……不,一颗没有任何记忆的种子,一颗还未萌发的种子。 腿上的力气消失了,身体前倾着倒下,他的梦也倒了,他又恢复成那个孤单的人。 好在地上还算干净,不然浑身泥水怕是要被当作游民抓走了。 何家诚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身上弄干净就听见跑车的轰鸣声,不远处的马路上一个撑着伞的人站在当中,身上闪过车灯的光,伴随着尖叫声,何家诚飞身而出,朝那个身影跑去。 他抱着那个人直接滚到了马路对面,跑车一闪而过,轰鸣声渐远。 “你怎么样?”何家诚忙问,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 “你怎么样?”又问了一句。 女孩没说话,像是被吓傻了。 何家诚也没那么多顾忌,检查了她了身上,除了手臂上有些擦伤外并没有发现特别大的伤口。 “好像没什么事,要不要去医院啊?” 女孩张着嘴,缓慢地摇了摇头,看来是听懂了。 “你家在附近吗?自己能回家吗?”何家诚感觉背上有点疼,可能是划伤了,得赶紧走。 女孩抱着伞,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幢楼,也不知是几层,但五分钟就能到。 “那你自己回去,我先走了。”何家诚面朝她摆了摆手,连忙隐身进巷子里。 回到家冲了澡,随手擦了擦湿掉的头发就躺在床上,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开始回忆,好像每次力量出现的时候都是下雨天,难道这种天气就是诱因?就像狼人在满月的时候会变身一样。 但是林伟生研制的药是实验室产物,狼人是神话故事,两个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何家诚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变化能用科学解释的,起码解决方式也会是科学的,不然难道自己要去找个巫师或者魔女去问怎么办吗?也太匪夷所思了。 渐渐地,他的脑袋有点重,眼睛也不太睁得开。 那股力量似乎在逐渐离开,他已来不及想明天是否还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时间似乎停滞了,他进入了一片虚空,那里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阻止 何家诚猛然惊醒,看了眼手机居然是下午六点了,刚想打电话给华礼伟解释,一看日期,幸好是周日。 等下!请假那天是周五吧? 也就是说他躺了整整两天? 何家诚翻了翻通讯记录,确定没有电话跟信息,而自己确确实实是躺了两天。 整整两天,他居然都没醒过,也没有任何感觉。 看了一眼窗外,天气转冷之后天黑得有点早,肚子开始打鼓了,两天没吃饭,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何家诚并不打算在出租房长住,用的东西都是房东留下的,煤气自从上次用完后就没找人换,所以这段时间家里压根没开火,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吃的。 好在房子在菜市场边上,人多一点,心里也会感觉安心一些。 下楼往街口走几步就是一家小吃店,如果不在乎味道的话还是能果腹的。 何家诚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只觉得嘴巴发苦,看了眼菜单,跟老板说,“来份炒面,两份吧,再来一杯柠檬茶。”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尤其在饥饿状态下,耳朵突然变得十分灵敏,老板放调料的声音,炒菜声,还有客人咽口水的声音。 何家诚猛然睁开眼睛,那种力量又出现了,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激烈,却像是与生俱来的。 “上齐了,”老板一只手托着托盘,上面摆着两大盘炒面,又哐当一声放下玻璃杯装的柠檬茶,棕色的液体顺着杯口溢出,在桌面上流淌。 “不好意思,”说完老板就十分熟练地把抹布打了几个圈,擦干了桌上的水渍。 何家诚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脑子一片空白,弯下脖子埋头苦干起来,不一会儿,两盘面已经吃了个精光。 “老板,再来一份。”在食客们讶异的眼神下,何家诚又要了一盘。 他看着并不强壮,叫了三盘面已经算胃口顶好的了。 结账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空盘和饮料杯,他陷入了沉思,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难道是那天晚上消耗了太多,需要补充能量? 现在是用力量越多,后续补充也越多吗?之前好像除了身体酸痛外并没有这个后遗症啊。 想到那天晚上的经历,要不是明天上班,还真想再试验一下。 离开小吃店,又路过几家超市和水果店,以防万一,何家诚还是买了一大袋吃的,上楼后他早早地关了灯睡觉,免得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因为没休息好而出状况。 与睡得昏天黑地的何家诚不同,这个周末华礼伟过得并不好,他一晚上没闭眼了。 有些事一旦开始怀疑就会察觉到一些线索。 从进入重案组开始,他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案子上,对帮派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但在发财巷见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他以为早就死了的女人,勾起了非常久远的记忆。 故事很老套。 大约是在十几年前,他和钟柏元还很年轻,有一天他们正在巡街,碰见一帮混混在欺负一个女学生。 他们赶跑了混混,但是女学生的爸爸欠了鸿运帮赌债,没钱还就自己跑了。 华礼伟再见到那个女学生时,她已经成为了鸿运帮底下舞厅的舞小姐,钟柏元很生气,他似乎很关心那个女孩子,明明是出任务结果带着人跑没影了。 再后来听说女孩子怀孕了,警署的传闻则并不好听,说是钟摆元把一个舞小姐的肚子搞大了。 反正就是钟朗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钟柏元闹了一阵就安静了,从那以后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子。 以钟朗的狠辣,暗地里把人解决的可能性很大,他并非是讲究什么地位阶级,自己在外面也养了不少。 但是一个鸿运帮的舞小姐对于钟柏元来说就是把柄、软肋,是随时可能被别人攻击的弱点。 钟柏元一直没结婚,甚至谈恋爱也没有,时间久了就有风言风语说他把人害死了,良心不安。 直到华礼伟在发财巷见到那个女人,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但眉眼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她现在化名花姐,在鸿运帮做事。 有了这个线索华礼伟又接着调查,结果发现钟柏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发财巷去见花姐,他不觉得会仅仅是旧情人约会那么简单。 他们要见面哪里不能见,偏偏要在那种场所,而且是鸿运帮的监视之下? 何家诚曾说过,陈嘉文是钟柏元派出去的卧底。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钟摆元是去见陈嘉文的,花姐只是幌子。 还有一件事,钟柏元曾经申请过协助抓捕黄子豪等人,因为是临时任务所以没有走正常流程,加上黄子豪曾做过警察的特殊身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在通报的时候也隐去了姓名。 华礼伟通过申请记录查到了这个任务,并且去了仓库,发现记录上的涉案货品跟实际数目对不上,上报的少了很多。 这是惯用手段了,少上报的东西可以拿去变卖换钱,在钟朗任职的时候这种事情很常见,人人都想去仓库当差捞一笔。 不过当时做得更隐蔽,不光记录会造假,货物的位置也会相应移动,加上帮手多,存放的货几天内就能运出去。 钟郎已经死了,钟柏元还在做这种事,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别有用心。 这一批货少说也能卖几十万,钟柏元并不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而且他都没结婚,哪里要这么大的花销,除非这笔钱不是他自己花的。 华礼伟头一次希望这个老朋友哪怕是沾上赌瘾也好,而不是做那些事情,但是直觉告诉他,钟柏元是打算拿这笔钱打点关系,至于是警署的关系还是帮派的关系,不得而知。 这批货还在这里,说明他还未找到人接手,必须尽快阻止他。 钟柏元的身上忽然就多了许多秘密,联想到陈嘉文的死,华礼伟决定不能再袖手旁观让他错下去了。 钟朗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上头不会希望再出现一个黑白通吃的狠角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 葬礼 周一的早上是令人绝望的。 上周的工作没做完,这周的任务还在排队,总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华礼伟把搜集到的证据装进文件袋,既然牵扯到内部人员,必须找个恰当的时机上报。 “华sir,你等下有事?”温存看了过来,觉得今天的上司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华礼伟随口问,把文件袋锁进了抽屉。 “‘华新公园连环杀人案’的犯人之前不是延期开庭了吗,今天我们要把人送过去,还有一些补充证据需要提交。” “那个还没判吗?运气也挺背的。”华礼伟看了眼资料,中午之前要把人送到才行。 华新公园连环杀人案可以说是90年以来受害者最多,波及范围最广,性质最恶劣的案子了。 凶手是一名金融从业者,因为工作压力导致心理问题,长期服用药物。 自95年开始到97年,短短几年时间用勒死的手段共计杀害了十八人,包括环卫工、游民、加班女性、上夜课的高中生、醉酒男性等。 华新公园早年由附近的地产商负责管理维护,后来金融危机很多人破产,公园也沦为半废弃的状态,连环杀人案发生后一度被称为“死亡公园”。 起初这案子并没有多少人注意,直到一名警界高层的女儿遇害才引起重视,那个女孩和家里吵架后出门,约朋友唱完卡拉ok喝了点酒,回家的时候走错路到了华新公园。 第二天尸体被发现在公园的水池边,身上盖着枯树枝,脖子有勒痕,也是从这件案子起正式成立了连环杀人案调查小组,华礼伟担任了组长。 通过勒痕判断凶器为运动头带、弹力带等,最后在附近大厦的健身房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赵远宁。 “我们等下走一趟吧,受害人家属都在等着,早该有个了断了。”华礼伟神色凝重,原本以为证据充足会很快有结果,没想到因为赵远宁的工作内容牵扯到一些人的利益,案子竟然被压下来一直拖到现在。 要不是那名高层的坚持不懈,这案子说不定还会拖下去。 “好,要叫小明吗?” “他有其他事,就我们两个吧。”押送犯人还有专门的警员,加上自己和温存一共五个人足够了。 犯人逃跑的消息是下午一点整传来的,a组成员几乎全员出动寻找赵远宁,何家诚因为资历浅被派到医院守着。 当他到达抢救室时,只看到温存满身是血,站在走廊上,神情已然恍惚不清,叫他名字也没有反应。 下午两点半,门口的指示灯灭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摇了摇头。 何家诚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盖了白布的推车被拉出来,温存冲了上去颤抖着掀开,随后蹲在一旁失声痛哭。 透过几名医生的白大褂,何家诚鼓起勇气抬头,推车上的人安静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虽然只看到一半脸,但确实是华礼伟。 车被拉走了,尸体会放在冷库等待法医解剖。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呕—— 何家诚一只手捂着嘴,胃很难受,胸口也很难受,他扶着椅子坐下来,捂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眼睛上。 两条腿撑着手肘,两只手捂着眼睛,他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经过调查组调查,事情经过也逐渐清晰起来。 赵远宁借口上厕所从窗口逃走,被华礼伟发现后追到巷子里,借着路边放着的杂物掩护趁机夺下华礼伟的枪,将人打伤后离开。 在附近的温存听到枪声赶到时,华礼伟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接受调查的几名警员中,一名警员当时下车买水,还有两名警员看到温存慌张地跑出来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三人分开寻找犯人的踪迹。 照温存的说法,华礼伟将犯人带到厕所,他等了一会儿也下了车,进去后发现厕所没有人,知道是出事了,于是和押送的警员在附近找人。 调查组实地勘察后发现厕所的位置很偏,除了大门一个出口外只有隔间内有一个窗户,赵远宁就是通过这个窗户跑走的。 因为窗户外面的路和警车停车的地方是相反的方向,且是有很多分叉路口的巷子,一旦进去很难发现踪迹。 加上当天旁边的工地在施工,现场声音嘈杂,有些混乱,外面的警员压根没注意到华礼伟有没有喊人。 调查组还原了现场,华礼伟带赵远宁进厕所后,犯人进了隔间反锁门,从窗户逃跑。 华礼伟发现后踹开了门从窗户追了出去,因此外面的警员没见到华礼伟出来。 顺着小路跑到巷子,赵远宁躲在杂物堆里,瞅准时机夺枪,开枪,胸口两处都是致命伤,扔枪后逃跑。 理清了经过,警方发布了通缉令,连环杀人加上袭警致死,赵远宁一旦被抓住就是死刑。 奇怪的是,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电视、报纸发了多少新闻通讯,竟然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犯人可以慢慢抓,尸体等不了,在事发八天后,一场隆重的下葬仪式在光明墓园举行。 何家诚身着制服站在队伍后面,他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看着前面的人一波又一波鞠躬献花。 轮到他的时候只是按部就班做了该做的事,而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悲伤是徒然的。 温存站在墓地门口,手上夹着一支烟,不太符合他以往的形象。 “不去祭奠一下?”何家诚上前主动说话。 “我……我等下就去。”温存不好意思地举起手中的烟,露出一个分外难看的笑容。 “犯人一定会抓到的。” “是,一定会抓到的。”温存有些不自在,慌乱地扔掉了烫手的烟头。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被何家诚叫住。 “我听说华sir的配枪没有被拿走是吗?” 温存神色不明,“大……概吧,当时太乱,我也没注意,可以问下鉴证科的人。” “我知道了。”何家诚点点头,盯着温存远去的背影,怀疑在心里滋生。 第124章 选婿 车家别墅内,一老一少在房里说话。 阳光落在深红色的地毯上,也落在车小黎的脸上,她转身挑了几枝配叶,将末端对齐修剪了几刀,找了几个空位插了进去,似乎有点拥挤了。 “小黎,你真的想好了?”车佬一脸担忧,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孙女,说真舍得才是骗人的。 车小黎俏丽的面庞毫无血色,歪着脑袋,将一只蝴蝶兰拔起来,又找了个地方插下,“爷爷,我既然是车家的人,就已经做好了为车家付出一切的打算。” 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修花的剪子,左右摆弄了一下花枝,剪掉了冗杂的几头。 看着比刚才顺眼多了。 车家只有车佬一个混帮派的,帮主的位子一坐就是几十年,亲戚朋友们也受益不少。 几个儿子做的生意对外说是干干净净、正正经经,但总归多少会牵扯到一些上不得台面的。 车佬混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知道要准备好退路,鸿运帮有得赚的生意他选了几个慢慢弄到自己手里,以帮里的名义经营一段时间后找机会逐渐洗白交给儿子们。 如此流程经营多年,才能挣得如今的家业,才有这前呼后拥的富贵日子。 看了一眼偌大的屋子,填满了贵重的家具,但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如今情况不同了,车家一共就剩了三个人,车佬谁都不信,只信自家人,手上那些生意没了能管事的,没处理干净的早晚会被帮里拿回去。 别说泰宾佬和老东了,就是查理王那个小白脸都急得想蹭一蹭,最近开的几次会上,查理王总是有意无意提起,明面上说是麻油仔死了,帮里的生意要重新分,实际总说到原来自己手上的那些生意,毕竟他吃下去的部分才是大头。 车家必须人丁兴旺,否则早晚会被这帮狼崽子瓜分干净。 车仲业是没指望了,更不用说那个天杀的姚国邦,出事后连人影都没见过,所有的希望都在车小黎身上。 车佬看了一眼孙女,心里有些发虚。 原本属意一门亲事,互相探过口风都觉得不错,因为小黎还在上学就没说,最近家里出了事便打算提上议程,结果他刚起了个话头,对方就开始打马虎眼,还说自己儿子在国外已经有女朋友,马上就要订婚了。 明明上个月还说约着见一面,让两个孩子处处看,现在就有订婚人选了,摆明是找借口敷衍,车佬差点气出心脏病。 “小黎,你放心,爷爷会帮你找个可以托付的人。” 车佬信誓旦旦,他要告诉那些人,他人还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招惹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生气,事情还要说到三天前,他去老东那边逛了一圈,想要试探一下他的心意,鸿运帮最近经历颇多,最怕人心不稳。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老东身边那个街口捡来的阿力,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听说他准备把小黎嫁出去,居然明目张胆地说考虑一下他。 车佬当场发飙,他的亲孙女从小珍爱长大的,学习成绩也是班里最好的,一个小学都没上完的混混凭什么肖想? 最可气的还是老东,说阿力是他的义子,以后他的地盘都由阿力管理,要是婚事成了,两家人亲上加亲,在帮里的地位更是稳固。 车佬可以骂阿力一顿出气,但是不能不给老东这个分帮主面子,尤其是现在急需找人支持的时候,只能泄了气说回去考虑考虑。 他早就决定了,尽快把车小黎嫁出去,省得那俩暗地里又打什么主意,就是匆匆忙忙的,不一定会有合适的人,只能委屈小黎了。 等车佬走远了,车小黎手一甩,把花枝剪了个精光,似乎还不解气,把花泥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美丽的面容,憔悴的眼神,她没有时间顾影自怜了,对手已经先发制人,她也要想想办法才行。 那个混蛋,杀了她的阿文,居然还想娶她? 车小黎下定决心要给阿力一点颜色看看,不,她要他死。 毫不知情的阿力还沉浸在车佬的回应里。 考虑考虑,不就是很有可能嘛! 他兴致勃勃已然做好了结婚的准备,甚至幻想起车小黎穿婚纱的样子,靠在他怀里的样子,笑盈盈的样子,他哆嗦了一下,再想下去就……就没法儿想了。 阿力看到老东走过,满身自信散了个精光,仿佛被人泼了盆冷水。 “老大!”他喊了声,踌躇了几秒还是追了上去。 “老大。” 老东看着阿力,他正有事要做,听到有人喊就停了,结果这个阿力却不说话,就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自己,心里顿起无名火。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车小黎会嫁给我吗?”阿力一张嘴几个字就蹦了出来,显然是想了一阵了。 老东大笑,露出一口黄牙,“你真喜欢她?” 阿力猛地点点头,“真喜欢。” “有你这句话,车小黎就算不想嫁也得嫁。” “这……她爷爷能同意?”亏得阿力还有些清醒,车佬可是帮主。 “你信不信,车佬就算不同意面子上也不敢甩脸子,”没等阿力追问,老东就迫不及待地解答,“泰宾佬前几天跟查理王吃饭了,说不准在谋划点什么,车佬现在怕是坐立难安,就等着看我站哪边了。” “老大,那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婚礼了?”撇开刚才的盲目自信,阿力现在对于车小黎是势在必得。“ 老东摇了摇头,一脸不屑的表情,“车佬是什么人,你一个无名小卒准备的能配得上他的孙女?“ “那我……”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着车佬安排就行。” 阿力犹豫着,“那不是倒插门了?” “你还看不起倒插门?”老东笑着,已经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不是看不起,是怕……” “你怕什么?”老东压低了声音道,“车家现在就剩下一个废人和一个老不死,等车小黎嫁给你了不是随便磋磨,有什么好怕的?” 阿力还没想到这步,但看老东心里已经有了全盘打算,于是开始表忠心,“老大,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对义父子相视一笑,做好了把车家吃干抹净的准备。 许是车佬确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身边知道的几个小家伙都不怎么满意,挑来挑去就走漏了风声,裴兆南不知从哪里得了这个消息。 换做从前,裴兆南是断然不想跟帮派扯上关系的,自己几斤几两重,算计不成被人算计就得不偿失了。 可现在有梁先生做靠山,没什么不可能的。 裴兆南早就打听过了,这梁先生背景神秘,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他黑白通吃,两条道上都有人。 既然有这样的保护伞,眼下又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能把鸿运帮弄到手,何乐不为。 他当下就找了几个相熟的纨绔子弟,撺掇着他们去求亲, 什么叫纨绔子弟?就是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大少。 这帮人喝酒跳舞还可以,要他们去招惹帮会那叫一个推三阻四。 说来也能理解,这帮花花大少家里的生意虽说不可避免得有灰色地带,但谁也不想跟乌漆嘛黑的帮派扯上关系,就算他们愿意,他们老子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搞定这个麻烦。 裴兆南决定加大筹码,拿着车小黎的照片当诱饵,总有不怕死的会上钩。 为了了解鸿运帮和车佬,他调查过车家的人,看到车小黎照片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个红颜祸水,美人他见得也不少,最受富家子弟欢迎的还是单如珠那样明艳性感的女人,但如车小黎这边娇憨中带着冷冽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果不其然,有人上钩了。 此人姓杨,单名一个帆字,家里是做水上运动设备的,对车小黎可谓是一见钟情。 “有件事还想问问清楚。”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随意问就是了。”裴兆南要了两杯酒,准备边喝边说。 “车小姐样貌实在出挑,兆南你难道不心动吗?” 杨帆也不是什么纯良子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大少花间浪子的名头很响亮,自己可要小心别当了接盘侠。 “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裴兆南一眼就看出杨帆的小心思,坦白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太太虽说进了医院,但单氏集团不是全凭我做主的,若有行差踏错,你信不信第二天我就能被赶出单家?” 杨帆听了,联想到小道消息说单氏集团有一份协议牵制着裴兆南,便明白了几分,举起酒杯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兆南兄海涵,车小姐的事还望兆南兄牵线搭桥。” 裴兆南回以微笑,一饮而尽。 车佬那边他是没什么认识的人,不过选孙女婿这种事,多一个人多个选择,想必不会推辞。 第125章 梅姐 深水埗一处茶楼内,高挑纤细的女人身着旗袍坐在八仙椅上,纤纤素手翻着账本,透着一股凌厉劲儿。 与之违和的是两边站着的花臂大汉,皆是黑色的背心无袖,双手负于身后,另有一个戴眼镜着衬衣的男人弯着腰时不时解释几句,也仅仅是比花臂大汉们瘦弱了点。 车小黎镇定了心神,摆出一张笑脸。 “梅姨,近来可好?” 刚踏进门槛,还未靠近,一左一右两个花臂就伸手阻拦。 梅姐闻声抬头,稍稍思索了几秒,浅浅笑道,“小黎,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话虽如此,两个男人并没有放下手的打算,直到梅姐招呼了一句,“过来坐。” 拦着车小黎的两人才算退了回去,车小黎只看了一眼两个人,依旧是笑脸,今天是有正事要谈,犯不着为几个保镖闹不愉快。 “西湖龙井,可是御前的那十八棵里的,我从爷爷那边搜刮来的。” 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被放在桌上,梅姐并未打开看,只说,“车老大那边的自然是好东西。” 话一出,车小黎有些窘迫,又不能发作,只好当作没听到似的坐下。 “今天不巧,我这儿有一大堆事要忙,你若是改天来我还能带你四处转转。”梅姐低头看账本,似乎并不把车小黎放在眼里,这也怪不了她。 车佬一向把家里人保护得很好,没一个进鸿运帮的,既不是鸿运帮的人,有什么好忌惮的。 梅姐跟车小黎也就逢年过节见过几次,话都没说过几句,顶多是喊几句“梅姨”,既如此,自然是要倚老卖老了。 方才还有些不安的车小黎一听梅姐这是要下逐客令了,便知不能再弯弯绕绕试探,免得把她惹烦了留个坏印象。 “梅姨也知道,出了麻叔那档子事,我们家算是人丁凋零了……”车小黎低落地诉说着,揭自己伤疤这种事以后怕是不会少做。 首先示弱。 “不过人还在,日子总得过下去……” 浅浅卖个关子,看看梅姐神情,眼睛盯着一处不动,在听着呢。 也是,但凡涉及到麻油仔的,几个分帮主不是自危就是惦记那些个地盘,断没有略过去的。 “眼下有件事就要求到梅姨身上了。” “什么事?”梅姐合上账本,喝了口茶,饶有兴趣的样子。 “兴许是有了麻叔的前车之鉴,东叔和他的手下阿力也蠢蠢欲动,想做出点什么事来。” “老东?”梅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还以为车小黎要说的是麻油仔的事。 麻油仔人虽死了,手下还在,几个不安分的虽然没胆子闹大,但隔几天出点小乱子也让人头疼,若是车小黎请自己去解决这桩麻烦,到时候直接派人过去打服了,再留几个人看着,往后麻油仔的地盘不就变成自己的了。 “老东不是一向以车老大马首是瞻?” 车小黎苦笑道,“若是真的,我也不至于求到梅姐这里。” 老东的野心还没摆在明面上,但车佬和车小黎都心知肚明,与其等他做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解决了身边的定时炸弹。 “你过来的事情,你爷爷知道?”梅姐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车佬就算求人也不会求到自己头上,他看不起女人,明明几个分帮主她贡献也不少,分到的地盘却都是捡别人不要。 想到这,梅姐险将一口银牙咬碎,她是客家人,身为女人从小受够了规矩和白眼,逃离之后因为彪悍的性格招惹了帮派的人,最后干脆自己也加入了鸿运帮。 她摸爬滚打到如今的地位,却还不得不因为性别低头,叫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车小黎见状,知道爷爷跟她说的没错,车家出事后,车佬明白以后孙女也不可避免会接触到帮里的事,于是将几个分帮主的性格都分析了给她听。 若说特地打压,实在称不上。 都是帮里人,车佬巴不得他们相互制衡。 只是帮里除了梅姐外其他分帮主都是男的,这些人从小混街头没什么大文化,对于女人的看法也是带着几分轻视,觉得女人漂亮就行了,其他要求不用这么多。 加上梅姐又是越折腾越不服输的性子,由此看帮里不重视梅姐既能维护分帮主之间的稳定,又能逼得梅姐卖力做事,何乐而不为。 “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我也该为他分担点。” “哦,怎么分担?”梅姐意味深长地看着车小黎,再怎么分担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时代不同了,老的那套行不通了,不知道梅姐有没有意向跟我合作,一起把鸿运帮……发扬光大?” 车小黎还不习惯说这个词,近几年各大帮会都在走下坡路,有些甚至打架都要靠雇人充场面了,发扬光大何其可笑,能维持现在就很好了。 这些东西,心里知道就好了,断是没有大声嚷嚷让人笑话的。 梅姐挑了挑眉毛,不同于当下流行的粗眉,她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更衬得几许风情。 “你是要做鸿运帮的女当家人?” 车小黎没有明确回答,反问梅姐,“可有兴趣?” 帮会由女人做主,有意思。 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下,思索一阵,有个女帮主,自己在帮内的地位也能提高不少,况且车小黎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让她打头阵若是成功了,自己何尝不能取而代之? 就算失败了,车家的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就算听你的,你们车家是稳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梅姐知道,她们都是女人,性别方面没什么优势,唯有以车家的名义,车家的荣辱当幌子,她才能获得等价的利益。 “事成之后,老东的地盘归你,每年的利钱不用上交。” “老东的地盘?”梅姐轻笑一声,显然看不上,“他那块离我太远了,不好管理。” “您的意思是?” 既然双方都有意向,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麻油仔的那块不错。” 鸿运帮的产业,除了车佬是大头,麻油仔的也不赖,加上他这些年经营得当,也是一块不小的肥肉,若都给了梅姐,以后再合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是我小气,只是麻油仔的东西,查理王也想分一杯羹。” “查理王?也是,总归是绕不开他。” 梅姐也不含糊,知道麻油仔的地盘大,这么短的时间肯定还来不及分配。 “总共不能他一个人全收了去,他可说了要什么?” 听到这话,车小黎忙接上,“倒是还来不及讨论……” “别的不说,赌场的生意必须归我,其他的随你们分配。” 赌场?那可是块难啃的骨头,若是规整好了,收益也大。 车小黎以为梅姐会要酒楼生意,毕竟她现在做茶楼颇有心得,看来她的野心不小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当下拍板,商议起后续要做什么来。 第26章 死亡时间 下午一点十分,距离阿may下班还有五十分钟,加上路程,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亲爱的妻子才会到家。 林伟生看向墙上的钟表,涣散的目光最终聚焦到秒针,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茶几上放着一颗含有蓖麻毒素致死量的胶囊,他混着水咽下,将杯子放回原处,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就这样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传呼机发着微弱的光,眼下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死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甚至都来不及后悔没有好好回顾这短暂的一生。 他喘着气,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窗帘是完全拉开的,房间内的所有灯也都打开了,如果可以,只希望最后的场景不会显得太过可怕。 最后一丝目光停留在窗口,幸好,今天天气很好,日落要到五点半。 阿may哭倒在王惠茜身上,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林伟生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似的反复提醒,今天一定要叫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 他似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做。 直到警察来取证、拍照,带走尸体,阿may将林伟生的遗书反复诵读,直到被装进透明的证物袋,她的脑子里回荡着林伟生的声音。 可惜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从那些苍白的句子里拼凑出记忆里的那个好丈夫。 “阿may,我很对不起你,与你做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他竟然就这样潦草地总结了他们十几年的羁绊,他们的结婚证仿佛一个笑话。 调查持续了一个礼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林伟生因为长期抑郁导致自杀。 阿may不信,想找证据去反驳,但是心理咨询师的口供很完整,还有家里抽屉不知什么时候放着的盐酸丙米嗪片,都证明林伟生有长期的抑郁史。 她作为妻子竟然从不知道。 医院副院长因为抑郁症自杀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加上完整的证据链,警署也给了最终结果,和安医院为了减小负面影响,花了大价钱控制舆论,很快这件事就像石子落入池塘,没了声响。 在没有新的证据和线索的情况下,阿may无奈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没过一个礼拜就从和安医院辞职了。 同样受到影响的是,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林浩德,他从出警的手下那里听说林伟生自杀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实验室的时候,所有资料都被毁了。 电路板被兑了浓硫酸和双氧水的腐蚀液破坏,存储卡完全报废,就连上一批制作的药品也因为保温箱断电,保存不当无法再使用。 “疯子!”林浩德踢了一脚桌腿,玻璃仪器碎了一地。 几名实验员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他们从来都是听上司做事,从未接触到这个实验的核心,更别说抱有什么期望,不过是拿钱办事罢了。 “你们副组长呢?”林浩德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去哪里了,实验数据应该有备份。” “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了。”一名实验员大着胆子回答。 “什么意思?跑了?”林浩德愤怒地捶打实验台,仪器碎片扎进了拳头,血顺着手指缝隙滴落在地板上。 唯一有可能保存了实验数据的那个副组长在看到实验室一片狼藉后,立刻打电话联系林伟生,他也不是傻的,打了好几个都是无人接听,便知道实验室被破坏的事跟林伟生脱不了干系。 他是见识过梁先生的手段的,知道肯定会被问责,于是想都没想马上收拾东西躲起来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假身份也做了一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买了机票飞到大洋彼岸了。 让手下人清理完实验室后,林浩德瘫软地靠在真皮座椅上,他很累,却不敢睡。 跑了好几趟鉴证科,又跟调查组确定林伟生是自杀,然后打电话给医院问了何家诚的情况,至今昏迷毫无好转,不出三日,梁先生那边没有收到实验数据一定会起疑心。 三天,能赶得及吗? 林浩德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礼拜之前,林伟生联系上了梁先生,送过去一份篡改过的实验数据,以及一封告发信,内容是林浩德想背叛梁先生,威逼实验员谎报实验成果。 老谋深算如梁先生自然不会听信片面之词,但在将要展开调查之时,林伟生意外死亡,怎么看怎么蹊跷。 如果到此为止,梁先生还打算跟林浩德周旋一下,可林浩德实在太害怕了,从提交出入境申请的那刻起,他就被这个项目除名了。 加拿大,蒙特利尔,眼熟的树林,蜂箱。 “雄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话未说完,刚踏入木屋大门,一枚子弹不知从哪里射出,贯穿林浩德的喉咙。 绝望的人捂着脖子,鲜血止不住地喷涌。 “雄……哥……”林浩德含糊不清地说出最后两个混着血沫的字,挣扎片刻,停止了呼吸。 壁炉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烤着火,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地板。 “梁先生交代的都解决了,麻烦给我清理干净。” 衣帽间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衣,冷峻的眉眼没有任何起伏,抬起手对着雄哥又是一枪,只不过这一枪正中额头,连半个字的疑问都没有留下。 杀手在两具尸体边各放了一把手枪,按了指纹,造成互射死亡的假象,然后踢开壁炉的柴火,让火焰肆意蔓延,直至吞没整座小屋。 大火燃了半个小时,雨水降临,将火焰控制在木屋周围,灰色的烟环绕着黑色枝干的高耸的杉树,受惊的鸟在林中胡乱飞行,一切证据终将埋于灰烬。 几名黑衣人从林子中出现,向站在木屋前的人低头示意,其中一人开口,“我们的人没抓到那个实验员,他没坐那班飞机。” “让手下人去找,先确定有没有离开香港,梁先生给了我一个礼拜,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 “是。”几人都低下了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恐惧。 德盛路上警笛大作,救护车堵在街口,三三俩俩的人满脸惊恐,相互搀扶着往警车方向跑。 事情的起因匪夷所思,早高峰的时候,突然窜出几个疯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搞得交通大乱,不少车子撞上街边店铺,紧接着疯子开始无差别袭击路人。 接到报警后附近警署都出动了,为首的华礼伟站在警车旁大声喊话,但是那几个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仍旧四处攻击,群众作鸟兽散东躲西藏,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 “华sir,再不行动他们要过来了。”一个警员紧张地询问,举枪的手一直没有放下。 “再等一下吧,他们没有武器……” 话未说完,其中一个发狂的人朝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人猛扑过去,再次抬头,是一张血盆大口,老人的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凄惨地倒伏在地上。 “所有人,听我口令,射大腿。”或许是被眼前惨烈的景象震惊,华礼伟终于下令开枪,然而一连串的枪声过后,仅仅是减缓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此时除了远处几个受伤的人无法动弹外,其他人都已逃到安全的地方,中间站立着的那五个人格外显眼,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双手毫无章法地抓着空气。 “是……是吸血鬼吗?”一个年轻的警员惊呼,引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华礼伟想骂人,但还是忍了,“大白天有什么鬼?明明就是毒狗,都给我盯紧了。” “所有人,听我口令,射头。”华礼伟还是下了最终命令,按如今的情形,死几个疯子总比死手下的人要好。 又是一阵枪响,咫尺距离已有几个脑袋开花,但他们的身体依旧在行动,但是速度更慢了。 拖着受伤的腿以及炸开的脑子,宛如丧尸一般匍匐前行,他们的眼神根本没有聚光,只是毫无目般前进。 “继续射击,不要停。”华礼伟换了匣子弹,打枪的后坐力掩盖了颤抖的手,警员们一边前进一边保持射击,直到用尽最后一发子弹。 枪声戛然而止,空气中满是火药燃烧的味道。 “死……死了吗?”不知道是谁在问。 尘土笼罩下,一个影子猛然站起,如同鬼魅,众人惊愕险些要丢了枪跑路,却见那个身影踉跄地走了两步后笔直地倒下,死一般的寂静。 警员们憋着一口气,生怕又惊扰了什么东西,直到尘烟散尽,面前的视线逐渐清晰,五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跟普通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华礼伟走到尸体前一个一个小心查看,确认没有威胁后吩咐手下警员,叫法医和鉴证科的同事过来清理现场,然后转身坐进了警车,开始抽烟。 法医检查拍照用了大半天,等鉴证科查看现场搜集完证据已经是下午两点,地上的烟头散落了一堆。 eric脱了手套打招呼,“华sir,我这边已经结束了,先撤了。” 华礼伟点点头,起身正看到钟柏元往这边走,扔掉剩半截的烟头,拿出两根新的点火。 “怎么样?”钟柏元接过烟,使了个眼色,“中午吃饭?” “可以,我正好有事情跟你说。” 已经过了饭点,加上周边都戒严了,因此烧鸭店内食客并不多,两人各点了一份烧鸭饭。 钟柏元吃得津津有味,华礼伟却是没动静。 “怎么了,没胃口?” 华礼伟皱着眉摇头,似乎在想什么,随后叹了口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有个孕妇吸毒发狂的案子?” 钟柏元呼吸一窒,恢复如常,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边嚼边问,“有点印象,怎么了?” “我怀疑今天的事情和那件案子有关系。” “你吓傻了?两件案子怎么可能有联系,况且中间隔了这么多年。” “不对,”华礼伟仿佛在回忆,“真的很像,无差别攻击人,发狂的样子,还有倒下去的时候直挺挺的,怎么打都打不死。” 钟柏元没想到,那件案子居然让华礼伟如此印象深刻,他只知道,他好不容易把陈嘉文弄出去,绝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几个人也是吸毒了?” “感觉不像,我还没听过有什么新型毒品是不怕子弹的。”多年的办案经验让华礼伟产生了怀疑,他见过太多因为毒品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也许跟这些人有些相似,但并不是完全一样。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太累了,”钟柏元低头继续吃饭,“今天发生的事影响太大了,不是我们这种级别能解决的,具体怎么处理最好,上头会想办法,我们照做就行了。” 华礼伟看了钟柏元一眼,似乎是妥协了,“你说的对……” 和安医院因为突发事件,接待能力已经接近饱和,只能让许多没什么急重症的住院病人办了手续出院,护士和医生都忙得焦头烂额。 两个小护士好不容易有个喘息时间能喝口水,抱着杯子靠在墙上,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看来今天又要加班了。” “整个香港又不是就我们一家医院,需要全送过来吗?” “听说警察跟院长打过招呼,为了方便管理,担心那些人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你没看到外面一圈都是警察执勤吗?” “传染病?这么严重?那我们进出要检查吗?我得多戴几个口罩才行。” “忍忍呗,听说那几个罪犯很凶残的,很多人送来身上都少了好几块肉。” “咦——这么变态的吗,太吓人了。” “幸好我们不用负责那些受伤的人,不过这几天其他病人也有的忙了。” “再这么做下去,我皱纹都要长出来了。” 虽然警方封锁了部分消息,但舆论还在发酵,各种猜测和阴谋论都有,最终会传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华礼伟送走了钟柏元,心里总觉得不安,决定还是回警署跟进下,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就一直放不下心。 他最怕的还是上头将这件事压下,就跟之前一样,过十几年变成悬案,再也没人查出真相。 在和安医院此起彼伏的警铃声中,一间隐蔽的病房内,病床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何家诚睁开了眼。 第127章 调查 再说梅姐这边,倒是不急,有些事要突然才显得不刻意,提前安排倒像是预谋好了。 她看着鎏金的请柬,送来已有一个礼拜了,车小黎去美国也没跟她商量,再一想,说不准是去找德叔求援去了,看来那老家伙的病是装的。 有意思。 梅姐入鸿运帮之初,以德叔为首的几个老顽固可没少反对,现在风水轮流转,没车佬的授意,车小黎怎么能搞定这尊大佛,照这样看,说不定以后连德叔的地盘也能分一分,叫人怎么不痛快。 她看着镜中的模样,虽年华老去,风韵犹存,选了一身青绿色的旗袍衬得身材婀娜多姿。 怎么做,说什么,早在脑子里排练好了。 老东对于车小黎的出国也是有过怀疑的,可想了想,觉得一个老年痴呆的德叔能掀起什么风浪。 帮里有分量的人,梅姐对车佬有怨气,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了。 泰宾佬参与了麻油仔一事,帮车佬不是打自己的脸? 查理王又是个见风使舵的,没见到好处不撒鹰,真真正正站在车佬这边的也只有自己了。 他早就想好了,车佬若是安分,就照样当帮主,若是对自己不满,找个机会把人软禁起来,加上姻亲的身份,帮里说什么还不是自己定。 一切就等婚礼之后,鸿运帮要改换天地了。 何家诚站在厕所里,想不通。 距离华礼伟的案子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赵远宁依旧没消息。 当时厕所与警车相隔一条马路,虽然有点距离,但只要里面的人跑出来,车上的人是肯定能看到的。 一时意气单独行动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华礼伟身上,除非发生了意外。 何家诚翻过窗户,沿着小路往巷子走去,这一路上都是碎石路,看不到任何水坑或池塘,案发当天天气干燥寒冷,没有下雨迹象。 而华礼伟后背衣服湿了大半,现场取证时,水泥地上还有趟过的人形痕迹,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厕所,华礼伟在厕所和人发生了打斗。 是和赵远宁吗? 未必。 赵远宁戴着手铐怎么可能把华礼伟压在地上打,就算是没戴手铐,华礼伟正值壮年,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让赵远宁脱离控制。 难道有帮凶? 根据卷宗来看,华新公园连环杀人案从一开始就只有赵远宁一个嫌疑人,而且以赵远宁的自负,他是不可能会找帮手的。 来到了巷子口,出了前面的路,其他的一览无余,这边的房子算是半废弃的状态,周围根本没什么人来往,堆的杂物也是些零碎的东西,要说藏一个人还算勉强。 何家诚后退一步,巷子左右都没有能藏身的地方,那另一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抢了华礼伟的枪? 医院那天,何家诚就注意到了华礼伟的手,很干净,应该说过于干净了。 之后又得知了犯人没有拿走华礼伟的配枪,抢了枪,又不带走,对于一个向警察开枪的亡命之徒来说合理吗?何况那时候还有警察在追,为什么不拿着? 何家诚想到了什么,看了眼手表后原路跑回,到厕所后看了看时间,两分钟不到,又跑回了巷子。 当时的警员说找了半天不见人,听到枪声后才发现华礼伟中枪了,这段路并不复杂,哪怕绕两段也不过五分钟。 警员找了十多分钟,却在离厕所不到两分钟路程的地方发现了华礼伟,时间对不上。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何家诚回到厕所,从窗口翻了进去,他又检查了一遍隔间,最里面的那间水管后面有划痕,感觉像是挂过什么东西。 钻孔的声音传来,案发那天隔壁也在施工,何家诚出了门站在马路对面,大概是当时警车停的位置。 这么大的噪音,难怪那天外面的警察什么都没听到。 那天负责押运的除了华礼伟、温存外,还有两名专门的押解员和一名司机,他还有几个问题没想明白,只能问问当时的警员了。 向富龙有些不耐烦。 “调查组已经问了好多次了,我知道的都说了,怎么又要问?” 何家诚想到他大概是误会了,但也不好意思解释,只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掏出了笔记本。 “那天的详细情况请再说明一下。” “就是上头说华新公园连环杀人案的犯人终于可以送了,然后就派了我和蔡强,就是另一个押解员,然后司机是曹介山……” 描述很全面,基本不用再多问什么,看来调查组调教得不错。 “我们三个开车去接犯人,另外两个警员已经在了,确定好手续签完字后,他们带着犯人上车。” “他们和犯人坐后面,我和蔡强坐中间,然后车开到文云路口的那个地方,犯人说要上大号喊着要停车,我们就停在路边。” “华sir带着犯人去厕所,蔡强就下车买水去了,然后……” “他去哪里买水的?”何家诚打断道。 “应该是文云路口旁边那条路,开车的时候看到有个小卖铺。” 那个地方何家诚今天也看到了,还去问了一下,当时确实有个穿制服的警察买了三瓶水。 三瓶? “你们买了几瓶水,哪些人喝了?” “三瓶,我、蔡强还有司机,就那个曹介山。” “另外两个警员没喝吗?” “他们喝过了,车上就剩了两瓶水他们喝了,然后才觉得口渴去买水。” “他们还吃过什么东西吗?” “押解犯人,又不是郊游,吃什么东西。”向富龙摇摇头低声嘟囔着,突然眼睛放了光,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快挥手,“老曹,调查组的,又有事!” 何家诚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寸头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左右,听到向富龙喊话后看了看何家诚,有点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来。 “阿sir好,又来问话啊。” 何家诚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 “阿sir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先问他,我上个厕所马上回来啊。”没等回应向富龙就跑了,看样子确实是憋不住了。 第128章 暗算 “你叫曹介山。” “是。”回答很干脆。 这也是个老警察了,执行任务过程中被犯人打中右腿,然后就退居二线当起了司机,但看刚才走过来的样子,腿似乎恢复得还行,不仔细看不出来。 照例问了些无关紧要的后,又提到了水的问题。 “你车上的水是哪里来的?” “不是我的。”曹介山话不多,基本问一句答一句。 “刚才向富龙说在你车上找到的。”何家诚给本子上写下的“水”字打了个圈,要不是两人有点距离,曹介山看到本子上的涂涂画画一定会产生怀疑。 “不可能,每次出完任务我都会把车打扫干净,前一天根本没东西。”曹介山信誓旦旦地说。 这个人看着就很老实,何家诚没再追问,而是说,“水是温存拿给华sir的?” “那个警员我不知道叫什么,华sir确实是喝了他给的水。” “其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曹介山摇摇头。有什么事情早跟调查组汇报过了,现在也想不起来其他的。 “好,谢谢你的合作,”何家诚收了本子正准备走却看到曹介山有些急急忙忙。 “向富龙他等下就过来了……” 何家诚瞄了眼手表,道,“今天有点晚了,改天有问题我再找他了解情况吧。” 一路上心事重重,直奔警署,何家诚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摸到那扇门的把手了,但他还是要确定一下所有的猜测。 温存请了假,连着两天的高烧刚刚退下去。 传呼机闪了一下,是严明明。 他拉开冰箱想吃点什么,但除了冷牛奶以外什么都没有,他忘记买吃的了。 倒了一点牛奶,边喝边回消息,他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发觉还是有点饿。 于是他忍着头疼换了衣服,开车去超市买食物。 十二月份的气温还是有点低的,但因为发烧的缘故,温存只穿了白色棉质打底衫和一件灰色毛衣,似乎也并未感觉到太冷。 当他提着东西回到停车场的时候,阴冷潮湿的环境令他感觉一阵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今天天气,打了个喷嚏不由加快了步伐。 头正昏昏沉沉的,迎面撞上个不明物体,抬起眼发现是何家诚。 “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自己的?温存想到那天他说的话,神经紧张起来。 何家诚盯着他,不说话。 据他所知,温存从警察训练学校毕业后不久就跟着华礼伟,名为上下级,实为师徒,他是华礼伟手把手带出来的。 但是,现在只有他最可疑啊。 “你在水里放了什么,镇静剂还是安眠药?” 温存出乎意料的冷静,举起手撑了下眼镜。他心虚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华sir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杀他?”何家诚的眼神越过温存,柱子后面有人。 温存嘴角露出一丝淡漠的嘲讽,“你是受刺激了吗?还是妄想症,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算了吧,”那人走出来,带着一种被揭穿的轻佻和无所谓,“他都知道了,还瞒着做什么。” 何家诚没说话。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严明明将手臂举到身后,松了松筋骨。 “不惊讶,好兄弟同进同出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家诚没猜错,有帮手而且是两个,温存在明面上,严明明则早就埋伏在厕所。 华礼伟喝了下了药的水,加上施工的噪音掩护,温存假装去厕所查看把门口的警员引开后又回到原地,两人将昏迷的华礼伟从窗户抬出去放到巷子里。 然后温存对着华礼伟开枪,所以华礼伟的手很干净,他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手上的,当然不会下意识捂住伤口。 严明明则返回厕所带走赵远宁,最后一个隔间里水管上的痕迹应该是手拷拷在上面,赵远宁想挣脱留下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远宁还活着吗?”这是唯一一个目击证人。 “应该……在哪片深山老林里埋着吧。”严明明露出一抹笑意。 一声微弱的枪响,要不是何家诚闪避及时,怕是要被打中。 严明明将温存挡在身后,枪上装了消音器,如果顺利的话,下一枪就是…… 人不见了! 刚才明明看到何家诚躲到车后。 严明明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未发现何家诚的踪迹,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太诡异了。 温存支撑不住了,一下倒在地上,刚才被何家诚质问时已经心跳加速,精疲力竭,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 “你怎么样?烧成这样还出来做什么?”严明明眼睛盯着周围,不敢放松一秒。 “我……才要问你,你出来……干什么?”温存有气无力的,不免抱怨起来,若是身体允许都想打这个笨蛋一顿。 背后有人! 严明明还来不及起身已经被撞倒在地,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前方。 怎么可能?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后面的? 虽然还不太熟练,但是何家诚已经能控制力量了,刚才不过是跑得快了些,外面溜了一圈又回了这里。 “你究竟是什么人?”严明明的背痛得要死,在地上还打了几个滚,刚要拿枪却发现手上空空如也。 何家诚弯腰拾起地上的枪,一字一句道,“你真的,太嚣张了。” 想到华礼伟,那个将他们当作接班人的上司最后却死在亲手培养的人手上,多讽刺。 “是谁指使你们的?”何家诚举起了枪,他很愤怒,但他不会开枪的。 严明明闭着嘴不说话,直到枪口抵着温存的脑袋,他才慌了起来。 “别,别开枪。” “是谁?” “是……” 毫无征兆的,何家诚宛如木偶般重重倒下。 他的身后出现了几个戴面具的黑衣人,他们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的人,朝着前面走去。 严明明看着迎面而来的人,又看了看温存,他边上的黑衣人举起了手。 “不——”一声惨烈的呼喊响彻了地下停车场。 两声沉闷的声响后是无边的寂静。 第129章 手术 身体像是被无数小刀割开了一样,伤口不大,流血不多,但就是痛,血肉曝露在空气之中,几秒就沾染了腐败的气味,然后来自于深处的力量开始发挥作用。 让枯萎的、死去的皮肉重新愈合,让血液重新流淌。 睁开眼是一片白光,旁边有块阴影在耸动。 过了一会儿,何家诚适应了光线,才发现光源来源于手术灯。 他在手术台上?手术台! 他打了个冷战,本想翻个身躲开,却失败了。他试着挣脱,但手上没有力气,只感到手臂处的肌肉在颤抖,腿上亦是没有直觉。 “别动,安静。”奇怪的语调。 何家诚想要起身,但仅仅是伸了伸脖子,身体的肌肉好像被催眠了一样。 “别动。”他又强调。 等到何家诚看清那人的眼睛,浅灰色中带着绿,才发觉是个外国人。 是被洋鬼子绑架了? 神经一下紧张起来,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也发出了报警的声音。 虽然身体不能动,但眼睛还能打转,何家诚慌乱地张望着,终于在旁边的不锈钢架子上看到了手术台上的投影. 他的身上有血,确切的说是血痕,幸好没有被开膛破肚。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这洋鬼子把自己拉得一道道的究竟想干什么? “镇定点,心率太快了。”洋鬼子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丫的把你绑起来划拉成这样看你能不能镇定。 何家诚这样想着,嘴上只是张了张,舌头似乎被麻醉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瞪了他一阵,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这糟心的一幕,他是案板上的肉,没有选择权。 随着心绪逐渐平稳,报警声也消失了,何家诚仿佛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不,是意识在身体中流窜。 他能感受到伤口形成血痂后形成瘢痕,接着变得平坦,然而下一秒,同样的地方又是一刀。 “15。” “18。” “24。” “32。” …… 一连串数字被报了出来,何家诚冷静地听着,结合身体的动静,发现这些都是身上每处伤口愈合的时间,这个人在拿自己做实验。 意识离开了满目疮痍的试验场,游走到背后,上面是脖子,从醒来的时候开始,何家诚就觉得那块地方有团黏糊糊的东西,让人使不上劲。 思绪回到昏迷之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脖子,让他瞬间丧失了战斗力,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在一秒内失去意识的,根本来不及反应,否则怎么都要把抓他的人打个鼻青脸肿。 刚才还畅通无阻的意识越接近那团东西,便越觉得难以前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团东西的效力在慢慢消失。 如此强力而持久的麻醉剂,也是少见,不过再过一会儿,那玩意儿就要失效了。 何家诚动了动嘴,发出了一些声音,引得洋鬼子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露出“欣赏”的表情? “你的代谢能力很强。” 代谢?排……排泄吗?他肠胃确实不错。 何家诚这样想着,嘴里冒出了几个字,“我……没……” “什么?”洋鬼子低头。 望着他惨白的皮肤,何家诚迟疑着要不要学话本上的剧情,把他耳朵咬下来。 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太血腥了。 “我说,我今天……还没……上厕所。”断断续续的,总算把话说完了。 洋鬼子露出一脸惊讶,冷冰冰的橡胶手套在裸露的肚子上东按按西按按,“排泄能力也恢复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是啊,你爸爸拉个屎都能让你惊叹。何家诚翻了个白眼,他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否则这么一折腾不是要就地解决了,血肉之中夹杂排泄物,想想都瘆人。 “我想上厕所。”终于蹦出了句完整的话。 洋鬼子观察了一阵,放下手术刀,对着角落说了句,“今天就到这里吧,b医生,交给你了。” 何家诚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旁边又站了个人,黄皮肤,是个亚洲人? 看着他的眼睛,何家诚就是觉得不舒服,想揍一顿。 “a医生,辛苦了。” 头一点还以为他在道歉,原来是日本人。 何家诚只觉得心烦意乱,这些人摆明了是在研究自己的能力,或者说是在研究“recover”。 难道他们就是林伟生研究背后的支持者? b朝着监控举起了手,房间内灯光都亮了,移门打开,进来了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光看身形也知道肯定是十分壮硕一身肌肉的那种。 他们将何家诚抬起来,如同拎小鸡仔一般,放到了旁边的轮椅上。 身上的束缚带并未解开,这手术台和轮椅都是特制的,整个都绑在一块看似轻薄实际坚韧的金属网上,这网似乎还学了锁子甲的构造,所以人坐在轮椅上也能很好的贴合身形。 只是屁股有些硌得慌。 金属网和轮椅似乎也有某些机关,二者合而为一,何家诚就算恢复了力气,没有他们的许可也无法离开轮椅,这简直是一所移动监狱。 何家诚看了眼身上,无奈地抬头,“给件衣服穿?” a没说话,转身往另一间房间走去,透过玻璃看,像是消毒间。 洋鬼子身上都是病毒。 何家诚又看向旁边,b也没说话,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将何家诚带出去。 出了房间看清环境,何家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香港有这么大的地方进行这种秘密实验吗?还是说自己已经被绑架到了国外? 没有尽头的深灰色铁皮走廊不知通向何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仔细听,风扇的声音轰隆隆的,似乎不曾停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要上厕所。”何家诚又强调了一遍,这回是真的。 全副武装的两人互看了一眼,推着轮椅走了十分钟左右,在一扇门前停下。 这上面的标志……应该是厕所吧。何家诚对于这些装神弄鬼的行径只觉得头疼,林伟生看着挺正常的,怎么会给这群不正常的人做事? 第130章 监视 门哐当一声开了,狭小的空间里是一个蹲坑和很小的洗手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其中一个人在轮椅后面不知道做了什么,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没了,机关解除了。 何家诚站了起来,抖了抖腿,背后的金属网让他觉得自己像只滑行的蜜袋鼯,在这两人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他走进厕所,关上了门,破地方小的连转身都困难,墙上都是焊接的铁板,连个漏风的地方都没,想出去是不可能的。 松了裤腰带蹲下一阵解决,声音似乎有些不同。 何家诚赶紧站起来,也顾不上有没有味道,低头左右张望着,蹲坑下是一条约60公分宽的管道,高度大概一米左右,底下是流水,说明可能有出口,只是……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浪花打了起来,黑影一闪而过。 何家诚愣住了,刚才是什么玩意儿游过去了? 如果他的视力没出问题的话,像是披满鱼鳞的尾巴,但是一截尾巴就那么大,全长不得有五、六米,何家诚摇了摇头,他宁可被人打死,也不想和这种怪物近距离接触。 “砰砰砰——”门外传来不耐烦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何家诚的目光定格在洗手池上。 “马上来。”说着便开了门,拿手接水泼向外面,在他们挡脸之际左右两拳打了出去,刚好一拳一个。 他们确实强壮,但有力量加持的何家诚也不是吃素的,趁他们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何家诚赶紧溜,没想到的是,刚跑了十几米,浑身上下好像触电一般,四肢瘫软跪了下去。 这金属网居然还带电? 不用看也知道,开关在轮椅后面。 何家诚的脸上挨了两拳,然后被扔上轮椅,身体一下被吸在靠背上动弹不得,移动监狱果不其然。 转了几个弯,三人在一处红色铁皮墙前停下,墙上装了数十扇门,其中一扇开着。 轮椅自己动了起来,身后的两人却站在原地,这里便是牢房了?何家诚坐在轮椅上,眼神略过一扇扇门,里面很安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轮椅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门是特制的,不像普通的铁门只有一层,外面还带着一个类似于电箱的东西,电箱上面有一个摄像头突然射出一道绿光在何家诚身上来回扫了两下。 等绿光消失,轮椅又动了起来,前脚刚进去,后脚门就关上了。 与此同时,金属网的机关也解开了。 何家诚站起来环顾四周,房间的空间不大,不到两百平方英尺(二十平米),有床有厕所,他走进了厕所,发现构造跟刚才的那间一样,不过蹲坑下面多了几道扇形铁片。 正要探头过去看,铁片转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不让人从那边下去。 难道说有人这样做过? 厕所没有门,如今的境遇也不用讲究什么隐私了,何家诚走出来抬头正对上一个摄像头,嘴角抽搐了几下,回过头对比了一下角度,确定正好能拍到坑位。 带厕所和监控的牢房不多见,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特别,除了铁皮就是水泥,空气中有一股久经不散的霉味,刚才是何家诚以为是待的地方不通风造成的,但这一路走来都能闻见,恐怕不光是不通风那么简单。 耳朵附在铁皮墙上,左右两侧是相同的隔间,听过去却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后面的墙则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很有规律地传过来。 何家诚又想到门外的摄像头,是在拍照还是在识别什么,既然有摄像头但就一定有个专门的房间进行监控,但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类似的地方,甚至没看到其他人。 洋鬼子的衣服上有字母a,小日本的衣服上有字母b,两个守卫虽然穿了防护服,但隔着衣服依稀能看到胸前的字母d。 这种阶级分明的环境倒是跟军队有些像,但是哪里的军队会如此嚣张,建造这么大的实验基地呢? 何家诚倒在床上,伸手摸了摸想盖下被子,但是闻到霉味后还是退却了,他盯着天花板,耳边响起那富有韵律的声音,竟如此催眠,他闭上眼睛,频繁的愈合能力消耗了太多力气。 警署内,重案组都聚集在会议室,华礼伟死后没有新的调令,司马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重案组,后来听身边的人提了句,觉得钟柏元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当警察的这些年并未出过什么大错,唯一的污点钟朗也已经死了,加上他为了避嫌总是回避帮派的案子,调去重案组也算是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司马青决定先由钟柏元暂代重案组组长,根据以后表现考虑是否转正,至于刑事记录科的事情,找个快退休的警察先先接手吧。 钟柏元看了一圈都没见着严明明和温存,还有何家诚,他不是也在重案组吗,想到上次在商场的“偶遇”,钟柏元并不认为是巧合。 “是不是少了几个人?”钟柏元看着面前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警员。 沈若风被他盯得不是很自在,转头扫了一眼说,“温存、严明明还有那个新来的都没到。” “新来的叫何家诚。”有人补充道。 也怨不得沈若风记不住名字,何家诚自到重案组第一天就被华礼伟分配给严明明了,那家伙又是个喜欢四处溜达的,没事就找借口出外勤,何家诚一共也没在办公室里待几天。 “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 “大概……两三天了吧。”沈若风看向旁边的人。 乔安也不是很确定,“反正我昨天就没见过这三个人。” 钟柏元皱起眉,温、严两个人要是有事肯定会提前打招呼,至于何家诚,虽然性格闷,但也惹了不少事出来。 “你们两个去联系一下看,另外何家诚住哪里知道吗?” 沈若风和乔安先后摇头,谁会关心一个新人住哪里。 什么东西打开了? 何家诚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 对了,他是被绑架了。 