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当军医,你们让我当女皇?》 第1章 穿越带全能医生系统 脑子存放处: 柳意慢慢睁开眼,被脑内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冲得头疼,刚稍微缓过来,就听到面前的小兵嘀嘀咕咕: “你胆子真大,竟然敢女扮男装进军营,也就是马校尉心善,看你可怜,板子都没打,只将你逐出军营。” “这要是换在别处,你小命能保住就不错了。” 柳意不吱声,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消化着脑内的记忆。 她清楚记得自己出了车祸。 也记得自己乘坐的出租车被大货车整个压下,连个抢救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压成了血片片。 再一睁眼,就是这小兵一边领着她往外走,一边嘀嘀咕咕了。 眼看着就要走出兵营了,柳意只来得及从脑海中大量的记忆信息里提出最紧要的几段。 第一,这里是古代。 第二,现在是乱世。 第三,此处是一个小军营,领头的还比较心善,原主实在是没活路了,咬牙在征兵时女扮男装混了进来,结果刚来不到一天就被戳破,现在正在被赶出去的路上。 她手里还有个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破的不能再破的衣裳,别的啥也没了。 再打量一下嘴呱唧呱唧说个不停的小兵,古代乱世,女性很容易被当做欺辱的对象,但这小兵虽然话很多,却是始终老实带路,完全没想过对毫无抵抗能力的柳意做什么。 俗话说上行下效,这话也可以反着听,小兵如此,至少这军营风气不错。 柳意立刻决定:不能走。 乱世人命不如狗,这身体孱弱,又无亲人,也没钱财,离开军营,运气稍微好点说不定会被抢去作为生孩子的货物资源,运气不好,变成锅里一块肉也不奇怪。 至少在她有自保能力前,得留在这个目前看上去还不错的军营。 她脚步拖拖拉拉起来,一边努力搜寻着脑内记忆,一边用不动声色的扫视周围。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柳意还是喊了一声: 【系统,在吗?】 在一个月前,还在读医学专业的她突然撞大运,绑定了一个叫做【培养世界第一全能医生】的系统。 该系统表示,它的目标就是培养宿主成为世界第一的全能医生,在培养过程中,可以为宿主提供大量的书籍视频教学,以及各种医疗资源。 柳意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怀着警惕试探了它小半个月,发现它确实是个正经的系统后,这才承认馅饼还是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想想成为世界第一强的全能医生什么的,她就觉得热血沸腾,只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吃饭的时候学,刷牙的时候学,甚至在坐出租车的时候都在用心学习。 然后,她就被压成血片片了。 果然学习能改变命运。 【叮!宿主下午好,今天的你有努力学习积攒经验吗?咦,这里是哪里?宿主你在影视城玩吗?】 系统果然也跟着她穿来了,虽然不抱什么希望,柳意还是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并且问道: 【你不是很厉害很牛吗,之前还说可以凭空给我奖励一整栋医院,那你能不能带我穿回去?】 系统明显卡壳了:【我,我只是一个学医系统,穿越时空……我不会啊。】 柳意想了想:【要不这样,你直接奖励我一栋医院,我先躲在里面苟一波。】 系统持续卡壳:【奖励是需要宿主学习或治疗好病人后,积攒到一定经验值才能发放的,宿主经验值不足,我想发也发不了啊。】 它显然也有些心虚,不太有底气的提议:【或者宿主先学习一会攒点经验?】 柳意:【我要一座医院需要多少经验值?】 系统:【一个亿!】 柳意:【我学习一个小时能有多少经验值?】 系统的声调明显减弱了:【……10经验值。】 好,这货派不上用场。 柳意迅速放弃从系统这里获得外援的想法。 虽然在古代拥有一个能够发放各种医疗器械资源的学医系统,相当于是降维打击。 但它就是再怎么牛逼轰轰,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得靠自己。 柳意步伐越走越慢,那小兵刚开始还忍着,后面实在是受不了这龟速挪动了: “你走快些,我送完你还等着回去操练呢。” 柳意慢悠悠晃着,问他:“你知道医帐在何处吗?” 原主记忆里,军营是有医帐的,但她刚女扮男装混进来,还没来得及混熟就被发现身份,因此完全不知道医帐是哪个帐篷。 小兵警惕:“你都要被赶走了,还问这做什么?” 柳意抬眸看他一眼:“看你这样子,你是不知道吧?” “也是,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是新来的,只在我面前装老兵罢了。” 原主记忆中,老兵与新兵在职位相同的情况下,地位还是有些差距的。 果然小兵一听就急了。 “我来营中两年了,怎会不知!” 柳意上下看他一眼,明显不信的样子,嘴中却说着: “好了,我知道,我明白,信你就是了。” 小兵越发气急,指着前面一帐篷:“我骗你做什么,那就是医帐。” 话音刚落,他便见刚刚还一步要走个好一会的柳意一个小跑,速度极快的就朝着那帐篷而去。 “诶!你做什么!你不能乱走!” 柳意拿出了当初拿下短跑冠军的毅力,硬撑着瘦弱的身体直接冲进了医帐。 帐内几人惊讶的抬头看来,除了几名明显是医师的人,一个正趴着被治疗的兵士微微抬头,肌肉绷紧,没什么大动作,手却是落在了一旁长枪上。 柳意也不在意他,直接锁定了那衣服料子都稍微好点的白胡子军医: “医师,我已听说了不治之症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对我有一饭之恩,我愿用独门秘法救下此人,请容我一试。” 系统听到关键词,冒了出来:【哪呢哪呢,绝症病人在哪?】 它瞅瞅趴着的兵士,瞬间失望:【这不就胳膊被划了一道口子吗?】 柳意面色镇定:【我知道,我也没指名道姓,就是在赌这个军营里有绝症病人。】 系统震惊:【生赌啊?】 柳意:【古代平均寿命低,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医疗条件落后,一些在现代看来是小病的病症,放在古代就是绝症。】 【人生病的原因无非就是自身因素和外在因素,军营的外在因素可好不到哪去,这么多兵士,我就不信里面没有一个得“绝症”的。】 系统依旧很懵:【那万一他们真的没有呢?】 柳意很淡定:【没有就没有呗,我都说了,是因为记得军营恩情,知恩图报不丢人,要是真没有,大不了抛个方子勾引一下军医,虽然被留下的概率大大降低,但也能捞点钱,捞不到钱,再给一碗饭也行。】 系统:【……】 它觉得就算没有它这个外挂,宿主在古代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第2章 切开引流术简易器械 柳意一边分神跟系统聊天,一边注意对面几名军医的神色,见到他们表情微动,又是惊疑,又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心情稍稍放松:【很好,真的有他们治不好的病人。】 系统却还是很担心:【可是宿主,就算真的有病人,你穿得破破烂烂,饭都吃不起,他们会信你让你去治吗?】 【放心吧,我主动请缨,他们只要同意,治好了也有他们几分功劳,治不好,如果得绝症的是小兵,那也没什么妨碍,如果是个地位高的,我就是送上门来的背锅侠。】 柳意呼出一口气:【只要真的有这个病人,我就一定能到他跟前去。】 十分钟后,她被带到了一个一看规格就很高的营帐里。 柳意很乐观:【不错,病人地位很高,治好了他,我不光大概率可以留下,还能有个现成的靠山。】 系统不得不提醒她:【宿主,你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能治吗?】 柳意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能治就治,治不了不是还有你吗?大不了现学。】 至于短时间内能不能快速学会治疗某种病症,问题不大。 【反正总比被赶出去变成锅里一块肉的强。】 抱着这样一种“多活一秒都是赚”的良好心态,柳意看到了床上病人背部的化脓肿块。 【果然是背疽。】 系统惊讶:【宿主已经猜到是什么病了?】 柳意在军医和明显是护卫的人的视线下挽起袖子,上前查看: 【大概猜到了,背疽形成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皮肤护理不当或者皮肤破损细菌繁殖,行军打仗的人,常年穿着密不透风的盔甲,出汗过多,所以得背疽的风险也会更高。】 背疽,就是背部生疮,内里会有脓血,大小各不相同,有的黄豆一样大,有的甚至能长满整个背部。 病人会因此发热头痛虚弱无比,而脓液在血管或者深层组织扩散,就会出现严重并发症,比如败血症骨髓炎。 古代医疗落后,生了背疽的病人基本上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哪怕是有厉害的医生试图切开化脓处,也会因为不清楚血管分布导致病人失血过多死亡。 而这种风险,在能将各类解剖书籍倒背如流的柳意面前,几乎是不存在的。 哪怕是没有系统,虽然麻烦些,但她照样可以很大程度的保障病人的生命健康。 为什么不百分百的保障,因为医生绝不给病人疗效承诺。 虽然很有信心,但柳意并没有撸起袖子就上,只在那位白胡子军医紧张的视线下细细观察着病症表面。 【系统,给我一套切开引流术简易器械。】 系统连忙打开商城看了看:【宿主,你还差190的积分才可以兑换哦。】 柳意:【你和我绑定的时候是不是说了是终生绑定,这人地位一看就高,他要是被我治死了,咱俩就等着一块玩完吧。】 系统:【……宿,宿主你不是学霸吗?你应该治不死人吧?】 柳意:【容我提醒你,我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医学生,这是我第一次临床手术。】 【我记得你不是也有一些积蓄吗?先替我垫上。】 积蓄本来就不多的系统:【……】 柳意:【乖,会还你的,放我这个破包里。】 系统:【……简易版切开引流术器械已投放到宿主破包中,请宿主查收。】 柳意面不改色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角落处的包袱,心里知道。 这波稳了。 “这背疽,我确有治疗之法。” 营帐中,柳意这话一出,军医与旁边的护卫小哥肉眼可见的精神一振。 小哥眼睛都亮起来了,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问: “你此话可当真?” 柳意点头:“我师从医大,自然说话算话。” 医大? 小哥看着很有自信的柳意,心想,这位医大莫非是什么名医?听这名字倒是十分狂傲。 他又去看军医,军医虽然也没听说过医大,但见柳意认出了这是背疽,态度还这么自信,也配合的说了一句: “背疽乃是不治之症,我等确实无计可施,也只能让此人一试了。”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我治不好是因为这是绝症,你也只能让人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那护卫小哥犹豫了良久,回头看看趴在床上的自家大人,到底一咬牙: “好,就容你一试。” “若是你医不好……” 他还没放完狠话,床上始终趴着一声不吭的病人突然虚弱出声: “若是医不好,那也是我的命,不必苛责他人。” 护卫小哥眼眶一下就红了,半跪到床前:“大人,何至于此……” “我秦争,此生就没有怕过什么,不过一死,有何惧也?” 正留遗言的男人突然话音一顿,因为他感到了背部上那陌生的触感。 明显是手,那触感凉丝丝的,又有点滑,和其他医师的手落在他背上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忍不住想要扭头去看。 “别动,术前观察。” 柳意语气平静,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人按了回去。 秦争什么也看不着了,护卫小哥却是能看见,当下诧异:“你手上这是什么?” “医疗手套。” 柳意已经进入到了在脑内模拟手术的环节,说话也简短起来。 此刻她的包袱已经打开了。 商城自然不可能将全套手术器械直接排排放,它们是被放在医疗箱里的,也还好她包的包袱够大,装的东西又够少,要不然还真装不下这箱子。 也就是柳意早就准备着这一手,见医师的时候就故意将包袱垂在身后,进了帐篷又立刻把它放在角落处,也没人发现,这医疗箱是突然多出来的。 护卫小哥本来还想问医疗手套是什么,但一起身,就瞧见了那铝合金材质的银白医疗箱。 他一下就闭嘴了。 这箱子…… 哪怕他也算是长过见识的,却是从未见到过此类材质的箱子,颜色通亮,就连锁头都十分精巧,乍一看甚至比银子还要耀眼。 单只这一个箱子,便已价值不菲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3章 神方 他再看看瘦瘦弱弱,脸上脏兮兮,衣服上都满是补丁的柳意,只觉违和极了。 “你拥有如此宝物,怎么还会沦落到吃不上饭?” 柳意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宝物指的是医疗箱。 【对哦,古代没有铝合金,这医疗箱应该也能卖钱,这样,要是在这混不下去了,就拿它换点钱也行。】 心里如此跟系统说,面上,她却是神情肃然: “此箱是我行医要用的器具,对我等医者来说,能治病救人的器具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我便是饿死,也绝不会将它发卖。” 刚还听宿主在那盘算拿医疗箱换钱的系统:【……宿主,你这变化也太快了。】 【你不懂,古代就注重这个,他们会觉得我超有名医风范的。】 果然,柳意刚说完,护卫小哥看她的眼神一下就不一样了。 他甚至给她抱拳行了个礼:“之前是我看您年纪轻轻,便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您如此年纪,却有一片医者仁心,在下给您道不是了。” 这样的年纪,手里便有如此珍贵的行医器具,还宁愿饿肚子都不肯卖掉器具换钱,这不是名医,那也是个医术不错有师承的大夫吧? 护卫小哥心中忍不住升腾起了希望。 或许,这位小大夫,真的能治好大人呢。 就连一旁的白胡子医师,都用着赞同敬佩的眼神望向柳意, 满脸都写着“没错我们医者就是这样有操守”的表情。 浅浅装了个逼,柳意打算开始布置无菌环境了。 考虑到病人家属的古代人身份,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讲道: “我现在要切开他背上的脓包,然后冲洗脓腔,最后用引流片给他引流,这个治疗过程叫手术,而手术过程里,需要保证无菌,避免污染和感染。” 护卫小哥一脸茫然,勉强理解了前面,又问:“无菌是何意?” 柳意想了想:“你可以理解为保证清洁,没有脏东西趁着病人虚弱进入他的身体。” 脏东西=细菌。 护卫小哥立刻恍然大悟:“那我这就叫人来将营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说着,他还补充一句:“若是担心脏东西,我也可以去派人请些僧人念经驱逐。” 柳意:“……僧人就不用了,我有消毒工具,可以全方位消毒。” “我需要一位助手,你们谁愿意留下?” 想了想,她补充一句:“要心理素质好,见了手术过程也不能吐的,吐出来的话会污染手术环境。” 白胡子军医立刻自荐:“让老夫来吧,老夫曾见过有兵士肠子都掉出来的,整个军营,应当也只有老夫见识最多了。” 柳意没有问那位肠子掉出来的兵士有没有活下来,在古代这种环境和医疗,他是必死的。 “好,就你,你来和我一起消毒,我教你怎么做。” 白胡子军医连连点头,完全没有之前的一些隐隐傲气。 他心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柳意若是治不了,他还能在一旁力挽狂澜,别管挽不挽得回来,至少努力了。 要是治得了,刚好偷师。 虽说觉得背疽这种病无药可医,但柳意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信心,手里还有个一看就宝贵的行医箱,师门传承定然不俗,白胡子军医心里还是抱了极大希望的。 说实话,就算是有系统帮忙,柳意也没办法真的把这个帐篷消毒成现代手术室的条件。 要知道,手术室可是会用空气净化设备,对空气都进行过过滤和净化处理的。 不过现在这标准也勉强够了,往好处想,至少还有个系统提供器械和消毒工具,这要是真自己穿过来,风险可比现在高太多。 护卫小哥很想留下,但显然,他冰冷的盔甲和锋利的长刀在能救命的大夫面前派不上用场,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帐篷,焦急等候在外面。 顺带负责守门,不要让外来人或外来鼠闯入污染了环境。 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进去人就会污染环境,但护卫小哥是知道鼠疫的,当下严阵以待,拎着刀围着帐篷转圈,发誓连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进去。 帐篷内,秦争忍着身上的病痛趴着,啥也看不着,只能听着那位小大夫和军营里的王医师忙里忙外。 “一处都不要落下,若是不能消毒干净,哪怕手术成功,病人也可能会因为感染引发并发症。” “高处也要吗?” “自然要,只要是这帐篷内的东西,都要消毒。” “我够不着,要踩个凳子,麻烦小友帮我递一下。” 柳意扭头看了看高度,拿着消毒工具上前:“我来。” 几秒后,刚刚穿越到一具十几岁营养不良身体,因此个子相当矮的柳意:“……还是踩着凳子上吧。” 秦争听着都替他们累。 想那俩人一个瘦瘦小小,一个垂垂老矣,他实在趴着无聊,若不是身上痛,真恨不得跳下床帮俩人干得了。 他想着想着,又昏昏沉沉起来,不知不觉间仿佛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背部突然感受到一股刺痛。 是不同于背疽的那种痛,而像是什么尖锐的异物扎进了肉中。 “你们开始用刀割我的肉了吗?” 秦争忍不住问出口,他是听说过刮骨疗伤的,曾也想过若是自己遇到了,必然也能面不改色,可生了背疽后,真正感受了什么叫做无时无刻的疼痛,他就再也没这么想过了。 方才柳意说“切开脓包”的时候,他还在心中告诉自己切的时候一定要忍住不叫出声来,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是有点害怕的。 身后,依旧是柳意的回答,声音有点闷闷的,应该是因为她现在戴着那个叫“口罩”的东西。 柳意将针筒丢在托盘上。 “还没开始切,现在是给你局麻。” 秦争疑惑:“何为局麻?” 柳意:“通过钠离子通道的钠离子减少,从而改变神经膜电位,使得神经冲动的传导被阻断。” 秦争:“……” 他是不是已经在死前的弥留阶段了,不然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他不吭声,柳意好心翻译了一下:“意思就是打了局麻后,用刀切你的时候,你不会疼。” 秦争愣住:“世上竟有如此神药?” 可话音刚落,他越发怔愣,因为背部那入骨渗髓无时无刻不在的疼痛,竟然当真没了。 “真的不疼了……” 他喃喃的,颇有些不敢相信。 王医师却是相当激动:“莫非是传说中的麻沸散?!” 柳意手上动作,随后回道:“差不多吧。” 王医师整个人都激动到要上天了: “这可是千年前便已失传的神方!你……您竟然有此神方!” 第4章 手术成功 等看到柳意的一排手术器械,瞧着那薄如蝉翼的手术刀片,和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用来开刀的各类器具,王医师更是震撼。 哪怕他从来没有做过外科手术,也能看出来这治疗手段已自成体系,远远超过了他知晓的治病知识。 王医师口罩下的嘴张了张,想要说点什么,柳意却是率先开口: “正式开始手术,别聊天了。” 王医师瞬间闭嘴,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力。 这可是从未听闻过,但一看就超牛,甚至用到了麻沸散的手术,他这么大年纪才能有这一次奇遇,自然是珍惜无比。 实际上,俩人都戴着口罩,说点话也没什么,手术室里医生们聊天侃大山太正常了。 但柳意毕竟也是第一次给活人做手术,哪怕再怎么学霸,在学校用假人试过再多次,也还是有点担心出岔子。 所以不如安静认真的做,尽可能的减少分心。 王医师不知道啊,他可珍惜这个观摩机会了,不光自己闭嘴,连趴着的秦争刚问一句“已经开始下刀了吗”,立刻就被他小声提醒: “大人, 莫要言语。” 秦争也不懂手术忌讳,只能老实闭嘴,心中还在想着:你有这个跟我说莫要言语的机会,不如跟我说到底下刀没。 背部是久违的毫无疼痛感,又有种诡异的像是隔着一层的切割感,仿佛那一块皮肉已经不是自己了的感觉。 他也听说过麻沸散,就是不知道麻沸散能止住背疽疼痛,又能不能挡住利刃割肉的疼。 秦争一会想着“要是疼得厉害,能不能让他们再给补点麻沸散”,一会又觉得这样太丢脸,不是还是咬咬牙强忍着过去算了。 身后的柳意和王医师都不说话,他趴着又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忍受那种不疼但诡异的感觉,一时间,竟觉得时间相当漫长,也在这无声而已长长的时间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出来。 听闻梧州的一个人便是生了背疽,也是有大夫试着扎针放血,然后人就死了。 开刀和放血应该也差不多吧,他会不会就死在此时呢?若是他死了,父母定会伤心不已。 他还未成婚,如此年轻就没了性命,以后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秦争到底才十七岁,哪怕是在古代,也不算太过成熟的年纪,之前说的再怎么无所畏惧,真面临生死了,又有些害怕起来。 秦争一咬牙,正想着“死也要死个明白”,决心开口询问现在情况如何。 只是他刚要张口,却听上方,那瘦瘦弱弱的小大夫用着一如既往的平静语调,淡淡的说了一句: “手术完成,很成功。” 他脑子一懵。 这,这就完事了? 秦争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已经解决了??” 背疽不是不治之症吗? 这么快就治好了?? 柳意是可以体会病人此刻心情的,快速无比的解答着: “解决了,创口不算大,恢复应该也会比较快,后期护理我会全程盯,只要你不作死跑出去溜达,一个月左右就能完全康复了。” 秦争听着,只觉如在梦中,这必死的不治之症,竟真的天降神医将他治好了? 他眼尾不自觉泛红,有些激动,又有些无措: “大夫,多谢你,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吃的。” 秦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柳意重复一遍:“给我吃的,就现在,不然晕给你看。” 这身体本来就衰弱,甚至没吃早饭,她刚刚还做了一场手术,此刻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恨不得口服一瓶葡萄糖溶液。 如果再不吃点东西,她是真的会分分钟晕倒的。 十五分钟后,柳意坐在帐篷外的木桌边,咕咚咕咚喝完一碗米汤,又用极快的速度吃完两张炊饼,这才心满意足的靠在椅子上,幸福感受血糖快速上升的晕眩感。 吃饱了,脑子也更清醒了,她终于彻底消化掉了原主的记忆。 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也叫柳意,死前也不过十四岁。 别说,原主父亲还真的是一名医师,只是天下大乱,父母带着她逃荒,一路上双亲亡故,只剩下她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到这边,听说在征兵,就想着混进去也许能吃饱饭。 可惜,虽然她成功混了进来,却在吃到第一顿饭时太激动,生生把自己噎死了,过来救人的兵丁也就此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 然后,就是柳意穿来了。 这顿饱饭,也算得上是那小姑娘生前的最大遗愿了。 柳意盘算着等安定下来给她立个坟,虽说她不信这些,但古代人不都比较信奉死后要有坟墓吗? 其他几张木椅上坐着的几位军医见她不吃了,有人殷勤递出手帕,有人热心建议: “柳医师,你吃这些吃得饱吗?我们再给你盛碗米汤吧?” “不吃了。”柳意咸鱼瘫挥手:“吃太多要消化不良了。” 白胡子医师也是笑容满面,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那要不要去休息会?您刚劳累一场,应当十分疲倦吧?” 这话一出,一旁年轻的学徒便是眼角抽了抽。 他上个月累死累活干了一天活,想要稍微小憩一会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什么时候见过师父这般温柔体贴过。 柳意其实也很想睡一觉,不过考虑到这里并没有比医生还熟练护理的护士小姐姐,她还是决定稳妥点。 毕竟,初来乍到,也不可能真的就放手信任古人会百分百遵医嘱护理。 “不了,我就在这椅子上躺着休息就好,刚做完手术,我还是在这守一会。” 正说着,瞧见一大胡子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就要进前方营帐,刚刚还困得迷迷糊糊的柳意立刻精神: “等一下!做好全身消毒再进!” 中年男人惊讶的回头,就见一瘦弱少年大爷一般靠在椅子上,身边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谄媚的几名军中医师在小心伺候。 尤其是向来以严肃面貌对人的王医师,瞧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用皱巴巴的脸对这少年笑出一朵花来。 他:“……” 第5章 军医 虽然觉得这画面相当诡异,但已经快速明白柳意身份的中年男人还是停下了进帐篷的脚步,大步走到她面前,行了个抱拳礼。 “您就是救了秦都尉的柳医师吧?在下马勇,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医师见谅。” 柳意没见过他,但听他自我介绍,应该就是之前送她出军营小兵口里说的【马校尉】了。 “多有得罪”,就是指之前发现了她女扮男装,下令逐她出军营了。 而现在,形势反转。 逐走一个女扮男装的普通女子,和逐走一个身怀绝技,能够治疗不治之症的牛逼女医,情况可是完全不同的。 她脸上立刻露出笑来,也扯了几句文绉绉的话: “校尉言重了,本就是我的不是,校尉也是在恪守军规,何谈得罪。” 见柳意脸上带笑,果然是没有计较的意思,马校尉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 人吃五谷杂粮,一辈子多多少少都要遭些病痛,尤其是军中将领,大多晚年病痛。 偏偏自从二十年前的医者之乱后,名医断绝,哪怕是达官贵族,生了病痛也寻不到厉害的名医。 如今面对柳意这样一个连背疽都能治,据说还有完整师门传承的医师,当然是能结交最好,就算结交不了,也不要得罪。 马勇又是一抱拳,真心实意的说着: “多谢柳医师体谅,不知医师可是有什么难处,竟不惜女扮男装进入军营,若是有,只要有我马某人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他话音刚落,帐篷内传来“咚”的一声。 然后是负责照顾秦争的护卫小哥惊慌的声音:“大人!” 马校尉立刻紧张起来,就要往帐篷里面冲:“发生何事?!可是大人不好了?!” 柳意还没拉住他,帐篷里面已经传来秦争的声音: “无事,只是我不小心磕到了头。” 不等马校尉反应,他已经急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柳医师女扮男装,她是女子?!” 马校尉这才想起来,秦争的耳力惊人,应当是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全程。 他小心看了一眼柳意,见她不太在意,当即实话实说道:“是,柳医师确为女子。” 秦争的语气听上去已经不只是震惊,都有点恍惚了:“她,她怎么是女子呢?” 柳意还以为他计较自己是女医的身份,想想这里是古代,她站起来,对着帐篷里喊了一声: “大人,医师最重要的是医术,不是男女。” 帐篷内的秦争一懵,才反应过来救命恩人柳意是以为自己嫌弃她的女子身份,连忙急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他只是觉得,若柳医师是女子,那他一直赤裸上身趴在床上…… 岂不是全都被她看去了。 她,她还摸了他的背…… 十七岁的少年都尉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脸止不住的发烫。 护卫小哥大惊失色:“大人!你的脸怎么一下这么红!是不是烧起来了?!” 秦争窘迫不已,怒视他一眼:“只是有些热,你莫要大惊小怪!” 护卫小哥想起柳意叮嘱的不能让病人出汗,立刻殷勤的拿起扇子,努力狂扇: “大人,我给你扇风。” 帐篷外,柳意也不太在意秦争是否介意自己是女子身份,但不妨碍她借着这个机会,微微蹙眉,摆出一脸迟疑。 “女医行医本就不易,我也早已习惯了,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扮作男装,若大人介意,我这便离去就是。” 系统吃惊:【宿主,你不是要留在这个军营吗?】 柳意:【对啊,你放心吧,这招叫以退为进,他们绝对会挽留我。】 【我是想留下,但自己眼巴巴的要留下,跟别人求着我留下,那福利待遇可不是一回事。】 系统纳闷:【你为什么这么确信他们会挽留你,你手术不都做完了吗?】 柳意当然确信了,她才说了秦争的背疽完全好要一个月,这一个月还需要她亲自护理。 她现在走了,秦争怎么办。 就算他自己不愿意让她治,马校尉这都快把“救救秦争我不想秦争出事”顶在脸上了,肯定也会挽留她的。 不过让柳意没料到的是,第一个出口挽留的竟然不是马校尉,而是帐篷里的秦争。 “不介意!我不介意!” 秦争听上去真的很着急,俨然一副若不是刚做完手术,只恨不得从帐篷里跳出来阻止柳意离开了。 “柳医师,我方才只是有些惊讶,真的不是在介意你的女子身份。” 柳意立刻顺坡下驴:“多谢大人体谅。” 她开始茶言茶语: “世道多艰,若是多一些像大人这般的人便好了,我也不会一身本事,却无医馆愿容我为医。” 满脑子都是“我要怎么把这位能治背疽的厉害医师留下”的马校尉听到这话,眼睛立刻一亮。 “柳医师,医馆不要女医,我们军营却可有女医啊!不若你日后便在军中做军医如何?” 这要是有个如此厉害的女医在他们军中……诶呀娘啊,他都不敢想。 单单只凭着能治背疽这一身本事,便足够马校尉将对方奉为座上宾了。 【上道!】 柳意心满意足,却还打算要点福利待遇,她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军中不是不要女子吗?” 那是朝廷的规矩,如今朝廷都快没了,谁还管这些啊。 马校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说着:“是不要女兵,但军医却可以是女子啊!” 见柳意还是迟疑,再看看她破烂的衣衫,他突然福至心灵: “一个月一两银子,一斗米,每年都会发衣衫鞋袜,我看您这身衣裳也有些旧了,若是您答应,今天便能立刻去裁缝铺给您做一身新衣裳。” 屋内的秦争一听这话就想张口,怎么能是答应了才做衣裳呢。 柳医师救了他的命,答不答应他,都该给她做衣裳才对。 不等他开口,柳意却是已故作心动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裳,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您盛情邀约,我便留在军中吧。” 【系统,看,这不就把我挽留下来了,而且还有福利待遇哦~】 柳意扬起一个笑: “日后,我便是此处军医。” 第6章 入编大礼包 柳意早就看出来了,军医在军营中的地位还是挺高的,虽然未必能比得上将领,但肯定是比小兵强。 当然,这也要看医者自身水平和身份如何,比如那位年纪最大的王医师,他就算是见到了马校尉,也只是稍稍起来拱手就当做是打招呼了。 他们一路过来,路上只要是遇到巡逻兵将,都会稍稍停一下,要么对王医师点点头,要么主动问好。 就算是有人看到了他们身后穿着破烂,明显不是军中人的柳意,虽然面上显露出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这说明了王医师等人在军中虽然没什么交好的熟人,但每个人都愿意给他们几分面子情,尽可能不得罪。 【不得罪医生这不是常识吗?】系统对柳意的分析结果不太理解。 它也是跟着柳意在现代生活过,别看大家都喊“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学医”,但只要是学出来了,哪怕是拿着微薄工资在某个小医院里当上一个底层小医生。 那在七大姑八大姨眼中,也绝对是有出息的典范。 柳意:【我看过一些古代军医的资料,不少朝代里面,军医在军营中地位不算高,甚至有一些朝代,医者被认为是贱业,治不好杀医生可不是开玩笑的。】 系统被吓到了:【啊!那宿主不会被杀掉吧?】 【目前看来不会,这个时代的人对医者好像有种天然的尊敬,尤其是有师承的医者。】 系统恍然大悟:【难怪宿主要说自己师承医大,宿主是怎么知道他们看重师承的?】 【王医师一路上都在拐弯抹角问我师承,我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也太傻了。】 系统:【……】 调戏完了系统,柳意安心接受了自己的入编大礼包。 礼包内容如下: 单独营帐一副(虽然很小,但至少是单人间)。 被褥一套(潮潮闷闷,上面依稀还能看见虱子在爬来爬去) 衣服鞋袜两套(说是新衣服,但一看就知道一直放在箱子里,同样有股潮湿的怪味) 三斗米(一斗是提前发放的工资,两斗是秦争派人来送的诊费加感谢费) 六两银子(一两是工资,五两同样是秦争派人送来的) 说实话,哪怕是柳意,在看到自己的福利待遇时,也深深的沉默了,尤其是当负责给她选营帐的兵士掀开这个小帐篷,洋洋得意的表示: “听闻柳医师爱干净,这是我为你特意挑选的,此处也只住过十个人,离秦都尉的营帐近,每隔一会都有巡卫兵,柳医师可安心住下。” 这就是考虑到柳意的女子身份,专门给她挑的单间,离领导近,还安全的帐篷了。 兵士小哥显然也很得意自己的安排,要知道,这帐篷位置在整个军营里那都是很抢手的。 若不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马校尉亲自吩咐,秦都尉身边的护卫长又特地来叮嘱,他可不会把这么好的帐篷让一名新入营的军医住。 不过既然已经办好了这事,在军医面前自然是要好好夸耀自己了,听闻她治好了连王医师都治不好的病,日后说不准自己还要来求她呢。 这么想着,兵士小哥就很殷勤的把帘子挂好,主动踏入,摆出一副卖房中介的架势: “你看这地方多宽敞,柳医师你一个人住,这得多少人羡慕你啊。” 柳意闻着帐篷里仿佛已经腌入味的脚臭潮湿味土腥味混杂在一起的离奇怪味,再瞧着满地爬来爬去的虱子,以及角落里简直能堆出一个生物圈的稻草,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 “大哥费心了。” “我……很喜欢。” 柳意能说什么呢。 这又不是人家故意苛待她,只看这位辎重部的小兵满脸的羡慕就知道,她的福利待遇在军中真的称得上是非常好了。 至于帐篷长虱子,发下来的新衣服里面也有潮虫,那都是正常情况,人家还是特地挑最好最干净的给她。 看见那堆烂糟糟每一根都好像沾满了油脂的稻草没,之前住在这帐篷里的十个人,就是睡在这上面的。 【以后谁再说想穿越到古代,我就把这些虱子甩他脸上去!】 柳意保持着亲切友好的微笑送走了这位负责后勤的辎重小哥,再看看无论怎么瞧都是细菌集结地的帐篷,默默退了出来。 【我得去买点能用的东西,这六两银子来的太及时了。】 系统也表达了支持,它甚至都不敢看帐篷内一眼:【帐篷也洗一洗吧,不然我怕宿主你今晚住进去,明天就染上十八种病症。】 柳意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瘦弱的身躯:【我得去摇人了。】 古代买东西可没有滴滴地铁,甚至连方便手提的塑料袋都没有,就她现在这身板,怕是买了东西也抗不回来。 系统疑惑:【摇人?宿主去摇那几个军医吗?】 目前来看,整个军营里,能被柳意摇的貌似也只有那几个对她殷勤备至,想要学点东西的军医了。 【不,他们身板也不行,我要去摇几个身强力壮的。】 柳意很快锁定目标:秦争。 这帐篷确实离秦争的帐篷很近,没走一会就到了。 护卫小哥死死守在帐篷外,眼神锐利的盯紧每一个路过的人,见到柳意来了,脸上的严肃警惕表情才转为一丝笑意。 “柳医师你来了,是要给我家大人检查吗?” 检查这个词还是他听柳意说的,当时的柳意解释是后续还需要多多检查,确保无事,护卫小哥就巴不得她一天来十几趟了。 屋内的秦争正无聊趴着看兵书,麻醉剂的效果过去后,开刀的地方自然也是疼的。 但这种疼,跟背疽那如同附骨入髓的疼痛比起来就轻松太多了,尤其是在清理前,柳意还特地让护卫小哥帮他擦了擦身体。 如今秦争一身清爽,心里又知道自己没了生命危险,再加上帐篷会每天定时拉开一下通通风,虽然只手术不到一天,他整个人的状态却是与之前那种麻木等死完全不同。 突然听到外面护卫的话,秦争一惊,连忙拉了拉身上薄被,尽可能多遮住一些上身皮肉。 遮完了,立刻开始装睡。 第7章 摇人 秦争的伤口是在背部,在这种医疗环境下,虽然已经做了处理,但显然也不能穿上衣,因此术后的他,依旧是上半身全裸的状态。 以前的秦争:男子汉大丈夫,裸个上身怎么了,他又不是不能见人。 现在的秦争,小心翼翼的用手扯住被子一角,努力能多盖一点是一点。 别误会,他自然不可能对年仅十四岁,甚至至今脸上脏兮兮看不出面容的柳意有什么想法。 只是如今也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面对异性的直接接触,还是本能的感到害羞和不好意思罢了。 虽说柳医师说医者不分男女,可他不是医师啊。 柳意是不知道里面的那位秦都尉有多不好意思的,例行检查她已经做过了,也不打算再去一次,毕竟刚从【细菌培养地】出来。 “我是来谢过秦都尉给的米和银两的。” 里面的秦争握住被子一角的手松开,松了口气,对着外面喊: “不必言谢,你救了我的性命,这些诊费是该给的。” 实际上,若不是他来的匆忙,身上压根没多少钱,还能给更多诊费,也只能等他回家拿了钱补上了。 “多谢秦都尉。” 柳意也同样扬声回复,然后再次望向护卫小哥: “另外,我现在要出军营买些东西,不放心秦都尉这里,便想着来再叮嘱大哥几句。” 护卫小哥一听她要出去,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方才马校尉差点进去,他没有阻拦,柳意可是抓着他叮嘱了好久。 千万不能让任何人进入这个帐篷,如果非要进,那必须是洗漱了一遍,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不带尘土才行。 被柳意深深科普了一遍“刚手术完的病人绝对不能接触脏东西,否则它们就会顺着伤口进入病人体内”的护卫小哥如今简直恨不得这帐篷十里之内都无人路过。 如果不是当时柳意不放心,吃饭都是在门口吃,拦下了马校尉……他简直不敢想如果马校尉进去了,脏东西进入大人体内会发生什么。 他去帐篷内照顾大人的时候,可是去洗澡房里里外外结结实实洗了三遍,甚至怕湿发沾染到尘土,一路上都是用帕子捂着头垫着脚尖回来的。 可当时怎么只顾着清理自己,忘了别人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护卫小哥生怕自己再出同样的茬子,对柳意的叮嘱言听计从,关于让柳意住在大人帐篷附近,还是他特地叫来辎重营的人说的。 而现在,柳意竟然要出军营了。 那他怎么办?没有她坐镇,他万一没有看护好大人怎么办? 看出来护卫小哥的焦急担心,柳意轻轻一笑,拿出了当初老师教导的安抚病人家属流程: “怎么了?看你好像不想我出去的样子?” 第一步:倾听。 小哥见柳意主动询问,连忙道:“我不是不让你出军营,是怕柳医师你不在的话,若是出个什么状况,我不知晓该怎么办……” “这样啊,也有道理,你这也是担忧大人病情,一片忠心。”柳意一脸赞叹:“我曾经也治疗过一些病人,很多都是家人照顾不周导致病情加重。” “大哥你不必担心,你虽不是医者,在护理大人时却是绝对的用心,之前我就奇怪,大人背疽如此严重,是如何能撑到现在的,可等瞧见你是如何悉心照顾后,我才知晓,原来是身边人照顾有加。” 第二步:情感支持和表达理解。 护卫小哥被夸了,整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我,我也没做什么,我不懂医,也只是随时伺候大人吃喝,给大人擦身罢了,擦的还没有柳医师呢教的那样干净。” 柳意肃然:“这怎么能叫没做什么呢?只说是擦身,病人长期卧床,擦拭身体可以帮他清理微生物身体污垢和分泌物,刺激血液循环,避免交叉感染。” “很多医者都不知晓这个道理,大哥你却做到了,护理秦大人,除了你,还有谁呢?” “我走之后,你只需要继续守住营帐,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你自己进去照顾的时候,也要找来兵士持续守住营帐,知道被叫来的兵士要做什么吗?” 护卫大哥肉眼可见的自信了:“知晓,让他们清洗换衣。” 柳意一脸赞扬的点头:“没错,就是如此。” 护卫小哥肉眼可见的更加放松了。 柳意:“我再嘱咐几句。” 他立刻睁大眼,摆出认真听的架势,若不是手头上没有纸笔,怕是恨不得一一记在纸上。 “不要让伤口沾水,不要将尘土带入营帐,饮食需清淡,不能吃肥肉但可以吃一些鸡蛋……” 柳意一一叮嘱,见着护卫小哥都记住了,这才点头:“大概就是如此,那我就先出军营了。” 第三步:提供精心细致的服务。 完成! 柳意转身,轻轻咳嗽一声,引来护卫小哥的注意后,脚步又故意虚浮了几分。 护卫小哥盯着她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这位能够妙手回春,治疗背疽的大夫,年纪也不过十四岁。 如此瘦小,还是个女子,现在外面乱成那样,她一个人出去…… 柳意“虚弱”走着路,在脑内倒计时:【三、二……】 身后传来护卫小哥急急的声音:“柳医师,等一下!” 【一。】 柳意转身,表情无辜又疑惑的样子:“怎么了?” 护卫小哥看着面前的瘦弱少女:“你一个人出军营不安全,我叫来几人陪你一道去。” 第8章 腹部生虫 柳意仿佛很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这不好吧,我只是一个军医而已,能够出营买东西已经是马校尉特地许可了,怎么还能叫人陪。” “而且我要买的东西很多,可能要买很久,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多不好。” 护卫小哥被提醒了:“对啊,你初来军营,应当有很多东西要购置,那便更要带人了,三个人还不够。” 就柳意这个瘦瘦小小仿佛能随时被风吹走的样子,他真怕她搬东西再被压垮出个什么意外。 “这样,我给你指七个人,让他们帮你搬东西,你放心,他们留在营中也是要操练,能出去一趟,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出去玩了。” 这位柳医师的手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怎么能用来搬东西呢。 柳意立刻做出惊喜又感动的样子,随后又犹犹豫豫的道: “那能不能让送我出营的那位大哥跟我一起去,我不认识其他人,只和他有些熟悉。” 护卫小哥一挥手:“好,我立刻让人去跟马校尉说。” 那小兵是马校尉底下的人,要请他,自然要先跟马校尉打招呼。 马校尉正在写信,刚激动无比的写下【自己捞到一个超牛逼会治背疽的医者】,就听外面的兵士来报告这件事。 “请人陪同出营买东西?好啊好啊!” 马校尉笑的胡子都在一抖一抖,这位柳医师刚做上军医就要购置生活用品,明显是真的要在军营扎根生活,而不是只将此处当做一个暂留之地,他当然高兴了。 “将柳医师指定的那小兵送过去吧……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方才说,秦都尉那边派了多少人护送?” 兵士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说是有八人。” “柳医师可是我们营中的,秦都尉派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马校尉当然知道秦争是个清正的人,应该干不出跟他抢医师的事。 但,这可是会治疗背疽的医师啊。 自家医师出门,他派一个人,秦都尉派八个,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小气? 马校尉当即决定还是小心行事:“你去,除了那小兵,再点十个好手。” “护送柳医师出营,跟他们说,让他们好好照料,柳医师说什么就做什么,知道了吗?” “是!” 于是,差点被凄楚赶出军营的柳意再次出现在了军营中。 她还是那副瘦瘦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 身后却整整齐齐,跟着十九名兵士。 计划前:出军营,买东西,回军营。 实际上,在出军营前,柳意先带着这十九个好手,里里外外把自己分到的帐篷洗了一遍。 还好给秦争手术时用的消毒还剩下一些,要不然她怕是洗三遍帐篷都洗不干净那个味。 也还好军营里给她派了人,古代的帐篷可不是现代那种轻盈便携还能自动撑开或缩小的,这是结结实实的皮革和毛毡做的,沉重的她根本就挪不动一角。 这十九个人看得出来也并不是那么爱干净的,估计头上虱子也不少,刚开始柳意让他们帮忙清洗,还有几个人露出了不服神色。 毕竟帐篷都这样,大家都这么睡,柳意自己独占一个帐篷已经是顶好的福利了,竟然还这么磨叽住进去之前要洗帐篷。 而且虽说是医师,但年纪这么小,还是个女子,竟然使唤他们做这种事。 如果是在现代做医生,遇到这种情况,柳意会毫不犹豫的将人退回去。 但这是在古代,自己根基未稳,她并没有选择这种虽然快捷但百分百会得罪人的方式。 毕竟如果现代得罪人,对方最多上网骂你全家,诅咒你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可古代……得罪了人,真的有可能被嘎的。 尤其是古代很多人不学法,天大地大,犯了事往山里一跑做山匪也非常顺理成章。 古代当小兵的,大多都是家里穷,自己也啥都不会,附带一个文化水平低,眼界自然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让他们看一眼柳意就看出“啊!这是一位牛逼轰轰的医师,我要讨好她”,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就算知道医师,但脑子里却是从未想过这个医师能不能给自己未来带来好处,对于差点才能满足基本生理需求的他们来说,短期收益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长期收益,那是能每个月吃上一些肉,有足够时间去思考学习的高级将领才能看到的。 现在的这些兵士,看到的就是自己被派过来,给一个刚入军营的女军医当打杂的。 所以除了几名秦争手底下的兵还记得她治好了自家老大,吭哧吭哧干活,还有那位刚刚开始负责送柳意出去的小兵一脸“我出息了!马校尉亲自点我”的振奋,其他人都是明摆着在摸鱼。 柳意就假装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到,这些偷懒的兵士自然越发放心,更加正大光明休息起来。 在柳意拿着抹布(王医师倾情贡献)路过一名兵士时,突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蹙眉看着他。 这位正在偷懒的兵士当下心中一跳,以为这小矮子发现了他偷懒,要去找人告状。 却见柳意上上下下看他几眼,撸起袖子:“你抬起手,我给你诊脉看看。” 这兵士当下心中更慌张了。 医师皱眉看自己,还要给自己诊脉,这谁心里能平静得了。 他当下也不桀骜了,也不摸鱼了,小心翼翼就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看着柳意蹙眉将手搭上去,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凝重姿态,他声音都弱了几分。 “柳医师,我,我这是怎么了?” 其余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俱都竖起耳朵,忍不住朝这边看了起来。 柳意一手搭脉,一手指指他腹部:“你平时这里是不是会痛?” 兵士连忙点头:“会,会痛。” “是不是无论吃多少,都觉得吃不饱?” 兵士当下睁大眼:“是啊,医师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就你这个身高,你这个年纪,军营伙食怎么可能够你吃。 柳意放下手,深深地,深深地,叹息一声。 “诶……” 兵士的腿直接软了。 他脸色苍白,若不是旁边的兵士扶了一把,怕是要直接滑到地上。 “医师,我,我怎么了?” 兵士颤着声音,再也没了刚刚的满脸不服之色。 终于想了起来,面前这个小矮子是个厉害医师,还治好了其他医师都治不好的秦都尉。 柳意皱眉看他半晌,才问他:“你平日是否直接喝的生水?出行的时候,有没有直接喝过河流中的水?” 兵士颤抖:“喝,喝过,我们都喝了……” 就知道是这样。 古代人本来就不太在意喝的是不是生水,尤其是军营这种四处扎营的,更是没什么顾忌。 柳意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了他的腹部: “你们听说过,腹中生虫吗?” 第9章 医者父母心 腹部生虫?听这个名字就很可怕了! 兵士白着脸摇头:“没听说过,医师,这是什么?” 没听过就好。 柳意面色平静,开始一本正经的忽悠人: “我曾经听师长说过,他曾见过一个老者,那老者瘦的一把骨头,肚子却胀起老大,比怀胎的女人还要大,肚子越来越大,他吃什么都觉得没有吃饱,到了晚上肚子就痛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撑了许多天,还是没撑过去死去了。” “等他死后,明明人已经死了,肚子却一直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村中人有人觉得是鬼魅作祟,切开了他的肚子,却见里面爬出来一堆的长虫,密密麻麻,将他的肚子填得满满当当。” “这,就是腹部生虫。” ——噗通! 兵士再站不住,跪在地上,整个人已经是要被吓死的状态了: “柳医师,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肚子里挤满虫子!” 柳意扶住他,语气柔和:“你不要怕,腹部生虫有很多种,有的虫子专供胆囊,有的虫子附在体外,有的虫子会让人痛不欲生,有的虫子会晚上偷偷爬出来……” “你肚子里的虫子,也未必和那老者的虫子是一样的。”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兵士越发瑟瑟发抖,只觉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好像爬满了虫子。 连带着其他人都忍不住后退一大步,努力离他远远的,生怕他体内的虫子跑到自己的身体里来。 “医师,你帮帮我,你知道腹部生虫,那你一定有办法治对吧?!” 柳意并没有在这种事上面抻他,只肯定道: “我是有治疗之法,不过手头没有药,你且安心,等我去药铺抓一些药材回来,就给你熬药驱虫。” 系统倒是挺意外的:【商城里面不是有打虫药卖吗?价格还很便宜呢,宿主你怎么不找我赊钱买了?】 柳意:【因为我知道中医驱虫方,能自己做的,又不是急病,干嘛要花钱买,而且有买药吊着他们,他们做事也能快点。】 系统:【他们?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能看出明显症状的只有一个人,但这些人吃喝基本都一样,一个染上了,其他人估计也跑不掉,我敢打赌,在场十个人里,有九个体内有寄生虫。】 说着,柳意环顾一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等药做好了,你们……也喝上一碗吧。” 这话一出,原本还只是同情那兵士的其他人都是一惊。 之前负责送柳意的小兵连忙问:“柳医师,我们肚子里也有虫吗??” 柳意没有说有,也没有说没有,只是道: “腹中生虫起因,大多是因为居住环境不够洁净,或者人直接喝生水,这些生水中有人眼看不到的虫卵,人喝了水,虫卵在腹中孵化,就会变成腹中生虫。” 她看向这些兵士,问道:“你们平日里喝水,会烧开了再喝吗?” 一群人的脸都跟着白了。 柳意看一眼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了结果,只叹息一声:“熬药的地方也要干净,等收拾好了帐篷,我就去药铺买药材熬药。” “今天就不买别的东西了,等你们喝了药,明日再去买吧。” 这话里就一个意思:我本来打算今天买买买的,但为了你们,我先给你熬药,把我自己的买买买拖到明天。 果然,此话一出,哪怕是性子再怎么倔强的兵士都忍不住感激起来,尤其是想到自己之前还在帮柳医师上面偷懒,可人家柳医师,却是为了治疗他们,连自己的事都放下了。 “柳医师,怎么好耽误你的事,我们,我们……” 我们明天也能喝药这句话,硬是没能说出来,毕竟,那可是肚子里有虫子啊。 死了之后肚子里的虫子还在动,简直太可怕了!! 柳意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 “无事,医者父母心嘛。” “来,我们先把帐篷收拾出来吧,今晚我就不住在这里了,收拾干净了,也好熬药。” 十九个兵士当即热血朝天的干了起来,方才有多偷懒,此刻就有多勤劳。 这可是会用来给他们熬药的地方,而且快一点干完活,也能快一点出去买药。 系统倒是挺诧异自家宿主竟有这种舍己为人精神: 【宿主,你把帐篷让出来熬药,那你晚上睡在哪?】 【你这话说的。】柳意回它:【这帐篷又不是洗完立马就能干,我就算不在这熬夜,我晚上也不能睡在这啊。】 【那你还跟他们说是为了熬药。】 柳意理直气壮:【不然他们怎么这么感激我呢,我要买的东西那么多,不先把他们哄好了,未来几天谁兢兢业业帮我搬东西?靠你吗?】 系统:【……】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家宿主挺狗的。 总之,柳意的新帐篷被一众壮汉里里外外刷洗了个干干净净,现在正是夏季,估计再晒两天太阳,就能正式入住了。 而柳医师本人,则是带着十九个翘首以盼的兵士,一路走到药铺,在药铺伙计战战兢兢以为他们是来抢劫的惊恐视线下,买了一大堆药材。 不得不说,古代药材真的贵,而且少。 她身后的兵士们路上应当是商量过了,一起凑了钱打算这批药材,听那意思,被点出来的兵士一号出大头。 “怎么能要你们出钱。” 柳意一脸的自然,自己掏出钱递给伙计:“我是军中医师,为你们治病,本就是我的本分。” 兵士们惊讶又感动,原本还有点舍不得掏钱的都大方起来: “医师,你帮我们治病已经很要谢谢你了,如何能让你来付钱,我们诊费还没给你呢。” “若是在外头,我肯定是要收你们的诊费,但我是军医,你们是兵,我治你们,天经地义。” 一路上都很好说话的柳意此刻却是斩钉截铁: “不必说了,这笔钱你们不用担心,马校尉应当会补给我。” 不是应当,是肯定。 马校尉明显正在拉拢她,军医治病,本来就要军中报销,要不是一些药材军中储备的没有,她直接去药库拿药都没人说啥。 兵士们见柳意如此坚决,也只能收回自己的钱,只是望向她的眼神里却满满当当都是感激。 如果说系统有好感提醒的话,估计柳意能够听一耳朵的好感+100。 系统:确定了,宿主是真的狗。 第10章 真的拉出来一条虫子 柳意并不只是出来买药,也顺带在路上趁跟大家聊天的功夫,了解了一下现在这个时代。 这里原本叫大安朝,曾经也是盛极一时,不过在几十年前,大安朝的皇帝突然驾崩,几个皇子争夺皇位,谁也没占到上风,打来打去,却是将江山打没了。 除了这几个皇子外,原本大安朝的某某将军,某某王爷,还有农民起义的某某农民,都加入到了这场大乱斗中。 朝廷在去年刚宣布上市失败,彻底退出历史,此刻仿佛是群雄争霸已告一段落,又仿佛是才刚刚拉开帷幕。 四处都打来打去,百姓的日子自然很不好过。 具体过得怎么样,就要看占据了这个区域的群雄之一拳头够不够硬,愿不愿意照拂百姓。 当然,大部分的群雄对自己地盘上的百姓还是挺不错的,这个不错指的是,在占据前可以随便抢,但占据后,是自己人了,就不再抢了。 而柳意现在所在的军营,最大的官是马校尉,值得一提的是,他之所以驻扎在这,是受朝廷的指派,对,就是那个去年刚倒的朝廷。 马校尉没了朝廷,自己带着一堆兵,如此乱世之下,也不可能就地解散,于是便开始了四处缴费(黑吃黑),联络群雄(讨饭)的生活。 虽然朝廷没了,但朝廷留下的大军却是被几名朝廷大佬分割,而马校尉正是其中一位大佬的嫡系,这也是他至今还能好端端领着一群兵驻扎在这的最大原因。 那位年纪不大官位挺大的秦都尉,就是群雄之一的亲戚,小小年纪便当上了都尉,足以见他的地位有多高,所以他一出事,马校尉嘴角的燎泡都长了好几个。 柳意从七嘴八舌八卦的兵士口中分析总结: 马校尉有正统身份,本事不大,心地不错,背后有靠山。 一时半会的,局势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个军营,的确可以长待。 当天晚上,柳意就开始熬药了。 被她觉得年纪不大官位挺大的秦争,正趴在自己早被收拾干净的榻上,闻着不远处飘来的药味,问正在给他喂粥的护卫小哥: “怎么这么重的药味?” “是柳医师在给分派给她的那些兵士熬药,说是发现他们肚子里有虫子,要用药将虫驱赶出来。” 秦争听得咂舌:“肚子里有虫子?” “可不是嘛,我听了也觉得吓人,柳医师说,这是因为他们喝水都只喝生水,有时候还会去小溪河边喝水,所以将虫卵吃进肚了。” 护卫小哥说着说着,手微抖:“大人,我也喝过小溪边的水,你说我肚子里是不是也有虫……” 秦争:“……” 完了,他也喝过。 准确的说,整个军营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喝过生水。 秦争立刻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赶紧自我安慰:“腹中有虫,倒是从未听闻。” 他低头要喝粥,却见护卫小哥的手抖啊抖,把粥都给抖回了碗中,索性自己接过碗喝了起来。 护卫小哥倒是不抖了,转而激动道: “大人!您都能自己喝粥了?!” 当下谁还不生几个病了,他也见过不少病人,哪怕是被治好了,病根未去,也是要养上一年半载的才能活动自如。 可如今,柳意才治了秦争多久去,他竟然能自己拿着碗吃饭了。 护卫小哥一下就忘了对腹部生虫的恐惧,兴奋赞叹道: “柳医师当真是妙手回春!” 秦争很赞同他的话,尤其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好,身体里的那股虚弱也在渐渐降低后。 所以,柳医师连背疽都能治,那腹中有虫此事,当也做不得假。 他当即决定:“去问问柳医师,这药是怎么卖的,给我们身边的弟兄都来一碗。” 护卫小哥本来就高兴,听到这话,也觉得有理。 他答应一声,走了两步,又回来:“大人,我们没钱了,最后五两也给柳医师了。” 说着,又小声嘀咕道:“您之前非说自己治不好了,一路上都在散财,见着谁可怜都给钱,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好了,您人没事,钱花没了。” 秦争:“……你当时不也跟着我一起散吗!” 护卫小哥:“我那是为您做善事祈福,那可是我的私房钱。” 秦争说不过他,咬牙道:“大不了找马校尉借一些。” 护卫小哥提醒他:“大人,借了钱也是要还的。” 秦争持续咬牙。 感受着背部清爽,他一挥手,很有点霸气的样子: “拿纸笔来!” 护卫小哥:“大人,您有赚钱的法子?” 秦争哼了一声: “我这就给家里写信,要些钱财。” 秦争在帐篷里趴着研究家信要怎么写,才显得自己要钱的态度很有骨气。 而外面,原本安静的营帐里,却是传来一声众人惊呼。 秦争蹙眉:“何事争吵?” 拿了纸笔给他后便出去的护卫小哥确定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了,才匆匆进帐篷,脸上的表情有惊骇,有茫然:“大人,大人!” “拉出来了!他拉出来了!” 秦争听不明白:“你话说清楚一些,什么拉出来了?” “那个被柳医师说肚里有虫的兵士啊!!” 他的表情有惊惧,也有对柳意的敬佩。 “他腹中果然有虫,喝了柳医师的药之后,真的拉出来好长一条虫子!” “活的!还会动,现在好多人都在围着看呢!” 第11章 绝世好医师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再过一会就要天黑,本来应该是军营中相对来说比较安静的时刻。 但现在,却有不少兵士围拢在茅厕外,又是好奇,又是惧怕的瞅着地上的微黄长虫。 “好长!真的是从方二柱肚子里拉出来的?!” “那还能有假?你是没听见,他看见虫子之后吓得那一声大叫啊。” “快看快看,还在动呢!” 被驱虫药打下来的长虫迎来了虫生巅峰,稍微扭曲爬动一下,就引来了一群人的惊呼。 而将它“生”出来的兵士方二柱,则是脸色惨白,捂着肚子不敢靠近,生怕稍微上前一点,这可怕的虫子就又会钻到他肚子里去。 他甚至觉得自己腹部在隐隐绞痛,仿佛还有虫子在里面,正啃噬五脏六腑一般。 尤其是,之前分派给柳意的几个兵士,正绘声绘色讲述着柳意说过的“切开肚子里全都是虫”的故事。 其他人虽然好奇的不行,却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的,明显也是害怕这“腹中生虫”之症被传染给自己。 什么?没人说这病会传染? 那也没人说这病不会传染啊。 “来了来了!柳医师来了!” 几个兵士小跑着过来,身后正跟着柳意。 已经听过了一轮“切肚子”故事的围观兵士们纷纷看去,就见一个瘦瘦小小,因为太过瘦弱,完全分不清男女的小个子走了过来。 这种身高在军营里,就算不被欺负,哪怕知道是医师,也是要被几个嘴贱的调笑两句的。 毕竟,欺软怕硬的人,在哪里都不少见。 但地上的长长虫子还在滚动呢。 可是有跟着柳意买药的人说了,这腹中生虫,是喝生水喝出来的,在场众人,有谁没喝过生水啊。 面对能让人拉出虫子的医师,哪怕是再嘴贱的兵士,此刻都有些发怵。 万一呢。 万一自己肚子里也有虫呢?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随着柳意走近,原本还吵吵闹闹十分热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直到她走到那长虫面前,四周一片安静。 就跟上学的时候,教室里突然出现了老师的身影一样。 被一群比自己个子高的男人看着,柳意一点不怯场,脚步始终不紧不慢,走到了那长虫面前。 她很自然的伸出手。 一旁大着胆子拿着根树枝挑长虫的兵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树枝递了过去。 柳意接过树枝,挑起长虫看了看。 “蛔虫。” 完全不意外,毕竟她抓的药就是主打蛔虫的。 作为寄生虫的半边天,蛔虫在世界各地都有种类,感染率强到有70%。 上厕所之后不洗手啊,生吃蔬菜瓜果啊,直接用手抓食物啊,都有很大的概率中奖。 吃到蛔虫卵,让小小虫卵在自己体内快乐生长成一条健康的大长虫。 在华夏,则是有一种叫做“宝塔糖”的打虫药。 很多70后,80后的童年都有这么一个场景,吃了甜甜的黄色糖果之后,拉出一条条蚯蚓一样的长虫。 那就是宝塔糖在打寄生虫。 而在这个平行古代时空,虽然没有宝塔糖,蛔虫倒是一如既往的坚挺。 “让让,让一让。” 王医师收到信,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就开始努力往人群中挤。 他是所有医师中年纪最长,医术也最高的,兵士们都比较敬畏,老实让出了位置,让他挤了进去。 “诶呀,真的是虫子啊!” 王医师一大把年纪,跑出了一身汗,凑过来一看到这条蛔虫,当即大惊。 “真是从腹中排出的??” 【看来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果然不怎么样。】 柳意这么一说,系统不解:【从哪看出来的?】 柳意:【古代也有治疗寄生虫方法的,像是《黄帝内经》《太平圣惠方》里面都有提过蛔虫,但看王医师的样子,更像是连名字都不知道。】 古往今来,那么多病症,不管治不治得好,总会有个名字。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是真的盲区了。 不过柳意也没有只凭借对方一两句话就做判断的意思,她直接大大方方问出口: “王医师不知晓腹中生虫之症吗?” 王医师有些迟疑的回答: “从前倒是也听闻过,但也都是一些传言,并未亲眼见到,我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能将腹中之虫引出的。” 柳意:【他没见过。】 系统连忙安慰她:【没关系的宿主,这个世界医疗水平糟糕,但你不糟糕啊。】 柳意:【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他没见过,那还不是我想怎么夸大寄生虫危害就怎么夸大。】 【寄生虫越厉害,不越显得我牛逼吗?】 系统:【……】 还是低估了宿主的狗。 柳意可不管系统在想什么,在依靠武力值与冷兵器的古代,医术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武装自己的“武器”了。 她将树枝连带着蛔虫丢在地上,用着淡淡语气说着: “此乃蛔虫,也可称为蛟蛕,常常是有人未曾注意入口之物,误食虫卵,虫卵入口,过咽喉胃部,最终在肠道长成成虫。” 王医师耳朵都要竖起来了,瞬间精神无比,只恨不得拿上纸笔一字一字记下。 “可致咳疾,发热,腹部疼痛,有的蛔虫甚至可以导致肠道破裂,而若蛔虫钻入胆道,更会使人剧痛不止,病变而死。” 严格来说,柳意其实并没有多夸大蛔虫症状。 她说的这些,还真就是蛔虫可能会导致的情况,只不过发生的概率比较小而已。 在她说出蛔虫在人体中的“行经路线”时,在场许多人就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等听到肠子都会被钻破,还会剧痛而死,更是一个个脸色发灰。 尤其是那亲自拉出蛔虫的方二柱,再次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了柳意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柳医师,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肠子破掉,求求你救我……” 此刻的他,哪有白天偷懒时的理直气壮,简直恨不得要将柳意供起来的样子。 柳意见好就收,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诊了一会。 周围人,包括王医师在内,都不由自主的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她的诊断结果。 柳意很快给出结论: “你还未到肠穿孔的程度,再喝两天药,腹中虫会排干净的。” 此话一出,方二柱如蒙大赦,软倒在地,哭着发誓: “柳医师活命之恩!我方二柱必定记在心里!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柳意心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明天就等着当我的搬运小弟吧。 被她之前叮嘱了注意一下周围来人的系统:【宿主,马校尉来了。】 柳意:【收到。】 她越发淡然的样子: “不必如此,我本是军医,拿了校尉的月银,自然要在军中治病救人。” “要谢,就谢校尉吧。” 正听闻了“腹中生虫”一事,急匆匆朝着这边走来的马校尉脚步一顿。 柳医师治好了病人,竟让兵士们来谢他? 这是什么绝世好医师啊! 第12章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马校尉走了过来。 虽然柳意把功劳往他身上堆,但他毕竟不是一个抢人功劳的性子。 因此虽然心中慰贴,但还是大声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听闻,是柳医师单只照面,便看出了兵士体内有虫,这是医师的功劳,我定会记你一功。” 柳意:【好,现在我用一句话,拥有了方二柱的感激,其他兵的敬佩,还有马校尉的赞扬,给自己点个赞。】 系统:……太狗了。 “见过校尉。” 兵士们纷纷行礼,柳意自然也跟着一起。 行了礼,她瘦瘦小小的身躯里就出现了肃穆之感: “校尉不来,我也要去寻校尉。” 马校尉现在是怎么看这位新招来的柳医师怎么顺眼,当即态度温和的低下头。 对,因为他个子高,而柳意太矮,所以他和她说话,必须得很彻底的低头才行。 “柳医师寻我做什么?” “正是为了这腹中虫。”柳意瘦瘦弱弱的,但一说起医学上的事情,一言一句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的去重视。 “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粗略一观,军中将士竟有多半腹中有虫,必定是因着喝了生水饮生食所致,这些虫在人体内会掠夺营养,无论人吃再多东西,都补不到体内,长此以往,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更遑论作战了。” 见马校尉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下来,柳意不给他反应机会,直接又是一抱拳。 “方才我去看了医帐中的药材,有许多都可用,便想用之熬一些打虫药,分与营中将士喝,还请校尉应允。” 医帐药材? 马校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些药材还是朝廷在的时候发下来的。 朝廷那时就已经不济,运送来的粮草发霉,药材也都奇奇怪怪,根本与军中常见的病症不对症。 放着没什么用,丢了又可惜,卖又不知道卖给谁,这些药材就这么一直在医帐里放着了。 现在柳意竟然说,这些药材可以治疗腹中生虫? 马校尉大喜,颇有种攒了一堆破烂,有朝一日竟然能用上的快活。 他一挥手,大方道:“柳医师是军医,医帐药材,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要是以前,就算是军医用军中药材,那也是要写明缘由打好报告的。 但反正朝廷已经没了,现在军中他最大,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柳意就知道他会同意。 她看一眼医帐的存储药材,就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军中药材,要囤也该是囤利于止血,能让人快速恢复的,可医帐中的药材五花八门,连妇人安胎的都有,就是没有方便止血的。 再想一下朝廷没了的前情提要,前因后果也就明了了。 【要用到那些药材,只能用这个药方了,虽然效果没有现在这个药方好,但也够用了。】 系统不太明白:【宿主干嘛非要用医帐里的药材,找马校尉要钱去买更好用的药材不就好了。】 柳意:【你看看马校尉,他长得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系统看看身形高大,满脸大胡子,一看就好多天没洗澡,灰头土脸的马校尉:……确实一副穷鬼样。 柳意从来没忘记,马校尉现在说得好听是自己当家。 但本质就是大靠山倒了,没人给他拨军款,自己苦哈哈撑着一个大军营。 好消息是良心还在,没发展成乱兵祸害百姓,坏消息是良心还在,不能祸害百姓,一点收入来源都没有。 虽说爱兵如子,但那也要有钱爱才行,显然,马校尉没钱。 柳意也是挺佩服这位的,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军营,手底下这么多兵士,竟然能混成这副穷样子。 不过马校尉虽然也有不善理财的缺点,却也有人好心善好说话的优点。 这边答应了她取药材,马上就让人领着她去拿了。 王医师屁颠屁颠跟在身后,满脸都写着“我又想偷师了”的表情。 他态度殷勤,小心观察了一下柳意的神色,见她大大方方任由自己跟着,顿时越发热情讨好。 “我来我来,您说拿什么药材,我来取就好,不劳烦您。” “您坐着,热不热?我给您扇风。” “小子,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柳医师说要干姜吗!还不快些拿来!” 王医师将自己的两个徒弟使唤的团团转,面向柳意时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可以说是双标的相当理直气壮了。 要不是男女有别,他恨不得给她按个摩。 柳意索性坐得舒舒服服,一边享受着王医师的小意讨好,一边念着药材名。 “细辛。” “大黄。” “鹤虱。” “苦楝根。” 她一连报了一长串之后,王医师听出不对,小心问道: “柳医师,您打算用几个药方?” 这入药又不是大锅炖,何况有些药材药性相冲,甚至有的一起用还会出现毒性,王医师可不觉得能治背疽的柳意会不知道这点。 果然,柳意很自然的回答:“七个。” 还好她在得到系统之前就勤奋学习,得到了系统之后更是头悬梁锥刺股,各个中医药方熟背于心。 要不然,就凭着那跟大杂烩一样的药材分布,她还真未必能有招。 “七个药方?!!” 王医师嗓子瞬间高昂,发出了一声标准的男高音。 要知道,现在大部分医师,手里能有十几个药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更别提,腹中生虫从前只有传闻,并未有人成功治疗过,也就是说,相当于是疑难杂症。 而这种疑难杂症,有一个方子能治疗就足够当做传家宝传给下一代了。 可柳意手里,竟然有七个方子。 王医师一时间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激动,只觉手都在抖,柳意生怕他这么大年纪再抖出个毛病来,赶紧把人拉着坐下。 “王医师,我也知晓你是想学这驱虫之法,我来军中后,你助我良多,这药方,我说,你写。” 柳意并没有打算捂着这七个药方不放,她脑海里的药方多着呢,要是个个都亲力亲为,还不把她累死。 这个王医师,有眼力,脸皮够厚,也不讨人厌,随时一副“虽然我想偷师,但你要是不让我学,我立马离开”的架势。 又是军营中比较有威望的医师,之前在手术中的助手表现也不错,和他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柳意也想用这七个方子试探一下王医师。 要是他坦然受了,还理所当然,那以后当然是敬而远之。 要是他知恩图报,或许可以往助手方面培养一下。 做手术没有助手,是真的会死人的。 王医师这下更激动了,现在他不光是手抖,全身都在跟着抖了。 “您,您竟愿意将这驱虫之法教与我!!” 这样珍贵的方子,竟只是因为他在柳医师面前稍稍帮了一点小忙,就给了他?! 柳意笑着点头:“你想多学医术,也是想要多救人,你有医者之心,我自然愿意成全。” 王医师怔住。 他是厚着脸皮在这偷学的,他自己心里当然也很羞愧,可他并没有师承,能有这一身医术全都是东学西学的自己摸索。 年纪大了,倒也医术不错,可还是没能改得了看见别人的医术高明就想偷师的毛病。 却是头一次,有人不骂他厚颜无耻,还如此坦然的将药方教给他。 王医师老泪纵横,噗通一声就给柳意跪了。 “师者,授也。” “今日柳医师授我医术,我实在无以为报,便厚颜拜您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母。” “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第13章 有了第一个徒弟 柳意提出让王医师写药方,就是为了试探。 倒是没料到,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王医师竟然这么毫不犹豫的,就要拜她为师。 古代的师生关系可不是现代那样。 拜了师,就等同于将自己整个人都归在了老师名下,老师要是想打想骂,学生不光要受着,还不能有一丝怨言。 就比如原主记忆里就有类似的画面,在家乡还没遭灾的时候,村中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在七岁的时候被送到同村木匠家里做学徒,拜了师。 听说是天天在老师家里干一些杂活,挑水打扫做饭兼帮老师带孩子,要干上的三年才可以开始学上一点木匠的下手活。 一有点活干不好,木匠一巴掌打过去,或者直接踢上一脚都是常事。 看上去很虐待儿童,但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学徒的正常待遇,就连那小子的爹娘都觉得理所应当。 你不付出点什么,人家木匠凭什么教你东西呢。 等到以后木匠老了,这徒弟还要给他养老呢。 要是他长大了不愿意,那名声就臭了,大家宁愿绕远路去找别的木匠,也绝对不会到一个不敬师长的白眼狼那定制各类木制家具。 从这就可以看得出来,拜师在古代是一件多么有风险,没有保障的事情。 王医师一旦拜了柳意为师,就等同于自动弱化了自己在她面前的年龄优势,经验优势,按照她原本的预测,应该是他掏出钱买这几个方子才对。 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看就没少见事,花钱买断,和从此连人带钱绑在别人身上不得自由,按理说,怎么也该选前者才对。 王医师还跪在地上,那是结结实实的磕头,绝对不是糊弄的。 他的两个学徒愣了一下,压根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老师跪了,他们自然不能不跪,当下就保持着“我不知道怎么个情况但我也要跟着”的茫然心情,也跪在了后面。 被三个人跪的柳意:“……”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诧异:“您拜我为师?可我才多少岁?” 王医师已然是铁定了心要拜师,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回答着: “医者拜师,是看医术,而非年龄,您医术比我强,又愿意教授我,我又怎么能不拜您为师呢!” 他很坚决的样子啊。 得了个便宜徒弟这种事,对于柳意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有古代的师徒关系打底,她相当于一下子多了一个在古代社会上的亲人,虽然不是壮劳力,但对方的学徒是啊。 其次,王医师在军营中地位不算低,看样子在兵士中也很有口碑。 他拜她为师,至少军营里的她的地位会再次猛蹿一大截。 当然,光是自己有好处的话,柳意还是要斟酌斟酌的。 毕竟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天上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掉馅饼。 她又不是小说主角,人家王医师一大把年纪了,军营地位高,每个月有月银,手底下还有学徒可以使唤,没好处凭什么拜她为师啊。 柳意在脑内快速将王医师能得到的好处盘了个清清楚楚。 王医师拜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为师,虽然看着很冲动,很没有脑子,但前提是,他亲眼看见她做了一场背疽手术。 无论是治疗背疽的方式,还是腹中生虫,都可以给人一种她知道的医学知识多过普通医师的感觉。 尤其是,她手里还有“麻沸散”和这么多方子,如果只是买,王医师恐怕散尽家财也买不了她手里所有方子。 但拜师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老师教徒弟,天经地义,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之前在秦争帐篷前聊天的时候,她已经摸清楚了王医师的底细。 他没有师传,一路走来,全都是自己摸索,在大安朝这样一个医师也要讲究师门的地方,王医师能够在这样大的年纪,还有个拜入大概率为“名医师门”的机会,肯定是要牢牢抓住了。 对她来说,拜师等同于把自己小命交给另一个人。 但对于王医师这个古代人来说,拜师等于有了师门。 所以,这场拜师,绝对是两个人都有利的。 想明白了这点,柳意立刻放心了大半。 注意,是放心大半,而不是所有。 她对着王医师说:“我也从未收过徒,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就是我第一个弟子了。” 王医师大喜过望,他的确抱着能有个师门,还有能学到这么多从未见过医术的想法。 却是没想到,柳意竟然如此简单就同意了。 他当即又是重重一磕头:“多谢老师!学生这就去镇上买六礼。” 他急匆匆出去了。 柳意这才彻底放心,对系统说:【看来他是真的想拜师。】 系统:【?怎么说?】 【大安朝拜师是有拜师礼的,有一套拜师规程,他要是只是想从我这坑点方子,完全可以仗着我年纪小,把拜师礼哄过去,那就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拜师。】 【我故意一口答应,装成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就是看他会不会跟着含糊过去,现在看来,这个便宜徒弟还可以。】 系统:【……】 宿主一定可以在大安朝过得很好的,它保证。 王医师确实是正经想拜师。 虽然他脸皮厚,但在这方面,他确确实实是抱着万分真心在做。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不光买了镇上能买到的最好茶叶,还特地请写字好看的书生写了拜师帖,六礼买齐后,又回到军营,请了其他医师做见证。 就连路过的马校尉,都被他邀请来见证拜师。 马校尉平时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见证这种事,而且观礼是要送上礼物的,用来表达祝贺。 说实话,马校尉不想掏这个钱。 但五十岁老头拜十四岁少女为师这种事太稀奇了,再加上柳意刚刚为军营中的将士治疗腹中生虫,还很贴心的没有让他再花一笔钱买药材,想了想,还是来观礼了。 秦争也想来,但他被柳意明令禁止必须老老实实躺在被消毒过的帐篷中,再加上他现在也没钱送观礼,也只能作罢。 而军中一些将士,有与王医师关系好的,也有想来看个热闹的,一时间,拜师现场竟然凑够了几十号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柳意坐在从马校尉那搬来的凳子上,王医师王在面容肃穆。 她先喝了王在恭恭敬敬奉上来的茶。 收王在一个磕头。 再得到他又一次恭恭敬敬送上的六礼,肉干,香芹,莲心,红枣,桂圆,红豆。 再次收王在一个磕头。 然后他巴拉巴拉念了一堆,大致意思是在发誓以后一定感念师恩,老师说东他不往西,老师让他打狗他不撵鸡,老师生病必定“侍奉床前”,老师老了给老师养老(到底谁给谁养老?)。 等这些念完了,王在膝行上前,又一次恭恭敬敬送上拜师帖。 然后他保持恭敬跪姿,接过柳意的回礼。 一般这个医师拜师,老师回礼都是一些草药,还有一杆笔,鼓励弟子好好学习。 而柳意确实也送了草药和笔,但额外的,还送了几张纸。 纸上,空白一片。 王在跪在地上接过时,有些诧异茫然。 柳意对他一笑:“一会我再说几个我们医大的药方给你,我说你写,望你学了它们后,可以潜心医术,救死扶伤。” 一旁安静观礼的其他几个军医瞬间睁大眼。 “药方!!” “竟然是药方?!!!” 药方多珍贵啊,许多药方都是医馆一代代小心当做传家宝传下去的。 哪怕是师徒关系,一般也都是拜师超过十年后,老师才会开始透露一些药方。 可王在刚拜师,柳医师竟然就将药方作为回礼给他了?! 这师!他们也想拜啊! 王在手握白纸,也是激动到又一次老泪纵横。 老师特地让他来写,应当便是提醒他,日后行医,更当尽心竭力,亲力亲为。 老师,竟这么快就在教导他了! 王在心中感动,深深跪拜在地:“多谢恩师,王在必不负恩师所嘱!” 拜师流程结束。 柳意在古代得到了第一个真*一条船的坚定拥护者。 第14章 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柳意很快感受到了在古代,有个徒弟能够省多少事。 光是能够替她煎药,这个徒弟就收的很值。 现代大部分影视剧里面,提起古代医生煎中药,画面大多是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的大夫,在一个小锅面前,悠哉悠哉轻松扇着扇子。 但实际上的古代煎药,却是一个繁琐无比的活。 首先煎煮之前,要先对药材进行各种处理,有的需要冷水浸泡一段时间,有的需要捣碎了再放入陶壶,也要根据适不适合久煎进行药材分类。 加多少水,水煮沸之后什么时候改成小火,又在什么时候搅拌药材等等等等。 而在进行这些工作的时候,人是不能离开药壶的,毕竟古代可没有煤气灶,想要把控火候,那需要人工操作。 像是那种离开了一小会,等回来一壶药全部作废这种事,也是非常可能发生的。 而人守着明火,怎么可能干干净净,不提扇扇子时从灶膛里飞出来的灰尘,就光是天然上升的炉灰,就足以脏了衣服和脸了。 【所以说,古代学医是真的很累。】 柳意看着认真守着一排药壶扇风,时不时被灰呛到,发出咳嗽声的学徒,感慨着:【还好我是老师,不是学生。】 这些学徒有的是王在自己的,有的是他找别的军医借的,专门用来负责看火候。 而他自己,则是负责分拣药材,完全没有一点要让其他军医沾手的意思,哪怕他们每一个看上去都非常眼馋的样子,也只肯让他们做药材处理。 像是往药壶里面加药材这种事,都是他在帐篷内加好了才拿出来的。 这药方可是他老师给他的,怎么可能直接教给其他人,要不是药方有很多,所有药材混在一起,这帮人绝对猜不出来药方成分,他连处理药材都想自己来。 王在有着丰富的偷师经验,因此以己度人,仔细考量一番后,发现其他军医根本不可能猜出来,这才愿意让他们加入进来。 一群军医加学徒忙里忙外,柳意倒是清闲,只偶尔在人群中走过,指点一二。 走到哪里,都会收获到对方或敬仰或尊敬或胆怯的视线。 作为王在的老师,她在军医中的地位已然是人群最高了。 “老师,您喝茶。” 王在这个小老头,一边忙里忙外,一边监督学徒,时不时还要帐篷外面两头跑,还没忘记小心给柳意奉上茶水糕点。 这糕点是他买六礼的时候特地去糕点铺子买的,想的就是柳意才十四岁,应该也是爱吃甜的年纪。 用这个讨好她,绝对没错! 柳意果然很满意。 她在现代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架不住这具身体营养不良,对于高甜高油的食物毫无抵抗力。 瘦巴巴的十四岁少女吃着糕点喝着茶,对着自家五十岁的徒弟欣慰一笑: “徒儿有心了。”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王在自己却是立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热情洋溢的继续干活去了。 系统眼看着柳意舒舒服服坐着又吃又喝的,忍不住开口: 【宿主,活都是别人干的,等驱虫药发下去了,这积分能算在你头上吗?】 【肯定能。】柳意还是很自信这点的:【对于一名医生来说,助手就等同于手术器械,必不可少。】 【就拿现代手术室举例,你见过哪个厉害医生是自己独立完成手术的?一助二助都是常态,遇到复杂的手术,三助四助都很正常。】 系统:好像也是。 它完全没有意识到,手术有助手,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而是随着柳意的话,越发觉得有道理起来。 柳意最后总结: 【我只需要掌握大方向就好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是吧系统?】 系统:【是的宿主,你说得对。】 柳意见把它忽悠住了,露出一个笑,慢悠悠吃完了手里的糕点。 其实吧,她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有积分,但不管怎么样,系统大概率是评定官,所以系统觉得行,应该就行。 至于到底行不行,就要看兵士们喝了药之后会怎么样了。 这一夜,许多兵士都没睡着。 他们排着队的喝药,排着队的上厕所,马校尉虽然性格敦实,但也算有先见之明,趁着军医们熬药的时候,带人多建了许多厕所出来。 一条条虫子不负众望的从许多人肚子中拉了出来。 还有额外惊喜,有几个人,虫子是从嘴里出来的。 这简直如同苗疆蛊毒一般的场景吓坏了所有人,虽然他们大概率不知道什么叫做蛊毒,但亲眼看到一条条虫子从身边人嘴里冒出来,那种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冒起来的感觉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军医们都被震撼到了,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当场作呕,全靠他们的行医经验撑着。 那几个吐出蛔虫的兵士面色惨白,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医。 举起的一根根火把下,唯有柳意表情淡定。 “这是感染比较严重的情况,我单独治疗就好。” 几个兵士重重松了口气,几乎感觉自己是被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有救!” “我有救了!” “多谢医师!多谢医师!” 柳意看着噗通噗通给自己磕头的几个人:你们古代人表达感谢的方式这么单一的吗? 她确实很淡定。 蛔虫从人嘴中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有的感染严重的,甚至没吃驱虫药,就会强烈呕吐把蛔虫吐出来呢。 不过这几个人感染相对来说比较严重,除了驱虫,肠胃方面也要格外看一看。 这个时候就很想念b超和内镜了。 【宿主治疗病人+1,积分+3】 【宿主治疗病人+1,积分+5】 【宿主治疗病人+1,积分+1】 正要转身往医帐走的柳意停下脚步。 她治疗秦争的积分可到现在还没到账呢。 【系统,你加积分的多少,是根据什么来判断的?】 系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根据治疗难度,以及治疗结果判断。】 柳意:【也就是说,秦争现在还没有算是治疗完全,所以他的积分你还不能给我。】 系统:【是的。】 秦争的手术虽然做得很成功,但也不是没有手术感染的风险,伤口也没有愈合,至少要等到他彻底能够下地后,系统才会判定治疗完成。 柳意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些给了积分的,是已经完成治疗的。】 【没给的,是病情还没彻底治疗好的。】 系统有些疑惑她关注这个问题干嘛,但依旧诚实回答:【是的。】 柳意缓缓地,缓缓地笑了。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来,你拉出来两条虫子是吧?我再给你把把脉。” 一刻钟后,柳意坐在医帐中,挨个把脉。 这个兵士老实站着。 系统:【宿主治疗病人+1,积分+3】 柳意松开他的手:“你可以出去了,以后喝水注意烧开了再喝。” “下一个。” 又有一个人进来:“柳医师,我也拉出来两条虫子!” 系统没动静。 柳意于是说:“你还要再观察观察,明天再喝一天药看看,肚子里可能还有虫。” 这个人感恩戴德的出去了。 “下一个。” 系统:【……宿主,你怎么可以把我当检测仪用???】 它给了积分,宿主就知道这个病人体内的寄生虫已经完全驱除。 它不给积分,宿主没有现代仪器检查,也能知道对方肚子里还有虫。 这样的骚操作,着实把第一次被当成工具统使用的系统惊呆了。 这分明是把它当做作弊器来用嘛! 柳意:【你不开心吗?】 系统:【我,我为什么要开心?】 柳意微笑:【你说,你的目标是不是培养我成为世界第一的全能医生?】 系统懵懂:【是啊。】 柳意持续微笑:【现在我们是在古代,是不是只有你手里的资料才能让我达成这个目标?】 系统有点疑惑:【是啊。】 柳意:【那我是不是要快速赚到积分,才能买资料,达成你的目标?】 系统逐渐坚定:【是啊!】 柳意:【你现在帮我判定治疗是否完成,我治疗进度就能快,我治疗进度快了,积分赚得也快,有了积分就能买资料,买了资料,就能变成全能医生,你说是不是?】 系统大声:【是!】 【所以啊,你帮我判定治疗进度,是在努力推进目标,你难道不该开心吗?】 系统恍然大悟:【是哦!】 【宿主,我好开心,谢谢你。】 柳意微笑:【不客气,来,下一个。】 【没有积分提醒。】 【宿主,他肚子里还有虫!】 柳意:早就说了,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微笑)。 第15章 指使顶头上司挖药材 把系统当检测仪来用也不只是为了省事。 一般驱虫药为了保证虫子被打干净,就算是将虫身排出体外了,也要继续服药,观察接下来还会不会排出虫子。 但这是驱虫药管够的情况下。 柳意面临的情况,是排排站的兵士,和存货岌岌可危的药材,那当然是能省就省了。 马校尉估计也在整个军营飘散的药味中,出现了经济焦虑。 一大早,他就点了三百人打算去剿匪。 除了打算黑吃黑从被剿的土匪手里搞点钱粮,也抱了带走三百人,稍稍减轻后勤部负担的意思。 剿匪的话,是可以理直气壮吃乡里的,有钱的大户啊,被土匪祸患过的村庄啊,都会献上吃食银两。 至于不献上有什么下场,柳意没有问。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大安朝的兵和她上辈子的军人一样,这个朝代的百姓们,看到兵和看到土匪的反应其实差不多。 因为他们都会抢夺百姓财物,烧火杀人。 土匪的杀伤力有时候还不如兵丁呢。 虽然马校尉已经是难得的能够约束住手下兵丁,不让他们去干烧杀抢掠等恶事的好人,但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让这些兵丁不饿肚子。 人在饥饿到一定程度时,可不会管什么上司命令,什么道德伦理。 这也是马校尉最近越来越经济焦虑的原因之一,虽然他们有屯营耕田,但那点耕田管什么用啊? 随着天下越来越乱,流民越来越多。 他所驻守的柳州位置尴尬,柳州地处北方,地界大,但向来贫瘠偏远,各路军马都看不上这地,因此反而免了战乱之苦。 现在北方大旱,流民们想要南下,都要经过柳州城。 而他们当流民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没那么糟糕的地方活命,到了柳州城这样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他们就不想走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柳州城,现在流民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军营兵丁数量。 柳州城不算小,可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啊。 也就是还没乱到人人都会饿死的程度,但这么多流民逐渐聚集,早晚有一天,饥饿会让他们生乱。 马校尉只会带兵,往常这种事都是朝廷处理的,有时候朝廷反应不及时,军营也有文官,驻扎地也有当地官员,轮不到他来烦恼这些。 但,这不是朝廷没了吗? 文官们急着回老家,消息一到就包袱款款走了人,柳州州牧听说被刺杀死翘翘了,至于县令,早就跑得没影了。 流民们乱成一团,偏偏没人管,马校尉作为柳州目前最大的长官,也一点管理经验都没有,只能尽可能驱赶流民,不让他们靠近。 但流民们命都要没了,胆子也就大了,哪怕被兵士驱赶,也不愿意远离柳州境地。 眼看他们越来越聚在一起,马校尉这才想到一个“招兵”的好主意,宣布要从流民中招兵,勉强分化了一下这些流民。 但这个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招兵简单,但招来的兵士那不都是要吃要喝?最后还是绕到了没钱上面。 而他手里的兵丁人数也有些尴尬,不多不少刚好一千。 听上去很少是不是。 也确实不多,谁让他原本只是驻军呢。 但说实话,这一千兵在大安朝的兵马体系里真算不上少,配备上盔甲长枪,打无甲也没有武器的匪患跟玩似的,驻守一个城也是绰绰有余。 哪怕是现在,如果他想,也可以自成一道小势力了,但马校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就没那个脑子当老大。 那就只能投靠别的势力了,可投靠谁又成了问题。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赶路也是一件难事,带着一千人赶路确实不怕匪患,但一路上吃的喝的用的又要从哪里来? 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以前大军赶路,背后有一整个朝廷精心安排吃喝拉撒的问题。 补给站,运粮官,开荒军,实在不行,当地城池也会在朝廷的示下下开粮仓补上大军粮食缺口。 现在呢? 先不说吃的够不够。 患了病,甚至有了疫病,说不定地还没到,人马先折损一半。 可要是不走,留在原地,这越来越多的流民涌过来,柳州城早晚是要沦陷的。 马校尉越想越头疼,唯有在准备出军营的时候,看到身后跟着十几个兵丁的柳意时,心里才多了一丝宽慰。 最近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军中来了这样一位医术高超的军医。 要不然情况如此危急,秦家的嫡子秦争还因为患病死在他军中,那就是真玩完了。 而现在,秦争没死,还因为“他的军医”治好了重病,这可是个大人情。 而且,这位柳医师还看出来他军中许多兵丁都有腹中生虫之症。 在马校尉看来,柳意绝对称得上是他从天而降的福星了。 而这位福星年仅十四岁,还是个小姑娘,这就让马校尉多了一些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之情。 他笑呵呵的,完全看不出平时总是板着脸的样子。 “柳医师,出去啊?” 军营也不是可以随便进出的,但显然这条规矩对于柳意无效,至少军营中最大的官马校尉觉得没什么问题。 “对,我帐篷干了,现在出去买一些日常用品。” 柳意见到马校尉也是眼睛一亮。 两人碰面可不是碰巧,是她掐着时间,专门“偶遇”。 “校尉,听说你们要去鸡冠山剿匪?” 马校尉点点头:“是啊,我们大概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你在营中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吴都尉。” 军中文官跑得差不多了,但武官大多还在,吴都尉在营中地位仅次于马校尉,但当朝廷没了之后,掌握了整个军营的马校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全营的土皇帝了。 柳意却有事要交给这位“土皇帝”做。 “校尉,这是我昨夜连夜画下的各类药材,还望校尉带兵去鸡冠山上剿匪时,若是瞧见了,能带多少回来,便带多少。” 虽然治疗寄生虫让她攒了一些积分,但药材不够,干什么都白瞎。 与其有人生了病她无药可医,还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这些药材如何处理,上面也都写明了。” 马校尉愣住。 饶是他历经百战,也是头一次遇到作为大领导,被底下的小军医要求出门带点东西回来的情况。 柳意的态度却很理直气壮:“原本我是想带人去周边山脉上找一找的,但听闻流民几乎挖空了这些山。” “唯有鸡冠山这种藏有土匪和猛兽的深山老林,流民们不敢进去,估计山上能有不少药材,就劳烦校尉了。” 马校尉张张嘴,他实在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再加上柳意态度太自然了,搞得他都有点不太自信了:“可……我们是去剿匪的。” “剿完匪再挖药材也是一样的。” 柳意笑着,声音也很轻柔,却完全没给顶头上司拒绝的机会:“城中药材卖的贵,若是咱们自己找,可能省不少钱。” 省钱二字一出,刚要拒绝的马校尉当即闭嘴。 柳意继续缓缓说着: “药材要是挖得足够,还能处理一下卖给别人,也是一笔军中进项。” 不光能省钱?还能赚一些回来?! 穷*马校尉*鬼当即一口答应。 反正又不是他亲手去挖草。 “好!还是柳医师想的周到!” “我这边去!剿土匪!挖药材!” 第16章 穿越三天,地位顶天 马校尉带着三百兵士浩浩荡荡走了。 为了方便挖药材,还带上了许多农耕工具,他对于卖出药材其实期望不算大。 但能够当上校尉,马校尉也是很有举一反三能力的,比如说,此刻他就很轻松的联想到了“就算卖不出去,那也能留着自己用”。 自家有了药材,不就不用花钱找别人买了吗? 那四舍五入,还是省了一大笔钱! 前往鸡冠山的马校尉越想越振奋,背影怎么看怎么虎虎生威。 柳意心情也很不错。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选在马校尉麾下做事的最大原因了。 上司好忽悠,比什么都强。 目送马校尉他们离开后,她在十几位兵丁的护送下,开始认真购买日常用品。 柳州曾经应该是个比较繁华的城市,哪怕是在如今的乱世,因为有军营驻扎,也维持了日常运转。 而军营附近的这个小镇,人们生活水平也相对来说要高一些,至少各种日用品在这里都能买得到。 柳意来之前是在心中做了清单的,当下跟着清单一条条买过来。 首先,是衣裳鞋袜。 虽然军营里给她发了两套,但布料实在是太粗糙了,柳意没有虐待自己的爱好,在裁缝铺里面选了半天料子定下了新衣服。 然后,是被子,和跳蚤们一起在稻草堆共舞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柳意身上。 但问题来了,大安朝貌似还没发展出棉织品。 所谓的被子,也是布质,现在是夏天还好,要是一直盖着到了冬天,防寒效果绝对差到爆。 柳意初来乍到,也不可能金手指大开突然从天而降一堆棉花给她,只能先买了布质被子。 大安朝还有一种垫在床上的“被子”,叫毡毯,其实就是处理过的兽皮毯子。 柳意没有买,她打算改天马校尉打猎的时候,从他那要几张过来自己处理。 【该省省,该花花嘛。】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该省钱的时候省自己的钱,该花钱的时候花别人的。 古代当然没有四件套一说,称为褥单,衾,柳意也是挨个买下。 另外还让人给自己做了两个枕套,她打算搞一些适合做枕头的药材,到时候拿过来让人给自己做个药枕。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做。 缝人体皮肤柳意很拿手,但缝布料什么的就不行了。 原主记忆里倒是有学针线的画面,但她在这上面天赋也一般,为此,小姑娘还很是自卑过一段时间。 毕竟对于古代女子来说,不会针线绝对是另类中的另类。 但放在柳意身上:另类怎么了? 她不会针线,别人还不会缝人体腹腔呢。 买好身上穿的晚上睡的,还要买上洗漱用的大小木盆,用来上厕所的恭桶。 吃饭用的碗筷也要买,虽然是跟着军营吃,但柳意想了想,还是给自己买了个开小灶用的铁锅。 感恩大安朝的铁器已经发展到了铁锅上面,要是穿越到了锅都没有的时代,柳意觉得自己就真的只能指望积分攒够,换个医院出来一辈子住进去了。 虽然这口锅目前是所有东西里最贵的,足足花了她二两银子。 据跟着她的兵丁之一回忆,十年前他小时候家里买了一口铁锅,那时候只要150文。 对比现在,二两简直就是天价了。 但柳意倒是能理解,乱世嘛,铁可是能做成武器的,各地都要武器,铁制品当然会贵了。 再贵也要买,她是学医的,可太清楚在这个十四岁的年纪,要是营养不良或者吃冷食可能会引发多少疾病了。 别的不说,光是营养不良免疫力不足这件事,一个感冒就可能把她带走。 柳意是打定主意,以后一有机会就给自己开小灶的。 一定要把这具身体养的白白胖胖,健壮无比。 虽然铁制品贵得离谱,但其他物品倒是都挺便宜,可见银子在大安朝的购买力还是很足够的。 说白了,天下乱了,但还没有乱到柳州来。 根据她找王在打听出的消息,大安朝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二三两银。 像是王在,他的月银是和柳意一样的一两,但这还是因为他之前在军中医术最好,而且在军中干了十几年。 六两银子,在此刻实在是一笔巨款。 柳意零零碎碎又买了一大堆东西,痛痛快快把这笔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一直花到身上只剩下三百文,她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手。 跟着她出来的兵士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抱了东西,她甚至买了一张新竹床,而分配给她的那个快要散架的床,就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毕竟里面的跳蚤和臭虫实在是太顽强了,柳意决定放弃和它们抗争。 最后,柳意拿着这三百文,请十三个兵丁一人吃了两碗面,附带一人一个肉包子。 原本只以为出来当免费壮劳力的兵丁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混上一顿饭,甚至还能吃上肉,一个个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大部分人看到包子和面条后,立刻就开始低头狂吃起来,呼噜呼噜的仿佛下一秒就有人要冒出来和自己抢。 稍微机灵点的,还会抱着面碗,一边吃,一边对柳意表示感谢。 比如柳意刚穿来时,负责送她出军营的小兵,此刻就一边吃包子,一边对她说好话: “柳医师你真是太客气了,只是帮你拿点东西而已,你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钱请我们吃饭。” 柳意也是笑着吃包子:“我这人就是这样,手里钱不过夜的。” “今天你们陪我买了这么久东西,回去之后肯定也没剩下多少伙食了,总不能让你们挨饿。” 小兵吃得眼睛都发亮了: “我们就是早点回去,也抢不到多少吃的,他们抢食可厉害了,我每天都吃不饱。” “现在好了,柳医师你给我们点这么多吃的,等回去我们还能吃一顿,这下肯定能吃饱了。” 柳意就猜到是这样。 收揽人心,无非就是给出对方需要的东西。 这些兵丁正是最年轻长身体的时候,军营就是再多食物也喂不饱他们啊。 请他们吃饭,是最简单的能收揽人心的办法了。 这些人回去后,也大概率藏不住事,八成会吹嘘一番他们跟着她出来办事,吃了多少面条,又吃了多少包子。 下一次她再找人办事,可不就简单多了吗? 系统:【宿主,我提醒你,你现在身上一文钱没有了。】 刚发了工资就花个精光,这是什么行为? 宿主在现代的时候,明明不这样啊。 【我故意的,军营里人多嘴杂,我手里有六两银子的事绝对传到不少人耳朵里了。】 柳意很淡定:【万一遇到个起了歹心的呢?这可是一整个家庭年收入才只有二三两的朝代,六两,足够一些人铤而走险了。】 系统一噎:【军营是有巡营的,你住的帐篷在军官区域,谁敢动你?】 【财帛动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这个人们普遍吃不饱饭的时代,就不要指望完全的安全了。】 【看看你家宿主我吧,小矮子,女性,身处古代,我就差把“软柿子”三个字顶头上了。】 这时代又没有监控,保不齐就有几个大聪明摸黑也要干点坏事呢。 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为一名医生,但身处医大,听多了各类事迹的柳意深知:小命最要紧。 她是有金手指,但要是有坏人过来要掐死她,难道系统还能蹦出来帮她打死人吗? 而且…… 【穿越到古代已经很不爽了,要是生活用品不再用点好的,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系统:【……】 作为一个无力将宿主带回现代的废物系统,它心虚的闭上了嘴。 柳意带着十三名兵丁回军营的当天,她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花光了六两银子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 和她没接触过的兵丁咂舌,掰着手指头数,她到底买了什么才能一天花完这笔巨款。 王在这个老徒弟则是捧着自己的钱袋找了过来,表示“师父你花完了月银不要紧,我这里还有一些存款全部给你花”,被柳意婉拒。 还在养伤的秦争听着护卫小哥跟他讲“一天花六两”的消息,作为一名标准的古代富二代,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他还是让护卫小哥拿来纸笔,又追加了一封家书跟家里讨钱。 而柳意在人们为她这一行为议论纷纷的时候,已经勤奋的铺好了自己的床。 睡在干净无比,连个蚂蚁都没有的帐篷里,嗅着带有微微消毒水气味的空气,躺在崭新舒适没有臭虫和跳蚤的竹床上。 柳意洗漱干净,喝了口热水,才心满意足躺在了自己的竹床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穿越三天三夜,终于有个干净的环境,供她睡觉了。 第17章 地位拔高 柳意在自己打扫干净的“新家”里呼呼大睡时,不远处的帐篷里,秦争却失眠了。 这三天晚上,柳意都是在他帐篷里睡的。 柳意用的理由是:身为医师,为了病人着想,我要守着刚做好手术的病人。 实际上的理由是:她的帐篷还没归置好,看来看去,全军营就秦争的帐篷最干净,所以她决定睡在这将就几天。 一开始,秦争还有些不自在。 虽然大安朝并没有男女大防之说,但毕竟男女有别,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一处,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柳意:孤男寡女不行,那多叫一些人来不就好了? 反正都打地铺了,她一点也不介意多一些人跟她一块打地铺。 于是,之前还没拜师但想偷师的王在,以及王在的两个学徒,就高高兴兴一块跟着打地铺了。 门口,还有个护卫小哥。 柳意完全是把秦争的帐篷当成值班室来用了,虽然她穿越前还没开始实习,但不少老师都提到过。 医生值班室男女混住太正常了,累到一定程度,有的医生坐在地板上能直接睡着。 至少在秦争帐篷里睡时,王在他们都小心翼翼把最宽敞的地方让给她,晚上查看秦争生命体征的时候,也是他们抢着来。 担不担心有人色胆包天? 王在和那俩学徒不可能,他们都快恨不得把她供起来了。 护卫小哥就更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大人,对于柳意这个救了自家大人的医师,同样也是恨不得供起来。 至于秦争…… 不是柳意妄自菲薄。 她这具身体也才十四岁,跟个豆芽菜一样,又瘦又小,脸还晒的黢黑,要不然也不会穿男装毫无违和感。 秦争一看就是大少爷,估计家里还有貌美丫鬟之类的,他瞎了才会对她起什么歪心思。 几天接触下来,柳意已经得出结论:他是个正直容易害羞的小青年。 而且,这不是还有系统吗? 这家伙又不用睡觉,让它帮忙值夜,有什么动静发出个警报就行。 综上所述,柳意毫无心理压力,占着人家的帐篷,晚上睡得喷香。 而秦争,这位长这么大,头一次与女子晚上共处一室的十七岁少年,每天晚上睡觉都是红着脸睡的。 有的时候他睁开眼,就能瞧见毫无防备,在毡毯上安静睡着的柳意。 这对于秦争来说绝对是一种新奇无比的体验。 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得了背疽之后会经常做噩梦,毕竟是个年轻人,哪怕是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还是对死亡有惧怕的。 但当柳意住过来之后,每次晚上在噩梦中惊醒,借着月色看一看占据了最好位置的少女,他充满惊惧的心就不由自主的平复了下来。 秦争回想起那天手术时,柳医师说起他能治疗背疽,那满是自信的眼中神采。 柳医师救了他。 他的背疽已经被柳医师治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秦争又会安心的迷迷糊糊睡去。 他自己都没发现,在被柳意治好后,他对这个小姑娘就产生了一些依赖和敬佩的心理。 看到她,心底总会瞬间安心下来。 柳意是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来一句:兄弟,你这是吊桥效应啊。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柳意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她很忙,忙着让自己的生活过好点。 作为一个穿越者,目前也只是暂时解决了温饱问题而已,借宿秦争帐篷的其中一晚,她还要爬起来熬驱虫药。 柳意并没有精力去管病人心里在想什么。 等到自己的帐篷归置好了,她就毫不留恋宣布“你术后状态稳定,不用再守夜”,拍拍屁股回了自己帐篷睡。 只留下了怅然若失的秦争,睁着眼睛在床榻上,时不时看向之前柳意占据,此刻却空空如也的位置,怎么都睡不着。 秦争望向柜子,那里面收着一件狐裘。 之前柳医师来打地铺时,他怕只是木板对方睡着不舒服,吩咐吴七拿了他的狐裘垫在木板上。 狐裘柔软,柳医师身量小,睡在上面刚刚好。 现在她睡在别的地方,没有狐裘,夜间会不会冷,会不会也睡不着呢? 柳意睡得喷香。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她提着自己的医药箱,去给秦争换药。 秦争长相清俊,应该也是从小读书习武的,养出来一身不错的气质。 不过此刻,这张俊俏脸蛋上,却挂着两个大黑眼圈。 柳意立刻皱起眉:“大人,你伤口还没长好,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不可熬夜。” 秦争脸腾一下就红了,嗫嚅几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柳意:熬个夜,有什么好脸红的。 不过病人不遵医嘱,光和病人说也没用。 柳意转战家属,看向护卫小哥吴七:“大人昨晚上做什么了?” 吴七很纳闷的样子:“昨晚大人什么都没做啊,就躺在榻上歇息。” 柳意保持怀疑态度。 扭头见秦争低着头,耳朵尖都通红了,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她:? 这小子昨晚上不会偷偷看小黄书了吧? 柳意并不觉得奇怪,天下病人千千万,多奇葩的病人都有。 之前老师还给他们讲过一个勇猛哥,刚做完下体手术就自撸,结果喜提伤口崩裂差点摘蛋蛋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是重点,重点是勇猛哥反手将医院告上法庭,告医院护理不当。 这么说吧,当三年医生,什么样的人都能见着。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大安朝当医生待遇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个法庭让病人来告。 见秦争一副恨不得钻到地底的样子,柳意也就很贴心的不再追问,只是又叮嘱了一遍“术后病人注意事项”。 一边叮嘱,一边也没忘记对一旁恭敬站着的王在说: “这些都要记下来,术后病人的护理也很重要,不要用脑子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下来,每天背一背。” 王在连忙应声:“我今天就让人去镇上买笔墨纸砚。” 柳意点点头,她对王在这个学生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年纪大,但学习态度好啊,把他培养成一助指日可待。 出去之后,柳意又在军营里巡视了一遍。 目前她活动范围就在军营,想要治疗疾病刷积分,自然也只能在这里。 现在整个军营都知道新来的女医师能一眼看出人肚子里有没有虫子。 看到她来了,王医师他们又像跟班一样,一脸恭敬跟在后面,一个个都乖巧如小鸡,任由她挨个检查过来。 这些兵,真正健康的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兵都营养不良。 这也很正常,本来食物就不多,肚子里还有寄生虫在抢营养,营养好才见鬼了。 要治也很简单,让他们吃饱就行了。 系统:【宿主你兜里一文钱都没有,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 【赚钱很难吗?】 柳意点了十几个营养不良比较严重的兵:“你们几个,今天跟我出去,负责保护我。” 被点出来的兵们茫然跟上她的脚步,完全没有要问一句“我凭什么跟你出去”的意思。 长期营养不良不光会影响身体,对于大脑反应也有影响,通俗点来说就是:反应力和智力不高。 虽然没人说军医地位比普通兵士高,但大家都这么尊敬柳意,柳意又是那种使唤下级的语气,他们也就本能觉得,对方地位比自己高了。 而且,昨天跟柳医师出去的人回来后,可是说了,柳医师请他们吃了面条,还有肉包子呢! 肉包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强了。 虽然柳医师没说今天也有肉包子吃,但被点名的十几个兵都在努力展现着自己的顺从听话。 其余人面面相觑,但见没人阻拦,也就打算观察一下看看。 按理说,军营重地,想出去那肯定是需要上级首肯的。 但军中是马校尉一个人说了算,刺头早就被他拔完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有多重视柳医师。 柳意特地在马校尉出发时,跑去找他聊天的好处就来了。 坐镇军中的吴都尉也知道,马校尉走之前,和柳医师聊了好一会儿。 也许就是聊的那一会,马校尉给了柳医师点人和随意出营的权利? 主要是柳意的态度太自然了,完全不像是自作主张的样子。 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要是马校尉没提前说,这位柳医师敢这么大胆吗? 吴都尉得到消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放任对方。 还是那句话,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若无必要,他并不想得罪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 于是,柳意就这么顺顺利利,带着之前的十三个兵丁加新点的十几个兵,以及王在和他的学徒,浩浩荡荡领着三十几号人再次出了军营。 其余兵见了这阵仗,更加确认了柳意在营中的地位。 于是,没人给柳意官位。 但她的理直气壮,还有满身表现出来的“天老大地老二,马校尉老三我老四”。 硬生生将自己在军营里地位拔高到了所有人之上。 第18章 五十岁幼崽 柳意走在街上,身后足足跟了三十五个兵。 军营驻扎地挨着最近的就是柳州胡县,这里便也要更加平和一些。 这次她并不是去上次买东西的“富人区”,而是来到了一条普通人居住的街道。 三十五人在这条普通街道上是什么概念? 不夸张的说,她完全可以横着走。 看见街边居民的茅草土屋房没有,如果柳意想抢劫,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因为看到他们的每个人,都露出了“天啊好害怕,你们是不是要抢劫我们”的表情。 比起“富人区”居民们的稍稍惧怕,胡县的普通人们就是对他们畏之如虎了。 虽然兵丁们身上还穿着军服,但显然对于大安朝普通人民来说,兵和匪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兵要比匪更难缠,因为他们的抢劫行为完全是“合法”的。 如果军营想的话,他们不光可以抢吃抢喝,还可以抢人。 这种抢人行为还有个名词:抓壮丁。 尤其是如今正是乱世,各个军队都有了抓壮丁现象,快要饿死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争着抢着要入军队,可对于有房(茅草房)有地(贫瘠土地)的当地居民们来说,被抓去战场上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所以,一行人在街上走了没一会,大街上的人就都跑光了。 柳意对抢劫没兴趣,而且,她也实在是看不出这些茅草房有什么东西好抢的。 这么说吧,街上的居民们俨然贫穷到了极致,大部分人连双鞋都没有,就算少部分人有,脚下踩的也是草鞋。 而且那破破烂烂的草编鞋貌似还是家庭重要物品,有个男人看到他们掉头就跑时太慌乱,一只草鞋飞了出来。 怎么形容他发现草鞋飞了之后脸上的神情呢,就好像是一块宝石飞出去了一样。 他生生挣扎了好几秒,才怀揣着满脸“死就死吧”的绝望神情,停下逃跑脚步,返身回来一把捞起草编鞋。 柳意相信,这一刻,他是抱着“可能会因此被抓”的想法回头的。 发现柳意他们没有要趁机抓住自己的意思,男人立刻露出逃出生天之态,抱着鞋子撒丫子就跑,只留给他们一个仓皇逃命的背影。 柳意:“……”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古代普通农户的贫穷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潜意识里觉得原主记忆中的凄惨画面,是因为她的身份是流民。 流民无家无田,过得惨兮兮也是合理的。 结果这些普通农户看上去,好像也没有比流民好到哪里去。 “柳医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柳意身边的小兵好奇问了一句。 他正是当初奉命要带柳意出营的小兵,名叫郑三河。 短短几天,柳意在军营中的地位便肉眼可见的拔高,连校尉都对她态度亲和,还收了军中的王医师为徒,按理说,她此刻想要什么人跟着都行。 在郑三河这个小兵看来,柳意如今俨然是军中的大人物了。 但柳意却道两人熟悉,第一次出营就点了他,这次又点了他,被“大人物”说相识,还两次带他出营,郑三河一个小小兵丁,自然是受宠若惊。 因为柳医师的看重,校尉大人都认识他了呢! 如今,虽然柳医师身边带了三十几个人,但郑三河却本能觉得自己在众人间是有些特殊的,他和柳医师才是“一伙的”。 所以道路泥泞,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郑三河已经屁颠屁颠跑到柳意身边,随时准备她要是走路不稳就扶一把了。 和他态度同样的是王在,他此刻也正守在另一边,带着五十岁身躯,随时准备侍奉在自家十四岁老师身边。 他的两个小弟子也同样是一副弟子服其劳的模样,跟在自家老师身后。 可以说,他们就是柳意的铁杆小弟了。 柳意对小弟郑三河的态度也要比其他人更亲和一些,听到他问,她笑眯眯的,很自然回答: “我一直忙碌,收了徒却没有空隙教导弟子,如今手头忙的差不多了,就来找几个病例教一教弟子。” 她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加强在身边人心中地位的机会。 果然,旁边的五十岁小老头王在一听此话,大为震惊,惊讶过后,就是深深的感激: “老师,怎可让您为了我,如此辛劳。” 作为一个有着诸多偷师经验的医师,本身自己又带有学徒,王在十分清楚大安朝老师与弟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一般愿意教一教理论知识都是非常不错的老师了,大部分的师生关系,都是弟子们先老老实实做苦活累活繁琐活几年,然后才大发慈悲的开始教授。 而其中又有一大部分的老师在传授技能时,会藏着掖着一部分不教给徒弟。 柳意之前给出方子的行为就足够让他震惊了,而此刻,她甚至刚刚收了他,就愿意带他出来行医教导他。 对于王在来说,就像是现代社会时,班主任给带过的学生找工作,介绍伴侣,甚至还帮忙出资买房子一样。 简直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他甚至感动哭了,只觉自己前半生遭人白眼,想要苦学却找不到门路,就是为了等来这一刻。 王在哭起来并不好看,甚至有点辣眼睛,但柳意却始终用温和的师长视线看他。 虽然十四岁的她用慈爱眼神看五十岁的王在有些奇怪,但问题不大。 “我为你师,自然要教导你。” 王在的眼泪一下就刹不住车了。 是啊,他现在有老师了。 而他的老师,愿意对他倾囊相授,不吝辛苦的教导他。 王在低头,忍不住行了个大礼,哭腔里,仿若也带出了前半生的委屈一般,哽咽喊了一声: “老师!” 简直跟一头迷路许久,终于找到亲长的五十岁幼崽一样。 第19章 婴孩有疾 “既是教徒,此处又归校尉辖区,诊费就不用收了。” 费劲的把比自己高不少的王在扶起来,柳意继续说道: “农家大约也没什么钱,治好了病人,让他们给些许菜,或一把粟米也就行了。” 王在立刻又崇拜的看自己老师:“老师博施济众,救治穷困竟不要诊费,此处百姓必定感激无比。” 柳意微笑。 她倒是想要,可也要百姓给得起啊。 实际上,要是她还想名声更好一些,应该连菜蔬粟米都不要的。 但一来,纯义诊容易让大病小病甚至没病的人都过来,浪费医疗资源。 二来,她花钱花的潇洒,现在身无分文,带了这么多兵出来,总要让人家吃饱饭吧。 三来嘛,轻易得到的总是不会让人珍惜,百姓们给了东西,才显得她治疗好的结果珍贵不是? 柳意找了个阴凉处一坐,使唤王在带着人去喊里长,郑三河留在她身边,殷勤的擦她坐着的石头,还用树叶给她扇风。 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小老头跟着王在他们跑了过来,又是行礼,又是自我介绍的。 “小老儿单中,为这一里的里长,敢问医师,是否真的看病不花钱? ” 柳意在现代时从未听说过大安朝的存在,但偏偏一些基础文化又和她上辈子的古代极其相似,但有些地方又很不一样,只能认为这里是某个平行时空了。 大安朝强盛时是真的强盛,在没有灭亡之前,还是有相对严谨的户籍管理制度的。 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一什,十什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十乡为一县,十县为一郡。 百姓们习惯了被管辖,哪怕大安朝已亡,只要生活还过得去,依旧还是愿意听从里长的管辖。 而他们如此听话,到底是因为以前的习惯,还是因为里长手下有一些负责安全和武力的“村安保人员”什长,这就说不清楚了。 总之,里长管着不少人,在这胡县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 但他态度始终恭敬,甚至称得上是谦卑,完全没有一点要看不起柳意年纪和性别的意思。 这当然和柳意自信的态度以及优秀的个人魅力没有几毛钱关系。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背后正站着一群高大兵丁。 而这些兵丁背后,是马校尉的一千兵马。 里长其实不太相信柳意是来看病的。 用他那比普通农户要更加聪明一点的脑袋来想,他觉得这可能是军营里抓壮丁的新法子,用看病之类的方法将人哐出来再抓走之类的。 毕竟,医师看病多贵啊,向来是只有那些贵人才看得起的,就算是里长这种身份,想看病都要狠狠勒紧裤腰带。 现在说是不收钱给看病,就跟有人对他说天上掉铜钱了一样。 柳意自然也看得出来里长的不信任,但她也不需要向他解释。 她只是笑着搬出了马校尉: “论起来,此地也是校尉辖区,我等此番作为,也是为校尉解忧。” 马校尉回来了肯定要夸她。 以前这里肯定不能算是马校尉的地方,所有地方那都是朝廷的。 但现在朝廷不是没了吗?马校尉占据了此处,那这就是他的地方。 说白了,现在对于整个胡县来说,马校尉最大。 里长嘴唇颤抖几下,柳意搬出了马校尉这支大旗,哪怕怀疑其中有诈,他也只能认了这个命,去通知什长,又让什长们通知伍长,再让伍长喊人。 但这么一层层下去,今天就把病人叫过来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到明天,也就是说,里长要面对“兵丁们住在自己家”的可能性。 里长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谁知道这些兵丁会不会看中他家的鸡鸭,铜钱,门口田里种的蔬菜,或者儿子儿媳。 但不愿意也没办法,谁让他是里长呢。 他苍白着脸,将柳意迎进了自家门。 里长家还是挺大的,他们家甚至还有个院子,要知道,这一路走来,看到的百姓居所,基本上都是小小一个土坯房。 一名和里长差不多岁数的妇人同样白着脸,送上桌椅,又送上水,还连声吩咐五个媳妇去做饭菜,要好好招待他们。 虽然她表现自然,但从那满含畏惧,还悄悄看一眼柳意身后的兵丁们就能看出来,她是担心这些兵丁见色起意。 所以干脆让五个媳妇躲在厨房,她自己这个老妇人来招待他们。 实际上,里长家还在家的儿子们也躲了起来,避免他们看到拉回去当兵。 柳意:大安朝的兵名声到底有多差啊。 从穿过来到现在,她基本都是在军营里打转,没见到什么正常的房屋设施,此刻难得有机会,她好奇的打量起来。 但,打量了不过一下下,柳意就放弃了。 她看了一眼那巨大的水缸,里长妻子立刻舀水给她和其他兵丁喝。 她看了一眼门梁上挂着的咸鱼,里长妻子连忙摘下来表示一定会将咸鱼做在饭中。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走地鸡,里长妻子……肉眼可见的挣扎而又犹豫,最后苦着脸表示,会杀鸡做肉汤。 柳意只能庆幸,里长家的男丁都被藏起来了,不然她真的会怀疑,如果她看一眼男丁,里长他们会毫不犹豫让男丁“侍寝”,只为让她放过母鸡。 她拒绝了杀鸡喝肉汤,里长妻子明显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就去继续做饭了。 柳意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反派,而她身后一个个挺胸抬头满脸嚣张的兵丁们就跟反派身边的狗腿子一样。 他们一点都没觉得里长家毕恭毕敬掏出家底来招待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此刻一个个昂首挺胸,恨不得把“爷是反派”写在脸上。 虽然马校尉管住了兵丁们,不让他们烧杀抢掠,但对于大安朝的兵丁们来说,出门办事,找一户人家免费白吃白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柳意要是阻拦着他们不让吃吃喝喝,那才是奇怪。 一群人跟在自己家一样围坐院中,里长作陪,时不时说几句乡下的笑话,逗得兵丁们哈哈大笑。 柳意有时候跟着一起笑,有时候就安静的吃饭,里长悄悄看了她好几眼,硬是没有猜透她是个什么路数。 兵丁们的反应,才是他常见的,而柳意,这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女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贵人,但这些身形高壮的兵丁们,偏偏各个唯她马首是瞻。 对于自己看不透的事务,里长要更加谨慎一些,越发小心的陪客。 难道这位医师真是医者仁心,特地来给百姓们看病的? 不,里长刚这么想,就在心底自己否决了这猜测。 医师多珍贵啊,给贵人看病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些人看。 柳意没管里长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不管他想什么,都对她没影响。 屋内有婴儿的哭声,但兵丁们都没什么反应,他们哪一个不是家里至少三五七八个兄弟姐妹,像是那种从小到大榻上都有“弟弟妹妹”“侄儿侄女”哭的情况太多了。 只有柳意放下筷子仔细听了起来。 就在里长有点惶恐,以为是孩子哭声惊扰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语气笃定: “这正哭着的婴孩,有疾。” 里长一惊:“女郎怎知晓?!” 孩子在屋内,柳意在屋外,只是听到哭声就能听出孩子有病,这是何等神人啊。 系统也很震惊:【宿主怎么知道的?连本系统都扫描不到对方有疾病。】 柳意:【婴儿哭声可以表达需求的,大概会分为生理需求,心理反应,病理状况三种,仔细听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系统大为震撼:【宿主只是理论学习没有实操过都能听出来?】 莫非它家宿主,真的是个天才? 【也不是完全靠哭声。】柳意:【他们家里供奉了张婆神,如果我和王在聊天的时候你有仔细听,就能知道在大安朝,张婆神是专门庇佑小儿病痛消的保护神。】 【我特地跟王在打听清楚了,张婆生前是一位产婆,自学了许多救治产妇和孩子的方法,死后被奉为张婆神,一般只有家里有产妇和婴儿生病的人家才会供奉她。】 系统:【……】 它还以为宿主和王在聊天聊到各路神像是在闲聊,或者说说八卦什么的。 【看,我们的方位,刚好可以看到张婆神的神龛,里长刚刚说了,他家里五个儿子,五个儿媳我们都见到了,都没有怀孕,所以你说,这尊张婆神的神像,是因为谁而被供奉呢?】 系统:【……】 柳意:【对啦,答案只有一个,正在哭的婴儿。】 系统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家宿主不是医学生,而是名侦探。 【谈不上名侦探,只是喜欢观察而已。】柳意解释:【如果你每天听着老师讲各种医闹事例,你也会养成一个时刻保持观察的好习惯,以方便看到有人拎着菜刀砍来时迅速跑路。】 实际上,柳意自从踏入里长的小院子,就一直在寻找病人。 只可惜里长家的壮丁和儿媳都藏了起来,里长和里长妻子看上去也确实比较健康。 还好她耳朵灵,听出来屋里有个孩子。 在系统被一整个震撼的时候,她又补充一句:【对了,我这么笃定还有个原因,如果孩子有病万事大吉。】 【如果孩子没病,我也可以给它找出点小病小痛来,毕竟我是医师,我说了算,把孩子调理的更加健康就行了。】 系统:……竟毫无破绽! 它决定以后跟宿主聊天的时候小心一些,不然绝对会被卖了还帮宿主数钱,咦等一等,它是不是已经被宿主哄过了? 在系统陷入到自我怀疑时,柳意已经调整到了有着强烈底气的名医气质,起身,对着赶忙跟着一起站起来的里长微微一笑: “既正好撞见了,我便来看一看这孩子的病,就当是谢过里长宴请了。” 里长已经被柳意“光听到哭声就能发现孩子有病”这一技能给震到了,连忙躬身拜谢,对着一旁同样面带激动的妻子道: “快,快将孙儿抱出来,让医师大人瞧一瞧。” 此刻,所有疑虑全都消灭一空,他已是完全相信了,柳意就是医师,且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 第20章 住处 孩子很快被抱了出来。 这是一个细弱到完全看不出是足月生下的婴孩,小小一只包在襁褓中,与弱小的身体相比,哭声倒是十分尖锐凄厉。 简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量在挣扎求救一般。 【这就是本能的求生欲啊,连小小一个婴儿都懂。】柳意感慨着。 系统表示同意,见柳意不动作,催促道:【宿主,上啊,体格检查!】 柳意表面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用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在祖母怀中哭泣的婴幼儿。 【我也想上,但我从来没有抱过真孩子。】她很诚实:【有点露怯。】 她上课的时候,抱的婴儿都是婴儿模型来着,有一次学校得了一批硅胶仿真婴儿,因为太过真实,价格也相当昂贵。 有时候模型少学生多,老师还会把模型拆成一条条胳膊腿分给大家。 对,就是那种你拿着一条手臂,我拿着一截屁股的情况。 柳意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这个脆弱到她轻轻一个动作都能把对方胳膊拧下来的小婴儿,她难免谨慎起来。 当然,心里无论怎么想,面上,柳医师依旧很平静的样子,看上去十分胸有成竹。 她对着里长妻子道:“你抱好孩子,我检查检查。” 里长妻子连忙抱稳孩子,带点期待,又带点小心的将婴儿凑到柳意面前。 柳意同样放轻了动作,小心抬起婴儿的头,仔仔细细给他做了个全身体格检查。 因为仪器不足,加上孩子太小,柳意只能弱化一些步骤。 检查完,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曾经一位授课老师讲的事例。 曾经老师去到某个非洲小国家援外,那边各种资源稀缺,缺少医疗资源的同时,也阻绝了新医生向老医生学习的希望。 但她在那认识了一位中年医生,没有老师,没有教材,更没有医师资格证。 但他是他们村落最出名的医生,还有其他村落的人远道而来,柳意的老师旁观着中年医生治疗,发现他虽然不懂很多知识,但凭借着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经验,真的可以解决大部分普通病症,和小部分疑难病症。 达成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因为中年医生始终在记录学习,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个小国家的人民太过穷困。 因为贫穷,没有钱去看收费更昂贵的医生,于是去找这种收费更便宜的村落医生,就算是没有治疗好,或者治疗出了事故,贫穷的生活也让他们无力追责。 中年医生也治死过人,但病人家属不怪他,村落的人也不因此而不找他看病,因为中年医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于是,那位医生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堆积了大量的病人资源与试错机会,因此虽然没有理论知识,但通过实践,依旧得到了医术上的不断锻炼与提升。 柳意当时听故事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和那位中年医生一样的处境。 但她和中年医生不一样,她有金手指。 【等攒够一波积分,我要提升体格检查相关。】 柳意说着,再次小心打开婴儿的嘴,确认了一下。 “他是不是一直哭闹不肯吃奶?” 里长妻子连忙疯狂点头:“正是正是,这孩子才生下来两个月,从前都是好好的,突然有一日便不肯喝奶了,我们用粟米熬了汤,也还是不肯喝。” 她说着说着,面上便有了焦急之色:“总不肯吃东西又怎么得了,眼看这孩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哭声也一天比一天小,他母亲是日也哭,夜也哭,却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柳意和兵士们听着这孩子尖利的嚎啕大哭:“……” 这声音还算小? 难以想象他吃饱饭之后声量得有多大。 柳意尽量让自己声音提高,在婴孩哭声中对着里长夫妻说道: “这是口生疮,小心掰开孩子的嘴,就能看到了,你们之前没有看过孩子的嘴吗?” 里长讷讷:“倒是也看过,但是我们是在屋里看的,没看出什么来,这孩子不足月就生下来了,我们也不敢将他抱出来吹风。” 要不是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柳意又是“贵人”,且听到孩子哭声就笃定孩子有疾,里长也不会让孩子出来。 柳意就懂了。 要知道,古代是没有玻璃做窗户的,大多用木头做框架,然后糊上窗户纸,有的平民家庭,甚至连个窗都没有。 人进到屋内,那光线是真昏暗,再加上老百姓舍不得点蜡烛,营养大概率也没到位,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夜盲症,在屋内就更加看不清了。 柳意:又有种我变成非洲小国村落医生的感觉呢。 她检查了一下婴孩身上裹得襁褓,毕竟是里长家的孩子,襁褓还是比较严实的。 “他除了口中生疮,其余都还算健壮,也不用太过小心,寻一些阳光不错的日子,上午抱着孩子出来晒晒,只晒一会,大约烧完一锅水的时间,不能多晒,也不能在正午晒。” “晒太阳的时候,蒙住孩子的眼睛,这样做对他身体好,可以尽可能避免背偻。” 里长夫妻原本还只是安静听着,等听到“避免背偻”,眼睛顿时大亮,连声应下。 说背偻,可能现代有些人会不知道是什么,但要说佝偻病,那就很出名了。 得了佝偻病的人很难治愈,一般发作于早产儿,或日照和摄入不足的婴幼儿。 佝偻病患者长大后会外形异常,智力异常,呈现给外界的就是一个或肢体扭曲,或身高停止在幼童时期的状态。 这还只是外在,更要命的是佝偻病患者会发生肌肉无力,肢体疼痛。 哪怕是现代的佝偻病患者,身心灵都饱受摧残,更别提生活起来要更艰难的古代了。 见里长夫妻一副恨不得全家都来晒太阳的样子,柳意怕他们让孩子晒太阳过度,声音重下来,重申道: “记住,最近只能让孩子晒烧开一锅水的时间,如果你们想多晒又拿不准时间,来军营找我。”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道谢,只说:“说回口生疮,这病不难治,你去药铺买些黄连与大青回来。” 黄连与大青算得上是很常见的药材了,价格也不算昂贵,一般药铺里都有,以里长的家庭条件还是买得起的。 “是,是,我这就叫娃娃他爹去买,多谢医师!” 里长赶紧到屋里,叫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年男人。 见男人慌里慌张就要出去,柳意喊住他:“你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份量的,我写一副方子,让药铺的伙计照方抓药。” 大安朝的里长是被要求需要识字的,以方便读懂朝廷下发下来的各种律令政策,里长赶忙就回屋里,小心翼翼拿了纸笔出来。 纸是最普通的糙纸,笔是最便宜的鸡毛笔,被里长小心的铺在院内石板桌上,还很殷勤的自己在旁边研磨。 问题出现了,柳意并不会写繁体字。 好在这也难不倒她,她只需要保持着淡定神色,用着一种随意的语气,对着身后的王在道: “徒儿,我说,你来写。” 王在立刻超激动的上前,对于他来说,这就是老师在给他学习的机会了。 又是一个新方子啊! 里长夫妻看着外表完全是个小老头模样的王在,竟对着十几岁的柳意毕恭毕敬,甚至口称老师。 此刻就算是再傻,他们也对柳意的医术毫无怀疑了,里长更是暗自懊恼,自己之前竟然还怀疑对方。 能凭哭声便看出小儿有疾,还有个年岁这么大徒弟的医师,那医术该有多高超啊。 柳意并不奇怪里长突变的态度。 治疗小儿口生疮不能喝奶的方子很简单,在《千金方》中就有,柳意现在只能庆幸她是个卷王,早早就将整本《千金方》背了下来,不用去找系统花积分买学习资料。 谁说卷没有意义的,看,只要足够卷,有了金手指之后,还能多省下一些积分呢。 系统:【宿主,我提醒你一下,你们今晚的住处还没找到呢。】 “黄连十二株,大青十八株。”柳意毫不受影响。 说完需要的药材,她又对里长说:“等药材到了,将之碾碎,用水三升煮取药汁一升二合,白天两次,夜间一次,每次一合。” 里长连忙记下,生怕遗漏了半点,操作失误害的自家孙儿治疗不好。 “这,医师大人,能否烦劳您再说一次,我写在纸上,便不会忘了。” 柳意露出恍然神情:“是了,你们不通医术,恐有遗漏。” 她仿佛思考了几秒,随后做下决定:“罢了,救人救到底,今夜我们便留在此处,待这孩子病症好转再回军营。” 只是他们人数太多,百姓们对兵丁又多为惧怕,恐怕是找不到地方住的。 就算是里长,估计也不会欢迎这么多高壮的兵丁住进自己家。 但现在,形势反转。 不是柳意他们非要住里长家,而是里长家需要他们住进来。 里长夫妻果然大喜,感激道:“多谢医师!多谢您!劳烦诸位住在家中,我等必定用心招待!” 柳意:【看,住处。】 系统:【……】 第21章 治好 当夜,柳意躺在了一张桌子上,心想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看,她现在不就靠学到的医学知识,成功睡到了土胚房吗?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睡木床,也不和郑三河他们一起在地上打地铺,原因和之前类似,地上和床上有虱子啊! 以前看穿越小说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有女主提起过古代的虱子问题,这玩意是真的无处不在,她跟里长说话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只虱子在他头发里爬来爬去。 这时候就显得她让人一路背着自己的新被褥有多机智了。 她抠抠索索的用消毒液喷了喷里长家的大桌子,再将自己的被褥铺在上面。 这举动倒是让里长他们对她更加恭敬了,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有贵人才会如此讲究。 再加上兵丁们对柳意唯命是从,里长已开始猜测,柳意是不是某位权贵出身。 哪怕她的外表看上去和平民百姓没什么不同,甚至更为瘦小,但普通人哪里会讲究这么多。 柳意看里长表情就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她也乐得让他在那瞎猜,他越能猜,配合她时就会越卖力。 睡下之前,柳意检查了一下还在嚎哭的婴儿,不得不说这孩子是真能哭,一般小孩没喝奶早就哭到没力气了,可这孩子硬是睡一觉后,醒了还哭,哭了又累到睡觉,睡醒继续哭。 屋内昏暗,里长心疼的点了一根蜡烛,柳意借着烛光看了看,确定口疮消了不少。 她也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很沉静的样子:“差不多了,让他母亲试着给他喂奶吧。” 里长妻子连忙抱着孩子跑进了侧屋,说是侧屋,其实就是一个窄窄小小没有窗户的小空间,但就是这样小的一个空间里,日常要挤一家三口。 侧屋里窸窸窣窣一阵,随后传来一名女子惊喜的呼声:“吃了!他吃了!” 里长妻子又满脸欢欣的跑出来:“医师,娃娃肯吃奶了,您真是医术高明!” 系统没有提示积分入账,柳意也不意外,毕竟治病治好,如今那孩子只是口疮稍稍消了一些,能让他用力喝奶而已。 “他的口疮没有全消,还是要继续用药。” 柳意本来还想叮嘱让孩子母亲要忌辛辣,话到嘴边想起大安朝还没有辣椒,又咽了下去。 “尽量多给母亲用些鱼汤,骨汤,如果有条件的话,让她多吃一些鸡蛋。” 里长夫妻肉眼可见的为难,以他们的家境,当然是供得起这些东西的,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家里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媳,单单只给小儿媳一个人的话,剩余孩子肯定不乐意。 但要是全家都有,就算是对于里长来说,买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这里就又是穿越小说里面的一个误区了,柳意曾经看过许多本穿越小说写女主买了人家不要的猪骨头,带回去熬大骨汤惊艳众人。 但大安朝的猪骨头可不是什么没人要的东西,灾荒的时候,百姓们连泥土都要吃,更何况是骨头。 甚至对于农家来说,这些骨头才是宝贝,因为肉买不起,而骨头敲开,还能吸里面的骨髓。 吸完骨髓,剩下的骨头可以用来熬汤,等到熬了不知道几遍汤之后,你以为骨头会被丢掉吗?不,这些骨头会被收集起来晒干。 然后敲碎,碾磨成粉,用来喂给鸡鸭猪羊,这还是里长这种家庭的做法,像是那些比较穷困的家庭,骨头粉都是给自己吃的,真正做到了刮骨吸髓,不浪费一分一毫。 而柳意刚穿越过来时,能喝到那锅鸡汤,纯属是她的医术在别人看来太牛了,军营的军医们太渴望从她那学到一招半式,又感谢她接过了“治疗秦争”的大锅,硬是凑钱给她买的鸡。 这要是放在现代,就相当于是给她摆了一桌价值上千块的菜。 所以说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怎么会幸福,就算是古代的权贵阶级,在生活质量上面大概率也比不过一名普通的现代人。 还好,她有挂。 有金手指的柳意心中宽慰。 里长夫妻已经经过了一轮深思熟虑,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医师的话,买更适合分配给全家人的猪大骨回来熬汤。 侧屋里,那嗓门巨大的孩子终于喝饱了奶,也安静了下来,攥着小拳头酣睡。 不光里长夫妻终于放下心,柳意还有其他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在院子里面的时候隔着屋子听还好,现在住到屋子里面来,再听这位嗓门大的婴儿哭,那可就真的是折磨了。 孩子没事了,柳意也回到自己的桌子床上,往上面一躺,不到三分钟就进入到了梦乡。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外面传来嘈杂声响,柳意慢慢睁开眼,带着一头因为太过枯黄,所以睡一觉就揉在一起的头发,坐起身看向外面。 “来义诊的百姓来了?” “是,里长一大早就出去催了,来了许多人呢。”王在精神抖擞,原本正站在门框往外看,等看到柳意起来了,连忙端着木盆和毛巾站到了桌子床边。 水还热乎的飘着热气,毛巾也是柳意带来的,他还特细心的准备好了杨柳枝,用来供给柳意洁牙。 王在一边端着这些东西恭敬站立,一边将为什么来了很多人的原因说给她听: “原本没多少个人来,都怕是我们假作义诊之名,实则是来招兵。” “但知晓里长孙儿被治好之后,来的人就多了,不过也没多少是壮年男丁,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这就是收大龄弟子的好处了,古代的一些师徒相处模式柳意不太清楚,但王在自己就能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柳意漱口洗脸,感觉精神一些了,才道:“没有男丁也不妨碍什么,等我们治好了这些人,得病的男丁自然会来。” 起身往外面看了看,果然见到人头攒动,柳意心里就稳了。 这么多人,总能攒到一些积分吧。 第22章 义诊 一看到柳意起来,郑三河立刻端着一直温着的饭菜跑了过来。 至于什么病人第一,先看病再吃饭之类的,大安朝的人都没有这个概念。 能看病就不错了,谁还挑剔这些。 但柳意还是尽可能的加快了吃饭速度,填饱肚子后,整了整衣服,就在王在和郑三河,以及一大群兵丁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了出去。 里长家外面果然站了大概十几个人,基本都是不在征兵条件内的女人和老人,还有一些年岁小的小孩爬在树上,站在墙头,躲在稻草后,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见到柳意来了,里长很热情的迎了上来,他家孙儿今天依旧吃了奶,且终于不再哭泣,被抱在怀里还会乐呵呵的笑。 “大人,这些便是小老儿管辖之处的患病之人了,共有十七人,这便是名册。” 作为一里之长,里长的工作能力曾经得到过大安朝的肯定,虽然字写的有些丑,而且歪歪扭扭,但他依旧很敬业的将病人的名字,性别年龄,相貌大致描写,所归户籍,居住地写的清清楚楚。 甚至就连患者自述哪里不舒服,都被细心的写在了上面。 这简直相当于是一个小型的病历本了。 柳意有些惊讶,她昨天确实让里长简单记录一下要来看病的病人,但本来也没报多大期待,只想着知道病人的名字年龄就差不多了,没想到里长竟然做的这么好。 得了这位治好自家孙儿的贵人夸奖,里长很得意,神采飞扬道: “从前乡里缉盗捕凶时,我也是见过的,便学会了这般写。” 柳意:……所以里长是按照通缉令的方式,来写病历本的吗? 虽然“病历本”的格式疑似通缉令,但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 柳意喊人搬了桌子出来,自己坐着,王在则是按照她的吩咐恭敬坐在另一侧,手中握笔,随时准备记录。 郑三河殷勤的拿着里长家的蒲扇,轻轻给柳意扇风,间或端茶倒水。 剩余兵丁们则是站在她身后,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虽然这些老弱妇孺们医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在这个受了伤抢救都来不及的古代,柳意还是很惜命的决定万无一失。 一个有点粗糙,但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保镖的义诊活动现场就完成了。 柳意手里拿着名册,提高声音:“我叫到名字的走过来。” 老弱妇孺们都是怯怯的看着她,原本还会悄悄说话的他们,自从一行人出来之后,就一言不发,大气不敢喘了。 里长跟他们说有义诊,就是有医师不收钱免费帮忙看病的时候,这一里的人家没有一家人相信的。 医师看病多贵啊,刘贵家的,前几年就是因为生了病,咬牙到了县里找大夫看病,结果钱如流水一般的往外花。 最后钱花完了,人也没治好,刘贵家现在还是这一里最穷的人家呢。 要不是里长赌咒发誓,说他家孙儿就是被这位医师治好的,而且这位医师还带了十几个高大兵丁,一看就不好惹,怕他们都不来,惹恼了人家,连这些妇孺老弱都不会来。 柳意喊名字:“王翠。” 一个瘦巴巴的女子诶了一声,有点胆怯,但还是畏手畏脚走了过来。 柳意示意她坐下:“你坐在椅子上,我给你诊脉。” 女子茫然的看着她,仿佛压根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柳意还要再说一遍,侧边坐着的王在抬高声音,几乎是用呵斥的声音对着女子说: “你坐下!” 女子连忙答应着,一屁股坐下。 柳意:“……” 王在又来对柳意恭敬解释:“老师,乡里人家不懂看病,跟他们好声好气说,他们反而要不知如何是好,不用与他们解释缘由,直接让他们听话便可。” 他没当军医前是给不少普通百姓看过病的,实际上,根据王在的观察,日常吃不饱饭的百姓反应能力要更慢一些。 你和他们讲道理,他们根本听不懂,反而是命令式的语句更容易被他们接受,因为在他们有限的前半生里,大多都是听从命令行动。 柳意点头,将这点记在心里,但等手一搭上女子的脉,她立刻就进入到了熟悉的医生模式。 “哪里不舒服?” 女子表情羞窘,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王在,王在立刻心领神会,自己起身拉着同为男子的郑三河稍微站远了一点。 女子松了口气,低声对柳意道:“我下面……一直在流血。” 柳意问她:“你知道自己有孕了吗?” 女子睁大眼:“我有孕了??” 她虽然瘦瘦小小,但看上去很年轻,对于自己怀孕的事情表现的很惊喜。 但很快,一丝愁意又出现在了眉间:“那我为什么还会流血呢?这孩子,这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小产才会有孕流血。 “你这是妊娠恶阻,孩子未必保不住,是不是还会呕吐,吃不下饭?” 女子连连点头:“是,是,医师,能不能帮我保住孩子,我成亲两年了,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还有别处不舒服吗?” “没有了,就是这些。” 柳意点头:“我给你开一剂方子,用的药材都是便宜的,你让人去药铺里抓回来自己熬煮,喝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将王在喊回来,自己背方子,让他写下。 一边看着他写,还一边教导他,为什么要开这味药,如果情况不同的话又要开什么药。 “妊娠恶阻症状多不同,同一味药方也要根据病人病情不同多加改善,遇到冷下痢,去干地黄,加人桂心十二株。” “若遇食量少,胃中虚惫,生热,大便不通,小便赤少的,适量加大黄十八株……” 王在一边恭敬应是,一边笔下如风,他渴望这样有老师教导,循循善诱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如今得偿所愿,整个人都快活极了。 柳意教完方子,也不想浪费病例,转过来问女子:“你介不介意让他给你把一下脉?” 女子只是不好意思对男大夫说自己下体流血不断,把脉倒没什么,当下点头伸出手。 王在把脉,他到底行医多年,把脉对他来说还是很简单的,记下脉象后便松了手。 “老师,我记下了。” 柳意点头:“写在纸上,另外,此病忌寒凉,劳累,若是可以的话,前几个月最好少下床。” 女子连连点头,只是对于少下床这一点,她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农户人家,只要是能走动的都忙,她年纪轻轻,不可能成日躺在床上。 柳意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尽可能开的方子里列出便宜药材。 想了想,她又叮嘱一句:“若是家中不想买药材,自己在山中采药也可,不知道药长什么模样的,问他。” 她指指王在。 王在立刻挺直腰背:“是,老师,我马上将所需药材的样子写在纸上。” 柳意问了一句:“你会画吗?” 王在茫然一瞬,随后又满脸坚定:“徒儿不通丹青,但今日回去便找来画师学!” 柳意很是慈祥:“好,不用找画师,抽出空来我教你。” 王在更加感动,他曾经幻想过许多老师,但谁知道,真的老师竟然要比他幻想的老师还要对他好。 又是手把手教他看病,细致到连他自己教徒都没办法教到这种程度,又是给了大量方子毫不藏私,现在甚至连丹青都要教他。 得师如此,徒儿何求啊! 柳意见他一脸的奋发图强,在心中暗暗点头,她就喜欢王在这一点。 愿意学习,乐于进步,并且从不喊苦喊累,还特别积极的自己找活干。 等教会了王在,以后这些杂活都是这个徒弟的。 柳意感到了从心底迸射出的深深满足。 上学时老师曾经说起过,等到他们毕业成为规培生后,大概率要被上级医生使唤,苦活累活都是他们的活,还要足够有眼力劲,主动干活。 就好像是媳妇熬成婆一样,毕业生们要熬过规培生涯,熬到转正,再继续熬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再到主任医师。 医学生的漫漫长路,从在学校时背诵能把自己淹没的医学书籍就能窥见一些了。 结果她现在直接跳过前几步,直接拥有了一名“规培生”。 这么想看,再看看正带着徒弟忙活着给病人分类的王在。 ——这位“规培生”手下还自带几个小徒孙。 柳意:看来穿越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第23章 腰缠火龙 第一名义诊病人顺利结束,平平安安离开,离开前还对柳意千恩万谢后,剩余的人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这第一个上前的病人是一名年轻小媳妇,还颇有几分姿色呢,她都能从兵丁面前顺利离开,其余老弱们觉得自己也可以。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上前的步伐也变得积极许多。 柳意始终坐在桌子后,时不时喝上一口郑三河倒的温水,表现得一副早已见惯万种病况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可是一天没有实习过,在现代时,还有电脑可以查阅一下资料,在如今,也只能靠自己脑内背下来的书籍了。 系统还挺为柳意着急,都想再次赊欠积分帮她查阅病症了,被她断然拒绝。 “我总不能一直靠赊欠积分治病,放心这些症状明显的病我还能应付得来。” 过来看病的百姓倒确实没有生大病的,很多人都有个误区,以为贫穷人家一定生绝症之类的大病数量要比富贵人家多。 实际上,贫穷人家的病人哪有那个金钱和精力来续命,常常听说的就是某某人家得了癌症,再过一段时间听说,人已经没了。 因为家中没钱,不可能年年体检,身体有了小病痛的时候也不会舍得花钱去医院检查,所以等到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是病症严重时了,这个时候就是想救都救不过来。 大安朝的情况要比现代的贫穷人家更差一些,因为他们还面临了一件事:食物并不充足。 得病了不能参与家庭劳作的人,因为会减少一份口粮,也往往总容易被家人放弃。 原身记忆中,父亲给人看病时,许多百姓就是因为知晓药物昂贵,宁愿不治这个病也要回家去。 所以现在能好端端站在这排队的病人们,病症大多不算特别严重。 伤寒,流鼻血,腹痛,牙痛,湿藓,热疮,都是一些较为简单,也比较好开方子的。 简直跟过新手村一样。 柳意没有管病症大小,统统让王在记录下来,她的查体并不算精通,把脉同样,这里又没有各类检查仪器,想要知道治得好不好,还要靠患者吃药之后的观察。 好在这些病都是小病,就算是不能快速治好,她也有把握缓解症状。 柳意觉得病情简单,心里轻松不少,这些病人们却不这么觉得。 对他们来说,这些恼人的病症已困扰自己许久,可落到这位柳医师手中,却是轻轻松松便为他们开出方子,还特地开的便宜药材。 甚至有一些病患,比如那个流鼻血的丫头,她原本是打了猪草回来看热闹的,结果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流了满脸的血看着吓人。 鼻血止不住,她自己也吓得哭,就被她正在看病的娘亲拉了来求医师止血。 这位医师瞧着瘦瘦小小的,却颇有威仪,行事也利索,直接挽起袖子,也不知手中怎么动作的,让那丫头坐着,自己按住了她。 就那么一会会儿,那血说停就停了。 重点是,人家还不收钱,只说小事情,拍拍丫头的肩便让她去玩了。 这在一帮人眼中,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再加上这位柳医师无论什么病都能开出方子来,便更让人信服了。 当下已经有了机灵的,观察良久后,自己悄悄出了人群,没一会儿,就领着家里生病的男丁来了。 人群中果然有人惊讶无比,低声道:“梁老三怎么来了?不怕被兵爷抓去啊?” 也有人觉得将人拉来的梁老三嫂子干的对: “我瞧这位医师是好心人呢,看她治三丫的时候,没收钱不说,还摸了摸三丫的脑袋对她笑,那些兵爷也都听她的话,想来真是来给我们治病的。” 她身旁的人持反对意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一分钱不收的给我们看病,我看呐,梁老三这就要被抓去当兵了。” 还有人的意见更不同:“瞧梁老三病成那副样子,兵爷们未必要他。” 还有句话这人没说,梁老三这病反正也下不了床,干不了活,成日躺在家中也是浪费米粮,要是真的被兵爷们带走了,对于梁家来说,也是减轻了负担。 他以己度人,便觉得梁家二嫂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梁家原本家境不错,但自小儿子梁老三生了怪病,一家人为了给他治病花费了不知晓多少钱财,现在家眼看着要败落了。 如今将他带来,若是病治好了皆大欢喜,看到男丁不治病拉走去军营,那对于梁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有家中同有男丁病了的,一声不吭,只默默观察着,在心底琢磨,若是梁老三被抓了,那就罢了,若是他没被抓,她也要去家中,把人喊来瞧病。 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梁家二嫂却是将小叔子拉到前面,对着柳意求道: “求医师救救我这小叔子,他生了拦腰蛇,每日疼的脸色惨白,我们家里也带他去县中看了,可县里的医师却是也没什么法子,只说此病救不得,让我们备好棺木。” 正在记录的王在听了,放下笔,蹙眉问:“可是火龙缠身?” 梁老三果然是疼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他二嫂便在一旁不断点头:“正是正是,就是火龙缠身了。” 柳意看了看面前人,说是男丁,其实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年岁最多十五六岁。 她以前听过火龙缠身这个词,倒不是从书上,而是某次看电视剧的时候,里面的剧情有讲过。 “让我看看症状。” 柳意一发话,梁家二嫂连忙将梁老三转过来,大安朝在男女有别上面是很灵活的,富贵人家或许还会讲究一下,普通百姓却管不了这么多。 夏天的时候男丁在田地干活,因为热和不想汗水浸在衣服上,都是赤着上半身的,来送吃送喝的女郎都能看到,谁也不会当一回事。 梁二嫂揭开梁老三衣裳一角,后腰处密密麻麻的红色水痘便露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呼。 “呀!这就是腰缠火龙啊!” “听说这火龙缠满一圈,人就要死了!” “这火龙可不就是快要一圈了嘛?难怪他嫂子带他来看病,反正都要死了,试试总比在家中等死好。” 梁老三本来就疼得难受,现下听到旁人的话,眼圈一下就红了。 谁人不怕死呢,腰缠火龙出了名的火龙缠满一圈就死,他每天都要问家里人缠到哪里了,家中人都说没缠太多,如今看来,果然是哄他的。 梁老三觉得自己命数如此,已是打算抹把泪回家等死了。 却听那年龄甚小的医师声音笃定:“这病,好治。” 第24章 果真消了 柳意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水痘,心里颇有点“以为是什么大病,结果就是个这”的哭笑不得。 梁老三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满脸不敢相信的转过身来:“能治?我的病真的能治吗?” 在现代时,医生都被叮嘱过,不要给病人确切的承诺。 但现在到了古代,也没人管她,柳意很肯定的点头:“能治。” 梁老三激动无比,眼含泪花,颇有种逃出生天的激昂感:“莫非,莫非是县中医师错诊,我这病不是蛇缠腰??” 柳意摇头:“你得的确为腰缠火龙,但我可以治好你。” 此话一出,不光是梁老三,就连其他百姓,连带着王在和他的小徒弟们都被惊到了。 腰缠火龙并不算是很常见的疾病,但因为那个“火龙绕一圈就会死”的恐怖传说,此病在乡间一向很有名气。 但从未听说过,腰缠火龙还能治好的。 柳意这时候确实是站在现代医学的巨人肩膀上面了。 腰缠火龙,就是现代说的带状疱疹—水痘病毒。 它带来的剧痛是因为,病毒侵犯了背神经根,在发作期间,病毒不断复制,引起了炎症,并且损坏了神经元。 如果感觉神经也被影响,那疼痛会更加剧烈。 比起它给病人造成的疼痛感,要治疗却很简单,在现代,带状疱疹是一个很好解决的小病。 而在古代嘛…… 柳意起身,根据记忆里的景象,左右看了看,在众人的视线下,兀自走到里长家院子边,摘起了一朵黄色小花。 随后她走回来,交到梁二嫂手中。 “你们回去之后,采一些蒲公英,洗净去根,每次用十多个,再用水浸泡半个时辰,随后用之煎水,内服外敷都可用它,喝上二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梁二嫂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蒲公英:“就,就这样?” 柳意给了一个医生的微笑:“就这样,你们回去吧,今日用过,明日他身上就会好转许多了。” 蒲公英是有名的中草药,在治疗带状疱疹上面效果也十分显着,她曾经看过一则临床实验,就是针对蒲公英治疗带状疱疹的。 一组用蒲公英,另一组用传统药物治疗,结果两组患者都痊愈不说,用蒲公英疗法,还可以有效减少后遗神经痛的发病率。 梁二嫂半信半疑,这如此可怖的病症,一些蒲公英便能治好? 但见柳意说的笃定,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比起花钱如流水的买各种药,找各种大夫,当然还是这山野间也能找到的蒲公英最好了。 她捧着手里这根蒲公英,先对着柳意道谢,言是若真治好了病,必定杀了家里的老母鸡也要来酬谢医师。 随后又对着里长妻子道谢:“婶子,这根蒲公英我就带走了,等会定然还你一株。” 蒲公英不光可以用药,还能作为野菜食用,这些蒲公英长在里长家里,以后肯定是要做来吃的。 里长妻子连忙说:“不必了,老三治好病,我们也跟着高兴,一根蒲公英罢了,你们快去采吧,若是老三好了,你们家里也能松快松快了。” 他们家里日子过得不错,眼见梁家为了一个生病的梁老三越来越穷,也不介意伸手拉一把。 柳意眼看着她们为了一根蒲公英客气了一轮,决定今晚回去还是多多复习一下原身的记忆。 她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那份记忆对她来说就像是电视剧一样,总是隔着什么,她行事的时候虽然很小心了,可难免总是用到自己现代习惯的思想。 比如说那根蒲公英,在她的潜意识里,长在墙根的蒲公英就是用来掐一根吹着玩的。 可在大安朝,这就是一道菜,是里长家的“家庭财产”。 这还好是一根蒲公英,要是换成别的大疏漏就麻烦了。 在心中暗暗告诫了自己要谨慎之后,柳意重新坐回去,对着王在道:“火龙缠身,可称为带状疱疹,是病毒所感染的疱疹性皮肤病。” 王在连忙提神,知晓这是老师在教导自己,努力加快笔下速度,记下她说的话。 虽然很多词压根听不懂,但老师说的,总归是没错的。 柳意也不管王在听不听得懂这些现代医学术语,虽然说入乡随俗,人要随大流。 但她有金手指啊。 既然注定了要拥有一座现代化的医院,柳意也没打算委屈自己。 在改变自己和改变世界之间,柳意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改变世界。 她就是要按照自己的用词习惯来教导弟子,要不然总不可能以后做手术,她说抽吸,徒弟却听不懂抽吸是什么意思吧。 王在现在不懂没关系,教着教着就懂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柳意便说了一堆的带状疱疹症状和发作时间,还有初发作时的情况。 “治疗带状疱疹,主要是作抗病毒治疗,蒲公英就具有抗病毒的作用,也可配合龙胆草,栀子清泄肝胆湿热,另外可以配合的还有金银花,连翘……” 她说得快,王在也记得越来越快。 作为一个被老师倾囊相授,特地带出来教导的徒弟,他不可能委屈了老师放慢语速配合自己的记录速度。 那当然只能委屈自己了! 王在不觉得有负担,甚至还颇为亢奋,毕竟老师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配合一下老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其余人瞧着柳意叭叭叭的说,王在刷刷刷的记,就算是之前还觉得蒲公英治腰缠火龙有些太轻易的,此刻也被这副小老师老徒弟之间一个教一个学的氛围影响。 或许,这蒲公英真的能治腰缠火龙呢? 柳意没有管旁人怎么想,治完了今日的病人,让王在写了病案,她自己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果然来了第二波听说她治病好,且不抓人的病人。 这一次,多了一些男丁。 王在已经很熟练的指挥起了现场秩序,众人正在排队时,梁二嫂和另一个妇人,以及一个老太太,就欢天喜地拎着一只老母鸡来了。 “医师!!多谢您!!” “我家老三腰上的火龙!!果真消了不少!!!” 第25章 同行敬佩 梁老三身上的火龙让柳医师消下去了! 第一日时便消了许多,梁家人喜不自胜,一定要将老母鸡送给柳意,还试图给出去几串铜钱当做诊金。 家人病过一场后,梁家人才知晓大夫,尤其是能治重病大夫的重要性,自然想尽可能的与柳意结个善缘。 虽说梁家曾经日子过得不错,但自从梁老三得病之后,家里为了买药请医已花了不少钱,这些铜钱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多了。 柳意义正言辞拒绝,宣讲了一番“说是义诊,便绝不收钱”的话,直听的梁家人感动不已。 钱没收,老母鸡倒是因为梁母下手痛快,已了却鸡生,再加上兵丁们的眼珠子都快长在上面了,柳意还是收了下来。 “盛情难却,我便收下了,等你们家老三身上的疱疹完全消退了,再来找我看一看,确保无事。” 梁家人又是好一番感激,才回了自己家。 这可是让百姓们看了个好大的热闹。 腰缠火龙,竟能治好! 这消息可比不收钱义诊开方传播的快多了,毕竟虽说人都有病痛,但这病是小病小痛,还是让人痛苦致死,那差距可太大了。 火龙缠身,缠一圈出人命,乡里人家,多多少少都听过这话。 甚至这里面还会添一些神话色彩,说得了腰缠火龙的人,是做过了丧尽天良的坏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才派了火龙下来除害。 所以那些腰缠火龙的病人才会在疼痛中无药可医,哀哀死去。 可如今,竟让一位来义诊的医师,用一株山野间遍地可见的蒲公英给治好了。 这下子,别说是这一里的人家,就算是县里的许多人,都想要来看看这位医术高明的医师呢。 有了梁老三这个活招牌,柳意的“义诊活动现场”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不过来县里看热闹的人数也不算多,如今四处都乱了,胡县有军营坐镇,还勉强维持着原本的秩序,周边道路可就未必安全了。 别忘了,还有大批流民被拦在城外呢,要不然柳意也不至于出个门,还要带十几个兵丁当保镖。 现在敢出城往外走的,要么就是人多,要么就是自身有本事,或者还有单纯胆子大,为了看热闹蹭别人队伍跟出来的。 那县里的大夫听闻了此事,也是蹭了人家的车大老远赶了过来。 梁老三曾经被带过去让他看过,也是他说的无力医治,让梁家人备好棺木。 结果突然就听闻,梁老三被治好了。 腰缠火龙竟被一小小蒲公英就能治好,且听闻治好梁老三的医师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还是个小女郎,为军中军医。 而且不只是腰缠火龙,这女郎在乡间义诊,竟是无论大病小病,常见病还是少见的稀罕病,都能开出方子来。 县中大夫难免心里不舒坦。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现代学霸都做不出来的题目,结果转头听说让一五岁小孩给做出来了。 他心里是万般不相信的。 学过医的人都知道学医有多难,他初为学徒时,光是背药材和药性就背了五年,又学经络,脏腑,诊断,到了最后一步才学到开方,七岁拜师,二十一岁才可以开方。 饶是如此,初时自行开方时,他依旧要小心斟酌,生怕哪份药量没下对,望闻问切,又历练了十年,这才敢在自家立幡行医,自立门户。 不止他如此,同门师兄弟们,甚至是他的老师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学习过程。 现在让他相信一名十几岁的女郎竟可以治疗百种疾病,开百种方子,这便让他不得不想到沽名钓誉,为了名声而不顾病人死活,随意开方了。 这位县中大夫一路连口水都没喝,带着一包干粮便直奔义诊现场。 他来之前想的很好,他要先站在人群中,等看到那女郎开方之后,找到了里面的错漏,再站出来戳穿。 既敢随意开方,想必站上一会,就能看出问题来了。 县里大夫站了一会。 他又站了一会。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柳意看完又一个病人,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系统突然提醒: 【获得同行敬佩,声望值+10】 【叮!宿主治疗病人成功数量达100位,声望值已满100,奖励积分1000。】 【叮!开通抽奖,开通书城。】 书城柳意知道,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书籍,中西医,甚至外星球医书都有,除了要用积分购买,其他的没什么缺点。 但抽奖? 她努力让系统感受到自己语气里的期待:【是我想的那个抽奖吗?抽奖内容里面会不会有一座医院呢?】 系统:【宿主,医院只有一亿积分能换取哦~】 它解释了一下抽奖的运作:【奖池里奖品各种各样,但不会有超过宿主剩余积分百倍的可兑换品,抽奖名额由声望值兑换,10声望值抽一次普通奖品,100声望值抽一次中级奖品,1000次声望值抽一次高级奖品,以此类推。】 系统还有点小骄傲的邀功:【按照原计划,宿主的奖池应该会在治疗满一万病人后开放,系统推测到宿主目前生活环境过于恶劣,因此才提前到治疗100位病人便能开放。】 柳意确实很惊喜:【干得漂亮!给你点赞!】 古代车马难行,人口不多,这要是真的让她治疗一万位病人再开通抽奖,那是真的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个声望值,只能通过同行敬佩增加吗?】 系统:【也不是,声望值的计算方式很复杂,病人的感激,甚至非病人被宿主医术所震撼,都能被计算进去,但只有同行敬佩给的声望值较高。】 柳意:【我现在收获几个同行敬佩了?】 系统立刻报出数字。 柳意心算了一下军中目前的军医数量。 多了一位。 她看向面前的排队人群,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一位大夫。 而且还无声无息的给了她一个同行敬佩。 第26章 两个五两银锭 柳意也没去找那个躲在人群里的大夫是谁,反正声望值到位就行。 她起身,对着徒弟说:“我去活动活动,这里先交给你。” 王在连忙也跟着站起来,恭敬行礼:“是。” 他已经渐渐熟练了老师的做事方式,义诊时老师会专心对待病人,但每当坐半个时辰,她都会起来走动一番,再回来继续义诊。 柳意:工作一小时就要站起来活动一下,对身体好。 她每天早上醒了还会做广播体操呢,如今的身体年龄才不过十四岁,做这个正正好。 病人们也习惯了柳意隔半个时辰就休息一会,此刻那些还没有登记的便纷纷到王在面前排队。 王在不急不缓询问着他们的姓名年龄病情症状,然后根据轻重缓急来为之排序。 老师说这叫分诊,可以节省许多时间,王在便认真照做,且下一次再有多人诊断的情况出现时,他也会自动自发的率先分诊。 “叫什么,多大岁数了?哪里不舒服?” 他一个一个问着,等下一个人上前时,问完了没得到名字,倒是听到对方喊他:“王医师。” 王在疑惑抬头,见到面前人身着长袍,正对着自己拱手行礼,连忙也站起来回了个礼: “周医师,您怎么来这了?” 周医师呵呵笑:“我去药铺抓药时,听闻了此处正在义诊,便想着来瞧一瞧。” 现代的古装剧里,在病人治病抓药情节时,往往将之混为一谈。 剧情画面总是有大夫坐诊,确诊了疾病之后,大夫开方,病人到旁边抓药。 但实际上,古代看病大部分情况是医药分离的,大夫看诊只管开方,病人拿着方子去药铺买药。 有那些底蕴深厚的药铺,可能会为了生意请来坐堂大夫,但显然在胡县这个小地方,药铺只是药铺而已。 周医师便是一位简简单单的看诊大夫,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医馆,平时就在家中,有人若是生了病,自然会去他家中找他。 此刻瞧着周围这些一看就穷苦,甚至还有许多是从远方村子赶来看病的百姓,心中更加敬佩,对着王在又是一个大拜: “诸位当真是医者仁心,周某自愧不如。” 这个自愧不如,一方面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给百姓义诊,另一方面,他就算是义诊,估计也看不来这么多的病患。 王在连忙将人扶起来:“可当不得,我啊,是跟着老师来的,这诊治百姓不收一文,那也是老师的仁德。” 周医师刚刚就看出来王在对柳意毕恭毕敬,又听了百姓们说的两人是师生关系,原本还有些疑虑,但等站着看了一会柳意开方后,这疑虑也皆消散了。 这样高超的医术,别说是王在了,他要是没有老师,他也想拜师。 “还要恭喜王医师,拜得如此大才的老师,我方才瞧着,尊师当真是事无巨细的教导啊。” 说着说着,这语气里就透出了一些羡慕。 他老师弟子多,除了两个被老师偏爱的师兄,其余弟子压根没有这种被带在身边,遇到病症细心讲解的待遇。 真是没想到,王在这小老儿,一大把年纪了,竟还能拜到这样一位老师。 王在笑容更盛,虽说当日拜师时,他是有些冲动在身上的,但拜师后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机智无比。 笑出了一脸褶子后,他干咳一声,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得意:“是老师慈爱于我。” 看看面前的五十岁满头花白小老头,再想想方才那位年岁不过十几的少女,听到慈爱这个词的周医师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只是不知,尊师如此风范,这师承是?” 王在立刻对着远方拱了拱手,语气尊敬:“老师师承医大。” 医大? 周医师倒是没听闻过,但天下医家凋零,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叫做医大的医家,见王在满脸恭敬,连忙也跟着遥遥一拜。 在大安朝,或许其他职业的人区分地位还要看家世,年岁,经验等。 但医师的地位区分却十分简单明了,只要你医术比我高,那我就要对你表达尊敬。 而比起其他很难区分功劳的职业,医师看功劳只用看治好病,还是没治好病,就这么简单。 柳意如此厉害,远超了周医师这样一个县里小医师,那么对着她的师门,就算是从来没有听过,他也要表现出足够的尊敬。 柳意一出来,就看见这两个人正对着空气下拜,她上前去,正对着空气下拜的周医师赶紧又对着她下拜。 “见过柳医师,在下周贺。” 一旁的王在给柳意介绍:“老师,周医师是县里的医师,县中病人患病后,大多是来寻他诊治的。” 柳意点头,对着周贺行了个平辈礼,周贺哪里敢受,连忙身子更往下了一些。 “周医师到此来是为了?” 周贺脸一僵,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这里是抓柳意错漏,结果反而被折服吧。 这听上去未免有些太打脸了。 当下组织语言:“周某听闻了柳医师的义举,心中敬佩,特来此拜见。” 拜见?现在是拜见,之前估计是来看她有没有真本事的吧? 柳意心里一猜就中,但也没表现出来,只笑着和周医师客气了两句,也不忌讳他在场,依旧一边问诊,一边教授王在。 她没有要保密方子的意思,一来这些病人得的都是常见病,来来去去方子也差不多,这些方子她多的是,也就不稀罕了。 二来嘛,王在毕竟是军医,常年在军中并不出来走动,她想扬名,还要靠周贺这个在县中常驻的医师。 周贺不知道柳意心里打算,见对方竟然完全没有要在自己面前遮掩开方的意思,心中更加惭愧。 他疑心人家是招摇撞骗,结果对方不光有真本事,还丝毫不藏私,果真世人说的对,勿以貌取人。 虽然柳意不介意他看,但周医师也不好意思一直看着,免得有偷师嫌疑,他站了一会就离开了,找附近住着的百姓打听了一番,知道果真柳意开的药能药到病除,这才回到县里。 柳意见他离开,心中知道稳了。 这种长期驻扎在县里的医师,总有几个治不好的病例,放在心上,却又无计可施吧? 果然,第二日,便有小厮丫头来请她,说是县中的刘员外有请。 重点,他们请人的时候,捧上了两个五两银锭。 第27章 抽奖 虽然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但柳意一直坚信,她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没错,她就是这么自信。 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坚信自己能健康长大,上学的时候,她坚信自己能考第一名,比赛的时候,她坚信自己能得奖金。 柳意的坚信来源,便是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有清楚知道自己付出的努力。 柳意想要,于是得到。 看,现在钱不就来了吗? 面对两个足以让她脱贫致富的银锭,柳意并没有表现出惊喜。 虽然她心里已经在放烟花了。 十两银子虽然算不上一朝暴富,但至少能让她大吃大喝好一阵子了。 不过,她这不是还在艹有逼格的名医人设吗? 你见过哪个逼格高的名医一看见钱就两眼放光,冲上去抱着muamua狂亲的? 柳意表情淡然,丫鬟与小厮果然觉得这位医师面对十两银子,竟然还如此淡然,真是让他们开了眼界了。 胡县这地方,十两银子,都足够买个不错的宅子了,平时周医师给富户看病,最多也不过是收半两诊费罢了。 这柳医师,果然如周医师所说,必定师出名门。 正想着,柳意便问到周医师了: “听闻县中病症都是周医师看的,怎么你们家员外来请我?” 那丫鬟还以为柳意是顾忌着不好去看周医师的病人,连忙解释: “正是周医师向员外荐的医师,我家公子从马上摔了下来,疼痛了许久,周医师也没了法子,这才请来医师您去救一救我家公子。” 柳意并不意外,她在乡间义诊扬名的时候,就知道大概率能引来县里医师。 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想打假,医师总会来看一看。 而一旦确定了她有真本事,周贺难免会想到自己曾经诊治过但无计可施的病症,放在她手里,会不会被治好。 就算周贺不来,柳意免费义诊,又能治好病,被治好的百姓肯定会散播出去她的名声,传到那些久病不医的病人耳中,实在是太正常了。 别的事情或许可以慢慢来,但生病治病这种事,病人们宁愿病急乱投医都不会想着原地等死的。 所以柳意从来不会担心她会不会缺钱,那些家境普通的人家,病人自己就来排队免费义诊了。 但家境优越的有钱人,肯定不会来自己排队,而是会选择用诊金请柳意到家里。 要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给普通的诊金也就行了,偏偏她背靠马校尉,而马校尉又是这县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那些有钱人请她,肯定要比请别的医师以礼相待,诊金也会尽可能多给,以示对马校尉的尊重。 “既是周医师荐的我,那这便走吧。” 柳意没收银锭,只说:“等治好了公子的病,这诊费再收也不迟。” 这明显对自己医术的自信,让丫鬟小厮更加信服了几分,连忙应是。 柳意又对周围的百姓拱拱手:“柳某今日要出诊,诸位若是愿等,可等到傍晚我回来继续义诊,若是不愿等的,明日再来也一样。” 里长连忙道:“医师仁慈,我们必定安心等医师回来。” 柳意不收钱,但被柳意治好的病人,若是家中有宽裕的,总会送一些瓜果鸡蛋来,像是梁家那样因着感激,抓鸡来送礼的也不少。 要是换成别人,或许会将这些礼物卖了换钱,但柳意却是亏什么都不愿意亏了自己这张嘴的,直接全部交给里长妻子,让她全都做在每日饭里。 里长一家子本来还担心这么多兵丁住在自己家,他们要搭进去米粮伙食供养,结果不光没有花费自家米粮,反而沾了柳意的光,一家子跟着吃得日日肚饱。 这鸡蛋鸟蛋甚至肉食轮着吃,肚子里都有了荤腥。 有那刚好排到近前的老头低声嘟囔:“排了好半晌才到我……” 王在蹙眉,张口便要说话,被柳意拉住,她没发言,只看了一眼里长。 被看的里长心一惊。 这一眼的含义在他心中足有无数重,他连忙高声道: “我等乡下泥腿子无钱诊治,从前得了病也只能等死,如今有医师不收一文为我等诊治,我们虽无钱,却也盼着医师千好万好。” “人要吃饭穿衣,医师总不能每日都只为我等拿不出诊费的人诊治,倒是饿着了自己,如今刘员外花了重金请您过去,您便放心去,我们也都盼着医师您好呢。” 这话一出,原本觉得自己排队排到了前面,结果又要等的百姓便不好意思说话了。 她义诊几日,那些急症病人早就在前几天来看过了,其余人都不着急,也不会得罪了这位免费给大家诊病的医师,纷纷应和。 “正是,医师安心去吧,我们也不急。” “是啊,总不能让医师推了刘员外给的诊金,那可是十两银子啊,若是我,肯定直接跑去了。” “我等在这里等着医师便是了,正巧凑在一块,聊聊闲话呢。” 柳意笑着又对众人拱拱手,才带着自己的保镖天团浩浩荡荡与刘家人一同出了院子。 从头到尾,她都没和那排在前面的老头说话。 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表示了。 果然,里长殷勤的送她老远,等回来了,看到那老头,脸便沉了下来: “关老头,你老糊涂了?刚刚竟还想与柳医师争辩,你自己放眼看看,除了柳医师,还有哪位医师如她这般好心,不收钱为我们治病。” 关老头也知晓自己刚刚说错话了,只是碍于脸面不想承认:“我也是想着,自己排了许久……” 里长脸色更黑,只是不等他发挥,里长妻子也出来了,上来便是一声骂: “端起人家的饭,便有什么吃什么!哪有你挑挑拣拣的份!” 住在乡里人家,丈夫又是里长,有颇多的锻炼骂人机会,所以她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为着自己,难道还想让柳医师推了这十两银子吗?也不想想,柳医师来此义诊,虽说是奉马校尉的命,可那些兵爷们也说了,是她自己惦记着百姓请命的,如今柳医师去诊病还会回来,若是她被你惹恼再也不来了,你让其余得病的乡里乡亲怎么办?!” 这话一出,原本还没什么感觉的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怒视关老头。 “正是啊!你可莫要一个人害了大家所有人。” “柳医师几天前便在义诊,你住在这一里,却担心人家抓你壮丁不肯出来,如今倒觉得看病着急了。” “要我看,就应该把他赶出去,免得连累我们!” 关老头这才慌了,连忙认错,说都是自己不好,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等柳医师回来,他一定好好赔罪。 在赶路的柳意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如果里长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的话,他也不可能能当上一里之长了。 她坐在马车里一晃一晃,一边庆幸自己不晕车,一边趁这个间隙,进入系统,决定把攒到了150的声望值拿来抽奖。 看了看各个奖池,柳意决定花100声望值抽个中级奖品,另外五十抽五个初级奖品。 谁让她现在什么都没有,能抽多少东西就抽多少吧。 【叮!开始抽奖!】 系统的抽奖没什么弯弯绕绕,六个转盘同时转动,奖品便哗啦啦的跳了出来。 【叮!宿主抽中初级奖品:听诊器。】 【叮!宿主抽中初级奖品:血压计。】 【叮!宿主抽中初级奖品:一句没什么用处,但可以让人得到情绪价值的夸夸夸——亲爱的,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里面有二尖瓣、?三尖瓣、?隔缘肉柱、?腱索、?乳头肌,?最里面就是你(敞开心扉,让爱流通)~】 【叮!宿主抽中初级奖品:水银体温计。】 【叮!宿主抽中初级奖品:小电筒】 柳意:??? 一群初级诊断工具里面混进去了个什么玩意? 系统丝毫不受影响,虽然是它用机械音一本正经的念完了这个没什么用处,但可以给人情绪价值的夸夸夸。 它继续播报:【叮!宿主抽中中级奖品:一瓶很有残缺性且没有好听名字,早已被星际医疗时代淘汰的强体基因药液(残缺版)。】 不愧是中级奖品,这次系统不光播报了名字,还将作用和淘汰原因都播报了出来。 【作用:可提升服用人敏捷性,耐力,力量等,至少提升两到三倍。】 【被淘汰原因:1,服用后会疼痛两小时,2,名字太难听,3,药液太丑,外表蓝中带点绿绿中带点紫,紫中带点五彩斑斓黑,会让人幻视里面加入了路过乌龟天空蜻蜓陆地癞蛤蟆等稀奇古怪药材,因此淘汰(ps,只是幻视,其实没有加哦)。】 柳意:……看得出来星际人民挺闲的。 虽然基因强体药液的介绍听上去有点不靠谱,但不得不说,这玩意对现在的她来说,简直太需要了! 古代世界,还是乱世,在增加智商,增加情商,和增加武力值之间。 那必须选择武力值啊! 很好很好。 这次抽奖!大获全胜! 第28章 同医不同命 区区两个小时疼痛算什么? 要是换成现代,这就跟对一个路人说,用两个小时疼痛,换一个亿,你看路人换不换。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一个绝佳的服用药液时间。 按捺住现在就想服用基因强体药液的冲动,柳意平复好心绪,问系统: 【是不是等到我的积分够多了,中级奖品池的奖品也会升级?以后奖池里会出现正常版本的基因药液吗?】 【是的呢】系统回答的干脆利落:【这些奖池只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出现的,实际上,就算是基因强体药液的残缺版,按照正常流程也不会现在就出现在中级奖池。】 系统为自己邀功,还有一点小羞涩:【因为宿主所处环境恶劣,所以我用自己的权限,调整了一下宿主的奖池。】 柳意毫不吝啬的夸夸夸:【原来是你!谢谢你系统,还好有你陪我帮我,要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现在的发展不会那么顺利。】 系统被夸得更高兴了,明明是机械音,但语气听上去竟然还出现了几分飘飘然: 【等到宿主治疗满一万病人后,奖池内容才会变成真正的奖池,由1—9级分类~】 【满一万病人之后的奖池内容,会更加丰富哦~】 柳意明白了,难怪她看初级奖池里的奖品是血压计体温计听诊器这种。 这不是说它们不好,而是它们在医疗上的作用太过基础。 但基础也有基础的好处。 这几样医疗器具对于一名医生来说,属于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珍惜,但是没它们不行的类型。 如果说,血压计是医生的好帮手,那么听诊器就是医生在诊断过程时最常使用的工具的之一。 在古代,它的作用更加大,柳意完全可以通过它检测患者心脏,肺部,还有胸腔等部位的声音。 能够听出心率,心律,心音,心脏杂音等,甚至还可以查探出胸腔是否有积液,积气。 体温计就更不用说了,光是准确测量人体体温这一点就在古代完成了一个小跨越。 还有太阳能电筒,这个最让人惊喜,在医疗工作中,它主要用于检查视力口腔咽喉这种地方。 但是在没有电灯,一到了晚上人们就看不清楚,蜡烛煤油灯照亮也昏暗模糊的环境下,一个太阳能小电筒可以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这四个初级奖品在没有医疗设备的古代,简直就像是开挂,哦不对,她本来就在开挂。 系统:【要现在将奖品传送给宿主吗?】 柳意想了想,还是决定谨慎行事:【你先帮我收着,现在到底在别人的地盘,等我看过新病人再说。】 这些东西就算是要拿,也要找个合理的理由拿。 凭空出现太过招眼冒险,她可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命赌。 因为抽奖抽到了好东西,柳意一路上的心情都很不错。 乡间离县里还是有点远的,虽然她坐着马车,但王在他们可是步行跟随的。 来的路上,王在就跟柳意说了刘员外的情况。 他是胡县的富户,祖祖辈辈都住在胡县,员外郎在大安朝是一种闲职,只要捐钱就能有,刘员外便捐了银两,得了这个员外官职。 虽说也能算得上是官,但他既不管事,也没品阶,只是称谓上面听着好听而已,本职工作还是行商。 作为本地的有钱人,刘家很注重自己家在外的名声,不欺压百姓,也没干过犯法的事,在民间声名很不错。 到刘员外这一代,前阵子还给流民施粥,又给军营捐过布匹粮食,绝对算得上是很会做人了。 “只是刘员外在子嗣上却有些难,如今五十出头的人了,膝下唯有一独子,还是在他三十岁时生的。” 别看王在是军医,平日里压根不出营,对县里的事情却是门清,说起来抑扬顿挫的,跟说书似的: “那是养的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听闻刘公子八岁之前都没下过地,还是满了九岁,算是养成了,这才放下心。” “真是没想到,幼童时安然无恙,如今刘公子过了弱冠,却是出了事。” 柳意靠在窗边,闭着眼一晃一晃:“人便是如此了,你永远不知道,病痛什么时候会来。” 医生是这句话的绝对拥护者,因为见过太多了。 教科书上的病例,老师说的例子,多的是那种前一刻人还好好的,下一秒就不行了的。 师徒两人说着话,马车一晃一晃的,到了刘家。 柳意下车,自己空着手,身后的王在替她背着药箱,她年纪还小呢,身体还营养不良,像是这种重物,有人帮她背,她可不会自己上手。 看门的小厮原本还想上来问一问,一见柳意这副年纪轻轻,身后却跟着诸多兵丁的情况,一下就怂了。 守门小厮是最会察言观色,见人下菜的,再加上民怕兵,柳意又一看就不好招惹,他便连上前就有些畏缩了。 还是来请人的丫鬟主动道:“这位是老爷让我们请回来的柳医师,还不赶紧把门打开!” 守门小厮连忙应声,急吼吼开了门。 柳意就这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跟着丫鬟小厮进了内院。 刘员外家不愧是世世代代的有钱人,这院子绝对是柳意穿过来之后见的最好的了。 游廊绿柳,院中还有一个荷花池,虽然算不上多么富丽堂皇,但绝对够大气。 一路往里走,终于到了刘公子的院子,门大开着,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哀哀痛叫,还有女人的哭泣声。 “我的儿啊……”这应该是刘公子母亲。 “郎君……”这是刘公子妻子。 “我的儿啊!!!”这浑厚有力的男高音,应该是刘员外。 另外还有丫鬟小厮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公子已经没了呢。 过来请柳意他们的丫鬟是个机灵的,当下快步上前,高声:“老爷,夫人,柳医师请来了!” 正用着浑厚男高音哭嚎自己独子的壮汉转过身:“快请!快请!” 影视剧里的富商或者员外,大多都是要么圆滚滚,要么小老头的形象。 但刘员外却是长得人高马大,体型健硕,虽然五十出头了,但保养的竟然和现代的五十岁老头相差不大,甚至看上去还更加健康一些。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他毕竟是个商人,古代商人走南闯北,为了货物还要经常和匪徒马贼对抗,要真是个圆滚滚的形象,跑都来不及。 反而像是刘员外这样一看就很能打的,才更加合理。 柳意也不客气,直接进了屋。 屋中药气弥漫,气味很古怪。 汗味,香炉里的香味,药味,再混合着人味,一下就让柳意板起了脸。 这环境,人就算是没病,待一天也要有病了,再看床上躺着的刘公子,已然是面色蜡黄,呼吸都快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屋里最多只能留五个人,其他人出去,开窗通风。” 刘员外虽然着急,但也记得这是马校尉底下的人,正要强撑着悲痛寒暄两句,就被柳意这一强硬态度给弄懵了。 柳意看出来他有疑虑,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好声好气的解释。 大安朝的医师虽然没有现代医生那么先进,但人多了会影响病人喘气这件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周医师不可能不和刘员外讲,大概率只是他说了刘员外没听罢了。 与病人家属相处其实也是一种课题,有的家属就是自觉自己经验丰富,医生说往左,他偏觉得往右好。 这个时候,医生的强硬态度就很重要了,有时候,医生强硬了,病人家属反而会乖乖听话,她看刘员外就是这种类型。 “病人肋间疼痛,呼吸不稳,屋里还站着这么多人,只会让他越发难以呼吸,简直就是胡闹!” 商人原本就是一个需要会看人眼色的职业,何况是现在他们有求于人,见柳意蹙眉像是很不满的样子,刘员外自己就气虚了几分,赶紧往外赶人。 “快,丫鬟小厮都出去,就我和夫人大夫留下,都走都走!” 周医师:“……” 他前两天就说了,屋里不要留下这么多人,偏偏刘员外他们嘴上应了,来看病人的人照样进进出出。 结果怎么柳医师一说,刘员外就听了。 莫非是他语气太好了? 柳意却是不管刘员外是不是大户人家,医生看病,最怕的就是病人阳奉阴违,现在见刘员外听了她的话赶人,她脸色这才好看许多。 最终,屋里只剩下了刘员外夫妻,周医师,还有柳意和背着药箱的王在。 窗户被丫鬟开了小缝,新鲜空气从外面流通出来,屋内的浊气便扫了个干净。 床上的刘公子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许多,喘息也没那么粗重了。 刘员外大喜过望:“果真是这般!医师当真是医术高明!!” 柳意不冷不热的点头:“若是天气不冷,又没下雨,可以开窗通通风,对病人也好的。” 刘员外连声答应:“是,我记住了,一定挑天气好的时候通通风。” 早就说过让他开窗透气,却被刘员外顶回去,说担心儿子邪风入体的周医师:“……” 自闭。 怎么就同医不同命呢。 第29章 一朝暴富 柳意给刘公子把脉,周医师也没有自闭太久,老老实实站在她身侧,给她讲述目前的病情。 这还是跟王在学的,他本能的就学来用了。 “刘公子五日前坠马,当时并未有何大碍,摔下马时,身上也无外伤,可回到家后,左侧腹部便疼痛不止,这些是我之前开的方子,俱都无用。” 他拿出方子,王在接过,再小心递给柳意。 两人俱都神情恭敬,这让刘员外夫妻对柳意更多了一些信心。 他们想的也很直白。 如果不是柳意医术高明,她态度会这么强硬这么不客气吗? 如果不是她医术超出周医师,他会这么恭敬,这么小心吗? 柳意放下手,问道:“确定刘公子摔下马时无外伤吗?” 刘老爷连忙上前:“里里外外都看过了,确实没有外伤的。” 柳意点头:“他脉弦数而涩,关脉芤而急数……” 她的中医实战经验全都是靠这些天练出来的,能治病,靠的就是脑海中背下来的各种病例示例。 实战经验不足? 没关系,医书记载的病例那么多,在脑海里扒拉一下记忆就好了。 当然,光是查书也没用,治病嘛,望闻问切,都不能落下。 刘员外听不懂,连忙眼巴巴问道:“敢问医师,这是何意?” 柳意转而问夫妻二人:“刘公子的病大约不是五日前坠马所致,他曾经可还坠马过?时日要长一些的。” “有,有。”刘夫人连忙道:“我儿一年前也曾坠马,只是当时并无大碍。” “那就是了。” 柳意又摸了摸脉象:“刘公子腹部疼痛并非由五日前坠马引起,而是一年前坠马时留下的隐患,周医师并不知晓一年前之事,这才无法对症下药。” 所以说,病患沟通是多么重要啊。 柳意实话实说,周贺却是瞬间感激无比。 自己医术不行,找不出病人生病的病因,这也是没话说的,可请来救场的医师找到了病因,竟还为他说好话。 难怪王在这老小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厚着脸皮拜十几岁的老师,这位柳医师实在太有名医风范了。 刘员外却是惊道:“一年前的隐患?那可否能医治?” “自然,刘公子这症状应是死血症,服用一剂抵当丸下下黑血,再好生调理便好了。” 一听儿子有救,刘员外大喜过望,连忙答应。 “好,好,这什么抵当丸,药铺可有卖的?我马上令人去买。” 柳意微微一怔,看了看周医师和王在的神情,立刻猜测到,大安朝是没有抵当丸的。 抵当丸是中医方剂名,出自《伤寒论》,大安朝没有《伤寒论》,医书也少得可怜,恐怕就算是有人制出,也没能流传下来。 还好,她看过抵当丸的制作过程,能背得下来。 “药铺恐怕没得卖,我列一张单子,员外买来药材,我这便制出就是了。” 说着,柳意看向王在:“一会你为我打下手。” 王在连忙答应下来。 周贺看王在,眼神里的羡慕都快要溢出来了。 虽说他没有听说过抵当丸,但只听能下黑血便知,这定然是一剂好方。 这种能存放的药丸因为方便携带,又好售卖,一向是医师的家中秘传。 周贺老师也有一药丸方子,是一种补气丸,在药铺中挂卖,向来卖的好,只是他手下许多弟子却无一得传,因着老师家中还有两子,应当是打算将这方子传给自己的孩子了。 这本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原本老师教导徒弟便是要留一手的,方子只有一张,自然是亲生的孩子更加重要一些。 周贺从前觉得正常,如今看见柳意这样一种不太正常的做法,他简直恨不得一把拽过王在,自己顶了他的名,去为柳意当徒弟去。 柳意目前并没有收新徒弟的想法,一方面是她对自己的徒儿王在很满意,另一方面,现在根基未稳,多收徒弟反而麻烦。 她正带着自己唯一的徒弟制作抵当丸呢。 说起药丸,很多人脑海里的画面都是一堆条条根根的药材交杂,最终制出药丸。 但实际上,很多中药用到的药材都很重口,比如蛆虫,作为蝇类的幼虫,它也是一种药材。 当然,医生们肯定不能蛆虫蛆虫的叫,他们将之称为五谷虫,用来治疗疳积腹胀现象,对疳疮症状也有很好的疗效。 抵当丸的制作倒用不着五谷虫,但要用到水蛭和虻虫,除了这两样,其他的药材还算平常。 柳意全程让王在跟着,不光要他记住过程,还让他写在纸上,方便以后复习。 王在激动无比,跟着一通操作下来,最终得出几丸抵当丸。 抵当丸虽然叫丸,但只是做成丸子形状,服用的时候,还是汤剂形制。 柳意教王在:“此药主治伤寒有热,下焦蓄血,少腹满,小便自利者。” 她这是直接把自己背下来的内容告诉王在了,王在连忙一边听,一边记下。 见他记完了,柳意使唤他: “去拿给刘公子,告诉他,一升水煮一丸,取七合服下,要是下了血就好,没下血,再继续喝。” 王在应下。 七合在中药学里面是一个容量单位,指的是140毫升,而下血,在中医里面的意思就是肛门排血。 周贺眼睁睁看着王在忙里忙外,心里酸得不得了。 王在这老师还真是信任他,果真是手把手的教,一丝一毫的藏私都无。 酸啊! 王在此刻倒没有什么炫耀的心情,柳意让他记录下来病人喝药之后的反应,他正拿着纸笔,认认真真等着呢。 刘公子喝了之后,果然下了黑血,柳意又给他开了四物汤,四物汤的作用是补血养血,服下去之后,他躺在床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不疼了,我不疼了……” 这话一出,一直紧张在一旁等待的刘员外夫妻差点没高兴的跳起来,满脸都写着喜不自胜。 “多谢医师,多谢医师!!!” 刘夫人已经快速坐到了床边,握住儿子的手激动落泪,要知道,眼看着自家儿子奄奄一息,气息越来越弱,请来的县中大夫都没法子,府中都快要准备棺木了。 如今竟让柳意一下就给治好了,如何不让他们激动呢。 刘员外也想坐,但柳意他们还在,他只能强行压抑住亢奋情绪,用着男高音许诺。 “柳医师妙手仁心!救了我儿,我必重谢!!” 刘员外或许不懂医,也不知道从未出现在大安朝的抵当丸有多珍贵。 但他作为商人明白一点,真诚的感谢!就要真金白银! 他一声吩咐,仆从捧来一个大大的银元宝。 “那十两银子为诊费,这五十两银子,是谢柳医师救我儿性命的谢礼。” “还请柳医师收下。” 柳意心算了一下六十两银子在大安朝的购买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 一朝暴富! 第30章 服用残缺强体药液 柳意对于刘员外还会给钱并不意外。 刘员外就这么一个孩子,周医师又是县城唯一的医师,肯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她的。 再加上她背后是马校尉,只要刘员外脑子没问题,她治好了刘公子, 他肯定会再给谢礼。 只是猜到了会再给钱,没猜到会给这么多。 还记得那七两银子吗? 这已经是一个足够让人觊觎的数字了。 五十两银子加十两,如果柳意就此退休,这些钱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不过她不是古代老百姓,也没打算过普通古代人的生活。 这钱,她收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收了钱之后,也很尽职尽责的列出来许多刘公子休养注意事项。 至少得让人家觉得这钱花得值嘛。 她又给病人做了一轮身体检查,一边认真检查,一边跟一旁的王在说着医学术语,王在也连忙记录,总之师徒二人把情绪价值给的十分到位。 刘公子现在主要就是补血,他家里又有钱,不用特地替换便宜药材,柳意开起补血方子来,更是简单。 “先照着这方子吃,三日后我来复诊,这三日若是刘公子还有哪里不舒服,便派人来找我,我提前来看。” 果然,刘员外夫妻越发感谢,甚至送她出去的时候,是刘员外亲自送的。 一朝暴富,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升伙食。 而且,带着人一起出来,有钱了第一件事是什么? 当然是犒劳一下手底下的人啊! 带着六十两银子,柳意笑着对跟她出来的兵丁们说: “走,我们去买些粮食肉食,你们跟我出来也是辛苦了,这吃喝总要跟上。” 要说兵丁们不羡慕这六十两那是假的。 但现在的柳意已经不是初来时的柳意了,她有徒弟(王在),还有徒弟的徒弟,有人脉(马校尉,秦争,现在又加上个刘员外),身边还有死忠(郑三河)。 尤其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柳意是靠自己的医术赚的这笔钱,而哪怕是再怎么傻的人都能明白,她的医术未来会让她赚更多钱。 而且,她对他们是真的大方,如今众人心中已经不知不觉间留下了个“跟着柳医师有饭吃”的印象。 之前柳意所担心的那种“有人见财起意”的想法,在如今已经大概率不会出现了。 当然,这个概率不是百分百的,所以柳意更决定要多吃一些,吃好一些,不管接下来要干什么,先把肚子填饱总是没错的。 最终她带着他们去买了足够这么多人吃的粟米,从这里也能看出来胡县的秩序被维持的很好,粮店还在正常买卖。 一路上郑三河都保持着不敢置信的情绪,反复问了柳意好几遍。 “这些粟米都是给我们吃的吗?” “这么多,都给我们?” 还是之前说过的,兵丁们如果作为一个平民在家里时,他们需要的食物量为10,那么最多能够吃3。 而到了军营后,因为军营需要他们身体足够强壮,所以普通兵丁能够吃到5,如果还想吃更多的话,就需要当上军官了。 要不古代人短命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呢,不就是长期吃不饱饭,又要干各种活,得了病也没办法医治,硬生生给拖短命的嘛? 但现在,柳意是严格按照“10”的食量来买的食物。 其实对于她现在的资产来说,也花不了多少钱,但对于这些兵丁们来说,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回到村子后,柳意直接找来里长,说她要买肉。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在县里的屠户那买肉,这个点,屠户手里的鲜肉根本不够他们这些人吃。 看影视剧的时候,有人去屠户那买肉的时候,屠户面前总是摆着许多新鲜的猪肉,无论是要猪大腿还是猪脑都能立刻买下。 但实际上,古代没有电,也没有冰箱,而冰块是有钱人才能享受得起的。 屠户要是真能做得出来把一堆堆新鲜切好的肉摆在摊位上,就迎接早上出摊,晚上肉坏掉吧。 所以实际上,古代的屠户卖的肉,大部分是腌制或晒干处理过的肉干,便于携带和存储,普通百姓买也都是买这些。 如果有人要买鲜肉的话,那就需要提前和屠户说明,下定金,屠户会问好日子时间,并且提前告诉自己的老主顾们那天有鲜肉。 如果买的是一头猪,他甚至会为了保证新鲜, 赶着猪去往客户家里,当着客户的面杀猪。 而没有提前预约的柳意想的是,既然如此,还不如去村里买肉。 毕竟她现在就住在村里,村里人多多少少都养了一些鸡或者猪,买下来也够新鲜。 村人养鸡并不稀奇,实际上,军营里还养着鸡呢,要不然她刚来第一天吃的鸡怎么会那么快出现在锅里。 柳意回村,里长一听说她要买肉,还要多买,立刻拍胸脯保证交给他。 然后他出去一趟,带回来三只鸡五只兔子四条鱼,柳意问了王在市价后,就按照这个价格统统买了下来。 里长完全没想到柳意会这么大方,竟然连价都不讲,直接就按照市价买。 但他还来不及吃惊价格,就先被柳意的吩咐给惊到了。 “大人,您是说,今晚把这些肉食都做了??” 按着他原本的想法,是猜测着今日只做两条鱼,剩下的都养起来,一天能够杀一只兔子,就称得上是柳意体恤下属了。 因为考虑到这点,他自告奋勇去买这些家禽鱼类的时候,还特地挑了最新鲜鲜活的,就是盘算着方便养在家里,等到柳意要吃的时候,再宰杀。 结果,柳意竟然说,这么多的肉都做到一顿饭里面去?? 他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奢靡”的吃法。 柳意确实云淡风轻的样子:“都做,大家同我出来做公差,自然要吃的好一些。” 她不光宣布今天这顿吃这么多,还对里长吩咐:“还要劳烦里长,明日再去买一些家禽回来,以后每日,至少要炖三只鸡。” 柳意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尤其她也不觉得这些肉食算多。 毕竟十几号人呢,大部分还都是青壮年,正是能吃的年纪,肚子里又缺油水,就更能吃了,放在现代,三只鸡甚至还不太够。 但是这里是古代啊,兵丁们日常别说吃三只鸡了,军营里偶尔有肉食的时候,能捞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那都是运气好。 而如今,他们竟然要瓜分这么多肉?! 兵丁们面露惊喜之色,互相对视几眼,看向柳意的眼神更加尊敬了。 柳意都这么说了,里长当然不可能拒绝,他们一家子可是和柳意他们吃的同一锅饭,虽然没那胆子趁着做饭的时候偷偷克扣一些肉食,但是怎么也是沾了荤腥的。 他颇为感慨的去了,王在倒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老师的钱包考虑: “老师,一天吃三只鸡,是否有些多了?” 虽然柳意赚得多,但也不能一天三只鸡这样的花法啊。 柳意挥手:“你们跟着我出来,总要让你们吃好。” 要是真的一直供着这帮兵丁,她肯定是供不起的,但只是义诊期间而已,对柳意如今的财力来说,也就九牛一毛。 带手下嘛,总要对人家好点才能收心,当然了,光对着好也不行,柳意已经在琢磨着,要找人学一学武艺了。 虽然现在有基因强体药液了,但是谁不想变得更强呢。 无论如何,自身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那里长单中提着一大堆的肉食进了厨房,往角落里一放,对着正在忙活的妻子道: “大人叮嘱将这些全都做了,今天就吃,我这就磨刀杀了,你叫上儿媳们一起做吧。” 