余光扫到门口,竟多了一个托盘,上面装的是食物? 何家诚几乎是滚下床,朝着门口冲去,发现放托盘的上面有一道暗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了,也不过是能露出半张脸。 “嗨,等等!”窗子太矮,何家诚只能趴在地上往上望,门外是个坐轮椅的人,与之不同的是胸前明晃晃的字母e。 “等等!”何家诚嚷着,但那人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便坐着轮椅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恢复了安静。 何家诚盘腿坐在地上,刚才的那个人背后也有金属网,说明他很可能是跟自己一样被绑架来的,但是他的腿……一阵寒意席卷了何家诚。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两截空荡荡的裤管,是因为实验吗? 第131章 套话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何家诚确实是饿了。 餐盘上的东西很简单,一瓶水,还有一包奇怪的东西,他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应该有个两三斤吧,摸上去还挺软。 撕开封口,一股混合的气味飘了出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味,看着像是各种食物打成浆做成的。 何家诚看了一眼里头的东西,又闻了闻,觉得吃不死人就试了一点。 味道尝起来像是肉、菜还有面粉,盐放得不多,更别说调味了,谨慎起见,何家诚往嘴里倒了一小口,然后将包装折好放一边。 若是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以后身体没有反应就再吃一些,倒是不怕他们下毒,万一把自己毒死了实验也做不了,最主要的是担心里面放了麻醉的药。 要是再跟之前那样昏死过去,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就很麻烦了。 哐—— 暗窗又被拉开了,还是那个e,从外面扔进来一个袋子,又关上了。 何家诚打开一看,是件上衣,就像是医院里穿的病号服一样,蓝白条子棉布料。 有总比没有好,套上了衣服身体也暖和不少,这边虽然吹不到风,但是透着一股阴冷。 想到那些人惨白的脸,除了d看着好一些外,其他人似乎都是很久不见阳光的样子,尤其是送饭的那个,就像是一把骷髅坐在轮椅上,看着瘆人。 扑通—— 厕所里传来拍水的声音,之前也听过,是那种怪鱼,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声音传来,何家诚暗暗记下了,手表被拿走了不知道时间,只能自己默数着,估算下间隔。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耳朵则关注着厕所的动静。 过了约四个钟头,床头的一处缝隙飘出几道白烟,何家诚闻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直起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一下子翻下床。 过了五分钟,换气扇转了起来,将房间内的烟气抽了出去,一切仿佛恢复如常,除了地板上躺着的何家诚,一动不动,已然失去了知觉。 铁门被再度打开,两名胸前写着d的守卫驾轻就熟地将人扶上了轮椅,疲软的身体像是突然有了支撑,只是头垂在一边,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何家诚再度睁开眼,依旧是刺目的灯光。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 “你醒的,比我预想的要快。”a,还是叫他洋鬼子吧。 洋鬼子的手在何家诚的身上比划来比划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何家诚动了动,想要下手术台,被洋鬼子制止了。 “麻醉药会减缓你的恢复速度,影响实验数据,你最好安分一点,我不想再给你打药。” 何家诚放弃了挣扎,他可不想什么都没搞清楚,一眨眼就下了手术台。 现在是个套话的好时机,他这样想着,动了动舌头。 很好,这回麻醉没影响说话。 “我这是在哪里?” 洋鬼子看了何家诚一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为了准确的实验数据,并不介意他的提问。 “你在我们的实验室。” 得到回应的何家诚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碰上个喜欢硬碰硬的。 “我还在香港吗?” “当然。” 很好,是个好的信号。 洋鬼子在何家诚身上画了几道线,然后又举起了手术刀。 何家诚很有自觉地将目光转移到其他地方,“你是医生?” “我有医学学位,但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博士。” 喜欢玩人命的科学家,不算是好消息。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意思是还有一个人,他也是博士?我该怎么称呼你们?”感觉到痛了,何家诚只是恢复能力快,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并不比正常人差。 “不,我跟他不一样,”洋鬼子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高傲,“看到我胸前的标志了吗?” 他眼神示意着,“a,这代表我在实验室里的等级是最高的,你可以叫我a博士。” 果然这里是个等级分明的地方。 a是高级研究员,b是低级研究员,c不知道,d是类似于护卫的职位,e则是……后勤? “我看到有胸前有e标识的人,跟我一样戴着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何家诚想指指金属网,但又怕手上的动作引起洋鬼子不满,万一生气了不给套话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他们是最底层的阶级,是实验的失败品。”洋鬼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惆怅,若观察的够仔细,还能发现一丝不甘心。 何家诚没放过任何的小动作,如果想要知道得更多,他的问题就不能再流于表面。 “你认识林伟生吗?” 洋鬼子的表情停滞了几秒,手上的动作加大了,何家诚敢肯定,这一刀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航线。 “那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运气不错的投机分子。” 何家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洋鬼子对林伟生的敌意不言而喻。 “a医生,时……时间。”角落里传来小声的提醒,是那个小日本b医生。 “我知道,不用你教,你认识林伟生?”洋鬼子低头看着何家诚,想要看出些不同来,他并不觉得这个实验品突然提起那个人是无心的。 “当然,就是他把我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何家诚皱起了眉,仿佛真的陷入某种绝望里,“他跟你也是一个等级的吗?” “那家伙?”洋鬼子轻蔑地笑了,“他连进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何家诚感觉有些累,“快结束了吗?我感觉,我要睡过去了。” “这是正常现象,恢复是需要能量的,放心,还有最后两次,你的使命就完成了,在这之前会给你充足的时间休息的。”洋鬼子安慰道,仿佛自己是耶稣般给信众解答问题。 的确,在这个地方他有生杀大权,在这个阴暗肮脏的地方,他就是王。 他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时钟,指针和分针不知疲倦地走着,但是时间对于这里毫无意义,它们仅仅是走着。 何家诚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此时实验也临近结尾,b医生站了起来,在a医生半米远的地方停下,战战兢兢地汇报数据。 “与上次相比,每道伤口的复原速度加快了百分之二十……” “百分之二十?”吃惊道,“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数据了吧。” “冰岛那边传来有一个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的……” “现在呢?据我所知那个实验品已经失败了。” b没说话,因为过于激进的恢复能力导致了情绪不稳,在0301号实验品发狂之后已经被销毁了。 第27章 阿may的信 “护士小姐,我想请问下,我醒来的消息已经告知警署了吗?”何家诚捧着饭盒问。 “三天前就打电话说过了,你昏迷了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吧。”圆脸护士显然刚上岗没多久,对病人说的每句话都有回应,要是换做经验丰富的护士就没这么有服务意识了。 “那李心梅护士长今天在吗?” “李护士长早就辞职了。” “辞职?” 小护士点点头,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何家诚已经猜到原因了。 刚醒来没多久,就从别的护士那里听到林伟生自杀的消息,他几乎情绪崩溃,第一个念头就是林浩德杀人灭口,然后把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还有何强的死,有好几次他都想跑出去找林浩德报仇,但最终还是没有做成。 身上的异能消失了,是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蠢蠢欲动蓄势待发的力量,在这一个不恰当的时间里,他失去了报仇的倚仗,战战兢兢地苟且在医院病房。 倘若林浩德还能站在面前,就会很失望地发现,此时的何家诚只是一个会流血、并没有可怕自愈能力的普通人。 直到新闻里放出林浩德失踪的消息,又根据他的机票购买记录查到了加拿大,警署派出去的人认领了几乎烧成炭的林浩德。 新闻说的很清楚,半边身子被烧焦,根据面容可依稀分辨出死者身份。 何家诚再怎么自我欺骗,事实也摆在那里,林浩德后面必定还有一个强大的布局手,也是林伟生真正忌惮,必须用死亡去抗衡的人,而他却对那个神秘人物一无所知。 “护士小姐,我要出院。”何家诚下定决心,他已躲藏太久。 “那你要等下,我先跟主治医生打个招呼,这几天我们医院都很忙,所以出院手续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办了。” 何家诚表示理解,早就想好出院后最先要做的就是去看阿may,他和林伟生最大的联系就是阿may,必须先确定她没事。 之后的事,何家诚还在犹豫,因为林浩德的关系,林伟生让自己醒来后就离开这里,眼下林浩德已经死了,那还要走吗? 不知道林浩德死之前得到了什么消息,那个神秘人又打算做什么,如果一定要走的话,他想在离开之前给父亲上柱香。 鉴证科门口,钟柏元刚推开门就撞见eric,手上提着工具箱。 “出去做事?” “是啊,钟sir你是来拿上次的化验单?” “对的,那个催得比较急。” eric朝实验室挥了挥手,招呼一声,“cidy,上次我交代你做的化验结果给钟sir,钟sir我赶时间先走了啊。” 正在做实验的cidy脱了手套,开始敲电脑,口中嘟囔着,“好像是代谢液……找到了tt。” 黄色的文件袋装满了整个柜子,cidy很快找到了需要的那一份,“钟sir,你看看是不是这一份,确认无误的话在这里签个字。” “好的。” 报告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毒性检验一栏分明写着“未知生物毒素”。 钟柏元愣了一下,“没错,就是这个”,将文件塞好,在领取单上签了名。 这份样品是从那几个发疯的人尸体上拿到的脑垂体积液,里面检测出了未知生物毒素。 如果钟柏元没记错的话,陈嘉文的母亲当年刚开始尸检时除了表现出一些吸毒后的症状外并没有检测出其他异常,直到法医巧合之下化验了脑垂体积液。 得到的结果就是这几个字“未知生物毒素”,这么些年过去了,依旧是无法检测出来。 当年的法医两年前回英国养老了,eric和cidy来的时候那件案子已经结案,所有档案都已经被封存,所以,他们不会联想到有这么一件案子,也不会想到要去检测脑垂体积液,除了华礼伟,这案子当年经过他的手。 想到这,钟柏元拿出传呼机拨了个号码,离开去了训练场。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个地方抽烟,只是站在那里,偶尔跟路过的人打声招呼。 不一会儿,从另一侧过来一个拿着篮球的年轻警员,轻喊了声“钟哥”。 “小谢,你帮我办件事……” 两人很快就说完了话,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不过是球砸到了人而已。 “何家诚,你同事来看你了。”圆脸护士歪着头说了句就没了影儿。 “嘉文……”何家诚放下换洗的衣服,抬头一看,却是梁一凡,“梁sir……” “家诚,好得差不多了?我收到电话说你要出院。”梁一凡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是不是要去庙里拜拜,这段时间感觉流年不利,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出事。 “多谢梁sir关心,我休息得够久了,马上就可以归队。” 何家诚有些踌躇,差点忘了自己现在还被人管着,刚进a组没多久就在医院躺了这么长时间,梁一凡估计是想退货了。 “那就好那就好,”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家诚我也知道你家里出事,可能你没那么快恢复,但是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放心,我已经跟上面打了报告,你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的。” 梁一凡急切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何家诚只好表达了感谢,一面又想a组已经忙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过确实很久没见陈嘉文了。 “梁sir放心,给我两天时间处理完家里的事马上就能回去。” 医院可供外人使用的电话只有咨询台和缴费的地方有,何家诚干脆收拾了东西,一边办出院手续一边打电话,奇怪的是拨了好几个都是无人接听。 小护士满怀歉疚地看着何家诚,“对不起啊,一忙起来忘记跟医生说了,害你拖到这么晚。“ 何家诚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有些心不在焉,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下班了,难道出任务去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就在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何家诚赶紧跑过去对旁边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的。” 接通了电话,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家诚吗?” “嗯,我是何家诚,请问你是?” “我是嘉文的爸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对面的声音局促起来,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我记得,最近我打嘉文电话一直打不通,他……还好吗?” 不安在蔓延。 “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明……后天吧,后天有时间吗,可以来我们家,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 何家诚答应了,显然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陈嘉文身上也发生了不少事。 结束通话,电话那头的陈建国并没有轻松一些,抬头看墙上的时钟,二十二点十五,楼道没有动静,陈嘉文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 “陈伯伯,嘉玲……困了。”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嘉玲抱着小熊玩偶从房里出来,揉着眼睛,带着哭腔。 那次之后,陈建国就去福利院办了手续,将嘉玲领回家了,罗妈像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多问,只说要定期回访,所以现在嘉玲一直跟陈建国住一起,每周日陈建国则带着她回福利院看罗妈。 阿may和林伟生的家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大厦,何家诚从没有来过,只能凭着和阿may的对话回忆起大致位置和楼层,好在是一梯两户,百分之五十的准确率。 “砰砰——” “砰砰——” 似乎没有动静。 又敲了几下,正当何家诚以为是阿may的时候,电梯口出来一个老太太,探着头上下打量。 “你找人?”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并不急着掏出钥匙。 “是啊,我找这户。” “你是他们什么人?” “侄……侄子。”何家诚撒了个谎,老太太一看就是警惕性很高的人。 “这家人出国了。” “出国?” “是啊,”老太太又打量了一下,“你不知道?这家男主人前段时间自杀了。” 何家诚一愣,明白自己找对地方了,忙回答,“我知道,所以这次特地来看我阿姨,因为我之前住院了很久,出院了才知道叔叔出事了,比较担心阿姨的状况。” “是这样啊,”老太太松了口气,“那个太太也挺可怜的,我也是之前听她讲电话,说是办签证什么的,估计她是要出国去,前两天她推着行李箱走了,然后就没回来过。” 老太太摇摇头,掏出钥匙打开门又关上,何家诚则站在走廊中,似乎还没完全接受这件事,除了父亲,他最熟悉的就是阿may了,可这两个人都离开了他,他再一次体会到孤身一人的滋味。 找不到阿may,只好先回家,隔了老远就看到警戒条围着,连带旁边三四户,最好的情况也是塌了一半屋子,他家情况最为严重,几乎成了废墟。 从小长大的地方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毁灭了,何家诚心里难受,却无法表达出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心脏如刀绞般疼痛。 一个熟悉的面庞从身边一瘸一拐走过,何家诚想叫住他,说说话,可曾经热情打招呼的邻居阿伯却是一脸麻木,毫无停留的意思,爆炸发生的时候,他的小孙女在屋子里看电视,没来得及跑出来,被倒塌的墙壁压死了。 何家诚虽然不知道官方是怎么定性的,但也从邻居们的态度中了解到一些,爆炸原因在他们的房子,其他人都是受了连累,只是他的冤屈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受害者们都被安置在附近一处简陋的公寓,虽然由政府出房费,但谁都不知道要在那里住多久,所有人的人生突然就按下了暂停键。 天色渐晚,何家诚已无处徘徊,只能顺着老路走到何大志家,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晚。 这一夜,他睡得尤其沉,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睁眼,确切地说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看了一阵,一时没回过神来,铃声断了,他又赶紧打回去。 “喂?” “喂,您好,这里是东新律师所。”电话那头的男声听起来就很可靠的样子,何家诚的眼前一下出现了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商务男打电话的场景,在他的社交圈子里很少能见着这样的形象。 “你好,刚才打电话给我是……”何家诚有些底气不足,也许对方是为了推销生意。 短暂的停顿后,“您是何家诚先生是吗?” “是的,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受李心梅女士的委托,有一些东西要交给您。” 阿may?何家诚的内心雀跃起来,阿may没有丢下他。 “您在听吗?”那边再次传来询问。 “我在听,你说。” “不知道今天下午一点您是否有时间,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到宏星大厦九楼,也就是我们律所这边,可以把东西当面转交给您。” “好的,我有时间。” 挂断电话后,何家诚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气,脸上痒痒的,随手一擦,竟然是眼泪。 仿佛得到了某个宣泄的出口,他捂着双眼放声痛哭,压在胸口的大石突然就消失了,他胡乱抹着,没注意手上的灰,脸上顿时成了黑一块白一块的狼狈模样,于是他抱着胳膊哭,将脸上的脏污一股脑儿地擦在衣服上。 他哭得像个孩子。 离开律所后的何家诚,再度陷入了迷茫。 “哎,你又来了?”老太太依旧提着一篮子菜。 “是啊,我没地方去,阿姨托人把钥匙给我,房子借我住几天。”何家诚亮了亮手上的钥匙,他可不希望老太太这一晚上都睡不安稳。 “那你阿姨出国了吗?去哪里了?” “说是去欧洲散心了,婆婆你要有事可以敲我门,我这几天都在,”刚想进门,又转头问,“婆婆,我阿姨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吗,还是有人陪着的?” 老太太微微思索了一阵,“我是从门镜看的,就看见一个人。” “好的,谢谢啊。”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何家诚对这个八卦的老太太还挺有好感。 打开灯锁上门,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何家诚盯着沙发的位置,听说林伟生就死在这里。 律师所拿出了一封阿may的亲笔信,信上说,她实在无法待在家里独自面对,于是决定按照林伟生生前的意思,去欧洲完成他们的蜜月旅行,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对于何家诚的遭遇很遗憾,老屋那边已经成了废墟,如果何家诚不介意可以住在自己家,还有因为爆炸太激烈,何强的尸体已经很难拼凑完整,她在铜湾的一座城隍庙里给何强立了一块往生牌,林伟生也在那里,如果何家诚有空的话,可以帮她一起祭拜一下。 铜湾并不远,何家诚还在犹豫,危险还在潜伏,对手蠢蠢欲动。 他决定先不去祭拜何强和林伟生,至少在阿may回来之前,要确定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仿佛困于幽深的牢笼不得逃脱,有人攫取了他的声音,以至多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没有回应,如行尸走肉般挺起上半身,汗水湿了大片后背,明明是冬天,却感到一阵烦躁。 何家诚盯着窗户外的亮光,纹丝不动,陷入迷茫,喧嚣的车喇叭却让他的心跳猛然加速,转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五点整。 阿may家很大,有两间客房,何家诚挑了一间能看到日出的住下,能看到日出,说明又活了一天。 他随便冲了个澡,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景色,不由自主想林伟生当时在想什么。 第28章 狂人结案 “德盛路狂人案”正式结案,华礼伟作为官方发言人主持了媒体会,经过警方调查之后,所谓的狂人都是游民,聚众吸毒后出现发狂症状,在接下来的日子,警方会大力开展打击毒品的行动。 一个留着短发、长相清秀的女记者踩着高跟鞋,费力挤到发言台,“华sir,这个案子跟67年的‘孕妇吸毒伤人案’有什么关系吗?” 华礼伟愣了一下,显然未曾想到竟有人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他盯着面前的记者,是这行最常见的打扮,只是她的眉毛很有特色,是英气的剑眉,加上齐耳短显得干净利落。 这种感觉他曾在警校的女教官身上看到过,便也大致推测出了记者的个性。 面对提问,他仍旧机械似的摇摇头,“目前看并没有什么联系。” “但是这个发狂症状很相似,请问是新型毒品吗?”女记者依旧坚持。 “很抱歉,目前警方没有收到有新型毒品出现的消息,媒体会就召开到这里,接下来的进展大家可以关注警方的官方声明。” “华sir。” “华sir!”众人一拥而上,女记者一下被挤到最后,刚站稳便再也挤不进去了。 警员们拉起一排人墙,将接受采访的几位长官护送出报告厅。 女记者收起录音笔,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长期熬夜的状态,旁边的中年摄影师挺着啤酒肚,一副丧气的表情。 “还以为能拍到点大新闻,结果是几个毒虫,大半天算是白费了,这个月先进奖奖金又没我们的份啊。” “也不一定,”女记者换了双鞋,把高跟鞋装进背包,眼睛盯着长官们离开的方向,“你难道没看见刚才华礼伟的表情,铁血神探什么时候这么晃过神?” “那照思慧你的意思是,顺着这条线查……” “我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思慧,叫我英文名wendy song,ok?”女记者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我不跟你回报社了,你自己打车走啊。” “有没搞错啊,说好了一起拼车的嘛,算了,你自己小心点,改天到家里来,你嫂子说小宝上学的事要你给意见。” 宋思慧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了包围的人群,华礼伟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中狼狈的面孔,觉得自己很没用,一件案子查了十几年都没结果。 那几个死者的脑垂体积液都拿去检测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说明这件案子和当年的并不同,但是为什么他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出那个孕妇和游民发狂的模样,他们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太像了。 同样的力大无穷,同样的咬人行为。那个孕妇死后还生出孩子,而那几个人被枪打中后还能行走,一切都太巧合了。 但是上面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平息舆论,他的这些猜测在没有充足证据支撑的前提下只会造成不安,所以,他只能像个傀儡一样宣布结案。 关上水龙头,有些宣泄似的用力抽了几张纸擦手。 “怎么样?” 递过来一支烟,华礼伟把纸团扔进垃圾桶,低下头凑近点火。 深深吸了几口,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在卫生间吞云吐雾起来。 “总觉得有联系,但是没有证据。” 钟柏元无奈地笑着摇头,“你啊,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时候太敬业也不是什么好事,会短命的。” “那也没办法啊,我要有个好二叔,也跟你一样当甩手掌柜的,乐得清闲。” “你还损我?二叔送你,让上面的人也整天提防你,看你开不开心。” “那还是算了,”华礼伟长叹一口气,“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上面这些关系错综复杂,天天你搞我我搞你的,我搞不定,哎,钟sir那边还是没消息?” “没有,”钟柏元靠在墙上,“老家伙躲起来了,谁都找不到,忙活了大半辈子估计在哪里享清福吧。” “他享福,你是倒霉了,上头是不是施压,帮会那边没找你麻烦?” 钟柏元吐出一口烟,颇有些无奈的意味,“暂时没有,我找了个人当卧底,希望能看着点吧。” “什么人?信得过吗?” “叫陈嘉文的……一个新人。” 华礼伟回忆着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陈嘉文?那个得罪了欧阳坤,打人后被开除的陈嘉文?” 钟柏元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小子也是运气背,得罪了奸人坤,不过你既然选他当卧底,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恢复警员身份。” “你还挺看好他?”钟柏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瞒你说,同一批新进警员里我就看他还顺眼,脾气很对我胃口,你要不派他当卧底,我都要自己要过来培养了。” “那两小兔崽子还不够你折腾吗,”钟柏元哭笑不得,“不过陈嘉文的脾气是犟啊,当卧底正好磨磨性子,就当我先帮你调教了。” 华礼伟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扔了烟头往外跑,“差点忘了还要去汇报,你小心点啊,把烟雾报警器弄响了会被全署通报的。” “你管好你自己吧。”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卫生间骤然安静下来,钟柏元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掐灭了烟头,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最里面的一个隔间传出开锁的声音,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钟哥。” 钟柏元点点头,抬起下巴示意接着说,然后自顾自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东西都销毁了,化验单也没有备份的。”小谢压低了声音,有些忐忑。 “可以,我先调你出趟外差,避避风头,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听安排吧。” 警员应了一声,趁没人看见走了出去,大概是心虚的缘故,路过鉴证科明显加快了步子。 “小谢?小谢!” 一回头,看到cidy在招呼,迟疑了几秒还是走上前去。 “干什么呢?一整天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cidy姐有事吗?” “这份文件别忘了带走,你们组长等着要。” “好……好的。”小谢转身就走,却被一把拉住,惊出一身冷汗。 “cidy姐,还有什么事?” “签——字。”cidy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批新进警员一个比一个白痴,上班都没心思,整天不知道在干嘛。 到了约好的时间,何家诚在市场附近买了甜汤和水果拎上楼,让他惊讶的是,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 “你……你好?”何家诚来回看门牌,确定自己没走错。 陈建国从屋里走出来,胖胖的肚子围着围裙,有点像儿童画册里的熊爸爸,他正在做饭,但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家诚来了。” “陈伯伯。”何家诚脱了鞋,将礼物放在桌子上,两手一空后,有些无措。 “家诚,马上就吃饭了,你先坐一下。”陈建国指了指沙发,又腾出手倒水。 小女孩不说话,乖顺地坐在何家诚旁边玩裙子边,过了一会儿,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何家诚试探着问,当然不指望小女孩说出什么,毕竟她的行为和同年龄的孩子明显有些不一样。 “我叫陈嘉玲。”出乎意料的口齿清晰,只是声音小了点。 “哦,陈嘉玲。” 等等!陈嘉玲?陈嘉文的妹妹吗? 他们搭档这么久,从来没听说陈嘉文有个妹妹,而且之前来陈嘉文的家,也没有这个妹妹生活的痕迹,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 陈嘉文的事或许和这个小女孩有关系,何家诚这样想着,虽然小女孩看着和正常小孩不一样,但陈嘉文这个人,外热心更热,肯定不会介意。 “饭好了,家诚、嘉玲,过来吃饭吧。” 何家诚放下手里的杯子,和女孩一起坐上餐桌,都是家常菜,虽然看着卖相并不好,有几个菜还糊了,夹起筷子尝了口,一下就让何家诚想起了父亲,险些情难自抑。 “我这刚开始学,可能做的不是很好,你将就着吃啊。”陈建国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给陈嘉玲夹菜,小女孩有样学样,给老父亲夹了一块红烧肉。 看着陈嘉玲大口吃着碗里的饭,显然是对这饭菜的口味很适应,何家诚笑了笑,对陈嘉文的家庭氛围莫名感到安心,“没有,挺好吃的。” 饭后,陈嘉玲乖乖地坐着看电视,两人终于有时间谈正事了。 陈建国思索了好久,还是决定隐瞒嘉玲母亲的事,只推说当年生活困难万般无奈之下将孩子送到了孤儿院,而那日陈嘉文受钟柏元等人胁迫的事亦是说得模模糊糊。 这位父亲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奢望何家诚能做什么,只是以往总在儿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觉得他们关系不错,希望他能帮忙劝一下。 何家诚听完沉默了,受过专业训练当然能从陈建国的话里听出问题,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但这事和钟柏元脱不了关系。 想到当初自己被派去当卧底,侥幸命大活着回来,自然也开始担心陈嘉文的境遇,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有逃不开的责任。 “嘉文今天回来吗?” “早上说是回来,不过也不一定,最近都是这样下班时间看不到人,有时候还鼻青脸肿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欺负。”陈建国低垂着眼,似乎一下苍老了几岁。 相似的经历何家诚也曾有过,当时卧底鸿运帮,每天跟着一帮小混混收钱、上街闹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看来陈建国以为儿子是受了钟柏元那帮人的排挤,并不清楚具体是去干什么。 这也怪不得陈建国,那日陈嘉文去救他们的时候,他早就被揍得头昏脑胀,又怎么会记得钟柏元提条件的事情。 但陈嘉文胆子不免太大了,他不是新面孔没人认得,a组出了这么多回任务,又是专门跟帮派打交道的,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认出来,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在陈家等了很久,依旧没等到陈嘉文,何家诚只好放弃,准备第二天去警署打听打听消息,这臭小子不回家就算了,总要回去报告卧底情况吧。 