一口气要宰杀这么多鸡兔鱼,肯定是要先磨刀保持锋利的。 里长之妻名为余春,听到这话不免咂舌:“这么多,都杀了吃肉?” 他们家算是日子过得好的了,但一年下来,也未必能吃上这么多肉食啊。 “可不是,大人还说了,日后每天至少都要做三只鸡给手底下人吃呢,你快去叫儿媳们来做饭,别误了饭食。” 之前单中还防着柳意他们,不愿意让儿媳们露面,这几天是全然不防了,他也看出来了,柳意虽瞧着凌厉不好招惹,但终究是个正派的人。 余春果然去屋里叫了三个儿媳出来帮忙,四人灶台边一通忙活,肉香就飘了起来。 柳医师在吃饭上面也是有些挑剔的,特地跟她们叮嘱过多放油,之前吃的油是治好了病的病人们送的,她这次去买粮食,又买回来一大罐子油,做饭的几人便也忍着心疼,使劲的放油。 虽说这油不是自己的,但她们以前做饭,那可是最多放一点点油粘一下锅便行的,甚至有些菜蔬还不放油。 但还真别说,柳医师是个会吃的,这油放多了,就算是炒个青菜,也闻着香喷喷的。 大锅中咕嘟嘟的冒着泡,这鸡都是家养的,比起野生的要鲜嫩许多,汤汁炖得香醇,浓郁的鸡香味传得满院子都是。 一位儿媳疯狂的咽着口水,与妯娌道:“这当兵,吃的这样好么?” “哪里啊,我阿父也当过兵,回来与我们说,时而是吃不饱的,别说肉了,肉星子都见不着。” 那妯娌也是馋的不行,只是灶台与院子相连,哪里敢偷吃,也只能用聊天来忍过这馋劲。 “你没听那些兵爷们聊天么?他们在军营里吃的也不是这些,只是跟着柳医师出来干私活,柳医师对手底下人大方,这才能吃上这么多好东西。” 另外一个儿媳加入聊天:“可别提了,三郎昨夜里还说呢,要是军营里都吃的这么好,他都想当兵去了。” 余春本来正安静忙活,不去管儿媳们聊天,听到这话,训斥道: “别胡说!真让兵爷们听到了,拉去军营怎么办?!” 儿媳们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灶台间安静下来,只刚训完儿媳的余春,一边做饭,一边在心里盘算。 单中家境不错,她自然也不差,父亲是一名童生,自小也是认了一些字,等嫁给单中,这许多年过来,见多了事,也自有一番见识。 现在天下乱了,不能再像是以前那样,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便大多也能得个平安。 家中是要找个靠山的。 去军中当兵那是肯定不行的,她很清楚,军营里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但要是给柳医师打打下手可就不一样了,虽说年纪小了一些,但这不也正说明了日后的前途吗? 才不过十几岁,就已经在军营中有如此地位,出入时身边总跟着十几个兵丁听令,那等到以后,还得了? 何况,柳医师出手阔绰,对下边人大方,她家那口子在柳医师来之后跟着忙里忙外,不就让家里的伙食好了许多吗? 果然,饭食做的差不多时,柳意使唤王在来招呼了一声。 “老师说,帮忙做这许多肉食辛苦诸位了,这肉做了三锅,你们便自行舀上三碗肉食,算作酬劳。” “多谢柳医师,多谢医师!” 灶台边立刻响起了真诚无比的感谢声。 从前柳意吃肉时,也会让她们舀上一碗,没想到,如今肉食多了,让她们舀的也多了。 虽然让她们自己舀,但余春很识时务,当着王在的面便拿着木勺,舀出来的都是鸡屁股,鸡翅,鸡爪,鱼尾巴,鱼头,兔头这种肉少的部位。 她可不傻,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果然,王在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对这家人很满意,老师仁慈,但如果有些人想要仗着老师心善太过贪婪的话,他这个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等饭食,干完农活回来的单家五个儿子惊喜发现家里又能跟着一起吃肉了。 虽然吃的很开心,但吃饭间,望向那些对着三大锅肉食大快朵颐,笑的畅快的兵丁们,眼神还是羡慕极了。 此刻只怕是柳意说一句要招人,他们立马就能冲过来自荐我我我。 柳意也吃了很多,在现代时,她对肉食其实很一般,时常吃,也没什么喜欢讨厌的。 但等来了这边,她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老一辈的人都会劝小辈多吃肉了。 人长期不沾荤腥,那是真的会满脑子肉肉肉的! 吃饱饭足,柳意开始思考什么时候服用基因强体药液。 服用药液肯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身边还不能带人。 毕竟柳意也不知道,她在疼痛之下会做什么。 这一晚,她忍住了没有喝下药液。 第二天,她才借口要洗澡,单独进屋,从系统空间里拿出来这瓶药液。 果然是蓝中带绿,绿中带紫,紫中带点五彩斑斓黑,在各个方面努力展现着它的丑陋。 这玩意,看上去简直和板蓝根泡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柳意给自己洗脑:为了强大武力,为了一拳打爆路人甲! 她闭闭眼,一口闷了进去。 嗝~ 真的是板蓝根泡面味。 第31章 我一拳头能把他打趴下 刚喝下去,只来得及咂摸了一下板蓝根泡面的味,疼痛感便卷席而来。 这种疼痛并不是来源于血肉,而是仿佛从骨头里冒出来的疼,一时间都衬托的痛经变得没那么大杀伤力了。 柳意硬是一声不吭,手紧紧握住浴桶边角静静等待疼痛过去。 这是值得的,一时的疼痛,能够带来绝对的强大力量,就算是放在现代,那也是绝对划算的。 疼痛让时间变得很漫长,但当一切过去之后,柳意却只觉得浑身轻松。 原身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姑娘,一路吃苦受罪,身体中总会留下一些隐疾,绝对称不上是健康。 而如今,她明显能感受到身体的轻盈,曾经觉得沉重的地方,还有偶尔的头晕都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是饿,极度的饿。 虽然她是吃饱了才进来的,但显然,拥有了力量的身体需要更多的能量补充。 感觉能吃一头牛。 水已经凉了,柳意简单擦洗掉身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推开门出去,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院子里,众人正趁着这最后的光亮,在王在的指挥下分拣百姓们送来的药材。 她说要吃东西,还要吃肉,里长妻子也不管刚吃完饭没多久,连忙宰了一只兔子做起了饭。 如今柳意对他们家的好处可不光是能让一家人蹭吃蹭喝,她现在简直就成了他们这一里的财神了。 柳意有了钱,立刻表示她要购买药材,并且让王在画下了药材的种种模样。 说真的,药材不好找,尤其是在山中,可是如果很多人都去找,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王在不通丹青,但好就好在,他愿意刻苦练习,而且对各类药材都熟知样貌,虽然画出来的样子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短短一天时间,就有一些百姓用这些画成功挖回来许多药材。 虽然也有人带了没什么用的杂草回来,但是百姓嘛,他们是最能接受白白付出劳动而没有成效的群体了。 更别说,这还不是全都没有成效,那些带了杂草回来的人,也夹杂了一些药材的。 他们日常需要看天吃饭,就算是偶尔在山中采摘到野果子,千里迢迢背到县城去,也最多能赚个十几文。 但现在,只需要上山找一找,就能找到一些药材卖钱,还不需要大老远跑到县里就行,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送上门的外快。 另有一些疾病被柳意治好的十分感激,见她想要药材,便抱着报恩的心去找药。 虽然只有一天时间,可不夸张的说,柳意让这一片的百姓都看到了赚钱的希望。 如今一些人家里便分好了工,盘算着未来一段时日,壮劳力下地依旧干活,那些体力孱弱或者是不能干重活的人,便上山寻药。 古代的山上是真的有老虎野狼的,但现在上山的多,人数多了,这些野兽也会避开人走,十分安全。 因此,那些想着赚外快的人家更加卖力了,毕竟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见。 这一里的猎户也上了山,比起普通百姓,他们对山上更加熟悉,哪怕找不到多少药材,都在努力记下王在画下来的药材模样。 这样就算是柳意不在这里住了,他们也依旧可以挖药材送到县里药铺去卖。 这也是一种古代小百姓的生存智慧了。 总之,送来的药材柳意统统吩咐买下,这次倒不是用市价了,药物昂贵,那是因为药铺需要对这些药材进行各种处理炮制,单只是新鲜药材的话,价格其实没那么贵。 王在此刻就是带着人在忙活着分拣炮制,时不时也会有百姓刚刚下山,带着新鲜植物来询问自己采摘到的是否是药材。 还有人掏出自己在山上发现的野果子,殷勤的送给忙活的兵丁们。 柳意一行人本来就因为义诊名声很好,等她治好了县中医师都治不好的病这件事被传出去,百姓们才知道这位义诊的医师医术高明到了何等地步。 现在,她甚至还花钱从他们手中买药材,为他们带来额外收益,百姓们如何能不感激。 柳意之前被邀去刘员外家治病时,那个抱怨了一两句的关老头,这两日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 百姓们生怕被柳医师认为他们和他是一伙的,纷纷划清界限,见了面不是横眉冷对,就是避开走。 关老头平时就有些爱占小便宜,旁人说他,他便嘻嘻哈哈蒙混过关,主打的就是一个厚脸皮走天下。 从前这招也管用,毕竟都是邻里邻居,就算是看不惯他的,最多也就是骂上几句。 结果现在,谁看了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架势,如今朝廷可没了,要是邻里们想要将他赶出这一里,关老头是没什么反抗能力的。 头一次尝到被孤立的滋味,家里人也跟着一起说他多话,担心被他连累了,柳医师不给他们看病,关老头蔫头蔫脑下来。 他自己也不敢再去排队看病,思来想去,主动跑到里长家,说想要干点累活杂活帮忙。 听闻柳医师爱吃,吃的还挺多,关老头忍着心疼,去河里抓了两条鱼来,眼巴巴送到里长家,言明是送与柳医师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占一些小便宜,但是从前邻里都不与他撕破脸的原因了,他们这边临河,会水的人也多,但能在水里抓鱼的人可就少了。 至少在他们这一里,渔网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存在,要想抓鱼,只能人潜入水中去抓,河水湍急,人在水下又要睁眼找鱼,又要在看到鱼之后凭借经验抓取,也是非常高难度的了。 关老头就是为数不多拥有这项技能的村人之一。 像是那种家中有孕妇的,或者亲人生了小病需要疗养补身的人家,买不起鸡鸭兔,买那做起来相对于来说要更腥的河鱼就成了不错的选择,想买的时候,都会去跟他预定,他再下水去抓。 要不然,就凭他那个性子,也不会大家都不和他翻脸无他,还指望着以后从他家买鱼呢。 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敢再作了,对着柳意笑的要多讨好有多讨好。 “之前是我这个老头子看病心切,脑子糊涂了,医师您菩萨心肠,求求您莫要与我计较。” 他两个儿子也跟在一边赔笑:“是啊是啊,我爹他年纪大了,他心里并非是想冒犯医师的,回去之后可是悔恨了许久,这不,听闻医师您回来了,连忙就跑去了小西河抓鱼,非要来给您送鱼赔罪。” 柳意给人的外在印象,一直都是性格温和好说话,也是,要不是好说话,怎么会不收钱,来给一些平民百姓义诊呢。 但这次,她却是神情淡淡,瞥了一眼讷讷不敢再说话的关老头,点了点头。 “将鱼放下吧,此事便算了了,再有下次……” 她没说后果,但这难得冷着脸的神情,已经是让院子里的一干人等下意识提起了心。 尤其是关老头,更是腰都往下弯了几分:“是,是,以后再不敢了。” 系统不太理解:【宿主你不是在打造温柔可亲的人设吗?他都来给你送礼道歉了,还需要对他冷着脸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人类的劣根性,一昧对人好,基本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的。】 这倒不是柳意自己的前车之鉴,她从小就喜欢观察人,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 人类的劣根性,欺软怕硬,得一想二,得二想三。 从小老师教导学生,都是让大家善良,真诚,但实际上,善良真诚的人,只会让一些人觉得他们好欺负。 【如果我今天不收下礼物,还笑呵呵原谅了对方,其他人就会发现原来冒犯我也得不到什么惩罚,接下来冒犯我的人会越来越多。】 柳意语气里没什么波动,她其实并不怎么生气关老头的冒犯。 天底下活人这么多,要是随便一个人一句话她就要生气,那她哪有时间干自己想要干的事? 但,她不生气,却要表达出生气的态度出来。 【我要让他们知道,冒犯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样人们冒犯我的成本加深,才会知道尊敬我。】 系统懵懵懂懂:【你们人类真复杂。】 柳意:【你要听不复杂的理由,我也有。】 系统:【什么什么?】 柳意:【我喝了强体药液,力量增强,刚刚还试着把一块两个成年男人都抬不起来的石头,轻松抬起来了。】 系统不解:【什么意思?】 柳意:【我现在是这一院子的武力值天花板。】 她打量着关老头,对着系统说: 【所以这老登要是想动手,我一拳头能把他打趴下。】 第32章 想挖墙角 武力值足够强大果然是人类的重要自信源泉。 自从穿来大安朝,柳意看上去很轻松,实际上精神还是有些紧绷的。 不能不紧绷啊,搁谁,从一个法制健全,四处都有监控,年轻女性可以半夜在路上晃荡大概率不会遇到坏人的时代,突然来了一个法律崩坏,四处都是不稳定因素(流民)的古代世界,那情绪都要小崩一下。 这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印度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喝了强体药液的柳意不需要那么紧绷了。 不过柳意的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了确保万一,她挑了个头最大的兵丁,以强身健体为由,和他对练了一下。 那兵丁还不愿意:“怕会伤了医师。” 柳意笑着转动手腕:“无事,对练哪有不伤的?” 两人对上。 她将之轻松撂倒! 好爽! 上一秒,这名兵丁还在想着“一会撂倒柳医师的时候要用什么姿势才比较轻柔,不伤着她”,下一秒,他就被撂倒了。 速度快到甚至他躺倒在地上,看着天空时,都没反应过来。 都已经准备好要上前搀扶自家老师的王在:“……” 其他看的目瞪口呆的兵丁们:“……” 听说瘦瘦小小的柳医师竟然要对练,跑来围观的村人:“……” 这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只兔子,咬死了一头狼。 “大牛你怎么回事?” 兵丁们半信半疑的上前,脸上各个都写满了“你小子是不是心思奸猾故意输掉来讨好柳医师”。 柳医师明明说了要用全力,这小子真有心计。 被撂倒的大牛:“……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就觉得眼前一黑,人就倒了。 他真的没有放水啊! 柳意却是又看向其他兵丁:“你们也来试试。” 对于大牛来说,她速度又快手劲又大,但对于柳意来说,对方攻击的时候,速度并不快,甚至称得上是慢,应该是药液提升了她的视力和反应能力,再加上力气大,混合在一起,就成了这种情况。 她还想再试试,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能够一对几。 其他兵丁原本还是嘻嘻哈哈来的,但当真的打起来,一个又一个兵丁被打到地上去后,他们的表情在懵逼过后,也跟着认真下来。 柳意也打上了头:“别放水,都用力攻击我!” 她从一对一,到一对二,再到一对三。 最后发现,她的极限是一对五。 而且还是五名兵丁下了死力,以自己的身体为锁,各自锁住她一边手脚才勉强把她压制住。 其中,大牛功不可没,他休息过后并没有立刻加入战局,而是观察了好一会,发现柳意只会凭蛮力,毫无技巧可言,这才扑了上去,用自己的打斗技巧配合其他人得到了胜利。 几场对练打完,所有人都是呼哧呼哧喘粗气,或坐或躺在地上,柳意也是一样。 比起旁人,她的体力要更好,此刻虽然也呼吸稍微有些乱,但是脸上都没有出多少汗。 村人们已经看得是鸦雀无声,古代村子里,打架那是常有的事,这些兵丁能够被柳意挑出来,就算是单个放在村子里那也是打架的好手了。 可是就算是他们,在柳意手中竟然如同对战一颗大白菜一般那样简单。 对于他们来说,这画面简直太魔幻了。 尤其是一位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小姑娘,大约也就七八岁的年纪,看得眼都不眨,等到结束了,还很期待的回头问同样在围观的家长。 “娘亲,三丫长大之后,也会像医师姐姐这么厉害吗?” 小姑娘的娘亲:“……” 柳意坐在地上,听到这话笑着扭头回了一句:“那你平时可要多跑动,这样长大了也会很厉害的。” 小姑娘开心的点头。 关老头也在人群中,此刻腿都在跟着发颤,只能在心底一个劲的庆幸自己低头低的快,还送上了礼。 不然真惹恼了柳医师,还不像是丢那个小个子兵丁一样,把他举起来丢出去? 他个子可也不高啊! 小个子兵丁郑三河:“……” 他揉着屁股艰难爬起来:“柳医师,您这力道也太大了吧?我刚刚整个人都被举起来了。” 柳意笑着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我从小力气便要大些,只是吃不饱肚子,就没力气,这几天吃的多了,感觉力气也有所长。” 这算是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其余人果然恍然大悟,像是那种天生神力的人,在古代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胡县没听说过,但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传说还是有的,比如说“项羽”。 离谱吧,这个世界也有项羽,同样的天生神力,同样的力拔山兮气盖世,同样的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当然,这种神力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但柳意才不管,力量只有属于自己才最可靠。 要是迎合时下人对女子“贤惠顺从”“柔弱贞静”的印象,随便来个人都能把她打倒。 比起成为一名柔弱少女,她更想变成能一个人单挑一群人的女壮士。 至少现在她终于可以独占一个房间睡觉了。 如果有人敢摸进来,她能拧断对方的胳膊腿,再把对方吊到树上阉了他的小鸟。 不过她其实也不是很满足于止步现在,五个人就能合力制服她的话,还是不够稳。 刚刚对练的时候,不光是大壮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大壮,发现这名个头最高,身形也最壮的兵丁和其他兵丁比起来,明显更有章法。 第一次对练的时候,他是因为轻敌,才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撂到地上,但第二次加入的时候,他就要难缠许多了。 甚至要不是他借力反剪了柳意双手,让她一时间难以挣脱,最后也不会被五个人合力制服。 柳意起了心,立刻问:“大壮,你身上这武艺是怎么练出来的?好生厉害。” 大壮名为牛大壮,在一百个兵丁里总有三四个人叫大壮的情况下,牛大壮凭借着自己的姓和个头,成功成为了所有兵丁中最显眼的大壮。 他性格是有些憨憨的,被柳意夸了,还很不好意思,老老实实说道: “我父亲曾做过游侠,后来又入了军中,跟人学了一些招式,回来便教给了我。” 柳意眼睛一亮:“可否将这些招式教给我?” “不白教,我出钱。” 她时刻谨记,自己现在是一名有钱人。 就算没钱也没关系,可以用技能换嘛。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技能是治病,柳意还是咽下了“我也可以承诺你生病了把你治好”之类的话。 牛大壮不知道柳意的想法,虽然他长得一副莽夫的样子,但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脑子的,犹豫了一下,问道: “能不能换成粮食,医师我教你的时候,你让我吃饱就行。” 柳意:“你这些天没吃饱?” 她给的伙食足够好了吧?米饭管够,更别说还有各种肉食加餐,怎么牛大壮这话的意思,好像还是没吃饱的样子? 牛大壮挠挠头:“其实我与医师也是一样的,天生力气要大一些,但我要吃饱才行,吃不饱的话,身上没力。” “小时候还能吃得饱,等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的饭食便不够我吃了,我爹娘都说家里让我给吃穷了,后来实在是养不起我,便让我来了军中,军中比之前吃的要好些,可还是吃不饱,医师您让我们敞开吃,我也只敢吃个半饱,怕您嫌我吃得多,让我回营中去。” 他还挺有成算的,知道在她这吃比在营中吃大锅饭要更好。 但柳意一回忆牛大壮这几天的饭量:……一天吃三大碗米饭,还只是半饱啊? 但想想自己也是喝了药液后,饭量大增,不光要顿顿有肉,还需要时不时加个餐,吃点肉干,柳意又可以理解了。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能量守恒呢? 她拍板道:“行!以后你就尽管吃,你吃多少我都供得起!” 用一些米粮肉食换武艺技能,她不亏! 而且她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增长,显然,食量也会,有牛大壮这个大胃王打底,其他人也不会怀疑她什么。 虽然他们肯定是想不到基因药液这种东西上面,但是柳意习惯了万事妥帖不出纰漏,牛大壮此人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一个力量比其他人大,还自带武艺的兵丁,这绝对是个人才。 柳意暗搓搓想着把人挖过来,马校尉看重她,肯定愿意给她放人。 至于牛大壮自己会不会不愿意? 她就不信牛大壮在她这边天天能吃饱肚子,回了军营后,还能再像是以前那样忍受吃不饱的生活。 第33章 这真的是一名医师吗? 从这天开始,柳意就开始了见缝插针学武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她本身学习能力强,还是因为她喝了强体基因药液,进步速度不光震撼到了牛大壮,也把其余兵丁看的一愣一愣的。 郑三河颇为震惊:“难怪医师您当初要从军,这要是后来没发现女儿身,您说不定能当上个将军。” 柳意:其实原身当初从军是为了吃饱肚子。 进步飞速也有她足够努力的原因,柳意并没有因为自己现在整体身体素质要比普通人强就有恃无恐,她是那种会尽力将优势发挥到极致的性格。 像是龟兔赛跑这样的寓言故事绝对不会套用在她身上,因为她绝对是兔子,还是那种全力以赴,不会给竞争对手一丝一毫超越她可能性的飞奔兔。 既然有了天赋,那为什么不做到最好? 更别说这个天赋还是她忍受了两个小时的疼痛换来的。 清晨,柳意五点起床,趁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和牛大壮一起绕着河边跑一个半小时。 回去休息加等吃饭的过程中,一边拉伸一边学习系统里的医疗教学。 吃完饭,休息一会后,再和牛大壮一起肘击木桩,以实战姿势站立,不断通过变换身姿来用大臂左右交替撞击木桩,锻炼耐受力。 差不多早上九点的时候,就可以开门为病人义诊了。 中午吃完午饭,消化一会后继续打沙袋,这次不光要用到大臂,还要用上腿踢。 两个小时后,接着义诊。 一直到差不多晚上六点,义诊结束,趁着做饭的功夫,和牛大壮实战训练,然后吃饭时间,两人一同给大家表演一个大胃王共同用餐。 现在附近的猎户已经靠着柳意小赚一笔了,每天就是玩命打猎,打到的猎物统统卖给柳意。 无论是十只兔子,还是六只野鸡,亦或者是打到了鹿,放在柳意他们这里,几天就能干完。 她和牛大壮实在是太能吃了,而且光吃菜还不行,两人都需要大量的肉食填补身体能量。 有时候光吃附近猎户打的猎物还不够,还要买一些村人养的鸡鸭,换换口味。 甚至有一次,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带着三个儿子上山,埋伏了整整三天,打下来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野猪。 柳意目测它差不多两百公斤重,原本野猪肉因为过于腥臭其实是不大值钱的,但谁让现在吃的都涨价了呢,她按照市价花了一两银子买下来,但加上其他人一起,一共吃了五天也就吃完了。 牛大壮这段时间吃的那叫一个红光满面,甚至肉眼可见的在短短十几天内又长高长壮了一些。 柳意诧异问他多少岁,结果这位身高直逼一米九,满脸络腮胡,看上去简直能有个四十岁的壮汉,今年竟然才十六岁。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十五,因为大安朝的人算的是虚岁,会多算一岁。 柳意:“……” 从小吃不饱肚子还能长这么高,要是他以前天天能吃饱,还不长到两米二去。 她低头看看自己也长了一些肉,但依旧有些瘦弱的小细胳膊:好消息是以后不用担心自己的身高了。 坏消息是再这么吃下去,六十两银子绝对撑不了一年。 好在柳意的名声传出去之后,陆陆续续的,也有人上门来请她看诊。 虽然出手没有刘员外这么大方,可几次下来,也有十两银子的诊费了。 这一日,又是浅浅训练俩小时后,柳意擦掉头上的汗,看向王在。 他在军营里的时间够长,也算得上是比较了解马校尉的存在。 “校尉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王在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几天了,校尉剿匪一向速度快,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 柳意点头,一拳出去,这根木桩在她手下被暴打了四天。 白天被打,有时候她晚上起来上厕所,也要冲上去暴打一番的木桩再也坚持不住,瞬间四分五裂。 在院外排队,直接就能看到这一幕的病人们:“……” 这真的是一名医师吗? 第34章 溺水救治 胡县来了一位医术高超,还愿意为百姓们义诊,不收钱,给一些瓜果蔬菜都能做诊费的医师。 这消息传播的比柳意预想中还要广。 最重要的是,不收钱。 病人只需要考虑到路费和买药钱就行了,于是整个胡县,乃至于胡县周边那些也比较穷,没什么厉害医师的县城都陆陆续续有人赶过来,求她治病。 柳意当然也不是真的什么病都能治好,她再怎么努力,背下了再多的方子,本质也不过是个还没实习就穿越的实习生。 当过医生的都知道,有的病人得病,根本不按照书上的症状来啊。 现实中生病是不会按照书本上的标准程序一步步进行的,在现代还有医疗检查仪器作为辅助帮助医生判断,到了古代,就只能凭借医生的经验了。 一路看下来,以她现在的水平,也不过能诊治病人的十分之七。 另外的三成,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她现在束手无策。 好在柳意并不沮丧这种情况发生,这个时代的病人也很勇于尝试,不会你给他开了药,他转头告诉你百度上面说要吃另一种药。 凭借着脑内的经验,还有系统的帮助(虽然没积分了),慢慢摸索,柳意还是很有信心的。 现在治不好,以后等她多学习了再治不就行了。 但在古代百姓们眼里看来,十分之七的病人都能治好? 神医啊!! 要知道,来看病的大部分人,都是那种得个伤寒就只能安静等死的。 柳意的出现,简直太让人惊喜了。 不过,这位柳医师的规矩在众人看来,也是有些古怪的。 每个外地来的病人到了地方,被要求排队,填写病历,被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检查身体,有的人自然不太想照做,但最后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做了。 这其中,柳意在院子里练武的身影起到了很大帮助。 当在早晨看到她一个人撂倒五个壮汉,中午看到她打爆厚实木桩,下午看到她搬起巨石练力量后,没有人再会对柳意瘦弱的身躯产生什么小瞧的情绪。 这一里的病人基本上已经被柳意看完了,但架不住她现在声名越来越大。 此刻,柳意就正在给自己义诊生涯中的第213位病人复查,经她手的病人很少有来多次复查的,基本上吃过药后,来复查一次确定好了就不再来了。 她再复诊,外面的长队排得简直能到河边去。 陆大木背着包袱,好奇的探头看,他是从隔壁云县来的,因为腿瘸,听过路的货郎说了胡县神医的事,便想来碰碰运气。 原本还以为神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等见到慢吞吞给人复诊的柳意,就有些懵。 “这柳神医,怎么是个女郎?” 排队在他后头的路人听到这话,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是外地人吧?治病救人,还分男女?” 不光这名路人瞪他,排队的前后都有人露出半个身子怒视他。 这些人就都是来复诊的了,他们大多被柳意缓解了病痛,最听不得的就是旁人说柳意不好。 “就是,怎么总有你们这种人,看病多贵,就只有柳医师怜悯我等穷苦人家,不收一文,你若是嫌弃柳医师是女郎,就早早离去,莫要一边嫌弃,一边还要求人家救命。” “呵,前日就有一读书读傻了的老头,跑来对着柳医师说什么要她在家里相夫教子,什么东西!柳医师揍了他一顿,等他出来,我们又围着揍了他一顿,你要是不想和那老头一样的下场,便趁早离去,要是敢说些腌臜话让柳医师听去,我第一个不饶过你!” 那汉子说着,为了显示自己不是说说而已,还捏紧拳头在陆大木面前晃了几下。 陆大木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吓得连忙缩脑袋,连连向着周围人告罪。 “我,我没有嫌弃神医的意思,只是我也是听过路人说的神医,只听了两三句罢了,并不知晓神医是女郎,有些诧异才问了一句。” “我,我并无其他意思的,我家中女儿也是女郎,我很疼爱她的。” 见他连连解释,这些排队的复诊病人才面色缓和下来。 有人哼了一声,继续排队。 也有人脾气好,见陆大木吓得脸色煞白的样子,给他解释道: “他们也不是冲着你,实在是这些时日柳医师名气大了,总有些见不得人好的家伙跑来指手画脚。” “你说,女郎又如何?其他医师倒都是郎君,可也没见他们来不收钱与我等百姓义诊,之前竟还有一不要脸的,说柳医师不顾男女大防,去给男子诊病,以后要嫁不出去!” 或许那些家里有钱的,能吃饱肚子的人家会有闲心计较这些,但村户人家,活都要活不起了,谁还管这些。 这人说着说着,就又愤怒起来: “呸!丧了良心的!我老父便是男子,就是靠柳医师救回了性命,若是真按照他说的那般,莫非是要我老父活生生去死不成?” 在他旁边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同样也是满脸愤慨。 能活,谁想死呢? 陆大木自身是个病人,代入了一下,要是换成他,生了病,又有医师愿意不收钱诊治,结果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人,说男女大防,不让医师给他诊治。 他火气一下就冲上来了:“呸!什么东西!他家中就都平平安安的吗?就没有亲眷得病的吗?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山中的汉子,不服就是干,可能也有要表示自己与大家是同一立场的意思,总之,陆大木也开始撸袖子了: “这人在哪,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那人果然很满意他的态度,笑着说:“不必你去教训,柳医师是军中军医,身边跟着十几位兵爷,她一声令下,那人便被揍了一顿赶了出去呢。” “也不过是个穷书生,朝廷都没了,还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听闻现在,县中邻里都恶了他,书铺子里的掌柜都不愿意卖书给他,说他玷污了圣贤书。” 这掌柜之前得了伤寒,高烧不退,家里人套车来急忙忙赶着求柳意救命。 柳意也不含糊,一路赶去,一副药下去,就让他退了烧。 在如今人眼里看来,伤寒可是要命的,对于那掌柜来说,这就等于是柳意救了他一命。 他怎么可能还会卖书给那书生,不上门泼粪就不错了。 陆大木听得津津有味,时而还惊呼几声:“一副药便能退热?不愧是神医啊!” 那人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何止,我老父之前缠绵病榻,也是让柳医师给治好的,不过十日而已,便能拄拐自己行走了。” 陆大木听得连连点头,想着这柳医师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在云县有这么大的威望。 再看那老者果真拄着拐自己站着,对自己的腿也更有了一些信心。 正满怀期待的想着这腿或许真能治好,却听后面骚动了起来,还有女子的哭声。 排队的人群也跟着纷纷往后看。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个孩子掉水里了。” 陆大木看去,却见是一男子浑身湿淋淋的,抱着幼童疾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哭着的妇人。 “医师!!求医师救命!!求求医师救命啊!!” 妇人哭声之凄厉绝望,听得人也不免心中一颤。 那幼童浑身湿淋淋的,脸色白的如同死人一般,无知无觉趴在父亲肩头,一丝反应也无。 “这是孩子溺水了吧?” “呀!这不是狗儿吗?” “真是狗儿,狗儿掉水里了?” 孩子溺水而亡,这在乡间是很常见的,父母都忙,也没空照管孩子,小孩子又天生调皮,就算是会水,也有可能被卷到暗流里,或者抽筋溺水。 都是乡里乡亲的,就算是有那外地来的,见此场景,也纷纷让开路,让狗儿父母带着孩子挤了进去。 一群人探头去看,陆大木也跟着踮起脚,努力仗着个头高一些去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却见那幼童被放在地上,一个约莫有五十多岁的老者上前,探了探孩子的呼吸,摇了摇头。 “这孩子已经没气了。” 狗儿父亲腿一软,瘫在了儿子身边。 “儿啊!!!!” 狗儿母亲凄厉的一声哭叫,听得陆大木也跟着鼻酸。 当父母的,最见不得这些。 他是有个大儿子的,也是淹死在了水里,虽已过去三年,但至今他还记得自己抱着那小小身躯时心底的痛苦。 已有乡亲劝狗儿父母:“还是将孩子带回去,好生葬了吧。” “回去拜拜菩萨,让她保佑狗儿下辈子投个富贵人家,平平安安长大。” 狗儿父母哪里能接受,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现在就一丝气息也无,天人永隔,只哭着不肯起身。 乱糟糟间,陆大木看到一道相对来说较为瘦弱的身影快速来到孩子身边。 是柳医师。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被发现溺水的?在哪里发现的,你用了多久过来?” 狗儿父亲还没反应过来,里长赶紧推了他一下:“快说呀!” 狗儿父亲这才回过神,连忙道:“就是刚刚!在,在小西河,就是村口那,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水里挣扎呢,结果捞上来……捞上来就没动静了……” 人都死了,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陆大木不解,却见柳医师有了动作。 她像是检查了一下狗儿,接着将孩子移了个位置,让他平躺在地面上,接着两手重叠,双臂伸直,开始按压狗儿身躯。 这,这是在做什么? 莫非,柳医师还想把已经没了气的孩子救回来不成? 柳意确实想把人救回来。 众所周知,因为溺水停止呼吸的人,如果在四分钟之内抢救,成功几率是很大的。 而如果在溺水后1-2分钟抢救,成功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小西河很长,但从村口到里长家的距离不算远,看这对父母跑的一头是汗,肯定是狂奔而来。 时间上,应该来得及。 柳意不再关注外界,只专心给孩子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给活人急救,本以为会很紧张的,但真的做起来之后,柳意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一,二,三,四…… “王在,擦汗。” 王在愣了一下,虽然以前老师没有给出过类似的要求,但他还是很快应下:“诶,诶,是!” 他掏出手帕,小心给柳意擦着额间的汗水。 柳意在口中默数,手下动作标准规律。 人工呼吸与胸外心脏按压的频率比为2:30,她还要注意力道,不要把病患肋按断。 一,二…… 一,二,三,四…… 旁观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但都被王在赶得不准离近,跟着老师学习了这许多天,他也意识到了人在被救治时,呼吸是否能通畅的重要性。 只是,这孩子都没气息了,真的能救回来吗? 不光王在这么想,围观的人们也看出来柳意是在试图救人。 这都死了的人,竟还能救? “那是在渡气吧?人都死了,渡气还能有用?”大家也只能看得懂人工呼吸是和渡气有关了,却不理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只有孩子父母看到了希望,眼巴巴瞧着瘦弱少女做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动作,屏住呼吸,希望能够看到奇迹。 “咳!咳咳咳!!” 原本已如同一个死人的狗儿突然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水。 他睁开眼,嚎哭起来:“娘!!” 狗儿母亲几乎不敢相信,大脑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连滚带爬冲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 “狗儿!!!” 众人哗然。 哪怕早就猜到柳意是想救人,但当人真的被救活的时候,他们还是被震撼到了。 “活了!!” “真的救活了!!!” “人都死了还能救活??神医啊!!” 柳意起身,甩了甩手,酸得像是刚打完十个木桩。 但心情很好,治病归治病,亲手将人救活的感觉,果然很不错。 一直安静如鸡,仿佛生怕打扰到她做急救的系统也冒了出来。 【叮!抢救成功一名呼吸心跳停止患者,积分+300。】 【叮!同时获得112次旁人赞叹,声望值+112。】 说完正事,系统才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宿主牛逼!!】 第35章 起死人医白骨 柳意也觉得自己挺牛的,而那些亲眼看着她救活狗儿的围观人群,则是觉得用“牛”这个词都不够。 这死了的人,都能被救回来,活神仙啊! “连死人都能救,这是神仙降世吧!” “我大哥小时候就是被淹死了,那时候要是有柳神医在就好了!” “你快把你大哥挖出来啊!说不定还能救呢!” “我妻刚走五年,柳医师能不能救回来啊?我愿意用全部家产换我妻回来。” “你全部家产不就三只鸡一个破茅草屋吗?柳医师!我爹才死一年,更好救,您若能救活我爹,我愿意奉上一头牛!!” 说这话的人立刻有人赞叹:“老三,你家现在可就剩下一头牛还算值钱了,够孝顺。” 那人义正言辞:“爹和牛谁更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此话,便又引来一番赞叹。 柳意:“……” 不止这些人,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王在都用着看神人的眼神看她。 起死人肉白骨,自己竟亲眼看到了。 王在一想到自己刚刚,他为将死人救活的老师擦汗,就要激动的快厥过去。 他握紧手里的手帕,决定这辈子都要好好珍藏。 这一刻,他甚至连日后要怎么跟徒子徒孙们吹嘘的画面都想到了。 柳意却没再给他更多的浮想联翩时间。 狗儿父母已经给她跪下磕头了,看样子,要是她再不说话,可能过几天,她就要在神龛上看到自己的雕像了。 为了不被当成神仙供着,也为了避免接下来几天一群群的人往她面前送尸体,她得给大家做个科普。 可以敬仰她,但是可不能神化她啊。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这话她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说,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到,没想到会用得这么快。 不过百姓们很给柳意面子,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还有大人捂住自家小孩的嘴,生怕打扰到了神仙。 柳意开始科普: “这并不是救活了死人,而是救活了还没有死透的人。” 百姓们依旧是一脸神往,在他们看来,这区别也不大啊。 “这孩子没了气息,是因为他在溺水时喝了太多水,导致声门出现紧闭,属于假死的一种情况。” 柳意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这些术语,毕竟她一直以来的要求都是别人理解她,而不是她化用术语好方便让人理解。 “他的父母发现得早,也送来的及时,这个时候我对他用了心肺复苏,给他的心脏和大脑提供血流量,人工呼吸呢,则是为了人为建立起肺内压和大气压之前的压力差,好维持肺通气,恢复了他的氧气供应,所以才能把他救活。” 当然,百姓们都没听懂。 所有人都睁着眼睛,用着一脸“虽然我听不懂但是真的很厉害”的表情看向柳意。 这一大串话中,他们就听懂了“狗儿父母送来的及时”。 便有那想用耕牛换老爹的人遗憾问:“柳神医,这么说的话,死了一年的人救不活了?” 柳意点头:“人死不能复生,这孩子能被救活是因为他是假死,送来的及时,如果再晚上一刻送来,我也未必能救活他。” 狗儿父母这才开始后怕,紧紧抱着儿子,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然后就又开始给柳意磕头:“谢谢柳医师!多谢柳医师!!” “狗儿,快给柳医师磕头,要不是她,你就再也见不到阿父阿母了!” 柳意赶紧拦住:“孩子刚好,别让他劳累,注意保暖,让他好好休养几天。” 这对年轻父母连忙又赶紧把孩子抱回来,生怕因为自己莽撞,让他下一秒又没了气息。 他们虽然大部分话都听不懂,但是也明白了柳意的意思,如果再晚一些,狗儿就救不活了。 还好,还好他们发现了孩子溺水之后,立刻就跑来找柳医师救命。 这要是放在以前,医师远在县里,他们就是跑过去,孩子恐怕也死透了。 这对年轻父母都是普通村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抱着孩子,一个劲的对柳意道谢。 虽然那位打算用老牛换老父的人没了希望,但还有人不死心的问。 “死了一年的不行,半年呢?” “一个月行不行?” “或者刚死一天的呢?” “吴老五你问什么?你家里人都好好的,上哪里去找个刚死一天的?” “我是想着,万一哪天我爹死了呢。” “吴老五!你胡说什么!敢咒我?” 柳意看着这些人说着说着就自己吵了起来,心想真应该让那些觉得古代人都麻木严肃的人来看看。 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人确实没有力气干别的,但正常的古代百姓相处,其实和现代人也差不多。 她拍拍手,原本热闹的人群立刻又安静下来。 这么多人都听自己的话,这种感觉真的不错,难怪古往今来都有那么多官迷。 “救活没了气息的人是有难度的,也不是每个刚刚没了气息的都能救活。” 见又有人张嘴想问,柳意一摆手。 当场救活一个没了呼吸的人,她现在声望已经够高了,也不需要主动为自己扬名。 那么,这种要和各路人聊天打交道的麻烦事,就交给别人吧。 “今日还要义诊,别耽误大家看病了,这两日,我会将如何救活刚溺水之人教给我的徒儿,到时候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他。” 祸水东引,一如既往的好用。 一旁满脸敬仰看着柳意的王在:我?!! 教给我??!! 老师,老师竟愿意将这种神仙之法教给我?!!! 噗通一声。 王在也跪了。 第36章 整个胡县都轰动了 王在跪的结结实实,磕头也磕的非常实诚,甚至当天晚上,额头上的红印还没消。 但其他人却只觉得羡慕。 虽然他们不是医师,但是,这是将死人救活的方法啊! 谁不想学?! 说句不夸张的,王在学会了这一招之后,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虽然柳医师也说了,不是每个刚死的人都能救,只适合于心脏骤停的人(虽然这个词他们听不太懂,只知道是心突然不跳了)也不一定都能救得活,但是谁不怕死啊? 若是身边能有这样一位医师在,日常干点什么都很有安全感。 郑三河羡慕的看着王在不停复习手上动作:“早知道,当初我也学医了。” 一名兵丁手里拿着野果子在吃,听到这话笑话他:“你家穷的底掉,怎么可能有钱送你去学医。” 其他行当或许只需要给老师卖苦力就行了,但医师这一行,那是学徒要老老实实给老师交上拜师费的。 所以王在刚拜师的时候,就想把自己的积蓄掏出来给柳意,只是被她拒绝了而已。 柳意练武回来就听到这话,她笑着鼓励郑三河: “三河,你虽不是从小学的医,但也可以先从药郎开始,跟在王在身边学习。” 其余兵丁听到这话,立刻闭嘴。 他们虽然羡慕医师能治病救人赚钱,但真的让自己学的话,那还是不想吃这份苦的。 这些时日他们是亲眼看着王在和他的几个小徒弟忙里忙外,白天要分诊煎药,拾掇药材各种麻烦的炮制。 到了晚上还要写医案,认字学画背药材,尤其是王在,他还要将白日的病例誊抄在崭新纸张上,忙的真是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脚不沾地,头不抬头。 反观兵丁们,因为毕竟不算是柳意手底下的人,只是被借出来的兵,柳意虽然使唤他们,但从不往死里使唤。 最多就是维持一下义诊秩序,跟着帮帮抬抬,累的时候不算多,而且也不用动脑子,还能吃上大鱼大肉。 他们是疯了,才会放弃现在的好日子,去当那辛苦无比的药郎。 药郎,不就是学徒吗? 哪个学徒不吃苦的,而且还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日才能自己行医问诊赚钱。 他们自觉自己不想去,便也有些同情郑三河,没想到这小个子兵丁却是一脸喜色:“真的?!大人,我真的可以跟在王医师身边做药郎吗?” 柳意含笑点头:“你若想来,等校尉回来,我与他说,把你要来就行了。” “我想来!我想来的!”郑三河高兴的不行,连忙一溜烟跑到王在身边:“日后,我必定好好做药郎!!” 因为只是做药郎,柳意也没提收徒的事,于是也没有拜师的流程,总之这一日开始,郑三河这个在兵丁中不大起眼的小个子,就开始跟着王在他们一起活动了。 本来药郎就是学徒,要是他拜师柳意那大家还高看他一眼,结果谁也没拜师,就这么稀里糊涂学着。 兵丁中有笑话他傻的,也有同情他每日辛劳的,还有人给郑三河说: “我看你每天跑来跑去,干的都是一些杂活累活,你要是后悔了,就跟柳医师说一说,不做药郎了,柳医师应该也不会与你计较。” 郑三河却是甘之如饴:“我做药郎做的好好的,为什么不做了?” “你每天认药材对着那火炉熬药,脸都要熬成黑的了,还好好的呢?” “我每天学了许多新东西,高兴着呢!” 兵丁们觉得郑三河怕不是傻了,也不再劝他,而是开始打赌他什么时候开始后悔,想要回来。 柳意看着,也不奇怪他们的反应,医师确实受人尊敬,但许多药郎一做就是二十几年,从小做还好,郑三河都这么大了,还来做药郎,在兵丁们看来,等到出师,那他可不就要要四十岁了吗? 古代人因为医疗环境落后,战乱天灾,以及居住和物质条件问题,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五岁,像是王在这种能活到五十岁的,还真不算多。 所以在这些兵丁们看来,就是郑三河这个药郎要一口气做到死,自然觉得不划算。 柳意问王在:“郑三河学的如何?” 王在不知道老师对郑三河的打算,斟酌着回答: “他天分不算高,但也不算没有,好就好在愿意下苦功夫,做药郎,也算合格。” 这已经是看在郑三河勤劳肯干,什么都愿意学的份上说的话了。 要是真说天赋,郑三河还真没有,胜在态度踏实。 柳意猜到了。 虽然她穿越了,还有个系统金手指,但她又不是小说女主角,怎么可能随便拉个人来,对方就天赋异禀,是块学医的好苗子。 天才哪有那么多,更多的只是普通人罢了,郑三河就是这样的普通人。 不过好消息是,古代行医讲究天赋,现代医学却不管这个,现代医学那填鸭式的教学一股脑给郑三河塞进去,绝对够用了。 不过现在倒不急着干这些。 柳意只对王在说:“这些时日,多了许多想要送孩子来做学徒的,我有意收一些如郑三河这样的学徒,这件事,你来办。” 从军营里招人虽然也可以,但是一来真的愿意放下自己的当兵事业来做学徒的人少。 二来,也不好都挖校尉的墙角,还是要自食其力一下。 王在倒不奇怪招学徒,当医师嘛,手头总要有人使唤的。 尤其是那些医术高明的医师,每天忙着看病钻研都够忙了,难道还指望他们自己熬药煎药?给患者们讲怎么吃吗? 每个出名的医师,身边怎么会不跟着十几个徒弟药郎,多的,几十个上百个也是有的。 一般都身兼数职,负责挑拣药材,搬药切药熬药炮制药,背老师的药箱,做老师的马夫,当老师的厨娘,偶尔也要负责被老师骂一骂,或者踢上几脚。 王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这次招学徒,老师是否要挑上一两个伶俐的,留在身边?” 这就是在问柳意要不要再收个徒弟了,毕竟她这样高明的医术,身边只有王在一个徒弟,还是有些少了。 那胡县的周医师,身边还有三个徒儿呢。 “我就不挑了。”柳意面上慈祥笑:“这两年,为师还是想把重心放在你这个亲传弟子身上,这些学徒,交给你来教。” 好不容易教出来王在这么一个能用的,她短时间内都不想再带人了。 尤其是从零教起,想想就累。 王在颇为不敢相信,再次大受感动。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跟徒弟保证两年不再收徒,就是为了能更好教导徒弟的医师。 王在又是眼泛泪花,深深一躬: “老师慈爱!” 柳意将溺水已没了呼吸的孩童硬生生救活的事,早已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十里八乡。 对于不了解医师的百姓们来说,死人都能救活,这医师的医术那还用说吗? 这事实在是太过惊奇,非常适合传来传去,就连住在深山里的人家,都从货郎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那胡县出了个神医,连已死之人都能硬生生救活。 “这神医啊,那真是一个菩萨心肠,为百姓诊病并不收钱,要不然啊,百姓们还真看不起呢。” “你们知道神医为那刘员外家的公子诊病,诊费是多少吗?” “六十两!!听听!六十两!买你一家子都还有许多剩余呢!” 山民们听得纷纷睁大眼,六十两,这数额,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结果神医诊一次病就能赚上。 而如今,新消息又来了。 胡县神医要招收学徒,凡是十岁以上的,都可报名! 这消息一出,所有听过传闻的人,脑海里便第一时间闪过“死了的人都能救活”和“六十两”。 主要还是六十两。 这要是成了神医的学徒,日后,他们是不是也能挣上六十两啊? 不夸张,柳意要招学徒,整个胡县都轰动了。 第37章 神医要收徒了 “听说了吗?神医要收徒了!” “什么收徒呀,那是收学徒,我三侄儿的媳妇的弟弟的小姨就在三兴里,人家说了,收徒和收学徒可不是一回事。” 柳意驻扎的那一里便叫三兴里,现在凡是住在三兴里的人家出门都要受人好话的。 大家都想听他们说说,那柳神医的脾性如何,喜欢什么样的学徒,好照着让家里的孩子学起来呢。 “我知道呀!但学徒,也是徒嘛!” 那兴奋传消息的大娘拍手: “虽说当学徒累了点,可咱们穷人家,哪里怕苦怕累了,这位神医可是连死人都能救活的,也不求着说学会救活死人,但跟在她身边,稍稍学上一点皮毛,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那路人跟着点头:“也是,这样的好时机,从前咱们这些人家哪里够得上。” 医师这行当人少,医术又需要教授,因此就算是当学徒,那也要家人凑了钱去,权当是学费。 可如今,那位柳神医不要学费,免费招收学徒,胡县的人家能不振奋吗?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免费学上这么一个行当,就等同于是改换门庭了。 “说了要招收多少个学徒了吗?我那孙儿聪明的很,我这就带他去!” 又有一路过的人听得双眼冒光,一副恨不得拔腿狂奔回家拽着孙儿就去三兴里的样子。 正绘声绘色说着话的大娘赶紧喊住他:“诶!屠老头!你孙儿去不得!” “那神医说了,不收年纪太小的,只要十岁以上的孩子。” 屠老头站住,很是纳闷:“十岁以上?要这么大的?” 他孙儿今年也不过七岁,就算是再怎么想要往虚岁上面报,也挨不着十岁的边啊。 “是啊,神医说太小的不好教,只要十岁以上的。” 原本要是带着孙儿去了,结果没被收下,那也就罢了。 结果现在是因为年龄才不得去,屠老头便有了一种错失大机遇的失落感。 “怎么就不要年纪小的了,我家孙儿样样活都干得,洗衣捡柴都行的。” 虽说在家里大人们不让他干,都小心照顾着,可若是能跟神医学得医术,那吃些苦头算什么?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那大娘见他如此失落,笑呵呵道:“你家孙儿虽去不得,但你家六娘年龄恰恰好呀!” 屠老头一惊:“六娘?可她是女子啊!女子怎能去当学徒呢!” 要不是他和这大娘多年的邻里,知晓她不是那种人,还要以为她拿话呛他呢。 那大娘确也是好心提醒:“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神医啊,就是女子,这次招收学徒也是特地说清楚了,男女都可,只要岁数足够,都能去试试。” 一旁另一个过路人原本正匆匆走过,结果被他们说的话吸引住,现在又听到这句,立刻凑了过来。 “当真丫头也可?只要满了十岁就行?” 那大娘点头:“真的。” “可,可丫头当了学徒,恐日后出师,人家嫌她是个丫头,不让她看病啊。” 大娘脸上立刻显出不高兴的神色出来,同为女子,她听这话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要是往常,她虽生气,却也肯定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但如今,那是一个理直气壮的骂道: “你这话说的真没道理!神医就是女子!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命,若是有一天,那患病之人要没了小命,他难不成还会因为医师是女郎,就宁愿去死吗?!” 这话说的难听,但原本只是凑在一起听大娘吹牛的人中,还是有不少人面露赞同之色的。 “就是,你这话说的,咱们穷苦人家,看病哪里会计较这些。” “若是我爹病的时候,能有个医师看诊,管她是男是女,我都给她磕头。” 路人被骂的脸色讪讪,倒是没有争辩,只带着疑虑,脚步匆匆往家里去了。 他家中有一独女,也不知为何,不管怎么与妻努力,都再生不出来了。 普通人家,又没钱纳妾,这辈子恐怕也只能有这么一个孩子,最多日后将兄弟家的子孙过继来。 这年头便是如此,女郎担不起家业,留了田地在手也保不住,若是想让独生的女儿好过,就只能期盼过继来的孩子有良心。 有那丧良心的,过继过去,等到养父一死,便将养父妻女赶出家门,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虽一开始也恼恨过膝下只有一女,可人心都是肉长,又是亲生骨肉,从小养到十岁,怎能不为她打算呢。 从前弟兄们劝他过继,他一直拖着,就是怕嗣子对亲女不好。 但又怕自己死了,女儿没了人撑腰。 若是,他将独女送去学医呢? 就算日后他死了,独女有了这么一个手艺在身,总也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旁人看在她会医术的份上,应当也会对她多几分尊敬。 这路人回了家,妻正做着饭,见他匆匆进来,有些诧异,旁边打下手的女郎跑出来: “爹爹怎么这么早回来?还跑的一头是汗?” 却是被越想越振奋的父亲拉住胳膊: “大娘,快与我走,我们去三兴里!拜师去!”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胡县各处。 第38章 客商眼中的柳神医 这天,绝对是胡县有史以来,出现在街上的年轻女郎人数最多的一天。 一客商路过胡县在客舍修整,听到外面的动静,推开窗就看到许多家长身侧跟着一个或两三个十几岁的年轻儿女,脚步匆匆朝着城外而去。 这客商刚来胡县,纳罕问伙计:“可是你们这儿有什么风俗?怎么这么多未成丁的儿郎在外面?” “咦,竟还有许多女郎?” 那伙计便笑着将本县神医招学徒,不论男女的事给说了。 “所以啊,现在县里但凡是年龄足够的人家,都急着往三兴里赶呢。” 客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神医是女子这件事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他曾走过一城镇,因着三王爷征兵,征的十室九空,还没长成的男丁就被推上了战场,几乎没有能回来的。 那儿没了男丁,只剩下女人,于是原本被认为撑不起家业的女子撑起了家,下地干农活,捕鱼,建房。 客商走过的时候,那儿连客舍都是女子当家,伙计也都是女子。 所以乍听神医为女郎,这位客商第一反应就是,真有这么神? “神呐!”伙计跟托一样,说起来就眉飞色舞。 “死人都能救活,您就说,这神不神?” 客商果然被震住:“死人都能救?死多久的?” 伙计当即叭叭叭将那狗儿溺水没了气息被救的事声情并茂说了一遍。 这客商父母尚在,倒没有脑洞大开到挖出亲人求柳神医救活的意思。 他想的是:这神医有如此能力,行商一路艰辛,得病的风险也巨大,要是能求得神医手中的一些药…… “伙计,这三兴里怎么走?你可否带我去?放心,赏钱少不了你的!” 这胡县不是自己老家,外面世道又乱,人生地不熟的,客商可不敢跟着陌生人走。 找个当地的,多多少少能避开些风险。 伙计满脸高兴,扭头去看老板:“掌柜的?” 做客舍的,自然是客人最大,尤其是这年头不好过,好不容易有个客人,老板也不想让人家扫兴,便对着伙计点点头。 伙计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好嘞!客官,您这边请!” 他就是想去现场看热闹才鼓吹的如此努力,既然要做工不能去,那鼓吹客人去不就好了? 客人不认路,不还是要他带路。 果然不负有心人。 这热闹!不就赶上了嘛! 客商几人跟着伙计,一路出了城,远远还能瞧见不少人走在他们前头,再仔细一看,有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 “这是……流民?” 他们立刻警惕起来,乱世的流民为了生存,那可是凶狠的很,甚至有时候会为了抢夺一块窝窝头,命都不要。 伙计要放松一些:“客官放心,我们胡县有军营驻扎,这些流民们不敢乱来。” “何况这里已经是三兴里的地界了,他们就更不敢做什么了。” 客商疑惑:“这话怎么说?” 伙计便有些骄傲的解释:“还是因为柳神医啊!柳神医医者仁心,给百姓义诊并不收钱,有人送来一些野果子当做诊费,她也是收的。” “那流民中不少得病之人,家人求到了柳神医这里,她还真的带人前去诊治。” “现在柳神医在流民中的名气可大了,在她面前老老实实的,柳神医住在三兴里,他们也不会在三兴里偷鸡摸狗的。” 客商听得十分向往,他一路走过许多地方,也听说过有那才华出众的名士被当地百姓所敬仰,甚至连带着让当地的治安都好了许多的故事。 没想到,名医也有同样的功效啊! 只是流民凶狠,没想到他们也能被感化,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客商夸道:“定然是柳神医医术出众,又慈悲对人,这才感化了那些流民。” “那倒也不是。” 伙计实话实说:“当时柳神医带人过去,立刻就有流民想上去哄抢。” 客商跟着紧张起来:“神医没事吧?” 想着那位神医据说只有十几岁,还是女郎,又是医者,听上去就很娇弱啊。 伙计:“神医逮住哄抢最凶的三个流民,咔嚓咔嚓卸了他们的胳膊。” 客商:“……” “哦对,您不知晓,我们胡县的这位神医啊,天生神力,但不要紧,神医是神医啊!她卸了胳膊能装回去,那天啊,神医卸完又给他们装上,装好又卸下,卸下又装上,听说那几人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 客商:“……” 他结结巴巴:“然,然后呢?” 伙计用着很为神医骄傲的语气:“然后,那三人就被神医感化了呀。” 客商:“……” 伙计继续说:“也不是一次就感化完的,还是有其他流民不信邪,然后他们也被感化了几遍” “后来神医再看病,他们都乖得像是小鸡崽子一样。” 伙计说着,还要寻求认同:“客官,神医厉害吧?” 客商干巴巴笑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厉害,厉害。” 他原本还想着,十几岁的女郎,又是神医,还有如此仁慈之心去为流民看病,那必定是心善好糊弄的。 客商倒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商人本性逐利,让他想要在神医面前稍稍的,小小的,糊弄一下。 最好不花多少钱,甚至不花钱,就能得到赠药。 不过,现在他是不敢这么想了。 还是老老实实求药吧,他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卸胳膊的苦。 见客商明显是被吓到了的样子,伙计面上依旧是恭敬的引路,心里却很是得意。 他做客店伙计的,见的人多了,一看这客商就知道他想占神医的便宜。 就该吓吓他,要不万一神医真的被他蒙骗了,一气之下不再义诊了可怎么办。 越靠近三兴里内围,人就越多,甚至已经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地步。 有的人身边带着小郎君和小女郎,明显是来求拜师的,有的人背着竹篓,脚下草鞋都快散架了,一看就是走了很久的路赶来。 当然,也有不少人纯来看热闹的。 只是无论是谁,每个人都尽量保持了安静,男女老少,俱都低声交谈,不敢扰了院内人。 只这一点,便显现出了那位柳神医在胡县的地位。 客商原本是期待的,后来又被吓了一吓,现在又期待起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柳神医,到底是何等人物。 第39章 赵东的治病体验(1) “张开嘴,啊,对了。” 柳意拿着小电筒看了看,关上电,对着一旁的王在说:“口腔溃疡,给他开药。” “是。” 王在手里的“病历本”现在已经是非常厚非常厚的一本了。 他现在只需要翻到曾经老师诊治过的“口腔溃疡”病人那一页,就可以根据下方的记载,照方开药。 这节省了柳意大量的时间,也让王在有了更多的实践机会。 王在小心翼翼,万分珍惜的翻开了病例册。 被确诊了口腔溃疡的客商束手束脚站在一边。 他原本是想直接来求药的,但等见到这处人山人海,莫名其妙就怂了,正好最近口中疼痛,便索性排队来看病了。 客商的视线忍不住露在那小电筒上面,此刻已经不放光了,可刚才他亲眼所见,这小小物体,竟被按了一下,就出了刺目亮光。 白日就如此之亮,要是到了晚上…… 不愧是神医啊,手里竟有这等宝物,他心里对柳意出身的评价又往上窜了窜。 客商悄悄抬眼看一眼柳意,刚张张嘴,想说什么,柳意已经淡声说:“下一位。” 她不需要大声,因为在她说完这句后,立刻有嗓门大的学徒扯着嗓子高声: “下一位!!!” 柳意往椅子上一靠,喝了口学徒送上来的温水,虽然看上去年岁不大,但就是有种让人不敢吱声的压迫。 客商立刻不敢说话了。 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妇人畏畏缩缩上前,他也只能让开位置。 王在喊他:“赵东,你过来,我给你开方。” 客商不是很习惯被直接叫大名,一般大家互相称呼的时候,要么是叫他“赵兄”,要么是喊他“赵老板”。 但他来这里排队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也看得出来此处的医师们称呼病人都是直接喊大名,应当是为了防止认错病人吧? 他老老实实站了过去,小声问:“医师,我这个病严重吗?” 王在已然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算严重,吃上三天药就差不多好了。” 他终于翻到了口腔溃疡那一页,颇为小心的将书放在桌上,先是自己心中默背了一下方子,确定无误后,连忙抄写。 大安朝是有纸的,纸张品质不同,价格也不同,王在特地买了县里最好的纸,用线串在一起,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跟随柳意看病时,见过的病人和各种病例。 许多医师也有写医志的习惯,王在年轻的时候也会写,知晓这病例册和医志作用类似。 但,老师看的病例数量实在是多到惊人啊! 不夸张的说,跟着柳意看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在见过的病例数量,直接压过了他过去一年甚至是两年看过的病例数量。 面病,耳疾,脏腑,胃部,中毒,儿病,心脏,肝胆,各式各样,各个部位。 柳意充分发挥了医学生的勤劳,又发挥了上级医生的权利,将医院分工那一套用在了王在郑三河和学徒们身上。 她只需要集中精力看病就行,其他杂事自然有别人来做。 果然,这种看病模式一成熟,柳意每天毫不费力能至少看六十名病人。 就快要和现代的三甲医院的医生靠拢了。 而她又是义诊,那些看不起的百姓翻山越岭也要来,自然集齐了更多的不同病例。 就比如说客商这个口腔溃疡,要是换做是以前,看病多贵啊,也不过就是口中疼痛,吃不下饭而已,正好还能省点粮食。 平民百姓,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熬不过去那就是命。 就连赵东这种商人身份,小本买卖,家里积蓄不多,也多是直接熬过去。 现在不同了,柳意确诊,一声吩咐,王在找到过往病例开方,赵东拿着方子,被学徒引领着走到院子里抓药。 里长家三儿媳吴妙茵手里拿着算盘,一通算下来: “甘草,半夏,大枣,黄连……你这药材共要十二文,可有钱买药?” 赵东当然是有钱的,十二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掏出铜板,好奇问道:“不是说诊费不要钱吗?” 吴妙茵已经在这算账好几天了,也不再像是头一天坐这时不好意思说话了,口齿清晰回道: “诊费开方是不收钱的,但药钱还是要的,总不能让医师自掏腰包为你们买药。” 赵东一想也是,这么多的病人,要是柳神医真的自己掏钱买药,再有钱的人也要被弄穷了。 吴妙茵继续说: “这些药都是我们柳医师从百姓们手里收来的,多少钱收,便多少钱卖,不信你可以去县里药铺比对比对价钱,这些药比药铺里的便宜至少一大半,是不赚你们钱的。” 这话赵东是信的,像是他这种经常要在外面走商的商人,总是要备一些药材在身上,以防止路上得了病没法医治。 这些药材价格确实便宜的像是白捡的一样。 但赵东也见过许多连十几个铜板都掏不出来的人家,给了铜板,又问道: “那要是有的人实在家穷,这些便宜药也买不起呢?” 吴妙茵指指院子里正在捣药的几个人: “可以让亲人做活抵药钱,也可以上山挖药材赚钱,若是实在病的厉害又没亲人的,那就先治,治好了再干活抵钱。” 赵东恍然大悟,他就说,怎么这院子里做活的这么多。 之前还想着莫非是神医的徒子徒孙?但看着穿着又不像,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客商想了想,还是没忍耐住自己的好奇心:“若是治好了病,也因着病了一场,一时间干不得其他活的呢?” 吴妙茵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形算是壮硕,年岁也不算太大,眼里突然露出几分喜色: “那当然也有别的法子?” 赵东被这眼神看的,生生后退一步,双臂护在身前:“什,什么法子?” 这青天白日的,这女子不会把他当做男妓了吧? 吴妙茵还好是不知道赵东在想什么,当下说着: “你若是不想花钱买药,又不想干活抵钱,也可以以身做医具,好方便新来的学徒们认识人体。” “像是你的药钱,你只需要在这里待三天就行,正好,你的药开了三天,吃完药病好了,钱也还清了,而且每天还管一顿饭。” 赵东不太理解医具是什么东西。 直到吴妙茵指了指屋里,他侧头一看,见到是一老者正赤着上身站着,身上写着字,分别是人体各个部位名称,许多年岁只有十几岁,有男有女的学徒围着看个不停,一边看,还一边背着什么。 虽然是头一次见这场景,但赵东还是弄明白了,哦,原来是将自己供给学徒们来学习啊。 他肯定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但是对于那些穷到吃不起饭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下地本就要赤身,平民百姓也不会计较这些,若是站着充当医具几天,就能抵了药钱,肯定有许多人愿意干。 甚至还管一顿饭呢。 赵东最后还是给了铜钱,在吴妙茵一脸“你这个年岁的人还没来当过医具好遗憾”的表情中,跟着另一个小学徒走到后院。 后院有个屋子,出来两个穿着白衣的人,赵东在小学徒的指示下,将盖了印的药方交上。 那两人拿着药方,手里提着个竹编篮,游走在各个木架之间,上面摆放着各种药材。 很快,他们拿齐了赵东的药,交给他之后,又吩咐他:“你若是自己熬,这里一剂吃多少,怎么熬都给你写好了。” “若是要在我们这里熬,你可花上一文钱,请熬药房的人帮你熬。” 熬药房? 还有这么方便的地方? 赵东是外地人,出门虽然带锅,但那是用来吃饭的,熬了苦药还怎么吃饭,他当即表示愿意花一文钱请人熬。 那白衣人高声喊:“来人啊,带他去熬药房!” 一约莫恰恰只满了十岁的白衣女郎小跑着过来,对着赵东说:“郎君跟我走,熬药房在另一栋房子里。” 赵东跟着走,路上到处都是人,有那年岁差不多的郎君女郎垂头丧气出来,看到女郎身上的白衣,又露出羡慕神色。 赵东就猜到,这位小女郎便是那新被招入神医门下的学徒之一了。 羡慕啊,哪怕是她学到神医医术的一点皮毛,恐怕日后也能衣食无忧了。 这么想着,赵东对小女郎的态度便和煦了许多,说不定日后还要求到人家头上呢。 一路走到另一间民居,门口挂着一个长长牌匾。 熬药房这就到了。 第40章 赵东的治病体验(2) 熬药房有点类似于现代代煎中药。 不同的是,现代代煎出来的中药可以一口气拿上好几天的回家,往冰箱里面一冰,需要喝的时候拿出来喝就行了。 而熬药房代煎出来的药,却是要病人立刻服下的。 现代需要代煎,那是因为很多人都没有时间熬药,也嫌麻烦。 柳意不知道大安朝原本有没有代煎中药,至少胡县没有,因为周医师是在自家看诊,连个医馆都没有,怎么可能还帮病人熬药。 义诊下来,熬药房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是义诊,有许多穷人从远方来看病。 他们当然不可能背着锅一路走过来了。 这多容易被抢劫啊! 锅可是家庭重要财产。 所以看了病,买了药,他们却没办法立刻熬制服下。 当然也可以再带着药回远方,但先不说路上会不会被抢劫药材,就说病人本就是长途跋涉而来,现在能解病痛的药就在眼前,当然是想要尽快服下看看效果的。 要是效果不佳,还能再找柳神医看一看。 于是,熬药房就出现了。 有钱的,一文钱就能包下药材熬制,没钱的,还是老样子,干活代偿,或者做人工医具。 赵东有钱,掏了这一文钱,就见那外表看上去很普通,但老远就是浓重药味的房子里,同样是两个少年走出来,接了钱和药,就忙活了起来。 “你可以在这里等着,也可以等到半个时辰后再来。” 那带赵东来的女郎提醒:“日后每到要服药时,你就来将药包交给他们,或者也可以将药寄存在这里,定好时间,到了时间熬药房会帮你处理好的。” 赵东看看手里的药,决定还是寄存吧,他可是看到了,熬药房外等的病人不算少,这要是每天来送药,说不定还要排队等。 虽然他刚才打眼一看,看到里面一排排都是瓦罐,可瓦罐多,人也多啊。 见他做了决定,女郎又问:“郎君是外地来的吧?现在住在哪里?” 出门在外,赵东当然还是有些警惕心的,虽然问这个问题的只是个小女郎,但他还是含糊了回答: “离这里不算远,不必担心我,我有好几位同伴等在那边呢。” “那就好,要是郎君住得远了,这一日三次服药,一来一回下来,一整天就要在路上跑了。”女郎也不细问。 赵东却是一想也是,三兴里虽然看上去繁华,人多,甚至还有许多小贩挑着担子来卖货,但毕竟离胡县太远。 现在他倒是有些后悔将药交给熬药房了,带回去交给客舍也行啊,想必给客舍一文钱,他们也愿意帮忙熬药的。 但刚想到这里,赵东先在心里摇头,同样的一文钱,他肯定更愿意交给医师这边来处理。 别的不说,光是那一排排的瓦罐就足以证明,这里熬药已经形成了流程,必然不会出错。 赵东心中升起一个想法:要是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就好了…… 那女郎就跟会读心一样,笑吟吟接着说:“本来还想问郎君,要不要住在三兴里,喝完三天的药再走呢。” “哦?你们三兴里还有客舍?” 女郎摇头:“客舍没有,但有民居。” “虽说现在天气不算冷,但晚上也是更深露重,我们柳医师担心病人睡在外面坏了身子,所以租下了三兴里一些房屋,改了改让外地的病人住。” 经历了药钱和熬药钱之后,赵东已经进化了,他直接就问:“要钱吗?” “分屋子的,有的屋子小小的一个,但能睡十几个人,这些人给一些野果子野菜当做宿金也是一样的。” “有的屋子宽敞许多,还有榻,这种屋子两文钱一晚,是住的人一共两文钱,大家凑一凑也就有了。” “还有的屋子不光大,宽敞明亮,还备了灶台柴火,一晚上就要十文钱呢。” 赵东听明白了:“所以那没钱的人有地方住,有钱的人也有地方住?” 女郎笑着点头。 赵东试探性的问:“既用民居做客舍,那此处,是否也有饭菜卖啊?” 果然,女郎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糙纸做的本子,翻开一页: “这里是菜单,郎君可要我念一念?或者您自己看也成的。” 赵东认字,便拿过来自己看了,价格确实也低廉,甚至称得上是十分便宜。 但他抬头看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就知道这么卖绝对亏不了,还能赚上不少。 此处一看就不用雇佣大厨,也不需要伙计,学徒就够用了,找上三兴里一两个做饭不错的妇人,再在村中收购菜肉,一顿饭便成了。 成本低,买家多,人工都是免费的,这能赚上不少啊! 而且也无人会说柳神医的不是,毕竟吃喝住本就要花钱,柳神医价格还已经降到了如此便宜的地步。 虽也有昂贵的住处和吃喝,也不过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比如他,哪怕十文钱一晚的屋子,对他来说都比客舍便宜,还方便喝药复诊。 那些没钱的,尽可以去住不要钱的小屋子,吃便宜的野菜窝头,总比睡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 原本就是不收钱诊病,谁还能说出柳神医一句不是? 这位柳神医是既赚了钱,还得了众人的敬仰称赞。 赵东原本就因为柳意的武力值而心生敬畏,此刻更是如此。 这柳神医哪怕不做神医,去做商人,恐怕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小小胡县,竟能出此等人物。 他拜见买药的时候,更要恭敬小心才是。 第41章 一百种成药 “民居住宿收入312钱,饭食收入1765钱,熬药收入178钱,去除租金100钱,购买菜肉780钱……” 吴妙茵手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她父亲本就是县里的账房先生,在未出嫁前,也跟着父亲学过打算盘,本来只是对算数感兴趣,婚后也化为了普通大安朝妇人中的一员,每日只做家务操劳。 没想到,她竟也能有用这算盘挣钱的日子。 吴妙茵心中畅快,很快算出结果,对着坐在一边喝鸡蛋汤的柳意恭敬道: “这十日一共收入2255钱,扣去成本,还能盈利1375钱。” 这就是一吊钱另375文了,一千个铜板在大安朝可以换取一两银子。 这话一出,屋内除了柳意外的所有人都又惊又喜。 这可是将近一两半银子啊! 甚至只用了十天就赚到了! 普通百姓一年下来去除掉花销,最多也不过能攒上二三两银,这还是风调雨顺家中没有意外花销的情况下。 公认赚的较多但风险也高的猎户,勤勤恳恳一年下来,也最多只能剩余六七两,这还是要打得猎物都有人要的情况下。 因为是吃肉大户,柳意对于各类猎户的价格十分熟悉。 野鸡一只大概能卖60文,野兔约莫35文,根据大小还有个调动,只有打到大的或者是皮毛值钱的一些猎物才能赚得多,比如獐子,狐狸,狼,豹子黑熊。 是的,三兴里有豹子,据说还有老虎,这些在现代数量较为稀少的保护动物,在古代那是四处都是,数量多到了危害山下百姓的地步。 大安朝还健在的时候,当地官府会组建猎队,专门猎杀这种会危害到百姓和农田的大型食肉猛兽。 现在官府不在,私人猎户也不敢太进深山,不然就不是打猎物,而是被猎物打了。 像是今年,十里八乡的猎户就已经算是赚得够多的了,因为有了柳意这个爱吃肉也舍得花钱买肉的买主,那家打了野猪卖得了一两银子的猎户,是其中赚的最多的。 不过饶是如此,他家今年也约莫只能攒个十两银子,就这,在三兴里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中上等人家了。 所以只用了短短十天,就赚了将近一两半,哪怕是放在县里,那也称得上是一个富裕人家了。 如果继续赚下去,岂不是一年就有几十两银子?! 吴妙茵眼中放光,她迫不及待去看柳意,却见柳医师依旧一脸沉着,完全没有被这赚法震撼到的样子。 柳意确实不意外,她早就心算过了,和之前预估的差不多。 不过,这种赚法长久不了。 首先,三兴里之所以出现这么多人需要住宿吃饭,那是有她不收钱给人看病做引子。 她总不可能以后一直就坐在这给人看病吧? 就算她乐意,整个胡县才多大,哪有那么多病人,就算是有其他县的病人慕名而来,现在是乱世,数量估计也不会太多。 其次,之所以有这么高的收入,那是因为所有用到的人工都是免费的。 王在和他的徒弟们就不用说了,还有军营里带出来的兵丁,刚收的十个学徒。 虽然在古代的社会环境中,他们不收钱免费干活十分正常,但她肯定也要包伙食住宿的。 十个学徒六女四男,年纪都不大,也不好都借住在里长家(主要是住不下了),柳意在租了挨着里长家最近的房屋给他们住,一个月就是100钱。 然后,她拾掇拾掇,就带着人搬去一起住了。 吃喝上面,这十个学徒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柳意别的不说,对底下人那是真的不抠门,放在现代还是小学生呢,没必要去苛待人家,那当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吃。 多了十张嘴,加上其他人,一个月就能花掉二两。 当然,按照这么赚下去,柳意肯定是不亏的,如果愿意一直坐诊,绝对是收入大于支出。 但是…… 系统听着宿主在心里心算了一大堆账目,也好奇了:【但是?】 柳意:【但是我要更多!】 她偏过头去看王在:“那个想见我的口腔溃疡病人,是客商?” “是。”王在连忙站起来回答:“他想要买一些成药,运往老家贩卖。” 柳意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是她思考的标志。 当然并不是她思考需要靠敲桌子,而是通过敲桌子的习惯性动作,提醒别人安静,别吵着她思考。 这还是在里长家借住的时候养成的习惯,主要是那个得过口疮的里长家小孙儿嗓门实在是太大了,他睡着的时候还好,一醒来,所有人都魔音穿耳。 柳意带着人搬离,多多少少有那小孩的一份功劳。 里长全家倒是挺遗憾的,毕竟柳意借住的时候,吃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他们一份,吃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里长全家脸上的血色都多了几分。 柳意轻轻一敲桌子,屋内所有人果然都迅速安静下来,呼吸声都刻意压低几不可闻,甚至吴妙茵还想下意识的起身,去提醒嫂子把侄儿抱到外面去。 刚动了动身子,她就想起来柳医师已经搬了家,于是又不动了。 也不过半分钟,柳意就做下了决定: “带他来见我。” 她本来是想等到马校尉回来之后,扯他做大旗再做成药生意的,结果左等右等,本该一个月就能回来的马校尉就是没动静。 鸡冠山又是深山老林,信都传不进去,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还好吴都尉坐镇军营,柳意每次派人去军营送野鸡野鸭的时候,回来的人都说军营里一切都好,就是粮食眼见着越来越不够吃了。 要是马校尉带着缴费所得回来还好,要是回不来了,军营肯定会生乱。 柳意不得不考虑,如果马校尉不幸折在了鸡冠山,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还好她喝了基因强体药液,无论是个什么情况,自保能力总是有的。 不过如今这世道,多赚钱买粮囤起来才保险。 行商赵东很快被带到了柳意面前,虽然现在已是暮色,一般人家都到了要睡觉的时候,但一听说柳神医要见他,他是蹭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就说,神医嘛,死人都能救,成药方子肯定也有。 成药,就是配置好的药,优点非常明显,便于存放,对症下药,可带到各处,价格一般都比普通药贵上许多,但只要能买到合适的成药,多的是人愿意买。 赵东一开始来三兴里,就是想要从柳意手中买得成药,再去其他地方贩卖。 虽说成药方子稀少,许多医馆可能都只有一两种。 但神医嘛。 说不定会有四五种呢! 到了地方,赵东姿态放的很低:“赵东见过柳神医。” 柳意不跟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我这里有一百种成药方,可治各类病,病症我徒儿已经写好了,你来看看,你要买哪种。” 赵东:“……” 他惊呆了。 一、一百种?!!! 第42章 五十两金 行商每次出远门之前,都会尽可能购买多的成药,用来保障自己和商队人员路上的健康。 因此,赵东是知道一般医馆大约能出两种以上成药就算了不起的。 大安朝曾经有个县令赴任前,说过一句“黄金有价药无价”,这说的就是成药。 因成药可以跨地域流通,大多还能保存一年以上,再加上药方珍贵,基本都被捧上了高价。 但凡是有多几种成药的医馆,想要赚钱就跟玩似的。 谁能想到,这位住在偏僻胡县的柳意,手里竟然有这么多成药方。 “一百种,这也太……”赵东不断喃喃自语。 别说医师曾经被卷入前朝纷争中,大量医术药方被毁,就算是没被毁去药方的医馆,那也拿不出这么多种成药啊。 但他震撼过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刚刚柳神医说,问他要买哪几种? 她愿意将成药卖给他? 赵东犹如被天降的巨大馅饼砸了头,激动的血液冲脑,原本就在下拜的身体又拜了下去。 “多谢医师,赵东必定好好挑选!” 虽然脑瓜子因为这好运而嗡嗡的,但他还是会思考的,成药价格昂贵,治病功效各有不同,他根本就不可能买下所有成药。 所以,像是柳意说的那样,挑选几种最好卖,也是价格最适宜的更好。 柳意示意王在上前,王在抖着手,展开了手中的册子。 一百种成药的名称功效,都是方才老师念,他写出来的。 即使早就习惯了老师手中药方无数,但一百种成药名字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下,还是给王在造成了巨大冲击。 看着赵东躬身上前,一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样子接过成药册,王在心中又为老师感到骄傲与自豪。 这就是他的老师,虽不知道师门医大在何处,但老师的存在,已经说明了师门的底蕴丰厚,有多么强大的传承。 赵东可没管王在是怎么骄傲自豪的,在他看来,王在就算是骄傲到下巴扬成九十度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一百种成药啊,要是换成他是柳神医的徒弟,他出门还要抱着石头呢,要不然真怕自己会飘到天上去。 当然,一百种实在是有些太吓人了,这就好像是现代里,有个路人路过被采访余额有多少,说出个“一千亿”一样。 没亲眼看到余额,采访者肯定不大相信。 怎么?我在路上随便找个路人甲,对方就是个千亿富翁了?天底下还有这么离谱的事? 但当赵东仔细看起了册子上的药名和功效后,他这一丝刚刚升腾起的小小怀疑,立刻消了个干干净净。 天底下还真有这么离谱的事啊! 一百种成药,分类的清清楚楚,成药外形分别有丸剂,散剂,膏剂,丹状,药酒等。 而功效各式各样,一眼望过去,治疗伤寒的,祛风湿的,治外伤的,治内伤的,利水渗湿药,消食药,化痰药,安神药,解毒药,补虚药,镇定药,止痛药…… 若不是为真,就算是编,光是这些成药的名字都要编上许久吧? 看得赵东眼花缭乱,看这个也想要,看那个也想要。 这,这和将金山置于他面前有何不同?! 可他身上的本钱,别说买下所有成药了,就算是买三分之一,都是绝对不够的。 但让他从里面选,又看哪个都好。 赵东咬咬牙,强迫自己将眼神从那药册上面移开,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了一张……不对,是一块一看就沉甸甸的金块。 柳意:电视剧真的骗人,人家古代人虽然也背包袱,但更多的都是背着各种各样的斜挎包,双肩包。 还分为大挎包,漉水囊,小挎包,网兜净水瓶,网兜水瓶,食钵等。 赵东现在背着的包,就是典型的小挎包,小小一个,却很结实,将珍贵财物放在里面,睡觉的时候也是形影不离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放对于商人来说更加方便的银票,而是背着沉甸甸的金子到处跑……大安朝都没了,银票早就失去了公信力,早在大安朝岌岌可危之时,世面上就不大流通银票了。 大安朝所有的金也有元宝形状,但那都是王公贵族之间用的,像是普通百姓用的金,外形更像是一块结结实实的金砖。 柳意还真有点好奇,她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金子。 赵东有些依依不舍的摸了摸金砖边边,然后躬身将它呈到柳意面前。 “柳医师,这是五十两金,是赵东所有家财了,还请柳医师收了这钱。” “赵东还有个不情之请,医师医术高明,医者仁心,应当要比我这商贾更清楚,哪种成药更合适售卖,若是可以,能否请医师帮赵东选出几样成药来?价格只以这五十两金对标便好。” 柳意看向赵东。 果然啊,在古代能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哪怕生意做的不大,也还是挺聪明的。 他自己选,毕竟不通医术,肯定是没有她来帮他选好。 而且一上来就把家底奉上,相当于是拿所有家底,来展现自己的诚意和对柳意的信任了。 做生意,以诚相待,这是最好的。 柳意一笑:“好,我来帮你选。” 她接过赵东奉上的五十两金,面上依旧温和淡定。 心里嘛…… 钱钱钱,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多钱。 第43章 定下成药售卖 柳意穿着一身利落白衣,神情淡然,看上去十分有名医风范。 实际上名医正在心里数钱。 【我打听过了,现在的金银兑换比例是1:10,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两白银。】 【我吭哧吭哧这么多天,不算刘家给的诊费也就攒了三两,现在一下就有了五百两。】 系统对人类的金钱没多大感触,但见宿主这么开心,它也跟着高兴起来: 【恭喜宿主!你上次说你想要更多,现在这些够多了吧!】 柳意:【并没有呢!】 系统:【?】 柳意:【不要小瞧我们人类的贪婪啊小系统,这五百两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其实卖哪几种成药给赵东,柳意之前就有思考过。 这一百种成药方这次并不是她记忆来的,而是她花了一千积分买来的。 虽然里面有不少药方柳意都曾经在书上看过,但她买的是真不亏,因为她买的是《古代中成药方》。 柳意记忆里的许多药方都已经变得现代化,比如真空干燥技术,微波炮制技术,身处古代,那是知道方子也没有任何用。 但她在系统里购买的药方,却可以在没有现代制药设备的情况下,在大安朝也可以顺顺利利制作出来各种成药。 但卖成药事业刚起步,在初步选择上面,肯定也是要花一些心思的。 “多日义诊,虽然百姓病症不同,但有几种病最为常见。” 柳意义诊也不是白诊的,明面上看,她这是在收纳名气,实际上,这也相当于是一次对大安朝基础病症的摸底了。 “风寒,腹中生虫,腿部疼痛,气血虚弱。” 这些都是义诊病人常见的病症,腹中生虫不用说了,之前讲过的,腿部疼痛大概率是缺钙,气血虚弱更简单,吃不饱饭,经常吃不上有营养的东西,能不虚弱吗? 倒是风寒,在现代被叫感冒,可在古代,得了风寒那是有很大几率会死人的。 “这些病症一来是多见,二来是服下成药后,即可见效。” “对应的四种成药,分别为赶风丸,下虫散,荣养丸和益气丸。” 赵东连忙恭敬应是,就听柳意继续说着。 “而且,它们对应的成药造价便宜,做出后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可在得病后有余力购买。” 柳意说着,看向赵东,眼神淡淡,却有种不容置疑之感:“我会以低价将这些成药卖于你,但你也要承诺,会按照我给的定价卖出。” “若是你背着我抬高了药价……” 她浅浅一笑,对着一旁伸手,早就准备好的郑三河立刻递上一块肉都被刮走的白净猪腿骨。 柳意接过,轻松将这块小臂长的猪腿骨掰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的骨髓。 赵东:“……” 他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大腿的骨头也在隐隐作痛,连忙疯狂点头:“是,是,赵东必听从神医的话,您让我卖多少钱,我便卖多少。” 想了想,他赶紧又补充一句:“只,只要您让我赚上一些就好。” 柳意:“做生意,当然是要有赚的,这个赵郎君请放心。” “虽说方才说的那些成药都是平价药,但我这里,还有一样救急救命的药,它的定价可不会太低……” 赵东眼睛一亮,腿部的隐隐作痛都浅了一些,期待的看向柳意。 柳意将猪骨再次还给郑三河:“来,我们可以详谈了。” 她与赵东开始了具体的药物定价。 郑三河则是跟捧着什么宝贝一样,抱着两截猪骨去了厨房,吩咐今日负责做饭的学徒熬个猪骨汤。 “放一些红枣,再一人贴一张饼,今天是不是有病人送来了一筐韭菜?再炒个韭菜鸡蛋,记得多放鸡蛋,柳医师喜欢吃鸡蛋,不要像是昨天那样舍不得放,知道吗?” 今日负责做饭的五名学徒连连点头,齐声应下:“知道了。” “好,做吧。”十岁在大安朝已经不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郑三河叮嘱完就放心的走了。 等到他一走,五名学徒立刻忙活起来,灶里的火一直没断过,倒是省了烧火的功夫,抱柴的抱柴,拿红枣的拿红枣。 两名学徒合力往锅里倒水,另一个学徒去备菜,手上都有事情忙活。 虽然夜已深了还要做饭,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而是各个脸上带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因为这些骨汤饼子和韭菜炒鸡蛋,也会有他们的一份。 那备菜的学徒咂咂嘴,很是怀念:“我喝过猪骨汤,可好喝了!” “好喝也是骨头汤,肯定还是炒鸡蛋好吃,我在家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鸡蛋。”又一名学徒抱着装鸡蛋的小篮子,忍不住感慨:“以前我爹娘都说当学徒又苦又累又吃不上饭,他们从哪里听错了吧,当学徒多好呀,我在家里可没吃的这么好过。” 那将柴火加进灶里的学徒反驳:“那是因为我们是跟着老师做学徒,我们村里的王大郎给木匠当学徒,天天吃不饱肚子,还要挨打呢。” “啊?挨打?”那觉得当学徒挺好的小郎君震惊:“当学徒还要挨打?可老师从来没有打过我们呀!” “那是老师仁慈,很多学徒都要挨打的,我们村有两个去当学徒的,天天做不完的活,饿得走路都在晃,睡觉的时候,要是老师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就只能睡在地上。” 那知道学徒潜规则的小娘子脆生生道: “所以你们知道老师的好了吧,不光不打不骂,还让我们跟着一起吃饭,饭里还经常有肉食,前日里,我还吃上了一块鸡腿肉呢!” “我也是我也是!我娘来看我,我说老师给我们肉吃,我娘还不相信!” “我以前半夜里总是被饿醒,到了老师这之后,就再也没有饿醒过了。” “老师还给我们买衣裳,这衣裳还这么白,这么好看。” 学徒们原本只是闲话,结果说着说着,就变成七嘴八舌的说起在这里当学徒的好了。 都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家里经济要是好,也不会将他们送出来做学徒,到了柳意这,就跟掉进了福窝一样,这么大晚上的,还能有夜宵吃。 “就是认穴位难了一些,不过这也没什么,总比挨打强,我爷爷说,放在以前,就算是我想学医,家里都没钱送我学呢。” 他们越说越高兴,干活也不觉得累,很快端上了在很多人眼里都称得上是丰盛的一桌夜宵。 已经商谈完各类成药买多少,被柳意邀请一起吃夜宵的赵东:……这么晚了还吃饭啊? 难怪柳神医身边的人一个个红光满面,看着就气色绝佳。 虽然心里觉得怪,但没妨碍他一起吃,毕竟今日过后,他就从一个拥有五十两金的有钱人,变成一个需要带着大量成药售卖的普通行商了。 这绝对是赵东有生以来最大的豪赌。 促使他完成这场豪赌的,可能有柳意的救活死人传说,也可能有他亲眼见到了柳意治好了各类病人的因素,更有可能是,他有一个发财梦。 此刻的他,是有些忐忑的。 但他并不知道,今日他做的这个决定,将改变行商赵东原本普通的一生。 第44章 制药,蜂蜜,下午茶 赵东忐忑了一晚上,柳意却是抱着金子睡得喷香。 柳意的准则就是:收了钱,就要把事办好。 睡得饱饱的起来后,她立刻组织人手,开始制作中成药。 需要的药材便宜常见的都列出来,稍稍加价挂出去,昂贵的或者是本地并不自产的药材,就需要去县里甚至是柳州药店购买了。 这些成药制作肯定要用上学生和学徒。 柳意倒不担心学徒们学会了跑路,她虽然没有收他们为徒,他们却是在她手下学习,背弃老师,这在大安朝是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的。 而且她手里方子多的是,也完全可以承受方子泄露的损失,只是创业初期,还是稳妥一些好。 于是她说王在写,捣鼓出了一份保密协议出来,王在念完上面的内容之后,学徒们都乖乖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他们中大部分都不识字,会写名字,还是拜入柳意门下之后学的。 三兴里乃至于附近的百姓可都高兴坏了,他们原本就在搜集药草卖给柳意,现在药草涨价,不少人都抓住了这个发笔小财的机会。 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住在深山里的采蜂人马老翁,他家祖祖辈辈就是采蜂人,虽说需要去深山或者悬崖上采摘蜂蜜十分危险,很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但一代代传下来,也有自己的防护技巧,只要小心一些,家中人一同去,还是没什么大碍的。 蜂蜜珍贵稀少,胡县虽然是小小一县,可也有几户吃蜂蜜的富户人家购买,因此马家日子过得十分不错,儿女婚嫁也都顺利无比。 原本一切都好,可直到朝廷没了,世道乱了,那些在太平盛世里还可安逸享福的富户要么是离开了胡县,要么是有了忧患意识,不再像是以往那样大手笔购买蜂蜜。 而官府收购,再一层层呈现给达官贵人这个卖蜜渠道,也随着朝廷的分崩离析一同消失。 蜂蜜倒是能采下来,但没人买啊? 马老翁成日里愁眉苦脸,他们家祖祖辈辈就是采蜂人,每一代马家男丁记事起学的就是采蜂,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 现在蜂蜜卖不出去,他们一家人想要找个营生糊口都不行,而且本就住在山中没有田地,要是想要下山耕田,那就相当于背井离乡了。 这一日,他正检查保存好的蜂蜜,一边检查一边叹气,心想着最近山里的采药人越来越多,说是山下有位神医在收购药材,要不他也带着子孙们去那三兴里背一背药草模样,试试看能不能采到药草。 正想着,外面传来已嫁出去的女儿平娘的喊声:“爹!爹!” 马老翁应了一声:“在家呢!” 他出去,饶是心中万种愁绪,看到女儿来了,还是挤出一个笑:“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出嫁女寻常是不回娘家的,更何况马家住在山里,平娘嫁到了县里,光是回来就要走上一天的路。 马老翁刚问完,见平娘竟然孤身一人,心里一突:“可是女婿欺负你了?” 他这些天除了担心蜂蜜卖不出去家里没有生计,就是担心自家如今赚不到钱,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会不会被夫家瞧不起。 以前山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有户人家原本家境殷实一切都好,女儿嫁出去之后婆家也对她不错。 但他家男人生了场大病,为了治病花光了家财,那原本看着还不错的女儿夫家立刻变脸,不光什么活都推给她做,还非打即骂。 有的人家并不在乎女儿如何,马老翁的妻早亡,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娘将孩子们带大,却是十分疼爱两个闺女的,当下就提起了心。 若是女婿当真因为他家生计没了就翻脸,他马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没有,他就在后面呢,他常年不爬山的,走个山路要许久,我就先自己过来了。” 平娘是个爽快性子,迅速回答了父亲的话,又满脸喜色的搀住父亲胳膊: “爹!我是来告诉你好事的!” 知道不是出了事,马老翁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染上愁绪:“蜂蜜卖不出去,哪有什么好事。” “就是是蜂蜜有了买主的好事啊!”平娘笑着说:“爹,你可听说过那位住在三兴里的柳神医?她如今要买蜂蜜呢!” 马老翁浑身一震:“真的??” “当然是真的!”平娘已经打听了好几轮了,此刻也是侃侃而谈:“说是要用蜂蜜做药丸,又要买蜂巢做蜂蜡,用来保存药丸,那药丸是要被带出县卖的,我向那行商打听过了,他说若是卖得好,还要回来向柳神医买药丸。” “这样的话,咱们家蜂蜜不就一直能卖给柳神医了吗!” 马老翁脸上也渐渐染上喜色:“太好了!只是不知道那位神医要多少蜂蜜。” “先不管她要多少,爹,家里一定有蜂蜜和蜂巢存货吧?先带着它们下山去找柳神医,若是神医觉得我们家蜜好,也能定下之后的蜜,若是觉得不好,我们也可以根据神医所需采更好的蜜和蜂巢。” 平娘未出嫁时,就是个有主意的,一路上她也为娘家盘算了许多,现在就要拉着父亲下山: “虽说胡县采蜂人就只我们一家,可那隔壁云县也有人来找神医看病的,保不住就有别的采蜂人来找神医,我们要赶紧把这件事定下来才可安心。” “我与你说,神医本事大着呢,我二嫂你知道,常年不孕,就是被那神医给看好了,她制的药丸,必定卖得好。” 马老翁热血沸腾,连连点头:“好,好,我回屋拿蜂蜜蜂巢,你喊一喊你哥哥他们,让他们看好家里。” 再说那女婿岑四郎,爬山路爬的两眼发花,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刚歇口气,还没跟岳父打声招呼,就被妻子岳父带着又往下爬。 “四郎,快走,我们趁着天还没黑下山。” 刚爬上山的岑四郎:“……” 能怎么办呢,谁让妻子娘家一直以来都对他颇好呢,那只有富人家才能吃得起的蜂蜜,岳丈总是不吝啬的往他家送。 如今到了他出力的时候,就是爬山爬得累死,那也要爬! 柳意对马老翁的到来非常惊喜,古代山路不通,通信不便,她还以为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等到蜂蜜的消息呢。 药丸制作可少不了蜂蜜,尤其是加了贵重药材的,蜂蜜是天然的粘合剂,自身也有医用价值,能够调节药效。 而且,用过蜂蜡密封的药丸,甚至可以保存上百年之久。 柳意记得自己在现代时确实也看过类似的新闻,真假不知道,但她从系统里买来的成药方里面,是清清楚楚写了,用上面所写的蜂蜡密封方式,药丸至少能够保存五十年。 这对于大安朝的药丸市场来说,绝对是冲击性的。 柳意一边指挥学徒们炼蜜,一边慢腾腾喝着手里的蜂蜜水,果然纯天然的就是好喝。 不过单喝蜂蜜有点单调。 柳意看看天色,决定吃个下午茶。 她虽然热衷于干事业,但做事业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安心享受吗? 于是柳意一句话,厨房里立刻准备起来。 酱卤好的猪头肉口感醇厚,没打农药的炒青菜清爽可口,笨鸡蛋做成的蛋花汤舒适暖胃,最后端上现代要保护,大安朝却多到到处都是的红烧野鸭肉。 王在殷勤的小跑过去,给柳意盛饭,郑三河也卖力的擦着她要坐的椅子。 一切都好后,才恭敬道:“老师,您可以来吃了。” 柳意端着蜂蜜水,再次悠哉悠哉坐下。 嗯……真是好完美的一场古代下午茶啊。 第45章 救命神药 成药制作比预计的快上许多,一颗颗外形浑圆的药丸子被装在了盒子里。 每个盒子外面都会用贴上纸,上面写着这些药丸的功效。 眼看着所有药丸都快要准备齐全,赵东又开始焦虑了。 主要他的行商队伍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其余几人对于赵东用全部身家买来一堆药丸的事,报以悲观态度。 “神医医术自然是好,可就算再好,也不用将你身上所有银钱都拿去买这药丸吧?” “是啊,万一卖不出去,你日后怎么办?” “又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赵大哥,你这次的事,做的实在是冲动!” 饶是之前再怎么坚定,同伴们都反对,赵东也渐渐有些迟疑,开始不断地询问药丸功效是否能如柳意所说那般。 那些短短时间内,已经完全成为柳意真爱粉,为她马首是瞻的学徒们对此有些不忿。 “老师可是神医,他这般,是不信老师的医术吗?” 柳意对此倒是很淡定。 “既然他有所怀疑,接下来看诊时,就拿出一些药丸,给对症又愿意吃药丸的病人服下,效果如何,一看就知。” 十几岁的学徒们不理解为什么老师这么好脾气,在他们看来,自家老师如此厉害,可是被全县人都被奉为神医的,赵东能够买到她的药丸去卖,已经是幸运儿了,可他竟然还这样磨磨唧唧。 “这怎么能说是磨磨唧唧呢?商人行商,本就是为了有所利益,他买下我的药丸,那药丸现在就成了货物,赵郎君又是用全部身家买下,他如果不担忧是否能卖出去,那才奇怪。” 对于赵东来说,这是一场豪赌,没有看到结果之前,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人之常情罢了。 柳意并没有固定时间给这帮学徒们开课,但她也没真把他们当牛马看待的意思。 除了教导一些医学知识,为人处世上面的事,有了机会也会说上几句。 “何况我们本就在义诊,找病人试吃药丸也不是什么难事,举手之劳,就能让合作伙伴放下心,专心售卖我们的药丸,为什么不做呢?” 而且人家赵东又没有对她使脸色,反而处处毕恭毕敬,小心对待,柳意也非常乐意给他一些方便。 学徒们懵懵懂懂,柳意却是已经吩咐王在将药丸试用的事放出风声。 赵东得知了这件事,一路狂奔到了柳意住所,深深俯身下拜,感激的眼眶都有些润湿: “多谢医师!!” 他这些天压力实在是大,柳意让人试药,绝对是给了他一个定心丸。 柳意做了事,也没忘记说上几句漂亮话: “多思多虑恐伤身,只是用些药丸试药,便可解了赵郎君的忧虑,我觉得很划算。” 果然,赵东本就有些羞愧感激,听到这话,立刻表示: “这些试药用的药丸的损耗怎么能算在柳神医头上,自然是要我来承担,就将它们算在定好的药丸里面吧。” 本来就是为了宽他的心柳神医才提出试药,如果还让对方来承担损耗,那赵东真的是无颜再见人了。 柳意含笑点头。 于是,最后柳意用赵东的钱,去免费给自己的病人用药丸,最后还得了赵东的感激。 试药一事一出,病人们都十分响应。 “这药丸可是好东西,柳医师为了制药,可是买了许多好药材,有的咱们县里没有,还托了人去柳州买呢。” “对对对,我记得,麝香那样名贵的药材都买了许多,好像还有兕牛角,那可是好东西。” “是啊,就凭柳医师的医术,就算是治不好人,肯定也吃不坏人,这么多名贵的药材,咱们能吃上,那就赚!” 在病人们的配合下,一个个药丸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现代一些人总觉得,中药起效慢,没有西医那么快。 其实很多中药起效都很快,甚至有的中药,喝上一副就能肉眼可见的情况好转。 药丸也是类似的作用,见效慢的腿部缺钙和气血虚弱可能还需要时间验证,但伤寒与腹中生虫却是当即见效。 众人再次如同之前在军营时一样,围观了一条又一条的蛔虫被拉出来。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惊悚,原本还只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们,都忍不住担心起了自己的肚子里有没有虫。 一些人踊跃报名竞争试药,还有一些人见试药人数已满,一脸担忧的捂着肚子,生怕虫子会突然从里面钻出来。 “如果觉得自己肚子里有虫想要打虫的,可以找赵郎君买。” 柳意说着,给了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赵东一个眼神。 赵东恍然,赶紧放大声音: “三颗打虫药,一共只要一文钱,绝对是再便宜不过的价钱了,你们也可以与人合买,一口气买十颗打虫药的话,只需要三文钱。” 柳意当初在还没开始制药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价格问题,腹部有寄生虫的情况实在是太常见了,富贵人家未必会有,但平民百姓绝对有。 那么价格就不适合定的太高,否则百姓们买不起,宁愿肚子里有寄生虫也不会买药丸打下。 她所有药材都尽可能用的便宜,再加上制药时大批量制出,反复测试降低成本,这才定下了这样一个售卖价。 卖给赵东当然更便宜,那是批发价。 果然,一文钱三颗的价格实在不算贵,就算是穷人家也不会拿不出一文钱。 何况许多人都通过采药赚到了钱,手里宽裕了,也就愿意对自己的身体好一些。 “我要!我要三颗!” “我家五口人要五颗,有没有人愿意与我一道合买的?” “我要十颗!!” 赵东身边很快围满了人,他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忙活,一边示意自己的同伴们去搬货。 虽说这利润低了一些,可架不住药丸的数量多啊,小小一个三兴里就有这么多人买,若是他将这些药丸带去人多的州府…… 柳意看了一会,就去后院忙活自己的了。 百姓们得到的消息没错,她确实买了许多珍贵药材。 电视剧里总是散播麝香有让人滑胎的效果,展现方式基本都是宫斗剧里妃子们用它来对付竞争者,偶尔皇帝也会用一下。 但实际上在古代,麝香还是很贵的,家里没钱的妃子压根买不起,可见宫斗也需要成本。 还有兕牛角,这玩意其实在现代叫犀牛角,也是一个十分昂贵的药材。 只是这些药材,都没加入到那些已经制成的药丸里。 她要是真的把名贵药材制成的药丸免费发放那么多,那赵东就应该叫赵冤大头了。 柳意忙活半天,终于停手,满意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蜜丸。 这才是真正用来赚大钱,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才制成,她最后才和赵东商量定价的药丸。 救命神药:安宫牛黄丸。 第46章 不愧是我的老师啊! 安宫牛黄丸,素有“救急症于即时,挽垂危于顷刻”的美誉,也被称为“治温病三宝”之一。 对于高热惊厥,神昏谵语,中风,小儿惊风等症状都有奇效。 特别是脑梗死和脑出血的急救里,哪怕是在现代,安宫牛黄丸都是被推荐用药之一。 但它所需要的各类珍稀名贵药材,让它哪怕是在现代也十分昂贵,一粒能卖到一千二。 甚至还有人会囤货安宫牛黄丸,但实际上,它并不被推荐长久保存,保质期是四到五年,如果保存太久,里面的有效成分可能会降低。 当然了,用词都是可能,也许,或许,药效有没有真的散,只有服用的时候才知道。 但按照系统给的药方做出来的安宫牛黄丸,却明确写明了可以保存五十年之久,药性不散。 这就非常bug了。 有了这个特性,柳意才最终选定它为“唯一的富贵药”。 不过虽说是急救药,那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救的,它的功能主治中风昏迷,脑炎,脑膜炎等。 这在卖药的时候肯定是要说清楚的,柳意也没指望赵东一个外行能说得清楚,直接祭出了“徒弟代劳术”,让王在用他越来越规整的字体,写了长篇长篇的“服药注意事项”“什么病症可服用”“什么人不能服药”。 比如说孕妇不可服药肯定是要写进去的,因为麝香它真的能让人流产。 反正写都写了,柳意索性又让王在将安宫牛黄丸所用到的名贵药材写在上面,这样也方便赵东卖得时候吹嘘。 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写,写字多累啊?柳意在现代上大学的时候,记笔记都是用ipad的。 于是,王在光荣的再次收到了写字的要求。 他活到五十岁,字画原本只是普通,结果近来因为长久练习,是越来越精进了。 王在现在甚至可以三笔勾勒出一株金银花,一日写下万字。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累的,只觉得,这是老师十分重视自己,要不然为什么不让别人写,偏偏让他写呢? 老师分明是在借着写药方以及用药注意事项来教导他。 王在就是这么沐浴在老师的爱徒之心下,满怀幸福的写完了长长长长的安宫牛黄丸各类用药注意事项。 手虽酸,心却安呐! 柳意当然不可能丧心病狂的让王在每个药盒都写这么一摞。 王在写完后,她拿着原稿,让郑三河带着人去了柳州最大的书坊,付钱请他们印刷。 赵东在看到那厚厚的一叠注意事项的时候,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这……会不会有些多?” “多就对了,这药卖的如此昂贵,人家花重金买了药,肯定要让他们觉得物超所值才对。” 柳意并不是学市场营销和广告学的,但在现代一路看过来,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卖货技巧的。 “你卖货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我们这里面是加了许多名贵药材的,再把能保存五十年之久提出来说一说。” “还有,药盒外侧底部我会请人刻上制作日期,以方便拿着这药的人算时间,你卖的时候也要说清楚这点。” “若有人嫌这药太贵,你便说此药是救命药,问他命与金孰重?” 赵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从前不过就是一个小行商,哪里见过这等售卖技巧。 原本他就觉得柳意此人深不可测,现在更是佩服的五体投体。 “装药的药盒也要请人定制,尽可能做的华贵一些。” “内侧底部,就刻上【医大】二字,算作标识。” 赵东听得连连点头,甚至掏出纸笔开始手动记录,双眼放光,一副恨不得立刻将柳意所教付诸实践的样子。 柳意这么卖力也是有原因的,安宫牛黄丸价格珍贵,赵东的五十两金可买不了二十颗,所以在交谈过后,赵东放弃了以进价购买,而是将售卖安宫牛黄丸转为合伙形式。 正儿八经签了契约的那种,若是赵东卖不出去,药丸全部带回来给柳意就可。 若是能卖出去,利润柳意8,赵东2。 听上去赵东所得很低,可20粒药丸,混在那些平价药丸里,算上药盒子,连马车的十分之一空间都占不下,而赵东还不用交付押金,就可带走这定价无比昂贵的药丸,绝对是柳意给出的极大信任了。 等同于赵东一点风险都不用冒,牛黄丸卖出去了,两成收益便足够他赚得盆满钵满,牛黄丸卖不出去,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他还颇有种自己占了便宜的感觉呢。 一通忙乱,所有药丸都装上了车,赵东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踏上了出胡县的路。 柳意没有送他,只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 王在有些担心:“老师不担心赵郎君卖了药钱却不回来吗?” 那安宫牛黄丸售价极高,别说是二十粒,就算只卖出一粒,所得收益也足以让人动心了。 “他会回来的。” 柳意很笃定:“他原本可以以二成的价格从我手中买下此药,售卖出去的话,已是超过三倍的收益,但他底钱不足,不敢冒险,只能退而求其次,替我卖货拿两成提成。” “卖不出去,一切都好,但一旦安宫牛黄丸能卖出去,他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咬牙从我手里自己买了售卖。” 赵东不是那种赚了一笔就能安心颐养天年的性格,他有着大部分行商都有的“贪心”。 赚一两想十两,赚十两想百两,赚百两想千两。 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赌上全部身家,用五十两金换来这一颗颗的药丸。 所以,当他发现安宫牛黄丸不光能卖,还能大卖之后,他只会带着银钱回来,用自己这次所获利润,购买牛黄丸再去售卖。 王在理解了,但他却依旧担忧:“可,万一呢?” 人皆复杂,说不定赵东就因为某些事情不再回来了。 柳意淡然一笑:“他若真的不回来也无妨,既做下决定,后果自然要安心承担。” 王在不由佩服的看向自家老师,只觉她真是心胸豁达,海纳百川。 他满眼崇敬。 以德报怨,不愧是我的老师啊! 正想着,便见着柳意带着笑,像是掰着一条人类腿骨一般,轻轻掰断了手里的猪大腿骨。 “反正来日方长,总有再次相见之时。” 王在愣了一下,很快,再次满目崇敬。 是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愧是我的老师啊! 第47章 清人,消毒,准备手术 柳意送走赵东之后,就继续了自己的义诊生活,偶尔问一下马校尉有没有回来。 校尉剿匪迟迟不归,就算是一直淡定守在军营的吴都尉也有些着急了,连续派了好几队人马去找人,但就是找不到人。 三百人,还骑着马,就算人不吃喝拉撒,马匹和骡子总要留下一些粪便吧,但马校尉一行人就是跟水入江河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军营里的兵丁们已经有些不安了,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起马校尉他们是不是遇到了叛军,已经被叛军害死,还有人说马校尉带着那三百名好手,去投奔叛军了。 吴都尉急得嘴里起了好几个燎泡,还抓了五六个在军营里传播这些言论的兵丁,结结实实打了他们二十板子。 “柳州附近哪来的叛军,再敢胡说八道,本都尉必斩了你们以正军法!” 马校尉不在,吴都尉最大,他还真有斩人的权利,原本有些躁动的军营这才安静下来。 吴都尉这头风光无比,却是转头就带人去了三兴里,让柳意帮他开一些下火的药。 当然,开药在军营里找其他军医也能开,他来找柳意,主要是因为如今胡县里柳意的名声简直堪比神仙下凡,不光百姓敬佩她,就连流民也愿意听她的劝,退到了县外三里之地。 如果马校尉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恐胡县群龙无首出现骚乱,到时候,可能还需要柳意帮忙安抚。 “柳医师有所不知,我本是农都尉,负责的是军田,偶尔也会带人协同县尉征收赋税,虽然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但带兵打仗我是远远不及校尉。” 吴都尉愁得整个人像是老了三岁一般:“这校尉不在,我是勉强将军营管住了,可日后,无论是流民闹事,还是乱军打来,我都无力应对啊。” 本来像是他们这种驻军,因为主要管的是剿匪,而不是打仗,一般派来的将士里,都是以校尉为主,其他官职为辅。 以前主官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上报朝廷,朝廷会再派人下来。 现在嘛……吴都尉总不可能从坟头里把朝廷挖出来让他们给派人。 柳意收回诊脉的手,依旧淡定:“阴虚火旺,我给都尉开一副药,喝了便好。” 吴都尉依旧发愁:“身子好治,心病难医啊,柳医师,也要多谢你常常送些肉食回营中,将士们偶尔能吃到肉,也就不会闹事了,所以这次校尉之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与你商议。” 柳意笑道:“我本来就是军中军医,为军中做事也是本分,都尉言重了。” 她心里很清楚,吴都尉来找她,跟那些送回去的肉食没有多大关系。 主要是她在胡县的名声越来越盛,俨然是已经可以一呼百应的程度了,如果马校尉真的出了意外,吴都尉想要稳住局势,肯定是需要助力的。 但看吴都尉的样子,比起自己稳住局势,他更想马校尉回来。 “都尉不必担忧,秦都尉不是还在营中吗?秦家可一向是左将军手下的勇猛之将,他可出了什么主意?” 怎么说秦争也是秦家之子,肯定是有些内部消息的。 说起这个,吴都尉脸色更苦:“秦都尉倒是也热心,之前便帮校尉写信回了秦家,打听左将军是否有意接下胡县。” “只是前日里消息才传回来,胡县偏远,地势也不利于农田耕作,左将军那边……怕是有些看不上。” 柳意可以理解吴都尉的难受,可能在有的人看来,主将不见了,自己从老二变成了老大,直接管理七百人,听上去是很爽。 可问题是,这七百人每天吃喝就要花销一堆钱,胡县外面还有流民乱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天想不开来一波攻城占地。 马校尉勇猛善战,有他在还能挡住,吴都尉一个管种田后勤的,逃跑都不知道从哪里跑不会被夹击。 他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秦争毕竟病了一场,还是开了刀的,不敢就这么赶路,现在还在军营中休养。 有这么个秦家之子在,多多少少宽慰了一下吴都尉受伤的心灵。 到时候如果胡县真的被攻城了,性命攸关,秦争总要帮着出谋划策吧,他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在战场上有了些许名声,总比自己强。 吴都尉诉苦许久才回了军营,他也不敢不回,现在校尉久久没有消息,他要是也不回去,可能明天军营就要哗变了。 他走后,柳意陷入沉思。 马校尉剿匪剿得人都没影了,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也看得出来,马勇并不是那种会丢下整个军营离开的人。 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不得不久久未归。 但胡县四周都偏僻,说句难听的,就算是盗匪,那也兜里没多少钱,肯定也不能发展成多么强大的势力。 如果不是盗匪的话…… 柳意找来自己画的大安朝地图,看了一会,将手指点在了柳州北边方位挨着的灵州上。 鸡冠山连绵山脉,一头通胡县,一头通灵州,马校尉带人追赶盗匪,很有可能一路从鸡冠山追到灵州。 但灵州是三皇子的地盘,一向稳定,现在看来,是灵州那边出了问题? 柳意一边看诊,一边吩咐人去买粮食,又把金子兑成方便携带花用的小碎银,不光自己每天训练,还带着王在和学徒们一起练。 好在情况没有预料的那么严重,第七日,一列兵丁先是疾奔入城,直奔军营。 柳意迎来了她的第一位因箭重伤病人,马校尉。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说句阴间笑话,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人形刺猬。 马校尉身上前前后后一共中箭十三根,都这样了,竟然还没死。 送他回来的亲兵风尘仆仆,满目悲痛: “我们追着那些盗匪入了灵州,结果灵州生乱,校尉带着我们一路拼杀,才杀了出来。” “只是校尉受伤颇重,怕是要不行了,也是拼着一口气,才撑到回来。” “还好校尉听了柳医师的话,一路上都在搜集药草,这才能在受伤后用那些药草抑制伤势,要不然,怕是路上就……” 马校尉当真是个猛人,被刺成刺猬了,一路上还快马奔波,现在竟然还有意识,手里紧紧抱着他的常用武器银钩长枪。 奄奄一息的对着赶来的吴都尉他们说遗言。 “我带回来的金银……亲兵护送……分出三成与我家人……剩下七成金银,和那些粮草……分给将士……人人有份……” 吴都尉眼眶湿润,握住了马校尉的手:“是,是,下官必定遵从校尉之令,人人有份。” 一旁的王在也跟着抹泪,马校尉可能并不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主官,但他对手下人是真的没话说。 哪怕是到了将死之际,还记得手下兵丁。 马校尉还没说完,他艰难呼出一口气,看向吴都尉: “你们……都是废物,不会打仗,盗匪,盗匪都抢不过,分、分了钱,就此散伙吧……” 被说废物的吴都尉很是悲壮的点头应下。 “还有,我……我若身死,我的那杆银钩长枪……陪葬,记住……谁也不准,用我的银钩长枪……” “你们……废物……不准用我的……” 吴都尉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握着马校尉的手不断承诺: “我们不用,校尉,我们绝对不用,你放心,那杆枪,我亲眼盯着它为校尉陪葬!” 马校尉面色灰败,却是放松的神情:“好,好……谁也不能,动我的……银钩长……” 话还没说完,他一直抱着的银钩长枪已经被柳意单手拎了起来。 失去长枪的马校尉:“……” 眼睁睁看着他失去长枪的吴都尉:“……” 柳意却是不管他们怎么想:“校尉重伤,怎么还能抱着重物。” 马校尉抖抖唇,手无力地对着虚空抓了两下: “我……都要死了……你还我……还我的枪……我的枪……” “要死的人可说不了这么长的遗言,我看校尉还能被抢救一下。” 柳意掏出刚用积分兑换的手术箱: “王在,清人,消毒,准备手术。” 第48章 手术成功~ 直到被麻醉失去意识前,马校尉嘴里还在喊他的枪。 不得不说,他之所以能中十三箭还活着回来,除了因为马校尉本身就强健无比的身体外,也因为他身边的亲兵大多上过战场,有一些处理箭伤的意识。 马校尉身上这十三箭,都是被小心剪切过的,并没有扒出来,让在他体内的箭起到了压迫止血的作用。 虽然剪切过后的箭插在马校尉身上,依旧让他像个人形刺猬。 王在被教导了这么长时间,还亲眼见证过秦争的手术,已经明白了手术的流程要怎么做。 他迅速将所有人赶出去,开始布置手术环境。 王在的三个徒弟也被点名从旁协助,他们披上白大褂,开始细心地按照老师与师祖的吩咐,给马校尉全身消毒。 还有一名最机敏的学徒,充当人体生命检测仪的作用,拿着镜子小心观察马校尉的呼吸和瞳孔反应。 不要问柳意为什么不给他上急救呼吸机,她买不起。 她现在的积分,也只够买一套尽量齐全的手术设备,还有其他助手们用到的手术服手套跟各种器械等。 所以此次手术,是真正意义上的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马校尉身体实在是太过抗造,柳意总体来说还是持乐观态度的。 那名学徒名叫屠六娘,身为女子,又生在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里,屠六娘从小就得不到长辈重视。 她的祖父屠老头原本是想送孙儿来当学徒,可是孙子年龄不够,被提点了女郎也行,这才将年岁合适的屠六娘送到三兴里试试。 屠六娘今年十一岁,在大安朝,再过两年就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也已经知晓自己家中人口众多,祖父祖母当家,不会给太多嫁妆,甚至可能为了家中男丁娶妻,将她嫁给情况不好但愿意多给彩礼的人家。 但如果日后能当上医师,至少有份营生,就算家中人不给嫁妆,她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所以被选上当学徒后,她一直勤勉用功,不敢懈怠一分,如今被选中来参与手术,屠六娘全程睁大眼,死死观察马校尉状态。 镜子上一没了雾气,她立刻放高声音:“老师,他不呼吸了!” 柳意停下动作,让王在替了自己的位置,举手上前:“查探心率。” 屠六娘学过查探心率,她小心翼翼握着听诊器,按照之前所学听了一分钟: “心率42。” 柳意洗手,换了手套:“打开病人口腔。” “是。” 屠六娘紧张得心率飙升到马校尉的四倍,连忙按照吩咐操作。 手电筒打过去,就听老师用着冷静语气道:“吸痰,你辅助我。” “是。” 屠六娘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内不断复习着之前学过的内容,在柳意的提醒下一步步照做。 在柳意始终冷静淡定的语气下,屠六娘的心跳也渐渐缓了下来。 果然,吸痰成功之后,马校尉的呼吸状态恢复。 屠六娘忍不住用崇拜的视线悄悄看了一眼柳意,这种在手术台上,亲眼看见对方挽救回一个人的生命,感觉和平时的学习实在是太过不同了。 有老师在,还怕什么呢。 事实上,这是柳意第二次上手术台,这次和上次还不一样,上一次充其量只是个小手术,只要做好防感染就没什么大问题,这次却是在和阎王争命。 没有呼吸机,麻醉剂,监护仪,手术灯全靠人工打光,就连吸痰,用的都是注射器接一段输液管抽吸进行吸痰操作。 柳意义诊时间再多人,看了再多书和手术视频,上手术台还是不一样的。 马校尉受伤得实在不是时候。 要是他晚一年变成刺猬,柳意能在设备基本齐全,助手操作全都熟练的手术室给他做手术。 但她不能表现出一点怯场来,全场所有人都在根据她的指令动作,她要是乱了,所有人都要乱。 柳意一边做着手术,一边语气冷静的指挥其他人,中途要是遇到不确定的问题,就停下来抓紧时间呼唤系统,用积分买来相关课程。 此刻,柳意面前只有她自己能看到一幅虚拟画面,上面正是从系统中买到的类似手术视频。 现看现学着做手术,哪怕在现代也是相当炸裂的。 十三支箭当然并不是每一支都致命,但有五支箭的位置很麻烦,关乎到了肠管,肺部,肾脏等重要身体部位。 一个手术视频还不够,《小肠修补术》《小肠系膜修补》《结肠系膜修补》《膈肌修补》轮流上阵,后面还有其他排队等待。 系统也知道宿主现在是紧要关头,播报提醒的音量都降低了不少。 【叮!宿主首次完成小肠穿孔修补术,积分+100,获得小肠修补术虚拟手术时间10小时。】 【叮!宿主首次完成小肠系膜修补术,积分+100,获得小肠系膜修补虚拟手术时间10小时。】 【叮!宿主首次完成结肠系膜修补术,积分+100,获得结肠系膜修补虚拟手术时间10小时。】 【叮!宿主首次完成膈肌修补术,积分+100,获得膈肌修补虚拟手术时间10小时。】 马校尉破破烂烂,总有柳意缝缝补补。 一场手术下来,他一个人竟然就贡献了两千积分,外加各种样式的小奖励。 中途抢救了两次,又刷到两次抢救病人成功奖励。 柳意此刻却顾不上这些奖励与积分,只沉入心神,精神集中到了根本不觉得累的地步,手术一做就是七个小时,而且还在继续中。 外面的人却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从原本的期待等到奇迹,也渐渐变成了灰心。 “这么长的时间,校尉还能救活吗?” 吴都尉问听到消息赶来的秦争:“秦都尉,你上次做过这个手术,它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秦争上次当然没要这么长时间,但他细细一想,就觉得不能相提并论。 “我上次是身患背疽,马校尉却是身中箭,虽然同为【手术】,但想来过程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吴都尉一想也是,只能继续焦急地在外面转圈圈。 护送马校尉回来的亲兵们神情依旧是悲痛,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清楚知道什么样的伤势能活,什么样的伤势不能活。 身中十三支箭,还有几支箭入了脏腑,无论是谁来判断,哪怕是那名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只会摇摇头说无药可医。 要不然,马校尉也不会命令他们不顾伤势,一路骑马狂奔将他带回来。 他赶着回来,根本不是想找医师救命,而是想回来说遗言,以免他走后军营和胡县出大乱子。 一名亲兵颓然坐在地上,满脸的胡子拉碴,双目赤红,神情萎靡,这是不分日夜赶路和心神耗尽导致的。 吴都尉见状心里也不好受,说实话,马校尉虽然有些莽撞,有些冲动,有些太爱战斗,太大大咧咧花钱没个数,甚至能干出半夜肚子饿了去吴都尉家鸡舍偷鸡烤鸡吃的事……等等等等。 但总得来说,两人相处还是很和谐愉快的。 至少马校尉偷了鸡,还会分一根烤鸡腿给他。 他上前拍拍亲兵肩膀:“你也别太担心了,柳医师医术高明,说不定真的能救活校尉呢。” 亲兵只是麻木的摇头:“救不活了,箭已入肺腑,神仙难救。” 吴都尉安慰:“你也别这么说,听说柳医师连已溺死的人都能救活呢,马校尉还活着,也许真的能被救起来。” 亲兵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语气坚定道:“若是柳医师真的救活了校尉。” “我愿侍奉柳医师左右,终生做柳医师身边一牵马仆。” 一旁的其他亲兵也都目露泪光,同样起誓:“我等亦然!只求校尉平安!” 吴都尉:“诶,诶你们这,冲动了!好歹也留一个吧?” 这要是马校尉真的被救活了,人倒是活了,结果身边亲兵全都是柳医师亲兵了。 吴都尉刚说完这话,被挂住帘子的帐篷便拉开了。 柳意摘下口罩,望向外面等着的人。 “手术成功。” 第49章 干得漂亮! “校尉性命暂时无忧,但接下来还要继续观察,他这次伤得实在是重,肯定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去三兴里了,留在军营看护校尉。”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功把被扎成刺猬的重伤患者救了过来,柳意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尤其是,马校尉简直跟卡bug一样,手术过程中一直在各种重复——危急——一救就好——再次危急——再次一救就好等过程。 柳意做完手术才发现,光是“抢救成功病人性命”的积分就被刷了不少。 本来她为了救马校尉,几乎兑光了自己的积分,结果一场手术下来,不但积分全部回来,甚至还盈余了不少。 柳意志得意满说完,就见外面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她没说话,像是被卡顿了一样。 她:“?” 刚张张口打算询问,卡顿画面有了波动,那瘫坐在地上的一名亲兵突然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 “这,当真,校尉当真救活了?” 哦~原来不是卡顿,是太震惊了。 柳意纠正:“是暂时救活,接下来还需要多多看护才行。” 诶,说起这里,就想要个重症监护室。 好在虽然她没有重症监护室,但可用的人手绝对是足够了,24小时检测,也可以大家一起轮班。 她正想着,就见面前的亲兵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哭的就像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孩子。 “救活了!校尉活了!!” 他心里清楚知道,以校尉之能,当时如果独自逃生,是可以做到毫发无伤的。 可就是因为要将他们全都带出来,期间还几次返回救人,这才重伤。 而他,就是校尉救下的其中之一。 当时他是眼睁睁看着校尉中了三箭的。 那亲兵又是放心下来,又是激动,而一旁的吴都尉他们,哪怕之前再怎么安慰亲兵们,此刻等听到柳意竟然真的将中了十三箭奄奄一息的马校尉给救活,几乎是在以看神仙的眼神在看她了。 十三箭啊! 许多人中了一箭都救不活,马校尉中了十三箭,柳医师竟然活生生将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吴都尉看柳意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些敬畏。 心里一边高兴校尉活了下来,一边想着日后可要跟柳医师打好关系,万万不能得罪了她。 虽说他现在好好的,可未来保不准就有个什么三病六痛,到时候,身边有这么一位能硬生生将垂死之人救回来的神医,说不定就能多出一条命来呢。 那亲兵却是也没忘记自己的誓言,激动过后,噗通一声,就给柳意跪下了。 “多谢柳医师救下校尉之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卑职鄂青,愿效忠于柳医师身侧。” 另一个亲兵也激动地跪下: “卑职于鸿远,同愿效忠医师,以感恩医师救下校尉之恩。” 噗通噗通,剩下的亲兵们也都跪得利索,那膝盖落地的重响,就跟不是自己的髌骨一样,毫不爱惜。 “卑职蒲新……” “卑职马安福……” 柳意看着校尉的亲兵团全部给自己下跪了,脑回路倒是跟吴都尉接到了一起。 “你们都效忠我,那校尉怎么办?” 亲兵们:“……” 发誓的时候只想着用自己向老天换回校尉性命,倒是没想这么多。 吴都尉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认同感。 对吧!他就说嘛,总要剩一两个给马校尉嘛! ——最后,柳意宣布一切等到校尉醒来再说。 做了这么一场大手术,她也累得够呛,接下来还不能放松,为了以防意外,也要时时刻刻盯住马校尉。 无论是处于医生身份,还是处于个人身份,柳意都希望马校尉醒过来。 至少他在,胡县就稳。 他要是醒的过来当然一切都好,要是醒不过来,胡县就真的不再是个安平窝了。 校尉暂时脱离了危险,军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官员也能凑在一起,询问亲兵们到底是什么情况,灵州怎么说乱就乱了。 还有,他们追个盗匪,怎么还误入到了战场中呢? 柳意也在其中,端着一杯温水,缓缓喝着水,一旁的郑三河殷勤的给她拿着扇子扇风。 其余兵将没有这个待遇,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实际上,对于救活了马校尉的柳意,要是她说一句郑三河扇风扇得不够力,他们都愿意站在一边帮着一起扇。 亲兵语气愤愤:“仿佛是三皇子身亡,他手下四分五裂,互相争斗。” “当时我们追着盗匪入了灵州,正巧遇上有两队人马打得火热,一旁堆着一些粮草,军中无粮,我们便顺便将那些粮草一起带走……” 总得来说,就是两边人在打架,粮草放在一旁,马校尉他们看见这天降馅饼,没忍住诱惑,拖着粮草就跑了。 结果那两队人马发现了不对劲,追了上来,马校尉仗着自己武力值高,让人带着粮草先走,他自己则是带了一队亲兵,引开了那些追兵。 身上中的箭,就是在引开追兵和逃亡的时候中的。 亲兵眼眶通红:“我们都逃到鸡冠山了,他们还穷追不舍,校尉也是为了救我们才……” 要不然马校尉出了名的跑得快,就算是战马中箭,他也能靠着两条腿跑赢那些追兵。 柳意:还以为是误入战局遭了横祸,原来是抢人东西,被人追着打。 不过显然,古代人的想法和她这个现代思维不太一样。 军中将士俱都跟着一起愤怒:“不过就是一些粮草!看不住粮草是他们自己的疏漏,竟然还追到了山中!” “是啊!两军对阵,粮草能有多少?为了这点粮草至于吗?!” “诶,校尉也是太过担心军中,竟为了一点粮草铤而走险……” 别的不说,至少大家都挺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谴责灵州那边小题大做。 吴都尉还给不清楚情况的柳意科普,原来军队中的大部分粮草都是放在军营中,两军对战吃的粮草最多也不过能吃上七天,要不然粮草辎重太过拖累,反而会不好对战。 一般都会有粮草兵到了时间就护送一批过去,如果提前吃完了,派人回去粮草兵也会提前来。 而且对战中抢夺粮草本来就很正常,一般都不会穷追不舍,毕竟为了那点粮草也不值当。 所以灵州那边的乱兵一路追着马校尉他们的行为就很反常。 谴责!必须谴责! 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用武力打回去? 唯一一个会带兵的现在刚做完手术在床上躺着呢。 柳意在听完科普后,也觉得灵州那边的兵挺反常的,想了两天都没想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常。 直到两天后,因为带着粮草还绕了远路所以走得更慢的其他人回来了。 柳意站在军营门口,看着一车,一车,又一车,还一车的粮草,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激动到恨不得厥过去,满脸通红兴奋的兵将视线下入了军营。 她:“……” 这是一点? 亿点吧?! 难怪那些追兵穷追不舍,入了鸡冠山都不愿意放弃,死命的射箭把马校尉射出刺猬。 那两队人马打起来,就是因为在抢夺这一批大量粮食吧?? 结果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冒出来一个第三方马校尉带着兵偷家,他们不疯才怪。 虽然但是。 柳意看着这一批批的粮食,还是露出了欣然接受的表情。 校尉,干得漂亮! 下次你就是被射成筛子,我也救你! 第50章 你绝对能活过三年 “十三支箭啊,人都快要被扎成筛子了,脸色青白,都有进气没出气了,竟然还能救活过来。” 护卫小哥吴七这两天常常往“重症监护帐篷”外面跑,因为整个军营之前也就他家大人秦争做过“手术”,许多人都来向他打听当时秦争的恢复情况。 主要就是“重症监护帐篷”不让除了医护人员之外的人进,那些担心马校尉的将士们不能进去,只能试图通过打听消息获得心理安慰。 虽然柳医师也说了,手术与手术之间并不相同,但既然都是用刀割开人的皮肤治病救人,名字又都一样,那应该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秦争做手术的时候,吴七还沉浸在担心自家大人会不会死的心绪中,后来他做完了手术,吴七也满脑子都是要按照柳意说的术后护理来谨慎护理。 那个时候虽然也高兴大人被救了一命,但太忙了,也没有时间多想什么。 现在就不一样了,马校尉是生是死,和他与他们家大人关系都不大,他也就很有心情的跟大家进行各种交流活动。 然后,就听了一耳朵的消息回来。 此刻,他就正抱着剑,一副酷哥模样。 然后绘声绘色的跟秦争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听说这两日马校尉好几次都险些不行了,柳医师日夜都守在那个帐篷,不对,重症监护帐篷里,硬生生把人给又救活了。” “还有还有,有一回,还让王在给马校尉口对口渡气呢。” “柳医师年龄如此小,医术竟然这样高明,背疽能治,这身中重伤也能救,也不知道那医大到底在何处,从前竟没有听说过,就算是隐世医门,这也太隐世了吧?” 他巴拉巴拉说了半天,秦争就提取到了一句话。 “柳医师也日夜守着马校尉了?” 吴七茫然:“啊,怎么了?” 秦争有些怅然若失:“原来做了手术的人,柳医师都会守在他身边。” 吴七没听明白,换了个姿势抱剑:“大人的意思是?” 秦争一憋,少年清俊的面上显露出几分羞窘:“我还以为……” 自从被柳意救了之后,就算她不在军营,他也在关注她的动向,知道她义诊,知道她救活溺水小童,知道她向百姓收购药草,让许多百姓有了进项。 关注的多了,秦争心中渐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尤其是,他还被柳医师看光了身子。 秦争脸色泛红,更加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许多:“我以为,与柳医师共处一室,这待遇只有我有。” 吴七恍然大悟,一下就明白了自家大人在想什么。 “大人放心!” 他立刻宽慰:“当初在大人帐篷里打地铺的可是足足有四个人,但校尉身边却只有三个人轮换,算下来,还是大人赢。” 秦争:“……” 吴七自觉很贴心的安慰了自家大人,非常自信的与他对视。 秦争:“……” 他最终道:“你还是出去与他们闲聊吧。” 吴七:“好嘞!” 他抱着剑,又一脸酷哥样的退出去了。 ——秦争这个古代官二代脑子里在想什么,柳意是半点不知道。 她收的十个学徒毕竟刚刚开始学习,王在又年纪大了熬不动夜,照看马校尉的主要工作就只能在她身上,简直有种回到了高考时期披星戴月的感觉。 马校尉醒过几次,但很快又睡了过去,吴都尉和亲兵们都担心的不行,柳意一如既往淡定。 神志清醒,还能虚弱答话,知道自己是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记得找他那柄枪,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这是睡了能醒的情况。 要是做完手术之后一直叫不醒,放在现代的话,麻醉医生就要开始发疯了。 “正常情况,校尉失血过多,又做了这么一场大手术,虽然命保住了,身体却十分疲劳虚弱,多睡觉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靠睡觉恢复了一些能量,还是马校尉实在天赋异禀。 第三天的时候,他就不再那么嗜睡,而且明显思维灵活了许多,不像是之前那样说话都断断续续。 非常规整口齿清晰的来了一句: “我的银钩长枪呢?” 柳意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确定没问题才回道:“在您自己帐篷里呢,等到伤口好了,您就能回帐篷看枪了。” 可能因为伤口疼或者是身体虚弱,马校尉说话很慢,他艰难转动着头,看向了柳意: “你……把我救活了,这种伤……都能救。” 柳意也不谦虚,只笑着看床上几乎浑身是伤的马校尉:“我救了校尉,校尉却救了整个胡县。” 马校尉恍然:“那些粮草……运回来了?” “是,足够大家吃上一年了,校尉拼命带回来的粮草稳住了军心,至少一年内,胡县都不会有什么大乱子了。” 胡县太穷了,穷到乱军都看不上,所以反而很安全,但也正是因为穷,一旦目前县里的唯一兵力驻扎军营乱了起来,吃不饱饭的兵丁们马上就会转为乱兵,再转为匪徒。 兵到匪,只看上面的人能不能让他们吃饱饭。 有了这足够吃一年的口粮,兵丁们能吃饱,就愿意继续听话,等到今年的粮食丰收,胡县未来几年应该不会乱了。 马校尉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那就值了。” “我马勇,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却被推上主官之位,管人不会管,军务后勤……嘶,也都不懂,我只会打仗,也只能靠打仗,拿回来这些粮草……” “这些粮草,是我为手下人最后能做的事了,我当过小卒,我知道……若能堂堂正正做个人,谁愿意当个鬼,你喊吴都尉进来,大家分了银两粮草,各奔前程吧……” 他喃喃着:“柳医师,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柳意眉心跳了跳。 “校尉,你下一句不会是这样好的阳光,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马校尉茫然的看着她。 柳意干咳一声,转过话题:“不过校尉,粮草不是有了吗?怎么又说起各奔前程的事了?” 马校尉神情苦涩:“我这个样子,以后也不能再上战场了,一个不能上战场的校尉,还怎么服众?” “吴都尉性格太软,他压不住底下人的,所以,咳咳……所以,不如趁现在,解散军营,大家手里有了盘缠和粮食,也不会闹开……” 柳意:“?谁说校尉你以后不能再上战场了?” 马校尉:“柳医师你不必宽慰我,我见过那些中箭被救回来的人,三年内必死,你不用怕我难受,我已有了准备,能侥幸活命已是幸运,不会再奢求其他……” 柳意明白了,难怪马校尉醒了之后,一下子从利落爽朗汉子,转变为了心思敏感emo精,原来是以为自己后半辈子都要当个虚弱病人了。 她打断马校尉的emo输出: “校尉,我先提醒你一件事,你说的中箭三年内必死,应该是箭头没有取出来,但你的所有伤口我都好好处理过了,并没有残余箭头留在身体里。” 她还特地花了一百积分,用系统给马校尉来了个全身简易扫描呢。 马校尉愣愣看着柳意,仿佛还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于是柳意说的更加简单直白了一些。 “你绝对能活过三年,而且只要好好休养,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的,以后也大概率可以上战场。” 第51章 长湖亭亭长 “我能活过三年?我没事了?!!” 马勇整个人都这被巨大的惊喜给砸懵了。 他十五岁入军营,年少时展现出了在带兵打仗上的天赋,一路走来,从一个农家小子,成为了掌管一千兵的校尉。 虽然因为出身平民,总被其他出身好的将领排挤瞧不起,也曾经不平过,怨恨过世道,幻想过自己如果有个良好家世未来会如何如何。 但这一切,都在身中数箭,将死之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面临死亡,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马勇曾经求过很多,官职,金银,地位,但在发现自己要死时,他只想要健康。 马勇迫切的看向柳意,希望能够从她这里得到肯定答案。 柳意也很肯定的对着他点了点头: “只要校尉接下来好好休养,寿命不会受到多少妨碍。” 马校尉犹如得到了圣旨一般,连连虚弱点头:“我休养,你让我怎么休养,我就怎么休养。” 他不知道第几遍开始庆幸起自己当初将柳意留在军中,召为军医的决定了。 柳意这是实实在在救了他的命啊。 马勇心中万般感激话语,却觉得话语实在是太轻,表达不了他的感谢。 “柳医师,这次我带回来的金银财物……你拿走半成,权当是我与你的诊费了。” 他带回来的金银数量不少,半成应当也有个六百两左右。 “还有那些药材,之前……采摘的药要么是用了,要么是在路上遗漏了,好在我们抢粮草的时候,有两个箱子里都是药材,全都归你处置。” 柳意去看过被抬回来的箱子,那两箱子药材都是一些名贵的,比如说之前她买过的麝香,里面就有足足五斤。 其他箱子里不光有金银,还有珠宝首饰和各类一看就很贵的布料,有的珠宝上面还沾染着干掉的血迹,应该是那两拨乱军中不知道哪一拨抢的富户的资产。 柳意并没有深想那些被抢的人家下场如何,乱世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在这种世道里,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她先对马校尉行了一礼,谢过他的好意:“多谢校尉,那两箱药材我就收下了。” 然后才直起身,继续道: “但半成金银就不必了,军中要养的人口众多,金银放在军中,比给我更好,何况,不瞒校尉,比起金银,柳意更想要一官半职。” 马勇听到这话时,还以为自己重伤过后,耳朵不好使了。 “你想要什么?” 柳意坚定的望向他:“官职。” 马勇:“……” 他这下听清楚了,但人更加懵了。 “可……可你是女子,这,大安朝从未有过女子当官的……” 柳意:“医者初期也并无女医,但如今女医虽少,却也不算罕见。” “从前大安朝也不许女子入军营,可校尉不还是破例招我做军医吗?” 还有句话她没说,但马勇却能听懂,朝廷已经没有了,无论外面是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个小小胡县,马勇说了算。 只要他说可以录女子为官,胡县其他人就会听他的,也不会突然蹦出来个御史弹劾他。 马勇迟疑:“你可想清楚了?女医还好,但若是你做了官,或许会有许多流言蜚语。”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了柳意好,劝说道: “你若一直只做医者,凭借你的医术……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但你若要为官,日后恐有许多艰险,底下人也会不服你的女子身份,你当真可行吗?” 柳意却是一笑:“当初校尉以平民子的身份当上主官,定然也有许多流言蜚语,也有人不服校尉,校尉那时,想过就此放弃吗?” 马勇眼神震动,想起了自己当年的种种艰辛,可无论如何,现在回想,他半点都不后悔。 若当初他没有凭着一股冲劲在战场厮杀,而是在第一次被人瞧不起平民子身份时就不再争先,那他只会永远是一个庸碌小兵。 马勇第一次开始认真去看柳意,之前柳意只是他手下的医师,他可好好对待,但不需平辈相处。 后来柳意救了他性命,他感激无比,对待柳意更加客气,但也只是想要用金银财物当做感谢。 而现在,他与柳意视线接触,才发现柳意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韧劲,正是他年轻时才有的,不肯服输,不愿屈居于现在,而是想一直往上爬的韧劲。 柳意看到马勇神情有了波动,知道自己说的话起效了。 她当然做不到让马勇站在她的角度看待问题,但她可以通过话术,让马勇和她看似处于同一个困局,从而产生共情感。 柳意继续道: “校尉不会,柳意也不会。” “医者虽好,却是并无任何实权,大人物或许会因为我治好了病将我视为座上宾,但若有一日,我没能治好他们的病,他们也可能轻松将我杀之泄愤。” “身家性命,终究是要掌在自己手中。” 马勇心神震动,是啊,当初他一开始想过做个能拼能闯的小将也不错,但很快,他发现不行,小将毕竟只是辅将,他的一身性命,全部寄托于上官,若是上官没有本事,哪怕他明知道前冲会死,也不得不遵命前冲。 从那之后他就明白了,身家性命,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可安枕无忧,于是他拼命的闯,去忍着本性,低头讨好左将军,为自己找靠山。 可那时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在战场摸爬滚打了十年才得出的经验教训,而面前这年轻少女,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竟如此通透。 马勇的眼神复杂下来,有欣赏,有回忆,也有担忧,还有一丝怅然: “你和我年轻时很像。” 生死一场后,他没了多少拼劲,但却在柳意身上看到了蓬勃生长的拼劲与野心。 马勇呼出一口气,虚弱但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你想要去哪里?” 柳意回答快速,明显是早就想好了的:“属下在三兴里义诊多日,与那的百姓熟识,若能求得官职,想要在三兴里范围内。” 马勇虽然不怎么管县里的事,但是毕竟他是主官,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会往他这里送,他只略略一想,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官职。 “长湖亭亭长举家搬迁离开胡县,空出了这亭长之位,这位置便交给你,管辖三兴里,四湖里和五燕里。” 柳意有些意想不到和惊喜,这可比她之前设想的官职大多了。 亭长掌管下属各里,在胡县已经是个职位很高的官职了,而且还有治安警卫的权利,也就是说,如果她想,她可以直接召管辖地的百姓当警卫员。 管辖三里,都要听她的。 比如说,三兴里的里长,现在就是她的直接下属了。 柳意知道马校尉刚刚经历过生死,又带回来了大批粮草金银,现在正是最放松也是最宽容的时候,特地挑了这个时间点求官。 这个时候她救了他的性命,而他本人接下来还需要她看护,再加上打一出共情牌,模糊出身和性别不同的概念,给马校尉一种两人是站在一边的感觉。 而且她医术高,马校尉肯定也会考虑到留下她,比拒绝她更好这点。 种种因素下,她猜到他百分百会答应。 只是没想到,马校尉不光答应了,还这么痛快的给出一个不错的官职。 柳意当即拜谢,语气诚恳感激:“属下谢过校尉,日后必定做好这个长湖亭亭长。” 马校尉看着面带喜色的她,心里就松快了许多,就好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般。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愿意拉他一把,他何至于半生不得志。 平民如何?女子又如何?当初他曾遭遇过不公,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一个小小的胡县,他还是说了算的。 当然了,马校尉也不可能真的将这三里交给柳意后,不管她做得好不好都任由她。 “亭长之位给你了,你若做得好,在这个胡县,我便能让你一直升官。” “若是做得不好,鱼肉乡里,哪怕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会将你罢官,可明白了?” 柳意立刻:“属下明白。” 马校尉想了想,到底还是感念柳意的救命之恩,又补充一句: “你义诊时跟随你的那些兵,便特许你带去长湖亭上任,有了自己人,办事也方便一些。” 这就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了,柳意这次结结实实给了马校尉一个真诚的深躬,眼里满是欢喜与感激,情绪价值直接拉满: “多谢校尉为我这般考虑,柳意必定不会辜负校尉信任。” 马校尉心里更加舒坦,虽说本就是因为救命之恩才换取了这官职,可谁会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报以感激呢。 他并不是一个拖拉的人,既然已经给出了承诺,他也不耽误时间,立刻让柳意喊来自己的亲兵,亲兵代写,盖下公章。 柳意接过这薄薄一张公文,唇边带笑。 从此,她就是长湖亭亭长了。 一个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第52章 日后这长湖亭,就是我柳意说了算 说起亭长,现代人一般会想到什么? 对了,汉朝开国皇帝刘邦。 柳意曾经看过一部有刘邦的电视剧,里面将他的亭长身份说的好像是芝麻绿豆一小官,她不知道刘邦当的亭长是不是真的官小位卑,但大安朝的亭长,至少在本县还是很有一些权利的。 具体就表现在,身为亭长,她是有个办公室的,在人均或泥屋或茅草屋的胡县,建筑在三里之间的砖房就是柳意的办公场所了。 而且竟然还是个三进院,所谓三进,就是指院落构成由前院,中院,后院三个部分组成。 前院是用来办公的,中院是用来给主人住的,后院则是用来安置家人。 在胡县,这虽然不能说得上是豪宅,也没办法和刘员外家的院子比,但绝对能够称得上是中等偏上了。 “这是朝廷给亭长的居住地?” 大安朝有这么有钱吗? 将她一路引领来,穿着短衫,带着小帽的亭佐态度十分恭敬,笑着解释: “此地确为亭长居所,只是被上一任亭长整修过,当时几乎是推翻了重新盖的,听闻足足花了五吊钱呢。” 难怪,就说朝廷肯定舍不得。 五吊钱就是五两银子,能够自掏腰包给公家的办公地盖房,上一任亭长果然家底不小。 不过他本来应该是打算一辈子当这个亭长的,柳意来之前特地找吴都尉打听过上一任亭长的情况,他家本来就是五燕里的富户,大安朝可以捐官,家中便给他捐了这个亭长的官职。 在老家为官,又有长辈靠着,各地还都是熟人,本来是很不错的终生职业,可惜朝廷没了,四处乱兵皆起,胡县当下还好,可并未归到哪位大势力治下。 虽然胡县穷困,那些兵匪们或许瞧不上,但上一任亭长家里有钱啊,当时鸡冠山的匪徒放出风声说想要干一票大的,将胡县的富户们吓得胆颤。 马校尉手底下是有兵,可并没有多到能够威慑匪徒的程度,说句不好听的,鸡冠山的盗匪就算真的半夜将他们一家子杀了夺取钱财,估计要等到第二天中午,马校尉才能收到消息。 于是上一任亭长全家也跟着县里的富户一同跑了,说是要去投奔梧州的亲戚。 “昨日校尉派来的人一说这个好消息,我们便将这屋舍好好打扫了一遍……” 亭佐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了一眼柳意身后的十几位兵丁,又放高了一些音量,对着屋内喊道: “亭长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接。” 屋里陆续出来了一些人。 按照大安朝的制度,亭长之下除了协助亭长的亭佐,还有亭侯,求盗,亭父和亭卒。 亭佐就不用多说了,相当于是助手秘书的职位。 亭侯则是负责警卫和治安。 求盗这个名字相当一目了然,就是专门抓捕盗贼的。 亭父则是负责亭内务。 亭卒的地位最低,数量也最多,上面的职位都能使唤他们,当然,最高长官还是柳意这个亭长。 长湖亭原本有二十位亭卒,亭长搬家的时候,跟着他离开了五位,于是现在就还剩下十五位。 一个个都是瘦高个,虽说有个亭卒的身份,但看着也就比普通百姓强一点而已。 一群人稀稀拉拉给柳意见礼,神情各异。 亭佐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很是讨好: “小老儿方才已向亭长说过自己,但如今人齐了,便跟大家一伙再说一遍自己的姓名职位。” “我名鲍栋,为这长湖亭的亭佐,今年四十有八。” 说完,他给其余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来自我介绍。 亭候是个一看平时就吃得不错的大汉,同样是一身短打,此刻皱着眉,不情不愿对着柳意行礼: “我名为习鸣,是长湖亭亭候,今年二十五。” 说话也很简短敷衍。 “你这是什么语气!”郑三河第一个不爽,就要往前站。 柳意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憋住这口气,又站了回去。 一个身量称得上是矮小,但身板相当结实,甚至给人一种“板砖感”的人出来,呵呵笑着讨好: “小的詹望,是长湖亭求盗,今年三十一,以后还请亭长多多照料。” 亭父则是个年轻人,斯斯文文,说话也是温言细语: “在下吕吉,二十岁,为长湖亭亭父,所管亭内杂物。” 这五人就是亭长手下的小官了。 柳意一个个看过去,情况比她之前预想的要好许多,五个人,只有亭候习鸣一个人对她上任表达了不满。 她直接看了过去,问他:“亭侯可是对我这个亭长有什么意见?” 亭佐鲍栋赶紧扯了扯习鸣的袖子,示意让他低个头,自己则是对着柳意赔笑: “他性子有些古怪,并不是针对亭长。” 习鸣自己却压根不顺着这个台阶下来,而是挥开亭佐拉着他袖子的手,一脸不爽道: “你为女子,比书生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凭什么能当上长湖亭亭长?我就是不服你!日后也绝不愿凭你调遣!” 要是按照剧情发展,接下来就应该是柳意展现出自己的强劲实力,通过各种手段收服习鸣,让他心服口服。 但柳意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也不好强令你。” 习鸣有些意外柳意竟然这么好说话,但还是哼了一声,一脸的桀骜。 其余人都惊讶看向柳意,唯有她带来的十几号人八风不动。 果然,柳意下一句就是:“那我便罢了你的亭侯之位。” 习鸣脸上的桀骜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柳意,柳意却不再看他。 她打听过,这个习鸣身手不错,所以虽然性格不太好,前任亭长依旧好吃好喝待他。 但习鸣的身手对于柳意来说就有些鸡肋了,不说马校尉将跟着她的十几位兵丁都派给了她,就算这些兵丁不行,她大不了回军营,再挑个能干的呗。 柳意轻飘飘说完,就对着身后身高两米,身形壮硕的牛大壮道: “大壮,这长湖亭亭侯之位,就交给你了。” 牛大壮脸上露出喜色,亭侯大小可也是个官,总比一个普通兵丁强,他连忙恭身行礼: “是!多谢柳……多谢亭长!” 柳意点头,继续带着人往前,直接从习鸣身边走过。 收服? 她的时间可宝贵的很,没空浪费在一个无脑莽撞的普通壮汉手里。 既然不服她的管,那当然就不能为她做事了。 亭佐看了看前方已经进屋的柳意一行人,再看看一脸僵硬的习鸣,恨铁不成钢的对他叹了口气: “你这脾气!诶!” 然后,他又换上一副讨好笑脸,小跑着跟上柳意,态度比刚刚要殷勤许多。 “亭长,我来给您介绍,后院里还养了许多花木呢……” 柳意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她不光不好拿捏,还雷厉风行,既然能罢免一个亭候,自然也可以罢免其余人,亭佐年纪上来了,可不想一大把年纪还没了这官职。 果然,长湖亭的其余人面面相觑一秒,也在赶紧跟在了柳意他们身后,包括求盗和亭父。 门口一下子,只剩下了习鸣一个人。 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一股羞辱,习鸣本来就是个冲动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亭长上任第一天就当众下柳意面子,热气一上头,就冲了进去。 “你凭什么罢免我!你一女子……” 习鸣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一路顺利的冲到了柳意面前,明明方才柳意身后还跟着一堆的兵丁。 于是他也就没注意到,这些兵丁让开是柳意的授意,而让开的兵丁们,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柳意最近长了一些个子,但因为年纪,还是不太高,看上去十分瘦弱可欺。 但当习鸣愤怒的冲到她跟前时,她却是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扭,另外一只手化拳,打在了习鸣腹部。 习鸣只觉胳膊一痛,下一秒,腹部便如遭雷击,强壮身躯被甩飞出去,趴在地上痛呼。 不等他反应过来,柳意已经一脚踩在他背上,将他本来想爬起来的身子又踩了下去。 习鸣忍不住惨叫:“啊!!!” 这一脚,如同背上压了千斤巨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亭佐他们都吓傻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倒是跟着柳意来的兵丁们习以为常,还给柳意喝彩: “亭长厉害!!” “这习鸣一看就是没打听过我们亭长威名。” “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亭长不知道感化了多少流民。” “亭长威武!” “好!!!” 喝彩声中,柳意居高临下的看着习鸣挣扎不得的狼狈样子,冷声道: “我为亭长,你为亭候,我便有权罢免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什么礼贤下士,什么慢慢收拢,什么跟人解释自己一个女子为什么可以当上亭长,她现在手里要人有人,要权有权,疯了才会把时间消磨在这种事情上面。 柳意脚下用力,冷眼看着习鸣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来,直到被吓傻的亭佐他们上前来求情,才冷哼一声收回腿。 “将他拖走。” 十五名亭卒都有些吓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柳意的眼神扫过来,他们才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习鸣拖了下去。 却见向来武力高于他们威风八面的习鸣,浑身瘫软,已如面人一般,心下更是胆颤。 柳意站在台阶上,缓缓扭动手腕,她视线所扫之处,被看的长湖亭人都噤若寒蝉,甚至不敢与她目光对视。 只听着上首的亭长说着: “你们听着,日后这长湖亭,就是我柳意说了算。” “敢与我作对的,此人就是下场。” 第53章 发钱 刚上任,就有傻鸡上赶着被自己杀了儆猴,柳意心情很不错。 有了习鸣的前车之鉴,长湖亭的官吏们果然各个都表达了自己的效忠之情,就连一脸文人相的亭父吕吉,也不太熟练的说了几句好听话。 新上官是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无论他们身上有没有沙子,此刻自然都是赶紧往外挑沙。 胡县穷困,像是他们这些亭级的小官吏家中大多没什么钱财,最多只比普通百姓好上一点而已。 如果失去了这职位,未来一家子日子都会不太好过,他们可不像是习鸣,多少都是有些脑子的。 柳意一个个看过去,见众人都表达了臣服,也不再摆出冷厉的模样,又露出一个笑来。 “来,我们继续看看这办公之所。” 其余人自然都是笑着附和:“是,亭长这边请。” 鲍栋心中更加敬畏柳意,可宽和对人,也可冷厉示下,这位上官,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难怪以女子之身得了亭长一职,照他看来,这亭长官职,日后恐怕还要再往上。 他本能的有些胆怯,毕竟这位可是惹恼了她,能把一壮年汉子打成软脚虾的,但又觉得,这是一个机遇。 柳亭长能将身边跟随之人提拔为亭候,可见是个对自己人不差的,要是他也能成为亭候的自己人…… 鲍栋这么想着,姿态放得越发低了,一边介绍各个房屋用处,一边还会主动说起三里间需要注意的事。 求盗詹望个子矮小,自觉比不上柳意身边的兵丁们看上去有威势,有些担心新上任亭长也会把自己换下来,因此虽然也跟着说些好话,心里却是隐隐担忧。 吕吉管的是内务,又是胡县少见的文人,不太担心自己会被取代,神情自然更加从容放松一些。 柳意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心里一清二楚,面上却是带着笑,把这个花了五吊钱盖起来的三进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上一任亭长确实下了一些功夫,房子各处细节都很到位,后院甚至还请人打了一口井,直接全都便宜了柳意。 她这次上任只带了兵丁,没有带王在和学徒他们,本来是因为没有住所,也想着把长湖亭这边一切规整好了再喊人来。 现在看来,这里地方足够大,倒是可以直接把学徒们叫过来住了,她带来的人一起住在中院绰绰有余。 后院可以当做库房或者药房,前院则用来办公。 心里有了数,柳意回到前院,看了看堆积的公文。 大安朝的官吏制度和她记忆中的秦朝很相似,但细节又十分不同,像是亭长职位,在大安朝里面,就等同于整个长湖亭都是她的地盘了。 虽然也有上官,但只有在一年一次的官吏考绩中见个面,几乎不会干涉亭长做事。 像是长湖亭的日常治安,民事田地,缉拿盗贼,摊派徭役,征收钱粮,都是亭长管。 不过半年没有亭长,堆积的公文竟然没有很多,旁边还放了两大箱子已经处理好的。 柳意粗略翻看了一遍,用着在现代时看小说养出来的阅读速度,只花了一个时辰就看完了所有处理好或还没有处理的公文。 看完了,柳意点点头:“这半年的公文都是谁处理的?” 鲍栋有些忐忑,生怕柳意觉得自己越俎代庖,有些不安的上前: “是小老儿。” 柳意露出赞赏神情:“处理的很好,这长湖亭半年未有亭长,却还能如常运转,亭佐当记首功。” 而且她还看得出来,不光这半年的公文都是鲍栋处理的,上一任亭长在位的时候,大部分也是他处理的。 这是个不错的助理啊。 鲍栋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心里一松,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柳意又说:“若做得不好,肯定是要罚,但做得好,那便该赏。” 她看向站到右下侧的郑三河:“三河,拿一吊钱给亭佐。” 柳意刚通过卖药丸发了一笔财,又在马校尉那得了许多粮食,手里宽松,也愿意漏一些给手下人。 她就是要让人知道,跟她对着干死路一条,但为她做事,却是好处多多。 郑三河早有准备,立刻从包袱里拿出一吊钱,走到鲍栋面前,递给了他。 鲍栋没想到竟然还有赏,还是一吊钱这么高的金额,激动无比,双手微颤着伸出,接过这一吊钱。 “多谢亭长,多谢亭长!” 大安朝抠门,亭佐的工资不算高,一个月也就五百文,虽然有米粮发下,但也只堪堪一家人够吃。 就这样,发俸禄时还时有拖欠。 这一吊钱,就相当于是鲍栋月收入的两倍了。 鲍栋兴奋无比,心想新亭长这一恩威并施用的可真是极好,但不得不说,这对于长湖亭来说是好事一桩,对他来说也是。 一旁的詹望和吕吉却是十分艳羡,一吊钱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更多了。 柳意也并没有落下他俩。 “还有詹望,我翻看了这半年的卷宗,三次出现盗匪,三兴里一次,五燕里两次,都是你及时带着亭卒前去驱逐抓捕,虽说没将盗匪抓回来,但也有护住百姓之功。” “三河,给求盗八百文。” 詹望喜不自胜,虽然比鲍栋少了两百文,但鲍栋为亭佐,本来管的事情就比他多,他对此也是很服气的。 同样双手接过这八百文,詹望敦实如砖的脸上满是兴奋,他简直难以想象,等他归家将这钱拿出来,家中妻儿父母该有多高兴。 “谢谢亭长!谢谢亭长!” “吕吉,你这半年也是勤勉内务,当有五百文。” 吕吉也是满脸喜色的接过了这五百文。 “谢过亭长,吕吉日后必定尽忠职守,披肝沥胆,为亭长效力!” 不愧是文人,说话就是词多一些。 说起来,柳意之前看过一个科普,说秦朝的亭父其实就是扫地大爷,平时扫扫地,看看门什么的。 但是大安朝的亭父更像是一个文职,比如说这半年处理事务批改公文的是亭佐,但是整理和归纳的就是亭父了。 还有如果长湖亭有人要打官司,亭父要负责帮忙写状子,像是发放俸禄这种事,也都是亭父负责发到每一个人手里,有点像是会计。 虽然做的事也不少,但因为没有危险性,所以俸禄要低一些,柳意给他五百文,就已经很让吕吉满足了。 而且,这不是还有个对比吗? 习鸣身为亭侯,地位只在亭佐之下,如果他没有冒犯新亭长,按照这位的大方,说不定会给他九百文。 可他现在不光没了赏钱,还丢了亭侯的职位。 和他一对比,堂下三位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 柳意也没落下亭卒,又让郑三河拿出450文,这钱就是亭卒十五个人分了。 虽然分下来每个人只有三十文,可对于底层亭卒们来说,绝对是一笔意外之喜了。 发钱完毕,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也没人再提被罢免的亭侯习鸣,只各自抱着发下来的钱高兴。 这位新上任的亭长虽然做事狠厉了一些,可手上也是真大方啊。 竟让人开始期待起来,日后在她手下做事是如何场景了。 就此,柳意第一天上任,圆满成功。 第54章 要练!还要练得好!好好练! 长湖亭新任亭长竟然是女子。 这一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长湖亭范围,就连隔壁的云海亭都有不少人知晓。 这当然不是因为古代的消息流传速度快,而是因为长湖亭着实算不上大,三里集结在一起,一共也就一千户人家。 一开始还有人说些“世道乱了,女子竟也能当官”的话,等知道柳意上任当天,就一个人打倒了前任亭候后,就没人敢这么说了。 而等知道亭侯被革职,柳意还带着十几个高大兵丁一起上任后,那些说过类似话的人都开始求着听到的人保密了。 再等知晓柳意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人将长湖亭十里范围内的小偷骗子扫了一遍,抓了一串人回去后,大家都开始说起她的好话了。 在古代当一个平民百姓是很艰难的,但当一名有权有势的人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么说吧,如果柳意听到了有人说她坏话,她是可以抓住人下狱的。 柳意的亭长生活非常顺利。 谁说人家古代人封建了,有时候比起现代人,他们还会更加灵活一些。 什么?百姓不能骂官,那同为官吏总可以了吧? 此处请参考前任亭侯习鸣。 他被打得浑身瘫软,让人抬回了家,不光没了职位,还被家中人责怪不敢逞一时之能顶撞新亭长。 等再知道柳意给所有小官吏都发了银钱之后,家中人便越发唉声叹气起来。 “新亭长心里是个有百姓的,刚上任便亲自带人去剿了匪徒,剿到的钱财归了公,现在不光管官吏们一顿饭,听说还扯了布找裁缝铺给做衣服。” 习鸣之父望着趴在榻上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从前便说你脾气太大,让你收敛着些,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这样好的一个差事都没了。” “还好亭长未曾与你计较,要不然,就凭你对上官不敬,你被押进牢狱都是轻的。” 习鸣其实在被革职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他没想到,柳意看上去那样瘦弱,竟然办事这样雷霆万钧。 而且打人还那么疼。 习鸣从前眼高于顶,就是因为这长湖亭论身手,他习鸣是头一个,自觉自己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却没想到,柳意看上去年纪不大,竟然三两下就把他摁得动弹不得。 当时他被摁在地上打的时候,真的有种要被活活打死的恐惧感。 只是已经被革职了,也只能硬着嘴:“不做亭侯,我也照样能做别的营生。” 却是不敢再说柳意半点坏话了,他习鸣是个犟种,但不是傻子。 等夜深人静,家人都睡去后,那如同潮水一般的悔意才翻涌而上,不停地在心里想,要是那天没有顶撞柳意,而是和其他官吏一样恭敬一些,结局会如何。 只是再怎么后悔,时间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他追悔莫及,柳意却是已经把习鸣忘在了脑后。 至于什么当时要将习鸣活活打死之类的话,造谣,这是纯纯造谣。 柳意心智再坚定,也是从和平时代来的,打死人什么的,对她来说还是有点超过心理底线了。 不过她也发现了自己这个问题。 当即组织亭卒兵丁,去剿长湖亭周边的盗匪。 心慈手软这种事放在现代是善良,但放在乱世里,那就不是一个优点了。 与其等到以后遇到紧急情况,被逼无奈杀人,柳意更愿意自己先行练习。 她在现代时看过个讲军人上过战场后有没有后遗症的帖子,底下就有一网友说他外公上过战场,在战场上第一次杀人之后止不住的吐,根本没办法再继续战斗,被炸掉了半只手。 后来他外公退役回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吃肉,直到年老,还是更爱吃素。 柳意就想着,万一以后某次,她遇到了危险,杀了敌方,结果也发生了类似的反应怎么办? 乱世里这种情况可太多了,流民围城,乱兵杀来,盗匪抢劫,甚至一个路人甲,都可能突然冒出来跟人抢食物。 她总不能赌自己和网友外公一样,身边的战友能迅速把她救出来吧? 柳意决不允许有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情况发生。 所以,要练!还要练得好!好好练! 长湖亭有山有湖,山还连通了鸡冠子山,这就导致这边的盗匪要比其他地方多上一些。 但是他们人数也少,比起鸡冠子山上的盗匪大本营,长湖亭的盗匪也就小猫七八只。 小偷还好,就是偷东西,但不伤人性命。 强盗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光抢东西,还会抢人,偶尔也会杀人,不过这在大安朝实在是太常见了,强盗们平时就躲在山里,逮着机会了才会下山作恶,为了这么几个人,官府和军营都不太可能派人专门去偌大的山林抓人。 抓到小偷下狱,要是碰到强盗,亭卒们一般都是奔着射杀去的。 手底下的人干活太积极,柳意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今天,她打算干票大的。 她找当地百姓打听过强盗基本会出没的地方后,带人假装成富户赶路,带着马校尉送的那批粮食从那过。 百姓们的消息或许灵通,成日里蹲在山上的强盗们可没有那么长的耳目,果然被引诱了出来。 强盗们没有多废话,也没什么战斗技巧,直接冲上来就杀。 然后他们就见着原本运粮的“家丁”不光不闪不避,还从运粮车下抽出一把把长刀,正面迎战。 强盗们发现了不对,想要转头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次引诱式剿匪,战局基本就是强盗们拼命地跑,亭卒们在后面追。 双方压根没有对战,这几个强盗对上百姓可能还行,但对上武器和身形全面碾压他们的亭卒,根本不用打就知道一定打不过。 柳意要了一张弓,她没学过太久弓箭,但可能是因为强体基因药液的关系,柳意一上手就学得飞快,准头也十分不错。 对着逃跑的强盗拉弓时,柳意到底还是射向了对方的腿部。 强盗惨叫一声,噗通倒在了地上。 其余四个强盗,三个在抵抗中被杀,被柳意射中的强盗像是一条死狗一样的被拖了回来。 柳意下令,亭卒们将刀落在唯一仅剩的活口脖间,逼着他带一行人上了山,找到了这帮强盗居住的山洞。 将守在山洞的强盗骗出来拿下之后,亭卒们进了山洞,又带出来两个衣衫不整,浑身是伤眼神麻木的女人。 她们的家人都被这些强盗所杀害,自己则是被囚禁在山洞里,供强盗们取乐。 亭卒们都愤怒了,向柳意请命现在就杀了这帮强盗。 柳意却只摆手:“先带回去。” 亭卒们不解,但还是顺从听命,那三个强盗还以为逃过一劫,心中纷纷燃起希望。 他们看出来了,这些亭卒听从的竟然是一女郎的话。 这女郎年纪还不大,说不定会因为心软,饶过他们一命呢。 那为首的盗匪便一路喊着手疼,求人给他松绑缓一缓。 一路顺利回了办公地,柳意才转身看向个头最高的强盗: “你不是要缓一缓吗?现在可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绑着强盗的绳子。 那强盗没有受伤,趁着柳意低头的功夫,立刻暴起,将手扼在柳意喉间。 “都退后!!放我走!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亭卒和兵丁们勃然大怒,却见柳意神情平静,冲着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牛大壮是最常和柳意交过手的人,也最知道她的本事。 要是柳意不想,这强盗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挟持得了她。 他率先后退,有些好奇自家大人想干什么。 那强盗却是自以为稳操胜券: “给我钱,还有你们的马也给我,要不然我就……” 这话说到了一半,他瞪大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柳意眉头蹙着,将割断强盗气管和动脉的匕首收回,轻松脱身,看着强盗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动静。 牛大壮上前,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柳意的脖子,见没事才放松下来: “大人,您为何故意让他挟持?” “第一次杀人,有点不适应主动出击。” 别人先主动攻击她,她再反击,就感觉好多了,虽然有点形式主义,但真的很好用。 柳意用没沾到血的手揉了揉脖子:“下次就好了。” 牛大壮这才恍然,也是,他头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难受了好多天,从前大人打架太过凶狠,他总是忽略大人也不过才十四岁。 正想着,就见柳意蹲下身,将已死的盗匪尸体转了过来,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众人以为她不忍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三河,学生们来了吗?” 郑三河连忙:“来了,来了,大人,都在内院候着呢。” “好,叫过来。” 鲍栋很机灵的给一个亭卒使了个眼色,那亭卒连忙打了一盆水来:“大人,洗个手吧?” 柳意笑了:“多谢。” 她低下头,认认真真细致的洗手。 鲍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上前: “头一回杀人,总是有些不适的,我当年啊,那是结结实实吐了一地,大人已经比许多人都厉害了,这帮强盗,那是罪有应得!” 这就是在试图安慰柳意了,又怕她看到尸体不舒服,鲍栋建议: “我立刻叫人把他抬到乱坟岗……” “别。”柳意止住他:“还有用。” 鲍栋:“啊?” 一具尸体,能有什么用处? 郑三河此刻带着十名学生过来:“大人,学生们带来了。” “好,都过来。”柳意使唤抱着她解剖箱的学生将箱子拿过来,放在石桌上打开。 一排排解剖用到的工具,她花了五百积分才兑换到的全套,解剖刀,解剖剪,镊子,手术钳,注射器等,整整齐齐排列。 柳意戴好手套,转头望向学生们: “此盗匪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不能浪费。” 浪费可耻,尤其是在医疗资源缺乏的古代,大体老师也只能自己找了。 而且她刚杀了人有点不太适应,这个时候干一点熟悉的事情,也助于缓和心情。 柳意举起解剖刀,在剩余强盗,亭卒,兵丁们先是震惊,继而惊恐的视线下,宣布了今日课程: “今天,教你们解剖课。” 第55章 对不对症 “呕!!!!” “yue!!!!!” “……呕!!!” 长湖亭亭办出现了这样一幕,不断有亭卒跑出来扶着墙或干呕,或真呕。 那些本来只是干呕的看到别人真呕,就会演变成真呕,真呕的自己呕完了,看到别人在呕,又会忍不住继续呕。 也就是百姓们畏惧官吏,平时都不往这边走,这一幕也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到。 “不行了,不行了……” 继亭卒之后,杀过人,追赶过盗匪,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求盗詹望也捂着嘴跑了出来,加入到了干呕行列。 旁边就是已经呕了好一会的吕吉。 唯有老油条鲍栋,老神在在出来看着他们,丝毫不受到影响: “大人都说了,让你们不要看,你们偏要看,看我,我多听大人的话,我就没事。” 吕吉脸色惨白,扶着墙几乎要站不稳:“是我托大,只在书中见过仵作之事,一时好奇……” 但是书上文字写的,和亲眼看到现场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眼看着那冰冷的锋利刀刃划过人体肌肤,露出下方血肉纹理,他,他…… “呕!!!” 吕吉再次加入到了呕吐行列中。 詹望勉强抬头:“真是没想到,亭长看上去那样瘦弱,不光武艺高强,竟然还有这生剖人的爱好……” “那怎么能叫生剖呢,人都死了,那是死剖。”鲍栋纠正道:“而且亭长不是说了吗?那是为了研习医术。” 詹望打个寒颤:“反正我以后是绝对不敢招惹亭长,太可怕了。” 之前刚见到柳亭长第一面的时候,他竟然好觉得这是个年轻的丫头好糊弄。 他怎么敢的啊! 一旁的其他亭卒们也都忙不迭的附和。 鲍栋看着脸上的敬畏之色,心想,这就是柳亭长特地将人带回来再行那个什么“解剖之术”的原因吧。 有了这一出之后,从此她下令,绝对无人敢不听从了。 鲍栋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早就想好了要投靠柳亭长,跟着这样一个有本事胆子大还有脑子的长官,日后前途总是差不了的。 当然,他自己也不敢看解剖现场,所以虽然很想拍马屁,也只敢在吃饭的时候,隔着门叫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但柳意又舍不得手里这具新鲜的尸体。 上学的时候哪有这么好的条件,解剖课都是几人一组,大家一起共享一具大体老师。 像是一个人独享尸体这种事,多罕见啊。 而且还是自己杀的,保鲜。 柳意最终还是停下了手,将尸体放在用冰块做成冷藏室里保存。 这些冰块还是她花了不少钱,从冬天囤积冰块夏天贩卖的冰贩子手里买的,是的,那个时候她就想到了强盗的尸体可不能浪费。 不在缉盗的时候杀死强盗,而是带回来再杀,确实也如鲍栋所想的那样,柳意在刻意立威。 还有个原因就是,不要尸体杀了也就杀了,过往亭卒或者衙役们缉盗,都是挖个坑埋掉或者曝尸荒野,自然有野兽在夜间出来将尸体叼走,吃得只剩下零碎一些骨头。 但柳意是要将人带回来教学生练解剖的,杀了再让人背回来多辛苦,回来再杀,也省了搬运尸体的力气。 柳意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静残忍,然后往往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就会去看一看那两名女子身上的伤痕,还有在山洞周围找到的零碎人体尸骨。 然后再默背一百遍“对恶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几天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内耗是不可能内耗的,永远也不会内耗的,要不是长湖亭太小,强盗就这么一窝,柳意还想继续训练来着。 不过抓住这一窝也够她用了,另外两个强盗当天在看到她解剖现场时就吓晕了过去,柳意这次流程齐全,找了罪证人证,定了处死。 说起来大安朝的制度是有点子离谱的,官府在缉盗的时候杀死盗匪,是完全可以的。 但如果抓到活的,要处死盗匪,那就要层层审批,亭到乡,乡到县,县到州,州到郡。 郡里批准了,才层层公文下来,往往这个时候,犯人都在牢狱里面关了有个两年了。 偏偏犯人吃的粮食都是当地官府出,所以这就导致了大部分官府缉盗捕凶的时候,都争取一击毙命,犯人死了,也就皆大欢喜了。 柳意按照流程递了审批上去,不过因为现在胡县上级柳州官府已经几乎没人了,因此处死这两个强盗只需要县尉首可就行。 她是马校尉的人,救了马校尉性命这件事已经开始传开了,县尉当然不可能跟她对着干。 只对着身边下属感慨两句:“这位柳亭长倒是个能干的,刚上任几天,就将一直流窜在长湖亭的强盗抓住了。” 难怪马校尉让她以女子之身为官,光是缉盗捕凶的速度,就远超上一任长湖亭亭长许多。 不过两天,公文就批了下来。 于是,柳意又多了两个解剖对象。 上一任亭长处死强盗一般都是绞刑。 并不是砍头在大安朝不流行,而是砍头需要大砍刀,长湖亭太穷了,公家没钱买大砍刀,所以一般都是用最便宜的绞刑。 绞刑当日,长湖亭的百姓都来围观。 “听说这些盗匪杀了许多人,尤其是过路的行商,死在他们手下的就有数十条人命。” “何止,那徐家闺女燕儿之前不是说上山找她爹不见了,大家都说是被老虎吃了,结果原来是被这些强盗抢去了。” “啊?!人如何了?可救回来了?” 那消息灵通的亭卒家人有些得意,他家小子也是出了力的: “救回来了,亭长亲自带着人上的山,救了人,也是亲自带着人送她们回家,徐家老三和老三媳妇哭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给亭长磕头,说要给她立长生碑呢。” “这位新亭长着实厉害啊,你们知晓不?原来她就是那三兴里义诊的神医,这神医原来也能当官啊。” “何止,知道习鸣不?硬生生被亭长给打趴下了。” 一群人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到了被救回来的人身上。 “可惜清清白白一姑娘,遭了这档子事,日后可怎么好嫁人。” “嗨,咱们平头老百姓,哪还管这些,那些当了寡妇的不照样一堆人抢着要。” 大安朝可没有十分讲究女子清白什么的,那前朝的太后,还是寡妇再嫁呢。 至于平民百姓就更不计较这些了。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谁还管清白不清白的,现在这年头,能娶上媳妇,那就烧香拜佛吧。 柳意本来受电视剧影响,还有点担心这两个女子回家后会被人看不起,结果封建的反而是她,那两个姑娘的家人只庆幸她能活着回来,其他的都哭过一场算罢。 那些在柳意让人摆出来的“尸骨遗物”里找到自家失踪亲人遗物的人家,才是伤心。 强盗们杀了人都是丢在一个坑里,尸骨混在一起也分不太清楚,受害者家属们只能各自捡去一些,合着遗物一起下葬。 绞刑架前,还摆着一排排没被人认领走的遗物。 受害者的家属们手里拿着石头,一边骂着,一边砸向那些被绑住准备行刑的强盗。 砸菜砸鸡蛋什么的是不可能的,自家还不够吃呢,还有人捡了粪便来砸,让一边站岗的亭卒们不得不板着脸呵斥: “不准砸屎!砸屎的你们自己打扫!” 叫骂声,催促声,还有已经确定家人被害的家属哭声混和在一起。 柳意站在那一排排混合着泥土或有些残缺的遗物前,想着赵东当初离开的时候,走的就是强盗盘踞的这些路。 但从强盗老窝里也没有搜出药丸,或者和赵东有关的物件也没有。 也不知道他还活着不,现在这年头,行商途中因为各种原因死掉的可不少。 ——“阿嚏!” 远方的望乡郡里,赵东打了一个喷嚏。 他赶紧掏出一颗药丸吃了防治风寒,望向前方的高高城墙,又去看后面自己一车车的药丸,心中激动又忐忑。 “终于到了!” 也不知道,柳医师的这些药丸,能不能如他所料的大卖特卖。 正想着,前方去交钱入城的兄弟小跑过来。 “大哥!大哥!!” “我们来的正巧!我听人说,望乡郡最近许多人得了风寒,我们的药丸正好可以卖出去啊!” 到了跟前后,他突然想起来风寒也有不同症状,又担忧起来。 “只是不知对不对症。” 赵东也是先一喜,接着而忧,但很快坚定下来。 “柳医师说过,她的药丸虽可能有些不对症,但伤寒的药大多能治。” “走,我们试过便知。” 第56章 我有治伤寒的成药 望乡郡在左将军治下,但并不是大本营,有钱人家或许有许多,权贵倒是没多少,只能说在这世道,它已经是少见繁华的城市了。 赵东选这里卖药也是好好想过的,因着望乡郡是他老家,虽然小时候就跟随父母搬到了全县,但他父便是行商,每次路过望乡郡都会来与亲朋一聚。 赵东长大后同样做了行商,也是一有机会便来此处探望亲戚长辈。 在古代,?家族成员之间有着紧密的血缘联系和相互支持的义务,赵家亲戚就属于是哪怕不在一个城市生活,也依旧会联系的相对频繁的。 赵东在望乡郡卖药,亲戚必然会好好照应,而且望乡郡没多少以势压人的大人物,最多遇到欺生的同行,这种类型的,亲戚们身为本地人,完全可以为他撑腰。 赵家在望乡郡不算是什么大人物,但也小有薄产,应该说的上是一个小地主,赵东爷爷去世后,赵家分家,他父亲排行老三,分出去后为了好做生意,便带着一家人到了赵东母亲娘家那边生活。 现在望乡郡里面赵家的亲戚,有赵东大伯二伯四叔,还有两个姑姑,一般赵东来望乡郡,都是借住在继承了老宅的大伯家。 这次也是一样,交了钱一入城门,赵东就发现了路上行人比上次少了许多,还有人一边咳嗽一边做活。 同伴与他分享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望乡郡周边前阵子下了一场寒雨,天气骤凉,许多人都染上了伤寒。” “这伤寒又传人,因此很多人索性连门都不敢出了。” 说是门都不敢出,可普通老百姓该要怎么干活还是要怎么干活,那些家中有些积蓄的人家才能歇息。 赵东听了这话,也不敢在外面久留,赶忙带着人往大伯家里赶。 那看门小厮是认识赵东的,见到他来,还不等赵东说话,便是一个小跑迎了上来。 “东少爷,您这么快就来了?怎么就您一个,三叔老爷来了吗?” 赵东一愣:“什么意思?” 小厮看看风尘仆仆的他和后面的车队,也反应过来了:“您不是收了信来的?” 赵东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我之前一直在外走商未曾归家,你说的是什么信?” 小厮哭道:“老太太不好了,撑着一口气就是想见见子孙,我们老爷昨儿写了信给三叔老爷,如今二叔老爷,四叔老爷,两位姑奶奶都回来了,只等着三叔老爷和东少爷你们呢。” 赵东如遭雷击。 老太太便是他亲奶奶,一直跟着大伯生活,虽不是从小一起生活的,但他小时候也经常被父亲带来,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住在近处的孙儿,老太太对他一直都十分疼爱,总是留着好东西等他来了给他,祖孙两个十分亲近。 可以说,赵东每次行商都借住在大伯家,也有老太太是大伯奉养的原因。 他呆呆愣愣,小厮倒是反应快,回头对着院里人大声喊着:“东少爷来了!” 很快便有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哭着迎上来,拽住赵东就往里面走: “东少爷可来了,老太太一直撑着,就是想见见您……” 赵东如木偶一般被拽进了内院,刚一踏进老太太的屋里,便见床榻边围满了人,两位姑姑正在小声哭着,见到他来了,便对着他招招手: “东儿来了,快来,见见你祖母,她一直念着你呢。” 床榻上,老人听到最疼爱的孙儿来了,也好像瞬间有了力气,发出一声沙哑的低低声音: “东儿……” 赵东这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中泪水瞬间就下来了,扑上去跪在了床榻边: “祖母!!!” 屋内的其他人也都哭了起来,老太太见了孙儿,面上倒是十分满足,轻轻拍了拍赵东的手背,就睡了过去。 一群人都紧张起来,还好请来的大夫一直都在,诊脉之后道: “老太太只是昏睡过去了……” 赵东哭了一会儿,才被长辈们劝说到了前厅,坐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赵家所有小辈基本都齐全了,就连四叔家才两岁的小堂弟都被抱了过来。 这应该是预备着等老太太挺不过去了,子孙们一同披麻戴孝守夜。 赵东哭得喉咙沙哑,肿着眼问道:“祖母身子不是一向康健吗?怎么突然便这样了?” 几乎每个来赵大伯家的亲戚都要问上这么一遍,赵大伯夫妻也都答习惯了。 “前阵子下了一场寒雨,老太太就是那时候染了病,原本还好好的,谁料就这么一病不起,请了大夫也不见好……” 伤寒在古代是一件能要命的事,尤其是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和抵抗力不佳的婴幼儿。 这场席卷全城的伤寒已经让不少人丧命,赵家老太太之所以撑到现在,还是因为有些家底,儿女又孝顺,请了不少大夫买了许多珍贵医药才拖了些时日。 不过眼看着老太太一日比一日虚弱,高热不退,大夫也说再拖不了多久,赵家人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伤寒……” 赵东木愣愣的自言自语:“伤寒……” 这样子可把赵家人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老太太这一病刺激到了他,毕竟赵东可以说是孙辈里面,除了赵大伯家的长孙外,最得老太太疼爱的了。 赵四叔小心翼翼接近侄儿,拍了拍他的肩: “东儿,人都有这么一遭,何况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趁着人还在,这几日就好好尽孝吧。” 赵东却猛然一个转身,用力抓住赵四叔的手,眼睛亮得吓人:“伤寒!!祖母当真只是伤寒吗?!” 赵四叔差点没被他吓死。 他一个劲的想要把自己手抽出来,却死活抽不出来:“是,是伤寒,东儿,你先松开……” 赵东不光没有松开,还抓得更紧了。 赵四叔:“……” 却听侄儿激动道: “我有药!我有神医做的!治伤寒的成药!!!” 第57章 此药,可解望乡郡之危啊! 赵东近乎是狂奔着到了马车处,捧出一盒被密封的药丸来。 正是治疗伤寒的赶风丸。 因为老太太的事,赵家人只知道赵东是恰巧来望乡郡做生意,并不知晓他做的是成药生意。 现在见到赵东如获珍宝般捧着一盒子药丸便赶去老太太院子里,连忙跟上。 “这药丸是哪里来的?可能信?” 这话是六姑姑问的,她问的原因也很合情合理,她夫家公公就是吃假药吃死的,后来还回娘家来请托了哥哥们帮忙找那庸医。 赵东知道这件事,立刻说道: “这药丸是一神医所治,那神医名为柳意,在柳州胡县是出了名的医术高明,曾有一小儿溺水而亡,没了气息,都被她硬生生救了回来。” “我这次做的生意,就是托了神医做了许多成药,专门来望乡郡卖的。” 他抱着手中盒子:“这里面就是专治伤寒的药丸,我曾在胡县亲眼见到病人使用,服用一丸便能好转,三日就能恢复康健。” 赵家人当然不会怀疑赵东拿假药给老太太,只是药却也不能乱吃。 还好请来的大夫一直都在,便托了这位大夫帮忙查看药性。 这大夫也好说话,拿了一颗药丸,先是闻了闻,又碾碎放进水中查看药性。 然后让赵家人抱了一只鸡来,将药丸喂给它,观察鸡的反应。 什么?他不是已经闻过看过了吗?怎么还需要让鸡试药。 他就是一普通大夫,又不是神仙,要是闻一闻药丸就能分辨出里面放了多少种药材,那他这鼻子得有多厉害。 赵东颇为焦急,他是亲眼见过病人试药的,对这赶风丸十分信任,恨不得立刻就喂给祖母。 但也不可能绕过这么多的长辈擅自给祖母吃药,只能耐着性子等那鸡的反应。 大公鸡吃了药,咯咯哒叫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大夫一直在观察它,直到两个时辰后,才点点头。 “这药应当是吃了无害的。” 再对着赵东递过去的注意事项一条条看了许久: “贵府老太太的病症确实和这上面写的症状十分相像,可以一试。” 反正吃不死鸡,那大概率也吃不死人。 至于能不能治好,他就不知道了。 得了这句话,赵东大喜,再和其余赵家人一起乌泱乌泱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丫鬟小心服侍着半昏半醒的老太太服下药丸,又给她顺了气息。 接下来,就是等药效了。 赵东握着祖母烧得滚烫的手,心中暗暗期盼药效快些上来。 大夫其实也有些好奇,能将死人救活的医师,他本能的是有些不信的。 听上去像是这位赵家少爷是被什么江湖骗子给骗了呢,但心中又暗暗期盼这药能起效。 如今望乡郡不少人都染了伤寒,满城大夫却是都对此十分棘手,只能拖延病情,却不能治好病人。 要是这位赵家少爷带回来的成药能起效,对于整个望乡郡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赵家人同样焦急等待,好在赶风丸见效十分快速,不过半个时辰,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的赵东就惊喜的发现。 祖母退烧了! 伤寒很难搞的一点就是高热不退,如今退了热,就是在好转的迹象了。 “真的退烧了?!太好了!”赵大伯立刻就要到母亲床边。 身前却猛然一个影子抢先,直接挡在他前面窜了过去。 赵大伯一愣,定睛一看,竟然是赵家请来的那位大夫。 这位大夫看上去比赵家子孙们还要激动,冲上去就给老太太把脉,一系列动作自然又流畅。 偏偏他是大夫,赵家人也不能说他什么,都乖乖站在一边,等他的把脉结果。 大夫得出结论,面露喜色: “果真是高热已退,脉象渐稳啊!” 赵家人顿时大喜过望,纷纷松了口气。 “那我母亲是否熬过此劫,从此安康了?” “大夫,我外祖母什么时候醒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大夫却很谨慎: “还要再看一看,若是老太太醒了精神尚好,能吃能喝,那就算是安稳下来了。” 然后他开始赶人了:“屋子里不要留这么多人,对病人不好,只留几个人就好。” 他赶人家,自己倒是留了下来,不过因为他是大夫,赵家人也觉得很合理。 最后就是赵东,还有两个姑姑留了下来。 赵大伯他们在前厅等着。 夜间快要用饭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一脸高兴的跑来: “老太太醒了!!虽还是有些虚弱,但已觉出饿了!” “大夫说,老太太这关算是熬过去了!” 众人大喜,又是乌泱乌泱一群人赶过去。 到的时候,老太太正靠坐着,一口一口慢慢喝着赵东喂得小米粥。 早晨时还虚弱到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如今竟有力气吃东西了! 赵家人纷纷松了口气,或上前哭笑,或感慨老太太没白疼赵东这个孙儿。 等都看过老太太了,赵家大伯上前替了赵东,赵东一站起来,就收获到了亲戚们的连连赞叹。 “果真是祖孙连心,要不怎么这么巧,老太太这边刚一病,东儿就带着救命的神药来了。” “想来是老天也觉得老太太一生积德行善,想法子延了她的寿数呢。” “东表哥,你这药真是神了,那神医真的将死人救活了吗?” 平日里亲戚见面虽然都带着笑寒暄,但还是头一次对赵东这么热情,他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还是心有余悸。 此刻,他太庆幸自己之前去找柳意买药的决定了,如今就算是这买下来的药丸不赚钱,光凭着救回自家祖母这档子事,赵东都觉得值! 正被亲戚们拉着夸,那大夫已经不知道何时钻进了人群,激动无比的拉住赵东胳膊。 “赵少爷,您这药丸可还有多的?我方才听闻,你带回来了一大批打算售卖?” 赵东点头:“正是。” 大夫喜上眉梢:“好好好,正正好啊!赵少爷您不知晓,如今望乡郡里许多人都染上了与老太太症状一般的伤寒,此病来势汹汹,用药是轻了也不得,重了也不得,我等郡中医师也是无计可施。” “可赵少爷带回来的这成药,也不知那位神医如何制作,药效竟不光能立竿见影,还能药到病除,又隐隐护住病人心脉。” “此药,可解望乡郡之危啊!” 第58章 赵东卖药(上) 有药能治这次的时行感冒! 此消息经由这大夫一传出,赵家立刻就多了许多人拜访,甚至其中还有一些达官贵人派人来询问。 赵家门庭若市,赵东则是收到消息后,站在一车车药丸前看了许久。 商人赚多赚少,大部分情况也要看时运,有的商人在粮食丰收时买进谷物,卖出丝漆,等到蚕丝上市了,再大量收购蚕丝,卖出粮食,一进一出。 有的商人赚得就是个稳妥钱,世世代代靠同一样事物,虽赚的少,但亏损概率也小。 也有的商人是行商,在某地买上当地便宜物品,再转到其余这种物品价格高的城市高价卖出。 赵东就是行商,行商赚钱不光需要商人自己的把握,也十分看时运。 比如某一年,他运回来大批的布匹,等到回来时,恰好那年布匹涨价,便狠赚一笔。 而现在,则是赵东从前没想过的情况,这次运来售卖的成药之一,竟然刚好与如今望乡郡中的时行感冒对症。 也就是说,如今他可以拔高药价,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下就把赵东给纠结住了。 “可我与柳医师有约定,这些药必须按照她定的价格卖出。” 赵东的同伴们也都给不了意见。 他们说是同伴,其实更像是一道搭伙四处走商,有时彼此都出资,有时一方出资另一方不出资,其余人便商量着拿薪酬帮忙护送货物。 大安朝的小行商们有许多都是这种组合搭配,这样比直接雇人成本低一些。 虽然看上去很小作坊,但实际上他们出行前都会签上契约,其中有一条就是若一方货物已买,不会对售出等问题多加干涉。 之前赵东想买药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劝说他不要一口气把家底都投入进去,如今到了售药定价之时,人人便都三缄其口,绝不参与进来,毕竟涉及赚多赚少,最是不方便他人给意见了。 不能给意见,却不妨碍他们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也拿出一些积蓄,买上成药回来售卖的。 赵东只能一个人纠结,若说商人为利,他此刻自然应该抬高药价,赚上一大笔。 可古代还是信奉因果报应的,商人囤物高价卖出的事在哪里都不稀奇,但药品毕竟涉及到了人命,若是他抬高价格,那些普通百姓肯定就买不起了。 要是价格本来就高,赵东也心安理得,可出发前,柳意已经定了低价,他再抬高的话,心中难免不安。 可……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啊! 赵东犹豫不决,直到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高高兴兴笑着走过,见到他了,轻快一行礼。 “东少爷好。” 赵东问了一句:“你这么高兴是去哪里?” 丫鬟喜气洋洋说:“老太太想吃鸡丝粥,奴婢要去厨房吩咐呢。” “还要托了东少爷带回来的药,大夫说老太太胃口大开就是身体好了大半,日后只要仔细养着就没事了。” 赵东身形一震。 是啊,祖母,祖母就是因着此药才好的。 他带来赶风丸,原本就是打算平价售卖,焉知是否因为他这般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提前给了他福报,所以才让他赶上了祖母重病,以药相救。 再一想到柳意送行时手里还把玩着一块臂膀粗的猪大腿骨,赵东打了个寒颤。 虽然柳意没明说,但他就是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抬了价格,那根猪大腿骨就是他的下场。 一个能靠武力感化流民的医师,那是好惹的吗? 赵东不再犹豫,等丫鬟走了,直接对着同伴们道:“我想好了,价格就与之前定的一样。” “一颗赶风丸,只需十文钱。” ——如今的时行感冒有药了!还是成药,只需十文钱便可买下! 望乡郡中得病的人都是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大安朝的成药价格可是很贵的,便宜的几百钱,贵的甚至能几十万钱一颗。 十文钱一颗的成药,这简直就是做善事了! 消息很快四处流传。 一破落草屋中,男人倒在床上咳嗽不止,女人小心在旁照顾,屋中一片绝望气息。 “娘!娘!” 两个幼童此刻却是小跑进来,大一些的那个语气激动兴奋:“有药了!爹的病有药治了!!” “有个行商带了许多成药来!郡中大夫都说恰好与此次时行感冒对症!只要买了这药,爹就有救了!” 床榻上的男人脸色苍白,撑着身子虚弱咳嗽,抓住惊喜想要站起身的妻子手臂: “咳……咳咳……不用去了,成药价格昂贵,我这病,约莫也要吃上几天……咳……我们家,我们家买不起的。” “留着些钱,等我……咳……走后,养孩子用。” 女人哭泣起来:“你若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将这几个孩子带大啊!” 那大一些的幼童懂事,连忙道:“爹娘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那成药价格不贵,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一颗,而且药效很快,说是很多人吃了一颗立刻就好了。” “就算要多吃几颗,我可以带着弟弟妹妹去抓促织卖钱,我还能拉大犁,给人浆洗衣服,肯定够药费的。” 促织就是蟋蟀,望乡郡并没有受到太多乱世的影响,如今还是歌舞升平,像是这种小玩物也能卖得出去。 拉大犁就是将人当做牲口来用,许多人家买不起牲畜犁地,就会雇人来充当牲畜,这工作十分苦累,还需要一把子力气,都是一些十分缺钱又没其他本事的穷苦人才干的活。 这幼童并不知晓以他的力气,就算是他想要拉大犁人家也不会要他,只双眼满是期待的看向父母。 女人鼻子一酸:“哪里就要用到你了,家中还有些积蓄,若是真的十文钱一颗,肯定是够用的。” “只是这药怎么这么便宜,真的有用吗?” 幼童听到家里有钱买药,高兴道:“有用的,许多大夫都说好用,还要很多人围着买呢,邱伯伯家的四丫就是吃了这药好的,也是邱伯伯跟我说的这件事,让我回来告诉爹娘买药。” 他口中的邱伯伯是这家男人认识的一朋友,若当真是他让孩子传话,那这事肯定是真的了。 女人高兴的立刻去翻家中钱财:“好,你们照顾着爹,我马上买药回来!” 男人虚弱的躺在床上,这次并没有阻止妻子花钱买药。 他原本也是担心成药昂贵,家中买不起药,治不好他的病,还生生拖垮了家里。 但若这药只要十文钱的话,那就没什么妨碍了。 若是能活,谁又愿意去死? 他沉沉躺在床上,心中一时期盼这药管用,又去想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成药,莫不是用的药材便宜?或者是有人善心,为着做好事? 男人是做苦力活的,日常也会搬货运货,也多多少少比其他人长一些见识,知晓望乡郡如此情景,这药当真那么起效的话,就算是售出高价,恐怕也有许多人卖房卖地也会买的。 可这药竟没有起高价,而是以便宜到让人不敢置信的价格来买。 这便是最大的善心了。 男人怀揣着希望,心里想着,无论做出这便宜成药来卖的人是谁,都是天大的善人。 若是能活,若是能活……定要立个长生牌,为恩人祈求福寿才好。 第59章 亭长性情温和,友善对人 望乡郡里,赶风丸卖的热火朝天,许多人因着此便宜成药救回性命,无比感激制药定价之人时,柳意正在查看战绩, “长湖亭里的盗匪,再没有别的了?” 地上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瘦小男人,全都畏惧的低着头不敢去看柳意。 见他们不答话,詹望呵斥道:“没听到亭长问话吗?还不速速回答!” 几个人抖得更加厉害了,其中一个结结巴巴:“没,没了。” “本来还有个,个小偷住在破庙这边,昨天也跑了,说是要离开长湖亭。” 詹望立刻拧眉:“我们今日来抓人,昨日就有人逃跑,怎么?他是从哪里收到了什么消息?” 抓人的事是昨天定下来的,知道消息的除了他们几个官吏就是亭卒了,而亭卒大部分时间都是詹望管着的。 这要是真的是自家人泄密,肯定是詹望的责任。 “不!不是!”那小贼感受到了詹望身上的低气压,连忙小心抬眼偷看了一下柳意的神色,才唯唯诺诺道:“我们不知道亭长今日要来抓人,他是,是被亭长吓跑的。” 柳意挑眉:“仔细说说。” “听说亭长抓捕盗匪的时候,若是盗匪死了,哪怕是在人死后,也,也会用刀将人大卸八块……” 小贼说着说着,都已经要哭出来了,声音里哭腔十分浓重:“长湖亭的盗匪都怕亭长,前两日就有许多人逃走,昨日张石头要跑,喊我们一起,只是我等家住长湖亭,就,就没跑……” 他们也是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等人从前做事时都小心无比,应该不会被发现。 结果谁想到,今天柳意就带人来了,当时他们正凑在破庙里商量以后金盆洗手。 柳意直接踢了门冲进来,不等他们反应,就已经全都被她打倒在地。 早知道,昨天就也跟着跑了! 这小贼结结巴巴说完情况,再也承受不住心中极大的恐惧,哪怕被五花大绑,也努力的蠕动着身体给柳意磕头。 “求求亭长,求求亭长不要用刀割我,我从前只是偷一些鸡鸭,钱也只能偷到十几文,再没有多的了。” “我愿意还钱,卖房,卖地,我都愿意的亭长!” 其余小贼也是同样吓得瑟瑟发抖,跟着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柳意:原来是被她解剖强盗尸体的事吓的。 她猜到了自己做这事肯定会传出去,但柳意也不在乎这些。 就是没想到已经传成了她对抓到的盗匪都会解刨。 柳意虽然最近沉迷练习杀人,练习解刨,教学生解剖,但她又不是什么大魔王。 也不至于把罪不至死的盗匪都拉上解剖台。 不过能有对盗匪震慑的作用,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放心,你们若只是偷东西,还不至于是死罪,不过要是被审问的时候不说实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吓唬了一下人之后,她收回武器,挥挥手:“带回去审。” “问清楚那个叫张石头的小贼跑到哪里去了,他至少偷了一只鸡,就算是跑到州里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那几个小偷原本还庆幸自己不用死,也不用被刀子割身体,结果刚放心下来,就听到这话,身子立刻又是吓得一颤。 心想,亭长果然如同行们所说,心狠手辣,眼里见不得沙子,人都跑了,竟然还要追回来。 这么想着,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跑了,反正跑了也白跑。 等到这几个小贼被穿着新衣服的亭卒们押解走了,柳意才看向捧着一本书册跟随的吕吉。 “过往的记录中,可还有盗匪案未结的?” 吕吉已经看过一遍了,不过长官问话,他便又细细看过一遍,随后给出肯定答案: “禀亭长,从前的案子都有人认,这几个小贼被抓时也承认了上个月五燕里钱四家的三只鸡,十个鸡蛋,还有两只风干田鼠是他们所为。” “长湖亭过往所有与盗匪的案子,已经全部结清了。” 柳意点头,有些满意,还有些遗憾。 扫黑除恶行动这才进行多久啊,这么快就结束了,她练手还没练过瘾呢。 不过这也算是结了一件事,总的来说还是好事:“那扫黑行动便暂时停下吧。” 吕吉和詹望连忙应下,神情恭敬无比。 如果说柳意刚上任时他们还有小九九的话,那么在柳意身先士卒,带着人扫遍了所有长湖亭范围内的盗匪,主打的就是一个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后,长湖亭上下官吏绝对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收工回家,柳意带着人走在路上,路过的百姓们见到了他们,也不再像是从前见到官吏时那样惧怕,而是纷纷恭敬行礼。 “见过亭长。” “亭长这是又抓了几个盗匪啊。” “亭长辛劳了。” 柳意上任短短时间,就几乎清空了长湖亭所有盗匪,如今不说人人敢夜不闭户,至少百姓们在长湖亭范围内活十分有安全感。 而且,柳意除了是亭长外,她还是一名医师,若是哪天不忙碌,她都会抽空给长湖亭的百姓义诊,顺带教导徒弟。 这让百姓们自然对她亲近了许多。 就连柳意会解剖尸体的传闻都没让百姓们产生畏惧,毕竟解剖的又不是自己的尸体。 盗匪可恶,从前官府杀了不也会直接曝尸荒野喂野兽么。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柳意为自己公关的影响在。 当官嘛,对属下可以严苛,但对百姓一定要足够亲民,得民心者,得长湖亭。 