巴士站台,何家诚在等末班车,四周寂静无声,月光交错着灯光,冷冰冰地铺满水泥地。 站台对面的巷子里,陈嘉文蹲着抽烟,脚边是一个喝完的啤酒罐,上面插满了烟头,显然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俊朗的脸上带着伤,新的旧的都有,眼中是浓郁的哀伤。 钟柏元放了话,鸿运帮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被踢出警队的废物,他这是要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专心替他办事。 一辆巴士停下,何家诚最后看了一眼路口,终于上了车。 陈嘉文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扮,活脱脱一个古惑仔,不由自嘲,忽而又很生气,一脚踢飞啤酒罐,烟头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身影逐渐淹没在黑暗中。 港成回收站,一如往常,处理垃圾的机器是要开通宵的。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看到对面来人,随意问候一声,“怎么样,解决了?” 一个样貌猥琐的男人皱着八字眉,一脸不耐烦。 “别提了,手都没摸到就掉下去了。” “看你这点出息,有这功夫还不如花点钱去咏乐门,一百块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中年男人低头一瞧,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了个去,尸体都成渣了你还要?不是变态吧?” 猥琐男人冷哼了一声,坐下擦裤脚上的血迹,“大冷天的有病是吧,大哥说那个女人身上背着包,兴许有什么证据,硬是让我下搅碎机去捞回来……” “活该,谁让你去追的,把人逼得下去。” 一阵冷风袭来,男人紧了紧皮衣,回头往临时搭的棚子走去。 血迹凝固很快,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干脆放弃了,一只手拎起被绞破的包,掉出一只高跟鞋。 翻了一阵,兴许是没翻到有用的,猥琐男人拿走了纸币和零钱,又将包丢回了垃圾堆离开了。 第29章 威胁信 一进办公室就有种奇怪的氛围,何家诚破天荒地首先打了招呼,但其他人似乎都心事重重的,不愿多说话。 “梁sir在吗?我有事情想跟他说。” 有个穿着牛仔衣的赶忙滑步过去,扶着肩膀道,“你就是家诚吧?我叫伍强,你之前来的时候我去医院了,后来又出外差一直没见到。” “强哥好。” “梁sir他现在有事,在打电话,那不如呢你先跟小刘再熟悉一下最近的案子。”伍强挤眉弄眼使了使眼色,小刘只好淡淡地接话,“跟我来吧。” 当何家诚得知陈嘉文早就被开除的消息时,只剩下震惊。 他们曾约好当一辈子的好搭档,如今还不到两年就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家诚,虽然我这样说有点冷血,但下次在路上你们碰见还是不要打招呼比较好,”小刘坦然道。 “我们这组呢,情况比较特殊,很容易被盯上的,尤其像我们这样没背景的家伙,上司拿来开刀一开一个准。” “杰哥,我明白的,你是为我好。”何家诚回应着,他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a组这边也只收到陈嘉文因为殴打欧阳坤被开除的通知,没过几天伍强他们出任务的时候就在鸿运帮的一个分帮看到了昔日的同事。 抓了一个小喽啰来问,众人才得知陈嘉文被开除后整天在街上瞎混,脾气也炸得很,三天两头地跟帮会的人干架,然后有一天就被当众介绍,说是自己人,貌似是救了鸿运帮的分帮主。 一个分帮主手下好歹管着几十人,若不是保护的手下太多,把人干掉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a组组员原先还觉得有什么误会,但看陈嘉文在鸿运帮似乎混得不错的样子,便认定这位老同事是真的堕落了。 “听说你们原来是搭档,这段时间陈嘉文那边很活跃,刚好有一些旧档案要归类,组里的任务你能躲就躲吧。 何家诚并不反驳,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陈嘉文,有警察也有帮会的人,若此时去质问陈嘉文,只会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收拾完东西,何家诚就到警署档案室翻卷宗,冥冥中似乎有一种指引,让他发现了一桩旧案。 像陈母这样十几年前就结案的卷宗统一都堆在档案室吃灰,照例应该是封存好上交或者集中销毁,然而因为财政紧张,自从上一个档案管理员调岗后就再没人管这块。 钥匙挂在门口,随意自取,根本没人在意这些过期档案。 “咳咳咳……”灰尘大的能把人肺咳出来。 好几个部门,几十年的案子,摆放的位置都是个大概。 何家诚先是看到柜子上写了“毒品调查科”标签的抽屉,随意翻了一圈,又在桌子边上扫了一眼o记ab组,最后是在柜子和墙壁的缝隙之间找到一堆旧档案。 废了好大力气把柜子推开,何家诚一眼就看出有什么不对,一堆散落的档案袋,最上面的反倒是更干净一些。 他把所有落在墙角的文件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那个不一样的档案袋,里面正是陈嘉文母亲的案子。 目光冷静下来,落在布满灰尘的那些文件上,又落在手上这份,他心里明白,最近有人动过陈母的档案,但是为什么呢?难道是钟柏元为了威胁陈嘉文之前特意调查过? 档案袋里只有几张纸,但这几张纸足以毁掉一个家庭。 出警时间,当事人,发生过程……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何家诚眼里,很奇怪,总觉得有些熟悉。 人证证词、物证照片、检验证明,所有的一切都很完善,构成了闭环的证据链,拿在警校的说法就是一份标准卷宗档案。 何家诚又看了一遍,惟恐遗漏了什么,只是证据很完美——手上动作停下,拇指和食指停留在页码处。 虽然有个细微的涂改,但是检验证明为什么少了一页?何家诚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确认应该有4页检验证明,但手上只有3张,另外一张去哪里了。 “家诚,家诚!有案子开会了!”小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并未在门口停留。 何家诚看了一眼检验人,是个陌生名字,将文件塞进档案袋,又一股脑儿地全都放进柜子后面的老地方,匆匆忙忙锁上了门。 跑到一半正撞上不知道从哪里拿了资料来的小刘,“杰……杰哥,怎么了?” “别提了,赶紧开会。” 何家诚和小刘是最后两个到的,不过压根儿也没人注意他们,进了会议室才发现还有别的组在。 a组牵头,请了情报科和鉴证科的同事帮忙。 “事情是这样的,从这个月初开始,单成均一家陆陆续续收到三封威胁信,这几封信的共同点都是从杂志上剪下单个字拼凑成语句,内容呢都是警告单成均不要太嚣张。”梁一凡大致介绍了一下。 塔哥摸了摸下巴,“不要太嚣张,这个范围很广啊。” “也许和最近发生的事有关,”情报科的于卓聪拿出几张照片放在白板上。 “我们收到消息这几个月单成均一直在收购地皮,跟帮派发生过一些冲突……像这块地皮上的工厂是鸿运帮的产业,另一块地皮上面的金属加工厂是成兴帮的。” 提到成兴帮,何家诚的记忆陡然回到自己做卧底时的经历,感觉有些不适。 “这个范围还是有点大,单成均家业这么大,肯定得罪不少人,而且这几封信目的性很明确,都是单成均个人,寻仇、感情纠纷都有可能。”大刘说完,端起自己十几年没刷过的茶杯喝了几口。 cidy笑了笑,“这个呢就是我们鉴证科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在这三封信上几乎都化验出了‘春记’的炸鸡酱料和红花油。“ 跟帮派打交道久的警察都知道,春记的老板原来也是混帮会的,年纪大了后就干起了正经营生卖炸鸡,他们家的酱料都是特制的,因为老板的过去经历以及店的位置,光顾的基本上都是混混。 再加上混帮派的人经常打架,红花油可以说是日常必备的了。 “这么看来,应该只是威胁一下而已吧。”伍强小声问,毕竟以单成均的财力肯定不会吝啬安保人手,而一下子就叫鉴证科检测出是混混的寄信人,貌似也不大像有脑子能伤害到单成均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们也要提高警惕,单成均最近有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如果本人受到伤害的话,我们难辞其咎。”梁一凡耸耸肩,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那边警察在忙着找寄信的家伙,这边单成均正光鲜亮丽地参加酒会,作为这几年风头正劲的人物,单成均和太太刘红英可以说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地产大王一身黑色天鹅绒复古西装,昂首阔步,意气风发,后面跟着同样天鹅绒、宝蓝色修身礼服的刘红英,脖子上钻石项链分外夺目,人群中不免投射出一些羡艳之色。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自然有人闲言碎语。 在此种场合之下,八卦的太太们也议论起单成均的原配,据说是上一任地产大王罗中的干女儿,出身小富之家,知性温柔,在单成均发迹之前帮了不少忙,同时也是三个女儿的亲生母亲,不过生下小女儿不久后,就因为癌症复发病死了。 此后几年里单成均加倍努力地打拼,终于挣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等到几个女儿上了学又娶了现在的太太刘红英。 这位单太太的身世很神秘,有人说曾在远航的船上见过她,也有人说来自海外某个官宦世家,不可否认的是她颜色俏丽,举手投足倒是带着一份端庄。 值得津津乐道的是,虽然刘红英很早就跟在单成均身边出双入对,但他们的儿子单文才刚满五岁,还是个小毛头,这就不得不提单成均的大女儿单如宝了。 单如宝驰骋商海、杀伐果断,有单成均年轻时的风范,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作为长姐,对于母亲的记忆最为清晰,同样的也对刘红英入主单家颇有不满。 头几年刚住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吵架,单成均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两人和平共处,前提就是必须等单如宝大学毕业接管家业了才能生孩子。 听起来很荒唐的事,刘红英居然同意了,甚至老老实实等到最后,没弄出先斩后奏的事,后妈能屈能伸如此,加上父亲年纪大了,单如宝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女儿单如珠长相美艳,还是个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小女儿单如珍虽然没有两个姐姐出色,但也安静大方,知书达理,性格模样最像亲生母亲。 有这三姐妹在,单文这么一个小屁孩的存在感就很弱了,所以圈子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单文怕是很难从三姐妹手里捞到什么好处,而刘红英的单太太总会有当到头的一天。 大厅一端的门打开,迎面袭来一股浮夸之风,两排带墨镜的黑衣人左右开路,酒店经理低眉哈腰地在前面领路,跟在后面的是带着金丝边眼镜,花衬衫白西装的查理王。 人群再次议论起来,不过是更小声的。得罪体面人总不至于挨个巴掌,得罪混混就不知道了。 “怎么王先生也喜欢这种场合?”有仗着家世深厚的人发问。 “不怎么喜欢,不过有人亲自邀请我来,不好不赏光。”查理王习惯性地撵着两根手指,烟瘾上来了,眼下却不是抽雪茄的场合。 人群中有个梳背头的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走上前,“王先生是我请来的,是我的合伙人。” 心里却在嘀咕这祖宗怎么还真过来了,看来今天要得罪不少人。 说话的是缤耀娱乐城的少东家李辉,也是个纨绔子弟,家产败得差不多了,准备把娱乐城出手,结果碰上刚从单成均那边赚了一笔的查理王,两人一合计,查理王出钱,败家子日常经营,合伙做生意。 这次酒会也是查理王说想做点投资,看有没有什么人脉可以用用,李辉就找主办人要了请帖,哪知道查理王如此高调,引得其他贵宾避尤不及。 “单老板也在?真巧。这位现在是单太太?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查理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王先生,久闻大名了。”单成均对这号角色并无好感,但也听闻公司最近收购了一块地,卖主就是查理王。 照理刚完成一笔交易,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敌意,本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想法,单成均并不欲多做纠缠。 明眼人都看出查理王和单太太似乎有些纠葛,但看单成均似乎并无什么不妥,谈笑风生,神态自若,对三人的关系不免好奇。 酒会将半,单成均该应酬的都应酬差不多了,看了看手表,准备提前退场,环顾四周,却没在太太堆里看到刘红英。 “去找下太太……”刚吩咐下去,就见查理王掀了帘子从阳台进来,脸色似乎很不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刘红英从同一条路进来,面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单成均不耐烦地招手示意,等上了车,一个巴掌甩过去,红色的手印在刘红英白皙的脸上触目惊心。 “你跟那个查理王认识?”单成均松了松领带,喝了酒还不至于醉的程度。 “以前认识。” 刘红英放下摸脸的手,去拧矿泉水瓶盖,讨好似的递给单成均。 “他认出你了?” “认出了,也就讽刺几句,别的没说什么。” 单成均盯着刘红英有些泛红的眼睛,叹了口气,“以后离他远点,你现在是单太太,给人看见跟个混混在一起像什么样。” 兴许是因为单成均的语气变软了,刘红英靠在丈夫的怀里,娇滴滴道,“知道了,我怕他口不择言,扫你的脸面所以才去的……” 单成均的大手捏着妻子白皙的脖颈,仿佛在捏着一只小猫,“你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我不希望今天的事还有下次。” 第30章 酒店女尸 没过半个月,警署接到单家报警,单太太失踪了。 根据佣人的口供,刘红英前天下午出门后就再没回来过,单成均和单如宝这几天去外地考察项目,家里就剩了单家姐弟。 报警的是单如珍,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因为单文一直闹着要找妈妈,佣人实在没办法就打给了她,结果回家一问,刘红英一天一夜没回家了。 “失踪两天才报警吗?”伍强眯着眼问,佣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很是可疑。 “阿sir,你别为难她们了,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两天不见很正常。”一个面带红晕醉醺醺的美人靠在门口,笑起来摄人心魄。 “二姐啊,你怎么又喝这么多?”单如珍赶忙上去搀扶,将人放到沙发上又吩咐佣人煮醒酒汤。 忽然想起还有警察,又回过头朝伍强道歉,“不好意思警官,你别听我二姐胡说,虽然妈咪有时候会这样,但从来不会放阿文自己在家这么久没消息的。” 伍强撇撇嘴,在本子上记了什么,看到门口来人就问,“怎么样?” 何家诚和刘小杰摇摇头,巡视了一圈,除了发现几个摄像头外没有其他收获。 “单小姐是吧?”刘小杰指了指门口,“外面摄像头这几天的磁带我们要带回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单如珍低着头耷拉着脸,有些为难的样子,何家诚随意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人很眼熟,像是哪里见过。 “拿走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单如珠轻佻地挥了挥手,把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何家诚才注意到沙发上还有一位小姐,波浪卷的黑发,一身红色抹胸裙将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就算再没见过世面的,也知道是个真正的美人。 单如珍无奈地摇了摇头,盯着姐姐喝下醒酒汤,让佣人把她带回房间。 “我等下跟管家说下,把录像带给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位三小姐显然已经被醉酒的姐姐和哭闹的弟弟弄得头疼了。 “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还是要到房间里查看一下,万一有什么线索……”伍强随口提了句,但也清楚有钱人家秘密太多,单如珍做不了主。 “恐怕还是要等我爸爸和大姐回来,卧室里还有些公司文件,不太方便。” “理解,”收起笔记本,“门会贴上封条,等单先生回来麻烦您通知我们一下,这是我的电话,还有在这期间如果单太太回来或者想起了其他线索也可以打这个电话。” 单如珍连连点头接过联系方式,送走警察后马上上楼看单如珠,只见单二小姐早卸了妆换了衣服蒙头大睡,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不至于被绑票吧?”上了车沉默好久的刘小杰发出疑问。 “你这个乌鸦嘴,”伍强瞪了一眼,“回去自己拿菊花茶漱口。” 遇到有钱人的案子,最好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以他们的财力和闹腾能力,兜不住啊,伍强虽然骂了刘小杰,心里却也暗自祈祷,才开过会预警千万别发生什么事打脸。 “那个佣人感觉知道不少事。”何家诚插了句嘴,发表了看法。 “这不是废话嘛,”挨骂的刘小杰算是有了发泄的出口,“一看就知道那位单太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肯定是经常趁着单先生不在家出去玩。” “就你知道。”伍强回了句,倒是没再骂,明显是认同这个说法的。 “单太太这么看重儿子,这次两天没消息,难道真有事?” 何家诚话还没说完就被伍强和刘小杰一起吼了句“回去喝菊花茶漱口”。 一直到傍晚伍强都没接到单如珍的电话,这不是个好兆头。 十点半的时候,警署接到琼华酒店的报案,套房内发现一名死者,正是刘红英。 a组警员包括梁一凡全员出动,车子停在停车场,酒店经理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脸紧张满头大汗,看来是没见过这种场面。 伍强压低声音,拧了何家诚和刘小杰两把,“臭小子你们是不是没漱口?” “这不怪我们啊,泡茶的菊花喝完了跟大刘要,小气鬼死活不给。”刘小杰委屈巴巴地说。 何家诚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认真的,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早把菊花茶的事情给忘了。 “就是这里,因为今天九点多楼下有人办酒会,客人出门正好经过这条走廊,闻到有异味就投诉了,我们找了半天,发现是套房里传出来的,敲门也没人应,打开门后就看到单太太她……” 经理三四十岁左右,也是倒霉遇上这种事,死的是股东的夫人,难保以后不会被辞退。 梁一凡停下脚步,在门口观察了一下,问道,“你们酒店很大,清洁工应该也不少,今天才发现吗?” 经理脸色白了白,“酒店的下水管道老旧,有时会泛味,这几天刚好有下大雨,员工闻到一些味道也不会太在意。” “这间房很隐蔽,是单太太专门订的吗?” “是的,酒店会专门为股东们预留一些房间,一般是提前几天会打电话通知我们,其实也有点奇怪,其他更好的房间都有,但单太太比较喜欢这间。” “单太太多久来一次?” “时间不一定,有时候隔一个月,有时候连着一两个礼拜,没什么规律。”经理想了想,慎重地说,事实上他哪里记得这么清楚,知道警察肯定会问细节,早就看了单太太的预订记录罢了。 梁一凡没再问,瞥了一眼,酒店的人都被拦在外面,还有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应该是发现异常的客人,脸已经耷拉下来,心情看着不是很好,要早点解决了。 “伍强、塔哥你们去给在场的人做笔录,大刘看下周围的情况,小杰、家诚跟我进去。” 梁一凡布置完任务,穿了鞋套手套进去,何家诚是第一次正式查看命案现场,默念着警校学的步骤,不懂的就看刘小杰依样画葫芦。 刘红英的身体裸着躺在床上,浴巾掉在梳妆台边上,虽然椅子好好地放在下面,但怎么看都像是在梳妆台前被人拉到床上的。 “死亡时间大概有两天了。” 今天出现场的是法医朱茉莉,鉴证科则是eric。 “脸上有出血点,口唇粘膜挫伤,可能是被枕头捂死的。” eric将边上的枕头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一个枕面上有不明痕迹,放回原位后放了个标志牌。 “脖子上也有痕迹,不过不是很明显,手臂上有自卫造成的伤痕,”朱茉莉拿起相机又照了几张照片,脱了手套说道,“剩下的我要进解剖室,鉴于案发现场的特殊性,还要做一个检测看案发前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朱法医,eric,怎么样?”梁一凡瞄了一眼床上的尸体,确认是单太太,只觉得麻烦大了。 “梁sir,我这边都结束了,就等解剖后的结果。” eric招了招手,“照片都拍完了,你们检查完后通知我就好,”又朝着朱茉莉使了个眼色,“下去喝一杯?” 朱茉莉耸了耸肩,叉着手走在前面,两人一道下了电梯。 他们是大学同学,都是学法医的,后来出了点事故,eric转了专业,毕业后一个仍旧当法医,一个则进了鉴证科,都是经常加班同进同出的岗位,下班后总会约着喝酒放松。 “这件案子的指向性太明显了,”梁一凡退回门口,从头开始推理,“单太太显然是约了什么人,洗完澡后在擦护肤品,然后被人从后面勒着脖子压在床上,用枕头闷死。” “小杰你去问问单太太约的人有没有登记,或者有没有人看到?家诚也一起去,学一下。” “好的。”两人异口同声。 经理坐在会议室,等着被问话,刘小杰跟伍强打了个招呼,把人带到了旁边的房间。 “向经理是吧?房间里的情况呢你也看到了,所以我想请问单太太到底是约了什么人来,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刘小杰拍了怕经理的肩膀,示意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阿sir,我真的不清楚,酒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单太太又不是一般人,我不可能去打探什么隐私的。” 刘小杰笑了笑,“我知道,这份工作也不容易,但是现在死的是单成均的老婆,查不到凶手,我们都不好过,你要想清楚。” 经理犹豫着,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单太太每次来都很低调,就算看出些东西,他也不能随口就说出来,酒店业没那么好混,嘴巴不严是大忌。 见经理依旧没有坦白的迹象,刘小杰推了何家诚一把,捂着肚子喊起来,“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家诚你先问,我上个厕所再回来。” “好好问啊。”刘小杰瞪了一眼,并未在意何家诚紧张的样子。 何家诚只好硬着头皮上,“经……经理,单太太之前什么时候来的,待了几天这些记录应该有吧,我要记下。” 没有刘小杰的压迫,向经理一下放松,何家诚问的问题都是稍微一查就能查到的,基本是问什么答什么。 “这两天都没有工作人员去看过吗?” 向经理摇摇头,“单太太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房间打扫都是在退房以后,除非单太太想喝酒会打电话叫人送,不然我们不会去敲门。” “单太太喜欢点什么酒?喝得多吗?” “这个……”向经理还真不确定,“我只知道单太太在我们酒店存了几瓶83年的oloroso,至于喝多少,还真不知道。” “好的,谢谢你配合,我那边的同事估计等下还要问一些问题,先不打扰你了。”何家诚看到刘小杰做了ok的手势,终于收起笔记本,再问下去估计都要问到单太太喜欢什么味道的泡泡浴了。 “怎么样?”何家诚一脸疲惫,好奇刘小杰有什么收获。 “问了前台,单太太很小心,每次就拿一张房卡,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单太太的房号。” “所以那个人都是直接上楼,单太太自己开门?”何家诚想不通,“那就难办了,那间房是摄像头死角,前台又不登记,压根没办法查。” 刘小杰摇摇头,“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问了单太太存的酒?” “你的意思是……”何家诚眼睛一亮。 “如果有什么人见过单太太的约会对象,那一定就是送酒的员工了。” 送酒的工作是个苦差,要记的规矩很多,虽然可以拿小费,但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就会有额外要求,工作时间就晚上那几个小时,基本上都是打工的学生在干。 “单太太喜欢年轻一点的帅哥送,我这边倒是都有记录,”管酒水的领班翻着写满各种注意事项的记事本,“这活不好干,前段时间有个员工送的时候忘记把酒塞打开了,就被客人揍了一顿。” 何家诚和刘小杰礼貌地笑笑,对于细节并不感兴趣。 “呐,找到了,这个离职率比较高,之前给单太太送过酒的……还有一个人在做,今天是他值班,”领班眯着眼,突然朝门口招呼,“文峰,正好你来了,两位阿sir有事情问你。”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前方,只见一个瘦弱的男生,带着眼镜,背着单肩包,俨然一副大学生的样子,他靠在门口,有些茫然无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文峰?我们是警察,有件事要你配合一下。”两人出示了证件。 三人在酒吧找了位子坐下,刘小杰问话,何家诚则负责记录。 “你认识刘红英吗?” 齐文峰摇摇头,抓紧了书包。 “她是地产大王单成均的老婆,你再想想。” “那……那我知道,单太太,她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 “听说你之前为单太太送过几次酒,我能问问详细的情况吗?” “单太太在这里存了酒,有时候来就会送一瓶上去。”齐文峰回忆道,他对单太太唯一的印象是挺大方的,每次看见自己都会给小费。 “你进房间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 齐文峰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不知从何说起。 刘小杰挑了挑眉,“齐先生,我想有必要提醒你,如果对警察作假口供的话是要坐牢的。” “不是,我真的……我大概送过三次,每次单太太都会给小费,”齐文峰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情,“有两次房间里我是没看到人的,可能在卫生间我不确定,有一次是看到个背影进了卫生间,门半开着他们在说话。” “你还记得说了什么吗?” “好像是买什么画吧,我对艺术品不是很在行,他们像是在聊什么拍卖。” 齐文峰算是努力回忆了,每次送酒单太太都会调戏他几句,因此回回干活都是匆匆忙忙希望尽快做完的,哪有功夫去打听人家隐私。 何家诚和刘小杰相互看了一眼,知道他没在说谎。 “好的,齐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再找你。” 两人收拾东西准备走,看到齐文峰似乎欲言又止,便多问了一句,“齐先生还有什么疑问吗?” “单太太……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之前听说单太太有预定,但是好像也没有叫过酒。” “具体内情警方还在保密,所以我们……” 之后又问了几个酒店员工,并没有什么可疑,直到碰到向经理,总在问话的时候转悠,两个人都明白,酒店已经开始做公关了,最佳案件问询的时间过去了。 虽然单成均在这家酒店有股份,但琼华酒店并不只有一个股东,其他人要为酒店的声誉着想。 第31章 新线索 “问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进展。”何家诚扶着脖子,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 刘小杰摇头笑道,“怎么没有进展,你还是太年轻,”接着说,“没听到齐文峰说的,单太太和情人聊艺术品吗?” “有钱人的爱好不都是这些,有什么特殊的吗?” “之前在单家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画,强哥跟佣人问话的笔录上也写了,单太太喜欢买画……” “你的意思是说,单太太的情人跟她买的画有关系?”何家诚恍然大悟,这并不是不可能,“不过你连强哥的笔记都看了吗?” 刘小杰得意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小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二人将线索告知了梁一凡,天一亮就联系了艺术专家去单家看画,专家姓魏,出身书香世家,很早之前留学回来后就一直在大学担任教授,身兼警署顾问、画作评论家等多个职务。 经魏专家鉴定,发现一共六幅画都出自不同的画家,没什么名气但都是近几年刚出道的,这类画除非画家有什么特殊机遇,否则就跟钱丢进大海里一样,毫无投资价值。 不过还有另一个共同点,这几幅画都是单太太从一家叫“青红”的画廊买来的。 提到“青红”,魏专家神情不由带了几分鄙夷,刘小杰看出了端倪,便时不时地开始套话,得到了以下消息。 “青红”是家老牌子的画廊,主理人姓肖是位名门之后,早些年来到香港,因为喜欢艺术品收藏所以在这方面投资了不少,但后来父辈家族没落,加上身体吃不消,就将画廊交给了丈夫那边的亲戚打理。 眼下的主理人据说是她丈夫的堂弟的儿子,对于艺术品鉴可谓一窍不通,画廊也几次濒临破产,不过近几年不知是谁在背后出主意,招了不少好样貌的年轻人,专门给香港的贵妇小姐推销画作。 将艺术品像酒吧推销酒水一样卖出去,对于魏专家这样老派的人来说是极具侮辱性的,他本人并不与“青红”打交道,也要求学生们远离这样利益为上不择手段的地方。 但“青红”的推销方式确实令一些没有名气的新人能够卖出作品,度过最艰难的时候,时间久了,也有学生对魏专家颇有微词,觉得他太过古板,不适潮流。 其他人还在忙着搜证,何家诚就和刘小杰一起到了“青红”,几乎是没什么困难的,经理说出了经手交易的人。 丹尼尔陈,国外知名艺术学校毕业,家道中落后凭着俊秀的外表和不俗的艺术欣赏能力受到贵妇们的追捧,不光是单太太,他手上的固定买家少说有七八个,至于是不是和单太太一样关系匪浅就不清楚了。 “他今天没来上班吗?”丹尼尔陈最近因为业绩不错,分配到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看陈设确实有品位。 经理双手一摊,“打了一早上电话了,根本没人接。” 刘小杰拨通电话,火急火燎地说,“梁sir,找到嫌疑人了,丹尼尔陈,青红画廊策展师……”看到何家诚举着台历在喊什么,看清上面的字后,“jw632,可能今天坐这班飞机走。” 电话那头,声音略显烦躁,“塔哥他们离机场近,你们先回来。” 等何家诚他们回到警署,嫌疑人已经被带到审讯室待了半天。 “怎么样?”刘小杰灌了一大口水又倒满了杯子,为了赶回来他们可以说是连跑带闯红灯,没有停过一秒钟。 塔哥摆摆手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梁sir在审,不过有个坏消息……” “什么?”两人跟小鸡崽子似的凑近了听,生怕漏了什么。 “单成均回来了,在署长办公室坐着一直不走,组长都被叫过去问话了。” “啧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上个厕所。”刘小杰用尿遁做借口。 塔哥一脸鄙夷地看着仓皇而逃的背影,转头看到何家诚泛白的嘴唇,以为他也紧张,安慰道,“放心,大人物只会找大人物的麻烦,不会找我们这种小角色的。” 不过等下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何家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到工位喝水,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审问结束没多久,大刘来报信,单成均铁青着脸离开了,想来是已经得到了结果。 大刘和梁一凡一起审讯了丹尼尔陈,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没胆子的,一拍桌子就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钱一多就会闲,尤其是像单太太这样的富太太,跟着圈子里的人玩起艺术品投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丹尼尔陈,这家伙纯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靠着美色和会哄人让富太太们心甘情愿地掏钱买那些没什么价值的画。 虽然丹尼尔陈对收了单太太银行卡和珠宝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对于杀人的事情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过。 据他所说,那天本来和单太太约好在老地方见面,因为临时有一单生意就迟了些,等他到房间的时候,门半开着,单太太已经死了。 恐惧促使他关门逃离,回家冷静下来后觉得走得太匆忙,说不定留下了什么痕迹,警察一定会顺着线索马上查到自己,但又没有回去的勇气,就想逃到别的地方去。 这两天他一边低价卖掉以前收的奢侈品,一边关注报纸上的消息,虽然单太太死的事情还没爆出来,但他已经买了机票准备出国,结果就在登机当天被警察从机场押了回来。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但是两鬓花白的人走了进来,正是a组组长谢英年。梁一凡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脸色也不好,本来组长都要完全放手了,出了这档子事,要是不处理好,升职是想都不用想了。 “单成均的影响力不用我说了,”谢英年把文件甩在梁一凡身上,“凶手要尽快抓到,查案子要低调,不然我很难保你。” 望着谢英年离开的背影,梁一凡把文件拍在桌子上,对着剩下面面相觑的组员说,“刚才组长的话大家听到了,都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大刘,你跟我再去审审那个小白脸,小杰、家诚你们把刘红英这一个月的行程都打听清楚,每天什么时间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伍强,鉴证和法医那边你负责跟进,有什么新线索及时汇报。阿塔,之前单家收到的威胁信继续查,老子就不信了,有这么巧的事。” 分配完任务一行人各自匆忙行动,按这个势头,今天又要加班。 何家诚很享受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纯粹查案子的生活,但也会遗憾陈嘉文的缺席,他要是在,他们一定是最好的拍档。 