上次一老奶奶摔倒,她压根不给别人机会,用了最快的速度嗖一下跑过去,在众人敬佩的视线下小心把人扶了起来。 要不是古代没有红绿灯,她高低要扶那老太太过马路。 柳意年岁不大,人却十分温柔可亲,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架子,如何能不得百姓敬爱呢。 此刻,柳意就正笑着回应百姓们的招呼。 一行人走过,还能听到有个明显读过书的人在那感慨: “亭长性情温和,友善对人,真是我长湖亭之福啊。” 被柳意猛虎下山三两下踹翻如今还鼻青脸肿的三个小贼:“……” 亲眼看到柳意如猛虎下山三两下踹翻三个小贼将他们打成鼻青脸肿的官吏们:“……” 第60章 农药 每日一锻炼(抓盗匪)结束,柳意回去后,在木桩上练了半个小时身位,又下来打了半个小时沙袋练力度,最后又去找亭卒们对练了一个小时。 这个对练是柳意一对多的,毕竟长湖亭的亭卒们平常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老百姓强一点而已,如果一对一的话,别说对战柳意了,就算是普通兵丁都能轻易将他们打趴下。 当然,就算是柳意一对多,照样也把他们打趴下了。 一场对战结束,亭卒们倒了一地,虽然身上有些疼痛,却都对柳意十分敬服。 这种敬服不光是因为柳意将他们打败,还因为柳意每次对练完了之后,都会针对性的一对一说出每个人的进步或还需要再多练哪个部位。 而且,别人夸是夸过就完,柳意夸,那是真给奖励的。 “包飞光进步很快,前天还只能跟我过两招,今天撑了足足十招才倒下,看得出来平日里有好生练习,这次他当为第一,三河,今天是不是吃擂肉饼?给他多发三张,充当奖励。” 擂肉饼顾名思义,就是加了肉的饼,亭卒们家境大多一般,平时吃的也和普通百姓一样,如果不是柳意当上亭长之后每日会管他们一餐,半年吃不到肉味都是很常见的。 但现在不光能在自己的这一餐里吃到一块擂肉饼,竟然还可以被奖励整整三张,羡慕嫉妒的眼神一下就集中在了被柳意点名的包飞光身上。 包飞光并不是亭卒中个头最高的,却是年岁最大的一个,此刻已经艰难撑着手站了起来,因为方才太过竭尽全力,脸上都是汗水。 在旁人艳羡的视线下,他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喜笑,激动行礼: “谢亭长!” 柳意对着他点点头,因为还在长身体,个头还没有包飞光高,因此也就不踮起脚拍肩鼓励了。 鼓励完了最出色的,她转而看向其他亭卒: “全元,你速度快,却抵不住正面攻势,对战的时候可以多练练出其不意,攻完后撤。” “朱勤,你与全元相反,你个头最高,身形也最壮,力量大,速度上却慢了,适合正面攻势,私底下你们二人可以试试一同对练。” “朱五叶,你身形灵活,手臂有力……” 亭卒们一个个听得眼神认真,双目放光。 这乱世里,谁不愿意自己武力增强呢? 其实每个亭的亭卒还真不是只要当上就行的,大安朝的规定是,亭卒每十日都要在亭侯和求盗的带领下操练,以方便更好的缉盗捕凶。 之前习鸣做亭候的时候,也带着他们对练过,但他们哪有习鸣的个头和强壮,习鸣又不会留力,每次一对一练完亭卒们都是倒在地上起不来。 就这,还要挨习鸣一顿骂,被说废物。 不过这倒也怪不了习鸣,大安朝的亭卒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就连习鸣自己当亭卒的时候,也是被这样练起来的,被打着骂着,为了下次不挨打也只能往死里练,时间长了,也就练出来了。 但柳意不一样,她既不是打骂教育,也不是鼓励教育,纯粹就是在借着训练亭卒的机会,打磨自己的武力。 当然了,亭卒们感激她,她也受用。 为什么不受用?她确实帮助亭卒们提升了武力值啊。 虽然这些亭卒们也帮她增宽了各路招式。 牛大壮教给她的招式固然好用,但柳意并不是一个能够打倒十个人就能满足的选手。 她在对这些招式聊熟于心后,又开始往里面加入自己的理解。 尤其是真正开始抓盗匪之后,柳意就发现了,招式固然好用,但你对敌的人不懂招式,反而可能会乱拳打死老师傅。 比如说她五天前抓一个强盗,当时已经把人四肢都扭住了,按理说应该万无一失。 那强盗说是什么打家劫舍,凶残无比,听上去好像还是个小boss的样子。 结果人家一点都不要逼格,张嘴对着她就是吭哧一口。 还好她闪得快,借着姿势一脚踹向强盗子孙根,让他惨叫失去抵抗力,这才避免了脸上留个强盗牙齿印的可能性。 等把小鸡鸡无药可医一个劲惨叫不停的强盗关进牢狱里,柳意就开始思考与她对战人员的多样性。 如果能够不断训练,熟练了这种对战时对方可能的各路奇葩出招,甚至是学习到,岂不是相当于增幅了武力值? 柳意坚信,人无论干什么,不断学习进步总是没错的。 看,她不就学会了四肢被缚的时候要用嘴吭哧一口吗? 想必那盗匪也学会了咬人的时候要小心下身了。 ——虽然这个弱点柳意已经帮他清除了。 总之,从那之后,与亭卒对练,并且观察各路人马出招方式的行程就开始了。 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还能把手下人的武力值提升起来。 柳意还特地为这一场场对练准备了笔记,里面详细写清楚了对练方是谁,身高如何体重如何,对练的时候习惯用什么样的招式路数,在对练时有什么优点缺点。 当然,不是柳意记。 等她将所有亭卒的情况点评完毕,并且给予了自己的意见后,一本因为时间太短所以还不算太厚的记事册就出现在了柳意面前。 “老师,都记好了,请老师过目。” 没错,一直在后面记录的正是王在,他现在的下笔速度绝对称得上是大安朝前十了。 那些亭卒有的认字,有的不认字,但都知道记事册里面写的是自己,一个个又是心里激动。 这不就说明了亭长看重他们吗?要不然怎么会将他们记在纸上。 柳意接过记事册,翻看完新记的两页,满意点头:“辛苦徒儿,记得很好。” 被夸了,方才一直在后面下笔飞速的王在老脸激动得一红,很是振奋。 他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增加工作量: “今日我便将各位亭卒被老师点出的招式动作画出来,日后看起来应当更加方便。” 柳意有些惊讶:“你现在可以画人了?” 这可不是她教的。 王在还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教导我等解剖时,曾说过以后会将这些人体内部位血管绘制图示,我便找来一些画了人的画作,自行学习。” “画得不好,但徒儿会勤加练习的。” 柳意更加满意自己这个老徒弟了,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他是真24孝好徒弟啊。 重点是肯干肯学,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偷师经验太丰盛,只要王在想学的东西,不说学得多好,但入个门肯定是行的。 柳意满意了,立刻表达出了自己的好心情。 她也是头一次当老师,但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当上官,她都不吝啬夸奖。 “好啊,徒儿你很好。” 夸完了,还熟门熟路给王在画大饼: “等你学好了画,日后着书之际,上面必有你的署名。” 王在果然激动无比,着书啊!这可是着书! 无论哪行哪业,只要是着书之人都会得到同行的尊敬,他在拜师时连医术都没得看,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有跟随老师着书之时。 他已经激动的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抓紧时间练习画技了。 柳意结束了今日的运动时间,趁着吃饭的时候在脑内演练了一下自己的招式进化,消食时打了一套拳,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系统,帮我测一下我现在的武力相关数据。】 系统:【要积分,一百个积分一小测。】 柳意爽快给积分。 系统很快给出报告: 【叮!宿主武力值小测结果已出。】 【举重力量:200公斤—普通人举重力量:20—70公斤。】 【跑步速度:32公里每小时—普通人跑步速度:5—10公里每小时。】 【出拳力量:758公斤—普通人出拳力量:40—60公斤。】 【反应速度:0.02秒—普通人反应速度:0.8—1.0秒。】 一系列数据看得柳意心情大好。 【星际的强体基因药液就是好,就算是残缺版,效果都这么好。】 系统:【……】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宿主你自己练出来的。 实际上,无论是完整版还是残缺版,基因药剂都有个问题,就是一般服用者开发出百分之十左右的效力后,身体就会不再开发。 但柳意实在是太努力了,自从服用药剂之后,明明身体已经天然拥有了比普通人强上许多的素质,她还在不断地训练,没有一日懈怠。 练跑步,举重,打木桩,打沙袋,她甚至还找来木匠,花钱让木匠用木头做出了一些现代的健身器材。 这就导致药剂开发出百分之十后还在不停上涨,据系统目测,现在已经涨到了百分之五十七左右,而且貌似还在持续。 见柳意一脸高兴,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买来完整版的强体基因药剂,系统提醒道: 【宿主虽然买的是残缺版的基因药剂,但实际上,宿主现在的身体数据已经有大部分达成完整版基因药剂的保底了。】 毕竟一般人服用完整版本后,身体基本也就开发成柳意这样了。 柳意:? 系统把情况给她说了一下,意思是,宿主你现在已经够强了,可以省下钱来不买完整版药剂了。 而且,你已经开发这么多了,也可以停下来了。 结果柳意的反应是: 【所以说,我还有百分之四十三的效力没有开发?太好了!】 没开发完就能这么强,开发完了,岂不是更强? 柳意颇为振奋:【谢谢你系统,我明白了,我现在就继续练。】 她十分高兴的给自己安排了今日份的加练。 赚到了赚到了,真开心。 系统:【……】 有的时候真是不太理解你们人类。 快乐加练完了的柳意神清气爽,对着长湖亭的官吏们宣布: “现在,也该想一下怎么治理长湖亭了。” 长湖亭上下官吏:“???” 什么?之前我们上山下河遍地抓盗匪,不就是在治理长湖亭吗? 不夸张的说,他们相当于是已经把这一年的活都给干了,甚至还能延续到下一年的长湖亭平安。 柳意却是直入主题,她要是光缉盗捕凶就相当于是圆满完成任务指标的话,干嘛要来这个官当呢。 因此,在抓盗匪,训练,学习,教徒弟,各种吃吃吃,好好休息的间隙,柳意也一直在有意识的查看长湖亭的情况。 情况就很简单,一个字:穷。 柳意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去上山采药,之前那一波义诊收购药材,已经让这边的大山可深入的地方药草含量直降百分之八十了。 让柳意想的话,百姓赚钱的方法多的是,但能够安安稳稳,还要长久发展考虑的话,也就只有一项了。 柳意:“我这些时日也抽空去看了看长湖亭的情况,如今瞧下来,百姓日子难过,主要是因着田地粮食产量太低。” 官吏们面面相觑。 粮食产量低吗?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今年虽然稍稍减产,但比起荒年已经好了许多了。 却听柳意继续说: “你们也都知道,我除了是亭长,还是医者,这种田的事我懂得不多,但治病我却懂上一些,这你们也知道。” 亲眼见着柳意卸下盗匪胳膊让对方脱臼,回了牢狱又将之按回去的官吏们弱弱点头。 都知道柳亭长虽然打起人来十分凶残,但也有一颗医者之心,哪怕是那些定了时日,罪大恶极要处死的盗匪,她都会耐心地将之好好诊治(有积分拿)。 并且还会带着学徒们一起去,现场教导。 治好了,再处死。 总之,柳意虽然当上了亭长,但她明显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医师身份,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柳意:“我看过了,本地病虫草害严重,这人的病能治,田地的病自然也能治。” 众人这下再忍不住诧异。 病虫草害古来有之,百姓却一直都没什么法子,倒是听说可用香料驱赶害虫,只是香料昂贵,百姓们哪里用得起。 但现在,柳意竟然说她能治田地里的病虫草害? 这?这怎么可能? 柳意看着众人的各路神情,很是淡定: “这些时日我唤来徒儿,在后院做了一些实验,也颇有些成果,制出一田地用剂,可杀死害虫而不伤害田地。” “名为,农药。” 第61章 真就一点不剩的全都买了? 农药,顾名思义,农之药也。 可鲍栋他们,却从未听说过,农家田耕,竟也有药用? 柳意并不是一拍脑壳,随随便便一搞就做出了农药。 她曾经细细的反复回忆过原主记忆,又在当上长湖亭亭长后,带着人反复去农田查探询问,还找了长湖亭过往的亭志来看,最终确定了几种比较常见的害虫。 大安朝百姓的主食以粟米为主,粟米,就是小米,像是柳意之前住在军营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是吃粟米。 军营里的伙夫会把粟米,碎野菜,各种豆类,还有一些碎肉混在一起,放在陶锅里面煮,煮出来的就是稠菜粥。 说实话不怎么好吃,但是对于兵丁们来说,这就是非常满足的一顿饭了,因为在家的时候,他们基本都是吃不饱的状态,军营里的稠菜粥,至少能让人吃个七八分饱。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家人和自己不够勤劳。 大安朝的百姓再勤劳不过了,早上早早的就要去田地里面忙活,因为农具落后,也买不起牲畜,基本就是一家子都当牲畜卖力干活。 耕地,播种,施肥,除草,翻地,基本上一家子都要上阵,就连几岁小童也跟着忙碌。 早上天还没亮,就要下地锄草,晚上月亮都出来了才回家,严寒酷暑,风吹日晒,这也就算了,重点是辛苦那么长时间,天时不利,或暴雨或大风或旱灾或虫害,就有可能一整年白干。 如果只是赚不到银钱可能还能活下去,关键是,还要向朝廷交赋税,这就相当于一年白干不说,还要再往出去给钱。 百姓种田辛苦,收获少得可怜,自然在吃穿用度上能怎么节省就怎么节省,人们都节省了,钱不流通,经济也就发展不起来。 柳意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最根本的粮食上解决。 她一个眼神示意,王在立刻捧出一个书册递给众人。 “螟虫,飞虱,蝼蛄,红蜘蛛……” 吕吉接过书册,一一将上面记录的害虫名字念出来,越念,眼眸中的亮意越盛。 这上面不光写了种种害虫所名,还在后面写清楚了这些害虫的外表长相,多是什么时候出现等。 比如螟虫,就清楚记载了它们会以米穗和粟幼苗为食,导致小米穗被虫蛀成白穗,十分影响粟米产量,严重的时候会导致稻谷大量减产。 吕吉虽是文人,却也下过地,知晓地中事务,原本以为亭长只是突发奇想,可一看这上方记载之详尽,就知道柳意所言非虚。 她竟然真的仔细研究了田中害虫,还想了方法灭虫救田。 其余官吏也都差不多,他们出身俱都是普通百姓,就算是家里条件好一些,也照样要照看田地。 发现柳意是来真的后,他们都不敢置信。 “我只听说过人的药可以治牲畜的,原来竟也可以治田地么?” “这,这方面记载的蟊,真的可以以农药治之吗?” 众人本能的有些不信,但又格外希望这是真的。 “若真能治之,我长湖亭,不,我大安朝百姓可多收多少粮食啊!” 官吏们满含期待的看向柳意,柳意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我钻研许久,又让学生们不断实验,这才有了这农药之方。” 农药还真不好搞。 柳意在现代时当然不会没事干研究农药,只是以前查阅资料的时候偶然见到过一次,她本来记性就好,上学的时候背书就一骑绝尘。 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基因强体药剂,现代的一些记忆变得异常清晰,曾经看小说时,或者是查阅资料时无意中翻过的一些内容,就如同是印书一样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柳意现在十分庆幸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很爱看基建小说,虽然当时主要是看剧情和爽爽爽了,但现在回想,也能从那些小说里提取出不少有用的知识。 虽然大部分作者写小说主要靠百度和胡编乱造吧。 但一样样试,总能试出来的。 至少柳意现在就知道,现代的农药主要是化学物,靠人工合成,里面大多包含有机氯、有机磷、有机氮、有机硫、氨基甲酸酯等等等等。 这种柳意现在压根不考虑,提取或者合成化学物肯定是需要实验室的,她现在连个手术室都没有,就别想着跨行搞这些了。 等到变成积分大户了,可能某一天她会试着搞一下。 现在她走得是生物农药路线。 在这点上,系统帮不了柳意,它是辅助宿主当医生的,不是辅助宿主当农药专家的。 这个时候,柳意之前在三兴里义诊时,向当地百姓购买各类药草的作用之一就体现出来了。 她一次大山没有进过,但百姓们带回来的各式各样花花草草树根蘑菇,却让她基本了解了本地植物。 而柳意曾背下的各路中药名和药用价值也帮上了忙。 比如说?苦楝树的树叶,在中药中有清热燥湿,杀虫止痒,行气止痛的功效。 而柳意就清楚地记得,它的叶子含有一种叫做生物碱的杀虫物质,对于螟虫就很有用。 还有桃树叶,柳树叶,辣椒叶,番茄叶等等,都有杀虫的功效。 可惜柳意目前在大安朝还没见到番茄,她还挺想吃番茄炒蛋的。 总之,她命人采来这些可用的树叶,反复实验,不断提取,这才摸索出了一些可用的生物农药。 效果大概率没有现代农药那么好,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伤了农田,也不会让粮食变得有毒。 柳意招招手,立刻就有学生端着一个个瓦罐走了进来。 “农药新成,百姓恐怕不敢用。” 粮食就是古代百姓的性命,一点点风险都是不敢冒的。 这和信不信任柳意这个亭长没有一毛钱关系,主要是如果粮食出了问题,一家人都活不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柳意望向台阶下站着的长湖亭官吏: “若我说,希望诸位将这些农药带回去用在自家农田,诸位可敢?” 下方站着的官吏们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 之前虽然是很激动,可这农药毕竟以前没有听说过,让他们来第一个试,万一试出问题了呢? 柳意端起碗喝了一口水:“作为回报,你们买农药可用半价。” 詹望不经思考就秃噜出一句:“啊?这农药要钱?” 柳意呵呵一笑,将碗放下: “不然呢?我劳心劳力,投入这般多的银钱精力,不知道加了多少药材进去,难道不要找回本来吗?” 詹望他们一想也是,要是这农药不要钱,他们还不敢用呢。 柳意赶在这个时候将农药推出来,当然是考虑到了时机正好: “如今是抽穗期,正好用上农药,你们有愿意试的,自己去找妙茵定下,若是不愿意也没事,只是等到效果出来了,再来买的话,可就要用原价了。” 学生们旁边,吴妙茵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她是今早来的,长湖亭上下已经被柳意牢牢把持,她自己就是个女郎,也没人会跳出来说吴妙茵一个女子怎么能来官家做事。 习鸣还在床上躺着呢! 所以大家也就是同样礼貌对着吴妙茵回以微微点头,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位眼生女郎的存在。 他们在思考。 大脑光速运转的那种。 虽然大家平时拍柳意马屁的时候总是说她医者仁心,牢狱里的犯人生了病她都愿意治。 但柳意的人设绝对不是那种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利益的。 要是她不要钱,他们反而还不敢用这农药了。 反而是柳意要了钱,也不强迫,倒是让人觉得这农药必定是个好东西了。 吕吉平时十分文人做派,此刻却比谁都来得果断,立刻行礼: “属下家中也种了粟米,虽不敢全部用上农药,却也想要腾出一亩地来一试。” 鲍栋一看这上好的表忠心机会,竟然被吕吉这个浓眉大眼的抢了先,连忙也站了出来。 “属下亦然,愿购买三亩地用量。” 呵,你先站出来又如何,我买的比你多,忠心也展示的更多。 詹望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虽然比习鸣要头脑灵活一点,但到底给自己的定位是武人,日常也就少思考一些。 不过他虽然少思考,却也有自己的思考方式。 鲍栋和吕吉多精明的人啊,他们都抢着要的东西,那必然是好东西! 他当即跟上:“属下买三十亩地的!” 哈哈,他比亭佐和亭父买的都多。 鲍栋:“……” 吕吉:“……” 詹望说完,还很高兴的看他们,对着两人挤了挤眉眼,意思是看我也跟上你们了。 两人再次:“……” 他们买一亩和三亩地的用量,那是为了实验,为了表忠心。 你家中一共就三十亩地,真就一点不剩的全都买了? 亭长甚至还没报价呢! 万一这药出了问题,岂不是亏得裤子都不剩? 第62章 这就是权 柳意看清了底下人的眉眼官司,也不说破,只让他们要买的去找吴妙茵登记去。 等到价格摆出来,鲍栋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这价也不算是贵嘛,一陶罐的农药也只要二十文。 而且吴妙茵口齿伶俐,说得十分清楚,这些农药虽然不能买一样而治百虫,而是有各种分类,各类虫子都有专用的农药,看似要买的有许多,但它却是需要稀释使用的。 也就是说这一陶罐的农药,每次用的时候只需要取出部分,将这一部分农药兑水使用,性价比简直拉满。 当然了,卖的是农药本身,陶罐还要还回来的。 亭卒们有的买了,有的没买想要再观望观望,但无论他们买多买少,吴妙茵都算得清清楚楚,每一笔都记录在册。 等到一切事了,她已经是忙得肩膀微微酸痛,只是吴妙茵却不觉得辛苦,甚至精神还十分振奋。 她原本的人生很简单,在家的时候当少女,出嫁了做人妻,与丈夫和丈夫的兄弟嫂子父母一大家子住在同一屋檐下,日常就是按照婆婆的吩咐洗衣做饭忙活屋里屋外。 这样的生活对比其他人家已经算得上是安稳了,可当在柳意义诊时,为她算账,做了短期的账房先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薪酬后,吴妙茵才发现原来自己能赚钱有多快乐。 柳意对给自己做事的人一向大方,何况吴妙茵做的细致认真,十分好用。 因此给她的薪酬也十分可观。 不过吴妙茵只工作了这么短的时间,再可观的薪酬也一共只有三百文。 可拿到这三百文之后,吴妙茵发现公婆都对着自己比以往客气可亲了不少。 妯娌们都羡慕无比,之前关系只是平平的大嫂还拿了嫁妆里的布料送给她,想跟她学打算盘。 就连一向寡言不多语的丈夫,都对她多了关心,在兄弟们面前,还夸她十分有本事。 只是三百文,却改变了吴妙茵在家中的地位,更别提其余那些要从她这里过账的乡里乡亲了。 她年纪不大,只是个小媳妇,以往出门基本都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可自从她管账之后,人人见她都是三分笑。 他们也不再叫她里长家三儿媳,单家老三娘子,而是学着柳医师那般,喊她吴娘子,或者妙茵。 吴妙茵其实对于“权力”这个词汇都不认识,但她已经先品尝到了拥有权力的滋味。 因此,当柳意派人去单家找她,说需要她来长湖亭管账时,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远门的吴妙茵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也是以往的她绝对做不出来的,以前的吴妙茵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先问过父亲兄长,丈夫公婆。 可现在,她谁也不问,就决定了自己要来长湖亭。 不过单家也确实没意见,都是一家人,吴妙茵赚了钱,也等同于单家赚了钱。 而且,三兴里的里长单中原本就很巴结柳意,现在又知道柳意当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长湖亭亭长,就对她更加尊敬了。 别说是三儿媳吴妙茵,就算柳意要他来,他都会屁颠屁颠连夜赶来。 吴妙茵来了之后才知道,长湖亭有个会算账的亭父吕吉。 她并不知晓在有人可用的情况下,柳医师,不,亭长怎么会还要她来,但她已经决定使出浑身解数,一定不会让亭长失望。 吴妙茵这边鸡血满满为柳意干活,那边的柳意也正在《观察名单》上写下她的名字。 这次她是自己动的手,因为上面也有王在的名字。 系统其实也很好奇:【宿主,你之前不是说吕吉可以当会计吗?为什么现在又招一个会计呢?】 柳意对于系统的问题基本都会给与解答,一方面是因为系统确实有点子可爱。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中很多所想都不可能告诉大安朝的其他人,只有和她一起穿越的系统才是最保险的树洞。 【用人嘛,我可以用吕吉,也可以用吴妙茵。】 【但我不能只用吕吉,只用吴妙茵。】 柳意在铺开的纸上缓缓练着字,她在现代的时候想过练书法,但那个时候太忙了。 医学生的忙,是真的忙,也就一直没有时间去练,现在好了,到了古代这么一个适合练书法的地方,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她从容而立,下笔行云流水,眉目间满是自在肆意。 于是成功让一个个丑字在纸面上铺开。 柳意的毛笔字是真的丑得一批,好在她不嫌弃自己,依旧心平气和的继续写下去。 【信任与忠诚是很奇妙的,此刻会有人因为我的信任忠诚我,但这份忠诚不会一直定格,未来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动摇这种忠诚,所以,想让一个人永远忠诚我,就要给这个人创造一个永远忠诚的条件。】 【像是管账目这种事,交给一个人,那就等于让他自己看守一座金山,但交给两个人,互相督查,情况就不一样了。】 系统懵懵懂懂:【意思是说,现在有了两个会计,他们就不会干坏事了吗?】 柳意:【只是降低了可能性而已,良性影响也是有的,知道了自己不是不可代替的,还有其他的竞争者,不管是吴妙茵还是吕吉,以后为我做事只会更加卖力。】 系统还是不太明白:【可他们在竞争什么?】 柳意:【权力。】 系统不太理解:【我知道一般是指法律赋予人实现其利益的一种力量,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想得到它。】 柳意:【这个嘛……】 如果在现代,柳意或许会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名医。 追名逐利什么的看她心情。 但在古代这个没人权的地方,权力太重要了。 她需要权力,吴妙茵和吕吉也需要从她手中下放的部分权力。 人就是这样,万无一失的时候大概率会懈怠,会产生许多想法,但有了危机感和竞争对手就不一样了。 比如说农药,有现代知识做靠,且已实验多次的柳意很清楚,这些农药没有任何害处,还能够让粮食增产。 但如果她免费推出,强令要求百姓用上农药的话…… 百姓们大概率是要经历一个不相信—怀疑—不愿意试—仇恨官府—正面反抗或者偷偷不用—见到别人用了好—后悔—最终用上的流程。 大概需要一年甚至是两年多的时间,才能完全推行出去。 完全是一套打脸爽文的推行模式了。 但柳意不需要打脸爽文,她要的是尽快推行,提高产量。 百姓好了,经济才会好,经济好了,她从现代带来的许多东西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比如说让赵东带走的那些药丸。 她为什么要让行商去其他城市卖药,而不是自己来? 还不是因为胡县百姓太穷了,哪怕药丸价格已经做到最低,他们也不会舍得买。 生病嘛,普通人家扛扛就过去了。 因此柳意才先让官吏试行农药,并且明码标价。 人性就是如此。 首先,百姓们肯定会觉得,官吏偷偷用,但不给小老百姓用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其次,能卖出去钱,还只卖给官的,那能是什么坏东西吗? 人就是这样,你将东西免费推到他面前,求着他用,他要怀疑,要试探,要论证。 但如果这样东西大家人人都在抢,那些有权有势的抢先在用,其余人就算不懂,也会趋之若鹜。 柳意就不太一样,从小到大,不管有没有人和她竞争,她都会全力以赴。 生活是,学习也是,包括现在的书法同样是。 她全力以赴的,写完了一个丑到非常的“权”字。 柳意凝神细看,就在系统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就听自家宿主感慨: 【真丑。】 系统:【……】 好吧,就算是凭借它浅显的审美来看,这个字确实也是有点丑的。 就在系统想着要不要从数据库搜刮一些夸人的词汇,来好好安慰安慰自家宿主的时候,就听柳意又说话了。 【但你信不信,让吴妙茵和吕吉看到了,他们两个只会绞尽脑汁,拼了命的从各个角度夸我这个字写得好。】 她笑着放下笔:【这就是权。】 系统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在震撼什么。 第63章 一抹美好良夜 在柳意努力练书法的时候,亭卒包飞光抱着陶罐回了家。 妻子正在借着天还未黑的光亮在院中补衣,见到自家良人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这是何物?怎么抱个陶罐回来?” 包飞光对着妻子露出一个笑:“这里面可是好东西,叫农药。” 他将陶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家中田地不是生了许多螟虫吗?用此农药能杀死螟虫而不伤田地粮食。” “呀!”妻子惊喜无比:“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亭长为医师,不光会医人,也会医田,这农药就是亭长弄出来的。” 包飞光其实并不太聪明,也不够机灵,但他和詹望思路达到了一致。 上官们都买的东西,能差得了吗? 更何况,这还是亭长做出来的,如果要问包飞光在这个世界上最崇拜谁的话,当属柳意为第一。 他从前虽然也是个亭卒,可那时候连个盗贼都抓不住,俸禄也无多少。 可自从亭长来了,他们这些亭卒日日跟着一起打盗贼,虽然累是累了一些,可抓到了盗贼,不光会有银钱奖励,还要被乡里乡亲高看一眼。 从前包飞光一个小亭卒,出门之后最多旁人打个招呼,可如今邻里却是都十分热忱,见了他总要恭维几句,感恩他们辛苦,还了长湖亭一片安宁。 更别说亭长还自掏钱为他们做衣,说是大家穿一样的衣服,也更有威慑。 包飞光庸碌半生,头一次有了意气风发之感,怎么能不推崇柳意呢。 他的妻子也十分赞同良人所想: “若是亭长做出来的,那肯定是有用的,亭长心善,总是为我等百姓想着。” 从前上任的亭长一个个就知道耍威风,收赋税,征收钱粮人丁的时候看着那般厉害,盗贼来了就不见人影。 柳亭长却是一上任便扫空长湖亭盗贼,还让那些盗贼赔偿苦主财物,对人又和善,真是长湖亭百姓见过的最好的亭长了。 何况,柳亭长上任后,包飞光带回家中的财物也多了起来,这怎么能不让包飞光的妻子说她好呢。 夫妻二人达成共识,正如同进行柳意夸夸会的时候,包飞光才突然想起今日得的奖励,连忙从怀中将还温热的饼子拿了出来。 “擂肉饼?!” 妻子惊喜:“哪里来的?” 包飞光敦厚的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 “今日亭长与我们对练,我练得好,亭长赏我的。” 妻子嗅着肉味,高兴无比,往常包家一年里都吃不上一次肉,更别提做肉饼了。 她起身:“我去喊父亲母亲他们出来一同吃。” 包家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包飞光是家中长子,其余还有三个兄弟。 平日里,包飞光做亭卒,兄弟们跟着父亲下地劳作,虽说亭卒也是个小吏,但俸禄十分之少,因此包飞光之前也可以说是被父母兄弟养着。 一家子人住在一起哪有不磕磕绊绊的,更何况包飞光收入低,却被长辈送去做着比耕田轻松的亭卒,兄弟与之妻心中总是要有些不平的。 大矛盾没有,小摩擦却是不断。 只是自从柳意当上了亭长之后,亭卒可以有一顿伙食在柳意那吃,不光省了家里的一口饭,偶尔缴了盗匪,柳意还会给他们发一些鸡蛋啊,粟米啊什么的让他们带回家。 于是包家的争吵便少了许多,弟弟与弟媳们看见包飞光也都比往常更亲热了。 此刻被包飞光的妻子叫出来,大人们还好,小孩子们却是跑得飞快,像是一只只小老鼠一样蹿到包飞光面前。 “大伯大伯!你是不是带好吃的回来了?!” “爹爹,今日也有好吃的吗?” “爹爹抱我!爹爹抱我!大娘好想爹爹!” “我闻见肉味了,大伯你是不是带肉回来了?” 包飞光日常不爱说话,却也很喜欢这种被小孩子围绕的感觉,他笑着抱起自己的大女儿: “是呀,亭长赏了擂肉饼,今日我们有肉吃喽!” 小孩子们立刻忍不住欢呼起来,大人们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笑闹,脸上也都是高兴的神情。 邻里听到欢呼声,有的忍不住站在土墙边探头去看,有的则是不用看也能猜到。 “定然是包大郎又带好东西回来了。” “自从柳亭长来了,包家的日子是一天好过一天,听说柳亭长还会给他们发鸡蛋呢。” 邻里自家人聊着,脸上的羡慕止都止不住,更有家中有青壮的人家,颇有些遗憾: “早知道,当初也送你去做亭卒了。” 那家中青壮也是同样的想法,只能怀揣着期待道: “亭卒照例应该是有二十个的,之前的亭长带走了五个,或许柳亭长还会再招人呢。” 从前当亭卒可能除了是个小吏外没什么好处,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不光待遇好,出门在外也十分受人尊敬。 要是柳意说一句要招亭卒,怕是长湖亭七成的青壮都要赶去报名。 再说那包家,三张擂肉饼,被包母小心的均匀切成一块一块,人人有份。 包家人围坐在一起,珍惜的小口小口吃着手中这小小一块肉饼。 小孩子贪食吃得快,很快就吃完了,此时父母便笑着将自己手里剩下的肉饼递过去,一脸满足看着他们满脸的高兴。 一家人坐在一起,包飞光就将农药的事说了。 “我问过了,像是亭佐求盗还有亭父他们才可以想买多少买多少,我们亭卒最多只能买家中田地的一半用量。” 包父先是诧异,随后又渐渐高兴起来。 他一辈子都在田里做活,清楚知道螟虫的危害,要是真的能够治了这些害虫,粮食产量肯定比往年强。 再一听说上官都在用,亭卒们只能买一半,当即觉得这农药果真是个好东西。 “好,好,这买农药的银钱,你一会儿来我和你娘房中拿。” 几个弟弟也都没什么反对的,田地是一家人的,当然要用家中银钱来买农药。 他们也都是一脸期待,若是农药有效,阻了螟虫啃噬稻穗,那岂不是今年丰收时会多出许多粮食来? 包父激动地手都有些颤抖,活了这么久,竟没想到还能看到农田之用药: “当初把你送去做亭卒真是对的,如今瞧来,有好事情,咱们家总能沾上。” “你再跟我们说说,这农药怎么用,明日我和你几个弟弟就去田里用上。” 他搓搓手,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先不多用,先洒上一亩地试试,如果螟虫真的死了而稻谷未伤,我们再把剩下的用了。” 包飞光二弟插话:“父亲说的是!正好要抽稻穗,我还记得有一年不知为何没螟虫来祸害田地,那年收获的粮食多了许多!” “我也记得那年,可惜第二年又有螟虫。” 一孩子插话:“我记得我记得,那次丰收之后,祖母给我们每个人都吃了鸡蛋。” 他有些嘴馋的咂咂嘴:“不过还是大伯带回来的擂肉饼好吃。”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给亭长当亭卒!” 长辈们哈哈笑着,揉揉孩子们的头:“好,你也去!” “今年用了亭长制的农药,等粮食丰收了,咱们自家也能做擂肉饼吃。” 一家人就着肉饼的剩余残香,细细商议着该如何用农药。 今夜天气晴朗,空中无云,月亮渐渐爬上枝头,清辉月光洒进了小院。 小孩子们往常这个时间都睡觉了,如今大人们不睡,他们也不想进屋,只依偎在父母怀中,在他们满怀希望的交谈声中昏昏欲睡。 这一夜,即使到了许多年后,都是他们记忆中的一抹美好良夜。 第64章 都说要来拜访您呢 农药的事定下来之后,柳意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离得近的官吏家田中指导围观撒药。 她也不是一个人出门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十个穿白色短衣的学徒,旁边是王在和郑三河。 王在手中抱着记录册,郑三河则是背着竹筐,里面小心放着笔墨纸砚。 前方是兵丁们开路。 柳意每次出门都会很亲民,但这也不妨碍她里三层外三层的带着一堆人。 这就导致了无论旁人有没有见过她,一看到这架势,就知道是亭长来了。 他们当然不敢凑到柳意面前去问,但私底下互相低声交谈还是没问题的。 “亭长今日又来剿匪吗?” “应当不是吧,整个长湖亭都被亭长带人翻了一个遍,哪还有匪徒?” “何止没匪徒啊,现在整个长湖亭连小偷都见不着一个了,说是其他里的小偷都不敢来我们长湖。” 就有知道内情的来科普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通缉令的,之前亭长带着很多人说是跑步训练,结果一个他县的盗匪来长湖亭探亲,一进长湖亭就被亭长看着了,当场拿下!” “现在那些盗匪看见我们长湖亭都是绕道走的。” 往常长湖亭百姓看到官吏出行,也和绕道走差不多,反正不会往前凑。 但柳意这个亭长实在是让人敬佩,而且也从来不会呵斥打骂百姓,因此他们也胆子大了,那些今日较闲的人就一边八卦,一边跟在柳意一行人后面。 如果真的是抓盗匪,远远围观瞧见了,回去也能吹吹嘴。 却见柳意径直走向包家的田地,那包家人也不在锄草,而是正往田地里洒一些什么。 柳意的到来让包家全家都受宠若惊,险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再一看后面还有许多人探头探脑围观,更有种莫大荣耀的感觉。 那后方人群确实也很羡慕包家人。 “说话了说话了,亭长对着他们说话了。” “应当是因为包飞光吧,早知道当初我也去花钱做亭卒了,也不知亭长还要不要新亭卒。” “他们往地里洒的这是什么啊?亭长好像在教他们怎么洒。” 柳意看着包家人使用农药,抽空给郑三河使了个眼色。 郑三河会意,立刻假装要去小解脱离了兵丁队伍。 他个头是兵丁里最小的,看上去也十分好说话,果然就有人大着胆子凑过来问: “这位兵爷,咱们亭长这是在做什么啊?我瞧包家洒的那水,好像也不是河水啊。” 郑三河张嘴就要说什么,又仿佛想起什么,犹犹豫豫闭上了嘴: “这……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们,亭长说过,现在还不能与你们说。” 他不这样还好,一这样,那人越发好奇,心里跟猫抓似的,连忙求道: “兵爷,您就悄悄与我说,我保证,谁也不告诉!” 见郑三河还是迟疑,他咬咬牙,狠心从怀中掏出……一颗青色野果子。 殷勤地塞到郑三河手中:“兵爷,您就告诉我吧,这野果子新鲜,您吃,您吃。” 郑三河拿着野果子在手里掂了掂,很有种掂金元宝的感觉,干咳一声,这才道: “你可知道农药?” 农药? 那人茫然摇头:“这农药是何意?” 郑三河做戏做得足,说之前还特地左右看看,营造了神秘非常的氛围后,才凑近了那人,在他被带动着跟着紧张起来的视线下,低声道: “农药,就是用在农田里的药,可将那些啃噬粮种稻穗的虫子全部杀死,从而提高粮食产量,那包家人就是在用这种药驱逐杀死害虫呢。” 那人惊呼一声:“世间竟还有此等神药?!” 有人早就注意到这边了,看到他一脸惊色,没忍住也凑了过来。 郑三河就假装没看到,继续用着“虽然我看似放低声音其实音量并不小你们都能听到”的语气说着: “可不是,你们也知道,我们亭长通医术,这农药正是她带人做出来的。” “这等神药,用了可提升粮食产量,那肯定是消息出去后,大家都想买啊,你说是不是?” 那人听得眼睛放光,一个劲的狂点头:“是是是,我就想买,何时能买啊?在何处买?” 郑三河一脸遗憾的摇头:“你买不到,此药新成,份量太少。” 这人脸色立刻肉眼可见的失望下来。 他失望过后,突然看到前方包家田地:“可包家怎么能买?” 好东西要是大家都买不到也就算了。 旁人能买,自己买不到,那心里就难受了。 郑三河又是左右看看,偷感拉满。 “我与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那人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郑三河又是一套“防偷听”大动作,接着才说: “还不是因着包飞光是亭卒,我悄悄与你说,这农药啊,亭中官吏都有份。” 这人睁大眼。 后面一群偷听的人也都睁大眼。 郑三河就当自己是瞎了,反正这年头眼神不好使的人多得很: “没法子,谁让农药份量少呢,肯定是先紧着官吏来嘛。” 那人心里羡慕嫉妒,却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有什么好事都是官吏先上,这很合情合理。 只是,只是……要是别的也就算了,能提升粮食产量的农药,实在是太重要了啊。 他又是一咬牙,又摸了个野果子出来,这次的野果子就是完全成熟的红色了,再往郑三河手里一塞。 “兵爷,若是我也想买这农药,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郑三河左手青色野果,右手红色野果,面露迟疑,许久之后才道: “我也没这么大本事啊,农药珍贵,我说了也不顶事。” “要不你就等明年,亭长心系百姓,明年农药份量足够了,肯定会人人都能买的。” 听到这话的百姓们却都是心中肉痛,其他事可以等,这提高粮食产量的事能等吗? 郑三河也十分敞亮:“果子你收回去吧,我得走了。” 说着,他将青色野果塞回此人手中,自己握着红色野果就跑。 跑了两步,又想起来,扭头叮嘱:“记住了,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说着,又看向不远处偷听的那些百姓:“还有你们,若是听到什么,可不要出去乱说!” 百姓们皆诺诺应是,一副老实淳朴不爱聊天老百姓的模样。 等郑三河一走,他们立刻热闹起来。 有人在原地谈论,也有人快步去找自家亲人,亲戚,邻里,路过熟人。 “你们知道吗?亭长制出一种神药叫农药,可以提高粮食产量,但是份量太少现在只有当官在用……” “是呀,可不是嘛,这种好东西,我也想要啊,可咱又不是当官的,家里也没有当官的亲戚,上哪里买去……” 柳意今日一天都在各个田地间转悠,郑三河也说了一天的“记住了,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他嗓子说哑之后,这时候就轮到王在上场了。 没办法,其他兵丁长得太高壮,百姓们下意识就不敢和他们搭话。 果然,今日之后,长湖亭关于农药的消息就开始传得遍地都是。 人们都知晓了,这农药最佳使用时间,是种植前,和抽穗期。 而如今正好是抽穗期啊! 若是能得上这么一份农药,家中粮食产量岂不是…… 流言满天飞,那些长湖亭的官吏家中也都听了许多,有些庆幸自家早早买了,也有些失落买得并不多。 鲍栋与吕吉倒是看出来了这后面有柳意的推手,只是农药确实好用,虽才两日却已初见成效,这时候倒显得他俩想太多,反而是最没脑子的詹望当机立断。 因都知道他们能买得到农药,家中亲戚也都纷纷上门拜访,希望能托到他们的关系买上这神药。 官吏们也没办法,都是自家亲戚,也不可能不问一句就拒绝,只能不抱希望的来问柳意。 柳意答应的却很痛快。 “你们来托,我也不好拒绝,既然是你们的亲戚,那让他们悄悄拿钱来亭中吧。” 官吏们顿时放心下来,因着柳意这话,还颇有种自己被亭长看中的快乐。 柳意也没直接放开口子。 古往今来,好东西就是要抢着买,要难买才显得珍惜嘛。 “事先说好,如今此药份量太少,虽说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卖给他们,但要限购,一家只能买两罐药。” 其余人都买不得,自家亲戚却能买得,长湖亭官吏们自然是都纷纷感激应是,一口答应。 等他们都走了,一直在磨墨的郑三河才问:“亭长,让他们现在就买没事吗?” “要的就是现在一部分人能买到。”柳意稳操胜券:“要是真的一点口子都不给百姓留,他们如何会想办法来买农药呢?” 果然,消息传出去之后,官吏家的亲戚们买到了农药,只是这是用在田地里的东西,人人都看得见,自然瞒不下来。 而这些官吏的亲戚也有亲戚,亲戚的亲戚也有亲戚,一个传一个的,都知晓虽说这农药份量少,但走走关系,还是能买着的。 甚至就连长湖亭之外都有人听到了风声。 这日,柳意正在检查她种在后院的药材,就有亭卒进来禀告。 “亭长,刘员外特来拜见您,说是刘公子大好,特来送礼感谢。” 柳意慢慢站起来擦手:“只有刘员外吗?” 亭卒讶异:“亭长您真是神了,是还有别人!” “另外还有周员外,岑地主,吴地主,都说要来拜访您呢!” 第65章 大机遇 柳意走进堂屋的时候,原本正坐着喝茶的几人立刻站了起来。 刘员外反应最快,不光是第一个站起来的,还第一个迎了过来。 “拜见亭长,中宣,还不赶紧拜谢亭长救你性命!” 一旁的年轻男人方才也跟着一起行礼,此刻听到父亲的话,立刻跪下,毕恭毕敬感激道: “中宣拜谢亭长,若不是亭长,恐怕我已独留父母妻儿,丧了性命,多谢亭长救命之恩。” 柳意对刘员外带儿子来的行为并不意外,虽然是突然上门,但她为正儿八经的官员,他们还是要老实递上名刺才能入内的。 她看了看刘中宣的脸色: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起来吧,我也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罢了。” 柳意并没有去扶刘中宣,说完这句后,就径直坐在了主位。 “你们今日来,也不是单单只是为了谢我吧?” 周员外刚要说话,刘员外就很自然的大步一跨,抢了先: “亭长慧眼,今日我等前来,一方面是为着感恩亭长救我独子性命,另一方面,则是听闻亭长手中有可治农田害虫之药……” “不瞒亭长,下官家中也有许多祖上传下来的良田积业,只是一向受虫害所困,因此特来与亭长求药,这价钱,自然是亭长说了算。” 刘中宣站起来后就老老实实在他父亲身后做个背景板。 被抢了话的周员外气得瞪了刘员外一眼,对着柳意时,又是一脸的讨好笑容: “正是,亭长,下官也是为此农药而来。” 岑地主和吴地主不像是这两个员外郎一样,身上还有个虽然没什么用,但也能说得上是官的官职。 此刻就老老实实站在两人身后应和。 “小人愿花重金购买农药,还请大人应允。” “小人也是。” 柳意看着他们,这两位员外,两位地主,已经是胡县仅剩的四个有钱人了。 在朝廷倒下之前,他们在胡县中的地位也可能只不上不下,但如今乱世,胡县那些比他们强的权贵人家走了个精光,这才衬出他们来。 不过这胡县f4中,还是刘员外更加聪明一些。 要不然,也不会特地给了报信的亭卒一百文,让他在报信的时候先说出刘员外的名讳。 柳意示意他们坐下,也不拐弯抹角,只道: “农药制作不难,只是这原料,恐怕光是鸡冠山上的不够用。” 虽然对外说农药数量稀少有饥饿营销的因素,但如果要供上整个胡县的话,光是采摘原料就够折腾的。 更别说,柳意也并不打算让农药只出现在胡县。 “你们四位都是胡县的县杰,在胡县扎根多年,这农药的原料单子你们看看,若是能为胡县运来诸多原料,自然怎么都好说。” “若我胡县人人都可用上农药,想必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她一个眼神,郑三河立刻递上一式四份的原料单。 四人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有些懵的看了看柳意,见她神情自然,才小心捧着原料单看了起来。 柳意就端起茶慢慢喝着等,将这四个人引过来,一直都在她的计划内。 很多可以制农药的植物本地根本就没有,亦或者是十分稀少,柳意也不可能自己派人去找。 至于像是之前义诊时那样,画了植物样子让百姓去找,也不太行。 之前那是为了快速打出名气,积攒名望,百姓们日常也有自己的活要做。 如果以重金诱之,长期下来地里的田地谁来耕作? 更何况百姓不懂草药,摘取时有很大几率伤了根茎,甚至一些完全可以只采摘果子,留下根部继续生长的草药也被连根拔出。 跟百姓说涸泽而渔是没用的,他们日常连活下去都难,讲长期利益那就是在放屁。 他们只会尽可能的抓住眼前利益,至于自己如今做的事会不会损害到未来?如今多赚一些钱,多买一些粮食存在家里,对于百姓们来说就是已经在尽可能为未来打算了。 短期可能没什么,但长期下来,鸡冠山将会成为药草荒漠。 所以要么柳意培养出一批正规懂行的采药人,种药人,要么就是花钱从别处买药。 她打算双管齐下,两条线并行。 柳意现在是官,要权有权,要人有人,至少在胡县这个地界上,没人敢招惹她,尤其是商人与地主。 既然如此,干嘛要自己费心力,把原料外包出去就好了。 周员外也是商人,看了这原料单,立刻明白了柳意的意思: “亭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做这药材生意?可这隔行如隔山……” 做生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小行商可能还好,生意稍微做大点的,别的不说,光是初期走商路就要一通金银打点,路过城镇也要打点当地的地头蛇。 另各家商人手中都有一份自家商路的名单,当这些商路上出现了新的盗匪,或者有什么天灾人祸,留在当地的伙计就会立刻传信回来告知,还有经常合作的镖局,地图上标注的安全客舍,老一辈留下来的人情等等,都是行商时不可或缺的。 柳意笑道:“放心,这些药草并不难寻,我也不是要你们一定改换商路,只要尽可能带回来一些便可。” 一旁的刘员外立刻鸡血上头一般,拱手行礼: “大人仁慈,为胡县百姓考虑诸多,刘兴愿改换商路,日后做药草生意。” 周员外:“……” 显着你了是吧? 却见上方的柳意已面露笑容:“哦?刘员外当真愿意改换商路?” 刘员外声音铿锵有力:“为大人效力!为胡县效力!乃是下官之福!” 周员外:“……” “哈哈哈哈哈好。”柳意笑着起身,亲自扶起刘员外:“那这件事,便托给你。” 她不意外刘员外的选择,此人聪明,而且敢闯敢干,最重要的是,他做的生意是普通木材生意。 太平盛世的时候自然能稳稳盈利,世道一乱,谁还会买普通木材建房。 刘员外确实如此想,不过他还想到了无论是什么世道,百姓总要种地,要种地,遇到能够提升作物产量的农药,就算再穷的人家也会咬牙买下。 这农药一旦成了,日后就是连绵不绝的钱财盈利啊。 与它相绑定的原材料生意,不光可做,还必定同能盈利许多。 他这般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喜色出来。 这喜色藏得严实,但架不住周员外眼神好,他看出来了,连忙也拱手行礼: “大人,周明也愿另打通一条药材商路,为我胡县尽些心力。” 刘员外听了这话,看了周员外一眼,眼眸中颇有些遗憾。 可惜了,这生意若是他自己做,等他做成之时,旁人就算再搭上亭长的线,也不比他已积攒下底蕴。 这周老头,从小到大都和他不对付,别的什么都不行,就察言观色上有点歪智,呸! 他遗憾了,周员外就放心了,更加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 这刘老头,从小到大就没憋好屁,一天天脑子里都在算计,还想撇开自己讨好亭长,呸! 柳意猜到他们两个心中在想什么,面上也不表露,只配合露出惊喜神色: “哦?周员外也愿意做这药材生意?太好了。” 她提议道:“既要重新打通商路,两位不如共同协力,共同打通商路,二人合力,也省了一番功夫啊。” 刘员外与周员外对视一眼,心中的算盘珠子就打起来了。 打通商路费心费力,路上说不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若是与这老头合作,也能多个人共抗风险,人手也多了许多。 好像可行。 柳意看看他们,笑道:“当然了,我也只是提议,若是两位没有交情,也可自行打通商路。” 刘员外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的有的,我与周兄素来有交情,我们感情十分好呢。” 周员外心里骂刘员外厚脸皮,面上却也堆着笑:“正是,我与刘兄从小一同长大,相识已久。” “我二人,感情甚笃!” 柳意就当没看见他俩之前至少互瞪了七八次: “如此甚好,真是羡慕你二人情谊深厚。” 说着,她示意一旁的吕吉:“写券书吧。” 券书也是商契的一种,不过大安朝一般平民之间定契约用的是普通商契,官府与商人定契约才会用到券书。 听到要立券书,周员外心中一松。 和官府做生意若是不立下券书那就麻烦了,普通商人遇到见了定下物品不认账的,还能拉着对方去见官。 和官府做生意若是官府不认账,那人家自己就是官,大概率是求告无门的。 立了券书就不一样了,券书一方若毁约,被毁约的一方是可以手持券书告到州郡的,不必像普通案子那样需要层层上报不得越级。 虽说大安朝已经没了,胡县如今把控在校尉手下,这券书也未必会有用,但至少柳意敢主动提出立下券书,总比她不立契约空头套白狼强。 吕吉的职位里面本来就包含了帮人打官司写券书,当下便在自己的位置上磨墨挥笔。 他后方站着吴妙茵,她只在家的时候跟着父亲学过算账,如立券书文书这种自然不会,索性可以光明正大的一边看一边偷师。 券书立成,刘员外与周员外先在上方签字画押,柳意同样签字,将自己的亭长印章盖下,契约就此做定。 岑地主和吴地主不是商人,只能眼馋的站在后方看着,也不敢说话。 柳意也没忽视他们:“两位稍等,过会儿,我还要与你们谈谈种药的事。” 岑地主吴地主一愣。 大安朝是没有种药之说的,或许曾经有过,但也随着医家的没落不再流传。 采药人倒是有,种药却没听说过,尤其是许多药材需要多年成药,就更不会有人种药了。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虽不明白种药要如何种,又能种出什么样的药来。 却隐隐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来之不易的大机遇。 第66章 这个药只是投名状 按理说,券书已签,刘员外与周员外也该告辞了。 可他俩彼此看对方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生怕自己率先离开了,另一个人又来找柳意说好话,就拖着不愿意离开。 刘员外本来是想等到周员外走了之后再说,但见周员外死活不肯走,也只能瞪他一眼,自己对着柳意堆笑。 “亭长,之前小儿坠马,幸得亭长相救,后来虽小儿康健,想想却还是后怕不已。” 柳意听他开个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刘员外继续道: “病痛无常,也不可能次次都能及时寻来如亭长这般医术高明的医师,听闻亭长做出了许多成药药丸,效果极佳,不知可否卖与小人一些?” “尤其是那安宫牛黄丸,听闻可应付急症,不知亭长这里还有没有?” 之前谈事的时候,就是下官。 现在说私事,就是小人。 而且还特地点名了最贵的牛黄丸找她买,这刘员外还真是人情世故有一套。 柳意知道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赚上一笔,好讨好她,也没正直到当场拒绝的程度。 毕竟她做的安宫牛黄丸是真的好东西。 “你若想买,自然是可以卖给你,只是你打听过牛黄丸的价钱没有,那一粒,可是价值百金。” 要不是价格太贵,小小胡县根本吃不下多少,柳意也不会托给赵东去卖。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卖出去牛黄丸没有,这么贵的价钱,应该是不好卖的。 刘员外却是早有准备:“是,小人打听过的,这等神药,百金正配它的身份!” 五百两虽然多,但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小小肉疼一下而已,能够借此机会讨好到柳意,值了! 周员外哪里能见他一个人讨好柳意,赶紧跟上:“亭长,小人也想买。” 刘员外看他一眼:跟屁虫! 周员外心中冷哼:马屁精! 两个地主没说话,他们虽然也有百金,但和两位员外的身家可比不了。 要是能比的话,当初他们家也捐钱做员外郎了。 柳意也不劝刘员外和周员外,有什么好劝的,有人上赶着给她送钱,两百金,那就是一千两。 她疯了才拒绝。 她答应下来,让吴妙茵领着两人去找王在买药。 两人于是顺利买到了这价值百金的药,还得到了一摞厚厚厚厚的注意事项。 “老爷,如何了?”刘家管家带着小厮等在门口,见刘员外拿着盒子出来了,连忙迎上来。 刘员外谨慎的看一眼周员外:“上车再说。” 周员外冷哼一声,上了自家马车。 刘家父子上了车,刘员外才道:“这可是个大机遇啊!” 刘公子没太明白:“爹,我不懂。” “就知道你不懂,成日里就会骑马骑马,除了把自己骑个半死别的什么都不会。” 刘员外骂归骂,毕竟是独子,还是要教的: “你方才没听到亭长所说吗?这农药只要原料足够,份量就好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刘公子想了想:“意味着可以卖到别的城去?大赚一笔?” “浅了,想浅了。” 刘员外发出浑厚的笑声:“农药可以提升粮食产量,粮食产量份量足了,胡县就有余粮,胡县有了余粮……” 他指指北方:“北方,你想到了什么?” 刘公子犹犹豫豫:“呃……外祖母住在北方?” 刘员外抬起手,又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 “胡县北方,军营驻扎之地,有了粮,就能养兵,有了更多的粮,就能养更多的兵,我们柳州穷苦,如今整个柳州人马最多的,也就只有马校尉了。” 刘公子也深吸一口气:“爹您是说,马校尉想要更进一步?” 刘员外一脸欣慰的点头:“没错,正是如此,马校尉必定有更进一步的野心。” ——北方军营中,马校尉艰难趴下地,一瘸一拐,三分钟挪一步的,慢慢挪到了武器架边。 成功摸到自己的银钩长枪,他心疼的吹了吹上面的划痕,拖着带伤的身体,小心擦拭。 “诶唷,诶唷,这又添这么多道划痕,老伙计,你等着,等我好些了,亲自给你车光,诶唷,这又有一道……” 大安朝是会武器抛光的,不过是将抛光说成车光,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除锈蚀、填补划痕。 亲兵进来看到这一幕,立刻上前拿起长枪: “校尉,柳大人说了,您现在需要好好休养,不能拿重物。” “我的枪!” 马校尉伸手要去枪,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鄂青,我没事了,柳医师医术高明,我都能下地了,好些天没摸着它了,你快把我的枪给我。” 亲兵不给:“柳大人说了,您要是再偷偷下地看枪,就让我们把这长枪挪到外面去。” 马校尉不甘心:“你听柳意的做什么,你是我的亲兵,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想起来亲兵们与自己说的,在他重伤时,他们为了给他祈福,发誓如果他被柳意治好,以后就做柳意的人。 他的亲兵现在还真的变成柳意的亲兵了! 要不是柳意表示她用不到这么多人,希望他们还是在马校尉身边好好照顾他,马校尉的亲兵男团就要当场解散了。 他虽莽撞,又有枪瘾,却也知晓自己的亲兵们有多担心他,要不然也不会愿意为了他立誓为柳意卖命。 自己可以不顾身体,却不能不管鄂青他们的担心。 “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 马校尉讪讪回到榻上,老老实实在亲兵的照顾下躺好,无比渴望的看着自己的银钩长枪。 满脑子都是等到他彻底好了,一定要好好舞一场枪。 ——“校尉那等人物,脑子里想的必然是大计。” 马校尉不知道,远方的长湖亭里,刘员外正在吹嘘他: “如今这世道,你可要看清了,钱虽重要,可若是身后没有个强大依靠,赚再多的钱也没用。” “所以说,我们要找靠山啊,还好,马校尉我们够不着,可柳亭长却是与我们有过命交情的。” 虽然过得是他儿子的命,交的是银子情,但是不要紧! 这就是情分!有了情分,就能拉关系,拉到了关系什么都好说。 柳意与两位地主说了一些种药材的事宜,又得了两份券书契约。 她除完盗匪之后,偶尔会在亭舍外义诊,百姓们于是渐渐也不再像是以往那样避着官家场所。 所以这次胡县仅剩的四位有钱老爷前来亭舍拜访,那马车进进出出的,还有管家小厮随从,谁看不出来是他们啊。 “那刘员外,周员外他们都去买农药了。” “能买得到吗?不是说份量少吗?” 便有人说:“肯定买到了,我当时刚好砍柴路过,亲眼瞧见岑地主笑得跟捡了银子一样。” “对对,我也瞧见了,吴地主也是。” 这下,原本就十分想要买农药,奈何买不到的百姓就着急了。 “说是份量少的,怎么岑地主能买到?他们家那么多地,那要买走多少去啊!” 又有人左右看看,低声道:“我妻家二舅与我说,其实这农药份量不算少,只是官府先供着那些当官的,若是托了关系,其实也能买着,只是都是偷着买罢了。” “这些时日你们没发现吗?夜间去田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上次出门撒尿远远看田中灯光一片,差点没把我吓死。” “怎可这般啊!若是份量足够,为何不拿出来售卖呢?!那些官吏家中有田地,我家中也有田地需要农药啊!” 毕竟是说官家闲话,大家也不敢青天白日的说,生怕被举报惹了官司,都只敢在黄昏时分说话,刚好都干完了活闲着,彼此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因此他们也就没发现,几个高大身影说完了消息,就默默离去,隐在了黑暗中。 这个点,柳意没在看书或者写字,灯光毕竟昏暗,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近视。 但天黑后,也有天黑后的玩法。 柳意此刻就趁着天黑,一边打拳,一边让牛大壮冲自己的方向丢石子。 她视力好,但天黑了也是看不见东西的,却可以通过石子飞来的方向练习听声辨位。 刚开始柳意还总被石子打着,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闪避过八成九的石子了。 正玩得开心,远处传来脚步声,柳意停下,让人点灯。 果然是她派出去的几个兵丁回来了。 几人纷纷行礼:“亭长,事情办妥了,那些话我们都传出去了。” “如亭长所料,现在许多人都已迫不及待想要买农药了。” 柳意点头:“做得好,辛苦你们了,我让厨房做了五只鸡,你们五个一人一只分了吧。” “三河,再一人拿上五十文。” 五名兵丁出去装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中各种透露农药消息,又是说农药许多人偷偷买到,又是说打了农药的田地长势极好,也是累得不轻。 可此刻听到有鸡吃还有钱拿,一个个只觉神清气爽,恨不得再去人群里大说八万句。 “谢亭长!” 他们高高兴兴下去了,嗓子是哑的,步伐却是轻快无比。 第二日,果然亭舍一放出农药售卖的消息,来买的百姓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其他亭的百姓,因为听了亲戚的消息,偷偷摸摸来买的。 他们偷偷摸摸倒不是自家亭长不让买,而是听说了农药珍贵,担心长湖亭的人只卖给本亭。 而且这么好的东西,万一有人买不到,想着抢了自己的怎么办。 于是就有这么一群人,偷偷摸摸买药,鬼鬼祟祟伪装,藏头露尾回家,窸窸窣窣洒药。 柳意心情十分好,很快农田就能丰收,到时候才是她收揽结果的时候。 那为了与刘员外对着干买了一颗安宫牛黄丸的周员外,此刻也正在家里钻研新商路。 回家后,他细细一想,也将这件事的好处想了个明明白白。 “虽说花百金买了个贵价成药,但能攀上柳亭长这条线,就不算亏!” 是的,周员外把百金买药当做自己的投名状了。 为了提醒自己花了钱的要更加好好做,他还特地将这药丸随身带在身边。 一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有朝一日或许可将自家生意做大做强,周员外就激动无比。 太激动了,他连熬三个大夜,还亲自组织商队,写信给以往旧友亲朋。 努力总是能获得回报的。 果然,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周员外通宵了一晚后,在赶路去云县的路上,非常自然地倒了下去。 “父亲?!!” 周家几个公子刚刚还在那慷慨陈词,转眼就见老父亲摔在了地上,吓得魂飞魄散。 “父亲!!!!” 周员外昏迷不醒,眼看着人就要没了。 重点,他们此刻身处去往隔壁云县的路上,无论是去云县,还是回胡县,请大夫都是来不及了的。 周家人乱成一团,周员外虽然年纪大,但他前两个孩子没得早,如今的大公子也不过十四岁。 可以说,他若是倒了,整个周家就没有人能撑起来了。 就在慌乱无措间,周家大公子突然想到了父亲与自己说过的。 他花百金,从柳亭长那买了一颗神药。 柳亭长可是连死人都能救的。 “药,药在哪?父亲从亭长那带回来的药盒呢?!!” 随从小厮连忙将药盒翻找出来。 “这,在这。” 周家二公子已经被吓哭了,他今年才十二岁:“大哥,可是,可是父亲说,这个药只是投名状……”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周家大公子连忙拿过来拆开,一看到药丸就是一噎:“这么大?!” 再一看昏迷不醒,已然要没了性命的父亲,他一咬牙,擦掉眼泪: “掰碎了,喂给父亲!” 第67章 神药!神药啊! “公子,药可不能乱吃啊!” 管家眼看药丸就要进到周员外嘴里了,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药盒里的长长一摞注意事项拿了出来。 “柳亭长特地说了,这药要对症才能吃!若是不对症,怕是会让病情更加严重。” “就怕现在不吃,我爹都没有病情变严重的机会了!” 亲爹都要死了,哪个当儿子的还能耐着性子去看这么多内容。 眼见周家大公子满脸急色,管家连忙安抚: “之前老爷让我看过的,我记得与老爷相似的症状好似就有写,容我片刻,对上一对。” 周家的管家是自七八岁时就跟在周员外身边的,两人一同长大,周员外接管周府后,也是立刻把他提为管家,可以说,两人之间的情谊再深厚不过了。 要是周员外有个什么好歹,管家如今的身家地位也会跟着一道烟消云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的忠心,绝对是实打实的。 大公子强行压住焦躁:“好,你快些看。” 管家已经看起来了,周员外买得了安宫牛黄丸之后,他自己懒得看那么多的注意事项,就让管家看。 虽说他自己没当一回事,但当日举动,此刻却救了他一命。 “面赤气粗,口眼歪斜,骤然昏厥,发起高热……” “对症,对症!” 管家也着急,这安宫牛黄丸上面特地写明了,越快吃越有效,如今瞧见对症,赶忙盯着人安排周员外服下。 “研碎药丸,配合温水化开,快!” 虽说众人觉得度日如年,但因为事情发生时众人都在马车上,因此实际上也不过两三分钟罢了。 周家的公子们守在马车里,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仿佛没多久,又如同度日如年。 “起效了,爹爹呼吸平稳了许多!” “山叔,你快来看,爹爹是不是好了?” “爹爹脸色也好了许多,额头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正说着,就见本一直昏迷不醒的周员外缓缓睁开了眼,竟是醒了过来。 只是还很虚弱,话也说不得。 管家周山连忙凑近去看: “应当是这神药起效了,注意事项上面还写了,这牛黄丸只是救急救命,要想彻底好,还是要尽快找个大夫来看才行。” 周家二公子立刻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那我们赶快回胡县吧,去找亭长,亭长那么厉害,肯定能救回爹爹的!” “不妥。”管家也知道柳意医术肯定比旁人要厉害许多,但那注意事项上面写的清楚,应当以最快的速度找来医师安置。 上面将这称之为急救。 “如今我们离云县最近,要想回胡县,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两个时辰,先不说老爷受不受得了这颠簸,两个时辰,实在是太久了。” “但去云县的话,却只需半个时辰,云县的方医师与老爷是熟识,医术也是不差的,我们赶去寻他最快。” 周山说完,看向大公子,他就算是再怎么年长,毕竟也只是一位管家。 做主的事,还是要看大公子。 “大公子,如今该是您拿主意的时候了。” 周家大公子看看虽已清醒却还是虚弱的父亲,又看看焦急害怕的弟弟们。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抖着手拿过长长的注意事项看。 确实是周山说的那样。 他虽然没有见过亭长,也不通医术,但既然亭长能做出此等神药,硬生生将父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给的建议,肯定是要听的。 急救,急救,自然是越快让父亲得到救治越好。 “就听山叔的,去云县!” 一行人小心护着周员外,也不敢让马车跑太快导致颠簸,又不能太慢延误治疗,就这么保持着对车夫来说相当有挑战性的速度,一路到了云县平安医馆。 云县的平安医馆已经开了十几年了,虽然他们自己吹自己是百年医馆,但大家也就听个热闹。 自二十年前的医者之乱之后,百年以上的医馆早就被抄了,现在还能存活的医馆,最高开馆时间也不过十几年。 周家人急吼吼将周员外抬进来的动静很大,原本在里间的方医师也赶忙走了出来。 他一边指挥人将周员外抬到屋里,一边询问认识的周山: “怎么回事?” 周山立刻就将周员外路上发病时的症状,发病前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发病后吃了药又是个什么情况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清楚楚。 方医师听着,心里也有了数,立刻上前把脉。 诊完脉象,又看完舌苔,他‘咦’了一声。 这一声可把一旁的周家人吓得不轻。 “方医师,怎么了???” “我爹他还有救吗??” 方医师见吓到病人家属了,赶紧安抚:“莫怕,我只是在讶异员外的情况竟然如此之好。” 大公子看着双目闭着躺在床上的父亲:……这位方医师真的会看病吗? 方医师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素养被质疑,已经让人拿了金针来。 下好针了,他才给一旁焦急等待的周家人科普: “员外得的是脑卒中之症,又称为风癔。” 脑卒中,在现代叫中风。 现代人基本都知道中风,风癔之症在大安朝也挺有名。 尤其是富贵人家,富人活得久,老人也就多,这脑卒中最常发作在年龄大的人身上。 富贵人家彼此沾亲带故,自然都大概知晓一些。 听到是风癔之症,大公子脸色就难看下来。 方医师连忙又安抚他: “虽说此病凶险,往往猝发,得此病之人,重者丧命,轻则偏枯。” 偏枯的意思就是半身不遂,身体一侧的功能丧失,无法正常活动。 这安抚还不如不安抚,大公子脚下发软,险些没跌倒在地。 就连虽身形无力,却也神志清醒躺倒在床的周员外,都眨了眨眼,流下两行泪水出来。 他见过偏瘫的人,那是一当官的亲爹,虽说儿子是官,不愁吃穿,日常还有一群丫鬟小厮伺候,可每日里躺在榻上什么都干不了,动弹不得,活着与死了也没两样了。 早知如此,就该好好安眠! “诶!你不要动!扎着针呢!” 眼见周员外身上的针颤啊颤的,方医师赶紧将人按住。 “我还没说完呢。” 方医师也知道自己这个说话总是说不到重点的毛病,见状赶紧抓住重点说: “虽说此病凶险,但也不知你们给他喂了什么好药,竟生生将人救回来了七分,性命肯定是无忧的,如今看这脉象,也未必会落下偏枯之症。” “我已给员外下针,再开上几服药,能将脉象稳下来,公子不必担心。” 周家大公子这才安下心来,只是却看这方医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难怪他医馆里养了这么多身形高大的学徒,恐怕是说话太吞吞吐吐,怕被病人揍吧。 方医师就当没看到周家大公子想打人的眼神,反正经常有人这么看他,他都习惯了。 他又去摸了摸周员外的脉,起身道: “成药既已被员外服下,那装药的盒子可否借我一观?” 周山连忙叫人将盒子递过去,紧张的看着方医师又是嗅闻,又是伸出手指点一点残余药渣仔细观察。 就算是看他不顺眼的周家大公子都被方医师这番举动给弄得有些紧张了。 “医师,这药丸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方医师很亢奋的抬起头:“只是对方用药之精妙,让人忍不住叹服呐!” 周家大公子:“……” 周家其余人:“……” 方医师完美忽视了周家大公子忍无可忍的眼神,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兴奋发问: “不知制出这成药的医师是何人,离着云县可远?就凭着这成药之起效,便可知此医师医术远远在我之上。” 他也怕对方不肯说,又补充一句: “若是为求稳妥,也可以等到员外度过危险之后,送去那位医师身边医治,想来比我医治要好上一些。” 管家周山到底年纪大,也不计较方医师的嘴巴,只说道: “是胡县的柳意医师,如今也是胡县长湖亭的亭长,之前她曾在三兴里义诊,还救起了一个没了气息的溺水小童。” “诶呀!我听过的呀!原来是她!”方医师更加兴奋。 他立刻使唤徒弟:“快去给我收拾行李。” 周家人:“……???” “方医师,您这是?” 方医师:“你们不是医师,不懂我等遇到这种厉害医师的心,何况还有此神药,若是我能求得柳医师将此药放在我这小小医馆中,也不知能救得多少人性命。” “待周员外度过危急,可赶路了,我便与你们一道去胡县,拜见柳医师。” 有医师随行一同回云县,这对于周员外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管家周山并没有拒绝,而是提醒道:“方医师,这安宫牛黄丸可不比寻常药丸,价格十分昂贵,一粒便要百金。” 他也不往下说,只看看方医师家的医馆环境,就把意思表达出来了。 你也没这么多钱买啊。 方医师却是毫不在意:“又不是我吃,当然不是我花钱了,云县虽只比胡县强上一点,但有钱人还是不少的。” “你们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此药甚是好用,若是为着你们家员外好,一粒只能救命而已,若想快些恢复康健,约莫还要再吃上两三粒的。” “那差不多有个两三百金了吧?” 榻上的周员外又流下两行眼泪。 早知如此,就该好好安眠! 方医师说完,又忍不住感慨:“牛黄丸,牛黄,难怪此药昂贵了,牛黄可不便宜,前朝时,牛黄还是贡品呢,平民百姓不许买卖。” 他又拿起注意事项,看着上方的药材标识:“兕牛角,麝香,珍珠……” “还能治突发心疾,阳亢,高烧不退,高热惊厥,邪入心包,神昏谵语……竟还能保存五十年之久?!” 方医师跟个托一样,越说语气越激动:“神药!神药啊!” “此药虽贵,但用料与疗效却实实在在配得上这价格!” “此等神药,怎么才卖一百金?要是我,我就卖一千金!” 周员外立刻感到好受多了。 此刻,虽身体虚弱,但他却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自己被生生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难怪,难怪刘老头那么小气的性子,还主动提出要买此药。 这药,真是个宝贝啊。 他哆哆嗦嗦的张开嘴:“买……” 大公子周麦一直在关注父亲,听到这话,立刻泪如雨下,赶忙冲上前,抓住父亲的手: “爹,麦儿在,麦儿在您身边,您要与我说什么?麦儿都听着。” 周员外:“没,没……” 二公子周每也连忙哭着跪下:“爹!每儿在!” 周员外:“没,没叫你……” “买药……向柳,柳亭长,买药。” 第68章 众人抢着买药 “什么?真有此事?” 刘公子正要进书房,就听到他爹用着雄浑的男高音在诧异无比的发出反问。 然后就是刘府管家肯定:“真真的,我与周山可是从小认识,他不会蒙骗我。” 刘员外和周员外从小一起长大,私塾都念的同一个,虽然也是因为整个胡县就那么一座私塾吧。 从小跟在周员外身边的周山,和从小跟在刘员外身边的刘才,自然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 换句话说,别看两个员外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但真出事了,还是有那么几分交情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两人都签了券书,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刘员外问:“人没事了吧?” 管家刘才连忙道:“没事了,休养了两天,一路上小心再小心的抬了回来,如今已经送到亭长那去了,说是救的及时,倒是没落下偏枯之症。” 刘员外一时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只心情颇为复杂的道: “早就说了,让他平日里多动动拳脚,学上一招半式的,谁让他不听呢。” “我买的药呢,快快快,拿到我书房来,就放在我眼边,这可是救命的药!” 刘公子听了一会什么也没听出来:“爹,你们在说什么呢?” 刘员外当即叭叭叭将周员外出事的事说了。 “还好他随身带了神药,要不然,我们就要去周家吃席了。” 刘公子一听睁大眼:“爹!那我们还不赶快再去多买几颗药?!” 刘员外瞪他一眼:“还多买几颗,你当我们家有金山银山啊?这药百金一颗,我们买了一颗已经够多了。” 刘公子扼腕:“爹啊!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刘员外一下被他这痛心疾首的模样给震住了:“怎么说?” “只有爹您会生病吗?娘也会啊!我也会啊!外祖母也会啊!” “若只有一颗药,万一我们同时生起病来,哪够吃?” 刘员外一时无言。 他真的有种想要将这个儿子回炉重造的冲动。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虽说全家人一起生病的可能性不大,可这药如此神效,连风癔之症都能及时挽回,要是买下一颗,献给打算打通商路上的主官…… 刘员外说干就干,立刻吩咐管家备马车,他要去拜访柳意。 柳意这边已经人满为患。 周员外是被抬着回来的,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再一打听,竟是发了风癔之症。 而那风癔之症,又因为吃了安宫牛黄丸强行将人救了回来,如今瞧着虽然还不能走动,却是神志清醒,手脚也可自主动一动。 果真是神药啊! 路上偶遇的两个行商,方医师和自己的几个徒弟,周家一家子人,连带着那两个接了种药这活的地主,都在得到消息后起了买药的心思。 柳意来者不拒,来一个她卖一颗。 有了这笔钱,她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柳意还搞起了批发活动:“一颗百金,五颗四百三十金,十颗八百金。” 这些人自然拿不出买十颗的钱,但大家在一起凑一凑,也能凑得出数量。 这就相当于是一人只花八十金就能买到了。 划算啊! 方医师自己没钱,因此还算清醒,就站在那眼睁睁瞧着原本众人还在犹豫价钱太贵。 结果柳意这么一说,谁也不觉得贵了,还为了那十颗药的名额险些抢了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柳意不光医术高明,在御人术上也十分高明。 对柳意,只能小心殷勤对待,不可耍什么心机。 方医师因着在云县也是独一份的医师,再加上嘴贱,平日里也是有些桀骜不驯的,身边徒弟们自然也跟着有些傲气。 虽然佩服柳意的医术,也艳羡以金买药的场面,却还是只恭恭敬敬站在自家老师身后。 而他们的老师方医师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年轻人才要面子,像是他这种见识过世间艰难的,更知道攀附神医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何况,就算不能跟在柳意身边学上一二,他多多讨好一下,日后要是在云县遇到不能诊治的病人了,岂不是也能多上几分机会,向隔壁胡县的柳医师求救? 在自动自发觉醒了“请人开飞刀”的念头后,方医师瞬间思路通达。 自家徒弟还洗脑“我们的老师也很好”的时候,他的眼睛立刻落在了桌上放置的扇子上。 “老师,药取来了。”王在端着药入内。 将药放下后,他一看因着坐了许多人,屋内空气也不太流通了,当下便要去拿扇子,打算给老师扇风。 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见方医师大步一跨抢了先。 拿起扇子就对着他老师一通殷勤无比的扇风: “柳医师,您别热着了,这个风力足够吗?若是不够,我再用些力。” “您饿吗?我这带了些云县的糕点,您要不尝尝?” “诶呀,您这茶杯没茶了?您歇着,我来倒我来倒。” 王在:??? 第69章 耕田丰收 王在特别想说一句“你自己没有老师吗?来抢我的老师”。 但因为柳意对方医师献上的糕点明显起了兴趣,他强行压下到了嗓子眼里的话,上前一步,很自然的将方医师挤到一边。 方医师正大献殷勤,突然被挤走:“诶?” 却见那年龄约莫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恭恭敬敬上前,语气要多柔顺有多柔顺: “老师若是喜爱这胡麻饼,我手下的徒儿三明就曾跟着他父母学过,可日日做给老师吃,这胡麻饼啊,新鲜出炉的最好吃了。” 柳意慈祥笑:“甚好。” 方医师:……这是柳医师的徒弟? 这么老? 如此老奸巨猾。 说什么刚出炉的新鲜好吃,这不就是在说他从云县带来的胡麻饼不够新鲜,没刚出炉的好吃吗? 这老头子,是在给他下眼药啊。 他憋屈得不行,可见柳意对着王在含笑慈爱,明显也是十分疼爱这个老徒弟的,只能将想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方医师虽想讨好柳意,却也不傻,哪有讨好人是踩着人家疼爱的徒弟上位的。 柳意拿起胡麻饼,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胡麻饼,那这上面撒的,就是胡麻了?” 方医师张口欲答,王在已经抢话: “正是,这胡麻虽小小一粒,在炒熟后却有诱人香味,尤其是加入饼中,吃起来颇有口感。” 柳意问:“那除了吃,它还有别的作用吗?” 王在细细一想:“这……胡麻传入大安朝也不过几年,应当是没别的作用了。” 柳意又看向将胡麻饼带来的方医师。 方医师也不知道啊。 他就知道这胡麻饼好吃,而且便于携带,这才带来讨好柳意。 他答不出来,就去看堂下站着的几个想买安宫牛黄丸的商人。 柳意也看了过去:“诸位四处行商,见多识广,可知晓这胡麻的来历,以及用处?” 几个本地商人面面相觑,还是那个路过了周家马车,听闻了神药之事跟着来求医的外地商人站了出来。 “小人倒是知晓一二,胡麻原本为西域产物,几年前由商队带来我国,初始时价格昂贵,只供权贵。” “去年,帝安宫破,许多宫人逃亡而出,有人带出了这胡麻种子,传于民间,许多人买了种子种出大量胡麻,胡麻饼这才兴起。” “这胡麻味道甚香,细腻香甜胜过百草,就算不用来做胡麻饼,日常吃食上面也可加入调香。” 柳意听明白了,看着饼上的小小黑点,笑了。 胡麻,就是芝麻。 说起芝麻,上班上得头秃的现代年轻人们,可能第一反应就是黑芝麻养发。 这倒也不是智商税,中医认为黑芝麻“血之余,肾之华”,确实有滋补肝肾,补气益血等功效。 但它也的确没有商家吹的那么神,黑芝麻之所以对头发有用,是因为它营养价值丰富,含有大量脂肪,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适量食用自然能满足头发的日常营养补给。 但,它还有个极佳的妙用。 可以做成食用油,而且要是柳意没记错的话,芝麻的出油率还是很高的。 她本来就记性好,穿越之后在现代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按理说应该是不会记错的,但还是实验一下再说。 “这芝麻从哪里买?派人去买一些回来。” 柳意刚卖药发了一笔大财,豪爽的很。 那站出来科普的外地商人一听,当即满脸喜色:“小人这就有得卖!亭长若要买,小人立刻喊仆从从车上拿来!” 众人看他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难怪他刚刚恨不得将胡麻吹上天,原来自己就是卖胡麻的。 柳意却不计较这些:“你有?好,你有多少,我买多少,妙茵,跟去提货。” 那外地行商欢天喜地的去了。 胡麻曾经卖的昂贵,但自从大安朝没了,种子流传出来,许多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想着种出来之后可高价卖出。 结果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还真让他们种了出来,数量起来了,价格就一落千丈了,像是他们这些囤了胡麻的商人就麻烦了。 别说大赚一笔,卖不卖的出去还难说呢。 现在可好了,果然看热闹是有好处的,不光买到了可救性命的神药,还能将自己手中的胡麻脱手出去。 等让其余人告退之后,柳意才对着亭卒吩咐: “你拿上五钱,去将县里卖苏子油的那两户人家请来,就说我要请他们榨油。” “是!” 亭卒也不问其他,跟随柳意这么些天,他们这些亭卒瞧着是越来越有精兵的感觉了。 领命之后,他去掌管柳意私人财物的吴妙茵手里领条子拿钱,就去了县里。 王在也算得上是有些了解自家老师了,听了这话当即问:“老师可是觉得,这胡麻能榨油?” 柳意点头:“叫人来一试便知。” 如今大安朝吃油,只有两种,动物油和苏子油。 动物油昂贵,百姓们大多吃不起,还有一种植物油,为苏子油,苏子分为紫苏白苏,紫苏为药用菜用,白苏可以榨取油脂,也可以食用。 但是无论是哪种苏子油,出油率都不高,导致价格也一直打不下来,百姓吃油艰难。 再加上调料香料也贵,所以很多人家吃的饭菜都没什么味道,甚至可能就是白水煮肉,白水煮菜,然后合着粟米搅一搅,就俩字: 难吃! 所以柳意有钱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回来大批食材和猪油,让人炒菜的时候多放油。 是百姓们不爱吃油吗?不是,是因为买不起油。 而柳意不自己榨油是因为她不想榨吗? 是因为她不会啊。 榨植物油不是像猪油那样,肉放进锅里,再加一些水,大火熬开了转小火慢慢熬就行的。 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 就好像她现在还需要从冰店里买冰块一样,现代人但凡爱看点基建小说的,都知道硝石能制冰。 可穿越了才知道,在古代硝石贵啊。 别看大安朝怎么看怎么落后,早在前朝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掌握了硝石等原料做火药的方法,不过还没发展到武器阶段,一般都是用来做鞭炮烟花,开山筑路。 火药威力大,哪怕是在大安朝,硝石也是重要的矿物资源,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买来硝石制冰小制作没什么问题,但要是想做个冰室来冻尸体,折腾下来还不如直接找人家冰店买。 所以说,柳意需要地位,需要钱,也需要人。 手里头人手够了,她就是去开采一座硝石矿都没问题。 而现在还是亭长的柳意,也可以直接请来有做植物油经验的技术型人才,来为她实验芝麻做油。 那两户会制苏子油的人家很快就被请来了,见着柳意了,连忙畏手畏脚的行礼。 柳意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将自己曾经扫到过的有可能的思路说了: “若是想要用到什么工具的尽管说,无论是石磨还是铁锅,只要你们觉得或许制油用得着,我立刻派人去买。” “要是制出油了,还有赏钱,日后这胡麻油,也可托给你们二家售卖。” “是,是,我等必定好好制油。” 两家制油人诺诺应是,听到赏钱的时候还只是眼睛亮了一下,等听到制出油他们也能卖之后,脸上的表情就生动积极多了。 他们虽然来了,但心里其实对于制新油还是有些不太情愿的。 若是新油比苏子油好,那他们两家的营生不就没了。 但现在得了柳意这句承诺,两家人立刻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一样新东西的出现,总需要不断的摸索和尝试。 但只要试过了,就必然能够试出一些什么来。 柳意估计,以芝麻现在的价格,过不了几年,民间就应该有人自己研究出芝麻做油了。 甚至从前垄断了芝麻的权贵们,可能也早就知道了它可以做油,只是没有告诉百姓而已。 果然,那两户人家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不过半个月左右,其中一户人家中的女儿,就做出了芝麻油。 “成了!!我做成了!!” 她端着一锅油,惊喜无比的去寻亭卒。 亭卒一直守着,自然知道她用了多少胡麻,现在看到这大半锅油,瞧着比这位女郎还要惊喜。 “竟能熬制出这么多来?太好了!!” 他家中情况也是一般,胡麻价格如今并不贵,却能出这么多油,日后自家买油,岂不是也不用愁了。 女郎有些骄傲:“是啊,这胡麻出油率真是极高,而且味道也十分不错。” “亭长在何处?我这就去向她说这个好消息!!” 亭卒笑道:“那你要等一等了。” “如今耕田丰收,听闻许多田地的产量都增了。” “大家都说这是农药的功劳,亭长亲自查看增产去了!” 第70章 出了一种新油 “好低的头!这片田长得好!” “快看包家的田,长得真好!” “能长得不好吗?他们家可是头一批用上农药的,肯定要比咱们的好。” 从前人们只知道当上官吏好,但在胡县这个偏僻穷苦的小地方,大家对小吏还真没什么滤镜。 无他,没油水可捞啊。 可如今不一样了,人人都知道新来的亭长是个厉害的神医,不光会治人,还能治田。 而且对属下还特别好,又是给买新衣,又是管一顿饭,抓了盗匪还给发赏钱。 做出了农药,更是头一个给属下用。 虽说她对百姓也好吧,可人嘛,都想过得更好,若是能更进一步当上柳意的属下,岂不是美滋滋? 于是在柳意巡视田地的时候,便有许多青壮混在人群中,时不时非常做作的展现一下自己结实的肌肉,和鹤立鸡群的个头。 柳意身边的下属,除了一个郑三河,基本都是肉眼可见的能打能干,就连那些本来也没强上多少的亭卒,都在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越发有威势。 因此她对于下属的需求,自然被大家理解为个头壮,有一把子力气。 那些个子不够高的,还非常机智的找来了河边的大石头,抱着时不时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展现着自己的力道。 虽不敢靠近柳意,但也就差没在脸上写满“亭长选我选我”了。 柳意只笑着看他们卖力气,摆弄身材,走过人群时,也会非常平易近人的说上一句: “大家辛苦了。”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还会慰问他们的官,可能他们对小吏还没什么滤镜,但亭长,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个了不得的,能够直接关乎自家身家性命的大官了。 这样的大官,竟然这样笑呵呵的,说他们辛苦了。 一时间,百姓们俱都受宠若惊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 “我们这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亭长,抓了许多盗匪,还让那小偷还回来了我家的一只鸡,亭长辛苦才对。” “不辛苦,都是亭长想着我们这些农户,还做了农药给我们,要不是农药,如今哪能这般大丰收!” 柳意伸手够了够沉甸甸的谷穗,听到这话,连忙摆摆手: “我也只是做了一些农药而已,耕田劳作,全都是靠你们自己。” “今年的粮食大丰收啊,功劳在你们的辛勤劳作,清晨起身,黑夜才能回归,这才种出这一片片的丰收啊,我长湖亭的百姓,俱都踏实肯干,如此下来,何愁日后过不上人人有屋,日日吃饱穿暖的日子啊。” 百姓们原本就受宠若惊,现在听到柳意如此说,许多人胸腔里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激动情绪。 从前哪有官这样赞过他们。 过往的亭长,只会训斥他们交不上赋税,嫌他们太懒。 但老天爷啊,他们可从来没有懒过,清晨早早起床,夜间才回归这种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家中最小的孩子都要抓一天的虫,一桶水一桶水的往田地里浇啊,可那田地就是长不出多少粮食,他们能有什么法子。 可柳亭长却懂他们,理解他们,明明是她做出了农药,让田地增产,却还是夸赞是他们辛劳。 百姓们大多没念过书,说不上来多少好听话,只心中对柳意更加崇敬爱戴。 那些抱着石头起起伏伏的精壮汉子们也越发卖力了。 柳意花了两天时间,巡视完了长湖亭的所有耕田。 长湖亭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买了农药来用的,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柳意安排的再怎么妥帖,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按照她所设想的来做。 许多人里,总会出一两个思路和大家不一样的。 那些用了农药的耕田,肉眼可见的丰收。 胡县这片区域本就是螟虫重灾区,数量庞大,不光会直接啃食作物,还会通过排泄,蜕皮,尸体污染和产热银引发霉菌。 这么说吧,严格来说,并不是用了农药提升了谷穗的数量,而是从前的各种害虫,大大降低了本该有的数量。 实际上,哪怕是这些让百姓们欣喜若狂的产量,放在现代,那也是被现代作物吊打的。 只是从前太少,才显得现在多而已。 因此,那些没有用农药的耕田,在一片片丰收的景象中,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柳意走在四湖里的耕田处,就看到了那么一大片明显谷穗要少上许多的作物。 其他田地的谷子都是被压得弯腰,那片田地的谷穗却是相对来说稀少太多。 柳意直接问一直小心跟在她身边的四湖里里长:“这是谁家的地?” 里长赶紧说:“这是朱老大家的。” 柳意:“他家没用农药吧?是不是银钱上有什么困难?怎么我没看见他们家的贷款农药申请?” 百姓们都开始抢着买农药之后,考虑到有一些人家可能太穷,连十几文钱都拿不出来,柳意还特地搞了个农药贷款。 今年先贷农药,等到耕田丰收了再还农药的钱。 不过这农药贷款也不是谁都能贷的,还要确定了家境属实,确实没有余力拿出钱来。 这就需要三个里的里长配合了,毕竟里长基本都对自己这一里的百姓十分熟知,每户人家的家庭情况,住了多少人,日常做什么营生,赚多赚少,里长们都很清楚。 柳意的眼神看过来,四湖里的里长立刻就心脏开始狂跳,腿发软。 “不,不是,他们家中日子过得不错,不需贷款农药。” 说起这农药贷款,背后还有一桩公案,因着农药被吹得神乎其神,引得县里一些人家来买。 只是长湖亭人买还好,长湖亭外的人买,那就要限购了,于是便有一些人家想出了花钱请人代买的法子。 钱也不多,这农药可提升农田产量,就算是眼馋钱的百姓也没舍得卖,于是在外面,农药绝对称得上是有价无市。 五燕里的里长就想了个主意,给几户人家上报贷款农药,结果柳意收了条子,并没有立刻批下,而是派了人去各里查证。 因为亭卒们大多来自三里,她还特地没派亭卒,派的是自己身边这些兵丁。 那五燕里里长只是想赚点小钱,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然没有十分遮掩,兵丁们一去,就查探了出来。 最后不光查出五燕里的里长虚报需要贷款农药的人家,还压下了那几户家境贫穷,本可以被归纳进贷款名单的人家。 他贪得钱真的不算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钱银子。 但一向对着三位里长都是温言细语的柳意,在查证这件事为真后,头一次对着他们显现了自己的冷酷无情,毫不手软。 先是革了五燕里里长之位,接着按照欺瞒上官,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之罪,狠狠重判。 那五燕里的里长不光没了里长之位,罚款就有两银,日后要坐牢不说,还被当众打了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打板子的时候,柳意特地将三兴里和四湖里的两位里长以及里卒什长伍长叫了过来观看。 这一出可是把他们吓得不轻,四湖里的里长回去之后就连忙狂翻户籍,又一家家去问,生怕自己也落下了能上报贷款农药的人家被问罪。 此刻面对柳意看过来的眼神,他眼前五燕里里长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画面一闪而过,连忙又补充道: “是这样,朱老大一向顽固,不愿意相信农药能治田地之病,他不乐意买,我也没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四湖里的里长其实没敢说,那朱老大不愿意买农药,主要就是因为他是个重男轻女的。 柳亭长是女郎,他就不肯信她的本事,之前还笑话旁人买农药是白花银钱。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生怕柳意以为是自己不尽心,又道: “但我们四湖里那些家境穷困的人家,却都入了贷款名录里,也都拿到了农药,亭长您看,这边就是四湖里最穷的孙家田地。” 柳意顺着四湖里里长的手往过去,果然见到一片一看就很不错的农田。 “很好,这田地照顾的不错。” 见柳意没有要治罪自己的意思,四湖里里长松了口气,也夸道: “他们家都是愿意干活的,只是家中老娘生了病,为着治病吃药这才欠了一堆的外债。” “说起来也是托了亭长的福,之前亭长在三兴里义诊,孙家人就背着他们老娘去了,吃了亭长的药,老人家渐渐这才渐渐康复。” “如今又得了亭长的恩德,贷款到了农药用在田中,现在大丰收,想来那些欠下的债务也能慢慢还清了。” 柳意远远看着,就见那田地里正在忙碌的几人中有一人抬起腰,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看清楚是她。 他立刻喊了其余人,孙家人都看了过来,随后有人先跪下磕头,又有其他几人跟上。 柳意眼神好,这么远了也能看到他们的口型,正是在念着“亭长长命百岁”“亭长死后必定成仙”。 四湖里里长说她治好了孙家老母的时候,她没太想起来,毕竟义诊时她治好的人可太多了。 但如今孙家几个人一跪,柳意就想起来了。 印象太深刻了,她治好了病人之后,家属跪下的情况也挺常见的,但是像是孙家人这么一边跪着磕头,一边念着“医师长命百岁,医师死后必定成仙”的,还是头一个。 柳意哭笑不得,但人家也确实是在真诚的祝福她。 大安朝一向有善人在世时做尽善事,死后受百姓供奉成仙的传说,这是在说她善呢。 “派个人去,让他们不用跪了,早些将谷子收回去晒,还了外债,争取明年不用贷款买农药。” 柳意一声吩咐,立刻就有亭卒小跑过去,与他们说完之后,孙家人又磕了几个头,才起身继续劳作。 四湖里的里长见柳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赶紧抓住机会拍马屁: “如孙家这样,十分感念亭长恩德的人家,在我们四湖里可是有不少,自亭长上任之后,长湖亭的百姓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柳意笑着点头:“我也只是出了些力,真正让这些耕田丰收的,还是要靠百姓和里长你们的督促啊。” 四湖里的里长被夸了,脸上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笑容。 “亭长过誉了,卑职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对于朱老大等人不响应亭舍,不用农药的事,柳意并没有说什么。 她当然希望所有百姓都用农药,耕田丰收,百姓手头宽松了,经济才能运转。 但像是朱老大这种,她要是一个个管过来,那要管到猴年马月,这种事,只能靠着底层政府官员来办。 训是没有用的,毕竟亭舍只是推荐百姓用农药,又不是强制。 柳意没对朱老大不用农药的事说什么,只是夸三兴里: “百姓的日子过得好,我这个当亭长的也就不虚此职了,像是三兴里,家家户户都用了农药,一片丰收好景象,看着心情就不错。” “最近,我想官办一个油坊,需要些人进去劳作,看来这油坊办在三兴里就不错。”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四湖里的里长笑容一下就僵硬了。 三兴里是柳意初义诊的地方,不知道救了多少病人,还让三兴里的百姓们卖药材发了一笔横财。 她在那的威望最高,上到里长,下到百姓,全都对她有着超过寻常的信任。 因此这农药一出,三兴里的百姓们全部争先购买,那些刚开始没钱买的人家,还着急的去求里长想办法。 三兴里的里长单中去求柳意,才有了贷款农药这一出。 可以说,虽说名义上柳意对三个里一视同仁,但照四湖里的里长看来,曾经被柳亭长义诊过的三兴里才是柳意的嫡系,如果真有什么好事,柳亭长肯定会偏着三兴里。 本就比不上人家亲厚,偏偏自己管着的百姓还没人家三兴里的百姓积极,也难怪柳亭长对三兴里满口夸赞了。 想起此事,他也有些心虚,当日朱老大不肯买农药,他知道,也问过,但是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有去管。 反正农药如果真的能提升产量,朱老大家的粮食产量不提升,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可他怎么就没想过,农药是柳意制的,也是她出面售卖的,本就是能提升产量,为百姓好的事情。 结果别的里百姓都买了,他管辖的百姓却有钱也不愿意买,这不正是在说明他这一里的百姓,对于柳意这位亭长不当一回事吗? 看看,办油坊这种好事,不就落到三兴里了吗?! 四湖里的里长一路殷勤的将柳意送上马,看着她带人远去了,脸上的笑容才落了下来。 油坊啊!! 不说建油坊自家这一里买油要有多方便,缴税还能算进四湖里的总赋税中,只说进油坊做工的人,就能赚上一笔进项。 这么个大好事,他们四湖里怎么就错过了呢! 诶呀! “里长,我们也回去吗?”跟随来的什长问。 “回什么回!跟我再去巡一遍农田,日后柳亭长的令下来了,都上点心!还有那个朱老大,真是给我们四湖里拖后腿,好东西送上门了就是不用,你去,把他训一顿!” 那里卒去朱家的时候,朱老大已经在一脸后悔心痛蹲在门口了,那如丧考妣的模样,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张嘴训了。 “朱老大,你这……坐着呢?” 朱老大垂头丧气的看里卒一眼:“你也是来笑话我的?” “笑吧,笑吧,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里卒:“……” 他刚刚张嘴,打算小小训一下算了。 结果自己还没开始,屋里就先传来朱老大母亲的骂声: “人人都买!偏偏你说没听说过农药,说什么都不买!现在好了!!家家丰收,就我们家不一样!” “说什么亭长只会治人,没听说过会治田的,你个连蚂蚁都不会治的,你懂个屁的医师!好啊!现在好了!全家人一起被笑话!” 屋里又传来朱老大父亲的骂声:“我之前就说了,买来一些也不费几个钱,偏偏你觉得亭长是女郎不肯信她!死活拦着不让我买!!!” “也有人不信,但人家至少还愿意买一点农药试一试,你呢?试都不试,就因为亭长是女郎年纪小!” “人家是亭长,还没你个泥腿子厉害?这次就连习鸣家都买了,就你不买!” “不说了,歇歇气,就当我当初生他的时候,将孩子扔了,把胞衣养大了!” 里卒:“……” 这骂的可比他打算的难听多了。 他最后也没能下嘴,只看了一会就回去复命了。 现在整个长湖亭,估计最高兴的就是前任亭侯习鸣了。 他之前傻不愣登的在柳意新官上任第一天顶撞她,结果被当场打了一顿还革了职务的事,整个长湖亭都知道。 之前他出门的时候,就总听到别人闲言碎语的时候,聊天八卦的时候,叮嘱家人的时候,总要提他一嘴。 “知道那个习鸣吗?是个傻的,亭侯的位子都丢了。” “亭长可厉害了,习鸣知道吧?被亭长打得满地爬!” “好好干你的亭卒,可别像是那个习鸣一样。” 随着柳意在长湖亭的威望越来越深,爱戴她的百姓越来越多,习鸣就更出名了。 尤其是那些十分爱戴柳意的百姓,他们想不到其他可以讨好柳意的法子,但骂一骂曾经瞧不起过柳意的习鸣,还是可以的。 现在好了,有了个朱老大,傻到一点农药都不肯试,之前还四处说农药一点用都没有。 习鸣养好伤后,就一直不怎么敢出门,这次听了朱老大的事,才松了口气。 现在大家总该只说朱老大了吧? 他难得决定出门逛逛。 果然,路人们都在说朱老大。 “知道那个四湖里的朱老大不?啧啧,口口声声说亭长为女郎,不愿用她制的农药,现在大家都丰收,就他们家,那谷穗看着可怜的呀。” 果然! 习鸣嘴角忍不住翘起。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另一人说着:“知道知道,比习鸣还蠢。” 习鸣:“……” 他改了!他真的改了! 这次亭舍卖农药,他家很积极的就去买了! “那我觉得还是习鸣更蠢,朱老大只私底下嚷嚷,可不敢当着柳亭长的面说,习鸣那可是当面说的,还被亭长揍了一顿。” 习鸣:“……” “也是,啧,这两人真是胆大,敢说亭长的坏话,要是让我碰见了,看我不打死他们。” 习鸣:“……” 他默默捂住脸,转身要回家。 却听有个人对着聊天的两人喊道:“你们还在这干嘛?!” “亭舍要在三兴里建油坊,不忙的话快去看热闹啊!” “说是出了一种新油,味道好吃,还便宜的很呢!” 第71章 低六成?? 三兴里,柳意之前租住下来的院子外,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真要在我们三兴里开油坊啊?” “何止开油坊,听说之后还要招做工的人呢?” “还招人?可我瞧着他们人挺多的啊。” “来了来了,出来了。” 柳意站在高台上,对于来看热闹的百姓保持放纵态度。 其实她也挺能理解这些百姓的,他们大多不认识字,这古代又没有电视手机可以看,日常干完活,除了凑在一起聊聊天,说说乡里邻里间的八卦,那就真是没半点娱乐活动了。 柳意在现代时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书,不光看医书,古籍和现代的书她都爱看。 这个习惯还是小时候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她从小,将孤儿院的书都看完之后,就想方设法的去认识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再去看他们的课本。 后来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们课本看完了,柳意又看院长订的杂志报纸,等这些又看完了,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书可以看,好在柳意升了初中。 初中的图书馆里可是有太多书籍了,柳意经常拿着考了第一奖励下来的借书卡去借书,对于她来说,读书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每一本书,都代表了作者的一种观点,看多了书,就会有许多观点围绕着柳意不断碰撞,她喜欢这种感觉,因此看得越来越多。 凭着一张免费的借书卡,看书又快,记忆又好,柳意初中成功将学校图书馆里的书看完。 当然也包括了《孙子兵法》和《权术论》《厚黑学》等。 可惜,大安朝读书昂贵,胡县这种小地方,书铺都没多少本书,柳意很快就看完了。 还好她带了个系统,还可以从系统提供的课程和书籍上面学习,要不然天天带着人钻人群聊八卦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柳意一出现,三兴里的百姓们俱都激动起来,八卦也不聊了,信息也不交互了,纷纷用各种乱七八糟的行礼姿势向她行礼。 “见过亭长。” “亭长也来了!三郎,快来谢谢亭长救了你的耳朵。” “是柳神医,不,是柳亭长来了!” 柳意只露了个面,一句话没说,就让闹哄哄的人群瞬间老实一大半,还都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 制出胡麻油的刘全娘看着这一幕,眼中散发着羡慕的光彩。 柳意抬抬手做了个压声的手势,下方还残存的一些声音立刻没了。 四湖里的里长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柳意管辖的三个里中,她最看好的就是三兴里。 谁让三兴里的人各个都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对她下达的命令都立刻执行呢。 光是农药实行,三兴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家全都用了农药,就足以证明柳意在三兴里的威望。 这油坊不建在三兴里建在哪里? “都起来吧,这油坊是官家开办,日后大家可要多多照应。” 柳意说完,将位置让了出来,今日可不是她的主场。 刘全娘慢慢走了出来。 她正是其中一户制油人家的女儿,出嫁后丧夫又回了娘家,之后就一直在自家帮忙。 虽然已经出嫁又丧夫了,但刘全娘其实也刚满二十,这个年纪在现代还是单纯清澈大学生,放在大安朝,却不算小。 柳意本来打算给制出胡麻油的人金钱奖励,但在看到刘全娘后,她改了主意,问对方要不要做这新油坊的管事。 如果刘全娘年纪再小一些,柳意未必会让她单挑大梁,年纪小的人,若不是刻意培养,或者天生坚定,太容易被四周左右了。 尤其是油坊里的工人还有刘全娘家人,很容易演变成她为管事,权力却被家人所夺。 柳意将这些全都告知了刘全娘,然后看她选择。 她思虑了一夜,又问了柳意打算定下的油价,最终决定放弃奖赏银子,而是成为长湖油坊的管事,有基本工资,和每个月进账的千分之一分成。 刘全娘从小跟着家人制油,很清楚什么样的油是好油,胡麻油如此清亮香味扑鼻,还极易出油,绝对好卖。 且在他们制油的时候,柳意就已经派人四处购买胡麻,尝试着在本县种植,刘全娘别的不懂,制油方面的事情却是一看一个明白。 她看得出来,柳意不打算将这油只供给本县,肯定是要卖到其他县的。 那这油坊的盈利算下来就细水长流了。 刘全娘方方面面都想过了,可内心里,她还有个别的想法。 她制油时,经常看到柳意带人来,威风八面,雷厉风行,说一句话,便有许多人恭敬听着立刻去做。 这样的女郎颠覆了刘全娘过往对于女子生活的认知,她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向往的。 “我为长湖油坊的管事刘全娘,你们日后可叫我刘管事。” 台下的百姓比预想中的要平静,女管事怎么了?柳意还是亭长呢。 甚至已经有那机灵的人家,想到了既然管事是女郎,那招工是不是也能招女子? 若是如此,那可就好了!家中又能多一个进项! 这年头,什么都没有赚钱活着重要。 刘全娘站在台上,学着柳意,露出一个笑容:“长湖油坊出的油为胡麻油,油色清亮,可照明,可用食,可助燃。” 柳意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眉。 这话可不是她教的,这刘全娘,还真是可造之材。 这就是意外惊喜了。 刘全娘继续说着: “但这价格,却比过往油价低了六成。”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各种想法的百姓们,轰然一惊,俱都又惊又喜。 “低六成?!!!” 第72章 秦家军 那岂不是,长湖油坊的油价格只有以前的四成。 直接降了一半还不止啊。 原本三兴里的百姓们还想打听一下招工的情况,如今是招工也顾不得了,连忙问道:“可限购?” 之前农药限购的事,可算是让他们给记住了。 刘全娘笑道:“并不限购,但今日长湖油坊第一天开业,买五油提,送一油提。” 她招招手,示意自己爹娘兄长将一锅油抬了出来: “这便是胡麻油,诸位可自行观看,看的时候,需捂住嘴不准发声,若是污了此油,可是要赔的。” 这就是在防着人们围着一锅油说话的时候,口水会溅到里面了。 柳意在心中点头,这样看来,刘全娘做事十分周全,刚刚上位,就能使唤父母兄弟,油坊交给她,可以放下五分之一的心了。 百姓们果然都捂着嘴,小心翼翼凑上前看。 等看完了,才谨慎退后,一脸的激动:“好油,好油啊!” “好一股香味,这若是放入菜中,只怕放入一点点就足够了。” “价格还这般便宜,不说了,我先回家去拿木桶了。” 围观人群很快走了大半,如今买油都是要自带容器的,一般都是抱着木桶陶罐竹筒等,也有一些人家会用皮袋。 还有一些非三兴里本地的,凑上去问刘全娘:“你们这油坊每日开到几时?我怕现在回去拿木桶来不及。” 刘全娘:“每日辰时开门,酉时关门,您若是今日来不及了,也可明日早些来。” 辰时是早上七点到九点,酉时是下午五点到七点,是大安朝店铺标准的开业和关门时间。 柳意听到了,心想也不知道系统抽奖里面有没有钟表。 早晚把十二时辰改成24小时,要不然每次听到辰时酉时这种,都还要停顿一下,在心里换算。 她此刻正坐在王在搬来的椅子上,给听说她来了,小心上前求诊的病人诊脉。 王在非常熟练的将随身携带的纸笔拿出,随侍一旁,时刻记录。 柳意做了亭长之后,时间当然不如以前多了,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时间就是海绵,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人一天除了八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不还有16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吗? 抓盗匪的时候,柳意给被自己打折胳膊腿的盗匪治疗。 练武的时候,柳意给被自己揍到地上的陪练人员们治疗。 而现在,油坊开业,她就来给买油的百姓看诊。 “阳虚火旺,肾水不足……是否还有口干舌燥,夜不安眠?” 那来求诊的老汉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啊。” 柳意收手,对王在道:“这病简单,你来诊脉开方就行。” 她起身,王在连忙放下纸笔坐下:“是。” 等王在看完了去写药方了,柳意又问:“我看你心烦潮热,此病恐怕是因心里有事焦躁而起,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按理说,三里在她治下,她外抓了盗匪,内制了农药,现在田地丰收,三里官吏也被她一一敲打过要善待百姓,赋税还没开始收缴。 对于一名普通的百姓来说,日子应该是越过越好才对,心情疏阔才对,心火旺盛,必然有事。 柳意面上浅笑,心中却想着,最好只是私事,要是因为哪个官吏阳奉阴违,那她就要怀疑光杀五燕里前里长这只鸡,还不够儆其余猴了。 那老汉不知道柳意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到她微微笑着,很是可亲,心中有些受宠若惊,老老实实道: “亭长真是厉害,连这个都知晓,是这样,我家中养了两头彘,原本好好的,前日起突然不吃饭食也不爱动弹了。” “这养了一年了,原本打算秋收后就卖掉换银钱,突然这般,两天就掉了许多肉,我是看着难受啊,实在是睡不着觉。” 彘,就是猪,现在的大安朝养猪的不算多,但普通百姓只要是养了的,那日常都是小心照顾,生怕掉肉的。 柳意听了,暂时放下了对底下官吏举起的大刀,很自然的招呼道: “既然如此,还请老丈带路,我也略通一些治兽之道,或许会有办法。” 去田地里视察的时候,柳意给地里的百姓们诊病,偶尔还能充当一回兽医,给老牛看看病。 虽然给牛看病不算积分。 为此柳意还跟系统讨论过。 系统是要将她培养成全能医生的,说句直白的话就是但凡沾上点医的,她都要学。 怎么兽医就不行了? 系统倒也被柳意说服了,奈何它的数据库里面就没有兽医的分类。 就算是想给柳意积分,它也给不了。 现在柳意要跟着这老丈去给他家猪看病,系统还纳闷:【宿主,没有积分,你怎么还看呢?】 柳意:【我学习是为了自己学的,有积分当然锦上添花,没有积分,学到的东西也照样是我自己的。】 她确实一直在各种刷积分,但还没到没有积分的事就不去做的地步。 要是真这样,那她和系统的工具学习人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那边没有兽医的分类,那我更要自己学习摸索,创出一道分类了,牲畜业对于古代经济发展可也是很重要的。】 就拿她身边的兵丁们来说,跟了她这么久,如今各个脱胎换骨。 就连郑三河的个子好像都往上窜了窜。 这就是饮食足够,肉类丰富的结果了。 柳意和系统聊天完,将手从被她压着的猪身上移开,大安朝养的猪和现代花色不太一样,并不白白胖胖,而是一头头黑猪。 而且基本都是散养,体型比柳意记忆中的现代猪小两圈,正常的话,应该是小上一圈,只是现在这猪正在生病,应该是掉了不少肉。 被柳意放开了,黑猪有气无力的哼哼了几声,眼中虽然写满了惊恐,没有力气,就只能缓慢爬动到另一边。 她又去检查另一头黑猪,那头黑猪倒是还有点力气,想要挣脱逃命。 王在想要帮忙,被猪蹄踹了一脚,只能讪讪站到猪头位置:“老师,可要三河他们过来按住?” “不用,别挡了日光。”柳意伸出一只手,轻松将黑猪按倒,任由它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得。 她细细查看了一番,眉头渐渐皱起:“不太妙,这两头的症状一样。” 柳意松开手,黑猪连忙软着腿爬开,哼哼叫着躲在了树边。 “记下来。”柳意对王在说:“拉稀,食欲下降,呕吐,身无力,怕冷咳嗽,呼吸略有困难。” 她又朝着两头猪走去,那两头猪连忙又换了个地方躲,柳意盯着它们的步伐:“步态不稳,站立困难。” 王在下笔飞速,等记完了,就听老师对着陪同来的亭卒们道: “去三个人,找各里官吏,询问三里共有多少人家养彘,这两日是否有彘生病,无论病没有病,都要问清楚这些彘日常都在哪里活动,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若是病了,不准宰杀用食,速去!” “是!”跟随而来的队伍中立刻出来三个亭卒,快速跑开了。 王在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老师,您怀疑这是疫病?” “也可能是我多想,但谨慎些没有坏处。”柳意看向不远处的河流:“老丈,你这两头彘,平日里都是在此处养着吗?” 那老丈也从气氛中察觉到了不对,心里更慌:“有时也会带它们去下游转悠,但它们常来的,从前都没事,今日突然就这般了。” “亭长,这,我家这彘是否也不能吃了?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啊!” “老丈莫慌,先将它们关起来,是何疾病现在还没有定论呢。” 安抚了几句老人,柳意看向远方河流过来的方向: “大壮,你带两个人,顺着河道上流去看看,那上面可有什么不对。” 想了想,柳意又特地道:“要是看到了尸体,不管是牲畜还是人的,你们都不准靠近,万万不可接触,王在,你跟着一起去,将所见场景记下,回来画给我看。” “是!”牛大壮立刻点了两名亭卒,顺着河流一路走了上去。 晚间,派出去的人都陆续回来了。 那三名亭卒都带着名单。 “禀亭长,三兴里共有五头彘,算上今日那两头,四头彘都十分萎靡,我打听过了,那四头彘日常都是顺着河流养着,好的那头彘是养在家中的。” “禀亭长,四湖里共有三头彘,一头病倒,好的两头彘都是养在家中,病倒的那头是养在外面的,我去的时候,那彘都快不行了,主人家要杀了吃肉,我给拦下了。” “禀亭长,五燕里共有九头彘,其中五头彘都说不如往日精神,另外四头彘倒是精神不错,是吕亭父家养的,因着家里地方大,都是圈在自家养,喝的也都是井水,他听闻了此事,也跟着来了。” “不过亭父走得太慢,还在后头呢。” 过了一会儿,吕吉果然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给柳意行礼。 “亭长,我听说了,是否真的是彘瘟?可有定论了?” “这,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了彘瘟,此病可是除了传染牲畜外,还能传给人的啊!” 他来之前,还特地去叩了鲍栋家门,鲍栋也在后面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鞋都跑掉了一只。 要真是瘟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何?如何?可有人吃了病彘??” 五十年前,前朝时就曾出现过瘟病,人食用了病死的彘肉,也发了病。 当时朝廷下令封城,可还是没封住,疫病传出老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柳意摇头:“发现的及时,还未曾有人食下。” 鲍栋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这次觉得失礼,赶紧单脚跳着坐下,将没穿鞋的那只脚藏在后面。 “只是不知,此病由何而来,怎出现的这般突然?” 柳意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得病的彘都曾去过河边,应当是上流出了什么事。” 直到夜间,牛大壮才带人回来,他倒是神情如常,跟着他的两个亭卒却是脸色惨白,很像是吐过一轮的样子。 “禀亭长。” 牛大壮恭敬低头:“我四人一路顺着河流自上,找到了几十具腐尸被水流冲下,又被石头挡在了长湖界,我们听了亭长吩咐,只敢远远望了几眼,并没有靠近。” 果然是有尸体。 柳意看向王在:“徒儿,你来画下所见。” “是,老师。” 王在一路上都在不断回忆,生怕遗漏了半点,当即抽出画笔,开始画尸体的样子。 他现在画画速度很快,对于人体的掌握也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很快画出了河边样子。 “老师,画好了。” 柳意看着画上场景:“甲衣未卸,水流自南而来,这是青甲,看腐烂情况,死了应当不到一个月。” 这肯定不是马校尉他们碰见的那些兵,水流方向不对,时间也对不上。 现在去问马校尉,一来一回就要等到明天了,柳意立刻下了决定: “叫打过仗的人都过来,认一认这是何方人马的战甲。” 大半夜的,亭舍里站了一堆人,还有十几个曾经上过战场的老人,虽然如今已经解甲归田是普通百姓了,也被吕吉挨个叫了起来。 事实证明,他做的是对的。 有两个上过战场的老丈在烛光下仔细看了看这幅画。 “这是秦家军。” “对,是秦家军,我见过秦家军,他们的甲衣用料要更好一些,将领的甲衣还会在胸背处放上铜镜,您看这,这不就是铜镜吗?” 秦家军? 柳意问:“可是云梦秦家?” 那两个老丈连连点头:“正是,就是跟随着左将军的云梦秦家。” 那不就是得了背疽的秦争家里吗? 如果是秦家军,尸体顺流而下也说得通,左将军大本营在苗州,苗州和胡县用的是同一条河道,水流急,一个月的时间也能将尸体冲下来。 但问题是,大安朝的人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打仗的兵士若是死了,一定会为他们收敛。 几十具尸体被冲下来,只能说明上流的尸体更多,这么多尸体都没有被收敛,只有一种可能。 秦家军不知道和谁对战,败了。 不光败,还是惨败,以至于连将士尸身都无力收敛。 秦家是左将军最忠实的麾下,秦家军败了,那左将军呢? 勉强也算得上是在左将军庇佑下的胡县呢? 柳意豁然起身:“备马!” “回军营。” 第73章 本校尉头疼 “什么?!” 马校尉猛地站起,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赶紧慢慢坐下。 “确定是秦家军吗?” 柳意将王在画的画递过去:“校尉曾与秦家军共事过,可看看是不是。” “也可叫来秦都尉,他是秦家人,应该可以分辨出来。” 秦争被叫了来,仔细看完图,抓住纸张的手就攥紧了。 “是我秦家军,且这些将士并非普通士兵,而是我父亲身边的亲兵。” “我父身边有三营亲兵,分为伏虎营,落熊营,折鹰营,这些人中,大多是落熊营的,身上还佩戴着落熊营的信物。” 他点了点其中一个将士尸体一角,果然腰间挂着一块小小的石雕咆哮黑熊。 秦争眼眶微红,显然心绪十分不平静:“三营亲兵都是精兵能手,共六百人,因职责为护卫主帅,向来只跟着我父行动,他们尸身在外,恐怕是我父亲那边出了大事……” “之前我还奇怪,为何这一个月都未见回信……” 马校尉摸摸椅子,又放下手:“这,你也别多想,或许只是有些小乱子,若是真有什么大事,这些尸身也不会只有落熊营,其他两营肯定也不会落下的。” “只有一营,恰恰说明他们并未跟随在你父亲身边,而是被派了出去。” 他是会安慰人的,秦争定了定心神,向着马校尉和柳意深深行了一礼: “因着病体,秦争已在此叨扰许久,如今我秦家不知出了何等变故,无论如何,我是要回去看看的。” “这些时日,多亏了校尉收留,柳亭长医治,秦争,拜谢二位!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马校尉赶紧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诶,见外了,见外了。” “你回去看看吧,要是有个什么,记得给我传信,你也知道,我这边穷乡僻壤的,消息实在是不灵通。” 柳意也站了起来:“秦都尉毕竟是做过手术的,赶路路上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知晓你担忧家里,但那尸身也有多日了,就算有个什么事,肯定也是多日前的,你再着急也没有用。” “不如今晚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再赶路,行李妥当了,路上无阻,也能快些回去。” 她这话说的在理,秦争眼尾还因为焦急红着,想了想,点头道: “好,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他匆匆出去了,一直守在营帐门口听完了全程的吴七赶紧跟上。 “大人,别着急,肯定没事的。” 说着安慰的话,两人却心中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还是大事。 亲兵确实有可能被单独派出去作战,但那是身边已经无兵可派的情况下。 只有主官被逼急了,才会派出亲兵。 而且,秦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信了,如今大安朝虽然没了,但秦争与家里传信一向用的家族飞鸽,就算是他病的最重,四处散财的时候,都没有卖了飞鸽换钱。 秦家飞鸽是出了名的归巢准确,秦家军甚至有个养鸽营专门养鸽子。 秦争更是秦将军最疼爱的幼子,向来是有信必回,就算秦将军不回信,秦夫人肯定也会回。 可这一个多月,接近两个月,秦争送出去的信都是石沉大海,半点回音也无。 秦争越想越焦躁,回帐篷后连声让亲兵们收拾行李: “等不了明早了,今晚收拾好行李,我们连夜就走。” 马校尉养伤的帐篷里,两人正在进行第二轮谈话。 “这秦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知跟左将军有没有关系。” 柳意看着手中茶杯茶叶飘荡:“无论发生何事,校尉,我们都该准备起来了。” 马校尉一愣:“你的意思是?” “胡县虽偏僻,大人物看不上我们这里,但校尉可别忘了,流民是怎么来的。” 原身就是在流民队伍里一起来的胡县,至于为什么是胡县。 “其余大一些的城池俱有精兵把守,以城墙外三里为限,不准流民进出。” “流民无力抗争精兵,不得不绕路而行,到了胡县,发现城门无多少人把守,兵力低弱,自然想要入城。” 说白了,就是胡县兵力太少,流民也是要挑软柿子捏的。 柳意看向马校尉:“如今世道乱,外面可不光有左将军,还有谢二等人物。” 这个谢二就是朝廷还在时候的事情了,当时朝廷刚刚替代前朝,一切未稳,一个叫谢二的混子抓住时机,揭竿而起造反。 他先是集结了十几个人,抢了一个村,然后说通了那个村的人,又一同抢了一个里。 最后,谢二一共聚集了三百人,就将自己所在的那个县打了下来,占据自称为东海王。 朝廷听闻此事,从附近军营调兵过去,结果不过一百兵,就将谢二等人全部拿下,当天斩首示众。 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谢二他们这三百人压根就是乌合之众,一个比一个不能打。 那为什么谢二等人乌合之众,还能拿下县城呢? 因为县城的人更不能打啊,那时候朝廷刚稳,县城一共也就那么点官吏,最多凑个一百人顶天了。 从这之后,朝廷吸取教训,每个地方都会派遣驻军,就是马校尉这种,防得就是谢二之流。 说白了,左将军他们看不上胡县,可如果再出个类似谢二的人物呢? 他们本就是平民或流民出身,有个地方占就很满足了,怎么会嫌弃胡县太过穷困,胡县穷,人少,才算合了他们的心意。 马校尉的脸色也渐渐沉吟下来。 他在打仗上的天赋还是有的,主要就表现在,他十分会代入。 “有理,若我是谢二,生在如今,这胡县,倒真是个起家的好地方。” “穷困便无人来抢,偏僻却也可以刚好躲过战局,背靠河流,前有大山,进可攻,退可守啊!” 马校尉越说越来劲,颇有种才发现自己的地盘竟然如此厉害的惊喜感。 柳意不得不提醒他:“校尉,你所说这一切,都是基础于胡县可自给自足上面的。” “如今我们不光要练兵守卫胡县,还要提防彘瘟,尸体自河流而下,上流城池必定也有人染病,就更要提防外面有人将疫病带回我胡县。” “做这些,可是要大量兵力的,校尉手下的一千兵,恐怕不够。” 马校尉立刻清醒。 他们现在还穷的一批,刚抢回来的粮草也只够兵士吃上一年的。 如果要派兵守胡县,那兵丁们吃得可不能像是现在这么少了,而且人数不够的话,就要招兵,招兵就又有一堆人张嘴吃饭,现在还有彘瘟…… 马校尉嘶了一声,按了按额头: “柳亭长,本校尉头疼,是不是箭伤又复发了?” 柳意给他诊脉:“校尉,你不是头疼,你是不愿思考。” 马校尉:“……” 第74章 想让您接手这胡县县令之职 柳意拱拱手:“柳意只是长湖亭长,这等大事,不便参与,这就告退了。” 她打算让王在收拾一些药丸子,带给秦争。 秦争年纪轻,不是那么沉得住气的,估计还是会连夜赶路。 这人看上去还不错,还借书给她看,之前得了家里送来的银两,还特地又给了她三十两感谢费。 柳意有预感,他这次回去,估计要面对不少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来。 就当提前投资了,反正收拾的人是王在。 她走得潇洒,只剩下马校尉一个人在帐篷里凌乱。 柳意过去的时候,秦争果然正准备出行,他要去现场亲眼看一看秦家军的尸身。 她正好要回长湖亭,索性一起。 到了地方,因为天黑,众人只能举着火把尽可能离得远的观看。 看到腐烂尸身时,秦争拳头握紧。 “是秦家军……我认出来了,那卧在石边的,是吕二哥……” 亲兵都是将军亲信,秦争从小在军中长大,与亲兵们也都熟知,此刻在这里陈尸的将士们,或许还有人在他小时候抱过他,哄着他玩过。 秦争浑身颤抖,他从前被父母兄长保护的太好,虽有一身武艺,还有个职位在身上,可从前上战场,都是会被兄长护着的。 柳意叹口气。 “这些尸身恐怕已染了尸毒,不能入土为安了,只能火葬,现在也不能触碰,还要等制了防护的衣服后才可。” 秦争身形紧绷:“我知晓,军中也有火葬之法,这是为了防疫病,我知晓的。” 柳意:“你若信我,此事就交给我来办。” 秦争现在肯定是来不及等着衣服制好了。 他转过身,对着柳意一拜,火光下,眸中水光一闪而过: “秦争……拜谢。” 柳意示意王在将包袱拿过来,塞到秦争手里: “这里面有一些我做的药物,有治外伤内伤的,上面都有标注,还有一颗护心丸,若有什么万一,也可保住心脉。” “路上一切小心。” 秦争一怔,紧紧抱住包袱:“柳医师……谢谢。” 柳意一笑:“不用谢,你不也把你那狐裘送我了吗?” 论起价值,白狐裘能买十大包药的。 护心丹是她最新研究出来的,本来没让王在放包袱里,结果收到人家秦争送的白狐裘后,柳意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寒酸了,这才往里面放了一颗。 她确实还挺喜欢那白狐裘的,穿上贼有范。 虽然她现在还穿不上,但柳意相信,总有一天,她能长高的。 秦争带着包袱,和亲兵们一同上马。 他的亲兵大多年纪很轻,都是从小挑选和他一起长大的,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也和大家玩熟了,都有些不舍。 吴七在秦争左边:“柳医师,下次见面,我给你带我们江城的烘糕!好吃得很!” 柳意和他可比和秦争熟,听到这话眼角抽了抽。 “像是这种下次见面请我吃东西,这次结束之后你就要成婚,搞定这件事你就要退休之类的话,你还是别说了,不吉利。” 实在是太立g了。 吴七没听懂,但柳意给秦争治疗和后续护理的时候,说过太多他听不懂的话了。 因此这也不妨碍他拽着缰绳,酷酷应下。 “好,我不说。” 主打一个不懂,但照做。 众人拱拳拜别,马蹄声远去,这些给柳意总共带来了750积分,三十五两银子,一件白狐裘的古代少年们,就此离开了胡县。 等他们走远了,柳意看一眼远处在月色下十分显眼的腐烂尸身。 “走吧,回去找人做一些防护服来。” 乱世,人命就是如此。 所以她的每一步更要谨慎,要走得更高。 这边,马校尉实在是想的头疼,决定摇人: “叫吴都尉来,让他一起想想法子。” 吴都尉睡得好好的,大半夜被人从榻上叫起来,满脸写着茫然。 “我?” “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得难听点,胡县在大安朝还在的时候就不受重视,被派过来的文职官吏自然也能力一般。 真正能力好的,人家肯定被派到好地方去了啊,哪里会来这种破地方。 吴都尉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鸡,平时兵书都不看的,让他说几个养鸡注意事项他还能说的出来,让他说别的,他就不行了。 马校尉看到他一脸睡不饱的茫然憋屈,心里就高兴了,总不能他一个人纠结,大家一起难受,他就心安了: “没办法就坐在这里一起想嘛,想想办法不就有了。” 然后两人一起坐了一炷香,屁都没想出来一个。 吴都尉坐得屁股疼:“校尉,要不把县尉也叫来。” 为什么只叫县尉呢? 因为县里的官,跑得只剩下县尉了,这位不跑,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跑不动。 白发苍苍的县尉很快也一脸困意的被叫了来,三个臭皮匠,坐在一起发呆,硬生生呆了一整夜。 虽然主意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但也不算毫无结果。 老县尉得知了县里可能发彘瘟,又得知了胡县周边要乱一波,还被拉着一起想了一晚上的主意,第二天早上回了家,就派人送来了辞职信。 直言自己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么多,这个县尉,他不干了。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个结果呢。 马校尉:“……” 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胡县就是草台中的草台。 马校尉想要修复草台,结果经过他的一轮努力后,草台直接垮了。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胡县,无人可用。 马校尉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他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柳亭长上任后,都做了什么。” 然后他就知道了,柳意当上长湖亭亭长之后,杀盗匪,制农药,亲自探查各处,如今还开了个油坊。 亲兵很高兴的汇报:“都说柳大人简直如同神仙降世呢,校尉,这下可好了,那农药十分管用,今年的收成至少提高了一成,若整个县都提升一成,那得多多少粮食啊!” “彘瘟的事校尉也不必担忧,柳大人已经派人将那几头生了病的彘单独关起来了,原本主人家还不乐意,柳大人便用亭舍的官钱换给他们,权当是买了那些彘,还派人去四处说瘟病的危害。” “现在大家家中牲畜患病了都会上报亭舍,柳大人可真是厉害!才上任多久,公账里竟然就有钱了。” “还有那些尸身,柳大人已严禁长湖亭人触碰河水,派人在河边守着,又与家中有井的人家谈妥了,又找了挑水人,日后每天都会有人四处卖干净的井水,校尉不必担心会有人喝河水了。” 得到结果后,马校尉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一遍一遍的擦自己的爱枪。 亲兵鄂青入内,因着他伤势大好,也没阻拦,只问:“校尉怎么还不睡,您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啊。” “我在想刚入军营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后来有了些军功,一时得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结果却怎么都升不上去了。” “明明我作战勇猛,杀敌最多,可那些军功都不再算到我头上,全被主官抢了去,当时我心中不忿,军中有一老人却劝我,说让我不要着急,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亲兵疑惑:“这事校尉倒从未跟我等说过,那老者说什么了?” 马校尉爱惜得摸了摸银钩长枪:“他让我看着,说那主官必定没好下场,当兵打仗,最忌心胸不够宽广,心胸狭窄者,明明手下有猛将却强行压制,这是取死之道,必然不得善终。” “果然叫他说中了,我那主官在一次出战中,不幸被斩了头颅。” 亲兵颇为赞叹:“那老者竟有如此本事,这都能被他说中?” 马校尉看向他,笑了。 “那头颅,是我亲手斩下的。” 亲兵:“……校尉勇猛!” 马校尉:“我砍下主官头颅时,有人在场,十人,无一人告发,他们也都恨主官压制自己,抢夺战功。” “因着我对他们好,平日里都护着他们,他们心中也有我,愿追随于我。” 亲兵这下就有共同话题了:“校尉对下向来好,我等也愿一直追随校尉。” 马校尉笑着摆摆手:“得了,你们当初可是起了誓,要跟着柳意的。” 他将银钩长枪轻轻放在武器架上,突然问道: “我明明比那主官强,却被他压制在下,尊他为主,你说,他该不该死?” 亲兵自然应和道:“此等小人,死不足惜!” 马校尉笑了。 “是了,若心胸狭窄,不早早让路,便是取死之道。” “我虽笨,却不蠢,本无此野心,又何必挡在前面呢?” 亲兵一个字没听懂。 “校尉?” 马校尉摆摆手:“让吴都尉来,跟他说,我有大事与他商议。” ——柳意正在检查防护服,肯定没有现代的好,但在如今,最多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她吩咐道:“搬运尸体的酬劳当为重金,一人二两银子,毕竟人家是拿命来赌。” 柳意现在很有钱,在钱上面也很大方。 “搬完了之后,照原定的那样,当即焚烧,在场所有人全部隔离。” 鲍栋应下:“是!亭长放心,我亲自去盯着。” 他也想要那个重金。 柳意望了望天色:“时间差不多了啊。” 一直恭候在旁的王在疑惑:“老师,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柳意:“校尉也该来叫我了。” 这话刚说完不到一刻钟,马校尉的亲兵 鄂青就匆匆而入。 他干脆利落的半跪行礼: “见过柳大人,大人,校尉与都尉相约。” “说是,想让您接手这胡县县令之职。” 第75章 给谁当属下不是属下 此话一出,鲍栋等人就被惊到了。 从大安朝的制度上来说,一县之长才是县里的老大,驻军的校尉只能说是从旁协助。 当然了,现在情况不同了,手里有兵的才是老大,但如果当初胡县的县长没有离开的话,至少明面上,马校尉是要听从县长调遣的。 你见过谁任命属下职位,任一个上官出来。 何况还是亭长直升县令,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几个亭中官吏面面相觑,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鲍栋却发现,柳意面上毫无意外神情,仿佛这调令早已在她预料之内。 他不敢再深想,只心中对柳意更为敬畏,还多了一丝窃喜。 还好他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柳亭长不是池中之物,早早便归顺了她。 如今亭长高升,他们这些归顺下吏,说不定也能跟着升上一两级。 鲍栋压下嘴角的翘起,恭敬低头:“大人,您去吧,这里我会盯着。” 柳意点头,又点了发愣的王在:“王在,你也留下,看好了防护服制作,尤其是密封性和防水,绝不能有丝毫遗漏。” “是,老师。” 王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 不怪他发愣,实在是,这可是一县之长啊! 民是民,官是官,之前老师一跃成为亭长,就已经够让他震撼的了。 结果现在,怎么一下就变成县长了?! 那他,岂不是就是县长之徒? 虽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王在还是兢兢业业盯起了防护服,他跟着老师学了这么久,也知道了疫病的传播方式。 要想将那还未起的疫病彻底控制住,防护服是重中之重,他一定不能出疏漏。 这头,柳意带着一帮兵丁亭卒返回军营。 一路走来,她始终在观察周边,并没有什么异常。 走入军营之后,守门的几个兵丁也没有阻拦她带着这浩浩荡荡一群属下入内,还非常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柳医师,你回来了?” 柳意笑着点点头,问其中一个兵丁:“五树,你肚子好些了吗?” 兵丁五树揉揉肚子,嘿嘿一笑:“已经全好了,还是柳医师你开的药好使,我吃了三天就没事了。” 另一个兵丁也很殷勤的问:“柳医师,您看看我,我肚子里不晓得还有没有虫。” 柳意笑:“你这红光满面的,可不像是腹中有虫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抓起这兵丁的手,给他摸了摸脉。 “放心吧,你好着呢。” 柳意如今可是出了名的神医,她这话一出,这名兵丁立刻高兴起来,连连道谢。 她继续带人进去,路上遇到的巡视兵丁,无论有没有职级的,都很是亲近的打招呼。 “柳医师,你回来了。” “柳医师,好些天没见面了。” “柳医师,你带吃的回来没?之前给我们带的那几只野鸡,可是香了我好几天。” 无论谁与柳意打招呼,她都能笑着应下,且准确无误的叫出对方名字。 不说柳意如今是个亭长,且还是一位受人尊敬名声在外的名医,就光是她身后跟着的三十多个属下,就能给人一种她地位十分之高,是个大人物的感觉。 这样的大人物,却态度亲和的记住你一个小兵的名字,那感触自然是很不一样的。 而且柳意还十分想着他们,就算是不在军营住了,也经常会让人送一些野味回来。 每次看着郑三河一脸高兴的带着野味回来,说着:“我家大人买了许多野味,想着营里的兄弟们,特地派我来送一些给你们吃。” 军营中的许多小兵丁就十分扼腕。 当初校尉点人去到柳医师身边时,怎么就没点着自己呢。 看看这郑三河,没到柳医师身边的时候,个子又矮,身形还瘦弱,抢饭吃都抢不赢,穿得衣物也这一个洞那一个洞。 可谁让他撞了大运,被派到了柳医师身边呢,原本陪同柳医师义诊的时候,这小子就吃得好,个头还往上蹿了一蹿,听说那粟米都是敞着任由他们吃,还顿顿有肉。 等到柳医师成了亭长,就更不得了,直接成了亭长的手下小吏,这可比当一普通兵丁强多了,还有俸禄拿。 果然,郑三河再来军营的时候,已经是完全大变样了,穿着规整崭新的衣服,脚下踩着布鞋,虽然个子并没有再长高了,可脸上的肉却结结实实长了不少,带回来分发给厨房的野味也就更多了。 他还不算最气人的,最让人羡慕嫉妒的,还是牛大壮。 在军营中时,牛大壮虽然个头高,手上也有几分本事,但并没显露头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些能打的兵丁而已。 可自从到了柳意身边,他竟一跃成为了长湖亭的亭侯,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亭卒,威风八面。 军营里的兵丁们是看明白了,跟着柳意干,不说升官发财,至少吃饱喝足,日子也过得滋润潇洒。 何况,柳意还十分看重他们这些小兵丁,要不然怎么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呢。 柳意:谢邀,记性好。 在社交上,有一个小窍门,就是当见面时,能够准确喊出对方的名字,这会让对方感到受到关注和尊敬,且对此人带出一些好感。 上课的时候被老师叫名字除外。 而若是上级记住了下级的名字,效果加倍。 被上级点名喊加班的情况除外。 这些兵丁们对于马校尉自然也是崇敬的,只是这些崇敬,在吃饱喝足有肉吃上面,就有些浅薄了。 若让他们此刻选,是跟着校尉,还是跟着柳意,大部分人会毫不犹豫选择跟着柳意。 这才是马校尉让柳意任县长的最核心原因。 他驻军许久,兵丁们敬他,怕他,除了自己的亲兵外,却无多少人是真的忠心他这个人。 谁让他的魅力点在战场上,驻军只是驻军,根本没有战场给马校尉散发他的人格魅力。 可柳意只用了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让军营里的兵丁们对她交口称赞,恨不得追随在她身边。 而派到她身边的兵丁们,也是肉包子打狗,完全成为了柳意的人。 民间威望就更不用说了,单单只是农药这一点,就足以让柳意成为所有百姓心目中的神。 身为女子,年纪过小,这些因素如今全都不是问题了。 也就是说,柳意现在完全可以自起炉灶了。 如果马校尉要与柳意为敌,就凭着柳意如今的名声威望手段,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柳意进了帐篷,迎面便得了马校尉的一句:“柳大人,好本事啊。” “这短短时间,你不光得了军中将士的心,连我马勇,都欠你一条命,不给你这个县令之位都不行了。” 这话听上去,酸里酸气的。 柳意笑着坐下,让跟随她的亭卒兵丁在外面等候,自己坐下,给马校尉倒了一杯茶。 “校尉莫气,您为军中将士做的事,无人可替之,只是您不爱夸耀,他们不知晓罢了。” 就凭着马校尉豁出一条命也要抢回来的那些粮草,他就是一位绝对的好主官。 只是,他太刚直,就是很典型的那种做了好事还不会给自己一个好名声的类型。 做了好事,偏偏没人感激他。 要是柳意舍命带回来这么多粮草,军营里一千个人,她至少要找五十个托去宣扬这件事,还有马校尉以为自己要没命,还在惦记着底层兵丁的事。 这要是传出去,多少人得对他忠心耿耿啊。 结果等他伤好了大半,死活不承认自己说过这话,非说觉得太过肉麻,丢人。 就比如现在,如果柳意是马校尉,反正县令之位也要给,她肯定会做出十分欣赏的态度,笑着将人送上县令之位。 反正事都做了,既不能改变,为什么不尽可能给自己讨一些好呢。 可马校尉就做不出来,他让了路,给了县令之位,明明对柳意没有敌意,但就是要表达一下自己的不爽。 这要是换个心胸狭窄的,肯定是要记仇了。 但柳意虽然谨慎过头,多思多策,但对于马校尉,却很欣赏。 马校尉这样,反而更好。 若是来个像她一样的阴狗,那才糟糕。 柳意又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校尉给了柳意这县令之位,柳意要敬您一杯。” 马校尉阴阳怪气:“你这就敢喝我的茶?也不怕我下毒。” 柳意敬他,始终保持笑容:“校尉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柳意信您,不会行此小人之举。” 【系统,验它。】 她确实相信马校尉不会做这种事。 毕竟她一直派人盯着药铺呢,要是有人买了砒霜之类的药立刻就能传她耳朵里。 但万一呢? 她现在干的事可是越过马校尉直接当老大,哪个原老大能恭恭敬敬满脸笑意毫不难受的把位置让出去。 谁知道他手里有没有毒药库存呢。 马校尉又会不会一气之下脑袋一抽呢? 亦或者,他的亲兵们会不会想着为了校尉好,瞒着马校尉下毒呢。 再不然,也可能有某某某想要取而代之,故意给她下毒好让两人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呢。 要没有完全的结果,柳意绝对不会拿着自己的小命冒险。 100积分被划走,系统迅速给出结果:【宿主,无毒,也没有其他药物成分,安全。】 【我闻着也是。】自从她服下基因强体药液之后,嗅觉就变得灵敏无比,这个茶水闻着,除了价格便宜,也没别的异常。 柳意痛快一饮而尽。 马校尉见她这样干脆,丝毫不担心自己下毒的样子,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柳意平常看着聪明,怎么此刻却如此不设防,难道就这么信他的人品吗? 这要是换成左将军,早就把她毒死了。 被人信了人品,还是柳意这种有能力有手段的人, 马校尉自己还是有些小得意的,只是嘴巴依旧硬。 “那当然,我为武官,可没有你们这些文人的弯弯绕绕。” 柳意露出一个很纯然的笑,就好像刚刚让系统验毒的人不是她一样。 马校尉别别扭扭喝了柳意敬的茶。 还要放几句狠话:“你也别谢我,这县令之位,不是我让给你,是你自己争来的。” “若无校尉相让,就算柳意想争,恐怕也要争上一段时间,所以,还是要谢校尉。” 职位到手了,柳意姿态放的很低,又给马校尉倒了一杯茶。 马校尉被哄了两句,脸也不像是之前那样板着,哼了一声: “我若争得过,你以为我会不争吗?” 一直在一旁看他俩说话,不敢吱声的吴都尉听得都头疼。 这校尉在说什么大实话呢! 他虽然能力庸碌,但至少比马校尉多了几分情商。 既然已经让位,干嘛还要逞口舌之快呢,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柳大人,别和校尉计较,他这人就是这样,心中却未曾记恨您的。” 马校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我自然不会记恨。” 他又不是左将军,不过是在左将军想要看他的银钩长枪时,因着左将军已发福,说了一句“将军恐怕拿不动”,之后就一直被冷淡排挤,还将他丢到了这小小胡县做驻军。 “你虽想将我取而代之。”马校尉板着脸又给柳意倒了一杯茶:“但当日我中箭濒死,若那时你弃之不管,也无人会说你什么。” “我一死,凭你心智上位顺利应当,你却依旧救我,我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不记恩情之人,这份情,我马勇记得!” 这也是他让位的原因之一。 柳意当时明明可以不救他任由他死的,但她还是救了,无论如何,自己这条命是柳意从阎王殿抢回来的。 而且她虽然收服人心,但也称得上是堂堂正正,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并没有背着马校尉做什么,若不然,趁着马校尉养伤的时候,柳意就能夺权了。 马校尉并不笨,他知道自己管不住胡县,也知道柳意知道他管不住胡县,还知道柳意知道他知道柳意知道他管不住胡县。 柳意在等,等他亲手将胡县交到她手里。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事情落定。 而他偏偏,还真的这么做了。 “我救校尉,是敬佩校尉你这个人,也是不忘医者之志。” 柳意接过茶杯,倒是说了些真心话。 “我如今想手握大权,是基于个人志向。” “这二者在我看来,并不冲突。” 马校尉被夸了,眉宇间也有些得意: “我也听闻你力无双,当日又能单手拿起我的银钩长枪,听你差遣,我马勇服气!” 一旁的吴都尉:“……” 怎么俩人还互相吹捧起来了呢。 吹完了,马勇举起茶杯: “喝了这杯茶,日后,你为县令为主,我为校尉为辅,但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为着手下兵士和这胡县百姓,你若待他们不好,我马勇要翻脸!” 茶水递到柳意面前,柳意接过,站起身,坚定道:“校尉放心,柳意必定不负所托!” 茶水递到嘴边,柳意轻嗅: 【系统,再验。】 谁知道茶壶是不是阴阳壶,就是那种中间有隔断,将壶分成两个部分,按了机关之后会倒出另一边的九曲鸳鸯壶。 系统迅速验过:【宿主,无毒,安全。】 柳意再次一饮而尽。 马校尉自己也喝了,见到柳意这般痛快,虽说自己被信任了,但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做其他的不错,但在这防人之道上,以后还是要上点心,旁人的茶,你怎么敢喝的。” “今日也就是我,若是换成旁人,你早就死于非命了。” 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马校尉思路转换,又觉得自己与柳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柳意的性命,他当然要帮忙看着点。 要不然柳意要是哪天被人暗害了,他不是白纠结了嘛? 柳意放下茶杯:“多谢校尉提点,柳意记住了。” 见她听劝,马校尉点点头。 心想,其实也不怪柳意,虽说她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还十分会驭人之术,但谁让他人品实在太好,她信他,也无可厚非。 不过,天下之事哪里说得好,至少他早上就纠结犹豫了一个多时辰要不要下药毒害。 只是到底与柳意相处的很不错,他也确实管不住这偌大的胡县。 且她看上去就很聪明,像是能够察觉到他下药的样子,马校尉纠结了许久,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柳意竟然对他不设防,早知道就……算了,可能这就是天意。 而且他也实在做不出来。 反正这胡县本来也不是他的。 位居人下也不是头一次了。 给谁当属下不是属下。 莫名还有点诡异的安全感呢。 就是柳意还是有些年轻了,虽瞧着厉害,在防人这上面太稚嫩。 马校尉一边想着,一边又给柳意倒了一杯茶,琢磨着要怎么将自己在左将军那看到的事告诉她,让她学着谨防入口之物。 柳意自然接过茶杯,与马校尉吴都尉互敬。 三人从此之后,就是以她为首了。 【系统,继续验。】 【宿主,安全。】 柳意喝下茶水:【话说,我现在当上县长了,以后越走越高,肯定会有人给我下毒,这单买验毒有点贵啊。】 【系统,你有验毒套餐吗?来一个】 第76章 我们现在是一伙的啊 系统还真用心翻了翻数据库,最后遗憾的告诉柳意:【宿主,我没有套餐。】 它在柳意刚要开口时,又补上一句:【我也不能打折。】 柳意:【那解毒丸,验毒丸之类的呢?】 系统要是有头的话,这时候就该挠头了:【解毒药剂有,但验毒,只有星际时代的验毒滴剂可以,宿主你买不起,或者,你也可以买验毒用的仪器,这个要稍微便宜一点。】 柳意不用想就知道验毒用的仪器她也买不起,系统商城里的书籍最便宜,药方次之,最贵的,就是各类仪器和各种超时代的药了。 她觉得这价格压根就是根据宿主情况来定的,像是那种在现代很便宜的药物,商城里同样也很便宜,而星际时代的一片消食片,都能贵上天。 不过谁让她穿越了呢,看看商城里相对来说较为便宜的各类现代药物,柳意还是很心满意足的。 【没事,我回去之后就研究一下这个时代的毒药都有哪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了解了毒药的特性,问题就不大了。】 无色无味的毒药终究还是少数,就算是现代投毒案里面,受害者还会觉得投了毒的水味道有些奇怪呢。 古代出名的毒药如砒霜确实无色无味,但受古代冶炼技术的限制,这些砒霜中会含有少量硫和硫化物等杂质,用银制品试一试,银与硫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银制品自然会变黑。 这就是传说中的银针试毒。 本质上,银制品并不是在检测砒霜,而是在检测砒霜中的含硫杂质,所以银针试毒也不百分之百保险。 三人吃喝一顿后,柳意心中盘算着要不要一边学习,一边顺带写一本《毒物大全》,带人出了军营。 她现在也只能想想了,还要去县衙里面看看自己新的办公环境,和新的手下。 一想到又有这么多工作要做,真是令人兴奋啊! 柳意带着三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走了。 马校尉又躺下休息了,虽然在将大权交出去之前,他是有些不甘心的。 但是等躺在榻上,渐渐清晰的回味过来,以后自己再也不用操心胡县怎么办,军营怎么办,这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流民要怎么驱赶,赋税要怎么个收缴法,还有律法要不要按照大安朝的来等等等等…… 这么一大堆破事,全都不用管了! 哈,全让柳意头疼去吧! 方才将自己内心的气已经全冲着柳意说了,柳意也表示了理解,马校尉就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说句丢人的,他还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在榻上小心翻了个身,打算好好睡一觉,补一补自己前段时间的殚精竭虑。 闭上眼,马校尉秒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吴都尉表面上是十分淡定的回了自己的营帐,一到自己的地盘,他一把抓住亲兵胳膊,几乎站也站不住。 亲兵大惊:“大人?您怎么了?!!” 他是知道今日是柳大人和马校尉谈县令入职一事的,莫不是,校尉下了毒,他家大人被连累也喝了? “无事。” 吴都尉被搀扶着缓缓坐在榻上:“腿软了。” 亲兵松了口气,赶忙给他倒水喝,又问:“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太顺利了,他们二人竟然就这么交接了。” 吴都尉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可是夺权啊,夺权啊! 竟顺顺当当,没有一点意外。 天知道他受马校尉邀约的时候,心里有多紧张害怕。 喝茶的时候,他舌头都是抖的,生怕里面下了毒药,连带着他一起毒死。 柳意敬茶的时候,他腿又开始抖,真怕柳意下一秒就是将茶杯往地上一摔,然后一群威武将士冲进来把他和马校尉一起拖出去砍了。 不怪吴都尉多想,实在是这种事在大安朝发生的次数太多了。 先皇还未驾崩的时候,就是这么搞死的自己兄弟,掷杯为号,那可是戏本子上面都写了的。 后来先皇驾崩,当时的摄政王堪称登上皇位的最强竞争对手,结果亲侄儿邀请他谈判,一杯酒将摄政王给送走了。 还有左将军,大安朝在的时候,他的政敌就被毒死了不知道多少,等大安朝没了,他的一些不听话的属下也开始“暴毙而亡”了。 这些可都是马校尉跟他闲聊的时候说的。 吴都尉能不害怕吗? 马校尉还追随过左将军呢。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确定还在了,才长舒一口气:“想来,此事就这么做定了。” “柳大人这个运气,可真是不得了,夺权都能一滴血不流。” 亲兵倒是有不同想法:“都尉,您没发现柳大人今日带来的人中,没有牛大壮吗?” “您信不信,若是今日校尉真的翻脸,长湖亭那三个里的青壮会立刻揭竿而起,还有,这军中将士,如今可都是一口一个柳大人。” 这哪里是运气,分明是柳意算无遗策。 顺利交接当然好,但要是不顺利,她也能让它变得顺利。 吴都尉握住茶杯的手一颤:“是了,柳大人进门来时,坐的位置可是避开了营帐门口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往里面射箭,她能完美避过。 他又眼神一凝:“柳大人今日,好像穿戴了护心镜。” 所以,在他看来顺利到不一般的交接,其实是因为柳意在背后一直推动? 无论是顺利,还是失败,柳意都做了诸多布置,结局只会是她赢。 吴都尉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柳大人如此年轻,竟这般深算。” 他感觉心脏都跳快了:“我,我竟有些怕她了……” 亲兵刚要安抚,就见吴都尉脸上的惊慌突然褪去。 “咦,我为什么要怕?” “我们现在是一伙的啊。” 亲兵:“……” 吴都尉却快速平复了下来,越想越觉得没错:“是了,柳大人对下还是很宽和的,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什么?” 他安抚完了自己,又觉得有点高兴:“柳大人如此明慧,将长湖亭治理的井井有条,想来,胡县日后也能安宁了,这是大好事啊!” 吴都尉当即决定去自己的鸡舍挑一只肥美的老母鸡,送去给柳县长拍马屁。 第77章 马校尉现在不会正在呼呼大睡吧 “大人,吴都尉送了一只鸡来,说是贺大人升官之喜。” 柳意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这躺椅是她自己的,出门的时候特地让手下带着,就是为了此刻,能舒舒服服躺在这。 别说,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真的有种度假感,如果这时候再戴个墨镜的话,感觉应该会更好。 ——“啊!!饶命!!饶命啊大人!!!” ——“啊!!!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人!” 县衙院内排排趴了五个人,柳意带来的人正将人按住了打板子。 旁边还站了五十几个人,正脸色惨白的瑟瑟发抖,低着头抬也不敢抬。 柳意悠哉悠哉躺在躺椅上:“县衙不是有伙夫吗?让他把这鸡炖了,再炒几个菜。” “哦对了,东厨都被偷光了没菜了吧?给伙夫两钱银子,让他买些菜回来放着,以后我们用饭就在这了。” 郑三河立刻应下:“是!” 他答应着,还狠狠瞪了一眼排排挨打最中间的那个人,因为就是这货把县衙厨房能偷的都偷了。 最让人无语的是,他连县衙的门匾都想偷,因为县衙门匾用的是好木材,拆开了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柳意带人来的时候,他正忙活着拆门匾呢。 见着柳意了,还在那嘴硬,说什么都不信她是新上任的县令。 柳意懒得和他费口舌,直接让人按住打。 跟在柳意身边的人天天吃好喝好,还会日常跟随柳意一起训练武艺,锻炼肌肉,摁住几个人那还不是简简单单。 压根没什么悬念,柳意刚坐在躺椅上,这些人就被控制住了。 至于其他挨打的,有和习鸣学习,不愿意认柳意这个县令的,也有纯嘴贱的,以及倚老卖老的。 她也一视同仁,全部扒了裤子当庭挨打。 柳意下令用的是笞刑,也就是普通百姓会说起的打板子,没有杖刑那么吓人,一般是打不死人的。 打轻打重,则看数量。 事实证明,硬骨头的人毕竟是少数,无论这些人在挨打之前多么嘴硬,持续笞刑下去,一个比一个求饶的快。 一个兵丁监督着行刑,见这些人实在是喊得大声,还来请示柳意: “大人,可扰了您的清净,要不要堵上他们的嘴?” “不用。” 柳意舒舒服服晒着太阳:“让他们叫,叫给别人也听听。” 古代的乱世就是这样了,每次到个新地方,总有一些看不清形势的人冒出来非要当杀鸡儆猴的那个鸡。 越穷困的地方,越容易如此。 柳意也懒得一只一只的杀,干脆全都挑起来,统一处理了事。 那五十几个围观的人,就是县衙的小吏了。 长官们跑了,他们却是本地人,就都留了下来,之前还有个县尉管着,县尉辞官的消息一传回来,县衙立刻就变成了狂欢零元购。 正购着呢,柳意就来了,一句话都懒得和他们说,只轻描淡写的挥挥手,便有一群身形高大外表凶狠的汉子凶神恶煞冲了进来。 青天白日,他们还以为县衙进强盗了呢。 这些小吏有的也算是在县衙待过几十年的了,见过各种各样的县令,就是没见过破门而入强盗型的。 那监督行刑的大汉,还一边抱臂监刑,一边冷声嘲讽: “又是几个习鸣,呵,看来习鸣的事,还没传入县中啊。” 瑟瑟发抖的小吏们:谁是习鸣?习鸣又是干嘛的?听这语气,莫不是得罪了县令,被处死了? 那,那这些人也会被处死吗? 柳意晒太阳晒够了,起身往里面走: “板子继续打,打到我说停为止,书吏,把文书和司法赋税县志土地人口狱讼裁决的箱子都送进来。” “仓吏,将各仓账目送来,准备后日巡仓事宜。” “皂吏,将狱中看管的囚犯名录和罪行送来。” “仵作,县里冰室情况写与我,明日清晨前交。” 她走过之处,原本就不敢抬头的各个小吏们头低的更低了,纷纷应诺。 “是。” 此刻就算是再傻的小吏也清楚了柳意是有备而来,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新官上任,一窍不通。 她甚至知道,现在县衙里还剩了个仵作。 一众在长官们离开之后,过了好一段散漫日子的小吏们紧起身上皮子,在昔日同僚的惨叫声中,迅速忙碌了起来。 能当上县里的小吏,他们当然不可能是草包饭桶,正儿八经的公事能力还是有的,只是现在不敢再摸鱼耍混罢了。 谁也不想成为挨板子的一。 杀鸡儆猴,套路虽老,却十分好用。 吴妙茵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小吏脸上的各类神色,微微眯了眯眼。 进到屋内,她向柳意禀告:“大人,那几个仓吏神情不对,恐怕是有贪墨。” “要不要我们今日就巡仓,抓他们一个现行?” 柳意十分淡定,这事她早就料到了。 胡县是个小破县,县衙仓库也只有三座,其中一座粮仓,早就在县令逃跑的时候被马校尉迫不及待接手。 另外两座仓库,一座是物仓,一座是文仓。 文仓不用说,放的都是县衙要用到的各类书籍文书,判案卷宗也会放在里面,有的县富足,用到的卷宗也多,甚至会建好几座文仓。 物仓就是用来放各种东西的,像是衙役用的武器,分发给小吏的衣物布料,包括了县衙房顶漏了个大洞时要用到的砖块瓦片等等等等。 至于放公款的财仓,不好意思,胡县这种穷地方从来就没有建财仓的机会。 “文仓都是卷宗文书,卖不出去,他们不会动,粮仓被军营看管,他们动不了,这些仓吏唯一能动的,就只有物仓了。” 柳意将手中县志翻开,不紧不慢道:“物仓的物品名单我已经看过了,说是后日巡仓,就是给那些仓吏时间,让他们将贪墨的东西补上。” 吴妙茵不明白:“怎么还让他们补上?不是应该立刻将人拿下吗?” “县衙长官都走了,只留下这些小吏,若是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遵纪守法,不动一文,那也不可能只当小吏了。” 柳意对吴妙茵一笑:“人皆有贪欲,有时候对着贪欲要严,有时候未触及底线时,也可稍稍松一松手。” 像是那种犯到她脸上来的,那当然是直接惩戒。 但这种并不是在自己任上贪墨的,柳意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毕竟是经年小吏,用起来肯定比亭卒们好用。 当然,机会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这帮人自己了。 “等着看吧,若是聪明的,后日巡仓,仓内物件一样都不会少。” “要是少了……”柳意没说结果,但那院内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声,也已经让吴妙茵明白了后续之言。 柳意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听着外面的惨叫声也微弱下来,才吩咐一句: “让他们停下吧,将人抬过来,我亲自给他们治伤。” 这种刷积分的机会,柳意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等治好了,是什么罪行就按什么罪行下狱,等日后胡县开荒,就让牢里的犯人去。” 有了这几个挨打的人在,小吏们干活干的勤快无比。 再说那伙夫。 前任县令跑了之后,县衙四分五裂,也没人给伙夫发薪酬,因此伙夫早就归了家。 现在听说新县令喊他过去做饭,他赶紧一路小跑而来。 到了地方,就见着县衙上下氛围竟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小吏们忙忙碌碌,脚不沾地,在各个屋间窜来窜去。 四处都可见修房屋的匠人,就连总是要嘻哈调笑的衙役们都正在殷勤的帮忙栽种树木,修补地砖。 还有衙役中负责杂事的壮班民壮,他们日常需要负责县衙内的日常洁净,平日里经常能看到他们扫地之类的。 但今日,那地不光扫了,连地砖都好像洗涮过了,甚至官衙的柱子都被擦的锃亮。 在县衙里当了二十年的伙夫,他还从来没见过这里能这么干净! 这情况,再不聪明的人也能看得出来,新上任的县令十分厉害了。 伙夫缩缩脖子,本还想找人闲聊的,现下也不敢了。 赶紧提着自己买的菜,一溜烟跑到东厨,用尽了浑身的本事,琢磨着将这第一顿给县令吃的饭菜要做的好吃无比。 香味飘到前院的时候,柳意已经做出了一套《胡县目前状况总结》。 做完了,她笑了。 她就说,马校尉放手放的也太痛快了。 胡县目前的情况,大致可以用自身破旧,人少还穷,内忧外患,岌岌可危,随时可崩的情况来形容。 整体来说,就四个字:残破不堪。 马校尉现在不会正窝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吧? 很好,很有挑战性。 柳意将总结放在一边,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现在最要紧的,是防疫。 第78章 这是何等神通?? 事有轻重缓急,像是防治疫病这种事,就是急中之急。 柳意是有一些地盘意识在身上的。 既然已经成功当上了胡县的县令,她就要尽力保胡县安然无虞。 疫病中,防护服自然是很重要的了,系统商城中可以购买现代防护服,但要说买几百套,积分可不够。 更别说,这防护服还是一次性的,用完就要处理掉。 说起处理,柳意自己都觉得离谱,她兢兢业业攒积分,结果买到的第一件大型医疗相关设备。 ——是医院废物焚烧炉。 顾名思义,医院废物焚烧炉是用于医疗垃圾处理,比如血棉,针头,注射剂之类的医疗废物。 它很贵,但贵的很划算。 医疗垃圾焚烧炉集自动送料、分筛、烘干、焚烧、清灰、除尘、自动化控制于一体,现代常用的焚烧炉主要是靠天然气,煤油等作为燃料。 系统帮柳意筛选了好久,才选中这套可以使用柴火,木屑、秸秆的医疗垃圾焚烧炉。 攒下来的三千积分,瞬间化为乌有。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这是柳意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如今正在制作的医疗防护服,是用老式方法制作的,一层层的布料缝制,以达到隔绝密封的作用。 外面两层布料会浸泡上桐油,干透之后,可以防水,也就能够防止液体浸入。 医用隔离眼罩就没什么办法了,柳意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现造pc塑料出来做眼罩。 就算是想要用玻璃隔离眼罩,她倒是记得玻璃需要用到什么材料,但具体步骤她看过的小说里面也不会写啊,会被骂水文的。 小说里往往都是主角一番折腾,很快做出了玻璃,然后制作出一样样美轮美奂的玻璃制品,一出市就大卖特卖。 换成柳意,首先,她要找匠人,然后把所需材料搜集足够交给匠人,接下来,就是等待匠人实验出来了。 但胡县穷,哪有什么厉害的匠人,最出名的匠人是个木匠,人家擅长的是在木头上面雕花,最多进化成石头上雕花。 还好她有挂。 医用隔离眼罩在商城里价格称得上是便宜,就算是买几百个,柳意也供得起。 然后问题就来了,无论是布料,还是透明的医用隔离眼罩,柳意不用想就知道,这些东西在普通百姓眼中是多么好的物件。 胡县现在还有一大半的人穿不起鞋呢。 一层层布料做的防护服,在他们眼里就是天降好东西。 如果她单单只下令将这些在防治疫情中用过的东西销毁的话。 可能当天柳意下令,第二天,一套用了多层布料制作出的上好防护服,就会带着新鲜活泼的病菌被人带回家。 和他们说什么传染,有病菌,这么做会害死一家人之类的没用,人多了总有奇行种,现代都有,古代为什么不会有。 奇行种们会美滋滋做成好几件衣服,让病菌得以在自己全家身上安营扎寨。 接着,传染邻居,传染邻居的邻居,直到蔓延全程。 然后大家就可以一起死翘翘啦! 显然,柳意并不想死翘翘,也不想自己治下的百姓死翘翘。 所以,她要摁住奇行种出现的所有可能性。 医院废物焚烧炉的必要性就展现出来了。 而且无论以后柳意购买出什么样的医疗用具,医疗废物总是少不了的,现在买它,也不算亏。 不怪它贵,是她太穷。 柳意看着剩余的五百三十三积分:【真希望它能一下变成五千三百三十三啊。】 话音刚落,积分猛然来了个跳跃,变成了两千五。 柳意:【?】 许愿还带打五折的? 她立刻改口:【真希望它能一下子变成五百亿啊。】 这次积分没变化了。 系统一冒头就被宿主这狮子大开口惊了一下,愣了一下才播报。 【间接治疗病人+2451,积分+245.1】 【间接治疗病人+1876,积分+187.6】 【间接治疗病人+1562,积分+156.2】 【宿主间接抢救成功一百名危重病人,积分+300。】 【获得3256次旁人赞叹,声望值+3256。】 【获得同行敬佩+13,声望值+130。】 【间接治疗病人……】 柳意安静等着系统一口气播报了足足十分钟,才等到它报完。 系统报完了,刚想说明这些积分是哪里来的,柳意已经猜出来了。 【我让赵东拿去卖的那些成药,看来他碰上了一场大型传染病事件啊。】 刚要解释的系统:……宿主太聪明了完全没有它用武之地啊。 【是的宿主,因为属于间接治疗,因此治疗积分只有十分之一,并且会延迟一个月发放。】 柳意立刻设想了一下,以后自己搞个药工厂,将成药运到世界各地去。 好家伙,瞬间感觉五百亿积分也不是奢望了。 不过柳意又想到一个问题。 战争带来尸体,尸体污染水源,连胡县这样偏僻的地方,都有了病猪,赵东去的可是大城市啊…… 他撞上的大规模传染事件,不会就是这次的疫病吧? 一个月…… 如果疫病真的在大城市出现,一个月的时间,也够染遍半壁江山了。 柳意蹙眉,她匆匆出门,骑马去了军营。 还在呼呼大睡的马校尉被叫了起来,一脸睡不饱的茫然。 “校尉,疫病来袭,当立刻下令,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且,要练兵,还要准备征兵,我们现在的人手恐怕不够,需更多人手,防止流民冲击。” 马校尉愣愣的,揉了一把脸才稍稍清醒过来:“封城门没问题,可是练兵征兵,这个粮草……” “总不能强行征缴吧?若是只收赋税还行,若是强行征缴多的粮草,怕是百姓日子要过不下去啊。” 柳意:“我来想办法。” 马校尉瞬间精神:“这可是你说的!” 他就差补上一句“可不能反悔”了。 柳意:“校尉放心,我既为县长,自然会为百姓考虑。” “还有军中将士,如今朝廷已没了,总是一直住帐篷也不好,待此次事平定,也可找来匠人盖房,用作军营驻扎。” 盖房?!! 马校尉眼睛都快要放光了。 是他喜欢住帐篷吗?是他不知道盖房了睡着会更舒服吗? 没钱啊! 他赶紧拉住柳意,一副生怕她跑了的样子:“你话说出口,可要应诺。” 柳意虽然经常性的忽悠马校尉,但这次确实没忽悠。 “自然应诺。” 马校尉高兴点头。 军营里的兵丁们很快动作起来,马校尉现在还伤着,反正县长都给了柳意了,索性将这些兵丁也交给她。 他还惦记着盖房呢,恨不得赶快解决完这次事,然后住进新房子里面。 柳意派人先去城门口发布告示,专门念告示的人轮换着高声念着上面的内容。 大致意思是说城门将在何日何时关闭,到时候百姓都不可进出,有要出城和进城的抓点紧。 待到第二日,才是关城门的时间。 关城门其实并不是说城门关上了就真的谁也不让进出了,比如柳意,她就可以进进出出。 高大城门被缓缓关上,里间的百姓们交头接耳,奇怪为什么突然封闭城门,不准进出。 因为给了反应时间,想要出城的人早就出了,想要进城的人也赶紧回来了,因此大家都还算平和。 柳意站在高高城墙上,看着下方的景象。 【我买了东边的一块地,就把医疗焚烧炉放在那吧。】 系统还挺贴心的问:【直接放吗?要不要遮掩一下?】 比如说假模假样派几个工匠装作建造建筑之类的。 医疗焚烧炉可不小啊。 它还记得之前宿主刚穿越的时候,连个手术箱都要遮掩成是从破包里拿出来的。 【不用。】 柳意看着远方的夕阳景色:【现在我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在古代,神异事件只会让人们更加信任她。 现在的争霸者们,就在不遗余力的努力给自己制造各种神异事件。 比如之前提过的谢二,人家起兵的时候,还要说自己母亲生他之前,做梦梦到了神龙飞入自己腹中呢。 那位热爱成为毒王的左将军,本本分分当了几十年的大安朝官员,大安朝一没,他就变成神王下凡,拯救苍生了。 另外俩皇子也都差不多,一个是刚出生的时候,祥云遍地,神龙飞天。 另一个是几岁大的时候,有刺客要刺杀,结果一剑下去,竟被自他体内而出的白龙吞噬。 在古代,龙还是挺累的,谁要造反了,谁当上皇帝了,龙都要去忙活一下。 【他们没有还要编造出来一些假的传说呢。】柳意笑道:【我这是真的,干嘛还要刻意隐藏?】 【怀璧其罪……系统,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系统是个有文化的系统,当即翻译: 【这句话的来源是《左传·桓公十年》,有一个历史典故,虞叔拥有宝玉,虞公想要得到这块宝玉,虞叔不给予,虞叔后悔并将宝玉献出,但虞公仍不满足,最终导致虞叔的灾难。】 【意思是说,拥有珍贵之物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柳意:【你说,如果虞叔能强到一剑斩了虞公的脑袋,虞公还会想要抢夺宝玉吗?】 系统:【嗯……如果是系统的话,系统有想要的东西,宿主会买给我的,所以系统不用抢。】 柳意:【怀璧其罪的上一句,是匹夫无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是匹夫,是平民百姓,所以有宝便是罪。】 【当你强大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这些就统统不是问题了。】 系统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如果它有眼睛,此刻一定是双眼亮晶晶的崇拜看着自家宿主。 柳意:【现在兵权在我手里,胡县也是我为县长,我就算是把医疗焚烧炉直接放出来,大家也只会赞叹,说不定还给我编造一些神话来历,但绝对不会有敢抢夺的心。】 至于怕不怕那些大势力者注意到她。 笑死,他们怕是还以为她也是在装神弄鬼。 而且注意到又怎么样,事情还未发生,若是发生了,柳意相信自己能有应对之法。 她以后还要兑换医院呢,总不能心心念念的医院建造出来了,自己还在那遮遮掩掩。 遮掩宝物,那是护不住宝物的人才会做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波疫情压下去。 “我新买的宅地上,今日会起一座医疗焚烧炉,此炉珍贵,来自我师门医大,将有平定疫病之力。” “你们跟我同去。” 王在还有点懵,那块地是他代替老师买下的,前日还去看过,上面分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啊。 可老师说的话,他自然要听的,连忙跟在了人群中。 到了地方,只见一片空地。 空地? 不是说有个什么医什么炉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小心望向前面的柳意。 不等他们问,就觉眼前一花。 再看去时,那方才还是空空如也的土地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一庞大奇异物什。 这?! 这是何等神通?!! 第79章 我只是一普通凡人罢了 “老,老师,这是?” 王在比任何人都震撼。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现代人在电视里面看到了某某某原来是外星人,和突然发现一直住在自己对门的长辈是外星人,那肯定感受不一样。 柳意并没有做多夸张的表情,只用着一股“高人风范”独有的淡淡语气: “我自医大来,这些医疗用品,当然是医大的。” 她越是用着这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语气,其余人就越是敬畏。 王在双膝一软,就要跪下,直接被柳意一声震醒。 “徒儿,我来教你怎么用,你且记下,日后好教给别人,其余人,跟着后面。” 王在赶忙撤回一个滑跪,熟练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纸笔。 他被柳意带着,一边看着柳意的示范和讲解,一边下笔如飞。 柳意在现代时当然不会操作医疗废物焚烧炉,她甚至都没见过,就算去到医院做医生了,这也是后勤部门的活。 因此,柳意是熟读了说明书,又在系统的帮助下,调出虚拟画面操作了几十遍,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让系统将它放出来。 接下来就是她先教会王在,接着王在再教其他人。 柳意还实验了一下这焚烧炉的温度范围,一般的医用垃圾自动燃烧焚烧炉可达到800-1200摄氏度,在处理医用垃圾的时候,就需要有人掌控炉温,达到比较好的处理效果。 这场教导持续了很长时间,但跟随的吏目们无一人不耐烦,每个人都在睁大眼睛努力看着焚烧炉的各个部位,像是恨不得将这幅画面深深印刻在自己脑海中,一辈子也不要忘记。 柳意转身的时候,还能瞧见有人在偷偷拜自己。 她就当看不见,教完了王在,挥挥手自己回去休息了。 这儿还留了一些吏目,他们要寻找匠人来,将附近围起,又要在上方搭建篷布。 以后,这片地方将会越建越大。 【建个小型医院出来,先应应急。】 焚烧炉的出现,果然引起了四周百姓的好奇,找到机会就来看。 “柳县令是神仙中人,将神仙物什凭空造出”的流言也传遍了胡县。 人们虽惊奇,但没有多少人怀疑,大家毫无阻碍的就相信了。 主要是,乱世里,关于神仙相关的传说太多了。 三年前,县里还来了个“天兵天将”呢,此人声称自己自天上来,抓捕逃下凡间的鸟仙。 他英勇不凡,还将天上之事说的绘声绘色,取信了许多人。 一听说那鸟仙会附身在禽类身上,给家人招致灾祸,吓得许多人连忙将家中养的鸡交给此人处理。 然后过了半个月,柳州出现一位卖鸡人,鸡卖的比别人家便宜许多。 这事还是吴都尉跟柳意说的,他就骗的送去了三只鸡,正好去柳州见好友,正好碰见那装成天兵天将的卖鸡人,气得他冲上去就……报了官。 没办法,他是文人,不擅长打架。 如今听了“柳意将神物凭空送到空地”上的话,正忙着给练兵之事准备后勤的吴都尉哈哈一笑。 “这柳大人,怎的编也不编个不好戳穿的,将物件凭空送到空地,这以后若有人质疑,她都不好糊弄过去。” 亲兵却是受到了震撼:“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你想想,柳大人若有此等神仙手段,当初为何破衣烂衫,饭都吃不起呢?” 吴都尉还是很会思考的:“她变个烧鸡来吃不行吗?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变个鸡腿啊。” 亲兵:“可柳大人如此明慧,又有一身力气,就算没有神仙手段,也不会吃不起饭吧?” “您想,就柳大人那张嘴,那力气,那本事,若是她想吃烧鸡,那还不简单?” “正是因着一身的本事,却那般破衣烂衫,看似落魄,才更奇异啊大人。” 本来是自信满满的吴都尉:“……” 诶?好像有点道理。 柳意有这么大的本事,她随便干点什么都能吃饱饭了,怎么还会那般落魄的到军营中呢。 听说吃饭的时候吃的太快,还险些噎死。 亲兵继续自己的推测:“以属下看,柳大人必定是神仙中人,就算不是神仙,她所来的医大也一定是神仙居所。” “是这样的,柳大人跟随神仙学了一身的神仙手段和好医术,那神仙居所必定是在山中,山中无岁月,柳大人下山后,发现不对,朝廷没了,四处一片乱。” 亲兵侃侃而谈: “她就想找个地方安家,便想找个良善之地,柳大人就化作乞丐,衣着破烂,假装自己是个吃不饱饭的流民,四处寻找,就是在找那能够容纳穷困的地方。” “最后!她找到了我们军营!还假装吃饭被噎到,就是为了看大家救不救她!” “后来发现我们军营都是良善之辈,柳大人便低头含笑,决定留下,用她从医大带来的药物,帮助胡县百姓避开疾病,绕过灾荒,这正是仙渡善地啊!” 亲兵说着说着,都把自己给说激动了,一拍手:“这样的话!一切不就说得通了吗?” 吴都尉:“……” 他理智上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情感上,却被这个有头有尾,有逻辑有铺垫结尾还小小升华了一下的故事吸引的透透的。 “这,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亲兵振奋:“我也不知道!” “但大家都这么猜!最近活多,柳大人总是借兵去干活嘛,大家干活的时候闲聊,聊着聊着,就都这么猜了。” 吴都尉:“……这话倒是颇像是真的……” 他这个自从被养鸡人骗了之后,就是坚定唯物主义战士的,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吴都尉都如此,其余人就更别说了。 郑三河那小子还小心翼翼的,大着胆子来问柳意。 身后还跟着一些探头探脑的吏目。 柳意沉静着眉眼,一边写着字,一边淡淡道:“此话不可再说。” “我只是一普通凡人罢了。” 她逆光而站,下笔时,眉目安然,就如同身上在隐隐发光一般。 说着这话,却是怎么都不能让人相信的。 一众人等压抑着激动,更加确定了,柳大人就算不是神仙,也必定是神仙弟子。 等他们走了,系统立刻播报:【宿主,人走了。】 柳意慢慢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放在窗边用来折现光线的铜镜拿下来。 没错,现在流传最广的谣言,就是她传出去的。 现在整个胡县都是流言满天飞,柳意当然要自己选个对她最有利的流言传。 这种事,她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去干。 就算是现在与她利益共同体的王在,也不行。 柳大人仗着跑得快,又有系统把风,趁着夜黑风高,将声音压低拟了男声,将这套言论传了出去。 仙人弟子,假意装作落魄,寻找善地。 这可比“柳大人是鸽子神”“柳大人是报恩的鲶鱼”“柳大人是一朵云彩”的流言精彩多了,尤其传这套言论的时候,也相当于是在夸自己的家乡胡县是善地,自己是善人。 人的本能就是倾向自己,自然会对这套流言大家追捧。 柳意:【真是没想到,来了古代,还当了一回公关。】 头一次跟着自家宿主干坏事的系统,整整激动了一个晚上。 柳意倒是心态平稳,骑在马上,一路快马回到县衙,又继续处理公务,中间还停下来练了一个小时的拳法。 此刻,她放下笔,一边脑内思考着接下来要办的种种事宜,一边慢慢散着步。 越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维持身体的健康就越是重要,有个好身体,也能让人们在对战疫病的时候降低感染率。 接下来的几天,一条条的命令被传递下去。 河边秦家军的尸身被穿着防护服的人小心抬走焚烧,烧作的骨灰残骸下葬,墓碑为秦家军之墓。 说起那墓葬地,还是柳意选的地方,她用了原主的身体,自然要为她做墓,之前刚安置下来,就选了一个地方。 原主父母也已早亡,柳意就也将他们的墓一道做了,没有尸体,将原主穿着的那身衣服放入墓中。 三座坟包挨在一起,看上去甚至有些安宁。 等秦家军的墓也葬在此处时,就更热闹了。 当然,是白天看着热闹,晚上应该没人敢来看。 柳意派去各乡间打井的井匠也基本有了成果,另外,找山泉水的人也都有了收获。 各亭亭卒游走乡间,检查畜牧,若是有家畜病了蔫了的,立刻就要控制起来,以作观察。 河边两边都有人洒上药粉,一遍遍巡查。 百姓们其实至今还有些懵逼,柳意下令的时候,倒也让吏目们告知了他们,这是在防治疫病。 可疫病在哪里呢? 除了几头生病的彘,他们也没见到有人生病啊。 胡县渐渐井井有条的时候,一大批流民突然到来。 他们带来了外边四处都有疫病的消息。 第80章 还记得我喜欢养鸡 柳意曾经看过这么一句话,大兵之年,必有大疫。 战争和瘟疫绝对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战争能够导致瘟疫的产生,瘟疫也能导致战争的发生,加速战争的进程,成为武器,改变战争结果。 无论这二者是多好的好基友,又如何惺惺相惜,在它们影响下,受到最大迫害的就是普通百姓。 战场上的尸体无人掩埋,导致疫病的发生,十室九空后,百姓沦为流民,为了生存四处逃荒,再加上古代的隔离措施和防疫手段十分简单粗暴,这就导致了疫病一起,很难消下去。 古代防治疫病的手段有多简单粗暴呢? 主打的就是一个,你得了病要死了,那我先把你杀了,这病不就不能传染到别人身上了吗? 什么?你患了疫病?来人,拖出去杀了! 什么?这个村子有许多人患疫病?屠村。 什么?这个城池一堆人患了疫病?封城门,不给吃喝,让他们自生自灭。 在和平年代下,当地政府使用这样的方法也能取得一些成效,古代村落之间距离远,交通也不便,疫病向外扩散的几率也相对来说很小。 但战争时期情况就不一样了。 首先是政权混乱,对待疫病没有一个统一的应对方式。 其次是人们在疫病还没到来之前,就已经要活不下去了,在大部分人都活不下去的情况下, 他们是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的。 就比如来到胡县周边的流民们。 城门上的兵丁们拉起弓箭,警惕的看着下方。 柳意也站在城门上,望着下方显得有些渺小的流民身影。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这些流民冲击不了胡县。 她视力极好,可以清楚看到这些流民的模样,比柳意曾经见过的流民还要瘦,就好像是一把骨头架子外面套上了一层人皮。 都饿成这样了,力气当然也是没有的。 就连郑三河应对这样的流民,都能一个打十个。 流民们衣衫褴褛,其实说衣衫褴褛那都是好听的,更多的人,实际上连衣服都没有。 但如今已经是秋下,太冷了,便有一些人用枯草围在身上,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没人生火取暖,在古代,木柴也是一种重要的能源资源。 随着秋来,胡县和周边的百姓们就开始上山寻木柴,存放起来,可在冬天使用。 柳意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秋游,老师带着他们爬山,山上随处可见细碎的碎木,还有掉下来的枯叶枝杈。 在胡县附近的山上,是看不到这样景象的,能捡的枯枝早就被人捡光了,深山里面倒是肯定有,但人进去了,就等着喂野兽吧。 因此,虽然天气寒冷,这些流民们也只能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 柳意看过一些逃荒类的小说,大部分这种题材的小说,主角都有金手指,要么是空间,要么是系统。 原因很简单,没金手指,在逃荒过程中想要活下去真的很难。 柳意面上没有露出同情之色。 “派一队人,穿上防护服,拿好武器,带一些柴火出去,生火给他们取取暖。” 一旁的吴都尉看着心里难受,撇过脸不愿意再看,让自己闭上眼,咬牙道: “大人,我们不驱赶他们吗?” “流民若聚集于此,恐怕要生乱子。” 他当然不忍心,可不忍心又有什么办法,若此刻对流民心软,自己治下的百姓便有可能为流民所害。 马校尉如今已经能活动自如了,他不肯来,就是知道看了心里肯定会难受。 “今日来的流民少,我们还能驱赶,可如今外面情况越来越不好,日后若来一波数量颇大的流民呢?” 吴都尉一想也是:“大人的意思是?” 柳意面色沉静:“不如将他们吸纳,胡县的人口,还是有些太少了。” “不可!” 吴都尉睁大眼,急道:“这怎么行呢?胡县本就人少,若再吸纳流民,只怕内忧外患,迟早生乱啊!” 柳意看他一眼:“胡县现在就不内忧外患了吗?” 吴都尉:“……” 咳,这倒也是。 “我知道都尉的意思,是怕流民进城,烧杀抢掠,反而压制本地百姓。” 柳意当然不可能傻乎乎直接放流民入城:“先不让他们入城,在城外安置。” “只怕将他们安置在城外,本地百姓会受其扰啊。” 柳意点头:“因此,他们需要工作。” 吴都尉一怔:“工作?可是做活?可,可他们会老实做活吗?” “都尉。”柳意望着下方一个个骨头架子一般的流民:“在做流民之前,他们也是有房有田的普通百姓罢了。” 而百姓,只要能让他们好好活下去,是再温顺不过的。 至于那些不温顺的人,柳意自然也有让他们温顺下来的办法。 吴都尉沉默了,他不肯去看这些流民,就是怕自己看到了之后会意识到,流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若是不看,还可下令驱赶,若是看了,就怕一时心软了。 “可这做活,能做什么活呢?” 胡县就这么点大,本地百姓找活计做还难呢。 柳意:这不就要基建了吗? “开荒耕田,种胡椒,制药,修路,建房……” 吴都尉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可这做活要发的粮食和工钱,又从哪里来呢?” 光让人家干活肯定不行啊。 “我手里还有一笔金银,可以垫在里面。” 虽然看这架势,这笔卖安宫牛黄丸的钱最多只能撑半年,但也有别的好消息。 柳意:“我之前托了卖药的行商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外面的消息,那疫病,我曾制出的其中一种成药可用,约莫能救个六七成。” 柳意笑了:“日后,胡县可用医疗作为基础,制出成药售卖他乡,有了经济支柱,胡县便可运转起来,胡县运转,自然繁荣,也会有大把的活可以做。” “不过这也只是未来的设想,现在还是先隔离流民。” 吴都尉听得心神激荡,完全被柳意画的大饼套得牢牢的。 刚要奉承几句,就见柳意转身往下走。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我为医师,防治疫情,自然要我带人去。” 吴都尉睁大眼:“您亲自去?!!这可不成啊!万一染上病呢!” 柳意一笑:“将士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她已经买了系统中的疫苗打下了,这场疫病,肯定是染不到柳意身上的。 而且治病,可是有积分拿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柳意当即一番演讲: “防疫有风险,我亲自去,也放心一些,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也好立刻解决,总不好为了外来的百姓,反而害了我们这些好兵将。” 此话一出,守城门的兵丁们虽面上没表露什么,但心中却是一震。 柳大人果真将他们十足放在心上。 跟着这样的主官,怎么样都值了! 虽然话说得肉麻了一些,但柳意确实打算这么做。 防疫过程中,最难的就是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其他普通人只要躲起来就行了,他们不能躲,还必须凑到近前去。 柳意在心里记了一笔,所有参与防疫的人,薪酬必须往上提。 吴都尉目瞪口呆。 他倒是知道此等做法可收揽人心,可,这可是疫病啊。 柳大人也未免太拼了吧? 吴都尉甚至有种被感染到的激动,他咬咬牙:“大人!我与您同去!” 正站到台阶上的柳意回头看他一眼:“……不必了。” 这货既不能打,也不会医,激励人心的话更是不会说。 他去干嘛? 在她治疗病人和演讲的时候在旁边给她鼓掌叫好吗? 柳意委婉:“都尉只管后勤便好,或者,也可钻研一下如何大规模养殖家禽。” 吴都尉满脸感动的看着柳意下去,忍不住对着自家亲兵说: “你瞧见没,柳大人多关心我啊,还记得我喜欢养鸡。” 亲兵:“……”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柳大人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第81章 工分 胡县封城,可封的只是这个城,乡间百姓的村落可封不住。 流民一来,住在乡间的百姓当即就得知了消息。 “听说了吗?外面当真有了疫病了。” “可吓人了,说是一整个村子都染上了,死的没多少人,剩下的人也不敢继续住下去,只能逃荒活命。” “你还敢和他们说话啊?也不怕被染上疫病!” 这话一出,原本围在一起聊天的百姓们立刻散开,生怕被那个和流民说话的人传染了疫病。 那听了消息的百姓当即脸色不好看了: “说什么呢!谁染上疫病!我是隔着远远的问的!” “且那些流民都被官府拦着,我就算是想要凑近了问,官兵也不让我凑啊。” 这话倒是可信,许多百姓都瞧见了,向来对流民都是驱赶和漠视态度的官衙,这次竟然出动了一列列兵丁,在小风山山底划了一片范围,让那些流民住。 那传话的百姓哼了一声,高高抬起下巴:“说句让你们羡慕的,我不光看到了流民,还看到了柳大人呢!” 此话一出,果然原本还偷偷摸摸躲着她的人都围了上来:“真的?!你真的见到柳大人了?” “她是不是脚踩祥云?三头六臂?” “胡说,柳大人分明是五头九臂!” “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柳大人,她分明是常人模样,不过我觉得,可能她真的踩了祥云,只是我们都是肉体凡胎,因此看不到罢了。” 乡间百姓其实一般都分不太清县里有什么官,反正县里的官员一般也不会到他们乡间地头来。 但柳意不一样,在她曾经为百姓义诊的时候,名气就已经很大了。 等到她做了长湖亭亭长,制出农药后,名气就更大了,之后,又有了胡麻油。 那些用了农药的人家,田地增产,下来的粮食比往年多了不少,手头本就要宽松一些。 现在胡麻油价格便宜,做饭的时候,也就比以往更舍得放油,人吃到了油水,精神面貌就很不一样了。 那些没有用到农药的人家看得眼热,恨不得现在就种上一片谷子用上农药,哪怕此刻还不是时机,也依旧对“农药价格”“买到农药如何用”等话题津津乐道,畅想着来年自家田地也能用上农药能够增产多少。 而这些,都是柳意带来的。 她不像是以往的县令那样,总是在城中官衙里面待着,而是喜欢骑马到乡间来,查看田地,询问百姓。 若有百姓有哪里不舒服,她也会很是亲和的为百姓摸脉看病。 从前哪里有官员这样和善的对待他们,因此柳意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一向十分之高。 后来她下令,为防疫病封城,还不允许百姓们喝河水,倒是也有一些怨言。 但架不住柳意让各里的里卒们去散播疫病会导致什么,什么十室九空啊,家破人亡包括家禽都死光光啊,全都宣传了一个遍。 这才将百姓们都给唬住了。 只是他们虽然愿意照做,心底却还是有些犹疑,柳大人是医师,若是有了疫病,她判断为疫病,那倒是很可信。 可柳大人都没见到人生病,只是几头彘病了而已,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将那几头能杀了吃肉的彘处死埋掉,又是找人打井,去引山泉水。 这在百姓们看来,很有点和空气斗智斗勇的架势。 只是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全都乖乖照着柳意说的做。 主要是担心,要是自己说了什么话传到柳大人耳中,那和柳大人斗智斗勇的就会变成自己。 可如今,流民一来,疫病消息传来,百姓们俱都被震撼到了。 这,这柳大人莫非真的是神仙降世? 要不然,怎么能预言到将有疫病来到呢? 此刻他们围住这大着胆子去围观流民的百姓,连声问着她既然看到了柳大人,那柳大人当时在干什么。 “柳大人啊,穿着好奇怪的衣服,脸上蒙着布,他们把这个叫口罩,眼睛上面呢,也戴着一奇怪物什,叫什么医疗眼罩,整个人啊,看上去胖乎乎的。” “不光柳大人这么穿,去的官衙的人也都是这么穿的,和我聊天那个流民说,穿成这样,疫病就不会传给他们了。” 其余人连忙问:“你说详细些,若是能防疫病,我们也照样子做上一套啊!” 封城可以关城门,但乡间百姓总要出去找柴火,要在地里忙活,将他们关在家里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们也要经常出门。 只是自从疫病真的出现的消息之后,之前柳意派人来宣传的疫病防治内容才真正用上,大家出门的时候都尽量避开不认识的人走,生怕被传染上。 不过这防治了,又没仔细防治,比如说此刻,他们就围在一起说闲话。 那人一拍大腿:“做不了!听说是用了层层的布料做的,外面还刷了桐油,桐油多贵啊!” 听到这话,百姓们咂舌。 桐油?那确实是有些贵的。 一般桐油是用来给伞面刷上防水的,像是他们普通百姓,下雨天最多穿个蓑衣。 “既这样贵,为何还要去找那些流民呢?城门一关,躲在里面不就行了?” “柳大人心善啊,她可是县令,却亲自带人安置流民,带着他们搭建帐篷,还生火给他们取暖,又给他们治病。” 有人便惊讶:“柳大人就白养着他们啊?这么多人,养得起吗?” “那肯定不是白养,说是要做工换粮,做了活也不是直接发粮食,是发一种木牌,上面会写着价钱,不对,不是价钱。” 这位消息灵通的百姓回忆了一下,才不太确定的说: “好像是叫,工分?” 第82章 秦争 工分制度经常出现在各个基建小说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不过和现代历史中的集体生产得工分不一样。 柳意发行的工分制度,主要是按件计工。 做多得多,做少得少。 各个活计也都按照难易程度排分,最简单的活只有老弱小才能干,也只能拿个基础分,基础分换到的粮食堪堪不饿死罢了。 要说工分制度一实行,就立刻高效运转,每个流民就好像是后脑勺长了听话骨一样,官衙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肯定是扯淡。 总有人作死,总有人偷奸耍滑,也总有人一安顿下来,就跃跃欲试的挑战规则。 他们倒不敢挑战官衙,主要也打不过这些身强体壮手拿武器的衙役兵丁。 这帮人只是尽可能的钻空子,欺压力气没有自己大的弱者。 流民们一路活着走来异地他乡,要说路上始终本本分分,一直没见血,没和人冲突,没抢夺食物,那也不太可能。 但那是在路上没人管辖的地域,你不能去指望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还要遵守道德底线,因此这些事官衙都不会细究。 可如今既然已经将他们安置下来,在愿意干活就不会被饿死的情况下,再做此行径,那就不会被容忍了。 他们妄图使用武力,在流民安置区里发展出自己的势力,让旁人惧怕自己,在官衙之下做个二老爷。 对这种人,柳意只有一个字。 “杀。” 总要鲜血洗地后,那些犟种们才会发现,柳意掌控的地方不需要二老爷。 吃着她的饭,住着她的地,就要守她的规矩。 守不了,那就死吧。 流民一小波一小波的来,柳意渐渐也掌控到了来自南方的消息。 如今疫病在北方还好,南方却是遍地都是,最大原因就是,之前几个月的几场战役都是在南方。 马校尉写信去问了在南方的同僚,十封信只有两封回信,大致将南方情况说了说。 南方富庶,不比北方苦寒,因此占据南方地界的都是大势力,比如七皇子,比如镇南王,再比如左将军。 这三人几乎是将整个南方分割,三足鼎立,各刮分一片区域。 这次出现的疫病,也是因着左将军攻打了镇南王,原本这是一场很正常的战争。 镇南王,顾名思义,人家本来就是被封到南方的王爷,是先皇的胞弟,封地为云州,胶州,元洲三大州地。 先皇确实疼爱这个弟弟,几乎将所有富庶的地方都给了他。 镇南王没什么本事,就是有个好哥哥。 结果先皇驾崩,王朝泯灭,镇南王这个在哥哥还在时,能够依托哥哥庇护啃一啃老的弟弟,就真成了弟弟了。 七皇子这个好大侄抢走了胶州,左将军又抢走了云州,他不得不龟缩在最小的元洲。 三大州府相连,元洲就是被横在最中间,七皇子与左将军以自己拿到的两州为基础,一直在不停向外扩张。 而向内呢,他们又都想要拿下元洲,但又担心镇南王会与另一方结盟,这才僵持下来。 虽然三方没有大的动作,但小战役是经常有的,夹在中间的镇南王就遭了殃,每天不是被七皇子占一点地,就是被左将军划走一片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镇南王真的是个胸无大志的弟弟,也要被逼得长点脑子了,他开始在两方左右摇摆,摆出要在七皇子与左将军之间选择一方,奉上城池的架势。 虽说他很弱,但能够兵不血刃就拿下元洲,另外两方果然也很心动,都暂时停下了对元洲的骚扰,各种利诱威胁镇南王做出决定。 七皇子对着镇南王说:咱可是亲戚,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江山,叔叔您可得跟我站在一边。 左将军对着镇南王说:七皇子可是毒死过摄政王的,何况他出身还没您这个先皇胞弟正,就怕您到了七皇子那,他怕您也摇旗呐喊,让您步了摄政王的后尘呐。 三方不断拉扯也有好几年了,终于在今年有了个结果。 镇南王假意要与左将军达成同盟,将元洲奉上,趁着左将军志得意满之时,却是反手与七皇子联合,大败左将军。 背景倒是详细,左将军战败的细节却没传出多少来,只知道左将军麾下的两员大将,秦将军战死,郑将军叛出,投靠了镇南王。 马校尉光是看到信,就觉得头已经开始疼了。 等柳意一回来,直接就将信交给了她。 反正现在柳意是县令,这些事,也该让她头疼去。 “因着与秦都尉有些交情,我还特地问了秦家,诶,说来也是让人感慨,秦家男丁俱都战死,听闻连女眷幼童都未能保下,全都在乱军中被斩杀。” “也不知秦都尉要如何伤心,这偌大秦家,转瞬间,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柳意听到这消息,脑海中意气风发的秦争面容一闪而过,微微皱起眉。 “男丁也就罢了,将士亲眷不应该安置在后方吗?就算是出了叛军,叛军既叛,也应当是出现在战场上,怎么会去后方斩杀秦将军亲眷?” “若是想要通过亲眷影响战局,不也应该是将秦家亲眷绑了,带到战场上威胁秦家军吗?” 她也是一直在恶补大安朝战争情况的,光是从前的军书就派人搜罗了好几本。 一般亲眷都是在被大军后方,被重重保护。 毕竟将士们在前面拼杀,如果家眷身处险地,他们也要分出心神来担忧家人。 而且死法还是斩杀,这可不像是乱军和叛军导致的,一般死在战乱中的家宅中人,死法都是被穿胸而过。 因为家宅中一般都放有金银财物,冲进来的乱兵第一反应都会是搜刮财物,遇到宅中人,都会本能的用最快方式解决。 而砍人头也是很累的,不光需要武器锋利,还要用武器的人力道够大,要不然可能头颅砍了几下还没连根断,砍头的人先累个够呛。 “还有这位郑将军,之前校尉不是与我说了吗?秦家与郑家是世交,郑将军的女儿便是嫁给了秦家长子,他就算是叛变,也总不能杀了自己的亲女儿和亲外孙吧?” 马校尉的大脑又开始疼了。 “我说过吗?” “校尉说过,而且还说了,郑将军子嗣并不多,膝下只有一儿一女,那嫁去秦家的女儿是他唯一的女儿。” 柳意和马校尉聊天的时候,马校尉是真的八卦闲聊,她却是一直从聊天内容中提取各种信息。 郑将军十分疼爱子女,就算他真的和秦家闹翻了,杀光了秦家人,也不可能杀自己的闺女。 柳意笃定:“秦家亲眷被斩杀,定是后方自己人做的,唯有被信任之人,才能出现在被重重保护的后方,就算不是左将军,也一定是左将军的亲信。” 马校尉开始头脑风暴。 马校尉持续头脑风暴。 马校尉脑子被风暴吹散了。 “不行不行,我想不明白,这事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左将军也看不上我们,听一耳朵便罢了。” 他只得出一个结论:“希望秦都尉还活着吧。” 柳意也没在马校尉这里待多久,她是回来处理积攒公务的,等到处理完了,还要去流民安置地。 最近来胡县的流民数量变多了,这说明外面更乱了,但对于胡县来说,却是一个吸纳人手的好消息。 忙完了,她看着挂在架子上的白色狐裘,也想起了秦争。 秦家的情况,大概率是被阴谋诡计了。 斩草除根,是只有阴谋者才会做的。 就好像是为将者的宿命一样,许多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将军,死法往往是后方的阴谋算计。 秦争活着的几率,有点小。 但可以肯定的是,左将军底下要不太平了,他麾下最大的猛将秦将军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全家除了在外的秦争外都被斩杀。 如果是左将军干的,说明他这人心胸狭窄,且愚蠢至极,还未拿到江山,就先自斩手下大将。 如果不是他干的,那更说明他这人蠢到连手下猛将都保不住,可见他麾下有多乌烟瘴气,内斗成风。 这么多大势力中,左将军的地盘离着他们北方最近,也就是说,一旦左将军那边出什么岔子,北方也会受影响。 柳意蹙眉,在自己手绘的简易地图上,给云州方向标记了一个x。 看来,收拢流民的计划,要加快了。 ——云州,帐中,秦争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眼。 “娘!” 一旁守了一夜的吴七也被惊醒,赶忙凑过来:“大人,大人你终于醒了!” 秦争想动一动身子,胸口却传来一股剧痛,他艰难被扶着起来,看到了胸间包扎的白布。 吴七向来酷哥的样子也保持不住了,眼眶通红: “我还以为大人你要死了,还好有柳医师给的护心丹,本来你的气息都要没了,吃了护心丹之后脉象才没那么弱,军医都说,您这是从阎王殿里逃回来的。” 秦争沉默听着,等吴七说完了,才道:“柳医师又救了我一命。” 吴七抹了一把泪,挤出一个笑:“是啊,柳医师医术再高明不过的,那军医只是看到了护心丹,就恨不得跑去胡县拜柳医师为师呢。” 秦争忍着痛:“扶我起来。” “大人,您别动,您这刚打了胜仗,养伤也无妨的。” 秦争摇头,唇色的苍白,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闷,不似从前那副无忧无虑,意气风发模样。 仿佛瞬间长大了一般。 “如今刚打完一战,虽胜了,但将士有死伤,需激励士气,把盔甲拿来给我穿上。” 他强撑着忍住疼痛,穿上盔甲,身形站直,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休整的秦家军见到他出来,纷纷站起: “少将军!” “见过少将军!” “太好了!少将军没事!是谁乱传话说少将军伤重的!” 秦争硬撑着巡视了整个军营,最后回到自己帐篷的时候,浑身的冷汗已经将盔甲里的衣服湿透了。 吴七又忍不住红了眼,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哽咽:“大人……少将军,何苦这样逼自己。” 秦争咬住牙,忍住换药带来的痛楚:“左将军想要打散秦家军,将他们编入其余军中,唯有我足够强,一直为他拿下胜仗,秦家军才不会散。” 当初离开胡县的时候,他们何曾想到,在胡县的那段时间,竟然会是人生最后一段轻松快活。 见吴七鼻头泛红,秦争苍白着脸,笑着拍拍他的肩: “放心吧,我会活着的。” “活着,为我秦家,为被害死的秦家军复仇。” 第83章 我们……有活路了 罗水子是小安村人,至于什么县,什么郡,什么州他就不知道了。 从小到大都住在村里的罗水子,亲眼见证着一场疫病毁了半个村子。 当地的一个什么大官,说村子染了疫病,为了防止传出去,放了许多火,将村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也要烧死在里面。 罗水子跟着父母一同逃了出去,没了家,也没了地,不知道该去哪里,听说北方没有瘟疫,就一直北上。 北上的人有很多,大多穿着破烂,但一路上都有人死去,饿死,渴死,病死,被人打死。 罗水子才五岁,走路都走不远。 但他比同龄孩子要幸运一些,他的父母都在,爹是猎户,手里有打猎用的弓箭,因此路上没人会招惹他们一家。 只是随着越来越北,山中渐渐没吃的了,在罗水子眼里强壮的爹也倒下了,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病的。 娘拿起爹的弓箭,带着他继续走。 罗水子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爹娘早就防着这一天,要不然也不会一路上爹都在教娘和他学弓箭。 路上也有人见她娘是个女人带个孩子,想要欺负他们,他娘就做出凶煞模样射箭。 就这么母子二人一路撑到了北方,可到了北方之后,才发现北方虽然确实没有多少疫病,但那些城池的人都害怕他们带来疾病,不愿意放他们进去,还会拿弓箭射他们。 渐渐地,流民也学聪明了,遇到了城池之后,都不敢靠近,只敢在附近山里寻摸一些吃的,还有人会一起抢劫当地百姓,偷地里的粮食。 也有人来找过罗水子的娘亲,只是这种事不能带着罗水子一起去,她怕自己走了,留下罗水子一个人会被杀了吃肉,因此一直没答应。 那帮人没能招揽到罗水子的娘亲,就想抢走她的弓箭,但被她射箭吓退,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 后来,罗水子听别人说,这帮人人数越来越多,每到一个地方就去抢东西,刚开始的时候,虽然能抢到东西,可数量太少,他们总是吃不饱。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们总是有肉吃,肉味飘来,还会有一些嘴贱的故意拿着肉去逗弄他们这些小孩。 “好闻不?这肉可好吃了,想吃肉的话,让你们家大人和我们一块去打猎啊。” 他们管抢劫和杀人叫打猎,好像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做错事了。 罗水子娘亲虽然是后学的弓箭,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身就很有天赋,还是在生命危机下激发了潜能,她射箭十分之准,因此就算她一再拒绝,那些人也还是会来找她,希望她能加入。 他馋肉,悄悄问过娘亲为什么不加入:“打猎不是会有肉吃吗?爹爹以前也经常打猎的。” 他还记得,有时候爹爹打到了山鸡,就会炖成山鸡汤,十分饱肚子,爹爹娘亲会把山鸡的鸡腿肉都给他吃,等吃完了,他昏昏欲睡,娘亲会来哄他睡觉,爹爹就在灯下制弓。 想到这里,罗水子也没那么馋肉了,比起吃肉,他更想爹爹。 罗水子的娘亲白桃花这时候就会牢牢抱紧他: “水子乖,他们的打猎和你爹爹的打猎不一样,我们不和他们一起。” 如今百姓都穷困,谁家会养着牛羊,那些人成群结队抬回来的“肉”,便是人了。 那帮人吃肉多了,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刚开始还不杀孩子,后来就变成了孩子的肉最嫩最好吃,他们管那些孩童叫小羊羔,羊崽子。 罗水子被娘亲看得更紧了,寸步不离,娘亲还悄悄对他说,那帮人疯了,等到他们在附近找不到“肉”吃,肯定会把主意打到同行人身上。 娘亲打算带他偷偷跑走,只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跑离了大部队还能不能活下来。 还不等母子二人跑走,众人到了一个新地方,那帮人迫不及待便寻着炊烟,去找附近的村子了。 罗水子知道,他们是要去“打猎”,去吃“两脚羊”和“羊羔子”。 可以往很快就回来的“猎人们”,这次却久久没有跟上队伍,直到天快黑了,突然来了一队官兵。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推出来,罗水子认出来,他正是拿着羊羔子的肉,总是来逗弄他们的那个大人。 他记得,他好像叫毛子。 毛子跪在地上,像是一条蛄蛹的虫:“饶命!饶命啊!我带你们来了,你们放了我吧!” 而他身后的官兵们,和罗水子以前见过的官兵不大一样。 他以前在路上看到的官兵,都穿得很破,身上还有补丁,人也瞧着很瘦,武器大多是棍子,毛子他们并不怕这些官兵,说他们打猎的时候,那些官兵看到了,就会当做没看到。 因此他们也十分有恃无恐,闲聊时说起官兵,也越来越轻蔑,说是朝廷已经没了,官兵有什么好怕的。 可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官兵,却和他们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些官兵不光人人穿着新衣,人人看上去十分健硕,手中更是拿着长刀,刀刃锋利,齐齐整整的站在一起,瞧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而当他们让开路,恭敬对着从后方慢慢走出来的女人低下头时,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个女人是官兵中的老大。 她扫视了他们一圈,像是确定了没来错地方,只轻轻挥挥手,便有一个头极高的官兵上前,猛然一刀过去。 人群中响起惊叫声,毛子倒在了地上。 女人并没有回头看,甚至表情也没有多么凶狠,只是用着十分平静的语气道: “在我胡县想为非作歹?以人为食?” “这人说,你们是一路来的,那想必也见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指认吧,你们中,还有谁与他是一伙,又吃过人的?” 见没人敢说话,她又说:“没人说的话,我可就都绑了。” 罗水子还有些摸不清情况,抱着他的娘亲就猛然出了人群,与其他人拉开距离,高声喊道: “大人!我知道有谁与他们是一伙的。” 她反身指出了那些人,都是在“猎人”打猎的时候,被留下来护着财物的人。 人群中,有人双腿一软,掉头就跑,也有人面露凶狠。 “臭娘们!你敢出卖我……” 那人凶狠的冲着他娘亲而来,罗水子吓得闭上了眼,却未能感受到疼痛。 他睁开眼,就见那个十分凶狠,曾经多次来威逼利诱他娘亲的男人,已经被那带着官兵的姐姐单手拎到了一边,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得。 那姐姐将人丢给官兵,又招招手,便有官兵将被指出的几人都一一拎了出来,用刀逼着他们跪下。 “你们来看看,这几人中可有被冤屈的?” 那一直守在姐姐身边的高大兵士高声问了三遍,又随便从人群中点出十个人来,确认是否有冤屈。 被点出来的十个人都点头,说他们确实杀人吃肉之后,高大兵士才回去向那姐姐复命。 罗水子以为那几人也要被当场杀死了,可最后兵丁们却是麻利打断了他们的胳膊,又将人捆得严严实实,驱赶着惨叫的他们往前。 “叫什么叫!牢狱三天,若是有冤自能陈情,若罪有应得,三天后自会处死你们!” 那高大兵丁亲自盯着“猎人”们被绑上,才转而看向年轻姐姐: “大人,您还要去林地里驻守吗?” “不去了。”年轻姐姐虽年纪轻,却很有威势:“你带兵去,盯死了这片地界,再有新进我胡县的匪徒打百姓的主意,当即处死,不必上报。” “是!” 那年轻大人吩咐完了,又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罗水子明显能感受到,其余人的害怕与瑟瑟发抖。 “这些流民,先送到隔离点,十天之后再送到安置地。” 说着,她看向罗水子的母亲白桃花,尤其望了望她腰间挂着的弓箭,在罗水子紧张的往母亲怀中缩了缩时,却见这位年轻大人脸上露出一抹笑。 “你很不错,有勇有谋,还知道指认之前先脱离人群,十天隔离期后,你可以试试来当兵。” 当兵? 罗水子懵懵懂懂,母亲是女子,也可以当兵吗? 不过这个年轻姐姐也领着这么多官兵,肯定是个官了,或许是北方和他们南方不一样,女子也能当兵当官。 年轻大人说着,命令道:“给她一个预备兵牌。” 当即有个个子比别人矮的官兵上前,拿出两块可以合在一起的木牌,先合在一起,又问罗水子的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罗水子感觉到母亲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又听到母亲答到: “我叫白桃花,是香樟人。” 那个子矮的官兵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奇怪的短笔,在牌子上面写了一通之后,将牌子一分为二。 一块他自己拿着,另一块给了白桃花。 “收好了,十日隔离期过了之后,你要想当兵,就在征事处拿着这块牌子上报。” “我手里这块兵牌会送到官衙去,上面也会写明你的来历姓名长相。” 他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眼神严厉的扫过后方人群: “这牌子只能本人使用,若是有人想冒认,征事处是会拿人下狱的。” 说完,或许是见她带了孩子,矮子兵士看了看罗水子,又凑近了一些,小声道: “如今胡县各行各业里,当兵是最吃香的,还有补贴,入了军籍之后,孩子能够免费进学堂,还包吃喝,你可要将兵牌收好了,别让人摸走,若是丢也不用怕,兵牌倒是也能补办,只是走流程麻烦,所以还是尽量别丢。” 罗水子不太懂,他这个年纪,学堂是什么还不知道呢,只是却感觉到,娘亲听了这话之后好像很激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是,谢军爷,谢大人!” 他娘带着他给官兵和那位年轻大人磕了头。 年轻大人点点头:“好了,起来吧,胡县不驱赶流民,入了胡县境地,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愿意劳作的,总能活下去。” 这话一出,其余吓得呆愣麻木的流民们才算反应过来,他们不可置信的愣了许久,才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儿走到了!!儿寻到活路了!!娘!!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有了这一声哭,哭声就好像是传染了一样,瞬间响彻天地。 “不用走了,我们不用走了,这里可以收留我们。” “爹!!爹你醒醒!你快看,我们不用走了!” 他们走了太久的路了,如今,总算是能停下来了。 罗水子被吓到了,这一路上,哭声其实是很少的,又累又饿又没有希望的人们,连哭都是没有力气的。 他傻愣愣的窝在娘亲怀里,却觉脸颊上落了一滴滚烫泪珠。 罗水子抬头去看,却见爹爹死后再没哭过的娘亲,此刻却哭得停也停不下来。 他连忙伸出漆黑的小手,去给娘擦泪:“娘不哭,是水子不乖。” 他娘亲却是摇着头,紧紧抱着他:“水子很乖,娘是高兴的哭。” 白桃花牢牢抓住手中的兵牌: “水子,我们……有活路了。” 第84章 总共收三成 “刘员外与周员外的商队已经出发了,他们带上了大批农药与成药。” “岑地主和吴地主也在招人,不光要伺候药苗,药田开荒也要人。” “修路相关已经写好了,只等着大人一声令下便贴出去。” 柳意坐在自己找木匠打的办公椅上,听着底下的人一一汇报。 刚来官衙的时候,柳意还不是很适应县衙的办公方式。 大安朝县衙的办公就一个字:慢。 彼此之间交接,要喝上一盏茶,接了诉状,要慢悠悠拖着等苦主撤状,再喝一盏茶,要是有那些着急等不起的,自然会送上好处,花钱买他们加快进度。 当然了,这些来送好处的人,也要与他们喝上一盏茶。 这种收受贿赂的行为还称不上犯法,大安朝的官衙,基本都是这么做事的。 也就只有收缴赋税的时候,县衙上下才能加快速度了。 这种慢,在柳意当亭长的时候就有了感触,她带着人用了十天不到的时间清光了附近盗匪,就相当于是干完了前任亭长一年的活。 柳意很不适应这种办事速度。 好在人类的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官吏们非常丝滑的适应了柳意的办公速度,并且朝她看齐。 不能看齐的,都已经回家去了。 也是神奇,“辞退”了几个说什么速度都快不起来的官吏之后,其他原本和他们说法一致的官吏,好像突然一下吃了灵丹妙药,办公速度快到飞起,且细致认真无遗漏。 这些官吏们也不敢说柳意什么,只偶尔自嘲一句“柳大人乃是神医,懒病也治得”。 好在柳意虽然见不得人办事慢,可她出手大方,发钱准时啊。 是的,大安朝还在的时候,给官员们发送俸禄,是不准时的,偶尔还会拖欠,像是那种被层层克扣的情况也不少见。 大安朝本就薄俸,还要被克扣,发到官员手里的钱,几乎就只有三瓜俩枣了,这也就导致了穷困县的底层官吏在家中地位其实并不高,因为没多少收入啊。 尤其是大安朝最后活着的那几年,胡县的上下官吏几乎都没见过俸禄,所以朝廷默认官员可以收受贿赂,毕竟总不能让人家白干吧,只能让他们去祸害百姓了。 还是马校尉当上了胡县的老大后,才开了粮仓,给官员们继续发俸。 也正是因为如此,胡县官员们对于马校尉很是推崇。 而到了柳意上位之后,她更直接,不光俸禄准时发,甚至还干脆重新制定了官吏工资表。 像是普通的衙役,说起来也是个小吏,但之前的俸禄标准是一年三两银子,还是一年一发,相当于一个月收入250文。 这低廉的俸禄,就差把“你去找老百姓将钱榨出来,榨出来多少你自己花”写在上头了。 柳意将衙役的俸禄提到了十二两年俸,每月一发,也就是一个月一两银子。 一下子就涨了四倍。 放在胡县,一两银一个月已经称得上是高收入了,原本还觉得如今活计比以前重了不少的衙役们立刻欢天喜地起来,现在柳意喊他们做个什么事,一个比一个积极。 其余官吏们也是一样,俸禄一被提高,就算是觉得如今做事要比以前多,也是没二话的。 且做惯了之后,也渐渐上手,并不觉得如何辛苦了。 柳意也说了:“如今俸禄也给你们提起来了,这些月俸每个月一发,够你们生活不错的,若再有向百姓收受贿赂,压榨良民的事发生,可就不单单只是革了差事的事了。” 县衙官吏们都接受良好。 主要是,胡县穷困,就算他们想要压榨油水,百姓们也没几个钱给他们压榨啊。 官员还好,那些小吏尤其是了。 若是赚得俸禄能让全家吃得饱,都是本地长大的,父母亲长还在,谁又愿意在自己家乡落个恶名声了。 现在,压力就来到了柳意这边。 哪怕是在现代,单单只是给员工开工资的公司老板,每个月支出就要不少。 就算公司里只有十个员工,一个人工资五千块,一个月老板就要开出五万的工资。 更别提,柳意现在相当于是一整个县加上一堆流民的老板了。 创业初期,果然艰难。 还好,“员工们”要求也很低,只要能让他们吃得饱饭,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再加上之前卖安宫牛黄丸赚的钱,才算是勉强撑过了创业初期的纯吃钱阶段。 而且,秋收之后的收缴赋税也很顺利,如今朝廷没了,收多少都是柳意说了算,收到的粮食银钱也都是她来安排。 柳意带着县衙那几个仅存的文吏,又将吴妙茵和吕吉从长湖亭喊了上来,合计了两天才定下收税多少。 大安朝是真的黑啊,人口税,土地税,免役税,这三种百姓需要交的税,能够直接刮去百姓年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五左右。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大安朝快要没了的最后一年,因为当时已有战乱,而朝廷国库被祸祸得干净,加上官府层层收割,最高点收税甚至高达百姓年收入的百分之九十。 这代表什么? 代表百姓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做农活,不但剩不下什么粮食银钱,还倒欠官府钱。 要是交不起税,壮丁拉去充军,田地抵押给官府,房屋也是同样,官府逼着人卖儿卖女来交税并不是话本故事,而是真实出现在大安朝的事。 也难怪大安朝的“揭竿而起”格外多,要是柳意穿越到那个时期,高低要往鱼肚子里面塞上“医大兴,柳意王”。 胡县偏远也有偏远的好处,因为太偏了,又穷,等到朝廷的公文慢悠悠送到这里的时候,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了。 那些曾经被强制征兵的百姓跑了一两个回来,带来了外面乱了的消息,胡县又有马校尉坐镇,这才让上一任县令放弃了“走之前再捞一波”的想法,直接带人离开了这小破县。 县吏们将这个前情提要告诉柳意,是在告诉她,百姓们早就被大安朝压榨的麻木了。 这个时候就算是她杂七杂八的赋税加起来要收百姓年收入百分之七十,百姓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倒是吴妙茵说了一句:“这也有些多,今年太乱,也应当为百姓手头留些余粮,充当安抚民心之用。” 照她的看法,最好还是减免一些赋税,毕竟要是真的按照百分之七十来收,百姓手里不可能还剩下百分之三十。 这一年吃喝也是花销啊,若是真的这么收,百姓手里相当于一点存钱都没了。 “大人刚刚上任,又一向有民心,若是少收一些赋税,百姓也会感念大人恩德。” 县衙小吏有不同看法:“如今县衙各处都要钱,收留流民也要钱,若是不从百姓身上收得大量赋税,钱从何处来?” 吴妙茵:“农药可售卖,胡麻油也已经送出外地有了销路,再加上制药,如何不能赚得钱?” “是能赚得钱,可这些都要时间,若是钱花没了,还没有新的钱粮补上,接下来必定生乱。” “就怕收税过高,现在百姓就要生乱,本来百姓就对官衙接济流民有意见,担心流民占了他们的地,若是此刻再收多税,百姓难免不会认为是因为官衙收容流民才会如此。” 两人说着说着就争辩了起来,倒是没有火气,也都算得上是平静阐述自己的观点。 这放在大安朝,在主官面前这样争论,肯定是要被拉出去训斥一顿的,但柳意却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辩论。 其余官吏也都见怪不怪了,柳意上任之后,改了许多旧规矩,又添了很多新规矩,其中一项便是“开会”。 开会的时候,有人意见不同,可用自己的观点互相辩论,其余人若有不同观点,也能加入进来。 柳意安静听着两人互相辩论许久,谁也说服不了谁,轻轻敲了敲桌子,他们立刻安静下来,恭敬向她行礼。 “行了,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 她笑道:“但我既不会收七十,也不会收六十。” “定下来,今年胡县的赋税总加起来,为三十。” 众人皆惊。 三十? 就算是大安朝刚开国的时候,收的赋税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百姓年收入的四成啊。 这下吴妙茵与那小吏都顾不上争辩了,而是站到了统一战线。 “大人,这收的是否有些太低了?” 柳意当然不是一拍手就决定了这么个结果,胡县的情况,就算是收百分之七十的税,也只是拿着今年的税收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经济这个东西,要是真的能靠压榨百姓就能经济腾飞,那大安朝也不会没了。 经济好的前提就是资金流动,货币流通越快,经济发展越快。 “我就问你们一个问题,若是收高赋税,让百姓手里无钱,或只有一点银钱,我们做出来的货物,谁来买?” 众人齐齐沉默,有人还不太明白,有人已沉思起来。 “银钱永远需要流动,只有百姓手里有了钱,才能盘活目前的这个局。” “若不然,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柳意拿出公章,盖下章印: “今年赋税,所有税加起来,总共收三成。” 第85章 再来一碗 “三成??这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被叫来县里开会的鲍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开会结束,立刻私底下去找了柳意: “大人,您的考虑也有道理,但是三成还是太少了,不然,收五成吧?五成比往年朝廷收的也已经少了许多了,百姓们手里也能剩下余钱。” 在一众乡长亭长中,鲍栋绝对称得上是柳意嫡系,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努力的为柳意考虑。 开玩笑,活到这么个年岁头一次能抱上金大腿,他能不尽心竭力吗? “收五成还是收三成,中间也不过差了两成,这两成税收用在偌大胡县上,作用并不大。” 柳意正在查看药田,看着那些长势不错的绿苗,缓缓对鲍栋说着: “但对于百姓来说,是七成降到五成,和七成降到三成的区别。” “七成降到五成,他们会松口气,但一口气将赋税从七成降到三成,你说,他们会如何想官府?如何想我?只收三成赋税的事一出,我们打算推行的政令,也会顺利许多。” 鲍栋的眼神渐渐清明,看柳意的视线也愈发崇敬: “大人高啊!” 柳意给药田慢慢浇水:“既然要做好事,那就要做得彻底,做得明眼人都能看到。” 事情她既然做了,那一定要拿到百分之百的感激。 这要是套用到现代,就相当于是大家一直在买高价粮,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发现想要用工资买口粮,还需要贷款贴钱。 某日新官上任,控制粮价,粮价从工资加贷款才能买得起,变成了只需要九成工资就能买得起,大家肯定会说一下这新官的好话,但只剩下十分之一的工资,被生活压得喘不上气来,自己都顾不上,自然也只有一两句好话了。 但如果新官上任,大力控制粮价,让口粮变成工资的小部分就能买得起,除去其他生活开销,人们手里还能留下工资的一半。 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这位新官立刻就能走马上任,成为百姓们心中的绝世好官。 柳意继续对鲍栋说: “你如今担任长湖亭亭长,也不能再以过往亭佐的经验行事,与百姓打交道,也要考虑到百姓在想什么。” 鲍栋深深一恭:“谨遵大人教诲。” 他离开官衙,回了长湖亭,立刻召集里长民众,将柳大人决定今年只收三成赋税的消息公布出去。 他特地申明,这是柳大人力排众议定下的,让里长们宣布公文内容的时候,记得说清楚这一点。 里长们果然不敢置信,一一看过公文,确定了上面真的盖着县令的章,才纷纷激动回到自己管辖的一里。 鲍栋骑着长湖亭的小毛驴,行走在各里,几乎每一里,都能听到百姓们热烈的讨论声,惊喜的大笑声,还有畅想未来充满期待的声音。 “苍天啊!!我们终于盼来好日子了!!” “多谢大人!!多谢柳大人!!!” “太好了,太好了,今年丰收,一共只缴三成税的话,咱们家就有钱把房子修一修了,以后大风刮来了也不怕!” 鲍栋听着百姓们的声音,行走在乡间,他突然惊觉,自己在胡县长大,从小到大,几十年了,却还是头一次看到人人脸上都露着欢欣。 人们奔走相告,哪怕是平日里有点争执的邻里,此刻都是短暂放下了平日里的不愉,互相拱拳恭喜。 小孩子们其实不太明白赋税减少至三成的深层意义,但他们是最会看大人脸色的了,见到大人们都这么高兴,他们也嘻嘻哈哈的活泼起来,在田间追逐打闹。 鲍栋看着这一幕幕,心里清楚,从这日起,柳大人在胡县百姓们心中,便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了。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坚定的站在柳大人身后,绝不动摇。 这一天,胡县上下,无论是县城,还是乡间,都喜气洋洋。 百姓是最能吃苦的,但要是有机会,谁愿意一直吃苦。 尤其是如今疫情已得到了控制,柳意解了封城门的禁令,还写了公文贴在城墙上,让衙役一边敲锣一边喊。 “今日城门解封,为表庆贺,未来一月,商税减半!” 是的,胡县虽然又破又小又穷,但是还是有商税的,每个县城都有特有的商贸区,在首都当然是繁华无比了,但放在胡县,其实就是两条小破街。 街上不光除了店铺,还有一些就地摆摊的小贩,百姓们买卖东西必须去商贸区。 一般小贩进去,交两个铜板也就够了,店铺要交的就多了,之前县里防疫,虽然只是封了城门,内里百姓走动如常,但自从流民来了之后,守城门的兵丁基本都是本地的,总有传言传到自家亲戚那。 传言传来传去,百姓们便不大爱出门了,且有了危机感,哪怕是手里有余钱也不愿意消费。 也还好柳意发布政令,许可他们不开店的话就不用继续缴纳商税,当下便有许多商铺见没生意关了门。 现在一听说减免商税,解封城门,两条小破街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纷纷开门打扫卫生准备迎客。 县里唯一的屠户名为孙思,听上去很文气的名字,实际上是个非常符合屠户刻板印象相貌的高大汉子。 他今日一听到表兄说解封城门,减半商税的事,便立刻去了相熟的养彘人家,一口气订了两头彘,一路赶回县城。 孙思叫了表兄帮忙,表兄一边帮忙赶彘,一边问:“怎么就一气买了两头彘,往日里一头彘小半个月都不好卖完的。” “你现在买上两头,若是卖不完,可是要亏了。” 孙思却是哈哈一笑:“兄长,你信不信我这两头彘不光能卖完,说不定还要再去赶来两头呢!” 表兄不解,孙思却是心想,依着自家表兄节俭的性子,都能在知道赋税总共只收三成的消息后,大方的来他家要买腊肉回去吃,那其余人便更不用说了。 今日一晌午,他家院门不知道被敲了几遍,都是知晓赋税只收三成的消息后,喜气洋洋来定肉食的。 再加上现在商税减半,城门解封,孙思敢赌一个彘头,今日来买肉的,绝对十分之多。 他表兄这么抠门都愿意买肉,胡县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 果然,不出孙思所料,他杀完彘,刚把肉送到摊子上,立刻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给我割上一两肉,别给我瘦的,挑那肥的割,我可盯着呐。” “我要二两肉,我买的多,可要让我先挑。” “凭什么让你先挑,我先来的,孙屠夫,快点,割了肉我还要去那头买点泥鳅吃呢。” “孙屠夫,你这今日怎么没有鸡肉?我还想着买只鸡回去炖。” 生意如此红火,孙思忙得满脸通红,但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别着急别着急,我今日赶了两头彘,够卖的。” “哟,您是会吃的,这泥鳅可是补身,我一会啊,也去挑上几条,回家给我老母补补身。” “真是对不住,今日主要是卖彘,您要是想买鸡啊,我刚刚从那头过来,瞧见有一农家人在卖鸡,那鸡养得好,还是母鸡呢,好多人围着看的。” 那想买鸡的人一听,赶忙就顺着孙思的指路往那边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他又垂头丧气的回来:“嗨呀,没赶上,那鸡确实养得好,都让人家给买走了,你说这,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着卖鸡能卖得这么快的。” 其余人哈哈大笑,语气里都透着一股欢欣劲:“谁说不是呢,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家心里都高兴,也就都愿意买肉吃了。” “你家平日里不也舍不得吃肉吗?今日大方了,还想买一整只鸡。” “哈哈哈哈,刚刚让你跑快点你不跑,现在买不到了吧?” 那人被笑话了也不恼,只笑嘻嘻的道:“买不到就买不到,以后有机会了再买。” “孙屠夫,你还是给我割上二两肉吧,没鸡吃,吃彘肉也行。” “诶唷!可不得了!这辈子竟还能听到你说,没鸡吃,彘肉也行的话,哈哈哈哈哈可见你家今年颇有盈利啊!” 那人笑得掩不住得意:“其实与往年并未有什么不同,只是因着税收少,便能多积攒些家业。” 他朝着县衙的方向拱拱手:“都是托了柳大人的福。” 这话一出,其余人也都应和。 “要我说,之前那传言肯定是真的,柳大人必定是神仙中人,自从她来了,咱们小老百姓的日子可是越来越好过了。” “可不是,前日里我爹得了风寒,若是往常,那还不寻医问药花光家财,可我只花了二十文,就从柳大人开办的医舍那买了一剂药,只一剂药,我爹便能下地走动了。” “还有那农药,你们知晓不,听说长湖亭就是用了农药,那粮食比以往丰收不少,我住在县里,但我手里也是有田地的,今年,我也要用上这农药,若是田地丰收,赋税还这么低,诶呀,那我们家日后日子该有多美啊。” 孙思就笑呵呵听着他们的话割肉,他做屠户许久,手里一掂就知道重量,割肉起来是又快又好,还能一边割肉,一边跟围着的买家们聊着天。 “说起来,柳大人可是我这摊子上的老主顾,不过柳大人不喜欢叫彘为彘,喜欢叫猪,听说柳大人是从南方来的,或许是那边的叫法吧。” 其余人一听,立刻改口。 “那我们也不叫彘了,以后啊!咱们都叫彘为猪!” “好好好!我觉得好!” “柳大人对我们如此之好,我们改个称呼也没什么,说不得,还能让柳大人减缓一些思乡之情呢!” 众人纷纷同意,回去之后,又将这话传了出去,邻里之间口口相传。 待到第四日的时候,路过的商队进到胡县,便听着所有人都喊彘为猪,就连饭馆客舍送上肉菜,也要喊上一句: “客官!您的炒猪肝!” “客官!您的猪大骨汤!” 外来商队成员们点了猪大骨汤,喝了一口便尝了出来。 “这不是彘肉吗?为何他们都说是猪肉?” “或许是此间风俗吧。” “应当是,果然是各地皆有不同民情啊,连彘的叫法都不一样。” “但此地倒是繁荣,如此小的一个地方,旅馆里竟然这么多来吃饭的,还都舍得点肉菜。” “是啊,也不知道此地为何如此繁荣,不过这般,住着倒也舒适,我们多住两日吧。” “好,诶呀,这猪大骨汤,要比别处更好喝一些。” “店家!再来一碗!” 第86章 靠什么赚钱呢? 那外地客商吃过饭,便相约着去逛街市了。 他们也算得上是走南闯北,见过许多繁华城市,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小这样偏的县城如此热闹的。 要知道,大安朝一般的小县城,基本只有一家布店,一家书店,一家客舍,像是他们瞧见的这种,普通百姓也能挑着担子,将家中的鸡鸭蔬菜还有手编的编织物担来县城卖的,这还是头一次遇到。 几人逛到了一手编草蛐蛐的老伯摊前,拿起草编蛐蛐,见着竟惟妙惟肖,忍不住就买了两只。 又问道:“老伯,您这蛐蛐卖的好吗?” “还好,一日偶尔能卖得一两个。”那老伯对着客户笑呵呵的,主打的就是一个热情服务。 客商们颇有些惊异:“一两个,那您从何处来?” “三兴里,我们县令啊,最看重三兴里了。”老伯回答是回答了,还夹杂了一丝私货。 客商们来的时候路过过三兴里,知道路程,当下更加诧异: “那般远?那您这带着草编玩物来县城,一路要走许久,还要交入城费,一日或许……” 他将一个都卖不出去咽了下去,又改口:“或许才能卖一两个,价钱又如此低,您不觉得亏吗?” 老伯哈哈一笑:“你们是外地的吧!我们胡县百姓入城是不收入城费的!” “你们若是进胡县收了入城费,肯定是行商,带了许多货物牲畜,这才要收。” 几个行商一惊:“胡县竟不收百姓入城费?!” “可,可大安朝的规矩不是……” 老伯往地上一蹲:“你们几个是不是刚从西域回来?大安朝早就没了,怎么还念着大安朝呢。” 他可不耐烦听大安朝的事,尤其是现在刚在柳大人治下过了几天好日子。 朴实老百姓们没有多么宏大的想法,只有简单直白的逻辑: 大安朝还在的时候他们过得不好,大安朝没了,柳大人来了他们才过得好。 所以,大安朝还是一直死着吧。 几人:“……” 那倒也不是,他们也知晓大安朝已经没了的事,主要是,这不是去过的城市都收入城费吗? 谁会愿意把到手的好处拱手相让送出去呢,反正朝廷已经打下了基础,就算是继续收入城费,被压榨习惯的百姓们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 倒是一位年岁较浅,跟着父兄出来的行商,还没有被金钱腐蚀心灵,颇有些高兴的说了一句: “那此地的官员,当真是好官啊。” 老伯听到他这句话,脸上这才转阴为晴,给了他个好脸色,还送了他一根狗尾巴草简单编成的兔耳朵。 年轻行商高高兴兴接过,几人逛街时,他的情绪最开心高昂了。 最年长的行商却是一路都在想着。 “我们吃饭的时候,人人都在庆贺降低赋税的事,如今又得知了百姓不交入城费。” “那这胡县,靠什么赚钱呢?” 年轻人只要安乐就很开心,可年长的人却很清楚,在如今这个世道,安乐是需要钱的。 胡县养着驻军,驻军要钱。 他们来的时候胡县正在修路,修路要钱。 胡县官员运转,小吏奔波,养人要钱。 听说胡县周边还安置了流民,流民不要钱吗? 所以,钱从何处来? 几人一路走过,年长行商就想了一路。 上方,柳意在饭店二楼倚着窗,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望着他们的方向: “钱来了。” 她转身,向着正美滋滋吃菜的赵东一敬酒。 “赵老板,也该你出场了。” 赵东:“……” 他正是之前从柳意这里买了几种成药贩卖的赵东赵行商。 说来也不知道是他的运道好,还是那望乡郡的百姓运道好。 疫病兴起的时候,赵东正带着药在望乡郡。 原本就卖得火爆的成药,在被发现对疫病和退烧极其有效之后,销售一空。 连带着那巨贵无比的安宫牛黄丸,都被望乡郡的有钱人们买了个干干净净。 听上去简直就是爽文模版。 如果不是赵东经历了“病人抢药”“某家背后有官员撑腰的药铺不准他离开望乡郡,逼着他说出成药成份,如何制作”“好不容易在家中亲戚的帮助下离开,刚一出望乡郡就遭遇三拨劫匪”的话,剧情应该会更加爽文的。 赵东差点没回得来,还好他长了个心眼,知道自己这次大赚一笔,恐怕被人盯上,花钱雇了镖局护送。 劫匪们倒是被处理掉了,但路上一直有尾巴跟着,赵东知道他们是想要跟着自己,来到“医大”所在,因此一路上都在各种绕路,七拐八拐,走了不知道几遍回头路,也只甩掉了跟着的六成人。 没办法,再绕路下去,他怕五十年都到不了胡县,只能就这么带着四成尾巴入城。 他本来还有点惴惴不安,担心柳意发现自己做事不干净,竟然从外面带了人回来,暴露了“医大”的所在,逼着柳意卖药给他们,或者直接要方子。 要知道,那帮人可是愿意为了成药方子,不惜串通劫匪,甚至愿意自己成为劫匪的。 若是这般,他刚赚得巨款,就又成泡影了。 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柳意成县令了。 一千驻军,成她的人了。 那跟来的四成人,要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还好,要是有什么歪心思,就别想着离开胡县。 赵东:我就多余藏。 本来这就已经够让赵东觉得离谱的了,最离谱的来了,柳意很满意他带回来几个客户,又听了他在望乡郡的事迹,于是非常丝滑自然的表示: “你是一个好例子,如今不少人都知晓你卖医大的成药卖出了重金身家。” “不如赵老板趁着在胡县修整的这段日子,帮我招揽一些客商购买成药?” 比如说此时此刻,柳意就正示意赵东去作为例子,到楼下晃晃,吸引那几个行商的注意。 赵东:“……” 他还想挣扎一下:“柳大人,我之前赚了一大笔,家中伯父也投入了一笔,如今手中银钱充足,您那成药,只单单卖给我不好吗?” “何况,此成药第一批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怕是就算您卖给别的行商,买家也不会信啊。” 赵东是吃过柳意制的成药甜头的,如今医大名气也稍稍打起来了,他自然想要做独家生意。 若是多人竞争,他就没有半点优势了。 因此,哪怕知道自己这样不地道,他也必须争取一下。 柳意微笑摇头:“赵老板,您或许没弄明白。” “现在的情况是,要么您是朋友,帮我们医大成药打响名声,多招揽一些客户,我给您比他人更低的友情价。” “要么您是路人……” 她侧身,明知故问:“妙茵,我们医大成药厂,会卖给路人多少成药呢?” 吴妙茵随身带着算盘,此刻便噼里啪啦一顿算。 随后恭敬道:“大人,是零。” 赵东:“……” 是零你还算半天。 柳意只是笑:“赵老板,您需要知道一件事,在我们的交易里,我才是主导方,要么您帮我,我们双赢,要么,大家一拍两散。” 语气有多温柔,这句话的意思就有多残酷。 赵东看看柳意,又看看楼下坐着的十几个兵丁。 他只能默默放下了自己独吞的心思: “柳大人,说话归说话,不要拿骨头嘛。” “日后卖药,我会告知旁人,成药来自胡县医大。” 柳意吃了一粒花生米,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东蔫哒哒的下去了。 楼下,那年长行商还在思虑,这胡县到底靠什么赚钱。 就见一明显是行商的年轻郎君,身后带着三十几号又明显是镖局的人,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这小小胡县,竟然还有这般排场的有钱行商? “父亲,那是虎豹镖局的人,衣服我认得。”年轻行商小声对着父亲共享情报。 年长行商眯起眼,虎豹镖局,那可是大镖局,雇佣他们的价钱也十分昂贵。 而最近雇佣了虎豹镖局的那个行商…… “望乡郡赵东,卖成药发家的那个,那药便宜的还好,贵的一粒能卖到百金。” 另有一行商眼睛都亮了,连忙又低声与同伴们交谈:“听说他差点都没能走出望乡郡。” “你从哪里听说的?我们不是没路过望乡郡吗?” “就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聊此人,便听了一耳朵。” 几个行商嘀嘀咕咕,赵东就当没看到,径直继续朝前走去。 果然,他们嘀咕完了,自以为遮掩很好的偷摸跟在了后面。 “看看他去何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正是,这胡县小小一县却如此繁华,说不得那卖出天价的成药就与胡县有关。” 大安朝的行商有许多,彼此之间也很有竞争意识,有钱谁不想赚,尤其是这种听上去能让人一夜暴富的钱。 几人鬼鬼祟祟跟上。 而在他们之后,还有两名小行商左右看看,也悄悄跟在了后面。 他们倒是没有认出赵东,纯粹是见了这一幕,被吸引了。 “大哥,我们跟着他们做什么?” “你没瞧见吗?那几个行商跟着那个大行商,要是没好处,他们会跟?所以我们也跟着看看呗!” “大哥,那好处是啥啊?” “我怎么知道!管他呢,闲着也是闲着,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装路过。” 柳意坐在二楼,将楼下情景尽收眼中。 “三河,拿二钱银子的提成给楼下负责讲《赵东卖药历险记》的两个兄弟。” “走吧,去药厂,又要迎来几个大单子了。” 第87章 这胡县,是真实存在的吗?! 医大成药厂在北边地域,说是药厂,实际上更像是赵东曾经在三兴里见到的分工合作。 但它养活了三十多个家庭,且,日后或许会更多。 想要让经济活过来,当然不可能只在自己的区域里面,就那些钱赚来赚去。 现在的情况是,柳意用药厂从外来行商手里赚钱,当地百姓在药厂工作赚钱,百姓赚到的钱又会流转到胡县各行各业。 这个计划刚出现的时候,郑三河曾经非常以己度人的提出问题: “大人,那如果百姓赚了钱也不花怎么办?” 作为柳意属下中最抠门的那个,这个问题由他提出十分合理。 接着是王在: “老师,招募百姓制药的话,万一他们偷师,学了制作成药的方式,接着偷偷贩卖怎么办?” 作为偷师高手,王在这个问题也十分合理。 “首先,制作流程是分开的,每个人手头只有部分工作,其次,让他们签保密协议,想进药厂的人,未来二十年都不能离开胡县。” 保密协议这种东西,是在自己对对方有约束力的时候签的。 柳意如今是胡县县令,如果真的有人携方跑路,她绝对能拦下来。 就算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没拦下来,药方泄露。 那又怎么样,她手里的药方可不止这么点。 怕这个怕那个,永远都干不成任何事。 事情能不能干成,是干完了之后才知道的。 柳意开药厂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就算是不成功,大不了下次再来。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一定不会成功。 胡县不改变,小小一县,就那么一千兵马的战力,现在是可以偏安一隅,但等到外面局势有个变化,安不安宁就由不得胡县了。 “至于百姓不肯花钱的问题,百姓不花钱,那是因为没地花,舍不得买东西,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们只要让胡县出现百姓们愿意花钱的东西就行了。” 比如说,盖房。 此刻,外地行商们跟着赵东一路来了药厂,还未进去,就见两位约莫有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娘子,说说笑笑相携着从他们身旁路过。 为什么这两位娘子吸引了几个行商的注意力呢,因为她们瞧着实在是有些不一样。 明明无论是样貌还是穿着都和普通女子一般,但就是看上去不一样。 是态度。 以往无论行商们去到哪里,只要是在乡下,女子见到了陌生男人总是会避让开,也不愿意凑太近,基本上远远瞧见了,都会刻意走远很大一个距离。 这当然不是因为害羞之类的,单纯是因为,在乡下这等地广人稀的地方,女人遇到男人,那是真的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 男人可能会觊觎女色,也可能会想上前抢劫,更有可能的是,觊觎完了女色抢劫为了灭口再杀人。 时间久了,乡下女人们出远门,都会十分警惕,老远看见男人就会避开。 可这两位娘子,不光没有避开,还说说笑笑的谈论着闲事。 “你家里打算盖房吗?我家中商议过了,决定还是盖上,家中的茅草屋如今入秋还能住,等到冬日来了,肯定又要冻死人了。” 这个冻死人,是字面意义上的冻死人,乡下百姓,居住的地方基本概括了漏风漏雨,冬冷夏暖,年年都会有不少老人或身体弱的人冻死。 另一个提着竹篮的娘子语气烦闷:“还在吵呢,大房家孩子多肯定是想盖房,老四老五一个刚成亲没孩子,一个是个光棍,就没那么想盖房子,尤其是老五,怕家里盖了房,剩不下钱给他娶媳妇。” “那你们这房呢?” “我们肯定是想要盖房的啊,每天一家子挤在那么窄个地方,翻个身都难,要不是不放心我小闺女,我都想申请住厂宿舍了,就算是四人间都比我家里宽敞。” 另一位娘子又问:“你公婆他们怎么说?这家里的钱可都捏在他们手里,盖房的事,肯定还是要他们拍板。” “我公婆倒是想盖房,也说了,家中虽现在钱不够,但若是让家中男丁去干修路,五个人的工钱就有不少,砖厂的新砖价钱又便宜,还有那流民组成的建筑队,便宜得很,还都有官衙的人领着,可没有偷奸耍滑的。” 那娘子诧异:“建筑队?这我倒是没听说,那我们县里原本盖房的丁师傅他们怎么办?他们收费可不便宜。” “也让官衙招去了呗,说是当什么组长,柳大人说,这是什么来着,哦对!技术性工人,是要好吃好喝照顾着的。” “丁师傅那些徒弟们都干了组长,每个人都管着一队人,丁师傅自己是主管,每个月都有工钱拿,可比他之前一个月有钱赚一个月没钱赚强多了,我昨日里去割肉,还瞧见他一口气买了半条猪后腿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依稀还有一些声音传到行商们耳中。 “那你家应该也是要盖房了。” “是,我想着,若是最后吵的不盖了,我们这一房索性分出去,自己单盖。” “呀!你不怕你公婆不高兴啊?” “我怕什么?如今我也是在药厂里做活,有工钱的人,且我做得好,已经被提为副组长了,我公婆如今在家里对着我都是笑呵呵的,我们可是家里唯一夫妻两个都挣钱的,昨日我割肉回去,一家子都捧着我呢。” 两人说笑着走远,声音渐渐听不到了。 几个行商听得咂舌:“这地界,竟是女工做活?” “官衙竟还会为百姓组建建筑队?这可真是……” 唯有那年长行商翻了个白眼:“你们就只听着这些了?” “药厂!!听到没有!药厂!虽说不知晓厂为何意,但既然带个药字,还有人在此做工,那我们肯定是找对地方了!” “此处!便是让那赵郎君大发一笔横财的好地方啊!” 他正说着,就见十几个半大少年,胳膊上挂一红布,手拿着棍子,虎着脸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虽说这些人是少年人,但数量多,论起物理差距,肯定还是行商这边输。 且这荒地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伙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抢劫。 他们都紧张起来,紧紧护住包裹,腿部发力,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少年用着同样警惕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在他们身上的整齐无补丁的衣服上晃过,又去看那虽不崭新,却是较贵一些方便走远路的木履鞋。 他脸色稍稍缓和一些:“药厂巡逻队,你们几人是从何处来,来这里干什么?凭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巡逻队这名字通俗易懂,几名行商一听说是官家的人,稍稍放松。 但也没完全放松。 这世道,官家的人也没比土匪好到哪里去。 不过想来那两位娘子遇到他们一行人,也并不害怕,应该就是因着这巡逻队了。 既能为两位娘子提供庇护,应该也不会太黑。 年长行商连忙拿出入城时盖了章的凭证递过去,上面写着他们几人的姓名籍贯年岁,入城为何事等。 见那少年仔仔细细看去,他一边诧异,这少年瞧着并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竟还识字,一边又掏出三十文钱,就要往他手里递。 “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听说这里有个药厂,因此想来看看,这钱,请各位小爷吃酒。” “去去去!你也来了两日了,竟不知晓胡县官吏皆不收受贿赂吗?!收起你的钱!” 那为首少年如同碰到什么蛇蝎一般弹跳开,恼怒道:“你这是在害我你知道吗?!若是收了你的钱,我这巡逻队队长就要被撸下来!” “行了,凭证看过了,你们走吧,药厂大门在那边,可别走错了。” 几名行商皆面露惊色。 什么?! 天底下竟然还有不收受贿赂的官吏?! 有钱行商出没,小地方还挺繁华,如今又多了女娘做工,百姓盖房,现在还加个官吏不收贿赂。 这胡县,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88章 不愁卖 虽然被巡逻队的不收受贿赂给惊到了,但好消息是,这里真的是药厂,且听巡逻队的意思,外人也可以进入。 几名行商原本就是抱着“找出赵东发财诀窍”的念头跟来的,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时间竟有些踟蹰。 “我们要进去吗?” “会不会被赶出来?” “这荒郊野岭的,此处不会是设得一个局吧?怎么就那么巧,我们前脚在客舍听了赵东的事,后脚就碰到了赵东。” 几个年长的行商讨论来讨论去,倒是那年轻的行商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 “我们几人哪有那么大本事,让这么多人给我们设局。”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简直就是绝杀,原本还在犹豫的其他几人,很快也下了决心。 他们一路跟着赵东,跑这么远过来,可不是为了验证自己胆子小的。 几人持续往那依稀能看得清楚是小黑点的几栋房子面前凑,等到近前去之后,立刻觉得这不是设局了。 这几栋房子不光是砖房,外面还竖了一条长长石碑,上写医大成药厂。 且外侧站着十几个穿着盔甲,手握长刀的兵丁。 放在现代,这就是几栋乡下土房子,但在大安朝,砖卖得极贵,普通人家一般都是住茅草屋或者木屋,还有在地上挖个坑,住地窑的。 可在古代,全砖瓦做的房子哪怕是在县城里,也是十分稀少的,唯有郡城那种地方才不少见。 这乡下地方,穷乡僻壤,若不是真的有个药厂,怎么可能建起这样多的砖瓦房。 这么大排场,怎么可能是为了他们设得局呢! 他们也没敢跟赵东太近,如今已经没了他的身影,估摸着是进药厂里面去了。 几人犹犹豫豫上前,打听着:“这位兵爷,这成药厂,可是卖成药的地方?” “成药厂当然卖药,你们是来买药的?” 为首兵丁竟没有凶他们,也没有索要好处,不光有问必答,还主动提了一句。 “药厂的药不单卖个人,若是个人生了病想买一些药的,就去各乡医务所买,基本上的病症都有药。” 那年轻行商好奇:“这个医务所是何意?是药铺的意思吗?” “也相当于是药铺吧,但医务所是有大夫的,都是跟着我们柳大人学习过的学徒,除了能卖药,还能为病人把脉诊治。” 那兵丁说着,低声道: “你们要是有人生病了,一定要去医务所,那些学徒大夫虽说还有些上手生疏,但他们瞧不好的病,可是能去请教柳大人的,要真是疑难杂症,柳大人还会亲自来瞧病呢。” 年长行商一愣:“这,柳大人指的是县令?” 兵丁特理直气壮一点头:“是啊!” “县令……给人瞧病??” “你们是外地的吧。”兵丁哼哼:“我们柳大人没有当官之前,就是一位名医,要不然这成药厂哪里来的?” 他说着说着,情绪渐渐高昂起来,满脸都写着对柳意的崇拜: “我们大人医术高超,制的成药也是好东西,之前外面有了疫病,全靠大人当机立断,将所有得病的人放在一起医治,这才没让疫病传到城中。” “大人制的成药听说在望乡郡卖出了天价,她明明可以自己卖药的,却惦记着我们胡县百姓,办了这成药厂,也是为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能吃饱……” 眼看着他说着说着眼眶都感动到泛红,行商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另一名兵丁见怪不怪:“他之前受了伤,险些不治,就是柳大人给他治好的,从那之后,他一提起柳大人就是这个样子。” 年长行商恍然大悟:“知恩图报!想必这位兄弟也是一感性之人,这才被县令大人救过之后,一提起便泪流满面!” 那已落下泪的兵丁吸吸鼻子,掏出一块干净无比的手帕,小心翼翼擦了擦眼睛周围。 “那倒也不是。” “我当初受伤的地方是眼睛,虽然已经治好了,但一想起柳大人,我就忍不住去想她那天拿着奇怪的东西对着我眼睛划来划去的样子,眼泪就会自己下来了。” 行商们:“……” 兵丁擦好了眼周: “你们想看病的话,去医务所,随便找个乡里都能问到路。” 年长行商连忙道:“若我们是想要购买成药,到别处去售卖呢?” 本以为兵丁要多问两句,没想到他依旧是一脸的淡定,明显遇到了不少这种情况。 “若是如此,你们至少要购买价值十两银子以上的成药才可,我们成药厂的药,总价十两起卖,当然了,各种成药的价钱都不一样,想买哪种,看你们自己选。” 一听说要买十两银子以上的才行,几人立刻就犹豫了。 十两银子,哪怕是对于行商来说都不是什么小钱,他们连成药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若是早知道这一出,几人肯定就随便找个乡里的医务室,先看看成药药效如何再说了。 可现在一路从县里跟来了此处,光是走路就走了一个时辰,什么都不干就掉头回去,总觉得自己亏了。 “这……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没有看到药,也不可能没看到货物就买下啊。” 守门的兵丁们很是坚决:“那不行,这是规定。” “没错,不然你们还是去医务所吧,大不了去看过了再来。” 他们不劝还好,一劝,行商们就更加犹豫了。 这要不是成药够好的话,也不可能送上门的生意还要推走吧。 肯定是药效够好,不愁卖,这才如此啊! 第89章 有道理 几人犹豫不决间,却听身后马蹄声响起,下意识回头看去,便见几只马匹奔跑在田野间,身后仿佛还跟着人。 马儿停到药厂门口时,就见马上的人勒住马绳,笑道: “我去猎了几只野鸡,拿去交给伙夫,让他今日就做了加加餐。” 那一见到柳意就忍不住掉眼泪的兵丁立刻满脸是笑:“谢大人!大人真厉害!” 他转头给行商们介绍:“这位,就是我们胡县的县令柳大人了,也是药厂的东家。” 方才一路见闻,再加上听着兵丁们说了许多,几个行商脑海里已然有了县令柳大人的粗略画像。 他们倒是知晓柳大人为女子,在客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惊讶过了。 想来,应该是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穿着朴素的样子。 可抬眸望去,却见一袭青衣。 柳大人竟是一年岁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穿着青色利落的骑马服,因入秋了,外面还套着一层薄斗篷,脚下踩着一双短靴,单手握着一把上好的弓。 她面色红润,眉目舒缓,瞧着并不古板朴素不说,甚至瞧着十分鲜衣怒马,让人丝毫不怀疑她日常用度必定精心。 柳意用度当然精心了。 她没钱的时候能安之若素,但有了钱也不会节俭度日,一有钱,立刻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鞋帽,还给自己配备上了许多感兴趣的器具。 比如说,弓箭,刀剑,匕首,长鞭。 有时候也会有一种自己在玩奇迹柳意的感觉,古代没有游戏没关系,她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这具身体原本瘦弱虚弱,但如今已经被柳意养得健康无比了,个头也蹿了一蹿。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大家都说别以貌取人,实际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会以貌取人。 具体就表现在,柳意往那一站,几名行商下意识就觉得她来历不凡。 那眼睛做过手术的兵丁又介绍:“大人,这几位想要进药厂看看,但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购买十两的成药。” 柳意听了,笑着将弓扔给身后的牛大壮,利落翻身下马: “你们是外地来的行商吧?” 几名行商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连忙都恭敬先行过礼了,才老实回答了自己的来历。 民见官,肯定是要将姿态放到最低的。 尤其是明显柳意在胡县是有实权的,无论是百姓,巡逻队,还是兵丁,每个都唯她马首是瞻,那就更要恭恭敬敬对待了。 听几人说了来历,柳意点点头:“今日也是巧,既碰上了,那便进去瞧瞧吧,不买成药也没什么。” “外来都是客,就当本官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几人大喜,没想到还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若是门口的人直接将他们放进去,他们还没这么高兴。 但现在是需要十两银子才能进去,结果他们运气好,碰上了县令,县令免了这十两银子的份额,让他们免费进去参观。 那就有种撞大运的快乐感了!! 他们再三道谢完了,才高高兴兴,带着一种“吃到了天降馅饼”的快乐,拜别柳意,入了药厂。 一边走,一边悄声道:“你们一会仔细瞧着,若是瞧见赵东了,我们就避一避,别让他知道我们也是来买药的。” “爹,咱们来成药厂,不是买药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都行,那赵东万一想要独吞这门生意,给我们使绊子怎么办,听我的,没错。” 几名行商当即走路蹑手蹑脚起来,时不时左顾右盼,生怕赵东突然从哪个角落里面蹦出来。 柳意在他们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就好像是在看大把的银子入了自己钱包。 几个兵丁看着他们进去,已然是习惯的样子。 他们几个都是柳意精挑细选的兵。 柳意在军营那么长时间也不是白混的,这些负责守门的兵日常练兵的时候,反应不算快,练得也不算好。 说好听点,就是一根筋走到底,上官说什么就听什么,不知道变通。 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笨笨的,照本宣科,绝不多做一步。 柳意坚信,每个人都能发挥不错的功能,只看有没有将这个人放在合适的地方。 比如说这些守门兵。 打仗练兵或者做其他工作很容易搞砸,可负责医大成药厂看门的话,就十分专业对口了。 “你们说,他们会买几两银子的?” “至少二十两,我瞧见了,那个年轻郎君腰间挂着的玉佩可不便宜,这几个行商人虽少,但手头肯定有钱。” 自从药厂建立之后,经常有外地的行商过来。 也不知道柳大人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药厂建得偏远,可那些外地行商每次都能找过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行商来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 等柳意也进去了,那做了眼睛手术的兵丁还在忍不住落泪,其余兵丁已经低声聊起来了。 “咱不是正经生意吗?为什么他们走路像老鼠?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那谁知道,可能外地的行商,就有这毛病。” “不过怎么每次有新行商来了,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进的时候,咱们柳大人就也来了,每次都是直接将他们放进去,柳大人也太好心了,成药厂开门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一个行商是直接买十两银子的药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 那兵丁疑惑:“我不懂什么?” “你不懂柳大人的好心啊!我们大人就是这么善良!” “……有道理!” 第90章 小苗苗 柳意进了药厂,遇到每个工人都会带着十分尊敬且亲近的态度和她打招呼。 最中心的原因,是药厂的工人都是女工。 实际上,大安朝刚开国的时候,女人外出做事,其实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 如果要细数前朝,像是手工业,比如纺织,刺绣,染色,陶艺等行当,几乎就是女人的天下了。 女老板女掌柜女工等司空见惯,街上有女伙计,宫中也有女官。 直到大安朝开国,取缔女官,但其余行当女人也都能做,直到大安朝的经济崩盘,政斗频繁,底层百姓日子过得越来越苦,对女性的束缚便也越来越多。 但比起柳意记忆中,穿越前世界的某个朝代,现在的古代女性,准确的说,是古代底层女性还是不会被完全困在家中的。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穷。 人都要饿死了,谁还计较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底层百姓是很会变通的,柳意当初开成药厂的时候,说明了只招收女工后,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后蛐蛐什么。 在大安朝,男性们得到格外的特权时间并不算长,因此还没将这些特权当做理所应当,与生俱来。 他们大部分人家中都有女性,只庆幸若是自家人选上了,家中会有新进项,饿死的几率将会减少许多。 那些家中没有女性的人家,就算是心里酸,也不敢说什么难听话。 在古代,只有上位者才有特权。 而不巧,柳意就是上位者。 她所做的决定,平民百姓们唯有接受了事,何况没了这个岗位,还有别的岗位可以竞争。 柳意却在有意识的将女人们拉出家门,给她们安排各种各样的工作。 她对外说的是,胡县人少,劳动力不足,实际上柳意心里明白,她正在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女人。 让她们工作,让她们得到工资,让她们发现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让她们爱上这种感觉。 而当她们意识到自己喜欢这种生活之后,就会像是世界上最坚实的堡垒一样紧紧围拢在柳意身边。 “人是这样的,当有多个选择的时候,就不愿意再回到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了。” “所以这就是您让我不光要和人竞争,还要自己给自己找来竞争对手的原因吗?”赵东麻木脸。 柳意将一枚黑棋落在棋盘上:“你帮我找来了这么多买家,我当然也会给你回报。” “这次你购置药物,无论是什么药,都能便宜一成。” 一脸麻木的赵东瞬间如同变魔术一般,当场给柳意表演了一个笑靥如花。 “多谢大人!以后我不管去到哪里卖药!一定多多提胡县医大!!!” 两人你来我往的下着手中棋子,因为是在院中凉亭下,被几个行商看了个正着。 他们大多是被赵东引来的,自然知道他是谁,如今见到两人对弈,气氛融和,心中便有些担忧。 这柳大人有了赵老板这么个大客户,不会不愿意卖给他们多量成药吧? 风吹过,柳意衣衫微动,手握黑子,面露思索之状,因为体态良好,颇有气质,虽年纪小,但竟已有了名士风范的样貌。 再加上之前围观成药的时候,医药代表们各种夸耀柳意做过的功绩,这让行商们还未与之交谈,就已经对柳意升起了敬畏。 赵东放下一子,柳意再次放下一子。 五子成线,端坐在棋盘上,名士风范*柳意微微一笑:“我赢了。” 赵东颇为赞叹:“这五子棋虽下着简单,倒也别有趣味。” 别问他们为什么不下逼格更高的围棋,柳意没学过,赵东不敢赢。 两人起身,柳意一抬眼看到前方站着的几名行商,露出一个礼貌微笑。 赵东也刚要笑。 做行商的嘛,和气生财,背后怎么抵触同行都可以,当着面,他还是本能的想要表达一下友好的。 结果牙齿刚露出来,就被柳意提醒:“赵老板,一成。” 赵东立刻丝滑的转笑为愤愤,如同一只大鹅一般,相当生动形象的梗着脖子,瞪了那几名行商好几眼。 随后对着柳意恭敬行礼,起身后又找准时机瞪了那几个行商一眼,保持着大白鹅姿态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了。 虽然他的演技略有浮夸,但显然应付几名本就上头的行商也足够了。 他们本就觉得这是好事一桩,担心赵东阻拦,现在见到他如此态度,反而更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以己度人,若是他们手头有个大生意,肯定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分走自己的利润啊。 好消息是,赵东如此作态,正说明了他虽然跟县令大人有些交情,却还没到了独占成药的程度。 要不然,他干什么这么生气呢。 几人一边心中窃喜,一边暗暗警惕。 “一会我们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莫要被那赵老板敲了闷棍。” “怕什么,这里是柳大人的地界,我们若是真的与柳大人谈成了生意,他敲我们闷棍,那不就是在打柳大人的脸吗?” “话虽这样说,还是要小心为好,若是被敲出了好歹,就算是柳大人为我等做主,那可也晚了。” 几人快速嘀咕了一轮话,随后鼓足勇气,向着柳意而去。 柳意淡定起身,接受了他们的行礼。 一场交谈过后,这几个人一共贡献了一百五十两的成交额。 柳意决定庆贺一番。 这些行商们不光给胡县成药厂带来了利润,让百姓们得以持续有收入,还会将胡县有名医的消息传扬出去。 和在三兴里义诊时一样,病人与家属的到来可以增加当地经济。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人才。 胡县太小,九成的人都没有接受过识字教育,就算是柳意现在开始提拔培养各处,人才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比如吴妙茵,她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勤奋的类型了,基本上每天都会跟在柳意身边吸纳学习,且完美融入了王在,偷师技能满分。 基本上,她只要每天醒着的时间都在学习,记录,复盘,可毕竟时间短,在很多事的处理上面,并不做到成熟。 就连柳意自己,也是一边复盘现代时看过的书籍,一边斟酌着做一些事。 她愿意给自己和身边人成长的时间,但如果能有一个完全成熟的人才凭空掉落,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生病是很公平的。 穷人会生病,富贵人家也会生病,生老病死,天下第一大公平事。 胡县有了这个名声传出去,来看病的病人中,柳意不相信找不到一个人才。 将行商们送出成药厂,柳意并没有休息,而是再次骑上马。 她就好像是种下一棵棵小苗苗的养花匠,挨个的查看这些小苗长势如何,什么时候能够开花结果,给她带来想要的收益。 “走,去流民安置点。” 第91章 嘎嘎乱杀 柳意到时,流民安置点一片热火朝天。 “这边,这批砖是用在西六区的。” “东一区的砖送去没?” “送去了,您看看,这是签字盖章,一式两份的,我都收好了。” 要说整个胡县哪个地方用砖多,既不是在盖员工宿舍的成药厂,也不是已陆续加入盖房队伍的平民百姓,更不是县里扩建的商铺,而是这流民安置点。 因为流民安置点,和军营住宿点是挨着的。 流民安置点要盖一批临时用的房子,军营也要盖房子住人,同时两边又都要开荒。 流民开荒出来的地,一部分会由官府做主低价卖给当地百姓,一部分由他们自己种植。 军营开荒出来的地则是屯田,由吴都尉负责。 开荒并没有那么简单,要砍树拔草,还要养土,而对于百姓们来说,开荒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有可能花费巨大气力开荒完毕了,又辛辛苦苦将土地养成了适合种植的样子,结果官府不认,白干一场,有时候还要被罚款。 胡县倒是没有后者这样的情况,但对于耕作工具落后的古代环境来说,纯开荒也是辛苦无比。 可所有开荒的人,无论是流民还是兵丁,各个都干劲十足。 这荒地开出来,种出来的东西可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更何况,在他们开荒的时候,有时候累了,起身向着远处瞧一瞧,还能看见另一头的人们在忙着建房。 那房子,可也有他们的一份! 人有了盼头,做活就有劲,干着苦活累活,脸上还是带着笑,恨不得将全身的气力都用在这块地上。 马校尉站在高处往下看,瞧见的就是这副人人都高高兴兴干活的景象。 他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有点为兵丁们开心,又有点酸涩。 对着柳意道: “果真还是你有本事,之前我管着军营的时候,稍微让他们吃得不好一点,底下就有一堆人怨声载道。” “可你管着,他们吃得和军营里也差不多,但人人都高兴。” 柳意也望着那边在笑:“那是因为他们有了对未来的希望,从前虽是驻军,可吃穿用度全要看上面发不发得下来,虽也有种地,可按照大安朝的制度,粮食收成压根落不到自己手里。” “如今每人都能获得一份田地,农具种子由官府发,收成却能入七成,他们自然高兴。” “还有那盖房,虽说是四人寝,可也比帐篷里面十几个人挤一个地方抢。” 马校尉就不说话了。 谁不喜欢住房子呢。 虽说当兵打仗的都住惯了帐篷,可那是打仗的时候,平日里谁乐意长久待在帐篷里。 无论是将还是兵,对于有一个家的渴望都是共同的,房子和随时都能收起来的帐篷不同,它盖在那,成为了自己的,那就是自己的家了。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样子,已经划给他的那套房子,马校尉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建造情况,还四处去寻好木头,要给自己的房子用上。 房子还没有盖好,连要买什么家具都想好了,尤其是放银钩长枪用的武器架,马校尉觉得,既然要住新房子,以前那个旧的武器架就不合适了,他还特地跑去找了胡县唯一的工匠,加钱插队让他先打自己的武器架。 想起这个,马校尉又忍不住开口:“你之前说,要修一个家属区,让将士们的亲眷也有地方住,这钱凑手吗?” 柳意看一眼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笑嘻嘻问: “若是我说钱不凑手,校尉是不是要补贴一二?” 果然,马校尉颇为不舍的从怀中内兜掏了掏,掏出一袋金子,闭闭眼,往柳意那一递。 “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校尉,是该出一些钱的,拿去!” 那速度快的,就差把“你赶紧拿走,不拿走我怕我反悔”写在脸上了。 这钱还是他上次被射成筛子的时候,抢回来的,当时的粮草立刻就入了粮库,银两珠宝那些全都找行商换了钱,分下来,马校尉也是狠狠赚了一笔。 柳意其实并没有仔细算过这笔钱,奈何脑子太好使,马校尉对她又毫不设防,当日里带回来多少钱的,又是怎么个分法,她清清楚楚。 因此这袋金子,她看上一眼,就知道是马校尉差不多六成身家了。 难怪如此依依不舍。 马校尉实在是太好欺负,也反而让人不好继续欺负下去,柳意笑着将钱袋子给他推回去。 “校尉放心,胡县的钱,已经慢慢盘活了,您的钱还是自己收着吧。” 马校尉一愣:“盘活了?就靠那个成药厂?” 不能吧,这也不够啊。 “这么多房子在盖,成药厂赚的钱哪里够啊。” 这就涉及到详细情况了,之前就有不少人来问过,柳意也不可能一遍遍跟人说,她看了一眼吴妙茵,吴妙茵立刻会意,站出来解说。 “盖房主要用到土胚和砖块,还有木材,石头,其中,土胚可以自己做,木材我们组建了人手上山砍伐,石头同样也可以自己搬,基本上,是没有花销什么钱财的。” 工分不光能换取盖房,还能换取食物,金钱,可八成的流民都选择积攒工分,用来换取房屋。 这就相当于胡县有了大量的人力可以使用,他们可以烧砖,搬砖,砍树,搬运石头。 同时,因为今年赋税降低,手中有了银钱的胡县百姓们,也想要改善一下自家环境。 盖房的用料都是一样的,从前手里没有钱,也只能自己干,如今可以花费低廉的价钱从流民安置点买到这些材料,手头宽裕的胡县百姓们自然愿意。 所以实际上,看似是流民们用工分向官府换食物,实际上,是他们干的活换来胡县百姓们零零碎碎给的银钱,这些银钱又买来食物给流民。 “而盖房用料最昂贵的砖块,也在大人督造建起了砖块厂后,将成本压到了最低,流民安置点的房子并不是全部免费给流民使用,需要用工分来换,而工分换取就需要做活,相当于是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力换来食物,这些一日三餐,并不是官府免费提供的,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不能算是我们在养着流民,而是流民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劳作换取金钱,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了。” 吴妙茵崇拜柳意,现在又相当于是她的助手,成日里跟着她四处走,说话习惯也渐渐向柳意靠拢。 如果不是她还穿着大安朝的服饰,光听这话,简直像是现代基层干部开会一样。 奈何对牛弹琴,马校尉压根没怎么听懂。 主要是他有个毛病,一听到这些细致的东西,他就脑仁疼。 “所以说,大家现在都能吃上鱼,咱们不缺钱对吧?” 柳意也没跟他分辨“此鱼非彼鱼”,只点点头。 马校尉哦了一声,高高兴兴把钱袋子收回去。 虽然没听懂,但不妨碍保住了自己钱袋子的马校尉对着柳意大夸特夸: “还是柳大人厉害,我就知道, 胡县交到你手里没错!” 柳意夸回去:“那也是校尉大度,稳住了胡县,又稳住了军营,我才能做上这些。” 反正大权已经到手了,她也不介意给马校尉一些情绪价值,当即又是一正经拱手做拜: “胡县能如此,当也有校尉一功!” 马校尉被夸得不好意思:“我,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柳意:“这正是校尉的厉害之处了。” 他什么都不做那才好,要是做了什么,那就要乱套了。 柳意诚心的希望马校尉一直保持如此。 “我二人合作,那还不嘎嘎乱杀?”她还讲了个现代梗。 她负责乱杀,他负责嘎嘎。 马校尉还是听不懂,不过大致也能听出这是好话。 也不妨碍他听出来柳意是真的在真心实意的夸自己。 他又望下去,因着他们站在高处,更能看清楚下方的热火朝天。 看着众人俱都希望满满干活的样子,他心绪莫名激动,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般高兴。 不,好像,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外面乱了,可那又怎么样,胡县还这般安好,这如何不让人赞叹呢。 马校尉心中升起一片豪情:“柳大人你说的对,能将这小小胡县治理成这般。” “咱俩真是太厉害了!!” 第92章 善于攻心 “嘿咻!一二!嘿咻!一二!” 八个人分成两边,扛着刚砍下来的粗壮树干,喊着口号,动力满满一路从山上到了山下。 有人路过,无论是男女老少,俱都用着羡慕无比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是搬树工,在普通工人中,工分只次于装修队的工人。 搬树工也不是谁都能干的,首先要个子高,不能矮小,这样别人高你个子矮,那搬木头的时候力度就不均匀,容易出事故。 然后呢,还要体格健硕,要不然扛不起这粗重的木头。 对于流民们来说,这一条件就能筛选下去九成的人了,基本都是饿着肚子一路逃难来的,不瘦成个皮包骨就不错了,哪还能保持健硕身材。 但胡县就是这样,人家不光喜欢健硕身材的男人,还推崇健硕身材的女人。 你若是身形足够健壮,力气够大,这扛木头的活,无论男女都能干。 听闻胡县的县令,也就是将流民安置下来的柳大人,便正是一力大无双的女子。 这八人中,便有一人是一力气大的女子,她与其余七人待遇同等,八人共同合作将树木放下,那边的记分员立刻走了过来,严谨无比的量树木尺寸。 搬树工的工分发放是有一套严格的计算标准的,和隔壁负责打造成药厂装成药盒子的计件工一样,会根据树木的大小,粗壮程度来决定发放多少工分。 记分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大安朝,这个年纪已经能是当奶奶的年纪了。 她瘦瘦弱弱,牙齿掉了好几颗,这是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的特征,但记录的时候却十分严谨,还要招来八人,让他们验是否记录正确。 八人也是很谨慎的上前自己量了一遍,对了一下本子上的数据,这才点头。 “没错。” 记分员又要求:“你们的栽种记录给我看看。” 当即便有一搬树工小心翼翼掏出一包了防水皮,用草绳穿插做成书册的记录册,先尽量擦干了自己手心里的汗水,才珍惜无比的翻开。 上面正是记录着他们这一个小组所得工分记录,每一个内容上面,都写着树木体长如何,尺寸多少,是什么木头,从何地在何时搬运到山下,由哪个记分员测量,得多少工分。 而除了记录所得工分,上面还有栽种树苗的记录,胡县要求,每砍一棵树,砍树工都要栽种五颗树苗,搬树工也要栽种五颗树苗。 这些也都是在记录册上面记录在案的,有专人检查,并且盖章记录,同样,树苗的品种,年龄,种植在哪个区域都会写清楚。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嫌麻烦,和检察员沆瀣一气,隔一两个月,会有人来检查树苗数量,要是对不上,这一整条线的人都要停职审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倒是也有人嫌过麻烦的,这个时候基层干部们就会训斥: “如今倒是有满山的树给我们砍,那日后呢?现在我们盖房要砍树,日后你的子孙就不盖房了?别说什么一间房可以住子子孙孙的事,你生七八个孩子,七八个孩子再给你生几十个孙子,一间房住得下吗?” “不愿意遵守规矩,就别干这份活,没人逼着你赚这工分!” 这话一出,连利诱带威胁的,相当管用。 流民们是离开家乡,失去了一切到的胡县,他们比谁都渴望在一个安定的地方生根发芽,生儿育女。 大安朝人都看重后代,想想自己这样做也是为未来的子孙考虑,心里便心甘情愿了。 而如果要说不做这活,那怎么行呢,这种工分高的活计虽然要求也高,可还是照样一群人抢破头,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不就是种几棵树苗吗?种! 人都是从众的,当大家都接受了种树苗的事,再有人说不想种的时候,便是其余人一起谴责他只顾自己,不顾后代了。 当然,基层工作也不可能都一直顺风顺水,谁和谁为了抢活打起来了,有人冒领工分了,还有人一直欺压家人,作威作福了。 柳意从不惯着他们,重罚,统统重罚。 受不了的,就别在胡县待。 什么?你问她担不担心那些被重罚的流民暴动?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把军营和流民安置点放在一起呢? 流民安置点前脚刚有风声,后脚就能有几百名兵丁带着武器直接闯入,完全可以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之前还有人死性不改,到了安置点还要抢工分牌,结果刚抢到手里,被抢的人一嗓子喊出来,立刻跳出几十个兵丁将人按得死死的,一分钟不到就将人五花大绑。 抢一次,苦工一个月。 抢两次,苦工一年。 抢三次,就要被打发到还什么矿都没挖出来的矿山了,基本上没有回来的可能性。 也有人许是觉得柳意人善,既然管了别人都管不了的流民,又是个女子,必定是心思纯善的。 善良,那不就等于给他们一个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吗? 他们实施了。 然后就为胡县医学生们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成为了冰库里的几具大体老师。 总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期之后,剩下来的流民基本就是想要好好生活的了,大家各有工作,也能勉强吃饱饭,这才如此欣欣向荣。 若是有人站在上空快进看,就能看到人群像是蚂蚁一样,虽微小,却在快速的建出一座座房屋,开荒出一亩亩田地。 而就在房屋大部分都快要盖好的时候,冬日也悄无声息来到了胡县。 外来流民的数量少了许多,那些从别处买了成药,听闻胡县有神医,来求医的人倒是陆陆续续来了。 与此同时,胡县本地的商队也逐渐回来。 这日,正是一来求医的一对母子,和回胡县的商队同时到达,一起在城门口排起了队。 这对母子看得出来家境殷实,还有仆从马夫跟随,老夫人身边还有两个丫头照料,此刻就正在丫头的搀扶下了车。 胡县入城需要人人步行,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人不能坐在马车里。 老太太虽然病了,但也没到不能下地的程度,此刻下车之后,就在左右看着,颇有些新奇。 她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如今出来了,虽然一路颠簸,但瞧着城门口的人有序进入,路上也没有尘土漫天,心情倒是不错。 那儿子年岁瞧着有个三十岁左右,一下马车,就盯着正在训练的兵丁们瞧。 他们到了胡县,才发现这个小县城治安竟出乎意料的好,还有兵丁围着城池外面的跑道跑步。 令行禁止,这可不像是大安朝的兵。 “这胡县小小一地,竟能练出这样的兵。”他忍不住感慨着,颇为好奇,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他曾经当过某个郡城的官员,也见过郡城守军,虽瞧着威武,可不知为何,胡县兵丁的精气神还要比郡城守军好上许多。 若是以他的见识来看,这胡县兵丁,个个身形健硕,目光炯炯,的说是以一敌百夸张了,但一个顶对方五个还是没问题的。 老太太倒是探头去看:“咦,那是女子吗?” “那些应当是守城军,母亲恐怕是看错了,守城军里怎么会有女子。” “我眼神好得很,你瞧,那边那个……” 男人顺着母亲的手看过去,果然瞧见一女子走在军列中。 他颇为诧异:“这,此地竟穷到这种地步了?可我瞧这城门商贩进进出出,应当十分繁华才对啊,怎么用上女兵了?” 前朝也有用女兵的历史,但那是男兵打没了,实在是无人,只能用女子顶上。 可这胡县瞧着,不像是无人可用的样子啊。 老太太倒是有些为同性别的那女兵难受:“可怜了,如此年轻,被扯去当女兵,还不知晓要如何受欺辱。” 大头兵大头兵,说的便是兵丁地位低下,女人混在其中,肯定是要被欺负的。 一个跨着菜篮路过的大娘听到这话,没忍住插嘴: “这位大姐,您话可就说错了,当女兵怎么可怜了,这可是我们十里八乡的女子都抢不来的好事!我闺女眼神不好使,没选上,回来哭了小半个时辰呢。” 老太太也不介意她忽然插话,也没有震惊纳罕,而是起了兴致,问道: “妹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当兵不一向都是人人逃的嘛?怎么你们胡县的兵,还要抢着当?” “当兵要逃那都是以前的事啦,自从我们柳大人当上县令,这当兵的规矩就改了改,吃得好,住得好,年年还有新衣服新鞋发,每个月都有薪酬,您说,这么好的事,抢不抢?” 那大娘明显是擅长唠嗑的选手,当即往那一站,给老太太科普起来: “男兵女兵都一样,这可是咱们柳大人说的,还有呐,当兵不光自己的待遇好,还能福泽亲人。” “就好比排在你们前头的那辆商队吧,看见下来的带着孩子的那女子没有?我打赌,她就是军属。” 老太太望过去,果然瞧见一衣衫破旧的女子,手里牵着一连串的孩子,正面色十分不安的看着周围。 “这话是怎么说的?” “是这样,如今外面乱着,四处通信不便,柳大人善心,便想尽可能将军属们接来,安将士们的心,胡县商队如今多了,都与官府有契约,外出行商的时候,若是走到军营中亲人所在的地界,要去将他们接来胡县,或者带信。” 大娘道:“这女子带一串娃娃,又是坐着商队的车来的,肯定是军属了。” 正说着,便见守城门的兵丁听商队的领头说完话之后,脸上笑开了,指着远处训练的军队在说些什么。 女子眼泪立刻下来了,带着孩子们奔跑过去,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离得远,老太太听不到,但依稀可以猜出来应当是那些兵丁中有她的亲人。 虽不认得对方,可见着她衣着破零,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却还是飞速跑过去,她眼眶都忍不住湿润了。 “这应当是哪个兵丁的妻子吧。” 大娘也表示赞同:“可不是,之前征兵都是强征,许多人都来不及跟家里说句话,就被征走了,只剩下家中妻儿父母空等,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他们胡县也有这样的事,所以看着,就格外的共情。 正在训练人的将官放了人,都是有亲人的,无论自己的亲人有没有被接回来,看到同营的兵丁亲人来了,心里总会好受一些,也为他们高兴。 便有一兵丁同样飞速跑了出来,与女子执手相看,两人都在抹泪。 说着说着,兵丁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向着南方哭着磕头起来。 大娘很有经验:“他这应当是从妻子口中得知,父母已逝去了。” 这事也很常见,外面那样乱,老人活不久的。 悲伤过后,兵丁抱起最小的孩子,与妻子一同向长官行礼告别后,向着另一处走去。 老太太又开始为他们之后的生活担心了:“这大老远过来,有地方住吗?” 大娘摆手:“当然有了,要不然怎么说当兵待遇好呢,当兵的是个小官也能申请单独住所,就算不是小官,官衙也有补贴,那钱够他娘子租个小屋子了。” “要不然,柳大人干嘛要派人把军属们接过来呢。” 老太太得了答案,心里便顺遂了,她活这么大岁数,见惯生离死别,但依旧希望能见着个好结果。 而她的儿子,却是眼睛发亮。 “难怪,难怪此地地方虽小,兵力却如此强盛。” “将兵丁们的亲人接来此处,胡县便成驻扎之地,变成了自己的家,那守护胡县之时,自然尽心竭力。” 且,在世道乱的时候,上官却想办法将自己的亲人接来,这本身就是足以让人感恩一生的举动。 他都可以想象,那些被接来亲人的兵丁们有多感激背后之后,又愿意付出多少忠心。 哪怕是没有被接来亲人的兵丁,心中也会因此残存一丝希望。 大娘看着突然开始激动的男人:“老姐姐,这是您儿子吧,他在说什么呢?” 老太太很习惯的样子:“不用管他,他就这样。” 男人正一拍手: “推行此事之人,善于攻心呐。” “这胡县!有大才之士!” 第93章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五燕里新上任的亭长绥农,因为两家人为了一只鸡争吵不休,都说自己这只鸡是自己家的,所以他将自己家里的鸡分出去,判这两家人一人得一只鸡?” “然后现在五燕里家中养鸡的百姓都说自家少了一只鸡,没养鸡的百姓也要说自家养了鸡但凭空消失了?” 柳意直接给看笑了:“我要是没记错,这个绥农,是乡长们推举才当上亭长的吧?说是十分有才华,为人和善。” “确实和善,但这也太和善了。” 王在从前也没少行走乡里,还带着徒弟四处采药过,倒是知道一点: “禀老师,绥农是五燕里人,因自小读书,相貌又好,性温和,在乡间一向颇得邻里推崇,因而此次五燕里推行亭长之位,几乎人人说了他的名字。” 柳意有印象,现在胡县官吏紧缺,几乎是个识文断字的都被挖掘了出来干活,但是亭长这种位置还是要谨慎。 她让乡长们推举人选,并且派出小吏四处探查,定下了几个空缺亭长之位的实习亭长人选。 只是柳意并没有亲自面试这些亭长,她现在每天忙的飞起,连日常锻炼的时间都从两个半小时压缩到了两个小时,都很少和系统吹牛闲聊了。 她要做的不是面试,而是握住这些实习官吏们每个星期的工作报表,一般看完,就差不多知道他们的工作情况了。 绥农就是实习其中之一。 而且他是所有实习亭长中,得票最高,声望也最高的,几乎人人都说他的好话。 一般这种情况,分为两种类型。 一,他是阴狗,所以人人说他好话。 二,他是真好人,但真好人被所有人说好话的概率太低了。 柳意原本以为,绥农是阴狗,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个稀罕二选项。 “这样的冤大头,我是百姓我也推举他。” 她将手中的报告放下:“把他叫过来,我来看看,此人还有没有抢救的余地。” 这还好她定下了所有官吏每月都要有考核日,所判治下案例也要写明缘由时间判决结果,而且写这玩意的是亭父,亭长不得插手。 下方恭候的小吏连忙应下,快步出了官衙。 柳意又翻看下一张报告,看着看着,又给看笑了,让吴妙茵念。 吴妙茵当即大声念出:“行山里新上任的亭侯周演欺压百姓,索要贿赂,以强权逼一名叫赵燕的女子相嫁,被其反抗之下砸破头颅,断腿一只,周演告赵燕行凶,索求赔银十两。” “可恶至极!”下方负责记录文案工作的吕吉立刻骂出声。 “此等小人,分明是他有错在先,竟还敢如此厚颜无耻,索取银两!” 他义愤填膺站起来拱手:“大人!此等无耻之人,必定要下狱以示惩戒!” 柳意往椅子上一靠,并没有如其他小吏那般满脸愤怒。 “判案要讲证据,人证物证书证总要齐全,无论再怎么清晰的案情,也不能直接跳过证据,你自己将这句话抄百遍。” 吕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忘了这点,脸色一红,讷讷行礼: “是,吕吉记住了。” “派五个人去,查探清楚,若确有其事,将周演和赵燕都带回来审,对簿公堂,查抄周演家中,看是否有贿银。” 吴妙茵飞速记录下来柳意说的话,这些话将会被再抄录一份,交给去做事的小吏。 她记完了,又问:“大人,那这行山里的亭侯之位先空缺么?行山里地处深山,实习人选寥寥无几,这个周演已经是最后一位了,是否要从我们这里派人去?” 柳意也想派人,但显然,胡县已经没有多余的官吏派出去了。 她也不烦恼,直接做了决定:“把这两人带回来审了再说,若是确有其事,周演下狱,赵燕做亭侯。”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吕吉欲言又止:“大人,这……这是否有些草率了?” 倒不是说赵燕一个女子不能做亭侯,女子为官吏这件事,在胡县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因着实习官吏中有大批女子,胡县各个行业不用柳意指定,就已经自动自发的出现了许多女子身影。 他们惊讶的,是赵燕本为苦主,且还未查探自身呢。 柳意对于自己的属下们还是很有耐心的,毕竟这帮属下如今还是个正在成长期的小苗苗,见他们不明,便细细解释: “一,她为平民百姓,却敢于反抗当地亭侯,说明她性格够胆大,二,亭侯多是选勇武之士,她能打倒周演,说明她力量足够,且周演伤处有二,头颅与腿,这说明她打了不止一次,下手够狠,压得住底下人。” “因此,若是案情为真,此人当得亭侯之位。” “就算当不得,那也只是一个没过实习期的亭侯,以现在的制度,官吏就算是有心作恶,也做不得大恶。” 比如这个周演,他欺压百姓收受贿赂肯定是在暗地里,因为官衙派过去的亭父在盯着他们呢。 他为什么打不过赵燕,固然有他菜赵燕厉害的原因,还有个更厉害的原因是,他不敢带着底下亭卒们去骚扰,不然亭卒向亭长一个举报,亭卒可是能得一钱银,加分十分的。 见众人或恍然大悟,或面露沉思,柳意补充了一句: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们缺人,真的很缺人。” 这个缺人的意思,不是说非要现在的空缺职位上有人,是她需要大量正在培养期的属下。 说白了,胡县就是穷,穷让人们得不到学习资源,没有历练经验,所以他们不可能出场即是99级。 所以,这就需要柳意像是种树一样,挑出合适的苗子放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浇水晒太阳,让它茁壮成长。 如果她只将树苗丢在一旁,不浇水,不给经验值,不晒太阳,树苗们也不可能自己就能长成参天大树,成为胡县脊梁。 所以,但凡有个人有点子优点,柳意都会尽可能将人放到适合她|他的地方,希望对方能够快点长成。 比如那个疑似圣父的绥农。 他到官衙的时候,不夸张的说,整个官衙的大堂都好像亮起来了。 绥农是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他身上应该是带点西域血统,有着一双浅色的琥珀色眼,皮肤很白,就连头发都和别人的不一样,发丝微卷,和同样微卷的浓密睫毛一看就是出自同源。 柳意都忍不住在心里哇哦了一声,大美男啊。 可惜她冷血无情,长得再美,没干好基本工作,也要老老实实给她说清楚当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绥农确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说话的时候都温温和和的,恭敬低头,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情况是,那天两家人都说那只鸡是自家的,邻居们也分辨不出来。 绥农读书,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有两个妇人争抢孩子,都说孩子是自己的,争执不下,无法判决。 宰相便想出一计,让两位母亲一人抓住孩子一边,用力撕扯,谁能将孩子拉到自己这边,孩子就是谁的。 两人撕扯之下,孩童感受到剧痛,大哭不止,最终,其中一个妇人实在是不忍心,松了手。 宰相于是判决那松手的妇人才是孩子亲母,因为只有亲生母亲才能因为心疼孩子受到疼痛而放手。 柳意:“所以你用了这一招?” “是。”绥农面露羞窘。 柳意已经猜到结局了:“那最后他们谁心软松手了?” 绥农捂住脸,恨不得钻到地底里去:“谁也没有,是卑职,卑职见那鸡被扯得惨叫,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 他也吃鸡肉,可平日里杀鸡都是一刀去血,哪有像是那日那般,两人恨不得生生将活鸡撕扯成两半,如车裂之刑一般。 书中描写和亲眼所见还是不同的,书中是亲子,自然会不忍。 但对于一只注定成为盘中餐的牲畜,就只是财产归属问题了。 绥农当日听得鸡惨叫浑身难安,知道自己出错了主意。 偏偏裁决已下,又想不出解决方法,只能拿了自己家里的一只鸡给其中一家人。 结果其余人一看还能这样,都有样学样,围堵在他家门口要他判决。 他此刻说着当日情景,又是羞愧,又是羞耻,脸色微红,双目躲闪。 绥农实在是好看,此刻羞愧脸红,一张面容更添了几分光彩,别有一番风味,看得堂上官吏眼睛都直了。 就连王在这个小老头,都缓和下声音安抚:“还好你也没犯什么大错……” 吕吉也跟着点头:“是啊,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这等照本宣科之事日后还是不要做了。” 就连负责拿着板子做威武之势的亭卒们,都缓和下来了脸色,一副想要上前安慰,但奈何职责所在的样子。 大安朝崇尚名士,也崇尚美人,无论男女,相貌好的,总会被优待几分。 尤其绥农长相,天然便让人对他多了一分怜惜。 柳意看看绥农,又看看其余沉浸在绥农容貌中的官吏们,目露沉思。 想着想着,她突然眼睛一亮! 绥农注意到了柳意的视线,忍不住微微一瑟缩。 好看的人,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好看,也习惯了众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亮亮的。 但柳意看他的眼神,分明也是眼神亮着,却莫名的,不太一样。 柳意保持着眼睛发亮的状态,从上面走下来,围着绥农转了几圈:“你这个亭长之位,肯定是不能做了。” 绥农倒也早就猜到这个结果,虽失落,但也恭声应下: “是,是绥农做事不佳,只会照本宣科,如此也是应当。” 读书的人,谁没有个当官的梦想。 但绥农刚当了三天官,就已经认清楚了自己没有这方面天赋的事实了。 仔细想想,就凭着他刚当上亭长,去处理吵群架的事时,被挤在人群中不知道让谁揩油了好几手时,就该知道,自己不适合当官,根本压不住底下人。 偏偏他力不能抗,只会读书,现在又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生活了。 柳意观察完了,面露欣赏之色:“但你长相确实甚美。” “有个工作,我倒是可以让你去试试。” **** “总算是安顿下来了,母亲,您歇着,我去打听打听,此处最好的医馆在哪里。” 那对来求医的母子找了客舍住下,儿子名为黄礼,恭敬服侍着母亲躺下休息,才退出房间,下楼打算去找人打听。 他打听了一圈,得知原来这胡县最厉害的名医竟然是胡县县令,这可就让人诧异了。 本以为让县令帮忙看诊还有些难度,没想到当地人都说,县令常常问诊,这十里八乡开的医馆,基本都是县令徒儿所开。 若是有病人在徒儿处看不好,自然会上报县令,县令会选个日子,来为病人看病。 得了这个消息,黄礼心中安心不少,暗暗期盼此地县令看病的本事,和她治病的本事一样。 他又买了一些当地吃食,打算带回去孝敬母亲,结果逛到了城门附近时,远远就看到好几列车队来了。 “这胡县,当真是商贸繁华,这样小的地界,竟有这么多的商队入城。” 黄礼对着身边的随从感慨了一两句,便回去了。 哪知等到第二日一早,又看到许多商队入城。 胡县并不是商贸交汇点,虽然离着各大商路近,但因为地方小,且到底偏远,那些走大商路的商队过来是要绕路的。 黄礼诧异,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下楼吃饭时,找一商队的人闲聊。 “郎君,此处的客舍莫不是比别处便宜许多?” 商队领头的是个带点西域血统的大胡子,当即摇头:“也没便宜到哪里去。” “那是这里的东西好吃?” “还行吧。” “亦或者是,此地有你们商队要买的货物?” “也没有。” 黄礼不解了:“那你们为何要绕路来此处?” 听他问起这个,大胡子眼睛就亮了! “你可不知晓!我们本来要去安城的,结果走到岔路口,碰上了胡县招揽客人的铺子。” 这个黄礼知晓,一般商路上都有各种招揽客人的铺子,基本上都是各大客舍派人去的。 铺子上面会卖水卖吃食,还有各种货物,可以为过路旅人补充食物水源,负责铺子的人叫知客,知客们会趁机向旅人们宣传自家的客舍多好多好。 比如吃住如何,有什么档位选择,还有住三日送一天这种福利活动。 有的旅人被说动了,就会跟着知客去往这家客舍,这就叫招徕了。 黄礼恍然大悟:“所以你们碰到了胡县的招徕,他们说了胡县的什么,让你们绕路也要过来?” 莫不是,那知客口齿伶俐,夸耀了一番胡县的名医? 亦或者是,这胡县当地也算繁荣,因此吸引了旅客们? 大胡子一拍桌子:“我啥也没听着!” 黄礼:“?你没听到,知客没跟你说吗?” 哪有这么不靠谱的知客? 大胡子:“说了啊,只是他说的时候,我的这一双眼睛啊,都只顾着看他的脸了。” 黄礼:“……” “你是不知晓,那知客甚美!只看着那张脸便赏心悦目,比喝上一坛酒还舒爽啊!!我实在是想多看一会,就跟着他一起来胡县了,反正只是绕一些路,我们这些四处行商的,还怕走多路吗?” 桌上其余人也都是连声应和:“正是正是。” 黄礼:“……” 大胡子还有些高兴的跟他分享:“那知客说,他也在为一个叫什么成药厂的地方做知客,若是我想去看,明日就能带我去,我打算去看看,兄台,你我投缘,不如同去?” 黄礼看看他身上的一身好皮货:“……郎君看上去,像是做皮毛生意的,这成药生意,您也在做?” 大胡子很理直气壮:“没有做啊,但反正看看又不要钱,我就看一看。” 他很是乐观:“反正我又不做成药生意,肯定不会掏钱的,只是想多看一看那知客的容颜罢了。” 黄礼:“……”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招徕和去看成药厂,根本就是配套的。 这人只要去了成药厂,肯定会花钱。 只是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么个主意,竟然叫一个长相好看的人去当知客,硬生生靠脸将人引入胡县。 黄礼被深深的震惊到了。 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什么人能想出这样的提高胡县繁荣的方法?? 这胡县,得缺人到什么程度啊! 第94章 抛出橄榄枝 黄礼实在是好奇,又是好奇出这主意的人是谁,又是好奇那知客到底长相该有多美貌,才能吸引来这么多行商。 绥农虽只做了一天知客,但名气在小小胡县已经很大了。 黄礼不过小小打听了一下,就已经知晓了他的名字,还知道了他原本是五燕里亭长,以及他那荒唐至极的一只鸡拔河断案法。 一个读书读死了的古板书生,竟还能被县令找出这种用法。 这胡县县令,真是越来越让人向往了。 趁着还没有入夜,他便特地去城门口等了等,还真的让黄礼等到了绥农。 不需要去问谁是绥农,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必然就是了。 果真貌美! 绥农面容含笑,不复往日轻愁模样,一边轻轻擦拭着额间汗水,一边与同行人相携入城。 知客一般都是有伴的,毕竟他们招揽生意的地方,是属于道路边,非常容易遇到强盗。 虽然柳意任县令之后,开展的“强盗抓抓乐”成功让胡县方圆十里的强盗们或成为了大体老师,或搬了家,或正在做苦力民工后,这种可能性就降到了最低。 但,也不排除路过的行商们,突发奇想换个行业。 不是开玩笑,这种事真的很有可能发生,小商队出行,路过村落的时候,商队在防着村落里的人杀人抢货,村落里的人也会防着商队抢人抢劫。 完全淳朴的百姓,是只有在强大治安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 那种行走在山沟沟里,一眼见不着其他人的地方,哪怕是在现代,都有很大的几率出现凶杀命案。 再加上绥农长相如此,被抢走的概率相当之大,柳意还派了两个官吏过去跟着他们一起。 一行人进了县。 城门附近卖擂肉饼的年轻娘子见着了,立刻小跑过去,硬塞给他们几个擂肉饼。 “我都听闻了,县令大人命你们去做招徕,为胡县招揽了许多客商,今日我这摊子生意比往日里也好了许多,这些擂肉饼是谢你们的。” “辛苦了,快些趁热吃吧。” 她眼疾手快,塞擂肉饼的时候,特地往绥农手中塞了一个最大的。 几人诧异,又是那跟着的小吏连忙掏出铜钱,追着年轻摊主过去,硬是把擂肉饼的钱给了。 “县令大人有令,我们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一毫一厘,这钱你拿着。” “放心,我们有补贴,这钱不必我们自己出的,衙门给出。” 黄礼看得大为震撼。 从前无论去到何处,那处地界是大是小,是繁荣还是穷困,哪里见过如此相处行事的官民。 民不惧官,官不索民,竟还有这种百姓真心感谢,送出擂肉饼,官吏不肯受,一定要给足钱的事发生。 这种事,不是只有话本子里才会写的吗? 而且主人公往往还是大官,怎么会像是现在这样,是一个穿深衣的小吏。 那小吏给了钱,回来笑着让大家分吃擂肉饼,还特地分了最大的一块给绥农。 擂肉饼刚出锅,还有些烫,绥农小心翼翼握着,满脸欢欣,低头吹了吹,小口小口吃着。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因为自己做好了事情,有人因为感激而送食物给他吃。 因为心中惊喜,这擂肉饼便也格外好吃起来了。 许是好吃,绥农双眸弯起,脸颊微微鼓起,却还露出了一个笑容,一边吃,一边点着头,应当是在夸好吃。 黄礼原本是在默默观察,他本笃定自己并不是那等喜好美人到忘智之人。 但见到这一幕,不知为何,也开始馋起了擂肉饼的味道。 等绥农一行人一边吃着擂肉饼一边从他身边走过,黄礼到底没忍住,去到那年轻娘子摊位前。 “店家,给我来五个擂肉饼。” “好嘞!!”年轻娘子毫不意外,笑容热情。 又有几人围到了摊子跟前:“店家,我也要一块。” “我也一块。” 黄礼站在摊位前,看着年轻摊主手脚麻利的干着活,视线又在她狡黠的笑容上面略过。 心中已然明悟。 这摊主,恐怕是送擂肉饼给绥农几人的时候,就打着靠绥农吃擂肉饼带动生意的主意。 好个聪慧的摊主,这个胡县,就连普通百姓,也要比其他地方的更加灵动一些。 黄礼在看别人,也有人在看他。 柳意吃着擂肉饼,远远看着黄礼身形:“这人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外地来的,知道来意吗?” 别问她为什么看一眼就知道黄礼是外地人,整个胡县但凡是认识点字的,基本都被柳意安排了活。 这个点,还不到下班点呢,不可能会有一个胡县本地读书人来买擂肉饼。 “可能是来求医的,这几日多了许多人求医,应该是之前的行商将名气打出去了。” 柳意点头,吃完了手里的擂肉饼,还没饱,又递钱给身边小吏,让他再去买个烤鸡回来。 “这人瞧着不像是个庸才,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胡县现在已经完全在柳意的掌控中,不过一炷香,就有文吏将黄礼的信息带了过来。 上面有他入城时的身份复刻,还有来县城的目的,另外还打听到了他们母子住在哪家客舍。 没办法,整个胡县大客舍一共只有两家,其中一家还是最近才开起来的,这太好打听了。 柳意听了一行人的穿着打扮:“这人怕是当过官。” 吕吉纳罕:“大人,这怎么看出来的?符牌上面也没写啊。” “行商身边的仆从大多腿脚伶俐,年纪轻,方便出远门搬运货物,也能做个打手。” “当官的就不一样了,身边的随从也要帮着办官衙的事,因此需年岁大些,更为老练,你看那黄礼身边跟着的两个随从,瞧着和他差不多大就知道了。” “还有行商大多畏惧官府,出门在外居住客舍,基本都是尽量离着官府远一些,那黄礼昨日进城,老客舍还没住满,他却直奔挨着官府的新客舍来,要么是现在就是官,要么曾经当过官。” 柳意还有一点没说,那个新开的,挨着官府的客舍,也是她选的址,就是为了更方便的分清楚入城的这些人来历。 毕竟胡县虽然穷名在外,但医大的药肯定会渐渐打出名气,万一哪个大佬突发奇想,想要直接吞并药方呢? 而当下形势之下,能这么做的,只有大官。 大官做事要派小官,小官要么大大方方报了身份,要么就是隐瞒身份住客舍,新客舍的地址,多多少少能筛出来一些人。 毕竟胡县人流量就这么多,老客舍离着城门近,一向是住不满的,也就是今天,绥农实在是好用,这才住满了老客舍。 柳意想到这里,又觉得还是应该再盖一家客舍了,以后胡县的人流量只会越来越多,两家还是有些不够用。 她安排了个机灵的小吏:“再去接近打探一下这黄礼母子,看看他们都有什么喜好。” 好不容易逮住个可能性人才,柳意绝对是要想办法把人留下的。 留不下黄礼,留他身边的那俩老随从也行啊。 看着就是个能干事的。 这头,黄礼带着擂肉饼回了客舍,分给身边人,又亲自拿着其中一张送到母亲房间。 方书华正靠在榻上看书,见着儿子进来了,笑着招呼他: “胡县如何?我瞧着这地方不错,无论病治不治得好,我都不想回去了。” 大安朝的人大多不愿意离开家乡,在别处定居,黄礼却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性格,将肉饼与其他吃食一同放在榻上桌上,只道: “母亲若是喜欢这里,儿便陪着母亲在此处住一段时日,只是治不好病这种话母亲还是不要说了,听闻此地县令乃是神医,连没了气息的溺水小童都能救活,母亲的病必然也能得到医治。” 方书华知道儿子孝顺,只是笑笑:“生死有命,无论如何,我有感觉,我会很喜欢胡县。” 她的病在家乡早就请名医诊治过了,都没有什么法子,只黄礼不死心,医大成药出现在他们的家乡时,他打听到了胡县有神医的事,立刻张罗着就要来胡县。 方书华其实并不想这样折腾,但是胡县也不算远,便还是同意了。 没想到来了胡县之后,黄礼还在各种观察,感慨此处风土人情大不相同,她却已经发现了此处与别处最大的不同。 胡县,没有对女子的诸多限制。 同为女子,方书华最能感受到这一点,尤其是她还是一位早年丧夫,一手将儿子拉扯大,经历过许多人情冷暖,出门掌过生意的女子。 家中较为富裕的闺阁女子,或许对于诸多限制感触并不深,那是因为她们几乎不出门,没有去做过外面平常男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但方书华做过,所以她更清楚胡县有什么不一样。 对于黄礼这个男人来说,胡县只是一个新奇无比,处处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的县城。 但对于方书华来说,当看到女子们大大方方在街上摆摊做生意,巡街衙役里面有女子,还有许多家境看上去还不错的女人在街上随意拿起小摊贩上的卖品打量,砍价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就好像是鱼儿入了大海。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太好了,尤其是对一个几乎被男女之间不同压抑了半生的人来说。 还有刚来胡县时,碰上的那位大妹子。 她穿着并不富贵,甚至衣服上面还有补丁,但笑容满面,交谈之间俱是活力。 能谈家中杂物,也能谈县中大事,还说起了药厂要二次招人,她打算去,若是不能做工人,当后勤也好,还说起了自己之前去当修路小工,赚得了五十文钱,还给自己买了一个不错的包头巾。 说起这些事,那位因着半生穷苦而满脸黝黑皱纹的中年女子,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的笑容。 方书华也想有那样的笑容。 她并不是那种做不了决定的人,相反,她从小性格坚毅,要不然也不能在丈夫死去之后,一个人面对想要吞没黄家财产的宗族时,硬生生扛了过来,还将黄礼培养成了官员。 年轻时或许还要考虑许多,现在人已年老,又得了重病,她还怕个什么。 因此她再次认真重复道:“你去给我买处宅院,以后,我要在胡县安家,至于你,日后不必在此陪我,看你自己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黄礼懵了。 他才发现,母亲好像是说真的。 “可,母亲,我们不是来瞧病的吗?” 方书华:“瞧得好此地旺我,我当然要住下,瞧不好,我都病成这般了,哪里还能走动。” 黄礼:“……” 他一时有些被说服,但又莫名觉得不太对劲。 方书华笑了,不再逗他:“我喜欢这,我要住在这,你要拦我吗?” 黄礼连忙低头:“儿不敢,儿这就去找中人买宅院。” 方书华下榻:“叫中人来客舍吧,是我要买宅院,该我也见见中人的。” 胡县不禁夜,城内晚上也有人来来往往,因着巡逻的官吏多,虽然总有暗处,但也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听闻是因为县令并不喜欢太早睡,有时候晚上会带人出来逛逛街。 偏偏县令耳聪目明,力大无穷,曾有小偷小摸还有那色痞想行事之时,被县令亲手抓住。 下场很难说。 “那几个小偷还好说,只是手臂被卸了装,装了卸,那色痞被查证之前还有前科,且曾得手之后……” 给黄礼讲述这段内容的客舍小二纠结了一下,才组合好语言: “县令亲自为他手术,他便就此成了公公,以后还要入矿场,服役五十年。” 黄礼听得怔然,只觉下腹仿若一痛。 方书华却是满脸畅快之色:“好!此等判罚正正合适!” 黄礼纠结:“这是否有些不大人道,为何要让他变成公公?” “可以直接处死他啊!” 方书华却道:“此地繁华,却地小人少,必定急缺人口,若是处死,岂不浪费?不如废物利用,服役赎罪,且那等色痞,成了公公,此生也无法再行恶事了。” 柳意撑着下巴,在远处看着母子二人与小二谈话。 她耳目灵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吕吉在旁小声询问:“大人,您看这黄礼如何?” “不错。”柳意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端起茶杯起身:“我去敬这位一杯。” 柳意坐着的时候还好,一站起来,客舍中吃饭的胡县中人立刻噤声,目露敬仰之色。 那小二也是连忙迎了上来:“柳大人!!” 黄礼听着动静转身,见到柳意,哪怕早知年岁,也还是惊了一惊。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年轻的女子,竟能盘出如此繁华的胡县。 随后,他又猛然惊觉,这位县令大人,好像是冲着他们这一桌来的。 这一刻,入胡县后的所有种种在脑中闪过。 几乎所有画面都在不断地提醒黄礼,胡县缺人,十分缺人。 莫不是,这位柳大人是冲着他来的? 很有可能啊。 她这般谋划,又有如此风采,定然意气风发,缺人了,想要招揽人才,直接上前也是理所应当的。 黄礼大脑疯狂思考,不断闪出各种答案,在一秒内迅速想了多种回答。 就在他思考之际,柳意已经很自然的来到了他们的桌旁。 她端起茶杯,做敬茶之态。 对着满头白发的方书华。 黄礼:啊? 就见柳意已经对着他母亲微笑着抛出了橄榄枝: “这位长者,我瞧着您颇有见解,是不可多得之才。” “不知您是否有意,在我胡县谋得一职呢?” 第95章 这个能压榨 当柳意看到方书华,听到她说话的时候,如果这是在动画片剧场,柳意的脑袋上一定会亮起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是她! 是她! 就是她! 这位女士,就是她所需要的人才。 看一个人有没有才华,是一两句话看不出来的,但看一个人有没有管理才能,却可以从简短话语中看出来。 这么说吧,在和黄礼分析为什么那色痞没有被处死,而是被作为劳力使用时,方书华用的是典型的“管理者思维”。 而不是像是黄礼那样,单单只看这一件事。 柳意对着方书华笑的志在必得。 一旁的黄礼整个人陷入到了巨大的懵然中。 他的脑海里,只反复回响着一个字。 啊?啊??啊??!!! 不光他震惊,方书华也震惊。 她是知晓此地女子也能做官吏的,但她如今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啊。 震惊,疑惑,又有一些欣喜,还有些许久未感受到的激动。 “这……县令莫不是在说笑?老身今年已五十有一,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五十一岁在大安朝,确实是可以被称为老人的年纪了,说句不夸张的,这个年纪死掉也很合乎情理。 如王在这样,五十多岁了,还能每天活蹦乱跳,四处学习进步的,真的是少数。 柳意却是毫不在意这个知天命的年纪: “您虽年长,但还未年老,我也并非说笑,而是诚心想让您在我胡县做事。” “胡县虽小,可朝气蓬勃,正适合您一展才华啊。” 五十一岁怎么了,正是闯荡的年纪。 想想穿越前规划的上班时间,一群老头老太太能颤颤巍巍挤地铁,她这个创业初期的胡县,怎么就不能招一位五十一岁的官吏了。 而且,柳意看得出来,方书华说着拒绝的话,眼眸里却尽是心动。 是的,方书华心动了。 她出生在诗书人家,是方家最大的孩子,父母对她很好,教导她诗书管账,按照他们这种类型人家的最标准方式养大了她。 十四岁出嫁,十五岁就有了身孕,那个时候的方书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她的公婆待她和善,丈夫也还算好说话。 从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她到了另一个不错的家庭,还有了孩子,将来如果不出意外,方书华将会像是她的母亲,她的婆婆一样,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待在后宅,管理管理家里的事,做做针线活,一生就这么过去。 但意外发生了。 黄礼一岁大的时候,方书华的丈夫一脚踏空,淹死了。 公婆惊闻噩耗,没到两个月,也一前一后跟着去了。 方书华成为了偌大黄家的主人,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认可她是主人。 如果这些事发生在普通百姓家里,或许会有二流子,或者是方书华丈夫的兄弟们来试探着想要打秋风。 换成了对女子压迫更深的大宗族,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人们认为,还不满两岁的黄礼才应该是主人,可偏偏他年纪太小了,于是便显得那样软弱可欺。 那段经历直到现在回想,方书华都觉得混乱不堪,黄氏宗族的人每天都上门来,对着黄家的财产垂涎欲滴,仆人们大多也并不愿意像是效忠方书华丈夫一样效忠她,就连外面商铺的掌柜,也开始理直气壮的将她当做一个傻聋子一样糊弄。 “那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在那些人眼里,一岁大的黄礼都应该比我更适合做主人。” 哪怕过了这么久,方书华说起这些时,还是满腔怒意。 方书华的病,其实并不是什么重病, 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娘家千里之外,当时所有人都不站在方书华那边,就连黄家的老仆都觉得跟着她这个女当家没有任何前途。 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都是敌人。 “我是想了很久之后才明白的,不是他们一夜间变得瞧不起我,而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之前那些与方书华笑言来往的人,是因为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才会如此。 当她身边没有了依靠,或者说,当他们认为她身边没有了依靠,方书华以及黄家的偌大财产就成为了那些人眼里的一块大肥肉。 最要命的是,官府并不庇佑她,大安朝对于家产的规定是,有子女的留给男丁,而方书华,对于她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带走自己的嫁妆。 因为她不是男丁,她只是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亲。 宗族不可能让她离开。 当时的情况,很有可能演变为方书华被强行改嫁,只要嫁了人,她的所有权利都会转为丈夫的,自然也不能再阻拦宗族。 而她的儿子黄礼,也会被宗族以抚养的借口带走,同样带走的还有黄家的家产。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最后的结局往往是小儿“夭折”,属于他的黄家财产,自然也会成为宗族的。 方书华几乎脱了一层皮,才保下了一点微薄的财产和黄礼的性命,带着他脱离了黄氏宗族,单独生活。 “为了维持家计,我当时拿着仅剩下的一些银两从商,只是开商铺而已,可是当那些人知道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子,还有黄礼那么个幼童的时候,一些人便有闻着味来了。” 方书华的管理意识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有谁教给她的,而是她在艰难生活的时候,一点一滴自己悟出来的。 她就这么养大了黄礼,将他培养的很好,黄礼当了官,直到大安朝没了,这才辞了官职。 “但你比他可要强上许多。”柳意并没有因为黄礼是方书华的亲生孩子就捧着他,而是握着方书华的手,非常真挚的道:“我想,您一定想过吧,如果你是男子,如果你也能像男人一样当官,你一定当的比黄礼还好。” 方书华眼尾泛红,反握住了柳意的手:“是,我想过,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可以。” “在胡县就可以,我们胡县,为官做吏,不分女子男子,不分家世,只要有本事,就能在胡县谋得一官半职。” 柳意趁机安利:“您当初脱离黄氏宗族的时候没能得到官府的支持,但现在,若是再有女子遇到类似的事情,您却可以作为官府支持啊。” 她要是真心想要劝一个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扛得住,更别提,方书华本就已做下了决定。 如果不是打算留在胡县做官,她就不会和柳意说自己的这些往事了。 人与人相处,最忌交浅言深。 柳意可不相信,一个能够独战宗族,硬生生在四面都在排斥自己的环境下,带着孩子成功逃脱的人,会因为她说了几句暖心的话,就将自己的过往全部展露。 方书华将自己的过往展现出来,是在表明自己的背景,同时还不惜以自己的过往悲痛经历作为引子,拉近与柳意之间的距离。 同为女子,因为身为女子而遭遇的事情说出来,是有极大可能赢得其他女子共情的。 比如说吴妙茵,她方才直接听哭了,此刻看方书华的眼神也变得亲近了不少。 这不就是拉近了同事之间关系吗? 而对柳意,方书华是在证明,同为女子,在外面不准女子当官的情况下,若是能入胡县,她一定对柳意忠心耿耿。 柳意看得明白,但她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更加高兴了。 方书华越有能力,就越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柳意并不吝啬于给个大一些的官职,对于满县都找不出一个二级以上人才的胡县来说,方书华这个绝对过了五十级的人才值得最好的待遇。 因为柳意说要和方书华去屋里聊,没带黄礼,此刻黄礼正在屋外转来转去。 他还是懵的。 完全没有意识到,剧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胡县县令招揽母亲去做官。 他们,他们不是来看病的吗? 但转念一想,若是胡县县令想要招揽母亲,那肯定要帮母亲治病的。 这倒是一件大好事。 但若是母亲不愿意为官呢? 虽然来此地时间还不长,但黄礼已经意识到了胡县县令柳意是个多么雷厉风行的性子,且她既然会刻意晚上去抓小偷(其实是去逛街),眼里也应当见不得沙子。 她可不像是那种看中了母亲,然后说放手就放手的样子。 黄礼只恨自己无用,又只能继续在外面转圈了。 屋内的交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黄礼也就在外面转悠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到门打开,他才连忙凑过去,小心翼翼扶住了母亲。 “母亲,可累了?” 方书华是有一点累,但比起身体上的稍稍疲累,她的精神却是十分亢奋。 “我已应了柳大人,日后,我就是胡县县丞。” 黄礼又遭受到了新的震撼。 县丞是仅次于县令以下的官员,这就相当于,方书华一下变成了胡县的二把手。 “母亲,这……” 他下意识就要说点什么,但一张口,看到方书华皱眉看过来的视线,黄礼又默默闭上了嘴。 对于黄礼这番反应,柳意还是有些小意外的。 这要是换成别的当过官的男人,恐怕已经急得跳脚,开始说一些诸如“您一女子怎么能为官”“您这样大年纪还是好好修养为好”之类的话了。 在大安朝的观念中,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已经在富贵人家出现了。 可见早早丧夫还是有好处的,被方书华养大的黄礼,并没有接受太多父权教育。 黄礼没敢说什么阻拦母亲当官的话,只偷偷看了一眼柳意,小声问: “您所患的消渴之症,不知柳县令可有法子治?” 消渴症为绝症,得了此病,就当于是被判了死刑。 消渴症,顾名思义,就是会让病人感到口干口渴,多尿,形体消瘦,容易感到疲乏。 此病初期还好,严重后,消渴日久,病情失控,有时会引发脑卒中,有时会使得腹腔脏器失去功能,伤口也会不易愈合,甚至坏死四肢。 此病十分折磨人,且无药可医,十分可怖。 黄礼选择辞掉官职,四处求医的原因就是因为母亲得了消渴症。 可他寻遍能寻的名医,却无人能解此症。 关于方书华所患病症,在一进屋内之后,柳意就已经做了一个初步的体格检查。 此刻,是她的医生主场,当即切换了应对病人家属的语气: “放心,虽不能根治,但可以通过治疗将病情控制住,并不会影响她的寿命。” 消渴症,就是现代所说的糖尿病。 对于现代医学来说,虽然不能将之完全治愈,却可以通过积极治疗,将血糖控制在正常水平。 如果柳意能一路学到星际医学水准,也能够做到治愈,不过医学跳级可不能跟年级跳级比,至少现在,柳意只能做到控制糖尿病病人的血糖。 她还有点遗憾,如果能够开挂一样的一路学到星际医疗,直接将方书华治愈。 这么能干一个人才,身体要是健康了,她简直难以想象方书华能干多少活。 可惜了,她虽然求贤若渴,但也不是周扒皮,方书华是病人,虽然并不严重,但现在肯定也不能死命压榨她的劳动力了。 柳意在这边可惜,黄礼却是又经历了今日的再一个极大震撼。 消渴症?! 竟能被控制住?! 他的母亲不用死了?! 黄礼激动的热泪盈眶,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当真吗?您当真可以控制住消渴之症?” 柳意很笃定:“当真。” 方书华也是眼眶泛红,为自己能继续活下去,也为自己的官吏新人生。 噗通一声。 激动无比的黄礼跪在了柳意面前。 他重重磕下头,情真意切: “柳大人今日救我母,黄礼感激不尽,唯有以身为您差遣,若柳大人不嫌,黄礼愿于胡县为吏,报答大人救母亲性命之恩,还请大人成全。” 他身后的两个老仆连忙也跟着跪下。 柳意:好好好,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虽然她本来打的主意,就是得了方书华这个大人才,黄礼这个小人才也不能放过。 他母亲都在胡县当官了,他还能去哪? 不过对方自己送上来门来,也挺好。 柳意露出被感动到了的神情,将黄礼扶起:“郎君孝子之举,我自然愿意成全。” 黄礼更加感激了。 柳意将人扶起来,手还搭在黄礼的脉象上。 脉象有力,很健康。 很好,这个劳动力能压榨。 第96章 糖尿病,入职 收到了新的下属,柳意并没有急着先给那几个没得病的安排工作。 一来就迫不及待让人投入到工作中,难免会给人一种将他们当做工具人的感觉。 柳意先将人领到了胡县总医务室,给方书华做了个全面的检查。 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刚穿越时,连一千个积分都拿不出来的穷宿主了。 首先,柳意抓紧每一个看病机会,连路过行商和坐牢囚犯都能成为她的病人,再加上她勤劳好学,一直在学习系统课程,练习系统奖励的模拟解剖,大力积攒积分。 其次,由她给出去的药方,安排的制作流程制作出来的成药被人服下之后,病人得到痊愈的功劳也能算进积分里。 虽然只有十分之一,且因为大部分服用成药的病人还没有到危急状况,积分更少,但柳意可是有一整个成药厂。 积少成多,攒在一起后,积分的数量可就不是三瓜俩枣了。 系统对于每日大量积分的进账还挺吃惊的。 【根据刚绑定宿主时的计算,宿主大概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差不多达到这个积分标准。】 可柳意这才用了多久,竟然直接就达到了。 柳意:【那是因为你绑定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那时候我不可能无证行医。】 就算她成功到了医院实习,一个实习生,至少需要经过一年的实习期,轮换不同的科室学习,才能参与看病。 实习期间,实习生们能做的事只有给病人换药,清理伤口,跟在带教老师屁股后面查房,以及当杂役,当临时工,当搬运工。 就算她敢看,也没病人敢来给她看。 至于通过制作成药售卖,治好病人得到十分之一积分什么的,这就更不用说了。 自制新药不可以直接售卖,《药品管理法》和《刑法》可不是摆着看的。 柳意并不想吃牢饭。 所以那个时候的她获取积分的方式只有学习,能不慢吗? 换到大安朝就不一样了。 没人会管她是不是无证行医,她就是用面粉捏成丸子都能当成药丸子卖出去,因为大安朝真的有人这么干过,用面粉捏出丸子假装是各种药丸售卖。 【祸福相依,这句话真的很有道理,要不是来了大安朝,我不可能攒够这么多积分,这么快买够仪器。】 柳意说着,拉开了医务室的帘子,里面是各种在方书华一行人看来,奇形怪状,又像是奇珍异宝一般的医疗仪器。 系统机智的发现了自家宿主话中的漏洞: 【但如果宿主还是在现代的话,只要进入到医院,就可以免费用更多的医疗仪器了。】 柳意:【嘘。】 【我们人类需要在事情已经发展为既定事实无法改变的时候,忽略不能更改的坏处,用好处来安慰自己。】 刚穿越到大安朝的时候,当然不愿意接受,尤其是在面临满地爬虱子的时候。 但她也不可能直接抹脖子自杀,寄希望于还能穿回去吧。 柳意当然是想着,自己在现代的时候被大货车碾成了血片片,死的不能再死,但她就是这么好运,死了都能穿越。 保持乐观想法,然后积极朝着自己想要的道路走下去就是了。 柳意用着一种“这就是朕打下来的江山”的欣赏喜爱视线,快速扫过自己用积分换下来的各类基础医疗仪器。 不算多,甚至连开个小医院都做不到,要不然她也不会将这里叫做医务所了。 但,给方书华做个全身检查还是没问题的。 方书华全程惊叹,看着那些贴近皮肤后让她感受到冰凉的仪器。 “曾听人说,县令是仙人子弟,手中有许多仙物,莫非这些就是?” 柳意一边熟练的给她做着检查,一边道:“仙人算不上,你们只需要知道我师承医大就行。” 方书华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医大,医大,医者之大也。 虽还未亲眼见到柳意的医术如何,但眼见着这些奇形怪状,各有用途,不似凡人能造出来的冰冷仪器,也当得起这医大之名。 柳意也不是自己在忙活了,她点了两名学生,给方书华做了个全身体检。 “你的病验血糖需要空腹,便等到明日早上再验,记着,今日回去之后,不要再吃东西,要是想喝水,尽量少喝一点。” 血糖检测一般是空腹量一次,餐后两小时再量一次。 方书华是柳意来到古代后,看的第一位糖尿病病人。 因为糖尿病属于自身代谢性病变,和饮食有很大关系,高糖饮食,高脂饮食,高胆固醇饮食的人更容易得糖尿病。 普通百姓营养不良还来不及,自然也不太可能得这种“富贵病”。 方书华自述,她大概是在三十年前开始喜爱上了吃甜,那个时候,正是她顶着压力带着幼小的黄礼独自生活的时候。 压力爆棚,便喜欢吃甜疏解。 渐渐地,就养成了嗜甜的习惯,最严重的时候,一顿饭三五个菜,都加了大量的糖。 虽然全部检查还没有做完,但方书华的症状差不多可以说是糖尿病了。 准确的说,用了她斥巨资购买的便携式糖化血红蛋白测定仪后,就已经有结果了。 但柳意并没有直接下定论,而是等到第二天,方书华空腹来了之后,做了血糖监测。 完整的一套流程下来后,她才告知方书华,她所患的病确实为糖尿病。 柳意坐在桌后,让方书华坐在桌前。 这倒是大安朝人熟悉的医师诊治场景了。 黄礼与两名老仆还有三个丫鬟则是紧张的站在家属区,齐齐听柳意解释病症。 “我们一般是将消渴症称为糖尿病,简单来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种叫做胰岛素,能够降低血糖的蛋白质激素,而糖尿病的发病原因,就是因为胰岛素分泌绝对不足或相对不足。” 柳意也不光是解释给病人和家属听,在房间里的另一个墙壁边,还齐刷刷站了一排排,各个穿着白大褂,加起来约莫有二十多号人的学生。 王在站在最前面,手下飞速记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还只是柳意的一部分学生,还有二十多个学生轮值各乡医务所,不能赶回来听课呢。 柳意掌管胡县后,医务所陆陆续续又招了三十多名学生,年纪最小的十岁,年纪最大的,都快将近二十岁了。 这些学生基本都是王在带,要么就是前头的“师姐师兄”们带,柳意每次出诊,那些没轮值的学生都会来听课。 不得不说,虽然方书华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诊断形式,但柳意在这边说着,那头二十多个穿着白大褂或大或小的学生们低头狂记,还有一边记录一边翻看“笔记”的…… 这场面,让病人与家属本能的对柳意更加信任了。 “糖尿病种类一共有四种:一型糖尿病,二型糖尿病,特殊类型糖尿病和妊娠期糖尿病。” 消渴症在大安朝是绝症,属于连药都没得吃的那种,这和医者之乱导致的医师大量减少有没有关系并没有人知道,至少方书华在来胡县之前,是做好了痛苦死去准备的。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消渴症还有分类,还能这样详细的根据不同类,采取不同的方式治疗。 柳意看似是在教导学生,却是在告诉她,医大对于消渴症的研究颇深,十分了解。 “一型糖尿病多发青少年,儿童,体重很大概率会减轻,身形比以往消瘦。” “二型糖尿病多发老年人,病人体重大多肥胖……” 她对着方书华温声:“您就是二型糖尿病患者了。” 身后的黄礼已经完全被柳意展现出的专业震慑住了,但还是弱弱的开口: “可我母亲,她变瘦了……” 柳意看看面前胖胖圆圆的方书华:“您瘦了多少?” 方书华:“……九两。” 她解释:“我儿眼力不错,看一眼人,就能知晓大概斤两。” 她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天赋,看一眼人,就知道大概体重,还能对比与上次比是轻了还是重了。 要是生在寻常人家,倒是个屠夫圣体,杀猪割肉的时候能一两不差。 柳意心里记下这点,盘算着怎么用上黄礼这个天赋。 接着继续笑着说: “二型糖尿病患者是有可能出现消瘦情况的,但主要是发生在病情已经发展到晚期的情况下,按照您的检查结果来看,您还没到那地步。” 要是方书华真的在急速消瘦,和检查结果不符的话,她们就又要重新折腾着找快速消瘦原因了。 “一般体重有个4到八斤浮动是正常的,而且,并不是患了二型糖尿病会引发长胖,而是有些患者是因为体形过于肥胖,才引起的糖尿病。” 她说着,还不忘记提醒那些正在狂记的学生:“这里特别标注一下。” “我再说一下糖尿病会引发的并发症……” “是,老师。”学生们齐声应答。 屋内气氛一时间变得军训现场起来。 方书华他们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的病,能直直白白的跟着病人说出发病机制,病症类型,发病人群,可能导致的并发症。 普通不识字的百姓听了,也就听个乐呵,觉得厉害也就罢了。 可像是方书华以及黄礼这种有见识,接触过医师,自己也生过病的人,却知道这有多难。 有的医师倒也会说,但基本都是说病人脉络,情况,哪里会说到整个病症。 就好像,好像是曾经有许多糖尿病人被诊断,治疗,最后种种病症由人总结成册,从中提取了最终结论一般。 这是一种知识上的碾压,哪怕是不通医术的人,都能感受到柳意脑内知识的丰富。 要是对比现代的话,就相当于是在现代还琢磨着登月的时候,来了个人,直接当场手搓了一艘宇宙飞船出来。 而且她不光自己搓,她还教人一起搓飞船。 至少黄礼已经被这场景弄的一愣一愣的。 等柳意说到二型糖尿病患者症状相对较轻,可以通过饮食控制和口服降糖药物就能获得治疗效果时,黄礼已是恨不得对着柳意五体投体大拜了。 这些降糖药物当然是柳意从系统里面兑换的,她还没有厉害到可以手搓降糖药物的程度。 但早晚,她会有的。 系统时常为宿主的上进而感到震惊:【宿主需要药物的时候,直接在系统商城里面购买不就好了?】 她现在又不差这点积分。 【自己有的才是真的有。】柳意野心勃勃:【而且如果我能自己制药,卖出去又是一笔积分。】 系统是真的佩服自家宿主,每天看着她两眼一睁就是干,人工智能都没她这么有劲。 但莫名的,看着柳意动力满满的样子,它也跟着开心起来。 【好吧!宿主加油!】 给方书华兑换了降糖药,带着王在给她说明了所有注意事项后,柳意十分开心的将这个家庭大礼包打包入职。 方书华患病,可以休养几天再投入工作,黄礼他们就没有休息日了,柳意直接将他丢到了后勤部门。 这个部门是她新成立的,并没有像是大安朝那样按照官职划分,而是按照她所习惯的称呼。 黄礼一入职,就当上了后勤部的副部长。 正部长是柳意兼任。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什么职位,快速查阅之后,惊讶的发现,这竟然相当于是整个胡县后勤的二把手。 因着柳意日常更多是做别的,因此也可以说是整个部门一把手。 上头只有县令,县丞,县尉三人。 柳大人竟这么信任他吗? 虽说黄礼是辞官回家的,可那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大安朝没了,外面四处一片乱,他的长官都回了家,他又惦记老娘,因此归家。 谁人不爱官职呢? 他心中觉得柳意治好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他作为儿子,便应该为她效命。 若是柳意要他做个小吏,他也是无二话的。 但柳意竟给他一个不错的官职,这岂不是说明,她也是十分看重他的?他的才华,也是有用处的。 母亲的病能治,自己又得了看重,黄礼还有些激动,激动到甚至忘记了他刚入胡县时,就看出了胡县缺人这一事实。 黄礼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忙不过来,毕竟胡县只是一小县,再忙能忙到哪里去呢? 上任第一天,黄礼特地叫人给他熨好了官服,找出最爱的那双靴穿上,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才出了自己的屋子,去给母亲请安。 方书华看着孔雀开屏的儿子,只笑不语。 只等黄礼走了,才对着身边的丫头吩咐:“今日晚间多烧些热水,等他回来,让他好好泡泡脚解解乏。” 那头,黄礼一路顺利的到了衙门。 按照大安朝的规矩,新官上任,怎么也要和属下喝上一盏茶的。 他还特地拿了从老家带的茶叶呢。 黄礼的新靴踏入衙门,小心掀起官服不挨着门槛,脸上露出笑容,顺着提醒进到了后勤部门。 推门而入,室内并没有黄礼熟悉的,众人一边喝茶,一边慢悠悠看文书的场景。 而是一片乱中有序的忙乱。 整个屋子里有女人有男人,但并没有黄礼想象中的那样大家以礼相待,互相泾渭分明。 而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工作的急躁与认真,如果让柳意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人人脸上有班味。 “农药单子抄出来几份了?快些,我今日就要。” “农具改良为什么要送到我们这里?根本抽不出来人啊。” “要铁要铁!我上哪里去找铁!是!我知晓军营那边新兵要武器要盔甲,但如今处处都要钱,我们总不能融了铜钱给军营那边打长枪吧!” “被褥应该有三百五十套的,为什么现在只有二百七十套?什么叫还没有做出来??之前批出去的布料都喂狗了吗?!” 黄礼一时呆愣当场,眼看每个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身子分成八个来用的场景。 有人瞧见他身上的官服,赶忙迎了上来: “是副部长黄大人吧?大人见谅,后勤部是忙了一些,您来这边,您的办公处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黄礼看着大家都忙,握着茶叶包的手悄悄往袖子里缩了缩,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打算请他们吃茶。 看这情形,别说吃茶了,这帮人怕是连吃饭的功夫都要抓紧。 他一路走过,只见每个人都是风风火火,见着他们的时候,才会抽空喊一声大人。 “砖窑出的砖块明细后日就要核定了,如今你们才核了多少!账房!账房!” “组长别喊了,账房让成药厂那边借走了,他们最近多了许多大单,紧着要账房呢。” “那我们怎么办?!砖块明细不出来,后日怎么批给百姓?百姓连钱都交上来了!!你让我摘下脑袋去当砖块给他们盖房吗!诶?对了,你家女儿不是会算账吗?喊她来帮忙吧,我给她一个实习名额。” “我女儿也被成药厂叫去帮忙了,一日有三十文的工钱呢……” 黄礼停下脚步。 “拿算盘来吧,我算盘打得还可以。” 这一日晚间,黄礼才两眼发直,浑浑噩噩的回了家,完全不复晨起时的精神奕奕。 他总算知道胡县的后勤部门代表什么了。 后勤部门,就是什么都管。 若胡县当真穷苦,后勤部门就会很闲。 可为什么小小一胡县,竟发展的如此热火朝天。 黄礼泡了脚,直接倒头就睡。 一秒钟都清醒不了。 睡梦前,迷迷糊糊一个想法略过,等他明日醒来,再探寻答案吧。 第97章 接生 “真是美好的清晨啊。” 一大早,柳意就跑步到了胡县周边,在她身后,是一队队兵丁。 他们中或许是老兵,或许是最新招的新兵,女兵的数量要比男兵少许多,但每一个女兵都跑得最卖力,没有一个女兵掉队。 兵丁晨跑的画面在胡县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柳意领跑也很稀松平常。 实际上,如果不是柳意喜欢跑步,还经常晨跑或夜跑,胡县百姓的安全感可能还不会提升的如此迅速。 柳意跑步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是只带几个人单独出去跑的。 柳大人耳聪目明,又跑得快,娱乐和锻炼方式因为是跑步的原因,胡县内到城池,外到农田,随时随地,四处都有可能冒出她的身影。 这也就导致了,总是有各种为非作歹之徒被她抓到。 当一个城市正在用比以往更快速度的发展时,也正是它最鱼龙混杂的时间。 可以这么说,胡县之所以还保持着如今的规整与安全性,柳意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贡献。 谁让她耳朵灵,还喜欢到处跑呢。 柳意有着本能的领地意识,如今已经是胡县最大长官的她,非常喜欢用双脚来丈量自己管辖的土地。 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人迹罕至,无人出没的地方。 柳意还挺喜欢这些地方的,人迹罕至代表着没被开发,她总是喜欢锻炼的时候跑到这些地方,然后思索要怎么开发。 巧了,小贼们也喜欢这种地方来“商量大计”“共同销赃”“抛尸灭迹”。 于是,他们就惨了。 哪怕是几百米开外,一个稻草堆里面两个小贼用着细弱蚊蝇的声音讨论着如何销赃,都能被柳意精准听到,然后被她狂风暴雨一般的揪出来暴打一顿,抓回衙门候审。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一些小偷小摸的人干脏活的时候,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别说是讨论战术了,就算是呼吸声都刻意轻微许多。 曾经有人在深山野林的湖水边暗暗商讨“如何用石块冒充黄金,用来诈骗行商”的时候…… 柳意口中叼着根管子,从水里面慢慢浮了起来。 那画面,不夸张的说,三个小贼险些没有被吓死。 等他们反应过来拖着软乎乎的腿要跑路的时候,扮作石头,树木,草地的兵丁们就已经神兵天降一般从各处冒了出来,不用柳意动手,三两下就将人成功拿下。 那三个小贼至今还觉得,柳意钻到水里是故意逮他们的,甚至为此怀疑同伙中有人泄密,被审问时互相攀咬起来,让审问工作方便了不少。 而柳意只是在带兵实验军事伪装术罢了。 胡县已经在招兵了,但地方小,就算是加上流民,这些兵力也不能让柳意满足。 既然不能走数量,那就尽量走质量了。 从那三个小贼完全没发现众人,还在湖边模拟了半个时辰骗术全程来看,这套伪装术很成功。 因为柳意的神出鬼没,胡县“坏人圈”闻柳色变,如今连个小偷小摸都没了。 尽管那些小偷不愿意再偷盗的原因是: 他们深信在自己偷同村人梁上挂着的咸鱼时,柳大人会从一边的米缸里面钻出来将自己正法。 但不再受小偷小摸小贼小骗坑害的百姓们,却是第一个感受到胡县安全性提高后有多么快乐的。 虽说肯定达不到路不拾遗的地步,但至少,他们敢把衣服拿到院子里面晾晒了。 ——以前都是晒在屋子里,人出门的话屋门一定要锁上,因为衣服也是十分宝贵的资产。 当柳意带着一群兵以匀速跑过时,那些一大早就已经开始忙活的百姓们都会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远远对着柳意弯腰行个简单的礼。 柳意免了百姓们的礼,但他们依旧还是照样行礼,因为除了这样做,他们也想不到其他能够用来表达尊敬的方式了。 将四周跑完之后,已经是一个半时辰后了,带兵跑的时候,柳意速度会慢一些,跑完差不多九点钟的样子。 她一边拉伸,一边望着已升起的朝阳。 “果然,招了人之后,工作分出去,时间就多起来了。” 虽然总的文件还是要她来批,但是方书华着实能干。 她一休养好加入工作,胡县的政务工作肉眼可见的比以往丝滑了许多,再也不用柳意一个人撑起整个构架了。 而柳意兼任的大部分后勤工作都被黄礼接走了,还有他们家的两位随从也成为了光荣的官吏,连带着方书华身边的三个丫鬟,都因为识字被委以重任。 这对母子让她省下了许多时间,柳意总算是可以干一些别的重要工作。 比如说,在跑完步之后,给五燕里的一头待产牛接生。 柳意在牛主人家里吃了个早饭,做好了准备,奈何她做好了准备,牛还没有。 还好她早有准备,带了纸笔,当场在牛主人家较为破旧的饭桌上,写起了“胡县发展5—补短板积优势,富民强民让民众人人吃饱饭”的规划。 正写着,一群人路过,见到柳意在,上前来拜见。 “大人。” 柳意一抬头,就和头上还顶着几根碎稻草,穿着干活方便的短打,踩着不怕弄脏的木屐,手里还提着一把农具的黄礼对上了视线。 她打了一声招呼:“黄副部长也在?这么早,五燕里这边有什么事吗?” 黄礼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五燕里的火炕铺设缺人手,我正好也闲着,就来帮帮忙。” 他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要知道,黄礼可是刚上任第二天,就一脸憋屈的跑来找柳意抱怨自己工作量太大的。 这才上任一个月,竟然能说得出来“正好也闲着”的话了。 柳意却并不太意外,还慰问了几句:“你们辛苦了,坐下来喝几杯热茶吧,暖暖身子。” 如今快要入冬了,这么一群人却大早上干活干的满头大汗,可见有多么卖力了。 “不了。”黄礼推道:“四湖里那边的火炕也有些缺人手,工匠太少,许多人压根不会设烟道,如今快要入冬了,早些铺好烟道,早日安心。” 他说完,又给柳意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了。 黄礼也没问柳意大早上在普通农家干什么,这家养了一头怀孕的牛,估计要么是来给牛看病,要么是来给牛接生的。 县令大人竟然会被普通百姓家的牛看病接生,这要是放在一个月前,黄礼听到了能把下巴掉地上去。 但现在,他也不过是微微诧异了一下那牛竟然这么早就要生了。 同时还有些不小的兴奋。 这头牛可是周围几里唯一怀孕的牛了,希望它能多生几头小牛犊,这样等到明年农事时,周围百姓也就能轻松许多了。 黄礼曾经很不解后勤部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忙,那么着急。 可当他做起了后勤部的工作后,他就理解了。 后勤部,是管着整个胡县的大后勤,当然也包括了百姓的后勤。 大安朝几乎每一个当官的,都会把“爱护百姓”说在嘴里,而大部分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们,都会惊讶的发现,说一说,就真的只是说一说。 这难道不是很矛盾吗? 书籍上面写着,官员要洁己奉公,要爱民如子,关心百姓疾苦,可当为官之后,才发现整个官场都行相反之事。 可黄礼来到胡县后,才知晓“爱护百姓”是可以用在行动上的。 重视农具开发,研发农药提高粮食产量,派工匠钻研出火炕以提高百姓冬天活下来的几率。 黄礼没有当过主官,但他曾经见过冬日里,许许多多的穷苦人家冻死家中。 胡县的百姓生活水准比以往好一些了,但还没有好到人人家中都能做火炕的程度,因此由官衙牵头,百姓们意思意思交一些钱财,就能在村中建设一个暖屋。 暖屋铺设火炕,今年冬天,但凡是家中寒冷的人家,都可以到暖屋中避寒。 暖屋做了隔间,隔音效果几乎没有,而且十分狭窄,但百姓们不会嫌弃,因为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家还没有暖屋的环境好呢。 何况,暖屋还能保住性命,这就是最好的了。 黄礼想到自己方才在五燕里做完事,一些当地的百姓满怀感激的朝着他跪下感恩,多谢他为百姓辛劳,心里就有了一阵说不清的干劲。 他曾经也被百姓拜过,只是那是畏惧的,是避之不及的,他甚至都不记得那些百姓的长相,只记得他们衣衫褴褛,头上长着虱子,瑟瑟发抖。 可胡县的百姓是不一样的,他们会笑,会用崇敬的眼神看黄礼,会有孩童说长大了也要变成黄礼这样。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尤其是,在他们后勤部的努力下,胡县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更好。 和曾经的做官体验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是照顾一个垂垂老矣,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眼睁睁瞧着对方离去的老人,和照顾一个初初新生,正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定然会一天比一天长大的孩童一般。 黄礼喜欢这种感觉。 而且,收入也不错。 虽然胡县很穷,但柳意对官吏们却从不吝啬,要想马儿跑,当然要给马儿吃草。 官吏们加班,那是有明确加班费的。 加班费……黄礼只要想想这三个字,都觉得心神有些荡漾。 多么神奇的规定,让人在努力做事的时候,能够切实的感到回报。 黄礼并不缺钱,但他却很喜欢这种一板一眼,付出多少劳力,就获取多少金钱的感受。 因此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胡县的百姓们每一个都朝气蓬勃,哪怕是几十岁的人都想趁着冬日还没有来,在城中找个赚钱的短工干。 柳意看着一行人匆促离去,对着身边跟着的吴妙茵吩咐: “派人给他们煮些热茶,再买些肉食,饼子,送到四湖里去,让他们记得劳逸结合。” 在收买人心这上面,柳意从来没有落下过。 下属辛劳的工作,上司没有看到也就没什么。 但如果看到了,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关怀的。 “是。”吴妙茵手里有个本子,上面专门记着柳意的各种吩咐,此刻赶忙记下。 她现在相当于是柳意身边的秘书,日常跟在她身边协助,记录,学习。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学习够了,柳意就会将她安排在一个合适的岗位上。 吴妙茵十分珍惜这个机会,柳意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会办的很好,且吸取经验,下一次争取办到更好。 柳意也看着她一笑:“做的不错,妙茵越来越细心了。” 吴妙茵顿时激动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柳意正要继续写自己的第五册胡县发展,负责观测牛的学生就急吼吼跑了过来,生怕惊吓到母牛,小声报告: “大人,牛有动静了!” 她立刻起身:“走,接生去!” 第98章 宿主柳意,已修改目标 说真的,大安朝耕牛价格居高不下是非常正常的。 耕牛的饲养成本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实在太高,其中还包括了饲料,医疗这方面的开销。 而耕牛并不是常见的多胎动物,在自然条件下,一头怀孕耕牛的怀胎期一般为280天,在这期间,不光需要好好照料,原本该做的活也会适量减少。 但无论被照顾的有多好,怀孕的母牛一胎通常也只能生下一个,且还有难产的可能性。 大安朝连人医传承都遭到了灭绝性打击,更别提兽医了,因此以往胡县的牲畜生产时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了,整个胡县因为难产而亡的耕牛十年来也只有两头,但谁也不会想自家的牛变成第三头。 柳意之所以被请来这家给牛接生,是因为这家的母牛应该是怀了少见的多胎。 那自然,生产的危险性也会提高。 牛主人紧张的站在牛栏边,随着柳意他们的动作,还有母牛因为疼痛而哞哞的低叫声,手死死抓着栏杆,脸上是和身后家人一模一样的紧张。 “哞……” 母牛哀嚎的声音再次响起,牛主人腿都跟着软了。 “怎么样啊,柳大人,可能顺利?” “若是,若是不顺利,保大,一定要保大啊。” 毕竟小牛犊生出来没了母亲可未必能养活,若是大牛没了,他们一家人这几年的投入就相当于是打了水漂了。 柳意见“家属”情绪激动,吩咐学生将人带了出去: “现在很顺利,你到外面等吧。” 牛主人想留下,但他也清楚的知道,现在给牛接生的不光是柳医师,还是县令大人,只能依依不舍的退到了院子里,听着母牛的哀嚎声着急的走来走去。 “好牛儿,你要撑住啊,等你生完了,我买上好的草料给你吃!好好做个月子!” 牛主人的大女儿被父亲走来走去晃得头晕:“爹,你别走了,你就是走出花来,你也不能替咱家牛生啊。” 这瘦巴巴的汉子便喊道: “要是我能替它就好了!我难产死都比它难产死强!” 女儿:“……” 牛栏里,柳意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托住牛犊,控制着力道,配合着母牛的发力,给它一些不会太用力的帮助。 说起来很恐怖,如果母牛难产的话,是需要力气大的人将牛犊往外拽的。 不过记得,要拽头。 柳意记得,她在现代就看过一个案子,讲的是兽医给牛接生,结果不专业,硬拽小牛的腿,导致母牛死亡,因此牛主人将兽医告上法庭,要求兽医赔偿。 好在,这头大安朝的母牛生得还算顺利,慢慢产下了第一头健康的牛犊。 柳意动作快速的系好脐带,她手下用了力,脐带成功和母牛分开。 身体柔软,浑身湿漉漉的牛犊被抱到母牛头部,等她将牛犊身上舔干后,刚出生的小牛有些不稳的站了起来。 “健康的!” 跟随柳意出这趟“接生任务”的一名学生惊喜无比。 小牛犊能站起来,成活率就高了很多。 柳意活动了一下脖子:“它肚子里还有小牛,重新准备。” 等到第二头小牛颤巍巍站起来,不太熟练的走了两步之后,柳意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宿主首次帮助新生命诞生,积分+1000。】 【宿主帮助新生命诞生,积分+10。】 柳意正摘手套的动作一顿。 她激发过很多系统奖励,但因为没有帮人接生过,这还是头一次激发新生命诞生的加积分情况。 首次积分多是正常的,但第二次的积分竟然也有足足十分。 【系统,如果我接生人类的话,积分大概能加多少。】 系统很快给出答案:【宿主,帮助智慧生物诞生新生命的话,积分应该是100分左右。】 要知道,治愈一个普通病人积分也不过+1,将病人从濒危状态拉回来积分大概是三百左右。 可将病人抢救回来所需要用到的时间,精力,手术耗材等,和甚至不需要过多器材就能接生的情况能比吗? 一百积分,有些太多了。 【之后我每次帮助智慧新生命诞生,积分都是一百左右吗?】 系统回答:【是的宿主。】 【那间接帮助新生命诞生呢?】 系统被问住了:【接生这种事,还能间接的吗?】 柳意:【既然我做出来的成药治好了别人的病,可以算成间接治疗,那如果我做了麻醉药,用来帮助人们打麻醉剖腹产,我做了缩宫素,用来加速分娩过程呢?或者垂体后叶素,?前列腺素制剂?,?地诺前列酮?。】 这些药物都是用来帮助生产的。 柳意还没完。 【除了药物,一些器具也可以帮助生产,比如?产钳?,如果我做出来了这些,教导我的学生们使用,在他们帮助下诞生的新生命,也会算到我头上来吗?】 系统迅速运行起来:【宿主,根据系统计算规则,您所说的情况确实适用,另外,从宿主这里学到医疗知识,并且运用在病人身上,使得病人得到康复,也算作宿主的间接治疗。】 柳意啧了一声。 系统懵懵懂懂,就听她问:【话说,你其实不是什么医疗系统吧?是什么野心培育系统对吧?】 系统:【?】 它感到自己的统权受到了质疑:【我是正规的医疗系统!假一赔十!】 柳意:【但你的这个积分计算规则,也太诱导人了。】 系统委屈:【系统不知道宿主在说什么。】 柳意:【你看,帮助新生命诞生一次就有一百积分,我的助手可以这么做,我做出来的药物和器具也能算进去,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只缺新生命了?】 【也就是说,我管辖的范围孕妇越多,我收到的积分也越多。】 【你这不是在怂恿我去打地盘吗?】 系统消化了一秒才消化完柳意的话。 它很不解:【可宿主也可以培养学生,制作成药,做做出医疗器具,然后让学生们带着药物器具去其他城市做医生啊。】 柳意:【然后学生们打出名气,我的名声越来越广。】 系统:【没错!】 正常的医生发展路线不就是这样的吗! 柳意:【接着有权有势的人都看到了我,都想要让我来帮他们治疗疾病,延长寿命。】 系统:【是的!】 然后宿主就会成为这些人的座上宾,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柳意:【最后就会演变成我成为他们手里的工具人。】 系统:【……也,也不至于吧?】 柳意:【你知道华佗是怎么死的吧。】 系统:【……】 柳意:【华佗之死,人类早期医闹。】 系统:【……那是曹操太傻了,宿主,只要你成为全球第一强的医生,没有人会对你医闹!】 柳意:【不要低估人类的愚蠢。】 学生端来了木盆,柳意将手放进去细细洗着。 洗手掌、洗背侧指缝、洗掌侧指缝、洗指背、洗拇指、洗指尖、洗手腕,手臂。 标准的七步洗手法。 柳意不紧不慢洗着,上学的时候,一些同学嫌七步洗手法太麻烦,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洗手方式。 一边洗,脑子里还能一边思考当日学到的内容,或者是复习一下以前学过的知识。 而此刻,她正一边洗手,一边在脑海里和系统聊天: 【我在现代看小说的时候,看言情,男主会有个医生朋友,看玄幻,主角会有个医仙老爷爷,就连看末世文,主角团都会加入一位不爱说话但十分可靠的医生朋友,在主角们受伤的时候奋力救助,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到了关键时刻总能救主角一命,好让主角力挽狂澜。】 柳意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是平常和系统聊天那样:【医生明明才是力挽狂澜的那个,可医生们被大家理所当然当成了工具人,辅助类,用自己苦学多年的一身知识成为某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工具人,辅佐他们登上高位,看他们白日飞升,最后,医生们成了主角们荣耀人生的一抹小小点缀,你说,这些剧情是不是很有意思?】 系统不敢说话。 它也爱看各种垃圾小说,在现代的时候,柳意学习,它就去网络各大小说平台上面看小说。 察觉到系统的小心翼翼,柳意笑了:【别怕,我没有生气,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我有些对你的小疑惑。】 系统一下就精神了:【宿主疑惑什么?系统都可以解答!】 【你身为一个高维存在的系统,思维怎么这么固化,为什么我拥有跨时代的知识,医疗器械,现代书籍,努力成为全球第一强的医生,就只是为了成为权贵者的座上宾?】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成为权贵者呢?】 系统宕机了。 它,它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它是医疗系统,而医疗系统,众所周知是辅助类啊。 柳意洗好了手,接过学生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双手。 在学生们看来,她今日依旧如往常一般,不紧不慢,不缓不急,仿佛什么事都胸有成竹。 而在大脑内,柳意轻声对系统说着:【我们刚绑定的时候,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宿主需要达到的目标,是可以改变的吗?在现代的时候,我发现你没有多少主动权,那些医疗知识并不是存在于你的数据里,每次我私下向你询问医疗问题,你都需要一点时间去查询,虽然只有0.5秒左右,但好在现代有计时器,感谢高科技。】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绑定我的第三十一天,获取了我的同意,正在用我的账号看《娇软小萌妻带球跑:霸道总裁狠狠爱》的时候,我委托室友帮忙做我的助手,一起拯救了一条快要淹死的鱼,那个时候,你没有给我积分。】 【到了大安朝,我向你灌输“对于医生来说,助手就等同于手术器械”的想法,医疗系统在这方面的计算积分方式立刻改变了,还加入了成药器具也能间接治疗的规则。】 系统直接听懵了,但还记得反驳:【鱼怎么会淹死呢!】 柳意:【那是一条非洲肺鱼,长时间被放在水里会“淹死”。】 【没错,是我把它放在水里的。】 柳意继续:【还有,之前给猪看病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加积分,但这次给牛接生,在我反复向你强调牛对于农家有多么重要,有多么不可或缺之后,同为牲畜,接生成功之后,它竟然反馈积分了。】 系统:【……可我真的不知道宿主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系统而已。】 柳意:【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身为高维系统,你所谓的商城查询只是从某处探测到信息而已,商城的医疗内容并不是因为你是医疗系统而诞生的,而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医疗系统才出现,你可以改变系统内的一切,只要你认可,不信你试试。】 系统试了试,几秒后,它大喜:【真的诶,我给自己换了个彩虹皮肤!都没花积分!】 柳意笑了:【让我们试试吧?看能不能顺我心意?】 系统其实还是懵懵懂懂,但不妨碍它立刻表忠心:【宿主,我会支持你的!】 【但是我们要试什么啊?】 柳意:【系统,修改目标,成为全球第一强帝王。】 脑内立刻传来“叮”的一声响:【宿主柳意,已修改目标,成为全球第一强帝王。】 柳意脑海中的商城也在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各类医药全部被收拢到了【医疗】分类里。 有【医疗】分类,当然也有其他分类,商城里面,各大分类稳稳落在首页版面,隐隐发着光。 政治分类,军事分类,文化分类,道德分类,农业分类,管理分类,科技分类等等等等,包含医疗,商城里一共出现了三十六种分类,都是被判定为能够帮助一个人成为帝王的知识。 果然。 这系统目标,真的能改,而且还会随着改变,转换系统积分能兑换的各类知识。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医疗系统转为帝王系统,请宿主查收。】 播报完,它又又又懵了: 【啊?啊?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变成帝王系统了?】 【我难道不是一个普通简单的纯粹医疗系统吗?!】 ——第一卷完。 第99章 何时才来吞并我云县呢 一年后—— 荒凉的一片大地上,因着干旱,连生命力最为顽强的野草都黄了叶子,蔫哒哒的垂在一旁。 河床倒也没有全部干涸,四处都可以看到瘦巴巴的人们艰难挑着一桶又一桶的水,好不容易走到了自家地,将水倒进去。 可那水流入了干涸田地,几乎是顷刻便被吞噬殆尽,连表面的湿润都达不到。 地面太过干裂了,这桶水根本就不够,而偏偏最近的水源也要人走上两个时辰,一来一回,等人们再担来下一桶水,这酷热的天气已经早把上一桶水的水分消化掉了。 “今年又是旱年,老天爷是真不让人活。” 云县的县令朱庆云行走在田地间,看着四处荒芜的田地,眼中满是痛心。 在旁的云县县丞年纪也上来了,头发已染了些许花白,倒比较为年轻的县令更能稳得住。 “虽说遭了旱,可好在也不算太严重,百姓们也不是没有活路,只要熬过今年就行了。” 朱庆云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远处传来与此片荒芜大地分外格格不入的一道高嗓音。 说它格格不入,不是因为这道声音有多么声如洪钟,而是声音的语气十分精神,一听就知道声音主人的生活过得很不错。 “大家来看看啊!!胡县这个月的招工启事来了!!!” 原本田地间一个个沉默而麻木的云县百姓们,立刻像是被注入了力量一样,脚下也有劲了,脸上也有了其他表情,担着空桶,纷纷赤脚跑了过去。 远远还能听到已到达的人在问着: “这个月招多少人啊?” “可有建筑工要招?” “油坊又招工啊!上个月才招了的!” 灰色的大地像是渐渐染上了色彩,所有人都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 朱庆云也是一样,连忙不顾田地间的干土,和县丞以及身后衙役们快步走了过去。 那正在树下挂着木板上贴纸张的几人一扭头看到了他,纷纷礼貌行礼。 “见过朱县令,周县丞。” 朱庆云笑得殷勤,明明是县令之尊,却也对着几人连连回礼。 随后立刻对着为首女子亲近道: “诶呀!吴大人!您可算是来了,我还说这个月您要是不来,我就派人去问问情况呢。” 在这张贴招工启事的几人中,为首者正是吴妙茵。 她笑了笑,同样表达着对朱庆云的热情: “本来招工启事应该每个月十五来的,但如今干旱日渐严重,我们柳大人也担心云县的情况,因此特地叫我们提前了日子。” 朱庆云脸上便立刻有了对柳意的敬仰,向着胡县的方向拜了拜: “柳大人高瞻远瞩,节用爱民,朱某佩服啊!” 虽然语言动作和表情都很“人情世故”,但朱庆云说的这话却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佩服柳意。 原本胡县与云县相邻,二县相差不大,都是一模一样的穷困。 但自从一年前柳意横空出世,担当了胡县县令后,胡县的发展便开始一日千里,将云县远远抛在后面。 柳意的厉害,并不在于她能让胡县发展迅速,短短一年便如此繁荣。 她厉害就厉害在,不光将胡县发展起来了,竟然还能一直稳稳维持住,且一年里,约莫有三拨乱兵流民想要攻打下胡县,自己占山为王,但都被柳意打退。 最让朱庆云佩服的就是三个月前的那场大战。 起因是一个名叫谭君礼的原大安朝郡尉,原本是三皇子的部下,一年前三皇子突发急症,手下四分五裂,这个谭君礼带着一万兵,占据了靠近鸡冠山的蔚县。 这一年里,灵州一直在打来打去,大致分为七个势力,所有人都想要吞并其他人,独占灵州。 谭君礼就是七个势力之一,四个月前,他占据的蔚县被攻,他带着剩余的五千兵马通过鸡冠山逃到了胡县。 这里要说一下,鸡冠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大山,一头连着更为繁华,通江水能水路的灵州,另一头则是连着穷困贫瘠的胡县。 北方本来就贫瘠,柳州就是贫瘠中的贫瘠,哪怕近期柳州胡县的胡麻油,还有各种成药十分出名,也并不会让人对它高看一眼。 因此,谭君礼狼狈到达胡县的时候,是将此处当做“偏僻小地方”来看待的。 就算胡县有驻军,这样小的地方,驻军人数绝对不超过一千人。 手底下有五千兵马的谭君礼十分倨傲,直接派人到胡县传话,表示从此刻开始,自己将接管胡县,成为胡县的新主人。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十分客气了,要不然,就是带兵直接闯到城门下了,到时候城内必然会乱成一片。 然后,他那同样高高在上的信使就被轰出胡县了。 朱庆云听到的流言里,是柳大人直接对着信使说了一句“战败之人,既丢盔弃甲,奔逃而来,怎有脸做出倨傲之态”? 这句话传回去之后,谭君礼就疯了,完全没去想过他刚打了败仗柳意是怎么知道的,只觉得贫苦小县的县令竟然也敢嘲笑自己,大怒之下攻打胡县。 然后就被胡县给打退了。 具体的朱庆云其实并不清楚,只知道谭君礼被柳意亲手杀死,谭君礼手中的兵有的被俘虏,有的则是重新通过鸡冠山逃回了灵州。 实际上鸡冠山周边还有几个县,这几个县就没什么战斗力了,可偏偏谭君礼挑了最难打的那一个。 只能说选择真的很重要。 但他的出现还是十分有意义的,至少胡县周边的几个县原本并不是每一个都很友好,世道乱了,大家都想做老大。 但自从谭君礼快速出现又快速消亡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五千兵马啊! 五千啊!就这么在柳意手里水灵灵的败了。 且也不是苦战几天几夜的那种,而是只一天时间就分出了胜负。 从这之后,这几个县仿佛一夜之间觉醒了某种和平基因,对着柳意一番表示“我们爱好和平,最喜欢跟在别人身后当小弟了,您说什么我们这些小弟就听什么”。 其中当然也包括朱庆云,实际上严格来说,在柳意打败五千兵马之前,他就已经由身到心的归顺胡县了。 因为两县邻近,他们云县受胡县影响最深,受益也最大。 别的不说,只说现在,旱灾导致田地无法耕种,要是往年,百姓只能等死,纯靠忍饥挨饿看能不能度过。 但如今,因着胡县在招工,那些种不了田的人家完全可以去胡县工作。 胡县工厂多,还总有许多行商来来去去,听说柳大人刚花了重金买了一批南方来的粮食,好像还培育出了什么抗旱的作物,十分适合北方种植。 胡县欣欣向荣,连带着也影响了云县。 至少,只要云县百姓肯吃苦,肯干活,去胡县做工,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朱庆云在一旁等着吴妙茵他们为百姓解答了此次招工的诸多内容,一直等了许久,百姓们才逐渐散去。 他这时候才紧张的握了握袖子,小心上前询问。 “吴大人,我们也算是有些交情,这,有些事想要问问大人,还请大人若是知晓的话,能否透露一些。” 云县的县令朱庆云相当忐忑,又期待的问出了口: “不知柳大人……何时才来吞并我云县呢?” 第100章 会有人帮我摘掉的 胡县什么时候来吞并云县,这个问题不光是云县的官吏们想知道,云县的百姓们也想知道。 两个县挨得实在是太近了,这就导致云县的百姓能够近距离的看到,胡县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别的不说,只说之前外面四处都是疫病的时候,胡县反应及时,不光迅速封城,四处消毒,安排药物,还通知了隔壁的云县。 朱庆云当时就很感激柳意,也很想要效仿胡县,可他没有那个能力,手中也没有能控制住百姓的兵力,哪怕已经封城,依旧有人根本不听官府的话。 因此对于胡县的人来说,疫病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甚至也没有封城多长时间,在柳意找出能够对症疫病的药物之后,城市解封,大家日子照常过。 可对于云县的人来说,那段时间简直就是噩梦,每天都有人染病,基本都是一个人生病,一家人遭殃,有那一家子死在家里的,尸体都臭了,却没人敢去抬尸。 人人怕得很,可家里没吃没喝,不还是要出门,朱庆云倒是想要照搬胡县那种“有人上门卖水卖吃还可以赊账”的防疫方法。 可他找不到愿意这么干的人啊。 当时胡县的送水人,卖粮人,卖柴人,那可都是柳意许了重金的,且都穿着结实的防护服,最大程度降低了被感染的风险。 朱庆云哪有那么多钱,县里的仓库和他的钱袋子一样,都是穷的叮咣响。 最多只能组织人在家中缝制山寨防护服了。 作为云县县令,朱庆云原本乌黑的头发不过十日就掺杂了不少白发进去。 和柳意不同,他是一个标准的穷困县县令,手里没钱又没人,每天殚精竭虑,忙得脚不着地,还没能怎么改变现状。 还好县里还有个方灿方医师,虽然他说话不好听,脾气也坏,但确实是个好医师,加入到了治疗队伍中。 再加上柳意也并不藏着掖着,有什么防疫经验都会往附近的县送上一份,朱庆云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后来,就是柳意琢磨出了能够对症此疫病的药物,又派人将药方传到各县,柳州才彻底安生下来。 论私,柳意曾经在疫病来临的时候,多次出手相助,帮着朱庆云撑了下来,胡县的农药,胡麻油,云县都沾了光,他私人对着柳意是有极高好感度的。 若不是脸皮太薄,此刻恐怕他已经说出“公若不弃,云愿拜为义母”了。 论公,云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若是柳意真的想要拿下云县,压根不用打仗,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看到了胡县百姓如今的好日子,人都是向往更好生活的,不用朱庆云说什么,他们自己就恨不得把名籍(户籍)上的云县改成胡县了。 这个“百姓”当然也包括了朱庆云自己。 他也是人,他也想过好生活。 一县之尊,听上去很威风,可面对一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小破县,还是个外地人,那就很憋屈了。 云县一半的百姓住在山上,因着基本都是一个村子围居山中,这些村子对比官府,更信赖村中长辈。 大安朝也并没有跟他们对着干,里长都是任的当地德高望重老人,以免发生流血事件。 但这就让云县的县令很难办了。 在防疫期间,他说的话甚至还没有?耆寿耇老的话好用。 不像是胡县的官吏,走到哪里都有人尊敬,就连来了云县,百姓们对他们都比对朱庆云热情。 换句话说,就是云县从官到民,都恨不得立刻成为柳意的人。 朱庆云表达完了自己的立场,立刻期待脸看向吴妙茵。 吴妙茵却是面露难色。 “咱们也都是老朋友了,我也不怕透句话给你听,这归下云县的事……恐怕大人还在思虑。” 胡县云县的官吏都知道,吴妙茵曾经在柳意身边待了大半年,是真真正正的“县令门生”。 因此,从她嘴里出来的消息,大半是真的。 朱庆云的心一下就凉了大半。 整个人瞬间从“期待忐忑”变成了“灰败懵逼”。 “为何?!!莫非是大人嫌我云县太过穷苦?可大人还未到胡县前,胡县比云县还要日子难过啊!” “并非如此。” 吴妙茵叹口气:“这归下云县的事,如今在胡县,那也是争执不下啊。” 朱庆云懵:“争执?这不是柳大人一句话的事吗?” “并非如此,我胡县行事与过往官场不同,我们柳大人运筹帷幄,胸有沟壑,对下也十分宽和,每每有大事决策,大部分都是胡县的官员齐坐一堂,有商有量,给出各自的意见,柳大人会根据众人意见来决定。” “像是归下云县这件事,便是如此决定,如今胡县中,有大半官员并不愿意让云县归于我县。” 这就有些超出朱庆云的理解范围了。 “若是胡县诸多事物都是投票决定,那那个被柳大人打断了四肢的储粮官是怎么回事?” 吴妙茵回答顺畅,可见有许多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他不是因为投票被打的,他是因为贪污粮草,被发现后妄图逃跑,正巧撞到了柳大人手中。” 她还辟谣:“那人并非被打断四肢,只有双臂而已,如今已过了审讯,被判了终生苦刑。” 朱庆云恍然大悟,作为一个试图成为柳意下属的人,他重新掌握了对四肢的安全感。 然后,就更加想加入胡县了。 “既不是嫌我云县穷苦,不知胡县诸位大人为何不同意我云县归入?” 柳大人并非池中之物,手下平白多个地盘不好吗? “莫非,是因着旱灾?怕养不起云县诸多百姓?” 吴妙茵叹气:“也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吧,这一来,是胡县的经济刚刚稳定,堪堪自足,此时若将云县归下,怕粮仓撑不起。” 朱庆云心灰意冷时,又听吴妙茵话风一转:“不过柳大人一直在托行商寻找抗旱作物,听说也已有了些成效。” 他立刻眼睛发亮:“正是正是!我也听闻了!” 朱庆云重新放下心,只是不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胡县不肯吞下云县? 就听吴妙茵微笑道:“二来,云县建县已久,?耆寿耇老诸多,也颇有威望,听闻,他们中许多人都对女子为官颇为不满。” “柳大人的性子朱大人是知晓的,那位被折了双臂的储粮官也是知道的。” 她笑着指指因为干旱,而许多叶子都打蔫发黄的树叶。 朱庆云疑惑抬头去看,就听吴妙茵缓缓道: “胡县如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本县身上,若是云县干干净净,将之归下还可,但若是云县四处枯黄,我们柳大人事务繁忙,可没空干这种清理枯叶的活计。” 朱庆云的眼神渐渐从疑惑,变得清明。 吴妙茵笑着对他一行礼:“朱大人,话尽于此,我这便回胡县了。” 她走到马匹面前,翻身上马,招呼一声,一群负责招工的官吏立刻跟在了身后。 行走之间,但凡是碰到了云县的百姓,都会收获他们热切的行礼。 朱庆云依旧站在树下,看着她意气风发的背影渐渐远去。 县丞方才避开,此刻连忙小跑过来回到朱庆云身边: “大人,如何了?胡县那边可愿意接下云县?” 朱庆云:“愿意是愿意,但……” 县丞快要被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情况急死了,在心中腹诽:但但但,你倒是说但什么啊! 偏偏朱庆云还是他的长官,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问:“可是有什么条件?” 朱庆云望向大树上的一片片发黄叶子。 “但首先,这些叶子该清一清了。” 胡县—— 柳意刚处理完公务,又练了半个时辰拳,在这个难得休闲的好时光,她悠哉悠哉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起了水。 一年时光,对于身体正处于生长期的柳意来说,足以让她身高再次往上窜了一窜。 她日常吃得多,尤其爱吃肉,因为还在长身体,每日消耗又大,哪怕是睡前吃的饱饱的,半夜也有几率会饿醒。 柳意可不会委屈自己,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多吃东西,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吃? 她直接又招了一个厨娘,与之前官衙的伙夫轮流上夜班,保证无论什么时间,厨房里都有热腾腾的吃的等着柳意。 吃得好,心情好,还经常锻炼,柳意身高蹭蹭往上窜,才不过十五岁,就已经一米七了。 因为腿长,一脚将木板踢爆的时候,也感觉更有发力点了。 这让柳意十分满意,期待着自己直奔一米八一米九的快乐未来。 此刻,她就一手吃着肉干,一手浇着花。 说是花也不太准确,严格来说,这应该叫番薯花。 浇着浇着,柳意停了下来,看到了淡紫色小花下面的心形叶。 大多长得十分茂盛,绿油油的叶子中,混入了几片边缘发黄的。 “这叶子黄了啊。”她轻声说着。 负责清扫官衙的老伯连忙快步上前,恭敬道:“小人这就摘掉。” “不用了。” 柳意继续浇着水,微微笑着说: “会有人帮我摘掉的。” 第101章 铺垫了一年 柳意浇完水,确定自己的宝贝番薯们都在茁壮成长,这才回到书房。 回书房干嘛呢? 学习。 医疗系统改为帝王系统之后,并不是说柳意就能直接躺赢了。 从绑定系统之后,柳意就一直在观察探索研究,一年前试探着改为帝王系统之后,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系统更像是某种可以跨越纬度,时空,获取知识的高维存在。 但它的运行是有规则的。 它并不能直接将知识塞入宿主脑中,也无法根据自己的心意给宿主开后门,柳意想要从商城中换取东西,需要达成系统的某些目标。 比如它是医疗系统的时候,目标达成需要治疗病人,学习医疗知识,就能获取积分换得商场物品。 现在变成了帝王系统,它的目标也会跟着转换,凡是与成为帝王有关的内容,柳意学习都能换取积分。 其中也包括了医疗。 这也是柳意当初毫不犹豫选择将医疗系统改为帝王系统的原因之一。 古代这么多职业,无论是医疗,军事,农事,但凡绑定了,获取积分的方式只能从该职业或其分支上面得来。 但帝王就不一样了。 所谓帝王,便是一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 换句话说,所有职业都被帝王所统治。 柳意现在既能从医疗相关上面得到积分,也能从军事农事相关上面得到积分,如果她想的话,她甚至可以通过做木匠活,花匠,扫地,甚至是倒夜香来获取积分。 因为帝王所统地界,皆为臣民。 知识是永远前进的,她学习任何事物,都能够算为可以帮助柳意成为最强帝王。 比如柳意亲自给番薯藤浇花,因为这是农作物,也是要加积分的。 【宿主为农作物浇水帮助成长,积分+1。】 柳意毫不客气收下了积分,在脑海中对系统说:【调出今日学习课程。】 立刻,今日的农事课就开始了。 【番薯,又被称为末日粮食,旋花科番薯属植物,块根为白、红或黄色;茎生不定根……亩产可达……】 虽然大部分的知识早就知道,但再一次在农事课里看到番薯的详细讲解,柳意还是呼了一口气。 不枉费她攒了一年的积分,才兑换到这一批番薯。 它的存在对于大安朝来说太逆天了,首先高产这一点,就足以秒杀如今大安朝的所有作物,其次,它还耐寒耐贫瘠,可以在各种土壤条件下生长,还十分有营养价值。 甚至,它还很好吃。 各种穿越基建小说里面,主角一旦插手农事,都是去海外找番薯玉米,也证明了它的重要性。 柳意一开始,也是想要通过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们获取番薯种。 可各个小说里面写的轻而易举,放在她这却是困难重重。 首先,这是古代社会,交通不发达,这个时代连烧砖技术都不怎么样,更别提造船技术了。 人们的水路交通只发展到了江河,还没有到拥有海船的地步,行商们也基本都是靠两条腿,或者牛马运货,基本不走水路。 而番薯原产地在哪里呢? 南美洲。 大安朝的行商们就是腿走断了,估计也走不过去。 在研究了一下各大商路的地图之后,柳意放弃了托行商找粮种的想法,转而试图从系统商城里面购买。 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买呢? 因为太!贵!了! 而且还不单卖,必须一千起卖,一千个番薯价格两百万积分。 但系统说的也很有道理:【番薯被判定是一种可改变时代的作物,因此价格会贵亿点,不单卖的原因是这是农作物,农作物都是一千起卖。】 虽然很肉痛,但柳意也不得不承认,系统说得对。 而且,这也不是系统说了算的,它更像是一个连通的桥梁,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自有“规则”制定。 像是柳意将系统改为帝王系统之后,赚取积分变得容易了,但商城里的各类物品也明显要比医疗系统时更贵。 在系统商城里面,知识是最便宜的,但那些实物的价格就十分高昂了。 别说,商城里还真的有造船的知识。 但她也不可能花费好几年的时间造船出来,然后在海路从未有人探索的情况下,派人去找南美洲吧。 总之,这一年里,柳意一直在努力狂赚积分,就是为了兑换这一批番薯。 一个小小的胡县,都快被她玩出花来了。 训练兵将,维护居民温饱,建立城墙,开发新地,颁发新规,甚至保护环境,种植树木,等等等等。 帝王系统的积分判定标准十分笼统,但根据柳意的研究,要想要一次性获取一大部分积分,应该与领地和新的臣民数量有关。 也就是说,当时如果柳意就吞并云县,她会立刻拥有一大批积分。 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起始阶段,最忌被贪心蒙蔽了双眼,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一味地做大做强,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当时的情况,胡县自己才堪堪稳定,吞并云县,很有可能两个都保不住。 耐心很重要,什么事如果急着去干,要么干不成,要么只能干个中不溜。 无论如何,自己的根基都要稳住。 这一年里,柳意只靠着胡县,一点点积攒,硬是攒到了两百万积分。 积分一到手,立刻兑换番薯。 兑到之后,柳意并没有立刻将所有番薯种下,而是先谨慎的自己种了一批,另外再次复习相关知识,确保不会有一点纰漏。 事实证明柳意所做的选择没错。 在这个时代,强大的兵力或许能够无往不胜,厉害的医术或许能够活人无数。 但最重要的还是粮食,是吃饱肚子。 人只有吃饱了,才能干更多的事。 柳意在一年前并没有预料到今年会比往年更旱,但她预料到了最重要的是粮食,且为此努力了一年。 她推开窗,看着外面自由盛开的番薯花。 “灵文,云县附近的盗匪图送上来没有?送来了拿来给我看看。” 一个年轻姑娘本来正在书房另一边低头处理公务,听到这话,连忙起身。 她正是柳意的新秘书周灵文了,自从吴妙茵走后,周灵文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这才考上了县令大人的秘书一职。 周灵文不光理论成绩好,为人也聪明机灵,做事十分利落,很快在卷宗里面很快翻找出来云县盗匪图。 所谓云县盗匪图,就是云县周边的盗匪常驻地点的地图和去往那边的路线图。 胡县是没有的,如今四处都乱的很,但胡县依旧平和。 为什么?因为谁都知道胡县的主人柳意是个一言不合就开干的主,导致胡县的百姓们都跟着彪悍极了。 一个个吃饱了肚子个头都要比别的地界的人高大一些,且个个不怕事,遇到盗匪了,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仗着人多,一拥而上抓住回去赏银。 别说盗匪了,小偷在胡县都不敢冒头。 云县与胡县中间那段路程便没有盗匪敢扎堆,只敢在另一头为祸。 以前还造不成什么大祸,但也不知道哪里的外地匪徒跑到了云县附近,占山为王打家劫舍。 云县没有兵,小卒们人数少,战斗力也不高,因此几天前,作为云县县令的朱庆云写信给柳意,求她派兵帮助云县镇压盗匪。 当时柳意派了人出去打探这些盗匪的窝点。 毕竟无论是胡县还是云县都靠山,如果不提前根据盗匪窝点埋伏好,很有可能发生盗匪满山跑,剿匪的兵跟在屁股后面追的情况。 “大人,云县盗匪图在此,今日早晨送来的。” 柳意接过盗匪图,看了看,上面不光有路线图,还有匪徒大略人数。 一看就是派去的人有人卧底进去了。 “叫周大牛去,带一百五十人,将这帮匪徒剿灭,卧底者记个首功。” 她笑着道:“告诉周大牛,剿匪完了之后,记得从云县山中那几个坐落在山中的村子路过一下。” 虽说她不打算自己处理云县的“枯叶”,但顺便加把火,也挺不错。 柳意合上盗匪图。 “另外,番薯的消息可以传出去了,告诉外面,第一茬番薯只在胡县本县种植,不外卖。” 要想种番薯,首先要成为她胡县的人。 铺垫了一年,也是时候该收割果实了。 第102章 看来其他强盗,也不傻 如果要说,这一年里,柳意投入最多的地方在哪里,那必然是军营。 其余部门基本都是有投入,也有收获。 唯有军营,一时半会看不到收获,却得到了柳意死命的投入。 作为柳意手下第一大暴力执法机关,军营日常训练有多难,三餐伙食以及其余待遇就有多好。 如今胡县里的年轻人们,若要说最想去到哪个地方,那必然脱口而出的就是当兵。 如今胡县的百姓已不再是一年前那样,又稀薄又各个瘦成骨头架子了。 若是柳意放开扩招兵丁,将人数堆到五千绝对不是问题。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用了一年时间,将军营的人数堪堪维持在两千一左右。 这是柳意精心计算下来的结果,再多,胡县就要供不起了。 养一个军营并不是只给将士们吃饱饭就行的。 首先,军营内部也是有划分的。 主营是主将的指挥中心,这个不用多说,交给马校尉就行。 前锋营一般是精锐部队,负责侦察、警戒和先行攻击,都精锐了,身上的装备肯定也要用最好的。 盔甲自然是穿有着最强防护的板甲,而板甲需要加工技术和复杂的锻造,最重要的是,它还需要大量的铁,这不就是一大笔支出了吗? 另外后卫营是用来保护辎重的,防止盯上他们粮草的敌人追击,那肯定也需要板甲。 骑兵营肯定不能光靠将士们两条腿跑啊,那是需要战马的。 大安朝腐败问题严重,兵饷下发困难,因此在它灭亡前,骑兵营已经名存实亡,要么骑兵们靠两条腿跑,要么自掏腰包给自己买马。 这种先进的灭国经验柳意肯定不能学。 于是,骑兵营一百人,至少需要一百匹战马,这些马还不能随便买,体格,年龄,身高,体型,耐力速度步态都要看,被选出来的马匹自然要比普通的马儿贵上许多。 这又是一大笔钱。 要不是柳意靠着药物打通了草原的行商路,她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这样好的良马。 另外弓箭营总需要上好的弓箭吧,步兵营总需要长枪作为武器吧,斥候营就更全面了,作为侦查哨探,几乎其他营需要的装备,他们都需要。 包揽了各种长短兵器,远程武器,投掷武器,马肯定是需要的,而且必须是那种跑的贼快的,纸笔也要,便于他们绘画地图,像是火石,绳索,小刀等也要,用来方便他们被敌军发现之后野外生存。 柳意甚至还需要给他们准备大量的服装,平民的,商队的,流民的,西域的都有,用以给斥候营的斥候们在各种场景下伪装。 说是军营花钱如流水夸张了,但说胡县上下三成的收入都用来养军营,却是没半点毛病的。 胡县的财政部门每次算到军费相关都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们中有几人是大安朝的遗留财产,虽然以前并不管军费,但也听说过些许。 哪有军费是这么上不封顶给的?! 对于曾经在大安朝工作过他们的来说,只要兵饷不拖欠,那就是沐浴皇恩了。 可柳意在别的问题上面都有商有量,在军费上面却是只嫌投入不够多的。 在武德充沛这方面,现代人有着丰富的经验,你要说国库里的钱拿去干别的了,人们可能还叨叨两句,但你要说自己交的税拿去用在军费上了,大家绝对鼎力支持,甚至还嫌军费太少。 完全的和平是需要强大的武力来换的,柳意深信这一点。 而在谭君礼带着五千兵马攻打胡县,却被胡县的两千兵马迅速打败之后,县里原本还觉得军费太高的人们闭嘴了。 自从和谭君礼一战大胜之后,周围的几个县都觉得柳意强的可怕。 可其实站在柳意的视角来看,是谭君礼太弱了。 如今的各路兵马基本都是大安朝分裂而来,因此大家也都习惯了大安朝的兵是什么样子。 谭君礼的兵,就是典型的大安朝兵。 比如,不是每个兵都有好盔甲穿的,也不是每个主将都舍得给所有小兵穿上锁子甲的。 谭君礼手下的普通小兵,穿的是防护能力几乎等同于没有的草甲,也就是用草编织成的盔甲,别说防刀剑了,鸡毛都防不住。 而在武器上面,刀剑倒也有,但那是精锐部队的,但那些小兵……打仗用木制的长矛见过吗? 柳意敢保证,谭君礼的五千兵马,至少四千人吃不饱,各个身形瘦弱。 虽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弱,精锐部队无论是身形还是装备上面都挺不错的,但是对上柳意这边的人人锁子甲,每个人都手握长枪(尖头非木制),还有一看就花了大价钱的盾牌后,谭君礼的失败就注定了。 严格来说,这是胡县第一次打仗。 前两次都算不上打仗,那些人连个草甲都没有,甚至他们用的还不是长矛,而是木棍,连个尖尖都没有。 直到对战了谭君礼,柳意才对大安朝的各路军营武力值有了一点判断。 这也太弱了! 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无论是大安朝,还是前朝,在打仗上面都更喜欢堆人数。 就是那种你十万兵马,我二十万兵马的人数。 他们的特点就是不将小兵当人看,死了就死了,因此过往的许多战争中,基本都是穿着草甲手拿劣质武器的小兵们厮杀。 当柳意手下这些全副武装,吃得肚饱,手握武器的小兵出现时,战局的结果就注定了。 谭君礼就好像是送上门来的大礼包,不光送来了自己的性命,还送给柳意三千五百人的俘虏。 也不是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就死在战场上了,实际上打扫出来的尸体并没有那么多。 打仗又不是大家圈在一块地方打,谭君礼手下便有许多兵丁发现情况不妙,直接掉头就跑的。 柳意怀疑,云县附近那个新生的匪窝里就有那次之后的逃兵,不然怎么会一夜之间多了那么多匪徒。 那些战场上跑掉的逃兵,柳意并没有让人去追。 大安朝许多兵丁都是被强征来的,她也没到非要把逃兵追回来自己用的地步。 但大安朝都没了,逃兵也不用担心被官府追责,这种情况下还落草为寇,柳意就不会手软了。 牛大壮如今已不是军营中人,是胡县公安部的部长。 但他也有自己的盔甲,一般是用在外勤的时候穿,比如说剿匪。 他本来就个头高,身形壮,普通盔甲根本穿不下,还好之前的流民安置营里面有个铁匠。 说来那铁匠一开始也并没有暴露自己是铁匠的身份,大安朝的匠人们是有一点惨在身上的,本来身有技艺,应该要生活的比普通百姓更好一些。 但也正是因为有技艺在身,就容易被权贵们盯上了。 按理说,铁匠是不能为奴的,但如果这个铁匠犯了罪,就会沦为罪奴。 因此,一些技艺不错的铁匠,在大安朝后期会“莫名其妙的犯错”,然后被官府判为罪奴,从此失去自由身,沦为奴隶。 这位用流民身份逃来胡县的铁匠就是如此,因为有了这样的人生经验,他在胡县待了半年都没有透露自己会打铁。 直到半年后,这位铁匠适应了胡县的生活,且找了一位寡妇成婚,寡妇有了身孕,军营在招铁匠的编制,他才去了军营报考。 对于曾经经历过被官府强行有罪,编为罪奴的铁匠来说,这绝对是一场豪赌。 还好,他赌对了。 如今,这名铁匠不光有编制,工资也不低,如今正盘算着攒钱买房,等到孩子出生后,他们一家也有自己的房子住,因此十分有工作热情。 牛大壮身上的盔甲,就是他量身定制的,十分合身方便。 在他身后,则是整齐站着的,同样一身黑色盔甲的兵丁们。 他们的精神面貌已经与一年前大不相同,经过充足的饮食和魔鬼训练的洗礼,又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大胜的战争。 如今这些兵士们单单只是站在那,气势便如猛虎下山,每个人都像是一柄锋利的利剑。 这些利剑,俱都握在柳意手中,任她的心意,斩向前方。 “这一年里把你们圈在军营里训练,也没有多少出外勤的机会。” 柳意发话了,并没有多么严肃,甚至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的: “这场剿匪多发挥,也该让大家认识认识我们胡县的兵了。” “是!” 众将士齐声应是,转身离去时,就连盔甲相接发出的声音都整齐无比。 柳意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远去,而在城墙下,胡县的百姓们也都莫名激动起来。 “真威武啊。” “这是干嘛啊?” “听说是剿匪,云县那边出了强盗,云县的县令写信给咱们柳大人求我们出兵帮忙呢。” “老何,前头那个是不是你闺女?这肯定是军营里表现好了,才被挑出来去剿匪的,真羡慕你啊。” 那闺女在队伍里的老何有些骄傲,也有些担心女儿,毕竟是剿匪,对战之间,或许会有死伤。 她闭目暗自祈求:柳大人保佑,希望这次剿匪能让我闺女平安归来,匪徒也不要太过凶悍。 ——云县深山。 “老大!老大不好了!!官府的人打上来了!!!” 匪窝里,几个男人正在嘻嘻哈哈喝酒,突然听到手下报告,登时心里一惊。 有几人已是腿都软了,哆嗦着想跑。 为首强盗却是将喝酒的碗一……一放。 碗也是要钱的,他显然还没有富裕到可以直接摔碗震慑手下的地步。 “怕什么!老子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官府,官府的差役们都是一些软脚虾,吓唬吓唬就跑了!” 这强盗名为邹三,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地强盗。 原本是在灵州当强盗的,结果灵州那边大旱,他盘踞的几座大山出了山火,逃亡间,便顺着鸡冠山来了柳州地界。 跟在邹三身边的本来有十三个兄弟,打家劫舍有着十分丰富经验的强盗团伙们考察了周围的几个县,最后选中了官府力量最弱的云县。 接下来,他们吸收新生力量,考察打劫环境,熟悉山地追逐路线,布置良好陷阱。 在一系列的准备之后,强盗事业果然发展迅速,不过三天时间,就抢了不少好东西。 最让邹三惊喜的,还是这柳州地界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同行抢夺资源。 方圆十里,竟好像只有他们这一伙强盗。 这么好的地方,其余强盗都是傻的,竟不来此处。 邹三大喜过望,只觉这是上天给自己做大做强的好机会。 他并不怕官府,之前当强盗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碰上过官府追缴。 那些差役们每个月俸禄都是拖着发,武器也都是破铜烂铁,基本上追缴盗匪的时候并不会太过认真,只要他展现出自己的凶悍,他们自然会退。 “来人!取我的弓箭来!” 邹三打定主意要在自己新组建的强盗团队中立威,拿着弓箭便等在了上山的必经之路上。 待他射死一个差役,其余人自然害怕退去。 邹三正盘算着一会要说什么话来展现自己的威风。 是“瞧见没,官府都是软脚虾,跟着爷干,日后都好酒好肉”,还是“不过杀一差役,看你们这啥傻样,兄弟们,都给我冲”! 想着想着,他突然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声音。 “轰!” “轰!” “轰!” 沉闷的,因为整齐划一落在土地上,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邹三茫然的抬头看,就见上山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列列穿着结实黑色盔甲,连头部都保护的严严实实,手握盾牌挡在前方的军队。 邹三:“……” 牛大壮一眼看到他手里拉开的弓。 一声哨响在远处响起。 这是卧底在强盗窝的斥候,哨声代表着他已经撤离到安全地区,并且此处无人质。 牛大壮立刻: “放箭!” 谁要跟这些盗匪们拼刀剑,柳大人说了,他们胡县的每一个兵都珍贵无比。 能靠装备碾压的,绝对别靠肉扛。 更别提射箭是可以回收的了。 在邹三还发愣的时候,前排拿着盾牌的兵丁们瞬间蹲下,后方弓箭手齐齐拉弓。 ——嗖! ——嗖! 箭雨倾斜而下,用着一副将对面所有人扎成刺猬的架势,铺天盖地而来。 全副武装武器精良且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上毫无防护,只有一把弓箭,其余都是短兵的强盗。 没有对战,没有厮杀,只有摧枯拉朽的碾压。 战斗一分钟结束。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邹三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看来其他强盗,也不傻。 第103章 讨口水喝 战斗一触即发,然后一秒结束。 强盗们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下杀了青。 来剿匪的兵丁们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依旧是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拿着武器,挨个补刀。 补刀可以说是大安朝兵丁的必学技了,像是那种假装自己已经死亡倒在尸体中逃过一劫的情况,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有的战场上为了防止引起瘟疫,会将所有尸体堆积在一起焚烧。 而每一个战场结束后,胜利的那一方哪怕不焚烧尸体,也会挨个摸尸,将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摸下来,再把尸体挖坑掩埋。 所以柳意之前在看到死去的秦家军身上还穿着盔甲时,就大概知道他们经历了一番苦战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身上的盔甲还在。 而胡县摸尸更专业,尤其在每具尸体都能成为大体老师的情况下,剿匪完成后,这些强盗的尸体都会被运回去,作为学医人的教具。 牛大壮拿起脖间挂着的哨子,吹响哨音,几声过后,得来了回应的哨音。 不一会儿,就有个穿着短褐草鞋,身形高大,长着就一脸强盗相的男人从密林中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衣衫褴褛,明显受到了惊吓的瘦弱女人。 “见过部长。” 这男人正是斥候营的一员,名为马天,三日前接到柳意命令调查匪窝,他直接假冒成同样从外地逃窜而来的强盗,加入了强盗窝。 柳意收到的地图,强盗人数战力,还有俘虏情况,大部分都是他打探而来。 马天示意两名女子上前:“这二位是这些强盗抢夺而来的,夫家都是行商,已经死于强盗手下了。” 这也是当下强盗的惯常操作,杀男人,留女人自己玩乐。 有时候如果长久的见不到女人,也会留下皮肤白,长相不错的男人。 之前胡县周边的匪徒,柳意基本都是派牛大壮去剿灭,他也十分熟悉这其中的流程,当即点点头,对着两名女子道: “我们是胡县官府的,既然匪徒已剿,你们先跟我们回胡县去吧,到时候会给你们发一笔钱,是走是留,你们自己说了算。” 两名女子年岁都不算大,对于刚经历了此等事的她们来说,哪怕是被救出来的,这些身形较为高大,还都凶神恶煞的兵丁们,单单只是站在对面,都让她们本能感到了不安全感。 好在剿匪队伍里也不是只有男兵丁,很快就有四名女兵出列,负责带着她们往山下走。 在发现这四名是女兵后,这两个女子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了。 年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还轻声问:“姐姐,你们是当兵了么?” “对,我们胡县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能当兵。”那被搭话的女兵年纪也不大,身上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势。 若要说的话,那气势便是与其他男兵相同,自身有底气,有本事的气势。 女兵们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们两人身上。 “饿了没有,这里有吃的,还有水。” 两名女子确实饿了很久了,这些强盗并不是很有钱,且也没有把她们当做人看,就算是死了,也最多是顺手丢到山林里,让野兽把她们叼走算完。 两人小心翼翼的接过饼子,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们是被救出来了,但亲人也大多死在强盗手下了,就算是写信回娘家,娘家的人也未必能接受她们。 负责带她们的女兵没有安抚,只是递上竹筒:“再喝口水,别噎着。” 那年长一点的女子咽下口中食物,长久没有进食的胃部慢半拍的稍稍疼痛起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麻木。 她问:“我也能当兵吗?” 女兵回道:“那你要大口吃饭,大口喝水,我们军营只招身体好的兵。” “嗯!我会的!”女子大口大口吃着饼,凶猛到仿佛是在吃强盗们的肉一样。 解决掉强盗们之后,剿匪的兵并没有直接回胡县,而是顺带“打猎”。 “打猎”的时候,还拖着这些强盗们的尸体。 云县许多地界都在深山中,因此山民要比耕民多,也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官府的许多指令都没办法传到山中,渐渐地,官府对山民就没有对耕民那样有威慑力了。 越是深山的村子,就越是穷困,而越是穷困,自己的规矩就越多。 现代都有类似的情况,更别提这还是古代。 一般山民的核心就是宗族结构,通常由族长或者年长的老人作为宗族中的权威人物,负责族中事务决策和管理。 他们或许没有钱,但他们有在一个个小村子里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这种小村落里面的地位等级是这样的:年长者—青壮年男人—男小孩,男婴儿—女人。 柳意以女子之身当上胡县县令之后,肉眼可见的,胡县的女人地位跟着一路上升。 如今才不过一年时间,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已经等同了。 这等同并不是柳意强行提起来的,而是她开了一家家工厂,女子做工也能得到报酬,那么男人在体力上的优势就没那么明显了。 再加上农具的改革,官府开放租牛,田地里的农活比以前轻省了很多,不能说女人可以很轻松的干,但至少可以干得动。 当女人们自己干活也能赚到钱,也能够养活自己的时候,自然会发现,自己不需要那么低声下气。 胡县的男人们也不是没有对此不满的,但不满终究只是少数,而且不满毫无用处。 他们不满,柳意又不会听。 要么接受,要么滚出她的地盘。 这些人自然不会滚,就算是他们再怎么抱怨如今的女子多么多么不顾家,多么多么硬气,生活也确确实实的变好了。 大部分的百姓对此还是很接受良好的,因为在柳意来之前,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而对于亲眼见证了胡县变化的云县山民们来说,这就非常让那些宗族长辈们不能接受了。 他们并不蠢笨,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或许人是犟了一些,但总比年轻人要看得透彻一些。 是,胡县的生活是好。 好吃好喝多,医疗发达,就算只是当个扛包工也能挣到钱。 可如果这样的生活摆在山民们面前,年轻人们谁还会愿意住在山上村落里? 他们完全可以去胡县工厂做活,可以去当雇工赚钱,没有地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工资,就能在胡县生活的不错。 而女人们更不用说了,一旦让她们看到了胡县的好,女人们还愿意留在山村里吗? 曾经她们愿意留在山村,那是因为出去了她们也没有活路,可胡县女子做工稀松平常,女人们就算是出去了,也能养活自己。 到时候,他们维持了上百年的村落,宗族,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 对于一生都在维护宗族的长辈们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白氏宗族如今的族长叫白豹,同样还是这一里的里长,在云县所有山民中,他对云县想要归入胡县最排斥。 云县可以归入胡县,但他们白氏宗族绝对不愿意。 大不了将山路封了不下山,官府上不来,白氏宗族的人下不去。 大安朝刚建国的时候,白氏宗族就是这么干的,最后还不是朝廷妥协了,对着他们白氏宗族的家事基本不管,里长的位置也给了他们自家人。 之前大安朝许多地方都强行征兵,白氏的人却没有一个被征出去。 他们倒是也缴税,因为十年前不肯缴税让官府从州府借兵打了一场。 虽说也不算是输了,可那场打斗之后,白氏死了不少人,当时的白豹就已经是里长了,亲自和官府谈判,最后定下来缴税只缴五成,多的不缴。 谈了足足两个月,这事才谈成,从此白氏宗族这些山民就成了三不管地带,朝廷后期昏庸都没昏到他们头上来,在那些良民们乖乖被朝廷压榨出最后一块血肉的时候,白氏宗族却没受到太大影响。 这件事直到现在,都是白豹心中的头一等骄傲事。 “那女子要是想要我白氏归于她门下,我就让她瞧瞧我们白氏儿郎的厉害!” 白豹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因为白氏宗族在云县扎根已久,是山民中最大的一脉,足足有一千多户。 而这一千多户里,也确实能腾出两千的壮年男丁。 因此白豹是丝毫不怕柳意硬来的,当然,只要柳意不想着吞并云县,让他们这些山民乖乖做她的百姓,他也不会拿着族中子弟的命去冲。 而且这次白豹不打算缴税了。 大安朝好歹还是个朝廷,柳意有什么?只是一个县令罢了。 且据说手中兵力也就只有两千,他们白氏宗族的壮年男儿数量都不止两千了。 白豹坐在村口树下,悠哉悠哉吸着旱烟,心里盘算着若是到了谈判那一步,他要如何说,如何吓住那柳意小儿。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老三,你打听清楚那窝强盗有多少人没?” 白豹的三儿子白昌回道:“爹,人数还不少,有几十个,而且各个凶得很,苗到说,他躲在树上,亲眼看见那伙人至少有十几把长刀!砍人都不眨眼的!” 白豹立刻皱起了眉:“十几把长刀?这些强盗竟这么有底?” 长刀可贵的很,他们白氏一共也才五把长刀,之前云县的差役们,连个刀都没有呢。 “怕是从外头来的,说是外头不安生,咱云县可没有这么富的强盗。” 白豹眉头紧锁,云县的这些山都是有数的,基本被山民们瓜分,那窝强盗占据的山头,就是他们白氏宗族的地盘。 如今强盗们在里头,不管是捡柴还是打猎,白氏宗族都少了许多收益。 “爹,咱们得收拾了他们啊,万一哪天他们缺粮吃了,来抢咱们的呢?” 白豹缓缓吐出一口旱烟:“这得从长计议,他们人数是不算多,但手里有刀,咱们打起来要吃亏的。” 白氏宗族人是多,真要是一窝蜂冲上去打了,那伙人就是人人有刀都不会赢。 可这些青壮年都是他们白氏的孩子,白豹不可能不顾他们的性命,让他们用性命去堆个胜利出来。 老三白昌冥思苦想一会,想出个好主意:“有了!咱不跟他们打!” “他们住在山上,我们放火烧山不就行了?!” 白豹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你傻了?他们住在山上,我们就不住在山上了?!” 白昌:“是哦,诶爹,我们要是没能把他们都弄死,他们会不会放火烧山烧我们啊?”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白豹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他很满足于自家宗族的现状,尤其是大安朝没了之后,虽说外面更乱了,天旱粮食产量少了许多,但他们也不用缴税了啊。 可这窝突然出现的劫匪,却是完全将平静生活打破了。 “你的话也有道理,这些劫匪如此凶恶,如果我们去拼杀,族中子弟肯定要有死伤,说不定还会放跑一两个,万一烧山就完了。” “这样,等明天,我们叫上族中青壮,去和他们谈,让他们离开云县。” 白昌问:“那要是他们不肯呢?” “那就只能打了。”白豹叹口气:“强盗凶恶,手中还有刀,咱们虽人数多,可打起来,也是一番苦战啊。” 山民不怕争斗,但像是这种注定会有死伤的争斗,白豹还是很想尽量避免的。 “这样,一会吃完饭,你去挨家挨户叫人,每家都要出个男丁,若是能顺利那自然是好,若是不顺,就只能打了。” 两父子正有商有量,试图尽可能的减少自家人的伤亡。 正商量着呢,老大家的孩子就光着脚快速跑了过来。 山民们普遍比普通百姓更穷,无论男女老幼,基本都不穿鞋,就算是草鞋也少见。 白豹倒是有一双布鞋,他珍惜得很,一般只有要去官府的时候才会穿上。 两人就听小孙孙清脆嗓门大喊着: “爷爷,三叔,有伙兵把三角山上的强盗们给宰啦!” “他们说想要来讨口水喝,五爷爷给他们水喝,还让我回来让爷爷赶紧过去!” 第104章 这一日 整个柳州地界,能跑来云县剿匪的兵,也只有胡县的兵了。 在还没有到地方前,白豹还能告诉自己,胡县的那位柳大人向来强势,行事作风一看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对着各路强盗也一直赶尽杀绝,或许,是她见不得自己周围的地界有土匪,花了大力气派了许多兵来,才将土匪剿灭。 但等亲眼看到胡县的兵时,白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百五十人穿着盔甲,整整齐齐排成几队,上好的黑色甲片在阳光下都仿佛有了反光,光芒冷冽,前排每个兵手中都握着长长战刀。 刀身长而直,单刃,刀背厚,一看就十分适合劈砍。 轻松砍他一个脑袋不是问题。 白豹还是有些眼力的,再仔细看去,就能瞧出这些刀必然是在打造的时候就反复捶打过,这很费工夫,但却可以去除杂质,让刀变得更加坚韧。 刃口也明显经过精细的研,瞧着就锋利无比。 若是持刀者反应迅速,一息之间,把他和三儿子的脑袋一起砍掉也没问题。 这样的长刀,他们白氏连一把都没有,可这些兵丁手中,却是几乎人人都有。 白豹都来不及控制表情,面部神情已经不由自主的凝重下来。 他五弟白熊正在招待这些兵丁。 白熊是他们这一辈里脾气最暴躁的一个,无论是对着他人,还是对着家里人,成日里都是一副看谁都不大顺眼的样子。 除了对着白豹这个大哥还有些尊敬,平日里是很难见着他有笑脸的。 可此刻,他却热情的挨个给兵丁们倒着茶水,那茶叶一看就是他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脸上挤出来的笑容都快要挤成一朵花了。 “兵爷,您喝水,这可是刚烧好的热水,兵……兵姑奶奶,您也喝水……” 看那情况,要不是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白熊估计都恨不得挤出两句祝水词来。 白豹很能理解他为什么一下就从倔强老头,转为热情慈祥。 地上正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具尸体呢。 看那打扮,应当就是那窝强盗了。 白熊是脾气暴躁,不是傻。 按着这些兵丁的装备,虽说人数不多,但就凭着他们盔明甲亮,训练有素,武装到牙齿的架势,今日若是与白氏起了冲突,白氏绝对讨不了好。 这些强盗的死状,或许会成为白氏子弟的死状。 所以,他必须要好好招待,并且态度一定要热情,好吃好喝伺候着这帮兵。 白熊都能想明白的事,白豹自然也明白。 他搓了搓脸,迅速将面部表情转为惊喜热情,十分殷勤的迎了上去。 “我来晚了,来晚了,小老儿正是三角里的里正。” “我就说今日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是诸位来了,这就是三角山的匪徒吧?!这些强盗!占着三角山为非作歹,我们是成日里提心吊胆呐!” “诸位兵爷兵姑奶奶为民除害!我白豹敬佩之极!日后,我们这些山民也能安心进山了,您诸位既来了,不若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让我们好好犒劳犒劳,好好谢过诸位仁义之君!” 说着,白豹连声的指挥悄悄围着看的族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去我家抓鸡,还有我家那头羊也宰了,石头,你去抓鱼,多抓些大鱼,老三,你把我们家的酒坛子都抱出来!” 这些安排对于他来说驾轻就熟,大安朝还在的时候,白氏宗族虽说死不肯听从朝廷的全部安排,但每次官衙派人来,他们都是好菜好肉招待着的。 这也算是大安朝百姓都知道的潜规则了,官家人来自家,那肯定是要拿出最好的肉菜。 自然,官家人也不可能给钱。 牛大壮冷眼看着白豹又是酒又是肉的安排,等他说完了才一抬手。 “不必了,我们只是剿完匪下山路过此处,讨口水就够了。” 白豹呵呵赔笑,心里想着你可唬鬼呢吧。 那从三角山要来白氏村落,可是要绕好几个大弯子,这是哪门子的路过。 他依旧热情邀请:“兵爷兵姑奶奶们剿匪辛苦,怎么好只喝口水就好呢。” 牛大壮却依旧不为所动,将水碗往桌上一放,招呼一声就站了起来: “军令在身,我等也不能多停留,这便告辞了。” 柳大人只让他剿匪完成之后在各个村落里面露露面,他还等着去其他村子讨水喝呢。 白豹愣愣的看着这帮兵竟然真的走了。 走之前,一帮人还没忘记抬上那帮强盗的死尸。 没有威胁,没有大鱼大肉,讨了口水,就行了? 五弟白熊凑到他身边来,快要笑僵的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总算走了,大哥,看来他们真的只是路过,连饭菜都不吃。” 白豹瞪他一眼:“你从三角山路过这里一个试试?” 他心中止不住的往外冒寒意:“他们是来提醒我们,今日还只是路过,下一次,可能就是攻打了。” “打就打!”白昌冷哼:“当我们打不过吗?” 白豹:“打不过。” 白昌:“……”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亲爹:“爹,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白氏儿郎,哪个不是敢杀敢拼的!” 白豹叹口气:“你也不看看人家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这种兵对付我们,一个对付十个都没问题。” “更别说,胡县这样的兵足足有两千多人。” 白熊倒是想到:“大哥,你可别忘了,这山里可不光我们白氏。” 不愿意被朝廷统治的村落,那也不只他们白氏一家。 “若是我等联合起来,光是这人数上,总能让胡县谨慎一二吧?” 这也是他们的老把戏了。 并不是说要和官府打起来,只是先将架势摆足了,他们怕打起来有死伤,官府也怕啊。 更何况他们山民向来穷困,就算是缴税也没多少钱,为了这点小小的税收,官府肯定是不愿意费这么大力气攻打的。 虽说白熊说的有道理,可白豹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沉重。 柳意,从她当上胡县县令后,白豹就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性子。 这人可不像是会妥协的。 之前有个外地强盗偷偷跑进了胡县境内,在五燕里入室抢劫,杀了两个人。 这种强盗杀人入室抢劫的事情,对于大安朝百姓们来说是十分司空见惯的。 最多他们听到了唏嘘几句,以往的官府虽说也会查,但一般都是找不到人的。 柳意却是立刻下令,戒严整个胡县,差役和军营每日都派人四处巡逻,张贴了不知道多少张通缉令出去,赏金十分高额。 那阵子,连远在云县山中的山民都心动了,托人带了通缉令回来,大家挨个认脸,暗暗期盼着那强盗逃到他们山中来,被他们逮住送往官府换赏金。 而胡县原本就凋零的小偷小摸事业也因为此事,再次遭到重大打击,只不过七天时间,那强盗就被抓捕归案,很快判处死刑。 这样的人,她像是那种会和山民们谈判的吗? 若是她手中无兵或许有可能。 但她手中有兵,且明显下了大功夫去装备这些兵。 这一日,牛大壮带着一百五十个兵丁,“路过”了云县所有山民村落。 这一日,白豹一夜未睡,睁眼到天明。 这一日,云县县令朱庆云点着灯,写下一条条能有助于山民归顺的内容。 这一日,柳意睡前,看着桌上胡县与云县的两张地图,顺手将它们拼在了一起。 第105章 自从柳大人来了 现实不是写小说,不可能柳意派兵去将山民们吓了吓,展示了一下拳头,他们就乖乖巧巧的听从官府安排,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兵丁们路过各个山民村落,只是给他们坚固无比的内心打开了一条口子而已。 要想解决掉山民问题,还得看云县官府。 也就是朱庆云。 这注定是一件短期内做不到的事,除非强势攻打,但这样做,也只是两败俱伤。 但时间太长也不行,一来会显得他这个人很没有能力,二来,今年大旱,再拖一点时间,整个云县就要一起去死了。 为了这件事,他点灯熬蜡的召集云县官吏出主意。 集思广益,然后掉头发。 妙计横生,然后掉头发。 一往无前,然后掉头发。 朱庆云十分怀疑,是不是等到山民归顺的那天,他会变成一个秃子。 但掉的那些头发也不是白掉的,还真让他想出了个一二三四五出来。 要说山民抱团,那也确实抱团。 但要说山民穷困,那也是真的很穷。 而朱庆云,就打算从这个穷困上面下手。 身为一个穷县令,他太能理解一个人若是穷苦的话,会有多么想要赚钱了。 尤其今年是旱年,云县耕民的土地大片大片干旱,难道山民的土地就不会干旱了吗? 他们就算是再怎么抱团,也不可能凭借着抱团让天上下雨吧。 山民虽说住在山里,但也是看天吃饭的,只不过是因为山区地形崎岖,土壤不如平原地区肥沃而已。 而且,山区的水源可比平原更紧张,再加上土地本就不算肥沃,哪怕是风调雨顺的年份,收获也要比山下百姓更少。 朱庆云敢拿县尉的脑袋作保,山民们如今已经进入饥荒期了。 他胡县云县两头跑,又是找人协调,又是赌咒发誓,总算是挤出来二十几个临时工份额。 临时工一说,自然也是胡县传出来的。 胡县新鲜东西多,往来行商也多,还有工厂,基本上能干活的只要愿意干活,都能找着活干。 但就算是村庄里面五十多岁的奶奶辈人物都出来做工了,胡县在各行各业上也依旧极度缺人。 而同时,一些靠着做工赚到钱的人家,也面临了家中杂活无人去做的情况。 以往胡县的百姓们生活就和普通大安朝百姓一样,男人赚钱,女人操持家中。 这操持家中说的可不是现代那种,扫地拖地做饭洗碗就大差不差了。 对于古代普通人家来说,光是做饭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比如粟米,它也不可能是粮食丰收后,自己就变成了粟米。 谷物丰收后,需要经过晾晒,然后女人们将干燥的谷子放进一个叫做“臼”的容器中,接着用一个叫做“杵”的木棒或石锤敲打稻谷。 稻谷因为敲打外壳破裂,脱落出来的就是米粒。 这还没有完,稻谷外壳是会因为敲打碎掉的,碎片和米粒会混在一起,于是人们还要筛选出米粒。 这个过程就叫做舂米,非常费时费力,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劳力。 因此舂米也被当做一种刑罚,而这样的“刑罚”,曾经的胡县几乎每个女人都要做。 这还只是其中一项家务活而已,之前女人们要做的还包括了捡柴,洗衣,缝补,打扫,照顾孩子老人,纺织布料换取钱财,收集野果改善伙食。 进阶版的还有养殖牲畜,编制手工,如果家里男丁不中用或者没有男丁,她们也要负担起下地劳作。 而当她们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工钱之后,家庭地位得到提升,再让她们做这些活,就十分不合理且根本没时间了。 因此,胡县出现了一些需要做以上伙计的职业。 像是舂米这种,出现了石磨工坊,人们将稻谷送来工坊,工人们带着牲畜碾压石磨进行脱壳。 而洗衣也出现了洗衣坊,经常会招收洗衣工。 至于一日三餐,胡县多了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子,若是嫌那小摊子上面的吃食卖的贵,也可以找专门做吃食的人家定饭菜。 