疲惫驱使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别的,包括刘小杰也是,他们已经整整两天没好好休息了,一直在机械性地重复问话。 刘红英的生活很简单,早上起来做瑜伽,一上午就是美容院或者了解一下手上的那几个店铺赚了多少钱,下午和朋友聚会,看艺术品,喝下午茶,去高级餐厅。 稍微比较特殊的就是隔一段时间会陪单成均出席酒会、饭局,一些生意上需要太太陪的场合,近一个月因为单成均出差比较多,就参加了一个酒会,主题是娱乐业项目交流,家里产业涉及到歌舞厅、游戏城、大型游乐商场的有钱人基本都参加了。 塔哥有个朋友在那家酒店做策划,何家诚他们很容易就拿到了后台名单。 “哇,原来参加的人这么多。”何家诚看着手上几大张打印纸的名单,估计这一个礼拜都要加班了。 “报纸上报道的客人只有几个最有名的,想要详细名单没有熟人根本就找不全,”刘小杰盯着纸上苍蝇大的字有点泄气,“这个还真是有点难办。” 就当两人头疼的时候,何家诚瞥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由皱起眉头。 “奇怪,他也在?”手指着一行小字。 “王……查理?”刘小杰脸色大变,“难道是那个鸿运帮的查理王?” “鉴证科的cidy说过,寄威胁信的很可能是帮派的人。” “难道有这么巧合?”刘小杰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问题,“先不管了,把线索告诉梁sir,之后如果要查鸿运帮那也要再商议。” 富豪和帮派的关系向来不简单,帮派之间的纠纷已经够乱了,若真是鸿运帮的人杀了单太太,警署夹在中间更是艰难,恐怕连署长都没办法调和好他们的关系。 “妈的,油用完了?”陈嘉文扔了空瓶子四仰八叉倒头睡在椅子上。 一个脸上有疤的黄毛混混很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阿文你躺躺好啊,脚都甩我脸上了。” 陈嘉文没理他,连收了几个场子的保护费,人都快没了,和他一道的几个有空地就躺,一时间打呼声此起彼伏。 混混骂了声“老母”,跑到阳台上点了根烟。 他叫阿力,自小长在街上,六岁就跟着老东遛场子,几个月前在街口碰到被人打得半死的陈嘉文,听说原来当过警察,本想捞过来玩一阵,弄死就埋了。 没想到的是两人不光年纪相仿,脾气还挺对付,你骂我我骂你,打来打去就留下了。 老东是鸿运帮的分帮主,绰号老冬瓜,人如其名,长得又矮又胖,脾气不太好,但对阿力是真的好,就算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老东告诉阿力,人要留下可以,但他枪里随时要有一颗子弹是留给阿文的,这年头亲兄弟都靠不住,何况当过警察的。 阿力听了连连应声,反正老东送自己的那把枪一直锁在抽屉里吃灰,装满了也无所谓。 “喂,怎么不睡觉啊,”阿文拖着步子走出来,在阿力运动裤的口袋里乱摸一通,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火呢火呢?” 荧光绿的打火机被拍在水泥栏杆上,啪嗒一声,鲜黄色的火焰跳动着。 “老子睡了一天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妈的,羡慕死老子了,有老冬瓜做干爹就是好,太子爷每天睡觉就行了。” 阿力哼笑一声,边抽烟边看身边的人,“做警察什么感觉?” 吐出的烟雾在初春的带着寒气的月光下隐隐绰绰,将两人笼罩,阿文烦躁似的抓乱了头发而后笑得直不起腰,“你想当警察?” 阿力看他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你打我一巴掌我打你拳,乐得倒在地上。 混混是没有假期的,但连着干了几天活,阿文有点熬不住了,跑到花姐的地盘放松放松。 叫“光猪”的秃子蹲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放了进去。 花姐也做其他的,比如正经按摩。 她看了眼前的黑皮小帅哥一眼,努了努下巴,阿文会意,进了转角的一间房。 里面两张按摩床,一张已经有人了,陈嘉文没多想,倒头趴了下去,身后传来门上锁的声音。 “最近有什么消息?” “跟原来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查理王去过你们的地盘吗?” “没有,”陈嘉文联想到前几天的事情,“不过……有些传闻,说他和那个地产商单成均有过节。” “具体的知道吗?” “听说是,单成均老婆原来是查理王的女人。” 旁边的人起身了,陈嘉文也想爬起来,却被按倒拍了拍肩膀,“我叫了两个钟,慢慢享受。” 眼前白光一晃而过,门关了又开,进来两个女人,阿文趴在那里没作声,强忍着反胃,像一条受刑的咸鱼任人宰割。 警署内,查理王和刘红英曾是情人的线索也被挖出来了。塔哥顺着威胁信找到了几个查理王的小弟,说是为了替老大出气才寄信给单家。 鉴证科在梳妆台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条宝石项链,结合购买收据推断是刘红英准备送给丹尼尔陈的,另外还有一处疑点,酒店房间的门把手上的指纹只提取到丹尼尔陈和开门的工作人员。 法医基本维持原来的判断,检查之后确定没有发生性行为的痕迹,这就无法证明刘红英死之前丹尼尔陈在场。 对丹尼尔陈的审讯依旧毫无进展,什么手段都用了,就是咬死了没有杀刘红英,梁一凡头大了,直觉告诉他丹尼尔陈没有撒谎,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就要传唤查理王了,那又是一个难搞的家伙。 谢英年到办公室问有什么进展,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当梁一凡把搜集到的线索和盘托出时,他也陷入了沉默。 第32章 结案 传唤一个帮会分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鸿运帮的老大车佬被抓到把柄也要进警署配合调查,怕的是传唤完没有确凿的证据又不得不把人给放了,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证据就摆在桌上,谢英年扫了一眼,说道,“只有几个小弟指证刘红英和查理王有旧情,不充分,再找。着重看他们有没有金钱往来,调查他们的金融账户,看有没有可疑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伍强发现刘红英名下有一个已注销的账户,曾有两笔转账,一笔五万转给了一个叫庄佳美的护士,另一笔五十万则直接打入了查理王公司的账号,以此为线索,a组对查理王进行了紧急传唤。 传唤证出示的时候,查理王还在舞池中央悠然自得地抱着舞小姐跳舞。 “王查理,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梁一凡刚说完,查理王手下的小弟已围作一团准备好了家伙随时开战。 “王查理,是命案,请你配合。”梁一凡重复着,心里还在打鼓,组里就这么几个人,要是硬来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命案?”查理王仿佛刚从音乐声中回过味来,一副很好笑的样子,“梁sir,我早上刚吃了只烧鹅,你不会因为这个要逮捕我吧?”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小弟们很给老大捧场。 “单成均的老婆刘红英,我想你应该认识吧,”梁一凡压低了声音,将几张现场照片塞过去,“几天前刘红英被发现死在酒店。” 透露案情不合规,但要在鸿运帮的地盘安全带走查理王,梁一凡只能这么做,无论如何先把人弄回警署再说。 查理王一愣,显然并未料到,“刘红英死了?” 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又是一脸无赖样,“那关我什么事?死在酒店那就找她的情夫去,找我干嘛?我看起来像品味这么差的吗?” “人,我们会找,但也要请你解释一下,1973年7月21日,刘红英为什么会往你名下公司账号打了五十万,这笔钱有什么用途?” 查理王愣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梁一凡并没有给他多少犹豫的机会,紧接着说,“车佬要是知道手下人和单成均早就有来往会是什么表情?” 帮派和富豪们的关系很微妙,即使查理王真的没干什么,车佬心里也会有根刺。 脸色一下子刷白,查理王彻底没话了,看了看四周的兄弟神色各异,事情闹大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于是妥协道,“我跟你走,不过只是为了刘红英的案子,其他的我一律不知道。” 查理王叫来心腹,耳语了几句,明显是要传话给车佬,梁一凡也很识趣地没让人打扰他们,虽然他很想立个功把鸿运帮一网打尽,但是一码归一码,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摆平单家。 审讯室内,惨白的射灯照在一张油光满面的脸上,查理王摘下眼镜,擦了擦额头又把眼镜戴上。 “阿sir,你开这么大灯多浪费电啊,”转头冲着旁边的刘小杰吩咐道,“来杯咖啡,醒醒神。” 刘小杰得了塔哥的允许,倒了一杯审讯室顶级特调,查理王刚喝一口就吐了出来,接着像是表示抗议一般,保持沉默。 门外,梁一凡和伍强站在一边,看着里头的情形,已经两个小时了,每次问话都被查理王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完全就是答非所问,套不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不能再拖下去了,梁一凡拨通电话,“大刘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随着时间推移,梁一凡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思索片刻后推开审讯室大门,在查理王对面的位置坐下。 “王先生,我劝你还是配合一点,不然等车佬知道了事情真相,有没有命出去都不知道。” 查理王显然是被唬住了,但随即想清楚,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帮派的事,怕什么?这臭警察摆明了是在炸他。 “你别吓唬我,什么真相?你当警察的造谣也要有像样的证据吧,证据呢?拿出来啊!” 梁一凡抓了抓头,摆出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王先生,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跟刘红英是旧情人,在刘红英嫁给单成均之后一直有往来,刘红英怀上你的孩子后怕被单成均发现,于是在1973年7月21日,约好在康马路制造一起车祸,伙同同心妇产医院的护士庄佳美将孩子掉包。”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查理王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搞上刘红英了? “我说什么,不重要,”梁一凡顿了顿,露出一丝微笑,“重要的是车佬会发现你和刘红英勾结,把鸿运帮的产业低价处理掉,那五十万就是证据,而单成均也会刚好发现原来养了五年的儿子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之后会怎么样?” 查理王猛地站起想揍人却被手铐拖住,狼狈地困在椅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背叛鸿运帮,我也没有搞单成均老婆!你撒谎!” “无所谓,反正单成均会和单文做dna检测,他们本来就没关系,你猜单成均还有没有心情帮你做个亲子鉴定。” 梁一凡靠在椅子上,一脸轻松,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过了没一会儿,查理王冷静下来,主动开口。 “我和刘红英确实很早就认识,不过那个时候她就是我手下一个舞女,做了没多久就被单成均带走了。”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单成均抢你女人,你们见面跟仇人一样。”梁一凡半信半疑装作八卦的模样。 “我……我年轻的时候是喜欢过一个女的,后来跟了单成均就再没下落了,”查理王恶狠狠地说,“不过这跟刘红英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保证。” “说说那笔五十万的钱吧。”梁一凡皱着眉,思考其中有几分真假。 “刘红英在外面乱搞搞大了肚子又怕被单成均发现,所以找了我帮忙,那时候帮派事情比较多,我缺钱用就答应了,本来说是假装车祸,到医院生下孩子由我带走处理掉,结果没想到单成均提前回来,直接到了医院,我也没找到机会就这样过去了。” “孩子的爸爸是谁?” 查理王摇头,“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和刘红英一直都没联系过,她发生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梁一凡不甘心,又问了一些细节,结果跟手上掌握的信息都对上了,此时伍强已在门口打手势,示意时间差不多了,再不放人走就要被问责了。 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梁一凡不情不愿地拿出确认文件,“你说的证词都有法律效力,没问题的话在这边签字就可以走了。” 查理王一听就知道自己没事了,刚想奚落几句又被梁一凡几句话给堵住,“回去跟你们老大报告一下吧,最近安分点,单成均死了老婆心情不好,别去惹他。” “我……“查理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气死,自己都说了几遍了跟刘红英没那关系…… 线索又断了,几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连原本的作案动机都显得没那么充分了。 丹尼尔陈从刘红英手上拿了不少钱,没道理突然断了自己的财路。 查理王和刘红英现在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联系就是十几年前的交易和单文的身世。 “会不会是单成均知道单文不是自己亲生的,越想越生气戴了绿帽子,所以痛下杀手?”伍强摸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大哥啊,现在是单成均催着警署给他一个交代。”梁一凡叹了口气,要是单成均没这么在意,糊弄过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像他们这样的人手上哪个是干净的,都经不起细查,相互祸害罢了。 实际上要说有嫌疑的,单文的亲生父亲也算一个,两个人分手不愉快,情杀也是有可能的,问题是单文的亲生父亲是谁? 问遍了刘红英的朋友还有服侍她的佣人,连那个庄佳美都找来审了好几遍,就是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毫无头绪。 梁一凡看着手下这么些个人,恨不得把他们脑壳打开看看在想什么,目光扫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于是问起来,“小杰呢?小杰哪里去了?” 案情陷入僵局,刘小杰待不住首先尿遁了,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梁sir,有个人你应该见一下。”刘小杰从门外探出头。 梁一凡正烦着,压根就不想做其他事,“什么人偏偏要现在见?不见不见。” “梁sir,我觉得你还是见下吧,来自首的,”刘小杰缩回去的脑袋又慢慢伸出来,“刘红英那个案子。” 什么?众人一惊,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窝蜂地涌到门口,又一窝蜂地跑到审讯室。 梁一凡迈着不确定的步子跟在后面,侧着头看了一眼,是个毫不起眼的家伙。 “他说他杀了刘红英?” 刘小杰点点头,尽管心里也不确定,梁一凡顾不上许多,指了指伍强,直接开始了审问。 自首的人叫段小虎,鸿运帮查理王的手下,事发之前就听过查理王和单、刘两人的恩怨,当然都是小道消息,经过八卦描述传得跌宕起伏绘声绘色。 那天段小虎到琼华酒店找做前台的女朋友沈娟,无意中听到刘红英的事情,就想找点捉奸的证据,敲一笔钱,顺便给查理王出口气。 打听到房间号后偷了房卡,段小虎躲开监控进了房,没想到只看到刘红英一个人,不甘心白来一趟的段小虎则从身后控制住刘红英,威胁她给钱,结果刘红英也不是吃素的,大喊起来,慌乱之中,顺手拿了床上的枕头闷死了刘红英。 冷静下来后,段小虎擦去了门上的指纹,又将房卡偷偷放回,当然沈娟完全没察觉到有异常,以为段小虎早就离开了,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梁一凡提出一个疑问,既然是为财,为什么珠宝项链和刘红英钱包里的钱一点都没少,段小虎解释自己太紧张了压根没注意到桌子上有项链,钱包也是,他本意并不是杀人,事发突然,根本顾不上拿钱。 eric在刘红英的口面部发现不明的圆点,经化验后是一种油漆,而段小虎家里刚做过粉刷,墙上的漆还没干透。 另外一项关键性的证据是,据段小虎坦白,刘红英遇害时在喷香水,自己身上可能有沾染到,实验室从刘红英的香水瓶和段小虎的外套上分别取样,虽然大部分成分早就挥发了,但还是留下了几种稳定剂,经过生产公司确认是同一种香水。 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eric被从实验室叫出来待了好久,显然是在验证线索。 审问结束,梁一凡直接跑去跟谢英年汇报结果,伍强留下整理证据并处理后续事宜,a组组员一拥而上,很多细节监控里都没听清,伍强则一边整理一边解答。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说得通,梁一凡仍旧有些忐忑,他盯着谢英年,这位直属上司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见他看了口供,又拿起实验结果反复比对。 过了许久,谢英年松口了,“就这样,结案吧。” 梁一凡并没有轻松多少,相反的,精神更紧张了,因为他要把这个结果告诉单成均。 嘟的一声,电话通了,梁一凡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担心不够详细,补充了几点,电话那头出乎意料地平静,以至于梁一凡不得不屏住呼吸以免错过些什么。 “梁警官,我还是那句话,尽快处理完,我不希望这件案子影响到我的家人和公司。” 挂了电话后的单成均最后看了一眼门外哭成泪人的孩子,摆了摆手再没回头,等待单文的是遥远的异乡和未知的结局。 案子了结了,但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段小虎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油漆、香水,他的到来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杀害刘红英的凶手。 明明只要再过几天,油漆干了,沾了香水的衣服被洗干净了,段小虎就完全有可能逃过惩处,他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人物,甚至跟刘红英没有任何私人恩怨。 他只是在鸿运帮里,恰好是查理王的人,恰好听过一些八卦,又恰好有个当前台的女朋友。 第33章 重新布置 接连失去两名合伙人想必让梁先生十分头疼,原来一个月一次的聚会,愣是过了将近大半年才继续,一向善于打圆场的黄新达摇身一变,成了新的联络人。 联络人这个身份虽说是最接近梁先生的,但也是最受限制的,例如当初的刘会长,财力雄厚,一家子都移民了,同时也都处于长期监控之下。 林浩德则是因为在警队身份尴尬,升职困难所以另寻他法,求着梁先生提携。 黄新达草莽出生,搞人力资源起家,最会见风使舵,看眼色做事,说句难听的,一个什么都要亲历亲为的人贩子,既不像裴兆南家世好,有自己的关系网,也不像叶真、陈定春真刀真枪干出过自己的名堂。 最要紧的是,他是一个没有倚仗的门外汉,再好控制不过。 林伟生死后,所有试验几乎都停止了,几名助手压根没有他的水平,从前有林伟生撑着干些打杂的活还能糊弄过去,现在单凭几个人的水平根本研究不出什么突破性的东西。 时间一久,梁先生那边也看出了什么,因此研究这块新来了一个负责人,海外高材生汪铎。 不同于林伟生的内敛沉默,汪铎的适应能力一流,第一次参加聚会就侃侃而谈,仿佛在座的都是认识多年的亲朋好友,就连性格最为古怪难搞的陈定春竟也对他生出一片好感。 既说到汪铎,还要说说推荐他来的人,和安医院的院长马宏伟,他的儿子叫马博文。 因为有个院长父亲,马博文自小就被押着学医,奈何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就算被逼着学了十几年硬生生送进香港最好的医科大学也依旧没什么长进。 不过在医科大学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认识了林伟生,他们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毕业后林伟生也是被他推荐到和安医院,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马宏伟深知儿子没什么本事,后来干脆直接送到国外镀个金,起码找对象的时候能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头,汪铎则是马博文在国外读书的学弟,只是马博文的学历是靠金钱水出来的,汪铎却是真材实料,奖学金从入学拿到毕业。 国外逍遥了两三年,马博文就回来跟大通银行行长的千金联姻了,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院长的人脉也不容小觑,病人更是遍布各地,校长区长市长都有,可谓是强强联合。 彼时汪铎在国外发展得好好的,就要进入一个世界级的顶尖实验室,结果实验室的管理人是个歧视亚裔的白种人,宁可要水平不够的外国人也不要亚洲人。 汪铎受了不少排挤,自小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何受过这种委屈,一气之下回了香港,正准备开始找工作,恰好听马博文说起有这么个实验室,倒是生出了兴趣。 至于有多恰好,说不清楚。 林伟生不懂变通,马宏伟早就起了替换的心思,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跟儿子闲聊的时候听说有这么个人才,就将汪铎的简历寄给了梁先生以作考察,本打算先送进去当助理熟悉下,谁能想到林伟生出事了。 兴许真是实力过硬,没过几天梁先生就把汪铎扶了正,并且命他全权负责实验室的管理。 黄新达清了清嗓子,“这次叫大家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之前林浩德留的烂摊子我们要收拾一下。” “闹得这么大,怎么收拾?林浩德是死了个干净,我们又出钱又出力,可没有半点好处。”陈定春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就算与黄新达一向交好,涉及到个人利益的,绝不会后退半步。 聚会之中,名牌重洗,几人的位置又有了新的排序,裴兆南说话的机会也多了。 “其实我倒有个办法……”他故意犹豫。 黄新达眼睛一亮,“什么?说来听听。” 裴兆南看了一圈,而后缓缓开口,“林浩德之前跟成兴帮的铁雄合作,抓了不少人做试验,现在林浩德死了,铁雄就是个疯子,找了一帮医学生想自己研究……若是不加以控制,我们的计划早晚会公之于众。” “这我们都知道,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个铁雄,成兴帮不是成立一两天的,我想在座的但凡做生意的都吃过他们的亏吧。” 成兴帮向来霸道,别的帮派管理费收营业额的两成,他们却要五成,陈定春翘着二郎腿,有些看不起年轻的裴兆南。 “所以能治帮派的除了警察,还有——帮派。” “你的意思是让帮派之间内斗?”黄新达拍了拍脑袋,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 裴兆南点了点头,有些得意,“一个多月前我就在着手准备了,我找人收了鸿运帮大量的产业、土地,只要稍稍挑拨一下,嫁祸给成兴帮,接下来我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这方法倒是不错,不过要怎么挑拨呢?”汪铎适时地插一句嘴,找了找存在感。 “那要跟黄总借几个人用用了。”裴兆南满脸奉承,实际对于黄新达还不放在眼里。 “别说几个,就是几十个也没问题,不过要挑信得过的人需要一点时间,最迟一个礼拜,我肯定找齐人。”黄新达自信满满,找人力这方面可是他的强项。 既然有了解决方案,接下来的都好办,裴兆南留下和黄新达商量细节,其他人则先行一步。 坐在角落的叶真终于起身了,但依旧沉默不语,或者说深怕自己说错话引起别人注意,他想扳倒的林浩德死了,找的盟友林伟生也死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梁先生的手笔,只是不知道梁先生是否查到了自己身上,又是什么态度。 在一切明朗之前,他只有选择静观其变。 好像刚进入冬天没多久,春天到了,一下子夏天又快开始了,一切都象征着新的气候,除了陈嘉文,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下水道的老鼠,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地上扔了一堆的烟头,屋里的人还没动静,陈嘉文用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而后一把捞过旁边的胖子,死死扣住对方的脖子,骂骂咧咧道,“还吃吃吃,看看都吃成球了,给爷来一口。” 胖子年纪不大,一嘴的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护着手里的辣鱼蛋,看清是谁后又有些为难,纠结了半天才迟疑地举手投降。 “文哥别这样,都给你都给你。” 阿文一口吞下胖子送到嘴边的一颗鱼蛋,嘴角带了一丝笑意,毫不客气地声东击西把另一只手里的也抢了过来。 “文哥给我留点,我排了好久队才排到的!”胖子急了,几乎就要一跃而起趴到阿文背上,两人抱在一起,却丝毫没影响鱼蛋消失的速度。 “别闹了,老大心情不好。”门终于开了,阿力下意识地靠边走,后面跟着的是老东。 各种颜色的polo衫加一条小拇指粗细的黄金项链是老东的标配,年轻时闯江湖因为身材原因得了个诨名“老冬瓜”,虽堵不上别人的嘴,但是从来不穿绿色的,以免成了真冬瓜。 老东对待阿文的态度显而易见,锐利的眼神停留了一会儿,与其说是关注,不如说是警告——警告他别想耍什么花样。 有警察的经历在,陈嘉文想融入鸿运帮比登天还难。 当然,这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比如一些岁数大的还能隐约想起某某某原来当警察做了双面卧底,拼死救了某个大佬,自己还废了一条腿…… 不管怎么样,阿文起码要废点什么东西才能被“兄弟们”接纳。 陈嘉文暂时还没有机会。 老东走到楼梯口,又转身叮嘱阿力,“最近让弟兄们警觉点,别出去惹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楼,红色的polo衫非常显眼,矮胖的身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就不见了。 这要是派个狙击手,保证一打一个准,陈嘉文这样想着。 “阿田,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今天晚点出去干活。” 一个精瘦的汉子应了一声。 胖子也像是受到感应一般附和着,把空了的油纸袋从阿文手里一把抢了过来,气鼓鼓地攥在手心里。 阿文笑了笑,双手撑在栏杆上,等待某人坦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从不主动过问帮派的事。 “你还记得老头子买的那块风水宝地吗?”阿力神秘兮兮地说。 “建养老院和墓地的那块?”阿文愣了下,回想起来老冬瓜前段时间跟中了邪似的,从泰国找了个大师算命,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了一块地说是以后养老用。 就那么一块荒地,野草都不长的破地方,左边建豪宅养老,右边建墓地,死了刚好一条龙服务,还要建什么八卦图,说是能保佑后代人丁兴旺升官发财,越听越邪门。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死活要买走,闹了好一阵。” “什么来路,头这么硬,敢抢老冬瓜的命根子?”阿文知道没这么简单,事出反常必有妖,就连那个泰国大师都透着一股子妖气。 “地在我们手上,除非他们明抢,但老头子说了,多小心点不是坏事。” 阿文点点头,还在想着这算不算什么情报,值不值得冒险一趟,阿力已经自顾自进了屋,他说让兄弟们精神点,可自己还要补个觉。 思绪被传呼机屏幕的亮光打断,是陈建国,迟疑了几秒钟后还是按下了关机键。 自从陈嘉文遇到阿力,准备彻底进入鸿运帮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上个月刚刚得知父亲带了妹妹回到乡下老家。 家里有留信,只是他一直没有回去过,不清楚,还是小时候的玩伴来了一通电话问近况才知道。 片刻的思考后,他还是决定先等着,情报传递得越多,他的处境只会越危险,这条命留着还有用,不能这么早死。 老东坐在车里听汇报,两天前的晚上,几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把工地搭的地基破坏了,钢筋被剪得七零八落,手下人不眠不休查了整整两天才有结果。 那些人跑到了港成回收站后就再没出来,今天早上,看见一个眼熟的,似乎就是之前要买地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老东发了疯似的狠踹,坐前座的小弟差点没被压死,惊慌失措地扶着靠背缩在座位底下。 “好啊,铁雄这臭小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叫十几个人,拿上家伙什教训一顿。” 车停了,小弟战战兢兢准备下车解安全带,又听老东补上一句,“记住,别闹出人命,铁雄最近跟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别给老大添麻烦。” 小弟连连点头,坐上了另一辆面包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显然是准备大干一场。 发动机启动,三辆车分道扬镳。 老东觉得是普通的帮派矛盾,互相打几顿,出了气面子上过去了就完事儿。 此刻的成兴帮内,铁雄砸了一张桌子,又踹断几张椅子,分明气昏了头。 手下来报,他们的其中一个据点港成回收站,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八个人全都被割喉吊在垃圾场的避雨棚内,如此嚣张的行径,让最近连着不顺利的铁雄更为恼火,势必要让做这事的人付出惨烈的代价。 “雄哥,有几个鸿运帮的人在回收站埋伏了几天,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做的。” “鸿运帮?谁的手下?” “是老冬瓜的,在附近待好久了,一直不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妈的,欺人太甚!”铁雄一脚踹出去,顾不上打得是自己人,只见回话的小弟飞出去两米远,在地上佝偻着腰直不起身来,嘴角还有血迹。 “杀了人还大摇大摆派人在那边守着,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铁雄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手下人,吩咐道,“找三十个弟兄,带上枪跟我去,先把看风的抓起来,然后我们把老冬瓜的老巢给端了。” 跃跃欲试的表情带着张狂的兴奋,红血丝布满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成兴帮和鸿运帮的争斗一触即发。 第34章 收留 乐声早就停了,昨夜灯火辉煌的地方一片狼藉,酒杯东倒西歪,人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 “还不醒?干活了。”阿文拿腿踹了踹沙发上的人,只见他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这么快,几点了?”阿力抹了把脸,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快一点了,再不走人家场子都要关了。” “今天人这么少?”阿力踩着人字拖,走向经理办公室,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陈嘉文点了支烟,心里隐隐不安,“老东找人做事,叫走了几个。” 没过一会儿,阿力出来了,甩了甩手上的钞票,发出啪啪的声音,“齐了,回去吧。” 两人带着三个小弟,往老东家里走去,按照惯例每次收完钱都要到这里清账,然后就可以拿了自己那份挥霍挥霍,帮派的生活就是这样,赚一天花一天,哪用得着想明天的事。 快到门口的时候,阿文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了?”阿力拍了他的肩膀。 老冬瓜的住处虽然经常有帮派的人来来往往,但也不至于空荡得跟鬼街一样,阿文往右边看,那里应该有个阿婆卖馄饨的摊子,因为阿婆年轻时给快饿死的老冬瓜吃了一碗馄饨,所以一直没人敢去找阿婆麻烦。 三十年了,阿婆只在台风天收过几次摊,今天却不在。 不同寻常。 “冲啊!”吼声从对面传来,响彻整条街。 阿力还愣在原地,阿文已经连推带拉把他拽进了大门,有个反应慢的,直接被一枪爆头,连求救的呼声都未喊出,血已流了一地。 “快!把门关上,拿东西顶上!”阿文边说边推了张桌子顶住门,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愣在原地,周围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 见是自己人,松了一口气。 “老大呢?” “在楼上。” 阿力三步跨作两步上了楼,阿文紧跟其后,不忘交代,“他们都有枪,小心点。” 等阿力进了房间,就看老冬瓜也是一脸紧张的模样,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来了?” “刚到门口就被堵了,什么情况?” “是成兴帮的。” 阿力没想明白,“成兴帮?我们又怎么惹他们了?” 两帮虽说摩擦不断,但自从划区而治,分清楚地盘后还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冲突,老东将自己知道的解释了一下。 “那不欺负人吗?不就打了几个人,用得着跑过来杀人吗?” “老大!老大,阿高带去的人没一个回来的!”有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见到老东一下子跪下,再一看,竟然满脸眼泪。 “什么意思?”老东的脸色刷一下变白。 “老高带去的人都死了,十三个,就在隔壁街的巷子里,都是中枪死的。” “你去找车老大求助,其他人带上家伙,跟我一起冲出去!”老冬瓜抽出腰后的手枪,上了膛,已然准备好血战。