有那专门蒸米的,也有专门做粟米粥的,还有专门做菜食肉食的,一般一个小作坊只做一样菜,可以日订,也能月订,年订的优惠就更多了,只是如今大家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因此年订的少,月订的多。 其实真要说,大安朝以前也有类似的活,什么洗衣妇,小食馆,石磨坊也有,但一般都是出现在繁华郡州。 像是胡县这种穷乡僻壤,以前就算是有人操持这个行业,当地百姓也没钱啊。 现在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有工资,收入上来了,自然也愿意花一些银钱将这些杂活包出去。 这些杂活让人干呢,那当然是外县人了。 胡县在重要工作上招人是很明确只要本县人的,一些人觉得这是胡县排外。 可朱庆云却看得很清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规定,云县许多百姓才对归入胡县十分期待。 因为若是云县归入胡县,他们也就是胡县人了,如今胡县百姓能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他们也都能享受到。 而山民们固守原来的想法,是因为他们从不肯下山去胡县做工。 朱庆云如今做的,就是将山民中的年轻人挑出一些来,打着做工的旗号,让他们去胡县看一看。 不需要人太多,只要他们见过胡县,朱庆云就不信这些人还想一辈子待在山里。 而后续的繁琐事务,自然就是朱庆云他们这些云县官吏来操心了。 他作为县令,亲自跑遍山中的这些小村子,不需要太费口舌。 如今四处干旱,山中许多人都没了活路,出山做活虽然让人害怕,却有工钱拿,实在不行,也能吃饱饭。 哪怕是那些年长的长辈想要拦着,他们也不可能接济每个吃不饱饭的族中子弟。 朱庆云前前后后忙了十几天,才算是招到了二十一个山民,就差没拿县尉的项上人头担保他们定然能平安归来,才得了那些长辈们的松口。 但他们依旧不愿意山中女孩下山做工,怕她们去了就不回来,自己嫁给县里人。 只有一个回到白氏村落居住的寡妇没人拦得住,她丈夫父母都没了,自己是女孩也没有地可以耕种,以前还能靠打猎赚取一些钱财,自从干旱之后,去山中寻摸野味的人多了许多,打猎也打不到什么东西了。 亲戚们自己都要吃不饱了,也不能接济她。 若说用婚姻来换取食物,她死了两任丈夫,旁人都说她克夫,再加上她嫁了两任男人都没孩子,大家都默认她不能生孩子,虽说有一把子力气,可她性格并不懦弱好拿捏,甚至还称得上是勇猛,因此更没人敢娶了。 这位白氏女连个大名都没有,就叫白四娘。 白四娘前面应该要有三位姐姐的,但都没养活,弟弟倒是养活了,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偶尔会接济一下她,但弟弟也穷,也管不了她几顿。 她留在山里,是没有活路的,这谁都知道。 因此她要跟着官府走,白豹作为族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四娘收拾行礼,也就一个扁扁的小包往身上一背,便跟着差役们下山了。 村中有许多人凑热闹,站在山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们说,四娘还回来吗?” “不是说只是临时工吗?只干两个月活的,干完活肯定要回来。” “说不定她在县里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县里人又不知道她克夫,嫁个有孩子的鳏夫不就行了。” 也有人有些艳羡: “我也想去县里,听说胡县特别热闹,可我爹不让我去,怕我到了那被人欺负。” 便有人笑话他: “你爹说的对,咱们又不是胡县人,去了那身边没有族人撑腰,人家揍你都是顺手的。” 对于他们来说,山下的世界是危险的,官府是不可靠的。 也不能说他们愚昧,因为以前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山民们大字不识容易被骗,又都住在山里没有城市的户籍,几乎不受官府庇佑,因此一些奴隶贩子最喜欢抓他们去做奴隶。 像是那种自愿卖身的奴隶还有卖身钱的,而被强行抓去做奴隶,不光失去了人生自由,会被带往条件极度差的各种矿中做矿奴,还连一文钱都拿不到。 许多山民从小就会被身边长辈灌输千万不要下山,否则容易被抓去做奴隶的话。 他们此刻便站在高处,看着那渐渐走远,几乎像是蚂蚁一样小的人群。 压下了心中艳羡,只告诉自己。 说不定,这些下山去做工的人,一下山就会被卖成奴隶,去做矿奴呢。 而这些出来做临时工的山民们心里也忐忑的很,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担心,会不会这是一个骗局,骗他们去做矿奴。 但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他们也顾不上这些,只能希望如果真的是被抓去做矿奴,饭食上面一天能有一餐。 云县负责带他们去胡县的小吏们得过朱庆云的嘱咐,路上便带着酸味各种酸言酸语。 “胡县的临时工名额可抢手的很,许多人想去都难得去,偏偏朱大人说你们山民也是云县百姓,也该给你们名额,要不然这种好事,哪里轮得上你们。”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山民们听到这话,心底安心了许多。 他们或许不认字,但也知道一个道理,旁人都抢的事,那肯定是好事。 有机灵的赔着笑:“是,多谢官爷们照顾,小的们十分感激,还要辛劳官爷跑这一趟。” 别看山民整体对着官府很强势的样子,单个拎出来,也不过都是一些穷困百姓罢了。 如今自己都在别人手里,说话当然是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那说话的小吏见他乖觉,心气这才顺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知道记恩就好,你们到了胡县可要好好干活,别丢了我们云县人的脸。” 他还是酸溜溜的:“听说这批临时工都要做正儿八经的工人,真是便宜你们了。” 虽说是得了朱庆云的嘱咐,但这酸话倒是真心的。 哪个小吏还没有几个亲人了,好事自然希望自家人去。 那机灵的山民连忙又奉承了几句,接着趁着小吏被奉承好了,连忙问道: “官爷您是有大见识的,我们这些人都不聪明,也没怎么下过山,还请您发发善心,跟我们说说在胡县是个什么样子吧,也让我们有个准备。” “要不然我们这样蠢笨,活干不好被赶回去事小,可不好丢了我们云县人的脸。” 说起这个,那小吏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羡慕与向往之色。 “胡县呐,真要说起来,往日里胡县可比我们云县穷多了。” 他说着,忍不住对着胡县方向拱拱手以示崇拜。 “可自从柳大人来了……这胡县,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可让我说,我实在是也说不上来。” “你们呐,到了就知道了。” 第106章 胡县入职第一步,填表 山民来胡县二十一人,其中只有两人曾经去过云县,剩下的人一辈子待在山上,最多是从这个山,去到那个山。 这两人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也算得上是十分有见识的,一路上,他们不敢去找差役搭话,就找这两人问县城是个什么样子。 那两人其实也只去过一次云县,但被这么多人围着,却是不厌其烦的说起了云县的城门有多威风。 “云县有卖吃的,可多油在锅里,饼子往下一炸,那香味整条街都能闻到。” “云县还有医馆,医馆就是医师专门开的店,里面全都是身量特别高的学徒,族长当时带我们去买药材,好家伙,后院到处都是药材,什么样的都有。” 这两个山民越吹越起劲,一方面是喜欢这种被众人围拢的感觉,另一方面,也是想要通过说县城的好,来减少自己离开大山的焦灼。 那云县的差役们也乐意听这帮人夸自家县城,走在前头也不插话。 白四娘没有加入到热烈的讨论中,而是默默站在人群边缘,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时不时沉默的看看走在前方的女差役。 这女差役并不是胡县的,而是云县人。 朱庆云恨不得吃个早饭的功夫,胡县就把云县给吞并了。 他一片丹心向胡县,之前又从吴妙茵那得了话,更是不遗余力的让云县政策向胡县看齐。 别的或许他做不了,但官吏开发女子也能当,朱庆云还是能办的。 这样以后云县并入胡县了,也能快速融入。 胡县干公事的时候,只要现场有女子,都会安排女官吏在场,朱庆云有样学样,这次山民进胡县做工,听说有个女子,他便派来了一名女差役。 胡县的女子官吏们,要么出身不错,要么身高气力不错,这位差役便是力气不错的,出身农家。 她看着约莫只有二十岁不到,个子高高的,脸上是长期暴晒导致的许多斑点,皮肤黑黝黝,手上也都是老茧。 和白四娘一样。 白四娘牢牢抱着自己的薄薄包袱,在人群边缘,又一步不掉队,仔细看的话,她是一直跟着那位女差役走的。 那女差役倒是并不沉默,有时也会跟其他男差役们说两句笑,她没有转身跟白四娘说话,却是在她步伐慢了的时候,稍稍也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顺顺利利的,一行人到了胡县。 一路上,那两个去过云县的山民都在大吹特吹,可真的到了地方时,他们也呆住了。 山民们震撼的仰着头,一双双眼眸中映出面前高耸巍峨的城墙。 严格来说,它还没有建好,正在建立之中。 可也正是因为正在建立中,所以一切都显得那样让人震撼。 密密麻麻的人群分门别类,热火朝天的吆喝声离老远都能传来。 一个个工人们或抬着重物,或背着麻袋,远处还有一根根被打理好的厚重原木被十几人一起抬着,起着号子,齐心协力往前走。 这些人并不像是被抓了壮丁,身上给人的感觉不是麻木,而是动力满满。 还有人刚干完活,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汗水,他们擦着汗,笑着结伴一同去另一侧。 那边,大铁锅一刻不停烧着,正有人大声喊着:“糖水煮好了!!大家歇一歇来喝口水啊!!” 每个人好像都是活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他们身上的那股鲜活劲。 胡县给人的震撼并不是它有多么繁华,多么让人看一眼就不想走。 而是它正在被建设中。 有这么多的人,充满朝气,充满希望的建设着它。 云县的差役们脸上露出笑,回身看了看被震撼住的山民们。 “看见了吧,这就是胡县。” “看到那些人没有,他们是建筑工,工资可高的很,虽说辛苦是辛苦了,可你们要是有缺钱的,卖狠力干上一个月,能赚这么数,还包吃。” 山民们愣愣的,原本还处于被震撼中,一听到差役说能赚多少钱,一个个立刻眼冒绿光。 难怪那帮人那样鲜活! 换成他们!他们也活! 他们迅速将心情从来到一个新地方的忐忑,转换为了期待。 “那,那我们不是来做工的吗?我们也能做这个建筑,建筑工吗?” 白四娘也同样期待的看过去,她不觉得自己力气比男人弱很多,从小到大,男人干的活,她也是同样要干的。 差役们笑了,有人拿出一叠纸。 “那就要看你们适不适合了,走走走,找个桌子,开始吧。” 山民们又期待又懵懂:“开始什么?” “胡县可是很难进的,你把你自己的情况说清楚,人家胡县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工作给你们?” 纸张在差役手中挥了挥: “胡县入职第一步,填表。” 第107章 她天然就会站在我们这边 在一帮山民们初入胡县,被金钱蒙蔽了双眼,老老实实填入职工作表的时候,柳意正在查看这个月的财政报告。 很烧钱,但早有预料,心态十分平和放松。 反正就算不放松,钱也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在心态方面,柳意一向是很想得开的。 花钱就花钱。 她一直攒着钱,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柳意眼馋云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吞并,就是因为光是胡县就能让财政部门穷的呱呱叫了。 她早就想修胡县这个破城墙了! 胡县原本的城墙倒也有,但并不算高,更像是个矮墩墩,还破破烂烂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县。 人靠衣装,县城其实也会被以貌取人的。 以往过路的行商就算是到了城墙下,除非天黑没办法,否则也宁愿再多走一些路程,去别的城市歇息。 穷山僻壤出刁民,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当人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就是见证道德底线要如何拉低的时候了。 行商们对此经验丰富,因此遇到那种一看就是从官到民上下穷得叮当响的地方,他们是能不进去,就尽量不进去。 行商不来,怎么更大力的发展经济? 甚至赵东他们为了客带客能给的优惠,专门带新的行商来胡县,好几次那些新行商初来都觉得是被骗了。 最重要的是,这城墙在军事防御上面,几乎没什么用。 之前是谭君礼轻敌,想当然的觉得他手中五千兵,打个小破县用不了多少功夫。 而且当时柳意故意回信把他骂了一顿,激怒了他,让他冲动之下直接前来攻打。 如果他当初是正儿八经按照攻城战来打,胡县这个破城墙根本撑不住一天。 谭君礼这次攻打是胡县幸运,但柳意不可能去赌未来能一直这么幸运。 像是谭君礼这种大傻子,她个人觉得应该属于稀罕物。 因此柳意手里一腾出钱,立刻招来县里为数不多的工匠,集思广益,加上系统开挂,从商城里买来一堆建筑类书籍资料狂学,这才搞出了一套设计图出来。 系统都觉得柳意真是太聪明了,自从她的目标转为帝王之后,商城里的书包罗万象,省了不知道多少功夫。 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人学。 系统只是知识的搬运工,在线上知识课程上面,它价格便宜低廉,性价比优越。 但要是说到让它空降一个建好的古代城墙,那就要对比买红薯时的天价积分了。 学,只能学。 在学习上,柳意向来冲在第一线。 但,她是个医学生,不是什么都能学会的超级天才。 别的不说,光是这建筑行业,设计基础,结构工程,不同建筑材料的特点和应用等等等等,就算她学的再快,也学不过来。 柳意并没有纠结太久,她直接购买了相关书籍,翻译成当下文字,印出一份一份的,一边自己学,一边发给那些匠人们学。 还有但凡是胡县里有点知识文化的,都一起看。 她已经不再是刚穿越时一穷二白的柳意了。 她现在掌管一个县,很快就会变成两个县,说是有一堆人才给她用……那肯定没有。 但没关系,人才又不是天上掉的,那不也是要个成长时间的吗? 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啊,还不都是一点点学会的。 学!都给她学! 不认字没有关系,她可以安排认字的念给他们听。 看不懂没有关系,多读几百遍总能学到点。 就算是真的是个木头脑袋,她也要用这些书籍知识把他们砸成建筑系的木头脑袋。 觉得自己脑袋里都是水学不会的,也争取给她学成脑袋里都是排水系统。 就算真的什么都学不会,被熏陶了也行。 在这样一个看上去很草台班子,其实就是草台班子的情况下,设计图还真的让他们搞出来了。 柳意还特地花了一千积分,请系统帮忙侦测了一下,最终满分一百分,得分六十一分。 对于系统搜集到的建筑分数来看,它只是刚刚及格。 可对于之前分数只有负二的胡县城墙来说,这已经是飞跃一般的进步了。 而且,这套设计图还预留了修改空间。 也就是说,以后如果有建筑天才横空出世,完全可以将城墙重新修整一遍,总得来说,柳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这又不是考试,非要考个满分出来才算舒服。 人总要在不同的情况下,选择最合适自己的那条路嘛。 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后,柳意合上手中的建筑书,露出一个微笑: 【实在很难学,不深入了。】 系统还挺为柳意学不会担心的:【不深入学的话,会不会影响城墙建设呢?还有积分,宿主不是最近在冲刺建筑方面的积分吗?】 柳意微笑:【没关系,找个手下人学就行。】 帝王系统就是这点好,所管辖之处皆为臣民,臣民学了,就等于她学了。 所以刷建筑积分,只要认可她为此处之主的人在深入学习这本书就行。 系统全程参与了城墙建设,当下便有些疑惑:【现在哪里还有人啊,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柳意:【看我的。】 她直接去了城墙处,就见马校尉正站在高处指挥:“左边,左边!” “对,就是这里!” 虽然因为要来工地而特地穿了带补丁的衣服,但远远看着,马校尉简直精神焕发,红光满面。 他干别的都不感兴趣,但一说跟军事有关,冲得比谁都快。 在古代,城墙是最基础的防御设施,不光可以控制交通,还能方便警戒,加上其他防御工事,就能形成联防,构成一个军事防御网络。 而胡县原来的城墙呢? 就差一边站着一边招手“快来呀,来打我呀,我超好打”了。 之前大安朝还在时,马校尉刚被调过来,就觉得那城墙有了还不如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修建时当地主官糊弄着建的。 那墙,稍微个高一点的踩个垫脚就能翻过去。 城楼倒是有,但那个高度,如果真的有战争,主官往上一站,那不是现成的靶子吗? 随便来个人搭弓射箭都能射中。 若是真的有人打起了攻城战,倒是方便了敌军,自家百姓逃命都还耽误一点功夫。 马校尉早就看城墙不顺眼了,奈何他以前就是个驻军,修补城墙这种事他说了不算。 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一天十二时辰,恨不得十三个时辰都在城墙处督工。 何况他现在称得上是胡县唯一的闲人,没有仗打,兵还都来修城墙了,他也只能跟着来这边。 正激情洋溢的指挥着现场,还撸起袖子打算下场亲自干活的马校尉,突然听到了身后柳意的一声亲切呼唤。 “校尉~” 马校尉回头,也亲热喊了一声:“柳大人来视察啊?” 如果要说当初刚让权给柳意的时候,他还短暂的别扭了一下,但等到柳意开始给军费大力拨款的时候,这些别扭就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带兵的时候,兵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柳意掌管全县之后,军营里的兵不光能吃饱饭,还有肉有菜。 他带兵的时候,兵穿着破破烂烂。 柳意掌管全县之后,采购了一大批布料,缝制新衣服,还人人有盔甲。 更别提武器精良,军营宿舍,还有他一说要训练,无论是场地还是训练用的装备,柳意都没二话,说送来就送来了。 马校尉他亲爹都没对他这么好过! 这也就导致了他现在看柳意跟看亲爹一样。 比亲爹还亲! 许多次和吴都尉喝酒,他都拍着大腿赞叹自己当时真是英明决策,一眼就看出来柳意是个厉害人物。 当机立断就抱了大腿! 吴都尉:呵呵。 总之,马校尉现在看柳意亲热的很,但他打完招呼,就发现不对劲了。 柳意平日里对他就很亲近,但今天,是不是有点太亲近了? 他顿时小心翼翼起来:“……柳大人,你不会是来跟我说,要砍我军费吧?” 柳意吃惊:“怎么会呢,军费下半年我还想再涨涨呢。” 马校尉立刻松口气,笑容也再次真切起来: “那你怎么笑得跟黄鼠狼偷了鸡一样?” 柳意已经习惯马校尉的低情商了,毫不受影响,就保持着笑容,将手中的建筑书籍递给他。 马校尉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又,又是书啊?上次你给我的我还没有看完呢。” 柳意拍拍他的肩,她现在的身高,抬抬手还是能拍到马校尉的。 “校尉,你没有发现吗?你在建筑上面十分有天赋,尤其是军事相关。” 马校尉半信半疑:“有吗?” 柳意问他:“校尉,我之前给你的书,你看懂了吗?” 马校尉就有些得意了:“那自然是看懂了,我虽不爱读书,平日里也是会看些兵书的。” 柳意立刻面露赞叹之色:“正是了,不瞒你说校尉,我看了许久,看不懂啊。” 马校尉瞬间支棱起来。 “你都看不懂?” 要说他如今最欣赏向往的是谁,那肯定是柳意。 以前倒也崇拜过大将军,但大将军又不给他发军费。 可如今,柳意看不懂的书,他竟然看懂了。 马校尉的腰杆不自觉的就直了。 柳意还在感叹:“校尉本就是带兵之猛将,如今又在建筑城墙上十分有天赋,看来果真是天生的大将。” “日后待你学成,再次修建城墙时,岂不是金池汤池,固若金汤,铁壁铜墙?” 马校尉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哪有你说的那样好,也只是我平日里兵书读得多,旁的不好说,修城墙我自然是一看就通了。” 柳意又是一拍他肩膀:“一个好的城墙若是修得厉害,那可是能传承千年的,史书上说不得也有你马校尉一笔。” 马校尉嘴角疯狂扬起:“这,这有些过誉了吧。” 他其实觉得柳意应该是在忽悠他。 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马某人真的有真材实料,柳意又怎么会在他身上浪费口舌呢? “不过不过,说起来,校尉你若是能学了建筑,日后说不定能修个银钩长枪样的屋子啊。” 马校尉立刻精神一震,抱住书不撒手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柳意想让他学习看书,但是银钩长枪样式的屋子…… 虽然希望不大,但是想试。 反正看看书而已,最多头疼做噩梦。 反正柳意是医师,她能开药。 “柳大人放心,我回去就好好看!” 马校尉越想越期待,立刻抱着书告辞。 一路上高高兴兴,还稀罕的翻个不停。 柳意站在上方,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嘿嘿一笑。 她是真的很欣赏马校尉。 无论外界如何,他永远都这么热情洋溢,稍微激将一下就能上当,让人每次看一看他,就对胡县的未来充满信心。 【看,成了。】 【等着收积分吧。】 她站在高处,视力太好,一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一帮山民。 柳意眼睛眯了眯,问一旁的秘书:“那些是云县山民吧?” 周灵文点头:“是,大人,他们方才刚到的。” “那名女子,安排她去识字班。” 周灵文立刻记下,随后问道:“大人,只安排她吗?要不要再安排多几个人?” 她知道安排山民来胡县工作,也是将云县并入的计划之一,人有了学识,就会有远见。 这些被送来的山民,将会成为分化整座大山的最佳人选。 一个团体抱团的时候,是最难从外打入的。 但从内部就不一样了。 原计划就是从云县这帮山民里面策反一些人,让这些人里应外合,撺掇山民中更多的分化出去。 “不用,目前只安排她,其他人在观察观察。”柳意望着老老实实站在队伍里排队的白四娘,离得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依稀看清是个女人。 周灵文又问:“大人,为什么只有她不用被观察呢?” 柳意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上司,对于身边的秘书们,她一找到机会就会进行教导,此刻也干脆利落说了原因。 “山民不会愿意放有价值的女人下山的,她能下山,说明她被山民认为没有价值,她愿意下山,说明她并不甘于现状。” “那些男人都在山中有退路,就算是不在胡县,在山中也可以活下去,只是活得艰难一些而已,但她没有,我们给了她一条路,她自然会走上去。” 柳意望着下方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对方也正在带点好奇的往上看。 她道: “何况,她是女子,她天然就会站在我们这边。” 第108章 我会好好学 如柳意想的一样,一个被族人认为没有价值的女人,一个连活下去都难得人,只要给她一条路,她一定会死命的抓住。 白四娘一路上都很沉默,基本上没有说话的时候,在排队等人事部分配工作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小声交流着自己想要什么工作(虽然他们也就知道两三个工作内容),只有白四娘默默排着队。 这种沉默并不是先天养成的,山里的姑娘,未出嫁前或许还能天真烂漫,爱说爱笑,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出嫁后,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就是麻木。 原因有很多,白四娘经常看到那些生了许多孩子的山里姑娘一边干着活,一边带着孩子,肩上背一个,怀里揣一个,身边还跟着两三个。 一天到晚做不完的活,男人们也累,但男人们还能在干完农活之后回来吃上一口热乎饭,吃完饭也能抽空睡个午觉。 女人们呢,她们要马不停蹄的做着三餐,在男人们睡觉的时候,也要继续收拾厨房的残局,因为孩子们也睡了,终于能找到点时间去用冷水洗衣服。 白四娘没有生孩子,但她照样要带孩子,大伯家的,小叔子家的,还有公婆的孩子,而她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最后还是家里地位最低的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生不出蛋的老母鸡。 两任丈夫都是不满了就要动粗,她被打急了也会反抗,但丈夫的兄弟们在她挨打的时候若无其事,在她反抗的时候倒是突然有了男子气概,冲上来帮着丈夫一起压制她。 第一任丈夫没了的时候,再嫁时,白四娘还有点微小的希冀,希望下一个丈夫不是那样。 可她失望了,他们都一个样,明明她做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活,却还是被认为是个无用的人。 一开始白四娘还会想,是因为她不会生孩子吗? 可那些生了一堆娃娃的女人,不也照样过着同样的生活吗? 后来慢慢她就不想了,只麻木的,艰难的活着。 朱县令上山招人的时候,白四娘也是同样沉默着,但她慢慢站了出来。 她站出来不是觉得山下的生活有多好,或者说想要给自己找个盼头什么的,单纯是因为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反正留在山上也是饿死。 白四娘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明明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可临到要死了,她竟然还是想活。 她排着队,也不参与讨论,只呆呆的往远处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远方高处站着的柳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山民中许多人过了二十五六岁眼神就不太好使了,还有严重的夜盲症,天稍微一暗就什么都看不到。 但白四娘的视力却很好,因此一眼便看出,那上方站着的是个女人。 她身边簇拥着一群人,还有差役恭敬站在身后,白四娘并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她认知里面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白氏族长白豹了。 可如今瞧着,那位女子瞧着竟比族长还有威势。 “白四娘!轮到你了。” 前方传来喊她的声音,白四娘连忙回神,有些慌张的往前走了一步。 人事部负责他们这一批的工作人员是一男一女,叫白四娘名字的是那名女子,面前立着一张木牌,上面写着张奔云。 张奔云并没有计较白四娘发愣没往前排队的事,还对着她友好的笑笑: “你叫白四娘吗?” 白四娘张张嘴,甚至有种忘记怎么说话的错觉,好在,她成功发出了声音,嗓音有些干涩道: “是,我是白四娘。” “今年三十一岁?” “是。” “认字吗?” “不,不认得。” 白四娘刚摇摇头,又想起什么,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但是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成婚的时候山里是要写婚书的,她偷偷跟着婚书上学过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排在她后面的一个山民立刻笑话起来: “你上哪里去会写自己的名字?字是你说认识就能认识的?你一个没人要的,谁会教你写字?是自己编得字吧?” 他是白四娘第一任丈夫村子里的人,认识她,知道她好欺负。 他不光自己笑,还去对着别的山民挤眉弄眼,好几个山民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白四娘习惯了这种嘲笑,张张嘴,想要为自己争辩,又在对方的笑声中默默低下了头。 张奔云却是立刻冷下脸,她年岁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气势却很足: “笑什么?!你自己没本事,就不让别人有本事了?我现在在跟她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也不等那人反应,直接喊了云县的差役:“老林,像是这种排挤同事的人我们胡县不要,退给你。” 刚刚笑话白四娘的男人立刻就懵了。 那被称为老林的差役正在一旁美滋滋喝糖水呢,听到这话见怪不怪,应了一声: “行。” 别以为穷人家就各个老老实实,本分沉默了,多的是人又穷又嘴贱的,之前他们往胡县送人的时候,像是这种人到了,但自己嘴贱丢了工作的情况,也不算少数。 之前还有人想调戏人事部工作人员呢,被当场拿下,现在还在做苦工赎罪。 果然胡县那边的人应对流畅,张奔云这话一出,原本在四周巡逻的一队差役就跟被召唤了一样,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站到两边盯着这队山民。 那被当场退回的山民正准备愤怒质问,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这队人高马大还配着佩刀,面无表情盯着他的差役们吓住了。 他是声音也不高了,表情也不愤怒了,跟个熄了火的灶膛一样,弱弱为自己辩解: “我就是说一句玩笑话……” 张奔云却依旧坚持:“玩笑话是要人家自己觉得好笑才叫玩笑,你看白四娘笑了吗?” “她认不认字你怎么能知道?你是额头上长天眼了?就算人家是自己编得字,那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可笑的?” 那人有些着急的看了一圈,指望有个人能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 但无论是胡县还是云县的差役们都没说话,就连和他一起来的山民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不敢说。 来之前他们或许还愿意回山上去,这才刚到胡县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被薪资待遇,还有刚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碗的糖水给收服了。 虽然初到,山民们也都看出来这胡县确实是个好地方了,谁也不想因为替人说话而被退回去。 那男人无人帮说,只能自己结结巴巴的辩解:“村里人都这么说她,我也是跟着说……” 出了这么一桩突发事件,张奔云手中活却没停,只说话的时候才抬眼看去,冷笑道:“你也知道之前是在你们村?” “看清楚,这里是胡县,路上云县的差役们没告诉你,到了胡县你们都是同事吗?同事之间的规章制度刚刚是不是念给你们听了?是不是说了同事之间要互相尊重?” 男人低着头,看上去十分可怜:“我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已……就为了这么一句话,这么小的事,你们怎么能赶人呢?我走了这么多路才走过来的,大不了,日后我不说就是了……” 他示弱了,张奔云却没可怜他。 这种人她见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做事的时候得意的很,出事了就卖可怜,觉得只是件小事情不至于。 做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走过来可怜了? “老林,带走吧。” “好嘞!”老林刚慢悠悠喝完糖水,一把抓住男人:“一会你和我们一起回去。” 男人不愿意走,被强行拉到另一边。 他还不死心:“真的就是一件小事,就那么两句话,就不让我干活了?我可是有一把子力气。” 老林翻了个白眼:“我说,路上跟你们说过了吧?你这个工作,多少人抢破头的?我们朱县令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情,才拿到这二十多个名额,随便一个名额放出去,那都是几百个人抢。” 男人愤愤:“那个什么人事部,她分明是因为自己也是个女郎,所以才偏心白四娘!” 老林呵呵:“你这话说的,人家就是帮着同为女郎的怎么了?跟咱们日常做工不偏心男人一样,要不你怎么不笑别的男人,只笑人家白四娘?那白四娘要是个男的,你还笑不笑?” 男人说不上话来了。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是笑人家写字吗?你那就是欺负她是个女子,还有脸委屈上了你。” 老林训得还挺爽,这番偏心论还是他们头儿上个月训的他,现在照样搬过来,别说,确实还挺有道理。 他做最后总结: “你要是老老实实干活还行,你违反了这边的规定,那人家退掉你不是正常?少一个你,多的是人在后面排队。” 胡县缺人,但缺的是有才华的人,像是这种大字不识干力气活的,哪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还有句话老林没说,人家人事部的工作本来就是剔除不合适的人。 一方面能留下更好的人工作,另一方面,也是杀鸡给猴看,让其余人都知道胡县的规定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就这傻帽脑子有包,路上各种说了胡县的规定,他还要往上撞。 不过老林送过这么多人,也看得出来,这男人不是没有听进去规定,而是从心底里头就不觉得白四娘配和他们这些男人做同事。 明明自己也是个穷苦百姓,却要觉得白四娘低自己一头。 他看出来了,张奔云自然也看出来了,这胡县,可最容不下此等想法的男人,不退掉他退谁。 男人被老林说了一通,也意识到自己丢掉了一个大好机会,心里懊悔的不行,偏偏又没办法挽救,只能蔫头蔫脑的蹲在一边。 那边,张奔云已经看着白四娘慢慢写完了她的名字,虽然歪歪扭扭,但笔画都在,脸上立刻露出了些许赞赏: “写的很好,胡县就是需要你们这种自己上进,愿意学习的人,你没有人教还能自己记下怎么写名字,很不错。” 白四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张奔云,黝黑的脸泛起红晕,黑红黑红的并不好看,却莫名变得精神了许多。 张奔云拿出一个刷了绿色的木牌,在上面用称不上有字体,但十分规整的文字写下白四娘的名字,然后递给她。 “这是识字班的牌子,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的课,会有老师教人识字,你还不会看胡县的时间吧?我们胡县不算时辰,算小时,一天24小时,每天都会有人打更报小时,入职的时候培训里面会说。” 说着,她轻轻拍拍白四娘的手。 张奔云的手并不纤细,手心里还有茧子,一看就是日常也要做一些粗活的,但掌心却十分温暖,盖在白四娘冰冷的手背上,叮嘱她道: “你安顿下来之后一定要去上识字班,我们胡县,认字越多,找到的工作越好,像是你这种不认字但能强行记下自己的名字,说明你很聪明,记忆力很好,识字也会很快的。” 白四娘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夸她聪明,她脑海中升腾起了一种有些陌生的情绪。 像是激动,又像是开心,之前被第二任丈夫往死里打的时候都没哭,此刻眼眶却自己变得湿润了。 “我,我一定好好学……” 太久没有人对她好,她连感谢的话都憋不出来,张奔云却丝毫不介意,笑着递给她一个木牌。 “这上面是我的名字,张奔云,我的职位是人事部三组组长,你是我带进来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人事部找我,你把牌子递给看门的大娘,她会带你来见我的。”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大声的说出来,放心,不要怕没人管,我们胡县会管的。” 白四娘小心接过木牌,她不认识上面的字,却觉得那些字很美: “你的名字真好听。” 张奔云道: “我以前叫张二娘,奔云是我识字之后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因为柳大人说,只要我们努力学习,就能越来越厉害,就算是云彩也能够得着。” 她说:“白四娘,希望你也能好好学习,在识字班成功毕业,然后也给自己改一个好听又有寓意的名字。” 白四娘握着木牌,重重点头:“好,我,我会好好学,多,多谢你,张奔云。” 她擦掉眼泪,珍惜的握着手中的两个木牌。 木牌上一个是她的名字,一个是张奔云的名字。 白四娘站在阳光下,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第109章 水渠 在人事部登记完,分配好了工作之后,张奔云翻了翻桌子上的绿牌子,提高声量喊道: “32号!” 远处立刻传来一道应和的声音:“来了来了,32号在这里!” 很快便有一个胳膊上系着红布的男人小跑着过来,手里也拿着一个绿牌子,只是形制有些不大一样,过来后立刻将牌子递给了张奔云。 张奔云检查了几遍,两个牌子顺利合二为一,才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什么,重新递给对方一个黄牌子。 “这些人就是你的组员了,一共二十人,一女十九男,都是云县来的山民,交给你了。” “好嘞!”男人痛快应下。 他约莫有个五十多岁,这在山民的年纪里,已经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了。 虽说还要干活,但一般重要的活计都不会让这个年纪的人干。 家中都要如此,更何况是县城招做工的了。 因此山民们听到张奔云说自己要被交给他之后,都用疑惑奇异的眼神看向他,心中嘀咕着怎么胡县连这么大年纪的都要招来干活。 那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介意这些视线,兀自自我介绍道: “我叫赵二根,是32号宿舍楼的舍长,你们喊我舍长就行,我会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到时候你们在住宿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宿舍楼? 这是什么东西? 听后面话的意思,像是住的地方。 山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有几个人有些不安的看向一路带他们来的云县差役,在差役们点点头,表示让他们跟着走后,才站到了赵二根身后。 白四娘依旧是沉默的走在最后面,这次倒是没有人嘴贱招惹她了,旁边那个被退回去的山民,可还垂头丧气的蹲在树底下呢。 赵二根并没有因为人数满了二十就直接走人,而是掏出个小本本,眯着眼睛看了看,喊了一声: “我现在喊你们名字, 听到名字的要大声的回我一句【到】,知道吗?” “元有水!” 人群中有个黝黑干瘦的男人条件反射啊了一声。 赵二根:“你别啊,要喊到!” “跟我学!到!” 元有水赶忙学着赵二根的样子:“到!” 赵二根这才满意点头,又叮嘱其他人:“喊到你们名字,你们也要喊到,没喊到你们名字的就不要吱声。” “向钱!” “……到?” “要喊到!” “到!” “赵屎多。” “到!” “诶,对了,很好,就是这样,白四娘。” “到!” “周多粮……” 一直到挨个点了人名,又都有人应了到,赵二根才小心翼翼合上小本子,揣进怀中。 “来,你们都跟我走,不要落下,要是路上走丢了,巡逻队问你们,就说你们是32号宿舍楼的!” 山民们一开始还觉得这舍长有点瞧不起他们,都是山里长大的,认路那是基本功,来个县城,怎么可能会走丢了。 但赵二根却没带着他们入到那有着正建设巍峨城墙的县城中,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下便有山民不安:“我们这是去哪?不是胡县做工吗?” 赵二根走在前头也不回头,显然回答了很多次类似的问题: “胡县又不是只有县城,我们胡县可大得很,宿舍楼建在北区,挨着军营,安全着呢,你们且放心吧。” 山民们半信半疑,犹犹豫豫跟了上去,没走多久,就彻底信了赵二根的话了。 无他,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做工的人啊。 那几个去过云县的山民,对县城的印象就是城墙里面热闹,但外面还是照样四周都是野草,走上半天也只能碰见一两个人。 但胡县的周边,到处都是人。 而且都在热火朝天的干活。 ——“一二!嘿呦!” ——“嘿呦!一二!” 远处一条非良田的土地上,正有许多人打着赤膊,头上系着防止汗水进眼睛的布带,卖力撅着地。 土地并不是只有松软的表面,这样的土地那叫良田,柳州境地大部分的土地都是硬巴巴的,还因为挨着山区,地表地表常常裸露着各种岩石。 因此将一片土地挖开并不是什么轻松活计,硬质的土不光需要用力挖掘,那些或大或小的岩石还要人合力滚出来。 接着再用绳索和人力,将岩石们放上板车,七八个人前面拉后面推,侧面几个人又一边扶着一边用力,这才运走了这块大石头。 “嘿哟!一二!” 号子声不断响起,又有新的号子接上,山民们有些震撼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山中大家是不一起干活的,就算是要开荒,那也是各家开各家的,最多亲戚们来帮帮忙,像是这种一二百人一起卖力干活的场景,那真是见都没见过。 “他们这是在干嘛?开荒吗?在这里开?” 这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适合耕田的地方啊。 一直沉默的白四娘此刻倒接话了:“不像是开荒,像是挖沟。” 赵二根赞扬的点点头:“没错,白四娘说的很对,他们这是在修建渠道。” 从他点过一次名,就能记住白四娘的名字来看,赵二根能当上这个舍长,也是有些本事的。 山民们从来没有听过修建渠道这个名词,当即有人问:“渠道是什么意思?是要挖个道?” 赵二根并没有因为山民们是新人就不理他们的发问,而是耐心解释道: “这渠道也可以叫水渠,是用来引水的,最近天不下雨,四处干旱,就算是家家户户所有人都去上游打水,也赶不上地干的速度。” “因此柳大人亲自设计了一条可以将上游水流引入耕田的渠道,只要这条渠道挖通了,只要上游的水不干,我们胡县就能有水用。” 山民们都有些被惊到:“还能这样?” 这耕田种地,不一向是看老天爷吃饭的吗?胡县竟然能想出干旱的时候修个水渠,将水引来。 “但,这修渠道一看就费事,要修多久啊?别田里的粮食要收了,才修好。” 山民们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连修水渠都不知道,但他们都干过农活,看两眼就知道这修水渠没那么简单了。 赵二根却是笑:“没事,我们也不只有修渠道这一条路,早在一年前,县里就在四处打井,今年更是三个会打井的老师傅一寸地一寸地的勘测,看能不能打井。” “还有我们之前一年前就在修的水库,也能取水。” “就算这个水渠修个一年半载也修不好,我们胡县也能撑过去。” 山民们听着一些或是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应对干旱的措施,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 挖水库储水可以在干旱来临时,尽可能保住田地,这他们不知道吗?知道啊。 可挖水库多费事啊,尤其是修建水库需要的石头,那真是要靠人力一点点扛过去,用的时间还要许多。 因此知道归知道,山中的各个村落们,哪怕是最大的白氏,都从来没有实践过。 但胡县却做了,且做成了。 他们从前总觉得自己虽然住的是村子,可村子里人丁旺盛,官府都管不到他们,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自信的。 但如今,这些自信初来胡县第一天,就碎成了渣渣。 山民们都莫名沉默下来,倒是有个机灵的,又问: “那都有水井和水库了,为什么还要挖水渠?就算是挖好了,也未必赶得上抽穗啊。” 抽穗期可以说是在种植粟最重要的时期,打农药重要,水分也十分重要。 这个时候的土壤湿度需求量最大,也最需要水,如果水分不足的话,会直接影响抽穗。 看这个挖掘水渠的进度,想要赶上抽穗期,难度还是有些大的。 山民们便有些不理解,既然赶不上,为什么要做呢。 赵二根却笑道:“之前也有人问过柳大人这话,柳大人是这么说的,今年赶不上,就赶明年,明年赶不上,就赶后年。” “只要水渠建成了,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代都能用上。” “它能抗旱,能防洪,还能让我们开更多的荒,你们说,值不值?” 远处,号子声还在不断传来,每个干活的人,都十足的卖力。 他们中,有的是胡县本地人,有的是从外地逃来北方的流民,有的是其他几个县跑来找工作的。 但无论来自哪里,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赵二根介绍道:“在胡县做工满三年,是可以拿到胡县名籍的,所以最近来了许多外地工人。” 嘻嘻哈哈的小孩子笑声传来,几个约莫只有五六岁的孩童拿着拨浪鼓快步跑过。 他们身上还穿着麻布,衣服上也有补丁,显然只是普通百姓的孩子。 还有两个小孩冲着人群里干活的工人们喊爹娘。 如今胡县几乎是人人皆工,尤其是年轻人们,夫妻两个在同个工地干活的情况非常常见。 这个时候家里的孩子就要考虑怎么办了,大一点的还好,有的可以自己做活,有的也能带妹妹弟弟,还有的被父母送到了免费识字班上学。 像是那种五六岁大,稍微懂点事,但还不能太干活的,父母们便带来工地,让他们在周围跑着玩。 反正离得不远,四周也有巡逻队,穷人家的孩子也没有那么娇贵,至于人贩子,胡县就没有这个东西。 因此他们是很放心的。 许多工地上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跑过的孩子,巡逻队看到他们的时候,也会叮嘱两声不准跑远。 那些浑身泥泞,脸上写满了穷苦留下痕迹的父母便笑着直起腰,招呼他们: “别在这边玩,小心摔着,去林子那边玩吧,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小孩子们便又开开心心跑远了。 咚咚咚的拨浪鼓声伴随着他们的笑声渐渐远去。 在山中孩子们还在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这些胡县的孩子们却已经能玩得起玩具了。 山民们心中激荡,哪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心底突涌出来的情绪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些酸涩,也有些艳羡。 他们大多也都是有孩子的。 在接触到其他山民的眼神后,他们又忍不住低下头,眼神闪烁。 这些人忍不住想着,这样的话,今年的旱年胡县或许不会受太大影响吧。 做工三年……能拿到胡县名籍。 他们也不是说就要背弃家族了,可,可若是自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如果行的话,最好还是将家人接来吧。 大道理山民们不懂,却知道一件事。 胡县的百姓们,活下来的几率要比山民大上许多。 就光是那个水库,今年的干旱就不会让他们活活饿死。 家族……家族是很重要,可他们更想活下去,活的好一些。 自己命贱或许也就认了。 可自家孩子的命……不能就这么认了啊。 第110章 三个月 一路走来,几乎胡县周边,无论是大山,还是荒地,亦或者是河流,都有许多人在指挥下忙活着干活。 建房子,开垦荒地,架起水车,以及远处一个个冒着烟,明显在忙活的窑洞。 早就听说胡县有自己的砖窑,那些应该就是了。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带着灰白色,光滑无波折的平稳道路。 “这是水泥路。” 赵二根介绍着:“修好之后,人拉着再重的货物都不怕,板车走的可快,比以往要快了好多。” “现在还只是在胡县修,柳大人说,以后还要修到各大商路上面,这样的话,咱们普通小老百姓出城走亲戚都方便了许多呢。” 赵二根好歹是亲眼见着胡县修路的,虽然也觉得这路舒适不费脚,但也只是路刚刚修好时震撼了一下。 可对于只见过山中泥泞路,还有官道上那黄土漫天,单单只是行走都要掀起路过人一身土的山民们来说,这条路太规整啊,太平滑了。 “这,这简直就是天路!!” 山民们为什么这么贫穷,还不是因为他们住在山沟沟里,山路崎岖,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费劲的很。 这还是人单独下去,像是那种运货的板车压根上都上不去,山中人自然也没办法做到将山里的东西运到城中去卖。 同样的,山下的货郎上山也艰难,稍微多一点货物都有可能上不去,因此只能靠人力背上去,这样辛劳,货郎自然要涨价。 若是他们不花上更多的价钱去买那些生活用品,哪个货郎愿意费劲巴拉的上山卖货? 在山下卖不香吗? 白四娘也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条路,心里想着,这路一看就很好走,要是山路也是这样的路就好了。 她之前栽种了一棵果子树,不算多么精细的照料,但也长得不错,山中人不怎么缺果子吃,虽然也吃,但没那么爱。 主要是,人饥饿的时候,一两天吃果子还行,一直吃果子,那胃更难受,更酸痛。 白四娘当时就想把果子背着卖去云县,只是山路实在是太难走,背着东西下山更是难上加难,她也不可能像是胡县兵剿匪时那样绕远路。 绕远路的话时间就太久了,那样可能晚上才能回来,在山中遇到野兽还容易丧命。 因此最后白四娘也没能将那棵果子树上的果子卖钱换成粮,只能将它当做粮食来吃,最后没吃完,又没办法保存,果子烂在了树上。 若是这样的路能够替代山路,那到了秋天时满山的果子,不就能送下山换钱了? 白四娘这边想着,那边已经有山民小心蹲在地上,用手敲击:“好硬,这是铺了什么?” 他们在赵二根的带领下,小心翼翼踏上这条又宽又长的水泥路,因着家中穷困,这些人脚上都没有穿鞋,因此也更能直观的与这条水泥路接触。 “一点都不硌脚,比我家的板床还舒坦!” “这真是路啊?是不是只有大官才能走的路?我们真的能走吗?” 赵二根乐呵呵看着他们这副好奇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满是自豪。 “我们当然能走了,柳大人说了,这是给我们胡县百姓修的路,只要是胡县的百姓,都能走在上面。” 给胡县百姓修的路…… 山民们眼中不由自主透露出羡慕来,他们也看出来了,这胡县的官和他们认知里的官很不一样。 胡县的官,对胡县百姓是真的好啊。 这一路走过来,那些干活的人们不光能管饭,闻着还像是有肉香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差役在旁边拿着鞭子抽打他们。 现在,还给他们修这么好的路供他们走。 这和族长说的不一样啊。 山民们不知道怎么的就沉默了下来,白四娘倒是开口问:“舍长,这个水泥路除了修商路,还会修到别的地方去吗?” “像是云县,之前听说,云县要并入胡县,那到时候,水泥路会修到云县去吗?” 听到这话,其他山民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是啊,他们山民,可也在云县地界呢。 若是这路也修到了山上,有了这么好的路,以后干什么不方便呢。 “要是云县真的并入我们胡县,那肯定是要修路的。” 赵二根说着,不等山民们高兴,却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但是吧,这云县,可未必能成功并入到胡县。” 此话一出,山民们都有些着急了,全然不像是之前那副排斥云县并入胡县的样子。 “为什么?不是都说,云县肯定会并入胡县的吗?” 赵二根也是上过识字班的,要说胡县的百姓和别的地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并不避讳讨论政治。 相反,胡县的百姓们日常闲聊,聊得最多的,便是胡县是否要扩张,那扩张的地盘,会是哪个县。 像是近期云县是否能并入这件事,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大热门话题。 他当即给山民们科普道:“如今要并入胡县的,可不只是云县一个,还有个马县呢。” “马县虽然离得远了一些,但云县有一半的地界都是大山,在耕地上,就比不上马县地多。” “再加上你们自己也是山民,这古往今来,山民与官府向来不睦,我们胡县扩张,那是想要更多的人来干活,若是将云县并入,一半的百姓都是山民,都对官府爱搭不理,那这不就是白干了吗?” 当下便有山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别是你见我们是山民,唬我们的吧?” “我唬你们做什么?你们身上又没钱。” 赵二根撇撇嘴:“不信的话,等你们歇工多去城里逛逛,这不光是胡县许多大人不想将云县并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想。” “反正都是骨头,那肯定是捡软和的啃啊,像是你们云县这种硬骨头,我们胡县也怕啃了硌牙呢。” 他还举例:“你们云县的那位朱县令,那是三天两头的往我们胡县跑,求见柳大人,就是想让柳大人松口,让云县并入,只是我们大人一直没答应罢了。” 这下山民们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未曾下山前,他们听族长以及族中长辈们说的,都是胡县要吃下云县,官府对着他们这些山民虎视眈眈,想将他们收为己用。 结果怎么到了胡县这里,竟是人人都嫌弃他们,不想要和他们沾上边了。 自己这方被觊觎,犹犹豫豫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弃山投胡。 和人家胡县压根看不上他们,根本没想着要将他们并入。 这一对比。 众人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他们来了胡县才知道,不说这里有多好,但这里的百姓生活的却比他们这些山民好上十倍百倍。 “你们这什么表情,这不是挺好的吗?听说山民不愿意云县归入胡县,这不也顺了你们的意嘛。” 赵二根压根没在意这些山民们复杂的神情:“走啦!继续赶路,得快点把你们安排到宿舍楼,明天就要上工了。” “这三个月你们可要好好干,这可是你们朱县令求爷爷告奶奶给你们求来的工作资格,应该还是打着让山民们同意归入胡县的主意,虽说他是白折腾,但你们干活好了,那工钱是实打实的啊,所以啊,这个活还是要干好的,要不然,可别怪我们胡县将干不好的退回去。” 山民们跟在他后面,只是这心中,原本升腾起的雀跃少了不少,多了几分沉重。 三个月,他们待在胡县的时间,只有三个月。 第111章 立刻射杀 在山民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的时候,柳意正在看打算往山路上面修的水泥路路线。 这水泥路的配方倒不是柳意跟系统商城买的。 商城里的东西,但凡是不符合本时代,可以跨时代的,价格基本都贵上天。 柳意之前一直在攒钱买红薯,虽说积分入账比以前多了许多,但也还是秉承着能省就省的原则,组建了个团队,让他们试验水泥。 还好这水泥的配方还挺大众,穿越小说里面八成都要提上一嘴,看多了小说,就算不记得制作过程,原料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石灰石,粘土,铁矿石,这仨在古代也不算难找。 要是和平年代还有点困难,私人开采铁矿那是找死。 但现在嘛,柳意就是整个胡县的地头蛇。 要是她没这么苟,称上一句柳州地头蛇也不过分。 就算是不修水泥路,不需要铁矿石作为矫正成分加入其中,柳意也是要找铁矿开采的。 有了铁,军队战斗力能提升那是肯定的,而铁质农具也能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再往远的说一点,铁器的应用,还能推动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 不过这铁矿也不可能柳意说一声想找,立刻便能在胡县附近找到。 像是那种地表露头的铁矿,胡县这种贫瘠之地肯定是没有的,要是有的话早就被大安朝官府发现了,胡县也不至于这么穷。 那就只能根据植物指示,河流沉淀,磁铁石探测等法子来一点点找了。 是个笨办法,但是有用啊。 这不,还是让她给找着了,接着就是开采,应用在各个方面,包括了水泥路。 如果要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促进经济发展,还能带动就业,改善民生,同时能有助于连接城乡。 修路,那必定是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 不光要在胡县修,还要在能通往胡县的各大商路上修,尽可能降低行商们运输成本,招来更多的行商。 只要这条路修好了,胡县就可以成为各大商路的交汇点。 不光卖出自己的产地货物方便,买进其他货物也便宜。 一进一出,经济可不就盘活了吗? 以及,柳意可没忘记如今是乱世,胡县平和,不代表外面就和平了。 路修好了,信息传递也就快了,总能多一些防范。 “得快一些了,胡县还是不够强。” 县丞方书华走到柳意身边:“大人这般急着修路,莫非是担忧外敌?” 方书华经过一年时间的调养,如今精神面貌已经与一年前大不相同,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实际上她本来也称不上多大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罢了,病情得到控制之后,她那显着的精力就展现了出来。 当初方书华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另起家业,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做出一份产业来,和这份旺盛的精力也有点关系。 病情稍稍稳定之后,她就接手了大部分公务,一边看一边学,做错了便改,如今完全能称得上是柳意的左膀右臂。 而方书华本人也从重要的工作中得到了成就感,每日里风风火火,黄礼这个儿子都逮不着她的人。 她这一年里常伴柳意左右,两人默契日渐增长,自然能猜到柳意在担心什么。 “上个月,接新一批军属的商队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 柳意眉目沉沉,看着手中的路线图:“一名军属的家人住在幽州华锦县一个小村落里,商队赶去的时候,那个小村落被屠村了,无一人幸存。” 幽州也在北地,离着柳州称不上十分远,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作为流民来到胡县,又成功参军的兵丁上报了自己家人的住址,希望他们能够来到胡县一同生活。 没想到,已是天人永别。 那兵丁得到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方书华作为县丞,敏锐度直逼柳意,当下皱眉:“屠村?怎么会是屠村?” 大安朝后期官府已经失去了威慑力,因此那些作奸犯科的盗匪在许多小县都很猖獗。 但抢劫杀人有,屠村却不太可能,这些盗匪大多是本地人,就算不是本地人,也多在本地有匪窝。 他们是图财,偶尔害命可能会,但屠村这种事,再傻的盗匪都不会干。 把人杀光了,以后抢东西上哪里抢? 柳意点头:“商队找到了一些尸体,回来说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大多都是弓箭导致的,还有一些用的是匕首。” “他们还在村中找到了一些马粪。” 方书华的眉皱得更紧了:“村人贫苦,绝对养不起马,弓箭,匕首,马粪。” 柳意已经吐出两个字:“突厥。” 说起突厥,绝对是和大安朝有着十分深厚的爱恨……没有爱,纯仇仇仇仇。 突厥,游牧民族,擅长骑射,他们除了放牧,还会掠夺资源。 之前哪怕是大安朝最辉煌的时候,都会有突厥人骑着马抢夺边境百姓的财物,人丁。 在大安朝渐渐衰弱后,这种抢夺行为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北地连接突厥,因此北地边境也最常常面对突厥,只是基本都被边军镇压下来。 方书华立刻想到:“莫非是边军出问题了?” 突厥想要入侵大安的话,首先就要进攻边军。 边军由一名将军带领,这是个认死理的人,大安朝在时便奉命镇压边境,哪怕是大安朝没了,听说也一直继续驻守。 各大势力陆陆续续都有送粮过去,他们也不是傻的,自己人打归自己人打,这要是让突厥进来了,大家都抓瞎。 边军守边境,那可是真的拼杀。 更何况,边军五万大军,比起一群没有粮草被饿得双眼放红光,加入到逐鹿中原这一场赛事里来的边军,他们肯定更喜欢对方驻守在边境。 胡县稳下来之后,柳意也曾经派人去给边军送粮,那边收的很自然,就是态度很高冷,可见大家都不傻,人家也知道为什么其他势力都会给他们送粮。 柳意想了想,摇头:“要是边军抵抗不住,那伙人就不会悄悄进来屠村了,而是直接攻打城池。” “我看,更像是只有一小撮人进来,隐匿山中,专门挑那些消息很难传出去的村落屠村,抢夺财物。” 方书华凝神细想了一会:“但村子大多没什么钱,他们这样也太费事了吧?” 骑着马,用着弓,还悄悄躲过边军混入大安。 这么大费周章,总不能只是为了抢夺一些鸡鸭鱼肉吧? 柳意却不这么想,有的事情想不通,代入一下敌方视角就能想明白了。 “他们要的不是财物,是人们对边军的信任。” “世人都知晓边军驻守边境,其余人也愿意供给粮草,但若是边军没能守住,让突厥人混了进来,杀害百姓,四处作乱呢?” “这些突厥人的人数应该不算多,但想要在北地搞出一些乱子,肯定是够用了。” 方书华也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诛心之计啊。” 突厥人要是持续这么做下去,北地势力手下百姓被害,绝对会对边军有所怨言。 每年大把的粮草运送过去,就是图边军镇压住那些突厥人。 结果突厥人堂而皇之的混进来,谁能心平气和? 柳意继续道:“他们应该不只会杀害百姓,屠村,可能只是担心暴露了行踪,这些突厥人的真正目的,只会更大。” 说残忍一些,这些穷困小村落基本都不怎么和外界接触,最多只有附近的亲戚上门来探望。 而如今的官府,说好听点是懒政,说难听点,那就是遇事只会装瞎。 就算是有人报了官,区区小民被屠村,是会震撼到官府,但让他们警惕起来,四处查探,还是不太可能。 突厥人甚至可能是故意选的这种不受重视的小村子,那一村子的百姓,只是受了无妄之灾,被人像是踩蚂蚁一样的踩死。 不会只有这么一小股突厥人,只是恰巧这一小股突厥人屠村被商队碰到了而已。 如果突厥人小股小股分批潜入,再行汇合,人数应该不会少,他们是想要在哪里汇合? 幽州…… 柳意突然将路线图放下:“左将军和他手下的家眷,自从去年之后,是不是都被安置在望乡郡?” 方书华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神情越发凝重: “是,都被安置在望乡郡,之前赵老板去望乡郡探望外祖母,还说那边进城比以前麻烦了许多。” 柳意打开窗,看向望乡郡的方向: “方县丞,要是望乡郡被突厥人屠城,你说,左将军会怎么看边军?” 每年大批的粮草运送过去,结果换来了自己后方被突厥人屠城。 左将军本就不是个大方的性子,还能怎么想? 方书华浑身发寒: “必然恨之欲死,反目成仇。” 柳意又道:“突厥人为了达成目的,只会想将事情做的越大越好,所以他们不只会对望乡郡动手。” “但凡是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城池,突厥人未必会杀进来,但放火,烧城,顺手的事。” 方书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胡县正是在望乡郡往边境去的路上。 柳意的神情却始终如常,她不能慌乱,越是重大的事,她作为主官越是要镇定。 “通告下去,全县警戒,再点五百兵,24小时轮换,在胡县以及周边巡查。” “城墙巡逻队加一倍。” “围绕城墙,将之前备好的鹿砦(密集的木桩和铁桩)布置在周围,防止骑兵冲锋。” “告知百姓,不可闯桩。” 胡县的百姓在这点上还是十分听话的,何况他们也买不起马,更别提骑着马闯桩了。 柳意语气不急不缓,发出的令却血气逼人。 “若遇骑马者远方而来,空弦警告一次,射箭略过一次。” “还不停下,立刻射杀。” 第112章 号外号外 “上工了,起来了!” 一大早,整片整片的宿舍楼就热闹了起来,先是有人喊,接着舍长们就开始敲锣了。 雄浑激昂的锣声听上去莫名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好像不是喊人们起来上工,而是要参与什么战役一样。 别说,舍长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作为舍长,宿舍楼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基本都要过他们的手,住在自己这号宿舍楼里的工人有个头疼脑热,舍长都要负责安排人送去看医师,每天早上定时喊人上工也是舍长们的责任。 他们自然要尽量做到最好。 宿舍楼里的工人们倒是都习惯了,听到锣声后,有人慢慢坐起来,有人腾的一下起身,也有人想睡懒觉,迷迷糊糊翻个身打算眯一会,又被已经快速洗漱完的舍友们推推身子。 “快点起来了,别误了上工。” 那想睡懒觉的就赶紧爬起来,用比别人快上许多的速度洗漱收拾。 这就是睡懒觉的代价了,因为用了一些时间在睡懒觉上,所以做其他的事情一定要更快更麻利才赶得上。 白四娘没有睡懒觉,她正小心翼翼的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铺好床。 下地的时候,人都跟做梦一样。 那位爱睡懒觉的同宿舍舍友名叫蔡三娘,刚飞速做完所有事,背着自己的挎包跳下床,见着白四娘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还以为她是不习惯睡在上铺,当即关心道: “白四娘,你是不是怕高啊?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和林舍长说一声,可以帮你调换成下铺的。” 宿舍楼的床都是上下床,对,就是现代寄宿学校用的那种简易上下床,住在上铺的人要上床的话,是要爬梯子上去的。 一些怕高或者有梦游习惯的人就不敢睡,哪怕是有护栏,也害怕自己晚上睡觉翻下来。 舍长们基本也都好说话,有人不爱上铺,也有人就偏爱隐私性更强的上床,一开始调换好就是了。 白四娘刚从上铺下来,听到这话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怕不慢一点的话,会弄坏床。” 蔡三娘笑道:“别担心,这床结实着呢,怎么晃悠都没事。” 白四娘对着她笑笑,心里却是想,那也要小心一点。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有自己的一张床呢。 还没出嫁的时候,她家里穷,一家子无论男女都是睡一张床板子,等到成婚之后,就是和丈夫睡一个木板子。 后来她成了寡妇回了娘家,照旧是和弟弟一家子睡在一块。 从前没觉得有什么,因着山民们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人挤在一起肯定会有小摩擦,可从小就这样,也不会多当回事。 但昨晚,当白四娘躺在厚实舒适的床板上,上面还铺着舍长借给她的褥子,夜间外面蟋蟀虫鸣,和山中的声音也差不多,但当手轻轻放在一边,碰触到的是悬空,而不是人的肢体时,白四娘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张床,只有她一个人睡。 虽然它并不大,只能够人躺在床上翻两个身,但,这张床只要她一直做工,就一直属于她白四娘一个人。 只要想到这里,白四娘心中便满是欢喜。 “白四娘起了吗?” 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32号宿舍楼的另一个舍长林花。 林花是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但身体很硬朗,此刻就中气十足的站在她们宿舍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说着: “白四娘,你今天第一天上工,我带你过去找你组长交接。” 以前是发生过新来的工人不熟悉胡县的路,又语言不通,刚来第一天上工稀里糊涂走丢的。 从那之后胡县就多了个规定,新工人头一次上工,必须交接。 像是白四娘他们这些山民刚来胡县,就是云县差役将他们交接给胡县人事部,人事部再交给负责接人的舍长。 接着,接人舍长将人带回去后,三位舍长再根据工种,性别进行职责划分,接着,这些人第一天上工,就要负责他们的舍长带着去了。 林花舍长就是来带白四娘熟悉上工的,期间还会给她说明一些一路上的标志物,免得她走丢。 白四娘有点紧张,连忙跟在了林舍长身后。 在她看来,舍长管着这么多人,怎么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民对官,底气总是要短一截。 但林舍长却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官”,态度十分和煦,一路上非常熟练的给白四娘介绍着胡县风物。 胡县几乎是四处都在搞建设,公家在搞,百姓家也在搞。 人有了钱,可不就是想要盖房吗?再加上胡县有自己的砖厂,员工拿砖还有员工价,一年过去,该攒钱的人家早就攒下钱来了,自然想着盖盖自家的房。 白四娘羡慕的看着一路上或已经盖好,或正在修建中的民房,林舍长看出来了,当即在介绍中加了一句: “在我们胡县做工,若是做得好,职位升上去了,宿舍就能成单间。” “或者好好干活,攒个三年的工钱,也能买到一个自己的小房子住。” 白四娘听到这话,眼睛都快要放光了。 “三年的工钱就能买个小房子?” “员工福利嘛,这是只有胡县工人才能买的,换成那些行商,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白四娘立刻更加欣喜,但很快,她就想到了自己作为山民来胡县,只能做工三个月。 可没关系,大不了,她不要这个山民身份,脱离家族。 那些男人们或许还要纠结犹豫一下,可她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回去白氏,那就是等死。 死跟活面前,还是很好选择的。 但白四娘也没觉得只要自己选了一边,胡县就会立刻毫不保留的接纳她。 她可还记得,胡县户贴这回事呢。 那些好的工作,可只给胡县自己人,她要是拿不到户贴,恐怕也没办法留在胡县。 “舍长,这胡县户贴,要如何才能拿到呢?” “很多种情况,在胡县居住超过三年的可以去申请,或者是立大功,又或者是买房落户……” 舍长很耐心的跟白四娘说了一大通,这要是放在以前带新人,她肯定不会说这么多。 但谁让这批新人只有白四娘一个呢,就她一个人,她的问话当然能回答的就回答一下了。 而且,上面也给了话,让她观察观察白四娘,多在她面前说说胡县的好处,看看白四娘的反应如何。 如今她还没开始问呢,白四娘自己竟然就来问了。 听着林舍长说完,白四娘有些遗憾的发现,果然户贴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些条件她最容易拿下的就是居住落户,可是居住,也要能留下来才行。 白四娘的注意力,就这么落在了“立大功”上面。 立大功? 什么才算是立大功呢? 她干活的时候拼命肯干算不算立功? 林舍长也不可能把所有立功的事例都跟白四娘说,便对她道: “咱们胡县有报纸,每次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报纸上面都会写,你到时候可以多听听报纸,有人要是立功了,报纸会报的。” 报纸? 白四娘没听过这个名词,正想问一问,就见一个孩童背着个塞满纸张的挎包快步从两人身边跑过。 “号外号外:外敌入侵,胡县戒严!” 第113章 自发 林舍长赶紧叫住他:“诶,等等,给我来一份报纸。” 那孩童便跑回来,对着林舍长嘿嘿一笑:“林舍长,是你啊,我刚刚都没看清。” 林舍长叮嘱她:“消息是着急,但也别跑那么快,再摔着。” 这孩子是曾经住在32号宿舍楼一女工的孩子,宿舍里不能让小孩住,她就一直被安置在一个叫幼儿园的地方,平时女工放假的时候,就会去看看孩子,带孩子出去玩。 后来那女工干了半年活,手里有了一些积蓄,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母女两个这才能住到一起。 小孩拿出一份报纸,林舍长给了她钱,又问: “你娘不是在商路上做工吗?回来了吗?要是没回来,你先来我这,等你娘回来了再把你接走。” 这就是担心这孩子娘亲不在家,外敌入侵他身边没个大人在了。 “回来了,柳大人把商路上做工的人都召回来了,说是最近商路上都不做工了。” 林舍长这才放心: “你送完报纸赶紧回家,这什么外敌啊,难道又是上次那样,来攻打我们胡县的?” “不是,好像说是突厥人。”这孩子有个报童的小工作,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突厥人?! 林舍长当即吓了一跳,就连一旁的白四娘都变了脸色。 这可不只是外敌,都是外族了。 说起突厥人,南方人可能还好,北方人第一反应就是穷凶极恶,坏事做尽,杀人放火,无所不干的。 小孩跑走了,林舍长赶紧展开报纸看了起来。 白四娘也在一旁着急,偏偏不识字,只能等着林舍长看完了再说给她听。 她此刻更加深刻觉得自己应该去上那个识字班了,这不识字,连消息递到了眼前,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舍长,怎么样啊?是突厥人吗?突厥人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舍长快速看完了,脸色比刚刚好了一点,但依旧凝重。 “上面说,是我们胡县出去的商队发现了突厥人的踪迹,应该是悄悄潜入进来的,被一个村子发现之后,他们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现在很有可能就在胡县周围。” “现在就是在四处排查,寻找这些突厥人的踪迹,让我们没事不要脱离胡县区域,做好防范准备,发现什么不对的话,立刻找差役。” 白四娘听完之后,神情和她也差不多了。 没刚刚那么担心,是因为突厥人并不是要直接攻打胡县。 神情凝重,是因为屠村这种事听上去就让人心里一沉。 她第一反应就是:“舍长,宿舍楼后面林子里的棍子我能捡吗?” 突厥人要是真的来了,手里总要有个武器吧。 当初她打不过第一任丈夫家里人,全靠有个木棍在手上,才不算是一开始就被打死。 林舍长也是很快明白了白四娘的意思:“那片山是军营的地方,应该不能随便捡,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要是突厥人来了你正在做工,手里的铲子就能当武器,要是在睡觉,床板也能拆成一截一截的。” 白四娘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拆不及时怎么办? 这一路上,她索性就盯着两边,打算一看到什么可以用作武器的,就捡起来带回宿舍做个备用。 但这一路上,硬是连个好拿的石头都没捡到。 胡县的百姓们如今已经习惯了看报纸,听报纸。 因此,突厥人出现在周边的消息一传来,全县人都有了危机意识。 大家都在找武器啊! 白四娘别说粗一点的木棍了,就是石头都全让别人给捡了。 再次看中一个圆润好拿在手里砸人脑袋的石头,结果又是刚快速跑过去,就被一个放牛的娃娃抢了先,一把抱起石头,扭头就跑。 “哥!我找到一个好砸脑袋的石头!!” “到时候突厥人来了!我们就用这个石头砸死他们!!” 白四娘:“……” 她果然是之前饿太久了,连个小孩都跑不过。 不过经这一出之后,白四娘也发现了,一路上碰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基本要么是手里有武器,要么是正在找武器做武器。 这和山民们又不太一样了。 山民们其实也会互相攻击,争夺水源,抢夺地盘,但是基本都是族老们组织青壮年们上。 可在胡县,竟然连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知道像模像样的拿着树枝,在路边跟着同伴一起比划。 她们也知道自己力气小,武器也不好,因此还十分有计划。 “我们可以藏一些沙子,等突厥人来了,就扬他们眼睛里。” “对,我们也可以挖坑,等他们掉进去了再往里面丢石头。” 白四娘:“……” 她在山中时,一直被其他人认为太泼辣,太凶狠,自己丈夫都敢还手。 那些人笑话她的时候,还会说就是因为她这样不饶人的性子,才会没有男人再敢娶她。 可如今看看胡县,她以前干的那些算什么啊。 胡县连个路都走得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还在路边跟自己的老姐妹们大声讨论,要怎么用头上的这根孙女买的铜簪子戳突厥人下三路呢。 当然,讨论的时候,她反复提及“孙女买的”“孙女做会计赚的钱”“孙女有了工资第一时间孝敬她”等重要信息,成功收获了一片羡慕的视线。 白四娘看着看着,也跟着羡慕了。 她不是羡慕那老太太的铜簪子,是羡慕老太太的孙女能成为她的骄傲。 她提起孙女的表情,就好像是白四娘曾经见过的,族老提及自己上进孙儿的表情是一样的。 山民中也有疼爱女儿的人家,可这种疼爱,就是和白四娘看到的不一样。 她要留下来。 她一定要留下来。 白四娘握紧了手里好不容易找到的树枝,打算将最前面一头削得尖尖的。 她想,若是突厥人真的来了,她就拼着性命不要,冲上去拼杀。 只要能杀死一个突厥人,就算是立功了吧? 只要立了功,她就能留下来了。 *** “胡县还没到需要百姓上去拼杀的地步。” 柳意看着自发守在城门,手中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的百姓们,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欣慰。 “让百姓们都回去吧,将士们会守住城门的,去边军报信的人快马加鞭,也许我们最后连打都不用打。” 马校尉倒是挺乐见其成这种场景的: “我已经派了几次人过去了,他们就是不肯走,不过柳大人,我们胡县的百姓可真不错,人人皆能战,有这样的魄力,胡县何愁日后!” 他干别的不行,但一到了这种行军打仗的时候,还是非常有远见的。 胡县百姓这种状态,就算真的有大军来袭,靠数量压制胡县的话,胡县未必会赢,但敌方肯定也要损失惨重。 要是真到了那一刻,胡县的每个人都会是战力。 马校尉说起这里就亢奋:“这从前若是遇到外敌,各个城池的百姓都要官府逼着才愿意出来上沙场,但到了我们胡县,百姓们却都主动要拼杀,柳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马校尉就做不到。 练兵的话,他能把自己的兵练成这样。 但对普通百姓,他就没招了。 马校尉可是参与过许多战役的,在他的经验里,无论是他这方为攻方,还是守方,被攻打城池里面的百姓都是会躲在屋子里不肯冒头的。 青壮年们会被强行征兵,派去打头阵,但这些青壮往往也不会有多强战力,还有许多人掉头就跑的,只不过主将下令逃跑者射杀,这才不得不闷头往前冲而已。 “你若为主将,有这一手本事,日后也定然会是个名垂青史的名将啊!” 柳意:“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马校尉脸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相信。 大家相识这么久,他也算是有些了解柳意了。 她那心眼子,九曲十八弯的,只要是她想办成的事,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 这百姓们如此违背常理,不顾性命想要冲在最前头,在马校尉看来,也只有柳意才能做到的了。 毕竟她总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柳大人,你就跟我说说吧。” 马校尉也不管自己听不听得懂,反正求知欲来了,他就要问。 “其实道理很简单。” 柳意道:“当一个人拥有了稳定的住所,足够吃的粮食,有亲人,有子嗣,且未来的生活一定还会更好的情况下,这个人比谁都不愿意破坏自己现在的生活。” “而如果这个人的生活本来就已经被破坏,现在的生活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然就更不愿意再次被破坏了。” 她望向那些老老少少,眼神坚定,手握武器自主巡逻的百姓们。 “你觉得他们是想要拼杀吗?不是的。” “他们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和家人而已。” 第114章 有来无回 胡县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证明了这是他们的家。 官府有了公信力,百姓愿意相信胡县的官府,却不会相信外敌。 别说这次来的是突厥人,就算来得是大安朝本地人,他们也不可能坐视胡县易主。 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还没忘记呢。 难道要眼看着对他们好的官府被打下去,换个重新剥削百姓的上来吗? 马校尉似懂非懂。 柳意索性直接问他:“校尉,如果现在左将军来到胡县,他手下地盘众多,自身也有势力,让你带着军营里的将士们投奔他,为他做事,你愿意吗?” 马校尉不免回忆起了自己在左将军手下时,被人瞧不起,被同僚嘲笑出身,还处处受制于人,要听那几个屁都不懂文官话的悲惨过往。 再想想自己现在在胡县,只需要管军事上面的事,要粮草柳意给,要武器柳意给,要盔甲柳意给,就连修建城墙,柳意也会听取他的意见,将上好的书籍给他看。 柳意还给将士们建房,发俸禄从不拖欠,接来将士们的家人,还送他一个上好的武器架等等等等…… 马校尉立刻:“柳大人,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对你是忠贞的啊!!” “自从跟了你之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左将军了,一心一意想的都是你,不信你问吴都尉,我是不是再也没给左将军写信了!” 他着急的像是一个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斤的长胡子大黑熊。 柳意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马校尉,我当然信你,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现在左将军让你回去,你肯定不愿意。” “同样的,让百姓们现在回到胡县以前的生活,他们也不愿意。” 马校尉理解了,他其实并不是笨,只是在一些问题上面不愿意深入思考而已,一旦代入己身,反应还是很快的。 自从柳意成为柳县令之后,他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懒得思考,只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关注的事情里。 在柳意看来,马校尉并不是真的太懒不喜欢思考,而是他本能的意识到了,自己这样做,才最好。 他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有一种惊人的直觉。 既然无论如何都思考不过别人,还不如当个懒洋洋的不爱动脑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得到上位者的放心。 左将军这个绝命毒师,手下不知道没了多少人,马校尉说话那么不中听,还能在他手下一路活过来,平安无恙的到了胡县,手里也有了一些小实权,要说他是真傻子,柳意可不信。 他曾经对着左将军说话不中听,没得到左将军的重用,结果呢? 马校尉得罪左将军,但左将军只嫌弃他蠢笨,没觉得他不尊敬自己。 最后他成了偏远胡县的实权人物,那些得到左将军重用的,大安朝刚没的时候死了一波,左将军占地盘的时候死了一波,莫名其妙无理由的又死了一波。 现在当初和马校尉一起围拢在左将军身边的人,还有多少呢? 马勇自己觉得自己笨,但他的笨,怎么能不说是一种保护色呢。 所以说,那些书,他一定能看得下去! 柳意拍拍马校尉的肩:“校尉,书还是要接着看的,你在军事上天赋很高,只要多看书,日后必定有更高成就。” 马校尉得了鼓励,还有点兴奋,刚要说点什么,眼尖发现一拿着木制长矛的少女: “诶!你这上面粘的什么?臭得像屎!” 少女得意笑:“就是屎啊。” 马校尉:“……” 柳意默默退后一步,周灵文和其余人立刻勇敢无畏的挡在了前面。 他们是那样的忠心,哪怕此刻这些屎晃了过来,也绝不让县令大人沾到一点。 那少女还在介绍自己的屎长矛:“我听我爷爷说,伤口沾了屎,就很难恢复,所以我打算突厥人来的时候,用这个沾了屎的长矛对付他们!” 她很骄傲,还微微抬起了下巴。 柳意:“……” 倒也确实是这样,沾上粪便戳伤人,感染风险肯定要比寻常的武器大。 其余自动自发来巡逻的百姓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露出受教了的神情。 还有人低头观察着自己的武器,像是在盘算适不适合在上面放上屎。 可以预见,如果今天不阻止,明天城门口将会都是屎。 马校尉:“……虽然这话是真的,但还没到这份上,突厥人擅长骑射,如果真的来了,人家远远射你,你怎么办?” “拿你这根长矛上面的屎去挡吗?” 女孩一怔,沉思起来,显然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好了好了,都回去,尤其是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还没到用上你们的时候呢!快回家去!” 一群半大少年被轰走,只能不情不愿的三步一回头离开。 女孩还在喊:“柳大人!校尉!你们等着我们!我们肯定能想出对付突厥人办法的!” 马校尉一下就笑开了,满脸络腮胡都写着开心,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威武,但少年人们却不害怕他。 他们都知道,马校尉负责着整个胡县的安全,他是安全的代言词。 “行行行,等着你们,快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把屎洗干净!!” 送走了孩子们,马校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钩长枪,缓缓握紧。 柳大人说,百姓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 胡县,也是他的家啊。 一年里,他习惯了这里的大床,习惯了时不时突发巡街,习惯了在街上被人崇拜看着,也习惯了吴都尉家烤鸡的香味,和柳大人送他的武器架。 武器架是重点。 突厥人,若是敢来,他必要他们有来无回。 第115章 擦完要抹油 马校尉摩拳擦掌,回去后就继续练起了兵。 柳意在一旁观看,趁机学习。 还是那句话,她可以不擅长,但必须要懂行。 为了保证安全,柳意大概率是不会上大型战场的,不过也只是大概率而已。 如果到了逼不得已之时,该上还是要上。 所以对于这次一小股突厥人可能会出现在胡县周边的事件,就是柳意练手和学习的大好机会。 马校尉也很赞同柳意的观点。 要说行兵打仗,最怕的就是上面的官什么都不懂,还乱指挥。 你跟他说要万斤粮草,他跟你说我算过了不用吃那么多。 马校尉是真经历过类似事件的,谁让大安朝权贵当道,只要是出身权贵,哪怕是个草包,都能坐上高位。 要不大安朝也不会玩完的那么快。 虽然柳意目前还没有这个倾向,但他觉得自己得把类似的可能性给它堵死! 练兵打仗这种事,从书上看再多理论知识也只是纸上谈兵,还是要结合真正上过战场人的经验之谈,才能了解更多。 别说,马校尉是真的有一套,这次是将自己以前积攒的对付骑兵和突厥的经验都贡献了出来。 “突厥人,我在塞北当兵的时候见识过,其实要说他们凶,确实也是凶,但根本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厉害。” 柳意一见他有要讲故事的倾向,立刻拉着他坐在椅子上。 “校尉,你以前还在塞北待过?没听你提过啊。” 马校尉:“那么久的事了,要不是这次突厥人来了,我都要忘了。” 其实他没忘。 他不提,是因为当时在塞北他真的就是个纯小兵,穷得兜里掏不出两文钱的那种。 那时候马校尉年纪不大,个头矮小,手上也没劲,也没攒下什么军功。 风光往事当然可以拿出来说,这种当个普通小兵,还差点没饿死的情况,他肯定是能不说就不说的。 柳意却很感兴趣。 一方面,可以了解一下塞北那边的风土人情,也可以知道一些突厥往事。 就算是从中提取不到什么重要信息,就当听个故事也行啊。 柳意不光要听,还不是干听,她直接扬声:“上茶。” 当即就有人送了茶水来,还有几盘糕点。 柳大人如今可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再加上身体和大脑的活动量巨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基因药液的影响,一天24小时,基本每隔一个小时她就要吃点东西。 正好下午茶时间也要到了,柳意吩咐人拿钱去买军营养的鸡:“买两只,全都做成烤鸡。” 她还对着马校尉一笑:“校尉,我请你。” 马校尉:“……” 他倒是也知道柳意的性子,平时做事多,但也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 穿要穿好的,住要住好的,吃当然也要吃好的。 那县衙里的伙夫和厨娘,两个人在她的指挥下,见天的捣鼓好吃的,养的县衙的官吏们一天比一天红光满面。 胡县一年时间就能多出不少美食,就少不了柳意的贡献。 她还爱听故事,天南地北的都爱听,比如此刻,架势都摆起来了,还一脸期待的看向马校尉。 马校尉:“……” 没办法,讲呗。 要说那段当小兵的时光,是真的苦。 “塞北冷啊,最冷的时候,出去撒个尿,那尿都要冻成冰。” “但是冬天也安全,那些突厥人冬天也不爱出他们那帐篷,基本都是春天和夏天来。” 油滋滋的烤鸡在火光中转动,鲜美醇厚的浓郁油脂香渐渐飘出。 柳意就这么坐在高高的武器堆边,听马校尉讲那过去的故事。 “突厥人不住房子,他们住帐篷,所以就很烦人,他们经常来抢掠塞北百姓,但是我们追过去了,他们帐篷一卷就能赶着牛羊跑。” “塞北的百姓不能跑啊,房子和地都在那呢,我们虽然也在守关,但那些突厥人总是零零散散的上,所以总有几个耗子一样的突厥人偷偷潜入进来,也不可能所有人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往那一站守着,塞北的天,那可是会冻死人的。” 马校尉讲的突厥人,和柳意在影视上面看到的古代抢夺百姓财物和百姓本人的游牧民族形象还是有些不同的。 影视剧里面,那些突厥人各个骁勇善战,都是高手,一个顶己方这边的十个小兵。 但实际上,突厥人不是都各个那么厉害,他们只是有着骑兵和弓箭的优势,再加上从不恋战,打得过就冲,打不过就跑,因此才做到了一次次冒犯边境。 “鸡贼的很!一看打不过,掉头就跑,就算去追,草原那么大,他们又不住房子,帐篷一卷就没了影,追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马校尉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的:“这次必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也不是白在塞北当小兵的,对付突厥人的战术十分简单,就是针对他们骑的马。 突厥人是游牧民族,最不缺的就是马匹牛羊,而大安朝这边战马却很难得,因此只有骑兵营和高级一些的军官才有。 这也是突厥人对上大安朝将士时,能够占上风的最大原因之一。 两条腿的,哪能跑的过四条腿的。 所以,马校尉的战术是除了设置鹿砦,还要布置障碍物,挖陷阱,壕沟。 埋下绳索,等突厥人骑马过的时候,埋伏在两边的人拉起绳索,马儿不就能摔跤了吗? 还有军阵中的方阵,也可以抵挡骑兵的冲击。 “还可以用火,战马虽说是常年战斗,但到底是牲畜,还是会怕火的,用火一吓,自然慌乱马脚……” 马校尉认认真真讲述着自己在塞北学到的经验。 柳意手拿小本子,也在认认真真的记录学习。 “校尉,那他们用的武器都是什么呢?” “弓箭,弯刀,长矛偶尔也会有,一般是冲锋的时候抛掷所用。” “盾牌呢?盔甲有吗?” 马校尉回忆了一下:“他们穿的是皮甲,毕竟是骑兵,不能穿厚了,盾牌基本上没见骑兵用过,步兵倒是有过,有时候也会用上斧子或者锤子,他们吃肉多,力气也大。” 柳意又问:“那你觉得,他们和我的力气比起来呢?” 马校尉看看因为正在长个,虽然吃得多,但依旧看上去有些瘦的柳意,摇摇头。 “你力气比他们大。” “他们只是比别人力气大一些,你干脆就不像是人的力气。” 柳意:“你夸得不好听,这根鸡腿归我了。” 马校尉:“……” 他嘟囔两句,嘴上说着本来就是嘛之类的话,嘴角却微微翘起。 要不他喜欢当柳意的属下呢。 他也知道自己嘴巴不好使,说话不中听,但同样的话说给前上司左将军,左将军面上是哈哈一笑,但背地里则是记上了他一笔。 柳意却是嘴上说一句,拿根鸡腿,这件事也就揭过了。 作为属下,马校尉当然喜欢跟着柳意。 因此,他也更要保护好柳意,保护好胡县。 “柳大人放心,边军不是吃素的,有他们在,这群突厥人最多只能潜入进来两三百人,且必定不是从同一防线进来的,应当是一小股一小股的分散开来。” “我们胡县有这么多将士,还早有准备,他们必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吃饱喝足,站起来颇为意气风发: “等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柳意看着自己本子上记录的内容。 根据这段时间向各个见过,或亲人见过突厥人的人们做的调查。 她的脑海中,那个穿着一身盔甲,有着凶戾视线,手握武器,满身彪悍的突厥人形象。 ——转换成了鬼鬼祟祟的阴狗。 而当阴狗来到了高大城墙建好大半,有将士在上方巡查,还有设置鹿砦的城池,他们会怎么做呢? 柳意:“我们还是要继续准备着应战,但这场战,可能要打不成了。” 马校尉:“???” 他突然反应过来,想起胡县已今非昔比: “对啊!那帮孙子!见到我们的城墙不好打,肯定不会来了。” 他们要是没有防御还好,有了防御,突厥人为保险,绝对不会来。 但怎么可能不给防御,城池里这么多百姓呢。 马校尉一时有点松口气,又有点遗憾。 当初是个无用小兵的时候,他没能打死一个突厥人。 现在当上了校尉,他想拥有个机会。 柳意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校尉,我们胡县地处北地,手底下这些兵,也该练练如何应对突厥人了吧?” 三日后—— “来了!” “真的是突厥人啊!!” “他们没穿盔甲啊!” 几个斥候蹲守在树林里,头顶上顶着树叶,小声交流着。 “装成了我大安朝百姓罢了,看见马边盖着的布没有?刀刃都露出来了。” “来了来了,快回去报给大人,大概七十八人,人人有马,准备拉绊马绳!” 几个斥候心脏狂跳,突厥人与大安朝的战斗由来已久,包括前朝也是一样。 因此几乎住在北地的大安朝百姓,从小都是听着突厥人的恐怖故事长大的。 他们紧张无比,告诉自己不要慌,他们人数占优。 在斥候们自觉紧张的氛围中,那几十个装作行商的突厥人让马停下,坐在马背上,远远看向那巍峨城墙。 他们用着突厥语低声交谈。 “这样的偏僻地方,竟然有如此高大的城墙。” “是鹿砦,竟然还有鹿砦。” 为首者眯起眼,仔细衡量了一下胡县的城墙规模,当机立断。 ——秒怂。 “此地有驻军,快走,别被发现。” 以他们的武器和装备,碰上那种小破地方的小县,绝对是横行无忌。 大安朝的百姓,手无寸铁,个头又小,杀起来跟切菜一样。 但有驻军的县城就不一样了。 一行几十人立刻拍马,掉头就跑。 躲在草丛中的胡县斥候们:“……” 远处城墙上眯着眼努力看情况的马校尉:“……诶。” 柳意:就知道会这样。 这些人是突厥人,又不是傻子,闯入别人的大本营,顺道放个火杀个人是可以,但谁会冲到戒备森严有驻军的地方发疯的。 确认突厥人朝着哪个方向跑之后,柳意合上头盔。 “柳大人!”马校尉忍不住拉住她胳膊:“真的要你去啊?不如还是让我去吧?” “校尉不必担心,我的盔甲是最好的,就算是弓箭都射不穿,更别提,我跑得也快,实在打不过,我跑就是了。” 既然决定了在这个乱世里争上一番,打仗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与其以后临危受命,不如提前练习。 以柳意现在的速度,马都跑不过她。 更别提,她现在是带着一千人,打人家几十人,这要是打不过,柳意也别搞什么帝王系统了,直接转成隐居系统,找个深山老林种田吧。 “他们能来一次,就能来两次,三次,今日是他们人少才不敢冒犯,日后呢?” 这次是胡县幸运,可以躲过,可胡县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 趁他病,要他命。 人少的时候不上,还等什么时候上。 虽然边军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信,但将性命安危交给别人,自然不如交给自己。 与其等着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不如在他们还没有成气候的时候主动出击,增强己身,消灭敌军。 “校尉,你留守胡县,不要放松警惕,守城我不如你,所以也只能交给你。” 马校尉就是想说不如他也一起,也被这话弄的咽下去了。 “你放心我?” 留守后方这种事,柳意也不怕他趁着她不在,将胡县自己占了。 柳意一笑:“校尉,你不是那种人。” 她道:“你以真心待我,我自以真心待你。” 她平时虽然爱哄人,但很少说这种直白的甜言蜜语。 马校尉一个熊一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场合下,险些眼眶都被说红了。 他想起自己在柳意还没来胡县的时候,曾经多次怨天尤人,难过于自己没有一个好主将。 而如今,柳意给了他一个好主将。 最终,马校尉只能说:“一切小心。” “放心。” 柳意挥挥手,立刻便有早已装备好的亲兵跟在了身后。 被点好的兵丁们也已迅速赶来。 “柳大人!” 马校尉跟下来,将手里的银钩长枪甩出去,被柳意一把接住。 也就是柳意了,换成别人,这长枪本来就重,不被砸一下也要崴个手。 柳意拿着枪,看向马校尉。 马校尉忍痛转过头:“我的长枪借你。” 柳意一笑,握住银钩长枪,就好像是握着自己的长枪一样。 将长枪往上一举。 “出发!” “杀突厥!安柳州!” 柳意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身上的锁子甲随着骑马远去发出甲片相接的零星声音。 她率领着浩荡军士,手握长枪,战马奔腾,战旗猎猎,带起阵阵飞鸟从林间扑翅而起。 马校尉看着,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不。 柳意,要比他更锐不可当,更能叱咤风云。 “诶?诶??柳大人你别倒着放我的长枪啊!放正!好好爱惜它啊!!” “血多了记得给它擦!擦完一定要抹油啊!!!” 第116章 杀 柳意骑着马,在草地上驰骋。 自从来到胡县之后,她几乎扎根在了胡县,为了安全,也为了稳定。 但出来这么一趟,看着广阔的天地,感受着风儿的喧嚣,柳意的心情都好像跟着一起舒展开了。 她还好,她骑着的马儿才叫一个兴奋,跑起来肉眼可见的快活。 马通人性,看来就算是在胡县里时常常被放出去,在草地上奔跑撒欢,也懂得那里不是“外面”。 胡县,地方还是太小了。 柳意轻轻拍拍它,翻身下马,观察着地上的细微马蹄踪迹。 也不知道那些突厥人是觉得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还是仗着北地土地并不松软,甚至称得上是偏硬很难留下痕迹。 光明正大跑过去,连扫尾踪迹这种事都不做。 不过想想也是,柳州贫瘠天下皆知,大安朝此刻又乱得过分,他们或许会因为胡县有驻军而放弃捣乱,但绝对不会想到,小小一县,还能有人追出来观察自己留下来的踪迹。 谨慎是谨慎,狂妄也是真的狂妄。 “大人,他们朝着那边去了。” 郑三河一直跟在柳意身后,见她下马,自己也下了马,追着马儿的足迹认真看了半天。 柳州这么大,突厥人离开的方向可不止一个岔路口,这个时候,自然到了斥候根据对方留下踪迹寻找路线的时候了。 他个子不高,力气在兵丁中不算大,再加上跟着柳意在学医,称得上是军医,在分营训练的时候,郑三河本可以不被编入各大营中的。 但他见柳意将身边人都投到了军营训练,便也自告奋勇,加入到了斥候营的训练当中,跟着其他兵丁一起结结实实训练了半年,练就了一些斥候技巧。 之前与郑三河一同负责保护柳意的兵丁们都觉得他是没苦硬吃。 原本大家一起做兵丁,他要去学医。 苦哈哈学医刚学出一点成就了,可以靠着这点不再艰苦训练当个更受重视的军医,他却又要一同参与斥候训练。 如今已是一年后,那些兵丁们有的靠着战功稍稍当上了小将,有的却还是兵丁。 总体来说,日子肯定要比从前好过许多的。 但他们都回归了军营,不能再像是以前那样,时常跟在柳意身后。 只除了天生神力还硬着头皮死学军书的牛大壮,和有些医学基础,还练就了斥候本领,善于观察的郑三河还时常出现在柳意面前。 柳意如今已是县令,在她身边围绕的人太多了,随着她越走越高,那些跟不上的人自然会被落在后面。 郑三河是最有这种体感的,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边所有人,包括年岁最大的王在都在努力的学习。 如今胡县的医学基本都交给了柳意的徒儿王在,他今年五十四岁,还在为了建设医院,苦学管理学呢。 还有县丞方大人,她年岁大,有管理经验,还懂许多胡县人不懂的事,但饶是如此,她也依旧在努力学习。 吴妙茵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了,还每天辛苦的四处跑着收集各个区域数据,人力信息呢。 因为柳意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并不满足止步于此,而是始终向前。 胡县的官吏们并没有敢往大的肖想,但不少人都做过“柳大人拿下柳州”,他们当上柳州官吏的美梦。 有人觉得累,停下了脚步,满足于现状。 也有人想要跟上,想要在柳意身后过上更好的人生。 比如郑三河。 他细细数着马蹄印的数量,若是找到了马粪,就观察马粪的新鲜程度,拿棍子拨弄着,从其中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试图从中解析到更重要的信息。 柳意也上过斥候课程,也会看马粪,不过既然郑三河已经开始拨弄了,她就站在一旁观察,也省得自己动手。 像是这种观察马蹄印和马粪的时候,可不是只依赖一个人就行的。 军队行事,也不可能只靠一个人的判断。 其余几个随队的斥候也得令前来,他们要一同观察分析,然后说出各自的结论,如果大家的结论都差不多,才会上报给柳意。 “大人,这马匹的数量不太对。” 斥候们很快得出结论:“之前经过胡县的突厥人根据探查,约莫有个八十人左右。” “但这些马蹄印显示至少有一百三十匹以上的马,从印入地面的深度来看,每匹马至少坐着一个人,这人数也至少有一百三十以上。” 柳意望向远处的鸡冠山:“顺着分叉的马蹄印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们从哪里来。” 当即有三名斥候领命策马而去。 柳意他们继续顺着大部队的马蹄印赶路,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三名斥候赶了上来。 不出意料:“大人,那些多出来的马蹄印,是从鸡冠山里出来的。” 柳意:“这突厥人,还挺谨慎。” 哪怕是来到这种穷苦小地,还要分成两队,一队光明正大,一队藏起来。 等确定无威胁了,再合二为一共同出发。 要不是那队突厥人见胡县有兵有城墙,选择了绕路,估计事情可能会发展为: 突厥人冲来胡县,被胡县反杀,藏匿在鸡冠山的剩余突厥人逃回突厥,胡县要么上突厥黑名单,要么惹来报复。 突厥人这次选择避而不战,倒是为胡县规避了一个可能出现的大风险。 “啧,都不傻。” 柳意暗自决定,今年就算是不收复各县,也要确保各县都在她的掌控内。 好方便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方圆百里她都好清查一遍。 什么鸡冠山,三角山,就算是个三角鸡蛋搁在那,她都要把蛋黄摇匀了,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敌人。 随着快到城市踪迹,马蹄印渐渐清晰,突厥人的前进目标也变得一目了然起来。 斥候报道:“他们应当是冲着丰县去的。” 这些突厥人是真的谨慎,一百多号武器精良骑着战马的骑兵,按理说杀个小县轻轻松松。 但他们为了绕过胡县的耳目,硬是连带着隔壁云县也一起绕路走。 绕了远路后,他们直奔较为富饶,也离胡县最远的丰县去了。 吴妙茵展开手中的地图给柳意看:“丰县虽然没有驻军,但本来是有一些青壮组成的势力的,只是一个半月前,他们被编入到了左将军军中,因此现在的丰县,只剩下一些差役在,看来突厥人知道这件事。” 柳意看着地图:“不止,丰县离柳州另外七县都远,且周围没什么大山,只要拦截两边官道,就算是有人想要冲出去报信都不行,这些突厥人,准备的够充足的。” 丰县富饶,那是因为丰县离望乡郡近,离其他七县可不近。 他们直奔丰县,看来是早就想好了,要拿下丰县了,说不定,突厥人接头的地方,就是选的丰县。 不是随意挑选,是早有预谋。 有人将柳州地域的地图,还有军事部署透露给了突厥人。 要不然,他们就算知道胡县有驻军,也不可能这么快知道丰县现在没有战斗力。 要知道,就凭着现在的信息流传速度,柳意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丰县情况的。 要么丰县有内鬼。 要么左将军身边有内鬼。 亦或者,两边都有。 不过问题不大,内鬼这种东西,杀了就行。 既然已经确定了突厥人的目的地,行军速度自然也要加快了。 柳意加快行军速度,直奔丰县而去。 “分出一小队,探查周围,看看还有没有藏起来的突厥人,若是有发现,立刻回报。” 还真有发现。 官道边埋伏了几个装作大安朝差役的突厥人。 压根不用盘问,柳意只看一眼他们脚下穿着的方便战场的靴子,就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那几个突厥人也在犹豫,面对如此多的兵,他们肯定打不过。 是逃跑,还是遮掩过去? 柳意没给他们多少思考的时间。 ——嗖! 一支利箭由她手中而去,直直射中一名突厥人的心脏。 她身后的骑兵们瞬间冲杀而去。 这些突厥人为了装成差役并没有骑马,武器也隐藏在衣服下,这就少了一些反应时间。 一切都很简单,他们甚至来不及抵抗,就被抓住捆了起来,三个死了,剩下三个,都被拖到了柳意面前。 还有负责去附近搜查的兵丁快步跑过来: “大人,发现了七个原本负责驻守官道的官吏尸首,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 柳意还坐在马上,微微低头,看向那仇恨望向她的突厥人们。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个突厥人断了腿,身上还中了箭,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抽,眼神却凶狠无比,如同野兽一般。 他用着十分熟练的大安朝话反问:“是谁告诉你们我们在这里?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郑三河呵骂:“老实回答我们大人的话!” 这名突厥人吐出一口带血水的唾沫:“想从我这里套话,绝不可能!” 他用突厥语高声喊着: “不要怕!不过一死!这片大地!一定会属于我们!!我们的死是值得的!等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能像大安人一样过上不愁吃喝不用奔波的日子!!” 说着,突厥人猛地往前一撞,撞在了横在他脖颈前的刀刃上,拿刀的将士反应很快,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但刀刃还是让他脖颈鲜血直流。 突厥人没死成,但气管应该是破了,喉咙间发出嗬嗬的声音,倒在地上挣扎着。 那些负责看守官道的差役尸体们被一一找了出来,俱都被突厥人砍了头颅,身首异处。 柳意下马,望着这突厥人那张布满鲜血和愤怒的脸。 对于他们来说,她应该是个反派形象吧。 她想,这些差役们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柳意拔刀,用力一挥。 突厥人的尸体安静下来了。 剩下两个突厥人身子抖了抖,忍不住用着仇恨的眼神看向柳意。 吴妙茵问:“大人,这两人怎么办?” “他们很勇猛,也很忠心。” 手中的刀在滴着血,柳意站在风中,轻声说着: “所以,一个都不要放过。” “杀。” 第117章 胡县的援兵来了 丰县称得上是柳州第二富饶的县。 而它没那么穷苦的原因很简单,丰县产地下盐卤水,也就是有盐井。 所谓盐井,要是按照现代说法,就是利用地下盐矿层中含有的盐卤水。 这些盐卤水经过加热蒸发,水分蒸发之后,剩下的就是食盐。 大安朝对于盐的获取很简单,要么就是开发盐矿,要么就是采集自然盐,再者,就是丰县这样的盐井了。 丰县的盐井产量算不上多,但对于小小一县来说,足够了。 至少在大安朝还在时,别的县再没有被压榨余地的时候,丰县还有盐井顶着。 等到大安朝没了之后,丰县百姓的日子便比以前又好过一些了。 县令是本地人买官,自然不会离开,他掌控住了局势,还召集了五百青壮组成民兵,阻绝了盗匪和流民们觊觎的视线。 柳意当初刚上任县令的时候,七大县,这位丰县县令是第二个派人送来贺礼的。 第一个是云县县令朱庆云。 ——他也不敢不送,胡县就挨着他们云县,连马校尉都对着柳意低头了,朱庆云敢不以礼相待吗? 要是胡县想揍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但丰县离得那么远,县令年茂学竟然也能迅速送礼,祝贺柳意成为县令,这就很不一般了。 至少,这说明他耳目灵便,能迅速收到来自胡县的消息,并且快速做出反应。 只有朱庆云坚定的认为,这是因为丰县有钱,年茂学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很难说他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因为他前脚刚送完礼,第二天年茂学的礼就来了,差点让他这个离着胡县最近的没能赶上第一个送礼。 这送礼先后顺序可是有讲究的,云县离着胡县最近,属于是有个什么大响动都能听到的地步,结果离得最远的丰县都送礼了,云县竟然没送? 这要是放在大安朝,那收礼的主官绝对要给云县记上一笔。 朱庆云当时不知道私底下骂了年茂学多少遍趋炎附势,怕柳意记住自己只比丰县早送一天礼,骂完了年茂学,又更卖力的对着胡县甜言蜜语。 虽然他个人对年茂学很有意见,但对于丰县来说,年茂学确实是个好官。 胡县开通商路,他就跟在后面开通。 胡县制出农药,他以官府的名义收购,接着学习胡县,贷款卖给百姓。 胡县医药盛行,他就高价从柳意那买到了一些种植药材的技术,寻找一些合适的土地种植。 药材收获后,再贩卖给胡县。 云县因为山民并不怎么听从官府的话,虽然离着胡县最近,但在从胡县得到的好处上,却还没有敢跟敢做的丰县多。 年茂学也十分看重与胡县的感情交流,几乎每三个月都会写封信给柳意,问问好,说说管理经验之类的。 对于目前的现状,年茂学是很满足的。 他是本县人,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这里,大安朝开始卖官之后,年茂学父母立刻花大价钱给他买到了这个县令的官职。 虽然大安朝很快就没了,但年茂学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很不错,他将丰县发展的很好,也维持了与其他几县不错的关系。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五百民壮被抽调去了军营,说是要行徭役。 按理说,朝廷已经没了,左将军也管不了丰县。 但同样,对于左将军来说,丰县就是个小蚂蚁,随便抬抬脚就能踩死。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来这么个小破地征徭役,按理说应该看不上的啊。 但丰县最好还是不要反抗的好。 严格来说,那也不算是左将军要他们征徭役,而是左将军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负责望乡郡的一名官员要求。 饶是如此,丰县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从那五百人被抽走之后,年茂学就一直有些心绪不安。 往好处说,只是徭役,做完事还能回来。 坏处就是,在五百民壮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丰县没了军事力量。 他安慰自己,没事的,柳州很太平,大家穷得很统一。 而柳州唯一有驻军的地方是胡县,胡县连云县都没吃下,胡县县令柳意还是个讲究人,更不可能对他们丰县做什么了。 直到柳意给他写信,让他小心防范,说可能在周边发现了突厥人的踪迹。 年茂学被吓得不轻,还闭城门了几天,但也没等到有什么风吹草动。 随后,他还是开了城门。 主要是他意识到,就丰县这城门,要是突厥人真的来了,那马匹远远一助力就能跳进来。 关着和开着,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若是突厥人真的来了,城门关着,还影响百姓们逃命。 他这几日十分后悔没有学着胡县的样子重新修建城墙,也后悔自己不该没抗争几下就让望乡郡那边抽调走五百民兵。 可后悔也没用,平日里还好,修建城墙这种事那是要花大钱的。 丰县是比其他县稍稍好点,但也没到有钱到这种程度的地步。 年茂学只能安排差役巡逻,布置拒马,临时紧急挖壕沟,然后求神拜佛突厥人不要来。 今天对于丰县百姓来说,是很普通的一天。 城门大开,进城卖菜卖货的百姓们背着竹筐,慢慢排着队入城。 城内的居民们也纷纷起床,做工的做工,上街的上街。 差役们开始巡逻,准备做饭的妇人们将粟米带去石磨坊,这石磨坊也是官府仿照胡县开的,为人们节省了许多做饭时间。 织布工也在忙活,铁匠打着铁,低声和同伴说着胡县铁匠待遇高,要不要跳槽到胡县去,木匠站在院子里,卖力的做着洗澡桶。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直到一声惨叫远远传来。 “杀人了!!杀人了!!!” 接着,便是人们慌乱的大叫声。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全副武装的突厥人冲入百姓群中,就好像是狼冲入了羊群。 人们四散逃命,想要反抗,手中的扁担都没有挥舞的机会,就断在了突厥弯刀下。 之前安排在外面的拒马还是起了作用的,尖锐木桩阻碍了突厥骑兵的步伐,他们不得不翻身下马,一边拼杀,一边搬走拒马。 趁着这段空隙,百姓们纷纷逃命,爬过城墙朝着官道上逃去。 拒马已经被搬离,越来越多的突厥人骑着马闯了进来,为首者用着突厥语道: “这里有拒马,他们提前知道我们要来,抓住这里的主官问清楚。” “别让人逃出去,全部杀死。” “是!” 突厥人很谨慎的分散成三拨,沿着县城的两条主路冲杀过去,见到人就砍杀。 另外一拨则是冲出去,见着逃跑的百姓就拉弓射杀。 “快跑!!!往城外跑!!往望乡郡跑!!!” 年茂学得到消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坏事成真的难受了,匆匆跑出官府,指挥着逃亡的百姓们: “不要留在县里,大家都跑出去,这么多人他们不可能每个都追上!” 就丰县这个防御程度,留在县里肯定会被找出来杀死。 还好,外面的拒马给了百姓们逃亡的时间,有了这些时间,情况就不算太糟糕。 但要是百姓们都跑出去,总会有人能逃出去的。 “看到山了就钻进去!他们骑马!躲到山里他们不好找!!” “茂学!茂学!!” 后方传来声音,年茂学一转头,看到父母妻儿奔出来,连忙道:“你们先走,跑出去再说!” “茂学,一起走啊……” 年茂学头发散乱,鞋子早就被挤丢了:“你们先走,我是主官,突厥人肯定会找我,分开走安全一些!” 一个城市若是被攻破了,主官就成了最危险的存在。 “老贾,你带着他们走!” 年茂学家的仆从连忙带着他的家眷匆匆跑开,年茂学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远处一边肆意砍杀百姓,一边朝着官衙这边过来的突厥骑兵们,在一片慌乱中,终于找到了县尉江溪。 他冲过去一把拉住江溪的手臂。 “江溪,你赶紧走。”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去马厩里骑上红友。”红友是年茂学的马,他家是当地的乡绅,也只有他买得起马。 “骑着马,去胡县,去求救,告诉柳大人,突厥人来了丰县,让他们出兵救人。” 江溪脸上还有血迹,说不出是突厥人的,还是百姓的。 他很年轻,也不过十七,但从小习武,是被年茂学一手提拔上来的县尉。 突厥人杀进来的时候,江溪正在街边和人吵架。 他旁边的年轻女子脸上也有血迹:“爹,胡县会帮我们吗?” “会的,柳大人亲自写信给我,如果突厥人来了丰县,他们会出兵相助。” 年茂学快速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这女子正是他的女儿年海娘。 对,突厥人来前,和江溪在街边吵架的就是年海娘。 年茂学却是顾不上想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在一块,而是着急道: “快走,跟你母亲还有祖父祖母他们一起走!快,快点跑!小贾,带二小姐走!” 年海娘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看江溪,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通红着眼睛跟着小贾跑远: “爹,江溪,你们保重。” 她一路跟着小贾,两人翻过城墙,在城墙边上,远远看到许多人影拼命奔逃,各个方向都有,而其中还有几个骑着马的突厥人追赶百姓,追上了就一刀劈下。 方才,丰县中还一片平和,不过转瞬,就已成了如今这般。 年海娘眼中都是泪,遮挡了视线,她狠狠擦掉,跳下城墙。 “二小姐,找不到老太爷他们去哪了,我们先跑吧。” 小贾是老贾的儿子,年岁也不大,此刻也是满脸泪水,吓得直哆嗦。 年海娘哆嗦着身子,努力让自己保持思考。 “我们往望乡郡方向跑,那边有驻军,半路上也有山,可以躲进山里。” 两人年岁都不大,一起立刻朝着望乡郡方向跑起来。 可还没有跑出去一段时间,便见前方跑过去的百姓们,被那些突厥人拦了下来。 年海娘停下脚步:“不行,那边突厥人多,跑不过去。” “胡县……爹说胡县会出兵,小贾,你知道胡县怎么走吗?” 小贾结结巴巴:“我,我跟我爹去过一次,去给老爷送信。” “路上有山吗?” “有,有山,二小姐,我害怕……” “好,别哭,你看那些突厥人,他们是想拦住去望乡郡的路,我们就去胡县,胡县有兵,我们往那边跑,也可以躲进山里。” 年海娘也知道,就算是往胡县方向跑,也不一定跑得过突厥人。 但至少,活下来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她让小贾指路,两人又重新跑起来。 和他们一起跑的,还有零零散散的百姓,他们中许多人压根就没有去过附近城池,只是在突厥人的追赶下随便选了个方向跑。 ——嗖! ——嗖! 中途,不断有百姓死在突厥人的弓箭下。 也有人被追上了试图反抗,可普通百姓,身上的衣物都很单薄,武器最多是个石头,根本不是带着武器,还穿上了皮甲的突厥人对手。 跑! 年海娘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跑! 平日里功课做不好被母亲骂的烦恼,觉得父母偏心弟弟妹妹的气愤,年岁该成婚了,对未来婚姻的害怕和憧憬,和江溪之间刚刚萌生的情感萌芽,此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活下去。 她只想活下去。 马蹄的奔跑声从身后渐渐逼近,年海娘大脑一片空白,只竭力的继续跑着。 接着,是马匹近在咫尺的鼻息声,和一股仿佛混杂了许多野兽味道一般,带着血腥味的臭味。 “好白嫩的姑娘,像小羊羔子一样。” 马上的突厥人说着年海娘听不懂的话,但她却能感受到对方充满淫邪和居高临下的视线。 “可惜,不能带你回去。” 这个突厥人原本可以直接远远射杀掉这小姑娘的,但他起了色心,偏要离得近将人抓住。 他在马上,一把抓住年海娘的脖子,将她捞上马,看着她疯狂的挣扎,用着有一点生涩的大安话道: “你很漂亮,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突厥人腾出一只手,想要去摸年海娘的脸,年海娘在马匹奔跑的晃动视线中,一口咬掉了他一根手指。 “啊!!!!” 突厥人的惨叫声响起,直接将年海娘甩下了马。 她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的骨头好像断了,但莫名的,她并没有感受到疼痛,甚至称得上身体中一瞬间充满了战斗欲。 科学的来说,这是因为人体遇到威胁之后,肾上腺素分泌,它帮助年海娘感受不到疼痛,且将她全身的状态调整到了最适合战斗和逃跑的情况。 而对于年海娘来说,就是:她死都要咬对方一块肉下来! 年海娘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她趴在地上,清楚地看到突厥人愤怒的返身回来,朝着她狠狠劈下弯刀。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在地上一滚躲过。 ——咔嚓! 她听到了自己翻身躲过时,胳膊折掉的声音。 ——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在愤怒的想着。 不让她跑,那就都别活! 就是死,也要让这个突厥人一起死! 年海娘躲过去了,突厥人都愣了一下,随后更加愤怒,再次追了上来。 这一次,年海娘没有躲开,而是猛得扑了上去,一口咬住马的腿部。 战马嘶鸣,拖着年海娘疯狂奔跑,她却依旧死死咬住不肯松口。 直到筋疲力尽,才被摔下。 那战马被活活咬下了一块肉,在原地嘶鸣跳动,突厥人只能拼命安抚战马。 年海娘浑身是血,已经不像是个人了,胳膊完全折了过去,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嘴里都是血肉。 她的眼睛却亮的吓人,死死盯着那不断随着马的奔跳而身形晃动的突厥人。 ——轰!! 突厥人突然从受伤的战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的皮甲被完全穿透,鲜血从中弥漫出来,银钩长枪头从他身体中拔出。 他成了一具尸体。 一道同样骑着马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年海娘面前。 年海娘的视线已经开始被鲜血模糊,只能竭力不停眨眼,试图看清。 只见前方,是密密麻麻穿着盔甲的士兵,正前方,正有一个穿着银色全身盔甲,腰间系着一根红绸的将军。 她手握银钩长枪,缓缓朝着年海娘走来。 将军的大半面容遮盖在铁质面罩下,只能看到她那双眼角微扬,锐利坚定的寒星眼眸。 年海娘艰难的呼吸着,看着她蹲下身,手搭在自己脉间,观察着她的伤势: “还有救,交给医务兵。” 听到声音,年海娘努力眨眨眼。 是,是女子。 这将军,是一名女子。 和她一般的女子。 柳意见她直勾勾的望着自己,轻轻抚了抚她沾血的发。 “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交给我们了。” 年海娘被抬到了担架上,看着那名将军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丰县策马而去。 县衙内,一名差役快步跑来,向着还在组织人抵抗逃跑的县令年茂学高声喊着: “大人!!大人!!援兵来了!!!” “胡县的援兵来了!!!” 第118章 胡县的旗帜迎风招展 年茂学激动的差点没有哭起来。 按理说,柳意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来的。 但她偏偏来了。 “太好了!!!” “丰县有救了啊!!” 当柳意的兵站到丰县外时,战局就注定了。 突厥人并不是自大到冲破城池后,就自顾自的只顾着杀人。 他们除了在官道上安排了人手截杀想逃出去的百姓,还迅速爬往了丰县最高点。 一发现有大安朝的兵赶来,立刻互相传递消息,准备撤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若是有人站在高空视角,就可以看到柳意带来的兵正井然有序的冲入城中。 一部分分散追逐外面的突厥人,两人一组,一人拿盾,一人拿弓。 突厥人们在手无寸铁的百姓们面前如同杀神一般,可对上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一般。 他们擅长骑射,像是这种追逐战,原本是他们的优势。 拉开距离后,就有间隙射箭。 可大安朝兵不是都很穷吗! 曾经他们对战的大安朝兵,连皮盾都用不起,弓箭也用的劣弓。 可现在他们对战的这些兵,竟然各个穿着锁子甲,比他们的皮甲还要结实,用的盾牌也是铁盾,箭哪怕是中了,也射不穿铁盾坚固的外壳。 什么时候,大安朝的兵能用上铁盾了?! 还有那弓,虽然距离不算近,但突厥人对于弓箭都很熟悉,感受到射来的力度,再看上几眼,就看出来这弓是用了好料的,射程和强度都不比他们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弓差。 而最要命的是,这些装备精良,还各个有着优越反应能力的兵,有上千人。 这还怎么打?! 外围的突厥人们很快感受到了在战场上被碾压的绝望。 他们的弓箭射出去被铁盾挡得死死的,哪怕是射到了对方身上,有锁子甲在,也不会致命。 而对方的弓箭如影随形,最恐怖的是,他们的主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连这种多对少的情况下,都用上了军阵。 在外围突厥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四面八方的大安朝兵包围了,无论他们从哪边突围,后路都会被堵死。 前方,高高举起的军旗不断变化。 进攻,撤退,变阵,都靠军旗输出,各队传令兵们也会随时注意军旗方向,一有变化,立刻大声告知身边所有人,以免他们没有注意到。 对于柳意来说,这是一场战争。 但对于突厥人来说,这是一场残忍的碾压。 胡县的兵将们快速冲入城中后,立刻以最快速度占据了城内拥有地形优势的地方。 他们高声喊着:“守土为民!百姓避让!!” 原本慌乱逃命的百姓们听到这话,跑得更快了。 直到他们发现这些穿着盔甲的兵从自己身侧而过,并没有顺手摘了他们的脑袋。 “守土为民!百姓避让!” “丰县官吏何在!!” 捂着自己还存在的脑袋,那些与胡县士兵们擦肩而过的百姓这才后知后觉。 来得是好人啊! 而且看样子,也不打算摘了他们的脑袋充当军功的样子。 “我在!!丰县县令在此!!!” 年茂学高声从一个民宅里跑了出来,身上的官服已残破不堪。 一小将领策马而上,他是见过年茂学的,确定了是本人才道: “我点一队人马护送你,我们还要追击城中的突厥人,还请年县令速速安排百姓避让。” 年茂学看到他身上标志性的胡县黑甲,眼泪差点飙出来。 胡县,真的来兵救援了。 还这么快。 “好,好,我马上安排百姓避让。” 官吏们基本都是围在年茂学身边,此刻他一呼百应,便都动作起来,指挥百姓去往城中最大建筑物县衙躲起来。 其他胡县兵已经开始四处搜查了。 城门,高屋,拐角处,这些地方也有突厥人在埋伏准备伏击,但在全面的武器和人数压制下,他们就如同之前被自己追杀的百姓一般,不堪一击。 突厥人们很快意识到单兵作战会死得很惨,他们聚集起来,这才发现,只这么短的时间,自己这方竟然只剩下了三十几个活人。 他们围拢在一起,试图骑着战马闯过去。 入城的将士们是没有骑马的。 主要是因为胡县的马就那么点。 追逐外围突厥人的骑兵们,都是两人一匹。 因为只是步兵追击,也让已然成了困兽的突厥人看到了希望。 对方的人数太多了,但至少都只有两条腿,且他们骑马,居高临下,也更有威力,一路闯过去,总能让这些大安兵有死伤。 兵也是人,有了死伤就会怕,怕了,说不定就能让出一条路来。 但就在突厥人们打算拼死一击的时候,军旗变换,哨音响起。 原本将他们死死围拢住的将士们迅速后撤,前方兵始终握着圆盾,让突厥人们连用弯刀攻击的机会都没有。 一开始,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安兵这么有优势,为什么还要后撤。 直到胡县的兵撤到了某个安全距离,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不好!” 为首的突厥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警告,就见前方密密麻麻的步兵猛然蹲下,后方,是流星一般的箭雨。 皮盾对于宽刃箭头是很有利的,大部分宽刃箭头可能会被皮盾弹开。 但锥形箭头就不一样了,它像是为了专克皮盾而生,很大概率能够直接穿透。 胡县兵此刻用的箭,就是锥形箭头。 最要命的是,里面还掺了铁。 突厥人与大安朝自古以来就摩擦不断,称得上是最了解大安朝兵的外敌。 可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打法。 大安朝的兵不应该被主将要求着冲上去围杀他们吗? 怎么这就退了? 还舍得用这样铺天盖地的箭雨。 这些大安兵,不应该用性命拉住他们的脚步吗? 可这样的想法甚至都只是刚刚成型,就已经死在了箭雨下。 胡县版箭雨,谁碰谁死。 三十多个突厥人,一个个都被扎成了刺猬。 不是马校尉那种可以救活的刺猬,是死透的。 确保他们死了,一直站在高处安排军旗的柳意才再次变换旗帜。 她当然不可能让将士们用命去冲。 一群困兽罢了,怎么配让她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优秀士兵们拿命去填。 胡县的每一个兵,都是珍贵的。 在这些最后的突厥人倒下之后,丰县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了。 一些街道两边没能撤离,躲在自家房屋内的丰县百姓们依旧没敢冒头,等了一会后,才敢躲在窗缝后面,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娘,突厥人死了!他们死了!!” 一个青年男子偷看了一会后,浑身颤抖着对家人们宣告了这个好消息。 “嘘!!” 他的母亲却是赶紧把他重新拉下来:“不要高声!!快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起来,把你媳妇和闺女也藏起来!!” 青年男子还沉浸在活过来的惊喜中,突然听到这话,也反应了过来。 是啊! 突厥人是会杀人的。 但兵爷们入了城,那也是会抢东西抢女人的。 更何况,这也不是他们丰县的兵。 不过好消息是,杀人应该是不会的,他们只是抢抢东西或者欺辱女子。 虽然性命无忧,但能避开当然要想办法避开了。 他再次慌乱起来,软着腿在屋里转,试图找到可以藏人的地方。 与他一样的,还有丰县其他的百姓们。 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逃出生天,就开始担忧在兵爷入城后,自己的财物与自己本人的安危了。 此刻,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见识到一些不一样的兵。 柳意已经走在了丰县的大地上。 【恭喜宿主达成开疆拓土成就。】 【恭喜宿主达成御驾亲征成就。】 【叮!恭喜宿主完成人生第一场战役,获得胜利,且达成我方士兵一个未死成就,积分+。】 柳意:? 柳意:! 多少?一百万积分?! 她辛辛苦苦积攒了一年,也不过只攒了两百万积分。 结果这打一场仗,就能收获一百万积分? 她强行按捺住想要冲到望乡郡,把可能埋伏在那的突厥人都干掉的冲动。 这事她管不了。 胡县现在还是要苟着比较好,反正信已经给边军送去了,而且望乡郡那边形势未明,有内鬼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算是她趟了这趟浑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手下就两千兵,逞什么能。 系统惊异的发现宿主以离奇的速度,快速平复好了心跳,脉搏恢复到了正常。 它真觉得自家宿主太强了,就连心跳脉搏,都能自己控制。 柳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重点是第一场战役吧?因为是我第一次指挥打仗,所以积分才会有这么多。】 【还有,战斗地点是不是也会影响评判标准?再加上士兵没有一个死亡,这点也会影响积分评判吧?】 谭君礼攻打胡县的时候,是马校尉指挥的,那才是柳意来到古代之后,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战场。 当时她是作为守城方,结束战局后,也只奖励了十万积分。 当时柳意还开心的吃了三只烤鸡庆祝呢。 【是的呢宿主,守城战与攻城战积分发放标准不一样。】 系统解释道: 【只有弱小的帝王才会被敌人打到自己的城池,强大的帝王都是开疆扩土,通过军事征服或其他手段扩大自己的疆域。】 【宿主手下士兵的死伤情况,也能佐证宿主目前实力,正是因为足够强大,对自己的将士们有着保护之心,才会在进行完一场战役后,并没有一个士兵死亡。】 柳意:……不,没有士兵死亡是因为足够谨慎,一千多打一百多,还要火力覆盖。 【如果打第二场战役,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积分奖励了?】 系统:【是的呢宿主~但如果宿主你给我看《风流霸女俏书生》最新更新,我就告诉你,帝王第一次将新征服地区纳入版图,划归为自己的领土范围,也会有一百万积分奖励哦~】 柳意:你这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这一年系统一直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也比以前稍微多了点心眼。 但不多。 她也没欺负系统,当即允诺:【回去我就让作者给你写。】 胡县百姓们在这一年里,因着吃饱了饭,也对娱乐有了些许追求。 说书人便迅速兴起,连带着写书人也出现了几个,偶尔柳意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茶摊听听书。 胡县百姓们对柳意是绝对的崇拜,这就导致了胡县的说书人生意越来越好,大家的想法很朴实,柳大人喜欢的东西,那必定是好东西。 但实际上,柳意去听书,那是因为系统爱听……好吧,她也有个一半爱听啦。 柳意很适应勤劳的工作,但她也是有娱乐需求的,除了听书,吃就是她的一大爱好。 胡县最大的甜品铺子里,她柳某人可是充值榜首。 系统得了承诺,立刻高兴起来:【好的宿主!我这就告诉你帝王第一次……】 虽然之前已经听过一次了,但柳意还是没有打断系统,而是认真的听它又说了一遍。 新征服地区纳入版图吗…… 在这之前,柳意一直将云县视为囊中物。 可现在,她看看周围,只觉得丰县也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柳意让自己暂时不去深思,接下来,她还有的忙。 实际上,整个战斗过程都十分短,甚至都没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但打仗和打架不一样,哪怕只是一场小型战争,这场战役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处理后续。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收集战利品,记录战争中表现突出的人员,对表现不佳违反军纪的士兵也要记录。 还有安抚民心,维持秩序,战争分析等等等等。 尤其是维持秩序这一点。 在现代时,柳意对天灾人祸的灾后印象,就是国家政府迅速做出反应,大量的军人奔赴现场救灾,网络上开始捐款,也有人线下过去做志愿者。 但来到古代后,在胡县周边第一次因为山火而导致一个村子溃散时,柳意看到了不一样的灾后。 灾难后,还活着的人们仿佛成为了野兽,抢夺财务,发泄兽欲,灾难暴露了一些人的本性,也让他们觉得这是可乘之机。 社会秩序崩塌后,法律制裁与宗族制裁减弱,那些原本被法律压制住不敢做坏事的人,自然也就敢冒头了。 如果不是柳意当时带兵过去救火,那个村子里逃亡出来的弱势方,将会迎来更猛烈的痛击。 比如说此刻的丰县,如果有人趁此机会杀人夺财,他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突厥人身上去。 所以战后镇压这种可能性也十分重要。 柳意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吴妙茵在后面快速记下。 “突厥人的尸首有132人,应该差不多了,不过保险起见,丰县里外都要搜查几遍。” 柳意原本对于突厥人的人数推测,就差不多是这个数字了。 可也说不准,没有多排查几遍,柳意可不能心安。 “找一找还活着的突厥战马,看有没有被阉掉,那些马可都是好马。” “突厥人的皮甲武器全都扒下来,记得补刀,可别出现那种清查战场,结果被人家装死骗过去的情况。” 说着,柳意顺手在拐角处出现的一具突厥人尸体心脏处,补了一长枪。 “还有,告诉将士们,搜查的时候注意军纪,之前训练过的,不得动百姓一针一线,若有违军纪,斩。” “让丰县县令来见我,清查百姓损失,医护兵也支起帐篷,为受伤的将士和百姓诊治,要分开诊,别乱在一起。” 吴妙茵在柳意身边待了一年,记录速度直赶王在,很快将柳意的吩咐都记了下来。 “对了。” 柳意道:“我们刚来的时候,那个对战突厥人的女孩,多关照关照她,问问她的家庭信息。” “她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吴妙茵:“是!记下了,我一会就安排人去医护兵那。” 一路走,一路安排,快要走到街头的时候,柳意发现了一个胳膊脱臼的将士,她走过去,在对方受宠若惊和紧张的视线下,轻轻抬起他的胳膊,为他重新接上。 “大,大人,属下卑贱,怎可让大人……” 柳意却是微微一笑:“你为百姓而战受伤,我为什么不能为你治疗?” 小兵脸色赤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有点兴奋,也有点羞愧。 因为他胳膊脱臼并不是突厥人打的,而是他冲锋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给给自己摔脱臼的。 不过,他也杀了一个突厥人,因此,小兵心底也是有些振奋的。 又听柳意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字: “你叫林梨树是吧?我记得你,半年前营中竞赛,你在投掷长枪比赛中得了第五名,不过那时你才刚刚入营,还没吃饱,如今个头长了不少,三个月的比赛,一定比之前的成绩更好。” 小兵更激动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柳大人竟然能记得他,他的名字,他参加了比赛,就连他长高,柳大人都知道。 柳大人还亲自为他治伤,说他是为了百姓而战。 此刻,他望着柳意,只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柳意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林梨树看着柳大人继续往前走,如果瞧见了受伤的士兵,就会亲自上前疗伤。 在大安朝,当兵不是什么好活。 兵丁卑贱,战场上经常被当成炮灰。 而在百姓面前,兵丁也如同强盗一般可怕。 可此刻,林梨树却感受到骄傲与自豪,他在为自己是胡县的兵而自豪。 他眼睛亮亮的,队长过来喊人后,跟过去集合,听着队长再次重申军纪军规。 “不准欺负百姓,不准抢夺财物,若违反,斩。” 队长声音洪亮,她脸上还有血迹,那是突厥人的血: “四人一组,不可分散,不可冒险,若有违反军纪包庇者,一同处决。” 林梨树与其他士兵一同站正,同样声音洪亮的应答: “是!!” 这声音太大了,现在的房屋又不隔音,只要是两边房屋的百姓都能听得到。 他们颇为不敢置信。 不准欺负百姓? 不准抢夺财物? 真的假的? 有人悄声问家人:“听见他们是哪里来的兵没?怎么还有男有女的?还说不强夺财物,是不是哄我们的?” 便有之前偷听没落下重要信息的家人小声道: “人家哄我们干嘛?我们又打不过他们,我刚听着了,是胡县的兵。” “那位传说中的女县令的兵。” 有胆大的百姓探出头来瞧瞧看去,却见下方,一伙黑甲士兵武装齐备,站的笔直。 在他们身后,胡县的旗帜迎风招展。 第119章 我丰县,愿归胡县 “没事了,回去吧。” “胡县派兵把那些突厥人都打死了,都回家去吧。” 丰县的官吏们站在残破城门外,不断高声重复着这个消息。 那些原本跑出去的百姓们本来还躲着,等见着熟悉的官吏面容,才试探性的往回走了走。 等瞧见里面果真有不少百姓在走动,而没有被杀害后,才放心的回到丰县。 也有人连想都没想过这是不是突厥人的阴谋,一头扑进了城门,高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这些突厥人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屠城,因此当时在街面上的百姓死伤最多,失去了亲人的百姓们寻找到了尸体,坐在地上对着尸体痛哭。 也有在混乱中走散的亲人互相找到对方,抱在一起庆幸着他们都活着。 穿着黑甲的士兵们四人一队,穿梭在尸首间,要是看到突厥人的尸体了,就上去补一刀,再将之拖到一片被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上。 “如今清出来的百姓尸体城内便有七十三具,城外如今寻到了二十一具,受伤的百姓还没有统计出来。” 吴妙茵在给柳意报告:“那些突厥人还没来得及损毁房屋,因此丰县房屋受损不严重。” 丰县县令年茂学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补充一些细节数据。 他现在依旧是狼狈得很,只来得及胡乱理了理头发: “还有许多百姓趁乱逃亡,得将丰县已无事的消息散出去,让他们尽早回来。” 尤其是那些躲进山里的,仓促间逃亡,连粮食衣物都没带,虽说现在的天气也冻不死人,但若是遇上野兽,那就是送菜了。 “望乡郡那边,也要通报一声,当时可有许多百姓往望乡郡方向跑。” 柳意听到这话,原本正翻看单子的手一顿。 吴妙茵见此,连忙对年茂学道:“年县令有所不知,这些突厥人有备而来,一开始就守住了通往望乡郡的路,因此往那边逃的百姓,都没能过去。” 年茂学的脸色立刻惨白下来。 不是之前那种因为遇到突发情况而本能的惨白,而是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往那个方向跑的人,都被突厥人杀了吗?” 柳意立刻看出来,他的亲人应该也是往那边跑了。 “也不都被杀了,突厥人就守在那边,有许多百姓见势不妙,纷纷换了方向逃亡。” 年茂学依旧是苍白着脸,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唇抖了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真的会失声的。 他后悔极了答应将那五百民兵借出去,也后悔极了自己当时不敢得罪望乡郡。 作为丰县县令,年茂学一向自认自己兢兢业业,从无半分懈怠,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 就算朝廷没了之后,许多县的官吏要么离开,要么借机敛财,但他年茂学却依旧恪守本职。 今年,更是借着胡县的东风,将丰县发展的比以前还要好。 可此刻,他所得意,所骄傲的丰县,只要上百个突厥人,便能顷刻间毁于一旦。 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 “大人。” 一个负责后勤的小兵跑了过来。 吴妙茵立刻上前,听他说完情况后,忍不住看了一眼年茂学。 “大人,那位被您救下的女子,是年县令之女。” 片刻后,被打理干净的医疗帐篷中,年茂学匆匆要进来,被拦在门口洗干净了手脸,还在身上套上了干净衣物,才被允许进入。 他几乎没能认出来,躺在草垫床上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年海娘。 她整张脸都肿胀了,浑身绑满了绷带,尤其是手脚,肿得十分严重,还被绑上了木板(夹板),被小心露出来的皮肤部位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更厉害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包着白布,但看过去,依旧触目惊心。 那一头乌发已经被剃掉了,露出了狰狞的伤口,上面还能瞧见线缝过的痕迹。 “海娘……” 不久前还在好好说话的女儿,甚至不到半天,就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年茂学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噩梦的感觉。 年海娘睡得很沉,并没有发现父亲的到来。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醒着的话,还要感受身体的疼痛。 年茂学不能在此久留,他恍惚着神情出了帐篷,刚一出去,腿就一软,被在外面的江溪一把扶住。 江溪原本是要骑马去胡县寻求救援的,结果还没有跑多远,就碰上了赶来的胡县兵。 双方还没有汇合,他一眼看到了刚被突厥人从马上甩下去的年海娘。 江溪想要赶过去救人,刚骑马冲过去,身侧便有一银色盔甲一闪而过。 柳意比他快多了,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杀了那突厥人,救下了海娘。 江溪现在想想都后怕的厉害,以他当时的速度,是根本赶不上救人的。 就算是他赶到了,恐怕也没有柳大人那样的力道,能够一枪便将人捅穿。 还好,还好柳大人出手。 江溪是丰县县尉,也参与了战斗,战斗结束后,他便指挥着其他逃亡出来的小吏,将伤者送往胡县的医护帐篷这边。 此刻,他搀扶着年茂学,同样是神情憔悴,但还强打着精神安慰道: “大人,我问过了,海娘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好好养伤便好。” 年茂学握住江溪搀扶自己的手,深呼吸了几下才稍稍平复: “你在这里……见到我家其他人了没有?” 江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并无,打扫尸首的时候我也在,可能老太爷他们往别的方向跑了。” 年茂学松了口气,却也没彻底松下。 还是那句话,逃亡的人仓促之间什么都没带,路上会发生什么都不一定。 他慢慢往外走去,此处原本是一片挨着丰县的空地,现在上面搭满了帐篷,穿着白色衣服的胡县医务兵们进进出出,有的人手里还捧着一盆血水,匆匆到远处倒掉。 家属们或崩溃,或痛哭,或麻木的守在帐篷外。 也有断了胳膊腿的伤者被匆匆抬回来。 此刻,年茂学才像是听力重新回归一样,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一片哭声—— “儿啊!!!我的儿啊!!” “爹!医师,医师你救救我爹!” “家属不能进去,你们进去伤者会被感染,全都在这条线外面等。” “五娘在里面吗?五娘!!娘来了!!” “石头,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你才多大点啊!长这么大爹娘连块擂肉饼都没能让你吃上啊!我的石头……” 年茂学愣愣的站在那,看着人群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看着有伤者伤重不治,被抬出来蒙上草席。 将近一百的百姓死亡,在名单上只是冰冷的数字,对于整个丰县来说,这人数算不上多。 可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却是家庭的分崩离析。 年茂学胸口闷痛。 看着死者的亲人崩溃痛哭,骂着突厥人,骂着老天,骂着早就没了的朝廷。 而他作为丰县父母官,却只能这么看着。 一个月前,他还在为丰县的成绩沾沾自喜。 也曾想过,胡县的柳大人虽有本事,但在军事上用钱太多了,导致胡县大半的盈利都用在了军营。 而他们丰县却省了这笔开支,因此发展得十分迅速。 柳意派人来报信的时候,他虽担忧,但心中总是存有侥幸,觉得荒芜北地,这般多的地界,突厥人未必会来他们丰县。 可突厥人就是来了。 心中未必没想过若突厥人来了怎么办,却心存侥幸,觉得灾难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又会觉得,望乡郡不会袖手旁观。 可他怎能用整个丰县的命,去赌一个突厥人不会来的可能? 又怎能将希望寄托于远在天边的望乡郡。 就算是望乡郡真的来人,依着他们的速度,丰县也已毁了大半。 更何况,为啥突厥人来之前,他丰县的五百民壮会被抽走? 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巧? “大人?您没事吧?” 江溪扶着面色几经变换的年茂学,生怕他一时着急昏过去。 年茂学却强撑着再次站稳。 “无事,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 峥嵘乱世,若只想闭门自守,明哲保身,只会迎来强敌叩门。 若无勇力相保,早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年茂学的神情坚定下来,不再那么复杂,也不再留恋,转为如释重负: “走,去见柳大人,与她禀告。” “我丰县,愿归胡县。” 第120章 好好吃一顿 世事无常,放在一个月前,柳意都猜不到,第一个归在胡县之下的,竟然会是离胡县最远的丰县。 不过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年茂学,她又觉得合情合理。 年茂学并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但他是个聪明人。 这里指的聪明,不是说他能未卜先知,一眼看中她柳意是个潜力股。 他要是真的是个超绝人才,就不会被突厥人打上门来还没有一点反击之力了。 年茂学只是看清楚了,如此乱世,丰县必须有兵力相保。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丰县被突厥人打破了城门,差点被屠县,柳意带兵强势入场打死突厥人。 哪怕此刻她强行占了丰县,丰县上下也是没话说的。 就算是有话说,也打不过啊。 与其等人开口,还不如自己主动奉上。 年茂学不用问就知道,胡县是因为解除了威胁,确保了突厥人不会攻打,这才腾出手来派兵救援。 如果今日的情况,是一拨人在攻打胡县,另一拨人在攻打丰县,胡县还会来吗? 肯定不会来啊。 自己与别人,当然是要保护自己了。 “所以只要我们并入胡县,我丰县百姓,就是胡县的自己人了。” 在来之前,年茂学是这么跟江溪说的:“别人家的肉要掉在地上,那是可捡可不捡。” “但自己家的肉可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就是要成为柳大人自己家的肉。” 逻辑十分通顺。 年茂学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可以投靠望乡郡。 但是吧。 考虑到望乡郡在突厥人来之前抽走了丰县的五百民兵,杜绝了丰县唯一能自救的可能性,而且望乡郡背靠左将军,估计也看不上他们这穷乡僻壤一小县。 再考虑到柳意提前报信,此刻还亲自带兵救援。 再看看柳意手下兵士的装备。 那盔甲。 那弓箭。 那长刀。 那战马。 战马数量是少了一些,但是并没有用一些劣质马滥竽充数,只一眼便能看出,柳意手下,个个都是精兵。 说句不中听的话,望乡郡的驻军,数量是不少,单个拎出来,可没有柳意手下的兵瞧着厉害。 当然,对着柳意投诚的时候,肯定不能这么说自己对比了一番,觉得胡县更靠谱一些所以选胡县。 年茂学张嘴就是一通奉承。 “大人仁义,得了消息还愿告知丰县提前防范,又不辞辛劳,亲自带兵急速驰援,救丰县百姓于水火之中。” “丰县上下感激不尽,听闻或可归于大人门下,俱都欢欣鼓舞呢。” 这就是在暗搓搓给云县上了个眼药了。 周围几个县谁不知道,云县之所以一直没有归在胡县门下,就是因为云县地势特殊,山民众多,山民们不愿意并入胡县。 但他丰县愿意啊! 丰县的百姓们都被突厥人这一场攻击吓破了胆,此刻对他们说有着军营的胡县接手丰县,他们只有庆幸的份,怎么会不愿意。 柳意静静看着年茂学,只看得他有些心虚气短了,才莞尔一笑: “既丰县上下都没意见,我自然愿意接手。” 比起云县,丰县确实更好接手。 更别提前面还有一百万积分吊着呢。 除了离得远一点。 但不要紧,柳意也没打算一直让隔在胡县与丰县之间的那几个县自由生长。 年茂学立刻松了口气。 他再次深深拜下:“我等丰县上下,拜谢大人。” “年某虽非栋梁之材,却愿以赤诚之心,携全县百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叮!恭喜宿主达成扩大版图成就。】 【宿主首次将新征服地区纳入版图,领土范围扩大,积分+。】 柳意往椅子上一靠。 舒服了。 算上打仗得的积分,这就有两百万积分了。 有了这两百万积分,她总算是可以稍稍跨入工业了。 另外,除了手下多了一个县,她还多了三十多匹上好的战马。 柳意有很多事要处理,接手丰县之后,虽然还有个县令年茂学配合,但依旧忙得不行。 但再忙,她也抽出时间去,看了看这些作为战利品被缴获的战马。 大安朝的战马贵得要死,朝廷没了之后,还在流通的战马资源就更贵了。 相比起大安朝人,突厥人在马匹上面是基本不缺的,尤其是突厥骑兵,各个骑着不错的战马。 将活着的战马都赶到一处去之后,柳意立刻对它们进行了检查。 谢天谢地,都没阉。 也是,突厥人的骑兵基本都是抢了就跑,战马的爆发力和攻击性十分重要,如果骑着阉了的马匹,虽然会更容易驾驭,但在战斗上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有了这些好马,我们就可以自己繁殖更多马儿了。” 虽然马4—6岁才能达成完全成熟,但时间嘛,柳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她这边忙忙碌碌,胡县的兵士们也没有闲着。 射箭一时爽,箭头捡满场。 那箭头可是加了铁的,不说那些没坏的,就算是损坏的箭,也可以带回胡县重铸。 另外,为了防止还有突厥人藏起来,兵士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几乎每个被敲了门的百姓都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不开门。 叫门不应,兵士们是不会走的,反正大家的房子都矮,翻进去拉开木梢锁就行了。 这一户临街的人家便是如此,敲门几下没人应,便有一个身形灵活的将士翻墙进去。 另有两个将士拉开弓箭,坐在墙上盯着院内的动静,若是这时候有人突然冒出来袭击那翻墙进去的将士,保管让对方一箭穿心。 袭击没有发生,但这种木梢锁却只能从里间锁住,因此这屋子里是有人的。 门开了,一队二十几个士兵涌入,将小院挤的严严实实。 “里面有人吗?!有人就出来!否则我们要踹门了!” 为首将士手握长刀,警惕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没人应答,他一个眼神,两名兵士小心躬身上前,开了房门。 有兵士在门口拉上弓随时应对,五名兵士握着长刀互相靠着进去。 “什长,里面没人。” 兵士们重新退出来,对着为首将领报告。 “没人?” 将领蹙眉。 他们面前的民居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穷样。 只有一居,所以没有其他房间可以排查。 但他的视线,很快落到了院子角落的一个矮小无比土胚房上。 这是一个典型的小柴房,成年人若是要进去,需要弯腰弓背才行,依稀还能瞧见外面散乱的木柴。 但百姓们生活不易,一根小木柴都很珍惜,怎么可能让这么多木柴散乱在外面接触到地上的潮气。 他可也是参加过基层军官培训学习班的。 将领眯起眼,长刀横在身前,给了下属们一个眼神。 兵士们便立刻轻手轻脚分散开来,很快各自站了一个位置,形成包围姿态。 将领亲自握着刀,一脚踹开了柴房的木门。 “啊!!!” 里面传来几人惊恐的尖叫声,还有孩童的哭声。 将领没有放松警惕:“出来!” 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是一个瘦弱的男人,和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女人,在他们身后,还藏着几个孩子,最大的约莫十三四岁,最小的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也是难为他们了,这么多人挤进这么小的柴房。 看长相,和突厥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将领又是一个眼神,立刻便有两名兵士进入柴房,里外搜了一通,出来后禀告: “什长,里面没其他人。” 将领这才收敛了脸上的警惕之色,将刀放下,问道:“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我们拍门吗?” “我,我们害怕,就,就躲起来了……” 瘦弱男子努力张开手臂,将妻儿挡在身后,勉强对着面前的将士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兵爷……” 再一看到正对面就有个女兵,他明显愣了愣,然后试探着喊出一声: “兵姑奶奶?” “我,我们家穷,没多少钱,只有这些了……” 他小心将零散的铜钱掏出来,努力笑着:“都孝敬你们……” “我们不要钱,你们一直在家里?有看到什么人进来吗?” 瘦弱男子听到他们不要钱,脸色更难看了,还要努力答话:“没有别人,我们一直在家里,后来就躲进柴房了。” “您看我家这个院子,也藏不下别的人。” 他手臂哆哆嗦嗦:“您,您不要钱,那就是要人了……?” 躲在他身后的女人哭了起来,把女儿往后面藏了藏,哭着出来,同样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现在脸上: “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我伺候兵爷们……” 眼看她要上前,站在前面的将领吓得哧溜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 “站住!!我们只是来搜查的,没想对你们家女子做什么!” “别过来!就站那!” “你们没听见我们在外面喊吗?!我们胡县兵有军纪,不得欺辱良家女子!” 女子愣住,那瘦弱男子也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我明白……我也能伺候……” 他看上去有些悲痛,也有些高兴,悲痛于自己要献身了,高兴自己的妻女都安全了。 将领:“……” 兵士们:“……” “男的也不得欺辱!我们胡县兵是正规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既然你们这里没有突厥人,那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他迅速转身,一群兵士跟有狗追一样,赶紧跑出了这个被搜查得清清楚楚的小院。 出了门,众人才安心下来。 “你们可要为我作证。”什长叮嘱:“我刚刚可没有碰那女子一根手指头。” 他今年还想往上升一升呢。 众人皆应是,有名女兵转头看去,见那一家人还傻愣愣站在院子里,仿佛还有些不可置信自家人就这么被放过了。 她笑着安抚了一句:“你们别害怕,我们胡县兵不欺负百姓的。” 说着,她轻轻帮这家人关上了门。 等这帮兵士走远了,盔甲交接的声音也渐行渐远,这一家子才反应过来。 这些兵,真的一个子没拿,就这么走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兵? 十四岁的女儿问母亲:“娘?没事了吧?” 女人将女儿揽过来,软着腿直接坐在了地上,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靠了过来,听着她说: “没事了,没事了,不用怕了。” 瘦弱男人也有些没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走远了,看来这些兵真的是好人。” “真没事了!突厥人也死了!没事了!!” “三娘,好了,不哭了,没事了。” 一家人抱在一起,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一个个狼狈极了,眼泪直往下流。 直到最小的孩子喊了一声:“娘,我饿。” 女人擦掉泪:“好,娘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今天都累了,我们一会好好吃一顿。” 男人也应声:“对,我们好好吃一顿。” 好好吃一顿这句话可不常出现在普通百姓家,往往只有遇到什么喜事,或者过年的时候饮食才会好一些。 于是,一家人畅想着要吃什么。 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都期待的笑了起来。 第121章 盐矿 柳意在看丰县的内务。 不得不说,丰县看上去可比以前的胡县富裕多了。 实际上要正儿八经论起来,丰县现在也比胡县富裕。 谁让胡县光是军费就花了一大头呢,更别提还有其他各种基础建设,每天花钱如流水,刚赚到的银钱,柳意还没有捂热,就要再次花出去。 丰县却不一样,年茂学带着丰县的官吏学起了胡县的赚钱模式,却并没有将花钱模式也跟着一起照搬,再加上内有盐井,日子能不好过吗? 丰县百姓们也没到那种人人有屋有存粮的地步,但对比其他县的普通百姓,生活却是好上许多。 哪怕今年是旱年,都没饿死多少人。 但没有武装保护的平和生活,就好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倒是很符合一句话: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就算突厥人不来,依丰县这种富饶平和却没有武装力量的情况,早晚成为别人眼中的大肥肉。 年茂学可能也是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性,这才赶在变粮仓之前,率先投靠柳意。 “还是要征兵。” 看完所有内务,柳意得出结论。 “丰县要么不止这些盐井,要么就是有盐矿。” 年茂学愣住:“这应当不会啊?当初丰县出了盐井后,朝廷就曾派人前来探测还有没有别的盐产,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遍了,也只一共找到这三个盐井。” 盐井大多产自南方,北地能有,一个县还能出三口盐井,对于丰县上下来说,已经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更何况,柳意甚至没有亲自看一看丰县那几个盐井,怎么就一口断定还有别的盐井或盐矿了? 柳意道:“盐碱地区的植物通常长得稀疏,田地里的产出也十分稀少,这个大家都知道,你看一看盐井附近的植被就是了。” 年茂学:“……” 他还真不知道,像是开采盐这种,以前朝廷都有专人办,也不会跟当地官吏说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柳意知道这些,也是从系统书籍里面学到的。 盐哪怕是在现代都十分重要,更别提古代了,只要人活着,就不能不吃盐。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打仗的时候盐供应量不足,士兵们缺少了盐来维持正常的生理功能,连仗都打不动。 胡县挖到一个小铁矿之后,她一直心心念念,想在胡县再挖个盐矿出来,可惜探测来探测去,连个盐石都找不着。 因此柳意一直对丰县的盐井很眼馋。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料到,这盐井这么快就到了她手里。 年茂学还在头脑风暴:“要说盐井附近的植被,确实长得稀疏,什么都很难种活。” “可我们丰县向来如此,其他地方也是一般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眼睛睁大:“大人的意思是说,丰县其他地方也有盐??” 柳意点头:“整个丰县都没多少植被,这多少是个大盐矿了。” “我也并不是只按照这些来推测,你看这个册子。” 年茂学低头去看,就见柳意手里拿着的册子,正是丰县官府牵头,鼓动百姓种植中草药卖给胡县盈利的记录册子。 上面详细的记着丰县从胡县带回来多少草药种子,根茎,又分别是什么草药,价钱几何。 后面便是以一里为界,记录着某某里在某年某月某日收割草药,由官府收购卖给胡县,得钱多少,官府又抽成多少等等。 他不解的看向柳意,不明白说着盐,怎么就扯到种植草药上面去了。 “丰县从胡县带走了百种药草,但一些药草却是在胡县好好的,在丰县却是怎么都种不好。” 柳意指了指上面的记录:“白芷,当归,黄芪……这几样药草,都是不适合种在盐碱地上的。” “再看产量最高的几样药草,蛇床子,白刺,地肤……这些都是适合种在盐碱地上的。” “因此,只要看一看丰县的药草种植,就约莫清楚这地下绝对有不少盐了。” 不适合种在盐碱地的药草种不活,可以说是巧合。 适合种在盐碱地的药草种活了,也可以说是巧合。 但两样加在一起,再加上植被稀疏,丰县地下有盐矿的事情,也就七七八八了。 年茂学激动的心脏狂跳,盐可是好东西,他们丰县之前只有三个盐井,就能日子过得十分顺畅。 这要是有个盐矿…… 他想想都觉得自己会半夜笑出声来。 但刚高兴起来,很快又觉得不对: “可若是如此,朝廷当日派下来探查盐矿的人,怎会无功而返呢?” 柳意:“恐怕不是无功而返,是知晓地下有盐矿,也没办法挖出来。” 盐矿又不是白生生的长在那,只要想吃盐了,上去一勺子下去就是白皙的盐。 盐矿是要开采的,对于开采工具十分落后的古代来说,光是勘探就十分困难和缓慢。 就算是知道地下有盐矿,挖掘工具也只有铁锹、镐、锤等,遇上个坚硬的岩石就要抓瞎,何况没有机械设备,只能靠人力,费时费力不说,还可能被大片岩石阻拦往下。 柳意估计,那些被朝廷派来探测的人,就是知道无法穿透岩层深入地下,这才放弃。 年茂学回忆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连忙从面前的几大箱子书册里面翻找,很快找到了一本县志。 “这里,这里记录着当初朝廷派人来的时候,那些人确实是要求官府征了几百壮丁,在一处地界挖了一个多月,后来也是无功而返……” 那个时候他还没当上丰县县令呢,但因为曾经看过县志,虽说具体记不清了,却还记得自己看到这段时,那颇有些遗憾的心情。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要是挖出来盐矿多好!那丰县可就彻底富裕起来了! 没想到柳大人竟只是通过看这些内务,就能看出来有盐矿,圆了他当初的遗憾。 难怪,难怪胡县如今这般厉害。 年茂学心中佩服着柳意,越发庆幸自己当机立断,举县投靠了她。 柳意接过来看了看,见上面记载的和年茂学所述不差,她有些惊喜的看了一眼对方。 这年茂学,记忆力不错啊。 而且两人共事两日,她也发现了,这年茂学,十分好用。 真好,女儿是个好苗子,爹也是个人才。 想来,他其他的孩子也都不错。 “年大人,听闻你的家眷都已经找回来了,只老太爷受了惊吓还在卧床,如今可好些了?” 年茂学不知道柳意怎么说着说着盐矿,又跳到了慰问自己头上。 但他还是老实回答道:“好些了,我爹是年纪大了,医师说,好好卧床休养几个月就好。” 说来,还有些感激柳意。 丰县遭了突厥人这么一通闹,四处都乱糟糟,受伤的人数不胜数,有让突厥人砍伤的,也有逃命之间自己弄伤的,还有人一路跑到了山林里,险些让猛兽吃了的。 要不是柳意带来了许多医护兵,丰县上下受伤的生病的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医治。 还有他的家眷,也是柳意派了一队兵给江溪,这才将人找了回来。 柳意:“那便好,改日我也登门探望探望老太爷。” 年茂学当即有些受宠若惊:“这,这怎么好劳烦大人,您为了丰县,已连着忙碌两日了。” “年大人不也忙碌两日吗?”柳意笑问:“听闻你家中共有两儿两女,可都读过书了?” 年茂学谦虚道:“家中孩儿都由下官启蒙,只是孩子顽劣,学识尚浅,粗通文墨而已。” 虽然他谦虚了,但光是识字通文墨这一点,就已经打败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安朝人了。 柳意心里暗暗记下,打算找个时间上门看看。 本来就缺人,手下又多了个丰县,就更缺人了,听说年茂学的父亲,也就是那位老太爷还是个秀才。 要不是她的医术还没那么出神入化,真是恨不得冲到年家,给年老太爷几针扎好,让他起来干活。 不过不要紧,就算年家的孩子还没长成,年茂学不是还有娘和夫人吗? 富贵人家的女子,多多少少是有些管理经验在手上的。 看看手里代表着有个盐矿的县志,虽然还没有开始挖,也不知道挖不挖得到,但有着两百万积分的柳意,还是充满了底气。 她想,该全面推广识字上学了。 胡县已经有了识字班,但名额还需要推荐和自己争取,这主要是因为胡县财政支撑不起来大家都去认字。 但有了丰县这边做底,至少能运转起来了。 人才不能从天上掉下来,那就自己造。 年茂学见柳意沉思着什么,也不敢打扰,等她抬头了,才小心翼翼问道: “柳大人,这盐矿,若是朝廷都挖不动,我们怎么又能挖动呢?” 要是柳意没有系统,她就上炸药了。 但炸药有利也有弊,一旦出了这个大杀器,就要做好被别人握在手里对付她的准备。 别的不说,就说现在北地还有个左将军呢。 柳意敢保证,她今天要是把炸药掏出来。 一个月内,左将军一定奔着飞一般的速度,左手拿毒酒,右手拿大刀的冲到她面前,迅速解决掉她后,再带着炸药配方飘飘然的跑走。 柳意还不太想喝毒酒。 还好她如今已经不再是被红薯掏空积分的柳意了。 柳*有两百万积分*意微微一笑。 “挖掘技术……” 她差点脱口而出“哪家强”,赶紧又把蓝翔咽了下去。 重新开始。 “年大人可听过……挖掘机。” 第122章 好戏开场 【挖掘机,一台15万六千积分。】 【钻孔机,一台16万三千积分。】 【内燃凿岩机,一台五万积分。】 【溶解池……】 外面阳光正好,在购买了钻探设备,雇了几位采盐人,柳意带人尝试着选中一个最有可能有盐矿的地界折腾了许久后,成功获得了岩心。 然后花高价找系统做了分析,确定那处果然有盐矿。 以上流程步骤机器,共花费五十万九千积分。 就这,还是系统帮忙打完折的。 有挂是真的有挂,挂贵也是真的贵啊。 确定了盐矿确有其事之后,柳意霸占了年茂学在县衙的书房,一人一统拿着个小本子计算着要怎么才能更省钱的买到所需要的设备。 【宿主,看这款装载机,好便宜,只要二十万积分呢!】 柳意看看:【太贵了,找找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系统又用心的找起来:【有了,这款只要十三万积分,再便宜的也没有了,系统商城不会收购质量太低的东西。】 柳意记下十三万积分,和之前定好的器械价格加加算算一阵。 【钱赚起来挺难,花起来怎么这么快。】 这两百万积分乍一看挺唬人,但一用来买采盐矿器械,就不怎么禁花了。 系统依旧活力满满:【也没有全部花掉嘛!不是还剩了几十万积分!】 柳意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干。 和系统聊天这点挺好的,不用嘴巴也能聊,还能吃东西。 【统啊,你别忘了,我们还要买油品的,柴油,汽油这些给机器提供动力的肯定不能少,还有发动机油,液压油,齿轮油,传动油。】 柳意狠狠咀嚼肉干:【润滑脂,冷却液,刹车油,这些都不能少,都只能从商城里面买。】 燃油就不用说了,机器运转全靠它作为动力。 其他的则是起到诸多作用:防止磨损,减少散热,传递动力,润滑轴承链条,防止发动机过热,传递刹车力量等等等等。 各个都有作用,各个都不能少。 价格对比机器自然不算贵,但是架不住这玩意是要一直补上的,相当于柳意需要持续不断的从商城里面购买。 要不然,机器当场歇工,前面投入全都打水漂。 她渴望的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向望乡郡方向: 【我手里要是有一万大军就好了,分分钟把其他来北地的突厥人也干死。】 虽说不是第一场战役,应该没那么高的积分奖励,但也聊胜于无啊。 系统本来无忧无虑,听柳意这么一说,也为自家宿主的钱包担忧起来。 【宿主,要不还是用炸药开矿吧,你知道炸药配方,一个积分都不用花就可以做出来了!】 柳意依旧很坚定:【不行,做出炸药虽然是一条捷径,但在还没有实力保住炸药的情形下,拿出来就是自找死路。】 论起来,如果要在商城买,炸药的价格可比这些器械贵多了。 要说超出时代,那肯定是这些现代机器更超出。 可就是因为太超出了,所以柳意才能安心的使用。 【要往坏处想,这些机器没能保密成功,让左将军或者其他什么人知道了,他们来抢夺走,最差的结局,就是城破机器没,但人还有逃走的机会。】 【这些机器没有商城补充燃油,就是个铁架子,他们拿在手里,但用不了,也不可能根据机器造出一个新的来。】 别说造了,就是拆,可能都难拆。 最普通的挖掘机上面的一颗小螺丝,无论是柳意,还是大安朝其他人,此刻都不可能造的出来。 系统懵懵懂懂:【炸药不一样吗?】 【炸药不一样,大安朝有道教,有炼丹,炸药所用的材料炼丹也会用,如果它现世,让一个有势力的人得到了,是有一定概率配比出炸药的。】 炸药这种穿越基建小说大杀器,柳意从刚一穿越过来时,就曾经想过,要不要将它拿出来用。 她以前看过的小说或者电视剧里,主角穿越后,都是研究炸药,然后用炸药大杀四方。 但最终,她决定还是尊重一下古代人的智商。 古代人又不是npc,看见个好东西就这么看着吗? 人家是会上手抢的。 柳意秘密用现代机器挖盐矿,泄密的话,大不了就是盐矿被占据,机器被抢走,自己如果还活着,也能尽可能带着班底逃亡。 如果她用炸药炸岩石,这样威力大的东西,但凡是上过战场的,都能联想到此物不光能用来炸岩石,还能用在战争上。 如今是乱世,那些知道了消息的人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复制出新的炸药。 最要命的是,他们还真有可能复制的出来。 这一神器落在别人手里,那就是对柳意最大的威胁。 她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 必须保证自己已经有了不错的实力,哪怕其他人复制出了炸药,自己这方也依旧并不弱势,才能拿出火药。 而这些挖矿机器嘛。 她就是丢在那些人面前,一样样拆给他们看,他们也照样连个铲铲都复制不出来。 而且如果消息走漏,只有她手里有燃油。 把她逼急了,大不了开着挖掘机上战场,攻城和群战绝对能让敌军头痛万分。 【唯一性是很重要的,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保证我们拥有唯一性。】 系统明白了:【我知道了,就好像红薯在商城的价格昂贵,是因为它拥有可复制性,一旦宿主购买到一批红薯,就可以自己种植,不再需要从商城购买。】 【现代机器不一样,宿主无法通过买一件机器复制多量机器,如果旧的机器坏掉,只能再次购买新机器,所在系统商城中,这些现代机器的价格并不昂贵。】 它有种摸清楚了商城规律的感觉。 柳意:【真聪明,就是这个道理了。】 系统骄傲的嘿嘿两声,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她补充:【不过这些机器的价格对我来说还是贵的,快帮我做做折扣,看能不能尽可能减免一些积分,或者赠送一些赠品也行啊。】 系统当即高兴应下:【好的,让我来帮宿主操作一番。】 它在柳意的脑海中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这还是跟吴妙茵学的,吴妙茵擅长用算盘,跟在柳意身边的时候,到了算账时候,就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通算。 系统就学去了这噼里啪啦,虽然它压根不用算盘,也能迅速得出价格。 【算出来啦!我给宿主做了九折折扣,这些物品总价要八十七万三千二百一积分,赠品可以操作到赠送宿主升柴油~】 柳意颇为惊喜,九折就已经是个很大的折扣了,赠品还有一万三的柴油。 【系统,你太强了,给你点赞,等我在丰县搜罗搜罗,找一下好看的戏班给你看!】 【好耶!!!】 做好了花钱规划,柳意又开始盘算别的。 挖盐矿肯定是要围起来挖的,虽然就算是这些东西被抢走了,也不可能被复制出来。 但能提前防范,尽可能不让人抢走自然是最好。 所以保密工作就很重要了,她恶补了许多相关方面知识,学的日月无光,双眼无神,抄出来一堆的资料。 她也不可能自己开着挖掘机吭哧吭哧去挖矿。 这些资料,肯定要交给靠谱的人,还要找大量干活的人力。 这些人力的保密工作便很重要了,在柳意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占据整个柳州的情况下,她得苟。 所以这些在盐矿干活的人,至少这一两年,是需要在盐矿吃住的,还要大量的士兵巡逻守住四周。 征兵,还是要征兵。 招人,真的要招人。 胡县现在就算是个走路要拄拐杖的老太太,多多少少都有个咨询服务的工作,肯定是抽不出人来了。 还是要在丰县招。 然后问题就来了。 招人肯定是要发工钱的,这保密性质的工作,一两年不能离开工作地,工钱肯定也是要更高的。 丰县是有些资产,但还是那句话,丰县有钱,是因为年茂学只愿意赚钱不愿意花钱。 若是真的花起来,就又是一个钱包空空如也的悲痛故事了。 柳意招来年茂学,确认了自己所想如实。 丰县有钱,但花起来就没了。 年茂学心里肉痛。 他之前就知道柳意是个花钱狠的,那胡县是每天金山银山一样的往外撒钱,恨不得赚到的每一分都立刻用出去。 果然,柳意一接手丰县,忙完了,这不就开始琢磨花钱的事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花钱也是为了开采盐矿,等到盐矿开采出来了,那还不是大把大把的银钱回到丰县。 “若是按照大人这章程,恐怕也只能够开几个月的工钱,或者,征徭役如何?” 年茂学再好,也是大安朝官员思想,官府没钱发工钱,他第一反应就是可以不花钱招人去做工。 “不可,徭役严酷,何况这种一两年不见人的,若不给工钱,易生出民怨。” 柳意心里盘算了一会,去问愁眉苦脸想着要从哪里挤钱的年茂学: “我记得,丰县颇有家产的乡绅富商挺多?” 年茂学眼睛一亮:“正是,我丰县的富商人数可不少,可向他们要钱。” 这也是老传统了,上官上任,怎么能不向当地的有钱富商要要钱呢? 柳意:“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什么叫要钱,这叫为百姓服务。” 年茂学提醒她:“大人,若说让他们给大人送礼,恐怕不成问题,但若是大人想让这些富户出钱给去盐矿做工的人,恐怕有些难。” 这些富户又不傻,他们给柳意钱,那是想要讨好主官,日后行个方便。 要让他们承担工人的工钱,他们可不会干。 柳意只是笑道:“放心,他们会给钱的。” 她要这些富户不光会给钱,还都争着抢着要给。 年茂学见柳意如此笃定,心里也多了一些信心。 只是不知柳意会用什么法子要钱。 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 ——柳大人会不会直接带兵,把刀横在人家脖子上要钱? 虽说有些伤和气,但有效啊。 到时候,他到底是劝说呢,还是站在柳大人身后跟着一同训斥要钱呢? 年茂学陷入到了选择困难中。 而柳意这边,却是慢悠悠办完了最后一点公务。 当天下午,她就派人去问丰县有没有什么比较出彩的戏班子,随后带着系统看戏看到晚上。 这一下,丰县那些消息灵通,已知晓柳意入住丰县的富户乡绅们,心思便都活络起来。 他们早就想去拜访这位柳大人了,只是她一来了丰县,就一直在忙各种事,压根不见客。 再加上她可是带着一千兵马来的,这一千人放在郡城可能不够看,但对于小县来说,那可是实打实的手握重兵,还未见面,众人便怯了三分,见她不见客,也不敢去打扰。 只是这心中到底忐忑。 无论是对于普通百姓,还是对于富户乡绅,头顶上的上官可能打一个喷嚏,都能将他们喷死。 听闻柳意虽年岁不大,却杀伐果断,向来重兵事,想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他们便更加担心了。 如今知晓柳意去看了丰县的戏班子,当下便如同有了突破口一样。 不怕柳大人有爱好,就怕她什么都不喜欢。 尤其是,那望乡郡闹了兵变,望乡郡中有个官员与突厥人里应外合,险些破了整个郡城。 还好边军那边发现了突厥人有动作,一路追赶而来,阻拦了这场差点发生的祸事。 听闻足足有将近四百个突厥人,各个准备齐全,若不是边军提前埋伏,望乡郡就要血流成河了。 这些边军去的时候匆匆,回来的时候路过丰县,为首的将领竟还拜访了柳大人,听说言语尊敬,完全不像是对一小县县令的态度。 那可是边军,左将军都以礼相待的边军。 这柳大人的地位,便在丰县诸多人心中又升了一阶。 既然知晓了她喜欢看戏班子唱戏,那他们自然卖力的试图从这方面讨好这位柳大人了。 两日后,丰县最大的富商送了柳意一个从南方来的戏班子。 是的,是送了一整个戏班子。 这戏班子应当是富商精心挑选,旦角儿声音如黄莺出谷,生角儿则颇有气势,唱念做打,十分精彩。 听闻柳大人听了高兴,当即广发请柬,邀请丰县诸多富商乡绅做客听戏。 她住的地方是曾经一个犯了事的富户的,家产被抄,收入官府,被年茂学挑出来让她住。 原本按照惯例,新主官上任之后,差不多第二日就会邀请当地乡绅,但柳意一直忙着处理事务,这还是她拿下丰县后,第一次邀人登门, 丰县上下,但凡是有点子家产的,都提起了心神,精心选好了礼物,纷纷表示会应约登门。 5月13日,正是柳意摆宴时间。 好戏开场。 第123章 献子 “爹,我一定要穿成这样吗?” 马车走得极慢,车身油光锃亮,内部铺着绒毯,按理说应当是极其舒适的,但坐在靠垫上的少男却是满脸的不自在。 他长相俊俏白皙,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上等丝绸所制,对比起普通的布质光泽熠熠,袖口上还绣着金线,一看就是被用心打扮过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致。 只是他自己不自在的扭动着身体,扯着身上的衣物: “这些佩饰叮叮当当的,像是女子穿的衣服,让我换下来吧。” “怎么能换,这可是上好的丝绸,家中的绣娘连赶了好几个大夜才给做好的,这好不容易赶上柳大人开宴,可不能换下来。” 马车中的中年男人是典型的商人长相,身高不算高,身量却很结实,脸黢黑,因为长期在外奔波,看着有些显老。 他按住儿子,训斥道:“不准再动了!忍一忍!这衣服又不扎人,只是你不习惯而已。” “看你母亲和姐姐,平常穿的不也是这些吗?” 少男只能苦着脸坐好:“爹,这么好的料子为什么给我穿,以往这种漂亮的料子,不都是给母亲和姐姐做衣服吗?” 中年男人小心的给他理着被精心打理过的发丝: “你没听说过?这位拿下丰县的柳大人是女子,听闻年岁不大,只有十六岁,与你差不多年岁。” “她手下有许多兵马,本就是胡县县令,如今还拿下了丰县,这样的人物,咱们要是攀附上,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讨好这位柳大人和这些衣服有什么关系?”少男嘀咕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秀气的眸子睁大:“爹你要把我嫁给柳大人?!!” “那,那不就是入赘吗??我不要入赘!!” “傻孩子,你想什么美事呢,以柳大人那样的地位,怎么可能明媒正娶你,我只是送你到她身边作伴而已。” 少男更懵:“爹?我是男子,你送我去做妾室?!!” “怎么能说是妾室呢?” 中年男人纠正儿子:“那叫面首。” 少男有种觉得这个世界都颠了的感觉:“那不都一样吗?”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纳妾的??” 中年男人:“那是你没看到,那南诏的女土司,不照样纳妾,莫说女子纳妾,闽中郡那边男风盛行,男子也照样纳男妾,你去给女子做妾,总比给男子做妾强吧?只是名头有些不好听罢了,咱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哪里会计较这些。” 见儿子还是一脸震撼,他缓和了语气: “爹又不是把你往龙潭虎穴里面推,我打听过了,这位柳大人年岁与你相当,且能文能武的,纳你,还是你占便宜呢。” “如今她身边可还一个人都没有,你陪她几年,待到容华老去,你求求她,不还是能回家来吗?” 他苦口婆心:“儿啊,我也舍不得你,可咱明家虽有些银钱,也只是小小商户,从前朝廷在的时候就过得艰难,走到哪里都要被盘剥,这如今乱世,更是难过。” “如今手里有兵权的那才是老大。”这中年人要说也是丰县不大不小的人物,名为明鼎盛,是做皮革生意的。 这皮革不似种植渔猎等行当,是需要隔一段时间就四处收皮子的。 丰县无大山,自然也没有野兽皮子可用,是需要从商路走去那些大山多的地方,向牧民和猎人采购原皮的,因此明家对商路更加依赖。 大安朝还在的时候,他们明家年年按时缴税,甚至多缴税,一路孝敬当地和商路的上下官吏,经人引荐还见过了当地的诸多强盗头目,约好每年都给银钱,求他们见到明家车队高抬贵手,这也就是俗称的“打通商路”。 只是大安朝没了之后,朝廷再管不到各处,各地都有各地的不同,有那收了钱放人的,也有嫌弃钱少,要加了钱才肯让人走的。 还有胃口更大的,便是与当地官府勾结,想着吞了行商家业的。 这明家,便是遇到了后者。 “咱们家的商路被那从县的霸道人家占据,哭告无门,再这样下去,一下子都要喝西北风,柳大人手中有兵,是咱家唯一的指望了,你若想要家中就此没落下去,你就别跟着去。” 他儿子明多丰自然是不愿,可不愿也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坐视家中败落。 身体老实了,嘴上还在小声嘀咕着:“她再厉害,也只是县令,哪里能管得了从县的事。” 只这话放的极低,不敢让父亲听到。 车辆行到了柳意所住的那条街道附近,老远便走不进去了。 “老爷,前方堵住了,恐怕您要下来走一段了。” 赶车的仆从看了看情况,便回来告知父子二人。 两人只能下车,却见果真前方与后方都是各式各样的马车,车轴交错,马蹄声被困在原地踢踏声也此起彼伏。 明多丰随着父亲下车,见着此情景,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四周。 丰县虽富饶,可到底只是一小县,有钱人数量肯定比不上郡城的多。 但如今瞧着街上马车数量,竟像是整个县的富户乡绅都来了一般。 这条街本还算宽敞,如今被一辆辆马车队伍也挤得喧嚣狭窄起来。 周围的马车帘子也都被纷纷掀起,一个个打扮体面的富户乡绅下了车,身后跟着捧着礼物的仆从,纷纷朝着前方走去。 明多丰认出了几个在同个学堂的同窗,这些同窗家中或是官,或是比他们家要厉害多的富商。 平日里在学堂中,也大多是倨傲的,与明多丰来往不多,可此刻,竟也都老老实实走在地上。 “愣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身后马车也停了下来,明多丰的母亲与姐姐下了车,双胞胎姐姐明思提醒了他一声。 明多丰这才回过神,连忙跟在父亲身后。 这一条街上马车是走不了,因此就可见这一幕:许多马车停在原地,车上的老爷夫人们纷纷下车。 间或还有认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他爹明鼎盛和母亲卫许画也是端起笑脸加入其中。 “冯员外好。” “吕夫人,您也来了。” “诶唷!张老板!您先请您先请。” “见过李老,哟,这是您孙儿孙女吧,好人才啊,哈哈哈,这是我的一双儿女,您还在他们周岁宴上抱过呢。” 长辈们的寒暄永远万变不离其宗,多是问你好吗?你家长辈好吗?你儿女好吗? 明思与明多丰也都熟练的乖巧笑着,在父母的提示下挨个问好。 一路走,一路问好,两人脸都要笑僵了,才走到了柳府门口。 “多丰,你瞧,是韩家人。” 明思轻轻撞了撞弟弟的胳膊,示意他往前面看。 明多丰抬眼看去,就见门口正有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俊俏少年郎笑着踏上台阶。 韩家可以称得上是丰县第一人家,地位远在明家之上,因着他们家是富绅,并不是纯粹的商人。 韩家有人在当官,听闻家中有个姑丈,是在梧州做郡丞的,自家也有人在丰县衙门做县丞,称得上是丰县最大的豪绅了。 那俊俏少年郎明家姐弟都认识,是韩家三房的孩子,叫做韩瑞。 之所以认识,还是因为韩瑞长得实在是好,明多丰已经算得上是同龄人中极佳的相貌了,可比起韩瑞来,还是不如他。 “韩家只带韩瑞来,不会是与父亲一样的主意吧?” 听弟弟这么问,明思道:“八九不离十,要不然不会只带他。” 这种大型宴席,带子女来一般都是带一窝,若是只单个带人出来,那肯定是有目的的了。 明多丰有种世界都要魔幻了的感觉。 韩家虽然不是三房掌权,可韩瑞也是被如珠如宝疼大的,因着长相好看,韩家辈分最大的老祖母也最偏疼他。 在学堂里,韩瑞也是风光无限,受人追捧。 可如今,他们明家这样的人家也就算了,竟连韩家这样的富绅,也要献子给那位柳大人了吗? 明鼎盛也看到了这一幕,皱了皱眉。 他并不意外韩家会有此举措,韩瑞是很受宠,也是正儿八经的小郎君,可他并非长房所出,日后也不能承继多少家产,将他推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他皱眉的是,韩瑞相貌姣好,恐怕自家儿子争宠争不过他。 “有韩家郎君在前,你恐怕要被比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韩家到底是豪绅,恐怕做不出让韩瑞只伺候柳大人的事来,我看,应当是奔着正经结亲去的。” 明鼎盛很快就想通了。 “柳大人未必同意,就算是同意了,纳个面首而已,韩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若是韩瑞容不下你,你再向柳大人哭诉几番,她说不得放你归家,还要给些补偿呢。” 明多丰:“……” 他再说不出类似于柳大人只是个县令的话了。 所以,不光他要被送去伺候柳大人,甚至还是韩瑞为正,他为妾? 还……还韩瑞容不下他?? 明多丰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第124章 年轻气盛 柳意是知道韩家在打什么主意的。 要是刚穿越的时候,碰到有人送男人给她,她还要惊讶一下。 但现在,已经穿过来快两年了,柳意已经清楚了。 人家大安朝的封建尺度,那是会自由活动的。 只要一个人当权,但凡是她喜爱的,或者是别人认为她可能喜爱的,自然会有人送上来。 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到,和韩家一样想法的人这么多。 随着入场的人越来越多,出现在座位上面的俊俏郎君们也越来越多了。 有英气逼人,潇洒开朗型的。 有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型的。 也有目若朗星,翩翩公子型的。 还有扶风弱柳,貌若好女型的。 他们共同的特征可能就是年岁不大,长相十分不错。 算不上美的惊天动地,但精心打扮过,又在一群普通长相中,颇有些鹤立鸡群。 【哇~】 【哇!】 【哇!!!】 系统已经在柳意脑海里哇声一片了:【宿主,好多好看的人啊,我好喜欢。】 柳意已经在主座上了,她手握兵马,又是如今丰县的主官,整个县都没什么人需要她亲自出去迎接。 她只需要坐在主位,尽揽全场,等着客人们到了之后,过来给她行礼和自我介绍就行。 因此,这些长相不错的少年郎,每个都要过来被长辈们带着来行礼。 自然,也不可能每个都是客人们的孩子,估计要么是买来的仆从,要么是四处寻来的。 要不是柳意之前在丰县逛过好几圈,见了不少普通长相的人,还真要以为丰县人杰地灵,出美男子的概率高呢。 也难为丰县这么大点地,这帮乡绅富商能将他们搜罗出来。 柳意甚至还看到一个约莫有个二十岁左右,在一帮十四五岁俊俏少年郎里面称得上是年纪极大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十分壮硕,眉目英俊,如今天气虽然称不上冷,但也算不上热,此人却穿着一身半臂衫,露出结实蜜色臂膀,站在来行礼的商户身后垂目站立。 连健美硬朗型都有啊。 柳意有种自己在玩乙女游戏的感觉,不同的是,这些美男子如今都在她面前。 难怪历史多出奸臣昏君,她现在不过有着两千兵马,就有一群人挖空心思的要讨好她,给她送美男,这要是换成皇帝,那可就是全国讨好了。 那商户见柳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带的人身上,比看其他人多停留了一会,当即心中大喜。 果然,这柳大人不过一十六岁的小儿,正是贪慕色相的时候。 连忙面上恭敬介绍道: “大人,小人为本县布匹行贾李守业,今日有幸接到大人邀请,不胜感激,特地带犬子前来。” 说着,他又连忙道:“鹤儿,还不拜见大人。” 那位硬朗型的男子便有些生疏的行礼:“李鹤见过大人。” 柳意笑着看看两人。 这男人年岁约莫二十左右,当爹的却瞧着三十左右,这得多大就生出来这么大个儿子。 且一个皮肤白嫩,脸上丝毫风霜也无,一个一看就是做多了活,垂下的手上硬茧分明。 这要是亲父子,她把桌子吃下去。 柳意似笑非笑:“李老板这儿子,之前是作何营生啊?” 李守业干巴巴的笑笑,知道柳意是看出来了: “这,这是小人干儿子,之前是家中帮忙做活的,实在是有缘分,我便收了他为干儿。” 他还不死心的推荐道:“我这干儿子没什么大本事,只是有一身力气,大人若不嫌弃,将他带去,做个跑腿帮闲的,得大人熏陶教诲,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柳意看了眼老实站在李守业身后的男子,笑道: “李老板今日赴宴,只带了你这干儿子吗?” 李守业脸上的笑容一紧,腰也比方才更弯了一些: “这,小人也为大人备了些许薄礼……” 柳意手中就有随时更新的礼单,她垂目望了一眼,依旧是笑着的,不紧不慢道: “确实薄礼。” 她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丰县历任上官刚上任,可都是有礼单记录的。 这李家给以往上任的官员送礼,那都是要多丰厚有多丰厚。 轮到她,李家布匹生意良好,送的礼却相当敷衍,一点布料,还不是今年的新布。 看来是觉得她年岁不大就掌权,又是横空出世,没什么官场上的见识,送礼上就敷衍了。 柳意没打算收这些人的礼。 但她不收是一回事,人家把她当傻子蒙骗就又是一回事了。 送个男人给她,就想把她糊弄过去了? 色相,是最不值钱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美男子是长腿的,她权势正盛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跑,但她哪天失势(这个不可能),人家晃悠着两条腿就跑了。 别人是又送色,又送礼。 他倒好,只送色。 这李守业,根据之前的调查来看,只要他想,就是相当的会做人。 他现在办这事,无非就是看轻她柳意罢了。 觉得她年轻好糊弄。 觉得她把不住丰县多久。 “看来是我年岁较浅,李老板便也觉着我眼皮子浅了。” 李守业脸色大变,没想到柳意竟然能当场翻脸,连忙再次将腰往下弯了弯: “小人并无此意,只是还有礼在路上,没赶上宴席,小人本想,等礼到了之后,再来进献给大人……” “不必了。”柳意往椅子上靠了靠,将礼单轻轻丢在桌上。 她也没到了人家不给她好好送礼,就要干掉对方的程度。 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道:“我也不怪你,只是既然你不诚心来我府上做客,那今日便不邀李老板了。” 一旁的吴妙茵会意,对着两旁站岗的兵士做了个手势,便有两名兵士上前,双手拉住李守业,将他带了出去。 “大人,大人!小人并非故意薄礼……” 李守业肠子都要悔青了,他确实听说柳意年纪不大,且收了韩家的戏班子之后,便生了轻视之心。 因着之前听闻柳意将胡县一出了名的美男绥农带在身边,便更觉着她果真是个贪花好色之人,又听闻觉望乡郡那头不会坐视柳意拿下丰县,或许不过一段时日就要被赶走,这才敢如此做。 李守业并不蠢笨,甚至称得上是有点子聪明在身上。 只是他有些太聪明了,反被聪明误,忘了无论柳意能不能坐稳丰县,至少此刻,丰县是她掌权。 此刻后悔也晚了,李守业被捂住了嘴,无声无息的被带了出去。 柳意看了眼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跟出去的李鹤。 “看着挺结实,查一下来历,若是清白,给他一张兵役登记表。” 这身高,这肌肉,不当兵可惜了。 因为还没开宴,众人都在互相攀谈,这也算得上是古代版的名利场了。 在柳意和李守业对话的时候,场面就是一静。 如今李守业被拖出去,现场更是寂静的远处鸟声都显得格外大了起来。 年茂学投诚的快,柳意入主丰县的流程太过和平,只有在看到这些全副武装,手握锋利长刀,戴着黑色面甲显得格外不近人情的士兵们后,在场的人们才又想到。 柳意一开始来丰县,可是斩了上百个突厥人头颅的。 她年岁不大,入主丰县后一直忙于各种内务,还收了韩家的戏班子,这才淡化了那丝初来的血腥。 柳意就当没看到众人各异的神情,只依旧笑着说: “李老板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我们继续。” 几秒后,大家再次攀谈起来,笑声也充满了整个花园。 虽然大家都看到了李老板是被拖出去的。 但那又如何。 柳大人说他身子不适,他就是身子不适。 一片祥和中,几位或做布匹生意,或做染坊生意的富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果然。 这柳大人,并不好糊弄,也不如何贪图色相,且行事果断,锋芒毕露,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顾场合。 到底年轻气盛啊。 可也正是因为年轻气盛,日后他们对她也更要尊敬恭顺,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毕竟众所周知,老谋深算者不会轻易翻脸,但年轻的掌权者,那可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 若是让她觉着不快了,当场掀翻盘子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他们也就知道了,接下来无论柳意提什么要求,尽可能的满足她,以免踩雷。 也不枉费他们联手将绥农的消息递到李守业面前,又假托望乡郡那边的消息来,让李守业替他们试了这高低明暗。 如此不光试了柳意的深浅性情,还能借此机会,将李家的产业联手吃下。 毕竟,他得罪了丰县最大的主官,怎么还能奢望保住家业呢。 几人笑语晏晏,互相敬了一杯。 主位上,柳意居高临下看着场上的一片祥和。 胡县穷,富户也少,因此相对来说人心都要直白些。 丰县就不一样了,丰县富饶,乡绅富商诸多,生意做得大,也就都见过许多世面,不可能像是胡县的员外们一样,上来就老老实实。 多多少少,都是攀亲带故,又彼此之间带点竞争关系。 她笑着喝下一杯……白水。 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未成年人,绝不饮酒。 “妙茵。” 一旁的吴妙茵当即应是,凑到柳意跟前来:“大人?” “李守业以前的作风,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他今日这一出,估计是有人递了什么假消息。” “查一查,查出来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之后,找个机会透露给他。” 吴妙茵立刻明悟:“是,我立刻派人去办。” 柳意点点名单:“现在他们只是讨好我,却没人想要投靠我,这可不好。” 李守业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之后。 偌大丰县,他唯一能投靠的,也只有柳意这位新上任的主官了。 说白了,这些人也在小心观察,待价而沽。 还能想法子试探她,利用她排挤李守业,果然,生意做大了的富商,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人鬼着呢,明面上讨好他,可若没有利益驱使,她是使唤不动他们的。 讨好她,却并不臣服她。 柳意慢悠悠给自己的酒杯里倒着白水: “他们想看我是什么性子,就让他们看。” 让他们看看她的年少轻狂,看看她的年轻气盛。 一帮老狐狸,最怕的就是遇到做事不顾后果,志平心意的年轻人。 一个年纪不大,说翻脸就翻脸的掌权者,任他们有再多的计谋深思,谁敢不遵她的令呢。 柳意起身,身形潇洒,今日没穿军装,头发绑了个高高的马尾,上用红色布带系着。 瞧着,只让人一眼便觉得她不像是位县令,更像是位少年将军。 众人看去,只见柳意举杯,笑得肆意,意气风发道: “诸位,时辰到了。” “开宴。” 第125章 自有官职等着 一般的宴会摆席都在屋内正厅,但因着今日是邀人上门来看戏,因此宴饮场所摆在了更方便看戏的花园。 正式开宴后,宾客入席,仆从上前摆酒安席,众人向柳意敬酒,随后才是上菜。 “师兄,我有些怕。” 躲在幕后的戏班子成员们都上好了妆,此刻趁着还没开始,小心透过帘幕,还能依稀看到外面错落坐着的宾客们。 有个小师弟语气里难掩紧张:“听说这些客人都是大人物,买下咱们的韩家也在,万一我没唱好……” “莫怕。” 年龄最大的师兄跟着老师从南到北一路走来,到底也见过一些世面,宽慰道: “柳大人是丰县最大的官,她办的宴席,你就算是唱的有点不好,客人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何况大人不是说了吗?唱完今日,便在衙门里给我们找个差事,叫什么来着?文工团?自己可做主去留,还能有工钱拿,从此,再不做这等伺候人的卑贱事了。” 小师弟年纪还幼小,懵懵懂懂,并不知晓为衙门做事四处唱戏,和如今这样为各位老板唱戏有什么不同。 在他看来,那不都是唱戏吗? 可其余年龄稍大些的戏子们却是都振奋起来,眼睛里满是期待向往。 要说这大安朝的戏班子,其实很综合。 在柳意原本的世界,按照如今人们的发展,按理说应该发展不出来戏曲,可大安朝就是有。 只是这各大戏班子也不光唱戏,人家还综合了歌舞,杂技,摔跤等艺术表演。 主打的就是一个大杂烩,想看什么都有。 就像是系统,它虽然也爱听戏,但更爱看的是杂耍。 且,大安朝的戏班子分为三种,一为官方戏班,专为皇室和官员唱戏。 二为私人戏班,基本都是豪绅或官员养起。 这前二者,人身性命不受自身所控,若是叫人看中了,被叫去陪几个月或一年半载,运气好了,或可留在府中直到死,运气不好,被玩腻了又会丢回去,只是那时候年龄已过,嗓子也可能坏了,也不可能像是以往一样较为重要。 那最后一样为民间戏班子,便是留荣班这种了。 但民间戏班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好歹前二者所要面对的都是权贵人家,无论如何陪客,至少能吃得饱饭,有时遇到那性子宽和爱捧人的,也能风光一段时日。 民间的戏班子就不一样了,为着生计要四处巡回卖艺为生,他们为百姓唱,为当地的大户人家唱,因着没有靠山,因此哪怕是个乡野间的民壮纠缠,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常事。 戏子被认为卑贱,卑贱便代表着人人可欺,无论戏子是男女,都会被要求陪客。 还有的人请来戏班子唱戏,唱完了却要假托唱的不好不肯给钱的,也不可能闹到要见官,俗话说官字两张口,差役来了就要给人家辛苦钱,闹到最后,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进去。 因此,虽说三种都苦,可还是民间戏班子更苦一些。 像是那种为了吸引客人,在山野摆台,男女戏子假戏真做求个打赏的,都不少见。 他们留荣班还算是好些,班主并不这么要求底下的戏子们,只是到底没有靠山,之前走过一县时,被流氓地痞扣下索要银钱,闹到了官衙,官衙又与对方沆瀣一气,险些被脱了层皮,被卖为官奴。 这可不是变为官家戏班子,而是真成了奴隶,会被打散卖走的那种。 还好丰县韩家人当时去那处走商,听闻此事,花了些银两活动关系,将整个戏班子都买了下来,打算着整个送出去做人情。 韩家也不是谁都送礼的,将戏班子养在府中等来等去,倒是等来了柳意,听闻她爱看戏,就立刻打包了整个留荣班送了过来。 这也是戏班子的常态了,民间戏班活不下去,就会找个大户自卖其身希望有个靠山。 大户们到底不是官衙。 那大户可能会一直留他们在府上听戏,也可能将他们送来送去。 漂泊半生,到死,或许也不过是一草席裹身罢了。 因此,柳意说打算将他们编入文工团,让他们为官府做事,在留荣班众人听来,便是要让他们编入官方戏班了。 这可是大好事! 入了官方,那以往的富商乡绅就都不能将他们当做玩物一般了。 只有官员才能! “好好唱,让柳大人看看我们的本事!” 师兄想到自己竟也有当上官方戏班子的一天,整个人都精神奕奕起来。 丝竹之声传来,帘幕被缓缓拉开,早就准备好的戏子们顺利出场。 果然,表演途中,客人们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俱都十分捧场,大声念好,还有人往台上撒钱。 只是这到底是觉得表演好,还是做给柳意看的,这就不为人知了。 估摸着就算是此刻柳意丢个石头在台上,这帮人都要夸这石头当真是美得让人叹为观止,温润如玉,让人流连忘返。 三场戏毕,戏班子暂停在后方休息,这是开场戏,待到宴席过半时,他们还会再来表演,然后便是餐后,又会来表演最后一场。 戏班子退到后方后,在场众人都紧了紧心神。 大家都知道,戏肉要来了。 果然,柳意放下筷子,笑着望向众人。 她明明没有说让他们与她一起,却在她放下筷子的一瞬间,场上所有人都赶忙停下了用食动作。 倒是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没反应过来还在认真吃喝,被一旁的父母扯了扯衣袖,才赶忙跟着放下筷子。 明多丰便是被提醒的其中一员,只是提醒他的不是父母,而是双胞胎姐姐明思。 他连忙放下肘子,正襟危坐,表面上看上去嘴唇未动,却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来。 “姐姐,我看这柳大人并不好男色,李伯父送男人给他不是被赶出去了吗?父亲是不是不会送我了?” 明思也是乖巧坐着,同样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想了,李伯父不是因为送男人被赶出去的,是因为送礼太薄,让人觉得他有怠慢之心。” 一旁的明鼎盛胡子抖了抖,手背挡在唇边遮住嘴,低声训斥:“都闭嘴!老实点安静听着。” 上方的柳意已经说完了一轮相当官方的开场白,大致意思是她初来乍到,特备薄宴,也是想和丰县当地的乡绅贤达认识认识,大家以后就是一伙的了,一定要彼此关照。 这也是新官上任的常见话,场中人都十分习惯,那些在县中地位较高的乡绅富商们也都纷纷起身作态。 他们诸多表达了柳大人坐镇丰县是丰县的荣耀,他们这些人也早就对柳大人仰慕极了。 日后必定紧密团结在柳大人身边,为柳大人马首是瞻,听柳大人的调遣,为柳大人鞍前马后,共同推动丰县发展,为百姓谋福祉,为朝廷效力……哦不对,朝廷已经没了,这段划掉。 明多丰听得只觉无趣,偏偏又不敢说话,只能装作自己是个木头人,呆坐在位置上,看着曾经这些他父亲要小心奉承的“大人物们”一个个对着上座的柳大人说尽好话。 甚至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起来对着柳意就是一顿吹捧,随后表示她简直像极了自己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小人看到大人,便如同看到母亲,想当初,小人家的家业,至少有一半是母亲的功劳。” “若大人不嫌小人粗陋,小人愿拜大人为义母,半数家财皆孝敬义母,只求能侍奉在您身旁,以尽孝道。” 明思:“……” 明多丰:“……” 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这场面还是过于震撼了。 实际上,他们这些年轻人震撼,场中其他人也被震到了。 他们同样是以手掩唇,低声交谈: “这许老板,怎如何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连拜义母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他倒是想收义女,这也不敢开口啊。” “竟敢卖弄到此等场合。” “还不是他那茶叶生意被人盯上了,恐怕是在断尾保命罢了。” 也有人扼腕遗憾: “许老儿果真老奸巨猾,这样的主意我之前竟没想到,如今再去,恐也是要落了他的下乘。” 也有人注意到了柳意面色如常,不免更高看这位年轻的柳大人一眼。 这等情景,哪怕是个年长的都要愣一下,她却如此淡定,恐怕是真见过大世面的。 柳意却是没什么惊讶的。 毕竟身边天天侍奉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徒弟,有王在珠玉在前,这位许老板的拜义母计划半点不能让她动容。 “许老板有心了,拜义母便不必了。” 她点了点许老板身边陪同的俊俏少年:“这是你的孙儿?” 许老板当即眼中放光:“正是,此乃小人最小的孙儿,最是仰慕大人,小人无缘侍奉大人,若大人喜欢他,可叫他来替小人侍奉。” 话说的好听,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献孙儿了。 那俊俏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献上,脸色赤红,眼尾也跟着红了起来,看着更颇有几分姿色。 只到底家族更重要,还是忍了羞耻,对着柳意恭敬行礼。 “许连采见过大人,望大人怜悯收录,连采定然侍奉大人左右,为大人尽忠效力。” 话说的好听,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在自荐枕席了。 明多丰目瞪口呆。 不光韩瑞?竟还有竞争者? 柳意打量着许连采:“可识字?” 许连采恭敬垂眸:“小人识字,也会研墨伺候。” 这就是表示自己可以蓝颜添香了。 柳意又问:“可会算账?” 许连采:“自小便学过珠算。” 他脸色又是一红,想起家中祖父的叮嘱,声音比方才低了一些: “若,若大人看中,连采也可管理内宅之事。” “好个许连采!” 韩家坐的位置上,韩家家主骂了一句: “还没进门,就惦记上管家权了。” “瑞儿,此人当是你的大敌,你要小心他。” 韩瑞在一旁听这等宅斗言论,面色微红,窘迫无比,只恨不得钻到地底里去: “伯父莫要这样说,也未必柳大人能瞧得上我,小心让旁人听到。” 韩家家主却是自信:“你如此样貌,柳大人必定会喜爱你。” 只是若柳意当真看中许连采,那韩瑞还没到近前,前方便多了个拦路虎。 不过等瞧见自家侄儿那长相,韩家家主到底还是安心下来。 许连采也不过是清秀之姿,哪里抵得过他们韩家的孩子。 且许家家世远不如韩家,想来那许连采最多当个侧夫罢了。 只要韩瑞坐稳了主夫之位,韩家有了柳意这样自带兵马的人物靠山,日后整个丰县,乃至于隔壁的胡县,和其他几县,还不是横着走。 却见柳意果然很是满意许连采的样子,甚至直接对着许老板道: “你这孙儿确实不错,我收下了。” 许老板大喜,那许连采却是怅然,眼尾更红了一层,他自己也知道,依着柳意的地位,他是不可能正儿八经被招婿的,最多只是个玩物罢了。 但就算是当玩物,在柳意面前,他也要高高兴兴的当。 许连采低头,跟着祖父一同行礼道谢。 却听柳意道:“明日让他来官衙报到,我这正缺能写能算的人才呢。” “对了,你家是不是还有三个孙女?都识字吗?识字也一道送来,放心,我不白用你家的人,都有俸禄拿。” 许连采和许老板一同愣住。 场中宾客本已都做好了恭喜柳大人添一蓝颜的准备,结果这急转直下,直接把所有人都干懵了。 许老板作为当事人,反应最快,喜不自胜。 这入后宅做事,和去官衙做事,那自然是后者更好。 他连忙拉着孙儿跪在地上,高声道谢: “是!是!小老儿谨遵大人令!明日便将家中那些不成器的送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柳意坦然接了他的道谢,又看向场内其他人: “诸位也是一样,我这手边缺人才,若是你们家中有那能写会算账会管人的女儿儿子,也都可送来官衙,若是做的不好,衙门也不会收,但若是做得好,自有官职等着。” 场中来宾都被这神来之笔弄懵了。 乡绅或许还好,那些富商们却是一个个立刻激动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卑贱,再怎么有钱,在官府面前也如同待脱皮羊羔。 因此,商人将子女送给一些官员做妾室,那是常有的事。 柳意竟说,让他们的孩子去衙门当差? 第126章 理所应当 明多丰还懵着,一旁的姐姐明思却是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 当官! 可以当官! 她当即扯着父亲的袖子哀求: “爹爹,我也识字,我也会打算盘,爹爹送我去!” 她也知道父亲是想要讨好柳意,连忙补充一句: “爹爹送我去了,我必定好好做事,在柳大人面前为明家争得光彩!” 说着,生怕父亲不同意,她又去求母亲:“娘亲,娘亲我也想为家族出一份力,让我去吧!” 卫许画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好,去,我儿聪慧,这等事,你自然要去。” 明鼎盛就更没有意见了,他若是对女子为官有意见,就不会干得出来把儿子送出来当面首,试图拯救家族的事。 家族利益在前,莫说是送儿子当面首,送女儿去衙门做事,就算是要他去陪客,他也照样笑着去。 明思年岁不大,却是清楚一些父亲的想法,她知道这次自己必定稳了,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如明鼎盛一般十分顺畅就接受了此事的富商们多不胜数。 那比起送孩子去做妾养在后院。 肯定是孩子自己出息更好啊! 一时间,场面热烈下来,不时有人起身道谢,自荐自家的孩子。 更有那赴宴来没带女儿的人家十分后悔。 早就听闻柳意身边有不少女官,甚至连军中都有女兵,那时就应该清楚女子在柳意的治下也能当官的,如此倒是错过了一个自家孩子在柳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而那些带了女儿来的人家就高兴了,纷纷带着女儿上前拜见介绍。 韩家家主可能是在场唯一不那么高兴的人。 原本他是县中最好的人家,柳意若要联姻,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们家。 可如今柳意不联姻不说,还允诺在场人的孩子们可以去衙门做事。 这就相当于本来自家可以独吞大半的人脉,一下全被分散了出去。 他偏偏还不能说什么,先不说他敢不敢得罪柳意,就只说如今众人都有好处拿,他若是将这件事黄了,那就是得罪了整个丰县的上层人家。 “伯父……” 旁边韩瑞小心叫了一声,韩家家主看他一眼:“瑞儿,你入赘柳大人这事,恐怕不成了。” 韩瑞红着脸:“伯父,我,我也想去衙门做事。” 他从前一向是天真烂漫的,但经此一事,也发现了,无论在家里有多么受宠,到了家族利益挡在前面的时候,不管是郎君还是姑娘,都会被毫不犹豫推出去。 祖母疼他,却也没有阻止此事,父母虽不想,可韩家是伯父当家,也不敢得罪伯父。 若是当了官,好好为柳大人做事,至少婚姻这种事,家族也不会丝毫不问他的意见就做下决定。 韩家家主看向红着脸,眼中却满是向往的韩瑞一眼,心中叹息。 “罢了,你去吧。” 人心这是散了。 今日这一出之后,恐怕丰县大半人家的小辈,都要偏向柳意那边去了。 入了衙门,在柳意麾下做事的自不用说。 那些没被家人送去衙门的,看着同龄人纷纷有了差事,出门风光,心中自然会不平衡。 这家中闹起来,就算是他们韩家想要一家独大,恐怕都成不了。 场面热热闹闹中,柳意将酒杯放下,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吴妙茵。 吴妙茵会意,起了身,手握纸笔,俨然是要记录什么的样子。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瞧见这等架势,都缓缓住了嘴,看柳意要说什么。 年茂学同样是坐在下首,见此情景,心中立刻期待起来。 来了,来了。 开始要钱了。 这柳大人年纪轻轻,却很有手段,足智多谋,也不知她会运用何等计谋筹得钱财。 却见柳意很自然的道:“突厥人袭击这种事,以后也未必不会发生,更要多加防范。” “再加上要修路,建起工厂,百姓招工,样样都缺钱。” “诸位想必也都愿意为丰县出一份力,今日,还请诸位慷慨解囊。” 年茂学:“……” 乡绅富商们:“……” 就,就这么直接要啊? 年茂学以手掩面,心想这和将刀架在人脖子上要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柳意却将“年少轻狂”“理所应当”八个字几乎要写在脸上。 没错。 人也罢。 钱也罢。 她柳意,统统都要。 她抬抬下巴:“不知这第一位愿为丰县出一份力的是谁?” 场面安静,不少人都悄悄看向韩家方向。 这出多少钱,怎么出,又是如何个名头,还是要有人打个头才好。 韩家家主整整衣衫,正要起身,却听一处传来一声高呼。 “大人!!我许家愿奉上半数家资!!为丰县出力!!” 韩家家主:“……” 其余人:“……” 许!老!头! 他上来就半数家资,让后面的人怎么办?! 许老板才不管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他们许家都要倒了,这钱留在手里也是被人吞,还不如自己选个靠山让靠山吞。 他痛快上前,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房契地契,还让仆从将金银抬了上来。 一看就知道,这献出家资的事,他盘算不止一天两天了。 其余人被卷得眼皮抽痛,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许老板估计已经在地下轮回八百遍了。 柳意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微微抬了抬。 吴妙茵当即上前,一手握纸张装订成的小册子,一手记录: “平安余堂许俊才许老板,捐丰县长安街之宅院一座,计房屋五间……” “……捐丰县东郊耕地,计田二十亩,捐丰县西郊耕地,计田三十亩……” 她念完了房契地契后,才最后念金银:“捐……金五十两,银八百两。” 许老板说献上半数家财,那还真是刚好一半,祖祖辈辈的积累,说给就给出去了。 一时间,场中有人暗骂他调子起的太高让后来人不好捐太少。 也有某位不愿意透露名字的韩某人气他抢了自己的风头。 还有人看着,只觉唇亡齿寒,若不是许老板被逼到了份上,有谁愿意将半数家财拿出来只为求个靠山。 众人心中百种想法,却见吴妙茵记录好了许老板捐赠的财物,还没有停下。 而是将之前垫在下方的另一本册子拿了上来,翻看几页,像是在找什么。 人们也不免好奇起来,不是都记录完了吗?她手里的另一个册子又是写的什么?又到底在找什么? 很快,吴妙茵就找到了。 “平安余堂许俊才,三个月前曾报官,从县有恶徒抢夺平安余堂货物,打砸伙计,扣住货物茶叶不放,从县报官后未曾受理,因而返回丰县报官,同未受理。” 下方坐着的年茂学涨红了脸。 那从县的恶徒们严格来说,应该称得上是当地流氓地痞,世道乱了之后,召集大批青壮,在从县十分嚣张。 他们也很鸡贼,刚开始是欺负平民百姓,后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受不了欺负,只能选择加入,等到数量多了之后,从县官府都被慎入。 这帮人从来不敢欺负胡县来的商人,但丰县的商人们,近期却有许多被抢占货物,勒索钱财,听闻还有几个行商被盯上,想要连带着家业一同占据。 年茂学倒是也想管,但他哪里管的了,都不是同一个县,人家压根不听他的。 他写信给从县县令,那边就是一个劲的道歉,然后卖惨自己也管不住底下人,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不过,柳大人才来多少时日,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事实证明,柳意不光知晓,她这边的信息量,可比年茂学掌握的多多了。 吴妙茵还在高声念道: “经查,恶徒数量约有三百人,为首者,名林三,从县黑云里人氏……” 乡绅富商们听得心中猜测都快堆成一座山了。 这前脚许俊才老板才刚捐完财物。 后脚柳大人这边就让人念抢了他茶叶的恶徒情况。 这,这莫非是他们所想的那般? 柳大人要为许老板主持公道? 可,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种给上官送礼送钱的情况,最多收来上官对着隔壁从县打一声招呼,让从县县令那边管教恶徒罢了。 而且,中间还需要时间与流程。 哪有像是柳意这样,前脚收钱,后脚办事,办事还贼麻利的? 许老板跪在下方,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又是激动,又是有点不太敢相信,偷偷摸摸的悄悄抬头去看柳意脸色。 柳意单手撑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模样听完了。 等到吴妙茵结束,她的视线才落到下方,在下方站岗的亲兵面容上一一扫过。 随后点了一人:“白桃花。” 亲兵中便有一女将恭敬出列:“属下听令。” 柳意的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紧张视线下,眉目里皆是肆意: “你去,点四百兵给你。” “把我们许老板的茶叶带回来。” 第127章 吃得很饱 ——全场寂静。 包括当事人许老板,都被柳意如此干脆的话怔得愣在当场。 然后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满脸,激动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过于激动说不出话。 许老板干脆也不说什么漂亮话了,只流着泪又忍不住笑,拼命在地上给柳意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一副恨不得把她当神仙拜的样子。 花白老人,如此形态,倒是让不少与他境遇相同的人看得唏嘘又羡慕。 “是!” 场中除了许老板的声音,便是白桃花领命的声音,还有她领命之后,大步往外走去,盔甲相结摩擦的金属撞击声。 白桃花是柳意手下小将中最擅骑射的,也是如今胡县骑兵营的统领。 她从前没什么知识基础,但肯学肯练,不说有多厉害,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只要给她锻炼和提高的机会,她绝对能够抓住。 在胡县为数不多的优秀人才中,白桃花至少要占个前五。 此次对战突厥人中,她也立了不小的功劳。 因此,这次这个拿下从县经验包的机会,柳意选定了她。 这绝对是又一场降维式的战役了。 要是正儿八经的战场,三百对四百,不能说是万无一失。 但不过是一些普通百姓混在一起的情况,四百全副武装的兵士,够白桃花快速将之镇压了。 柳意也不担心从县人藏了武器之类的,柳州的这几个县,她不说了如指掌,也能说上一句洞悉无遗。 斥候营里面的实习任务,就是在各个县卧底,将各县情况层层上报。 她不光知道那恶徒首领林三以前就是个地痞流氓,还知道他屁股上有个痦子呢。 柳意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水,见场中众人都鸦雀无声,用着各种各样复杂震撼的眼神看向自己,她喝了口水,依旧是那样肆意自在的神情。 “都看我做什么?” “还有没有人要为丰县捐钱捐物的?你们现在派人回去拿钱也可以,我不嫌麻烦。” 她又变成了那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捐不捐财物这种事……” “全凭自愿,绝不强迫。” 明鼎盛还愣着,突然感觉胳膊被撞了撞,下意识偏过头看,就见女儿明思正对着他使眼色。 越是浸淫商场,见过越多官员的,此刻越是反应慢,颇有种不可置信,自己是否在做梦的感觉。 倒是年轻人们要更快反应过来,明思便就是其中一员了。 “爹爹,我们的货物可也是被扣在了从县……”她低声提醒着父亲。 明鼎盛当即脑门一清。 是啊!! 既然献出一些家财就能换来如此神速的庇佑,那些家大业大的或许可以不上。 他要上啊!! 何况也不知道这份庇佑,是独独给最先捐财物的人,还是众人都有。 那自然是越早捐越好了。 “小人愿为丰县出一份力!” 明鼎盛小心从坐席间出来,先是恭敬一拜,趁此机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 “小人家财不多,但愿为丰县捐银千两……” 停顿了一下,他咬咬牙加上几句:“东郊田地五十亩,年丰路三进宅邸一座,东市商铺两间。” 吴妙茵果然立刻记下,且翻看记下后,又念出了明家如今的困境。 这次没用柳意亲自发话,她直接对接明鼎盛:“明老板,您家是否丢了十三车皮货在从县?还有三个仆从被扣下?” “是,是。”明鼎盛恨不得脸上都写个“是”字出来。 吴妙茵道:“这边已经为您记录好了,到时,从县恶徒扣下的人与货,自会尽量为您找回。” 第二个捐财物的也行啊?!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一些小商人当即激动起来,不再观望,纷纷起身,带着些许忐忑,小心斟酌着报上自己要捐什么财物。 也有人反应迅速,已喊了身边管家回家去拿财物。 嘴上说着固然是好,可想来真金白银给到柳大人面前,她也会更满意。 场面又与方才的寂静相反,重新变得热闹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热络。 基本都是一些没什么靠山的商人。 他们从前是捧着银子四处求托,但凡是沾上个官的,基本也都瞧不上他们。 哪里碰见过柳意这样的,给了钱就办事,一刻钟都不带耽误的。 “大人,小的要捐五百两!” “我曹记布坊捐银三百两,另,另西市商铺两间!” “还烦劳大人记下,陈记当铺捐银六百两!” 丰县到底富饶,丰县的富户们,哪怕是小富户,凑在一起捐的银钱数量也不少了。 吴妙茵前方排起了长队,捐钱的一个比一个着急,还有那见同行捐钱数量比自己多,咬咬牙跟着往上加的。 富户们踊跃捐款,宴席座位上直接空了一大半的人,唯有那几个在丰县向来为首的乡绅富户,面色有些难看的坐在原位上。 他们脸色难看很正常。 这无论是县,郡,还是州,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些不想被吃的虾米只能依附小鱼,而不想被吃的小鱼,又只能依附大鱼。 可以说,这些乡绅富户的地位,除了自身有实力外,也是需要他人拥护的。 而现在,本来依附他们,拥护他们的小商户们换成了拥护柳意,他们脸色好看才怪了。 原本丰县是他们的主场,结果宴席还没过半,柳意倒是笼络了大半人去。 偏偏,她还真没做什么阴谋诡计。 人家光明正大,架势摆出来了,愿意捐钱捐物的,她给庇佑,不愿意的,那也不勉强。 若是计谋倒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可像是这种一力降十会的阳谋…… 在场的大富绅们,却是无处下手了。 他们总不能不让柳意出兵庇佑这些富户吧? 没人觉得柳意的兵会打不过从县那帮混子。 人家都能打突厥骑兵了,还打不过一帮普通民壮? 如此乱世,能被人派兵庇佑,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且说句不好听,但在大安朝极有可能发生的。 若不臣服柳意,今日她能让人带兵去庇护其他商户,明日,未必不能带兵站在他们这些富绅的家门口啊。 原本大家抱成一团或还有底气,现在都被釜底抽薪了,自然不堪一击。 几个身家在丰县也能排个前十的富绅犹犹豫豫,想去投诚柳意,又不断看韩家家主的脸色。 这韩家是丰县第一富绅,他此刻不发话,其余围拢在他身边的富绅们也不好有动作。 但有人抵不住武力庇护的诱惑,还是起了身。 “老何,你也要捐钱?”便有人这么问了。 那起身的何姓富绅干巴巴一笑,偷偷看了一眼韩家家主的脸色,才道: “这,你们也知晓,我是做米行的,如今世道乱,无论是运粮出去还是运粮回来,遇到劫匪的次数要比其他行当的更多。” “就上个月,家中运粮队还被抢了一次,险些没回得来,这,这是我整个何家的生计,若能得柳大人庇佑……是吧。” 说着,他也不再去看韩家家主,快步走到了吴妙茵那边。 当即便有正在登记的富户们客气见礼,要将自己排到的位置让给他,被他同样客气的笑着婉拒。 场面瞧着,甚至还十分和谐。 韩家家主面色不动如山,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 只有坐在他旁边的韩瑞才能看见,伯父放在桌下的手两手交握,都快要生生握出血来了。 他虽没学过商事,可看此情景也明白了大半。 原本柳大人虽是强龙,可丰县乡绅商户皆以韩家为首,怎么说也能称得上是一句地头蛇。 柳大人想要掌控丰县,是怎么也绕不过韩家的,若是韩家不愿意配合,一句话下去,丰县商户全都抵抗起来,丰县商业停摆,准能让柳大人头疼万分。 要不然,伯父也不会萌生了与柳大人联姻的想法。 他没想与柳意硬碰硬,只想二者联姻,大家从此就是一家人,利益共享。 可如今,柳大人一场宴席还没过半,韩家的底牌,就都倒戈了。 在韩瑞心中,身为家主的伯父是那样的高不可攀,说一句在丰县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可如今。 伯父……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出招,就已经败了。 韩瑞有些震撼,又有些恐惧的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女子。 她正在……吃东西。 吃得很香,很认真,那双凌厉的眸垂着,关注点都放在了餐桌上,下方由她亲手制作出的局势,也丝毫没有吸引她的注意力。 仿佛,决定了一整个县的命运对于她来说,也抵不过吃好面前这一餐。 下方所有人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都仿若被她捏在了掌心。 身旁,韩家家主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站了起来,韩瑞连忙也跟着站起,却见伯父那高大的身影,仿佛瞬间佝偻了许多,人都变得有些苍老起来。 韩家家主一起身,剩余几个大富绅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也站了起来。 “对嘛老韩,这出了钱,就能有人庇护,这样好的事,我们可不能落下。” “终究我们是丰县人,丰县好了,我们才能好啊。” 比起韩家家主,他们几个的心情就要轻松多了。 毕竟从来也没有当过老大,自然也就不在乎柳意要不要当着丰县的老大了。 韩家家主只是勉强笑笑,并没有接茬,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队伍末尾排队。 如此举动,几乎等同于在向柳意俯首称臣了。 丰县的权力就这么在他一步一步间,自然由韩家,过渡到了柳意身上。 主座上,柳意吃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的用手帕擦擦嘴角。 嗯,这菜不错。 吃得很饱。 第128章 老天奶有眼 “回了吗?可回了?” “还没呢,老远我就派出去人等着了,若是那白大人回了,我家的仆从肯定会先来报信的。” 丰县城门处,百姓们零零散散的来回进出。 大多是一些吊丧的,还有那住在乡下村中,听闻县城遭了突厥人,如今又已平定,赶忙来看望城中亲人的。 突厥人在丰县中肆虐的时间不长,但伤害就是伤害,也不能用时间,人数来论长短。 一片或穿丧服,或臂间挂白布的百姓间,这些个穿着纹理精致衣物,一瞧就有些身家的富户们,便有些格外显眼了。 突厥人来时,虽有富户子弟在忙乱中死去,但富户不似普通百姓买个棺材就算是体面了。 富户们为亲人下葬大多要选风水宝地。 而风水宝地,大多都有一个特色:离县城远。 再加上要做法事,来回恐怕就要七八天都是有的,因此这几日,那些家中失了亲人的富户,大多都还未曾归来。 路过的百姓们好奇悄悄看了几眼,见他们翘首以盼,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这不是刘老板吗?他在等谁?” “不知晓啊,今日晨间,我去葬我老父的时候,他便在等着了。” “我知晓我知晓,我三姑妈的女婿的表弟的老师在马老板家中做账房,说是从县有一帮恶徒,抢了我们丰县许多商家的货物,柳大人听他们说了后,派兵去剿这帮恶徒了。” 那人颇为喜欢这种自己手里有独家消息的感觉,在他人看过来的视线中说着: “这些老板们,肯定是在等柳大人派去的兵了。” 百姓们觉得这个原因很合理。 虽他们不是做商人的,但以己度人,若是家中的布鞋或积攒着要用来沤肥的大便被抢走了,他们恐怕也是无心做其他的。 “这柳大人当真是厉害,之前打了突厥人,现在又去从县剿恶徒。” “咱年大人虽说也是好,但在这方面,倒是比不过柳大人神武。” 这人群中也有年家人,年家作为当地一大家族,自然人数众多,对于同为年家人的年茂学是本地县令一事,向来十分自豪。 如今听到这话,当即为之辩驳。 他倒也不敢说柳意的坏话,只为年茂学说好话: “那能比吗?柳大人手中有兵有马,年大人手中什么都没有,他就算是想要为这些老板们将货物讨回来,也是有心无力啊。” 县城的百姓们对年茂学这个县令还是十分敬重的,听到此话,再一看说话的是年家人,便当即收了前言,跟着附和。 “是极是极,年大人吃亏就亏在文官上了。” 也有人道:“我家亲戚在官衙做事,曾说过年大人为了此事好几次写信给那从县县令,都没甚作用。” “想来,那从县县令与那帮恶徒是一家子的,这次柳大人派兵去要回货物,从县县令会不会从中阻挠?” 其余人一听,也都跟着担心起来。 “这从县县令万一起个什么坏心思,伤了柳大人的兵可怎么是好?” 他们都真心实意的担心起了柳意手下兵将来。 对于年茂学年县令,百姓们是有些好感的。 一来,他是本地人,土生土长在丰县长大,二来,他也从不苛待百姓,不增加赋税,三来,年茂学是个脾气好的,日常上街对着百姓们也都会偶尔笑谈两句,让人觉着是个好接近的,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找他哭诉求告,他也不会怪罪。 但,万事就怕对比。 柳意一来,虽不过短短时日,百姓们的心却是已经偏到了她这位后来者身上去了。 年茂学的好,在于他从不欺压百姓,也不强加赋税,官衙判案,只判案情,不看谁给他的贿赂多。 在大安朝末期,他这样的,已超过同期百分之八十的官员。 但柳意来了。 柳意没像是年茂学一样,时不时上街散步,跟百姓们笑眯眯的打招呼。 也没有判案的时候,无论对方怎么给出贿赂,都坚持原判。 她只大刀阔斧的改了官衙的规则。 官吏不得受贿,就算是向百姓讨个鸡蛋,都要重罚。 又贴招工启事,无论是修路,修建城墙,还是开荒,都是正儿八经的招工,有工钱,管饭的那种,而不是以往的不给钱还将人死命里使唤的徭役。 更别提还有别的。 就说粮价,粮商们是十分精明的,到了混乱时候,人人自危恐慌,想要囤粮,他们便极大幅度的提高粮价。 要么你就买,要么你就饿肚子。 有些有良心不愿意提高太多价格的粮商,还会被其他粮商排挤,共同吞没。 毕竟他们都高价,就你一个低价,那还怎么让百姓们来他们这里买粮食。 以往每次粮价要升高,都是县令年茂学口中要生燎泡的时候。 他需要将粮商们都请到自家府中宴请,又请来县中有头有脸的富绅做说客,彼此商谈几日,好声好气,有商有量,才能让粮商们将价格稍稍降下来一些,给百姓们一条活路。 可这次换成柳意做主,那些个因着突厥人城中大乱,刚提升粮价的粮商,还没等到舒坦一个时辰,就被柳意派人警告。 自然,有人听了警告,老老实实降低粮价到了原本水平。 这些听劝的粮商,便是之后参加柳意宴席的粮商们了。 而那些不听劝,还觉着只要他们这些粮商连成铁板一片,柳意也拿他们没法子的粮商就有点子惨了。 不光失去了参加柳意摆席的机会,还被下了大牢。 对于这种晚上半刻,都可能有买不起粮的百姓饿上半刻的情况,柳意办事就三个字:快准狠。 快速将粮商们下狱。 准确挑选粮商下狱。 狠辣不手软带粮商下狱。 开玩笑,年茂学好声好气跟他们讲话,那是因为他是个文人,思维还停留在朝廷还在的时候,再加上都是本县人,长辈们彼此之间也有来往,他是不好撕破脸的。 柳意怕个蛋。 这帮粮商们就算是把上头的长辈搬出来,大不了在狱中弄个老年套房,保证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 要不是她之前处理了这一批不听话的,办宴席的时候,怎么可能全县富绅都老老实实来参加。 对于柳意来说,处理提价奸商只是她入主丰县之后,办的诸多事务中其中一件而已。 但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却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柳意为主的好处。 这饭也吃得起了,还能通过做工有额外收入,尤其是那些做些小生意,甚至都称不上商人的小摊贩。 以往差役们过来巡视,总要给这些差役几个辛苦钱,倒是他们自己,劳累一天,本来就没赚几个钱,有时候卖不出货物,反而还要倒贴。 如今官衙明令禁止官吏们收受贿赂,小摊贩们也是肉眼可见的感受到了轻松。 听闻,官府还打算将东西二市这些卖东西的地方好好修修路,整改整改,到时候头顶上铺上雨棚,对于买家和卖家来说都是好事。 而官吏这边呢,柳意直接给官吏都涨了俸禄,虽少了外快,这些官吏倒也没什么难受的。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也不是人人生下来就是恶人的,都是乡里乡亲,若是俸禄就足够家中生活,谁愿意充当旁人眼中的恶吏。 这不过一段时日,丰县上到官吏,下到百姓,就没有不说柳意好的。 哦不对,倒是也有说不好的。 不过说不好的已经进大牢了,还有的此刻恐怕已经站在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只是这些血腥,普通小民并不知晓罢了。 因此,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年大人虽好,但他们还是更希望柳大人能长久留在丰县。 只期盼着,从县的县令莫要恶从胆边生才好。 “对了,听闻柳大人要征兵,这兵可不是从前那种,而是有银两拿的,听闻军中伙食极好,不若我们也去试试?” “我也听闻了,竟还有钱拿?同去同去。” 也有些百姓一同前去,心底想的却是,若从县当真因为此事要与柳大人交恶,自己虽没甚本事,但若是能入了军营,那也算是柳大人手中多了一兵士驱使。 他家中原本穷困,母亲卧病在床,是柳大人入主丰县后,胡县来的医师免费义诊,这才得知生了什么病,缓了家中窘迫。 县中又亲自派人去他家叩门,说他们家是什么穷困户,县里有补贴,今年的税收暂免,先缓过今年再说。 原本都快生生穷死的一家子,突然就有了生机。 而这生机,是柳大人给的。 可想而知,她在,他们家中的日子才能一直这么好。 她不在,一切便又回到原形。 此人眸中坚定下来,虽还是有些恐惧当兵,但依旧往前走去。 若真如大家所说,从县县令行恶事,让柳大人吃了亏…… 他甚至觉着,自己完全可以偷偷潜入从县,寻到机会,结果了那县令。 ——从县。 这从县的县令,是个年岁上来了的老者,此刻穿着官服,神色焦急无措,都快要哭出来了。 “姑奶奶诶,这和我真的没关系,我只是管不住这些恶徒,他们也并非是受我驱使啊。” 白桃花已经将人统统都抓了来,反抗过程中,自然有恶徒死去的。 这些人原本还横行无比,但遇到真刀实枪,全副武装的兵将后,简直像是蔬菜遇了铁刀,半点招架之力都无。 就连逃跑,都会被早有准备的军阵困在其中。 从县县令以前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等那为首的恶徒牵扯出他来之后,当即腿就软了下去,一个劲的为自己辩驳。 “我,我只是收了些许钱财,我这手中无兵,他们这般,我也无法啊!” 白桃花身后绑了一串的恶徒,骑在马上,掉头就走: “柳大人给我的令是清缴恶徒,收回丰县货物,县令大人您如何,与我无关。” 说着,她驱马离去,身后跟着一些骑兵步兵,自然还有一串一串的恶徒,以及被县令火急火燎清点出来的各路货物和人。 这么多人走在路上,自然是尘土飞扬。 从县县令站在城门口,面色难看,险些没晕厥过去。 原本他就知晓柳意不好惹,县中人扣下货物时,特地没惹来自胡县的货。 可谁知道,这才多少时日,前段时间丰县的年茂学还写信求他高抬贵手呢,这一下子,丰县竟归了胡县。 它离着胡县最远,怎么就是它先归入胡县了?! “父亲,这些货物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收来的……”一旁的长子眼见县令脸色难看,出了个主意。 “不若这般,我们还有些人手,路上假作茶肆,在水中下药,然后……” 长子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然后你爷爷!!”县令一巴掌就扇了过去:“这柳意是好惹的吗?” “莫说我们未必能得手,就算是得手了,干掉了这四百兵,柳意还有一千多兵。” 他想想就觉得牙疼,捂住腮帮子,咬牙切齿道:“那柳意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之前有帮人劫了她派出去的货物,她带人追出了柳州也硬是把人给追上砍了。” “你敢动她的人?生怕自己活的太长?想去她那冰库当什么大体老师?” 说起大体老师,从县县令牙更疼了。 柳意实在吓人,不光是武力值吓人,手段吓人,那一手医术也吓人。 但凡是落到她手里的匪徒,死了都要被开膛剖腹,还美其名曰当大体老师。 长子被父亲骂了一通,脑子也清醒下来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如今我们已经惹了她的人了,谁知道那丰县怎么就成柳意的了呢。” 他们这样怕也是有缘由的,因为那帮子恶徒之所以如此嚣张,还真是从县县令在后面撑腰。 收来的货物勒索来的钱财,从县县令要拿五成。 如今钱没了,这帮人也被押去丰县了,若是真的把他审出来…… 从县县令咬咬牙,若是以往,他就糊弄过去了,可他也不瞎。 这柳意,是能被糊弄过去的人吗? “儿啊,如今也只能逃了,走,回家收拾细软,我们去你外公那边躲一躲。” 长子不可置信:“爹?你才是从县县令,你跑什么?就算柳意她审出来此事与我们有关,她还能问罪于你吗?” 从县县令死鱼眼:“她能。” 长子:“……” “她连最远的丰县都占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好了,快些走,回去收拾东西逃命去吧!” “这柳意说不得早就盯上我们从县了,如今此事不正好给了她个由头,此刻不逃,还待何时。” 只盼望着柳意看在他将这些货物钱财如数奉还的份上,莫要前来追赶,给他一条活路。 想起此事,他就忍不住心痛无比。 那些恶徒是手里有钱就要花销的,根本没办法凑够白桃花带来的钱财录单上面的数目。 还是他!掏了自家的家产,补了进去。 还有一些牲畜在混乱中受伤死去,也有病死的,被那帮人拿去吃了肉的。 也是他!自掏腰包,紧急买了牲畜补上,生怕遗漏一匹让柳意有了借口讨伐。 折腾一场,没能赚到钱,自家倒是贴补进去不少。 早知如此,就该在发现柳意是个凶悍的后,带着家眷立刻逃走。 从县县令包袱款款,叫上亲人家眷,收拾好财物细软,踏上了逃命征程的时候,白桃花一行人也在返程路上。 回的时候,要比去的时候慢一些,毕竟带上了许多货物,有的货物经不起颠簸,快也快不起来。 一些同样被扣住的商家小厮或管家,也都小心照看着自家的货物。 队伍中间的一个小厮左右看看,检查了货物都完好,这才安心。 只还有些疑虑,对着同行的管家道:“赵管家,您看这运货的骡子,怎么长得不像是咱们家原来那只啊?” 赵管家过来一看,也发现了不对:“是啊,我们原来那只骡子不长这样,年岁也对不上,这只要更年轻些。” 说来他们家原来运货的骡子,年岁稍稍大了一些,来到从县的时候就有些病了,本来在从县休整,也是想要顺道给骡子一点休息时间,莫要死在路上。 结果还没等他们如何休息,就被那帮恶徒冲了进来,抢走货物,将他们也困在了从县,问主人家要赎金。 管家绕着骡子看了又看:“奇怪,这骡子比咱们家的可要健壮多了,莫不是与谁家的弄混了?” “但我方才与队伍里的人都聊过,只有三家拉货用的是骡子,那几只骡子也不像是咱们家原来的。” 两人讨论了半天,没讨论出个什么章程了。 不过一想,反正这只骡子比自家的还要好,论起吃亏也轮不到自家,便也就此作罢了。 这一路上走得慢,也没见着什么匪徒,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此地有匪徒,必然老远见着他们这帮打头的兵士就绕路了。 倒是有些顺路的百姓,见了这样长的队伍,小心翼翼跟在后头,颇有安全感。 那丰县的富绅们等得脖子都要长了,原本以为还要再等几日,没想到不过三日,就见着了队伍的身影。 “来了来了!” “是那位白将军吧?!!” “货物可回来了?!!” 众人有的伸长脖子看,有的小跑迎上去。 等在原地的老远就听到前方跑过去的人在喊:“回来了回来了!!” 当下,还在观测的商户们便一拥而上,颇为不可置信又惊喜万分。 “真的把我们家的货物找回来了!!!” “对,对,这是我家的货物!是我家的!!” 有人当场就激动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这是真险些破产的,货物财物再不回来,多年辛劳便要毁于一旦了。 “多谢柳大人,多谢白将军,真回来了!小人感恩柳大人!” “还好柳大人来了丰县,否则我们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还好老天爷……老天奶有眼!让柳大人来我们丰县,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其他一同道谢的人颇为震撼。 还有这样拍马屁的? 赶忙迅速学了去。 “是,是,老天奶有眼啊!” “多谢柳大人!感恩老天奶!” 一时间,城门外满是拍马屁的声音。 这日起,丰县的老天爷,便就这么换成了老天奶。 第129章 还能哪来的钱 “还真的找回来了。” 得到消息后赶来的韩家家主带着管家,站在远处,瞧着那些被从县扣下货物的商户们一脸欢天喜地,指挥着伙计们搬运。 还有各家商铺的账房先生在旁,虽离得远,但看那架势,也看得出来,这些货物还真一点没少。 韩家管家跑过去打听了一番,回来果真是说: “都找回来了,人也都回来了,一件货物都没少,连那些驮货的牲畜都好好的。” “这柳大人手下还真是出能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将货物找了回来。” 韩家家主望着前方景象,心底最后一丝不甘心也散去了。 柳意办事不光雷厉风行,还办的漂亮,她派人去找回商户们的货物,就算是少了一些,商家们肯定也是心中感激的。 可她依旧是照样找了回来,一样不缺。 办事滴水不漏,尽善尽美,此等行事,确实大气。 如此想来,今日这些小商户货物被扣,柳意能出兵为之索要。 来日他韩家若遭难,不也是背有所靠? 最为难得的,就是柳意入主丰城之后,便大刀阔斧的清理掉了奸商贪官污吏。 这是从前的年茂学做不到的事,他虽为县令,可这县中诸事纠缠,盘根错节,动一发而牵全身。 过往韩家为丰城富绅之首的好处,便是可不受这些人的辖制,还可庇佑一些与自家走得近的人家。 如今虽失了权,却也同样不用再担心此事。 想到这里,韩家家主叹息一声: “也难怪柳大人没来几日,城中商户就已经这般拥戴了,她所做之事,是让整个丰城的商户都能有我们韩家之前那般的待遇。” 他们韩家之前当百商之首的时候,可没能像是柳意这样,照拂到所有商户。 管家劝慰道:“老爷也莫要再难过,如今虽不再像是以往那样,是百商之首,可柳大人将胡县的商路与丰县合并,日后,咱们家的生意,只有做的越来越大的。” “这倒是。”韩家家主想到此,脸上也不再愁绪,甚至露出了一抹笑。 “从前便眼馋胡县的商户做生意方便,还有官家庇佑,如今,咱们也一样了。” “不止呢,柳大人还说要在丰县办厂,办学堂,咱们家可是在那片地段有些商铺在的。” 这管家不愧是从小与韩家家主一同长大的,三言两语,便让他高兴起来。 “且,老爷,您就是有再多不甘,也可想想朱家啊。” 韩家家主心气顿时更加顺畅了。 “朱家那老儿被判了死刑,当真是这段时日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虽韩家为丰县百商之首,但那也是竞争得来的,与他竞争的就是朱家。 而为什么柳意宴客的时候没有出现朱家人的身影呢? 因为他被抓了呀。 柳意来了丰县之后,清了之前一些不好下判决的案子,其中就有朱家。 朱家重税盘剥佣农,强制劳役,土地兼并,加上官商勾结,滥用死刑,强纳良家,以及最重要的草菅人命。 盘根错节确实也盘根错节。 于是柳意直接连着底下的根一连串给他们拔了。 当时正巧边军从望乡郡来,柳意借此机会请他们做客。 边军坐镇,她当机立断,将朱家连根拔起,杀了个人头滚滚。 当然也不只是杀朱家,顺带把罪名定了的人也一同斩了。 韩家之所以还能以百商之首的名头去参加宴席,就是因为他们没什么大罪责。 小罪自然也有,比如强制劳役,在诸多富绅眼中,叫自家的佣农干一些私活,为自家建建房子,修修花池,怎么能称得上是强制劳役呢? 可柳意就是将之定为强制劳役。 还好只要不严重,没佣农告状,对于前事她也并不重罚。 当时韩家全家上下都快被吓死,连夜去佣农家中给上赔偿,又到官衙自首,这才罚了些许银两算了结了此事。 那朱家倒也同一反应,只是他们家害死过人命,事情便不能就这么了了。 “那奸诈老头,当时还想贿赂柳大人,奉上几箱子的金银财宝。” 韩家家主冷笑:“也不想想,他一死,整个朱家都是柳大人的。” 笑着笑着,又赶忙正好神色,对着管家叮嘱:“咱们家可不能步了那朱家的后尘。” “柳大人之前新颁下来的新规,可要看仔细了,管束好家中商铺,莫要被人捏了短去。” 柳意可是说过了,前尘若是没犯大罪,可既往不咎,但她既已入主丰县,日后再犯,她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是,是,老爷您就放心吧,家中就连负责清扫的仆从都将那新规背的滚瓜乱熟,绝不会犯了柳大人的忌讳。” “家中郎君姑娘们可都去衙门了?” 管家微微一迟疑:“这……七郎君与九郎君年岁较小,日常也是不爱读书的,许是怕去了衙门露了怯,便还没去。” 他没说的是,家中有几位姑娘本也不愿意去,她们年岁不大,虽识字,但从前家中教导的都是以后是要嫁人的,这一时让她们出门做事,便有几位生了胆怯。 只是她们自己不愿去,家中母亲与生母姨娘们却都将之按了下来。 于是还没等闹到老爷面前,便都已被说服了。 唯有那两位郎君,亲生母亲说了也不管用,这才拖到现在。 “小?韩瑞才是家中最小的!他都去了,他们凭什么不去?这种去官衙做事的机会还想推托?回去派人告诉他们,不去也要去!” 韩家家主吹胡子瞪眼:“如今整个县但凡是识字的年轻人都被送去了衙门,若我们家没去全,旁人还要以为我对柳大人有什么意见呢!要是不肯去,就给我大棒子打!告诉他们!以往混账便就算了,以后都给我精神点!好好做事,要是被柳大人赶回来,我饶不了他们!” 管家应下,主仆二人看够了人家搬货,韩家家主正要回马车上,就见一些穿着普通,还有点小破的百姓匆匆自城门外而来。 各个脚步飞快,凑在一起又人数众多。 若不是守城门的士兵将之放行后,还在原处站着,只怕要误会这帮人是来攻打城池的。 经历过突厥人的韩家家主颇有些阴影,压住本能蹿到车内躲起来的冲动,一把握住管家的手: “这,这是做什么?这些百姓看样子是乡间的吧?如何突然这么多人一同来县城?” “老爷您忘了,柳大人说要招工呢,听闻要许多人,县城招还招不满。” 管家感慨:“也不知道柳大人手里哪来的那许多钱,竟要这么多人做工,薪酬还给的足足的。” 韩家家主麻木脸看他。 还能哪来的钱。 丰县商户捐的呗。 他们韩家,就是捐最大一笔的那个。 管家:“……” 他已经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干咳一声:“老爷,咱回吧,我扶着您上车。” 第130章 都是一家人 在抄家了一波,又得了一批“自愿捐款”之后,柳意终于有钱招工了。 其实一直以来,她的脚步都差不多,通过招工发展各行各业,再通过这些产业赚到的钱搞基础建设。 饶是如此,柳意也只能勉强将胡县建设起来,将所有人拉扯到能吃饱饭还有一点点余钱的状态。 再加上要养军队,还有修城墙,胡县库房里的流动资金是不多的,甚至称得上是很少。 但这丰县,只是向富户们伸伸手,就直接让柳意从温饱到富裕了。 她忍不住又看向望乡郡方向。 一个有些富饶的县,就这么有钱。 郡州的话,肯定会更有钱吧? 招兵,要招多多的兵,早晚要去那郡州看上一眼。 总而言之,有了这笔钱支撑,柳意总算是又能腾出手,开启一个新的支柱产业了。 盐矿。 胡县的支柱产业是医药,但总不可能天底下所有人都要吃药。 尤其这两年外面日子更乱,外头那些得了病的百姓,直接宣布放弃治疗都是常事。 倒是几样价格昂贵,需要重金才买得起的保养类和救急类药物销量不减。 但卖药并不是药品卖多少钱,自己就能得多少钱的,如今外面牛鬼蛇神什么都有。 柳意的名头,在柳州还有用,但她向来没出过柳州,外面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不抽剥。 为着药商们的安全考虑,卖药的时候,一些药品是层层转卖。 一些胡县的大药商则是需要在各个州城找上靠山,奉出大量的金银,才能安全售卖。 盐可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峥嵘乱世,盐都不可或缺。 人们或许可以不吃药,但不能不吃盐。 且盐这东西,长得都一个样子,只要散开了卖给各地的盐商,谁还能知道这玩意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 安全,且能快速收拢资金,还不用担心有“仿冒品”,而且能持续不断的售卖。 柳意等了一年多,才等到这么个会下金蛋的鸡,自然万事稳妥准备。 现实当然不是她发现盐矿了,她派人去挖矿了,白花花的盐出现了,这些盐拿出去卖钱赚了好多钱哟。 这盐矿的每一步,都繁琐极了。 首先,她要背会系统商城中购买的机器说明书。 所有机器,柳意都要学会操作,然后再教给他人,他们再互相教导。 这是最快的方法了,因为柳意可以花费积分,去系统商城中购买《挖掘机使用教程》等视频课程来沉浸式学习。 她其实更想买个太阳能,再买个电视机,到时候直接放教导过程的碟片给学习的人,奈何价格太贵,只能放弃。 系统倒是很贴心的表示:虽然太阳能发电器和电视机的价格都很贵,但是制作这些的书籍很便宜哟。 柳意:…… 她要是能在古代这种环境下,把太阳能发电器和电视机手搓出来,她还在柳州苟什么,直接搓个科技城出来征服全世界了。 不过这样也好,稳扎稳打。 自己亲手打出来的天下,总比天上掉下来的要稳妥。 为了这件事,柳意的秘书周灵文也被从胡县调了过来。 她记性好,学东西快,且有相当不错的总结能力,也当过一段时间的识字班老师,可以很好的担任重任。 周灵文唯一的短板,应该就是只偏向文科,武科不大行。 在胡县的时候,这个短板其实也没有什么。 但一到了柳意亲自带兵出去揍人的时候,这短板就出现问题了。 因为连骑马都不会,周灵文这个现任秘书根本不可能跟在柳意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意喊了前任秘书吴妙茵跟随。 周灵文原本是很满意如今工作情况的,柳大人平日里经常教导她,她对于各类工作也是熟练无比。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待再工作一年半载的,也会像是前任秘书吴妙茵那样,被调离到其他工作岗位历练。 家中人劝说她,上不了战场也没什么关系,没瞧见柳大人虽不能带她上战场,但这打完了突厥人,不照样来喊她去工作了吗? 可周灵文不这么想。 事实就是站在柳大人的立场,吴妙茵要比她周灵文更好用。 且,她有预感,日后柳大人上战场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柳大人身边的厉害人才也会越来越多。 也许在旁人眼中,柳大人如今只占了两县。 可她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十分清楚,以大人的性子,绝不会停留在此。 她若不精进自己,早晚要被落在后方。 总不可能每次柳大人打仗的时候,就让她留在后方,等到打完了仗,再费心将她接过来吧? 为了此事,周灵文痛定思痛,被调来丰县之后,一边跟着柳意学习各类机械的操作技巧,一边抽时间学习骑射。 天色快黑的那段休息时间,还请了相熟的朋友教自己一些打斗之术。 来自胡县的官吏们还在努力精进自己。 而对于丰县原本的官吏们来说,随着周灵文这一批从胡县调来的官吏加入到工作中,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大人,不是我们不想配合,实在是底下人跟不上啊。” 此时,丰县原本的县丞就在年茂学面前诉苦: “那胡县的官吏,各个做事快,晨间的文书,吃完早食就已经批好了,送到我们那的时候,午间就来催促,那文书都还没过完手呢。” “这放在以往,这样不着急的文书,怎么也要等个五六日吧,您说,两县刚刚合并,若是我们做的不好,大家也可有商有量嘛,可胡县的官吏们那是一天都等不得,竟直接告到了您这儿。” 这县丞是韩家人,自家对着柳意低了头之后,他自然也是想要好好做事,在新主面前为家族争争脸面。 可实在是,胡县那帮子人,干什么都快得很,吃饭快,做事快。 连告状都这么快! 底下的人怨声载道,他能如何? 虽说是两县合并了,可大家私下照样分“你是胡县的,我是丰县的”。 这就算是带着孩子成婚的小家庭,那都会有矛盾,更何况是这种两县合并的事了,如今闹了矛盾,丰县县丞自然是要站在自己人这边的。 这也是正常,官场中,你不护着自己人,谁愿意跟在你后面干呐。 在县丞看来,年茂学也是他们的自己人,也该护着他们才是。 年茂学却是眉头一皱:“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指望着我来宽慰一下你们吗?” 县丞一下就给愣住了:“大人?” 咱们才是一伙的啊! 年茂学看着这位老搭档还没转过弯来,叹气道: “老韩啊,你看清楚,大安朝已经没了,如今原来官场上那套,已不管用了。” “在你瞧着,丰县胡县各是一家,可在柳大人眼中,是不分内外的,你还没看明白柳大人吗?她只要求底下的人做事利落,莫要耽误了她的事。” “若是旁的,我也给你们说说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咱们自己个做事拖拉,耽误了上头的事,不想着改正,还想着让我去说和,你是怎么想的?” 县丞脸色僵硬:“可,可我们也不是没道歉,他们却反手告了我们一状……” “人家早晨便与我们说了,让我们快着些,是我们丰县官吏自己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如何还能怪人?” “大人,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我们丰县的官吏挨了骂,都难受的紧,您这边若不去安抚安抚,怕他们心生怨恨啊。” 年茂学依旧是一脸佛系的样子:“此事我不能去,我若去了,那就真成两县之间的事了。” 他去安抚确实能收拢人心。 但如今柳意才是老大,他收拢个什么人心?生怕自己脖子上这头颅长得太结实吗? “你回去只说让他们好好做事,同样都是人,为何人家胡县官吏做事那般又快又好,我们丰县却是又慢又拖。” 县丞还要再说话,年茂学已翻看了面前的文书,不再看他。 “我提醒你一句,柳大人手下的官吏向来是能者上位,无用者下,如今她提高了整个丰县的官吏俸禄,便是要我们使出配得上这俸禄的力气。” “若是拿着高俸禄,还想与之前那般混日子,等惹了柳大人不高兴,也莫要到我面前哭。” 见县丞不以为意,他笑道: “你可别忘了,这官衙中可来了许多富绅子弟,都是识文断字的,虽说现在还挂着个实习生的名头,也不算是正式入职。” “但你说,柳大人叫他们来,是为谁准备的?” 县丞一怔,想起柳意刚入主丰县时便杀的人头滚滚的景象,不由身上一寒。 以往官场上,底下的官吏不愿意配合上官,上官是没什么法子的。 毕竟就算是能罢免了官吏,上官还能罢免所有人吗?那到时候衙门的事情谁来做? 可柳意却干得出来啊! 要知道,她自己之前就管着胡县,手底下一大票能用的人。 若是丰县这边的官吏适应不了新的工作节奏,还要抱团闹事的话…… 那还不就是说换就换? 韩县丞当即心有余悸起来,连忙擦着汗道: “是,大人,卑职知晓了,这就回去与他们说。” 待他走了,年茂学立刻放下文书,心里盘算起来,要向柳大人进言,给县丞换个职位。 他之前做县丞做的很好,可那是之前了,如今柳意来了,官场不再如往常那边,韩县丞却还停留在原来的思想中。 他若还领着丰县原本的官吏,只会带着这些官吏越走越偏。 柳大人如今满心放在盐矿上,所有阻挡到盐矿快速开始挖掘的人,估计都要被她记上一笔。 与其到时闹出事来,还不如现在就将韩县丞调离,可别在柳大人忙乱的时候给她找事了。 两县合并的小小矛盾,还未激化,就被年茂学按在了摇篮里。 至于韩县丞觉得他们都是丰县人,他们才是一伙的…… 嗯…… 要知道,他父亲母亲妻子,还有孩子们,可都是在衙门做事的。 原本总是病恹恹的老父亲,如今虽领的是个闲差,可也不知晓是不是因着柳大人亲自看过病开过药的原因,还是因着手头上有了事做,竟也不再犯病了。 再加上柳大人直接就降了赋税,按照胡县的三成来缴。 之前年茂学说朝廷没了,想要效仿胡县降赋税,可是遭到了官吏一致反对。 他争斗几番,只能勉强降掉苛捐杂税,再多,其余人便不愿意了。 如今换成柳大人上位,没一个敢吭声的。 她说要降,一群人在底下说好好好,我们早就想降了,大人爱民如子,是我辈楷模。 呸! 年茂学哼唱了几句那日宴席上,戏班子唱的戏词,美滋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着茶水继续工作。 什么你一伙我一伙的,两县已合并,都是一家人,都在柳大人治下,何必分个内外呢。 说来,这降赋税的事既已定了,这两日也该下令让百姓知晓了吧? 一想到百姓们听到此消息后欣喜若狂的神情,年茂学便心中满足。 年茂学盘算着,到时候若是要张贴宣告,他要揽了这件差事,去乡间看看百姓们高兴的样子。 他啊,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了。 第131章 打造 丰县的百姓们因着那大批量的招公告示,无论是住在县里的,还是住在乡间的,都来了许多人。 只是还不等进入招工现场,就先见了差役们四处张贴告示。 这时候,识字的人便脱颖而出,被众人簇拥着推了出来。 “马老爷,您认字,麻烦帮忙看看,这告示上面写着什么,是不是说招工的?” “娘!娘你快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啊?” “小二子,你不是认字吗?来帮我们瞧瞧,官府出了什么告示。” 这些人也都是习惯了帮着乡里乡亲念告示的,当即站在告示面前,清清嗓子,大声念了出来。 说起来,自柳大人来了丰县之后,改变诸多,其中一变就是这官府告示格式了。 这官府告示并不如大安朝还在时那般,先要文绉绉的说上一大堆的话,把人都要绕晕了,才说内容。 如今的告示,那是干脆利落,直奔主题。 “自今年起,丰县田赋减……” 一听到竟然是减田赋的,周围的人立刻睁大眼,不光自己安静下来,身边若是带了孩子的,还会轻轻捂住孩子的嘴巴,让幼童莫要发言。 这田赋可是要紧事,哪怕是住在县城没种地的人家,谁家还没有几门乡下亲戚了。 更有甚者,许多人自己本就是乡下人,家中田地托人租种,或让家里人帮忙种着罢了。 等识字的人念完,人群中便有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喜色来。 “竟降这般多,本还说今年是旱年,日子恐会不好过呢。” “嘘,莫要言语,还没念完呢!” 众人便又安静下来,竟又听到了减丁税的话。 这丁税,顾名思义,便是一种按照人口数量征收的税。 一些朝代里,只会要求男丁缴纳丁税。 但大安朝很平等,无论什么性别的钱都要薅。 因此一直以来,大安朝的丁税都是男女都要缴,且价格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十分高昂。 这也就导致了年份不好的时候,会出现孩子出生后将之溺毙的情况。 如今听说丁税竟能减免,这下可称得上是所有人都高兴了。 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田地,要交田赋,但丁税可是家家户户都要交的啊。 不等他们谢天谢地谢柳意,那念着告示的人语气也高昂起来: “还有旁的税也要减!” 于是,大家就更高兴了。 “还有旁的?” “光是这田赋丁税都能省下一大笔了,竟旁的赋税也能减?” “你们这就不知晓了吧,胡县便是如此,我那老丈人家原本是个穷的,就是因着柳大人减了赋税,今年都吃得起肉了!” 众人听到这话,更是欢欣鼓舞。 果然,那念告示的人又一一念出其余的赋税安排。 “户税……商税……关税……盐税……酒税……布税……房税……” 这下轮到那些小有家产和做小生意的人高兴了。 虽只是减少了一些,不像是田赋和丁税那样那么大的力度,但税减少一些,自家就能多赚一些啊。 见那高声念着告示的人嗓子喊哑了,还有小商户自告奋勇上前: “我来替你念,你歇歇!” 他越念越振奋,越念越有劲,只恨不得将这告示抄上一遍,放在家里日夜把玩。 “税役废除……” 到了这句话的时候,人群中才猛然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 “废除?真的是废除?不是减免?” “也就是说,我们以后不用被征徭役了?!” 税役便是人们俗称的劳役制度,只要是大安朝人,家中有劳动力,除了官员和士绅,以及一些没到年岁和上了年岁的,只要官府需要,这些青壮都要被强制劳动。 劳动倒没有什么,平民百姓哪里怕干活的呢。 只是徭役酷烈,劳动强度大不说,要的时间还久,去干官府的活,便不能干自家的也就罢了,在徭役过程中,还要被差役责骂鞭打。 酷暑寒冬,只要是官府要求征税役,百姓们就必须出门做工,每年徭役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上一批人。 不像是去干活,倒像是去送命。 而要是不想去徭役,就只能每年花上一笔免役钱,这笔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又是一笔大支出。 甚至会发生那种,百姓出不起免役钱,但又不想参加徭役,在朝廷出的政策里有“断四肢者可免徭役”的情况下,砍掉自己一只手臂的。 好好一老百姓,跟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只是百姓们向来是这么过来的,虽然觉得税役苦,却也从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过。 方才念前面内容的时候,百姓们也是暗暗期盼着税役也像是前面一样减免的。 但他们从来没敢想过,这税役制度竟会废除。 “爹,爹!你以后不用被征徭役了!!” “徭役免了!徭役竟还能免!!” 人群中,已有人激动的落泪,擦掉眼泪,就往外跑: “我要去告诉我家里人!!这么好的消息!我得赶快去告诉他们!” 也有原本是来城中想要做工的,此刻听到这话,也连忙跟着往外跑。 这等喜事,真是恨不得一刻不停的就能让家中亲人知晓,大家一同高兴才好。 正有路过的差役提醒道:“不必急着去。” “乡长里长们已被发了告示,他们会告知自己那一里的。” “若有人是来面试工人的,可别耽误时间,招工今天下午一点开始,哦,下午一点的意思是未时,这是胡县那边算时辰的说法,每个时辰分为两个小时,每个小时都有打更的提醒。” 还有句话他没说:除了小时外,胡县那边的时间算法还有分,秒。 县里办公人员的办公室里面,每个办公室都挂了一个用来计时的圆形时钟。 那叫时钟的圆盘瞧着便十分珍贵,竟还能自己走动,外面更是有一层琉璃,也不知晓柳大人是从何处哪来的。 胡县那边来的官吏间倒是有些传言,说是柳大人乃是仙人之徒,从一个名叫医大的仙山中来。 又说她有袖里乾坤之法,去年瘟疫四处肆虐的时候,柳大人便是从袖里乾坤中取出来一神器。 那神器口喷火焰,像是玄火,能将因瘟疫死去的尸体烧成灰烬,让尸体上残留的毒物无法再害人。 不知道别人信没有信,反正差役很信。 尤其是在亲眼见到那精巧无比,神秘莫测的时钟之后。 刚开始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之供起来。 直到他们发现,时钟的存在是为了让他们更好更快的工作。 真真是每个转瞬的时间都要记录,以往不想干活,借口上茅厕,只要不去半个时辰,上面都不会说些什么。 但有了这个时钟之后,上茅房超过二十分钟没回去,滴答滴答动作的时钟下,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难怪那胡县的官吏做事又快又好,这时钟一挂上,他们丰县这边的官吏,无论是喝茶的,还是摸了闲书看的,亦或者是喊人对弈的,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大鹅一样,办公时间,再做不得这些闲事。 谁都知道,柳意给的俸禄高,但她也容不下那偷懒躲闲,但凡有那不信邪的,全都被革了差事,后悔也是无用。 因而,这差役十分认真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还又提醒那些招工的人: “你们最好还是提前过去,这次招工要招各种,有做文事的,也有做苦力的,有短工,也要长工,薪酬与要做的活都不同。” “你们先过去打听打听,也好有个时间考虑自己要面试哪方面的活,别稀里糊涂过去,最后选了个不合适自己的。” 那些打算来做活的人们连连应是,纷纷感激道谢。 “多谢差大人,我们这就去看看。” “差大人心善仁德,多谢您了。” 被众人各种感谢夸耀,差役面上没什么,心中却颇为高兴。 说起来,虽说柳大人未来前,他们这些小吏想怎么偷懒就怎么偷懒。 但若是要他选,他肯定是觉得此时才好的。 虽不可偷懒了,每日都要做一些杂事,还要排班巡街,可俸禄高啊。 不再是往常那边,要去从乡里乡亲间摆大爷,索要各种名目钱财,与同僚们分下来也没几个子,还要遭了人背后的咒骂愤恨。 且衙门日日都供一顿吃食,还十分舍得放油放肉,吃了一天人都是暖和的,他觉着自己脸上都有些长肉了。 差役一边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一边心里想着,不过也不能一直只做个小吏,那些抓贼人和巡逻的差事俸禄更高。 且以往这种好差事都是上面的大人们互相推了家中子弟来,如今却不一样,只要考过了考试就能上岗。 他如今每天都在跟着队伍里一富户家姑娘认字,晚上下了值还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练习写字,又每日学着胡县的那帮官吏一般跑步锻炼。 说不得,他也能考上呢。 还有他家妹子,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从前只能做给人浆洗衣服的活计,如今与他一同学识字,学的还比他快些,说不得,他妹子以后也能当上大官。 差役走着走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路人们都瞧见了,但也都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官府赋税减免,废除税役的消息已快速传遍整条街了。 差役笑,大家也都在笑。 他混入其中,那是一点都不起眼。 再说这一批来县中找工作的人们,已是来到了招工地点。 他们按照差役给的提醒,小心凑近一工作人员,试探着询问可不可以告诉他们这次要招什么工。 这些工作人员本来就是负责给大家讲解的,当即说了起来。 “这批招工岗位有十几种,大家都往前站站,我来给你们讲讲都有哪种,你们好自己决定去哪个地方。” “来看这里,一号招工岗位,修路工,要求……主要工作内容有……” “……五号招工岗位,是文职,要求至少认识一百字,会算账者优先,主要工作内容是在咱们新开的染布厂……” 这些来做工的人大多不识字,甚至很多人都是刚从乡间赶来的,此刻各个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点信息。 若有听到自己与要求符合,且薪酬也满意的工作,便立刻记下来,等着一会详细问情况。 只是也没有走开,人嘛,虽如今寻得了个有意向的,但还是想着万一下面有更好的呢? 果真,那工作人员说着说着,突然说到了一样工作。 “这个工作涉及保密,只能跟你们透露,也是要做体力活的,要求:身体健康,力气过关,年龄20—35岁之间,还有个很重要的一点,大家可要听好了,若是招上了这个工作,未来最早一年,最晚可能两三年都不能回家,只能在工作处吃喝。”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纳闷。 对于家中没多少田地,只能四处打长工的人来说,两三年回不了家也是常事。 只是回不了家并不是因为主家不让回,而是回去路途太远,只能做牛车,不愿意花费那车费罢了。 像是这种明令要求不得回家的,还真是罕见。 那工作人员又说:“可与家人通信,也可将薪酬托给家人,只是信件都要被检查。” 这倒是没什么,本来他们就不认识字,给家人写信也要让人帮着写,信件内容让人看到了也无所谓。 只这神神秘秘的,又不让回家,又是可以托薪酬的,总让人联想到卖身换钱。 若不是此处是官办,他们真要开始担心是不是这所谓的招工,是在蒙骗人,然后将人拐卖了卖到矿山去。 咦……虽然是官办,但官府怎么就不能干这种事了? 正当众人警惕之时,那工作人员扬声,直接一个暴击,将薪酬念了出来。 所有人:“!!!” 多少?? “这么高?是不是看错了?” 工作人员:“没看错,薪酬就是这么多,因着是做保密工作,长久不能归家,因此薪酬要比其他工种多了许多,可提前发放一年薪酬,只是这拿了薪酬,若是不做事,或者偷懒的……” 她笑着拍拍桌子上的一把官办长刀:“那可就莫怪官府将之问罪了。” 按理说,说完这话之后,众人也要考虑考虑。 可并没有考虑。 所有人一下子就疯了。 “我要报这个!” “我也要面试这个!!” “还可支取一年薪酬!我能行吗?你看我这身板!” 有那第一次出来做工的人不懂,懵懵看向方才告诉他谨慎一些,此刻却已经奔到了前方的同乡。 等他出来了,才问道:“方才你不是悄悄告诉我,小心是要把我们拐去卖了吗?” “一看你就没有被拐卖过!” 同乡推着他让他也赶忙进去报名:“快去报名!” “这一年薪酬如此之高!卖了你我也没这么多钱!那必然不会是卖人啊!” 什么几年不能回家,什么写信要被查探,这些在高薪酬面前算得了什么。 若是真的要将他们骗去卖了,能卖这么多钱给家里,就是死了也值了。 *** “驾!!” 招工现场人满为患的时候,柳意骑着马在平原上驰骋。 此刻正是上午,阳光并不晒人,风从她耳边掠过,广袤天际间,她有种自己征服了这片大地的感觉。 不对,不是感觉。 她就是征服了这片大地。 一开始,柳意学骑马是为了方便,无论是以后有什么情况需要赶路,还是上了战场骑兵更有优势,她一个当老大的,总不能自己还不会骑马。 但等学会骑马之后,柳意就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骑马了。 虽然她没飚过车,但她觉得骑马肯定比飙车爽 到了目的地,柳意轻轻拉住缰绳,身下四肢结实有力,体格强健的深棕色马儿渐渐放缓脚步。 “好马!” 柳意夸夸它,递给它一颗果子。 这是从突厥人那俘虏来的战马,虽然已经磨合的差不多了,但柳意还是会保持奖励制度。 她停下来了,身后骑马跟随的亲兵们也停了下来。 马儿开心的咀嚼起果子,这颗果子可以为它适当补充一些糖分。 它修剪整齐的马尾心情很好的甩着。 比起已经死去的突厥人,这些突厥马能更好的适应新生活。 目的地正是已经建起的矿场,见到柳意来了,当即有人小跑上前,在她翻身下马后,牵住马绳。 “大人,可要水洗漱?” 是的,古代人骑马赶路到了目的地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水洗漱。 因为路上绝对会扬尘,如果走的是散漫土路,赶上一段时间路,浑身都会布满尘土。 像是武侠小说里面,侠客们赶路都蒙着面巾,那不是为了耍帅,是因为不蒙好口鼻,骑俩小时马,鼻孔里能被尘土糊满。 柳意摘下面巾,解下斗篷:“打水来吧。” 关于这点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丰县虽然在修路,但还没修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就算是修了水泥路,马儿可不能走水泥路,长时间在硬面上行走,会对马的蹄子和关节造成过度的压力冲击,还会加速蹄铁的磨损,导致骨骼问题。 胡县的解决方法是除了拉车和人走的水泥路之外,在一旁另铺了一条马道。 马道上的草地都是被人为处理过的,草地柔软,且有专人看管保养,不会落下太多尘土。 快速洗着脸,柳意心想,虽然骑马很爽,但要说生活便利性,那当然还是现代的各路运输工具更好。 也不知道那些被派出去探测煤矿的人进展如何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进入工业时代了。 洗漱完毕,一行人入了这被垒起的墙壁内部。 里间,已有一批批的现代机械星罗密布。 “这,这是?” 年茂学吃惊的上前,甚至都没注意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高大钢铁野兽一般的机械,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仰着头,近乎看神明一般的看了过去。 “大人!” 年茂学声音都破嗓了:“您真的是仙人啊?!” 他还以为她编的呢。 柳意轻轻抚摸着挖掘机冰冷的铲子:“这些东西,都是人造出来的。” 年茂学不太相信。 她转而看向年茂学:“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造出来。” 年茂学看看挖掘机,又看看她:“我们?我们能吗?” 对于他这个纯正的古代人来说,这已经可以称之为神迹了。 “能。” “虽然可能很艰难,也可能会花费很多时间,但一定能。” 柳意转过来继续看挖掘机,眼里还有些怀念。 她穿越之后,很快速的适应了古代生活,也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事业。 现代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有系统的存在,还能时不时提醒一下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她从一个日新月异,创新驱动的时代而来,那里的人用很长的时间,和很多的智慧,构建了一个科技世界。 系统悄悄打量柳意的神色:【宿主,你还是想回去吗?可我真的不大会时空穿梭。】 【刚来的时候,确实很想回去现代,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回去了,因为回不去也没关系了。】 柳意放开手,望向从科技时代而来的挖掘机: 【总有一天,我会在这里打造出一个新的现代。】 第132章 必定是他们云县! 话是跟系统放出去了。 但一时半会的,柳意还是只能在农业社会打转。 好在她也并不气馁。 什么事都不能着急,越是急着办的事,越容易出茬子。 现在柳意的生理年龄也不过是十六岁,她一直好吃好喝,每日锻炼,心情舒畅,将自己的养的身强体壮。 就算是花上十几年来将工业发展起来,到时候她也不过只是三十岁出头罢了。 当然了,说是这么说,十几年还是有点长了。 人才。 她要人才。 什么叫人才? 先有人,才有才。 柳意铺垫了大半个月,觉得是时候将丰县的已婚女子们,也拉出来做事了。 这件事她之前示意底下人提过。 只是丰县的富绅们大多反应激烈。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不愿意让家中妻子出去抛头露面。 他们的说辞是:这做事辛苦,家中夫人养尊处优惯了,来了县衙也做不了多少事。 柳意很好说话的。 他们不愿意,那就温水煮青蛙喽。 现在,青蛙煮的差不多了,该到了起锅的时候了。 丰县稍微识点字,会读点书的孩子们如今基本都在衙门做事了。 因着四处都忙碌,被指使的团团转,早晨匆忙忙拿着肉饼赶出门去,晚间天要黑了才回来。 有时候忙起来了,直接在衙门歇下也是常事。 原本各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在家中养的白嫩又可人,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皮肤都晒黑了一层,手心里也有了不少茧子。 长辈们心疼,想着不若找个借口,让孩子们回家来,可也不知晓衙门是如何给这帮半大孩子洗的脑,竟各个都不愿再回来。 不过想来也是,都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哪个不活泼好动了。 再加上柳大人那张嘴,张嘴是“好好干,日后你们的官可比父母还要大”,闭嘴是“为了百姓民生,为了四处太平”。 再加上她也确实放了权下去,虽说只是小权,但对于正处于容易热血上脑,在家中还要被长辈管束的年轻人们来说,已经够叫他们痴迷了。 “今夜又不回来?” 这一日,某位林姓商户家中,那养着一簇胡子,神色威严的中年男人正蹙着眉看向下方一双儿女。 “这五日里,你们总共就回来住了一夜,这般下去,你们索性搬到衙门去住好了。” 那郎君当即大喜:“真的吗爹?那我这就收拾行李去!” “你这孩子,你爹说的这是反话都听不出来。”一旁坐着的中年女子训了一声,难掩对自家孩子的心疼:“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你们这身子骨可别活生生熬坏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训了一句:“哪有当娘的咒自己儿女的。” 中年女人便不说话了。 “不会的娘,我们夜间睡够了时辰的,这近日手头公事多,也是没法子。” 那约莫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没管父亲,只对着母亲说:“我们每日都吃衙门的加餐,营养充足着呢。” “这营养又是什么新词?” 虽能大略猜到意思,中年男人还是不爽的嘟囔着: “如今新词是越来越多了,之前那招工就招工,还说是什么面试,胡县的新词怎么这么多。” 他有妾室,妾室也为他生了几个儿女,只是到底还是正室所生的孩子更有感情一些。 见着他们这样忙碌,到底是当爹的,心疼又不敢说什么忤逆柳意的话,只能半抱怨道: “小小一县,招了你们这么多人去,怎么还是忙不过来,能有什么事叫你们忙成这样。” “还不是从县县令不知所踪那事,掰扯了许久,如今从县已归到柳大人手下了。”姑娘道:“一半的人手都被派去从县了。”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便不吱声了。 柳意说的是,从县县令自己走了。 但包括他在内,大半个丰县的人都觉着,那从县县令是让柳意派人干掉了。 这便更让人对着柳意时小心了几分。 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总之这些词汇是全都堆在了柳意身上,却只敢在心中想想,面上更比以前讨好恭维了几分,生怕哪里惹了她,落到个跟从县县令一样的下场。 中年男人闭嘴了,他闺女却还说着: “接管新县,四处都忙糟糟的,像是韩家的六姑娘三公子,都被派去了从县,说是至少要在那边待上一两个月呢。” 她还像模像样的批评父亲:“人家韩家那样大的家业,韩家人都没说什么,我与弟弟只是忙碌了几日而已,您便这般,咱们家何时才能在柳大人面前出头?” “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我。” 中年男人无法,说起来这又是一桩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家中几个女儿向来是温顺知礼的,尤其是这正室所出的三女儿,向来懂事乖巧。 柳意要他们家中孩子去衙门做事,这孩子去之前还偷偷怕着哭过几回。 可去了小半个月之后,不光不再怕了,成日里还昂首挺胸,吃饭都比以前多吃了许多,早晨还要早早与衙门的人一同晨跑,瞧着半点文静都没了。 说她吧,她便振振有词:“我这是与柳大人学的,以后,我也要成为柳大人那样的人!” 那他敢说“柳大人这样不好”吗? 就怕他前脚刚说了,后脚柳意便带着一群兵破门而入,抄家灭族了。 只能安慰自己,如今乱世,女儿力气大一些,个子高一些,也算是有了自保之力。 可除了身体饮食上的变化,这三女儿说话也没了以往的娴静,有时还能抓着他这个当爹的话茬,说他说的不对。 尤其是他训起家中夫人时,这向来乖巧的女儿便像是竖起了毛的斗鸡,护在她娘亲面前,挑他的不是。 真是倒反天罡。 向来只有父训女,哪有女训父的。 只是他若生气,女儿便跑到官衙去住,吃喝都在那边。 说要断了她的月钱,可人家自己有俸禄,虽不算多,但一个人吃一个人喝的,怎么也是够花。 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管不住在衙门当差的孩子了。 这林家的男主人是心里百般无法接受的,向来在家中,他都是说一不二。 按理说,哪怕是孩子们成了婚,面对他这个父亲,也照样要孝敬,要恭顺。 可如今,一个个还没成家,就已不听他的话了。 偏偏他也无法,以前不高兴了,可罚儿女不准吃饭,也可罚了他们的月钱。 如今他们自有地方吃食,自有俸禄领着,从前的那些招式是用不上了。 要说动用家法,用大棒子打,先不说当爹的舍不舍得,只说如今这些孩子都是衙门的官吏,他也不敢动手啊。 前阵子有家商户的闺女在家中挨了家法,柳大人便亲自请了那商户上门喝茶。 听闻商户离开官衙的时候,腿都是抖着的,再不敢动他女儿一根手指头。 因此,他也只能听着女儿理直气壮道: “我是让爹爹说话小心些,您没瞧见那宋家的下场吗?偷偷在家中说了一些对柳大人的不满之语,让家中仆从告了密,如今官府所有商路都不与宋家合作不说,还将之前宋家捐的银两全部退回了。” 中年男人便是心底再有不服气,也只能咽下去了。 这就是柳意的厉害之处了,也是她来了丰县之后,丰县的商户们才知道,她手中竟有许多打点好的商路。 向来官府的商路都是自己捏着,或高价让旁人使用,柳意却是个大方的,只要向她投诚了的,都给人用,她只从中抽成半分利,称得上是便宜无比。 宋家这出只能说是鸡飞蛋打。 按理说他们该庆幸柳意虽不是个好性子的,但是并没有因为一两句话就要杀了他们全家。 可到手的财路又被收回,满县的人都在挣钱,唯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这心底又怎么能舒坦。 那一直不说话的小郎君也补充了一句: “我今日听排水系统部门的许二说,宋家现在快急死了,恨不得八成的家产都奉给柳大人,只是柳大人并不收下。” 林家姑娘笑呵呵:“谁让他们家不谨慎,做了那杀鸡儆猴的鸡。” 她见父亲被震慑的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筷子,吐露出今日归家的目的。 “如今官衙人手不够,母亲也来入职吧,我问过了上司,母亲算账好,又识字,可去当会计。” 中年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反对:“你们去了也就罢了,如何还要你母亲去?别瞎想了,吃饭。” “爹爹,我问的是母亲,您还不知晓母亲想不想去呢。” 中年女人看了看丈夫,又看向满脸期待的女儿。 她的前半生里,十六岁之前,是被父母养在家中。 十六岁之后,就嫁到了林家来,生儿育女,操持家事。 这其中,外人看来是家中富贵,未曾尝过什么苦楚,可唯有自己才知道,那万事都要仰仗旁人,仰人鼻息的憋闷。 原本也没什么的,周围与她差不多家世的都是如此,和普通百姓相比,她的日子已算得上是顶顶好的了。 可自个心中知晓,到底还是有些发闷的。 人是有情感的,可她自生下来之后,就被教导着不可向丈夫索取情感,但要无条件的为丈夫提供情绪价值。 明明做着很多事,可总要被丈夫认为是在家中坐享其成,被他养着,因此他在外面受了什么气,都可以撒到她身上来。 从前不懂,可无聊时豢养了一只小狸猫之后,有一日丈夫的庶子在外丢了人,他气冲冲回家,莫名训斥正在用饭的她没有管教好儿女。 她心中憋闷,又不能当面顶撞丈夫,回到自己院落时,瞧见小狸猫正吃着饭,竟本能训了一句: “还吃,成日里就知晓吃!” 这话与丈夫训她的话何其相似。 可她心底很清楚,小狸猫并没有犯什么错。 但她训它却理所应当,因为它是她养着的,它生气又如何,还不是要仰仗她来喂食。 那一刻,她突然浑身僵立。 也是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处境。 她对小狸猫,何尝不是丈夫对她呢。 可她改变不了。 那些本能生出的小委屈,总会被理性压下去。 十几岁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十岁之后,便渐渐察觉到了悲哀。 女儿出生后,她也按照自己母亲所教的那样,去教导女儿。 温顺知礼,听话懂事。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找个好夫婿,才能过上与自己一般的,还算不错的日子。 就像是将一只小狸猫养的可可爱爱,惹人怜爱,然后送出去,期望它的新主人能够看在它可爱的份上,对它好上一些。 就像是她的母亲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这是一个当母亲的,能为女儿找到的最好的路了。 ——在柳意来之前是这样。 柳意来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女子也可当官,女子也能做主,女子也有俸禄拿,女子也能上战场杀敌。 当时女儿害怕不想去,也是她去劝说的。 明面上,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担心柳意以为他们家不配合,让她去劝劝女儿。 实际上,她心底却隐隐生出兴奋。 她自己是不行了,可女儿或许能走出另一条路,这条路可能有些艰难,但至少,不用仰人鼻息。 何况,明面上,她还是有理由的,是她的丈夫要求她这么做的,她的女儿也是被父亲这样要求的。 若是以后生了变数,也怪不到她们头上去。 她就这么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女儿送了出去。 看着她的女儿越来越活泼,越来越自信,脸上的笑容也开朗了许多。 从前面对父亲的训斥,她总是哭泣又不敢违抗,现在却能理直气壮的将父亲的话驳斥回去,维护自己。 而如今,她的女儿说,想要让她一同出去。 “我不同意!!!” 她的饲主气急败坏:“这家里样样要人操持,你母亲如何脱得了身,何况她已嫁为人妇,怎好出去与男男女女的官吏混在一起。” 她突然笑了。 这一笑,将本来正在发怒的中年男人给笑愣了:“你笑什么?” “老爷上个月还说我整日里只知晓闲在家里享受,如今怎么又说这家里样样要我操持,脱不开身了?” “前阵子,你还想将小四送给柳大人做面首呢,今日怎么又觉着我见个男人都不行了?” 中年男人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你疯了?这样与我讲话?!” “我要与你和离。” 中年男人睁大眼:“你说什么?!!” 她有些没想到,说出这话后,自己的心情竟然如此平静,平静到了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她心中憋了许久的样子。 “我说,我要与你和离。” 她起了身:“我雍桂水,要与你和离。” “你,你,休想!” 雍桂水平静的看着发怒的男人:“官府前日发出的文书,婚姻无论哪方不愿再继续,都可向官府提交离婚诉状。” “你若不答应,我今日就去提交诉状。” 林家的姑娘郎君都愣住了,之前已做好准备大战父亲的林家姑娘都睁大了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母亲,你怎么……” 旁边的弟弟下意识喊了一句想要上前,却被她一把拉住。 “姐姐?”弟弟吃惊的看着她。 她心跳加快,手都在抖,却对弟弟道:“这是母亲与父亲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那中年男人终于冷静下来,压着火气对着雍桂水道: “夫人,就因为我不让你去官衙做事?你这火气来的也太奇怪了些吧?这还在孩子们面前呢,也不顾忌一下孩子们。” “你往日里当着孩子们面训斥我的时候,有顾忌到孩子们吗?你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对着我撒气,有顾忌到孩子们吗?你为着你那小妾,在一群人面前说我善妒,有顾忌到孩子们吗?” 雍桂水这话一出,中年男人就是一噎。 “孩子大了,你翅膀就硬了是吧?!往日里可没见你这样与我说话!” 她并没有去细数自己嫁给他这么多年下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是心平气和的道: “我翅膀是硬了,只是不是因为孩子们,是因为柳大人。” “她说了,若有要离婚者,只要一方坚决想离,这婚便能离。” “我不是说气话,我真的要和离,今日我先出去住,你想清楚,签不签和离书,要是不签,我们就只能衙门见了。” 她在中年男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下,缓缓走了出去。 “母亲,我陪着你!”那十五六岁的姑娘赶忙跟了上去。 柳意这段时间一直待在盐矿处。 前两日得知有了点成果,就来亲自盯着。 结果再回丰县,就正巧碰上了丰县第一桩离婚案。 丰县城中因为此事沸沸扬扬,有的觉得夫妻竟要对薄公堂真是离谱,有的觉得其中内有隐情,也有人觉得女方定然是个妒妇。 后者并不敢在大众面前如此说。 主要是如今丰县最大的主官就是女子,像是这种对女子有贬低作用的词汇,如今多半不出现在丰县了。 柳意有了兴趣,亲自主审了这场案子。 虽是县令,但柳意基本上不亲自审案,这种活一般都是县尉的。 但她要亲自审,谁还能跟她抢。 这个案子十分简单明了,没有什么纠纷,也没有什么隐情,纯粹就是女方坚决要离婚。 不过一日,柳意就判了离。 她亲自判决,丰县中的风向立马就变了调。 一些在夫家日子并不好过的女子,也起了心思。 以往和离若是男方不签字,女方也无法。 且女子离开夫家后,基本也是找不到像样工作的,就算是找着了工作,也有可能因为独自一个女子在外,被人欺凌。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就算是离了婚,丰县现在大把工作在招人,哪怕是浆洗衣服都比以往多了许多岗位。 再者说,丰县差役如今巡视极严,走上几步就能瞧见差役,孤身一人的安全性大大提高。 判决完了之后,柳意让人把男方送的贿赂送回去,另外附带一句: “说了多少遍,不准贿赂官吏,将这事转到灵文那边去,让她公事公办,按照贿赂罪处置。” 明知故犯,这货就等着做苦役几个月吧。 处理完了这件小事,柳意翻看着雍桂水的面试资料: “她想在官衙会计部做事?” “准了,放话出去,只要是想做事的,无论性别,已婚未婚,年龄多少。” “只要能做的了事,我们来者不拒。” 想了想,柳意又道:“给我送薄礼的李守业不是一直想拜见我吗?” “是,他已请托了许多次,想要请大人吃饭呢。” 柳意笑了:“想来冷了这许多日,在讨好我上,他可比谁都着急。” 整个丰县都知道,布行李守业得罪了柳意,众目睽睽之下,被从宴席上赶了出去。 如今大半商户在柳意的庇护下赚得比以往还多,为了讨好柳意,自然会主动孤立冷落李守业。 现在放眼丰县,他才是最想得到柳意好感的那个。 柳意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也好,他要请我去哪家酒楼吃饭?今天就去吧。” 那李守业听闻柳大人终于接了他的邀约,果真十分欣喜若狂。 也有丰县其余人耳朵灵的知道了此事,纳闷李守业干了什么,竟然让柳大人肯搭理他。 不知道多少双耳目盯着那酒楼和李家,就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至于柳意,没人敢盯。 他们可还想多活一些时日呢。 这一日,李守业请完了课归家之后,不等第二天,连夜就将家中女眷送到了官衙报道。 除了十二岁以下的,但凡是满了官吏规定年龄,那是一个不少。 连他那六十多岁的老母亲,都颤巍巍的去面试了文书一职。 不过是因着确实年老体弱,这才又被小心扶上了马车归了家。 第二日,李守业便得到了柳大人的原谅,不光商路对着他开放,甚至还当众表扬了他办事勤勉。 只感动的这小老儿泪流满面,恨不得也学那徐俊才,当场拜个干娘。 如此,大家心里也就门清了。 从这日起,各家各户好像都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家中的女眷也都一股脑的往衙门里面送,一个劲表示自家女子若能在官府有些贡献,那也是全家人的荣幸。 一时间,丰县在街面上活动的女子数量大涨。 柳意瞧着这一幕,并不意外,只说:“把丰县的情况传到从县去,该如何做,也不用我教了。” 对从县,她直接威慑镇压就行了。 毕竟从县之前才被柳意的兵扫过一波,如今又没有县令,虽有些小,但管理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一旁的吴妙茵记下柳意所说,心中却想起了云县。 说起来,这已有一个月了,之前送去云县的信,应该也要被收到了吧? 云县—— 县令朱庆云接到了信,手颤啊颤的,直看得旁边县丞提心吊胆。 “大人,这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说……丰县,已归柳大人手。”朱庆云恨不得自己双眼是瞎的。 “明明我们才是离着胡县最近的县,它丰县,它丰县竟抢在我们前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姓年的不是好东西……” 县丞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庆云:“大人莫慌,虽我们没能争得这第一位归顺的县,但是,但是大人您的心,柳大人是知晓的啊!” “知晓有个什么用!只会让柳大人觉得我办事不力,那帮子山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还在动摇!如今好了!丰县归顺,云县想要靠上胡县都没能抢到先!” 他气急了,大脑却在飞速旋转: “把这个消息传到山民那边去,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犹豫的,瞧不上的,旁人可争着抢着想要!” “是,是,我这就去办。” 等人走了,朱庆云气的头晕,回到家中,躺在榻上自我安慰。 这丰县虽抢了先。 可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接下来趁着此事好好与山民周旋,吓他们一吓,让他们知道这香饽饽是人人都在抢食的。 他们本就有些被说服,再听了此消息,定然能动摇。 这么想想,朱庆云的心气才算是平了,重又振奋起来。 第一没了便没了,这不还有第二吗? 第二归顺柳大人的,必定要是他们云县! 第133章 天,真的塌了 “族长,族长!你不知道我看到什么了族长!!” 云县白氏族中,族长白豹正慢腾腾品茶,突然族中一个小子就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跑了进来。 “吵嚷什么?” 白豹不高兴的握住茶杯:“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不要乱,不要慌,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天塌了。” 一旁的白熊也是蹙眉,他倒是不爱喝茶,也不觉得喝茶中被打扰有什么难受的,只是单纯不喜欢看族中小辈这副慌张的样子。 “稳稳气息,别岔了气,之前可有人岔了气,生生心痛而死的。” 他训斥完,心底还有些不满,到底是年轻人,就是莽撞,完全没有他们这些上了年岁人的稳重劲。 想当初,山中有黑熊袭村落,那个时候他都没慌张过,带着一帮人就冲上去将那黑熊宰了,村子里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肉才吃完。 那白氏的年轻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努力平复好了呼吸。 白豹这才道:“好了,说吧,有什么事。” 年轻人这才赶紧道:“我方才下山想用山里打的野鸡换一些农药,可差大人们不知为何,将山下的官市拆了!” ——砰! 白豹手中的茶杯瞬间跌落在地。 白熊更夸张,直接站了起来,声如洪钟: “什么?!!!” 年轻人看他们二人勃然变色的样子,心底闪过一句“你们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到底不傻,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白豹已是顾不上自己与弟弟的失态了,花白胡子都在跟着激烈语气抖动: “什么叫官市被拆了?那可是官市!官府官办的!” 这官市,顾名思义,就是官办的摊点或市场,用来方便百姓以物换物,或官府收购一些粮食物品。 虽说价格不能说是一直比市场上的低,但胜在稳定,物价向来不高不低刚刚好,一般都是开在县中。 但因着山民众多,人数都要占了云县的一半了,山民上山下山极其不易,用时十分之久,若是要去县中换取物资,相当耗费人力,还非常容易遇到奸商。 因为此事,白豹一直都想要官府在连绵山下开个官市。 他多番争取,朝廷还在的时候就几度尝试,只是那个时候始终未成。 直到朝廷没了,云县想要投靠胡县,而胡县类似的官办摊子几乎铺遍胡县各地,再加上朱庆云也想要拉拢山民,这才在山下安排了官市。 有了这个官市,山民们日常用的物品换取起来比以前容易许多不说,还减少了因为是山民卖物所以容易遇到欺生奸商的情况。 山民们因为此事也算是有许多收获,族中连着许久都是高兴的情绪,还有聪明的山民摘了山货药草,小小发了一笔。 这也算是减低了山民与耕民之间的差距。 因为此事,白豹心中一直都很得意,觉着自己也算是为族人谋了方便。 可如今,这官市怎么就拆了?!! “我也是这样问那些差大人的,可他们说,这是县令大人的吩咐,说是,说是……” 年轻人悄悄看向白豹的脸色,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 “此后,山脉下不再开官市,山民们若是想要交易东西,就自己去县里的官市。” 白豹满心不解,也顾不上问这明显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豁然起身: “我亲自下山去看看!” 下山的路难走,他又是这把年纪了,其实近两年来,白豹都尽量减少下山的次数。 但兹事体大,饶是拖着一把老骨头行走艰难,白豹也只能挑了一行山民下山去。 还好,他们下山的时候那帮差役还没有走,正在将卸下来的各种官市用料装车。 看那个架势,前面应该至少装过两车了。 白豹是山民中最大一族的族长,族人几千,哪怕是官家差役们,看见他也会给他几分薄面,往日里说话时也总会带上几分笑。 只是此刻,还没等自己开口寒暄,白豹就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些差役们对他态度的变化。 客气没了,瞧着冷冰冰的,甚至还有些怨气愤恨。 他心里一突,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大脑还在运转,脸上已经挂起了热情的笑容。 “几位差大人许久不见啊,这到了我们山下,怎么不上去吃上一顿便饭呢?正好我家中养的老母鸡到了吃肉的时候了,饱满肥壮的,定然要宰了让几位差大人好好吃上一顿。” 差役们外头看来是威风,但实际上只是小吏而已,俸禄不算高,也没到能时不时吃上肉的地步。 因此以往,像是这种有人邀请他们上门吃鸡肉的情况,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拒绝,而是会欣然前往。 只是这次,这几名差役却是脸色冷冰冰的: “不必了,都知晓你们白氏向来是不爱与我们官府打交道的,这鸡想来也高傲的很,我们哪里配吃白氏的鸡。” 这话,阴阳怪气的。 白豹心底的不好预感更加加深,连忙笑得越发殷勤: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白氏族人,向来对几位差大人恭敬有加啊。” “行了,你也别在这说这些客气话了,白氏族长来此处,是为了问这官市的事吧,之前已经与你们白家人说过一次了,不过你是族长,我们再说一次也无妨。” 那为首差役板着脸:“官市是县令大人让我们拆除的,大人说了,此后也不会再在此地摆官市,山民们若要以物换物,或购买物件,请多走几步,往县里去吧。” 多走几步? 那是几步吗? 若是一直都没有这样的便利,也就罢了。 可如今,山民们已习惯了只要下山来,就能换取物资的方便,如今再让他们回到以前的生活,那能愿意吗? 白豹心底叫苦,只还摸不清头绪,不知晓为什么一向对山民也算得上是礼遇有加的朱县令突然翻了脸。 他只能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银钱,去小心塞给为首差役: “差大人,我们向来是听官府话的,只是这官市开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要关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老头子常年待在山上,对许多事都不知晓,还请您帮帮忙,解解惑。” 差役却是没收钱,往后一退,与白豹拉开距离。 他声调怪怪的,只恨不得将阴阳怪气四个字写在脸上:“能是什么事?天大的好事呗。” “刚传来的信,丰县已合县并入胡县,柳大人如今更是瞧不上我们云县了,云县并入胡县的事啊,黄了!” 白豹猛然怔住。 “这,这,怎么会呢??” 他之前确实很抵抗带着山民入胡县,可这段时间经过朱庆云的努力,白豹确实也隐隐觉察到,若是并入了,山民们也能有不少好处。 至少,至少过得会比以前好。 他已心动,只是还想再抻一抻,多从朱县令那得一些好处承诺来。 可怎么,这事就不成了? “哟~您说怎么会?”差役头目呵呵:“还不是因着你们这些山民不愿归入,县令大人跑了这边跑那边,不知晓做了多少事你们都喊着不肯并入。” “现在好了,也不用你们日日喊着不愿加入胡县,就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山民了,胡县不要云县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着,他招招手,差役们便跟在他身后,一同套车离开。 离开前,还丢下一句: “白族长愿意在这山野间祖祖辈辈当个穷苦人家,就继续当下去吧,没人拦着你们。” 差役们的身影和车一起走远了。 白豹还愣在原地。 “族长……” 身边的人扶住他,他恍惚着神色,勉强站稳,却见族人们也都是一脸惶然。 “怎么办啊族长,那以后,我们是不是买东西都要去县里了?” “云县不能并入胡县,那,那胡县说是免费的那个识字班我们还能去吗?我家孩子可已经八岁了……” “族长,之前来山中收山货的胡县行商是不是也不会来了?” 山民们都吃过了甜头,谁也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不方便,日子还没什么盼头的过去。 白豹在这叽叽喳喳的声音中,脑仁一阵一阵的疼。 “族长,族长你怎么了?你稳住啊族长……”那发现了情况来报信的年轻人见他嘴巴开开合合就是不说话,着急了。 他连忙道:“族长你不要乱不要慌,没事的,又不是天塌了。” 白豹本就呼吸不稳,听到这熟悉的话,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昏厥过去。 “族长!!!”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想法是: 天,真的塌了。 第134章 休养休养 “四娘,真的能每个月都吃上两顿肉啊?” “原来免费识字班大人也能去,你就是在那因为识字努力,所以被奖励的大鸡腿吗?” “这料子怎么这般结实,做成衣服肯定不会冷,真的送我了吗?” 白豹悠悠转醒,听到外面传来细细碎碎的人声。 哪怕是身为白氏族长,白氏一族中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他家房子也是用土坯和石头建的,房顶用茅草覆盖,隔音也就十分之差,睡在屋里,院子外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白豹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就听到了外面一道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 “是呀,我特地买来送给你的,之前我在山上时,还是劳烦了你对我多有照顾,还送过一碗粥给我,我才没饿死。” 白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声音是属于谁,怔愣了几秒,才从记忆中挖掘出来。 哦!是白四娘。 那个嫁了几次丈夫都死掉的白氏女,她没有了生育能力,因此没能再嫁,只能回到白氏生活。 白豹对这个可怜的白氏女是有些怜悯的,因此在云县要带人去胡县做工的时候,白四娘站了出来时,他并没有说什么。 按照白氏宗族的规矩,女子是不能到山下去的,对族人们的说法,是这样可以让她们避免危险。 这话倒也没错,前两年乱的时候,女人也是一种会被抢夺的资源,无论是劫匪,还是普通村人,都有可能因为娶不起妻子而强行掠夺女子。 但山民各大族的族长们心里清楚,他更担心的,是这些女子下山后被县城的好生活迷了眼,从此不再回到山里,而是跟山下的人一同离开。 他也更清楚,如果山中的女人们都走了,那么山上的男人们就真的娶不到妻子了。 也是基于这种担忧,白豹一直强烈反对归入胡县。 胡县是要求人人都做工的,也就是说,哪怕归入胡县后,山民们还是住在山上,但一些年龄岁数适合的山民,无论男女,都会被要求到胡县去做各种工作。 要知道,胡县的女子地位们可是很高的,她们拥有自己的田产,可以找到许多工作,自己也能够养活自己。 甚至,在胡县的法规中,明确说明了孩子随谁姓都可以,就算是给孩子取一个和父母无关的姓氏,官府依旧会照常登记。 听说现在胡县的许多宗族为了讨好那位柳大人,女子也都可以写上族谱了。 山下的生活,对于山民中的女子来说,太好了。 白豹十分清楚,在婚姻上,山民们是完全竞争不过山下人的。 一旦山民们中的女子们去到了胡县,她们就不会像是以前那样,非常乐意的嫁给其他族的山民了。 或许她们愿意在山下和山民们成婚,但她们绝对不会愿意回到山上来。 白豹很清楚这一点,也很能理解。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不会愿意去到一个让自己地位低下的地方。 这样一来,要么这些娶不到妻子的山民们下山也去寻找工作,定居山下,要么就是一生娶不到妻子,无法繁衍子嗣。 最多不过五十年,白氏一族将会分崩离析,彻底消失不见。 这是白豹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从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将会是白氏一族的族长,他是长房长孙,他身上有着整整一族的责任。 可现在,即将要面临白氏的垮塌,让他怎么能够亲手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因此,他一直在官府那边摇摆不定,时而动心,时而坚定原本的想法。 哪怕官府催促,白豹也一直拖了下去。 他想要在这些时间里面,找到一个保住白氏宗族的万全之法。 但他怎么就没想到,胡县的县令柳意并不是一个宽和的性子,她怎么可能愿意接受一个摇摆不定的存在。 所以,山民被放弃了。 而更糟糕的是,云县也因为这件事,对山民出现了极大的敌意。 毕竟如果不是山民的话,云县早就归入胡县,云县那些翘首以盼成为胡县人的百姓们,此刻也早就如愿以偿了。 他……搞砸了一切。 “大哥。” 白熊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见到他醒着,十分惊喜到:“你醒了?!” 白豹被弟弟扶着坐了起来,问道:“你嫂子呢?” 按理说,这种侍奉汤药的活,应该是他的妻子来做。 “之前去胡县做工的白四娘回来了,嫂子正在外面和她说话呢。” 白熊小心看着白豹的脸色:“大哥,咱们真的不并入胡县了?” 白豹本就不好看的神情,此刻因为这句话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事情了,是胡县放弃了云县。” 他怎么就没想到,柳意手下那么多兵,多的是人愿意投靠她。 当她手下的县数量多了之后,离得最近,但没什么竞争点的云县,也就可有可无起来了。 白熊犹豫了一下,这个真的如同熊一样高壮的男人,此刻倒是显得有些懦弱: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云县一直没有被并入,不就是因为我们山民不愿意吗?” “胡县那边不愿意耗费兵力在我们身上,才一直对我们放任不管,如果我们主动想要并入的话,送上来的一个县,胡县应该愿意接受吧?” 白豹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就缓缓睁大了眼,此刻听完,更是不可置信: “五弟,你也想并入胡县?” 白熊在他的视线下心虚的下意识低下头,可很快,他想到什么,又慢慢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大哥。 “我不明白大哥,胡县的生活不好吗?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个耕民,都比我们山民过得好,他们的房子都是用砖块建造的,只要干活就能吃饱饭,还有,孩子……孩子们也能上识字班,认识字,会写字,以后也能考入官府做活,当官老爷……” 白熊越说越坚定:“大哥,咱们老了,一辈子住在山上也没什么,可孩子们不行啊,你的孙儿,我的孙儿,难道也要像是你我这般,一辈子在山上住着茅草屋,吃着没有盐巴的饭食吗?” 白豹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不知晓这些吗?” “可你还没看清楚那柳大人的想法吗?她给女子分田,给女子工作,宗族若聚集在一起要交高额税,又颁布法令任何人脱离宗族不用接受惩罚。” “她这是要绝了宗族的路啊!你没发现胡县的宗族越来越少吗?所有宗族都被分成了单独的一户一户。” 白豹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在发现胡县率先不要他们之后,他想保住宗族的心瞬间占了上风: “若我们白氏归入胡县,白氏也将烟消云散!!” 白熊看着自己的大哥,那个从小到大在他心中都无比厉害,如同山下河流上的船只上的船帆一般,能够带着船去往各处的大哥。 “哥,已经来不及了。” 白豹猛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白熊:“那些去胡县做工的人,都回山上探亲了,他们带来了山下的消息,布匹,耕作农具……” “他们过得很好,每个人都胖了几圈,身上的衣服也鲜亮的像是大人物穿的那样,而我们的族人,也想要过得这么好。” “大哥……” 他跪了下来,握住了白豹的手。 等到他跪下之后,白豹才发现,原来屋内,他的子孙们也都在。 只是他们始终沉默着,用沉默,来表示他们同意白熊的话。 此刻,这帮年轻人们也跟着五叔跪在了白豹床前。 白熊流着泪,语气哽咽: “我没有你有学识,我也不聪明,从小到大,只要你说了,我就去做,我什么都听你的,但现在,我不能再听你的了,宗族是很重要,可是,可是……” “祖父说,白氏宗族的建立,是为了我们不被受欺负。” “如果我们白氏的每个人都能过得比以前更好,我们的孩子也能更好的话,白氏宗族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豹茫然的坐在榻上,空气里是潮湿的霉菌气味,房屋为了保暖,长久见不到阳光,因此,几乎所有山民的房子都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去官府缴税,官府是由上好的砖石建造出来的,各处都开了窗,进到里间,一点气味也没有。 当时的白豹还很年轻,他心底感受到了震撼。 他想,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我们白氏的族人都住上这样好的房屋。 那个年轻人踌躇满志,充满对未来的期望,他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 我们白氏的人,也会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白豹浑身颤抖起来,他轻轻躺了回去,闭上了眼。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我老了,以后白氏如何,让他们年轻人去闯吧。” **** “白氏顺服了?” 吴妙茵看完手中信件,倒有些意外:“没想到朱大人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竟还有这般计谋。” 先是好意规劝,将好处都送给人尝了,然后找准机会,猝然翻脸,把所有好处都收回来。 没有体会到好日子的山民们或许可以拼命抵抗,但吃到了甜头之后,可就不一样了。 再加上他派人去将那些胡县做工的山民叫回去劝说。 这一棒子又打一个枣的,白氏不光不再是以前那样各种提高要求,还相当顺服的自己表示臣服。 白氏是所有山民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当他们都低头后,其他山民自然也会跟着低头。 身旁的属下见吴妙茵脸上露出了喜色,也跟着道:“大人,这样看来,云县也能顺利归顺了。” “正是,如此这般,柳大人手下就有三个县了。” 三个县集结在一起,已经是一道不可忽视的力量了,别的不说,光是征兵,就算是精益求精,也至少可以再征五千人。 “我去向大人报告这个好消息。” 吴妙茵脚步匆匆却并不忙乱,一路到了柳意所在的办公室,轻轻敲门。 “进。” 柳意正在看有关红薯的分析报告,虽然其他人才很难找,但在以种地为生的百姓中,农业人才还是比较多的。 多的是老农虽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在农业上总是能给出人超乎意料惊喜的。 “大人,云县归顺了。” 吴妙茵将信件递给了柳意。 柳意快速看完,嘴角也露出一个心情十分之好的笑: “很好,省下不少事。” 她倒是没像是吴妙茵那样,觉得这一整个都是朱庆云的计谋。 柳意就好像是每一个老谋深算,心机深沉,还颇有些阴的上司一样,对自己的下属了解到了极点。 很难说这种了解到底是因为她那个无论什么情况,都想要掌握全的天性。 还是因为她需要先了解到某个人是什么样的,才能通过不同手段,促使对方按照她所想的那样老老实实做事。 比如说丰县韩家,刚来丰县的时候,他们可没有那么老实。 但自从柳意将一些草菅人命的富户直接安排兵士闯门而入,带走判决斩杀之后,韩家就变得温柔可亲了起来。 很快就送了她一个戏班子作为礼物。 柳意将报告放下,心情很不错。 说真的,朱庆云的性子,可不像是能想到这么深远地方去的。 他就好像是每一个大安朝的普通官员一样,有点子学识,但更多是理论知识,称不上庸碌,但也称不上十分有本事。 柳意倒更倾向于,朱庆云确实想要通过胡县吞并丰县这件事刺激一下山民,但他派人拆掉官市等一切有利于山民的设施,纯粹是他真的很生气。 据她所知,云县县令朱庆云和丰县县令年茂学关系可不大好。 丰县归入胡县,应该是把朱庆云刺激惨了。 不过歪打正着,也正是因为他这种真情实感的愤怒,才推动了山民们主动拜服。 “本来还想着,等到回到胡县之后,直接暴力闯山,既然他们归顺了,就告诉县丞,按照之前定下的归顺步骤做事。” “是,我会将您的原话写信告诉方大人的。”吴妙茵恭敬应是。 柳意:“山民中的宗族观念,也去除掉,我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盘,看到一群抱成团和官府作对的宗族。” “大人放心,朱县令给属下的私人信件里面说,那些宗族以白氏为首,好像正在自我瓦解,以适应胡县一家一户的法规。” 柳意有点惊讶,但不多。 更多的,还是一种做好了准备去应对一个小麻烦,现在小麻烦却自己解决掉了自己,还努力扬起笑脸向她比了个心的感觉。 世界就是这样奇妙。 你以武力对世界,世界自然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错。” 她笑道:“那先暂停扩张吧,以我们目前的储备,发展到了三个县,也该停下来好好休养休养了。” “是,那我为您取消掉与因县,桃县,争县,容县的主官会面。” 只是不知道,那四位县主官得知自己的县暂时不会被柳意吞并之后…… 心情到底会是好,还是坏了。 第135章 我亲自跟 四县官吏的心情很复杂。 但总体来说,还是狠狠松了口气的。 这要说,手中无兵权,又处在乱世,那自然是希望一位厉害人物罩着自己了。 可话又说回来,比起在旁人手下唯唯诺诺,那肯定还是自己当老大好啊。 现在虽然大家都以柳意为首,可一日没有被并入胡县,一日就还是自己当家做主,是个人就爱这种权势滋味,自然是不甘心就此放手的。 更何况,柳意手中自有一套法规,以往对于大安朝官吏适用的条例,在柳意治下基本都要推翻重来。 就比如说这收受贿赂之罪,放在大安朝,官员收取底下人的孝敬,那能叫贿赂吗?最大的官,还各处搜罗礼物,孝敬给陛下呢。 可柳意就是按照贿赂来算,她明码标清:俸禄可以提升,但这种灰色收入,有一个算一个,都算贿赂。 各县官吏看得很清楚,当柳意的手下,只能卖力的干活。 若是干不好了,也没有人情一说,干不好那就退。 简直像是一轮大洗牌,能者上,庸者下。 而他们不巧,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达不到柳意干活指标的那一批。 “如此倒比之前所猜测的那般局势好上许多。” 因县县令私底下对着县丞说:“既没有归入胡县,又还在柳大人的庇护之下,不用担忧乱世纷扰。” 柳意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凡是被她视为领地的地方,都是要被军队扫上一遍又一遍的。 而除了自己已获取的地盘,她还会把附近的地盘也包含到自己的领地安全区中。 因此,无论剩余四县对柳意的看法如何,都不得不承认,有她在,整个柳州对比外界,简直安全到了极点。 没看那从县的恶徒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混子吗? 一般县官吏若要与人勾连,打劫勒索钱财,最好的合作对象就是当地盗匪。 因着盗匪本就是做这门行当的,就算是出了事,县令也可以推说“盗匪凶残,官府无力追捕”。 哪有像是从县县令这样,直接包庇还住在县中的恶徒的,那不是把“我是个坏人”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吗? 可,要让从县县令来说,他还觉着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呢。 柳意是眼睛看不得不法之事,耳朵又听不得盗匪二字,且她有一阵子极爱亲自追捕盗匪。 她追完了胡县,又去追云县的,追完了云县的,柳州其他几个县也没放过。 因此,从县压根就没有盗匪啊! 那些勉强在追捕中保住了性命的,连夜都收拾行李跑去了其他州府,从县县令就是想要找,也找不出盗匪的一根头发丝。 但无论从县县令为了此事,心底抓狂了多少次,其他几个正常的小县对于柳意扫荡整个柳州盗匪这件事,还是十分感恩戴德的。 那因县县丞见着自家县令一副放下心头大事,从此可以安然摆烂的模样,提醒了一句: “大人,若柳大人没将柳州视为囊中之物,也不会如此看顾整个柳州。” 这就好像是自家做饭香喷喷,放多少肉都没关系,但你见过谁每天好心吧啦的,去给隔壁邻居送肉做饭的。 这么干的,要么就是看上邻居了,要么就是看上邻居家屋子了。 因县县令却是很淡定:“无妨,反正柳大人若是想要我因县,我们也无力反抗。” 因县县丞便是一噎。 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就好像这次柳意本来发信,说想要宴请四县主官,他们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还不是要屁颠屁颠的答应。 且还要回信说上几句“能够被您宴请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早就想要拜访您了”“虽然还没有见过您的面,但我就是知道您简直如同我素昧蒙面的姑奶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都想为您起舞作乐了”等等。 因县县令往自己的躺椅上一躺。 这还是胡县兴起来的新款式,北地冬日天冷,因此这个款式流行起来后,一到了冷天出太阳的时候,就能看到胡县许多人趁着休息的时间,在自家门口放上一个躺椅,躺在上面晒太阳。 听闻这也是跟柳大人学的,不过此消息不知真假。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此等效仿的方式讨好柳意,但不得不说,因县县令躺的很舒服: “我们因县落不落入柳大人手中,全看她一念之间,你我二人,莫非还能左右局势不成?” “既如此,烦恼个什么劲呢。” 因县县丞:“……” 他觉着自家大人这副每日懒洋洋的样子,和柳意手下的官吏画风一点都不合。 瞧着吧,若因县真的被那位柳大人看上,他们这位县令大人肯定第一个被撸掉官职。 若说因县是摆烂型选手,当不当一把手都可以接受的话,其他三县主官就是还想继续当着这县中老大了。 “还好还好,吓我一跳,还以为要步了丰县后尘。” 松口气的同时,他们也有些纳闷。 这柳意势头正好,怎么突然就停下扩张脚步了。 若是换成他们,肯定是要借此机会吞下整个柳州的。 柳意是没兴趣想剩余四县主官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她再次进入了扩张后的平缓修复期。 首先,肯定是要清理一波残害百姓的蛀虫。 这些人一般都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乡绅,主要是没权没势也没钱的人家,也没能力去残害百姓啊。 对他们,柳意一向是铁血手段的,不管对方有什么背景,或者想要献上什么金银财物保命,统一都先抓了再说。 这就好像是采蘑菇一样。 这蘑菇不煮熟,是会有毒的。 一颗颗的“小蘑菇”就这么挨个被连根拔起,放入监狱,等着审查判决。 流程向来是繁琐和复杂的。 就在照常办到从县的时候,一位林姓乡绅因为之前的一次盗匪案被抓捕。 那案子内容是,一住在偏远村落的村子遭了盗匪,盗匪抢掠一空,还杀了住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全家,放火烧了屋子,尸骨无存。 当时的县令判案为深山强盗作恶,因着官府人手不足,并没有前去剿匪,此案也草草结案。 可如今柳意入主从县,以前的所有案子全都要被清一遍,哪怕是已判决过的也要翻出来重新整理。 这些事当然不是她做,而是一些胡县负责审案的官吏,还有方书华带出来的一个小班底。 这一整理,就整出了不对,此案错漏百出,草草结案,就差没把“有问题”三个字写在上头了。 再一细查,派人前去那村落找当地百姓询问,就发现那户人家并不是全部被杀死,而是留了个当时才十四岁的小女儿活着。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姑娘成了林老爷的妾室,还是村落里有个丫头后来卖身到林府做丫鬟,亲眼瞧见了回来告诉家里人的。 再一打听,那姑娘从小生的漂亮标致,十里八乡最好看的人物,林老爷听闻了,就派了媒婆上门,说想要纳她为妾室。 但林老爷名声不好,欺压百姓,还听闻打死了三任妻子,那户人家疼女儿,不愿意,几番拉扯都没能点头。 他们是正经的耕农,并不是佣农和奴隶,当时大安朝还在,柳州还有州牧,当父母的不同意,林老爷也无法。 然后,那户人家便遭了难,那十几岁的姑娘,也莫名其妙成了林老爷的小妾。 这不就串起来了吗? 要说那村落中的百姓,多少也是有类似猜测的,只是之前林老爷在他们这乡下地头也是个大人物,没人敢在外说,怕得罪了他罢了。 如今胡县的人一来,直接就干翻了好几个在百姓们看来地位颇高的老爷们。 且若有百姓告状,无论是抢夺民田,还是旁的,胡县接手衙门的官吏都受理,一一查证后,便会根据情况,用那些老爷们的财物对百姓进行赔偿。 从前那些耀武扬威,看百姓们跟看蚂蚁一样的老爷们,在胡县的兵姑奶奶,兵爷们面前,竟成了软脚虾。 这一下,百姓们心中有了底气,便在胡县官吏来查证的时候,试探性的说出了自己的一点猜测。 当然,他们还是谨慎的,像是官商勾结这种事,大安朝后期几乎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了。 百姓说错话,掉脑袋也是常事。 但他们虽谨慎,却还是透出了一些消息出来,收集到的消息一总结,此案的性质便十分恶劣了。 因着牵扯到了之前从县官吏的包庇徇私,很快这个案子被报了上去。 连柳大人身边的秘书周灵文,都被派到了从县亲自督查办案过程。 那姑娘如今已二十有三,整整在林老爷的后院待了九年,差役们寻到她的时候,她住在一个破屋子里,人瘦的不成样子。 那引路来的丫鬟说,青姨娘怀过几次身孕孩子都掉了,早就失了宠,听闻她有一日夜间想要掐死老爷,没掐死人,被按住了,又想自尽。 老爷折磨她,见她想死,便不愿意叫她死了,只挪到了放置不受宠妾室的小屋里,一日日等死罢了。 但见着差役闯屋,听他们说从县换了新主,正在探查她家中的案子,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手臂却好像一下就有了力气。 她奋力爬起,紧紧拽着前方的女性差役衣角。 此刻,她也顾不上这是真是假了,只是有了一线希望,便只能抓住。 “是林文昊杀的我爹娘哥哥姐姐侄儿侄女!!是他杀的!!!” “就因为我爹娘不愿意让我给他做妾!他杀我全家啊!!!” “杀了他!!!杀了他!!!!” 字字泣血,句句恨极。 轰动整个从县的“林文昊案”,便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是怎的了?” 街面上,摆摊的小商贩们探头探脑,也有附近的住宅悄悄拉开后门一个门缝,这些往日里十分在意体面的老爷夫人们,便就如此小心翼翼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发展。 只见富贵许久的林府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队队穿着盔甲,手握长枪的士兵。 “好生吓人。” 普通百姓最怕见着官家人,摊贩们缩着脑袋,想走,又怕跑走反而引了这些兵士的注意,只能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蹲在路边,悄悄去看。 “是不是林老爷犯事了?” “我瞧着也是,之前那吴老爷被抓的时候,也是这个阵仗。” “哥哥您有见识,吴老爷被抓的时候,您竟也在场呢?听闻因着吴老爷家中有许多壮实小厮反抗官府,当时那条街是被肃清了的,压根没外人瞧见是何等景象。” 那摆摊卖新鲜蔬菜的小贩便有些得意:“那自然是我的运道了。” “那日我去吴老爷府上卖菜,他们厨房的管事明明该给我三十二文钱的,却只给了我十五文钱,我当然不乐意,就与他争执起来,谁料到,正好撞到这般抄家大事。” 另一个小贩很有些佩服的看向他:“哥哥好胆气。” 卖菜小贩得意的抬抬下巴。 他倒是没说,实际情况是: ——他诺诺对着管事表示钱少了,求对方能不能再多给点,管事不答应,还喊了几个小厮把他拖出去揍。 正揍着呢,前面就打起来了。 官兵破门而入,控制了局势,那带队的官兵手中长枪上还有血迹,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好在这些官兵竟很和善,发现他不是府中人,询问了他的姓名住址之后,便派人将他送回家去。 送他回家之前,还问了他被揍得原因,知晓是因着卖菜对方钱没给够,还逼着那管事将菜钱给他结清。 等到了他们那一里,那两位送他回去的官兵核实了他的身份确实属实才离开,甚至都没在他们那一里的里长家用饭。 因此,其他小贩看到官兵怕的直抖,他却是没那么怕的。 “你们莫慌。” 他还安慰其他人:“这些官兵都是胡县柳大人的手下,他们对百姓是很和善的,不会过来抢夺我们的财物。” 当然,被一副穷凶极恶态度强行从府中拖出来的林老爷林文昊,会不会觉着胡县的兵和善,这就是个迷了。 而从他府中搜查出来的各种黑色收入账本,也被骑兵骑马快速赶到了柳意所在的丰县。 “强纳良家,逼良卖田,强夺佣户,拐卖人口,杀人放火,官商勾结……” “难怪各县几年前都有大量人口失踪,这张矛木的县令当的好啊,直接卖了自己治下的百姓换钱。” 张矛木,正是之前逃走的从县县令。 他也知道若是拐来的百姓是当地的,很有可能被逃出去,因此还相当聪明的绕了几手弯子。 将自己治下的百姓卖到别的州郡,又从别的州郡换回来同样是被拐卖的青壮劳力,当做奴隶再卖给从县当地乡绅做佣户。 这种行为,就算是在大安朝,那也是称得上是一句丧尽天良的。 本该庇护乡里的父母官亲手卖治下百姓到异乡做奴隶,就算是大安朝的贪官都要骂上一句禽兽不如。 对,禽兽指的是贪官们。 也就是后来天下乱了,四处都是流民,人命更不值钱,只要有吃的,多的是人愿意卖身做奴隶,从县县令的拐卖人口事业才不得不停下。 “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光是这林文昊,张矛木就帮他遮掩了至少十几条人命,那其他人呢?” “这从县原本的官吏,又有没有跟着上行下效?” 乡绅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官员庇护吗? 柳意翻看着手里的账本和记录手册,声音越来越阴恻恻,直听得被叫过来的官吏们背后冷汗刷刷往外冒。 没人敢说话。 柳意行事雷厉风行,但实际上,她日常看上去还挺好说话,唇角总是带着一抹笑,哪怕是对一个小卒,若是正巧她闲着又碰见了,也会和颜悦色的问几句他工作和家中的情况。 官场上,有个人人都知晓的情况。 很少发怒的上司,若是发怒了,那必然是震天动地,掀起一片海浪。 所有人都低着头,却能听到上方的动静。 他们能听到柳意将手中的册子丢到了桌上。 “三河,张矛木现在在哪?” 和大家一起低头装死的郑三河赶紧站了出来: “大人,斥候报过,张矛木一路奔逃到了灵州,与家眷一同投奔了自己的岳丈。” “目前所居处是,灵州曾县曾家庄。” 听到这话,有人诧异,这是以为柳意早就杀了从县县令的。 也有人更诧异,这是知道柳意并没有对从县县令出手,而是他自己逃走的。 这波人诧异的是,柳大人竟派人查探了张矛木逃到了何处。 心底便又升起一份警醒,告诫自己可要谨慎做官,千万不能步了这张矛木的后尘。 一个看似被放过的人,柳大人都知晓他目前的所在地,甚至精准到了庄,可见柳大人手段多么了得了。 柳意之前确实真的没打算抓从县县令张矛木回来。 至少明面上,张矛木并没有做什么大凶大恶。 毕竟张矛木做那些事的时候,她还并没有入主从县,且张矛木反应迅速,退了赃款,自己又利索跑路。 柳意还没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 有的时候做人留一线,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派人看着张矛木,主要是观察这货是不是真的老实逃命,要是他还想卷土重来,去寻个靠山来对付柳意,派去的那个斥候路上就会宰了他。 斥候营里总有一些实习任务,追踪张矛木,就是其中一项锻炼斥候的实习任务。 就算是张矛木逃出了灵州范围,柳意也要知道他定居在了哪里。 毕竟是有过不愉快的,虽然可能是张矛木单方面的和她有不愉快,但柳意还是要保证自己能掌控全局。 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张矛木就将留的那一线给堵死了。 “灵州……” 自从三皇子死了之后,灵州比以前更乱了,柳意做事也不用有什么桎梏。 换成别的有势力盘踞的地方,就不能这么光明正大抓人了。 那就要偷偷捆了将人带回来才行。 好在,柳意不用下偷偷捆人这种令。 柳意的情绪已经迅速平复下来。 在有了解决方案之后,别的情绪都是多余的。 她的大脑始终没有停下思考。 如今刚刚拿下三县,加上手里的胡县,共有四县,各县百姓境遇不同,对官府倒是都一模一样的不大信任,只充满惧怕。 这个案子,倒很适合作为她拿下三县后的第一场大动。 也是最好的收拢人心的时机。 同样能震慑那些地盘大了,胡县政权无法像是以往那样全面照拂到各个角落,因此生出一些小心思的官吏。 此案,不光要大办,还要办成典型。 柳意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下属们,脑中思绪渐渐有了一条明确的线路。 她慢慢往椅子上一靠。 “三河,你带人过去,将他抓回来,让张矛木把贩卖人口的账本也带回来。” “这个案子,我要亲自跟。” 第136章 了不得的事 “咔咔——” “咔咔——” 盔甲片与片的摩擦声,和许多人穿着重甲衣活动,金属甲片随着步伐摆动的撞击声在街上响起。 此刻黄昏将至,原本四处都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却在此时响起了盔甲片与片的摩擦声。 和许多人穿着重甲衣活动,金属甲片随着步伐摆动的撞击声。 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铁甲连环,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这片住宅区算得上是从县的富人区了,但随着这隆隆隆有大队人马走过的声音,一座座宅子都显得弱小可怜了起来。 依旧是有人悄悄扒拉着后门门缝,小心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只是这一次,比起之前柳意刚来从县,兵士出动时的好奇,这些富人乡绅们多了许多惶恐与担忧。 无他,自柳意来了从县之后,与他们一同住在这条街上的许多乡绅富户,都被抓去了衙门问审。 这如何让人不心中惶惶。 这由【林文昊案】牵扯出的惊天大案,还包含了其他一些案子。 就跟那胡县传来的红薯一样。 一串一串的,连根带泥。 被林文昊牵扯进去的人,又供出了旁人,那被供出来的人,还能供出另一个人。 如今,百姓们是拍手叫好,这些富户们却是惶恐不安极了。 “如何,这次又是去了哪家?” “瞧着是往宋家那边去了。” “这是今月的第七家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停。” 隔着门缝悄悄看着兵士们走过去了,这家的夫妻二人才直起腰。 老爷一脸的苍白:“老张昨天被抓了,今日又轮到老宋,我可也是请县太爷吃过好几顿饭的,这不会牵连到我头上吧?” “呸呸呸,什么县太爷,那是罪人张矛木。” 夫人同样是神情惶惶,她问自己的丈夫:“你与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有跟张矛木林文昊他们这些人一起干过那伤天害理的事?” “我真的没有!”老爷恨不得举手发誓,又像是在公堂上叫屈:“只是吃吃饭而已,这整个从县,哪个做生意的没有请县太……张矛木吃过饭?”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贪得很,有便宜要占,没有便宜也要硬占,逛到咱们家铺子里,向来是不给钱的,看我那都是眼睛要看到天上去,我这样的,人家还看不上我呢。” 夫人紧紧盯着丈夫,见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才松了口气: “那咱们倒不用那么担心,宋老爷我不清楚,但这些时日抓的人,哪个不是和张矛木林文昊他们打得火热的,尤其是张老爷,向来以张矛木的本家为荣,恨不得拜个干爹干儿子出来,他又一向手中不干净,能掺和进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老爷比方才神情轻松了许多,但依旧惴惴不安: “怕就怕人家拿着我请张矛木吃过饭作筏子,到时候若是能献上一些家业保命还好,要是屈打成招,这可怎么办。” 这就是在担忧上面办案想要好处,因此故意拖更多富户下水了。 这倒不是他杞人忧天。 实在是从前见过太多次。 那原本的从县县令张矛木,最厉害的成名技,就是屈打成招。 上一任从县县令也没好到哪里去,若说叫他盯上了,那是没罪也要硬生生按上罪去。 夫人却是要比他乐观些: “我瞧着这位柳大人不像是那种人,看她来从县后的一言一行,是个行事自有章法的。” “这又是翻旧案,又是敞开衙门接百姓报案的,如此大案,只要你没做,应当不会被草草定罪。” 她其实对于柳意的许多举动还很模糊,不太清楚内里深意。 但照着她的想法,若是这位柳大人是那等为着钱财,勒索商户的性格,就不会翻查旧案了。 翻查旧案,将冤假错案重判,这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成的,要耗费极多的人手,和巨量的时间。 而这些冤假错案的苦主,大多是穷苦百姓。 说真的,柳意不为他们做主,也没有什么,百姓们早就习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她就是做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冤枉别人呢。 那老爷在妻子的一番话语下渐渐镇定下来,与妻子双手相握: “还是你想的通透。” 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在凡是有钱老爷就要纳妾的富人区,家中男人并无纳妾,只一心一意与妻子相守,算得上是一片清流了。 从县大变之下,两人互相依靠,倒也有了慰藉。 夫人道:“衙门贴了告示招官吏,我打算去试试。” 这话两人之前就盘算过,老爷也并不惊讶,只道: “夫人如此聪慧,定然能考过,当初岳丈大人便说过,你要是个郎君,功名也是考得的。” 富人们担忧上面的铡刀落到自己头上,那些普通百姓就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又抓了一户!” “是宋老爷,诶唷,他们家的佣户可是全县数一数二多的,如今他被抓了,也不知道那些佣户要怎么整。” 穷苦百姓们围观一下也就算了,倒是有那家中想买奴仆,小有薄产的人家起了心思。 众所周知,当有个富户人家被抄家之后,就会流出来许多仆从丫鬟佣户在市面上。 这个时候价格便宜,最好下手买。 “买什么啊,都归了官府了,听闻柳大人治下,不能买卖人。” “官府要这么多人做活?” “哪里是要他们做活,好像是说,和他们签了什么契约,分田地给他们种,让他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姑娘去衙门做事回来与我学的。” “哦!想起来了!投入工作,有了自己的田地能产生生产积极性,提高整体生产力。” 见那人家不懂,他就自己翻译了一下。 “就是不准那么多人给有钱人当奴仆,那么多人伺候一个人,要让他们去干别的活。” 那打算买些好使仆从回来的人家便只能遗憾打消想法。 “这官衙是多缺人手啊。” “可惜了,还说获罪之人家中的奴仆价格会便宜一些呢。” 也有人笑道:“不能买卖人对你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麻烦了一些,但对许多人家来说可是好事,像是我们那巷子里的二桂,就被放了自由身,日后也不必为奴为婢了。” 这些人这么快接受官府的安排,原因很简单: 官府是真的能给他们找到活干。 好像胡县的兵来了从县之后,一下子四处都有活干了。 活多人少,也就变成了只要一个人愿意干活,肯卖力做工,绝对不会饿死,还能攒下些许钱财。 最重要的是,不用再担心自己被像是货物一样卖到一家又一家了。 这大安朝的奴仆日子可不好过,就算是富贵人家的贴身丫头,守夜的时候也是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榻边的,更别提大部分奴仆都是最普通的小奴了。 唯有那想买奴仆的人家,到底还是不太开心。 人嘛,总是想着自己的。 他觉着自家的家境,无论如何也是沦落不成奴仆的,便没有其他人那样,对着奴仆充满同情。 一群人正闲扯着聊天,忽而一个半大孩子跑了过来。 “爹!!爹!!” 那家有薄产的人家连忙起身:“你怎的跑来了?不是说去试试那个识字班嘛?” 他有些担忧自家孩子是在外受了欺负。 “识字班还没开始呢!爹!这几位差大人是来找你的!!” 孩子怯生生的,这几日见多了被抓走的富户,乍然见到差役找自己父亲,他有些害怕父亲被抓走。 那人也是吓得脸色煞白。 差役怎么会来找他?!! 他没做过坏事啊!!! 最多,最多小的时候调皮,在有人上茅坑的时候,往坑里面扔石头啊。 几位差役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你是宋礼义?” 男人嘴唇颤抖:“我,我是。” “差大人,我虽是姓宋,可我跟那被抓走的宋老爷没有关系啊,我们从县很多人都姓宋的。” 那几名差役倒是不意外他的反应,毕竟一直以来,百姓见着官家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五年前,你是不是去衙门报过案,报案内容是你弟弟宋礼信失踪?” 听到这话,宋礼义松了口气,又精神起来: “是,是我,几位差大人,可是我弟弟有消息了?” 他这弟弟是母亲年岁大了生的,父亲在弟弟两岁时就没了,宋礼义说是大哥,其实对这个弟弟就跟带儿子一样。 他与夫人两人又是当哥嫂,又是当爹妈的将弟弟与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带大。 弟弟聪慧,一家子便更是指望他,谁知养大到了十五岁,不过是日常那样出门买笔墨,竟就从此不见人影了。 老母亲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妻子也是病了几场,他早早报了案,前两年还盼着有消息,可衙门那边一直都说是没找着。 渐渐地,家人便觉着或许是掉到了水里,人淹死了,又被冲到了下流,这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如今,差役们突然来找他,莫不是?他弟弟找着了?!! 宋礼义激动起来,期待无比的望向这几位差役。 “正是,你弟弟还清醒着,也报了自己的姓名来历,应当是他没错了。” 差役公事公办:“你是报案人,就跟我们去衙门领人吧。” 竟真的找着了!! 宋礼义眼眶一下就红了:“诶!诶!我这就去,多谢几位差大人!” 他这样抠门的一个人,竟直接将整个钱袋子拿了出来,往为首的差役手心塞。 “可别,我们不能收受贿赂。” 见他这样激动,甚至还落了泪,差役们也有些动容,比方才的公事公办多了些许温度。 “跟我们来吧,你这钱还是留着给你弟弟看病用吧,他身子可亏损的不轻。” 宋礼义连声答应着,这才顾得上来问: “几位差大人可知晓他这几年去哪里了?” 差役与他一边走,一边给他解释情况: “你弟弟叫拐子给拐了,卖给了一个私人矿山做了奴隶。” 宋礼义一下就愣住了。 私人矿山就是有富户私底下开发的矿山了,这种事被朝廷发现了是要杀头的。 因此进到那矿山里的矿奴,基本一辈子就要在里面了。 也就是这次柳意顺着拐卖人口这一条线一路往上查,硬是查了出来。 矿奴的价格会比普通奴隶更贵,因此张矛木卖了许多矿奴进去。 柳意查出来之后,亲自带人去的矿山。 要严格来说,那是桃县的事。 如今柳意还不是桃县的主事人,就算是查封私人矿山也轮不着她。 但桃县县令能这么说吗? 他可是没少打听柳意的事,知道柳意是个眼里见不得沙子的。 听说柳意之前当亭长的时候,一个叫习鸣表达了一些不满,当场就被柳意打趴下了。 这件事到现在还在胡县流传。 桃县县令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当然是一路热烈欢迎,恨不得给柳意拉个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柳大人莅临我县”了。 另外,柳大人你这么辛苦来我们桃县,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特产给你。 这个矿山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你拿去吧。 还有这个私人开发矿山,涉嫌拐卖人口,草菅人命的货,买一送一,你也带走吧。 这要是朝廷还在,他肯定不是这个态度。 但现在朝廷都没了,他还管什么跨县办事合不合规矩。 就怕他这么一说,柳意就要觉着,他的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不合规矩了。 总之,事情很顺利,办的也很迅速,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公布出来罢了。 如今矿奴都救出来了,那些不是柳州人的还要慢慢处理,毕竟官府总不可能自掏腰包将人送回去。 有的人正好是柳意治下四县的,倒是好处理。 一些精神状态还比较优良的自己就能回家,而一些被压榨刺激的精神状态不太行的,就需要旁人佐助确认身份了。 像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家人又曾经报案过的,直接就能通知家人去衙门验证,验证无误后就能将人领回去。 那差役又提点宋礼义道: “他吃了许多苦,身上有很多伤,身子也亏损了,如今见到人就怕,你有个准备,一会好好与他说话,莫要太激动吓着人。” 宋礼义连连点头,心底却是想到了自己方才所想。 他觉着自家人不会沦落成奴仆,因此颇为看不惯衙门对奴仆制度的改革。 心底也想过,衙门管这些做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可他的弟弟,从小娇惯养大的孩子,却被迫沦为了奴仆。 宋礼义这才渐渐摸到了衙门如此规定的原因。 自然是有人自愿卖身的。 可有多少人,是被自愿的卖作奴仆呢? 若所有地方都不准买卖人,那嚣张的拐子们自然也不会四处拐人去卖了。 就算是还有,也会大大减少。 宋礼义并不能参透更多的道理,可模模糊糊的,又意识到一点。 那位主管了四县的柳大人,正做着很了不得的事。 第137章 自己造纸 无论是前朝还是大安朝,百姓们都尽可能的不去靠近官衙办事之处。 但今日,从县官府却是热闹极了。 宋礼义一被领进去,就能听到里面的哭嚎声。 “我的儿啊!!!” “大郎,真的是你!” 屋内,那些看到丢失亲人的抱住对方哭成一片,外间,有听说许多被拐卖的人被官府找了回来,想看热闹,又不敢进衙门看,因此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在官府外一边闲聊,一边探头探脑的。 这向来走失的人,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家来了。 没想到,他们竟还能见到走失的人被官府找回来的一天。 宋礼义眼眶也湿润了,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自己的弟弟。 而另一头,柳意也正在看着被解救回来的人员名单。 “大人,要不要将他们赶走?” 有个原本就是从县官吏的宋秘书恭敬问着柳意。 他原本只是一小吏,在柳意拿下从县之后,就开启了飞速升官流程。 一路从只能坐偏屋的底层小吏,升到了能够面见柳意,直接向她汇报工作内容的秘书班之一。 自然,这与他的工作能力有些关系。 但他升的这么快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从县被革职查办了一大批官吏。 他原本的上司,如今在服耕田刑,要开荒五十亩地才能解除刑罚。 上司的上司,现在应该已经在服劳刑了,听说可能会被打发去挖矿。 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昨日刚判决下来,荣获死刑。 也不知晓是有多罪大恶极的罪。 要知道,胡县来的官吏向来对死刑十分谨慎,听说是因着人力实在不足,因此只要不是罪孽深重的犯人,基本都会被要求做苦力为刑罚。 如今所有死刑处决书,都是要柳意看过罪状后,点头同意才执行的。 想到这里,宋秘书难免想起,这几日被拉出去砍头的都是面前这位柳大人授意,当即一个激灵,神情越发恭敬。 柳意所在的官府书房,有一扇窗能依稀将外面的百姓说话声传出来,她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手中捧着一本册子。 “赶他们做什么,百姓们知道官府在做事,这不是很好吗?” 以前的官府是什么情况,她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但既然如今从县是她做主了,那官府信誉自然也要提升。 没有什么比“新官府解救了一批被拐卖人口”更好的宣传了。 尤其是,这些被拐卖的受害者,还是上一任县令为主使。 “胡县的报社班子带着工具来了吧?告诉他们,最迟三日,要在从县发一版报纸,将此案详情放一些在报纸上,吸引百姓关注后续。” “是,属下这就去。” 宋秘书告退下去,很快去到了刚安顿下来,正在调试用具的报社所在处。 一进去,便看到了层层叠起的纸张,只看上几眼,便能看出质地均匀,并没有杂质和疙瘩。 一看就是吸墨均匀的那种,不会出现写字时,墨迹晕开,或者渗透不均。 宋秘书眼睛一下子就落在这些一摞摞纸张上面,完全移不开眼了。 但凡是读书的人,都知晓纸张昂贵,像是他这样的普通人家,虽小时候被家里人全力供养送着学了读书识字,但也只能买得起粗糙又便宜的纸。 就这样,还要再三节俭着用。 可如今,他瞧见了什么? 这么多的好纸,竟如同堆积货物一般,一摞摞高高随意被放置在各处,搬运的人也丝毫不轻拿轻放,放下纸张时用力之猛,直看得宋秘书脸皮抽痛,心疼无比。 “何至于如此重手?我来我来,轻一些放啊……” 宋秘书想都不想,直接冲上去抱起厚重一摞纸,然后起身到一半。 ——砰! 这一摞纸又被他重重放下了。 宋秘书:“……” 那正忙活的报社成员手里还抱着高高一摞纸,遮盖了自己的半张面孔,歪着脑袋笑着看他。 “莫看一张纸轻飘飘,这么多纸放在一起,可是重的很,根本无法轻轻放下。” 他还上下打量了一下宋秘书的身材,神情没什么恶意的那种: “兄台还是别帮忙了,这纸要是不小心压到脚指头,那也是很痛的。” 宋秘书低头看看自己的细瘦胳膊,再看看对方的健壮高大身形,羞愧无比。 眼见对方搬着纸往里间走,他小心侧身跟上: “这位大人,怎么这里有如此多的上好纸张,又这般轻忽放置?不怕受了潮么?” “不会受潮的,这些纸很快就要用起来了,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是报社吗?” 宋秘书:……倒是也知道。 胡县的官吏来了之后,他听说过胡县有报社,类似于大安朝邸报。 只是不同于邸报是给高阶官员传阅,这报纸,是给普通百姓看的。 宋秘书曾经一度不解,因为报纸上面会写上字,百分之九十九的百姓可都不识字。 且,报纸是要花钱买的,再便宜,那也是钱啊,怎么可能有百姓花费钱财,购买一份自己根本看不懂的报纸。 胡县官吏们说报纸在胡县卖的很好,他也是将信将疑。 可如今,瞧见这许许多多的上好纸张,宋秘书又有点开始相信了。 这纸多好啊! 若是报社没赚钱,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好纸堆积在此处。 只是,只是…… 柳州竟有这么多的的好纸,哪家铺子这般豪横? 宋秘书没忍住,又追着那健壮男人问出了口。 那男人笑了:“纸张是不要钱的,我们报社是官家报社,所有纸张统一由上面发放。” 他还道:“如今从县才刚刚归入柳大人之手,许多事还未曾理清,因此一些办公物品也还没发全,等到再过一段时日,每个部门都会发纸张的。” 宋秘书睁大眼。 大安朝的规矩,按理说,官府是会供给官员书吏所需办公用品的。 笔墨纸砚,一般都是由官府发放。 但,反正他入职以来,从来就没见过发这些。 有人猜测是上面发了,但发下来的采购笔墨纸砚银两被层层盘剥,最后也就大变小,小变无了。 也有人猜测朝廷或许一开始就没拨款,毕竟他们的俸禄也许久未发了。 倒是没想到,朝廷都没给发纸,柳大人竟给他们发。 身为读书人,宋秘书是很亢奋的。 但同时,他也很疑惑:“可,可若是所有书吏都有纸张,那岂不是要花费许多银两?” 柳大人……竟那么有钱的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忙活的其他报社工作人员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的骄傲与自豪。 “买当然是买不起的。” 一个同样抱着一摞纸的女子从宋秘书身旁走过,笑着说道:“但用不着买。” “我们胡县,是能自己造纸的。” 第138章 她值得 “造纸?!!” 如果说,刚才听说上面会给他们这些文吏都发纸张时,他是震惊喜悦期盼。 那么现在,在听到胡县自己会造纸后,就是一整个大震撼了。 同时,他也陷入到了深深的迷茫中。 胡县会造纸,这不就等于有个金山在手中吗?! 都会造纸了!! 柳大人怎么还指望商户们上供钱财呢?! 当然,重点并不是柳大人能不能向商户要钱,她是老大,她当然是能的。 重点是! 她怎么还看得上那点子仨瓜俩枣呢! 是的,因着前任从县县令勒索丰县商户,结果商户捐钱投诚柳意,柳意转头就调兵遣将把商户们货物带回去的事。 从县的官吏们,是知晓柳意在丰县设宴之事的。 那要钱的态度之坦然,之自信,之理直气壮。 导致了从县归入柳意手之后,从县的商户们早早就开始腾挪钱财,等着赴这位柳大人的宴。 据宋秘书所知,还有七八位商户打算效仿丰县许俊才的成功经验。 在宴席上直接认柳大人做母。 虽然说,柳意并没有同意许俊才的“公若不弃,才愿拜为义母”的吕布式发言。 但,他把态度给到位了啊! 瞧瞧后来,那姓许的有多风光,不光货物都要了回来,官府有什么商路合作,他必然是头一批接到邀贴的。 这已经不是认不认母的问题了,这是纯粹的在表示自己会非常配合的问题。 结果,柳意确实也来了从县。 她将涉及人口拐卖的官吏商户一连串抓了出来,没摆宴。 她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没摆宴。 她领兵去将被拐卖的人带了回来,没摆宴。 商户们从一开始的期待,变成之后的害怕,又成了现在的茫然。 到底什么时候摆宴?什么时候要钱? 他们钱都准备好了啊! 在宋秘书成功一路上升之后,也有商户托到他这里来,暗戳戳的打听此事,只是都被他含糊了过去。 而如今,看着这一摞摞质地清晰的纸张,宋秘书自觉自己悟到了不摆宴收钱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这些纸了! 这哪里是纸!这分明是金子! 难怪! 难怪柳大人上任之后从不压榨百姓,原来是手里有个大金山,根本不缺钱。 原本宋秘书对于换了新主还有些惴惴不安,因着她的行事风格与他曾经接触过的上官完全不一样。 柳意越是秉公执法,越是展现出对百姓的宽和,他越是觉着这位柳大人是要憋个大的。 倒不是宋秘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在他有限的官吏生涯中,见到的所有上官都没柳意这样的。 那些外表十分爱民,日常对着百姓也是笑眯眯模样的上官,比那些阴狠外露的下手还要狠。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 柳大人不压榨百姓,是因为她手中有造纸术这个生财金盆! 合理了! 宋秘书心中一直压抑着的阴云散去。 他颇为激动道:“胡县是不是近些时日才会造纸的,之前竟从未听闻过。” 那女子奇怪看他一眼:“早就有了,只是并不外卖而已,只给一些官家机构发放。” 比如说报社,官吏,识字班等。 宋秘书一怔:“早,早就有了?” “那怎么不卖呢?这样好的纸张,放在州府,就这么半屋子的纸,可是能卖上天价!” 报社的人却只很平静的看着他激动发言,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啊?是吗!天价”“天啊!原来我们用的纸这么贵”。 宋秘书一瞬间便知晓了,这些人,是知晓这些纸张价值的。 “这,这……” 明明知晓价值,却并不售卖。 他的大脑完全理解不了这等行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柳大人的决定,许是大人有旁的决断。” 一个男子说着,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理所应当。 宋秘书疑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你们就没问过柳大人,为何要如此暴殄天物吗?” 将上好的纸张做成小报,以低廉的价格卖出,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柳大人的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 “可柳大人或许做错了决定……” 因着宋秘书那疑似质疑柳意的话,报社的人已经起了警惕心,原本正在忙活着鼓捣工具的工作人员,也偏头看了过来。 之前大家都是忙忙乱乱,偶尔有个人间歇性的回答他一句话,现在突然所有人都看向他,目光还有所不善…… “怎,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宋秘书刚好的舌头,又开始磕巴了。 “你是哪个部门的,来我们报社做什么?麻烦把工作的牌拿给我们看看。”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看其他人的神色,她应该就是这里的最高上官了。 女人的样子看上去很普通,身上甚至还有些脏污,明显是搬动杂物的时候蹭上的。 这放在大安朝官吏制度中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画面,就算再忙再乱,上官也只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喝茶,看着下属们忙碌。 但她普通的样子下,眼神与气质,却是宋秘书十分熟悉的,长期身居一个不错的高位,因此自然养成的上官气势。 他赶忙将自己的“工作牌”递给中年女人看。 这也是胡县官吏制度中与大安朝不一样的一点了,每个官吏都有自己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姓名,职位,部门,还有一串编码。 据小道消息流传,这是为了防止斥候潜入。 虽然宋秘书不知道,他们就是一个小县,怎么就会有斥候潜入了,但还是老老实实根据指令每天戴着工作牌,毕竟如果不带的话,有的地方根本就进不去。 中年女人回身,去到一个带锁的柜子面前,将藏在衣服内里的钥匙拿出来,开了锁,又从其中拿出一个大大的册子。 她按照宋秘书工作牌上的编码,很快翻找到了对应的那一页,上面正写着宋秘书个人的相貌特征,职业姓名。 还夹着一张十分之小的小画。 中年女人视线在小画和宋秘书身上反复看了一会,才将册子放回去。 “是本人。” 报社内的氛围一下就轻松了,刚刚与宋秘书搭话的健壮男子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介意啊兄弟,我们报社分下来的纸张是最多的,你也知道这些纸在外面都是些什么价格,自从造纸厂开始造纸之后,经常有些拎不清的人想偷走纸张到外面贩卖。” “有的是得到消息的普通人,也有的本就是官吏,伪装成要来报社做事的样子偷纸,因此我们总是要谨慎些。” 宋秘书连忙点头,心底却在想:还真有斥候啊?! 不过想想这些纸张的价值,他又能理解了。 钱财动人心,偷一些纸张出去贩卖就能赚大钱,总会有人心动的。 只是,既然报社的人都知晓这些纸张的价格,他就更不理解柳意所做的决定了。 因着跟在柳意身边也有几天了,他模糊也能意识到各处开销很大。 卖了这些纸张,整个官府上下不都能轻松了吗? 中年女人见着宋秘书脸上的疑虑,也没了方才的凌厉,笑着说道: “你是刚提上来的吧,你不了解柳大人,等在大人身边久了,你就会知晓大人有多远见卓识,高瞻远瞩。” “她既然做了不卖纸张的决定,那肯定是有别的打算。” 宋秘书还是不能理解,但他再傻也知道此刻不能呛声,点着头将这茬应付过去,就开始交代柳意安排下来的任务。 一听说是柳意亲自安排的,报社上下神情全都一变,颇有些瞬间振奋满满的样子。 中年女人更是立刻答应: “好,我明白了,我们报社一定会全力运作,在最快时间内出报的。” 等宋秘书走出报社门口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间依稀传来她的安排声。 “船生,叫你采集的信息怎么样了?” 等等,采集信息?他们报社不是刚来吗? 却听里面传来一声:“已经采集大半了,我先交上这些,今天我再带人出去,晚上九点前保证完成任务。” 宋秘书:“……” 他并不知道“卷”这个字。 但他确实明明确确感受到了被卷的茫然。 屋内还在热火朝天: “好,连娘,虎子,郑水,芹芹,你们负责根据这些信息撰写文章,版面等到最后再弄。” “莹莹,跟我一起去法律部,这从县的第一版报纸,法律信息很重要。” “五朗,蓝新,你们两个检查印刷滚筒。” 宋秘书有种自己站在门口,都是在玷污了报社上进氛围的自卑感。 他灰溜溜离开,回去的路上,心中还在不断想着方才所见识到的一幕幕。 胡县的这些人,好像每一个人都对柳大人十分信服啊。 虽说官场中,下官拍上官马屁司空见惯,可大家都知晓,那是为了哄上官高兴罢了。 有哪个下官会像是胡县这些人一样,真心实意觉着上官好的。 像是他那位被送去挖矿的上官的上官,平日里喝醉了酒,就窝在家里骂上面的官。 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对柳意的追捧,并不似作秀。 宋秘书不太理解,但尊重。 不尊重还能怎么样,就算在以前的同僚面前,他是高升了,能够到了柳大人跟前做事。 可他自己知晓自己事,之前朝廷俸禄一直拖着不发,家中早已贫困无比,就算是为着听说柳大人会准时发的这份俸禄,他都要合群。 这日,宋秘书作为秘书班子里的小新人,小心跟着前辈们学习经验,做了一些杂活跑腿的活,只觉腿部都要跑的酸胀了。 柳意是有一整个秘书班的,以周灵文为首,十几个秘书负责传达她的指令,在她的授意下处理各种行政工作。 一般都是柳意在哪里,秘书大部队就跟到哪里,有时候也会在某个县留下几位秘书,通过信件远程指挥对方行动。 人数看上去有些多,但谁让柳意一共管着四个县呢,再加上近日多事,饶是这么多人,也依旧每个人都累得够呛。 只是虽然累,宋秘书却从未有过怨言。 原因嘛…… 等到快要下值时,秘书长周灵文走了进来。 宋秘书原本是最怕见上官的一个人,如今瞧见周灵文,却是眼睛一亮。 无他,实在是每次劳累过后,周灵文都会带人来送糖水。 说是糖分可以让人恢复能量,每次都是发满满一大碗。 在这方面,宋秘书还是很信服此说法的,毕竟胡县可是整个柳州医术最发达的一个县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糖水要当场喝完,不能带回家给家人一起喝。 只是这次,周灵文却并没有带着糖水来。 但比糖水还要更好。 她身后跟着两个提着大篮子的小贩,还未开口,空气中就溢出了肉饼的香味。 “大家辛苦了,这几日忙着案子,时常到了很晚才能归家。” “柳大人特地叫我买了一些擂肉饼,人人两份,还有这些鸡蛋,都拿回去吃了与家人一同补补身子。” 秘书室里,疲惫不堪的秘书们瞬间兴奋起来,欢呼声响起,大家纷纷起身。 肉饼并不便宜,一些官吏也不是买不起,但若是能有白拿的,自然是兴奋不已。 尤其是那些家境较为差的秘书,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掩饰的。 宋秘书就是其中之一,他乐呵呵的排队,拿了两个擂肉饼,应该是刚烤出来不久,还热乎着呢。 他小心的将包住擂肉饼的叶子又拢了拢,又去领鸡蛋。 鸡蛋的价格比起擂肉饼来自然便宜很多,但架不住数量多,每个人足足发了十个鸡蛋,大家都很小心的拿着原本是用来放些杂物的草编篮,慢慢放了进去。 “今日家中又能吃顿好的了。” “哈哈,我那最小的女儿,最爱吃擂肉饼,只是家中不常买,平日里带她出门,老远瞧见卖擂肉饼的摊子,都要绕路走,如今可算是能让她如愿了。” “今日我要多多放一些油,我也吃上一整个的炒鸡蛋,再配上擂肉饼,美啊!” 宋秘书平日里话很少,是个很沉闷的普通官吏形象,因此也没有加入话题,只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个笑。 回去的一路上,他心情都很好,反复幻想着家人看到自己带回来的这些食物,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惊喜快乐。 事实也确实与他幻想的一样。 刚一打开门,两个孩子正在懂事的帮母亲晾衣服,他将疲惫全都留在了外面,只将笑容带回了家。 晃晃两手拿着的吃食:“看看爹爹带什么回来了!” “擂肉饼!!” “还有鸡蛋哦!” 两个孩子当即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一般,迈着小腿跑到了父亲跟前,伸着手要递。 “爹爹爹爹,真的是擂肉饼吗!” “好香,我闻到肉味了!!” 妻子也很惊喜,将衣服先放好了,才一边甩着手,一边上前。 “真的是擂肉饼啊?怎么突然买这么贵的东西?” 宋秘书笑着道:“不是我买的,上面发的,说是这几日我们都辛苦了,就发些吃食与我们。” “呀!这可真好,之前给你们糖水喝,现在还发擂肉饼和鸡蛋。” 宋秘书迫不及待道:“走吧,我们快切了一起吃了,这擂肉饼可还热乎着呢。” 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围坐在一起,分享着这难得的美味。 两个孩子一边吃,嘴巴还一边没停。 “爹爹,你好厉害,你一定在官府做事做得很好,大人们才会给你这么好吃的擂肉饼。” “爹爹,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 妻子倒是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笑容里满满都是幸福。 宋秘书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好好读书,等你们长大了,也能来官府当官吏。” 这个在外面有些卑微,有些沉默寡言,还总是忧虑自己会跟不上胡县官吏办事速度的小秘书,此刻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吃过饱饱的一餐,借着微薄的烛火,他在灯下教着孩子们写字。 妻子也在一旁认真写着,虽笨拙,一笔一划却写的极其努力。 她道:“待我识字了,也去试试上工,说是只要识字,工钱就能翻一倍呢。” 如今不去,是因着家中两个小儿还要人照料,单纯上工不划算,但若是识字再去,那孩子们托给邻居街坊照料,自己去挣钱,就极其划算了。 “好,你学得很快,比孩子们还要好些呢。” 宋秘书是很期待妻子也上班的,这样的话,他们的小家就有两个人挣钱了。 两人一起努力,说不得明年能将这破屋子修一修,孩子们也能做身好衣服穿,不用到了冬日就只能窝在被子里。 “我练的勤,孩子们到底年少,总要人盯着才肯练。” 灯下,黄枝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的笑了:“早知晓,我就早早与你学识字了。” 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从前女子学识字也没什么用处,尤其是嫁了人的女子。 日常里,识字又有多少机会能派上用场呢。 黄枝认真以手沾水,慢慢在桌上认真练着字。 两个孩子也是一样,写错了,就用抹布擦掉,继续重写。 宋秘书看着这一幕,心底却想到了报社里那一摞摞的纸张。 并不是说一张纸都买不起,只是说日常用的话,肯定是用不起的。 练字太废纸张了,哪怕努力写的很小,又将每个空隙都写上字,家中也供不起这样多的纸张。 因此,家里人识字,只能这样沾着水,用手在桌子上写。 要是那些纸能卖就好了。 自己造的纸,价格应该会比那些高昂纸价稍稍便宜一些吧。 还有报纸。 报纸便宜,可以买回来看完后在上面写字。 但宋秘书心底始终有个疑问,到底为什么,那些纸不高价卖出去呢。 ——“卖纸?” 柳意看向面前的宋秘书。 今日主要工作是检查财政报告,因为大量支出,许多能获取金钱的项目都被提了出来,秘书班们正在她的示意下集思广益。 然后,宋秘书就提出了卖纸张快速收拢金钱的主意。 柳意有种穿越到了半年前的感觉。 半年前,纸张刚造出来的时候,也有人提过这样的主意。 柳意也曾经心动过。 但最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为什么不卖纸呢? 原因有很多。 她卖高价纸,胡县承受不住巨量的财富,绝对会被盯上。 零零散散卖的话,那就更是回报与风险不成正比了,为了那点子零散的钱,没有必要冒险。 她卖低价纸,那些控制着纸张价格,以此牟利的世家大族,绝对将胡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时的胡县可抵抗不住世家大族的仇恨。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十分简单粗暴:柳意没那么缺钱。 在不缺钱的情况下,自然是能不冒风险,就不冒风险了。 因此,哪怕已经有了造纸技术,除了一些必要的部门之外,柳意一直控制着纸张的质量。 像是识字班的用纸,就是很常见的便宜糙纸。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已经掌握了四县。 手中的兵不说各个练成了精锐,但对比大安朝的本土兵,还是很有优势的。 再加上她拿下丰县后就在招兵买马,因为待遇优渥,短时间内,如今柳意手中的兵人数已经到达了五千。 五千兵,四个县,在这个乱世中,已经不再是个小卡拉米了。 不说那些世家大族们见着她要绕路走,至少也会尽量不招惹她。 而她现在还有边军的一个人情。 在宋秘书提出卖纸提议的短短一瞬间,柳意脑海里就闪过了诸多念头,迅速定下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宋秘书这个建议提的不错。” 先表扬了下属,柳意才缓缓道: “之前不卖纸,是担心触碰到那些造纸世家的利益,对胡县不利,如今我们手中兵马够足,倒不用担心这些了。” 宋秘书恍然大悟。 是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纸张价贵,突然冒出一个竞争者,原本卖纸的人,肯定不会乐意啊。 却听柳意道:“不过这卖纸收拢资金的事,并不可行。” “因为这纸张,我并不打算高价卖出。” 秘书中,有人疑惑,有人露出“早就猜到”的表情。 宋秘书是疑惑的那一批:“大人,这是何意?不高价?莫非是要低于市场价去卖?” 他不太熟练的拍起马屁:“不愧是大人,如此这般,我们的纸就能更快卖出了。” “不,不是只低于市场价,像是这种纸。”柳意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洁白纸张。 “我要将它卖的比如今市面上的糙纸还要便宜。” 宋秘书愣住。 “那,那不就是亏钱售纸了吗?” 并没有—— 其实还是赚的呢。 这种高于本时代的造纸技术,哪怕柳意再降降价格,也还是有的赚。 当然,她现在肯定不能这么说。 柳意道:“为什么百姓们总是不识字?不就是因为识字成本太高吗?” “笔墨纸砚,拜师束修,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却价贵的要上天,如此一来,便只有富贵人家能读得起书,识得起字。” “识字明理,识字可不受人蒙骗,这些百姓们不知晓吗?可知晓有什么用,一张纸都买不起,因此,便只会一代代穷下去,可能要好几代人才能合力供出一个读书人。” “但就算是读出来了,也只会被那些高门显贵,将纸张垄断的人看不起。” 被好几代合力供出来的读书人宋秘书鼻头一酸。 他就是如此,且哪怕被供上来了,在柳大人没有来之前,对于官府的同僚们来说,他依旧是那个泥腿子。 干着最低微的活计,日常被瞧不起,俸禄也发不到手中,连自己的孩子都只能沾着水写字。 他从未想过,柳大人这样的上官,竟还知晓他们这等人家的心酸。 心酸的不只是宋秘书,还有其他人。 这世界上,高门显贵终究是少数,普通人才是多数,就连那些富贵的行商们,不也照样因为士农工商四个字,地位卑贱,同样被人当做泥中土吗? 而柳意,也很清楚这一点。 柳意将纸张往桌子上一放。 “我就是要我柳意的治下百姓人人识字,人人能看得起书,用的起纸,读书明理,识字学识,只有这般,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才能越来越好。” 她还有个“造现代梦”呢。 要是人人都文盲,还造什么现代,大家一起穿着草裙到山上当野人岂不是更好。 “大人!!” 宋秘书却是已眼含热泪的跪拜在了柳意面前。 他整个人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这降得是纸价吗? 不! 这降得是世上普通家孩子可以读书的难度啊! 只有自己读书的人,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多么值得敬佩。 此后,若真如柳大人所说,人人皆能读书,世家与寒门,寒门与庶民之间,便不再是以前那般,阶层永固了。 “大人高义!以一己之身,起万民之台!改浑世之浑浊!” “大人!还请受宋银一拜!!!” 此刻,只要柳意一句话,宋银挖出自己的心肝都愿意。 难怪! 难怪报社的人们这样推崇柳大人。 他涕泪横流,浑身颤抖。 她值得!她值得啊!!! 第139章 早晚会是她 既然决定要卖纸,自然要有个具体章程出来。 将哪里作为源头厂,怎么卖,让谁卖,卖价如何,都要有个盘算。 好在柳意现在已经不是刚穿越时,什么都需要自己盘算的时候了。 她直接召集相关的官吏部门开会,自然会有人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互相商讨出个最佳方案来。 商讨的差不多了,便是通知那些被放入卖纸名单的商户。 四县之内自然不需要商户带货贩卖,直接去官府的商品店购买即可。 但四县之外,可是有偌大一个大安朝呢。 纸张生意,向来供不应求。 尤其还是低价卖对于大安朝人来说上好的纸张,哪怕价格被控制了,也肉眼可见的暴利。 柳意只安稳待在从县,等着人排队上门竞争。 果然,消息传出,四下皆惊。 胡县,刘员外收了信之后,立刻喊人: “快来人,帮我收拾一下行囊,我要去从县。” 管家也是看了信的,见他如此着急,问道:“老爷如今不是主要看顾卖药吗?这纸张生意若是做了,会不会顾不过来?” “怎会,纸张是多好卖的东西,随便找个如今还安稳的地方,只要吆喝两声有便宜纸张卖,自然会有读书人赶紧买。” 刘员外自己是不爱看书的,但他好歹有钱,家中也是有笔墨纸砚的。 纸张的质量如何,那是只要上手摸一摸,写几个字就能看出来的。 而纸张是消耗品,只要读书,买多少纸在家中囤着都可。 像是他这样家境的人,有时候买纸,还会看到便宜好用的纸时买上一大堆,更别提读书人了。 他一边想着自己要带什么东西去从县,这许久没有拜访柳大人,也不知晓她有没有被其他三县的奸商殷勤讨好了去。 带什么礼物去好呢,刘员外在心底盘算着。 他们胡县可是柳大人的发家之地,可不能落在后面。 “中宣呢?”他问起了儿子。 觉得这“过命的交情”又可以拿出来用了。 看看他儿子,那可是被柳大人救过命的,其他商户他们有这个机缘吗! 管家笑道:“老爷忘了,少爷考上了牧马苑,今日一大早就去做事了。” 牧马苑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训练,饲养军马的地方,以确保军马供应。 刘员外的脸皮抽了抽。 儿子是家中唯一一个孩子,他自然是想着要将家业传给他的。 但这位当初从马上摔下来,险些一命呜呼,却大难不死,碰上了柳意这样一位神医,硬生生给救了回来的刘公子,还是那么爱马。 “……算了,由着他吧,怎么说也是为官府做事。” 帮着官府养马,总比在自己府邸里闹腾强。 “老爷,行囊收拾好了。” 刘员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行囊。 至于为什么收拾行囊的是小厮而不是丫头,那就要说到柳意之前颁布的禁止豢养奴隶的法规了。 其实追根溯源的说,因着大量人口被豪强作为私奴使用,农业无人耕种开始衰弱,大安朝也有这样的规矩:不准蓄奴。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尊重一下朝廷法度的。 于是,雇佣制度盛行,因为朝廷明令不可雇佣超过十年,大家也都照办。 但很快,人们发现了自己可以钻一些空子。 他们表示:这不是奴隶,这是我们家的养子养女。 家中的小厮丫头们,都是叫男主人父亲,女主人母亲的。 既然是自己的孩子,那当然要一辈子跟父母住在一起了。 后来,大安朝对于各地的掌控力渐渐弱下,大家更是装都不装了,市面上买卖奴隶的情况比比皆是。 而如今,柳意要求不准私人蓄奴,要想原本的奴仆在家中干活也可以,转成雇佣关系,且依旧是最长不能超过十年。 和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大安朝比起来,柳意手中的强势军队就显得让人格外心平气和了。 也没人非要跟官府对着干。 一来打不过柳意。 二来,奴隶也是人,哪怕是从小在主家长大的,也会为自己着想。 若是官府明确表明不得蓄奴,主家却没有遵守,并不还给奴仆们自由身,他们也是要心中生怨的。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因此胡县乡绅富户纷纷响应,放出去一些奴仆,又将一些奴仆转为雇佣关系。 像是刘员外家,就因此减少了一些奴仆,原本以为会不适应,结果感觉也还好,主要是他们这些能蓄奴的人家,都在柳意入主胡县后生意上大好,赚钱赚得浑身通畅,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些了。 这头,刘员外飞速坐上马车,赶往从县。 那头,丰县,明思得了消息后匆匆回家来。 她如今在官府做事,因着脑子聪明,人又勤学肯干,官职短短时日便往上升了许多。 这“批发纸张”消息一传回来,明思便觉察出了其中的暴利。 未必能赚得盆满钵满,但柳大人向来是赏罚有度,若是为她做事做得好了,还怕没有下次吗? “纸张向来昂贵,若是低价售卖这门生意让我们家接到了,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砖。” 明鼎盛之前接了一条商路,如今还在外走商,就算是收到了信,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明思是官吏,日常忙碌,身上还有工作,也不可能去往从县。 但,母亲卫许画在家啊。 “娘亲,爹爹不在家,弟弟靠不上,唯有你去了。” 卫许画是个典型的大家宅夫人,向来习惯了料理家事,外面的事让男人忙活。 此刻听到女儿这么一说,难免有些踌躇。 “可我从未谈过商事,若是搞砸了……” “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会的,爹爹不也是一点点学来的吗?像是娘亲你料理家宅这种事,爹爹就不会,因为他没学过。” 明思又道:“其实就算拿不到纸张也没有关系,我们家只是需要派个人去,表示对柳大人的忠诚。” 卫许画听到这话,放松了一些,但依旧十分迟疑。 为什么迟疑,她其实也说不太上来。 只是觉得有些害怕,有些担忧。 她是一个很宽和的人,但那是在她熟悉的领域,让她去到一个陌生的领域,到另一座县城去。 哪怕知晓如今沿路安全,身边也会带着人。 她本能的畏惧不前。 明思年纪不大,却很耐心,她轻轻拍着母亲的手,用着一种闲聊的语气道: “娘亲,你知道吗?我曾问过柳大人,为什么一些女子不愿意出门做工,我们官府还是要不断劝说,甚至强制性的要求她们做工一段时间。” “我曾经觉得,这是在浪费人力,那些女子冥顽不灵,我们没有必要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可你知道柳大人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这个话题吸引了卫许画。 她也是不愿意出门的女子,自然想知晓如今四县的最大主官,对此有什么看法。 明思在官府工作一段时间,也见证了各类女子出来上工的各种情形。 有人如获至宝,也会有人犹犹豫豫,还有人觉着上工是苦楚,宁愿在家中让男人养活。 而如今丰县官府里面大部分年轻官吏,都是当地乡绅的孩子。 多多少少,要比普通人家的女子有些见识的,哪怕是一开始不太情愿来官府做事的,慢慢也觉出了好处来。 面对一些平民女子无论官府如何劝说,都不肯出来做工的事,也有一些年轻的女子官吏恨铁不成钢。 进入到这个环境后,她们才知道柳大人为四县女子们铺开了怎样的一条路。 自己在这条路上得到了好处,就想让别的女子一同来。 可她们偏偏不肯来。 明思也曾为之愤愤过,觉得这些女子辜负了柳大人,为什么宁愿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也要放弃长远的将来。 甚至,有的女子还在试图像是以前一样,依附着家中男丁生存。 这让她觉着,有种她们在努力向前,同类中却有人在扯后腿的感觉。 她以为,柳大人对此也会很生气的。 明思当时鼓足勇气,去询问了柳大人。 柳大人平常是个很随和的人,她尤其喜爱那些上进肯学的年轻官吏,因此,明思敢去问她。 柳大人果然回答了她。 “她说,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目的并不是要所有女子都必须出门参加工作,而是让她们能有个选择的机会。” 卫许画怔住。 明思望着母亲的眼睛: “无论是出门做事,还是在家料理家事,这些都可以,有的人就是更喜欢在家,有的人就是喜欢出门做事,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 “但从前,柳大人没有来之前,母亲,您,和我,还有祖母,外祖母,姑姑们,姨母们,我们只能在家料理家务,因为除了这个,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因此,对于那些只想要待在家中的女子,柳大人并不会言语什么。 她们从出生起,就被身边所有人一起构建了一个如今的自己。 脱胎换骨,何其难也。 做到的自然值得称赞,可做不到的人,也无须苛责。 当离开那个环境的女子越来越多之后,她们自然会围拢在柳意身边。 就好像此刻明思她们一般。 官府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将选择摆在她们面前。 “因为既然从没有过选择的机会,又怎么能知晓,我们如今的生活,是自己所想要的呢?” 卫许画被这句话震住了。 她从前并没有想过这么深,一个人,如果从小到大身边的环境都给她灌输“女子要在家中料理家事才是好女人”的话,除非长大后外界干预,或者遭遇重大打击,不然她很难凭借自己挣脱出这种思维。 卫许画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挺好的。 她也很满意自己的当家夫人身份,丈夫是个满脑子只有钱的商人,一年里,基本有两百日不在家中,家里就是她做主。 可此刻,她突然意识到,从小到大,她确实没有选择的机会。 如今的生活她很喜欢,可这种喜欢,是真的喜欢吗? 她也没有过过别的生活啊。 “娘,我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外祖母病了,你担心极了,夜夜睡不着,想要去看望外祖母。” 母女谈心,说起往事,明思眼眶也红了。 “可爹爹不在,您不能自己出门,只能每日焦心,期盼爹爹快些归来,但爹爹五个月之后才回来,外祖母的信再送来时,身体已经好些了,您自己却是忧虑不已,大病一场。” “我怕极了,每日都要去看您才能安心,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娘亲的娘亲生了病,您却不能回去看她,我想,我长大了,一定不要如此,若娘亲病了,我怎么也要来看您的,我也想让娘亲您哪里都可去。” “娘亲,柳大人如今所做一切,便是为着以后若再有此类事,您可以决定,回去看外祖母,还是不回去。” 卫许画没想到,女儿竟还将那么久的事记得这样清楚。 当时明思年纪小,她以为她不懂的,可原来她都看在眼里,还这般心疼她。 人们总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当时的委屈与焦躁和心底的恐惧,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化,那些时日,同样也记不清楚了。 可此刻,卫许画却又突然想了起来。 她当然想回去看娘亲。 那可是她的娘亲啊。 娘亲病重生死不知,做女儿的却不能前去看望,她当时有多害怕啊! 每日,她都怕极了娘家送来的信,怕看到上面写娘亲逝去,怕自己再也没有娘。 可怕成那样,她也哪里不能去。 她想去,她想回去的啊! 哪怕,哪怕只是陪在娘亲身边也行啊。 卫许画落了泪,一时间哭得停不下来。 明思同样在落泪,只是情绪要平静一些,她始终握着母亲的手,如同小时候自己难受时,母亲的安慰一样,陪在她身边。 “娘亲,从县不是一定要去,多丰也可以去,但我只是想告诉您,像是那种爹爹不在家,您就哪也不能去的情况,已经不会发生了。” 明思是知道的。 或许卫许画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她却记得,小时候,母亲爱看一些山水游记,还与父亲说过,日后想要一同游玩。 时间久了,才渐渐不提了。 母亲,她曾经很向往可以多去四处看看的。 “去不去,只凭您的心意。” 卫许画哽咽着点头。 母女二人静静依偎在一起,等到卫许画情绪平复下来,明思就听到她说。 “我想去。” “我也很想……去看看别的县城。” 而不是每日里,围着一个宅子打转,每次出门只能是去丈夫的合作伙伴府上,与他们的夫人说着差不多的话,吃着差不多的席,尽可能的为自己的丈夫互相之间保持友谊。 其实卫许画也察觉到了,自从柳大人拿下丰县之后,她们这些女子的生活便比以前轻松多了。 街上,一些服务女子的店铺也越来越多,女性工人变多,街面上行走的女子数量也多。 从前女子们走在街上,多多少少要担忧会不会被什么混子盯上。 如今许多女子走上街,犯罪比例却比以前下降了不少。 当然,这和柳意日渐充盈的大体老师冰库有些许关系。 卫许画具体也说不上来,但她就是能够感受到那种和以前不一样的氛围。 她答应了,明思也没有在家里久留,她还要继续回去官府忙碌。 “我先走了娘亲,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明思匆匆忙忙,却甘之如饴。 她越来越能清晰的感觉到,唯有柳意越来越好,她们这些受她庇佑的女子们,才能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 丰县原县令的女儿年海娘,听说伤才刚刚养好,就已经参与到工作中了。 又听闻,她是柳大人亲手救下,亲口赞过的。 作为另一个被柳大人亲口赞过的官吏,明思也是有点子竞争意识的。 她要更卖力才是。 柳大人身边最优秀的下属,早晚会是她! 第140章 原来天上原来真的会掉擂肉饼啊 柳意站在城墙上,看着陆续进城的马车人群。 入城要下马车验证身份,因此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许多人都是女子。 周灵文也看到了,感慨的说了一句: “这次来的商人中,女子数量很多啊。” 柳意:“男人都被派去新的商路了,只要他们想要趸批纸张,自然要让女人们来。” 趸批,也就是一次性购买大量货物,然后再分销。 在有许多商人 ,一旦哪处有了低廉的货物,消息传出去后,自然有多多的商人前来争取趸批资格。 周灵文恍然,这才明白为什么柳意之前那么鼓动各县商户去往各个新商路。 “大人远见。” 柳意也没说“称不上远见”之类的话。 这种谦虚的话,是在自己还为人臣属的时候说的。 现在她就是四县老大,有什么好谦虚的。 她就是远见,给自己点个赞。 系统:【系统也给宿主点赞!】 下方,从县的百姓们望着陆续进入,穿着打扮明显是富贵商户的人群,也从一开始的“兴奋摸不着头脑”,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柳大人行事手段,与以往的官老爷们可大有不同。 至少,她并不苛待百姓,甚至发布了许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 就凭这点,他们就十分拥护她。 那些入城的商人们对人数众多的同行感到正常,但同时,又十分希望同行们全部消失。 只是还不等他们观察四周的同批竞争对手,就已经有一群人如同丧尸围城般一拥而上。 还是那种刚变成丧尸,极其活泼,瞧见了鲜肉恨不得跑出残影的。 “夫人,夫人,看看我们家小店吧,打扫干净,挨着官府近,晨间还有赠送早食呢。” “老爷,您看看我们家客舍,24小时都有热水,您什么时候想洗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都行。” “卖肉饼,卖胡麻饼喽!诸位一路远道而来定然是饿了吧,瞧瞧我们家的饼,香喷喷的,新鲜出炉,好吃极了!” 别说,原本没想吃东西的,一闻到香味,饿感便一下涌上来了。 尤其是那些得了消息之后,本来正在外地做事,又眼巴巴赶忙赶回来的商人,更是抵抗不住。 就有个健壮但个子矮的商人大步上前: “你这胡麻饼价钱如何?我可是本地人,可不要蒙骗我。” “放心吧老爷,都是一个价的,这一年都没涨价,您要多少张?” 这商人要了四张胡麻饼,两张擂肉饼,回到队伍里,给身边人一张,自己吃一张,剩下的让伙计们自己分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伙计们也需要好吃食安抚安抚。 那同行的身边人吃了一口,赞道: “文渊,你家乡这胡麻饼当真是酥脆可口,也舍得放胡麻,价钱还如此便宜,当真不错。” “那当然,我与你说,如今我们四县同气连枝,胡县可是种了许多胡麻,从县并入之后,胡县的胡麻商人也涌入此处,我就知晓,如今从县的胡麻饼定然也舍得下料了。” 说起这个,那同行之人又迟疑道:“不过此处瞧着并不大,当真有上好的纸张趸批吗?” 叫文渊的行商哈哈一笑:“这你就放心吧,柳大人可从来不会说虚言,她说有上好纸张,那就是有。” 是的,在外面的行商收到信之后,不光自己回来了,有的还带回来了一些外地同伴。 比如文渊带回来的同伴,名叫刘强,正是一名纸商。 这纸商与纸铺老板不同,纸商一般都是四处走动,贩卖一些从民间收来的粗糙纸张。 饶是如此,利润也相当不错,因此,一听文渊说有上好纸张的趸批渠道,他便立刻包袱款款跟着来了。 “希望这次不会白跑一趟。” 等文渊先去前方打听客舍住宿了,刘强才与自己的伙计低声说着: “这从县瞧着,可不像是能出上好纸张的样子。” 伙计是老伙计了,与刘强有同感:“老爷,接下来吃喝可要小心,别是入了别人的套。” 刘强也是这么想的,虽说他与文渊相识也不少时日了,彼此之间也合作过几次,但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别的不说,只说那上好纸张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他怎么就听了文渊的一番话,脑子一热就跟着来了。 那伙计又劝道:“老爷,不如我们还是找个理由离开此处,保命要紧。” 按理说,这是行商出门在外的第一准则。 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合理,不对劲的地方,都要赶紧离开。 可刘强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贪欲占了上风。 那可是上好的纸张啊。 万一是真的呢。 他做纸商这么久,可从未能接触到上好纸张趸批的渠道,这些渠道,一向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也就是如今朝廷没了,世家大族衰弱,不然,他就算是听说了有趸批的渠道,恐怕也是不敢来的。 犹豫几秒,刘强到底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提醒其他伙计,小心警醒一些,入口的东西,验过了再碰。” 伙计点头:“老爷放心,都是老人了,我们心里都有数的。” 文渊还不知晓自己拉回来的合作伙伴已经将他当做了狼外婆,乐颠颠的回来道: “已谈好价格了,走吧。” 方才还低声与伙计交谈如何防范的刘强瞬间扬起笑脸:“来了。” 行商嘛,在外面被人下个套太正常了,人生地不熟的,不坑你坑谁。 因此他很有躲套经验,去到那客舍时,观察了确定不是黑店,又假说让伙计们也出去转转,打听客舍和纸张的消息。 然后就发现,这小小一县城不光热闹的很,还聚拢了许多同样是来买纸张的行商。 刘强:“……” 若是套的话,也太大成本了吧? 莫非,这并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一个趸批骗局? 这倒也常见,常常有那故意做套的,放消息出来,吸引行商们前来趸批,结果货物真真假假,好坏掺半。 又动了手脚,或偷梁换柱,或以次充好,或合伙欺诈。 往往做这些的时候,都会故意用上紧迫感,比如“时间紧张,货少人多,若要买的赶紧,不买的话,就先给别人让出路来”之类的话,促使买家产生紧张情绪,在仓促下做出购买决定。 当晚,客舍中,刘强信心满满对老伙计道:“不必担心,这种把戏我见多了。” 他又道:“若真是骗局,想必会故意将价格做的低廉,利用买家想要贪便宜的心,更快做出决定,都是些老把戏了,这么多人都来了,就算是骗局,也不会到谋财害命的程度,只是想坑骗一些钱财罢了,因此我们可以一去。” 刘强喝了一口茶,悠哉悠哉:“若真如此,我必不会上当!” 只是若是假的,纸张这东西,可很难作假,也不知晓卖家怎么弄。 刘强本以为,卖家还要抻一抻他们,没想到,第二日,文渊便将他带到了交易处。 交易处并没有多么富丽堂皇,甚至称得上是十分简单,连个椅子都没有给买家坐。 只是所有人都没关注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在进去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都直了眼。 纸。 好多纸。 不要钱一样的摞在一起,整整齐齐,码放的到处都是。 刘强本能的上前想要观察,就见另一个行商比他还快,率先走了过去,先是绕圈观察一番,又掏出早有准备的手绢擦擦手,轻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仔细看。 “质地细腻,洁白如雪……” “坚韧如革。” 他晃了晃手中纸张:“声如碎玉。” 又嗅了嗅,脸上露出陶醉神情:“好纸,好纸啊。” 又问一旁站着的工作人员:“可能试用?” “自然,请。” 工作人员要送上笔墨,那人却是一挥手:“不必,我自带了。” 来买纸,试用的时候,怎么能用卖家的笔墨呢,谁知道有没有做手脚。 他身后的伙计果真送上笔墨,此处没有座椅,倒是有桌子,当即,这位行商就谨慎的自行搬开一摞纸,从中间,下方,还有上方一点点,随意选出三张纸,开始笔墨测试。 写完后,此人大喜。 “吸墨如渴,不晕不散,这比我见过的最上等的纸张,竟也只逊色一丝一毫。” 一旁的刘强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心想: ——这是托吧? ——这托也太假了。 那行商正高兴的扭头,就见到刘强脸上的表情。 他一下噎住:“这位老板莫不是以为我是叫街?” 叫街,也是托的一种。 刘强干咳一声:“并无,只是敬佩兄台这测纸手法。” 你这个托,还装! 他谁也不信,就信自己。 当即也让伙计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来,自己也随机拿出几张纸,写下来,却也愣住。 竟然当真如方才那名行商所说? 莫非?这趸批货源是真的? 其余行商也是同样用自己的方式来探查纸张质量,几乎每个人都各有手段,但每个人测完了,脸上的表情都是满意狂喜。 卫许画虽不是纸商,可她识字,平日里也会练字,对于纸张还是有些了解的,同样写下一行字后,便觉得若是价钱合适,此生意当真是做得。 再看其他行商的脸色,心里便有了底。 她倒是没想过此为骗局这个可能性。 在场丰县的商户们也都没想过。 别的不说,柳意是何人,丰县的商户们自觉自己最清楚。 这位柳大人的行事手段,若是想揽钱,也不会费大工夫设局骗人。 她最有可能的就是,直接提着刀,横在大家脖子上,然后说俩字: “给钱!” 说柳意柳意到。 在丰县商户们心底想着柳意的时候,柳意姗姗来迟。 “诸位,验看的如何了?” 刘强就听一声女声在门口响起,并没有刻意的大声,却颇有些响亮有力。 再一回头,就见一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子大步踏入屋内,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文吏兵士。 “见过大人。” 他身边的大部分人几乎是瞬间齐齐下拜,刘强这种外地人虽然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赶紧跟着下拜。 他想,这位应当就是文渊一路上都在推崇的那位柳大人了。 果真是威风凛凛,自有一番凛然不可侵的气势。 “不必多礼了,直接谈正事。” 柳意挥挥手,身后的文吏立刻上前,将手中的写着纸张价格,可购买数量,各类质量的价格单发放到每个人手中。 一个手势,便有十几名瞧着也十分体面的文吏听令,再加上身后那虽沉默,却手始终握在佩刀上,精神奕奕盯着他们这些人的几十名兵士们。 行商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柳大人听闻手中是有五千兵马的。 说是柳州土皇帝,也不为过了。 刘强本能的便有些畏怯,心想文渊说的还真没错,这位柳大人手中十分有实权。 “这?” “当真如此价格?” “老天奶啊!” 周围人的惊呼声响起,刘强连忙也看向手中刚发的价格单。 然后他也开始惊呼了。 “这般低价?!!” 如今那些供给普通人家读书人的糙纸,都没卖的这么便宜的。 “这些纸张,你们手中有钱就可买,但买之前,话我们也要说清楚了。” “吴家,凌家那边不须担忧。”这两家正是主要卖纸张的两大世家。 “他们两家如今依附合川,只要不往合川去,他们也管不到我们北地来。” 说句落井下石的,世家虽因为雄厚的经济基础,在乱世后能有自己的武装势力,但那是本就在朝廷有政治影响力的。 吴家和凌家就算在合川厉害,可能可以通过一些曾经的交际,影响阻断一个小穷县。 但如今,他们自顾不暇,柳意又已强盛,柳州几乎已经完全是她的地盘,就算这两家跳脚,现在也拿她没办法了。 何况,她还留了一线,并没有让人制作售价最高的上等纸张,而是次了一等。 要是这两家还有意见,柳意也不会退缩。 大不了,和他们掰掰手腕。 “我要你们卖纸时,卖价不得超过买价的一倍,且各有分布,四散而售,若是有人毁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还有人殷勤的搬来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些茶水点心。 柳意坐下来,视觉上便比这些站着的人矮了,可所有行商,却都没觉得自己居高临下,还因着柳意的话,心跳忍不住加速了一些。 她并没有做什么威胁的举动,比如说掰开一个猪大腿骨之类的。 而是慢悠悠道:“不说还能不能从我这里进货,只说毁约的,赚了多少,我怎么也要你双倍吐出来的。” 她身后的那些武装齐全,眼神凌厉的高大兵士们,也证实了她有做到这事的能力。 行商们无论心底是怎么想的,俱都应下。 虽说如今世家大族早已不比以往,随着朝廷崩散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自己也越来越自身难保。 但对于这些小商人来说,依旧是个巨大的威胁。 他们只要不傻,就不会毁掉与柳意的约定,在卖纸张这上面,失去了她的庇护,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行,契约在此处,大家可以看看上面的条例,若是没问题,便签下契约吧。” 柳意目光带笑,扫视过全场众人: “什么时候签都行,只是这纸张数量不算多,先者得,若犹犹豫豫,只能等下次了。” 来了!! 就是这话! 刘强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果然,他就说,天底下哪有掉下来的擂肉饼,哪有这么好的纸张,卖这样贱价格的! 此间必定有诈! 他绝不会上当! 想来,诸位同行瞧着也都是颇有经验的,定然也不会上当。 如此这般,他们就可以有许多时间,慢慢思虑。 “大人,契约小人已看完,在何处签下契约?”刚刚首先查验纸张的行商从众人中走出。 刘强:“……” 你个托! 我就知道你是个托! 想影响他们,给他们紧迫感,他才不会被影响。 柳意招招手,便有文吏上前:“请与我来这边。” 卫许画也站了出来:“我也要签下,一同去吧。” 刘强:这肯定也是托。 他肯定是不会被影响的。 又有两人出列:“同去同去。” 刘强:……托,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托,也很合理。 “我也去了。” “等等我。” “莫要插队啊……” 一瞬间,这一大列的人群,就几乎少了一半。 刘强:“……” 他,他才不会被影…… 看看纸张,再看看已排了长龙签契约的人群,刘强再次:“……” 他默默离开人群,也排在了队伍后面。 接着,就是签约,交定钱,讨论了两天的首纸地盘划分,大家一同定售出价。 交尾款。 交完尾款,刘强就开始后悔了。 他觉着,这次的局,应当是货不对板。 看的纸,和他们买的纸,质量不一样。 结果竟然是一手交尾款,一手交货。 他小心翼翼的检查了货物,发现没问题,又疑心接下来的日子,这些货物会被掉包。 因此,刘强之后的行程是这样的: 装车,检查货物,给将他介绍来的文渊中人费,再次检查货物,准备出城,再再检查货物,出城了,检查货物。 走出一里地,检查货物。 走出二里地,检查货物。 走出…… 就这么走走查查,一路出了柳州,再次掀开雨布,打开箱子检查货物。 看着里面一摞摞洁白如雪,质地上佳的纸张。 刘强:“……” 刘强:“!!!” 没有坑,没有局,这些上好纸张,还真被他用那么低廉的价格买到手了! 原来天上原来真的会掉擂肉饼啊!! 第141章 星星点点 这些纸张看似多,但被诸多行商一瓜分,很快也没了。 换来的,是一堆一堆的银钱。 并不是每个行商出门做生意,都带着方便好携带的金银的。 也有行商自觉自己伙计多,宁愿多浪费一些人力带着一箱箱铜钱的。 还有的是自觉要节俭起家,舍不得那些铜钱兑换金银手续费的。 因此一场贩纸生意做完,堆满的纸张被运走,大把大把的银钱则是留在了库中。 出纳部,会计部都派了人,加上审计员,库管员,应收账款专员一同将这笔账算清楚,确定没问题后入了账。 还有财务经理在一旁监督。 虽说具体数目其他官吏并不知晓,但他们都瞧见了,那银钱多的需要用箱子来抬了。 不少非原生班底的官吏都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卖纸可不是一次就完事的,之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金钱啊。 柳大人来了之后,官府实在是大方,既降了百姓赋税,又准时发放俸禄,还经常干一些利民但看似无可赚之事。 正是因为大家如今日子都过得好,那但凡是心底有些成算的官吏,都会担心上面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可否能撑得住。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他们可不想被打回原形。 如今卖纸收钱的事一出,可算是安了人心。 “如此可好了,这又是一笔钱入账。” “早就说了,我们胡县的好东西多得很。” “诶!说什么你们胡县,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那是我们的胡县。” “说的是说的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早与你们说了吧,柳大人花钱是厉害,但她赚钱更厉害。” 这些风风雨雨中的话,柳意当然知道。 手下的地盘大了,人也就多了,她手中好东西多,自然会有人起了贪欲。 因此官吏中,百姓中,都有她的眼线。 平日里大多都是正常生活,但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出来控制舆论,稍稍引导着众人。 而更方便控制舆论的,就是报纸了。 盐矿还是秘密,贩卖纸张一事却是已公布出来,这种大好事,当然要写在报纸上。 第一期报纸之前已贩卖过了,效果并不佳。 主要是柳意入主从县还未曾有多少时日,识字班只刚刚铺开,百姓们大多不认字,再加上柳意带来的大量工作虽让人有了工资收入,但到底只是刚开始,大家并不能拿得准,这样的生活会不会一直继续。 因此,赚了钱他们第一反应都是存起来,而不是像是如今的胡县百姓那样发了工资要买买买,自然不会愿意花钱买一份看不大懂的报纸。 这些也都在柳意的预测范围内,刚开始嘛,很正常。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柳意来从县有一段时日,识字班开了起来,虽说还只是个开头,但拼音这东西,成年人若真心实意要学,快的几周,慢的几个月也能学会了。 就算是没到特别会的程度,比照着拼音本慢慢拼,也能念出个子丑丁卯出来。 因此,第二期的报纸销量,绝对会有个回升。 柳意指令:“多放一些招工消息,如今百姓们也算是对官府有了信任,现在放出招工消息很合适。” 只是道理都知晓,报社的人却是都憋着一口气。 他们都算得上是胡县报社的优秀班子,若不是干得好,也不会在派往其他县做起始工作。 第一期的报纸销量一般虽说早就预料到,印发报纸的时候数量也进行了控制,但他们铆足了劲,想要在第二期,第三期干出一个好成绩出来。 那负责采风的记者四处采访百姓,县城各处都去得,从县乡间也去得,就连深山里的人家也迈着两条腿就往上爬。 硬生生将自己跑瘦了一圈,带回来一大堆的素材。 报社中就连小消息的会议,大家都开了开。 在报纸内容详细尽实的同时,还要让从县百姓对新官府有归属感,安全感,荣誉感,信任感,依赖感等等等等。 “都好好干!” 从县组的组长给组员们鼓劲:“如今是从县才归入大人手下,因此才有单独的报纸。” “待到稳定下来,就是四县共用一份报纸了,我们如今做得好,说不得到时候,四县的报社主创,也能有我等一席之地。” 人果然是需要鼓励的。 报社众人越干越起劲。 他们从前,一些人不过是说书先生,还有的人只能困在家中读一些书,也有的人,好不容易读出书来,朝廷却没了。 虽说算不上落魄,但到底都不太得志。 而如今,一整个县的喉舌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 别的不说,他们自己也是十分有荣誉感,若是之后还能加入到四县报纸的主创班子里……别的不说,光是那地位奖金,就十分让人兴奋了。 在报社的努力下,从县第二期的报纸发行—— 孙翠翠正在认真的扫着街面。 她如今都快五十岁了,放在以前,这样的年纪,人家肯定是不招的。 但如今,扫大街的基本都是上了年岁的,说是年轻人们还要做别的工作。 如今县城里的年轻人基本都被派了工作,四处又都在修路,孙翠翠家中儿子儿媳都有了工作,虽说白日里都忙,可有工钱拿啊。 原本他们还犹犹豫豫的,疑心官府会扣着不给钱,没想到前几日发工钱,官府竟是分毫不差的发了下来。 这一下,孙翠翠全家都高兴疯了,上工也更加卖力,就连她扫大街都扫得格外认真,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正扫着呢,就见一小童快步跑来。 “号外号外,我县纸张大卖,新建纸厂从县分厂需招工,待遇从优,吃苦耐劳者先得!” 孙翠翠停下了堵耗子洞的动作。 “猫儿?你当上报童啦?” 都是一条街的,她自然是认识这小童的。 小童猫儿也见着她了,嘿嘿一笑,打招呼道:“孙奶奶好。” “真乖。” 孙翠翠想,这孩子如今可真是被教得好,都知晓见着人要问好了。 说起这猫儿也是可怜人,原本一家子住在这一条街上,男人是从乡下来的,女人给人浆洗衣服,两口子虽说都是干苦力活的,但都勤勉,家中也只养了一个孩子,因此攒下了家业,买了个小小的破旧的小屋子。 本日子过得不错,谁料先是男人干活时出了意外,那招他的人死活不肯承认,非说是干完活他自个回家的时候死的。 自然,也就没有赔偿了。 女人骤然没了丈夫,只能自己抚养孩子,结果太过辛劳,三年前冬日洗衣染了寒症,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 这孩子就成了孤儿,成日里街头街尾的跑,街坊邻居们偶尔同情给一口饭吃,再加上他也去乞讨,也算是勉强活下来了。 只是人瘦的还真跟冻猫一样,七岁大的娃娃,还没四五岁的高,瘦巴巴的身上都是骨头。 要说这朝廷说是什么没亲人的孩子送到慈幼局去,结果倒是有好心的街坊带着猫儿去过,又被赶了出来,好悬遭了一顿打。 听人说,慈幼局里年年拨下来的粮都被那帮子贪官污吏给分了,压根没粮没钱养孤儿。 猫儿就只能继续满街跑,勉勉强强还活着罢了,像是他这种瘦巴巴的一看就养不活的孩子,人贩子都不要他。 结果谁能料到。 从县县令跑了。 柳大人来了。 她一来,每日从县都在变,慈幼局变成了孤儿院,所有没亲人的孩子都被带回了孤儿院。 原本,孙翠翠还有些担心。 按照她的生活经验来看,但凡官府表面上是在做好事,那这件事肯定是一件坏事! 就比如说之前那位张县令还在的时候,官府说请人做工,把工钱说得特别优厚,工作说得十分轻松。 结果去的人,健壮的那几个都没能回来,说是路上遇到了意外,遭山石冲死了。 百姓们都不信啊。 可不信有什么法子,他们还能跟官老爷对抗吗? 因此,孙翠翠虽担忧猫儿,却只敢偷摸去瞧瞧他。 结果就瞧见他们一大帮孩子,刚洗过头发(洗虱子药),坐在日头底下晒太阳,一边晒,一边还有老师教导他们学拼音。 这拼音也是胡县的新玩意,孙翠翠作为半个官家人员也要学,一开始还觉得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学着学着,就发现好处了。 至少,可以认点字啊。 虽说街上唯一的一个读书人总说胡县的字缺胳膊少腿的(现代简体字),教他们的识字班也是一样。 但老百姓哪里会在乎这些,只要能识得一些字,管它缺不缺胳膊,少不少腿,能看不就行了。 而且虽说识字班教得是缺胳膊少腿的字,可认会这些字,正常的文字(繁体字),他们照样也认得出来啊。 总之,孙翠翠亲眼看着,猫儿学着缺胳膊少腿的字,吃着普通人家吃的糙粮,身上还有孤儿院统一发放的衣物。 如今瞧着脸上的肉也稍稍莹润了,也不再瘦巴巴的像是一把干柴那样了,脸上也有了这个年纪小孩该有的笑。 再加上她自家的变化,才确定了,如今的官府,是真的好官府啊。 柳大人,是真的好官啊。 从县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还有这报纸,也是变化的一员。 “孙奶奶,我当上报童可是有工钱的呢,等我攒到工钱,我要买个擂肉饼,跟院长一起吃!” 猫儿有点骄傲,又有点羞涩的说着自己的惊天大计划。 孙翠翠呵呵笑着,将手放在背后擦了擦,掏出钱来: “这份报纸给我一份。” “好嘞!” 猫儿手脚麻利的拿出一份报纸,好奇道:“孙奶奶,你已经都认得上面的字了吗?我还认不得,你学得好快啊。” “连蒙带猜的,也能猜个差不多。” 孙翠翠笑着接过报纸,小心叠了叠,放在衣服内侧,夹在外衣与里衣之间,这是最方便的不弄脏报纸的方法了。 猫儿颇为艳羡,他念书不行,记忆力也不好。 不过院长说,他是以前没有吃饱肚子,以后只要天天能吃饱,早晚能变聪明的。 他蹦蹦跳跳走了,继续叫卖报纸。 孙翠翠这边认真工作完了,到了下工时间,赶忙带着报纸回家。 她买报纸也是有自己的想头的。 听说,这报纸是官办的,孙翠翠便想着,或许她买了报纸,官府就能多一点钱。 虽说只是小小一点钱,可若大家都买,那官府也能多赚一些。 另外嘛…… “萍娘,你回来了,你学认字学得快,快帮我瞧瞧,这上面说纸厂招工,具体要求是什么?” 三儿媳宋萍娘一回来,孙翠翠就拉住了她。 宋萍娘是家中学认字学得最快最好的,她也有个梦想,就是能考过识字这一门,这样就有了考官吏的资格,因此平日里也是家中最勤奋认字的。 “我来看看。” 萍娘天生骨架小,力气弱,在这个平民女子十分需要出大力气,做重活的时代,做不了太多重活的她,向来是卑怯懦弱的。 但自从在认字上找回自信之后,她一天比一天腰板直,说话也不再低声细语,而是变得高声起来,就像是那些女兵一样。 “要求身强力壮,女男皆可。” “也招学徒,年龄是16—35,只要勤劳踏实肯干活就可以一试。” “身体要健康,不得有传染病,正式签下契约之前,是要体检的。” “识字者优先,愿意住宿在厂者优先。” 孙翠翠喜道:“要求这么宽泛?” 随后又忧道:“只是不知晓你大姑姐能不能考上,她那身子骨虽说还不错,但这两年总是吃不饱,怕是过不了身强体壮这一关。” “那看看这个呢?”宋萍娘指着另一个板块:“纺织布料的纺织厂学徒,对于身体健不健壮没有要求,听说胡县纺织布料有一种木头做的机器,纺织起来也比以前更轻松,更方便。” “这个好这个好,我识字太少了,纺织二字方才自己看了,都没认出来是哪两个字,还好你回来了,要不真是机会送上门了,还在那抓瞎呢。” 宋萍娘有些高兴的一笑,又道:“娘,其实这上面许多都是招工贴,咱们可以选个最适合大姑姐的。” 孙翠翠:“有多少个啊?” 宋萍娘便一本正经的数了数:“十三个呢,有大有小,有工资高的,也有轻省一些但工资低的,还有一些招兼职工的。” “竟这么多!” 孙翠翠突然一拍手:“诶呀!悔啊!” “早知这报纸上有如此多招工!第一期就该买的!也不用咱们四处托人打听招工消息!” 她风风火火:“不行了,萍娘,娘不与你说了,明日我休假,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去你大姑姐她家那边,喊她过来做工。” 宋萍娘:“娘,您一个人去啊?” “怕什么,官府牛车日日在四处运货,十个铜板就能搭上车,虽说要与货物坐在一起,但咱们这等人家还计较这个?” 见婆婆心里有成算,宋萍娘便不说什么了。 要说这柳州,最安全的,就是柳意手下的车了,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盯上她的货物。 孙翠翠急匆匆带着报纸冲出了家门。 另一边,一个青年男子努力辨认着报纸上面的字,同样看到了招工信息,当即也是喜色满脸。 “闺女!闺女!快来瞧!这上面有个不错的招工贴呢!你识字,定然能考上!” 又有一家民居中,读过书的主人家展开报纸,嘴里还念叨着:“又是这缺胳膊少腿的字。” 只是念着念着,眼睛便睁大了。 “招文吏?终于又招文吏了!!” 他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翻找出拼字本来,又背了一遍。 虽说这拼字本教得是缺胳膊断腿的字。 可谁让官府用的就是这套字呢! 读书人仔细看去。 其实仔细看来,也并不如何缺胳膊断腿嘛。 这叫简练! 晚间,某一里。 “砰砰砰!” “砰砰砰!” 用力的敲门声并没有惊起狗叫,穷苦人家,哪里养得起狗呢。 但屋内人却被惊得不轻,半夜有人敲门,不是劫匪,就是来报丧的。 主人家起身:“谁啊?!” “我,老三,你大哥!” “大哥?” 主人家连忙匆匆起来打开门,心慌无比:“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莫不是爹娘那边……” “呸呸呸!爹娘身子好着呢!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 那中年男人小心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报纸,展开来,借着些许微弱灯油光指给弟弟看: “从县官府又招工了,许多个工作呢,快些,叫上侄儿侄女跟我走,最早的一个招工时间,明早就要开始了。” 于是,大半夜的,几个年轻人被从床上挖起来,跟着大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县城。 按理说走夜路是要害怕的,只是此刻却没人害怕。 因为若是左右看看,能看到四周都是灯光。 得了消息后,赶回来报信的也不只这中年男人一个,几乎乡间有亲人的人家,都回来报信了。 还有那家中有人做里长的,里长亲自带着自己这一里符合条件的人赶往县城。 因此,本该是夜间无人的这条路上,却见四处都是提着油灯的,拿着火把的,还有将萤火虫放在布袋里,试图照明的百姓们。 或微弱,或更加微弱的灯光们组合在一起,从上方往下看的话,就好像是一片大地上的星海一般。 星星点点们汇聚在一起,朝着同一个充满希望的方向前进。 第142章 盐成 在从县进入招工潮,不知晓有多少百姓怀揣着能够考上一份工作的希望时,柳意已离开从县,再次回到了丰县。 此次出行算得上是机密,因此她并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五十兵士和五名文吏。 他们走过贫瘠的道路,一路深入野地,又要撑船过河,才可见黄茫茫的大地上,不知何时已围起了成片成片的砖墙。 这里,正是丰县盐场了。 五名文吏中的其中一名是新人,得知自己要参与机密任务还高兴得不行。 如今一路又是下马步行,又是爬土坡坡,又是过河的,从面色兴奋走到脸色涨红,又从收拾齐整走到满身大汗,双腿都已经跟着发软了,才算走到。 文吏:我知道此处机密,但这也太机密了吧。 柳意却是毫不受影响,甚至都没怎么出汗,走这点路对她来说,消耗量差不多也就是她日常训练的量罢了。 因为此刻到了目的地,她心情很好,打量着四周,观察了一下地表上的各色印记。 很好,印记正常,没有外来窥探的印记。 再一扭头,她就看到了脸色赤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新人文吏。 文吏:! 与顶头上司目光对视,他本来就赤红的脸一下变得更加爆红。 这次是羞愧的。 柳大人这个做上司的都没事,他这个当下属的累成这样。 大人会不会觉着他不堪重用,要将他退回去啊? 柳意却只温声道:“你慢慢喝一点盐水,不要大口大口的喝,补充一下水分和钠,小心脱水。” 之前就有从外地来的流民,因着一路上没吃没喝和疲劳赶路,导致了严重脱水,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进城就直接死亡也是有的。 虽然说这文吏的情况看上去不严重,但还是小心为好。 新人文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柳意真的没有训斥她,反而还为他的身体着想。 虽说并不是医师,但因着柳意一直在扩展医项的原因,脱水一词,他是知晓的。 他张着因为一直在剧烈呼吸而显得格外干裂的唇,结结巴巴道: “是,多谢,多谢大人……” 他的水囊已经空了,好在同队经验丰富的文吏手中还有水,往里面撒了点盐,就递了过去。 喝过盐水之后,那种仿佛浑身发软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体温都稍稍降下。 心跳渐渐恢复之后,理智回笼,新人文吏又开始担心柳意会觉得他不中用了。 “大人,是卑职无用……” 柳意却没说什么苛责的话。 她自己喝了基因药剂,体能强于他人很正常,也不可能去要求一个普通人去向自己这种开了挂的看齐。 用自己强于旁人的地方去要求别人,那不叫激励人,那叫有毛病。 “你是新人,以往并没有参与官吏训练,如此是正常的,以后参与了训练,再走这样的路也就不会如此累了,不必自责。” 柳意强势的时候,手段狠厉。 但对这种小事,却也不介意展现自己的温和。 那新人文吏果然被感动到了,眼眶都有些红了。 虽然也有可能是累哭的。 鼓励了一下下属之后,柳意的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盐场上。 “大人!!大人!!” 盐场隐秘的门口,闪出一个脑袋。 “大人,门在此处!” 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要不是他长着一张郑三河的脸,个头还矮,说他是个贼估计都有人信。 柳意直接被他逗笑了: “三河,你躲躲藏藏做什么?还不过来。” 郑三河赶紧小跑着过来。 “大人,您不是说此处是秘密吗?我们平日里便按照大人的吩咐,出入十分小心,您看那个门,那是暗门,要机关才能打开的。” “还有这四周的土地上,有许多兵士盖着伪装成土层的毯子,若是有人来了,我们立刻就能知晓!方才大人你们远远走来,便是有兵士前来禀告,我这不是来探查一番嘛。” 这个柳意知道。 她刚刚来的路上,就察觉到了地面下有东西,仔细看两眼也就能分辨出来了。 那伪装用的毯子,还是她拍板的花色呢,染布就染了许久,现在是斥候营的一大利器。 再看看面前一脸隐隐自豪等待着夸奖的郑三河,柳意笑道: “干得不错。” 北地贫瘠,柳州是贫瘠中的贫瘠,在此处土生土长的人,无论是见识还是思维,也都一样的贫瘠。 郑三河他们能够做成这样,显然是用了心,下过苦功夫的。 作为从一开始就跟着柳意的班底,郑三河向来什么事都坚定“柳大人说好那就是好原则”,此刻听到被夸,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他一边小心引路,一边跟柳意汇报自己的维护厂区安全经验。 “这些墙都造得高得很,砖块都是用水泥粘接的,一个落脚处都没有,就算是再厉害的贼!也爬不上来!” “就算是爬上来了,每面墙下面,我们放了排排竹刺,跳下去就是个死!且24小时都有人巡视……大人您瞧,此处有个遮蔽的了望塔,可悄悄观察……巡视组七人一组,全面无死角。” “其实这入口,我们原本是想挖地道的,如此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那才叫一个安全无虞,只是若是要挖地道……大人您走这边,那边是死路,有机关的……这挖地道啊,人力财力上面花费巨大,还十分耗时,因此才转而用了暗门,您瞧这暗门,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是个门吧?” “说起这个门,我要向大人举荐一位人才……这里您要走三角石头,要不会触发暗箭机关……她那脑子可真是,这暗门,便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前头郑三河一边叭叭叭说着自己与同僚们这些时日做的努力,一边各种提醒柳意小心各类机关。 被其他人也提醒着千万不要走别的石头的新人文吏:“……” 他是第一次来。 就,很想问一下,这里不是矿山吗? 为什么好像是个监狱一样。 不会矿山是掩人耳目所用,里面真正存在的,是一大群罪大恶极的犯人吧?? ——等走到里间,一下便与外界全然不同了,竟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外面的荒凉,与内部的火热干活现场,呈现出了强烈的对比。 “嘿哟!起!!” “这边!” “此处来!!燃料往这里来!” 柳意也正看着这一幕。 工地现场,现代人是不少见的。 像是马路边边的施工地,住宿楼后面的大工地,对于现代人来说,看见工地习以为常,且还嫌吵。 要是不幸住在马路边,晚上马路施工,那是要打电话投诉的程度。 但放在古代,在场所有人都没人觉得这发出各种噪音的巨大机械们吵。 其实机械下方也有很多人在活动,他们大多穿着适合干活的短打,每个人都很忙碌,有自己的一套差事在。 但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一个个巨大现代机械上。 “天奶啊……” 新人文吏不自觉的张大嘴,忍不住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些现代机械,发出无意义的喟叹。 其他相对来说较为成熟的老文吏和兵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如同神器降世了。 哪怕来之前就被培训过,知道这些都是器械,就像是胡县架构的水车一样,都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可当亲眼看到,他们依旧本能的被震慑。 唯有柳意的反应最为淡定,但心中不是不激荡的。 终于是做到了,虽然是秘密进行,虽然还需要偷偷行动,但现代的机械,还是顺顺利利在古代运行起来了。 且,大有成果。 “大人,就在此处……” 进到里间之后,像是机关密道这样的情况就减少了许多,一行人顺利进到了被看管严密的大屋子内。 雨布揭开。 里面,一粒粒雪白的细小盐粒被放在中心,高高的几乎可以触碰到房顶。 如果说,方才看到那些现代器械的时候,随行人士们是感到了震撼。 那么现在,在看到这个大盐堆之后,不夸张的说,一大半的人呼吸都停滞了几息。 盐。 真的制出盐了。 且,还不是粗盐,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细盐模样。 它更白,更细,一看就更好! 这样雪白,这样精纯。 哪怕是朝廷还在的时候,这种品质的盐都能卖出去高价,更别提如今乱世,盐价本就飞涨了。 柳意脸上也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她戴上手套,抓起一把细盐,观察着它们的纯度和大小。 几乎所有战场和拿下新城池的积分都被用来购买这些挖盐矿的器械,顶着丰县的财政压力,强行建盐厂,招来大量劳动力,用以运行盐场。 手中本就不多的人才班子,更是被她抽了不少来盐场工作,导致四县再次处于了四处忙碌,人才短缺,恨不得将一个人使成八个人用的情况。 这段时间,柳意作为四县主官,所有大的政策都需要她来点头,虽然有十几个秘书分担工作,但她依旧忙得连起来巡视各处的功夫都没有。 除了吃饭睡觉和日常锻炼,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忙碌。 四县官吏上上下下忙成这样,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三分来花,所有能盈利的项目全都被拉出来维持经济。 想想这段时间其实也没有太长,甚至现在连冬天都没到呢。 看到这些雪白的盐粒,握在手中,柳意能准确说出它们被制作出来的每一个步骤。 挖出来的盐矿石先进行粉碎,清洗,去除杂质和不纯物质,接着需要蒸发和结晶,提取盐晶。 盐晶里面还有杂质,接着就是进一步的精制,通过洗涤等步骤,去除残留的不纯物质。 几乎每一步,都需要现代机器。 每个机器,都是柳意从她的积分中一分一分省出来的,还有系统帮忙精打细算,尽可能的选购最合适最有性价比的机器。 终于,终于。 柳意轻轻松开合拢的手,看着盐粒自由而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肆意起来。 她一定要死撑盐场,四处调度,扛着经济压力,甚至卖纸盈利,不就是为了这一把盐嘛? 有了这个盐场,她才能带着她的基础盘事业无所顾忌的发展下去。 盐,是最容易分散卖出的了,且全天下的人都要吃盐。 它是最安全,也是最能让柳意收获大量金钱的物资了。 医药只能取巧,纸张买家太少。 唯有盐,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山村,只要是去卖盐的,就没有卖不出去的。 别的不说,百姓活就活吃喝盐三字。 只要吃喝能吃饱喝饱,盐分能够补充上,已经超过大安朝大半的普通百姓了。 有了这个盐矿在,她终于可以安心搞发展了。 柳意笑得像是一个反派。 【桀桀桀桀桀——】 柳意:“……” 她在脑内对正在努力帮她配音的系统道: 【你竟然还记得现代小说里的反派是怎么笑的,记性真好。】 【嘿嘿~】系统羞涩一笑。 虽然高兴得恨不得笑出反派音,但在下属们面前,柳意还是要一些逼格的。 再转过来时,她脸上的表情就已经控制成了满意微笑。 “做得很好。” 柳意并不吝啬的大力夸奖下属们:“将盐场交给你们看管,果然是没错的。” 以郑三河为首的盐场官吏班子们立刻高兴起来。 还有个会拍马屁的浅浅一拍: “也是因着大人教导了我们一概繁琐教程,还派了神器来,否则,我等再如何努力,恐怕也挖不穿这盐矿的一块岩石。” 那些不太会拍马屁的便都跟着应和起来。 柳意笑笑,她也知晓这话不假,但下属们的功劳,肯定是要大力表彰的。 “盐矿之事既顺利完成,这个月的奖金便该翻番。” “翻一倍不算,如今盐矿既已成,就该庆贺,至少也要翻上三倍。” 柳意说着,看向身边跟随的兵士,这几个兵士身强体壮,便肩负了带金银箱子的作用。 “今日便发,大家一会便都去郑会计那边领奖金吧。” 此话一出,这些官吏肉眼可见的更加兴奋了。 虽说他们如此卖力,是为着自己的政治生涯。 但有奖金拿,谁不高兴啊! 不过肯定不能现在就去拿奖金,还要交接呢。 这出了多少盐矿石,每日多少人上工,上工多少时间,的用了多少燃油,一个个步骤下来,都会记录清晰,保证无遗漏。 柳意带来的文吏,就是来负责交接这些的。 一项项对上了,才算是交接完毕。 这也是为了预防官吏贪污。 盐矿,多大的利润,是个人都会变,在巨大利益面前,变得可能性就要更大一些了。 如此这样当面交接,也是为了警醒盐矿上的官吏。 人嘛,若是没什么代价,大概率是想要试一试的。 但要是有代价,且伸手十分之难,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此要在一开始,就告诉大家,在盐矿上伸手不可行,也能灭掉一些容易升起的小心思。 交接完毕,毕竟是第一批官吏班子,地位在胡县不算低,还都是柳意亲信,并没有出现贪污的情况。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柳意望着白色盐粒被装进麻袋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它们被送入千家万户。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气风发。 “商路早就打通了,这第一批直接按照原计划运出去,换成资金。” “有了钱,我们总算是可以走快一些了。” 第143章 第一位天才 交接完成之后,柳意见到了郑三河说的那位人才。 出乎意料,是个年纪很小的人。 “这位是岑花娘,今年15岁,丰县本地人,之前考上了木匠一职,就在我们盐场就职。” 正是她,制作出了许多机关,还有暗门。 岑花娘是个一看就很活泼的女子。 比起那些成年人在柳意面前的唯唯诺诺,她则是双眼亮晶晶的望向柳意,眼里尽是崇拜。 “岑花娘见过大人。” 她认认真真行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我崇拜柳大人,敬爱柳大人”。 盐场也很需要木匠。 木匠的职位是很重要的,相当于是兼任了建筑与设计等职业。 无论是房屋建造,还是家具打造,亦或者是平常使用的日用品,都少不了木匠的作用。 只是大安朝匠人的地位并不算高,手工业被视为“小人”之事。 具有话语权的读书人们认为,工匠既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地位自然不如读书人,而在以农业为基础的时代,匠人们又没有贡献田间劳动,制造田产粮食,因此地位也应当不如农民。 唯一能压得过的,只有商人。 但商人虽说地位低,可有钱啊,有钱,生活便过得不错,还可以用钱财换来官员的庇佑。 匠人情况就不一样了,收入虽比普通农户好上一些,但也只是一点点,还因为自身的手艺,容易被乡绅官员看中,沦为罪奴,成为私人匠奴。 这种情况,在柳意来了之后才变得不一样。 柳意重视匠人,四县匠人地位大大提升,不再是“贱业”,且得到官府支持,鼓励进步。 如果有匠人制造出比以往更好用的工具,无论是农具还是日常用具,都可上报官府,核实后得到实打实的金钱奖励。 其他四县虽还没有并入柳意手下,但匠人们的地位也都比以往提高了一些。 毕竟大家心里都有数,早晚,柳意是要拿下整个柳州的。 既然早晚要落入她之手,一些聪明的县主官自然想要尽可能的靠拢柳意这边的政策,到时候也能说上一句“早有归心”。 因此,别的人岑花娘不知晓,但她,还有她的亲人们,以及其他工艺的匠人们,都是对柳大人百分之百忠心的。 岑花娘出生在一个木匠家族中,她的父亲,大伯,叔叔,包括了爷爷和太爷爷,都是木匠。 这倒不是他们全家都爱做木工活,而是按照大安朝的规定,匠籍世袭。 也就是说,手工业者的子孙也会继承其父辈的职业,成为匠籍的一员。 女子是不被算入其中的。 因此岑花娘的父母一开始并没有想着要培养她学习木工。 再加上木工活虽然需要精细的打造,但也需要面对沉重的一块块木头,大家觉得,女子根本抬不动。 但架不住她从小耳濡目染,就偏偏喜欢捣鼓这些,小的时候,她用长辈们剩下的边角料自己研究,长大了,她也能做一些木匠才能做的活。 她喜欢对各类木材进行加工和制作,又喜欢研究一些机关,她制造的木锁可以完美防住小偷,在十一岁的时候,她就有了木制水车的构思,但因为负担不起那么多的材料,只能放弃。 “这些,这些,都是我以前的想法,我还帮我们那一里的木桥进行过改良,这是我曾经改过的农具,还有车轮,这些是官府给我发的奖章……” 岑花娘在向柳意展示她曾获得的荣耀和想法。 她的性子并不羞怯,甚至称得上是落落大方。 这种落落大方大部分来源于她对自己手中技术的自信,从小到大,她在木工上的天赋实在是太显眼了。 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岑花娘天生能吃这碗饭。 哪怕是家中年纪最大的爷爷,最是信奉木匠一行代代传男的这么一个人,都在朝廷没了之后,称赞过“花娘以后未必不能做第一个女木匠”。 随着她渐渐长大,无论是父母,还是叔伯兄弟,都没有岑花娘的手艺好。 这种自身有本事,完全可以靠自己吃饱饭的情况,让身边人并没有去“催熟”她,将她培养成一个“妻子”。 能够赚钱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很重要的,哪怕是在家庭,尤其是普通平民家庭中。 准确的说,正是因为家庭过于普通,经济才更加重要。 哪怕岑花娘的爷爷更偏爱男孙,但每日分配食物资源时,能够完整做完木工活的她,分配到的食物绝对比不能做活的男孙多。 她的父亲早年伤了身体,不能再有孩子,岑花娘就是这个小家庭中唯一的孩子。 也正是因此,岑花娘得到了父母全部的重视,能够在小的时候,拿到木料的边角料,也能在遇到木工问题的时候,向父母问询得到回答。 若是家中还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恐怕就不是这般情景了。 总之,种种原因交错,养成了如今一个岑花娘。 岑花娘是热情开朗的,是活泼好学的,是敢于表达自己的,也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有些稚气未脱的。 可在柳意看来,她这种稚气,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岑花娘能感到的唯一问题,也就是她力气不够,推不动大块的木料。 这是唯一能让她感到挫败的事情了,虽然堂兄弟们表示到时候他们可以合伙,堂兄弟们负责沉重的木料,她来做精巧的手艺。 可她依旧觉着挫败,她想要成为第一个女木匠,虽说不太清楚,但却本能觉着,若是与人合伙,别说堂兄弟,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她的光芒也会被掩盖大半。 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倒是可以与父母合伙,可父母终究会老去,到时又如何呢。 人们只会说岑家木匠,而不会说她岑花娘。 “但柳大人您来了丰县,您觉得木匠不是贱业,还一直扶持,我们如今的收入高了许多,就算是我单干,也有钱雇人抬木料了。” 岑花娘一说起这个,语气一下便开心起来: “但我更想来官府,我想为柳大人您做事。” 柳意耐心听着岑花娘说着她的努力,和她有多么想为柳意效力。 “搬不动这不是什么问题,你年纪这般小,推不动木料很正常。” 十几岁就能搬动重物,那是牛大壮这种天生神力型的。 柳意又道:“这种重物,也不是一定要用人力推动,利用滑轮和绳索,可以改变用力的方向和大小,减轻搬运负担。” “也可用机械设备,根本不需要人用力,就能轻松搬起,你如今在盐场工作,应当也看到了吧?” 岑花娘连连点头,眼睛更亮了:“看到了,那么重那么大的石头,配合上叉车与拖车,就能让它直接滚动了。” 郑三河告诉过柳意,岑花娘十分痴迷观察那些机器,平日做完了事,就喜欢去看它们工作。 上面给匠人们发下来的纸张,她也会分出一部分,用来描画这些机器,并且试图推测出内部原理。 “大人,他们说那些车是神器,是天上来的,真的如此吗?” 柳意:“它们确实不是此处的东西,但也是人制作的,只是可能对于现在来说,有些太过难了,会很难,也会很辛苦,花娘,你很有天赋,如果我把研究这些机器的工作交给你,你愿意吗?” 岑花娘狂点头。 “大人,我愿意,我愿意的!” 她太愿意了! 爹娘总是说她这个年岁该成婚了,想要给她招个婿。 只是愿意做人上门女婿的人,长相自身技能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岑花娘一个都看不上。 直到柳大人来了之后,改了成婚年龄规定,父母们才不说让她快些成亲的话了。 但就算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岑花娘觉得自己也应该不想成婚。 来了盐场之后,她接触到了许多胡县来的官吏,他们的想法倒是和她的父母一样,说成婚是因为两人互相喜欢。 但岑花娘并没有喜欢的男人,可她想象过,如果喜欢就能成婚…… 那让她和挖掘机成婚就好了! 岑花娘还补充了一句:“我知晓的,这些机器都是机密,若大人允我在此学习,花娘愿意一辈子不出盐场!” 嘿嘿,正好可以逃过爹娘的唠叨催婚。 柳意笑了,虽说生理上,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实际上,她看岑花娘,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刚上高一的半大孩子。 年轻,有冲劲,充满活力,对未来和新事物满是好奇与热情,也能轻易的许诺一生。 “不必如此,机密之所以是机密,就是因着如今无人能将它们造出来。” 柳意轻轻拍了拍岑花娘的肩膀。 “将来,待你研究透彻,学习好了其中的知识,能将它们造出来的时候,便能亲手让它们向百姓普及,而不再是秘密了。” “到时,柳州应该会变得很不一样,你也要好好的与百姓们一起享受这种不一样。” 岑花娘被柳意描绘的未来蓝图完全吸引住了。 是啊。 秘密之所以还是秘密,是因为这些机器太少了。 若是将来,这样的机械她也能造出来,大家都能造出来,百姓们人人都可轻易接触到这些神奇一般的机械,那生活该有多么方便快捷啊。 别的不说,只说挖掘机,就可以帮助开荒,只需要驾驶员操作着挖斗让土壤翻转,就能让坚硬的土地变得松软一些。 若是这样的话,开荒容易了,田地也会变多,耕种也能轻松,粮食产量提高。 或许到时候只需要出一个人力,运架着机器,就能耕作上百亩农田甚至更多。 若是这般,之前闹饥荒的时候,他们那一里就不会饿死人了。 岑花娘整个人更加振奋了。 “大人,我觉得您在做一件改变天下的事。” 柳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是我在做。” “是我们在做一件改变天下的事。” *** 当夜,柳意难得没有秒睡。 而是颇为振奋的跟系统聊天。 【天才,天才,我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天才!】 是的,是天才,不是人才。 人才是通过后天培养,变成能够工作的人。 而天才,却是可以自学成才,改变时代的人。 岑花娘,就是这样一个天才。 真正的天才。 这么说吧,她还没有接触具体的现代知识,但已经在盐场改造出了方便运送石头的轮滑。 这就是个大功了。 类似于现代那种十一二岁小学生,就能以黑客身份横行无忌的那种。 【我要好好表彰她,立个典型。】 系统:【但是天才又不是能被表彰出来的?智商不是天生的吗?】 柳意:【天才虽然不是被表彰出来的,但天才是可以被扼杀的。】 天才也是要从小孩子开始长成的。 天才并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在某方面学习能力极其强大,而在这种时期,小孩子若是受到了家长的干预扼制,完全不给人家学习的机会,再天才也很难发挥出来。 像是岑花娘,虽然这话对岑父来说不太友好吧,但要不是他早年伤了身体不能再要孩子,而是健健康康的生了一大串孩子,他还会像是现在这样重视爱惜花娘吗? 爱也是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而这种情况下,岑花娘没有多少机会给父母培养爱。 恐怕虽然会感慨她在木工活上很有天赋,但依旧会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将人嫁出去。 嫁到别人家后,岑花娘的生活会被怎么也做不完的农活和家务活填满,她会再也没有时间与精力继续自己的木工事业,周围所有人也会要求她放下“不重要的东西”专心看顾家中。 等到生了孩子之后,她的生活将彻底没了空隙,渐渐地,成为一个普通的民妇,母亲,或许在午夜梦回间,她会想起自己曾经那么热爱木工,但也不会再有时间重新拾起了。 看,扼杀一个天才,就是这么简单。 尤其是在生存对于大家来说都很难的时代,父母们脑子里只有想吃饱饭,每天累死累活,哪里还有精力关注孩子想干什么。 柳意相信,柳州并不是只有岑花娘这么一个天才,只是只有她一路杀了出来。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现有这种天赋的孩子们将会换来荣誉与金钱,促使着被贫苦生活碾压的百姓们,愿意在看到自己的孩子展现出某种天赋后,肯花上一些心思试着引导,而不是说一句“别玩了,来帮忙干活”。 再加上识字班,以及正在建立的学校,不能说每个天才都会被挖掘出来,但至少可以阻拦大部分的扼杀行为。 人逢喜事精神爽,柳意实在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记下这件事提醒自己明天找人去办,打了一通拳,又练了一会飞针。 这飞针还是最近她在深入针灸,某日学着学着,柳意突然融会贯通。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有暗器飞针,她现在又一身武艺,还会用巧劲,怎么就不能练这个了?! 别的不说,哪个小朋友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没有幻想过自己要成为大侠,挥挥手,放倒一片人的。 柳意兴致勃勃练了好一会儿,确定准头不错后,才美滋滋睡下。 她从不拖延,第二天,就派人去做这件事。 丰县,清影里—— 岑大壮一大早就醒了,先将昨天没忙活完的活做了一会,又等所有兄弟们都醒了之后,和他们一同去挑了水,将家中的水缸装满。 一大家子吃着粗粮饼就青菜,没有一点肉腥,却很是享受,因为粗粮饼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 放在以前,他们也只有喝粟米汤的份,想吃点干的,只有在等接到大活的时候。 如今不一样了,柳大人来了之后,木匠不再是贱业,且十分受重视,工钱也提高了不少,这一下子,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他们家现在炒青菜的时候,甚至还能用得起猪肉呢。 吃过饭,一家人继续忙碌,女人们要出门做工,因此洗碗的工作被分给了家里的孩子们,她们穿好衣服,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 郑美树收拾好了出来,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晓花娘如何了,说是机密工作,好多时日都不会归家来。” 当初她怀着花娘的时候,丈夫就已经受伤了,两人那个时候就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他们此生唯一的孩子。 她也存了一些私心,在取名的时候,提议取名花娘,说是想要花娘像是花儿一样好看。 实际上,郑美树是觉着自己叫美树,树上开花,她的女儿,当然要叫花娘。 岑大壮也跟着直起腰:“花娘不是写信回来了吗?说是一切都好,她可比咱们出息,能在官家做事,工资都比我们高上一大截呢。” 说起这个女儿,夫妻两个脸上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从前虽疼爱花娘,可总是会担忧她的未来,女木匠如何好做,没有成亲,以后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旁人只会觉得她一个女子好欺负。 平日里,他们对着家中的侄儿们,也是多有关照,就是盼望着自己百年之后,侄儿们能够为女儿撑腰。 有时候若是兄弟妯娌间闹了矛盾,自己都觉得被人捏了短处,怕影响女儿终生。 大家都是兄弟妯娌的,原本该平起平坐,却因着此事自觉低人一头,面上笑着,心底总是气不顺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 花娘被官府招去做工了,工钱比家中所有人都高,且听说做得好,还能升职,日后说不得能当上官呢。 天奶,他们岑家,可从来没有出过官身。 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就连向来喜欢感慨“若是花娘是个男子就好”的岑爷爷,都改口成了“我就知晓花娘是个出息的”。 岑大壮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问妻子道: “这送信的日子快要到了吧,如今眼看要入秋了,之前扯回来的布料不是说要给花娘做床好被子吗?可做好了?” 郑美树也是笑:“做得差不多了,我要做工实在腾不出空,爹说剩下的他来做就好了,还自掏腰包,买了三大根肉干,说让我们带给花娘吃呢。” 岑大壮诧异:“爹还会做被子呢?” 不过想到自家老爹自母亲走后便一直都是自己过,会做被子也正常。 又诧异:“爹这么抠门,竟还舍得买肉干给花娘了。” 郑美树笑得自豪:“花娘给他老人家长脸了,他如何不能买肉干给花娘吃,这些时日与村中老人聊天,爹那可是三口不离花娘。” 女儿被父亲看重,岑大壮心底也高兴的很:“光有肉干也不行,县里不是说什么营养要均衡吗?我之前发下来的工钱,你放一半到包袱里,让花娘别舍不得吃喝,平日里要好好吃饭,也莫要太辛劳了,差大人们说过,十五岁,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你就知道嘴巴说,你又不是不认字,自己写不行吗?” 岑大壮嘴硬:“我哪有时间,这又接了好几个活,成日从早忙到晚的。” 其实是他写字太丑。 有的字不会写还只能拼音,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写给女儿。 夫妻多年,郑美树自然是知晓他的,只是呵呵笑着并不说破。 两人聊了这么一小会,就准备分别了,接下来估计就是如往常一半,郑美树去做工,岑大壮在家里做活。 虽都辛苦,但想想赚到的工钱,又都觉得振奋满满了。 “走了走了。” 其他妯娌们从屋内出来,招呼着郑美树。 也有小孩子一边刷碗一边撒娇: “娘,记得给我带糖吃。” “记得了,你个馋虫!” 小孩子们被说了嘴,却并不难受,而是期待无比,以往哪怕是哭嚎也是得不到一口甜口的,如今不轻不重说上一句,就能有糖吃,自然是不介意。 一家人正热热闹闹的要走出一波去上工的,突然由远至近一阵敲锣打鼓声。 “谁家办喜事啊?” “如今都忙,没听说啊。” “我们村里还有这么富的人家吗?竟请得起锣鼓队了?” 岑家的人都好奇起来,打开门往外看。 却见不远处敲锣打鼓的队伍一路径直朝着他们家而来,在纷纷开门探头看是什么情况的邻居注视下,那为首的差役戴着个大红花,和里长一起特别喜庆的迎了上来。 “恭喜恭喜!!恭喜岑家出贵女!!光宗耀祖!荣耀乡里啊!!” 在岑家人一脸懵的情况下,那差役就将一个“有功之臣”匾额送上,上面同样扎着大红花。 郑美树与岑大壮听到贵女,就知晓大概是自家女儿了,只是却不敢确认,心跳如擂鼓的紧张看着这些人。 “你们,你们说的是谁啊?发生什么了?” 差役道:“正是您家的岑花娘岑大人!岑大人才智超群,办事勤勉,研究出一样方便运货的滑轮构造,日后,咱们无论是陆运还是水运,这运货可都方便多了。” “柳大人都亲口夸了岑大人乃是有天赋之人,立了大功,这不,提升为工程部首席工程师了,有官衔,类比县尉啊!”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当即哗然。 他们是知晓岑家的花娘被官府招去了,本以为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升官。 郑美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原来人在激动的时候,是会自己哭的。 她哆嗦着声音:“我家花娘,我家花娘真的当官了?!!” 差役维持着喜气洋洋的声音,指指身后的一车东西,保证将喜意传送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这不光是升了官,还有奖金呢,不过我们今天不是来送奖金的。” 他超大声的道: “有功之臣的家,自然是有功之家,瞧瞧这些东西,粮食肉油,还有布料……” “都是奖励您家,感谢您家培养出岑大人这等优秀人才的!!!” 第144章 总归是能过好的 “这么多东西,都是给我家的?” 不止岑家人想问这个问题,就连同一里的街坊邻居都想问。 哪怕差役亲口说过就是给岑家的,他们也还是想问。 因为这东西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也太丰厚了。 岑爷爷问出此话之后,果然又得到了差役肯定的回答。 差役们不光回答了,还十分耐心的将车上的东西一件件搬下来。 不光如此,他们还唱贺,情绪价值拉满。 “米粮一百五十斤……” “鸡三只,鸭三只,鱼十条,另有整条猪腿……” “粗布……细布……” 差役一边唱贺,身后的其他差役就一边将车上的东西搬下去。 让岑家人和其余来看热闹的人,将这些奖赏看得清清楚楚,连那只被用红布绑住的鸡,都要举高了左右转转,才放下来。 无论是这些东西本身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超高的价值,还是周围人或惊呼,或羡慕的说话声,都让整个岑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好,好啊!!” 岑爷爷沐浴在乡邻们羡慕的视线下,激动的浑身打颤,看得一旁跟随差役而来的官家医师提起心神,一个劲的盯着他,随时准备他若是大喜过望激动过头的话,冲上去将人救回。 好在,岑爷爷虽年纪上来了,却也算是硬朗,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说着自己这些时日最常说的那句话。 “我就知晓,我们家花娘,从小就是个有出息的……” “我们岑家,竟也有当官的了,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岑家伯伯叔叔婶婶们也是同样的激动,不过不是自己女儿,虽激动,却也反应得更快,曾经去城里做过事的岑大伯赶忙将只打开半扇的门开得更开。 他并没有应对官家人的经验,但曾经丰县有个人考上了秀才,岑大伯去凑热闹的时候,见着了那秀才家里是如何处理的。 这当官,和考上秀才应当也差不多。 不,不对,这当官可比考上秀才厉害多了! 岑大伯招呼道: “差大人们一路辛苦了,不如到家里歇歇……” 他想要掏钱,结果那打头的差役眼尖,一看他动作就知道他要干嘛,当即脚步相当丝滑的往后一撤。 “我们是负责来通报喜讯和奖赏的,歇息就不必了,来来来,将东西搬走吧。” 他又去看向郑美树。 虽说从前没见过岑花娘的父母,但只看哪对夫妻几乎要哭成泪人,就大略知晓谁是她的爹娘了。 “这是岑大人的信。” 他拿出一个包袱,又道: “岑大人还要工作,许是要有一段时日不能归家,您家要是有什么信件或者东西要带给岑大人的,我们也能帮您带回去。” 郑美树连忙道:“有,有信,我这就写,还烦劳差大人们等上一等,不若进来喝杯水吃点东西吧?” 差役忙道:“不必不必,我们也要搬东西的,正好我们搬着,您写就是了。” 于是岑家人便一部分进院内急慌慌拿出纸笔写信,一部分人和差役们一同搬东西。 院内时不时传来岑家人的声音。 岑大壮:“让花娘好好工作,上面器重她,她更要好好干才是。” “正是正是,不过也不要工作太晚,夜间烛火伤眼。” “跟她说今日天寒了,家里做了被子送过去,让花娘记得保暖。” 往日里,一大家子人挤在同一屋檐下,多多少少都有些吵闹,比起侄女侄子,肯定要更顾着自家孩子,其他几房对花娘也就是平常。 如今却是恨不得人人叮嘱上一句暖心言语,更有人问道: “对了,嫂子,花娘的厚衣服准备了吗?这天可要冷了,若是还没准备好,就拿她堂姐的先顶顶,可别冻着孩子。” 郑美树眼睛还红着,却是笑着一边写信一边道: “备了备了,也是要一道请差大人捎过去的,我还给她做了三双鞋,听闻这官府做事的人,每日都忙个不停,一定很费鞋,对了,我这就写上,若是鞋子不够穿,就让花娘再写信回家来,我再做几双捎过去。” “好好好,我与你一道做,正好官府送了许多布料,花娘都是当官的人了,我们也要用细布给她做几身好衣裳才是,也在同僚面前光鲜些。” 屋内热闹,外面的乡邻们因着差役在,不好意思直接进岑家大门,只能探头探脑的围拢着围观。 一边看,还一边发出各种讨论声。 “这么多米粮,就算是岑家铆足劲的吃,恐怕也能吃好几个月吧。” “你家做食米粮放这么稠?放在我家,这么多能吃上半年!” “那也太稀了,你家如今不是有三个人都有工作吗?怎么还这般节省,多放一些吧,没听差大人们说吗?若不好好吃饭,身体得不到那个什么,营养,最容易生病了。” 那人原本还想和以前说上一句“也不至于”,但看着堆放在岑家门口那些满满当当的奖励物品,又艳羡的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晓我家那几个长大了能不能有出息,要是也让我享上这样的福就好了。” “你家的还没送到识字班去呢?年岁不是够了吗?我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从前大家就爱说读书人厉害,你看花娘,当初识字班考试考了个第一名,如今直接做官了!” 便有人跟着接道:“可不是吗?还有招官吏也要识字会写的,就连做工人,那认识字的都更容易升职涨工资,我这脑子是学不进去了,但我家那几个,就是再不愿意去学,也要给我上识字班去!” 这识字班因着是免费的,还有一顿吃食发放,因此那些不太能做活的,年龄小的孩子们基本到了年岁就会被送过来。 倒是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做活的价值微微超过了那一顿吃食的价值后,家里便要对送不送去上学起一段争执了。 有的是孩子想去,家长不让去,有的是家长想让孩子去,孩子不愿意去,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说法。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句“都知晓识字有好处,可比起未来的好处,大家更习惯去争取眼下的”。 可如今,亲眼瞧见岑家因着出了一位贵女,如此风光,还有朝廷送来表彰与奖励,就算不论米粮,那一整条肥肥硕硕的猪大腿,就值不少钱了。 一个半大小子正恨不得双眼黏在这么多东西,耳朵就被揪住了。 “你小子,羡慕不?之前让你去识字你还不乐意,看见没,有学识的人,可是都大有出息,明日就送你去识字班,你可要好好学,以后也像是人家花娘这样有出息!” 那半大小子从前听到类似的话,向来都是嘟囔着“我去做工也能挣钱”之类的话,如今却是不说了。 他只犹豫道:“我去识字班了,家里怎么办?” “家里我又不是忙不过来,吃食到时候交一些钱,在食堂吃,像是柴火那些也不用你去忙活,如今四处都有卖柴的,娘有工钱,买得起。” “你弟弟妹妹他们也不用担心,你外祖母跟我说,最近出了个托管园,专门帮工人托管孩子的,也不用钱,到时候把他们往里面一放,还有专门的老师帮忙看着呢。” “咱家的地就交给雇工干,雇工我也看好了,都是些本分的,也都愿意去官府签合约,再有你爷爷奶奶看着,没问题的,别想着将地里的活扛起来的事了,你才这么大点,就算是卖力的干活,又能耕多少地?” 不得不说,农具的改革解放出来了一大批劳动力。 从前耕作田地,那是要一家子齐上阵的,就算是这样,也要从早忙活到晚。 像是除草捉虫,这些活就又繁琐又累腰。 但农药大规模铺开之后,此类活计的繁重程度便大大降低了。 如今翻地时,靠着改良后的农具,也轻松许多。 施肥可以直接购买官家制出的肥料,又方便又好用,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自家肥料,也可以拿去卖,也可以直接换肥料。 柳大人来了之后,差大人们带着建筑队先是四处探查,接着造出一条条排水渠,也让那些不得不一桶水一桶水不停担着从河间到田地里往来的青壮们松了口气。 虽说终究耕田还是辛苦的,可人嘛,都是对比出来的。 一对比,便觉得此时已好上许多了。 女子虽已经当了一串孩子的母亲了,如今却也不过只三十出头罢了,揉揉大儿子的脑袋: “你就安心去上课,听说识字班每个月都要考试,前三名也有奖励,咱们也争取拿到奖励。” 她声音低了一些,只揽住沉默不语的大儿子,轻声道: “别想太多,好好学,让大家都看看,你爹虽没得早,但咱们家也不比别人家差什么。” 这个半大孩子依旧是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好,我好好学,我要考上前三,带奖励回来。” 另一头,一个女孩也正拉着父亲的胳膊: “爹爹我就说了吧,读了书,以后大有出息!你就让大姐去识字班吧。” 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看向父亲为难的神色,脸上露出犹豫,刚要张嘴,就被妹妹截断话音。 “大姐你别说话,你没去过县城,你不知晓县城里若是能识字,能找到多好的工作!咱们家如今有两个工人,哪里就非要你在家里做事了!” 当爹的瞪了一眼小女儿:“你大姐眼看就要出嫁了,如今送她去识字班,就算是找到好工作,那也是便宜她婆家。” “怎么就非要出嫁了,找个女婿不行吗?姐姐又不是在村里没有地,何况,爹你是不是没听里长说,如今女子成婚年岁已经改了,大姐这个年纪不能成婚,否则官府要将你和娘抓去牢狱里的。” 男人唬了一跳:“真的假的?你别吓你爹。” 女孩哼了一声:“你不信去问里长啊,真是,早就跟你说了,平日里可以别的不学,但法律法规一定要认真听,爹你总是不听,这样以后犯了事被抓去做苦工多冤枉啊。” “还有让姐姐去识字班,这分明是对姐姐,对整个家都好的事,她找到了好工作,咱们家不也能更好吗?爹你怎么总是不乐意。” 按理说,女儿对父亲,怎么也是要尊重的,更别说驳了他的话,还要教他做事了。 但她去上了识字班,又经常出入城中,认识了一堆厉害同学,知晓许多城内消息,见识竟比当爹的还多。 因此,这父亲在她面前,也就硬气不起来了。 他不肯松口让年纪最大的大女儿去识字班,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一方面还是之前说的,觉得岁数差不多了要嫁出去,若是此时娘家将她送去识字班,一想到这女儿很快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心里便觉得亏了。 另一个方面,则是大女儿算是个壮劳力,没了她,家里便多出许多活来,他当然不愿意放人了。 可如今瞧着岑家的热闹,当爹的也心动起来。 “行行行,我去问里长,让你姐姐去识字班,就算学不出什么名头,能找个好工作也行。” 一旁的小女儿立刻笑开了花,对着大姐眨了眨眼。 大姐也抿唇笑了,有些高兴,她虽比弟弟妹妹们更愿意听父母的话,可也知晓,去县城上识字班,对她来说是一件能影响未来的大事。 父亲又对小女儿道:“蚕娘,你这么聪明,可要好好学,爹也不求你像是人家花娘那样当个官这么威风,只求你之后找个好工作,招个女婿到家中来,可别嫁出去了。” 他们这地里刨食的人家,到了这个年岁,只觉得脑子都是僵的,学识字也学得慢,只有家中的孩子们还有些指望。 像是聪明的小女儿,家中便很不乐意将女儿嫁出去了。 如今女孩也分地,也能另外盖房,蚕娘读书又聪明,比她的兄弟姐妹们强多了,家中人的重心便渐渐放在了她身上。 蚕娘一口应下:“爹你放心吧,上个月我们班考试,我考上了第三名,这个月,怎么我也要考上第二去!” 至于招婿还是嫁人这种事,蚕娘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她今年才十一岁呢,按照柳意颁布下来的女子成婚年龄,还早得很。 比起想这些事,她更想着要如何卖力的学习,又要如何拿下前三名奖励,还有和同学们一起聊识字班出去之后,想要找什么工作。 岑家出贵女,一举当官,荣耀乡里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丰县。 伴随着此事流传的,还有识字班迎来了大批新生的事。 小学,中学也都在建立中,第一批识字班毕业的人,将会进入小学学习,之后就是中学。 至于为什么后面没有高中和大学…… 现在还没能培养出可以教导高中生与大学生的老师呢。 事实就是如此,时代的鸿沟划在中间,四县不是没有人才,只是他们的知识储备基本都是大安朝那一套。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星际飞船穿越到了现代,上面下来的人要教某个县的现代人空间折叠,虫洞理论,太空导航,量子通讯,反物质推进等。 理论上,无论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智商和学习能力应该相差不了太多,只要愿意学,肯定还是能学会的。 但绝对需要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们这相当于是要放弃一部分曾经所学,重新进入到一个新的领域。 哪怕柳意手下的人才班子们卖力的学习,比起老师,他们也更像是学生。 所以如今其实相当于是老学生教导新学生,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学习,以适应如今和未来。 不过,都很有活力就是了。 岑花娘的事不光传到了丰县,连带着其他三县都知晓,有一年岁不大的女娘,因着木工做得好,还改良了农具,又十分有天赋,直接被提拔为了官员,还得了许多奖赏。 就连山沟沟里的人家,都知晓了消息。 从县里,几个半大孩子背着包袱,跟着在县城做工的同村长辈,一路蹦蹦跳跳走下了山路。 “读书好玩吗?” “我哥哥说不好玩,但是有吃的,有时候还能吃上肉呢。” “肉!我想吃肉!苗苗你看,这是我爹给我做的笔,用他打的兔子的毛做的,他说城里读书人都有毛笔,就给我也做了一个。” “哇!” 这个毛笔其实很粗糙,甚至做得也一般,但小孩子们却是都发出了羡慕的呼声。 带队的长辈呵呵笑着看他们跑跳:“县城的识字班认字是不用毛笔的,不过你这个笔啊,可以用来画画,我当时的同学画画特别好,还喜欢画房子,后来就考进建筑设计部了,如今工钱可有这个数呢。” “哇!”小孩子们便又震撼的的惊叫起来。 对于长这么大,兜里没能拥有过一个铜板的他们来说,这个数简直就像是县城首富一样厉害了。 山沟沟里少有人烟,却有两个人爬上了高树,被孩子们的欢呼惊声吸引,远远望着他们跟在大人们身后离去。 “最近山里村子离开了很多小孩啊……” 这两人从树上滑下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外面是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多孩子离开。” “外面肯定有变动,我们最近用的农具,都被改得比以前更好用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小声道:“快点过来,庄头来了,我说你们两个拉肚子才哄过他!” 他们连忙也跟着过去,却是一到了地方,先被庄头甩了两鞭子,疼得人倒在地上滚动。 “一群贱皮子!天天就晓得偷懒,吃什么好东西还吃到拉肚子!今日不做完活,水都不给你们喝!!” 两人在地上滚动,疼得大叫,却是没落泪,只习惯的求饶。 庄头居高临下看着,这才满意,又扫了一眼其他麻木呆滞的瘦干佣户们: “你们也是,既进了庄子,就都给我老实点,若是敢生出那逃跑念头的,这庄子的地下,可没少埋人,不差你们这一个两个。” 佣户们齐齐应了,他才满意,挥手让他们继续干活去。 那偷看山村中小孩下山一幕的两个佣户互相搀扶着起身,也继续干活。 报信的佣户干了一会活,借着做活的时机低声道: “要不算了,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未必能跑出去,说不得被抓住了,就是一个死。” “留在这不也早晚死吗?每日只给吃一顿,还都是粟米汤,我不过来了两年,就亲眼看见抬出去几十个人了。”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道: “反正也是死,不如试着逃一逃,我总觉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庄头这两日天天防着我们逃跑。” 他们都是被拐卖来的青壮,原本在自己的家乡生活的好好的,如这个青年男子,家中家境便很不错,却被拐了来,到此处做了个黑佣户。 眼看着身边其他佣户们一个个活活累死,他是不想再苦熬下去了。 旁边的另一个佣户也趁机道:“我看不像是怕我们跑出去他们少个佣户,倒更像是怕我们出去了,让外面的人知道。” “对,好像是这般,他们是害怕。” 只是,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柳意很快就让这些被拐卖而来的佣户知道了,庄头在害怕什么。 ——砰! ——砰! 因为身穿重甲,因此走路自带音效的步兵营出现在了山路上。 小孩子们惊恐又好奇的被大人拉着避到一旁,懵懵懂懂抬头看向前方的飒爽女子。 她问:“这些孩子是去上学的?” 那在孩子们眼里看来既厉害,又有能力的长辈此刻却是恭恭敬敬: “是,大人,这些都是村里的孩子们,听闻幼儿识字班可住宿,他们爹娘托我将他们送去识字班。” “这是我的户籍册,这是孩子们家中的户籍册……” 柳意身边的文吏上前检查过了,对着她点点头:“大人,没问题。” 她笑着侧身,递给最小的孩子一根签子,顺手摸了摸这孩子软乎乎发黄的头发。 毛茸茸的,像是个小鸟崽一样。 “你们先行吧,这一路可不好走,又带着这么多孩子,怕是赶到县城要天黑了,拿着这个,到官路上拦车,官府的牛车拉你们到县里去。” 小孩子们还不懂,被摸了脑袋的小女娃仰着头,有点怯生生,又有点好奇的看着柳意。 那长辈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对方不仅让路给他们先走,还给了官家签子帮忙坐车,连忙大拜: “多谢大人,大人仁慈!” 他带着一连串娃娃们,小心翼翼避开官兵们身上的结实盔甲,一路下了山。 只是他并未见过多少官吏,也并不知晓方才那位好说话的大人是谁。 直到带着孩子们坐上了官家牛车,与车夫聊天。 “你不知晓给你签子的是谁?” “诶呀!你竟不知晓那是柳大人么?这通体玄色的签子,四县可只有柳大人才能用!” 那人愣住:“柳大人?” 原来,那位就是柳大人。 四县之尊,这般尊贵,却为他们这些山野粗民和不懂事的小娃娃让路。 如此亲和,如此威严又那般体贴,又如此…… 他无法形容更多,心中却始终激荡,摸了摸旁边的小孩子脑袋瓜: “你们可要好好学,日后为柳大人效力。” 只是不知晓,柳大人带兵去深山中做什么。 关于会不会是冲着他们村子来的,男人倒不这般想。 他很自信,他们村子里的人自能去县里做工后,就一门心思的维护官府,绝对不可能干什么违反犯纪之事的。 或许……是深山中富户的庄子那边? ——“砰!!” 这次不是重甲落地的声音,这次是庄头被兵士们压着头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 柳意翻看着文吏从庄头那找来的账簿: “没错了,最后一家。” 她将账簿放回桌上,拍拍手起身:“完事。” 身后,是一堆被五花大绑的庄奴,和凶神恶煞的兵士们将刀横在他们脖子后。 远处,是畏畏缩缩,站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晓自己未来命运的佣户。 有兵士上前一一询问姓名籍贯。 佣户们这才知晓,这是官府来追查拐卖之事了,他们竟是获得自由身了。 “可是被拐卖来的?若是的话,原籍在柳州内,我们官府可以安排把你们送回去,若是在柳州外的话,就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这些被拐来的佣户们俱都惊喜。 如今是乱世,就算是带着大量伙计赶路的行商都未必能完全安全,更别提普通人赶路有多艰辛了。 能送到柳州境内,已经是此地官府相当给力了。 “若是不在柳州境内的,就看你们能不能说动行商帮你们送信了,如今外面四处乱的很,要是想回家去,也要想清楚了,做好准备赚够了路费再走。” “官府招人,来你们这里有没有识文断字的?若是有的话,说不定能被招入官府,这样官府直接就能帮你们找人送信了。” 那之前偷看小孩子们下山的青年佣户浑身一震,猛然从人群中跑出,不再是之前那副麻木恐惧的模样。 “大人!大人!我是元洲籍贯!我有童生功名!我愿为官府做事!我被拐前,家中小女刚刚出生,妻还在做月子,老母亲年长,家中人定然十分担忧!还请大人帮我送信回去!让她们知晓我已无事!” 正远目眺望前方山林的柳意捕捉到关键词,转过头来。 童什么? 什么生? 不夸张的说,四县这种贫瘠之地,有功名的只有各县的县令和县丞。 她一个眼神,一旁的年轻文吏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拿出笔墨。 果然那青年男子能写会画,是个有功底的。 文吏笑道:“那你便一会跟我们一块回去吧。” “日后都是同僚了,若是你想寄钱回去,也可以预支工钱,只要做事勤勉,当上了正式官吏,就算是日后不想归家,想留在此地定居,因是官吏,若是有顺路商路的话,家眷也可被官府派人接来的。” 男子更加惊喜,连忙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做事。 他此刻自然是更想归家的,转移乡土,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事。 只是就是不知道,在这里赚路费的过程中,留的时日久了,待到赚够路费的时候,还是否有同样想法了。 一个多月后—— 元洲某户人家门口传来敲门声,正在埋头洗衣的女人听到动静,起身将水在身上擦擦,先是看了一眼在墙角自己蹲着玩的女儿,才打开门,见到是个生人面孔,露出疑惑神情。 “此处可是王成童生家,王童生娘子林竹花可在?” 女人听到王成的名字,神情恍惚一瞬:“是,我就是林竹花,你找谁?” 那人掏出一封信:“我是来送信的,这是王童生托我们送得信。” 又递过去两串钱:“这银钱也是他托我带来的,他如今在官府做事,这是预支的工钱。” 女人愣住:“我,我夫君的信?真的是他?” 厨房里又走出一个老妇人:“竹花,谁啊?” 女人连忙扭头去看她:“娘,娘,夫君写信回来了!!此人说,他是来帮夫君送信的!” 老妇人手中的水瓢掉落在地:“成儿的信?我看看!我看看!!!” 自从王成失踪之后,这个家便逐渐败落了。 谁都知晓,这年岁,若是有人失踪了,那基本上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回来了。 王成在众人心中,更死了也没什么大差别了。 更有那丧良心的亲戚上门来打秋风,口口声声王成没有儿子,死后也要不安宁,要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他们家,抢他们家的家产。 婆媳二人苦苦支撑,中途不知晓遭了多少难事才算是度过去,只是到底心底发苦,亲戚那头还时不时过来骚扰,拿王成只有一个女儿说事,还歪缠这孩子克父,要不怎么她一出生,她亲爹出门去一趟,人就不见了呢。 老妇人当时拿着棍子将人打了出去,放话自己这么大岁数也是活够了,再敢缠着,她就拼着一条命不要,砍死所有人,这才算是勉强安宁下来。 大家都说王成是死在外头了,回不来了,可现在,竟有他的信回来? 她忙不迭上前,眼里只有那封信,拿过来小心撕开,就看起了上面的内容。 女人赶忙也凑过去一起看,两人的泪水滴落在了信上,又赶忙擦掉眼中其他泪水,怕污了字迹。 街坊邻居听到动静出来看,见着两人哭成这般,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激动的抓着信,在邻居上前时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儿没死!我儿还活着!他是叫拐子拐去做了佣户!现在让那处的官府给救出来了!!” 信上其实还写了他如今在官府做事,争取赚够路费早日归家,只是老妇人的视线,全都放在了他无事上面。 邻居虽也被吓了一跳,听清楚后,却也高兴:“诶呀!这可是大好事啊!” 女人也哭泣道:“说是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外面不太平,要走官府的路子,托付厉害的行商一道将人带回来,最迟半年就能归来了。” 她抖着手,给人看手中那两串钱: “看,我男人托人送回来的,如今在那处的官府做事,他没死,他在外面还惦着我们呢,他还问我们家囡囡好不好,如今有多高,他疼他闺女着呢!” 两岁的女儿见母亲哭了,吓得也哭了起来,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娘不哭,祖母不哭,囡囡害怕……” 女人一把抹掉眼泪,像是要将这两年的痛苦都一道抹去一般,又将孩子抱起来: “不怕,不怕,囡囡,娘是高兴,你爹还在,你又有爹了,爹爹很喜欢你,才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嫌你,你刚出生的时候,爹爹就最喜欢抱你玩了,看,他带了钱回来,说让娘和祖母给你买糖吃呢。” 她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笑: “找回来就好,能被救出来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这日子,总归是能过好的。” 第145章 冬日 狭窄的小巷里,因着常年见不到阳光导致阴暗潮湿,自带着一股水汽。 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墙,进到其中,就像是进到了黄昏入夜一般。 一中年女子挎着竹篮,竹篮中放着一些青菜,她对巷子里的阴暗看不清习以为常,熟练踩在泥泞的路上,进到了一双开木门民居中。 “从林娘子家回来了?” 屋内正垒灶台的中年男人听到动静,从破旧的灶房探出头: “王童生真的来信了?这次不是骗子吧?” 因着王童生是莫名失踪,因此街坊邻居说什么的有,有人说他是被人杀了丢进了护城河,有人说他是和人私奔了,也有人说他是得罪了人,逃命去了。 还有人眼见他家中如今只有女眷,还只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起了贪心。 有如王家亲戚那般想直接侵吞家财的,也有混子穷鬼想入赘给林娘子当夫婿的,还有人假冒王童生给婆媳两人写信,编个借口要钱的。 也好在林娘子和她婆婆都一一躲了过去,那假冒成王童生的骗子,一开始倒是也仗着两人急切骗了一笔,只是太贪,又写信来要钱,让她们看出了端倪。 报官之后将人抓了出来,只是银钱却是要不回来了,还要给一些钱打点负责抓人的差役。 说来也是唏嘘,一场天降横祸,一个好好的家,人财两失,就这么破败下来了。 女人也进了灶房,说着: “这次是真的,我不认字,但林娘子和她婆婆认字,说是那字迹和王童生一模一样。” 她从水缸中舀起一瓢水,结结实实喝了好几大口,才算是稍稍缓了口渴。 方才因着和其他娘子们一同凑在林娘子身边打听安抚,说得是嗓子都哑了。 感觉嗓子好点了,她这才继续说着有力证据: “不光有信,还托人送回了两串钱呢,哪个骗子还没骗到钱,就先自己送钱的。” 听到那边还送了钱来,中年男人便也觉得这次是真的了。 “真是叫拐子给拐了?” “可不是,王童生那日回来的晚些,那拐子胆大得很,这般一个大男人,直接趁黑将人绑了带走,被卖到了柳州做黑佣户。” 中年男人咂舌:“柳州,那般远?难怪两年都没有消息。” “可不是,倒是没说那帮人是怎么看管的,只说一直不得出去,直到官府查到了拐卖案子,一路顺着查到了买了他们的主家头上,才将他们给救出来。” 中年女子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稀罕:“那官府的主官是个好官,还消了他们的奴籍。” 一般像是这种跨州的案子,哪怕是朝廷还在的时候,良家被掠卖成奴籍,若想消奴籍,那是要这些人的家人找户贴地官府开了条子,千里迢迢赶过来,确定了身份才行的。 像是柳州官府这样干脆利落消掉奴籍,允许被掠卖的良家自行归家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因王童生如今身子虚弱赶不了路,就先留在了柳州,他有功名,如今就在那官府中做事,每个月都有俸禄拿,待养好了身子,又攒够了路费,就能回家来了。” 中年男人便道:“那等他回来了,我也去祝贺祝贺,这两年林娘子她们婆媳支撑艰难,可算是熬出头了。” “是该去的,王童生给我们文儿启蒙过,虽说没拜师,但他逃过大劫家来,我们肯定要去看看的。” 中年男人:“这也是王童生的运道了,被掠卖出去,竟还能遇上这般稀少的好官,说不得也看在了他有功名的面子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女人和他一同垒完了灶台,干完活本该歇息,但她突然想到: “文儿的纸是不是要用完了?你再去买一些回来。” “诶,我洗个手就去。” 文儿是两人最小的一个孩子,不像是其他的哥哥们一样,他从小就秀秀气气。 家中长辈说这孩子有文气,买了些糕点米粮,送到了王童生那托他开了蒙,结果竟也读下来了。 原本指望着将文儿供出来,结果朝廷没了。 好在念过的书不是白念的,朝廷没了,但各地都被大人物分别占据,官府也还维持着原本的效力,读书人照样比普通人家更有出路。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哪怕是孩子去做个账房先生,那都是改头换面了。 且,都供到现在了,眼看就要出成果的时候,这个时候放弃,任谁都不肯甘心。 因此,一家子依旧是咬牙顶着压力供着。 中年男人洗了手,出了小巷,一路熟门熟路的准备往离家中最远的那个书肆去。 不去离家里最近的那一家,自然是因为最远的那家才是最便宜的。 虽然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但能省下一笔,走一些远路也不算什么。 元洲城内还是很热闹的。 他走过茶肆,走过织布坊,走过街头小吃,又走过小酒楼,路过几个跑跳追逐打闹的小孩,又走过卖纸摊,再走过糖葫芦摊…… 嗯?等等,走过什么?? 中年男子猛然一回头,吓了他后面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跳。 “郎,郎君……是要糖葫芦吗?” “不买不买。” 小贩:那你突然回头吓我一跳。 他看着中年男子大踏步的朝着自己走来……绕过他,走向了他后面的卖纸摊。 “这纸张怎么卖得这般便宜??能不能瞧瞧货?” 卖纸摊的摊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管家角色,穿着不算多贵,但绝对不穷。 卖纸嘛,也并不需要叫卖,写上价钱,认字需要纸张的自然就来买了。 现在见到有人上来了,他淡定回答道: “自然可以,这里就是了。” 中年男子虽自己不读书,但儿子用的纸一向都是他去买的,买多了,自然也知晓怎么看纸张的好坏。 此刻小心翼翼拿起一张纸,眼睛瞪大,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哪里有毛病。 “这质地细腻,连发黄都无,到底哪里有瑕疵,我竟看不出来?” 摊主道:“郎君不知,这是柳州纸,柳州纸造价便宜,因而卖价也便宜,我们卖的可都是好纸,并不是因为瑕疵在降价的次品纸。” “柳州纸……” 因着今日刚听到了来自柳州的消息,中年男子一下就对上了号。 可柳州产纸吗?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诶呀不管了! 他个买鸡蛋的,难道还要管鸡是怎么下的蛋吗?! “我要半……不,一刀纸。” 一刀纸,就是一百张,他们家文儿用的节省,也能用上许多天了。 “好嘞!” 中年男子正等着摊主包纸,就见前方突然冲出来几个穿着长衫的书生。 “就是此处!!” “我早晨便是在此处买的纸!” 眼见这几人气势汹汹,他心里一突。 这几个书生他都认得,和他儿子可是在一个书院的。 这纸张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不过想想也是,他就是去书肆买纸,都买不到质地这样好的纸,怎么可能路边一个小摊子,就能以这般低廉的价格买到这样好的纸张呢? 还好,还好他还没有给钱。 中年男子脚步微微往后移,准备直接跑路。 就听那为首的书生颇为激动道:“好用极了!!且价格还十分便宜!说是柳州来的,快些,快趁旁人还没发现,我们多买些囤起来用!” 中年男子:“……” 他后撤的右腿迅速回拢,且还往前一步,伸手拿荷包掏钱递给老板一气呵成。 “老板,再买一刀,先帮我装上,我可是先来的。” 还好他反应的快,刚说完,跟在为首书生后面的几个书生都冲了上来: “老板,给我来三刀。” “我要一刀!” “冷兄你怎么只买一刀,此等便宜纸张千载难逢,只买一刀哪里够,你若是钱不凑手,我先借你也行。” “也是,那我要两刀!” 摊主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大家莫急,这纸绝对够买,我一个一个的装。” 又有几名书生听到消息赶来,应当也是先是有人买了,发现如此便宜的纸竟还质量这么好,同样告知了身边的同窗好友。 很快,小摊就被书生们围满了。 中年男子包着自己买下的两刀纸,心中充满了捡了便宜的喜悦,还有一点“这么多人抢,要不要再买一刀”的纠结。 而在不远处,正有几人瞧着这一幕。 一旁约他们来的人笑呵呵:“几位老板瞧着如何?可想知晓我们这些便宜但质高纸张的货源?” 几个元洲的书肆老板:“……” 你都拉我们来看了,我们还能如何。 已知,他们卖的纸张又贵质量还不如人家的。 对方卖的纸张又便宜质量还比他们的好。 就算是个行商天才,面对这种情况,那也没办法翻盘啊。 他们互相对视几眼,只能纷纷拱手拜了拜: “还请老板告知,货源来自何处,我等是否也能前去购买?” “好说,好说。” 那人竟然也没有问他们要好处,只将早就写好地址的纸张递过去。 “这上面有我的章,你们拿着它,自然就能买到这般纸张了。” 一名书肆老板看了,颇有些诧异。 一是诧异对方没拿乔,说给地址就给地址。 二是诧异,这地址内容。 “竟真的是柳州出产?” “柳州不是产药吗?什么时候多了个产纸?” 那人给了地址之后,同样回了个礼便大步离去了,只看得几位书肆老板满脸莫名,怀疑他给的是不是假地址。 但此人是个外地行商,就为了在元洲买一批纸,就戏耍他们这么多人的话,也说不过去啊。 可过来以低价货物抢了他们的生意,又免费给了他们便宜货源地址,就这么一点好处不要的走了? 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们也没给他钱啊。 这柳州商人,怎么办事都奇奇怪怪的。 几位书肆老板辗转反侧。 睡到半夜都要突然坐起来喊上一声“不是,他为什么不要好处白给我们地址啊”! 这些疑惑,直到几位书肆老板陆续到了柳州,拿钱买纸时才得到解答。 工作人员笑眯眯道: “我们纸张趸批优惠价是按照推荐制度来的,您几位推荐来此处趸批纸张的新人越多,这趸批的折扣也能越多哦。” 几个书肆老板:……怪不得那小子笑得像是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 虽然但是,知晓真相之后,几人还是松了口气。 这天上掉擂肉饼的事,拿着总觉得不太踏实。 现在知道推荐他们来的人有利可图,心里便也踏实多了。 几人商谈好了价格数量,踏出纸张交易所的大门。 他们本还想去拜访一下当地主官,只是来了之后才发现,主官柳意在柳州的权势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像是他们这种咖位的,想要拜访也排不上号。 好在柳意是个做事有章程的,不拜访她不给她送礼,她也照旧办事。 这倒是省了书肆老板们的事了。 就是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这在外地办事,竟也能这般丝滑吗? 几人正互相交谈着打算结伴一同回去,一阵冷风传来,有人伸出手,接住了一缕白色雪花。 “下雪了。” 书肆老板叹口气:“回去路上要难走了。” 雪天路滑,恐怕要折腾一些时日了。 等货物运送好了,一大早,他们便拖着货物出城,就见着陆续进城的百姓们,远远就对着城墙之上遥遥恭敬行礼。 几人抬头看去,只能依稀见到一袭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旁边是站岗的兵士们。 这应当就是此处的主官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百姓们隔着这么远还要行礼,但也许这就是柳州风俗吧? 几个书肆老板老老实实学着,一同遥遥朝着城墙那边行了个礼。 主打一个不理解,但合群。 而城墙之上,柳意也接住了一片雪花。 看着它在自己掌心中快速融化,才擦了擦手。 “下雪了。” 官府上下,又要忙起来了。 因为对于北地百姓们来说,一年四季中,最艰难,最容易死人的冬日……来了。 第146章 火炕 古代的冬天,在很多人面前,都代表了它不同的一面。 对于权贵们来说,是观雪景的好时机。 对于衣食不愁的读书人们来说,又多了一个咏梅的机会。 对于行商们来说,代表着道路泥泞路滑,赶路时要一再小心。 对于边关的将士们来说,是难得的可以稍稍放松警惕的时刻,冬日里,哪怕是突厥人,都不会冒着风雪与寒冷前来掠劫。 而对于柳意来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我和阎王抢人命”限时活动。 不夸张,去年整个冬天,都在疯狂抢人。 北地寒冷,那么以前在柳意没来时,穷苦百姓们是如何度过冬天的呢? 一个答案:硬扛。 对,就是硬扛。 往往一户人家只有一床厚被子,一身厚衣服。 晚上一家人睡在一起,白天只有一个人能出门活动,因为衣服只够一个人穿,像是小孩子们,基本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为了保暖,都是光溜溜的待在被窝里。 一床厚被子当然不能足以帮助百姓们度过冬天,在冬日来临之前,就要提前捡柴,但一般柴火也是不够的。 买柴肯定买不起,炭就更别说了,大安朝的炭,哪怕是最便宜的草炭,都不是普通百姓们能够承担的起的。 因此,烧柴要节俭,屋内也做不到一直暖烘烘的,再加上冬季食物短缺,用食也要减少。 一边饿肚子,一边受着寒冷,身体缺乏足够的能量来产生热量,只会更觉得寒冷。 而寒冷的天气也会加重原有的疾病,哪怕是在拥有各种取暖设备的现代,冬天对于生病的老人们来说都是一道坎,更别提一直保持在这种恶劣情况下的古代了。 像是那种睡了一觉起来,发现同一张床上的亲人已无知无觉没了气息的情况,对于大安朝的北地百姓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 一般冬日,最容易死去的就是老人和小孩。 而最糟糕的是,北地雪厚,当一户人家无力去清除积雪时,就可能会发生落在房顶的厚重雪层将屋子压塌的情况。 这种时候,死的就是全家了。 柳意在去年的冬日尽可能的救了更多人。 但去年冬天,她手中只有一个胡县,饶是如此,依旧是上下官吏忙碌无比,各种调动资源,才勉强没让胡县的冬日百姓死亡率上升。 而今年的冬天,她手下有四个县。 “好消息是,虽然要管理的人变多了,但能够调取的资源也更多了。” 而百姓们大多都参与了四县工作潮,如今四县经济在流动,百姓们手中也比往年多了更多的积蓄。 开会现场,柳意看向周灵文: “全面铺炕进行的怎么样了?” 铺炕,就是火炕。 现代北方至今还保存了这种取暖设施,原理是基于热空气对流和热辐射来为室内提供热量。 简单来说,就是用砖块土胚等盖一个大床,从炕的下方做一个烟道系统,烟道通向外面的灶台。 就可以达成烧灶台,热气全都顺着烟道进入火炕,火炕表面的砖石能吸收热量,并通过热辐射将热量传递到炕面上方和周围的空间,使得室内温度升高。 一句话:人躺在火炕上,暖烘烘的。 说起来,这火炕按理说古代北地也应该早早就有了,但也不知道是因为柳州不算特别北,还是因为这项取暖设施技术还没有被人钻研出来。 柳意对于火炕的历史并不太了解,在现代时,她曾经在寒假时,去一位北方朋友家里玩了几天。 当时睡得就是火炕。 不夸张的说,屋内没有开空调,但柳意依旧整个晚上都觉得很热,甚至有点热过头,早上起床,一照镜子,脸都是红扑扑的。 等到再感受了暖气威力之后,柳意就能理解为什么北方朋友们冬天,还能穿着短袖吃冰棍了。 去年发现胡县并没有盘炕技术后,柳意从系统商城中购买了此技术,安排了盘炕队为胡县百姓们盘炕。 经过去年冬天的实践,她算是发现了,什么安排人填房屋缝隙,从行商手中购买大量便宜厚布料在县内出售,烧炭出售等等等等,都没有给百姓们盘个火炕管用。 填房屋缝隙这个,除非那是水泥房,否则填了也不是很保暖。 厚实布料倒是有许多人去买,可也照旧治标不治本,大安朝的料子再厚,没有棉花,冬天穿着也依旧无法让人彻头彻尾的暖和。 烧炭就更不用说了,柳意将价格压得再低,也不可能冒着整个县经济崩盘的风险,去免费发放。 百姓们还是要花钱买炭的,而木炭的生产成本高于柴火,哪怕做工赚了钱,买了炭,也无法做到整个屋子都暖和。 最重要的是,烧炭,是需要担心中毒问题的! 烧炭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一氧化碳中毒,除非打开窗户和门,确保有足够的空气流通。 但百姓们买炭火不就是为了取暖吗?没人愿意打开门或者窗,将冷风放进来驱赶走暖意的。 但这些问题,在拥有了火炕后,就不是问题了。 为火炕供应热源的灶台是搭在外面的,再加上烟道的布置,安全问题可以得到放心。 更加耐烧好用的炭,也能放心在外面使用。 可以说是完美。 因此,有了前一次经验的柳意,拿下另外三县之后,这次直接走上了速成路线,一稳定好了局势,立刻安排盘炕队入场。 周灵文手里的小本子是翻开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意的徒儿王在总是手拿个自制小本,每次站在柳意身边接受教导时,都能很方便的左手拿本子,右手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胡县能自己造纸之后,便出现了一种类似的“记事本”,主要是给官吏们使用,方便官吏们在工作时记录下如今学习到的经验,和复盘自己做得好的地方与做得不足的地方。 后来,大家就很自然的发展成了一旦开会,必定人手至少一个小本子。 有的小本子上面写的是官吏们打算在会议上说出来的内容,上面记录了内容数据。 有的是空白小本子,专门用来记录会议上重要发言的。 显然,周灵文此刻拿着的本子,是前者的。 她看着小本子上的记录,道:“大部分地区已经盘炕完毕,还有一些偏远小村落没轮上,不过算上烘干干燥的时间,最慢15天内也能完成。” 柳意:“好,十五天也够了。” 现在只是冬日刚刚下雪,还没到会冷死人的地步。 所以,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第147章 八只羊当然也能赶 冬日初始,是大家走亲戚的最佳时间。 因为是初冬,所以还冻不死人,可以在外面走走。 因为冬天来了,担心自家长辈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要来看望一番。 再加上冬日,地里也没什么活干,也有时间。 因此,这个时候,一些居住在外县的人,就会在经济还算是比较宽裕的情况下,花钱雇个牛车,带上一些粮食来看望自己的老家亲人。 而那些经济不宽裕,牛车也雇不起的,大概率就不会回来了。 比起老家亲人,他们更需要担心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胡青鸟就属于是能回来探望长辈的一员。 她本是丰县人,三年前出嫁到了因县,丰县虽然总体要比因县富饶,但她家里却是有点穷的普通人家。 她嫁的男人是个小行商,走过丰县这个小村子时,与胡青鸟互相看对了眼,两人便很快谈婚论嫁。 虽然丈夫只是一个要辛苦走街串巷的小行商,但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高嫁了,至少吃饱穿暖,偶尔还能照拂娘家。 出嫁后,她便在家中守着摊,丈夫在外行走,两人有商有量,都是勤勉的人,日子也是越过越好,手头便也宽裕许多。 比如此刻,胡青鸟知晓今年收成不大好,怕父母冬日难过,就与丈夫一同在因县买了些米粮,雇了牛车回来探望二老。 她家住在村头,牛车刚转过去,就见着村头自家屋子外面围了一群人。 坐在牛车上的胡青鸟心中一突,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这是怎么了??” 冬日里村里人都不爱出门,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出现这种一群人围拢的情况。 难道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停车!” 胡青鸟都等不及牛车过去,直接让牛车停下,自己快步跑了过去。 “青鸟回来了?” “哟,你女婿也来了,孝顺啊,年年来看你爹娘。” 正围观热闹的村人们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胡青鸟,笑呵呵都和她打着招呼。 胡青鸟这才定下心来。 这肯定不是出事了,要不然乡邻们也不会这么开心的和她说话。 “青鸟回了?” 人群里挤出一个中年女子,穿着灰扑扑的,脸上却还有残存的笑意,见到女儿回来了,便更是眉开眼笑。 “快来快来,阿正也来,一路上可是辛苦了吧?我烧热水给你们喝了暖暖身子。” 胡青鸟的丈夫冯正从后面赶了上来,与妻子一同被招呼着进了小院。 一进去,就发现院子里有许多陌生人正在忙活,一看就是做工的人,手上都有活。 对于这些人中的女工,夫妻二人倒是并没有诧异。 因县虽还未归入柳大人麾下,但与剩余几县一样,柳意这边实行的规矩,他们也都在跟着学。 更别提柳州一共就这么些县,有些人家做小本买卖,在胡县云县等地招不到工人,自然会想到去外县招人。 他们招人也都延续了胡县的传统,无论女子还是男子都要,只要能干得了活就行。 胡青鸟在因县也是找到了一份活计,虽然赚的不多,可也算是贴补家用,平日里也觉得比往常精神了许多。 她只是奇怪:“娘,这些人是来家中做什么的?莫不是要修屋子?” “是要修火炕呢,这火炕可暖和了,冬日里有了火炕,又省柴,又暖和。” 胡母握住女儿的手,暖着她因为赶路吹冷风而冰凉的手: “因县也下雪了吧?你向来怕寒,不若也请一队施工队回去修个火炕,冬日里也好在家休养休养。” “火炕?” 胡青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倒是一旁的丈夫冯正眼睛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我之前去胡县进货的时候见过,冬日里外面再冷,这火炕也能让屋里变得暖烘烘的,最可贵的是,若是想节省,只睡前在炉子里烧一个时辰的炭,遮盖住,就不用新的炭了,一晚上火炕都有余热。” “是了是了,女婿是个有见识的,里长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胡父满头大汗的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也是哈哈笑道: “我本还不信,说这世间哪有这般厉害的东西,结果里长家盘好了炕,喊我们去坐,诶呀!那是真暖和啊!坐在上面,屁股底下像是有一团火一样。” 胡青鸟:“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暖和了?” 屁股底下一团火,那人能躺上去睡觉吗? 胡父:“哈哈哈哈,是里长没经验,烧灶烧多了,我们走的时候,还能听到他老娘骂他钱多烧的呢。” 同样在围观人群里面的里长:“……” 他干咳一声:“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一个个都舍不得那盘炕的钱,要不是我第一个盘好了炕,又给你们看了让你们知道这火炕的厉害,今年冬天就等着受冻吧!” “还有这烧炕的火候,那不也是我帮你们试出来的!” 胡父和里长是有些交情的,因此也是笑嘻嘻道: “正是正是,多谢里长,若不是里长坚持,我们就要错过火炕这么个好东西了。” 里长:……其实也不是一直坚持。 主要是官府上面有任务,尽可能的让村落中百姓盘炕过冬,有那实在是穷到盘不起炕的,也要上报名单,官府再根据情况处理。 就是为着这一句话,他这段时间四处劝说人,腿都要跑细了,嗓子都说哑了。 遇上那实在犟种,哪怕看到了火炕功效,手中也有银钱,也还是死犟着不肯盘炕的,不愿意信任新东西的,真是能把人气死。 好在这种人还是比较少的,不愿意盘就不愿意吧,只要村中大部分人都盘了就好。 冻上一个冬天,第二年他们自然就知晓轻重了。 胡青鸟夫妻却是不用冻也很知道轻重的。 在听胡母胡父各种描述了一番火炕的功效好处之后,他们俩立刻心动了。 “但……我们住在因县,这盘炕队不是官府的吗?他们能去丰县帮我们盘炕吗?” 胡母便道:“也有去外地盘炕的盘炕队,手艺都是一样的,只是因着没有当地百姓优惠,你们盘炕的话,价格要贵上大半。” “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们还是弄上一个火炕吧,冬日里身子暖和了,青鸟也不会一到了冬天就容易咳嗽。” 她当然也是为女儿心疼钱的,只是知晓小两口手中宽裕。 钱和人,肯定还是人重要了。 胡母悄声对女儿道:“若是心疼钱也不要紧,娘如今也有工作,攒了一些工钱,我拿给你,你先将盘炕预定下来,别排到了后面去。” “我听人家说,现在各县都有人上门来预定盘炕,盘炕师傅们忙的不行,这只是消息刚传出去,再等一些时日,恐怕是更要有许多人来了。” 胡青鸟心口一热:“娘,我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放心吧,我和夫君手中还有些钱。” 她心里已决定了要盘炕,只是目光望向那进进出出忙碌的工人时,心底却升起一个新的想法。 也不知这盘炕队……还招不招人。 这样的好东西,北地肯定是人人都想要的,若是加入了盘炕队,工资肯定不低,也不愁没活干。 胡青鸟这边想着,那边的柳意也批下了再招一批盘炕队学徒的条子。 等批完了手头的事,柳意看向桌上的信,挑了挑眉。 她猜到了四县铺设火炕,会有一些其他县的人也想铺上。 如今已是盈利许多了。 倒是没想到,一个火炕技术,竟能让容县直接低头归顺。 不过想想冬天各处都难过,容县主官的选择,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柳意又看了看那些已经进入到贩卖期,开始大量为她敛财的盐簿。 四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赶。 八只羊当然也能赶。 柳意将这封信拿在手中,静静看着。 如此,便在这个冬日,拿下整个柳州吧。 第148章 逃跑要逃快些嘛 “诶呀,错过错过,之前就该去投靠的,如今柳大人手下已有四县,我们再去,又是在这般艰难的时候,恐怕人家也不会收。” 随着冬雪下得越来越多,各县的主官也都惴惴不安起来。 这哪里是下雪,分明是雪灾。 争县,主官县丞像一个瞎了眼的僵尸一样,不停在屋内转圈圈。 争县的县令在两年前去世,如今的争县,县丞就是最大的主官。 因此,这投靠柳意,又要如何投靠的事,自然就需要他来思考。 他现在是恨不得悔断肠。 之前柳意拿下丰县,剑指柳州时,就该学一学那不要脸的年茂学,也直接磕头拜服。 “这老天真是不让人活了,外面乱成那般,今年又是干旱,到了冬季又是雪灾的……” “这雪灾又不是只有我争县一个县有,柳州各县哪个没有,想来柳大人也是自顾不暇,我如今投靠,她怎么可能愿意接受。” 长女瞧着父亲这般模样,叹口气,放下手中茶杯: “之前我就劝过爹爹,可爹爹那时候不想仰人鼻息,觉得柳大人只是一时风光,说什么都不愿意投靠,如今时机已过,又逢雪灾,您这般着急喊我回来,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主官便又像是嗅到了肉味的僵尸一般,转而急切的走到长女面前。 “吾儿,之前是爹脑子进了水,你如今是丰县的正经官员,虽不是胡县那种嫡系,可怎么说也是柳大人麾下,定然有法子让柳大人容纳我们争县。” “这风雪越来越大,压垮越冬作物也就算了,还会压垮百姓房屋,到时候,百姓为了活命沦为劫匪,咱们争县可扛不住。” 他这长女,原本也只是平平无奇养到了十五岁,因着早年有婚约,一到了年岁,就嫁到了丰县。 结果谁料到,柳意拿下了丰县,改了许多规矩,其中一项便是女子可为官。 争县主官听说丰县易主,派人去送信问平安。 结果派去的奴仆带回来长女的信,看完全家都傻眼了。 她平安是平安,却是已考上了丰县官府,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官员,还离了婚。 女子与夫和离虽稀少,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要是往常,家中早就张罗着要给她寻第二位夫家了。 但,她是官员啊。 一位官员,还是大权在握的柳意麾下官员,怎么能嫁出去呢。 家中人的想法便很丝滑的转换了思路。 县丞写信给长女,表示“如果要再次成婚,一定要招婿”。 长女倒是并没有张罗二婚的事,她很忙,哪里顾得上这些。 县丞想到这里,突然一顿,又像是一只吃到了肉的僵尸一般,两眼放光。 “音娘,你们平日里就那般忙碌,如今是冬日,四处雪灾,该更忙才是,你怎么能有空归家来?” 柳意手下的官吏是见不到大安朝那种闲到喝茶,有事没事勾勾心,斗斗角情况的。 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因为这些官吏们要做的并不是维持现状,而是改变现状,自然是忙的恨不得梦里也在处理各种事务。 像是音娘,原本又是和离,又是考上官员这种大事,怎么也要回家来一趟的,可她硬是挤不出时间来。 还是县丞与妻子趁着去丰县拜访柳意的功夫,去看望了她。 当时音娘便劝说他早早归顺,越早争县的好处越大,只是那时候县丞还有些迟疑犹豫。 而如今在这种风口浪尖下归家…… 县丞语气谨慎了一些,左右看看,对着女儿小心翼翼指了指上面。 “是否……是柳大人那边,对我争县有什么指示呢?” 音娘见父亲察觉到了,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 “爹爹您是知晓的,柳大人,向来心善。” 县丞嘴角抽了抽,他去丰县拜访的时候,那断头台上的人头可是正是杀得最热闹的时候。 听闻从县县令张矛木得罪了柳意,原本都逃了,都跑灵州去了。 那可是直接跑出了柳州。 可结果呢。 这都能抓回来。 但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县丞还是笑呵呵的一脸应承: “可不是吗?再没见到柳大人这般心善的人了。” 怕那张矛木在外吃苦受罪,活的不安生,特地将人抓回来杀,怎么不是一种心善呢。 音娘自然看得出来父亲的口是心非,也不说破,只缓缓道: “柳大人爱护百姓,一力护柳州平安,这自然是善。” 县丞听懂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柳意已经视柳州为自己的地盘,柳州的百姓为自己的百姓,谁要是做些损毁柳州伤害百姓的事,她就要开始感化人了。 “爹爹是为着争县百姓,这才投靠,柳大人只会感念爹爹一番爱护百姓之心。” 音娘起身,双目直视父亲,那双年轻女子的清亮眼眸里,已不知何时染上了权力者的凌厉。 “哪怕交出争县,从此做不得主官,好歹生活无虞,但爹爹可莫要因雪灾混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若是这般,女儿也保不住您。” 争县县丞被她的眼神震慑住,面容便是一僵。 “我,我……” 他疑心长女是知晓了什么,却也不敢主动问出口。 见他犹犹豫豫,音娘索性将话说清楚: “父亲当真以为,您与容县县令的信件来往无人可查吗?” 刷—— 争县县令背上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音娘,这,柳大人知晓了?我,我没做什么啊,是那小老儿怂恿我趁雪灾柳大人自顾不暇,假意投靠,实则是带着粮食赋税离开柳州,可,可我没答应啊!咱们一大家亲戚都在此处,我能跑,这么多亲戚又如何跑。” “若是您答应了,此刻来的就不会是我,而会是一群群穿着重甲的兵士了。” 音娘搀扶住几乎要被吓到站立不稳的父亲: “爹爹,我问你,争县的赋税,你拿了多少?” 县丞更是如遭雷击。 要说这为什么背靠大树好乘凉,各县却并没有像是丰县那样,眼巴巴的凑上去归顺。 还不是因着赋税。 以往的赋税是要层层上交朝廷的,可如今朝廷没了,各县的官府却还在运作,也依旧要求百姓们交税。 一个县一年的赋税,对于这个破落地方来说,都相当于是天价了。 这样大的一块肥肉,但凡是有些贪心的,都不会愿意松手。 从前还有朝廷辖制,现在可没有,大家想吃几口吃几口,因此现在还没有归顺的四县,基本都是往赋税里面伸了手的。 半晌后,争县县丞才哆嗦着唇:“两,两成……” 他又急忙为自己辩解: “并非是我要拿,实在是这各处上下都在拿,若我不拿,我便是他们的肉中钉眼中刺,县令为何去世,不就是因着他不肯让那些人动粮仓吗?” “说是酒后失足落水,我亲眼瞧见过尸身,那分明是利器入心脏而亡,他是被杀死的!我若不与他们一道,只怕下一个失足落水的就是我了。” 争县县丞越说越慌,音娘的手却始终稳稳搀扶住他,一双眸子沉静如水。 “爹,你先冷静,听我说。” 争县县丞的脸被掰了过来,与女儿对视。 他好像这一刻才突然发现,那个出嫁时还有些脸圆,有些稚嫩的女儿,已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到了如今这般。 音娘道:“你有没有草菅人命过?” “没有,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争县县丞的头都快要摇成拨浪鼓了。 “音娘,你知道爹的,爹胆子小,我不敢做那些事的,何况咱们家还是争县本地人,都是乡里乡亲,如何下得去手,我真的没有,我就是拿了库银,别的我什么都没干!你可以去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的语气是这样的惶恐害怕,音娘却知晓,他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背后的柳大人。 “家中的家产变卖,能填的上你拿走的这部分亏空吗?” 县丞连连点头:“能,能,我并没有动用多少,卖了田产,应当能凑上。” “那就好,你现在立刻拿着账簿,去胡县的官府自首,爹爹你没有害过人命,又能补上亏空,应该是会被判为苦役,性命无忧,等到刑期满了,还能回家来。” 听到苦役二字,县丞神情更僵。 “我,我……” 他出身富贵,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苦,怎么可能愿意去做苦役。 音娘便肃了神色:“爹你现在不去自首,待那边来抓,可就不是做几年苦役就能行的了。” “现在轻判,只是因着你不是主谋,贪污时争县也并未并入胡县,但若是等大军临门,那可就来不及了!” 她一直表现的很冷静,此刻却也是搀扶着父亲,双目通红: “到时候不光爹爹你要人头落地,我,还有琴娘,我们有个犯了贪污罪的爹,这官职也要革职的,兄弟们也同样再也不能报考官职,爹,您不光要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想想啊。” 县丞再不愿意,也是知晓轻重的。 他有二女四子,四个儿子都不如何争气,竟是早年出嫁的音娘自己挣得了官职,还写信来让最小的妹妹琴娘去从县考官职。 上次还传信回来,说很有希望能考中。 县丞自己知晓自己,原本这官职就是买的官,他做官本事一般,就算是争县并入,以柳意那人材为用,庸碌降职的性子,定然是拿不到什么好官职的。 可他的两个女儿,却是大有未来。 这决定,便很好做了。 县丞老泪纵横: “好,好,爹自首,爹拿着账簿这就赶去胡县……” 至于他为什么不来一句“我是争县县令,是大安朝的官员,你柳意一个自封县令管不着我”之类的话。 是这样,县丞虽然快要被吓傻了,但还没有疯。 现在的情况是,他手里没兵,柳意手里有兵。 她本可以不与他讲理,就算是直接兵临城下,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县丞门口当装饰,那也没人会说半句不是。 如今柳意还讲法度,要用律法处置他,还放手让他的女儿来劝他,在这个世道,已经是相当讲理了。 此刻,争县县丞倒是领会到了女儿说的“柳大人心善”是何意了。 “我,我去向柳大人谢罪,苦役,劳役,我都做,只求莫要连累了你们……” 见父亲愿意自首,音娘松了口气:“爹,放心吧,胡县的苦役并不像是大安朝那般要人性命,你只要好好改造,好好劳动,定然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至于拜见柳大人……你现在赶去胡县,恐怕是见不到她了。” 争县县丞一愣,随后在看到女儿的神情后,猛然背后一寒。 容县县令写信来,怂恿他带着争县粮库里的粮食和库银,与之一道离开柳州。 争县县丞胆子小,之前与争县其他官吏一同拿库银,至少分完后,还留了三成给百姓用。 这要是在雪灾百姓正需要官府开仓放粮时带走全部粮食,他再丧尽天良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这就相当于是送一县百姓去死了。 容县县令之所以写信给他,就是想要分争县粮库一杯羹,还说知晓他也贪了库银,柳意心狠手辣,吞下争县后必然要秋后算账,让他不如现在就带着粮食跑路。 但因着女儿在丰县为官,又是争县本地长大,争县县丞犹豫着还是没有答应。 他没有答应,所以来争县的是他的女儿音娘。 容县县令已是决意带着粮库里的全部粮食离开柳州了,那去容县的……会是谁呢? ——容县—— “快, 走快些!” “小心点!” “后面的!记得扫雪印,这层雪印被扫了,再下一会雪,我们的车马足迹就能被盖住了,就算是眼神再好的,也追不上我们。” 雪天大地中,有一行车队正在冒着风雪赶路,一辆辆或牛马拉,或人力拉的木车车辙重重印在雪地上。 这是因为它们背负了太多货物,一摞摞粮食被捆得严严实实,导致吃雪都更深一些。 那些负责拉扯的力夫们在如此冬日,只穿着稍微有点厚的衣物,拉货时,一个个青筋毕露,手是冰冷冻僵的,脸上却还有汗水。 容县县令尹善坐在舒适豪华的马车中,手中抱着一个暖烘烘的手炉,身上是厚重的皮裘。 他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不耐道: “让他们再快些,万一柳意发现了追上来,就这个速度,我们都得死。” “大人放心,我们走得无声无息,一路上都在扫清足迹,就算是柳意发现了,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往哪边走。” 马车内的幕僚微微一笑,颇有些最强智囊的从容感。 “如今她恐怕是还沉浸在大人主动奉上容县的喜悦中呢,就算是发现不对再追上来,她也一定想不到,我们出柳州不是往灵州方向走,而是往突厥方向走。” 尹善一想也是,始终总有些紧绷的心脏,这才稍稍平缓一些。 想那柳意再如何厉害,肯定也只会觉得他逃亡要往中原腹地去,而不会想到,他要带人去突厥。 尹善笑道:“待到突厥那边卖了这批粮食,就能有一笔巨额银钱了,有了钱,就有了人,有了人,我们哪里去不得。” 说到这里,他眼里闪过耻辱,透过帘子外面,望向容县的茫茫大地。 尹善也是有野心的。 原本,他是想要卖掉粮草后,有了钱,组织兵马,在柳州起事的。 结果,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柳意异军突起,干了他想干的事,拿了他想拿的地盘。 尹善差点没气死,偏偏还奈何不了她,也不知道那个马勇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手中有兵他自己不起事,要把兵权交给柳意。 “今日被迫逃亡,来日,我定要回返,报了这屈辱逃亡之仇。” “可惜,没能说服争县,否则到时候两县粮库空空,我看柳意怎么办。” 他冷笑起来:“来日方长,等着吧,我与她,总有再相见之日。” 一直在均匀前进的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砰! 尹善的手炉没有拿稳,滚落在地上。 正沉浸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中年穷”“十年后必定龙王归来一声令下拿下柳州”剧本的他被打断思路。 “做什么?车都不会赶!!” 他掀开车帘想要呵骂车夫,却见驾车位已没了人影。 车夫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雪地里,浑身发颤的瑟瑟发抖着。 尹善浑身僵住,缓缓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骑在马上,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长刀,随着马儿踱步,慢慢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柳意。 尹善:“……” 不夸张的说,看清是柳意之后,他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而在柳意身后,也传来了大量兵士跑动的盔甲相接声,一群骑兵包围了整个粮队,步兵们则是迅速控制了粮队中的所有人。 ——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很可惜,这不是梦。 柳意似笑非笑,厚重长刀在她手中,如同轻便玩具一般。 “哟~尹大人来啦~” 下一秒,尹善面前刀光掠过,等他再反应过来,柳意的刀已横在自己脖间。 ——一丝鲜血因为他下意识的躲闪从脖间沁出,被风一吹,更是从头到脚都是凉意。 尹善再不敢动了,只能僵硬着身体,听着柳意剩下的话。 “你说你,逃跑就要跑快些嘛,跑那么慢。” “埋伏你半天,竟然现在才到。” 第149章 大冬天的,闲着也是闲着 “啊!!!!” “啊!!!!!!” 尹善的表情,跟白日撞鬼差不多。 或者说,他宁愿来此处堵住他的人是鬼。 人崩溃到了极点,是真的会大吼大叫的。 “嗓门还挺大。” 柳意嫌弃的腾出一只手捂耳朵,示意亲兵上前将人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分明做的万无一失!!!”尹善还在发疯。 不过提出的问题倒是一个好问题。 柳意曾经听过一句话:当你在阳光处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不要怀疑,那是因为黑暗处已经挤不下了。 同理,当搬新家,搬到了一个老旧一楼租房,门口不远处就是垃圾桶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里是不可能一 只蟑螂都没有的。 在柳州,从县县令张矛木算一只。 而当容县县令写信给柳意,表现出了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态度,诚恳邀请柳意接下容县,他愿俯首陈臣时,柳意就意识到了:又是一只大蟑螂。 看看真正的俯首陈臣是怎么做的吧。 云县朱庆云恨不得一周三次请安,丰县年茂学,是在意识到自己保不住丰县后,亲口告诉柳意,希望得到她的庇佑。 这二者,虽然前者被山民拖累,晚了一些时日才并入胡县,后者也是在忙乱之下做出决定,但一决定好后,也都是立刻将权柄奉上,县中上下的情况,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交了上来。 年茂学当时甚至还写了个罪人名录,里面都是一些他当县令时,明知道此人有罪,却无法奈何的有罪行之人。 可以说,这份名单,为柳意初入丰县杀得人头滚滚,贡献了人头。 再看看尹善是怎么做的,他要陈臣,自己不来拜见,而是写信给柳意。 且,容县一概情况都不写。 税收如何,户籍多少,粮库银库目前状况,农桑水利发展的怎么样等等,一个字不写。 “你真以为,写封信给我,我就能信了你?” 冬日里,大家都穿得多,柳意身体好,活动量大,因此只披了一件斗篷。 和几乎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还瑟瑟发抖的尹善,呈反差对比。 就是不知道他抖成这样,到底是冻的,还是怕的了。 尹善被捆得严严实实,别说挣脱开绳索逃命了,如今他浑身上下也只有嘴能动了。 “就算你知晓我不是真心投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去突厥!!” 他满脸都写着不甘心,一双眼睛四处看,只想找出那个背叛他的叛徒出来。 “早就听说你阴险狡诈,果然如此,之前你放过我们,话说的好听,实则是在我们这些还未投靠你的四县里安插探子吧!” 他越想越觉得思路正确。 “如此,便可给我们按个罪状,又能夺权,又可让我们这些四县的原本主官死在你刀下!好!好计谋!好手段!” 柳意:“别给自己加戏,你没那么重要。” 正沉浸在自己被算计了,陷入到各种阴谋诡计中的尹善一噎。 “你,你在羞辱我?!” 柳意:“我在说实话。” “那你如何知晓我要去突厥!若不是提前在我身边安插了探子,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放着中原不去,而是行远路到突厥!!!” “我不用知道你要去哪。” 柳意擦了擦亲兵从马车里搜到的手炉,抱在怀中,感受着暖烘烘的不错手感,在心中感慨,果然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有钱人都挺会享受的。 “如今四处大雪封山,你想出柳州只有两条路,一条去中原,一条去突厥。” “我只要在两条路上都埋伏上人,不就行了吗?” “你是运气不好,这么巧,是我埋伏在去突厥的必经之路上。” 其实也不算是运气,主要是,从尹善给她写信这件事上,柳意能看出来,这人是个自作聪明的。 而自诩聪明的一个人,在选择逃亡路线时,最可能选大家都不会选的那一条。 柳意说着,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其实还挺养眼的,因着每日吃得好穿的也好,再加上总在运动,柳意的气色十分健康,眉眼疏阔,意气风发。 在背后雪地的衬托下,笑得像是一副《银甲将军雪猎图》。 但作为被猎的那个,尹善就没办法欣赏了。 他整个人都要碎了。 “就这么简单?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是在骗我,其实你早就在提防我了!!” 柳意啧了一声。 “我每天忙成什么样子,哪里还有空管你?你要是无声无息直接离开,只要不动粮仓,我也不会浪费兵力追你。” 虽然肯定会记上尹善一笔,但她也不是什么天降正义使者,对方做了坏事,她就一定要跑到天涯海角都要追回来的性子。 从县的张矛木,那是因为他手里有拐卖账簿和名单,为了将这个拐卖集团连根拔起,才抓回来备用。 像是尹善,他算哪根葱啊?若只他自己跑路,柳意才不舍得为了他浪费兵力呢。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创业初期,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 见尹善好像挺扎心的样子,柳意又扎了他一把。 “说起来,若不是你自作聪明,假意投诚,我也不会看出端倪,还得谢谢你。” “否则你要是真悄无声息带着容县的粮仓到了突厥,我总不可能杀到突厥去,从突厥人那把粮食和你的人头抢出来吧?” 她虽然平时什么事情都会思虑周全,但真的没夸张到某个一次都没接触过的县令心里在盘算什么,都能猜出来的地步。 那不叫思虑周全,那叫开了上帝视角。 尹善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选择逃离柳州,一方面是不甘心,另一方面也是见到了柳意的为人处世,看到了她对于贪官污吏的威严处置。 尹善心里清楚知道自己在容县捞了多少钱。 若是叫柳意拿下容县,他还能有命在? 何况柳意原本都要吞下四县了,却以自己腾不出功夫为由,不再继续吞并。 尹善反正是不信这个理由,谁还嫌自己地盘大的。 他觉得,柳意必然是想吞并其他几县,却又不愿意接纳他们这些主官,若是他们主动奉上,柳意怎好以罪行定罪,唯有她自己拿下,才能理所应当的向他们问罪。 因此,在看到柳意守在此处之后,他虽心脏差点停跳,却也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果然,柳意就是有阴谋。 要不然,她怎么会知晓他要逃去突厥。 一直以来,尹善都觉得,自己在与柳意隔空下棋,避过了柳意的步步杀招,为自己找出生路。 结果,柳意竟然告诉他,根本不用考虑那么多,只要堵住所有道路就行了? 且,若不是他想要气一气柳意,写了信假意投诚,她也不会发现他要逃走?? 那他,岂不是一直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尹善一口气没上来,生生晕厥过去。 柳意利索上前,扎了几针。 ——他又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就看到柳意的脸。 尹善:“……” “尹大人,怕是忘了我是个医师吧?” 柳意手握银针,和善一笑: “对了,你不会真的相信突厥人会拿钱买粮吧?不会吧不会吧?好歹也是一县县令,尹大人如此天真的吗?相信突厥人?” 接触到柳意嫌弃视线的尹善:“……” 他心里一口血差点呕出来,恨不得再晕过去了事。 柳意持续微笑,一副善良医师的模样。 “你先别晕,把你跟突厥人怎么搭上线,又怎么打算交易说完了再晕。” 反正来都来了。 大冬天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来做。 交易地点肯定不会是突厥内部,只可能在边关附近,突厥人的人数,应该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话说,偷偷抢一波突厥人的粮。 算黑吃黑吗? 第150章 他们是狼,我就不是了吗? 冷风瑟瑟,北地的冬日,树木凋零,寒风就更肆无忌惮,哪怕是穿得严严实实,人们也会被吹得脸疼。 ——但柳意不脸疼。 因为她此刻面上覆了一层黑色面罩。 不是影视剧那种三角形,只能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布料,而是十分有现代防晒脸基尼风格,覆盖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 这面罩,集防风保暖于一体。 她倒并不是想掩盖身份。 虽然说偷偷抢一批突厥人的粮,但柳意的这个“偷偷”,指的是趁他们大部队不在这里,抢了就跑。 并不是掩盖身份。 毕竟突厥人自有耳目,粮食被抢了,他们难道不会去查是谁干的吗? 而方圆百里,能够调出这么多兵马的,也只有她柳意了。 就算是遮住脸,那也是遮个寂寞。 这面罩还真主要是用来保暖的。 北地是真的冷啊,如果不好好保暖,脸上确实有极大可能要长冻疮。 诶,说起冻疮,北地人到了冬日几乎八成人都要长,这冻疮膏是不是该研究起来了? 去年冬天基本都在忙着和阎王抢人命,以及尽可能的让胡县百姓们有个温饱,并没有多考虑温饱以上的舒适度问题。 今年有了盐矿,又有纸张,两边进项都很不错,也是时候考虑一下底下臣民生存舒畅感了。 柳意在心中记下,决定回去之后就将这件事交给王在来做。 埋伏人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无聊的事情。 想完了一些隐藏政务,或者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柳意实在是没事干了。 她干脆来逗弄系统,在脑内给面罩加了一段广告词。 【黑面罩,全方位防护,无惧寒冬,优雅黑色,沾血不显脏,免结冰体验。】 【劫匪面罩,守护您的抢劫事业,让您尽情享受零元购时光,先到先得,心动不如行动,请快来购买吧!】 系统很捧场:【我要我要!宿主可以打个折吗!】 柳意:【当然可以,今天我们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只要九文八……】 一人一统正玩得开心,下方出现动静,柳意瞬间回归状态。 她轻轻动了动手,打了个让身边人都噤声的手势。 他们此刻,正蹲守在荒凉山谷的高处,观察着下面的情形。 在她身侧,同样是严严实实埋伏了一群同样打扮,全副武装,装备齐全,脸带面罩的兵士。 因着在军队里吃喝不愁,还经常能吃上肉,又日常锻炼,这帮年岁本就不大的年轻人们疯狂长着身体。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格上面,都吊打此时的普通大安朝人,再配合上脸上的蒙面黑布,各个瞧着彪悍。 总之就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打扮。 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满满东西抵住舌根,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的尹善: “……” 他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熟练装备齐全,然后逼着他带路过来的。 柳意来突厥人的交易地点,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难怪,难怪只是追他们,怎么就动用了那么多兵。 尹善艰难蠕动了一下,虽然他看不到下方情景,但柳意他们突然警惕起来,他也猜到了。 山谷下方一定是有人来了。 他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 若是能引得下方人发现柳意这些人,说不定能够逃出生天。 只是尹善稍稍动了动,甚至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柳意就已经敏锐的回头看了过去。 其实捆成这样,尹善应该是发不出动静的,但柳意还是对着身后亲兵使了个眼神。 亲兵会意,走到尹善跟前,利落解决了他。 所谓解决,就是一刀致命。 至于为什么不打晕尹善,那说法就有很多了,像是电视剧里那种轻轻一掌打晕人,人醒来后还神智如常不受伤害的情况…… ——至少柳意和她的属下是做不到的。 而且,人被打晕了,又不是不能醒。 万一他们这边刚打晕人,埋伏的正认真呢,尹善醒了搞出动静怎么办? 几率虽然很小很小,但不能百分百靠谱的几率,柳意一律视为不靠谱。 这种重要情况下,尹善这么个不稳定因素,还是干掉保险。 解决掉尹善,柳意继续看着下方行来的队伍。 果然是大安朝来的粮队。 其实突厥人虽然和大安朝常有摩擦,边关也一直见血,但两国的百姓确实也有正常的交易来往。 只是这种来往,一般都只会出现在商路上,在从大安朝去往其他国家,比如西域时,是需要走过长长商路的。 而其中的部分路段,则是由突厥人控制,他们会对经过的商队征税,也会参与贸易。 总体来说,那段路上虽然要交税,但安全方面可以不用担心。 毕竟商人行商是为了钱,突厥人掌控住路段也是为了钱财物资,如果不维持好秩序,而是对大安朝行商肆无忌惮做恶事,其他行商又不是傻子,瞧见这条路上危险,自然会绕路走。 因此,面对突厥人,正常的交易还是比较安全的。 不正常的,就是下面这种了。 绕过各地,偷偷交易,而且看样子,这些来交易粮食的人,大概率也并不是商人,而是如尹善一般的前大安朝官员。 大安朝彻底从世界股市退市之后,遗留的官员们,有的勉力支撑,有的直接撂挑子不干,有的被当地新起势力招揽或杀死。 也有的,在上面没了朝廷之后,选择以万民之力,供自己的私利。 他们照常收税,但却将这些大部分作用是储备粮仓,供给军需,在需要的时候赈灾救荒的粮食,卖给旁人敛财。 突厥人应该就是抓住了这波“商机”。 如今大安朝各地都不太平,粮价也比以往涨了许多,百姓们也不愿意卖粮,因此连带着突厥交易粮食比以往艰难许多。 像是这种有大批粮食需要秘密出售的时机,他们自然会抓住。 当然了,如果大家都按照正儿八经的规矩来,这场交易会很顺利。 但既然对方自己都是偷偷摸摸来了,又亲手斩断了后路,突厥人也不会客气。 等在前方的突厥人约莫有四百多人人,待到这一批从山谷底下路过的运粮队过去之后,喊杀声很快响了起来。 【与狼共舞,怎么想的。】 柳意一边判断着这批突厥人的战斗力,一边在脑内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不过突厥人这匹狼,战斗力还真是被大安朝神化了,虽然确实擅长骑射,但看上去战斗力也没到那么恐怖的地步。】 她很快判断出,这一批突厥人约莫是个中型部落出来的,身上的衣物和武器,远远看着都比不上攻打丰县的那一批。 【果然装备才是重点,大安朝对于军事资金实在是太吝啬了。】 系统:【但也还是很吓人啊,刚刚还在交易呢,突然就反翻脸了,他们这么凶,宿主还要打吗?】 【打。】 柳意手缓缓拔出长刀:【离得太近了,现在不打,以后也要打。】 突厥人若有野心,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北地。 她猥琐发育两年,只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可不是真的要一直猥琐下去。 要真这样,人家还真以为她柳意是个软柿子了。 该苟的时候自然要苟。 但该立威的时候,柳意也不会错过。 她拔出长刀,雪地里,刀身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何况,我为什么要怕他们?】 【他们是狼,我就不是了吗?】 第151章 此处是我柳意的辖地 柳意带着人,打着小战旗,一路悄悄从山谷上下来,一拨人绕后,一拨人上前。 突厥人刚与运粮队进行过一场战斗,此刻虽然不说是筋疲力尽吧(运粮队没那么强战斗力),但也绝对是消耗了一些力气的。 柳意这次的战术就是:趁他病,要他命! “杀!!!” 没有废话,没有互报家门,没有交涉来意。 柳意带人冲锋,仗着自己力气大,长刀够长,切瓜砍菜一般就是一顿冲。 平原作战,比的就是谁更凶猛,自从上次在丰城与突厥人对战过后,柳意就逐渐摸索出了一套适合于她的军阵方式。 以自身为冲锋点,剩余兵士负责从两侧做护翼状。 这种打法其实非常冒险,一般都是用在冲锋时期,需要杀出一条血路时,对于负责冲锋点的将士来说,更是需要持久耐力以及能保持很久的体力。 而柳意,恰好全部符合。 后来柳意带人演练过几次,回胡县时,还叫上了马校尉一同演习。 马校尉当时就被打懵了,他上战场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主官自己作为冲锋点的。 按理说,他该劝说,该让柳意换个打法,但打完一场下来,他就闭嘴了。 柳意力气大,又反应灵敏,体力就跟不会耗尽一样,上了战场,那就是个人形绞肉机。 哪怕演练对战的时候双方用的是木质武器,当马校尉与柳意对上的时候,虎口都被震得生疼,两次劈砍之下,他手中的木枪,竟然生生被柳意的木刀砍断了。 最要命的是,柳意是越打越兴奋啊。 其实马校尉可以理解这种兴奋情绪。 当在战场上这种以命相搏的时刻,自己的实力远超旁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的情况下,是真的会上瘾,越打越兴奋的。 原理其实和现代的游戏也差不多,游戏顺风局的时候,自然是打得开心,操作也越发顺手。 可! 这种兴奋感,放在普通将士们身上,也不过最多能维持半个时辰。 人都是有极限的,在这一刻肾上腺素飙升,那么等到精力消耗完毕之后,自然就会感到疲乏。 但,马校尉就是死活找不到柳意的极限。 他们换了十几拨人上去对战柳意,柳意竟然直到最后才露出疲态。 只是疲态,并不是真的打不动了,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柳意要硬生生从包围圈里面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马校尉他们拦不住的。 这还是在柳意同意马校尉他们作弊的情况下,允许“已死亡”的兵士们还能参与到这场车轮战中来。 从那之后,马校尉再也不在柳意面前夸耀自己十分会打仗了。 他确实会打仗。 论起军事策略,战术知识,战场上的领导能力,战争经验等等,马校尉吊打柳意。 换成别人,按照柳意那种打法,拖也会被他拖死。 但没用,柳意各方面的经验都不如他,也没有多少军事策略,可在双方军力相当,甚至他略多于柳意的情况下,柳意就是能硬生生凭着极强的个人素质和战斗能力,让他没办法。 只能说,庆幸还好自己当初反应及时,主动交权,而不是与柳意为敌。 不然恐怕他现在坟头草都要三尺高了。 马校尉这种准备充足,还特地提前做了两天战斗规划,手下兵士又都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情况下都打不过柳意,更别提此刻的突厥人了。 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突厥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倒了一批。 柳意这边的兵士们也迅速冲上去补刀。 突厥人那边的场面立刻骚乱起来。 双方拼杀,柳意精神集中,手中动作不停,银甲因为暴露在外,也起了一层寒霜,敌人的热血溅在上方,就如同开起了一朵朵漂亮的血梅一般。 一开始,还有突厥人冲上去。 但基本都在柳意手中过不了两招。 “长生天啊……” 在一个部落中也能称得上是极强勇士的突厥人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刀却被柳意生生斩断之后,就没有突厥人再敢上前了。 能硬生生将刀斩断,这已经根本就不是人了吧! 以柳意为中心点,本该互相厮杀在一起的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空缺。 没人敢靠近柳意。 在阳光下,银甲将军覆盖面罩,犹如杀神降世一般。 她走到哪里,哪里便空出一大片。 突厥人这边的军心散了,柳意的兵却是看着主将如此勇猛,跟着越战越勇。 突厥人很快溃不成军,也没有任何想要继续战斗的想法,主将已死,没人发出指令,他们便三三两两骑马往关外逃去。 这还打什么打,兵器都能被斩断了。 柳意那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兵士们下意识要追上去,柳意摆手: “穷寇莫追。” 主要突厥人跑的地方是关外,那边是人家大本营,她就是喝了基因药剂又战斗力超强,也不可能以一敌万。 虽然还残留着一些战斗的兴奋,她却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柳意对着背着箭筒的亲兵伸手:“弓给我。” 亲兵连忙恭敬将自己的弓箭递过去,又将箭筒呈在柳意面前。 柳意从中拿出一支箭。 拉开弓弦,柳意盯上了一个仓皇逃跑的突厥人背影。 盯上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跑得很快,跑在了最前面。 所以,如果他倒下的话,后面逃跑的突厥人们会看个一清二楚。 ——“嗖!!” 正甩着两条腿玩命跑的突厥人重重倒下。 恐怕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死亡的原因,会是自己跑得太快,跑的太好。 正在后面奔逃的突厥人们果然受惊,吓了一跳。 却听身后传来朗声女音:“回去告诉你们部落的人,此处是我柳意的辖地。” “若再敢来犯,此人便是下场。” 第152章 军队救灾? ——“砰!!” 帐篷内,满脸是胡子的高大男人重重摔下木碗。 “什么叫做那是她柳意的地方?!那里是沙漠!四下无人居住!就算是大安朝也管不到我们去那!” “她凭什么管?!还杀了我们部队这般多的好儿郎!” “父亲!这口气我们不能忍!粮食被抢走了,人也被杀了大半,若是我们就此忍了这口气,从此人人都要觉得我图勒部好欺了!” 帐篷里还有个瘦巴巴的老人,身上的衣物却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十分舒适,他手中捧着一碗马奶酒,虽年老,皱纹覆盖满脸,眼神却依旧如鹰一般锐利。 “阿尔普,我告诉过你什么?” 壮年男子气得鼻孔喷着热气,却也只能呼吸几下: “您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的头脑,用自己精明的大脑去判断,接下来要做什么。” 老人问:“那我问你,你真的觉得图勒部可以打败柳意吗?” 阿尔普不甘心的垂下头:“但我们可以联合其他部族,柳意离我们太近了,她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我们应该像是对付毒蛇一样,将她按死在蛋壳中。” “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依旧是缓缓的语气,他闭上了那双鹰一样的双眼。 “如果是在一年前,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做,但现在,她已经是一条破完壳,长大到可以吞噬猎物的毒蛇了,我们杀不死她。” 突厥人比大安朝人要想的更关注关内消息。 毕竟他们一直想要进入关内,拿下中原的大片好河山。 柳意崛起之后,就吸引了一些突厥部落的注意,但她表现的十分稳健无害,吸纳流民,发展医疗,专注农事。 虽然手中有兵,但一开始,也就只有区区两千兵罢了。 突厥人对于大安朝兵士的战斗力很清楚,无论是从身体素质还是装备上来说,突厥战力都吊打他们。 因此,他们并没有将柳意放在眼里,甚至有种任由她发展的意思。 因为她努力的地方,医疗和农耕,都是突厥人也想要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柳意原来是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呢。 也许是在她打退进攻丰县的突厥士兵的时候。 也许是在她拿下四县后,秋收之季将去四县乡村中掠劫粮食的突厥人全部杀死的时候。 也许是在她大量招募兵士,目前已有六千兵力的时候。 “阿尔普,你不要再和苏丹部联络了。” 阿尔普震惊的睁大眼:“父亲?!” “苏丹部想要攻打中原,从此入主中原,我原本是不反对的,可是现在看来,中原人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样,软弱可欺。” 老人垂着目:“他们的朝廷倒下之后,反而出现了更多厉害的人,现在的中原,要比以前的中原还要难对付。” “所以,不要再葬送部落儿郎们的性命了,不要再让他们的妻子,孩子哭泣了。” 阿尔普梗着脖子不愿意答应:“我也是为了我们的生活能够更好。” “柳意也不过是手下兵士多一些而已,她更擅长的是农事与医疗,我们联合苏丹与她对上,未必会输。” 老人叹息。 “阿尔普,这次活着回来的儿郎们并不会说大安话,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将柳意的话传回来的呢?” 阿尔普一僵。 “她用的是我们的语言。”老人缓缓说着:“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她学会了我们的语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一个大安人,会专门来学习我们突厥的语言呢?” 还能是什么情况,只能是……柳意对突厥有想法。 阿尔普睁大眼:“她想攻打我们?她凭什么想攻打我们?” 老人:“我们为什么想攻打她,她便为什么想攻打我们,中原人不一向将开疆扩土挂在嘴边吗?” “我们想要他们的土地,他们不也想要我们的牛羊吗?” 阿尔普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 如果现在的情况是,要阿尔普选择自己部落攻不攻打柳意,他只会觉得若是不攻打,自家部落便可能吃亏。 毕竟要是能够攻打下来,柳意手下的四县,还有她一手创立的医疗农耕体系,将都会属于图勒部。 当然了,他也知晓,若是攻打,也有很大的可能根本打不过。 可好处在前面吊着,让阿尔普放弃,总会有些不甘心的。 总之就是,打,打不过。 不打,不甘心。 总之,无论如何纠结,心底知晓,这选择权是落在自己手中的。 可现在,若是让他知晓,柳意也盯上了图勒部…… 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自己盯上别人家,和自己家被别人盯上,那感觉能一样吗? 前者是自己决定打还是不打,后者全都是未知数,很有可能睡着睡着觉,大本营就被人挑了。 不夸张的说,阿尔普后背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她,她怎么敢来我们的草原,这里可是我们突厥人的地方。” 老人:“那还不简单吗?只要穿上我们的衣服,伪装成突厥人不就可以了?反正突厥有这么多的部落,她冒认一个小部落,难道其他人还能认出来吗?” 在突厥人的部落中,年长的人代表着智者的角色,岁月带给他们如同深不可测湖底一般的经验,无论是管理牧群、选择牧场、还是预测天气变化,都少不了这些智者。 虽然突厥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但他们却可以通过诗歌,歌曲,谚语等方式,将突厥人的习俗与法律传给下一代。 比起年轻的儿子,老人见过各种战争场面,有突厥人与突厥人的,也有突厥人与大安人的。 “我们的相貌差异并不大,主要体现在身高和体型上,之前也有其他大部落的人伪装成大安人进入大安朝,那么大安人自然也能伪装成我突厥人进入草原。” “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边军就这样做过。” 那还是大安朝刚建立的时候,君主野心勃勃,对突厥虎视眈眈,也很舍得给军队拨粮,军队中的上升渠道完全敞开。 那一阵子,突厥人不光没有在大安朝占到便宜,还被侵占了一部分草原。 直到皇帝昏庸,大安朝陷入内斗,军队粮草数量大减,大安士兵的战斗力也弱下来,他们才将那部分地域夺回。 这些往事,老人自然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儿子。 阿尔普后背便又开始冒冷汗了。 部落中活着回来的勇士们,与他说的那些柳意如何勇猛,如何斩断铁刃,她手下将士又如何各个不输部落儿郎,甚至武器盔甲远胜于他们的话语,此刻又都一一浮现在他脑海中。 要是在某一日,部落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样的一支军队攻击…… 要知道,突厥人的居住方式和中原人大不相同,各个部落基本都是分散在草原各处。 因为每个部落的生活基本都要依赖牲畜的饲养,很难发生那种不同部落共享草场和水源的情况。 一般情况,大家都是需要争夺各类资源的。 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和领地,部落之间有时会合作,有的时候,彼此也会存在竞争和冲突,所以基本上各个部落距离都十分之远。 说人话就是,如果柳意真的盯上了图勒部,选了个日子突然袭击,图勒部连找人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的合作部落苏丹部,可是远得很。 阿尔普的状态一下子就焦虑了。 对于老人来说,他太年轻了,也太莽撞了,同样,也很扛不住打击。 也是因为继承人这样的性子,他才会选择放弃与苏丹部合作。 阿尔普这样下去,就算是最后突厥胜利,在这场战役中,他也只可能是会带着图勒部,成为冲锋陷阵打头阵的那一批,却要在拿到胜利果实后,得不到多少美味的果子。 “父亲……” 阿尔普已经迅速抛下了“打还是不打”这个选择题,而是因为“柳意可能会攻打图勒部”这个可能性,开始坐立不安。 “我远没有您的智慧,请您指引我,告诉我接下来该如何做吧。” 老人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阿尔普自己做下决定,他还能放心一些,至少他虽然不是那么聪明,却还有决断力。 可现在,他连决断力都没有。 是时候该换个继承人了……老人想着。 “迁移吧。” 在心中将剩余的继承人选快速过了一遍后,老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们并不知道柳意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派人跟踪,不知道我们的部落地点是否暴露。” “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图勒部迁移。” 阿尔普僵住片刻。 突厥部落冬日里确实也会迁移,但那是必要情况下,比如水源结冰,草场没了食物供给牲畜。 除了这些情况,突厥部落冬日一般不会挪动居住地点,因为寒冷的天气赶路可能会让牛羊生病,也可能会让一些族人虚弱死去。 可他们不敢赌,赌柳意不会来突厥。 要是换成大安朝还在的时候,也许他们还能自信一下,但柳意…… 无人管的沙漠她都要划地盘,这人的行事手段,与大安朝的官员完全不同。 有着强烈地盘意识的人,哪怕是在突厥人中,都属于不好惹的类型。 最终,阿尔普还是重重点下头。 “好的父亲,我去安排迁移。” 老人此刻倒是欣慰了一下,至少,阿尔普已经学会了取舍。 冬日,本不该是赶路的季节,图勒部却热闹起来,人们纷纷收拾着行李,将帐篷卷起,牛羊小心的赶出。 在忙碌中,也有哭声在还没有被收起的帐篷里传来,这些人的亲人正是死在了沙漠的部落儿郎。 “不要哭了,快起来收拾行李吧,否则等敌人追来,我们就要去地下与亲人相见了。” 部落中的其他人安慰着,很快,失去了亲人的人们也加入到了队伍中。 对于突厥人来说,失去亲人是很常见的。 每年与其他部落争夺草场在战斗中死去,为了保护牛羊群与狼群对战死去,受了一些小伤却莫名其妙死亡,食物不够吃饿死,盐巴不够吃虚弱致死,一阵风雪导致生病死等等等等,太多太多原因,能够夺走亲人的性命了。 哭过之后,就是迁移,他们牵着牛羊,将行囊放在马匹身上,一步步走向远方。 而此处附近沙漠里,有个可怕的杀神,她覆着黑色面罩,力大无穷,能斩断铁刃,手撕活人,手下有着勇猛的将士,无人可挡,被她盯上的部落,哪怕是他们伟大无比的天神长生天,也无法抵挡的事情,也会被部落的老人们编成歌谣。 编曲过程中,也会稍稍夸大,一代代传递下去,好让后代们避开这一处地域,绕开危险。 当然了,突厥人各个部落之间的歌谣也会互相传递,这么一个一个的传递编纂下去,若干年后,柳意会不会在突厥人中有个“恐怖恶魔”的形象,就不好说了。 ——此刻的柳意正在学习突厥语。 图勒部猜对了,她确实在刻意学习突厥的语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但柳意没想着冲到草原去攻打突厥人。 就算是要攻打,那也要是在冬天过去,百姓们度过最艰苦的时间。 到时候,粮库有粮,军队军费充足,新兵也已经得到训练,老兵休息足够。 再让斥候伪装成突厥人,潜入突厥,画下突厥地形,最后精心挑选个图勒部最放松的时间段…… 咳咳,总之,她现在不会干什么的。 做事嘛,还是求稳。 像是这次打突厥,明明己方装备超出对方,但柳意也是见自己这边人数多还上的。 柳意亲自当冲锋,也是拿马校尉实验过,确定了以自己的体力和战力,哪怕是打不过,她也能冲出一条路来逃命,这才安心上场。 打仗能以多打少,一群人欺负一个人,这就挺好的,干嘛要冒险求胜。 “粮食已经都入库了。” 马校尉亢奋声音在外面响起:“通传一下,我来给柳大人送粮单。” 这一听就是对秘书说的,只是这大嗓门,柳意隔着门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柳意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对着教她突厥语的行商点点头。 行商连忙恭敬起身:“那小人这便退下了。” 他出门遇上马校尉,又赶忙一行礼。 “校尉。” 马校尉看见行商就眼皮子抽痛,这人原本是往来于突厥和大安相通的那条商路上的行商,来胡县是想进货一些药丸。 柳意想学突厥语,便派人找到了精通突厥语的他,给他的进化价打了个大大的折扣,成功让这名行商成为了一位外语老师。 马校尉看到他头痛,是因为柳意不光自己学突厥语,还让将领们一同学习。 作为一学习就头痛的不爱学习星人,马校尉现在还好端端站着,纯靠对军费的热爱与向往。 和行商打了个招呼,马校尉在秘书的带领下,大踏步进了柳意的办公室。 柳意收拾好突厥语笔记,看向马校尉:“粮单都清好了?” “清好了,好家伙,也不知晓这些突厥人是怎么与这么多人搭上的线,光是这一批的粮食,就够我们胡县吃上半年的。” 柳意路上就看过粮食规模了,倒是不意外,翻看着粮单,确定着数量。 “这帮突厥人背后肯定有个聪明人出谋划策,他们找上的,大部分都是些蠹空公帑的蠹虫,这些官吏贪了当地粮库,自然是不敢将粮食售卖给大安人,不然东窗事发,小命难保。” 朝廷是不在了,但如今这世道,若是激起民变,普通百姓成乱民,乱民又成乱军的情况,还少见吗? “像是这种卖粮却被突厥人杀人夺粮的情况,那些背后的官吏就算没有亲自来,得知了消息,也不敢大肆追究,因为一旦追究,就暴露了自己贪墨粮库的事。” 所以这些突厥人才这么肆无忌惮,因为知晓就算是做得再过分,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就是他们看错了形势,连我们柳州的容县粮库都想要,也不看看柳州是谁罩的!” 马校尉颇为遗憾:“大人,下次这样抢粮食的事情,也不必劳烦你,让我去就行。” 抢粮什么的,他最擅长了。 “恐怕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柳意也很肯定马校尉的抢粮本事,但估计是没什么机会给他表现表现了。 “这些突厥人吃了苦头,有个聪明人坐镇,估计不会再故技重施,要是再谨慎一些,可能现在已经带着整个部落迁移了。” “啊……”马校尉表示遗憾。 柳意笑着看他:“虽大概不会再有此机会,但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校尉来做。” 马校尉瞬间精神:“什么?什么?” 柳意将近日的降雪量表格递给他,上面正密密麻麻写着每一日的降雪量,长度单位是‘尺’。 其实古代也会测试降雪量,一般都是通过尺度对比来测量雪的深度,虽然方法很原始,也缺乏精确性和标准化。 但对于评估降雪量,确实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柳意道:“降雪量过高,已经到达雪灾的范围了。” 马校尉不太明白的看着这张表,想不明白面临雪灾,他能做什么。 他总不能带兵去攻打老天吧。 “莫非,是要我向上天祈福?祈求老天不要再这般降雪?” 马校尉对此不是很熟练,但表示愿意学:“我只会战前祭旗祈福,不过想来都是祈福,应当也差不多。” “只是这祭品我们现在没有啊,不若派人将这场战役上死去的突厥人再从冰库里捞出来作为祭品?” 柳意:“……那是用来给学生学习的,而且我们不祭祀。” “我是要校尉你带兵,去救灾。” “这次的新兵中,有不少都是柳州人吧,也该让新兵们看看,我们的军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第153章 心里有百姓 柳意一向都知道,乱世总是伴着灾年。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先有了灾年的征兆,原本就乱的世道才会更乱。 当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活下去都难的时候,他会死。 当大部分人都吃不饱穿不暖,活下去都难的时候,朝廷会死。 各类灾害破坏农业生产,导致粮食减产或绝收,引发饥荒和社会动荡。 社会秩序变得混乱,农业与商业的交流受到严重影响,社会经济衰退,加剧了社会间的各种矛盾,大量人口流离失所,难民会进一步破坏社会秩序,导致当地政权被迫不稳定。 说直白点就是:只有百姓们活的像个人的时候,执政者手中的政权才会稳固。 如果她治下的百姓要经历流离失所,痛失亲人,自己也即将被饿死,那无论柳意再怎么爱民如子,亲和对待,也是无用的。 造火炕,做木炭,在冬日前大量招工,都是为了尽可能提升柳意治下百姓的存活率。 但也架不住今年是雪灾年啊。 那些家境本就不错,在柳意对商业以及劳动力的大力扶持下,赚了更多家财的人家盖起了水泥房还好。 但那些没有来得及盖房,和赚得钱刚好堪堪够生活没钱换水泥房的人家就惨了。 他们住的是什么房子? 茅屋,木屋,土坯,虽然也会用到砖石,但房顶肯定是不会用。 这也就导致了,一旦发生雪灾,这种房屋称得上是不堪一击,一压就塌。 而现在四处都大雪封山,住在城镇里的还好,那些村落,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柳意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虽说如今名义上,其他几县还不是她的,但所有人都很清楚一点。 在柳州,她柳意就是天,她柳意就是地。 叫不应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柳意身上。 她可是喝了基因药剂,耳朵灵得很! 马校尉是不知道柳意这般做背后的一套逻辑的,但他向来有个优点,就是听话。 他觉得柳意这么聪明,脑子又活,办的事肯定是有道理的。 那照着办不就行了。 “好,只是我也从来没有救过雪灾,这该如何做,还要柳大人你给个章程下来。” 柳意点头:“放心,各部门都已经协调好了,到时候不止你们要去,财务,医疗,交通这些部门都会加入进来。” 要跟马校尉说别的,他可能还反应不大。 一听到“财务”二字,眼睛立刻就直了。 “还要动用钱财?” 让他带兵去辛苦救灾,他没意见。 但一说要动钱,马校尉的穷鬼雷达瞬间就响了起来。 “当然要动用钱财了,校尉就把这当做灾年朝廷开仓赈粮,受灾百姓都是我治下百姓,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马校尉沉默了一下。 他想说,其实朝廷还在的时候,往年北地雪灾,也没人来管这些百姓。 朝廷开仓赈粮,安抚灾民,一般都是发生在蝗灾,旱灾,或洪水之后。 至于雪灾,确实也会经由地方官府逐级上报灾情,但主要是为了申请减税。 粮食救济会有,但少得可怜,连维持一家人的基本活命粮都没有。 马校尉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上面发下来的就这么少,还是上面拨粮后,一层一层的剥削下来,最后就剩下这么点。 直到他进入朝廷之后,才发现为什么同样是灾害,北地的雪灾就是没有其他灾祸受人重视。 因为雪灾会导致两种严重后果。 第一种,就是影响到农作物,死人不多,不严重。 第二种,就是百姓房屋被大雪压垮,百姓流离失所,而北地酷寒,又有雪灾道路不通,失去了避寒的屋子,人基本也活不下来,就算是活下来的,也只会是少数,这些人人数太少,大概率不会变成流民威胁朝廷安危,也不严重。 北地遭了雪灾的百姓们,不会像是遭了蝗灾的灾民一样,聚集在一起,形成流民,有造反的风险。 也不会像是遭了洪灾的百姓一样,因着洪灾后尸体易起疫病,流民们会带着疫病四处走,有感染其他城池疫病的风险。 历年大安朝的北地雪灾,百姓们都是静静死去,悄无声息,不会引起一点波澜,也不会对朝廷造成什么潜在伤害,因此,自然可以撒开手不管。 这就是大安朝后期,朝廷中那些官员的想法。 可柳意说,这是她治下的百姓,不能不管不顾。 马校尉静默太久,直到柳意奇怪看向他时,他才吐出一句: “雪灾艰难,要救灾的话,官府银钱会不会周转不开?” “不用担心,虽说今年夏旱冬雪,但因为农药和红薯,今年官府粮仓里还是很充裕的,再加上靠纸张与盐赚的钱财,还有各处打通的商路,救灾完全没问题。” 纸张其实还好,毕竟买纸的人虽然都愿意多买,但认识字又需要纸张写字的人,一开始数量就不算多。 但盐不一样。 只要是个人都需要吃盐,盐的销路也简单,可以散卖,也可以打包卖给其余人,总之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柳意说着说着,笑道:“何况还可以在民间募捐,如今我们手握多条商路,乡绅富商都只怕没有机会表现,会很支持募捐活动的。” 这些乡绅富商何止是想要个机会表现,古往今来,但凡是乱世强权占据某个地方,当地的富贵人家都要进献一波。 但柳意她就是不接受各种进献。 胡县是她大本营,她不跟自家人要钱还可以理解。 偏偏,丰县的豪绅们曾经就成功进献过,还得到了柳意的庇佑。 如今已在柳意名下的从县,云县,还有刚刚因为县令被抓,顺理成章归于柳意名下的容县,以及县丞来胡县自首,同样归于胡县的争县,百姓们没什么反应,当地富绅却都有些人心惶惶。 他们不怕柳意不找自己要钱,就怕柳意钱都不要,要人头啊。 怕是如今还因着柳意没伸手找他们要钱,而惴惴不安呢。 柳意猜得没错。 雪灾民间募捐通道一开,各县富绅都松了口气。 总算是找到讨好这位柳大人的渠道了! 柳意派人将属于容县粮库的粮食放回去的时候,可是顺带斩了一波上下有关联的官吏。 如今关于容县县令尹善的案子还在审呢,曾经那些与尹善有交情的,请过他吃饭的,出入过尹府的,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 有户人家,丰县有亲戚来探望,见着自家亲戚如同惊弓之鸟,便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道: “你也不必这般担忧,柳大人做事是个有章程的,你若没有牵扯进那吞没粮库,害人性命的事,就不会冤枉你。” 亲戚半信半疑:“万一呢,尹大人……呸尹狗官可是在我家生意里有参股的,我们还经常一同出去吃饭,你说这谁看见了,不觉得我俩是沆瀣一气啊!” “我真没有!我可以指天发誓!那参股也是他瞧着我家生意好,想要分一杯羹,那他是容县父母官,我敢拒绝吗?我敢不答应吗?当着面肯定要捧着人家啊!” 丰县来的富绅按住他过于激动开始手舞足蹈的手: “堂兄,你就放心吧,若你真没做,柳大人真的不会给你罪名的。” “那可不好说。”亲戚嘟囔:“若是给我安上个罪名,我这家财不就尽归官府所有了,这些官的手段,我还不清楚吗?” 他当初为什么答应给尹善参股。 就是因为亲眼见证了有个富商不愿意让尹善白嫖,结果三个月不到,就被凭空安上了个罪名。 人蹲大狱了,家财也被尹善侵吞,一家子家破人亡啊! “不行,这次募捐钱财,我要再加一些,必定要让柳大人看到我的诚意!” 丰县来的富绅欲言又止。 想劝一下吧……算了,这般做能让他安心就好,多捐一些钱,在柳大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也不错。 与此同时,丰县县狱门外。 一个浑身泥泞,面色苍白,几乎要瘦成了人干的中年男人在差役的带领下,踉跄走出了关着自己许久的大门。 “爹!爹爹!!!” 一声女童的哭喊立时便从前方传来,接着,就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料的八岁女童猛地扑进他怀中。 “爹爹我好想你,爹爹……” 中年男人恍惚苍白的神色这才重新有了神采,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儿枯黄的细弱发丝。 “愿娘,爹爹在呢。” 抬眼看去,果然瞧见了妻子与母亲带着几个孩子,正又哭又笑急步冲来。 “儿啊!!!” “夫君,你瘦了好多,可是吃大苦头了。” 中年男人像是想到什么,视线在亲人们身上一个一个的确认过来,发现少了父亲,眼底露出慌乱。 “爹呢?怎么爹没来?” 莫不是…… 好在,妻很快回答道:“爹前些天摔了腿,下不了地,今日便没来,你与我们家去,就能瞧见他了,他老人家知晓你沉冤昭雪,可高兴得很呢。” “齐老爷。” 那差役也并不打扰中年男人与一家团聚,此刻见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上前。 “你这案子已经查清了,如今翻案,罪魁祸首尹善也已伏诛,当初尹善侵吞的齐家店铺如今也归还到你的名下,还有你名下的宅子也是一样,这是单子。” 中年男子如梦似幻一般,呆滞一下才连忙将单子接到手中。 “是,是,多谢大人,小人多谢大人……” 差役点点头:“谢就不必了,也是公事公办。” “不过你下午还是要来衙门一趟,到户房将店铺交接手续补上,这样你这边放心,我们这边也能清账。” “是,是,小人一定会去。” 差役说完了,也不耽误时间,拱拱手:“那我这便告辞了。” 中年男人连忙弯着腰行礼,一年的牢狱生活,已将这个曾经也算得上是颇有家产的富商弄得有些惊弓之鸟了。 他的家人们也连忙跟着道谢,见着差役走远了,此处只剩下了自家人,气氛才缓然一松。 “娘,翠音。”他含泪看着母亲妻子同样憔悴了不少的面容:“你们受苦了。” 家产被查封,想来家人们在外面日子也不好过。 妻哭着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我们哪里受苦了,倒是你,如今瘦的看着吓人。” “爹爹,你真的瘦了好多。” 最大的孩子已然懂事了,哭个不停:“我们快些找个医师给你看看吧。” “没事,爹爹原本就有些过胖了,医师不也说这样容易得消渴症吗?现下正好,这身形瘦了,整个人都觉得轻松多了。” 中年男人撑着身子哄了哄孩子们,才在妻子的搀扶下,同家人们一道往外面走去。 “我在狱中消息不通,县中发生了何事,怎的突然换了主官,还让尹善伏诛了。” 妻轻声道:“是胡县的柳大人,她拿下了容县,听闻尹善吞没粮仓,想要将之卖给突厥人,被柳大人当场拿下斩杀。” “她接手官府事务之后,便查了以前的旧案,翻出来许多冤假错案呢,如夫君你这般因着有家财,被尹善盯上冤枉入狱的,可是有好几人。” 中年男子恍惚一瞬:“我记得,我在狱中见过王兄,只是他挨了板子后没挺过去……” “正是,王老板的案子也翻案了。” “只是他人没了,只能将被尹善侵吞的铺子家产送还给他的家人,所以,我们家还算是幸运的,至少人还在。” 中年男子也露出一抹苍白笑容:“是啊,如今铺子和宅子都还了,家中人都平安,日子总能过好的。” 中年男人在家中休养了几日,又找了医师调理,好在底子厚实,从前又足够胖,虽然吃了一年的苦头,但好好养着,总能养回来。 如今沉冤得雪,肯定要去娘子娘家露面拜见一下的,尤其是在他入狱之后,全家几乎都是靠妻的娘家帮扶打点。 又听说争县与容县之间的道路已被官府打通,积雪清扫,清出了一条路出来,便雇了马车,带上孩子们,一同前往争县。 快到争县时,便见前方城门大开,密密麻麻的人群走了出来。 像是有人在办丧事,再看那后面跟着的人,几乎人人胳膊上都系着代表丧事的白布。 天上纸钱漫天,几乎要铺满整条路。 但,这人也太多了吧? 中年男人心里一跳:“这是怎么了?起战事了吗?怎么这么多人家中有丧事?” 家人也不知晓,毕竟是隔着两县,不可能一有什么消息,容县这边就能知道。 索性下了车打听。 那被问询的路人便道:“并非是我等家中有丧事,这办丧事的,是我们争县的秦县令。” “秦县令?”中年男子有些懵:“他不是意外过世了吗?” “柳大人都查出来了,县令大人并非意外落水,而是遭人暗害,因着他是个好官,不肯与那些恶官一同贪墨粮仓,便被恶人害死。” 路人说着,眼带愤恨,眸中似有水光。 粮仓向来是一地保底之用,若当地有大灾大难,就是开仓赈粮的时候。 如果粮仓被贪墨,如今各处雪灾,便会无粮可施。 百姓们或许并不认识大官,但若是知晓了有大官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心中的感激与愤怒,却是实打实的! “他含冤而死,恐怕在地下也不安生,如今冤情得消,恶人伏诛,我等正是要去拜祭他,告知他这个好消息的。” 他说着,不再交谈,从篮子里拿出一把纸钱,撒向天空。 “县令大人!您安息吧!!” 旁边也有人在高声喊着:“大人!!安息吧!!” 前方,正是秦县令的亲人们,都哭的双目通红,同样撒着纸钱,一路撒,一路喊。 秦大人的妻早亡,家中唯有一父二女,因着父年老,女年少,在他去世之后,哪怕是明知道尸体上的伤痕不对,却也求告无门。 直到柳意到来,查明真相,将此事宣告全县。 “墨书!你瞧见了吗!你没有白死!大家都记挂着你呢!!怨恨皆消!你在地下就放心吧!” “如今那些害你的人都被斩杀,你可要消灾解恨,要好好的啊!” 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哑着嗓子颤声高喊。 丧引队渐渐走远,这来自容县的一家人唏嘘着朝着那边方向拜了一拜,这才进城。 这一日,争县但凡是有空闲的百姓,基本都扯了白布,前去跟随祭拜秦县令。 就算是家中没有白布的,也会跟随遥拜。 坟前。 十几岁的少女穿着丧服,额间系着白布,拉着妹妹,红着眼磕头。 一旁的爷爷对着坟头絮絮叨叨,像是自己的孩子还在世时一般说着家常话: “盼欢与念乐也都是好孩子,盼欢已报考今年的官吏考,你生前总说盼欢聪慧,可惜不能当上官吏,否则必定福报一方,如今女子也可考官吏,我们家盼欢也能当官了!!” “等到念乐长大了,我也督促她好好念书,日后也考个官吏,到时候来给你烧纸。” 众人一同拜下,老人抚摸了坟头: “墨书,如今冤情已消,家里都好,我知晓你惦记什么,放心吧,如今争县来了一位好官,就是她发现了你的冤情,虽今年雪灾,但柳大人并没有不管,还一直在救灾,她同你一样,心里有百姓,你……放心吧,各处……各处都好。” “儿啊!!你且去吧!!” 第154章 是我家 柳意并没有参与祭拜秦墨书。 不过她这日在胡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朝着争县的方向拜了拜,算是浅表心意。 拿下各县掌控权之后,柳意下令禁止在为死者办丧时过度放入陪葬品,陪葬银钱等。 但她并没有禁止百姓祭拜亲人。 祭拜死去的人,更多的作用是来慰藉还活着的人。 比起死去后一切虚无,想来死者家属们更愿意去相信,自己的亲人作为好人含冤死去,能修个好的来世。 争县事了,柳意又要投入到繁重紧张的雪灾救灾中了。 如之前的预测一样,这些时日的降雪量并没有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 好在柳意早有准备,在降雪量还没多到夸张的地步,就已经派人保护冬天作物,维修百姓房屋,维持各乡来县城的交通。 但做得再多,也终究不可能在雪灾加重时,百分百无伤亡。 别的不说,只说许多村落都是依山而建,山上落雪,雪层难以清理,更容易积累成灾,大批雪层若是轰然坠落,小半个村子都有可能被直接掩埋。 偏偏古代通讯困难,要是放在大安朝,一个村子若是遭了严重雪灾,等到报到县主官那去的时候,最快也要一日。 因此柳意最抓紧的就是道路通畅。 不怕各处有问题,只怕各处有了问题,却无法及时上报,让官府没办法做出应对方案。 大雪封山,那就开路。 深雪难清,那就加人手。 之前大量赚钱这不就有了用处,只要肯舍得花钱出力,就没有清不出来的路。 这个冬日应该是各县百姓觉得最有干劲的一个冬日了。 往年冬天各行各业都处于停滞状态,百姓们也大多失去进项。 如今可好,清理道路就能有工钱拿。 且还不是按照日月结钱,而是按照清理了多少路段结钱,干的越多,赚得越多,这就吸引了不少想赚钱的人。 因为是“做多少得多少”,大家各出本事,老实点的,规规整整用官府发的雪铲来清理,机灵点的,便想出了取巧的法子,用木头做成铲雪板,十人合力推动,便能更快地将雪堆积在一起清理。 白四娘也在清雪队伍中,她原本就骨架大,力气也大,到了胡县之后,吃饱喝足,每日工厂出早操跑步,她跑了一段时日,更觉力量充足。 因着工作努力,考过了文课,她已经转为了正式工人,还额外拿到了落户胡县的资格。 如今户贴上,她白四娘,就是这个小户的户主,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她自己的事,她完全可以做主,若是有人想要侵占她的权益,她直接就可以站上公堂。 白四娘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她一边卖力的学习,一边努力的工作,有时候也会去做兼职工作,比如说此刻的清理积雪,就是她趁着自己的假期过来兼职。 “何必这样拼,你的工钱也不算是低。” 也有同事曾经不理解白四娘如此卖力,觉着她如今的工钱已经够让她生活不错了,便劝说着她不必四处挣钱辛苦。 白四娘便笑着说:“想攒钱买个小房子,宿舍虽好,但若是能有个自己的家,便更好了。” 那劝说的人便理解了。 如今的未婚柳州女,越来越多的拥有了自己的房产。 从前大安朝时,女子虽可以立女户,但终究这般做的人还是少,只有寡妇,或失了亲人的老人才会这么做。 年轻姑娘单独立女户,独自住一个屋子,听上去多么不像样啊,也不安全,稍稍一个有坏心的混子都能起坏心。 但如今的柳州,至少柳意已彻底掌控的几个县里,说这话的人却是渐渐少了。 县中最大的主官就是柳大人,人家柳大人是女子,她也是自己一个户贴。 你说女子不能独立户贴,那这是不是在质疑柳大人呢? 这安全问题,要让普通百姓来说,算得上是柳意入主之后,变化最大的其中一个大好事了。 柳意对柳州的安全抓得很严,且四处都要人做事,但凡是腿脚还灵便,胳膊还在的,基本都要干活。 大家每日都有事忙,又拿了工钱,手中有了银钱,日子好过了,犯罪成本也就增高了。 一无所有的人犯罪的概率大,但拥有许多的人做事前可就要斟酌斟酌了。 而面对犯罪的人,基本都是被送去矿山做苦刑,有一个算一个,出一个送一个。 虽然各县现在也不可能达到百分百无罪犯,但绝对称得上是比以前安全许多,再加上柳意鼓励治下百姓锻炼身体,多吃多喝,遇到犯罪情况受害者勇于反抗也变得多见了起来。 武力值真的是第一自信生产力。 尤其普通百姓们大多瘦小,个头也都不怎么高,白四娘吃饱了之后身上有了力气,偶尔若是与男子说话,她也没了以前的胆怯本能恐慌之感。 大家个头都差不多,要是真打起来,她未必会输,就算是输了,白四娘也自信能让对方受伤。 都是人,也都是肉体凡胎,不可能她挨打会疼,对方遭了打不疼。 有了安全感,自然也想要个自己的房子,若是水泥房就更好了,到时候就算是遇上贼人,也不可能强拆了房子闯进来。 白四娘正一边卖力干活,一边畅想着日后要买个什么样的房子,就听旁边的同队人说。 “这又领回来一批啊,恐怕也是房屋被压垮了。” 白四娘抬头望去,果然见着前方被清出来的一条道路上,正有兵士们领着一批人往这边走。 虽说各县都腾出来一些房屋做救济屋,但一般也只有整个村子都不能住人了,剩余的村民们才会被安排到县城救济。 同样也有一些正忙活着铲雪的人注意到了这一幕。 “可怜见的,还有许多孩子呢。” 有人觉着可怜,也有人觉得能活下来便是幸运了。 “这算是好的了,我娘说,我们那个村子十年前遭过大雪灾,雪堵着门,里面的人连门都推不开。” 那人的语气还有些唏嘘。 “后来好多房子都被雪压塌了,当时的官府压根没人管,里长上报了,也只说让我们自行处理,我娘当时带着我和我弟弟,硬是扛着风雪去了我姥姥家,我们才算是活下来,等回去才知道,好多人直接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再看如今,官府带兵去救灾,没了房子的人也能到县城来度过冬天,至少这些人应该能活下去了。” 白四娘心里也在想,若是她还是如往年那样待在山上,今年冬天她可能也活不下去吧。 那个时候她既没有厚实的衣服,也没有充足的食物,遇上这样一个大雪冬,她怕是熬不过十天。 哪里能像是现在这样,又有暖和屋子住,又有厚实衣服穿。 铲雪的人们低着头,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柳大人是真的爱惜我等百姓,又是开仓赈粮,又是派兵开路,清理积雪的,今年虽是个寒冬,日子却也并不难过。” “听说不光官府在救治,各县的有钱人家也都捐了银钱。” “官府不是还开了个救济箱吗?说是百姓们有愿意捐钱的,也可捐,我娘昨日便捐了三文呢。” “诶唷,竟这般舍得?” 那铲雪的娘子笑道:“如今日子好过了,三文钱也不是拿不出来,大家都是柳州人,能帮上一把便帮上一把吧,若是哪日我们家遇上难处了,今日帮了人一把,说不定日后便有人帮上我们一把呢。” 她是个中年人,笑呵呵的道:“何况柳大人免了我们许多赋税,平日里也对百姓多有照料,如今雪灾,我也担忧官府这般救济百姓,是否银钱够花呢,咱们普通小百姓的,也不富贵,但几文钱,尽个心意还是行的。” “是这个理,我一会下了工,也去捐些银钱,钱不算多,尽尽心意也好。” 白四娘默不作声听着,并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只是在下了工,与大家一同回到胡县之后。 她数了数今日的工钱,分出一半来,趁着天还没全黑,到了官府门口,果然瞧见有个救济箱。 白四娘认认真真将手中的铜钱放进去。 铜钱落在箱中的其余铜钱上,响声清脆。 她默默在心中想:愿柳州安宁,愿柳大人一直都在。 这一夜,白四娘睡得格外香甜。 ——云县深夜—— 此刻正是人们酣睡时刻。 明银里的里长古井年纪大了,夜间少眠,心里又惦记着白日里官府派人前来,清理道路积雪的事,躺了一个多时辰都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的,把身旁的妻子周鹰娘吵醒了。 “你这捣鼓什么呢?” 周鹰娘索性坐起来,将旁边的杯子拿起咕咚咕咚喝水:“是不是老寒腿又发了?我给你拿药贴去。” “不是不是,我这腿上个月去胡县看过医师之后,好许多了,这胡县的炭火用的也好,屋里暖和,就没往日那般疼。” 古井也坐起来:“今年这雪实在是大,我心里没个底。” 都是老夫老妻了,周鹰娘一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想起宗儿了?” “是啊,算下来,宗儿也没了三十多年了,他没的那年,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我还记得咱俩当时哭着求爹娘个宗儿找大夫,只是去县城的路堵了,怎么都走不出去。” 宗儿是两人头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他们都年轻,第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然后,就遇上了那场可怖的雪灾。 大雪封路,哪怕清雪清的再努力,房顶也还是塌了,小小的婴孩摔在地上,暴露在雪天之中。 他们哭着抱着孩子想去县城找医师,那深雪却厚得像是能把人埋了一样,根本走不出去。 第一次当父母的二人只能眼睁睁听着自己的孩子哭声越来越衰弱,直到最后不再有动静。 后来亲人们都安慰他们,孩子养不活是常态,村里也没哪户人家生几个孩子就能活几个的。 只是那日的痛苦与绝望,能随着时间淡去,却又会在某个寻常的一天自己冒出来。 “是宗儿没赶上好时候。”周鹰娘也有些难过:“若是当时官府也清了道路积雪……” “算了,不说这些了,事情都过去了,是宗儿没福分,等铁牛回来了,叫他去祭拜祭拜他大哥。” 铁牛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因着第一个孩子宗儿没养活,两人吸取了经验,觉得应该给剩下的孩子取贱名才能好养活。 铁牛排行老二,剩下的是铜牛,石牛,水牛,山牛和牛花。 中途山牛夭折,好在剩下的孩子都活了,这还是因着古井当上了里长,比起普通村民更有家底才养活了这么多孩子。 “不光是宗儿,我也担心铁牛。”古井说着:“原本以为如今当兵算是个好差事,结果今日官府来人清雪的时候我才知晓,现下四处雪灾,那有村子遭灾了,都是军队过去救人救灾。” “这寒天雪地的,大家都在屋里窝着,他们却还要到外头忙活,别给冻出个好歹来。” 周鹰娘在黑暗中拍他一下:“你怎么说话呢!别咒我儿子!” “你今日又不是没看到,这只是清路的人都有姜汤喝,咱柳州的军队那一向是待遇好的,肯定冻不着他们,铁牛上次回来不是说了吗?他们有时候还吃肉呢。” 话是这么说,但当父母的,哪有不担心的。 古井叹气:“就是有些后悔,早知晓不让他当兵了,当个文吏不也挺好的吗?” 他实在是有些睡不着,便索性起来点灯:“我来照亮,你去看看牛花吧,今日又冷了几分,她身子弱,别又咳起来了。” 牛花在儿媳妇的房里照顾着,古井是不方便去的。 牛花是他们二人最小的孩子,因着不会避孕,这孩子是周鹰娘五十岁时生的,千难万险给生了下来,今年也不过两岁大,与铁牛最小的孩子刚好同岁。 夫妇两个年岁都大了,周鹰娘也没多少奶水,索性将孩子交给铁牛媳妇曾二娘,和铁牛与曾二娘的小儿子一同照顾着。 只是到底是艰难生下来的孩子,牛花从小就体弱,虽算不上多病,但每年到了冬季,都是要病上一场的。 周鹰娘也很疼这个小女儿,当即也利索起了身。 夫妇两个刚出房门,忽而轰隆一声,脚下便震颤几分。 两人脸色大变。 接着,是小孩子受到惊吓的大哭声。 他们家住在村口,能清晰听到村落各处都响起惊叫哭声。 半大少年的水牛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山塌了!!娘!娘!爹!!二嫂那屋子垮了!!” 周鹰娘连忙护着油灯奔过去,果然见着儿媳妇住的那屋子已倒了一片。 “孩他爹!你愣着干什么!!快来救人啊!!” 古井还处于这般景象与三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恐惧中,被喊了一声,才回过神,赶忙奔向房屋废墟。 先是本能的疯狂挖掘,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拉起水牛。 “喊人!” “去官府喊人!!白日里官府说,若有突发情况,就去喊人!他们在各个村落交汇点都安排了人!快去!现在就去!!” 说完之后,他听着村落各处的叫喊声,惊哭声,心中泛起浓浓的绝望。 这是雪太大,山崩了。 听这动静,怕是大半个村子都被盖在了下方。 这样的情况,比三十年前还要严重。 而且,还是半夜。 为何是夜间,夜间,行路不变,官府的人还能来村子救援吗? ——马校尉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 当兵的人是没有起床气一说的,他立刻起身:“什么个情况?” 亲兵连忙道:“明银里一村落山崩,许多人家被压在了废墟中,需要挖掘救援,道路已清,上山没问题,就是如今是夜间,恐怕不好行路。” 马校尉一边快速穿着衣服一边道:“晚上看不清,点个火把不就行了,叫后勤给我们准备火把。” “山崩的话,恐怕大半个村子都被压了,光是我们去挖人数不够,派人快马回胡县报信,叫柳大人多派些人来,尤其是医师,估计许多人会被房梁砸到。” “是!” 原本酣睡的兵士们很快被叫了起来,他们白日里才救援完十几户人家,此刻夜间又要起身,各个忍不住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打哈欠。 “也不知是何处又遭了灾。” “我这一到了晚上就睁眼瞎,一会可要如何走路啊。” 军营里的兵士们夜盲症的情况还是很多的,准确的说,大部分百姓都有夜盲症,像是那种夜间没那么看不清楚东西的人,才算是少数。 班长道:“别担心,我看得清,到时候一个班长带一个班,保证你们一个都丢不了。” “诶,怎么夜间也会有情况,我困死了,这喝了肉汤也感觉跟没喝一样。” 班长:“你就是馋肉汤了吧,快些动作,别磨叽,小心一会迟到了要按军令处罚。” 一不到三十的壮年男子打了个哈欠,被班长踹了一脚才精神一点。 “班长,我困,不是说今日夜间可以好好休息的吗?” 班长是个三十多的国字脸,拍拍他肩:“我知晓你白日累了,只是这事发突然,附近只有我们在此处,先顶一顶,等到胡县再派人来了,就可以把你们替下去休息了。” “再撑一撑,咱们干的可是救人命的好事,积功德的。” 壮年男子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 “要是真积功德那可就好了,我小儿子才两岁,天天提心吊胆怕养不活,若是有功德,就让老天奶保佑我家孩子们都能养活吧。” 说着,他跟着大家一同集合。 冒着天黑赶路,自然是艰难的,虽然有火把,可火把照亮有限,兵士们都紧紧跟着自家班长,时不时还要被点名确定没有落下的。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如今四处都是雪层,天上还飘着大雪,夜间带火把上山,不用怕引起火灾。 壮年男子在寒冷的天气下渐渐清醒下来。 只是越走,他越觉得这路这般熟悉。 白日的路和夜间的路看着总不一样,再加上上下左右都有人挡住视线,能看到的只有自己脚下的这片路,又有些夜盲,他虽觉得熟悉,却也没能认出来。 直到一行人终于到了村口,面对一片垣颓壁坏,听着幸存村民吆喝着挖掘废墟救人,和小孩子们哭泣的声音,他才猛然认了出来。 有人在喊:“快!!加把劲!大家一起抬!!” “二娘!二娘你撑住啊!!” 也有人看到了他们:“是军队!是胡县的军队来了!!” “救灾的来了!快!快!这边这边有人被压在底下了!” 马校尉一声令下,兵士们立刻上前帮忙。 班长当即回头,却见壮年男子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连忙去拉人。 “铁牛!古铁牛!你干嘛?!冻着了?!!” “是……是我家……” 班长:“你说什么?” 壮年男子哆嗦着声音,几乎像是从腹腔里发出来的: “我,我家……是我们村,这里是我家……” 第154章 她怎么不早出生个几十年呢 “这是铁牛你们村子啊?” 班长连忙道:“好,好,你别急,我去向上面说,我们这个班就留你家挖。” 自冬日雪灾以来,军队四处救灾,像是这种到了地方,某个兵士发现竟然是自家亲人村子遭灾的事,也发生过几次了。 主要胡县这两年的新兵,基本来的都是柳州境内的兵丁,这种情况自然也就多见。 如今军队救灾,一般都是先确认灾情大小,然后快速分配出人手,一般都是按着一个班挖掘一片倒塌房屋来算。 正常情况下,救灾区域里如果有某位兵士的家,就会由他们的班长向上报告一声,这位兵士所在的一个班就能被分配到兵士家负责挖掘。 来的兵士中,也有个与古铁牛同村的兵士认了出来,同样是慌得腿软,她的班长连忙也去打报告,申请他们这一班被分去这名兵士家那边进行救灾。 那头的古井也看到了二儿子。 “铁牛!铁牛你来了!快!!快和我们一块挖!你媳妇和牛花蛋蛋还在下头呢!” 班长去报告了,副班长扶住颤颤巍巍的老人,看看他身上的单衣,再一摸他手背,眉头一皱。 “大爷,外面太冷了,你不能在这冻着了,你先去帐篷里歇着,这边有我们。” 雪灾里死去的可不光是房屋塌了被压在下面的人,经常发生那种有亲人压在底下焦急万分,不肯去休息拼命在上面挖掘的人被冻伤冻坏。 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之后,大家也长记性了,到了地方,先把有类似情况的人拖去休息。 说着,他指挥剩下的人: “快!快!先把上面的雪层铲掉!” “铁牛,你还能不能动?要是受不了,就先陪着你家人到一旁去。” 这每个人遇到类似情况的反应都不同,有人会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也有人浑身发抖,上次还有个新兵眼见自家房屋塌了,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的。 “我能,我能动……”铁牛的声音依旧是颤的,还有些结结巴巴,大脑却又重新开始运转。 “我不去旁边,我来挖,我能挖……” 他僵着身体上前,深吸一口气上前:“爹,娘,你们年纪大了,这样冻着容易冻坏,你们先去帐篷里,不用担心,这里有我们呢。” 古铁牛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 “像是这种塌了的屋子我挖过多次了,咱们家的不严重,一会就能将人挖出来,您放心吧。” “真,真的?” 周鹰娘听到儿子这么说,一直惶急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下来一些。 “真的,您二老放心吧,快去帐篷里暖一暖,别我将二娘救出来了,你们又出了事。” 参与的救援次数多了,古铁牛也积累了一些评判当下情况的经验。 只看上几眼就知晓,他们家不算是特别难挖,主要是要防着人被压在底下失温。 医务兵将二老拖走,古铁牛赶忙抖着手挖掘废墟。 主要是需要先将上面的雪层铲走,然后一层一层的将垮塌的房梁等挪开。 因着普通百姓的屋子大多是木制,就算是有用土坯也用得不多,只要在屋子里的人没有那么倒霉正好被砸到脑袋,基本上是不会当场死亡的。 再加上这一村报信及时,大家一起挖,还是能救出来不少人的。 村落各处的哭声渐弱,受不住冻的老弱们被劝说着进了军用帐篷躲过风雪,青壮们则是与兵士一同铲雪救人。 老弱们心里安不下来,想要帮忙,就被后勤兵们拉着一同忙活起锅烧水。 “外面那么冷,无论是忙着救人的还是被救出来的,都要赶紧把身子暖一暖,这姜汤就很要紧了。” “还有要做饭,吃饱了才更有力气。”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师严肃着神情。 这也是经验了,年纪轻,脸又嫩,若不故意板起脸,说话恐怕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分量。 她道: “虽说不能帮着挖掘,但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也是好的。” “我们这队是临时接到消息上来的,医护人手恐怕不够,你们在这里,也能帮我们打打下手。” 见众人都跟着点头,她才安心。 灾难之下,亲人不知死活,谁又能安然待着呢,还是要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做,才能让他们好好待着。 “这边!这边挖出来一个人!活的!医护兵!” “来了来了!!” 两个十六出头的医护兵抬着担架飞速跑来,因着天黑看不太清,跑在前头的那个摔了一跤,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赶忙又爬起来继续跑。 他们先是借着火光小心观察了一下伤者,才将人抬到了担架上,带回医疗帐篷。 马校尉眼神要比其他人好一些,一边安排人点起更多火把照亮,一边大踏步走进医疗帐篷。 这个最大的帐篷里面已是忙成一片,各处都有声音。 ——“有失温迹象,先把他衣服脱下来身上擦干,找身干衣服给他穿上。” ——“来,先喝口温水暖暖身子,小心一点,慢慢喝。” ——“这里有个骨折患者,快请周医师过来。” ——“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你找娘亲啊,你娘亲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我让他们喊你娘亲来接你好不好?” 虽四处都忙,还混杂着痛叫与哭声,却并不让人感到绝望,穿着白衣的医护兵们穿梭其中,做着自己的手头事。 “校尉。” 周医师正匆匆被人叫进来,见着马校尉,连忙道: “我正找你呢,山崩的时候正是半夜,好多人都睡在屋子里,伤者太多了,我们的医护兵怕是不够用。” “您这边得派人,去多找一些医师来才行,还有药,药完全不够,甚至有的人需要动手术,这手术我倒是在医药部进修过,可看情况,我们储备的量还是不够。” 因着各县都有灾情,如今各处都路难走,军队也不可能像是现代那样,前脚收到消息,后脚就能坐着超快的交通工具到达救援地点。 因此,如今的胡县军是被分成了好几部分驻扎在各处的,医护兵们自然也是被分了出去。 而不巧房屋因为山崩垮塌的时候,村人们都在睡觉,相当于可能挖出一个地点,就能有十几名需要救治的伤者。 这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马校尉点头:“我已经派人回胡县报信了,放心吧,柳大人办事向来妥帖,肯定会尽快送人送药来的。” 周医师松了口气:“那我继续忙着了。” 马校尉走出帐篷,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 “牛花!!!” 接着,就看到一对老夫妻跌跌撞撞冲出帐篷,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兵士面前。 好消息是,儿媳妇与孙儿都没大事,还保持着清醒。 坏消息是,小女儿被一块木头砸中脑袋,说是刚开始在下面还哭,如今已是虚弱到无声了。 “头,头流了好多血……” 这一幕,对于周鹰娘和古井来说,简直如同往事重现。 同样的雪灾,同样的房屋倒塌,同样的幼小孩童额头满是鲜血。 饶是马校尉这个钢铁汉子,看到夫妻两人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心中也还是跟着有了触动。 他刚站住脚,身后医疗帐篷里,就冲出去一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快抱进来,我来检查检查。” 一群人又忙忙慌慌进了其中一个医疗帐篷,年轻医师一番操作之后,放心下来。 “额头的血止住了,孩子主要是失血失温,接下来只要小心点,大概率是没事的。” 她将军队里之前就磨好备用的药粉混合着温水,小心喂进了孩童口中。 “孩子还小,不敢怎么对她用药,接下来就先留在这里观察一下吧,家长看顾好,要是起烧了就喊人。” 周鹰娘连忙点头:“是,是,我们都记住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救我女儿,这药,这药很贵吧,我们家一定给钱!诊费一定给!!” “不用,这药用于救灾,是不收钱的。” 年轻医师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匆匆跑了出去,她还要继续救人。 接下来的半个夜晚,周鹰娘与古井都死死守着孩子,哪怕其他孩子们怕他们太劳累,提出替换他们,两人也不愿意。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光是在守着女儿,也像是在守着三十年前那个同样情况下夭折的第一个孩子。 在外面忙到了半夜,到了吃饭时间才能休息一会的铁牛过来看了看,只当是父母太心疼小女儿了,只能匆匆吃过饭,继续投入到救人工作中。 两个已当爷爷奶奶的老人就这么守着小女儿,时不时紧张的摸摸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再感受着她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慢慢从苍白恢复到正常。 一切都与三十年前是相反的。 他们不再是三十年前那样无法找到医师,而是医师就在身边,时不时还有医师进来查看情况,让人安心了许多。 直到天刚蒙蒙亮,外面传来杂乱动静时,小小的牛花像是被吵到了,蹙了蹙眉,接着感受到了额头上的疼痛。 “哇!!!” 她大声嚎哭起来。 “娘!娘!!爹!牛花疼!” 两人顿时泪如雨下。 “活了!这孩子活了!!” 小小的孩童被父母紧紧抱住,她这个年纪还不明白很多,只是听着两人庆幸的啜泣声从耳边传来。 “可要一直好好的啊……” 外间,挖了大半夜,如今几乎所有垮塌的房屋都被挖了出来。 伤者数量众多,哭声却少了许多。 “娘!好多人!” 小牛花趴在爹肩头上,指着前头脆生生喊了一句。 两人望了过去,却见村落口的道路上,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打头的老者看上去年岁与古井相当,明明已生白发,瞧着却精神矍铄,颇有气势。 “老师!!” 一名军医小跑着迎了过去:“这雪天路难行,怎么是您来了?” 也有其他医护兵有些惊讶。 “是院长。” “院长竟然亲自来了,院长可是柳大人亲授,听说许多手术都能做得。” “院长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赶来,也是不容易。” 没错,来者正是王在。 他郑重对徒儿道:“为医者,如何能在伤者有难时,因道路难行便不前来。” 何况这里还是他老师的辖地,百姓们也都是他老师的百姓。 如今雪灾,各处忙碌,四下都有伤者,他们这些医师自然是要奔赴在第一线的。 别说只是要雪夜赶路,就算是伤者们在水底下,王在都要嘴里咬根呼吸管追下去治。 忙了大半夜,同样灰头土脸的马校尉也迎了上来: “王医师,我们后头又派人去报信了一轮,这边的情况比之前预估的还要严重,你带的医药够吗?” “校尉放心。”王在拱手:“老师早有预料,我们这次带的医药数量颇多,尽够的。” 马校尉神情放松下来。 “也是,柳大人向来走一步想十步。” 不用自己操心后勤的感觉就是好。 “校尉放心,伤者们就交给我们吧。” 王在与他见过礼后,又拿过医疗记录,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医师走向医疗帐篷区。 “校尉。” 白大褂们走了,之前在他们中间的吴妙茵便显露出来。 她也带了兵来。 “您与将士们忙碌一夜,去歇息吧,后续就交给我们了。” 马校尉放心点头,此刻才感受到浑身的腰酸背痛,只觉身上没有哪个地方是舒坦的。 铲一晚上雪,搬一晚上木头,能舒坦吗? “行,我们就地休息,有事直接喊人就行。” 所谓就地休息,就是在村落里简单扎个帐篷,兵士们排排躺在里面睡觉。 原本白日里他们就忙了一天,昨夜又是一夜没睡,几乎是人刚躺在褥子上,就已经入了眠。 马校尉作为将领,是有特权的,他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单独帐篷。 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团们一同享受这个特权。 躺在帐篷中,明明很困的,却也不知道为何死活睡不着,他索性拉开帐篷一角,看向外面。 “校尉,你也睡不着么?” 旁边的亲兵鄂青问了一句。 马校尉:“有些睡不着,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鄂青自告奋勇:“大人若是睡不着,便与我说说话吧,我也是睡不着,许是之前太忙了,现在闲下来,还总觉得脑子紧绷。” 马校尉看向外面,只见一片废墟杂乱的土地上,吴妙茵带着人迅速入场托管残局,王在安排着医师们分配伤者病人。 虽也有死伤,可如今的情况对于这个村落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姜汤和红糖水的味道,有人正兜着一篮子的煮鸡蛋挨个发鸡蛋,不知道自己昨晚经历了什么的小童们嘻嘻哈哈,还有调皮的堆起了雪人。 “也行,与你聊聊吧。” “说来,我也不是自愿当兵的,从前都说当兵连猪仔都不如,若不是活不下去,我也不会去当兵。” “鄂青,我与你说过吗,我家也遭过雪灾,我爹就是那个时候没的,当时我年纪不大,想为他寻个医师,但医师多难找啊,何况我家也没银钱。” 忆起往昔,马校尉眼中有着追怀:“我爹还是没了,我娘也是没撑多久,我只有当兵才有活路,其实我挺喜欢在军营的,按照柳大人的话说,就是我天生有当兵的天赋,可有时候也会想,要是他们能撑一撑就好了,撑到我出息了,就有钱给他们请医师了。” “可原来,在柳大人的治地,百姓受了灾,官府就能派医师来,也不要钱,也不需要磕头求情。” “你说她怎么不早出生个几十年呢,或者我爹娘晚生几十年也行啊。” “不过也许,我爹娘如今又已投胎做人,正好投了这柳州呢,这么想想,我心里便好受多了。” 他唏嘘了一番,又翻过身去看鄂青:“鄂青,你也与我说说你年少时……” “呼……”号称自己睡不着的鄂青呼呼大睡中。 马校尉:“……的事吧。” “呼……哼哧哼哧……”号称自己睡不着的鄂青打鼾中。 马校尉:“……” 他无语的把身体翻了回去。 顿了顿,又翻过去,把之前落下的银钩长枪抱起来。 这才心满意足的重新翻回去。 第155章 三头六臂柳大人 大雪虽还在飘落,但各县都算是稳定了下来。 原本没有控制雪灾情况经验的官吏们,如今都有了一套熟悉的应对策略。 再加上报纸的发行,哪怕是一些依山居住的村落,都知晓了大雪会从哪几个方面摧毁他们的家园。 虽说官府会做事,总比之前那些不会做事的官府好,但若是能好好的,谁愿意房子倒塌自己与亲人去到别处生活。 因此,各村落也不要官府劝说了,那些能顶着风雪出门的青壮们在村老的带领下出了门,将各种可能会导致房屋倒塌的因素率先去掉。 虽然这样做无法百分百避免山崩房塌,但柳意那边收到的“某某地房屋倒塌,百姓急需安置”的消息确实少了许多。 人类不愧是有着强大适应能力的生物。 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就能朝着那个方向死命的努力。 各县渐渐安稳下来的同时,柳意也收到了来自剩下未归顺县的信件。 基本都是在说一些甜言蜜语,讨好话语,虽然没有直接说希望柳意接手自家这个县,但也差不多了。 柳意在这个冬日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是有些太过惊艳了。 她之前在胡县待了许久,都不声不响,虽有在发展医疗和农业,但因着原本是医师的缘故,倒是也合情合理。 而在丰县宴客时,柳意那强势利落的态度,也让人惊了一惊。 但惊过之后,又觉正常。 主官嘛,强势那不是理所应当,不强势哪里能坐得稳屁股底下这位置。 可直到今年冬日,柳意明显早有准备,且几乎关照到了每个治下百姓,不说让他们多么吃饱穿暖,但绝对是小命无忧。 这就是一种十分恐怖的能力了。 “如何就有大人说的这般吓人了?”因县县丞笑道:“柳大人确实是个爱惜百姓的主官,但这又不影响我们因县什么。” 他还有些奇怪呢,原本就差没把“我是咸鱼”写在脸上的县令大人,怎么就突然积极起来了,恨不得一天三封信的往胡县送。 相当主动的表示“我敬佩柳大人”“柳大人还请收下我们因县吧”。 “还不会影响我们什么?” 因县县令此刻是真咸鱼不起来了。 他是咸鱼,但他若没点真材实料,怎么可能当得上县令。 这柳州八个县,一共就只有三个县令是自己正儿八经考上的,他就是其中之一。 因县县令也不躺着了,也不悠哉悠哉喝茶了,站起来就对着县丞一顿呲。 “你动动脑子想想,往年今日,我们县因着大雪致死的情况有多少例?” “尤其是今年,消息不通,连我都不知道各里情况如何,待到雪化人出,必然又是许多人家葬身在雪灾之中,你还不觉得有什么吗?!” 县丞有些懵:“可,可往年也是如此啊,也不是我们不想救,我们县中又没有人手。” “是,往年也是如此,因此往年百姓们并无二话。” 因县县令道:“去年胡县虽也被控制的好,但去年没雪灾,各县损失都不大,今年呢?今年是灾年,我们因县必定伤亡惨重。” “整个柳州现在就因县桃县还未曾归入柳大人手下,现在是雪层未化,道路未通,等到春日来了,大雪化开,消息流通,因县的百姓知晓了原来今年雪灾,其他县都无甚事,唯有他们损失惨重,失去亲人,你觉得会如何?” 县丞额头的冷汗这就下来了。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 年年柳州冬日都会死一批人,各县主官们也早就习以为常,百姓们也被迫接受。 毕竟也不是只有自己倒霉,家家都遭殃,旁人家也死了不少人。 天灾嘛,没办法,小小蝼蚁如何与之抗衡。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同样是天灾,同样是四处大雪,他们损失惨重,失去亲人,原本还能安慰自己天灾无法,但等到大雪散去,看到其他县遭遇了同样的雪灾,却没受到多大的影响…… “民心必乱。”因县县令吐出这四个字。 县丞浑身僵硬,这才意识到,如今的柳州,已不再是曾经那般各县百姓消息几乎不共通的时候了。 柳意大力发展商业。 哪怕有的县并未归属她,也总会有一些小行商带着货物去到旁的县售卖。 这一来二去的,消息不就传起来了吗? 人能够承受许多的苦难,但不能只有自己承受苦难。 若真如此,到了那一刻,民生乱,他们或许不敢去招惹柳意,毕竟柳意真有兵。 但那滔天的怨气,定然会冲着因县高层去。 ——为什么不能像是其他县那样,救援雪灾? ——为什么旁的县都有人救灾,就我们没有? ——为什么别的县都归在柳大人名下了,你却不去? 县丞但只是想想到时候的乱象,都觉得浑身发寒。 “可这怨不得我们头上啊,我们已经尽力了。” 县令:“这话你与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百姓说去,看他们信不信。” 那肯定是不信的。 “现在,唯有及时投靠,请求柳大人派兵前来救灾,尽可能的救出来一些人,才可破此局面。” 县丞虽被可能到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但见县令决定投靠柳意,心中却瞬间安定下来。 虽说日后就不做能一个县的二把手,但他早就觉着,并入柳意名下是早晚的事,也接受良好。 至于柳意在容县与争县杀了不少官吏这种事…… 反正他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怕柳意来敲门。 ——柳意收到了因县的信件。 “反应挺快。” 她对着信件自语一句,利索派兵,去因县救援。 这下倒是换成因县县令县丞二人有些不适应了。 倒是没想到,柳意还真答应了。 胡县离着因县距离可不近。 说派兵救援,就真的派兵来救援了。 算算时间,应当是信件一送到,柳意就立刻安排兵马出行了。 这与因县上下办事都拖拖拉拉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人。”县丞望着远方那有着长长队伍的军队,忍不住发出感叹:“看来日后您在柳大人麾下,是无法有多少休息时日了。” 这办事效率,咸鱼进去了也得复活成鲜鱼。 “这不挺好的吗?” 县令呵呵笑:“总比容县那个被砍了头的强。” 军队到了城下,他连忙上前迎接。 “诸位将军,我来为诸位带路……” 这一日,因县被大雪封路的各处,都再次热闹了起来。 ——因着没有衣服穿,被要求只能缩在被窝里的一个孩童竖起耳朵。 “娘亲,外面有声音,是谁来了?” 母亲疑惑:“这大雪天的,谁会出门?是不是里长来了?他爹,你去看看。” 里长五日前还会时不时带着里卒们按个上门查看,但自五日前雪化成冰,道路实在难行之后,就没能来过了。 虽觉着按理说不会是里长来,但男人还是答应着起身。 “诶!我这就去。” 原本正给火盆加木柴的男人努力将全家厚实的衣料往身上裹好,推开一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一出门,见着竟是一群穿着威严的将士,瞬间就吓得浑身僵直了。 好在,将士堆里很快钻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同样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的模样。 “老三!莫怕,咱们因县归入胡县了,这些都是胡县的兵大人们,来帮忙通路救灾的。” 他提醒道:“你家中小儿五日前不是得了风寒吗?可好了?若是没好,这也有医师大人,可帮忙医治。” 男人一时怔住,随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没,没好,他还咳着呢,多谢兵大人,多谢医师大人,多谢里长!” “他娘,快穿好衣服,有医师大人来了!” ——因着房屋垮塌,又被困在雪层中的一家人,只艰难用倒下的木头和扒拉出来的布料做了个木棚子。 若是幸运,冬日里能勉强活下来,等到雪彻底化开,就能去找亲戚们借住。 若是不幸,也可能一家人在某个雪夜中一通死去。 但显然,他们是幸运的。 雪层被铲开的声音让这一家人从木棚子里探出头,便见着一群穿着威武的将士们正在忙活。 见着他们了,负责探路的将士高喊一声:“这有人!” 一家人不知所措,却见那岁数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将士笑得和气。 “我们是胡县军,要帮忙吗?” ——一个中年男子谁在塌上,腿部始终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他昏昏沉沉,却听外面传来了里长的声音。 “就是这里,各位大人,就是这家了,他家这摔了腿,我们也不知晓要如何处理,又抬不出去,就只能这么养着了。” “有个十几日了,也不知晓还能不能治,他家中妻早亡,只留了个女儿在身边,要是治不好,那孩子以后可就难了。” 又有一道陌生的女郎声音传来:“先进屋看看人吧,我们必定尽力而为。” 中年男人有些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听里长对着屋内喊: “沈二,沈二!县中有医师来了,免费诊治的,你可醒着?我带医师大人进来了啊!玉娘!玉娘来帮里长伯伯开个门。” 中年男人动了动嘴,却嗓子烧灼发不出声音。 倒是原本睡在一旁的小儿猛地惊醒,听到内容后连忙跳下床,跑去开门。 外间很快传来里长的声音。 “玉娘啊,你爹爹醒着没?穿着衣裳没?这是胡县的医师大人,医术高明,特地来帮百姓瞧病的。” 玉娘小小一人,却也因着家中变故懂事了许多,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登时惊喜响起: “爹爹醒着,爹爹穿着衣裳,医师大人快进来帮我爹爹看看病吧。” 到底是小孩,虽瞧见生人有些怯,但听说这些生人是来给爹爹看病的,为首的医师姐姐又亲和对她笑,玉娘便高兴起来。 她又蹬蹬蹬跑回来,手扒在床榻前,很开心的告知爹爹这个好消息: “爹爹!有治病的医师要给爹爹你瞧病了!爹爹是不是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饶是腿还疼着,听着女儿这稚嫩言语,中年男人还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虚弱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整个冬日都紧闭着,最多开一条缝的屋门大开,几个穿着白衣的女郎在里长的带领下陆续进入,身旁还有兵士守护。 里长走到床榻前,悄声解说着目前情况: “沈二,可是大好事!我因县归了胡县!胡县便派了人来救灾,还派医师救治伤者病者,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胡县那边的医师向来厉害,这腿定然能治好。” 外间的光透进来,将这个狭窄屋子照出了几道亮意。 一缕阳光悄悄溜了进来。 男人这才发现,原来今日,外面出了太阳啊。 ——“今日阳光不错。” 柳意打开窗子,让外面的阳光飘进来,照在她身上。 她屋内向来是暖和的,柳意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天一冷,取暖工作就做起来了。 如今官府各个办公地,用的都是火墙和地炕,虽然没到热到穿夏装的地步,但比起外面的寒天雪地,已经是相当舒适了。 这倒是让官吏们惊喜不已,往年像是他们这种小县官吏,最多有个火盆,处理公务的时候,手都是冰冷冻僵的,只有家境优渥的才能自带手炉,比旁人稍稍好一点。 今年可好,若不是夜间还要归家,真是恨不得一直住在官府才好。 唯一不太适应的可能只有马校尉了。 “太热了,热的我要穿短打才行。” 他身强力壮,向来不怕冷,这对于许多官吏来说暖和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就是热了。 见柳意开了窗,马校尉还往风口移了移,想吹吹风散热。 柳意笑道:“这温度是按照我觉得舒适的温度来的,校尉若是嫌热,今年冬日就少来我这边一点,一热一冷,可容易生病,有什么公事,派底下人送来就是了。” “主要这次,也并非公事。” 马校尉说起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大人,我想从军中选几十人,护送我儿女来胡县定居。” 柳意倒是并不意外,只笑道: “校尉怎从未说过,还有孩子?” 半个军营估计都以为他只有那杆枪呢。 马校尉很不好意思,声音都低了八个调:“我好歹也是个校尉,自然是早就成家了的。” 这倒确实,虽然大安朝光棍很多,但马校尉一个校尉,怎么也不可能一直光棍。 他一直藏着不说,估计也是不想暴露软肋,要是柳意翻脸不认人,好歹不会连累子女。 而如果柳意没将胡县发展好,胡县就算乱了,也乱不到马校尉的孩子们头上。 这话,马校尉不用说,柳意也明白。 要不怎么相处两年多,她没问过他一句家眷情况呢。 马校尉浓眉大眼,看着没脑子而已,却不是真的没智商。 从前他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柳意,却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也托付出来。 这种事,你懂我懂,大家心里知道就行。 柳意也并没有说破,只态度如常,甚至有点闲聊家常的意思:“校尉怎么只说儿女,你娘子……” 马校尉眼神黯然一瞬:“她生小女时,难产过世了。” “往日里我四处征战,也并不安定,儿女都在岳家生活,岳父是当地乡绅,以往也过得不错,只是灵州现在不太安定,我便想着,接孩子来胡县住。” 柳意:可真会瞒啊,灵州,这么近,两年里硬是一次都没派人去灵州来往过。 马校尉敏锐的从柳意眼中读出了她的一些内在想法,饶是向来脸皮厚,此刻也忍不住羞窘起来。 “我并非刻意隐瞒,实在是柳大人未来之前,胡县贫苦,又十分不定……” 当时的情况,他愿意交权,但自己依旧是军营的将领,马校尉也担心,柳意会为图安心,让他将自己的家眷接来。 但当时胡县并不安定,还是穷乡僻壤,孩子们来了肯定没有在他岳家住得舒适。 马校尉自己可以吃苦,但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吃苦啊。 虽说孩子出生后他随着大军四处走动,几乎与儿女没相处过,但到底是自己的子嗣,心里怎么能不为他们打算。 马校尉这么穷,就是因着他将大部分的钱财都送去了岳家。 尤其是打算给柳意交权前,他就已经将当时抢粮抢到的三成银钱偷偷摸摸派人送去了灵州,就是打算熬住了,忍住不去联系那边。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柳意拿下整个柳州板上钉钉,各处也发展的欣欣向荣,普通百姓们生活都好了许多,更别提将领们的家眷了。 这在救灾中走了一场,眼见许多百姓与亲人生离死别,又见着那个叫牛花的小娃娃被救回来后,她父母欣喜若狂的模样,马校尉便也觉着是时候了。 从前是不想孩子们跟着自己吃苦,如今却只想他们平安罢了。 而他现在也彻底相信了,柳州在柳意手中,必定能平安的。 当然他肯定不能说“我之前不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干不好”。 马校尉就是情商再低,也知道此刻要说些好听的: “灵州如今也不太好,虽我那岳父是当地乡绅,有些名望权势,到底手中无兵,还是将他们接来此处更好。” 柳意也并没有和他计较这些。 人都有私心,马校尉将他的兵马和他自己都交给了她,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是莫大的信任了。 人都是如此,有的事自己可以做,但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做。 他并不想让孩子冒险,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情很好,嘴角也微微翘起。 历时两年半,马校尉总算是百分百的归心了。 “校尉安心,既校尉岳家富贵,这行李恐怕也有很多,几十人怕是不够,便派上百名精兵,校尉亲自带队可好?” 这接自家人,肯定是要自己去更好的。 “我?让我去?” 马校尉十分不可置信。 柳意竟然放心让他带兵离开柳州? 他可是有兵权的大将啊,她也不怕他是夺权。 何况马校尉是不是忘了,一开始,她手里的基础兵马,就是他拱手奉上的。 “你愿意将孩子们接来,不也是相信我吗?一个能将全家都托付给我的人,我为何不信?” “校尉忘了吗?一开始,你便站在我身边了,我若不信你,这偌大柳州,我还能信谁呢?” 柳意伸出手,拍拍马校尉的臂膀:“何况你便如同我的臂膀,我怎会不信自己的臂膀呢?” 马校尉感动的眼眶都泛红了,他想说点好听话,但憋了半天,实在是说不出来。 只能重重点头:“大人放心,我待大人,也如大人待我的心一般。” 他红着眼,颇为激动的出去了。 这一生流离,终得遇明主,他马勇,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过了半个时辰,秘书轻轻敲门:“大人,岑大人来了。” 柳意起身:“快请。” 岑花娘匆匆进来,她手中拿着一本书,书名正是《机械工程基础理论》。 进到屋内,见左右无人,她才激动道: “大人,此书内容精密深奥,不似世间之书,莫不是真的如旁人所说,大人是从天上来,这书,也是天书?” 柳意笑道:“无论它从何处来,你只要好好讲它读懂便是。” 岑花娘激动无比:“这等神书,大人就这般直接给属下看了?” 这样的书籍,虽然大部分都看不懂,但她看得出来它多么珍贵。 何况还有其他书籍,虽只是个开始,岑花娘却隐约觉察到,若是让她真的学懂了,怕是日后,如同挖掘机那样的神器,她真的可以造出来。 这般神书,就算是要她用她的性命来换,她都觉得值的。 “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这书便该你读。” “可,可大人也该让我待在矿山,让我这般肆意走动,我若向外人透露出了神书内容……” 柳意:你在矿山走动,和在柳州走动,也没什么区别啊。 反正都是她的地盘。 当然,心里这么想,话肯定不能说。 柳意只是微笑着,和言细语道: “你是我手下最聪慧的,又一心向着我,这偌大柳州,我若不信你,又信谁呢。” 岑花娘感动无比:“大人!” 柳意轻轻拍拍她臂膀,笑道: “安心研究,你便如同我的臂膀,我怎会不信自己的臂膀呢?” 这话说的岑花娘激动到落泪,不顾柳意搀扶,重重拜下。 “若不是大人,花娘如今还懵懵懂懂,终生说不得也只能做个木匠,如今却得拜高位,还得大人这般信赖。” “花娘已知大人心,日后必定更加尽心竭力,读好神书,为大人效力!” 柳意与她又说了一阵关于机械研究的话,才将人送出去。 眼看着岑花娘一脸踌躇满志走远,柳意站在窗前,抖了抖窗口伸过来一截树枝上的残雪。 【柳州有了他们,我就放心了。】 系统:【宿主不对啊,你也对我说过,我就像是你的臂膀,这话你怎么还能对别人说呢。】 柳意面不改色:【因为你升级了,你现在是我的肾脏,人没了臂膀虽然艰难但还能活,可没了肾脏,那可是会因为毒素积累和液体平衡失调死翘翘的,虽然你现在是帝王系统了,但这点医学常识我们聪明的系统还是知道的吧?】 系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 【是我误会你了宿主,我就知道你还是最喜欢我,嘿嘿嘿。】 第156章 要不要弄个抽奖呢? 虽已说好了让马校尉带人回去接孩子们了,但冬日道路难行,肯定是要等到开春后再走的。 春日来临之前,桃县归顺。 至此,柳州八个县彻底归于柳意名下。 原本统辖各县的州署早就没了主官,严格来说,柳意刚来胡县的时候,主官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安朝也不可能一开始好好的,某一天突然宣布死掉的。 它自然也是经历了天灾人祸,各种兵乱内斗,各处政权崩塌,这才不得不从皇家股市中退市。 柳州州署便是政权崩塌的其中一员,还记得柳意刚穿来时的流民潮吗? 在那之前,州署便已经被流民潮冲刷过一波了,原本也不会半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的,架不住当时的本州军被调到了灵州。 是的,本该保护一个州的军队,就这么被调到了另一个州,导致自家州城被乱民冲击,这么离谱的事情,就是大安朝后期能干得出来的事。 马校尉没被调走,纯粹是因为他兵力少,人家没看得上他。 要不然怎么可能偌大一个州,全靠那小小一千兵力撑着。 柳州八县都经历过大波的流民冲击,柳意刚穿来时的那波流民潮,对比之前的只能算得上是小股,也正是因为已经苦撑过一段时日,知晓自己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马校尉才会想散伙。 柳意从生灰的州署公文库房中,找出了关于柳州的记载。 四十年前,大安朝的老皇帝还处于一个励精图治状态,并没有昏君buff,虽然谈不上爱民如子,但各处的经济状态都相当不错,柳州总人口八十万。 三十年前一场大雪灾之后,北地受灾情影响最重,人口减少至七十三万。 二十年前,朝廷开始不稳,四处动荡,赋税加重,许多贫困百姓老者为省口粮自去山中等死,家中若有生子便溺死,柳州总人口减至六十万。 而现在,经历了民壮被强行征兵,高压赋税,疫病,各类天灾,四处兵乱,再加上突厥的趁火打劫之后。 柳州总人口,只剩下了二十五万。 而这二十五万里面,能够每天吃得饱饭的,不到一成。 如果不是柳意横空出世,控制住了柳州的局面,又强行拉起经济,以胡县为中心,向其他七县辐射提高全民经济,还收容了许多流民,估计现在统计到的人口数量会更少。 手底下百姓少的时候,要愁人少。 这手底下人多了,也要愁人多。 在古代,要想让一整个州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绝对是个大挑战了。 好在柳意想法向来清奇。 【这不挺好,一下就有阶段性目标了。】 系统:【宿主喜欢阶段性目标吗?】 柳意一边看着已经被秘书班们整理出来柳州过往公文记录,一边跟系统聊天。 【当然喜欢了。】 【每个人都会有个终极目标,但终极目标之所以是终极目标,就说明在许下这个目标的时候,是愿意用一生来达成的。】 柳意翻过一页公文:【但一直追逐着一个可能需要几十年后才能达成的目标太难了,在追逐过程中,总会有懒惰和想放弃的想法出现的。】 【所以,阶段性目标的存在就很重要了。】 这就好像系统现在是帝王系统,柳意的目标显然会是成为帝王。 但她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州的老大而已,还是北地最贫瘠的一个州。 看看现在,再看看目标,很容易出现落差心。 可柳意心里知道,拿下柳州,是她原定的阶段性目标。 她也没忘记过自己的起点。 将大目标分为一个个的小目标,每当完成一个小目标,心里便清楚自己又做到了前进一步。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柳意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流民—军医—亭长—县令—几县之主—一州之主。 说起来,她用了两年半的时间,从流民身份,成为了一州之主,自己也觉得该好好庆贺。 【下一个阶段性目标,就是让柳州安稳了,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柳州会是我真正的起点。】 柳意和系统聊完天,放下看的差不多的公文:“来人。” 立刻便有一名年轻秘书走了进来:“大人。” “州署清理出来了吗?” 既然鸟枪换炮,作为州牧,柳意当然也要搬到州署去住。 州署是遭过流民冲击的,自然是一片狼藉,但柳意如今手底下能人多,尤其是干装修的装修队,更是百花齐放。 她一句要修缮州署,各家装修队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往前冲,表示“大人您就放心吧,看我们的”。 秘书果然答道:“回大人,已收拾妥当。” “好。” 柳意道:“选个合适的日子,我要在州署设宴,庆功宴。” 这次设宴与之前几次还不一样。 之前几次,基本都有目的,要么是缺钱了,要么是缺人了。 但这次,就是纯纯的庆功宴了。 走到现在,柳意手下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班底了。 创业嘛,基本上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刚松口气,柳意又拿下一县,大家又要忙碌。 各个部门基本上都在不断招人,出差,要不是这职业为官吏,加班费给的足,柳意估计能收到不少辞职消息。 而大小官吏们跟着她累死累活,自然也不光是为了银钱。 权势这个东西,上面的人若有了,下面的人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人嘛,总想着往高处走的。 做一个小县的官吏,和做州署的官吏,顶头老大是县令,和顶头老大是一州之主,那感觉能一样吗? 可以想见,当这些一直跟着柳意死命做事的下属们,坐在了曾经做梦也不敢做的州署内,那忠诚度绝对要有个大大提高。 如今也算得上是功成,柳意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开庆功宴,拔高手底下人忠诚度的机会。 ——说来,这古代的庆功宴,应当与现代的年会差不多吧。 要不要弄个抽奖呢? 在古代的庆功宴上搞抽奖,应该很有意思。 第157章 晴,宜宴会 大安朝的庆功宴基本就是吃吃喝喝,看看舞蹈,享受享受音乐。 但也不只是这些,人家也会在宴席上表彰有功的下属,发一些奖赏。 有的会说话的主官,还会发表一番演讲,将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下属拉出来,做单独的总结和评价。 亲自倒酒和敬酒这个仪式是少不了的。 人前显贵,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很适用。 以上来自参加过左将军庆功宴的马校尉口述。 不过据他说,左将军给有功之人敬酒的时候,大家喝完了,吃菜都心不在焉。 还会有人借着更衣(上厕所)的借口,跑出去偷偷将酒吐掉。 毕竟左将军有多次下毒前科,不得不防。 “当时许多人都练就了一身吐酒本事,就是假意饮酒,实则袖子里藏着一块吸酒巾帕,再以袖掩面,偷偷将口中含着的酒水吐在巾帕上。” 马校尉一边说,还一边给柳意演练。 柳意看着他绘声绘色的表演,当即表示: “这场庆功宴上没有酒。” “没酒?” 马校尉疑惑,不过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主要从军之人,本就要控制饮酒。 在军营内饮酒,轻则杖责,重则斩首。 虽然也有些权贵子弟明知故犯,且没人敢抓,但马校尉自己带兵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严禁饮酒的。 但宴席上不喝酒? “那我们喝什么?” 总不能干吃吧? 虽说刚拿下柳州,许多地方都要钱,但柳意看上去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啊。 柳意:“茶,牛奶,羊奶,糖水,还有各类汤饮,若不想喝这些,喝白水也行。” 这些饮品也不便宜,那柳意不在庆功宴上上酒,就是纯不想喝酒了。 再一想到柳意几次摆宴,都不喝酒只喝水,马校尉当即提起精神。 从柳意答应开春后派兵让他去接家人回来之后,马校尉心内十分感激,一直在找拍马屁表忠心的机会。 这机会可算是让他给找着了! “大人可是不喜人饮酒?” 要是这样的话,从此他将滴酒不沾。 柳意没说喜还是不喜,只说:“若有人喜爱酒水,自在家中斟饮无妨。” “只是大安朝向来在各类宴席上有劝酒之风,以敬酒,罚酒,都斗酒,行酒令等,劝说旁人饮酒,此风不可长。” 柳意说的这几种情况,倒是没怎么在她之前摆的宴席上出现,主要她是主人家,又是个手有兵权的,她不开口,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而且,她之前的几次摆宴都有点鸿门宴的意思,自然也没人敢跳出来说话。 但柳意这两年半可没少见这种劝酒行为。 倒是没人敢劝她,但有些人,对着与自己平级,和比自己地位低一些的,总要借着喝酒助兴的名义,强行让人喝多。 人喝多了之后,面部潮红,神志不清,有时会胡言乱语,有时会当场呕吐,还有的因着喝醉了酒胆子大了,甚至做得出来借着酒气调戏旁人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什么场合,又喝的多醉,都没人敢对柳意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但柳意撞见过一次类似场景,当场发怒,冷着脸叫人将那人拖出去,以猥亵罪论处。 从此之后,各处饮酒时,都小心了很多,至少没再发生那种借着酒劲调戏人的情况了。 有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的,想想前车之鉴,也就清醒大半了。 马校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一个劲的附和: “大人说的是,饮酒过量误了事的情况也不少见,此风确不可长。” 柳意点头:“饮酒伤身,若是有自己爱喝的,伤了自己的身,我倒也管不到那么多,但宴上劝酒之风我实在不喜。” 哪怕是她为主官,手底下的人官吏之间并没有像是大安朝那样,上司要底下人死,底下人大概率活不成。 但,上位者对下位者,总是有许多特权的。 上司要你喝酒,你是喝还是不喝,喝了吧,伤身,不喝吧,得罪人。 作为下位者,几乎是没什么选项的。 而柳意要做的,就是给下位者们一个选项。 马校尉接受良好不说,还自动自发的找出了个别的理由。 “大人远见,且换成了旁的饮品,若是有人下毒,也可尝出来。” 柳意:……看得出来,左将军给他的阴影很大。 “大人可借此机会,颁布法令,明令禁止劝酒之风,也可效仿前朝酒禁,不允许官吏在公务场合饮酒。” 至于会不会有人有意见。 不会的,如今的柳州,柳意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意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柳州初定,这法令也该添减一些了。” 不喝酒,但歌舞还是可以看的,文工团那边安排上就行。 还有这个抽奖活动。 向来都是柳意在系统内抽奖,不得不说,现在自己成为开奖方,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她又招来人事部和财务部市场部等部门的部长,让这帮下属拟个章程出来。 到了如今的地位,柳意也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场地具体在州署哪里,宴席上要用到什么餐食,食物原料要提前多少天采购,在哪里买好,宴请的宾客都有谁,要准备哪些娱乐活动,安全保障如何加强等等繁琐事务,都不是柳州牧需要考虑的。 她只需要给个大方向,说明自己的要求,自有旁人忙碌。 人事部。 因着柳意已是州牧,原本在胡县的部门也水涨船高,跟着搬到了柳州州署。 州署刚经过修缮,地方又大,自然是比胡县的办公地点强上许多。 只是人事部的官员们只来得及高兴一下,就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中。 当上官员自然是好,可忙啊,今日刚理清楚一个县,明日柳大人又拿下另一个县。 如今可好,直接一整个柳州都是柳大人的了。 人员调动已经单单只用频繁来形容,选拔官员,任用考核也要人事部,升迁奖惩更要人事部。 别的不说,只说某县报上来,本县有某某官员做事认真,兢兢业业,有些功劳,那么就要人事部来根据该官员之前的记录,来选择到底是升职呢,还是调任升迁呢。 如今柳州已成一体,八个县的调任,靠他们一个部门来干。 各县分部还没成气候,相当于大批量的工作量被压在了总部身上。 若不是今年考核上来不少人,就算是将他们一个掰成八个人来用都忙不过来。 而现在,人事部所有人最怕的就是两个字:开会。 上面的领导开会,能从更上级领回来任务。 领导回来给他们开会,也会将更多任务分派下来。 所以今日人事部部长一被州牧秘书室的人叫去开会,整个人事部就知道,又有事要忙了。 “不是说增了许多考入名单吗?这来的新人也太少了吧?” 便有人事部官员头疼道:“我都快七天没吃上家里的饭菜了。” 有老官员老神在在:“我十日没归家了,食堂的饭菜不也挺好的吗?油水比我家中的饭菜多多了,若是吃腻了食堂,州府也有不少卖吃食的,味道很是不错。” 人事部的官员基本都是胡县的老班底了,因此也不算太差钱,偶尔舍得花些银钱在外面买些吃喝。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跟随官府搬来州署,家人却还在胡县,不能与家人共享美味。 年轻官员苦着脸:“从前只恨不得多赚一些钱,如今日日有加班费,又想多些休息日子就好了,今日部长又去开会了,肯定要带回来一堆工作。” 果然,部长回来后,便将州牧大人要开庆功宴的事说了。 “接下来要忙碌一些了,柳大人发话了,这庆功宴还要论功行赏,几乎每人都要发些奖赏,功劳多的发的多,功劳少的发的少,因此要我们多费些功夫了。” “啊……”有几名官员忍不住发出喟叹,面前高高的文件摞成一堆堆。 “好了,大家紧紧心神,忙过这一阵子便好,也不是只有我们忙,各个部门如今都忙,采购部如今已去忙着采买了,人家才是真辛苦,为着订些新鲜肉食,还要去各乡各里订。” 人事部部长相当熟练地将更吃苦的采购部拉出来,以达到对比下来,让自家成员觉得心里舒坦一些的目的: “来,各组组长将礼品名单发下去,都精神点,我去买些煮鸡蛋给你们吃,今日要辛苦一些了。” 方才说着七日没归家吃饭的年轻官员拍拍脸,接过礼品名单就是一惊。 “这般丰盛?连最末级的官员都有米粮拿?还能分到二斤肉食?” 再看上面写的简易流程,里面标注了抽奖,虽这二词没有听过,但看看备注,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奖品是什么并没有写明,应当是还没完全定下来,只说了奖品价格大约在一两银子到百两银子之间。 “一百两?!这么多钱?!” 年轻官员忍不住小小惊呼出声。 别说他这个年纪没见过这么多钱,估计就是他的父母,老一辈的祖父祖母,三代人的储蓄加在一起,都凑不够一百两。 “这庆功宴,我们能参加吗?” 旁边的老官员却是瞬间高兴起来。 他曾经是大安朝的官吏,因此对比那些第一次做官就在柳意手下的同僚们,日常里要更佛系和知足。 如今也是道: “傻小子,你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可都是正式官员,方才部长可是特地说明了,我们也能参与的。” 他感慨道:“我们也是赶上好时候了,这要是换成大安朝,像是我等微末小官,别说有东西拿了,就是这庆功宴我们也不够格参加,就算是有幸去了,还要自掏腰包买礼物送给上官。” “但如今我们不光能参加,还不用买礼物,又能分到米粮肉食,说不得,这抽奖,我们也能抽中呢!” 说着说着,他便又念叨起了自己之前在胡县当小吏的时候,是如何如何的辛苦,又是如何如何的遭人白眼,没赚到钱,还要花钱讨好上官。 年轻官员都习惯他如此了,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开始满怀期待的做白日梦。 梦一个自己能抽中那一百两的奖品,然后带回家,盖个大房子,还要买头牛,给爹娘买上好的布料做衣裳,然后套着牛车回老家在亲戚们面前炫耀,再给全家都买布鞋…… 努力畅想半天,算下来做完这些,竟还能有剩余! 年轻官员便陷入到了小小的纠结中,一边做事,一边趁着上茅房的时间兀自烦恼。 诶呀,那剩下的钱可要怎么花好呢! 三月二日,晴,宜宴会。 柳意在这日,将第一次以柳州新主人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 第158章 大了那么……亿点点 “这就是州府啊,果然瞧着就很不一样。” 柳州城门口,白发苍苍的邢千雁忍不住带些敬仰的望向那高高巍峨城墙,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候可要多买些东西。 她是因县来的,那边的城墙还在修,就算是修好了,估计也没有州府的看着高大凛然。 城门口排队的人很多,队伍长长的能排到刑千雁他们这辆牛车前。 “好多人啊。” 牛车内,一位年轻官员忍不住也发出感慨:“这么多人入城,守卫验看忙得过来吗?” ——这位的官职显然是守卫。 又有一位中年官员道:“放心吧,分了批次的,你瞧,许多守卫都是在离着城门处有些距离的地方分流验看,虽瞧着人多,但验看却是快得很。” 他脸上肤色黢黑,个子敦实,比起官员,更像是一个普通农民。 大安朝选官也要看长相的,武官还好,文官却是十分注重外表,长得丑的,可能一开始就不会被选成官员。 但在柳州,他却是一名实实在在的转运使,负责监管商路的运输活动,因此对这分流分批也有些心得。 车内又有一年轻官员笑道:“人多也是正常,如今柳大人已是柳州之主,颁了【开流令】,柳州境内,百姓走动不需路引,各个县城包括柳州城,普通百姓入城无需城门税。” “如此,自然有许多百姓在柳州境内四处走动,或购买物品,或求职就业,或探亲访友,如今不光是柳州城,各县也多了许多外县人呢。” 她这番话说的既有法规,又有分析与解释,邢千雁笑道。 “大人对各县人流如此清晰,莫非已迁到州城?” 柳意如今为州牧,除了原本跟随她的一些老班底,还有各县挑选出来的出挑人才也都接到了调令,从此便由县官,一跃成为州署官员。 州署官员中有个特色,中老年人少,年轻官员多。 这倒不是柳意偏向年轻人,在她眼中,但凡是个能干活的,那都要拉起来干。 主要是她实行的许多政策,都与大安朝不太符,又添加了许多新兴职位,就连学校教材都十分不一样。 年轻人们或许还能较快的融入其中,但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无论是处于生理还是心理,都比较难再接受新事物,需要一个时间来慢慢学习。 这个年纪还能推翻以前的所思所想,重新学习新事物的老人,实在稀少。 但邢千雁算是其中一员,虽说这话是不好意思跟人说的,但她自觉,比起同龄人,她仿佛要学得更快,更聪慧些。 像是这名年轻官员,其他人还没有感触多少,她却敏锐觉察到了,对方必定已是州城官员。 果然,年轻官员笑道:“大人好眼力,我本是胡县人,前些时日已调到了州城,此次去因县是有公差,正好蹭车回来。” 各县官员家境不一,但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也不可能叫他们自掏腰包想办法来州城,柳意是安排了车马去接的。 这位州城官员办的是公差,打声报告就能顺路蹭车回来了。 胡县人? 车内所有人态度都比方才更端正了一些。 谁都知晓,胡县才是柳大人的发家地,而在各县中,论发展,论经济,论人才培养,胡县也向来拔得头筹。 胡县出来的官吏,无论是升入州府,还是被调任它县,这升官上,总要容易一些。 虽柳大人目前还只是州牧,并未称王,但胡县出身,又已入州署的官员,夸大点说句天子近臣也不为过。 不过这位年轻女子年纪轻轻,便能升入州府,也不可能是个棒槌,当即便道: “待到庆功宴结束,我还要回因县去办差,诸位大人都是因县的官员,到时候若是麻烦到你们,还请多加关照。”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句场面话,毕竟对方忙活的事,也未必和他们自己的部门搭的上线。 但这句话却是很好的缓和了车内稍稍正经起来,犹如在开会的气氛。 有的时候,别人麻烦自己,和自己要麻烦别人比起来,前者反倒更容易被接受。 众人也都笑着应下:“自然自然。” 大家开始闲聊着说起了因县哪家吃食店好吃,哪一里做事最方便,哪一里又多奇葩人。 年轻官员明显对邢千雁的兴趣更大。 实在是她年岁太大了,肉眼瞧着约莫有个六十岁以上,当然,可能也只是显老,实际年龄只有五十多岁罢了。 