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文没有丝毫准备,看着阿力跟个无脑猩猩一样热血沸腾,压根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他跟在老冬瓜身后,连枪都没有,拿了手边的一根铁棍防身,这不是演习,这是生死之战,现在的他无比痛恨这群帮会分子,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出去,全须全尾地见父亲和妹妹,见何家诚。 一楼乱成一团,破门的声音,抵抗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枪声消失了一阵,楼下失守了。 好在周围都是民房,翻了窗户就能上楼顶,老冬瓜一行人从天台的路仓皇逃离。 几十年的黑吃黑、内乱早就让警署和帮派有了默契,临下班,不出警,天不亮,不出警,没有警察想掺和到帮派间的斗争,左右死的都是混混,是这个社会的渣滓。 找车佬帮忙,路上就要花一个小时,老冬瓜相信,撑过去,就会有人来,但是铁雄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灭了这帮人,跟推土机一样,所到之处皆是废墟,凡是看着能藏人的地方先打上几枪泄愤再说。 老冬瓜看着阿力,眼神有些恍惚,“人太多了,我们分头走。” 阿力想都没想,带着两人从另一条路走,阿文也自觉地跟了上去,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出错。 背后有枪声,他们追来了,两个小弟接连倒下。 “这边!”阿文喊了一声,阿力连忙跟着转弯,爬上另一座楼顶,只是摔在地上没爬起来。 “我被打中了,”阿力捂着肩膀痛苦地哀嚎,“你先……先走,别管我。” 眼看后面的追赶声越来越近,阿文看了周围,将目光锁定在一处角落,那是两幢楼之间的平台,有一人宽的缝隙,最重要的是平台一侧可以直接下楼。 来不及细想使出蛮劲扯下阿力带血的衣服,随后一脚把人踢到缝隙里,滚下了楼,一阵闷哼,阿力刚要开骂就见头顶探出张脸来呵斥道,“还不快走!” 阿文披了血衣从另一个方向跑出去,眼睛一直在搜寻哪里可以下楼,越往上跑只会无路可逃。 被踹下楼的阿力还没恢复过来,又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顿时紧贴着墙壁不敢大声喘气。 “妈的,跑得真快。” “雄哥说了要把老冬瓜的干儿子带回去,捅死吊起来,你们都找仔细了,人跑了被吊起来的就是我们。” “那边!往那边跑了!” 一连串的脚步声马上消失了,阿力胆战心惊,顾不上伤口,连滚带爬顺着水管下楼,刚落地,就看到对面雨棚上掉下个人,脚手架都断了好几根,没被扎死算好了。 塑料膜卷成一团张牙舞爪,步步逼近,阿力惊恐地靠在墙上,以为死到临头了,却见白色薄膜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靠你怎么还在这里,跑啊!”阿文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脸上也是鼻青脸肿,冲到阿力面前半扶半背着把人带出巷子。 顶楼的人往下张望,发现了情况。 “在楼下!”枪声又响起来,七零八落打在墙壁上。 阿力清醒了些,只是失血过多,头还是晕得厉害,受了伤的两个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跑到路口,一辆面包车横冲直撞,在面前停下。 车门哗得打开,一个人伸出手,“力哥,老大让我们来接你。” 成兴帮的人已经下了楼,举着枪就要往这边赶,阿文拖着阿力上了车,还来不及关门子弹已经打了过来,面包车凹进去一块。 “快开车!” 车子启动,一行人来不及系安全带左歪右倒地撞在车窗上,不过好在成兴帮的人没追上来,枪声越来越远。 阿文这才看清车内的人,个个狼狈,基本都负了伤。 “我们要去哪里?”这条路很陌生,警觉心一下子起来。 “去找车老大,老大已经上车先走了,让幸存的兄弟都到车老大那边会合。” 窗外居民区变少,已然走了去郊区的路,天边一抹鱼肚白,不远处有警铃声传来,有人在收拾残局了…… “哇有没有开错路啊,是这里吗?”阿力眯着眼,面前的景象对于从小跟着老东在街头跑的自己来说属实难以置信。 墙上的监控器闪了几下,两米多高的铁门自动打开了,一条水泥路容得下两辆大货车并驾齐驱,两旁的树木造型各异,还有穿着工作服的园丁在修剪树枝。 “你们看。” “那边那边,穿的像是在演戏一样啊哈哈哈哈。” 不过很快笑声就停下了,车子开了大约十分钟,眼前出现一座如花园般的别墅,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雄壮,门栏处则缀着欧式古典花纹还有两根硕大的罗马柱,两者结合却并未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再过去就是一米多高的楼梯了,众人下了车,好奇地四处打量,底层的混混怎么有机会见识到如此奢华的生活,或许他们也不相信,自己帮派的老大竟然能做到跟新闻里的富人一样,有大花园、大别墅,还有众多的仆人女佣。 门口走出一个人,戴着墨镜,一身体面的黑色西装,庄严的感觉令人肃然起敬,这就是车老大的人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面又走出几个一模一样打扮的人,分列两旁,像戏文里将军手下的小兵。 “原来是保镖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被阿力瞪了回去。 “老大,这些就是我的手下。”一向脾气火爆的老冬瓜此时却像乖顺的绵羊,一脸陪笑,连脖子上的金项链也没那么亮眼了。 阿力看到最敬重的老大低眉顺眼,对着一个更老的老头卑躬屈膝,心里不是滋味。 那老头一身月白色太极功夫衫,半白的头发,双侧脸颊如刀削般凹陷,一双三角眼如鹰般犀利,除了手腕上戴着一支不太明显的手表,再无其他装饰,就连鞋子都是千层布底鞋。 这就是鸿运帮的帮主吗?阿文只在很久以前的档案里看到过对这个人的描述,心狠手辣、坚毅果决,手上人命更是不计其数。 车佬如帝王般俯视着这群残兵败将,直到看见阿文,四目相对,有片刻停留,陈嘉文仿佛从他眼中看出一种蔑视,对失败者无情的嘲笑。 老东把手下带到这里,究竟是福还是祸? “爷爷啊,我等下去参加party,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一个女孩从后面钻出,晃着脑袋俏皮地看着车佬。 车老大瞬间换了一副慈悲面孔,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说,“我们小黎长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车小黎听了更是得寸进尺,“爷爷我最近看中一条项链,很漂亮,感觉跟我超配的。” “买买买,都买。”车佬边说边跟手下的人打招呼,转眼间车小黎已经去选珠宝了。 孙女一走,车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转头对着老东,声音缓和了一点,“平常小心点,不要乱跑。” 车佬一走,几人立马松了口气,大大咧咧进屋,更是被华丽的装修迷了眼,瘫倒在真皮沙发上。 “贵货果然不一样,就这沙发软得人都快陷进去了。” “那小妞长得真漂亮,跟我们力哥很配啊。” 阿力听了这话呵呵傻笑几声,他对车小黎确实一见钟情。 老东狠踹了说话的人一脚,“别胡说!老大最宠这个孙女,被他知道小心把你皮给扒了。” 阿力听了老东的话,不由觉得扫兴,看了周围一圈,又低头看看自己土气的打扮,好像真的不配。 “老大,车老大去哪里了?”一个黄衬衫胡子拉碴的小弟问,似乎也害怕被听到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 “车老大本来在这边度假的,事发突然,先让我们住了,他应该回家了。” 小弟们一片惊呼,原来这么漂亮的房子只是用来度假的,那车老大的家该多大啊。 “受伤的人都过来包扎,之后会有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个头发梳得精光的中年女人朝这边说话,挺直了背,派头十足,但也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明显的厌恶。 换做原来的老冬瓜早就上去扇巴掌了,而今寄人篱下,没了往日的气焰。 经此一遭,阿力觉得老东头发白了不少,心里也不是很好过,暗暗发誓早晚要把这两天丢的脸找回来。 阿文头上缠了纱布,眩晕感也减轻了不少,屋子里的氛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唯有跑到楼顶天台,居高临下地假装看风景,车佬人走了,却没带走保镖,这些人是来监视他们的。 角落随处可见的监控器,每十分钟换班巡逻的保镖,很少见到过这样的严防死守。 “哎,你叫什么名字?”穿着短裙的女孩靠在栏杆上,低眉浅笑,却眼含热烈。 “阿文。”陈嘉文感到一阵诧异,车小黎居然还没走,这里的安防如此严密是因为她吗? 女孩往前跳了几步,离陈嘉文只有半米的距离,“我叫车小黎,黎明的黎,你可以叫我小黎。” 关于车佬的家人,资料很少,不代表没有,这个孙女估计还在上大学。 陈嘉文笑了笑,却转过头,“小黎,你爷爷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车小黎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俏丽的脸庞凑上去,“怎么,你关心我?” “你们在聊什么!”阿力出来找人。 阿文摆了摆手朝房间走去,车小黎则扁着嘴巴,不太高兴被人打断谈话,没多说一句就走了。 “你们在聊什么?”阿力跟在身后,像个尾巴怎么都甩不掉。 脑袋一疼,阿文倒在松软的床上,有钱人就是好,床单都这么香,他捂着受伤的额头只想睡觉,还没找到舒服的位置躺好就被挤下床,阿力显然是生气了。 “我跟你说啊,那妞我看上了,别跟我抢。” “傻逼吧,”阿文从地毯上爬起来,眼睛都没抬躺在另一张床上,“喜欢就追,老子才不稀罕。” 不一会儿房间就响起了呼噜声,阿文抱着棉被完全没有睡意。 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车佬会怎么对待这些人? 铺天盖地的问题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眼皮子一直打架,但脑子却无法安静下来,有时候真羡慕阿力的没心没肺,做事都不用动脑子。 第35章 身份不同 忙了通宵的何家诚快眼冒金星了,从前一天凌晨开始就接到报警说有帮派斗殴,双方死伤惨重,对周围的居民楼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组员们纷纷投入工作,因为有顾虑,何家诚主动接过了最困难的清理现场和给居民录口供的任务,避免和帮派的人正面接触。 经过现场勘察,案件主要发生地在一幢三层楼房,是鸿运帮分帮主老东日常活动的场地,发起攻击的是成兴帮,两派人在楼内正面冲突,而后追逐到楼顶,附近五百米内都有打斗痕迹。 场地太大,证据采样很困难,只能大致拍摄一些现场照片,在法医和鉴证科的帮助下,从房间、楼道、天台清理出尸体共计二十六具,经过档案调查、人员辨认,19具属于鸿运帮,7具属于成兴帮,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和枪伤。 另外在隔壁街的巷子里,发现了两辆面包车,尸体共计13具,都是枪伤,驾驶位和副驾驶位空着,应该是在别的地方杀了人后,故意开车丢弃在附近的,根据车上的线索显示,都是鸿运帮的人。 完成尸源认定后,何家诚给附近的居民录了口供,很多人一听是关于帮派的都闭门不见,有几个年纪大的,看何家诚面善就多说几句,可以说附近的人基本上都只听到动静,主要是枪声和人声,具体发生了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样?梁sir让我来帮你。”伍强扔了一罐汽水过去,不偏不倚正好被接住。 何家诚顾不上冒出的气泡,连忙喝了几口,刹那间觉得神清气爽,“差不多了,就是居民口供少了点。” 伍强安慰道,“没事,警署抓了好几个混混,有当事人在还怕不了解案子嘛,你要相信我们组的审讯能力。” “对了,”伍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我们组原来有个警察,你在这边有没有看到?” 脑子一下空白,何家诚还没完全意识到其中的含义,“什么警察?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陈嘉文的,你应该见过,之前是不是一起出过任务?” 之前伍强经常出外差,跟组里的人都很少碰面,因此并不清楚这两人的交情,以为是一般同事,所以没有丝毫顾忌。 “那个人被开除后混了帮派,听说昨晚他也在,梁sir说审讯的时候没看到人,好歹同事一场,如果在这里就跟法医打个招呼。” 跟法医打招呼? 何家诚受了刺激般跑回去,路上被绊倒好几次险些摔跤,赶到之前放尸体的场地,法医正准备抬人,他将面前的同事推开,一个一个地把裹尸布掀开。 不是……不是……没有……不是…… 最后一个,他颤着手,踉跄了几步,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掀开罩在脸上的布。 不是。 他瘫软在地,满身尘土,大汗淋漓如同被冲洗过。 伍强气喘吁吁地跟过来,见此情形,大概也猜出两人交好,从口袋掏出几支烟递给法医,不好意思地道歉。 这样的场景,法医见惯了,拒绝了伍强的好意,将掀开的裹尸布一个个盖上,又将尸体搬上冷藏车。 何家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又收到警报,成兴帮名下的地盘发生小规模爆炸,警员联合出动,避免案情扩大。 警车走街串巷,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何家诚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汗水顺着下巴流下,双唇泛白,手也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什么情况,你流这么多汗?”刘小杰看着何家诚夸张的模样,以为他是累的,扔了瓶矿泉水过去。 水瓶正中何家诚怀里,却毫无阻挡地滚落在车上,何家诚弯腰去捡,怎么也找不到,突然车门大开,空气流动。 梁一凡出现在车外,甩了甩头说,“下车,查看现场。” 组员都起身离开,何家诚将水瓶放在车位上,踏着沉重的步子下车。 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街边的门牌,确定这里就是振明当铺,不过已成废墟。 上面的建筑塌了大半,当铺中心地带出现一个塌陷的大洞,是地下室,警署在爆炸之后收到消息马上出警,进来发现了这个地下区域,从里面的陈设看并不简单。 大堂、密室、铁门、实验室…… 何家诚顺着废墟前行,依稀还能记起当时在下面看见的布局。 奇怪了,少了什么? 何家诚停下,看着面前的一堵墙,陷入沉思。 “喂!证物在这边,赶紧整理。”刘小杰喊了一声,不理解何家诚对着一堵墙发什么愣。 被点到名的何家诚迟疑着走到所谓的证物之前,看到了几十盏已经被砸得粉碎的大灯,还有一排排架子,放着似乎是调配过的泥土。 “这是什么?”之前没见过这些。 刘小杰翻了个白眼,一把拉过何家诚领子说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就算档案没看过,警校里总学过吧,大麻啊。” “大麻?” “这家当铺下面是大麻种植场,也是成兴帮制毒贩毒的据点,看这个规模,这次我们要立功了。”刘小杰有些兴奋,自他加入警署后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大的案子,说不定还能受表彰呢。 不对。记忆在何家诚脑海中一幕幕呈现,他走到刚才那堵墙后面,这里原来明明是几间牢笼,里面关着……关着那些实验的人,而放置大麻的地方本来就是实验台和各种仪器试剂。 梁一凡戴上手套,犀利的眼神扫过周围残缺的砖墙。 “怎么样,还有多久能好?” “夜宵之前吧。”塔哥抬头看了看手表。 “梁sir这里……”何家诚想要解释,但看到梁一凡的眼睛时脑子一片空白,这不是个好时机。 “什么?” “没有,我们会加班争取早点干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梁一凡拍了拍何家诚的肩膀,转身跟其他组长讨论这次的案子去了。 谁知道他们在警署还有多少个同谋,林浩德那样职位的人尚且与之狼狈为奸,又何况是其他人。 何家诚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干活,看着手上的证物袋,心里清楚这些东西都是刻意放置的,压根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该怎么办? 连续一个礼拜,什么风声都没有,阿力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老大,我们就附近逛一圈很快回来的,都快一个礼拜了,电视节目都看不了,我真的快无聊死了。”阿力靠在茶几上,几乎要跪下了,其他几人也是这样精神萎靡。 老东知道,对于这些在街上长大的人来说,关在一个地方太久是真的会出事的,只是这是车佬的地盘,万一闹起来不太好看。 他瞥了眼旁边的阿文,这家伙一直很安静,不是待在房间里就是在天台坐着,是个耐得住的性子,可惜了。 “老大……”阿力还想求求情,被门口传来的汽车喇叭声阻止了。 一行黑衣人列队,车佬拄着拐杖进来,阿文这才发现他的腿脚似乎有点问题,上次太匆忙竟没看出来。 “老大。”老东起身,小弟们也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不敢造次。 “你们的事警方处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收拾一下,准备回去吧。”车佬缓缓开口,说话如同颁布结案陈词,为这件事划上了句号。 “谢谢老大,”老东还有疑惑,“老大,警察那边要是找上门要怎么做。” “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就一口咬定是成兴帮想占你们场子,故意找事,其他的一律不清楚,顶多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听到这里,陈嘉文明白,车佬已经跟警署的人打点好了,估计还是个不小的官,负责这块的无非是梁一凡?谢英年?或者说再往上什么人。 这次如果顺利回去,钟柏元一定会找他,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坦白到何种程度? “你叫阿文?”车佬突然来了一句。 陈嘉文无处躲藏,唯有回答,“是。” “听说你原来做过警察?” 老东神情有些不好,心里把所有的细节想了一遍,几乎要动手一证清白。 “是。”明明白白的过去是无法掩盖的。 车佬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而后说了句让其他人都惊讶的话。 “小元以前也是警察,是吧?” 边上站着的黑衣人突然被点到名,神情有微微松动,而后大方承认,“是。” 车佬不再说话,点了点头带人走了,剩下阿力等人一脸疑惑。 “老大,车老大这是什么意思?阿文怎么了?”阿力有点忐忑,人是他带进来的,万一得罪了车佬不是连累了老东他们。 老东摇摇头,心里清楚车佬绝不是要问罪的意思,反而对这个做过警察的人很感兴趣,也许他天生就是有这种趣味,看到原来与之作对的人臣服在自己脚下,生出无限的征服感。 “别猜了,我们赶紧走吧,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 这些人猜来猜去,其实都搞错了原因,车佬关注阿文仅仅是因为车小黎这几天总在他面前提这个人,于是就想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念念不忘。 今天一看,果然生得好样貌,与一般的混混不一样,难怪孙女总记挂,不过车佬也担心,这样的人会甘心做女人的玩物吗?小黎恐怕要失望了。 车刚停稳,一群警察已围上来,老东等人很识相地举起双手,慢慢走下面包车,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梁sir,好久不见,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法。”老东故作轻松,琢磨着车佬到底跟谁打招呼了,这位梁警官虽说不是很正派的人,但也很难搞。 “别装了,一个礼拜前,这边斗殴,”梁一凡眼神越过,特意数了数人数,“死了不少人,看来你这损失不小啊。” “梁sir,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公民,但人家打上门来,总要还手的,不然我们这几个早就在排队喝孟婆汤了,你们要是早点来,我们也不会连夜逃命……” 梁一凡没工夫跟他狡辩,“放心,肯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如果你们没犯法,谁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为了这件案子,警署的拘留所都快关满了,犯人挪来挪去,总算调出一间空房间。 “阿sir,我们这么多人关一个地方,会闷死的。”阿力看刘小杰年轻,遂起哄道,怎料是个油盐不进的,都不带搭理。 塔哥则没那么好脾气,举起警棍敲了一排,喊道,“谁嫌这里挤举个手,成兴帮那边空得很,给你们找个位置,每间房放一个,谁要去?” 阿力瞬间没了话,其他人见风头不对找了位置蹲下,这时候再闹事就是脑子有泡了。 陈嘉文坐在角落,低着头不说话,不久之前还在外面办公写笔录,现在却跟个丧家之犬一样关在笼子里,自尊心让他有些难受。 门口有人说话,何家诚从刘小杰那边听说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来看看。 “阿sir,我要上厕所。”陈嘉文几乎是马上做了决定。 “阿sir我也要。” “阿sir我也去厕所。” 混混就喜欢找事情,看有人先出头,便跃跃欲试。 塔哥又敲了一遍,“安静,一个一个去,家诚正好你来了,先带他去,”警棍指了指陈嘉文。 阿力又想嚷嚷,还是被塔哥的警棍堵回去了。 陈嘉文举起手,露出明晃晃的手铐,走在前面,错身之际,二人眼神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 刚走到厕所门口,迎面撞上一个眼熟的人,一时间陈嘉文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钟柏元知道他回来了,那么等出了警署必定会找上门,又该找什么措辞去应付呢。 手铐是不能解的,何家诚背过身去,盯着泛黄的天花板,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你怎么样,还好吗?” 短暂的沉默,“还不错吧。”除此之外,陈嘉文似乎没什么可交代的。 “他们说你被开除了,加入了鸿运帮……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何家诚没有质问,他只想知道陈嘉文是不是初心依旧,他们还是不是同一条战线的朋友。 他转过身,看着陈嘉文,却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他试探着,希望他说是。 “你是警察,我是混混,怎么做朋友?”陈嘉文违心地说,“阿sir,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除非我死了。” 何家诚抿着嘴唇,表情带着一丝严肃,难道真如他们所说,陈嘉文已经完全堕落成一个帮派分子,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卧底任务,只是一个被开除警藉的混混。 “阿sir,我尿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陈嘉文说完这句话时已注意到门外的黑影不见了,但这里终究不是个叙旧的地方,他没办法冒险。 两个帮派的闹剧最终以铁雄的失踪结案了,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早晚会回来报仇的。 在老东和警察忧心等待下一个突袭时,单家出事了。 第36章 单家案件 单如珍已经绝食抗议三天了,单成均则第一次无比强硬地没有满足小女儿的要求。 得知刘红英在酒店被人杀死后,单成均马上叫人加急做了dna检验,结果证明他和单文没有亲子关系。 他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最后也不得不将疼爱了多年的儿子送到英国自生自灭。 事情的原委,作为大姐的单如宝一清二楚,对于父亲的决定双手赞成,只不过瞒了两个妹妹,单如珠冰雪聪明自然能猜出一二。 只有单如珍,性格单纯,和单文年龄最接近,感情最深,因为这件事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如珍,你听话,吃点东西。”单如宝在门口站了十多分钟,怎么敲门都没回应。 俗话说长姐如母,单如珍几乎是单如宝一手带大的,相较于父亲对小妹的宠爱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姐啊,sunny都成年了,没必要这么盯着,饿几顿死不了的。”单如珠一边说一边欣赏手上新买的宝石戒指。 “是饿不死,但是身体会坏的嘛,”单如宝放下餐盘,“如珍瘦得跟黄豆芽一样,不吃饭会低血糖的。” 单如珠做了个鬼脸,“最近流行黄豆芽的身材嘛,”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身,“不过黄豆芽哪有我这样的有女人味,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什么审美。” “啊不行,我下午还要去开会,”单如宝看了看手表,皱起眉头招呼一声,“袁妈,把三小姐房间的钥匙拿来,赶紧开门,可别饿得昏过去了。” 佣人袁妈早就候在一边,听到喊话立刻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边走边找开了门,两人愣在原地,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轻叹。 “怎么了?”沉迷于自己玲珑身段的单如珠才发现不对劲,凑上前去,看了个仔细忽然大笑起来。 房里哪还有什么人,窗户半开,床被整洁,估摸着单如珍早就趁着夜深人静自个儿跑出去了。 “你还笑笑笑……”单如宝气急了,佯装用力往单如珠浑圆的屁股上打了几下,“还不快去找你妹妹,万一跟着跑国外了可怎么办?” 单如珠笑声如银铃,娇滴滴地说,“大姐你是气糊涂了吧,小妹的护照不是在你那边,怎么出得去,要我说是找那几个女伴诉苦去了。” 回过神一想,单如宝赶紧跑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开了保险柜,看见单如珍的身份证明和护照好端端放着才算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叮嘱起来。 “爹地最近烦得很,都不回家,如珍跑了的事你先瞒着,还有公司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找如珍的事就交给你了,她那几个小姐妹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问清楚人在哪,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大姐你就放心吧,如珍几个朋友都是胆小的,不会出什么馊主意,我等下就打电话,晚上回你消息。”单如珠正经回应道,她知道大姐这些日子也烦得很,劳心劳力又讨不到好,家里也就能和自己说说心里话。 谁能想到,单如珍并没有去找平素里玩得不错的那帮小姐妹,而是躲在离海边不远的一处平房内,身上还裹着一件男式外套。 门开了,进屋的人小心翼翼,“我家里人都出门了,只剩一个妹妹在写作业,你先吃点东西。” 单如珍接过盘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火腿蛋炒饭,但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已是满嘴油光。 郝宗杰看到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单小姐如此模样,倒是少了几分跋扈,多了几分可爱。 “你不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不打,急死他们才好,”小姐脾气上来不免任性一点,想到幼小的弟弟远在异国他乡又有些担忧,“阿文还那么小……” 眼看单如珍泪水已在眼眶打转,郝宗杰慌乱上前抱住这个善良的女孩,想给她一点安慰。 他们初见面的印象并不好,后来因为拖车公司的事联系了几回,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两个人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但他们因为对方而对彼此的世界产生了强烈好奇心。 单如珍单纯善良,不同于常见的有钱人视贫穷如洪水猛兽。 郝宗杰真诚开朗,不会说太多的花言巧语讨人欢心。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是自己所需要的那种人,于是他们顺其自然地交往了,隐瞒了所有人,他们的快乐不必向外人宣示。 小小的房间内,两个初尝恋情甜蜜的人沉浸在彼此之间,对于外面的世界毫无察觉。 裴兆南早就安排了人盯着单家,单如珍的深夜出逃怎么能瞒过监视的眼睛,但他只是咒骂了一声,因为他确定,无论是单如珍还是单家,最后都是属于他的,没有人能夺走。 单家别墅,单如珠靠在沙发上,翻着手里的册子,偶尔眺望窗外的景色,意识有些微微放空。 她大学学的是艺术,毕业后因为单成均的要求匆匆回了国,时隔两三年,突然想起要开个展,便大手笔地包了一艘邮轮,还请了圈内名流来捧场。 展览当天,还算顺利,结束后两三天却爆出一条小八卦,原来那天单如珍偷偷邀请了郝宗杰,还被有心人看到两人举止亲密,宣扬了出去,单成均当下发了火。 单家和裴家的联姻也由此搁置了一段时间,没了下文。 单如珠喝完一杯果汁,又接着看画册。 那天晚上,她是亲眼见着单如珍从窗口爬下楼的,夜晚天色太黑,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小偷,看清了人后又不敢叫了,唯恐惊着小妹万一摔下楼断个腿什么的。 她也知道,那个接应的男孩子叫郝宗杰,是个小警察,人还算老实,两人秘密交往了有一段时间,进展都写在单如珍的脸上,想忽略都难。 她更是知道,两个人是不可能的,家世差距太大,不过人年轻时总该经历些什么东西,省得年纪大了才后悔,因此在保证妹妹安全的前提下,单如珠把一切都瞒了下来。 单如珠一想到待会儿还要给大姐回话,不由觉得头痛,当机立断决定出去躲几天再说。 然而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单如珠死了。 《香江美人魂归大海,无名尸体缱绻共赴黄泉》,标题起得引人遐想,对于逝者多有不敬,而单家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没功夫去追究。 “这次的案件大家都知道了,本来不归我们管,但是因为大白天在海上爆炸影响比较大加上之前单家的案子是我们解决的,对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只派一个人协助一下,如果后续发现有帮派作案的可能性我们再正式加入。” 梁一凡翻了翻卷宗扔在桌子上,反正这案子如果破案了,功劳全是重案组的,所以并不打算花太多人力和时间。 “家诚你去吧,之前单家做笔录你也去了,对他们的情况比较了解,其他人还是跟我一起找铁雄的踪迹,争取早点把他捉拿归案,长官们也能睡个好觉。” “好的梁sir,”何家诚问道,“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 “华礼伟,听过吗,查案子很厉害的,你可以多跟着学学。”梁一凡说完挥了挥手,带着其他人找线索去了。 刘小杰则给了何家诚一个同情的眼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也干了将近两年,现在终于有人接手了。 然而何家诚在意的另有其事,他火速翻出角落里的旧报纸,一张张看过去,这些每年年底都会卖给收废品的,去年因为成兴帮的案子,根本没空收拾就堆在一边。 泛黄的报纸有些褪了色,全凭回忆,直到翻到一个日期,打开其中的一版警讯,上面的照片是华礼伟,旁边的黑体大字写着“德盛路狂人案”。 如果没记错的话,华礼伟曾负责过陈嘉文母亲的案子,他可能会知道更多细节。 何家诚并不打算直接去问,毕竟刚进警署的时候见过钟柏元和华礼伟在一起几次,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只能先试探一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下午去单家搜证,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站在旁边陪衬,何家诚连个打下手的位置都混不上,一直在旁边听重案组的做笔录,好几次就差要送水递笔了。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排外,传统是这样,小组合作破案以后论功行赏大家都有份,单单调了一个人过来协助却要分走一半功劳,换谁都不愿意,长此以往,这个形式就成了摆设,临时调过来的人只要陪着就行,有时甚至不用出现场。 “华sir,我是a组的何家诚,梁sir让我过来协助的。” 见华礼伟过来何家诚赶紧抓住机会介绍自己,没想到这人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越过何家诚直接问手下。 “怎么样,查到些什么?” 戴着眼镜的警员看着就像学校里的好好学生,说话跟做汇报似的。 “跟单如珠一起的那具尸体法医还在解剖,dna比对后没有找到犯罪记录,身份还待确认。” “根据单如珠家人的描述,死者性格比较开朗,喜欢交朋友,平时喜欢去夜店喝酒,但对于男女关系还是比较慎重的,目前没有交往的男朋友,回国之前有个前男友,是个外国人分手后这两年都没有联系。” “工作的话是在父亲单成均名下的一家珠宝公司做设计,这家公司可以说是单成均专门为死者开的,公司的同事都说死者平时比较平易近人,工作能力也不错,不过相比于珠宝设计好像对艺术品更感兴趣,还投资了一家画廊。” “这是画廊的资料,单如珠投资最多,里面的设计基本上都是她亲自把关的,几个合伙人也都调查了,没什么问题,都是些有闲钱的富家子,平时也不过问画廊的经营,只在年底收分红。” 华礼伟翻开一本宣传册仔细查看,指着一个角落里的柱形玻璃柜问,“这是什么?不太像画框。” 警员看了一眼,从包里翻出现场拍摄的照片,“好像是胸针展示柜?” “画廊还卖胸针的吗?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胸针的展示柜?”华礼伟一连指了好几处,引得何家诚也好奇起来,走近了看。 对于一家画廊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画才对,但看照片上,居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胸针的展示柜。 “去了解一下这些胸针的来源,看是不是合伙人放在画廊卖的。” “好我马上去。”警员推了推眼镜,转身就往外走。 何家诚还盯着华礼伟手上的照片,有七八张感觉都是一个风格的,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怎么,感兴趣?”华礼伟似乎才注意到旁边的新面孔,意识到是a组派来协助的,应该是那边的老幺。 “像是同一个人设计的。”何家诚坦白。 “华sir,单成均这边……”一个警员面露难色,隔壁房间则传来单成均愤怒的声音,看来是发生了什么。 “你先拿着。”为了调查顺利,华礼伟决定先安抚单成均。 何家诚将照片和宣传册放在茶几上,抬着下巴看了一眼,门只露出一条缝,能看到单成均情绪很激动,完全不同于之前刘红英案子的状态,女儿恐怕是他唯一的弱点了。 茶几上还有单如珠的照片,应该是她的家人拿出来看,没来得及放回去,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让何家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才过了多久。 胸针展示柜的照片散落地放着,上面的图案有些笔直,有些弯曲,何家诚突然有种排列组合的冲动,手指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 “这边结束了,我们还要跟法医了解情况,你先回去吧……”华礼伟停下脚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茶几上的照片。 “这是……表芯?” 何家诚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居然把几张照片像拼拼图一样拼成了一份,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整个的图案似乎确实是手表的表芯。 “阿钟,过来,”华礼伟皱起眉头,两条浓密的眉毛似乎更黑了,“把这个拍下来,问问裴家有没有见过这种设计。” “那个钟表世家?单家的小女儿好像和裴兆南差点订婚。” 第37章 胸针 裴家人并不知道胸针的出处,但调查时,发现裴家老二的儿子裴兆安一直联系不上,引起了警方的怀疑。 裴兆安不怎么合群,除了管理家族生意以外,在外面还有一个小工作室,平常要么在公司上班,要么就是待在工作室,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都在那边,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至于工作室的位置,连他父母都不清楚。 既已调查到裴家人,又恰好有个失踪者,警方顺便取了裴老二夫妇的dna做比对,最后确定游艇爆炸案的无名尸体就是裴兆安,而裴兆安的死因也成了重点研究的地方。 首先,在同一场爆炸中的单如珠虽然也死了,但是可以识别出身份,而裴兆安则是尸毁严重,面部完全无法辨认,警方由此推测爆炸点在裴兆安身上,也有可能他站在离爆炸点最近的位置。 再者因为爆炸游艇属于单家的财产,单如珠在游艇上再正常不过,而且事发时身穿泳衣,几乎没有可以藏匿爆炸物的地方,裴兆安则是一身休闲装。 据裴家人陈述,裴兆安性子沉闷,身边没多少女性朋友,更何况是单如珠这样富有又漂亮的女孩,而且调查了他们两人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重叠的地方,单家和裴家交往最密切的时候也就裴大少爷和单三小姐预备订婚的那段时间了。 “请问一下,裴兆安先生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关系比较好的女性朋友?” 裴二太太摇摇头,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她老来得子,竭尽所能呵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那裴兆安先生,在家里是否提到过单小姐,表达过什么看法吗? 悲痛的母亲捂着脸摇头,努力控制,不让自己情绪奔溃。 “裴先生的工作室里有没有易燃易爆的东西,或者其他可疑的地方?“ “警官,我听你说话,你是不是认为我弟弟对单小姐有什么想法,求爱不成同归于尽?”裴兆南打断了问话,对警察的询问方式提出质疑。 严明明推了推眼镜,“是这样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关系图,“裴……兆南先生,我的这些问题都是基于现场所得到的证据来提的,很抱歉让裴太太感到不舒服,但是我相信我们都希望早点查出真凶,还裴先生一个公道。 裴兆南没理会,扶着裴二太太坐到沙发上,“二婶,你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吧。” 裴二太太点点头,惊魂未定,她也没想到不过配合警察做了个检验,儿子怎么就死了,老公听到消息后突发脑溢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如今她也只有依靠大伯家的了。 “裴太太……”严明明还想问,被裴兆南直接挡了回去,眼镜差点摔了。 “这样吧警官,你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等我二婶情绪稳定了再说,或者我了解了之后告诉你。” 严明明看了看裴兆南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裴二太太,妥协道,“那等裴太太情绪稳定了,我再来问。” 吃了闭门羹的年轻警员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把裴家其他人都抓来问了个清楚,连家里的司机佣人都没放过,不过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站在大门口正准备伸个懒腰,撞见一个提着行李箱的婆婆,觉得特别可疑,赶紧追上去问。 “婆婆,你等等,你去哪里啊?” 老人回头,见是个面善的年轻人,便回答,“我回家,准备回家了。” “婆婆,你在裴家是做什么的,怎么这时候回家呢?”严明明越看越可疑,奈何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又能做什么呢。 “我啊是奶妈。”老人不好意思道。 “奶……妈?”严明明脑子里走马观花般闪过封建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宅院,马上反应过来,“您奶——哦不,您是谁的奶妈?” “自然是二少爷的。”老人眼中蓄满悲伤,有一瞬间,严明明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与裴二太太一样的感受,同样是作为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二少爷,是个好孩子,打小就是好孩子……”老人有些哽咽。 严明明大概猜出了点,这老人是裴兆安的奶妈,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死了,还死得这么惨,老人接受不了,想离开罢了。 “婆婆,您既然是裴二少爷的奶妈,想必很了解他了,您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严明明想了想,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察。” 华礼伟这边刚收到裴兆安工作室的消息,严明明则屁颠屁颠地跑到面前,一副略微得意的模样。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华礼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手下人使个眼色都能看出不对。 “我在裴家逮住一个婆婆,今晚的飞机,险些就出国投奔女儿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说重点。” 严明明立正稍息敬了个礼,“报告sir,根据那个婆婆说的,裴兆安确实有个女朋友,但因为父母管太多所以一直没跟家里说,我还打听到,裴兆安跟婆婆说,自己在做一些新的珠宝,打算放女朋友的画廊卖。” “确定他的女朋友是单如珠?”华礼伟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证明。 “我把单如珠的照片给婆婆看了,婆婆确定是,说一看就很漂亮,印象很深刻,还说裴兆安的女朋友是外国留学回来的,应该八九不离十。” “我等下要去裴兆安的工作室看看有什么线索,你把这两个人的人际关系再梳理一遍,我就不信两个人谈恋爱一点风都不透。” “可是华sir,我刚从裴家回来,都问了一天了。” 香港的有钱人里,裴家的关系算复杂的,就三妻四妾这套在他们家还没被取缔呢,死的裴兆安是独子,私生活也干净,要是他堂弟裴兆远,那真的不连轴转个三天根本理不清。 “这样……”严明明燃起一丝希望紧接着被泼了冷水。 “a组那个何家诚,来了好几天了也没事做,你带他去,两个人肯定干得快,明天早上之前给我汇报。”华礼伟拿起外套飞也似地离开了,留下严明明欲哭无泪。 何家诚一见严明明,就有些迟疑,“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严明明翻了个白眼,“我敢肯定我没见过你,但是你一定见过另一个人。” “谁?” “温存,我表弟,”严明明指了指戴着的黑框眼镜,“你是不是跟华sir的时候看到过这个。” 回忆猛然涌现,之前在单家确实有一个带同样眼镜的警员,被华礼伟打发去找那些胸针的线索了。 “别看了,表兄弟,不是双胞胎ok?”严明明一脸无奈,明显类似的事情遇见过很多次了。老实说,他和温存仅仅是有两三分像而已,不过是戴了同样的眼镜,居然经常被误认为同一个人或者亲兄弟,有时也会吐槽现代人的观察能力这么差的吗? 何家诚没惹住又瞥了一眼,摘下眼镜后似乎真的长得不一样,就连身高、穿衣风格、性格都完全不一样,怎么会被一副小小的眼镜迷惑了呢。 “明哥,我们接下来去干嘛?” 凡事先叫句“哥”准没错。 “干嘛?当然是找两名死者相关的交际圈了,”严明明摊开两张纸,“左手这张是爆炸发生前一个月单如珠的行程,和谁见面,做了什么都很详细,右边这张是裴兆安的。” 何家诚接过,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慎重地下了一个结论,“好像并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 “废话,要是有我早就报告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从头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严明明把纸扔给何家诚,看了眼屏幕露出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后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严明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挂了电话后直接在单如珠的那张纸上某处打了一个大大的圈。 “你弟打来的?”何家诚意识到这大概是所有兄弟的怪癖,提到对方的时候表情总会显得不自然。 严明明瞪大了眼睛,像是反驳,“华sir那边有发现,找到了音乐会的完整门票,跟单如珠看的是同一场,相邻座。” “也就是说,本来他们约好一起去音乐会,结果裴兆安爽约了?” 严明明点了点头,手指往下挪了一行,“按照行程上,单如珠听完音乐会后又约了人去酒吧,喝到半夜才回去,是不是感觉心情不太好?我们要找跟她喝酒的几个人问下细节,还有裴兆安为什么爽约,他那天没工作安排,没理由丢下女朋友就待在工作室啊。” 整个单家别墅被惨淡的月光笼罩,屋内不时传来争吵声。 单如珍本想回家拿点东西,意外得知了二姐的死讯,悲伤过度,晕倒了好几次,郝宗杰从报纸上看到案情,担心女朋友,情急之下深夜闯入单家。 正当小情侣相拥哭泣,聊以慰藉之时,单成均发现了房间内的动静,二女儿横死,小女儿又是如此叛逆,丝毫不顾自己的名声,愤恨之下打了单如珍一巴掌。 从小千宠万爱长大的娇娇女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丝毫未体会父亲的痛心疾首,拉着郝宗杰上了跑车扬长而去,单成均呆立在窗口,望着远去的车尾灯,顿时生出一种天人永隔的凄凄切切。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又为之后的一些不幸埋下了伏笔。 酒吧内的严明明伴着音乐舞动身躯,舞姿夸张也引来不少围观,令坐在角落里的何家诚感到几分难堪,想到温存那副正经模样,更觉得严明明的行为太过丢人了。 “嗨,你不去跳会儿。”严明明边喘气边擦汗,顺手要了杯酒,看架势十分熟练,应该没少来这样的场所。 “我不会。”何家诚尴尬地低下头,实际只是躲严明明的眼神,免得他又露出那种探寻的目光。 肩膀被杵了一下,何家诚看着严明明,见他专心致志盯着一处。 “目标人物出现。”严明明抛了个媚眼,轻佻地走过去,哪里还有警察的样子。 何家诚头皮发麻,听到他喊着“美女”,更是脸红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不过这一套美女很受用,三两下就被严明明套出了话,这也是严明明值得佩服的地方,适应能力特别强。 美女叫fiona,单如珠大学校友,毕业后就没了联络,回国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后来又约了几次。 据fiona说,那天单如珠心情不是很好,喝醉后还骂人,应该是男朋友惹她生气了,具体的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大概交往一段时间了,但是那个男的一直不肯带她见家人。 奇事一桩,不说单如珠家里多有钱,光那副容貌都够吹嘘好久了,按留学圈的人来说,是很拿得出手的。 “是不是很奇怪。”严明明打了个酒嗝,似乎连路都走不太稳了。 何家诚马上扶着他,“裴兆南和单如珍都差点订婚了,按理说裴家和单家交情不错,裴兆安又为什么不肯带单如珠见父母呢?” “有钱人的想法很难理解的,像我就简单多了,现在只想回去睡觉。”又是一个嗝。 “会不会是裴兆南和单如珍没订成婚,两家闹掰了,裴兆安担心家人不喜欢单如珠,所以……” “呕——” 严明明吐了自己一身,何家诚拉着也不是,松手也不是,只好拖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大哥,过几个钟头华sir叫你给他汇报,喝成这样怎么汇报啊?” 宿醉头痛得厉害,严明明睁开眼,已是上午十点,看看天花板,又看看会议室,忙冲出门去,迎面正撞上华礼伟。 “哇,你搞什么啊?我让你去查案不是去泡妞的,喝成这样不怕被别的组笑话。” 严明明正要开口,看到后面的何家诚使了个眼色,赶紧闭了嘴。 “家诚刚才已经把你们查的告诉我了,干得不错,等下我们开个小会,确定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华礼伟皱着眉表示不满,把手上文件甩在严明明胸口,“资料打印好,等下发给他们。” 好不容易等华礼伟走了,严明明扣住何家诚悄悄问道,“喂大哥你说了什么啊?” “不就是昨天我们调查的咯。”何家诚认真地说,刚准备走,又被拉住。 “我不是说我要回家吗,你干嘛把我送到警署,多丢人……” “大哥,我知道你家在哪里吗,昨天问了半天一个字都不说,又怕你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我还守了一整晚呢。”何家诚指指自己的黑眼圈,确实很憔悴。 严明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等下请你喝奶茶啦。” 第38章 接二连三 “好,大家都到齐了,现在我们开会。” 华礼伟将两名死者的照片放在白板上,“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初步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法医在单如珍和裴兆安的身体里检测出了氯硝西泮残留物,一种安眠药的成分,同时在附近海域搜寻到空酒瓶,检验后有两名死者的指纹。” “在裴兆安的工作室发现有这种酒,推测应该是裴兆安带过去的,因为在海里浸泡太久无法检测,但不排除药被下在酒里。” “另外已经确定了两名死者是正在交往中的关系,单如珍找员工开了游艇出来,据员工口述,离开之前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来,所以单如珍应该是特地为了和裴兆安出来约会的。” “游艇有漏油的现象,判断是因为漏油引起的爆炸,裴兆安距离发动机和漏油的供油管很近,所以尸体破坏更严重。” “目前存在两种可能,一是裴兆安下了药并引起了爆炸,据我们调查,单如珠一直想公开关系,但是裴兆安似乎有顾虑。老莫,这条线你负责跟,带着小明他们,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裴兆安在顾虑什么,可能是杀人动机。“ “第二个可能就是,凶手另有其人,鉴于裴家和单家的仇家都不少,查起来可能有点困难,这条线温存你带几个人查一下。” 严明明看了温存一眼,显然很不服气,但碍于华礼伟在,脾气不好发作。 从表面看,裴兆安这条线证据链更完整,理应更好查,但正因为该查的证据都查了,很难有新发现,老莫等人一下就步入了僵局。 “据裴二太太说的,裴兆南和单如珍的事是老大家自己定的,详细的他们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对裴兆安和单如珠交往没有丝毫影响,反而因为裴兆安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裴二太太还希望他早点带个女朋友回家。” 严明明把两人交往的事情告诉了裴二太太,除了伤心,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异常。 “确实说不通,就算老大家的事情谈崩了,要反对也是单成均反对,这位的个性可没裴家那么好拿捏。”莫时有摸着下巴毫无头绪。 一旁的何家诚沉默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再说连夜出逃的单如珍跟着郝宗杰在海边渔村租了间屋,跑车则放在不远处的停车场寄存,宽大的遮阳布盖得严严实实,总算没那么显眼了。 他们匆忙到这儿,要不是郝宗杰的朋友帮忙,连个正经落脚的地都没有,租金只付了一个月,年轻人对于未来的生活毫无安排,只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事。 单如珍愣愣地看着传呼机,那天晚上刚出门她就后悔了,但想到爸爸骂郝宗杰的那些话,心里又气不过,若是投降了,不是说明自己眼光太差,还是个软骨头嘛。 现如今平静下来,想到死去的二姐,还有在外面出差没有回来的大姐,家里只留了爸爸一个人,该多孤单。 她拿着传呼机仿佛下定了决心,刚想出门就被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老式的热水壶内胆爆炸了,碎片碎了一地。 郝宗杰听到动静赶紧跑来,将惊魂未定的女孩拉到一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单如珍就像炸了毛的小猫钻进郝宗杰的怀里,边哭边说,“我想回个消息给爸爸,我担心他……” 郝宗杰在地上看了一圈,发现摔坏的传呼机,捡了起来安慰道,“明天我拿去修理店,修好你就打给你爸爸,让他来接你吧,或者我送你回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比较好。” “可是你……” “别担心我,等你回家了,这边的房子我就退掉,警署那边请的假也快结束了,再请下去恐怕就要扣光工资了。”郝宗杰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知道两人差距太大,自己给不了单如珍好的生活,只能尽量不耽误她。 单如珍没想那么多,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这些日子她一直睡不安稳,既担心爸爸,又担心郝宗杰,以至心力交瘁,时常失眠。 第二天一早,郝宗杰将传呼机送到维修店,然后接到警署通知有突发情况,买了几天的食物放在住处就告别了单如珍。 春雨贵如油,连着几日的干燥引起了山火,上司担心控制不住,威胁到山下的村民,便抽调了部分警力去协助消防,郝宗杰既无背景,又在休假,是警署的“闲人”,就被叫过去当苦力了。 等山火扑灭,已是两天后,郝宗杰灰头土脸地回了住处,刚走到村口,就看到宝蓝色的跑车甩了车屁股,扬起一路灰。 手上的烧鹅落了地,郝宗杰发疯似地跑回去,屋子里外空无一人,他又原路返回追出去,这下连车屁股都看不到了。 “如珍……”他盯着没有目的的远方,明白她大概是不想等了。 重案组的小组会议上,莫时有列举了一些可疑之处。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我们觉得有以下几点比较可疑的地方。第一点,裴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是一大家子,但是老大老二老三基本上都各过各的,裴老二的家庭情况很简单,交谈之中,我们觉得裴兆安不肯公开恋情的压力应该不是来自父母。” “第二点,氯硝西泮是处方药,我们调查了裴家所有人的就医记录,没有人配过安眠药,裴兆安的身体更是健康,他每年做体检包括法医的尸检都未发现长期服用安眠药的迹象,所以安眠药的来源很可疑。” “第三点,裴家属于传统老式的家庭,但是近几年裴永绅似乎对于继承人的问题感到有些困扰,根据他的秘书和公司下属的说法,几个儿子都资质平庸,孙子倒是各有各的优点,裴兆南善于交际,打理生意更是不再话下,裴兆安专注匠人技术,自小得了裴永绅真传,就连裴老三家的儿子、外面的私生子,都有自己赚钱的手段,所以因为继承权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华礼伟接了个电话匆匆出去,片刻之后推开门重重敲了几下。 “各位,单成均死了,手上的事都放放,跟我出警。” 离单家十多公里的观音山属于未开发的区域,平时白天风景不错,到了晚上因为设施不健全几乎没人来,单成均的尸体就在山脚下被发现,报案人遛狗经过,因为狗突然躁动直接跑了过去。 路边杂草丛生,两侧围栏损毁,单成均的尸体就脸朝下趴在草丛里,看样子是出了车祸,被撞过来的。 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在24-48小时内,大腿及腹部有明显撞击伤,腹部内脏破裂,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 “封锁消息了没。”华礼伟匆匆赶到,看着路边的状况,心里一阵烦躁。 “尸体是下午发现的,有人死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但是记者应该还不知道死的是单成均。”温存一下车就跟现场警察了解了情况,附近人烟稀少,但是因为在野外,尸体也受到了污染。 华礼伟转了个身,发现有个牵着狗的人在张望,看样子尸体就是他发现的,故意挥了挥手召集组员挡住那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音。 “看好那个人,单成均的死讯能瞒多久瞒多久。” “华sir,恐怕瞒不了多久,明天单成均跟规划署有个签约仪式。”严明明塞过去一份当天的报纸,头条就是单成均准备签约的事情。 华礼伟觉得脑子嗡嗡的,看了看目击者,又看了看尸体,下定决心道,“规划署那边我会解决,你们尽力瞒好就是,单成均一死,不知道又要产生多大影响了。” 警戒线外,何家诚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看到华礼伟独自一人出来,立即跟了上去。 “华sir……” “何家诚,你怎么在这里?算了跟我一起走吧。”华礼伟自顾自说话,还没等何家诚反应过来就被推上了车。 “华sir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别多问,跟着就是了。”华礼伟根本没有这个耐心解释。 警车径自开到规划署,路上华礼伟已经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上司,眼下正在会议厅内商量,何家诚则被布置任务,联系单如宝的助理。 所幸的是单如宝早就买了机票,今晚飞机就能到达香港,华礼伟正在说服规划署的署长,让单如宝出席明天的签约仪式,对外也可以暂时掩人耳目。 大门打开,里面还在讨论,华礼伟先遛了出来,给了个眼色,“怎么样,单如宝那边通知到了吗?” “通知了,是她助理接的电话,单小姐今晚的飞机,助理还说上飞机之前单小姐吩咐要是有警察打来电话,让我们联系一下她妹妹,这几天她一直联系不上,担心出了什么事。” 华礼伟听了马上拨通电话,“喂,小明?之前做笔录是不是有单家的座机还有单如珍的联系方式,你联络一下,确认单如珍安不安全。” 又转头对何家诚说,“你现在去单家看单如珍有没有事,记得小心一点。” “华sir你是担心这两起案子都是针对单家的?” “我也不愿意这样想,”华礼伟叹了一口气,“但是单家连死了三个人,万一再有人出事……单如宝的航班号发给我,机场也要派人看着。” “是。” 严明明先给单如珍的传呼机发了消息,发现无人回应,又打了单家的座机,这回接听倒是很快。 “喂?” 电话那头传来男声,令人措手不及。 “喂,你好,我是之前到单家调查的警察,请问你是?” “是严警官吗?”电话那头顿了顿,“我是裴兆南。” 严明明反应过来,听声音确实耳熟,“哦裴先生你也在啊。” “严警官有什么事吗?如珍这几天情绪不怎么稳定,我一直在安慰她,单伯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是这样的,”严明明看了看手表,“单先生出事了,警方正在调查,单小姐既然在家,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 “单伯父怎么了?” “我们还在调查,其他的不能透露,麻烦你了。” 裴兆南挂了电话,望向窗外有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向外面走去。 夜晚虫鸣嘈杂,吵得人烦躁,裴兆南一身白衬衣,松松垮垮的领带悬在脖子上。 “你不该来的。” 身影愣住了,很快又上前走了两步,站在微弱的灯光下,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我……只是想见一下她。”郝宗杰无力地说出想法,哪怕已经决定放弃了,也想听她亲口说出。 “如珍和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我不信。”郝宗杰上前推开阻拦的裴兆南,二人僵直着,打破沉默的一拳落在裴兆南的脸上,然后他向着别墅走去。 裴兆南吐出一口血,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双手插袋,“如果你想逼死她的话,就去吧。” 郝宗杰停下,双腿有如千斤重。 “我说了,她情绪不稳定,看见你只会失控。” “你什么意思?”郝宗杰转身盯着眼前的男人,他会比自己对单如珍更好吗? “单伯父死了。” “死……了?”因为自己带走了单如珍? “不……”郝宗杰无法接受,他没想过要害死任何人,他是真心爱单如珍的。 裴兆南走上前,竟似带了一种安慰的语气,“我只能告诉你,单伯父是被车撞死的,如珍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躲在房间里害怕见人。” “我知道,如珍之前跟你在一起,因为单伯父不同意闹了很大的矛盾,但现在的情况,你们俩确实不适合见面。” 裴兆南看了郝宗杰一眼,在他耳边低声说,“等如珍情绪稳定了,如果她要见你,我会带你见她,只是希望你现在不要宣扬出去,不管怎样对于如珍来说都是很大的打击。” 终于,郝宗杰缴械投降了,他实在再没理由去打扰她,最后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窗户,转头朝夜色中狼狈跑去。 刚下车的何家诚见了这一幕,正觉得疑惑,但裴兆南的目光已经看向自己这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裴先生,我是何家诚,华sir让我来看看单小姐的情况。” 裴兆南轻轻扬起下颚,点头示意,将何家诚带进屋子,却并没有让他见单如珍的意思。 “单小姐是?” “既然警官看到了,我也就坦白了,想必之前单家和裴家联姻的消息你也听过?” “确实……”何家诚皱着眉,不知道裴兆南想说什么。 第39章 车漆 “刚才那个人跟你一样,也是警察,本来我就要跟如珍订婚了,结果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如珍以往的生活环境没接触过类似的,一时之间犯了错也是能理解的。” 裴兆南尽量使用一些不太刺耳的词,以维持自己良好家世的形象。 “单伯父很反对他们交往,如珍就跟他私奔了,但是待了几天可能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又回来了。” 稍微停了一停,或许是要等何家诚发表一些看法,附和几句,但看面前的警察似乎毫不感兴趣的模样,裴兆南又接着说。 “单伯父的事情我试着跟如珍说了一下,她的情绪一直不对,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 “这么说,裴先生你还是想娶单小姐?”何家诚也不是傻的,裴兆南分明在宣示主权,单家就剩两姐妹,单如宝还没回来,作为未婚夫照顾未婚妻再合情合理不过。 “是这样的,单小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上飞机之前告诉我们,她妹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有无论如何要让我们确认她的安全,我实在是……职责所在。” 裴兆南挑了挑眉,终于松口,抬手引路,“既然这样,何警官不看一眼是不放心了。” 短短二十几层台阶的距离,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漫长,何家诚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他走在前面,裴兆南跟在后面,脚步声一前一后格外有规律。 “就是这儿了。”裴兆南指了指,然后轻叩房门。 “如珍,你怎么样,有个警察过来看你,你听话,不要吓着人家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床上蜷缩着一个人,抬头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湮灭,裹着被子不愿下床。 “单小姐,你姐姐很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怎么样,你……还好吗?” 床上没有动静,似乎在怀疑究竟是不是警察,单如珍放下紧握的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如珍,你说句话,让大姐好放心。”裴兆南突然说了一句,单如珍则又缩回了被子里。 “我很好,让大姐不要担心,我就在家里等她……”声音沙哑,透着哭腔。 何家诚看了裴兆南一眼,点头示意可以了,门被关上,门内安静依旧。 裴兆南下楼的脚步声也轻了不少,边走边说,“知道单伯父的事情后,她情绪一直不稳定,你也知道,还有之前二姐的事情,弄得她精神衰弱,看什么都怕。” 今夜的单家格外寂静。 何家诚左右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佣人都休息了吗?” 走在前面的人一愣,索性停下脚步,“如珍精神不好,加上单伯父的事为免家里人多口杂,所以暂时先给他们放假了。” 何家诚点点头,觉得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坦言道,“既然单小姐平安无恙,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络警署。” “好的,配合警察也是我们市民的责任,对了大姐是今晚的飞机?” “是,”何家诚以为他是在担心单如宝的安全,“警署已经派人在机场等单小姐,不会出事的。” “那就谢谢了。” 屋外已夜深,空旷的草坪上,单家别墅占地六千多平方尺,还不包括前面的花园,不知是不是因为佣人都放假了,很多路灯都没开,望过去乌漆嘛黑的。 何家诚硬着头皮走出去,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空荡荡的水泥路上能见度不过十几米,自己有如猎物般大摇大摆,毫无遮挡地前进。 他掏出车钥匙,习惯性地左右查看,甚至在上了车后瞥了眼后座,什么都没有。他启动引擎,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第二天的签约仪式顺利举行,虽然原定的是单成均参加,到场的只有单如宝,但在普通人眼中,单如宝还是单成均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代表了单家。 单如宝一身米色西装,头发盘在脑后,打扮十分干练,眼下的乌青却出卖了她。 签完字后走下台,两边的记者被保镖拦在外面,只能远远地拍个照。 路过华礼伟时,她缓缓说道,“华sir,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完成了,我父亲的案子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声音不大,但语气中带着愤怒和悲伤,华礼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家属质问案情也不是头一回了,表现越平静越是打脸,单如宝的话跟直接说警察是废物没什么两样。 兴许是被刺激到了,原定的组会提前,eric刚下解剖台就被催着送报告,好几个跑现场的原本应该休息也通通被喊来了。 “抱歉,大家辛苦了,单如宝那边给署长施压了,所以我们尽快破案吧。” 华礼伟装作轻松的样子,实际开会前一个钟头还在署长办公室罚站,被骂得狗血淋头,何家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单家的案子不尽早解决,华礼伟怕是要调去巡街了。 “死因很简单,车祸撞击导致的脏腑破裂,尸体上有反复碾轧的痕迹,这是拓下来的轮胎印,然后我在伤口上发现一些颗粒物,应该是车漆。” eric把证物袋放在投影仪上,车胎的花纹只有很模糊的部分,查起来有些困难。 “这个颜色很特别啊。”华礼伟隔着证物袋捏了捏颗粒物,在投影仪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奇特的颜色。 何家诚站了起来,盯着看了半天,举手说道,“单如珍有辆跑车,颜色跟这个很像。” “单如珍?”又是单家的人,华礼伟沉默了一阵,“小明、家诚,你们两个跟我跑一趟单家,其他人……温存你带人继续查单如珠的案子,老莫你带三个人在警署随时支援。” 单如宝回来了,单家也不像前一天那般的冷清,只是单如珍依旧窝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单小姐,请你配合我们,都是为了调查你父亲的死因。”华礼伟有些为难,对于单如宝的强硬只能慢慢开解,死的是单家人,有嫌疑的也是单家人,若不处理好,到了媒体嘴上又是一桩爆炸新闻。 几个一米八九的壮硕保镖堵在楼梯口,单如宝坐在沙发上,气愤地说,“你们当单家是好欺负的吗?我是让你们查案子,不是让你们把案子扣到我妹妹头上。” 华礼伟给了个眼色,严明明从文件袋里拿出证物照片放在茶几上。 “这是在单先生伤口里找到的,经过化验是车漆,这个颜色我想单小姐应该有印象吧,从美国定制的宝蓝色,整个香港只有一辆车用了这种漆。” 单如宝瞥了一眼,坚定道,“不可能,我妹妹的跑车定期做维护,喷漆也很正常,万一修理厂拿了漆给别人用呢?” “来之前我们已经去过修理厂了,老板说这种漆价格太贵,都是要用的时候临时跟美国定的,根本没有多余,我们也搜查了修理厂,确实没有找到这种颜色的车漆。” 单如宝的神色开始慌张,华礼伟趁热打铁,“我能明白单小姐爱护妹妹的心,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万一是误会,你也想早点洗清她的嫌疑吧。” 眼看单如宝就要松口,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单如宝厉声道。 只见几个保镖押着一个人进来,等看清那人面容,何家诚只觉得事情发展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是我。”郝宗杰的声音沙哑。 “你在说什么?”单如宝还没反应过来,她压根就不认识这个狼狈的人,更不知道他怎么会闯进来。 “车是我开的,人也是我杀的。”郝宗杰低声说。 华礼伟一下就听明白了,赶忙上前揪着他的领子问道,“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你确定?” “我跟你们回警署,我认罪。”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已然一副放弃一切的模样,何家诚陡然清醒过来,案子查到单如珍头上,这痴小子是要代人顶罪。 “华sir……”他来不及阻止,华礼伟给了同事两个眼神,门口的警察逐渐靠近。 “你为什么要杀单成均?” “我……我……”郝宗杰看了看何家诚,又看了看与单如珍样貌相似的单如宝,颓然道,“单成均不让我和如珍在一起,那天晚上,如珍要跟我走,他却一直骂我,说我上不得台面不能带给如珍幸福……” 他越说越坚定,仿佛自己真的做了那些事,“后来他约我见面要带走如珍,我开了如珍的车去,又吵了起来,我……我就开车撞他,撞了好几下,等我清醒过来人已经死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们带我走吧,我都坦白。”这人已经疯了,只为了早点了结案子,什么都愿意认。 主动认罪,而且有杀人动机,华礼伟和严明明对视一眼,掏出手铐把人抓了起来,而何家诚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和郝宗杰一向不对付,但也知道此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开车撞人,撞得还是心上人的父亲,怎么想都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但已经认罪的人,就算真的是清白的,也要带回警署录口供,严明明已将手铐另一端拷在自己手上。 事情真相如何,也要问了才知道,何家诚准备跟着离开,抬眼看到楼梯上的单如珍和裴兆南,裴兆南一脸冷漠,单如珍则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显得格外憔悴。 难道真的是郝宗杰干的?如果不是,单如珍应该会为他辩解,而今什么话都没有,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一切都不得而知。 连着审了两回,郝宗杰的说法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套,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异,但对自己撞死了单成均的事供认不讳。 就在案情明朗即将定罪的时候,游艇爆炸案有了新线索,当天的驾驶员表明爆炸发生前一天游艇被警察搜查过,温存找遍了附近警署,都没有发现那名警察的踪迹,直到驾驶员在报纸上看到郝宗杰的照片,随即指认了他。 “你为什么要去搜查单家的游艇?”华礼伟面无表情地问。 “什么游艇?我不知道。”郝宗杰睁大了眼睛,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事情感到害怕。 “那为什么在游艇上有你的血迹?”华礼伟将鉴定报告和残骸照片摆在桌上,厉声追问。 游艇早就被炸成废铁了,但是供油管外侧拉手上有个尖锐的金属突刺沾了血液,十分巧合地被爆炸冲击力炸到了礁石边,这些日子鉴证科一直在处理游艇残骸上的痕迹,所有的血迹都进行了比对,唯有这一处找不到来源。 驾驶员举报后鉴证科马上采样比对,发现就是郝宗杰的,这说明他曾经上过游艇,动过供油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郝宗杰拼命摇头,他可以承认撞死了单成均,但绝不能担下爆炸案的罪名。 华礼伟将他铐住的右手扳开,指着上面一处伤口问道,“那这个是哪里来的?请你老实回答。” “这……这是我之前救火不小心被划伤了。” “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救火的时候划伤,还是割供油管的时候被弄伤的?” 郝宗杰哑口无言,他所能做的只有大声呼喊“我没杀他们,我是冤枉的”。 华礼伟沉默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人,他说自己没做过,但是又承认杀死了单成均。 墙上的钟不停地转着,已经六个小时了,华礼伟起身离开,背后的人趴在审讯桌上痛哭流涕,这个案子该怎么解决? 他径直走到卫生间,点了一支烟,多年的办案直觉告诉自己,爆炸案不是郝宗杰做的,他甚至拿了郝宗杰过往履历反复研究,这个人所有的社会经历、学习情况都无法支撑出这样完美的谎言和这场犯罪。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华sir,”温存拿着一叠资料过来,“证据足够了,但是嫌疑人还不认罪。” “驾驶员那边怎么样?” “咬定了是他。” 华礼伟摸了摸脸,他已经一个礼拜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那个时间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问了同事说是休息,没人看到过他。” “心理评估做了吗?” “黄医生早上发来的结果,确定有自主行为能力,其他的不予评价。” “那结案吧。”华礼伟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灭在水池里。 单家的两起杀人案最终还是传得沸沸扬扬,郝宗杰的判决也引起了不小轰动,经过大半年,议论逐渐平息。 在初春的某天,裴兆南和单如珍的婚事上了头版头条,人们转而去关注两人的情史,有好事的编辑将裴大少历任女友做了比较,还搞了排行榜出来,至于单家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还有那个犯下罪行的小警察再无人问津。 何家诚见过郝宗杰一次,将单如珍结婚的消息带给他,还想套出一些话来,但是彼时的郝宗杰因为做过警察在狱内颇受报复,时常被殴打,一次意外伤到头额叶受损,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楚了。 “你还认得我吗?”何家诚尝试着说。 “我……我……”半天都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流不尽的眼泪,似乎表明他还有些印象。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听说人已经死了,自杀。 第40章 重归于好 单家案子了结,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重案组可以申请轮休,好好养精蓄锐,愁的人则有两个,华礼伟和何家诚。 折腾了几个礼拜又涉及香港大富之家,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警署出乱子好大肆渲染一番,如此证据充足地处理掉案子,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华礼伟始终觉得,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挖掘出来的,但是人证物证俱在,嫌犯还主动认罪,虽说认了一半,但只撞死单成均一条就能把牢底坐穿。 “华sir有心事?”何家诚主动攀谈,与这位神探不一样,他不觉得郝宗杰是凶手,至于为什么认罪,恐怕只有那位小姐知道了。 华礼伟摇摇头,看到何家诚的模样,突然想起从前似乎总见他和陈嘉文在一块,眼神中不由露出一丝惋惜之意。 “有件案子想请教长官。”何家诚哪里领会到其中意思,只试探着,想着怎么将那件陈年旧案提起。 “什么案子?”不办案的时候华礼伟还是个不错的上司,下属有什么问题求教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存和严明明两人就是如此成长起来的。 “67年,有个孕妇吸毒案不知道华sir还有没有印象?” 又是这宗案子,难不成真有什么问题?短暂的震惊后,华礼伟更想知道67年何家诚才几岁,怎么会对这案子感兴趣。 “当然有,当年是我经手的。” “有什么异常吗?”何家诚追问道,随即大概觉得有些失态了,又解释起来,“我之前整理卷宗的时候看到的,感觉很奇怪,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照理是行走不便,怎么有力气对抗三个青壮年?” 何家诚看华礼伟眼神略微松动,心里不由打鼓,接着说,“然后我看到了那天的‘狂人案’,越看越觉得像。”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华礼伟低垂着眼,回想起那个女记者的话,女记者是这样,何家诚也是这样,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很诡异。 “下班啦下班啦——”,一阵手机闹铃响起,两人猛然抬头看,却见严明明红着脸,尴尬地直摆手,“华……华sir,我约了人,想早点走。” 华礼伟看了眼手表,就差上去给一巴掌了,“臭小子,还有一个钟头才下班,你要不要闹钟定这么早?” 严明明低着头嘟囔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最后还是被华礼伟一句“滚吧”打发了。 小插曲后,华礼伟竟似下了决心般把化验单的事和盘托出,不知是真的期盼这个年轻人找出点什么东西来,还是纯粹抒发下心中的愁闷。 “那是不是要把那几个人的脑……垂体也拿去化验一下?”何家诚对于拗口的医学名词不甚了解,这玩意儿起什么作用也不清楚。 “我早就叫人去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华礼伟心中感叹何家诚还是太年轻,做事优柔寡断,等到他说才去化验,骨灰都不知道洒在哪里了。 “可靠吗?” 突然这么来了一句,华礼伟差点就动手,随即才意识到是在问那人,讪讪地放下要打人的手,“我的人,你说呢。” 言语之中很是骄傲,若猜得不错,十有八九是温存去干的,何家诚算是看出来了,华礼伟破案经验丰富,手下人也都受了不少磨练,温存和严明明这对表兄弟,一静一动,最得他的心意。 “这样说来线索就断了。” “别操心了,这案子都查了十几年了,倘若有线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又打发了何家诚,心情只觉得更加沉重,华礼伟能宽慰别人,却宽慰不了自己,这件案子就像系了铅块绑在心上,只会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至于何家诚说的什么偶然看到卷宗的鬼话,他压根不信,看样子有空还得去调查一下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历,怎么对这案子如此上心。 何家诚出了警署并未直接回家,事实上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他背后是没有长眼,但后脖子总凉飕飕,忍不住往墙上的玻璃窗看,一下就看到眼熟的。 若是没记错,有个人跟了三四条街,只是压低了帽子,看不清面容,身材倒是有点熟悉,可离太远也不敢确定。 灵机一动,何家诚七拐八拐转进了一栋居民楼,这里原来巡街的时候来过,前后通畅,四周都可走,躲人正好。 那人跟着何家诚上了楼,却左右不见人影,当是自己跟丢了,正要作罢,被突然出现的何家诚吓了一跳。 “你跟着我干什么?不是各分东西,进水不犯河水了?”何家诚难得意气用事,心里一阵松快,陈嘉文这回找他定是有重要事。 “这么大路,谁都能走,你管老子这么多。”话刚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前的芥蒂一扫而光。 何家诚扑上去钩住陈嘉文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一时激动手上没轻没重,陈嘉文赶紧讨饶,两人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关注,找了隐蔽的地方说话。 陈嘉文将自己如何被威胁,又被开除最后成了钟柏元在鸿运帮的线人,一一道来。 “钟柏元竟然这么恶毒,亏我一直尊敬他。”何家诚愤愤然,而陈嘉文又何尝不是,他们进警署第一天起就由钟柏元照看,跟警校时的老师没什么分别。 “糟了,你既然被开除了,没钟柏元的认可,以后还能恢复警察身份吗?” 陈嘉文苦笑着说,“我从进了鸿运帮那天起就断了念头了,眼下我只希望早日摆脱他们的控制,和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在警署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人心险恶看了不少,我是再没什么宏图大志了。” 好好的一个青年警员,就被那些人用肮脏手段逼到这种地步,虽有不忿,但何家诚也能理解,他还有家人,若何强还在世,自己也会选择躲开过一辈子的。 “我知道你的难处,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你这次找我又是因为什么?” 原来自车佬对陈嘉文多说了几句话,一向猜忌心重的老东也放下几分戒备,偶尔也会交代点事给他做,自己这边有个车佬能看重的人,以后不说能分到多少好处,起码不会再有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最要紧的是铁雄这只疯狗乱咬人把老东闹得元气大伤,手下死了一半,剩下的还都躺着,身边实在没几个能用的。 前些日子老东从车佬那里得来消息,铁雄躲到了乡下一个偏僻的渔村,兴许是个好机会,阿力是个暴脾气,老东不敢把事情交给他,唯恐打草惊蛇,权衡之下,只有阿文了。 一来阿文稳重,做事比较有考量,二来铁雄那个亡命之徒,逼急了鬼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让阿文去办成了就当试忠心,办不成也有理由踢开,至于是死了还是伤了跟自己也没有太大关系。 陈嘉文何尝不知道老东的想法,有几次不痛不痒的行动都被他透露给了钟柏元,警方也有些收获,长此以往下去,他这个线人早晚会暴露,惶惶不可终日,紧张之下看到何家诚,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跟了上来。 “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当个叛徒,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这个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爸,我到死都没有背叛自己。” 何家诚想安慰,却开不了口,他当初也做过这事,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又怎么去宽慰别人。 “我知道了,但现在,你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早日脱离这样的处境?” 陈嘉文整个人都颓丧了,“要么钟柏元死,要么老东他们死,好像都不是很容易。” 关键还是在钟柏元身上,老东那群人就算全军覆没,有钟柏元在,依然受制于人。 “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何家诚赶紧将华礼伟跟他说的案件细节一一说明,陈嘉文则是头一次对母亲的案子有了了解,其间的震惊更是难以言喻,想到自己也曾怨恨过母亲,满心愧疚化作眼泪流下。 这也不能怪他,他对母亲的所有认识都来源于陈建国的描述,陈建国虽然对妻子的案子有怀疑但也只是个小市民,能接触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而照何家诚的说法,案子后面还有阴谋,他的母亲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线索就断了吗?那些发疯的人背后还有什么?” 何家诚无法给出答案,这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人想深究。 他也打听过那些狂人的来历,但除了游民的身份以外都查无所获,陈嘉文母亲的案子发生的时间又是那么久远,足以说明背后黑手蓄谋已久。 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光,这些人好像实验品。 跟自己一样的实验品,会不会是…… 为什么振明当铺会被炸毁,如果倒推回去的话发生了什么——德盛路狂人案,再之前是,林伟生和林浩德死了。 两个管理实验室的人死了,铁雄成了掌权人,但一个混混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制造出了德盛路狂人案,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情闹成了新闻,使得背后的主谋意识到实验室处在失控的状态,为了掩盖痕迹,策划了振明当铺爆炸案。 “你在想什么?”陈嘉文有些疑惑,许久不见,何家诚似乎多了许多顾虑,两人再没有之前的无话不谈了。 何家诚看着失而复得的好友,逐渐意识到背后的危险,如果只是陈母的案子还好,但还牵扯到林伟生、林浩德,还有他自己。 “我觉得华礼伟或许能帮到你。” “他?他和钟柏元不是同期吗?我不信任他。”陈嘉文摇了摇头,眼中也有纠结。 “我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人正直、固执,当了几十年警察破了不少大案,也得罪了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更重要的是,你妈的案子他一直没有放弃。” “我……我还是不确定,他和钟柏元关系不错,要是我直接找他说不定钟柏元也会知道。” “我再试探一下,你也不用出面,等确定了我再联系你,万一不对劲,你自己先跑。” 钟柏元在警界盘桓多年,向来是当和事佬从不得罪人,单看他与华礼伟、欧阳坤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都相处融洽就知道了,再加上有钟朗的影响力在,要在警署找到一个与之抗衡的,谈何容易。 当何家诚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确切地说是阿may家的时候,对面的老太太打开门,递过来一封信,说是邮差送过来的,在楼下信箱放了好久以为没人收就上来问问,老太太就顺手做了好事。 何家诚连连道谢,之前完全没意识到有人会给自己寄信,因此从来没开过信箱。 信封上的字迹眼熟,再看寄信地址居然是国外,拆开了看果然是阿may寄来的。 信的内容无非是一些问候,然后就是问何家诚有没有去拜祭过何强,阿may催促的话令人心头一暖,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时光。 何家诚看了正反面,阿may没有写什么时候回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其实她不回来也好,毕竟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林伟生选择自杀大概也是因为担心阿may吧,只有他死了,对于阿may的威胁才没有任何意义,想到这儿,何家诚翻出打火机烧掉了信,火光摇曳着,在烟灰缸里逐渐消逝为灰烬,凉透之后再无任何标记。 他靠在沙发上,继续未完成的思考,要在短时间内将振明当铺布置一新并安装炸弹,首先就要保证不被成兴帮的人发现。 怎么样才能不被发现,当然是没有人的时候。 铁雄当时在忙着围攻老东,哪里顾得上后方,他们挑拨了两帮人火拼,制造混乱,让警方的注意力都在帮派斗殴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布置,消灭了实验室的痕迹。 只有弄清楚铁雄攻击的原因,才能找到他们究竟在哪一步下了套,顺藤摸瓜发现他们的身份。 窗外的车喇叭将何家诚拉回了现实,看了眼墙上的钟,居然已经是早上了。 他揉揉酸胀的眉头,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水接触面庞的一刻,仿佛迎来了新生,他最近很奇怪,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有时候又是头疼得厉害,在没有搞清楚原因之前,全然当作事故的后遗症了。 第41章 再度兽化 夏日的铜湾总算显得没那么荒凉了,青灰色的矿山上绿树茵茵,遮住了大大小小的挖掘痕迹。长出的绿色又十分知趣地避开一些狭缝,以至于形成了龟裂一般的纹路,远远看去,如同神话里驮着岛屿四处游走的巨龟。 何家诚头一次到这儿来,虽然同在香港岛上,但他生长的地方就是那一亩三分地,也就是成为警察后,那一亩三分地又成了两亩六分地。 城隍庙很好找,除了山下大片未开发的沙滩,就只有山上一处景点,从远处看去,仍能看到一处朱红色的屋檐,尽管那颜色早就斑驳不堪了。 虽说偏僻且破败,但从高高的门头和石狮也可看出,这地方是辉煌过一阵的,历史上的某一天,城隍庙的香火达到建庙以来最为鼎盛的一瞬,而后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 何家诚径自走了进去,当然是不盼望有什么引路人在,可等了十几分钟,一个人影都没有就有些奇怪了。 他看了一眼檐下的神像,不免低垂着眼眸,表达了几分敬意,尽管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城隍庙很小,一眼就望到头了,唯有神像后面似乎还有空间,结合阿may的信,大概是放往生牌的地方了。 刚往前走来不及刹车,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撞了满怀。 何家诚到底年轻,纹丝不动,那老师傅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哎哎哎头晕……” 何家诚看到他手上刻了名字的往生牌,赶紧施以援手,扶了一把,直到老师傅站稳了才慢慢松手。 “您是这里的庙祝?” “小伙子……”老师傅像是一口气没回上来,“是,我是,你是……” “我有亲人供奉在这里,来看看。” 老庙祝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确定了什么,“你姓何?” 想来阿may早就打过招呼了,何家诚点头,“我爸爸和叔叔都在这儿。” “你跟我来。”老庙祝拉着何家诚就往里头跑,精神之好都让人怀疑刚才喊头晕站不住脚的是谁。 何家诚被带到一面墙前,上面整整齐齐的格子,往生牌占了三分之一不到,不过几眼就看到了并列的两块牌子,何强和林伟生。 他们的面孔还鲜活地出现在脑海里,距离他们离开也才过去大半年,何家诚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呆立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待他回过神来,老庙祝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布包。 “这是你叔叔留下的,说是要等你来拿,他的夫人曾经来祭拜过,我跟她说了这事,也没带走,说要等你自己过来。” 老庙祝刚开始接到东西的时候也很犹豫,自己这儿又不是储物柜,万一是什么重要东西丢了怎么交代,但林伟生给了一笔保管费,后来阿may又是非常恳切地表明希望等人来拿,便只好接了这个差事。 如今托付的事情都完成了,老庙祝也很懂分寸地去一旁扫扫地,给这个年轻人留一点空间。 何家诚掀开藏青色的布包,里面是一个封了口的文件袋,里头居然是一叠报纸,顿时感觉林伟生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然而眼神一瞥,正看到一个熟悉的时间,将报纸都打开,后背竟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张报纸的标题是《和记金铺抢劫案》,久远的记忆突然涌现,躺在医院的那几个月他陷入深度昏迷,几乎每天经历一遍当初的痛苦,他的母亲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第二张是《孕妇吸毒伤人案》,说的是陈嘉文妈妈。 第三份的标题只写了一个问题《和安医院院长儿子有重大嫌疑?》,看内容是和安医院院长儿子的女朋友死在家中,院长儿子成了嫌疑犯。 第四张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水泥藏尸案的报道。 何家诚靠在墙边,反复地翻着当初的新闻,毫无头绪。 他抬头看着林伟生的遗照,似乎想寻找答案,但也只能看到黑白照片上的人露出平静的笑容。 脑子里充满了疑问,林伟生为什么要收集这些报纸,这四起案子之间又有什么关联?现在的何家诚一无所知。 门口传来一阵响声,与这个安静的地方格格不入,何家诚想问庙祝发生了什么,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受过训练的警觉性令他意识到来者不善,赶紧往回跑找了地方躲起来,一旁的墙上有镂空的窗棂,他躲在墙后正好可以看到前面的情形。 几个黑衣人闯了过来,在摆满往生牌的墙前停了下来,似乎在搜寻什么,为首的人给了个指示,有一个黑衣人从墙上拿下一块往生牌,直接从底下掏出一个发光的电子元件。 何家诚太紧张了,想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一时不慎怀中的报纸挤压出了声。 “有人!”黑衣人警觉起来,很快锁定了声音来源,何家诚顾不上许多站起来直接跑。 城隍庙依山而建,墙外就是树林,因为没有路何家诚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下山的路。 奈何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会塞牙,本来已经甩开了追兵结果一不小心踩到矿山的裂缝,整个人跌了进去,何家诚躺在底下,只看到些微的光亮,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而后就昏了过去。 黑衣人站在地上,与下面的何家诚仅一线之隔,但因为杂草隐蔽根本看不到脚下的人。 “组长,怎么办?” 天上一阵惊雷划过,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雨水已漫到了何家诚小腿的位置。 “回城隍庙,看看有什么线索。” 雨打在脸上,给了何家诚几分清醒,他死死拽着的报纸,已经被水浸烂了,腿上一动就痛得厉害,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左侧半边身子也无法动弹,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脊椎。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划过的闪电,积水已经到了胸口的位置,水压压迫着胸腔,再过几分钟,他就没办法呼吸了。 还不能死……他这样想着。 城隍庙内,老庙祝的尸体倒在一旁,大雨冲刷着沾了血迹的衣衫,血水在身子底下汇聚,流向四周,仿佛古老的阵法。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墙上为数不多的往生牌,看到了眼熟的面孔,他将其中一块牌子拿下,确认是曾见过的人。 又是一声雷,将一个影子照得巨大无比,阴影几乎笼罩了一整堵墙。 黑衣人转过脸看去,只见一个长满了棕色毛发的怪物立在那儿,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喊声,喉咙已被划开一道口子,头颅无力地垂落,鲜血如注,染红了手上的往生牌。 何家诚醒来时只看到满院子的尸体,其中也包括老庙祝的,上前查看呼吸,人已经死僵了,致命伤是后脑勺撞在地上,他脸上并未有痛苦的痕迹,也许是有信仰的人将一切都看淡了吧。 黑衣人身上的伤则触目惊心得多,咽喉、胸口,处处是致命,有些贯穿伤看着像是被锋利的东西撕碎的,经过一夜的雨水泡发,撕裂的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粉色。 何家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深红色的污垢,牢牢嵌在指缝之中,他没敢细看只能在水缸里拼命搓手,昨天最后的印象是躺在狭缝里看闪电,一醒来却又回到了城隍庙,难道真是自己? 他顾不上多想,查看了黑衣人身上,除了一人衣服里有传呼机外,其他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何家诚将机子揣进口袋里,匆忙拿上父亲和林伟生的往生牌就离开了。 直觉告诉他,父亲和林伟生的名字不能再牵扯进来,否则无论是他还是阿may都会有危险。 天边云层浓厚,带着沉重的灰色,即将聚集成大势,过不了多久,又要下雨了。 陈嘉文躲在一处空置的屋子里,自得了消息潜伏在渔村中,他便没有离开过,同样没有动静的铁雄就住在对面,只要透过窗子就能看到屋外的场景,然而他已经三天没出过门了。 老东下了格杀令,钟柏元则要活捉,他握着传呼机的手微微出汗,只要一条消息过去,三分钟内就会有警察过来抓人。 死或活,怎么选都无法如意。 “文哥,盯几天了,吃点?”话毕,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不合时宜地递到面前,勾得人馋虫骚动垂涎欲滴。 阿文看了眼肥仔,眼神复杂,烧鸡的香味往鼻子里钻,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再看身后的几人个个埋头干饭,眼睛都不抬一下,于是认命一般夺过烧鸡咬了一口。 说到底不知道老东是怎么想的,既然要杀铁雄起码派几个有战斗力的吧,肥仔虽然一身肉但软绵绵的,他和阿力每次打完架就躺肥仔肚子上睡觉,小胖子当枕头还是不错的。 “肥仔,上次吃光了你的鱼蛋,给你个鸡腿补偿下。” 肥仔乐呵呵地跑过来接了去,丝毫未想到这本来就是自己买的。 阿文叹了口气,来都来了临时撤是不可能的,只是铁雄现在是亡命之徒,什么都不怕,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况且已经三天没露面了,他有些吃不准。 只有等钟柏元的人埋伏好了,自己再带人上去虚晃一枪,最后来个被包围,大家一起坐监,但是这样又不好和老东交代,阿文低头看看身上,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全,现在是不是为了增加可信度也要出点血。 “有红枣桂圆汤吗?” 肥仔摇摇头,记得力哥说那是女人吃的玩意儿,从来不点。 卫生间热气氤氲,只有水滴落的声音。 何家诚躺在浴缸里,水没过头顶,昨日的窒息历历在目,唯一的区别是今天的水是温热的,他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只是无论加了多少热水,心还是冷。 经过两次兽化,何家诚也掌握了一点规律,“recover”不仅有强大的修复能力,也有爆发性的力量支持,这种力量应该来源于某种野兽,所以每次爆发的时候,全身被满兽毛没有人形,极度嗜血发狂,直到自己的理智被完全吞没。 “recover”似乎有点不稳定,他摸着小腿上长长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了,但还是有明显的凸起,腿骨断裂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疼痛感,恢复速度减慢不少,是因为那颗药吗? 想到林伟生,还有那几份报纸,何家诚再度陷入思考。 林伟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保存几张无关紧要的报纸,既然指定要交给自己,那些内容肯定和他的研究有关。 假设陈嘉文的母亲和德盛路的死者都是实验受害者,而和安医院恰巧是林伟生供职的地方,难道实验和医院有关?倒是听说过医院临床试药的新闻,不过那肯定是有明确记录的,不会在地底搞个秘密实验室出来。 金铺抢劫案又是为了什么,何家诚回想起那个惊恐的下午,抢劫在金铺里发生,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认为抢的是金子,但从头到尾,他都没见过金铺老板拿出过金子,他们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泥藏尸案就更难以理解了,受害者蔡大生,房东李存志都经过彻底的背景调查,都是普通市民,嫌疑犯赵宏因为年代久远没有任何亲属而无法查证。 又是赵宏,许国富的案子至今没有结案。 枪声络绎不绝,在大雨的掩护下竟没制造出多大的动静,但有心人靠近屋子便会发现不同。 陈嘉文没想到肥仔那么猛。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他们和铁雄假装正面交锋,手下几个打架的时候都不是好出风头的人,估计进去也只有被打的份,所以阿文根本就没布置什么计划,就等警察冲过来把人抓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差最后一步,没想到被所有人都忽略的肥仔,明明刚开始还抱着头缩在角落挨打,竟然在警察控制住局面的时候,趁没有人察觉突然拿了一截断掉的铁棍冲了上去。 铁棍很锋利,一击命中要害,被制住的铁雄毫无招架之力,几声枪响,肥仔也被警察打死了。 此时的阿文被两名警察压倒在地,完全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肥仔倒下,他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像几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狠狠盯着阿文。 肥仔吐了几个血泡,嘴巴张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文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文哥,任务完成了。 他真的没想到。 来之前阿文说了很多话捉弄肥仔,他说任务完不成自己要被老东打死,砍了脚丢出鸿运帮,他那时候完全是为了自己不可知的命运而苦恼,找地方发泄,没想到小胖子当真了。 对了,肥仔大名叫什么来着?阿文完全没印象。 一群人在大雨中被押上警车。 老东的地盘。 阿力火急火燎地冲到大堂,两侧的人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说话。 神龛供奉关公,烟雾缭绕,一年四季香火从不间断,老东点了一炷檀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到满是香灰的炉子里,理了理衣服才开口。 “怎么样了?” “肥仔死了,阿文他们被抓了。”阿力担心阿文,这次被警察抓了个正着,怕是很难脱身。 “铁雄呢?” “听说也死了。” “好,好。”老东连说两个好字,铁雄死了才算了了他的心头大恨,对车佬也有交代了。 “阿文他们……” 老东又制止了他,随后叫人传话给车佬关于铁雄的死讯,自此成兴帮就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