但就算是五十多岁,也够让人吃惊的了。 柳州官吏中也不是没有年岁大的官员,比如说如今已升至别驾的方书华方大人。 听闻她入职时便已五十有一,却是一入职便得了县丞之位,如今更是相当于副州长。 但,她是见过方书华的,也知晓方大人原本出身就不错,后又自己撑起家中生意。 她能当县丞,靠的是几十年的生意经验,另一方面,也有当时的胡县人才稀缺的原因。 但她如今能当上别驾,靠的便是上任县丞之后历练出来的本事了,方大人上任之后,兢兢业业,各处都要看,各处都要管,且从未停止过进步的步伐,原本就生的华发如今更是满头苍雪,只精神依旧十分之好。 柳大人更是赞过好几次,她有了方大人这个左膀右臂,便如同鸟儿有了翅膀。 这是多么高的赞誉啊! 只是此刻想想,年轻官员便觉得动力满满。 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将方大人视为榜样,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她那般,她自然也是一样。 所以她对年长的官员并没有偏见,甚至还颇有好感,让她关注的是,邢千雁明显出身低微。 判断一个人的出身在古代十分容易,头发,肤色,牙齿,以及手背上需要干活留下来的各路伤痕,因为营养不良过于瘦小的身材等等。 年轻官员是四处走过乡里的,很容易就能分辨的出来,邢千雁至少干了三十年以上的农活。 农家出身的官吏不少见,但农家出身,且还年纪大的官员,就有些让人吃惊了。 且,她还来自因县,一个较晚归属于柳意名下,同样也是较晚开放识字班,招收官吏的县。 这只能证明,邢千雁要么曾经出身富贵,读过书,认识字,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归于农家。 要么大概率要比同龄人,甚至年轻人们更聪明。 要不然,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压过一众竞争者,考过官府的试卷,成为了一名可以来参加庆功宴的正式官员。 年轻官员大部分时间都拉着邢千雁说话,大家也就看出来了,识相的并没有插话,只自己低声聊自己的。 邢千雁坦坦荡荡,对方问了,也就大大方方说了。 “我是因县东布里的,今年五十三岁,原本这个年岁在我们村,都是可以等着入土的年纪了,结果那日也是县里的差大人们来,在我们里建了个识字班,要大家都去学一学。” “说明了小孩们是一定要去的,像是我们这种老家伙们倒是没强制要求,我孙女学了回来在家里背,一边背一边在地上划拉,我扫院子的时候瞧见了,诶!您猜怎么着?我学了两遍,便背下来了。” 说起这个,邢千雁满是皱纹的脸上便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别以为老人家就没有自豪心理了,只要是个人,都愿意自己在某个方面比其他人都强。 无论古代现代,都差不多。 年轻官员听得精神一震:“哦?竟是如此?看来邢大人在记忆力方面颇有天赋啊。” “是,我年轻的时候记性就好,还有数学,我也是学得比旁人快,我们那一里的识字班,我次次考试得第一,拿了许多鸡蛋和肉食回去呢。” 年轻官员当即发出感慨声:“诶唷!那您在东布里可出名了吧,这得多少人羡慕您啊!” 邢千雁性格是那种很普通常见的村中老太太,爱炫耀,也爱说话,见这州城官员一副很羡慕的样子,立刻高兴的与她分享起来。 “可不是吗?好多人要上门来看我呢,我自己都没想着我竟这般厉害,从前个头小,耕地力气也不够,年轻的时候谈婚嫁,当时好几家都嫌弃我呢。” 她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笑着说:“结果我识字班考第一之后,还有老头想入赘到我家,呸!想得美,我刚守寡的时候人去哪了?现在我自己把孩子拉扯大了,又在识字班次次都能拿一堆吃食回来,倒是有人想着入赘了,我可不傻,我这个名字都是我自己取的。” “正是呢,后来呢,您怎么想到要考这个官的?” “我本来没想着去的,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地也有些耕不动了,我去了能做什么活?” 邢千雁很实在:“是我们那个识字班的老师,三天两头来我家里劝啊,说一定要考,考上了有俸禄拿,每年还发粮食。” “然后我就去考了,结果一考就中,干了差不多一个月吧,就给我转正了,你看,这刚好,一转正,就能来吃庆功宴了。” 同车其余官员们听得一个个酸得牙疼。 他们这些人,无论年纪如何,当上官吏那不说头悬梁锥刺股,绝对也是卖力下了死功夫的,看书和各种资料看的恨不得住在里面去。 有的甚至还是考了好几次才考上的,比如车内就有丰县人,丰县官吏难考,考了几次考不上,最让人难受的一次,就差了三分。 那阵子真是一日三悔,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再努力一些,后来见实在考不上丰县的,只能转而考因县的官,这才成功上岸。 更别提,柳州官员光考进来不行,还有个考察期,无论是从底下升上来的,还是自己考进来的,考察期过关才算得上是正式官员。 他们这些人考察期怎么也用了三个月。 如今听见这老太太考官加过考察期,竟像是放牛吃菜一般简单,心里那滋味就别提了。 好在是如今他们也都是正式官员了,要不真怕自己心态失衡。 年轻官员倒是并没有酸什么,甚至还颇有些兴奋的意思。 “邢大人,您说您数学学得快,我这给您出道题,您看看能不能答出来?” 要是换成心眼多的,估计就要疑心对方是不是怀疑自己这官来路不正,并非正经本事考上的了。 但邢千雁没想那么多,她自己有底气,答应的也格外爽快: “行啊,不瞒你说,我如今就是在县度支部,算数的事,可是练了一个月呢。” 听到这话,车内其余人更觉牙酸。 县度支部,负责的就是一整个县的财政收入和支出,因为平日里不需要出门,俸禄还高,这个官职是所有官吏部门里面最难考的官职之一。 她考试一次过也就算了,转正这么快也算了,但她竟然还是县度支部的。 不知道多少人此刻都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莫攀比莫攀比,我也有官职,我也是正式官员,大家都是一样的。 年轻官员却是更加期待。 众所周知,县度支部的转正十分难,因着每日过手的账太过重要且细致,出一点差错就可能推迟转正。 邢千雁能一个月便转正,只能说明她干的实在是好,且通过了整个部门的认可。 她并不是手写下算题,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展开递给了对方。 旁的官员们也都有些好奇,眼神一个劲的往上面瞟。 年轻官吏笑道:“我们等后面的车恐怕还要等一会,若是大家有对这算题感兴趣的,也可来试着算一算,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她将包里的纸笔拿出来放在一旁:“我这里都有,这是厚纸,笔是硬笔,在车上也是好写的,有想要试试算题的,都可一算。” 便有几名官员往这边挪了挪,颇有些兴趣。 一方面,大家都是考过了官考的,对于数学题都不陌生,也并不怯场。 另一方面,观这年轻官吏行为举止,说话动作,一看就知道官位不低,她随身携带的数学题,想来也是有用的。 若是自己能解出来,说不定是一番机缘呢。 只是几人陆续过去看了看,表情都微微僵硬。 这……这也太难了吧? 最终,只有一人拿起一份纸笔,皱着眉头计算起来。 邢千雁早就开始算了,她算得认真,用了几张稿纸,最终还是没有算出来。 等到从算题过程中脱出,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了人家好几张纸,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我没算出来,只能算到这里了,刚刚算得入神也没注意用了这么多纸,对不住,要不这样,一会我们一同入城,我去纸铺买些纸赔给你吧?” 柳州如今的纸价不贵,邢千雁好歹如今也是官,有俸禄拿,买几张纸还是小意思的。 “不必赔不必赔。” 年轻官员小心拿起她用过的稿纸,看着上面的一步步解题过程,嘴角已是翘了起来。 “您算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也帮了我许多忙呢。” 另一个官员也停了笔,他用的稿纸就要少许多了,但对于年轻官员来说,依旧是个意外之喜。 她当即问起了两人:“不知您二位入城之后,今夜是住在哪里呢?是不是也在平安客栈?” “对,上头说了,我们这一批因县来的,都住平安客栈,也方便彼此照料。”邢千雁说。 年轻官员点头:“我还有公务要上报,如今入了城就先行一步了,你们也是头回来州城,怕是人生地不熟,若有什么事就来寻我,我住在这个地址。” 虽前头已自我介绍过了,不过此刻她还是又说了一遍: “我叫吴妙茵,你们若是在我家寻不到我,去州署寻我报我的名字也是一样的。” 她手写了一个地址,递给邢千雁,对着众人笑笑,才下了牛车。 邢千雁拿着地址,还有点没明白情况:“这位州署的大人,可真是亲和。” 不过是同坐马车而已,竟然连家庭地址都报给他们了。 要知道,他们在州署也就待一天半罢了。 毕竟各处官府还要人做事,一天停不得。 庆功宴一共要开三天,三天里,留在各地官府的人是轮流来的,一共分为两拨。 中年官员颇为羡慕:“两位还没瞧出来吗?这位大人怕是官职不低,您二位解了她随身携带的题,说不得是要有些运道了。” 邢千雁半信半疑,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可那题目,我们也没真解出答案啊。” “若是答案那么容易解出来,那位大人便不会随身携带了,两位大人便瞧着吧,就算不高升,恐怕也能在上头有些名号。”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某位官员突然道:“说起来,我倒是听闻过。” “柳大人当初在胡县起家,当时只是一县长,身边并无多少可用官吏,因此亲自带出来过两任秘书。” “一位名叫周灵文周大人,如今已上任至丰县为县尉,另一位是柳大人最早带的,也是胡县人,向来得柳大人看重,曾被派去各处历练,听闻柳大人还是亭长时她便跟在身边了,是真真正正的柳大人心腹。” 众人意识到什么,都屏住了呼吸,果然,这名官员缓缓道: “据我所知,这位大人便叫吴妙茵。” ——柳州州署。 “大人!!” 吴妙茵难掩兴奋情绪,被秘书领着见到了正在打拳的柳意。 “我寻到一位人才!不!天才!” 她跟着柳意时间最长,也很清楚柳意向来求贤若渴,和邢千雁一众人告别之后,一路马不停蹄的便奔来了。 吴妙茵相当于是柳意的半个徒弟,在外她装的稳重严肃,但对上柳意,那股亲近感与崇拜便让她显得稍稍活泼起来了。 “妙茵特来禀报大人!” 柳意收拳,回首看她,果然面带笑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她要所有正式官吏来参与庆功宴,也有想要从中再挖掘挖掘人才的意思。 毕竟总有人才被淹没,这个时候就很需要上面给个机会了。 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庆功宴还没正式开始,就有收获了。 柳意干脆利落:“是何人?在哪方面有天赋?” 考虑到吴妙茵最近在跟的项目,其实她心底已经有些猜测了。 果然,吴妙茵非常开心的道:“数学方面,其实有两人,但其中一人太过优秀了,她在数学和记忆力方面都很有天赋,大人您看,这是她解出来的。” “若是给她足够的学习时间,比如大人您给我们的那些书籍让她去看,她必定能够迅速发展起来。” “此人名为邢千雁,是因县的县度支部官员,各处都不错。” 说着说着,吴妙茵原本带有亢奋与惊喜的语气,想起什么,声调渐渐弱了下来。 “就是这个年龄……” “大了那么……亿点点。” 第159章 笑了!柳大人笑了! 柳意丝毫不在意人才年纪如何。 应该来说,她其实很习惯这些新挖掘出来的人才们,年岁相对来说都较大。 那些年纪轻的,被认为未来很有希望的少年人们,基本都在柳意只占据几县的时候,就被家人们合力托举到了她手下。 旁的不说,就算没指望家中孩子学个账房先生出来,哪怕是在柳意手下干杂活也好啊。 去当工厂工人,运货工人,或者给私人食肆做伙计,到洗衣坊做洗衣工,柳意手下的县里,向来是有很多工作的。 就算是做不了那稳定的工作,也有旁的选择。 比如说去火炕的建筑队做一段时间学徒,等到学得差不多了,就能跟队一起到处跑,帮人砌火炕。 辛苦是辛苦了一些,钱多啊。 且好歹也是一门手艺,往常若是想学,怕是要花费学费,给人当牛做马几年才行。 但在这火炕建筑队中,却是只要肯卖力干活,就能学到。 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有了这门手艺,到哪里都会比其余人更有活路。 这样的想法,大多是生活经验丰富的老人们提出来的,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也去。 唯有等柳意拿下自己居住的县城,识字班大面积普及,各路新的信息也涌入耳中,一部分原本觉得自己接下来该在家中养老等死的中老年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有怎样的天赋。 柳意洗了手,擦干后接过吴妙茵递过来的稿纸,看着上面的计算内容,脸上也显现出了惊喜之色。 她是很会掩藏自己真实情绪的,但有的情况下,情绪根本不需要掩藏。 人都是需要正向价值的。 比如说此刻,吴妙茵出一趟差,还挖掘出了一位人才,她一路辛劳,却连梳洗休息都没做,就带着疲惫和染尘的衣物这样急吼吼的来找柳意,便是希望能将该人才好好培养,且得到柳意,这位她最崇拜的人的肯定。 柳意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装深沉。 果然,见着柳意很惊喜,吴妙茵心底更开心了。 柳意笑着望向她:“做的不错,此人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自己学习便能解到如此地步,若是再好好培养,日后必定更加厉害。” 数学这门学科可太重要了,说句比较书面的话,数学在多个层面上对个人,社会,乃至于科技和文明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要说一个最近的,能让人看得着的,挖掘机的运输控制算法,就要用到数学。 计算几何,建模仿真,控制理论等等等等。 当然,邢千雁现在肯定是做不到这些,但她能在有限的学习条件下一路算下来,这绝对是个天才。 柳意并不吝啬的大力夸奖着吴妙茵: “也难为你辛劳多日,还能发现这般人才。” 吴妙茵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也是巧了,我顺路蹭了因县的牛车,刚好与她坐在同一辆车上,一看她这般年纪,又是农家出身,竟能在因县当上正式官吏,便猜测着她必定有过人之处,没想到竟当真如此,且比我原本想的还要厉害。” “你说她年龄大,她多大年纪?” 吴妙茵道:“五十三岁,不过我与她聊了许久,她身子骨还挺硬朗的。” 五十三岁? 那还好。 虽说这个年岁在古代是可以入土的年纪,放在灾荒年代,甚至是可以让自身放弃生命,以让子孙们多谢活下来机会的年纪。 但五十三岁,身体硬朗,现在又在柳州境内,这吃饱喝足肯定不用担心了,怎么也能活到七八十岁吧? 就算以前身体底子有暗伤,柳州如今医师众多,她甚至能组个医疗团队,慢慢为之调养,若底下的人不行,柳意也可以亲自上阵。 她并没有因为医疗系统转为了帝王系统,就停下对医学的学习探索。 帝王系统商城中也有医疗分支,且柳意特地看了,内容与之前并无不同,依旧是从古代到星际的学习知识都有。 有个好东西摆在眼前却不学,这不是柳意的习惯。 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医学生,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此刻荒废,那不是浪费了自己之前在医学上耗费的精力吗? 她不光自己学,还要培养这些古代医学生们学。 柳意并不知道,她此生能不能靠着系统拉开科技树,一路学到星际医学上去。 但旁的不说,医学确实是时代越往后,对人类的寿命延长越有帮助。 就算不能学到尽头,帮她手下的这些年纪大的人才们延长一下寿命,也是可行的吧? 柳意心里盘算着,又对吴妙茵道:“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是人才,哪怕年龄八十多九十多也是人才。” 只要能干活,就算是只小猫喵喵叫,她都要喊着咪咪咪真乖真乖,快来干活,干完活给你吃罐罐。 “她是来参加庆功宴的?到时你将她点给我。” “还有另一人,也一同点与我,此人虽没有邢千雁足够天才,但也是一位人才,这二人,我要当众提拔。” 吴妙茵当即答是。 柳意又叫秘书找了两人的资料来。 各县官吏都有自己的‘简历资料’,一式两份,一份留在本县,一份送往柳州。 柳意如今手下人众多,当然不可能像是还在胡县时那样,每个官吏都要亲自看过。 但她不亲自看人,却要保证手下的官吏资料们随时在她的资料库中,等到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 秘书很快找来了两份资料,柳意看了看,将内容记下,点点头。 “如此,便等庆功宴开席了。” 私底下提拔人才中规中矩,如今正好是庆功宴时间,基本上各县官员都到了一半。 当着众位下属的面提拔,那才鼓舞人心呢。 **** “摆好些,这底下的炉子火可不能熄。” “此处此处,这边的遮挡有些不好看,挪偏一些,对对对,就保持这样。” 柳州州署花园内,柳州城第三大的酒楼老板正亲自带着人检查现场,确定宴席开场后无误。 这摆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活,人数若少了还好,上了酒菜,安排上人随时应对就行。 但这场庆功宴人数众多,自然需要方方面面分工明确,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 因着一场宴席办下来耗费众多,要办好也十分难,因此在大安朝时,一些权贵以常常摆席为荣。 家中仆从能将一场场宴席办好,不出差错还有惊喜,那就说明了权贵夫人们掌家有道,是一件值得说出去炫耀的事情。 而比这些权贵们低一阶的普通官员们,就没这么多资本能凭借自家的能力,办好一场大宴了。 这个时候,就轮到各大酒楼闪亮登场。 一般做大了的酒楼都会接类似的活,收费虽昂贵,但他们经验丰富,且人手都是做惯了活的,不说能将宴席做的多么惊喜,至少中规中矩不会出错。 而对于一家大酒楼来说,这能接到什么样的宴席,也是一种夸耀自家本事的方式。 接普通人家的宴席自然没什么可夸的。 但柳意可是州牧啊! 手握兵权,权力在身,一州之主。 这样的人,摆如此重要的宴席,竟请了他们家来做宴。 想想看吧,这可是州牧拿下柳州后第一次摆宴,几乎柳州所有官员都会参加,自然也不会落下一些乡绅富商。 多么好的打广告机会啊。 虽然这是因为柳州第一酒楼在几年前就被流民冲击,彻底退出了柳州市场。 也有一点柳州第二酒楼背后的老板是个贪官,已经被柳意派人上门抄家,后日就要问斩的原因。 虽然外因有很多,但第三酒楼的老板依旧坚定地认为:这是自家酒楼凭借实力得到的机会。 而现在,自然要好好的将这份实力展现出来,让整个柳州的人再看看。 日后再有谁摆宴,他们家酒楼必定拔得头筹! 第三大酒楼老板忙里忙外,恨不得整颗心都扑在宴席上,果真是安排的到处都好,虽宾客众多,却忙而不乱。 宾客入席时间到,各县的官员由当地主官带领陆续进场。 进场的官员们,自然是要先来见过柳意。 柳意坐在主座上,看着随着唱报声陆续入场的各县队伍,有种回到了学校运动会的感觉。 就是那种,她是校长,坐在高高位置上,左右下方是其余校领导,学生们迈着正步绕操场一圈,走到校领导们面前时,喊着口号。 柳意还有点怀念:【从小到大,运动会我都会报名各种长跑短跑项目。】 几乎每次都能拿到第一或第二,搞得后来还有人邀她一起去参加马拉松。 只是当时的柳意只想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习上,拒绝了一起马拉松的提议。 到了古代倒是不一样,她虽然也在尽可能的抓紧时间学习,但锻炼体魄,精进武艺却是被排在了前面。 系统对此还疑惑过,柳意回答的很自然。 【时代不一样啊,现代虽然我总说要防着医闹,但和平社会,遇到危险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我们国家禁枪支,对方最多拿个刀,就算是遇到了,我两条腿迈开一跑就行。】 只要跑出危险区,摸出手机或者随机找路人报个警就行,甚至都不用报警,但凡大一点的城市,多跑一下,肯定能看到警察执勤。 只要警察知道了哪里有危险,这危险大概率就能快速平掉了。 柳意记得她曾经还刷到过某个视频,内容是有个人正在抢金店,商场里的其他顾客们就不远不近的围观,还有多方位拍视频视角。 可以说是直面吃瓜了。 ——虽然柳意觉得她如果在场的话,可能不会吃这个瓜,而是会选择立刻离开商场。 毕竟瓜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发生就不好了。 但留在现场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是社会相对安定,国家军警机关足够强势带给人的强烈安全感。 【这里不一样,在这里,我才是需要给我治下百姓安全感的那个。】 她需要比任何人都更有安全意识,她的生命安全,代表着整个柳州的安全。 【什么时候办个运动会吧。】 柳意坐在高台上,轻松便下了决定。 【通过运动会,表现出我推崇人健硕的想法,这样虽然算不上全民皆兵,但至少大家都锻炼了,身体也健康些,对外也不好欺负。】 陆续入座的官员们还不知道,柳州将会迎来一场运动会。 他们或自然,或有些腼腆的被引导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每个人的位置上都写着自己的姓名,一群官员入座,有些新奇的瞧着,低声交谈。 “这法子倒是不错,每个人的座位都是早就排好了的,也不用旁人引领,自己就能找到。” “此法确有我柳州的风范。” 毕竟他们上班的时候,脖子上也会挂着工作牌,上面写着姓名职务,职位高一些的,还会画着小像。 原本一些曾经在大安朝做过事的老官吏们是有些不适应的,概因为脖间挂牌这种事,在大安朝只有罪犯和要被卖出去的奴隶才会有。 但很快,这些不适就渐渐淡去,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着各个牌子都是同样的紫色,而紫色在大安朝是显贵的意思。 倒不是大家觉得这颜色看着就贵,主要是因为紫色十分难染,紫色染料主要来自一种名叫骨螺的海蜗牛,从中提取染料的过程费力又费时。 物以稀为贵,因此大安朝以紫为贵。 但柳意手里有新的染料技术啊,她也没闷头觉得你大安朝觉得贵,我柳州偏不这么觉得。 而是将工作牌的颜色定为了紫色。 果然,工作牌一彻底定好颜色,官员们都高兴起来了。 主要柳州如今也不允许奴隶买卖,罪犯也并不挂牌,身旁的所有官员,包括了自己的上司也在用身份牌,这脖间挂牌,便迅速成为了官员的特征。 各个店铺也定做了自家铺子的工作牌,虽没用紫色,这些牌子却也相当于是引领了柳州一个新时尚。 脖间挂牌,代表着此人有个正式工作,且十分稳定,若是牌子上还有小像,那更不得了,说明此人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做的很不错,职位不低,且颇受老板赏识。 戴着这样的工作牌出门,走到哪里都有面子,甚至还有一些没有工作的少年人,自己用木头做工作牌,当做一种新型配饰来用。 如今的柳州官员们戴工作牌已习以为常,甚至还颇以为荣。 邢千雁就是为之荣耀的一员。 她此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满含新奇的望着周围的一切。 活了这么多年,她是头一次来柳州城,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这么多人的席。 邢千雁一边打量各处,一边心底盘算着回了家,要怎么和村里人吹嘘自己今天见到的世面。 “就是她,假山石边从左到右坐第七个位置的老太太。” 在她好奇看周围的时候,吴妙茵也悄悄对着柳意说着: “还有一人,在花池旁的那一排,从左到右第九个座位上的中年男子。” 柳意用她的超绝视力看了看二人。 邢千雁正在左看右看,时不时和周围的同事们聊几句天,说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了,还会下意识一边拍大腿,一边笑。 外表与性格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村中老太太一样。 这也正常,一个人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的性格,邢千雁从小到大都被当成普通的人,自然也会长成普通的性格。 或许她小的时候曾经表现出过与同龄人的不同,但显然,父母都是普通农家人的情况下,她的这点不同并没有得到任何发展的空间。 但不得不说,如今的邢千雁性格要比曾经的她开朗了许多。 毕竟她在度支部属于是十分有实力的,年纪又大,同僚们都对她十分客气,上级也多有关照。 一个人如果长期处于一个自身能力被肯定的环境下,就算是从前性格再怎么稍稍自卑,也会被夸得渐渐放松开心下来的。 有时候,同僚们遇上了难题搞不定,自然会说着好听话来求助邢千雁,而当邢千雁帮了忙解决完此事之后,那奉承与感激的话便会更多。 就算是没有吴妙茵偶遇的事,过个一年半载的,估计也会有人将邢千雁推到柳意面前来。 柳意看上几眼,便知晓邢千雁不会拒绝她的升职邀请了。 她已经得到了工作价值,吃到了靠能力变现的甜头,年龄不会再是她的任何阻碍。 若是如今要她放弃工作,回到家中,邢千雁才会不乐意。 再看看那位中年男子吕奇,同样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性格,资料上说他出身商户,果然与人交谈时,言语动作也有一些商人家庭培养出来的长袖善舞。 他的家境已经落魄,虽没到吃不饱饭的地步,但确实宅子都抵押了出去。 若不是柳意刚好拿下因县,吕奇弃商从官,考上了官员,家中情况只会更差。 他有世俗的需求,妙茵也说了,其余人见了题都知难而退,除了邢千雁,唯有吕奇拿了稿纸。 邢千雁是被邀请的一方,看如今表现出的性格,估计她当时也并没有想太多。 这个吕奇,应当是看到了题时就知道自己解不出来,却还是拿过纸笔奋力解题。 他有向上爬的欲望,也想抓住每一个可能闪过的机遇。 虽没有邢千雁有天赋,但确为可用之才。 观察过两人后,柳意很是满意,唇角也带了笑。 柳州初定,人才果然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柳意很清楚,如今她的意志,便是整个柳州的意志。 一想到一会她要当着众人的面提拔两人,给所有官员一个知识开放的高级通道,让他们自动自发的卖力的学习各种知识,柳意就想笑。 下首职位较高的官员们见着柳意笑了,神情也更加放松。 像是负责这场宴席的官员部门,比如财政部与人事部,两大部的部长也都跟着笑。 柳大人看来是很满意这场宴席的,这就好,看来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马校尉正喝着糖水,瞄见柳意在笑,心中大定,对着旁边的吴都尉小声道: “看来柳大人喜欢吃席,我们可要投其所好才是。” 吴都尉:“也或许是拿下了柳州,如今一切定下,柳大人心情舒畅。” 马校尉当即转换思路:“那我练兵更要上心了,日后为柳大人拿下更多地盘,让她多高兴高兴。” 吴都尉知道马校尉自从柳意同意接回儿女后,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倒也不奇怪他这番言论。 只笑着表示:“那我在后勤部门多多养鸡,到时养鸡场里的诸多鸡,便是将士们的锅中肉,也算是我出力了。” 场中也有爱喝酒的官员,原本喝了一口汤觉得有些无趣,但见着柳意笑得舒朗,当即心中一提。 他是知晓柳大人并不饮酒的,之前也有传闻说,柳大人不喜饮酒过度之人。 如今看来,这场宴席上无酒水也佐证了这一点。 柳大人心情不错,是不是因着没有酒水之故呢? 如此看来,他日后在外还是少饮酒的好,想喝酒,等到休沐日,买到家中邀上好友一起喝便是了。 ——“笑了!柳大人笑了!看来她对我们准备的宴席很满意!” 在柳州中排名第三的酒楼老板也在悄悄观察柳意。 他什么都不关心,就只关心这位柳州如今最大的官员柳大人满不满意自己的安排。 如今瞧见她的笑容,颇为振奋。 “今日过后,我们酒楼定能扬名,从此,在柳州,我庆安楼便是柳州排名第一的酒楼了!” 旁边的伙计:“……” 原本的第一楼老板举家迁移。 第二楼的幕后老板后天要砍头。 “……老板,仙客来和安意楼都没了,好像就算没有这场宴席,咱们家如今也是柳州第一酒楼吧?” 酒楼老板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靠前面的人走的走死的死才能接手第一,这叫运气。” “若是靠接了柳大人的宴才当上第一楼,这就是凭我们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他是打死都不会承认,是因为前面两个酒楼先后倒下,他们家才成为第一酒楼的。 实力!这就是实力! 第160章 柳意给出的巨大机遇 正式开宴,按理说,这种官场聚会,众人应该是聊天大过于吃喝的。 但柳州的官员们情况不一样。 柳州在整个北地,乃至于整个大安朝,都被认为是穷乡僻壤,资源短缺,美食也少,这里的官员们,也没有那些富裕州城上官对食物的不屑一顾。 他们中不少人都是从基层官吏中提拔上来的,还有的人,在柳意到柳州之前,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平民百姓。 甚至,有的官员几年前还每天处于饿个半死状态呢。 何况,他们的主官柳意,也向来并不吝啬于对美食表达喜爱。 上行下效,这珍惜食物,爱吃美食之风,自然吹遍了整个柳州各县。 因此,一盘盘或一锅锅食物端上来,大家迅速进入到了吃饭状态。 经历过饥荒的人,对于食物都有一颗虔诚的心。 就好像是现代时,年纪大的奶奶爷爷们,总是会劝说家中的孙辈吃肉。 那是因为他们真的饿过肚子,曾经经历过腹中没有油水的日子,知晓那样的生活有多么难熬。 因此【肉食珍贵】这个概念,大半情况下,将会隐隐刻在心中一辈子。 柳意就不一样了。 她虽然是孤儿出身,但国家确实也没饿着过她,再加上成绩优异,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校领导们的心头宝。 一个成绩优异懂事乖巧的孤儿学生,多么惹人怜爱的存在,大部分老师见着柳意,都忍不住要心软三分。 小学的时候,柳意就经常被老师分享家中饭盒。 中学的时候,班主任还会带卤鸡腿给她,怕同学们看到了让她面子上过不去,还特地偷偷背着人喊她去老师办公室吃。 吃苦当然也吃过,毕竟世界上也会有欺软怕硬的存在,但柳意的确是没短过吃食的。 她吃得开心,纯粹是爱吃,想吃。 柳意大快朵颐。 她食量向来大,又极爱肉食,此刻就正吃着烤羊腿。 她摆出这副态度来,底下的官员们也都松了口气,放心的跟着大吃大喝起来。 文工团正表演着,一边吃一边看,很有点现代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东西的感觉。 邢千雁原本还怕自己头一回参加大官摆的宴,可能会哪方面礼节做不好,丢个小小的人。 虽然她号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怕丢人。 但能不丢人,自然是不丢人的好。 结果如今一看,这各县官员们瞧着都是和她差不多的普通人嘛。 都是吃吃喝喝,吃到好吃的了,脸上也会露出满足之色,向着周围同僚推荐。 邢千雁当即去了那一份胆怯,高高兴兴吃喝起来。 不愧是州牧摆宴,满桌都是吃喝,大半都是肉食,且还不是他们自家做的那种,怎么都带点腥味的肉。 这猪肉吃上一口,鲜嫩多汁,滋味醇厚,丝毫腥味都没有。 邢千雁连夹了好几筷子,才好奇问起了旁边的同僚: “这猪肉竟一点膻味都没有,肉质也这般嫩滑,真是长见识了。” 是的,因县现在也是将彘唤作猪,全方位向柳大人看齐。 同僚是有亲戚在养猪场工作的,当即显摆起了自己从亲戚那听到的消息: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妹子说,这批猪都是阉割过的,说是阉割过的公猪没有膻味,肉嫩不说,还会比以往吃的更多,增重更快,猪油也多。” “这批阉割过的猪刚出栏,应当就是正好供给州府了。” 邢千雁听得眼睛冒光。 “阉割过的猪竟这般好?那我们这种私人养猪的,可能也阉割了养?” 她虽已是官员,可骨子里,还是觉得家中有资产才更让人安心。 家中资产的意思是:有房,有田,最好还养着各类牲畜,以达到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完成自给自足的目的。 “自然是可行,听说上面也是先用了一小批猪实践,确定了这阉割过的猪不光生命无忧,还产量极高,这才在养猪场开始大规模养殖的,您瞧着吧,各县的猪肉供应,日后都是这阉过的公猪肉了。” 那同僚说着,又提醒道:“不过邢大人是想自家养?养起来是否有些费事了?您那每个月的俸禄,拿出来一些,就能买上两斤猪肉回家吃了,还不用请人来杀,多好。” 如今各县的基础经济都在柳意的安排下趋于平稳,像是肉铺这种往常只有小康人家采取光顾的摊子,如今也有不少工人家庭去购买肉食。 邢千雁是县度支部的官,俸禄省出来一些,绝对够她一个月吃上七八顿肉了。 “虽说是这样没错,只是我年纪也大了,这官不知能做到多久,还是家里多添些牲畜,心里才有底。” 同僚诧异:“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差事您办的这样好,如何就不能做多久了?” 邢千雁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生活智慧的。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特地打听过了,大安朝的时候,五十岁的官员都能致仕了,像我这种这个年纪还能当上官的,想来应该是因为实在缺人。” “如今柳大人也已成州牧,等柳州渐渐定下来之后,人才多了,我估计就也要退了。” 同僚虽觉得这话有理,但却不能当着邢千雁的面附和。 她道:“邢大人您这一身本事,就算您到时候想退,我估计部长也舍不得放人的。” 这话邢千雁爱听,高兴过后,也有些遗憾。 “若是柳大人早些来柳州就好了。” 虽说同僚们都觉得她脑子活,比许多年轻人都厉害,可邢千雁自己清楚,她年轻的时候必然会比此刻更好。 那个时候,身体也康健,精神头也足,每日都能做上许多事。 如今哪怕对比同村的老太太,自觉自己要更精神些,身子骨还硬朗,可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年轻同事们相比,就能明显感受到差距了。 同样做事,其他人都是可以稳坐一上午,她却是做上三小时,就觉得隐隐头晕,要站起来缓一缓,喝一些糖水才能好。 需要加班加点做事的时候,部长也只让年轻人们加班,从不开口要邢千雁留下来一同加班,只让她早些回去好好休息。 邢千雁也想加班啊。 可她没有选择的机会,从一开始,加班这两个字就与她无缘了。 她喜欢这些工作,喜欢那种数据在自己手中被轻松理顺的感觉,喜欢工作完了之后,旁人羡慕的来上一句‘邢大人下班了啊,辛苦了’。 也喜欢加班之后得到的加班费。 可她主动提过,但部长就是咬死了不同意。 他也不敢同意啊,邢千雁年纪大了,本就是要小心对待的年龄,若是熬夜加班出了点什么差错,他也担当不起。 同僚们对自己能力的尊重,和偶尔眉眼间无意中表露出的对她年龄的惋惜,邢千雁全都看在眼里。 她知晓大家心中在想什么,在想若是她年轻个三十岁,不,二十岁都可以,恐怕日后必定是仕途昌盛,一路走高。 可奈何她今年已五十三岁,上面或许会给她提高待遇,但升职就难了。 邢千雁心里清楚,可她又能怎么办?还能返老还童不成? 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在还能出力的时候柳大人就来了,在寿命的最后阶段,她已经享受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的赞誉。 这就值得庆幸了,再不能奢求更多。 邢千雁喝下一口糖水,笑着对同僚道:“这州府的糖水就是不一样,比我们因县的好喝许多。” “是呢,到底是州城,待宴席结束,一块去商街逛逛,买些东西回去吧?” “这菜也新鲜,冬日里,竟还能有这么多鲜菜。” “听说是种了什么大棚,保证冬日也有鲜菜供应,往常这可都是权贵才能享受的东西,今日我们竟也能吃到。” 两人默契越过方才的话题,闲聊几句,继续吃吃喝喝起来。 待文工团退场后,大家也基本把肚子填饱了个大半。 柳意干完了一整条烤羊腿,另吃了两碗焖饭加三盘青菜,和若干鸡肉鱼肉鸭肉鹅肉,这才缓缓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不枉费她一直在搜罗各种食谱,现在的柳州食物,可比两年半前进步了许多,美味。 “诸位……” 柳意一开口,各处原本正低声聊天的宾客桌立刻安静下来,就算是没有注意到的官员,也会被同僚悄悄拉拉手臂提醒。 偌大一片地方,除了柳意的声音,再没其他杂音。 柳意拿出了当初考试得了第一名,上台演讲的经验,缓缓道: “我刚来柳州时,四处都是流民,旁有突厥虎视眈眈……” 当领导的,得会吹自己的功绩,至少别太谦虚,柳意上来就是一顿吹。 先说自己没来之前柳州是什么样子,再说她来了之后,带领着手下班底们将柳州变成了什么样子。 吹嘘完了自己的功绩,就要把一些功劳大的属下拉出来,当众夸上一夸。 “方书华,在上任胡县县丞后,勤勉尽责,夙夜在公,将胡县经济拉高至……” “马校尉,骁勇善战,两年中,四处平定剿匪……” “王在,一手拉起各大医院,成功在柳州各县共建造医院四座,医务所31座,为柳州培养出足足三百六十八名优秀医学生……” “吴妙茵,带着人直入深山,在深山中蹲守五个月……” “郑三河……” 柳意先将一些贡献大的老班底拉出来夸了夸。 哪怕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但当着众人的面,被点名的官员们还是忍不住激动无比。 “现,特授予【荣誉证书】及荣誉奖金,每人一百两银,请上台领奖。” 这下子,老班底们都惊讶了。 他们知道柳意大概会在庆功宴上表彰自己的功劳,却没想到,竟还有【荣誉证书】领。 而且,还有钱拿。 马校尉这个正儿八经在朝廷上过朝的,都被这气氛弄的莫名热血起来,被引领着起身,脸上的笑容是藏都藏不住。 等到了台上,便是柳意亲点的“主持人”明思在说话了。 每个人的荣誉证书内容都不一样。 像是方书华,她的荣誉证书里面写的是“勤政爱民,尽心竭力,克己奉公”。 她到底一直在各种政事间历练,帮柳意担起了大半事务的人,面部表情控制得还比较好,只双目微红,和眉目间的激动喜悦能展现出一些此刻的心情。 珍惜的捧着荣誉证书,方书华小心摩挲着上面的字。 她在没来到胡县之前,也被人夸过,只是人家夸得是她孤身教养儿子,是良母,独自撑起家业,真是个好妻子,她那死去的丈夫在底下也会瞑目。 可如今,她收到的,是勤政爱民的夸奖。 方书华当即决定,回去就要立下遗嘱,待她死去,这荣誉证书要与她一同下葬。 王在的荣誉证书里面写的是“仁心仁术,杏林春暖,薪火相传”。 把这小老头感动的泪流满面。 虽然如今他已是各大医院的院长,走到哪里都要被喊一声王院长,但王在始终记得,当初他求师无门,只能自己各处偷学的时候,是老师收了他做徒弟。 不嫌他年纪大,不嫌他学的杂,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甚至,甚至还让他去开了那样大的医院,将教授学生这般重要的任务都交给他。 这两年半里,他兢兢业业,努力研习医术,精读老师赐下来的书籍,耐心教授学生,全程监督一座座医院盖起。 他老了许多,皱纹也多了很多条,爬山时也需要拐杖了,可他的心,却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幸福。 而如今,老师更是给了他这样的肯定。 王在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捧着荣誉证书,眼中带泪,脸上却是带着笑,同样与方书华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摩挲上面的文字。 与他一般激动的还有吴妙茵与郑三河,始于微末者,一步步走来,终得辉煌,如何不能心情澎湃。 更何况,他们的家人还在下方看着呢。 马校尉倒是没有像他们那样激动,只是心情也平静不到哪里去。 他望向下方家属席的位置,就看到那边的几家人也是一脸的骄傲自豪和激动。 马校尉: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等我家孩子来了,好好给他们看看。 等到一百两银子呈到众人面前的时候,这些被表彰官员的家属就更激动了。 穷鬼马校尉立刻跟着一起激动起来。 激动的不止被表彰的,还有底下的官员们。 这可是当众被表彰,还有一百两银子拿啊。 不过因着上台的人官职都不低,又都是从柳意刚创业起步就跟着她,大家虽艳羡,倒也没多少代入感。 直到,明思喊出了一个个众人没听过的名字。 “何金竹,001届步兵,在今年救雪灾过程中,凭借敏锐觉察力,发现了被埋在雪下的倒塌房屋,一力救出十余名百姓……” “林晴娘,胡县第一纸厂员工,及时发现纸厂火灾,制止大火蔓延,挽回纸厂大半已产出纸张……” “吴愿娘,丰县第二纺织厂员工,改良纺织机……” “刘中宣,胡县牧马苑马监,及时发现盗马贼,与之周旋抵抗……” “请诸位上台,接受表彰与奖金,奖金,每人五十两。” 嚯—— 对于方书华他们领一百两都表现没那么惊讶的许多官员,此刻都惊讶了起来。 这些人,或是普通小吏,兵卒,工人。 但他们,却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被叫出了名字,大声说出了他们所做过的功绩。 官职高的官员们可能还没有多大感觉,官职低的却是颇有代入感,一下子比方才精神了许多。 五十两,那可是五十两,够买上多少田地了都。 邢千雁超惊喜。 “何金竹,何金竹是我们村的,这小子瘦瘦小小,差点没被选上当兵,诶呀!真是他!” 看着那个长高了不少的身影略带局促和不好意思的上台,邢千雁比他还激动。 非官员宴席上,还有个人比她更激动。 刘员外哭的老泪纵横,一边拿着手帕擦眼泪,一边哽咽着拉着旁边人道: “那是我儿,刘中宣是我儿,我就知晓他在牧马苑要有出息!从小他就爱马,还从马上摔下来过,柳大人还医治过他呢……” 那被拉着的乡绅原本还酸溜溜的想把袖子扯回来,一听刘员外说柳大人还亲自医治过他儿子,当即又堆起笑脸夸赞。 “您养了个好儿子啊,真是羡慕。” 旁边的旁边坐着明鼎盛一家,倒也没凑上去一起炫耀,只暗自得意。 你们是领奖章,台上颁发奖章的是我女儿,我说什么了吗? 待到又一轮表彰结束,又着重提出一些官员为官府做的贡献,最后一轮表彰过后,柳意示意秘书将一张纸送上台。 明思听着秘书的说话声,时不时点点头。 这一看就不是提前准备好的章程,官员们好奇的看着她,想知道柳大人说了什么。 又听明思清亮声音放高道: “诸位同僚皆是出类拔萃,从层层选拔中而出,想来也都知晓,我柳州向来看重各科知识。” 又有人推着巨大粉板上台,上面正是写着一道算题。 所谓粉板,就是一块平滑的木板,表面涂有墨,可在上面写字。 明思微笑道: “今日,柳大人手中有一算题不解,可有人能上台解答,为大人分忧。” 算题? 正伸筷子打算夹一块肉片的邢千雁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花池边,中年男子吕奇也眼神一凝,连忙努力眯起眼,试图更清晰的看到粉板上的算题内容。 宴席各处,也都有几个自觉对算数专精但名不经传的官员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还有各部门的领导赶忙去喊自己部门中算数不错的官员: “小张,你不是算数学得很好嘛?快来看看。” “小刘,看得清吗?要不我抄下来给你?或者我们往前点去看。” 被点名的官员们也是连忙仔细看了起来。 甚至,心脏都紧张的加快了跳动速度。 因为此刻,哪怕是年龄最大,最没有受到过正统官员教育的邢千雁都知道。 柳州最大的主官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出题。 这哪里是算题。 分明是柳意给出的,巨大机遇。 第161章 连升十三级 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数学起来。 像是这种“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显出某种才艺,得到了超级大佬赏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此刻竟有了成真的架势。 但凡是自觉自己有点希望的,此刻都认认真真抄写下了粉板上的内容,无意识皱着眉头沉入到了解题思路中。 而这些人各自所在的部门领导们,数学学得好自然也是同样情况,数学不好的,也都忍不住在心底暗自给自家部门的人鼓劲。 哪怕自己不能成为被超级大佬赏识的那个人,自己的部门出了一个这样的人,那也是好事啊。 在场还保持着轻松心情的,估计数学这门学科的学渣们了。 因为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解出来,因此心情也格外的放松,吃吃喝喝,围观围观别人解题,再和同僚们低声交谈着“我虽然是学渣,但等我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让孩子早早学数学”的未来畅想。 柳意则是依旧坐在高位,将场中人的各类动作尽收眼中。 她几乎是用着一种欣赏的眼神,在看着场中纷纷动笔的人们。 不管这些人能不能解的出来,人数乍一看还是挺多的。 总算是把这个草台班子给搭起来了。 大安朝并不推崇算学,从1到100很难但有希望,从0到1才是真的难。 这就好像是培养一个活到二十多岁的现代人,从零开始学造星际飞船一样。 就连柳意刚发展底下人学习的时候,都产生过一次“要不就这么普普通通当个封建王朝的老大算了”的想法。 好在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一闪而过后,就被柳意的理智压了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感受过现代的生活之后,柳意当然不可能只将目标定在“普通古代封建王朝帝王”上。 想要变得更好,这是人的天性。 ——当然要是没有系统这个挂的话,那就另说了。 【系统会一直陪伴宿主的。】系统立刻抓紧机会表忠心。 【宿主加油!等到宿主变得很厉害了,或许能够找到系统的来处。】 系统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疗系统(它自以为的)。 它认为的日常,应该是默默围观宿主做任务,拿积分,分积分提成,再继续默默围观。 但跟了柳意之后,系统不一样了。 它现在沉迷各种话本子,和柳意聊天吹牛,再一起畅想未来。 话本子看得多了,系统也渐渐有了一些对自己的好奇。 它只知道自己是个系统,可它是来自哪里,又是从何处诞生,它为什么可以搜罗下到远古时期,上到星际世界的各种资料,又为什么还可以根据宿主的目标改变系统目标? 系统想知道答案,但显然,一个最大爱好就是看话本子的系统,是找不到这么有深度的答案的。 但它觉得自家宿主可以帮它找到! 毕竟宿主是它见过的最厉害的宿主了——虽然它只见过柳意这么一个宿主。 柳意听了系统的一大堆彩虹屁,倒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她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找到系统这么一个高维生物的来处。 只承诺道: 【如果我到时候真的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会帮你找到你的来处的,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多,虽然我们看上去是宿主和系统的关系,但在我心里,我一直是把你当朋友的。】 系统整个统都要晕乎乎了,就连那原本有些机械的声音,都仿佛甜滋滋下来: 【宿主你真好,能绑定到你,系统真是太幸运了!朋友,我也有朋友了。】 上方,柳意和系统互吹彩虹屁。 下方,邢千雁已完全沉浸到了算题中。 她手下不断动作,写满了一张稿纸,两张稿纸,因为精神高度集中,除了手还在动,身体其他部位都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原本还在旁边笑着低声闲聊的两位同僚都忍不住闭上嘴,努力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因县度支部的部长一直时不时看邢千雁这边的情况,见她明显是进入了状态,赶忙又去提醒其他部员声音小一些。 这要是邢千雁能当着众人的面解出来,他们度支部,乃至于整个因县脸上都有光啊。 邢千雁并没有注意到同僚们的小心呵护。 她其实很喜欢这种解难题的感觉,当沉入其中之后,她会遗忘自己沉重而年老的身躯,也会忽视掉因为早年太过辛劳身体时不时冒出的病痛。 在数学的世界里,她是那样轻盈,那样快乐,可以完全的沉浸其中,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与时间。 邢千雁并不知道,在现代,有人称这种状态为心流。 当她解出答案后,抬起眼的那瞬间,她的脸上出现了绝对的自信。 这种自信,甚至超越了她三十年的养鸡鸭的自信。 邢千雁站起身,带着稿纸与答案,走向台上。 她的身影吸引了其他人的关注。 “有人上台了,这是想上台吧。” “是不是解出来了?” “肯定是,她手里拿着纸张呢。” “这是第一个上台的诶,年龄这般大,是不是之前就精通算学?” 第一个上台的人总是令人瞩目的,有人悄悄观察,有人窃窃私语打听她的情况,也有人感受到了压力,加快了解题的速度。 邢千雁就这么在许多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台上,将手中的稿纸与答案递给了明思。 “大人,这是下官解出的答案。” 明思心底是有些讶异第一个交答案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位年老官吏,但面上却表现的十分淡定,对着邢千雁微微一笑,接过纸张。 她先检查了一下纸张,确定没有问题(例如藏毒等),才转而将纸张奉给柳意。 场中有诸多人,此刻却安静到天上掠过的鸟儿鸣叫声都清晰可见。 不知道有多少人提起了心神,努力观察着柳意的神色。 他们既想知道邢千雁有没有答对。 也想知道若是答对了,柳大人会作何反应。 柳意翻看着稿纸,脸上毫不掩饰的渐渐露出笑意。 “不错,你算出来了,这般能力,已是数学上的天才了。” 她望向邢千雁。 邢千雁确实很年老,因为出身底层,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但此刻,她那双本在这个年纪该浑浊的双眸,却正燃着亮色。 这亮色,是因为柳意说她,是个天才。 她读识字班后,便知晓自己比旁人聪明,也隐隐觉察到了自己在数学上的天赋。 她艳羡过曾经被敲锣打鼓表扬过的岑花娘,也曾暗暗幻想过自己能有那一日。 但她没想过,这一天竟真的会来。 柳大人亲口说,天才,她是个天才。 “你叫什么名字?官职为何?”柳意问。 邢千雁再沉浸在激动情绪中,面对着柳意,她说出来的话,还是在努力的展现着平稳: “下官邢千雁,因县人士,任因县度支部令吏。” 场中不少人都忍不住讶异。 令吏? 竟只是一个小小令吏? 柳意脸上并没有讶异情绪,她只是微笑着直视邢千雁的双眼。 “你是今日第一个解出这道题的,当得奖金百两。” 不等旁人艳羡,就听柳州主人继续不紧不慢说出了下一句。 “你如此天才,不可埋没,要继续深入学习才好,可一边入学,一边保留官职。” 这就是要邢千雁专心研究学术,官职只挂名了。 如今柳州一些搞初步工业的官员就是这么操作的,这些官员忙活的都是一些秘密而复杂的事,因此平日里总是神龙见头不见尾。 但基本上没人不羡慕他们的,福利高,待遇好,地位稳步上升,还能进入柳意的心腹圈,这怎么不让人羡慕。 虽说只是挂名的,可架不住俸禄照常拿啊,且正是因为能被安排挂名,才更说明了自己的重要性。 果然邢千雁听到后,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 柳意接着道:“但令吏对你而言,太过屈才。” 她仿佛是思考了几秒,才在众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你是数学方面的天才,起点便要高些。” 邢千雁被柳意口中所说的‘起点’二字怔住。 她愣愣的看向柳意,从未想过,在这位柳大人眼中,她这个年岁,竟还只是起点。 接着,她便听到柳大人说着: “既本是度支部出身,便挂名州度支部副部长一职吧。” 邢千雁不敢相信。 场中其余官员睁大眼。 县度支部令吏升州度支部副部长—— 这是……连!升!十!三!级! 第162章 要尊称上面那位为柳大人,柳州牧 升邢千雁为州度支部副部长的事,是柳意早就斟酌好的。 遇到天才,自然要用好待遇招揽。 既然决定了是挂职,那当然要挂个高职才更有效果。 果然,效果确实很足。 柳意这话一出,场中下意识的惊叹声纷纷响起,惊叹到一半,发现自己动静太大,又赶忙闭嘴。 邢千雁却并没有注意到场中有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又吸到一半把凉气咽下去的画面。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柳意,耳中只有那句“州度支部副部长”。 升职了。 还是连升十三级。 邢千雁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她往常做梦,最高也只敢畅想自己升任县度支部主事。 对,就是比令吏高了两阶的主事。 因为她入职的时候,当时的县人事部门对她说过,主事逢年过节官府发福利时,都会有一只整鸡或整鸭。 对于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农家人的邢千雁来说,这可太吸引人了。 但就算是畅想自己能升为主事的话,她都没说出来给人听,包括自己的家人。 因为听上去,实在是太像在吹牛说大话了。 一个老太太,在可以入土的年龄当上官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竟还畅想着升职,说出去也只会被人笑。 可如今,她升职了,且比她畅想的官职还要高,甚至高到了她有种自己此刻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柳意却对着她笑道: “虽是天才,但也要勤勉努力,不可懈怠,今日以州度支部副部长为起点,望你日后鹏程万里,名垂竹帛。” 州度支部副部长,在柳意眼中,只是她的起点吗? 邢千雁听着柳意的话,眸中似有泪光闪过,最终,她深深一躬,郑重行礼。 “是,下属谨记。” 待邢千雁下去之后,柳意又笑道:“榜首已出,其余还在算题的,可以慢慢算。” 她一挥手,文工团这次出现时,所奏曲目就是较为宁静平和的了。 在这种氛围下,按理说应该大家心境都比较平和。 不过做题的人心中可不这么想。 头筹已被邢千雁罢了,但当不了第一,当个第二第三也行啊。 显而易见,今日做出此题者,就算不像是第一个交上答案的邢千雁一样能连升十三级,也会有些好处。 因此,宴会上出现了几种情况。 数学学的不好的:丝竹悠扬,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这是躺平享受型。 数学学的好的,有希望可以解出算题的:皱眉苦思,神情专注,挠头骚耳。 ——这是努力狂解型。 还有一些人是自己算题不行,但将希望放在了同部门同僚或下属好友中,各种端茶递水,小心呵护解题人,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对方解题的时候感受更加舒适一些。 ——这是虽然旁观,但比当事人还着急型。 柳意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 她观察着一位位官员,基本上每个人的外在性格,都能从言语与动作间展现出来。 拿下柳州之后,柳意手下的地盘多了,手下的官员也多了,不可能再像是之前那样面面俱到,也不可能每个她下发的政策都能完美落实。 只要人多了,地方大了,总会出一些腌臜事的。 不过柳意也没有完美主义倾向,既然不可避免,那顺其自然就好了。 到了有机会观察的时候,也可以顺带观察观察,要是能看出个什么来,就吩咐人查证,看不出来的话,也不妨碍什么。 柳意就这么一边看,一边悠哉悠哉继续吃起了菜。 嗯……今日的菜确实好吃,满意。 同样回到自己位置的邢千雁已瞬间成为部门明星,无论是同僚还是原本的上司,都是满脸堆笑的端着茶水来恭喜。 邢千雁一边痛快喝着一边心想,还好这宴席上不是酒水,要不然今儿肯定要喝醉了。 光是喝茶水,就有种要喝到肚子鼓起来的感觉了,因为不光是她部门的人来敬茶,就连因县其他官员,乃至于旁的县的官员都来了。 这可是被柳大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夸过的天才,就算是没指望抱大腿,大家也希望能够在她面前混个脸熟。 好在同部门的同僚们都默契帮她挡了挡,不然这茶水可真喝不过来。 最终,陆陆续续又上台了三个人,柳意统一将他们调到了需要数学知识的部门。 这些部门对于官员们来说都是新型部门,但谁都看得出来只要进去了,就未来可期。 虽不像是邢千雁那样,既有高职,还得了柳大人看重,又能继续进修,相当于是里子面子都有了,但能够升任,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这三人中,就有吴妙茵提过的吕奇。 他的天赋比不上邢千雁,解题速度也慢,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但确确实实是解出来了。 解出来的那一刻,吕奇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写的稿子太多,还是因着过于激动。 而他的这份拼命也得到了回报,同样是升迁至其他部门,无论是俸禄待遇还是地位都有了大大的提升。 其他官员们眼见着场中再无人继续算了,今日应该解出这道题的只有四人,这才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四人中,唯有那姓吕的大人是男子,其余三人皆是女子,榜首还是老者,看来这数学一门学科上,女子天生要更有天赋些。” “想来是的,我家女儿与我说,她班上考试,数学名列前茅的,也是女子居多。” 也有人说着:“倒是有个私塾先生与我说过,说是数学女子更容易考得好,应当也有从前大安朝的朝廷考试都是考经书,诗赋、策论的原因,倒是许多女子学得是管账,因而她们数学会学得更好。” “还有就是,柳大人来之前,许多女子都不识字,也没接触过算盘之类,因着空白一片,并没有自己的体系,因此反而更好学进去。” 这听上去倒也有点道理,但不妨碍同僚们一边点头,一边道。 “是有些道理,不过想来女子们还是在数学上更有天赋些,若不然,从前普通人家的男子也有许多不识字的,但那考数学时,依旧是女娘们数学成绩更好些。” “正是正是,我家中女儿今年已满八岁,想着送到初级班去,从小培养着,大了也能更好找工作些。” “我家也是,之前官府出的数学题集锦你们知道不?买回去给孩子们做,效果应当会更好。” “早就买了!可惜我家那不争气的对数学实在提不起兴趣,最喜欢的就是体育课。” “那也不错,长大了当兵,如今当兵可是个好差事,可不是以往大安朝的时候了……” 这一桌的话题很快由“艳羡台上人”转换到了“膝下儿女如何培养要买些什么书籍”。 随着各个学校的建立,最近柳州城内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孩子上哪个学校”和“要不要买学区房”。 从前大家自然是没有学区房概念的,只因大安朝时的教育资源,主要集中在官学、私塾和书院中。 只要能够进到其中一个,就说明这学生家庭自身便有一些社会地位,以及经济能力。 因为要不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是根本读不起书的。 纸张贵,书籍贵,笔墨贵,且还都是消耗品,再加上拜师的束修,就足以让一个小康之家拖成普通家庭乃至于赤贫。 因此,读书的人对比整个地方的人来说,称得上是凤毛麟角,自然也谈不上要不要抢学区房了。 可柳州不一样。 柳意拿下柳州之后,便定下七岁或以上孩童需在附近小学入学的规矩,学费全免,若成绩优异每个月还有奖学金拿。 从这之后,柳州大半的孩子基本都要上学了。 因着这两年多,柳意已经将“学好了学识才能有个好工作”这一概念深深灌输到了柳州百姓心中,但凡是对孩子有些疼爱,或者是指望着孩子们能够有出息好养老自己的父母们,便都很好下决定。 穷到了极致的家庭里,其实父母们是很难分出一些关照与疼爱给孩子们的。 每天的各种农活杂活都足够让人沉默的像个哑巴了,对着孩子,也只要活着还行。 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孩子没了,穷人家的爹妈也只能哭上一场,第二日该干的活还是要照常干。 手里没钱的时候,哪怕是个六七岁的孩童都是一份劳力,可以帮着家里人做各种活。 但手里有了些闲钱,日子也比以前更好过的话,那爱子之心便也会慢慢生出来。 也是因为如今四处工作机会多,只要不是个懒人,都能找着一份工,一些远在深山村中的年轻人们都出来打工了,见到了外面更好的生活,手中又有余钱,也愿意将孩子们带出来。 官员们就更是,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柳意带来的各种新学科都是如今的柳州在大力扶持和重视的点,他们这把年纪可能学不成了。 ——邢千雁除外。 但他们的孩子可以学啊。 如今眼看大半个州的孩子都要上学了,学校周围的房子便也入了大家的眼。 只是买在哪里,买多大,都还要选定了学校再说。 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哪个学校的老师是谁,以前开过某某私塾,又有谁谁谁曾经在官学担任老师,教学水平如何如何。 那些未婚的同僚们见状,都识趣的默默走开,去到另一边凑成一堆单聊。 也有几个家中妹妹弟弟还小的未婚官员没挪窝,也跟着相当热情的聊得飞起。 因着柳意带来的各种改变,这场古代的宴席,话题也渐渐向着现代聚会上的话题靠拢。 邢千雁那边还在各种喝茶和跑厕所。 和她有过同车之缘,同样是被吴妙茵举荐给柳意的吕奇,身边围拢着恭喜他的同僚们也刚刚散去。 他此刻才有机会,去感受自己激动的心情。 吕奇出生的时候,家境其实还不错,但后来朝廷不稳,行商们也受到了影响,家境便渐渐衰弱。 等到他接手的时候,家里已经是负债状态,只有个表面光鲜了。 后来,家中亲人生病,更是无力。 他苦苦支撑,却也只能勉力维持,还因此学了一手的看人眼色,长袖善舞的本事。 但家里的生意依旧没能救起来,柳意拿下因县的时候,他便死命的刷各种考官吏考试的题,白天黑日的,几乎不停歇,这官位是拼了命才考上的。 再加上柳意大力发展医学,看医师的诊费并没有之前那么高昂,药费也便宜许多,家中日子这才好过。 吕奇也终于能缓口气,然后想着更进一步。 因着是生意人,接触的各类人群都多,吴妙茵身上那种长期久居高位的气质,他一眼就看了出来,那算题他其实知道自己算不出来,但想着试过总是一次机会,因此还是咬牙算了。 万一呢。 万一能够在那位大人面前露脸呢。 虽然解出来后,吴大人没说什么,但吕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早早准备。 至少这位这般官职,对数学的态度又这么重视,说明了数学相关对于柳州未来的发展来说很重要。 告别吴妙茵之后,回了下榻的客舍,吕奇立刻上街买了一本数学相关的书,回到客舍又是一通临时学习。 本来是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给赌对了。 州牧大人,竟亲自出题。 这个机会,终究是让他给抓住了…… 吕奇握住面前的杯子,眨眨眼,掩饰着红了的眼眶,仰头,一饮而尽…… 柳意看了一眼吕奇,对着下首的周灵文道: “这个吕奇搞学术可能只能勉强跟上,但观他行事,我倒觉得,更适合做政事。” 她当然没有那么厉害,能看得出来吕奇是早有准备。 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性格做事风格,只要看他对别人的说话方式和行动就能看个差不离了。 周灵文恍然:“难怪大人将他调任至政事相关的官职上。” 柳意点头:“先试试吧,叫秘书部注意点,今日提拔的四人要长期观察,刚升职时他们的报告一月一份,三月后,延为四月一份,直接递给我,不用通过下面批。” 周灵文知道柳大人这是要看看四人的品行。 也很符合她对柳意的了解。 大人向来行事周全,今日提拔也并不是一拍脑门便决定的,若是这四人中有人没能接住提拔,反而趁着升上高位得意忘形,以权谋私,利令智昏,也能迅速处理。 她记在心中,恭敬道:“是,我回去便安排。” 离着柳意较近,与她心腹们坐在一排席上的几个男人始终在关注那边。 见着她与周灵文说话,一边借着喝果汁掩饰,一边低声彼此交谈。 “这是在说什么?” “方才她是不是朝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嘶!此人当真厉害,原本还以为她年纪轻轻,应当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没想到瞧着竟能如此操纵人心,她方才那番话,我若是那四人,必定对她死心塌地,忠心不二了。” “原本以为女子为官或许有些优柔寡断,之前真是想岔了,也是,若不厉害,如何能拿下这柳州,做柳州州牧。” 其中一个一看就是日常养尊处优,行事作风颇有些权贵气度在的中年男子微沉下脸,低声道: “少说些,还在别人的地方呢。” 其余几人连忙收敛神情:“是,大人。” 他们几个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说话方式,都和柳州有壁。 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来自灵州徐阳采将军手下。 这灵州自从三皇子死去之后,便四分五裂,一直不太太平,如今大约分为了四个势力,各自占了一片地盘做土皇帝。 倒没人敢称王称帝,怕引起众人围战,但称个将军什么的还是很常见的。 这柳州偏远贫瘠,还挨着突厥,有被突厥侵略风险,因此灵州人向来是不怎么看得上柳州的。 但柳意异军突起,整合八县,拿下整个柳州,自封为柳州牧,手中还有兵将七千(这个消息落后了,现在已经涨到了一万),那挨得最近的灵州各大势力,自然也愿意招揽一下。 她如今是一州之主,大家是邻居,她上任州牧之后的第一场宴席,找一些礼物,派几个属下来走一圈也是礼数。 灵州人是看不上柳州,可这些争权夺利的人还是有脑子的,这随便派几个人出来就能摆出交好态度的事,为何不干呢? 反正又不是自己舟车劳顿,一路辛劳的来祝贺。 于是,这几个徐将军的手下,便舟车劳顿,一路辛劳的来祝贺柳意任州牧了。 派人出去,手底下的官员是什么性子上面可以不在意,但为首的官员,至少得是个脑子清楚的。 毕竟是送礼,若是换个脑子不清楚的,把事情办砸了,徐将军虽不怕事,也不想莫名其妙惹事啊。 这中年男子便是脑子清楚的,又呵斥几个下属道: “你们给我把住嘴,别一口一个女子为官,要尊称上面那位为柳大人,柳州牧,若是因着你们,开罪了柳大人,我必禀告将军,治你们的罪!” 几个下属纷纷持续低头:“是,大人,我们再不敢了。” “多谢大人提点,若不是大人,我们只怕犯了大错还不自知。” 见几人听劝,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一些。 “知道就好,虽说这位柳大人年轻,但手中可是有七千兵马,如今还掌着柳州,莫说是你们,就算是我,在她面前也是提鞋都不配的,要是真得罪了她,你们觉得在将军眼中,是一州之主的交情重要,还是我们几个重要?” 那肯定是柳意重要啊。 人家手里有兵。 他们手里现在也就有个杯子喝水。 几个下属脸上的神情更谨慎了些。 中年男子最后才道: “都给我紧紧心神,脸上带笑,好好将这场宴吃完,顺顺利利办完差事才是。” 几人诺诺应是,纷纷带上假笑。 尤其是在柳意看来时,立刻笑得更加灿烂,还遥遥举起杯子自饮一杯,表达敬意。 马校尉与吴都尉坐在他们对面,见着此情此景,颇为感叹。 “灵州人真热情啊,脸上的笑从刚才就没下来过。” “是啊,笑成这样,脸不酸吗?校尉,你去过灵州,灵州人都这么爱笑吗?” 马校尉:“不啊,感觉和我们柳州人差不多的样子。” 吴都尉:“哦……” “那可能,他们就是天生爱笑。” 第163章 真吃不下了 宴席上不光有徐将军的手下,也有一些灵州其他势力的人。 大家表现出来的样子差不多,都是态度热情,脸上带笑,吃吃喝喝的同时又很矜持,主打的就是一个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他们中,有人之前是不知道柳意的,也有人早在一年前就听说了柳意的名头。 主要是她打败了谭君礼。 谭君礼在灵州自然算不上厉害,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地方被人抢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到大家都嫌偏远和贫瘠的柳州来。 但他在灵州本地虽然不算什么大瓣蒜,居然能够被柳州一个县长打败,这事对于一些消息灵通的灵州人来说,还是挺稀罕的。 柳意对此也早有预料。 这感觉,要是放在现代,就相当于是一群初中生在中二的竞争“学校老大”这个地位,根据打斗比拼分出胜负。 第一个出局的初中生心有不甘,于是眼珠子一转,决定自己去隔壁小学当“小学学校老大”。 原本觉得初中打小学,那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隔壁小学一群矮墩墩里面出了个变种,年纪小小就身高一米八,还颇为健壮,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初中生谭君礼给按住揍了一顿,直接把人揍自闭了,哭着转学。 原本初中生们未必会在意隔壁小学生,但同学谭君礼让小学生给按了,他们当然也会关注一下,吃吃瓜,聊聊八卦,并且在心底潜意识里留下个那一米八小学生不好惹的印象。 ——不过柳意觉得这个比喻也只能套入她小时候的背景。 她穿越前,因为营养改善,生活条件提升,以及医疗保健的进步,新一代出生的孩子们年纪小小,却身高相当不错的情况不少见。 像是那种,地铁上看到一身形很高,戴着口罩的帅哥,结果一看手腕上是小天才手表的情况也是有的。 说起来,柳州百姓的身高百分之九十九都矮。 那些长得高的,要么是天生有高个基因,比如牛大壮,要么就是家境不错,从小吃得好,比如刘员外和他那个爱马的儿子。 柳意刚穿过来时,身高在一群人中也算得上是矮的,后来可能是因为喝了基因药剂,她日常又各种吃吃喝喝,个头一直在往上窜。 说起来,她还特地在系统商城,买了一些较为便宜的残缺无用但与基因药剂沾点边的资料研究了一下。 基因药剂的作用是基因优化,诱导基因突变,使得个体生理结构迅速适应,也能刺激到激素水平调整,因为基因的改变通常会影响到整个生物系统,所以服用人的身体各方面都能得到增强。 这种增强会在当日尤为明显,但随着时间,各方面的生理结构只会更强。 因此柳意食量很大,也从来不会觉得没胃口,因为她现在一边在消化基因药剂的剩余作用,一边也处于一个长身体的阶段。 【如果宿主是身体成年之后服用基因药剂,效果就不会这么好啦!】系统曾经这么说过。 可以说,柳意在合适的时间,服用了合适的药剂,得到了如今的一身力量。 她自己量了,现在身高是一米八三。 要知道,古代人的平均身高,女子差不多在一米五四到一米五六之间。 男子则差不多在一米六五到一米六七之间。 所以柳意现在走到哪,看别人的时候,都是看小矮子视角。 她之前亲自抓盗匪的时候,那些强盗小贼瞧见了柳意,气势上就先短了一截。 柳意自己在身高上吃到了好处,也没忘记她治下的百姓。 【给小孩补充营养这个事,要跟健委提一提。】 虽然现在说是让柳州百姓一下子达成家家户户能吃肉肯定是不行的,不过肉也有平替嘛。 比如说常见的豆腐,富含蛋白质,虽然提供的营养素种类和比例与肉类不同,但也可以通过搭配不同的植物性食物获取所有必需营养。 柳意面上保持着欣赏微笑表情,心里已经溜达着去和系统一起在商城翻找营养图鉴了。 而那几个灵州来的官员,依旧保持着时不时观察她一下的动态。 对于柳意的身高,他们几个倒没什么意外的,一位手握兵权,由亭长起步,只用了两年就拿下整个柳州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弱质芊芊的样子。 柳意如今的样子,已经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正常一些了。 “大人,我们就一直这么笑着吗?”灵州邹将军派来的人维持着脸上笑容:“这样是不是显得我们有些刻意?” “要的就是刻意,我们向人示好,若是人家瞧不出来你我在示好,那不是白折腾了?” 邹将军不喜欢用文人,派来的几个人一看就是武将出身,打头的那位武将也有几分头脑。 原本邹将军是不怎么看得上柳州的,但既然灵州其他人也派人来了,他肯定不能落后,这才也派了人。 上行下效,这几个武将对柳州也没什么敬畏,不过倒也没什么恶感。 主要是…… “大人,柳州的东西真好吃,您尝尝这个。” 一名武将吃着烤鸭卷,因厨子很舍得放油,整个烤鸭卷都油滋滋的,他学着柳州官员的样子,将烤鸭片放在面饼上,又在上面放上菜蔬,慢慢卷成一个厚实的条状,一口咬下去,整个人都幸福了。 或许对于现代人来说,这道菜有些油了,但对于古代人来说刚刚好。 “这是什么肉?吃起来不像是彘肉与鸡肉,竟这般美味,看外皮,又看不出来。” 另一个武将赶紧也学着他的样子包了一个,咬下一口后,同样是眼睛一亮,低头观察着肉的样子,同样没看出来是什么肉。 还是为首的武将原本家境不错,吃了出来: “这是鸭肉,鸭子可要比鸡贵上许多,今日确实有口福了。” “还有这道菜,应当是彘肉,但没有膻味不说,吃着竟还有些甜嫩。” 还是那为首武将吃了一口后得出结论:“这道菜中应当是放了上好的白糖,因此让彘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吃上去,白糖的量应该不少。” 徐将军派来的手下,都在努力微笑。 邹将军派来的手下,确实如同评菜现场,尤其是那为首的武将肚子里也有些墨水,用的词都格外不一样。 别人如何想他不知道,他自己是一路吃下来,原本以为柳州贫瘠的想法已经彻底推翻了。 至少,可能柳州贫瘠,但柳意绝不贫瘠。 从开场上菜开始,他就一直在各种点评。 “这道菜用上了酱汁,麻辣鲜香,若是搭配着粟米吃,恐怕更是开胃。” “这鱼肉鲜美滑嫩,汤汁浓郁,我曾经在醉云楼吃鱼都没这般好的味道,真鲜。” “竟还有羊肉,这可是好东西,补身子的,这道汤最难得的就是也没有膻味,肉炖至酥烂,融于汤中,冬日里喝上这么一口,今日一整天身上都暖和。” 白桃花马校尉吴都尉等武将:“……” 他们这一圈都是武将专座,因为邹将军在灵州跟谁都处不好,说上来跟哪个都有点仇,底下的人自然见了面也要互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再加上这几人看上去就是武将,对,就是那种容易冲动,说不定会在宴席上一个冲动闹事的性子,因此安排宾客位置的部门特地将这几人单独排到了柳州武将座位席这边。 ——到时候他们要是真的想闹点什么事,柳州的武将们直接就能将人按住。 当时安排宾客位置的鸿胪部部长觉得自己可真是太聪明了! 结果这帮人瞧着人高马大,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各种吃播。 坐在他们旁边的马校尉一行武将本来就因为他们在那边嘀嘀咕咕菜品,吃的要比往常更多些。 这刚歇一会,又来了。 分明肚子还饱着,口中却馋的不行。 那边还在:“再看这道菜,诶唷,这可是道好菜,扒烧白玉,这是南方的菜系,且向来只有权贵家宴上才有的,柳州竟也有。” 马校尉几人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又要来了。 果然,便有灵州武将问:“扒烧白玉?是烤玉石吗?这玉石我知晓贵,但竟也能吃?” “非也非也,白玉并不是真正的玉,而是豆腐经过精心烹饪后,外皮微微金黄,内里质感嫩滑如玉,宛如一块白玉一般,因此称为扒烧白玉。” 那有着两撇小胡子的武将一脸享受的夹了一口豆腐,品味过后,脸上的享受神情更重。 “嗯……酱汁的醇厚与豆腐的细腻融合在一起,香气已经够扑鼻了,没想到味道竟比这香气还要鲜美,柔嫩到宛如入口即化,妙!妙啊!” 马校尉等人:“……”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旁边坐了一只猫呢。 白桃花吃下一口豆腐,压低声音,去问马校尉:“校尉,你认得他吗?那位大人家中是不是干厨子的?” 马校尉也压低声音:“此人名叫蔡云逸,荆州蔡氏人士,我曾在前朝时与他共过事。” 是的,自从柳意拿下柳州,自封州牧之后,马校尉再称呼大安朝,就是前朝了。 白桃花原本只是一普通小百姓,该是不知道氏族的,但是她从第一次当上一名小将领之后,便各种恶补知识,因此此刻一听蔡家,当即了然。 “这可是大氏族,荆州是昌盛之地,他怎么会到灵州邹将军麾下?” 马校尉:“他是旁支出身,再加上文有一点,武有一点,可也只有一点,靠着家族倒也在前朝有个官职,可如今世道乱,荆州那边蔡家也说不上话了,他去邹将军麾下,我也是见了人才知晓的。” “不过,此人向来眼高,他能对这场宴席上的东西如此高看,也是一件好事。” 马校尉这话说的,就有点自豪的意思了。 他虽然曾经和蔡云逸同朝为官过,但其实彼此之间并不热络,甚至称得上是生疏。 大安朝时,权贵,氏族,普通人上来的官员之间,都有各自的圈子。 不是同个出身的,圈子绝不接纳。 而朝廷中官员的地位,也是这样一路下来的,马校尉的平民出身,让他一直备受嘲笑。 好消息是,蔡云逸没嘲笑过他。 坏消息是,蔡云逸不嘲笑他,是因为他压根没入人家的眼,都不够格被他嘲笑。 马校尉与蔡云逸的交集,也不过只是偶然有一天在路上遇到。 他在走路,蔡云逸在马车上,掀开帘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罢了。 马校尉知道,蔡云逸那一眼估计没什么恶意。 蔡氏可是大氏族,哪怕他只是个旁支,也足够支撑他眼高于顶。 但马校尉,哪怕他一路从个小兵爬到了校尉的位置,在氏族子弟们的眼中,他还是那个一身穷酸味的大头兵。 因此,人家看他一眼,便如同看尘土,也是合乎情理的。 可他心里,却是被那一眼刺得很不是滋味。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氏族子弟来到了他这个大头兵的大本营,来到了氏族们认为穷酸,偏远,贫瘠的柳州,却被他们柳州的宴席标准所震撼。 马校尉心里简直要爽爆了!!! 他面上试图装的风轻云淡,实际上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白桃花看到他这般,心里也有了数,当即轻咳一声,提高音量,倒了一杯糖水。 “校尉,我敬您一杯,您可是柳大人的左膀右臂,日后,属下还要靠您照看一二。” 马校尉原本就爽爆的心情,更是瞬间拉满。 对! 就是这样! 就是要大声的说出来,他马勇,现在可是柳州州牧的心腹! 左膀右臂!如同羽翼! 他哈哈笑着回敬:“哪里哪里,白大人才是柳大人心中肱骨,大人给我们挑的宅子离得近,日后咱们可要与我等多多走动。” 蔡云逸听到这话,果然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和马校尉曾经有过一眼之缘了,两人目光对视,他主动端起杯子,遥遥一敬。 马校尉更爽了,也端出一副“我其实也很淡定”的神情来,回敬一杯。 只是他要是会伪装面部神情,当初就不会被左将军剔出队伍了,那脸上的各种得意骄傲就快要溢出来了。 蔡云逸立刻给他下了个定论:直爽无心机。 虽然没心机,但他也知道,马校尉打仗厉害,大安朝时,便是凭着这一身本事,从一兵丁走到校尉。 还有马校尉旁边的白桃花,不显山不露水的,颇有底气,瞧着有些厉害。 这柳州向来有贫瘠的名声,那位柳大人却也不知道怎么挖掘出了这般多的人才。 蔡云逸心底其实有些艳羡马校尉,同样是曾经在朝廷当过官的,他当时的官职还比马校尉高呢。 只是朝廷散了之后,荆州生乱,蔡氏大不如前,主脉还好,他们这些旁支只能自谋生路。 他辗转到了邹将军处,邹将军不爱文人,但因为出身草莽,颇为向往氏族之风,对于蔡云逸这个氏族出身的属下还是有些信重的。 可也只仅限于“有点信重”了。 邹将军向往氏族,就好像是现代一些人向往名牌包包一样,平时手里有了闲钱,就愿意买一些充门面。 但如果要在名牌包和一日三餐里面选择,那肯定是选吃饭啊。 蔡云逸就相当于是邹将军的名牌包,平时收在柜子里,到了需要充门面的时候再上场。 而那些会打仗又有本事的武将们,才是邹将军的一日三餐,一天都离不得,可能面上未必会说什么,但到了重要时刻,还是要仰仗他们。 蔡云逸自然憋闷,却也无法,至少邹将军很给他面子情,平日里也摆出一副敬着的样子,只是不给实权而已。 他自觉自己也是有一身抱负的,只是更擅长的是政事而不是打仗。 此刻瞧着曾经同朝为官的马勇遇得明主,过得春风得意,如鱼入水,柳州牧一看就是个会信赖包容下属的性子,只看她给自己的班底当众发奖章与奖金便知晓了。 蔡云逸是心中是又羡慕又嫉妒又难受。 要是用现代话形容一下的话,就是同样是朝廷崩散后投靠旁人,怎么马勇就投靠了这样一位潜力股,他就投靠了一个满脑子都是打仗的武夫。 且也不知道柳意是何处出身,柳州他几年前来过,确实贫瘠,可如今在柳意手下,竟还有了几分繁华迹象。 就说这些菜式,要不是柳意带来的,他可不信,柳州当地哪有这样的水准。 看来,柳州必兴啊。 要是现在转投柳州牧…… 蔡云逸忍不住看向上首的柳意。 只见年轻女子唇角带笑,靠在椅背上,眉目间有些漫不经心之色,那是一种独有的,因着掌控了全局才有的轻松惬意。 她穿着一身红色大氅,应当是兔毛染色,那红色鲜亮,也不知道是怎么染出来的,至少蔡氏没有这样的技术。 再配上她每次开口都能推动宴席气氛,还能让下属们都更加忠心,连带着他们这些来参加宴席的外来宾客,都被她三言两语说的心中舒畅。 这一看就是那种很好沟通的上官。 再想想自家那个坚持要用虎皮椅,铺虎皮毯,在墙上钉了一整张老虎全身皮,挂了一头鹿头骨,说起政事,就是你说东,他偏要说西好,就要按照西来,最后出问题了,就怪是下属献策不利的上官。 蔡云逸:“……” 他忍不住又嫉妒的看了看正和柳州武将们哈哈笑着说话的马校尉。 这姓马的一看就没什么脑子,怎么运道就这么好,遇上这样的上官。 虽心中心动万分,但蔡云逸心里清楚,他不可能弃邹将军而投柳意。 邹将军虽不给他实权,但明面上确实也给了他尊荣,若是他背弃将军,别说柳意愿不愿意收留他这个背主之人,就是其他人的口诛笔伐,他也承受不住。 为今之计…… 蔡云逸垂眸,看着桌上的那盘扒烧白玉,还有一桌子一看就用料不错的菜食。 别的不敢说,但他这张嘴吃遍各种美食,柳州宴席上的这些食物,没少放白糖。 白糖价贵,柳意可不像是那种为了撑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 柳州,必有低价白糖,说不定,也是柳意带来的方子。 再想想前两日逛街市看到的便宜纸价,便利药品,廉价炭火。 柳州的好东西这般多,而柳意手中又有兵,邹将军交好还来不及,若是他回去之后,夸大柳意手中的兵力和柳州的繁华,从中周旋,让将军与柳大人能结起情谊。 到时候,将军肯定要派人常驻柳州,这个人选除了他,还能有谁? 柳州越好,他在将军那边的地位便会越稳,而因着将军,他在柳州也会有个不错的待遇。 蔡云逸吃着一块豆腐的功夫,便做好了决定,当即喝了口水,又开始大夸特夸。 “诶唷!这鸡翅也好,甜酸适口,软糯万分,妙!妙啊!” 正嘻嘻哈哈说话的柳州武将们:……又喵喵喵。 消停会吧,真吃不下了! 第164章 大家一起来抽奖 这头,灵州徐将军的手下,在表演向日葵一般的笑容。 他们是向日葵,柳意是太阳的那种。 那边,灵州邹将军的手下,在进行吃播现场,由蔡云逸倾情演绎,被迫观看的还有柳州一排武将。 而灵州其余势力来的使者们,倒是没有徐将军与邹将军那么多戏,只保持着礼貌状态,打算混完了宴席,向柳大人表达一番自家主子是很友好的,是愿意商谈的,是支持她的,就可以撤退了。 下面的官员们也都各有各的忙碌,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像是这种全员到位的宴席,肯定是不能只吃饭的。 宴席正入佳境,文工团跳完了一道舞,缓缓退下。 原本正低声交谈的众人立刻低了声调或干脆不说话。 这一看,就是又有安排了。 果然,明思再次上台。 “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都是良将劲弩,忠良之臣,这许多时日中,柳州平了突厥之灾……” 蔡云逸看向台上的明思,心里又开始又酸又羡慕又嫉妒。 酸明思小小年纪,竟也像是历练出来了一般,说话行事颇有章法,看这小词一套一套的。 羡慕她得了个好上司,这样小的年纪,竟能被委以重任。 又嫉妒台下的所有官员,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接下来的活动,是柳州牧要给自己的属下们发福利。 果然,明思先说了前言,表彰了一下在场的官员们是如何兢兢业业,大家一起努力共同建设柳州的辛苦后,才话锋一转。 “诸位可看看自己桌牌上名字右下角,那儿写着一个号码,号码一共从1排到了903,903正是如今在座同僚的人数。” 场中官员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名字下方的序号,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只以为是为了方便排座,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本就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立刻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号牌看,果然在右下角,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数字印记。 “我是63。” “我是87。” “我排位334,这个号码是根据什么排的?为什么我与郑兄同为吏令,号码却相差如此之大?” 蔡云逸知道柳州自有一套自己的算筹法,他们写壹是1,写贰是2,虽有些不适应,但不得不说,这样写快多了。 他来柳州之前,便特地去见了一位在灵州开铺子的柳州行商,向他学习了这套柳州算学写法。 如今看着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有些生疏的辨认出了:“八百八十七位?” 旁边的下属道:“怎么将大人排得这样靠后,莫非是嫌我们来的太晚?” 他们运气不太好,赶路的时候天气太冷,车坏了两辆,辗转才到了柳州,因此比其他灵州来人都晚。 蔡云逸觉得应该不是,观柳意行事,不像是会特地调整这种细枝末节,来表明她不爽的。 果然,明思在台上已经说了:“各个号码排序都是随机,排名靠前或靠后都是一样的。” 她拍拍手,当即有人推着一个大箱子进来。 那箱子的材质也是神了,不知是什么材质,像是琉璃,但瞧着又不完全相同。 蔡云逸于是将之定位为可能是烧制比较好的琉璃。 如今乱世,琉璃价格虽降下来了,但对比其他器具照旧昂贵,没想到,竟在柳州看到此物。 而那里面,还有诸多不像是木球的球状物,上面写着各种柳州数字,几百个小球将这硕大的箱子挤得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明思笑道:“柳大人感念诸位辛苦,虽已发过了节礼,但依旧想为大家准备个惊喜。” “此箱中有903个球,每个球上,都有一个号码,每个号码,代表一位同僚。” 身后,十几个工作人员抬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已是迅速堆积的老高。 明思抓准时机,伸手指了指这些东西:“这些,便是奖品,奖品分为1等奖到九等奖,现在我要随机点一位同僚上来抓球,诸位有没有想要尝试的?” 古代人并不是都是各个含蓄性子,人有百样,性格自然也都不同,只是有时候环境逼着人“稳重”“不得跳脱”罢了。 柳州并没有压着人要“稳重”的风气,因此许多年轻官员都有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欢快性子。 当即便有不少人举起了手。 蔡云逸有些惊诧,又不是很惊诧的发现,举手中约莫有一半的女子。 他从小在蔡氏长大,氏族中的女儿,自然教养的与平民百姓不同,要性子柔顺,贞静寡言,知书达理,腹中有诗书才华,但不可在外出头,以免惹人口舌等等等等。 像是这种举手自荐上台,当着众多人的面参与活动的情况,氏族女子是绝对不可能做的。 尤其在场中人还没多少权贵,对于家族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丢人至极。 不过显然,柳州的人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女子们举手举得理直气壮,男子们也都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 想想也是,就连这台上负责担当宴席进行重任的官员,都是明思这位年轻女子呢。 蔡云逸有些不太适应这场景,又莫名的,心中仿佛有些羞愧感。 他与姐姐妹妹们其实不是很熟,氏族之间多有联系,互相联姻,因此氏族女子们自小便要被培养诸多管家事宜,礼节行事,以便于在长大后,嫁给其他氏族,用自己与自己所生的孩子,来维系氏族之间的联盟关系。 男丁与女孩们五岁时学的东西就不一样。 蔡云逸偶尔会去看自己的姐妹们,只是也要遵守礼节,哪怕是兄弟姐妹,也不可在她们院中停留太长时间,聊天的时候,要有丫鬟在侧。 每次他去看望她们时,她们都是安静的,恭顺的,温婉而又寡言。 就连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虽笑着,可蔡云逸却能感受到她们并不如何开心。 可柳州的女子们,却是自信的,张扬的,明媚而又耀眼。 她们很开心,肉眼可见。 蔡云逸之前隐隐觉察到姐妹们不开心,可氏族们都那样做,他不可能站出来说什么。 但如今世道乱了,氏族大不如前,他的姐姐妹妹们,那些按照氏族当家夫人标准培养出来,原计划应当是虽从小学得繁琐被规矩与礼仪困住,却也可富贵安然一生的氏族女们,如今婚嫁却都成了未知。 有可能嫁给荆州当地一个小势力主人为妻。 也可能被嫁给某个大势力的主人为妾。 最糟糕的,是连名分都没有,几个月前,他娘亲便稍信给他,说是父亲如今郁郁不得志,主脉已完全不管旁支子弟了。 父亲有想要将七妹妹嫁给荆州一位万将军的意思,其实光听上去,好像是个好姻缘,问题是,万将军在荆州地位颇高,父亲恐怕无法让他纳七妹妹为良妾。 也就是说,他同母所生的亲妹妹,才十三岁的年纪,就有可能没名没分的跟了一个四十多的丈夫。 先不说这个年纪了,万将军还能不能让人有孩子,就算是七妹妹有了孩子,连个良妾名分都不是,孩子也很有可能被抱到正室夫人那去养。 他如今的四个弟弟,八个妹妹,不就是这样被抱到娘亲那边养大的吗? 蔡云逸收到信后很是不好受,他父亲没什么本事,却生了一大堆的孩子,原本氏族荣耀时,他们这些旁支子弟日子也过得滋润。 但如今氏族渐渐没落,他这个正室夫人所出的孩子没什么大本事,就遭了父亲厌弃。 连带着娘亲与弟弟妹妹们,地位也大不如前。 就算是他反对送七妹妹到万将军府上,父亲也不会听进去。 家中富足安然时,自然是父慈子孝,一片其乐融融。 可到了如今,恐怕他们这些孩子在父亲眼中,也只是哪个更好用,哪个还有些用的区别罢了。 想要改变这种局势只有一种法子……他手里能有些权力,比如今还多的权力。 蔡云逸趁着如今大家在竞选上台的机会,不少人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来,慢慢走到了马校尉身前。 马校尉没有举手,鸿胪部之前就与他对过流程了,他是高级官员,到了抽二等奖的时候,明思自然会叫他上台抽的。 他正伸着脖子看热闹,突然眼前就来了个人。 反应了一下,才看到是端着杯子的蔡云逸。 “马大人。” 蔡云逸笑得一脸热情,甚至称得上是殷勤,完全没有马校尉记忆中眼高于顶的样子。 “许久未见了,你我同僚几年,没想到如今还能有缘重逢,原本我刚来柳州时便想拜见,只是那时候听闻你还在外忙碌政事,便只能搁置,如今总算是找到机会,与大人好好叙旧一番了。” 马校尉一边被捧的很舒服,一边纳闷。 他和蔡云逸同朝为官几年互相都没说过一句话,有什么好叙旧的? 但他也不是真的一点眼色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肯定也要寒暄几句的。 而且!蔡云逸真的把他捧得很舒服。 “哈哈哈,正是正是,你我也有个七年没见过面了吧?” “是,差不多,当日大人调任柳州,我还为大人遗憾,您一身本事,若是上了战场,必定所向睥睨……” 白桃花和人聊天回来,就见着马校尉被哄的很高兴的这一幕。 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马校尉会被人哄的昏了头,毕竟大家同僚一场,她知晓校尉虽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心底还是清楚的。 这可是柳大人都夸过的。 这头,蔡云逸放低身段,全方位无死角的对着马校尉狂献殷勤,很快消除了马校尉对他残留的一丝不爽。 俩人这边聊着,台上的明思已经点了十人上台。 这十个官员大半都是年轻人,唯有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上台前跃跃欲试,上台后就有些发怂。 在台下看台上,和台上看台下可是不一样的。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心底难免畏怯。 还好明思早就提前练习过这种情况要如何做,三言两语便打消了十人心中大半的紧张感,引导着他们自我介绍了一下,又说了一些俏皮话,才来到箱前。 “请第一位同僚上前,来伸手入箱中,尽可能多的拿出其中号码球,可以搅拌,也可以随便打乱,越随机越好。” 第一个官员是个年轻姑娘,此刻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的过去,伸出双手进去。 她的视角里是看不到号码球的,但有透明玻璃的那一面却是面对着观众,因此底下的官员们可以清楚看到,一双手在里面搅来搅去,将各种号码球搅乱。 接着,她捧着一把号码球出来,放在了早就准备好的木盘中。 “我来数数,周大人这一把,抓出了十一个号码球。” 明思直接念出了这十一个号码球上面的号码,便有发现是自己号码的人站起来。 站起来的人都挺期待的,此刻大家已经知道,被抓到号码牌是好事情了。 她又站到那木制的大转盘面前,上面每个格子都写着几等奖几等奖,还有一些意外奖项,比如说惊喜奖,特等奖,快乐奖之类的。 “现在我要开始转动了,转到哪个格子里,这十一人便能得到这个格子里的奖品,一切随机,是不是很好玩呢?” 正在各种奉承马校尉,情绪价值拉满的蔡云逸分神听了一下游戏规则,当即在心中暗暗叹服。 旁的不知道,但柳州对官员是真的好啊,之前就发过节礼不说,又给表现极佳的官员公开表彰送奖品,今日宴席上,竟还额外搞出个抽奖。 此法新颖,极夺人眼球,且因着一切随机,人人皆有可能夺得大奖,宴席上自然所有人都心神高度集中,期待能抽中自己。 几乎捏准了各个阶级官员的心理,环环相扣,步步紧跟。 这样的情绪下,是最容易有归属情绪的。 尤其是,旁的势力并没有柳州这么好的官员待遇,柳州官员更会觉得自家州好。 甚至就连他这个外来者,此刻都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号码,开始暗暗期待一会能不能有人抽中自己。 再回首去看自己带来的人,更是一个个神情专注,一副恨不得冲到台上更近距离观看的样子。 蔡云逸都不知道在心底感慨多少次这柳大人当真是一位鬼才。 每感慨一次柳州牧多么让人惊叹,就有一次要嫌弃一下自己跟随的主官邹将军有多么不靠谱。 上方,转盘转动,指针在众人注视下,也跟着飞速跑动起来。 转动速度刚开始快,后来越来越慢,从九等奖,一等奖和二等奖慢慢爬了过去,最后险险落在了三等奖上。 明思当即一声惊喜呼喊:“三等奖!看来这十一位同僚很幸运啊!竟一开始就有三等奖拿!” 原本还没有看清的观众们,一听到明思这惊喜的口味,当即感受到了三等奖是好事,也跟着情绪高昂起来。 明思也没当谜语人,直接就报出了三等奖的奖品。 “首先是物品:细布十匹,米粮百斤。” 她顿了顿,看向场上,高声宣布:“牛,一头。” 嚯!!! 原本听到细布和米粮虽艳羡,但还算淡定的官员们瞬间羡慕了。 牛!! 牛多么重要啊!若是家中有耕田,需要牛来耕地,就算是家中没有耕田的,做个板车,就能有一辆牛车了。 实在是用不上转手卖掉,那也是不少钱啊。 而且柳州的大部分官员们都出身不高,听到奖品是牛,就和现代家长抽奖,抽到了孩子高考加分一样的感觉。 这奖品竟直接发牛! 台上的十一人也俱都露出惊喜之色,没想到一上来就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而这还没完,毕竟是三等奖,排名前三的奖品,是有钱的。 “除了一人一头牛外,还有……每人十两银子!” 场下又是一阵小小喧哗。 “原来还能直接发银子。” “这可是十两银子啊,哪怕是以你我的俸禄,十两银子也要攒上许久。” “叫上去了十个人,肯定不止抽这十一个人吧,老太奶啊,保佑我一会抽中吧!” 柳意看着众人瞬间便从“这是在干个什么”转化到了“让我来让我来”。 【这就是抽奖的魅力啊,看着这么多人因为自己给出的奖品而期待,希望能抽上,又会在抽中的时候,露出那么惊喜的表情。】 【这感觉很不错,你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个举动改变着很多人。】 她逗系统:【你看我抽奖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系统回忆了一下:【宿主在抽奖的时候,系统也很期待,希望宿主可以抽到你想要的东西,希望宿主你可以高兴。】 柳意被系统这话戳了一下。 老狐狸遇上了单纯又真心的,是真的会心整个软下来。 【我给我们家系统也准备了抽奖哦。】 系统:【!】 【当当当当!】 她是早有准备的,仗着自己座位高,底下看不到她的桌面上放着什么,柳意直接将一旁的小箱子挪过来。 箱子里都是一些纸团,纸团上面写了字。 柳意只笑:【来,你说让我的手搅动几下,我就在里面搅动几下后抓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就是你的中奖信息。】 按理说,抽奖箱里面应该有谢谢惠顾的,但既然是哄自家统高兴的,也不用非要遵守抽奖规则。 因此,里面每张纸条上都有系统想要的东西,保证它抽到哪个都高兴。 这还是柳意趁系统专心看戏的时候写的,它沉浸式看戏的时候,压根不会注意到柳意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或许会有人要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将所有奖品当做礼物全部给系统呢。 系统也不缺这些啊,柳意向来对它大方,它喜欢的东西,基本上不出一两天,就能安排上。 何况根据自己的意愿抽出来的奖品,惊喜感也不是直接送礼物可以比拟的。 系统果然超级兴奋。 【啊!啊!现在就要开始了吗?我还没有准备好,搅几下,让我想想,嗯……七下吧,七号是我和宿主绑定的日子,在人类中,这是不是能叫做纪念日呢?】 柳意:【是的,也可以叫做纪念日,好,那就七。】 她真的认认真真手在小箱子里面搅动了七下,才抓出一个纸团。 【我要打开了哦~】 系统紧张的屏住呼吸,虽然它根本不需要呼吸。 柳意故意缓缓展开纸条,最终,纸条内容呈现在系统面前。 ——给《令吏西南行》作者巨额打赏,要求她加更二十章。 【啊啊啊啊啊!!!】 系统惊喜无比,在柳意脑海中发出颤抖的机械音:【是我想要的!!我抽到了!宿主我就是想要这个!!】 它每个月都有自己的收入,柳意给发的,说那个是它的俸禄。 系统几乎每个月拿到手不到几天就要花光光,用途要么是给戏班子打赏,要么就是给各种戏折子作者打赏要求加更。 在柳州的戏本子圈里,早早就有了一个关于“系大人”的传说。 它出手阔绰,沉默寡言,从不要求作者们按照自己的心意改文,也不会提出要求戏班子里的角们去相陪。 许多人都相信,系大人应当是一名地位高的官员,日常也十分忙碌。 不然为什么只有每个月的头几天,系大人才会出现打赏呢。 实际上,不是系大人不想打赏,是系大人手太松,每个月的头几天就能把手里的钱花完,这才不得不停止打赏。 《令吏西南行》就是系统最近最着迷的一本连载小说,是连载在报社上的,可惜它迷上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本月月中了,压根没钱打赏,只能等下个月。 如今!竟一下就抽中了打赏机会!系大人超开心! 柳意明知道箱子里都是它想要的,却还故意道:【这么看来,你是个很幸运的系统呢。】 系统果然更高兴了。 【继续继续!宿主我们继续抽吧,我还有两次机会呢!】 柳意当即配合,随后,又抽出两个纸团,展开来,全部都是系统的心头好爱书。 系统已然沉浸在自己是个幸运系统的光环中不可自拔了。 【我好幸运,我果然是个超级幸运的系统!】 柳意清楚知道,这是暗箱操作,且打算以后时不时暗箱一次,让系统多高兴几次。 这些暗箱操作,也并不是只放在了系统身上。 当然,在场柳州的官员们抽奖是没有任何暗箱的,全程随机。 但非柳州的官员嘛…… 柳意打算好好耕耘一下柳州了,未来一年内,估计都不会在军事上大动干戈,也不会参与到地盘争斗战中。 但,提前布局总是好的。 灵州来的几个官员上,倒是有几个可以接触一下,以待来日。 柳意对于能不能顺利合作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要是人,就都有所求,若想合作,无非就是自己所拥有的,有没有刚好合上对方所想求的。 台上十人已经全部抽奖完毕了,且又换了种形式,又消掉了差不多五十多人的奖品。 柳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台上的明思时不时就会关注一下她,两人视线有了个短暂的接触,她立刻会意。 “刚刚我们抽了一轮三人一组的,三位同僚得到了未来两个月俸禄翻倍的奖励,这次,我们再精简一下,一人一组!” 随着各种奖品出现,气氛已经完全热烈起来了,柳州的官员们俱都期待无比,暗暗希望下一个是自己。 蔡云逸虽称赞这种抽奖方式可以收揽人心,但他本人对奖品其实不感兴趣。 毕竟是氏族出生,对好东西的阈值高,哪怕是此刻给他奖励几百两,他可能会有意外之喜,但不会多么亢奋。 他还在专心致志的绞尽脑汁拍马校尉的马屁,说他的好话,恨不得将马校尉的每一个优点都拉出来夸上一遍。 老实说,这可不容易。 但谁让他还指望着和马校尉套了近乎之后,由他引荐,单独去面见柳州牧呢。 只是这马勇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他说的嗓子都要冒烟了,这人听到好话就全部接下,一说到旁的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蔡云逸正试图再挤出一些溢美之词,就见台上的明思亲自伸手在箱子里搅动几下,拿出一个小球。 “887!!” “请号码是887位的同僚站起来!” 蔡云逸觉得这号码有些耳熟,直到看到坐在原本位置上,满脸兴奋的喊他: “大人!大人!八百八十七号是你啊大人!” 哦!对,是他。 蔡云逸立刻在脸上堆出惊喜之色,打定主意无论拿到几等奖,都要表现的相当喜欢。 如今的蔡云逸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眼高于顶,不屑交际的氏族子弟了。 哪怕是从前,他也只是不屑,而不是不会。 如今只不过一两秒功夫,他便心思运转,做下了自己该有什么反应的决定。 毕竟是外地官员,拿了柳州的奖品表达出欢喜之色,柳州官员也会对他有好感的。 最重要的是,或许也能得到柳州牧的好感。 做好了假装惊喜的准备,蔡云逸上到台上。 明思照旧是问了官职姓名,蔡云逸给自己自我介绍的同时,还捧了一把柳州,相当真挚的表示柳州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了,柳州人民也都很善良好客巴拉巴拉。 等他发挥了几句,明思才去转转盘。 蔡云逸站在转盘前,看着上面的构造,心想这转盘看上去像是可控的啊。 只要在上面提前粘上磁铁或许可行。 不过想来,柳州牧一副要给所有官员发福利的样子,应当不会从中操作什么。 刚这么想着,就见那转盘疯狂转动着,随后与之前一样慢慢变缓,最后落在了“惊喜奖”上。 “恭喜这位来自灵州的蔡大人抽中惊喜奖,让我来看看惊喜奖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很惊喜呢?” 明思说着,展开了手中的奖品明细单。 “惊喜奖:中奖者,后日,庆安楼午宴请柬一张,友情提示,州牧大人也在这场小宴上。” 同样负责这场宴席的庆安楼老板兴奋不已。 “庆安楼,是我们庆安楼,如今大家应当都知晓我们庆安楼了吧?” 伙计:经过乱象后,唯一还开着的大型酒楼就他们一家,谁能不知道呢。 老板不管,老板就高兴。 明思:“所有特别奖都只有一张,因此这个抽奖格取下。” 柳州官员们反应不一。 想进步的,觉得这确实很惊喜,暗暗失望怎么就不是自己抽中。 那些天生怕见到上官领导的,则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暗暗庆幸不是自己抽到,要不然见了州牧大人,怕是舌头不是舌头,嘴巴不是嘴巴,丢丑可不好了。 当事人蔡云逸确实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惊喜!! 不是假装,是真实的。 这抽中的奖品,竟然是他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巧合吗? 不,他不相信巧合,世间大半的巧合,都是人造的。 蔡云逸下意识看向柳意,从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已是肯定,这个奖项,根本就是柳意授意的了。 不需说什么,他颤抖着手接过请柬,遥遥对着高台上的柳意一拜。 旁人只以为蔡云逸这是礼仪,唯有他自己知晓。 柳州牧这是递给了他一条梯子。 而他,也愿意爬上她柳意的梯子。 唯愿,此后登高望远,履新步云。 第165章 真正的基建 接下来的抽奖活动就更是精彩纷呈了。 柳意吩咐奖品采买的时候,给的指标是奖品要实用,至少大半都是抽中的官员们拿回去就可以用的。 柳州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官员们也大多家境普通,就算是给他们一些贵价的东西,他们也用不上。 这其实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奖品的价值有高有低,要无论高低都实用,还是需要发动一下脑筋的。 但柳意不需要亲力亲为。 她只需要叮嘱一声就行了,下面的人列个表格出来,筛选一遍,再一层层递上去,最后才定下来了现在的各类奖品。 像是八等奖九等奖,就是一袋袋红薯或五谷杂粮,再添小桶油。 七等奖就是灯油蜡烛,笔墨纸砚这种官员生活必需品。 再往上,什么都有,陶瓷器皿,锅碗瓢盆,桌子椅子木床,各类布料,当然最少不了的是各种肉食。 基本都是肉干或腊肉,鸡鸭鱼肉羊,各个种类都有。 稍稍职位高一些,或在胡县时就跟着柳意的官员都知道,柳意很喜欢吃肉,因此在安排奖品的时候,他们也尽可能的多放肉。 柳州官员们对于能抽到各类肉食是非常惊喜的,也不拘是什么肉,他们大部分人能吃饱肚子,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呢。 等随机抽人上来抽奖项的活动过去之后,就是各类职位高的官员上阵了。 这些官员抽,最低也是四等奖起抽。 不像是之前一样全看随机,而是但凡抽出来的号码牌,都定着给哪等奖,登时又惹得气氛热烈了几分。 嚯!那奖品就更好了。 尤其是今年新上的柳州炭,以及柳州煤炉,这炉子设计的精巧,听闻是匠作司各种钻研改良出来的,专门设计了通风系统,有多个进风口,用煤的量比以前的那种老式炉子少多了,煤炭放在其中,燃烧得旺盛不已。 最要紧的是,搭配上柳州炭后,它用起来几乎烟味不呛人。 因着柳州初定,农事最要紧,匠作司今年一直忙着打造各种农耕用具,柳州煤炉的产量极少,在市面上也是价格不低。 这个奖品拿回去,无论是自己用,还是转手卖掉,都是相当不错的了。 因为场中多了一些来自灵州的宾客,抽到这种柳州制作物品时,还特地多加了一个流程。 就是现场搬出奖品,当场演示用法,以及如何好用。 明面上只像是为了烘托这奖品如何如何之好,实际上,看看灵州那些官员心动的眼神,就知道这样做是冲着谁了。 “这柳州煤炉,搭配上柳州的煤炭,倒真是无烟。” “看着又暖和,外观还漂亮,还能提着走,这般精巧,价格竟这样便宜。” 灵州也是北地,到了冬日,各种取暖物品便都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了。 什么手炉暖炉汤婆子暖阁,这是富贵人家用的。 普通人家用的是火盆火炉,或用皮革制成小袋子,充当个热水袋来暖手暖脚。 这里说的普通人家,指的是小康之家,像是那种穷人家,就真的是靠一身正气硬扛了。 被派来柳州的官员们除了领头的,基本都属于小康之家。 真有那自身有家底,又得上头看重的,也不会大冬天的被派这么大老远出差。 不过虽说来之前心底有诸多抱怨,真到了柳州之后,这些被外派来的官员们倒是心气都顺了。 无他,柳州好东西太多了啊。 有提前两日到达,在柳州逛过一圈的官员便道: “柳州的东西都不算贵,说是官府一直控着价,不过卖出去的就贵些了,像是柳州的纸散卖,要比外面的柳州纸便宜一大半呢。” 如今柳州的商人在外面卖纸,也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了,光明正大就说“我们这是上好的柳州纸,千辛万苦从柳州拉来的”。 这自然是因为柳意已当上了柳州之主,在这乱世之中,她已立足脚跟,不会让人小瞧了。 那卖纸的两大世家,吴家与凌家就算是知道了,估计也要装不知晓。 世家如今大多衰弱,早就自顾不暇了。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想去撩拨一个正冉冉升起,手下掌控着一个州的军阀。 那些依附着柳州的行商们,自然也更有了底气。 因此,这些外派官员们早就知晓柳州纸好,只是没想到,原来柳州本地买纸这般便宜。 只可惜,人家不给趸卖,只能散买。 这名官员当时就厚着脸皮拖来同僚们,替他顶人头,按照每个人最高能买的量买,最终硬是凑了三大箱,给车夫塞了钱,硬是将这三个箱子放在了马车上。 到时候无论是自己用,还是回去送人,都能省下不少钱,缺钱的时候,纸张可也是能随时卖钱的硬通货。 这柳州煤炉估计放到外面卖,也要提价不少。 且人家提价了,外州的人也没什么法子,因为基本上所有新鲜物件都是官府打造出来的,趸卖的价格,也是官府说了算。 谁让人家手里有兵呢。 因为清楚这一点,因此,这柳州煤炉的价值也就在外地官员们心中更加提升了。 柳州纸还只是一部分人想买,这柳州煤炉,便是大家都想要了。 多好的东西啊,这样精巧,还正合了如今的天气。 如今这些外地官员们已经完全没有其他想法了,和柳州官员们一样,沉浸在抽奖氛围中不可自拔,一个个面上都带上了紧张之色。 心底只恨不得已是呐喊出来了:抽我抽我,一定要是我啊! 柳意坐的高,自然也将他们面上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对此也没什么意外的。 向往好东西是人的天性,就连她,不也是尽可能的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吗? 所以关于柳州的未来,柳意知道会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但却并没有担心过什么。 古代乱世地位靠什么?靠谁人多啊。 人多了,就有劳动力,有更多的军事力量,有税收和财政收入,也会不断涌现人才进入当地官府。 柳州如今的生活,就已经很吸引外地人了,光是今年,各县的人事部就统计过,百分之七十九的官吏请长假,理由都是想要请假回老家,将家人接来柳州生活。 这些官吏大部分在柳意来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异地他乡工作赚钱,但当柳意来了之后,一些脑子灵活的,或学习能力好的便就此得到了机会。 成为官吏,又赚到了钱之后,他们比谁都要认可柳州的生活有多么好。 因此,自然也想将家里人一同接来柳州生活。 官吏们都如此,更别提百姓们了。 柳意从来不会担忧柳州的人口问题,她很清楚,只要一个地方一直有着大量的招工缺口,那么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力涌进柳州。 她现在已是州牧,手中也有了一万兵,已经不用再像是以往那样,担忧拿出好东西却保不住了。 所以柳意是从来没担心过穷的。 就算没有系统,凭着她脑子里的一些记忆,她也穷不了,时代的鸿沟在穿越者面前,就是一个随意取用的金沙河。 以前不动用,是担心小儿抱金过闹市,取死之道。 现在,她拥有一州之地,有上千下属,有一万兵力,她可以任意的面对任何事。 这时候,才是真正利用现代知识,在这个时代大量敛财的时候。 柳意笑着的眼眸与蔡云逸对上,蔡云逸举杯,恭敬遥遥一敬。 她点点头,喝下了手中杯子里的水。 接下来一两年内,才会是柳州工业快速发展的时期。 真正的基建,终于要来了。 第166章 柳州行(1) 元洲某户人家外,停着一辆牛车。 大门敞开着,这家人以及车夫进进出出,忙活着将家中的物品搬到牛车上。 也有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邻居来帮忙的,那关系平平,称不上朋友的邻居们便站在门外,伸长个脖子看热闹。 倒不是他们因着关系平平便不愿帮忙,这搬动行李能费多大劲。 主要是,因着交情没到那份上,也要避嫌的好,别看这些行李大多破旧,还有什么旧碗旧筷,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了。 这若是脑袋一热上去帮忙,趁着人多手杂,万一有人起了心思摸走一两样,自己也是可能会被当成怀疑对象的。 这些邻居们不能上手帮忙,便在嘴上说一些舍不得的话。 别管心里是真不舍还是假不舍,至少明面上话说的要漂亮了。 “竹花,真的要举家搬走啊?我听说那北地可是冷得很,且挨着突厥人近,再加上一路远程,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要不还是让你们家王童生回来吧。” “是啊是啊,近些日子虽说日子不太好过,但王童生怎么也是个童生,待王童生回来,还怕找不到个差事干吗?” 因着要搬运行李,因此特地穿了一身薄衣,将头发用发簪挽起的林竹花端着一个木盆出来。 “也写信去问过了,他说在那边干得好,也受上面重视,再加上之前他也因着那被卖去做了佣户,很是吃了一些苦头,身体底子有些损伤,要日日吃药补着。” “咱元洲药价贵啊,柳州那边就不一样了,药价便宜,看医师也方便,这人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肯定是先保住身体最要紧的。” 邻居们便都唏嘘几下。 就算是以往相处之间有些龌龊的,此刻听着林竹花的话,心底也还是升起了一些对她的同情。 在他们看来,柳州那样偏远,向来都是贫瘠之地,哪怕王童生在那做了个官吏,林桃花她们过去,恐怕也要不少吃苦。 原本以为王童生找回来了,这一家子算得上是苦尽甘来,结果谁料到,竟还要一家子女人千里迢迢的过去。 自古以来,若不是没有法子,谁愿意背井离乡呢,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林竹花自然也没错过大家唏嘘同情的视线,她心底也很不好受,人嘛,都是怕未知的,在元洲生活了这么久,突然有一日,要她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心底不害怕是假的。 实际上,冬日的时候,王成来信回来,就提起了想要她们来到柳州生活的话。 之前还说要攒够了银钱回家来,也不知为何改了口,只说柳州这边处处都好,想要攒钱攒资历,托人来接她们过去。 林竹花与婆婆阮三娘自然是不乐意的,只是架不住王成一封信一封信的来劝说。 一时说他在那边受上官器重,一时又说他已在柳州扎根,也托好了人,跟着州牧大人派出去的商队来接人,安全上面保证是没问题的,一时又说柳州这边女子也能当官吏,母亲与夫人都识的字,到了这边,必定如鱼得水,囡囡在柳州,也会受到很好的教育。 总之,这一封一封的信,到底还是将二人给说动了。 元洲如今日子也是越来越不行了,之前是夹在两州之间受夹板气,后来听说王爷与七皇子联合在一块了,安生了一段时日,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又闹了不愉,街面上又在四处征兵。 各种消息在底下的官员口中乱窜,有人说,王爷叫人给下了毒,身体坏了,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底下的王府公子们便开始争权夺利。 也有人说,王爷早就没了,是左将军给害的,左将军还记恨王爷之前与七皇子殿下联合摆了他一道。 自然也有七皇子殿下的事,关于七皇子暗害王爷,想要彻底占下元洲的消息,是流传度最广的。 不过无论怎么流传,有一样是不变的。 那就是元洲的主人镇南王,要不就是死,要不就是半死不活。 反正,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觉得这位胸无大志全靠哥哥的王爷小命早晚保不住。 上面一乱起来,下面的小鬼们就蹦出来了。 官府里的小官们在大人们面前唯唯诺诺,在小老百姓面前却是威风凛凛,一时要收摊位费,一时又要收平安费,过路费那肯定也是要收的。 本来只交这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就已经够让店铺摊位的老板们难受了,偏偏这些费用也不是一个月只收一次就行的。 一个月收个两三次,四五次的都有。 这哪里还能做生意,赚的钱还不够缴这些乱七八糟费的呢。 因此,街面上的商铺,摊位,几乎全都关了门,百姓们想买个东西都没处去。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们身上的各种苛捐杂税也增加了。 好消息是,现在四处都乱,想要出城不用像是以往那样要给钱拿路引了。 坏消息是,虽然大家想离开就能离开,可离开的路上,必然埋伏着劫匪,流民,不怀好意者若干。 如果不是王成托了柳意派出来的商队,林竹花她们想要安全离开元洲几乎不可能。 “现在走了也好,我瞧着,怕是要打仗。” 也有年老有经验的邻居看着一片忙乱的院子,摇头叹息: “到时候四处都乱,你们现在走,也能避过去。” 对于打仗这件事,元洲百姓们是很熟练的,因为自家王爷是个软柿子,哪边都想啃一口,遭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说句不太敢与人说的,元洲的许多人都盼望着王爷赶紧咽气呢,到时候无论是左将军还是七皇子拿下了元洲,至少他们也不用收这夹板气。 林竹花婆媳就这么在邻居街坊的注视下,抱着孩子上了牛车。 以往无论是相处的好的,还是有些争执的邻居们此刻也都多了些真情实感。 “一路小心啊。” “若是那边不好,就再回来。” “囡囡,可要跟紧你娘亲啊。” 车夫吆喝了一声,体格健壮,毛发油亮,一看就是一头青年壮牛的牛儿便沉稳的朝前走着。 刚刚还有些感伤的邻居们便又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这牛是真不错,一看就不便宜。” “还是读书人厉害,王童生被拐去柳州,都能找回来,还能接家里人过去。” “我之前还疑着又是一个骗子呢。” 便有邻居笑道:“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哪个骗子费这么大劲来骗人,这样好的牛车都雇上了。” 要说是骗林竹花这位年轻娘子,那也不至于,她虽样貌清秀些,但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如今世道乱,买个人还不便宜得很,拐子都要失业了。 因此,大家伙还是信了那写信的人是王童生的,也信他是在偏远的柳州站稳了脚跟,特地托人来将家眷接过去。 只是离乡背井,大部分人还是不信她们的日子能好过的。 林竹花其实也心里没底的很,夫君越是在信中将柳州夸得天花乱坠,她越是不敢信。 什么柳州女子也可当官吏,女子上街与男子上街并无什么不同,四处都开着大片大片的工厂,因此只要是能干得动活的,都能有个活计干,有工资拿,能找到活路。 且最要紧的是,柳州很安全,有一套完整的法律法规,居住在当地,只要不做坏事,就可以一直平安的生活下去。 差役们会保护柳州居民这件事,就够让林竹花吃惊的了,在她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差役们是凶恶的,是贪婪的,吃饭不给钱那还是常事,遇上了凶狠的贼人却是跑的比谁都快。 倒是岁数大,也见过大安朝昌盛时期的阮三娘道: “一开始那些差役也是好好做事的,只是后来上头乱了,他们也就跟着乱了。” 站在差役的视角来看,就是积年累月的也不给发俸禄,光干活却没钱拿这谁愿意,那自然就要从别的地方伸手要钱了。 囡囡小小一个人,窝在娘亲怀里,有些怯生生的打量着车内环境。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牛车,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坐在个“小屋子”里,低声喊着: “娘,娘,要出去。” “囡囡不怕啊,咱们这是在坐车,你嫌不透气,我们掀开帘子就好了。” 林竹花哄着女儿,掀开帘子,果然,小女娃见着掀开帘子后的街景就不再闹了,好奇的往外看。 阮三娘家中是富贵过的,她不光坐过牛车,还坐过马车呢。 坐着感受了一会,她就觉出这牛车的好来了。 “这车好生平稳,竟比马车坐着还要稳些。” 像是电视剧里那种人坐在马车上,只有稍微颠簸的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 古代的路面条件大多是土路,路面根本不平整,再加上车辆的构造相对简单,车轮由木头制成,轮径较小,与地面的接触面积有限,因此车辆也会更加震动。 像是那种豪富氏族之家,自然会有工匠为了主子们的乘坐体验,通过改造各种细节来让马车坐起来更舒适。 但这种改造,是要大量金钱支撑的,像是普通小户人家,坐牛车马车基本感受到的就是颠簸。 要是走的道路还是城外道路就更糟糕了。 真是好似能生生将人的心肝脾胃肾都给颠出来的那种。 阮三娘曾经坐着马车出过城,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正是因此,走在曾经走过的道路上,她才觉着惊奇。 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道路还是原来的那个道路,那就是牛车的问题了。 前面的车夫哈哈一笑:“您是有见识的,竟只坐了这么一会会,就能感受出来。” “这牛车,可是我们柳州的牛车,和别的地方,自然不一样。” “您几位啊,到了柳州就知道了,我们柳州,好东西可多得很呐。” 第167章 柳州行(2) 待牛车上了官道之后,速度就快多了,风驰电掣的。 很快,他们就和大部队汇合了。 到了地方,阮三娘与林竹花才发现,柳州的商队竟这样大,一整条官道驿站处都停着各类车辆,有专门运送货物用的,也有拉人的。 趁着过驿站要排队的功夫,行商们三三两两下了车交谈。 对于他们来说,这又是个很好的交际场所了。 车夫对着她们介绍道:“虽说这商队是我们柳州的,但其实不少行商都是外地人,因着我们柳州的货物便宜又好,费劲巴拉挤进来的。” 当然,这想要挤进来也不是靠一身力气,那肯定是要给柳州官府一些好处才行的。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划算的事情了。 柳州商业已初现发达之相,柳意陆陆续续用两年时间,派人带兵打通了十几条商路。 基本上这些商路上的盗匪都让柳州兵收拾过,且柳州人可能天生就是个小心眼,睚眦必报,曾经便有柳州商队被打劫,结果转头就迎来柳州兵。 那伙盗匪如今坟头草怕是都有三尺高了。 关键是,那被打劫的商队是个小商队,肉眼可见是没钱贿赂官府,也没人情能与官府搭上线的。 可柳意就是派人去将场子找回来了。 很少有人这么做。 就比如说元洲的镇南王,要是他听见自家元洲某个商队在走商路的时候被攻击了,估计连翻个身都嫌麻烦。 什么?维护自己辖地的百姓是应得本分? 疯了吧,为了一个小小行商大动干戈,以为派兵出去不要钱呐。 路上的粮草,武器的报损,还有各种后勤用的医药,都够买下几个商队了。 但柳意就偏偏这么做了。 于是大家伙就知道了,柳意此人,年轻,半分亏都吃不得。 她是将所有柳州商队,乃至于整个柳州的商业都视为自己囊中物的。 如果有人想觊觎她的财产,她的人,那就要迎来她不计后果的报复。 有人听说后,觉得柳意是太年轻了,年轻气盛,做事不计后果,不顾将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大家都不想招惹一个随时可能会派兵出去讨回场子来的年轻人。 你要说柳意手里的兵量听上去也不算很多,真正儿八经打起来,他们会打不过吗? 那也未必,至少同为一州之主的其他人觉得,自己肯定是打得过柳意的。 可,打她没好处啊。 打她是能抢她的地盘还是抢她的钱啊? 柳州那个地盘,不说也罢,反正光凭挨着突厥人这一茬,就没人想要。 至于钱财,柳州的新鲜玩意是多,但如今能够混上一些地位的人,又有哪个缺钱了,何况无论柳州怎么富饶,打一场仗下来,也不可能富了。 ——盐场的事外界人并不知晓,他们只知道柳州盛产药品,纸张,还有各类新鲜吃食。 都是一些听上去不错,但实际上对战局毫无威胁力的东西。 算下来,完全是赔本买卖。 倒是也有个好路子,就是柳意主动投诚自家,这样不用打仗,不用付出,就可以凭空得个已渐渐发展起来的州城,派一些人过去就行,若是突厥人打过来了,也可以将之当做弃子丢掉。 因此各方面其实都对柳州表面很友好,柳意当柳州牧的时候,就收到了不少各大势力表达恭喜的来信。 ——柳意对此局势早有预料。 准确的说,她这两年半,一直所做的各种事情,就是想要打造出如今的局势。 一个新兴势力的崛起,必定会引来多方窥伺。 有人会想压制,有人会想招揽,也有人会选择观察。 但无论这些人表面上怎么做,心中肯定都是希望能将所有竞争者都按下去的。 什么“和平相处,大家各自安稳发展互不侵犯”那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当上皇帝的竞争者们来说,他们最淳朴的愿望,就是其他竞争者们全部死光光。 无论其他竞争者是弱是强。 除非对方表现的像是要对自己俯首称臣,把自己的地盘人手钱财全部交出去。 柳意所故意打造出来的局面,就是给人一种她在择明主的感觉。 一万兵力,一个刚刚好,足够保护柳州,又不会多到让其余竞争者们感受到压力与警惕的兵力。 柳意可没少跟附近州郡的主人通信,就连左将军,她都写过一两封信过去。 这位绝命毒王果然也回了信件,语句用词都很友好和善的样子。 柳州最安全的时候,就是每个人都想要它的时候。 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自然人人之间会互相牵扯,柳州也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当然了,这种安宁不可能永远都在,但当变故发生的时候,已经是柳意完全发展起来的时候了。 自柳意掌控整个柳州后,柳州的商队出去,安全性大大提升。 现在只要挂上柳州的旗帜,商队走到哪里,都觉得一路坦途。 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交锋谋算,只觉得柳州果真安宁,外地行商们也更加确信了自己驻扎到柳州这个决定,做的非常正确。 “你们是去柳州投亲的?好!柳州是真的适合人住,只要是个不懒的,都能在柳州过得很好。” 有个外地小行商就和阮三娘聊起来了。 “我们柳州牧……” 她对着远方拜了拜,很是恭敬:“那是在各州都说得上话的。” 她一开口,阮三娘就听出来了,这是一位女子,只是做得男人打扮而已。 见阮三娘目光惊奇,小行商笑道:“在柳州自然不用如此,只是外地走商,若做女子打扮,总会多出许多麻烦来,因此平时我都是收拾成男子模样。” 行商是个苦活,风吹日晒,还要各种赶路,这位小行商脸上肤色黢黑,又有风霜之色,穿着一身男装,丝毫看不出半分破绽。 若不是声音明显是女音,阮三娘还认不出来。 小行商跟她说:“外面跑商,遇到什么人都有,见你是个女子,便有人有坏主意,不过近些时日我不打算再做男装打扮了,因着州牧派兵打了那窝盗匪,如今柳州商队出行,可都是腰板挺直的。” 她示意阮三娘去看前方车队中的几名女子,她们就没有穿男装,而是穿着一身利索的女装,头发簪在头上,也有人索性就是一头短发。 “这是柳州的新时尚,因着做工的人多,头发长了不方便,洗起来等干也麻烦,因此不少人都剪短了头发。” 小行商听说阮三娘她们去投奔的是自家儿子|夫君,且王成已在官府做官员了,当即颇为艳羡。 “可惜我不是读书的那份料,当时考了几次没考上,只能还是去跑行商。” “我现在啊,就盼着赶紧攒够盘铺子的钱,以后在柳州开个铺子,也不用这样跑来跑去还只赚得一点辛苦钱了。” 阮三娘很是感到了震撼。 听车夫说柳州城中女子地位高,与亲眼见到是不同的。 本来行商是女子就够让她吃惊得了,结果更惊奇的是,当听说她儿子是个官员之后,这位行商第一反应并不是羡慕她有个好儿子,竹花有个好夫君。 她第一反应,竟是羡慕王成有脑子能考上官员,而她自己却不是学习这块料。 这就看得出来了,柳州那边,女子考官吏,确实是很常见的。 对于阮三娘这个老人家来说,便有些感到受冲击了。 林竹花却渐渐从一开始的忐忑,变得憧憬起来。 她到底是个年轻女子,接受能力更强,且身强力壮,对未来也很有展望。 虽说不知晓自己能不能考得上官吏,但就听这位行商说的话,柳州便很适合女子居住了。 车夫办完了手续回来,便带着三人排到了商队后面,一通过了关,跟着商队快速向着柳州移动。 商队赶路是很快的,因为对于行商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相当正确。 哪处今年桑树长得不好,影响了蚕丝,他们要趁着这消息快速赶到那儿去卖蚕丝,卖布料。 又有哪处今年果树长得好,果农们便贱价卖果子,他们也要一路狂奔的买了果子,再一路狂奔的一边小心呵护着果子,一边趁着它们还没坏,送到各个收果子做果酱的人手中。 今年,因着柳州出了个罐头的技术,可以将新鲜果子制成罐头。 味道说与新鲜果子一模一样,那就夸张了。 但最要紧的是,它好保存啊,听说一个罐头可以放两年都不坏呢。 这可了不得了,行商们更是不想歇了,只恨不得四处搜罗了果子,送到柳州来换罐头,再将罐头运送到各地并不盛产水果的州郡卖了换钱。 因此,林竹花她们便试了一把什么叫柳州式赶路速度。 除了不懂事的囡囡,车内两人都觉着,这牛车跑得也太快了,也不知道那头看上去很精神的大黄牛顶不顶得住。 大黄牛表示它顶得住。 如今虽已经算得上是初春,但草儿还没长出多少来,对于拉车的牛,车夫很舍得,给它吃的都是谷物,停车休息的时候,他自己不喝水,也要拿出水囊来给大黄牛倒水。 然后再用着专门制作的,给牛刷毛的长柄刷子,轻轻为它梳毛,再喷上一些药水,为它驱赶走想吸牛血,围着它转的小蚊虫。 歇息的时候要下车透气,囡囡这个小豆丁对比她还要高大的大黄牛很感兴趣,又好奇又胆怯的仰着小脑袋看。 车夫就笑呵呵的招手喊她过来,教林竹花抱着女儿,轻轻摸着黄牛的侧背。 黄牛的一双大而圆的湿润眼眸看了看,很温顺平和,任由着小姑娘小心翼翼抚摸着自己。 车夫看它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轻轻摸着它的脑袋,笑着说: “它很乖的,从来不会发脾气,牛都是乖巧的性子,只要你对它好,它心里都是知道的。” 囡囡小声学着:“牛,牛乖。” 车夫呵呵笑,他今年瞧着也有四十多岁了,因为总是在外奔波,脸上已有了许多皱纹,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了一些,但在古代,这很正常。 他的年岁,在这个时代也确实可以做囡囡的爷爷辈了,因此,他看小姑娘的眼神,便带了一些爷爷般的慈爱。 “我也有个孙女,比囡囡大了两岁,她也很喜欢我们家的牛,每回我回去,她都要我抱着她,她再去摸牛,和牛说话。” 说起家里的孙女,车夫脸上的笑容便更浓重了。 阮三娘是有些聊天技巧在的,她之前已经猜到了这头牛属于车夫,此刻却还是露出惊讶以及羡慕的神情: “这牛竟是您自己个的?”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一头健壮年轻的牛,绝对称得上是奢侈品了。 “是我的,我与官府借款贷下来的牛,但我架着它到处接活,最多三年,那贷款便能还清楚了。” 这可是稀罕事。 林竹花讶异:“官府还能借钱给人的?” “能,只要有正当理由,身份又没问题的就能。”车夫脸上便露出了自豪的笑容:“我之前可是优秀工人呢,我去申请贷款,上面批下来的速度都比别人快一些。” 一路上路途漫漫,几人也混熟了,车夫便将自己家的事说给了婆媳二人听。 原来,他以前竟还是个流民。 “从幽州一路来的,本来是一大家子一起,结果这一路走下来,就剩下我和我那个小孙女还活着了。” 小孙女是襁褓中便被带着一起当的流民,原本以为她一个小小婴孩,恐怕撑不到最后。 “这孩子命好,她爹她娘,她伯伯婶婶哥哥姐姐们都没了,但她活下来了,当时我都想着抱着她一块上吊算了,结果,胡县没赶我们,还把我们留下来了,给我们工作,又给我们安排员工宿舍。” 说起当初,车夫脸上带笑,苦日子过多了是这样的,苦总会咽下,好要拿出来不停品味才行。 “我那小孙女当时还小,我要上班带不得她,当时我们那工厂的组长也是个热心人,她听说了就手把手教我申请幼儿园,孩子直接送到了厂幼儿园,被一群老师带着,人家都是好人,也耐心,知道怎么带小女娃,照顾的比我这个亲爷爷还好。” 婆媳二人听得唏嘘,又同情他的遭遇,又感慨他如今算得上是苦尽甘来。 “我知晓你们到个陌生地界去,心里肯定有些怕的,接你们这单的时候,王大人就跟我说,拜托我多多安抚,其实啊,我也不用多说,只一句,柳州,是个再卑贱的人都能活下去的地,就凭这,我便觉得它千好万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地。” 车夫又扬起笑:“且,只要自己愿意做事,那就能活的更好。” “我现在就是盼着,三年内,把我这买牛买车的贷款还清,再干上几年,买个小房子,日后不管我孙女成绩好不好,能不能找着好工作,有了这个房子,我到时候死了也是安心的。” 他看看前面:“歇息时间到了,您二位快上车吧,这赶路许久你们恐也是累了,再撑一撑,最迟后日,就能到柳州地界了。” 阮三娘与林竹花带着孩子上了车,感受着牛车又快速跑动起来。 真是没想到,这车夫虽说一直赶路,但也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的,说话也很有章法。 谁能料到,他竟当过流民,还险些饿死呢。 不得不说,他的经历给了婆媳二人信心。 她们都是认字的,也都好手好脚,车夫什么都没有来到柳州,都能攒下如今的家业,她们自然也可以。 此刻两人倒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她们已经完全接受柳州女子也可做工当官吏了,甚至还渐渐变得期待起来。 商队一路上死命的赶路,终于,在两日后,到达了柳州城。 林竹花掀开帘子,看到一座明显近期才修缮过,显得额外展现的巍峨城墙在前。 城门分为八个,八个城门外,却依旧人满为患。 这座城门,就是专门给商队走得了,城门口开的更大,更方便带着货物进去。 “柳州城到啦!各位客人下车了!” “今日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有人已是迫不及待下车透气,一边活动身子,一边与其他人闲聊。 “听说去胶州的商队回来了,恐怕今日要排不少时间的队了。” “诶唷!马老板!好久未见,您可是比之前瘦了许多啊!” 有两个身形健壮的行商迎在一起,说着客气话。 “还不是在幽州吃不惯那儿的饭菜,身上也不知道掉了几斤肉。” “您瘦了是好事,柳大人不是说过吗,人若太胖,那是容易得糖尿病的,那可是个麻烦病症,您现在这样啊,刚刚好!” “哈哈哈哈哈,许久不见,刘老板还是这么会说话啊,今日有没有安排,要不我做东,请您吃上一顿?” “哟!这么大方,看来您这趟赚得不少啊!” “没有没有,都是些辛苦钱,哪有您的布料生意好啊……” 这场对话是很常见的。 但不常见的是,这两位健壮的行商,都是女子。 但她们说话行事,与其他男性行商毫无不同,都是热络寒暄,说着各种商人之间的吹捧话。 林竹花再次感受到了柳州女子与男子地位相同,哪怕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界,这种想法也让她感到了些许安全感。 她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向巍峨城墙上方。 上面正写着二字:柳州。 第168章 柳州船 柳州完全归属到柳意手下时是冬日,如今不过才刚开春,却已有了极大的改变。 首先就是林竹花她们看到的城墙了。 柳意手下商业发达,因此城墙修缮的时候,特地多修了一些城门,方便商人们带着货物进出。 “听说还有水路,水面上的冰刚化,码头就已经修了大半了。” 排队途中,旁边队伍里与林竹花搭话的年轻行商很是兴奋的样子。 “这水路可比陆路快多了,到时候水路一通,走商做什么都方便。” 这年轻行商自然也是女子了。 说来,许是性别相同,一路上与林竹花主动搭话的基本都是女子,再看行商们的分布,也多是女子与女子在一块,男子与男子在一块。 不过林竹花倒也十分理解,哪怕知晓柳州内女子地位与男子是一样的,但若是可以,她也更希望自己能和女子一道。 仿若在同个性别下,安全感要更重一些,一路上车夫虽十分坦荡友善,还多给她们讲解柳州趣闻,又表现出了长辈一般的慈爱,但林竹花夜间还是会十分小心,提着心神不敢睡熟了。 并不是她非要将人往坏处想,实则是,若车夫真有什么歪心思,她们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唯有她一个年轻人,还是个手上没力道的,那是毫无抵抗之力啊。 就如同猫儿在老虎面前不可能从容淡定一样,因为老虎可能不会在意猫,但若是老虎稍稍动动爪,对猫来说,也是很难逃过的。 年轻行商也不知道是不是瞧出了林竹花的紧张,还在闲聊一般的说着: “待你入城,与你夫君团聚,多吃多运动,也可练练力道,咱柳州城,向来推崇身形健壮,听说若是身子够壮实,就算是疫病来了,也死的要比旁人慢呢。” 这例子便很具有生活经验了。 林竹花仔细记在心中,又绕回了柳州要开通水路,修建码头的话题: “走水路的话,若是货物多了,会不会不安全?” 林竹花是从来没有坐过船的,她只在元洲买鱼的时候,在河边瞧见卖鱼翁撑着一支简陋扁舟,用着木浆一划就能走了。 但她居住的小巷子里消息都是窜来窜去,也听说过谁谁家的亲戚,或哪位邻居做行商的叔伯走水路运货,结果翻了船,性命与财物都没保住。 有的倒不是翻船,而是遇上了水匪,幸运点的,只是被抢劫了财物,不幸的,可能在抵抗水匪上船的途中,就会殒命。 当然了,陆路也会遇到劫匪。 总之,在大安朝做行商是个要命的活。 走陆地会死,走水路会死,在家坐店铺会死,出门谈生意也会死。 不过因着整个大安朝的百姓也有各种死法,行商们容易死这件事,以前也都是听过算罢。 但这位年轻行商排了一路队,都很热情主动的与林竹花闲聊,林竹花自然也是盼着她能好的。 年轻行商哈哈一笑:“若是指水路上会不会遇到水匪,林娘子你与家人一道从元洲来柳州,可有遇到盗匪?” 那还真没有,一路上别说盗匪了,小贼都没碰上一个。 她们是跟着柳州商队的大部队走的,一路上在哪里停,在哪里吃喝住都有安排,无论走到哪个地界,都是热热闹闹一群人。 “水路也是一样的。”年轻行商说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些自豪。 “咱们柳大人向来是体恤下面的,这水路若是开通了,先过去的第一船,必定都是柳州兵。” 这话一出,林竹花就懂了。 一路上她可没少听说柳州这位柳州牧的行事风格,她或许不是北地兵力最多的,但却是北地里最频繁动兵的。 每一次,柳意都是抱着“我不管这次动兵我会付出多少钱财人力,反正就是谁得罪我我就干死谁”的态度坚决前进的。 不知为何,林竹花觉得,这位柳大人的真实性格或许并非如此,但总的来说,柳大人表现出来的“蛮横霸道”性格,大大提升了柳州行商们的存活率。 她道:“我倒并非是担忧水匪,只是这水路行事多风浪,听闻常常有船只倾翻的事……” 虽说这是常事,但她很是喜欢这位年轻姐姐,如今陆路商路已被柳大人派兵打平,林竹花自然希望对方可以走更安全的陆路。 “这你就不知晓了吧,听闻官府建了船厂,如今已有一艘大船了,官府已发了告示,只等着码头开放,便可通行。” 说起那艘大船,年轻行商的眼底放着光,颇为向往: “我听我母亲说过那艘船,真是好生巨大,人站在下方,十分显渺小。” “船上不见帆影,船身两侧,还有数个巨轮,船内更是别有洞天,十分明亮,并不晦暗,最要紧的是,柳大人亲口说,此船行驶平稳,若在水中,船内几乎感受不到颠簸,且在江中河中,几乎不会倾翻。” 柳州的女子们,基本都很崇拜柳意,对她说的话,哪怕听上去再怎么不可思议,也是百分之百信服的。 这位年轻行商便是如此了,看她那满脸向往的模样,恐怕已经是恨不得船只就在眼前,亲自感受一番了。 林竹花却是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令母是?” 年轻行商脸上便露出了十分自豪的神情:“我的母亲便是造船厂的工人,她亲眼见过那艘大船,只可惜她去的时候,船已经造好了,并未亲自参与建造这样的大船。” “原来如此,难怪您知晓这么多。”林竹花艳羡的恭维了几句。 这些艳羡并不是逢场作戏,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柳州的工人工资不少,一个家庭里若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工人,收入就够全家吃饱了。 她在路上时,听多了柳州的各种职位信息,也幻想过自己来了柳州之后能不能找到一个工作,只是从前从没有做工过,此刻心底便难免有些忐忑。 林竹花与丈夫王成的关系是很不错的,王成是个很温和的性格,也会想着家中,婆婆呢,虽对外彪悍了一些,对内却很护短。 按理说,她是很满足这样的家庭状态的,可王成失踪的那两年,这个本来很温馨美满的家庭,便一朝败落了。 因为家里只有王成一个人在赚钱。 林竹花从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到:没了他,她们活不成。 元洲女子做工几乎不太可能,她只能接一些浆洗衣服的活,但这样也是养不活一家子的。 若不是王成寻回来托人送信送钱,她们三人恐怕都活不下去。 如今王成找了回来,林竹花心里安心了,却再也无法像是从前那般,顺理成章的做他的娘子,待在院子里为他操持家事,不出门,不赚钱了。 她得找个工作,找一个即使家中任何人出了问题,她也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家人的工作。 在来柳州的路上,听着车夫讲述柳州的各种,林竹花心中关于找工作的念头越来越坚定。 辛苦也没关系,脏活累活也没关系。 若能寻到一个造船厂这样的工人职位,那就太好了。 “排到我们了。” 年轻行商提醒了林竹花一句,率先走在了前头。 林竹花连忙将一直乖乖跟在身旁的女儿抱起来,招呼着婆婆往前走。 车夫也排在后面,提醒道:“像是你们这样外地搬迁来投亲的,是要转到户籍所的,记得路上与你们说过的,户贴拿好了……” 路上他便说过,柳州是有自己的单独户贴的。 但凡是落户到了柳州的,都会有个户贴,这里管户贴叫身份证,车夫便有自己的身份证。 因着是外地搬迁而来,他们入了城门之后,果真转到了户籍所,验看户贴,保人,再待王成前来验证身份,等到手续办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林竹花却并不觉得慢,衙门办事向来是一件事也能办个三五天甚至几个月的,像是柳州这样一个时辰就能办好事的,在她们看来已经是神速了。 尤其,一个时辰里,还有半个时辰是有人递信给王成,她们再等王成过来。 王成之前被当做佣户的时候伤了底子,虽说一直努力调养着,却也比离家前瘦了许多。 夫妇,母子重逢,自然又是一阵哭,连带着年纪还小,对爹爹毫无印象的小囡囡也被哭泣的长辈吓得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一家人便紧紧挨在一起,不肯再分开了。 总之,手续是非常快的走完了,那办理业务的员工微笑着将临时身份证递给几人。 林竹花小心接过,听她笑着说: “欢迎您来到柳州,希望您能在柳州生活愉快。” 她心中猛然激荡一瞬,这一刻,才算是有了真实的感受。 她真的,来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但或许是一路上听了许多,也或许是认识了很多柳州人,或许是畅想了许多自己可以做的工作,此刻,林竹花心中再没有对未知未来的惧怕了。 与之相反的,是浓浓的期待。 她紧紧拿着临时身份证,心想:我会在这里生活的很好的,一定能的。 *** “现在是越来越多的人将亲眷家属接到柳州了。” 柳意翻看着户籍所交上来的本月总结:“看来大家对柳州的归属感是越来越高了。” 柳意的新秘书王若清在一旁回道: “是,从二月开始,柳州的人口增量便持续暴增,如今柳州的总人口数量,已经比去年十二月份时统计到的数量,增长了足足百分之十点八三。” 这已经是很惊人的数据了,虽然大部分到柳州来居住的外来居民,都是穷人,每日肚子都填不饱的那种,但没关系,柳州工作岗位多,只要在这里生活上一段时间,因为贫穷而瘦弱的身躯,很快就能健壮起来了。 到时候,这些人便都是柳州的新生力量。 “根据户籍所记录,新增人口除了是本地居民写信劝说亲朋好友前来柳州定居外,更多的是听闻柳州有活路,有许多工作,饿不死,这才来的。” 柳意:“这就是开通商路的好处了,四处行商的人多,柳州的事也就能传出去了。” 这个时代想要人口真的非常简单,只要你能让自己治下的百姓吃饱,自然会有一堆一堆的人千里迢迢奔来。 流民为什么四处走动,不就是想要找个能给人活路的地方定居下来吗? 也没人和柳意抢,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反正他们是不要的。 不过流民不要,有好处的事情,却还是希望可以沾一沾的。 这不,王若清汇报完了昨日柳意吩咐下去统计出来的本月人口增量数据,又开始汇报另一件事: “您与任老板约好的时间还有30分钟,是否现在为您安排备车?” “安排吧,在车上放一些我爱吃的水果。” 王若清:“是,属下会将造船厂的图册也放置在马车上。” 她出去了,柳意顺手捞起几块板栗吃了起来。 比起前两任还需要她教导的秘书长,王若清这位自周灵文被牌官之后,新上任的州秘书长就要更有经验多了。 她年岁是有些的,但不算太大,只三十五岁,说是原本在大安朝后宫做嬷嬷的,城破后逃了出来,成了流民,一路艰辛的到了柳州。 结果考上了官吏,一路又考到了秘书室,很快凭借着在宫中当嬷嬷经验,办事能力压过了一群小年轻同事。 在宫中当嬷嬷可不是好当的,她不光会察言观色,有着极强的观察能力和记忆力,还会管理协调,懂得各种宫廷礼仪,会刺绣,会一点点医术。 她当然没有现代当秘书的经验,可一路到了秘书室之后,很快从柳意的要求中察觉出了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秘书,并且快速将自己往这种风格上靠拢。 直到现在,她的行事和说话风格,已经和现代的秘书们差不多了。 柳意现在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不会再像是以前那样,将年轻的秘书们提到身边亲自教导了,地位的改变,连带着她所需要的秘书长定位也需要发生改变。 她现在需要的是更有经验和统筹能力的助手,王若清就完美胜任此职。 不出意外的话,她这个州秘书长的位置不会再变了。 等马车到了后,柳意坐上马车,一路上看看风景,吃吃水果,等将三盘子水果吃得差不多后,柳意见到了提前到,已经等了她有一会的任老板。 “柳大人!” 任老板相当热情的迎了上来:“一月未见,大人风采依旧啊。” 柳意也笑着迎上去:“任老板久等,是我来晚了。” “没晚没晚,这本就是我们约好的时间嘛,是在下来早了,昨夜一想到今日能来这造船厂,我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这不,早早过来,就是为着多看一会这大船。” 任老板话说的漂亮。 其实按照大安朝人的约定俗成,约了时间都是尽可能提前到,还真没有卡点的。 但他能这么说吗? 他可是有求于人,想要定造船厂的船。 于是自然就变成了卡点好,卡点妙,不浪费时间还能高效处理事务,柳大人卡的这个点可真是棒极了。 柳意对他的话也只是笑笑。 他们身后,便是那漫长如城,庞然大物的现船了。 这船……并不是造船厂造的。 是柳意拿下柳州后,打了第二场正经战役,系统抽奖给抽出来的。 虽然没有抽中现代船只,但在这个朝代,这样高大稳定的巨船,也算得上是非常先进了。 柳意确定自己买得起造船相关的知识后,直接嘴巴一张,放话出去,造船厂能造出同样的船来。 是的,现在造船厂肯定是造不出来的。 但!古代造船厂交付大船,那是少则两年,多则五六年也有的。 这不就空余出来了许多时间,能靠这艘船快速收拢一大波资金了吗? 比如说任老板,他就是送钱来的。 要说这位任老板,也算是南方来的一位巨富,有钱得很。 但他在乱世中这么有钱的同时,还能保住性命,自然是因为背后有人了。 任老板就是荆州秦王的手下,准确的来说,他一开始就是个纯粹的富商,每年与荆州当地的各大氏族以及官员们砸钱打好关系。 结果世道乱了,有兵的成老大,荆州兴起的一位人物便自封秦王,拿下了整个荆州。 而任老板这富甲一方的豪商,也在“被抢夺财产自己和家人一起掉脑袋”和“不掉脑袋自愿奉上家产”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从此,他便从一位虽然每年要砸钱给上面,但还是自由自在的行商,变成了一位依旧要每年砸钱给上面,但并不自由,且依旧要兢兢业业赚钱,往死里赚,赚到的钱至少九成进项都要贡献上去的行商。 所以,这次订船,也不是任老板的意思,而是秦王的意思。 因为有一条大船用来走商路实在是太方便了,赚的钱自然也会更多。 但任老板很知足,至少比起其他那些“家产被抄自己掉脑袋”的同行们来说,他觉得自己已是很幸运的了。 接下来与柳意共同再次参观这艘大船的时候,任老板几乎用了百分之六十的时间,表达着自己的幸运,以及他对秦王的敬仰与感激。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斯德哥尔摩症了,而是因为他的身边陪同着一位负责保护职责的侍卫。 当然了,这位侍卫是秦王派的。 侍卫对任老板的态度看上去有些高傲,但对柳意却很恭敬。 秦王还是有些忌惮柳意的,主要是她两个月前的“愣头青”事迹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这事普通百姓们可能还不知道,但上面的人基本都清清楚楚了。 两个月前,灵州一个叫左清明的,说起来手下也是有一万兵马的,膝下唯有两子,宠爱的不行,俩儿子平时就喜欢骑马和女色。 结果其中一个路上强抢民女,把柳意手下官吏的女儿抢了,关键当时,那官吏的亲眷正是在赶往柳州途中。 官吏是个小官,左等右等家人不来,好不容易等来了,妻子与父母便是一顿大哭,说路上女儿被抢了,险些他们也没了性命去,老父上前阻拦,还遭了一顿鞭子打。 那官吏脑袋一热,便冲去了柳州官衙告状,求上面的大人们帮他把女儿要回来。 按理说,这事确实应该管,毕竟底下人的心还是要拢一拢的。 可一般人的想法应该是,写封信去给左清明,要他管教自己的儿子,让那个强抢民女的好好将姑娘交出来。 最多再赔礼道歉,这事也就罢了。 若不是那官吏闹大,大人物们听说了,恐怕也不会怎么管。 但柳意是个虎的。 据说她听了之后,勃然大怒,她先派人去打听了那姑娘情况如何,听说人还活着,派过去的人就将人抢了回来。 等姑娘抢回来了,柳意还没完,她写信过去,表示你的儿子强抢民女,侮辱我柳州百姓,要按我柳州的法规处置,你把人送来,这事就好商量,不送来,别怪我翻脸。 那左清明自然也是衡量过的。 不幸的是,他衡量了一番后,觉得自己也是一万兵,柳意也是一万兵,不用担心得罪柳意。 儿子更重要一些。 因此,他写了信回去,表示儿子我不可能给你的,一个小官女儿而已,你要真这么生气,我给你送点金银财宝,这件事咱们就翻篇。 按照常规来说,这个时候,柳意应该“不行,你这样没诚意”,那边再“那你说怎么有诚意,这个事确实是我教子不善,我愿意再多给一些诚意”。 然后这样来来回回的拉扯,最终才能定下“诚意”。 可柳意她就是不按照常规来啊。 这人直接整兵,派了马勇,大冬日的,鸟儿都懒得飞出来觅食。 柳州派兵,去打左清明了。 左清明人都懵了。 关键柳意并不是自己个打的,也不知道她何时与邹将军搭上了线,俩人一拍即合,共同出兵。 不过一个半月,左清明败。 柳意拎着那个强抢她柳州官吏之女的左家子人头,带兵麻利撤出,回柳州了。 一点都没跟邹将军抢地盘! 邹将军可高兴了,乐呵呵的接收地盘。 其余人都只顾着震惊柳意行事了。 他们倒不震惊柳意去打左清明。 刚坐上州牧之位,确实也需要杀鸡儆猴一下,虽然左清明这只鸡有点过于肥大了,但想来柳意敢打,也是心中有数。 他们震惊的是。 她怎么就不抢地盘呢?! 纯打啊?! 谁打仗是为了纯打仗啊?要么为了地盘,要么为了金银,要么为了兵力。 结果柳意如此大动干戈,冬日出兵,一场仗下来不知道打了多少钱财进去,竟然还真是就为了那一个人头。 原本以为柳意是杀鸡儆猴的人,都不太确定了。 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办事的。 要不是这件事,柳意派出去的商队能那么畅通无阻?能各处都给她面子? 大家都真正相信了,柳意此人睚眦必报,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是盗匪千里也要抓,左清明这种级别的得罪了她也要报复。 其实有报复心很正常,谁没有个报复心呢。 但这种纯记仇,一点好处不沾,就为了给人添堵的行为,就格外奇葩了。 至少秦王不敢惹她。 若是惹了她,以前或许不好说,如今柳州都能造大船了,柳意是真的能干出来带着兵坐船,一路走水路冲到荆州找秦王算账的事的。 虽说他在自己大本营肯定不会输,但他又不惦记柳州这块地,干嘛要和柳意打,柳意能纯打,他可不愿意。 柳意也看出来这个侍卫的态度了,她面上依旧宽和,心中却十分满意。 这就是她要的效果了。 当时柳州初定,正是需要向四周扬威的时候。 柳意表现出了自己的无侵略性,但也要表现出自己的不受欺负性啊。 损失再大,也要打,今日打了,至少能平柳州安宁五年。 别说左清明只有一万兵,还都是一些杂兵草兵,就算他有两万兵,联合上邹将军也能打。 至于左清明的地盘,她所占据的柳州离那处远的厉害,占住了也不好管,干什么都不方便,还需要花费大量钱财去构建。 她目前有个柳州建设就要耗费许久了,哪里还有心神去占别的地盘。 之前都是心机谋略,但终究是乱世,光凭着纯谋略是不可能换来和平的。 这世道,什么都虚,唯有兵马是实在的。 与左清明这一战,才算真正让柳意坐稳了柳州州牧之位。 对于那些同样地位颇高的大人物们来说,或许柳意的行事十分不划算。 不过小民而已,小民嘛,死了一茬,还会有一茬,何必为了他们的生死如此大动干戈呢。 不过,看在柳意手中的一万兵非常能打的份上,他们虽不理解,但还是表达了尊重。 ——你爱纯打,我们绕着你走。 任老板是不会去想这么多的,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不尊重柳意的资格。 再次和其他秦王派来的人看完了船,他就开始与柳意商定下订金定船的具体事项了。 任老板是习惯走水路的,就凭着柳意带他参观的那些地方,他绝对看得出来,造船厂的一切还很生涩,大概率现在是造不出这艘大船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反正现在赚的钱也不是自己的,花的钱也不是自己的,何必这样上心。 四五年之后交船之时,他有没有活着,秦王还是否在权,这可都不好说。 任老板生意做的这么大,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智慧的。 现在说出来,秦王未必会信他,但柳意一定会厌他,为了秦王得罪柳意?他才不会干。 其余人也大概是一样的想法。 一说要彻底定下此事,众人都笑呵呵的。 “好好好,今日阳光明媚,正适合促成生意啊!” “我看也好,就今日吧。” 马上能收到一大波钱的柳意心情很不错: “那今日定下来后,我宴请诸位,诸位可一定都要到啊。” 众人像是应声虫一样,又继续纷纷“好好好”“早就想尝尝柳州美食了,感谢柳大人给我们这个机会”。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好处就在这里了,虽做不到人人喜欢,却可做到人人不敢得罪。 柳意办完事回州署,就见马校尉一脸高兴的踏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不是预计今日启程去接家人们?怎么回来了?” 见着他一脸喜色就知道不是坏事,柳意便也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问了一句。 “本是要今日去的,结果刚好收到这封信件。” 马校尉笑得一脸乐呵:“之前想带兵去灵州,总要写信跟那边的周将军打声招呼,便去了一封信提前说明。” “结果!今日我收到周将军的信!他竟说,与我神交已久,听闻我家人在他的辖地,竟愿意亲自出兵,替我护送家人来柳州,我只需要到柳州与灵州的交界处去接便行,真是太贴心了!” 他超亢奋,还拿信件给柳意看:“大人你瞧,诶呀!真是没想到!原来周将军这样的老将,竟也一直知道我,还神交已久,哈哈哈哈哈哈我竟还有这等人脉!” 第169章 女婿竟成了都督了 马校尉很高兴周将军对自己的看重。 但毕竟孩子是自个的,他还是想亲自去接。 如今外面世道都乱,虽说周将军是当地地头蛇,还派了兵,想必不会出什么茬子。 可如果他能只靠理性做事,就不会在柳意来之前,一身本事还只当了个校尉了。 “尤其这不是刚出了左蓝平的事,我若不去亲自接,实在是放心不下。” 左蓝平就是那个强抢民女的,现在头颅还在雪地里挂着呢。 柳意表示理解:“爱子之心,理所应当,校尉想去便去吧。” 马校尉立刻更高兴了,但他还是心有顾忌:“只是我想着,周将军说这话,是不是并不想我去呢?” 他也并不是一点话音都看不出来的,周将军要替他送孩子出灵州,不就是不想他过去吗? 柳意:“不必担心,校尉不放心将孩子交托给周将军,恐怕,周将军也不放心将孩子全然托给校尉。” 马校尉差点没转过这个弯来。 孩子是他的,周将军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意意味深长:“左蓝平之事,不止校尉担心事有重演,周将军也担心。” 周将军的地盘,和左清明的地盘离得可不算远。 这件震撼了附近所有势力的“左蓝平凭一己之力灭自家满门”事件,他绝对是目睹了全程的。 包括当时柳意摆出阵势要和左清明打,周将军还写信去问“怎么个回事啊?”“你俩怎么就干起来了?”“你们打架归打架,我可是无辜的啊,不要牵扯到我”。 估计他当时也给左清明写信了。 只是恐怕周将军也没料到,左清明败得这样快,甚至都没给柳意与邹将军造成什么大损伤。 而他自然也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柳州官吏的亲属赶赴柳州与家人团聚,路过灵州左清明地盘,被左清明之子左蓝平强抢其女。 柳意摧枯拉朽一般冲上去大耳刮子扇左清明,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的时候,不少人都怀疑这就是她的阴谋。 没人相信她会真的为了一个小官家眷发动战争,不少人都觉得,她是衅鼓夺兵,抓住这件事为挑起战争的借口而已。 虽然柳意看似在这场战争中什么都没得到,只得出了一个人头。 可看事不能只从当下得到了什么好处看,只看如今,大家都躲着她走,不愿意惹她,就知晓她也不是真半分好处都没收到的。 总之,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本次事件,纯属阴谋的。 至少,周将军大概率是这么想的。 现在,马校尉跟他说: ——他的亲属也要赶赴柳州,且亲属就住在灵州周将军的地盘上。 周将军的心情估计是十分炸裂的。 完全可以想象他在接到马校尉的信件后,如何带着复杂的心情回的信。 而柳意在听到周将军要派兵护送时,就将他的心思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这位周将军是老将了,如今年岁大了,精力也不足,底下子嗣并无如他一般的勇武气概,因此他现在办事只求稳,估计此举也是想求个心安。 “周老将军也是害怕校尉的亲眷在他的地方出了事,校尉只管去就是。” 周老将军不放心马校尉,要亲自盯着,马校尉也不放心周老将军,也要亲自盯着。 那就两个人一起去好了。 何况,周老将军这么热情,肯定会把事情办的漂亮,马校尉去了灵州,估计威风的很,在家人面前也有面子。 柳意脑海中“将军打仗归来,发现女儿住狗窝,将军怒了,百万大军跟他一起怒了”的小说朗读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嗯……马校尉应该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他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傻,但不是真傻,自家亲生孩子放在岳家,肯定是留了亲信照看的。 要是他那岳家对孩子不好,他不可能将孩子们寄养过去,还每年都往那送财物。 她慢悠悠喝了口温水:“咳,总之,将军身边多带些人,如今天还未转暖,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端。” 古代人天气冷都会避免争端的,因为是真的会冻死人,所以她这次动手,才会震惊一票人。 马校尉是懒得想这些弯弯绕绕的,见自己的外置大脑柳大人给出明确指示,当即一口答应。 “好,那属下还是原计划,带人过去。” 柳意见他乐呵呵的样子,提醒道:“你可有写信告知岳家,别到时候带一堆兵过去,将人给吓到了。” “大人眼中我便是那样鲁莽的人吗?” 马校尉立刻表明自己想的可妥帖了:“我早早便去信过去了,说了要带人来接孩子,又说如今我在柳州过得不错,孩子不会跟着我吃苦。” 柳意听着话音不对:“你没说你升任柳州都督的事?” 马校尉不好意思道:“这事……我想当面对岳父岳母说……” 柳意秒懂。 衣锦还乡嘛。 看来马勇也是幻想过将官职一拿出来,岳家人震惊惊喜的表情的。 只是…… 操作起来确实可行,可灵州不少势力都知道马勇,要是哪个嘴快的,跑去告诉了马勇岳家人…… 柳意耸肩,决定不管了,反正只是装个小的,和装个大的区别而已。 待马校尉走了,柳意拿出来周将军的相关资料,又仔细看了看。 关于这位周将军,柳意还是很清楚的,准确的说,她对灵州每一位势力主人都很清楚。 柳州与灵州是邻壤,她自从当上胡县的县令之后,就一直在搜集灵州相关的消息,现在柳意已经是柳州州牧,对灵州的各个势力分布也已倒背如流。 ——灵州曾经是三皇子殿下的封地。 大安朝诸多皇子王爷中,活下来的这几个里,三皇子无论是才智,政治手腕,亦或者是军事能力,都属于拔尖的那种类型。 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出身了,听说其母原本是个普通宫女,有一日皇帝醉酒,随手拉了个宫人安寝,便是三皇子的母亲。 她并不受宠,生下三皇子后,也只封了个低位份的长使,后来等到皇帝的子嗣越来越多,三皇子也成了隐形人。 或许是有这样的童年经历,三皇子比所有皇子都更努力,从小就读书好,习武也好,称得上是文武双全,卖力在皇帝面前表现。 结果没什么用,皇帝依旧是在他15岁时,将他送到了灵州,从此这偏远灵州,就成了三皇子的封地。 直到皇帝去世,大安朝崩亡,不被这个父皇看中的三皇子才摆脱了一辈子在封地当个透明人的命运。 他励精图治,广揽人才,发展军事,只要是将才无论什么出身都能得到他的提拔。 三皇子就这么成为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然后他就死了。 三皇子平时很小心,吃饭用茶这些都有专人验毒,估计是真死于急病。 关于三皇子的病,柳意是渐渐打听到的,就是最简单,也最普通的伤寒。 柳意刚开始还怀疑是有人借病下手,但一打听三皇子的饮食起居,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勤勉读书,处理政事也相当精细,灵州大大小小的事,都十分上心,都要管,每日寅时起,子时睡,为了表达与将士们同一条心,吃穿用度十分节俭,将士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半个月都不会吃一回肉。 甚至,看重的文官生病了,他要亲自披衣日夜不分的去照料,亲手喂汤药,直到对方好了,才回到自己府上休息。 柳意当时看到的表情是这样的:“……” 一个人每天三点起,凌晨一点睡就已经够折磨了,还整天从头忙到尾,吃一些毫无营养又份量极少的食物。 他不生病谁生病?! 总之,三皇子活着的时候,他有一个“正统身份”,自身也能压得住自己招揽来的这些各有本事的人才们,灵州一切安好。 三皇子没了之后,人才们失了明主,他又没留下活着的子嗣(这也合理,身体不好,精子质量不高,就算怀上了孩子也大概率会流产)。 总之大家未来没有了方向,又各自都有能力,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 众人便经历过一番角逐,最终将灵州你一块,我一块的分完,就地散伙。 这位自小便努力上进,毫无懈怠,拿了“父皇你瞧不起我,但最终江山还不是被我接手”剧本的三皇子殿下,在剧本起初,便就此杀青落幕。 他的雄才大略,隐忍不发,韬光养晦,万千布置,全都一夜间化为了飞灰。 ——“所以说,保养身体很重要。” 柳意端着个白生生的大茶缸,里面装着带点热的温水,一口一口喝着。 她不光自己喝,还招呼王若清: “这批新出的茶缸不错,就当做福利发给州署的官员们吧,冬日里寒冷,多喝些温水对身体好。” 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有个好身体才能干很多事,身体不好,就算是脑子再好也容易白费。 因此官位越大,柳意越养生。 王若清看了一眼色泽光洁,形态圆润的陶瓷茶缸。 她知道这是柳州第一窑厂烧出来的,这窑厂也是柳大人亲手督办,烧制出来的陶瓷并不像是民间常用的那样质地粗糙,容易碎裂,而是官窑里的陶瓷那般,不光外表光洁,触手如玉,甚至还十分结实耐用。 看上去,甚至比宫中用的还要好。 最要紧的是,它的产出十分惊人,烧制陶瓷之事她虽不懂,却也听宫中太监说起过有多不易,绝不会像是柳州第一窑厂这样顺利简单。 王若清心里清楚,柳大人的来历绝对不凡。 或许,真的如同民间一些人传的那样,是神仙下凡。 但她什么都不会说。 她现在是柳大人身边的秘书长,手下掌管着三十五个秘书,每日里处理的都是州中政事,住着落在自己名字上的院落,拿着官署发下来的俸禄。 王若清想:我不需要深思柳大人的来历,我只要做好她身边的秘书长就好,柳大人好了,柳州就能好,柳州好了,我们所有人都能好。 她恭敬而又严肃的应着:“是,已经记好了,今日就办。” 柳意是不知道自家严肃秘书长刚刚心里有多少内心戏的。 这大茶缸的样式,和现代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茶缸差不多。 对,就是那种外表印着一些花样或者文字的大茶缸。 上面或画着领导头像,或写“为人民服务”,或写“四个现代化”,也有搞传统文化的,画着梅兰竹菊,龙凤呈祥,寿比南山等图案。 都是尺寸大,容量在一升以上,两侧都有把手,方便提拿。 在八十年代,它会出现在家庭,工地,田间地头,或者各个单位中,有时候也会用在发放奖状时,充当奖品功能。 随着时代发展,这种昙花一现的大茶缸很快成为了时代特色,被渐渐淘汰。 但柳意上大学的时候,它倒是又流行过一阵,这时候大家也不说它“土”了,反而觉得拿着八十年代的大茶缸很有一种好玩感,商家也很会潮流结合,往上面印的字都是一些好玩的梗。 印字足够好玩,价格又便宜到很适合贫穷大学生的钱包,这种杯子一度成为了学生们的流行。 那阵子,宿舍里处处都是白底红字的陶瓷杯,时而看见有人拿着“全村的希望”,时而又能看见“抬杠运动员”,桌上摆着“领导专用”和“熬夜达人”。 但在现代便宜无比,几块钱就能买到的一个杯子,想要造出来,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窑厂师傅和窑头陶工多少脑细胞。 没办法,时代鸿沟在这。 也就是柳意能开挂,实在是技术达不到的地方,咬咬牙花钱去系统里买的设备也就行了。 实际上就算她能开挂,能做出这些陶瓷来,也是因为如今柳州在她手里,所有柳州的窑工听她指挥,要不然凭她自己折腾,虽说未必折腾不出来,但也绝对称得上是费时又费力。 如今好了,她只需要给一个方向,以及丢下去各种资料,自有一群人掉一堆头发的去研究。 这杯子还只是附带,最要紧的,是技术提升之后能够制造出来的各种陶瓷器物。 大安朝的陶瓷技术很一般,只能说是刚起初阶段,但氏族们已经表达出了对陶瓷的偏爱。 那些打造的小巧精致,漂漂亮亮的陶瓷,是柳意想好了送去南方氏族那边赚钱的。 但因为柳意提过一嘴这大茶缸,第一批按照她印象中的茶缸制作出来之后,立刻就被窑厂那边送到了她这。 柳意倒是没对图案提什么意见,她单纯喜欢这茶缸的保温功能,虽然比不上双层不锈钢结构的水杯保温,但在古代已经很够用了。 虽说如今已是初春,但在北地,三月的天还是有些寒冷的。 在这样的天气下,可以捧着一个陶瓷大茶缸暖烘烘的喝上一些温水,幸福感直接爆表好吗? 而且,它也不光是靠着漂亮的外表赚那些氏族的钱。 陶瓷的用处可多了去了,下到家具用品,锅碗瓢盆,中到电子元件,医疗领域的人工骨骼,上到热保护系统,发动机部件等等等等。 到了古代才能清晰意识到,在现代时习以为常的各种生活用品,都涉及到了各类科技加成。 比如现在,要是不烧个陶瓷玻璃什么的,柳意连实验室的器皿都配不齐。 她问:“之前提过的,一旦陶瓷技术成熟,就尝试着制作各种实验室器皿,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王若清一个磕巴都不打的当即回道:“窑厂在制作了,但关于器皿的形状和尺寸精度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攻克,密度与强度还在实验中。” 柳意点头:“这事虽然要抓紧,但也不要为了快速完成任务放低质量,事是办不完的,宁愿制作的时间再长一些也要保障质量。” 王若清:“是,我会向第一窑厂的吴厂长转达您的意思。” 这头柳意继续忙碌,没再去想周将军的事。 那头周老将军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说,是不是柳意在那左清明身上吃到了甜头,来我们这故技重施了?” 周老将军今年五十有六,早年东奔西跑的四处打仗落了病根,如今身子骨并不如何好,头发花白,平日里若是不穿盔甲,看上去与一个普通花甲老人没什么不同。 不等下属们回答,他自己先摇头: “不对,不对,那马勇的家人早早便在灵州了,那时候柳意可还没出现呢。” 下属们便纷纷安慰:“恐怕是事有凑巧罢了,就算是柳州牧要做筏子,也不至于拿自己手下大将的家眷做。” “正是,应当就是个巧合。” 周老将军的理智告诉他:没错,就是个巧合。 情感告诉他:不行,还是要万事小心。 比起灵州其他人,他是第一个敏锐觉察到柳意“无害鲁莽”外表下藏着什么的。 这世道,不知道生出了多少军阀,可大多数人都只是在盲目的抢地盘,增加手中兵的人数而已。 之前周老将军与左清明就有些摩擦,只不过是两人手中兵力差不多,彼此之间还在拉扯罢了。 唯有柳意,无论她手中是有一县,还是一州,竟都像是在治理国家一样的治理着这些地方。 且,柳意始终保持着平衡,一种让人不会小瞧她,又不会想要对她发动攻击的平衡。 要做到这些可不容易。 要说她没野心,他能把路边的马尿喝了。 所谓的没野心,打败了左清明却不占左清明的地盘,标准古代人思想的周老将军或许不太理解她为什么放弃抢夺地盘,但他坚信,柳意不抢肯定不是因为她不想有更多地盘。 绝对是所图更大! 周老将军当即决定:“走,去马勇那岳家看看,我估摸着他人还是要来,无论如何,先将这面子情摆出来。” 柳意行事一看就是个有章法的,打左清明之前还写了封信打了打嘴仗呢,应当也是个讲理的。 还有马勇,大安朝还在时,倒是见过的,此人向来无甚心机,除了嘴巴不会说话一点,别的倒也算正直。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个老家伙方方面面都给马勇招待好了,想那小子也不好意思翻脸。 *** 马校尉的岳家在灵州图县,一个有些繁华,但并不是最繁华的大县。 他的岳父名为裴光霁,是当地乡绅。 周老将军决定来找裴光霁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家早逝的闺女烧纸。 裴光霁此人,周老将军在脑海里拉了拉记忆,很快得出结论。 首先,他能当上乡绅,与他个人的努力是没有一文钱关系的。 裴光霁这个乡绅身份,纯粹是祖父与父亲给力,两代靠行商积攒了不少家产,在他刚及弱冠时,便买官买了个员外郎的身份给他。 他为家中独子,从小被宠大的,读书不好,练武不行,长辈们思来想去,觉得家业靠他大概率是不行的了,于是为他划定的路线便是守成为主。 在长辈的安排下,他与当地另一个员外郎的女儿曹白梅成婚。 两家人成婚的时候,那员外郎家中已经败落,听说就只剩下一个两进院子了,但裴家还是欢天喜地的迎来新娘子。 原因很简单:曹白梅性子稳重,很有些手段,年纪轻轻,就能在家中出事的时候站出来顶大梁,若不是她,曹家也不会还能保住一个两进院。 这样的姑娘或许有些人家嫌太强势,对于裴家来说却是刚刚好,裴光霁性格太弱,又被养的一身少爷脾气,与曹白梅正好互补啊! 因为长相问题,他们一点都不担心曹白梅会仗着裴光霁性子软弱欺负他。 也不用担心裴光霁不听娘子的,他虽文武都不成,但有个好处,就是够听话。 只要长辈们与他说,日后听你娘子的,他就会老老实实听话。 果然曹白梅嫁过来之后,很快拿住了裴光霁,裴家的长辈们去世之后,有她操持,裴家也没有败落。 曹白梅与裴光霁孩子并不算多,生了五个,只活了三个,马勇的妻子裴宁安就是唯一一个女儿。 儿郎的婚事好找,就算是找不好也没关系,虽然麻烦,却也不会不好处理。 女郎的婚事就难找了,毕竟是嫁去人家家里过日子的,若是受了委屈,娘家也鞭长莫及。 要给孩子看婚事时,夫妇二人左看右看,看了许多青年才俊,最终还是曹白梅定下了马勇。 当时裴光霁不愿意,觉得马勇太穷,又是平民出身,未来官途怕是不好,女儿跟着他要吃苦。 曹白梅却道:“我看这世道要不好,选那地主乡绅虽可富贵,但一有乱子,第一个死的就是这些人,马勇虽然官职不算高,但手中可是有兵的,光凭这个,无论世道怎方面样,他都能护咱们闺女平安。” “更何况,此人性子不错,瞧着是粗犷,却是个热心肠,也愿意不纳妾,再加正是因着他官职不高,不方便带着家眷去各处行兵,他已与我说了,是乐意成婚后宁安还是与娘家一同住的。” 裴光霁原本就耳根子软,再一听选马勇做女婿,女儿出嫁后,还能住在家里,当下就乐意了。 事实证明,曹白梅是真的很有先见之明,早早就看出了世道要乱,果然没几年,各处就开始生乱。 大家渐渐不谈氏族了,只谈谁手里有兵。 裴家因着有个当校尉的女婿,也没人来为难他们,就连县太爷见了面都客客气气的。 马勇虽然四处被调动,并不能常常来看完妻子,但他确实也是个不错的性子,两人每次见面,都十分亲密。 本来一切都好,谁知道闺女生孩子的时候会难产而死呢。 一想起这,裴光霁就忍不住落泪。 “姑爷如今出息了,听说在柳州当了什么大官,手底下管着许多人,还要接孩子们去享福,宁安啊,你就在底下放心吧……” 裴光霁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人,他一生中遭遇到的所有痛苦,都是来源于亲人去世这种无法改变的生死大事。 爷爷奶奶去世,他要哭上几年。 父母去世,他要哭上几年。 等到闺女去世,他更是逢年过节就要来祠堂哭上几场。 自从收到马校尉表示要来接孩子的信之后,裴光霁更是三天两头的来一边烧纸一边哭。 曹白梅过来找他,见着他哭得抽抽,自己也忍不住抽抽眼角。 “行了,你这个月都来多少回了,也不怕扰了宁安的清净。” 裴光霁红着眼扭头看他,唤了一声:“娘子。” 曹白梅的语气立刻变软了:“好了,莫要哭了,宁安虽没了,映云与映风不是还在吗?” 说起这个,裴光霁眼泪更是垂落:“我舍不得他们,这两个孩子,可是一点点在我们手边长大的,能不能与女婿说一说,要不,就还是让映云映风留在我们身边,他若是想孩子了,可以过来探望……” “行了,你还真想留两个孩子一辈子在身边啊?” 曹白梅伸出手帕,轻轻为夫君擦拭眼泪。 裴光霁如今已满五十,按理说,应该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才对了。 可他从小生的白净好看,五官精致,等渐渐长大,虽不爱读书,却爱画画,气质便是文弱中透出了一丝儒雅。 曹白梅当初答应这门婚事,除了因为家里确实需要钱,其他便是因着裴光霁这相貌实在好看了。 哪怕如今已五十岁了,也是好看的,因着保养得宜,他脸上只生出了一些细纹,微微停留在眼尾,发丝里掺的一些白丝被精细梳起,那双桃花眼望向人的时候,依旧是年轻时一般明亮。 曹白梅有时候回家来,在外面操持家业觉得累,等看一看裴光霁这张脸,就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她说话的语气便愈发柔和:“我们年纪大了,终究没办法养孩子一辈子,他们毕竟是姓马,宁生和宁康如今也有自己的家,你如今要将俩孩子留在身边倒好,待我们终老,他们这两个舅舅可未必能像是我们一般待他们好。” “他们敢!” 裴光霁立刻吊起眉毛:“那可是他们亲妹妹的骨肉!就是咱们家的人!我裴家的人!” 柳意之还短暂设想过裴家会不会薄待马校尉的两个孩子。 裴家还真没有薄待,相反,因为是唯一女儿留下的孩子,曹白梅与裴光霁只恨不得将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但两人并不是只有裴宁安一个孩子,府上住的人多了,总有人看这两个借住家中,但被最大的两位老太爷与老太太疼爱的孩子不爽。 曹白梅叹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如今他们也有孩子,自己亲生的孩子,和侄儿侄女,自然是亲生的看着更亲了。” 就算是现在,儿子儿媳们有时候还会因为他们对映云映风这两个孩子的优待觉得偏心呢。 孩子长大了就是这样,都会更看顾自己的家,现在有他们两个老的压着还好,等到他们去了,一切便都不好说了。 裴光霁是独生子,不懂这个道理,却也知晓底下的儿子儿媳并不像是自己与娘子一样,真心疼爱两个外孙孙。 像是以前就发生过,底下下人在大儿子的女儿,以及外孙女映云的事上面,偏颇过大孙女。 这事倒是很快就被大儿媳发现,她清楚知道上面两位长辈对唯一女儿留下的外孙们的疼爱,不等其他人反应,立刻就去找曹白梅与裴光霁请罪。 说是下人们疏忽,其实这世间的疏忽,不就是因为觉得没关系吗? 你看哪个下人敢在送东西的时候,对着裴光霁疏忽了? 因为裴家迟早要被大儿子继承,因此在自家的小姐与寄住的表小姐面前,下人们自然是想要更讨好自家小姐。 毕竟日后,大老爷与大夫人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裴光霁这三天两头要哭女儿,除了纯爱哭之外,也是想要在底下人眼中展现出他对女儿留下来的骨肉的疼爱。 现在被娘子戳破,他红着眼,愤愤不平起来,一边往盆里放纸钱,一边骂道: “老大和老二两个也是没良心的,他们倒是好,一窝一窝的生,恨不得将这裴家当做兔子洞,各个是这个好也要,那个新鲜物件也要抢,也不想想自家亲妹子一辈子就留了这两个血脉,我的宁安啊……” 美人落泪,哪怕是老美人,看着也是好看的。 曹白梅却没像是之前那样哄他,肃下脸色: “收声吧,你这样哭,让映云映风听了,还当他们亲爹那是什么龙潭虎穴呢!” 裴光霁只能收了哭声,自己擦擦眼泪:“白梅,娘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听闻,那柳州牧是个性子不好的,你说,怎的她一拿下柳州,女婿就要接孩子过去了?” 他左右看看,放低声音,凑到曹白梅耳边,小声道: “你说,会不会如同书上写的一般,是要两个孩子去当质子的?” 曹白梅:“……” 她一时无语,但看看丈夫的脸,这份无语便迅速心平气和下来。 “放心吧,你女婿看着傻,人精着呢,肯定是他觉得柳州住得好才要将孩子们接去的。” 裴光霁对“马勇人精”这几个字,露出了怀疑神情。 曹白梅也习惯他这单纯无脑的性子了,看看脸,什么还不能习惯的呢? “走吧,你这哭了一场,回去眼睛又要肿了,让人给你敷一敷眼……” 两人正一边说着,一边出了祠堂。 说起来,当初裴光霁要将女儿的牌位放入裴家祠堂,裴家的几个叔伯长辈还强烈表达了反对意见。 出嫁女的牌位,怎么能放在裴家的祠堂呢! 他们裴家,可是太原裴氏分出来的! 气得裴光霁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和自己的叔伯们吵架: “鬼的太原裴氏!那是我爹和我爷爷为了生意好做编出来糊弄人的!咱们裴家在太爷爷那辈!还搁土里种地呢!” 他吵的儒雅气度不在,把几个老头气得恨不得当场厥过去。 但最终,还是曹白梅拿他们这一支出族威胁,才算让那些反对意见消停了一阵。 马勇也回来过一次,他就很光棍:我们马家也没祠堂来放宁安啊。 他发声之后,这些被压下去但还吵吵嚷嚷的意见便安静了。 等马校尉就在隔壁州带兵负责驻军时,这些声音就风儿一般的消失了,仿佛从来没人提出过意见。 曹白梅从那时候便更确定了,当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力的时候,什么规矩体统,全都要往后退。 因此哪怕她现在这么大年纪了,也并没有完全放手家中的事,家里的财产地契房契各类商铺,还是握在她的手里。 底下的儿孙们再怎么顽劣,在她这个当家人面前,却个顶个的乖巧。 “母亲,父亲。” 大儿媳陈晓姝带着马映云正在散步,远远见到两人,连忙上前见礼。 曹白梅问她:“你这是从映云院子里过来?” 她说着,眼神疼爱的望向马映云:“乖,到祖母跟前来。” 再摸摸手:“手怎么这么凉啊?如今虽已开春了,但毕竟还冷,出门还是要拿着手炉的好。” 马映云今年十一,相貌并不随母,倒是与马勇五官很像,但这也不妨碍曹白梅疼爱,捂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炉推给她。 裴光霁也疼爱的直接解下自己的斗篷往她身上披: “以后出门要多穿一些,不要为着一点松快再把身体冻坏了。” 马映云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外祖你身体也不好,还是你穿着吧,我让丫头再拿个斗篷来就行了。” 曹白梅笑呵呵道:“没事,你外公身体好着呢,一会我们就进屋了。” 陈晓姝已经习惯了公婆对侄女的疼爱,只笑呵呵的道: “我听说妹夫要来接这俩孩子,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就买了一些衣物料子送过去,诶,这在咱们家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接走呢。” 这就是在打听接走的事到底保准不了。 现在整个裴家都知道了,马勇想接走孩子们,老太爷舍不得,天天往祠堂去哭。 陈晓姝是提了心问的,她肯定是想让那俩孩子被接走的,倒不是容不下侄儿侄女在裴家,但老太爷与老太太对这两个孩子的疼爱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了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待二位终老之后,甚至能干得出来将一部分裴家财产分给两个外孙的事。 她夫君,裴家的大老爷,就没少担心过这点,他自己对着爹妈不好张口,就推她来。 想起这个,陈晓姝就想骂人。 她那个夫君,染了一半公公的性子,却没传下公公的体贴柔情,遇到事就躲,没事就充大爷,还让她去冲锋陷阵。 要她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两个孩子虽然是借住,但人家亲爹也不是不给钱啊,每年一车车的东西往家里送。 可见那妹夫马勇,也不是个穷的,又是当军官的,估计人家还看不上裴家这三瓜俩枣呢。 曹白梅几眼就看透了大媳妇想问什么,也不为难她,直接给了答案: “他们父亲实在是想他们,想着孩子也大一点了,如今自己个也稳了官职,还是接到身边教养更好。” 陈晓姝还想再打听几句,一个仆从已经急匆匆小跑而来,先见礼,才对着裴光霁与曹白梅道: “老太爷,老夫人,周将军来了,说是要拜见老太爷呢。” 周将军? 众人心神便都一震。 如今整个县谁还不知道周将军啊,他们现在可都是算得上是在人家手上讨生活呢。 周将军,就相当于是他们这块地界的土皇帝。 裴光霁一下就怂了,下意识去看曹白梅:“娘子……” 曹白梅握住他的手,又对着同样吓了一跳的马映云安抚一笑: “无事,应当不是坏事,我与你一道去见周将军。” 两人一道匆匆离去,陈晓姝忍不住有些担忧的紧了紧手。 她娘家是荆州的,原本也是富贵,结果前两年就收了信,说是荆州那边出了个秦王,四处搜刮钱财,她娘家就倒了霉,被按了个罪名,一家子都没了。 陈晓姝哭得天崩地裂,却也无计可施,丈夫也不能共情她,倒是婆婆与公公叫她过去宽慰,还说无论如何,她还是裴家的未来主母。 再难过,日子也要接着过,可如今又听到当权者要来家中,陈晓姝心慌的不行。 扶着她的丫头忍不住问: “大夫人?” 发现自己捏疼了丫头,她连忙松开手:“没事吧?” “没事,太太,您不舒服吗?” 丫头才十三岁,不懂周将军来为什么要害怕。 陈晓姝摇头,面色苍白,怎么也定不下心神: “你去让人叫大老爷回来,就把周将军来裴家拜访这个事说给他听。” 马映云虽然才十一,但从小就被曹白梅亲自教养,也懂这里头的道理,此刻也是有些无措。 陈晓姝赶紧道:“没事,老人家不是说了吗?应当不是坏事,好孩子,今日就不带你出去玩了,你先回去歇着,下次再带你烧香去。” 马映云连忙点点头,回了院子,丫头们见着她回来,都很惊讶。 “姑娘不是要和大夫人去烧香吗?” 马映云道:“有些事,改天再去吧。” 她心里担心外祖母和外祖父,却什么都做不了,回了屋子里随手拿起一本书想看,又看不进去。 这几天,马映云其实都看不太进去书。 她比弟弟马映风大三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能看得出来,家中亲人也不是各个都欢迎他们在裴家的。 有时候自己感受到了那种情绪,马映云自然心里委屈,可她也清楚知道,实际的委屈她是没有受过的,外祖母与外祖父疼爱她们姐弟,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舅舅与舅母们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她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有时候,她也会很盼望爹爹来接他们,只是如今爹爹真的要来了,她又忍不住害怕起来。 万一爹爹不喜欢他们呢。 万一他们住不惯柳州呢。 只是如今,这些担忧,都被周将军来裴家拜访的事压了下去。 周将军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来裴家。 还指名要见外祖父。 他甚至不知晓,裴家的家业都是外祖母在打理。 裴家会有事吗? 马映云的担心很快就被消除了。 原本在外面潇洒的裴家大老爷火急火燎回了家,还拉上了二弟。 本以为是祸从天降,结果就听父母说: “周老将军与你们妹夫是旧识,如今外头不是乱吗?听说妹夫要来接人,他也是想来帮忙,愿意一起护送一道路。” 两兄弟直接傻眼了。 “妹夫,妹夫还能认识这等人物呢?他不是只是个校尉吗?” 裴光霁端起茶喝了一杯,他没心情回答,因为他正在捧着茶杯神游天外。 都督。 他女婿竟成了都督了。 这样大的官,是他们家宁安的夫婿,映云映风的父亲? 曹白梅倒是说道:“你们妹夫稳重,之前在信中没说,还是周将军说了我们才知晓的。” 裴光霁:都督,这怎么一下就成都督了?马勇稳重吗?不觉得啊? 曹白梅:“他如今升官了,升任柳州都督,是柳州牧手下的得力干将。” 裴光霁:那岂不是,一个都督,要喊我岳父,喊白梅岳母? 曹白梅:“这事你们知道也就行了,回去安抚一下自家妻儿,我可提醒你们,别在外仗着你们妹夫的身份胡咧咧,要不然我决不轻饶,行了,都回去吧,我去看看映云映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好消息呢。” 待两个儿子同款神游天外的出去了,曹白梅才露出兴奋之色: “真是没想到,竟有一日,要有个都督喊我为母亲了。” 夫妻二人高兴了一会,又去看马映云与马映风。 他们要将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两个孩子,父亲是都督,这俩孩子日后无论去到哪里,他们也能放心了。 柳州城—— 马校尉威风八面的带兵出了城,他骑在马上,十分意气风发。 一想到自己要在孩子们和岳家全家面前,宣布自己当上了柳州都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70章 搬迁,斥候,码头 马映云一开始听了外祖母与外祖父的话,还有些如在梦中。 但很快,一批一批的礼物和来客,就几乎要填满了她这个院子。 表姐表哥们来了大半,关系一般的如今都看着亲近,以往就好的,更是亲热。 连两个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舅舅,都笑呵呵的来探望她与弟弟,与之前的态度大不相同。 倒不是说两位舅舅以前多么看姐弟俩不顺眼,毕竟是有血缘的,再加上上头还有父母在,平日里见着两人,也是笑容满面,语气慈爱。 只是,看着有些糊弄罢了。 不像是现在,那一个个瞧着真情实感的劲,疼爱的眼神几乎要将人都给溺化了。 之前见了面,也只是说两句话,如今却是各个抬着礼物,这个说“在外面看见这玉环,就觉得配外甥女”,那个说“映风快来,看舅舅给你买的蝈蝈笼子”。 要是柳意在,多少要在心里感慨一句:权在前吊着,那便钱也有了,爱也有了。 马映云年纪小,不能具体说出自己看到这一幕幕之后的感想,心底却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知道,院子里大多数人的态度改变,都是因为她的父亲当上了都督。 心底自然是有些自豪的,但与其同时,也有迷茫,忐忑,不知所措。 院子里热闹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曹白梅发了话: “行了,天色暗了,孩子们也该睡了,都回各自院子里去吧。” 谁都知道在裴家,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小辈们自然也不敢不听,纷纷告退。 曹白梅将人都赶走了,自己倒是留了下来,拉着姐弟俩坐下。 没人拉裴光霁,他自己倒是很丝滑的跟着坐在了另一侧。 曹白梅拍拍两个孩子的头。 “如今知晓你们爹爹升了官,再将你们接去柳州,我与你们外祖父也能放心多了。” “听闻柳州建了许多学堂,分为小学与中学,只要年岁满了就都能去上,你们到了那之后,切莫因着自己父亲有本事,便不去上学,一定要去,还要好好学。” 两个孩子都乖乖点头,曹白梅又继续道:“映风我是不担心的,但映云,之前我便与你外祖父担心过你,怕你日后婚嫁后日子不如现在,如今可好了,你父亲是在柳州做都督。” 她握住马映云的手,目光里满是慈爱与欣赏,这慈爱里,或许混和了对女儿裴宁安的,也或许混和了对年轻时的自己。 “我放心,并不只是因为你父亲的都督官位,而是因为那是柳州。” “早就听闻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是一样的,本来我也未必会信,但柳州牧既也是女子之身,这事就错不了,只要你好生学,日后靠自己的本事,官吏商贾,街边开店,做工挣钱都可做得,无论以后如何,照样能安身立命。” 马映云与外祖母向来亲,听到这真心为她打算的话,眼眶瞬间变红了,扑到曹白梅怀中: “外祖母,我舍不得您,舍不得外祖父。” 她这一哭,裴光霁本就在压抑着的泪花瞬间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好孩子,这是要往好地方去呢,何况灵州与柳州离得也不远,日后想我们了,就给我们写信。” 马映风仰着头,突然问:“外祖母与外祖父不可以与我们一起走吗?” 马映云明知道不太可能,但也因着这话心神一动,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外祖母。 曹白梅眼里也有泪,笑着摇摇头。 哪里就那么简单了,他们一大把年纪了,底下还有儿孙,有产业,裴家三代的积累都在灵州,不可能像是年轻人那样抽身离去。 她只宽慰道:“待有了闲时,我与外祖父一定会去看你们的。” 姐弟俩有些失望,但也明白这样很正常,祖孙四人凑在一起,亲亲热热说了一会话,直到天黑了才分别。 接下来的日子,不光他们的院子热闹,礼物收了一堆堆,连带着裴家也热闹极了。 现在整个县都知道了,周老将军竟亲自到裴家拜访。 再一打听,哟!原来是裴家的女婿出息了! 这一下子,同县的乡绅富豪们,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听说是当上了都督,啧啧,他们家那女婿,十二年前我见过,当时官位不说有多小,但也绝对算不上大,没想到如今世道乱了,人家抓住时机,成都督了。” 图县里,裴家在乡绅富豪排行榜里,绝对能排得上头三。 本来就已经够让人艳羡了,结果他们家女婿还升了大官,明面上大家自是都去祝贺,心底却是恨不得酸上天。 “真是叫他们给捡着了,都督手底下得领多少兵啊?” 有那懂一点的便道:“不是领多少兵的事,一洲都督,在兵权上,仅次于州牧,相当于在兵权上,那柳州牧是老大,他是老二。” “真是,当初他们家办喜事的时候,我也去吃席了,就记得新郎官笑得更那窑洞里的刚爬出来的一样,没想到如今人家这般厉害,果然不该以貌取人的。” 更有人咂舌:“之前便听闻柳州的柳州牧是个性子强的,说是手段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现在柳州商队可威风了,走到哪里都一路通畅,倒是没想到,裴家竟也能和柳州沾上关系。” “瞧着吧,有了这层关系,日后裴家生意要做得更大了。” 在酒楼里摆得这一席,也算得上是一次小聚会了。 自然,本次聚会并没有裴家人。 毕竟古往今来,都是当事人不在场的时候,大家才凑一块蛐蛐这人。 一众艳羡到恨不得眼珠子都绿了的乡绅富商中,也有个格外扼腕的,只恨不得叹气到天上去。 “我也有闺女,养的那叫一个如花似玉,知书达理,才十七八,看的书比她老子我还多,人家找女婿,我也找女婿,怎么我女婿就是这样。” 有人一听,便接了话茬:“老辛,你家那女婿我听说不太老实啊。” 叫做老辛的那中年富商便继续唉声叹气起来,恨不得将愁容写在脸上: “大家都是老相识了,你们也知道我家那点子事,我也就不怕说出来你们笑话我了。” 他一拍大腿,四十五度角仰望房梁,一滴泪水自然落下: “我家那招婿来的女婿,叫我给发现,他竟在外头偷偷养了人。” 嚯! 这可是大瓜。 原本正沉浸在“羡慕嫉妒恨”“恨不得将裴家以身替之”情绪中的乡绅富商们当即竖起耳朵。 “怎么回事?不是说那女婿是你们家精挑细选的吗?” “是啊,怎么会在外头养人呢,这人真是丧良心啊。” 虽说在场的人中,也不乏有三妻四妾的,但这情况可不一样。 老辛家,那是招婿? 招婿是什么意思?那是要继承辛家产业,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要随女方姓的。 这招来的女婿,怎么能在外头还有人呢? 说白了,就是吃着辛家的饭,睡着辛家的床,如今要砸辛家的床啊! 老辛依旧是四十五度角仰望房梁: “哪里会有假?我亲自带人去捉得奸,那臭不要脸的,非说与我闺女成婚两年也没个孩子,但他那相好有了孕,不如将相好的孩子抱回去,就当是我闺女的。” 嚯!!! 众人大为惊叹:“世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可不是嘛!我说不成,他非说两年没孩子,是我闺女不能生。” 嚯!! 大家便啧啧称奇,有人摇头表示谴责,也有人积极出主意。 “和离吧,不,叫你闺女休了他。” “胡说什么,哪有女子休夫的,只能和离。” 那出主意休夫的辩解道:“我刚从柳州回来,柳州女子就能休夫,不过他们那管这个叫离婚。” “咱们这又不是柳州,没有休夫一说,官府上也办不成啊。” 老辛便继续抹泪:“我也是说和离,可那该死的竟不肯,说要是不赔给他钱财,他就不签和离书,拖得让我家找不了下一个女婿。” “他还说,反正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待拖得我死了,他自然会以辛家女婿的身份掌了家,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纳小就怎么纳。” 嚯!!! 诸位老爷们便再次发出了极度夸张的惊叹声。 “脸皮都不要了!” “那样的人,有什么脸皮的。” “但这也太不要脸皮了。” 也有人出主意:“老辛啊,你别着急,不若这般,裴家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你去上裴家,将这事说说,看曹夫人那边有没有主意。” 这老辛在子女上没什么缘分,一辈子就得了三个孩子,最后只有最小的三娘给站住了。 但三娘是女子,这在图县要是不招婿,那就是绝嗣了,她或许是可以效仿曹白梅自己掌管家事,但裴家那是还有个裴光霁,底下还有俩儿子的。 辛三娘家里要是没有个男人,以后待老辛没了,一群豺狼虎豹就能将辛家给吞了。 对,豺狼虎豹就是在座的这些人。 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可真情实感,设身处地的为老辛着急的样子,老辛要是没了,分食辛家家产,在座的一个都少不了。 但无论心底有多么期盼日后辛家乱起来,至少此刻,每个人出主意都还是出的很用心的。 这个说:“要不这样,把你那女婿腿打瘸,只要子孙根还在,不影响生孩子就行,等将孩子生下来,他怎么样,还不是你们家说了算。” “不行啊,如今官府还在呢,打瘸了腿,他报官怎么办?” 那个说:“这样,你给你闺女家孩子再找个爹,怀上了就一口咬定是你家女婿的,他说不是,他又拿不出证据。” 至于贞洁这种东西,在偌大家产即将拱手让给一个白眼狼面前,算得了什么? 老辛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感动的眼泪里都是泪花,一个劲的作揖: “多谢诸位,我给诸位道谢了。” 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老辛当着众人的面哭上这么一场,诉苦是假,将那女婿的名声败坏是真。 一旦这些事传出去,那个上门女婿就算是不想和离,想拖着辛家也不成了。 世人都看名声,他名声臭了,到时候又被辛家赶出家门,恐怕连路边卖擂肉饼的小贩都不肯卖饼给他。 等活不下去了,那和离书,他自然是不签也只能签了。 辛老板计划得逞,正松了一口气。 与他同样是做陶瓷生意的一富商突然开口: “要我说,老辛你膝下唯有这一女,就算是将现在这女婿踹了再找一个,下一个也未必是个有良心的。” “到时候你两腿一蹬,就算是新女婿后脚欺负你闺女,你也没办法从棺材板里面跳出来啊。” 满脸感动的老辛微微眯眼,站起了身,看向这个一向与自己面和心不和的竞争对手。 “董老板的意思是?” 那董老板呵呵笑了两声:“辛老板别误会,我不是咒你,我只是说,若辛老板当真想一劳永逸,还是别寄托在女婿身上了,如今世道变了,这女郎,也照样能撑起家业啊。” 屋内的氛围登时一变。 有个瘦猴一样的乡绅嘶了一声:“你是说……柳州?” 董老板一副诚心诚意为人出主意的架势:“对,就是柳州,柳州那,女子做什么都方便,侄女从小便聪慧,又熟读诗书,若是去了柳州,那还不是鱼儿入水,鸟儿飞天吗?” “且最要紧的是,我听闻,柳州在扶持瓷器,还开了个什么第一陶瓷厂,若是这个时候辛老板带着女儿过去,当下之困也解了,日后也不用再担心等你百年之后,家产被女婿侵吞还要欺负侄女了,这不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吗?” 他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打着辛老板举家搬迁至柳州,带不走窑厂,只能将窑厂卖给他的打算。 但辛老板却还是听进去了。 他眼里也没泪花了,脸上也没愁容了,小眼睛里透出了商人的精明,与董老板对视: “董老板主意打得好,我若是去了柳州,整个县的瓷器生意,都要被您包圆了吧?” 董老板也是一脸亲热的笑:“虽说我也有私心,可您放心,柳州这事,我没诓您,那边,是真的适合女子过。” 辛老板拿捏不定,最终宴席散场,他还眉头紧锁,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 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个乡绅很自然的跟在了他身后,将人拉到角落里,悄声道: “姓董的或许夸大了一些,但那柳州,确确实实对女子好。” 辛老板疑惑:“你又没生意要经过柳州,怎么这样笃定?” 乡绅做贼一样的又看了看附近,见没人关注他们,才凑到辛老板耳边,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吧?” “董老板的一个小妾,偷跑了,跑去了柳州,还做起了生意,他去柳州谈生意,正好撞见了。” 辛老板本来心底满是愁绪,突然吃了一口死对头的大瓜,当即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亢奋起来了:“真的?!” “那还能有假,我堂妹夫与他们家不是亲戚吗?我堂妹亲口跟我说的。” 辛老板:“那董老板就没闹起来?” “闹什么啊,这两年跑到柳州去的女郎还少吗?都是听说那边日子好过,不要命也要跑过去,柳州那边通通收下,只要一盖柳州的户籍,那就是柳州人,亲爹娘来领人都不好使。” 乡绅啧啧摇头:“董老板你还不知道,审时度势的很,要是在别的地方碰见这小妾,绑也要绑回来,但在柳州,硬是一个闷屁不敢放,听说还好言好语与人家说话,想要认个妹子呢。” 辛老板当下是真信了柳州那边好了:“往柳州那边跑的女郎到底有多少啊?” 乡绅摇头:“反正多,据我知道的,上到大家小姐,下到乡村野妇,那是成堆成堆的往那跑。” “不过也有许多人家是为了家里女儿举家搬迁过去的,就像是你家这种,家中只有女郎的,在外头容易叫人给吃绝户了,但在柳州,自家女郎就能撑起家业,也无人说半句不是的。” 他与辛老板是没多少利益关系的真朋友,与他说这么多,也是真的盼着他们家好。 “真的,你瞧柳州如今势头多好,周老将军都去拜访裴家呢,别人可能还要观望,你家却只有三娘一个,我还是劝你带她过去,早过去,早占地啊。” 辛老板听了好友这一番话,回去之后,先探望了已经被他打断腿的女婿,再托人去打听柳州的消息。 果然,去过柳州的男子们或许说得各有好坏,但女子们,却都是各个说那好。 辛老板自然又是一顿筹谋,托了朋友的朋友,写信去问,想要在柳州做窑厂如何。 那边果然正大力扶持窑厂,柳州第一窑厂并不是揽过所有单子,听说他们造出来的陶瓷还要各种外销,用作各种各样的用途,因此大小窑厂都能活的不错。 他这种外地来,带着技术与经验,想要落户柳州开窑厂的,甚至可以直接与官家人对上话。 辛老板这一顿倒腾,越倒腾越来劲。 辛三娘是知道父亲在忙什么的,一开始她还十分愧疚,因为自己,竟要变成举家搬迁。 可待辛老板拉着她一起忙活之后,就顾不上那些复杂想法了。 全家唯一闲着的一下子只剩下了断腿女婿,他可没辛老板对外哭诉的嚣张。 辛老板发现他在外有人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断了他那条腿,后来更是借口养伤,将他关在屋内,一日只有一顿饭,还都是清汤寡水。 人饿得面黄肌瘦,刚开始还咬死了不肯签和离书,现在已经松口了。 辛老板知道,这小子签了和离书离开辛家之后,肯定要告他们家强制签和离书。 他之前四处哭诉,到处倾诉自家的委屈和女婿的强势,就是防着这一手呢。 不过现在倒不必担心这些了。 在柳州找好地头之后,辛老板找来董老板等城中富商乡绅,来了个清仓大甩卖。 董老板挡在最前头,买下了窑厂和三十亩地,笑得牙不见眼。 众人知道他是高兴走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当没看到。 这一日,辛老板一家带着车队踏上了行程。 马车上,辛老板夫妻望着奔波数日,脸色不再白皙,却红润许多的女儿。 “三娘,听说柳州人不兴叫大娘二娘三娘,给自己取个名字吧,日后到了柳州,咱再也不怕被人吃绝户了。” “就算是我没了,你娘也还在,我们再也不用怕了。” 辛三娘掀开帘子,望向绵延的车队。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想叫辛青山。” “爹娘为我,抛家弃业,举家搬迁,日后无论前路如何,我都要如青山一般,石坚不受暑,山秀乃多风,为我辛家,为爹娘,为自己,创下一番路来。” *** 这一日,断腿女婿饿醒,发现唯一的一顿饭都没人给送了。 他挣扎着下床,才发现门没锁,推开门,外面竟已是人去楼空,买下宅子的老板留了几个人守宅子,见他醒了,直接要将人赶出去。 “你们做什么!这是我岳家的宅子!凭什么赶我?!” 小厮们笑话他:“还你岳家,辛老板一家人都搬走了,这宅子我们家老爷买了,快滚,要不然小心你那条好着的腿!” 断腿女婿兀自不可置信:“我还没签和离书,辛三娘怎么可能走!我不签和离书,她别想找下一个夫家!” “人家辛家娘子去柳州了,那不需要和离书,你要是想,你去找她啊。” 断腿女婿:“……” 就算他成日里躺在床上养伤,也知道柳州人有多粗莽不好惹。 他腿被岳父打断前,就听过不少柳州人的事迹。 让他去柳州,他可不敢。 断腿女婿默默缩了缩脖子,蔫头耷脑的走出了宅院大门。 等他出去后,才会发现,自己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身上又没有银钱,这样的世道,他是很难活下来的。 那头,董老板乐呵呵接手了窑厂。 正听着旁人说,那马都督威风八面的领着兵入城,结果不知为何,早就听到了消息上前相迎的当地乡绅官员,每次一说“都督您辛苦”“都督好风采”,马都督的脸就要抽一下。 便有人笃定:“这马都督的脸应当是在战场上受过伤,因此会不由自主的抽动。” 与董老板一起听八卦的大家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想也是,那脸抽的,太频繁了一些。” 董老板高高兴兴听完八卦,出了门,就到了一卖擂肉饼的小贩摊前。 “辛老板一家搬迁到柳州可是我的功劳,你给我记上没?” 小贩面不改色做着擂肉饼:“记上了,散播柳州友好言论,促进【辛氏窑厂】在柳州发展,推荐优秀人才辛若有,孙芝娘,辛青山,这些我都记上了。” 董老板立刻更高兴了,他还怕柳州那边会因为他有私心,买了辛老板的窑厂说他呢,没想到这小贩压根没提。 “你可要都帮我送回柳州,待日后若柳州打到这里,可莫要忘了我董某人也是为柳州出过力的。” 看似是小贩,其实是斥候营的柳州斥候熟练的将做好的擂肉饼装在纸袋里。 这厚实纸袋以前肯定是没有的,但柳州那边产纸啊,而且便宜,渐渐地,灵州这边也就有了纸袋。 当地百姓对于好东西的接受能力相当快速,到了现在,大家买东西除了带篮子,就是拿纸袋了。 这柳州的纸袋还不怕洗,装完了吃的,洗一洗,也能放一些针线什么的。 小贩递给董老板纸袋:“放心吧,档案室里都有留存,日后你去柳州做生意,折扣也会更大的。” “诚惠,十五文。” 董老板:“我们是一家子,你怎么还找我要钱?” 小贩:“我进货用的是公账,要记账的,你是想因为买擂肉饼不给钱出现在账单上吗?” “我提醒你一下,我们柳州牧可是会不定时随手查看交上去的细致账单的。” 董老板立刻掏钱。 这头,他吃着擂肉饼回家去。 那头,柳意正看着新一批加入到柳州来的人才资料,其中就有辛青山的名字。 “真不错啊,好好好,全都安排考试,然后慢慢提上来,尤其是这些本来就读书厉害的,全都挖掘一下,要是能挖掘出邢千雁那样的最好。” 是的,柳意放出去了不少倒钩。 这些“倒钩”一旦发现了哪里有什么不错的人才,就会各种游说,让人才们前来柳州。 说的人多了,自然人人都说柳州好。 到时候,不管是那些读书识字的,还是平民百姓,亦或者是要活不下去的,脑海里都会有个印象:柳州好。 人多了,人才就多了。 人才多了,就有人造船,造机器,造未来。 柳意微笑脸看名单: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等欣赏完了自己的“江山”,她才放下名单,看向王若清。 “说起来,码头是不是开了?” 王若清连忙道:“是,今日下午三点正式运营,您如果想要参加开业仪式的话,我马上备车。” 柳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备车吧。” “这码头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开业仪式,我怎么能不到场呢。” 第171章 巨船 “吃快些,听说今天河边的码头就要开了。” 耿壮实正吃着饭,今日货物的主家是个阔绰的,不光每人加了一个鸡蛋,竟还有一道炒肉丝。 虽说这肉丝每个人分下来也只有两三条,可对于他来说,这绝对是莫大的美味了。 耿壮实如同看神明一样的看着碗里的三根肉条,决心要慢慢的,缓缓的吃它们,待舌尖,舌根,口腔上方全都与这美味的肉条亲密接触过了,再咽下肚去。 正奉若神明一般的吃着,与他一同做力工的蔡叔就跑了过来,催促着他赶快吃。 “诶呀,就这三条肉,要吃上三天三夜啊,你赶紧一气吃下肚了跟我走吧!” 耿壮实虽然叫这个名,却并不壮实,反而是个瘦巴巴的模样,被蔡叔一扯,就不得不站了起来。 但蔡叔平日里待他很好,有什么活计都介绍他做,像是今日的活,就是蔡叔与老主顾推荐的他。 因此虽然被打断了与肉条的亲密接触,耿壮实也没闹,小心翼翼的捧着碗问: “码头开张,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叔:“那可是码头,码头有什么?船啊!船是用来运货的,你说那货物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肯定要力工来做事啊!” 他俩的职业就是力工,因着来柳州的时日并不长,还未拿到柳州的户籍,因此目前还只是自己找活干的闲散力工。 虽然比不上旁人有公司有组织的薪酬高,还有各种福利待遇,但对比以前的生活,两人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只是人嘛,得了1便想2,得了2就想3,如今从食不果腹到能够温饱,还能攒下一点点工钱,蔡叔便又想着多揽些活计,攒下更多钱,买个小房子了。 这码头,就是新的机会。 耿壮实听了他一顿讲解,却还是慢吞吞的: “码头上不好找活的,所有码头上都有人将活揽了,只准他们自己人干,要是其他人敢去上面找活,是要被打死的。” 蔡叔虽说被称为蔡叔,其实年龄也不过二十七岁,但因着耿壮实今年十六,他觉得自己是十分相配“蔡叔”这称呼的。 “你小子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码头啊?” 耿壮实依旧是慢吞吞的说话,他好像天生性子要比别人慢半拍,无论是吃饭,还是说话,都慢。 他就这么慢慢的说出来:“俺见过,俺们老家有码头,爹去上头揽活,叫那边的人给打死了。” 蔡叔默了一瞬,随后站起来: “那是你们老家,柳州可不兴这种事,要是有人敢在柳州打死平民百姓,那是要下大狱砍头的。” 柳意现在有钱了,早就将吊刑换成了砍头,那铡刀刷一下,快得很,人头便能落地。 为了这,她还发出过告示,表示全柳州的罪犯们,请你们放心,我们的铡刀是铁匠精心打造,锋利无比,比起之前吊颈那种不人性还痛苦的死法,铡刀绝对能让你们走得迅速,走得愉快,有愿意自首体验的请来官衙。 这话在罪犯们听来,与其说是告示,还不如说是威胁。 以前大安朝时,死刑是吊颈的时候,有那死刑犯掏了钱给行刑人,行刑人会悄悄在死刑犯背后编一根绳,佯装吊颈,死刑犯实则还能有力气呼吸,便可逃出一条命去。 用铡刀砍头就没法了,总不可能假装被砍下头来吧,以人替之也不行,柳州如今的死刑犯要行刑前,是要层层验身过的。 而柳州如今的官吏大多是从底层提起,各个对柳州牧忠心耿耿。 或许砸钱能收买其中一个,可怎么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 总之,柳州刑场换上了崭新的大铡刀之后,原本就少的犯罪行为,便更是寥寥无几了。 蔡叔虽然是后来柳州的,可他来的时间比耿壮实强,对柳州法度也更有信心。 “何况那码头可是官家的生意,你看谁敢在官家生意上放肆的?” 柳州牧连在民间生意上做手脚的人都看不惯,更别说在她自己的产业上做手脚了。 蔡叔很有信心的说完,又叮嘱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说【俺】,要说【我】,嘴上说官话,找活也方便。” “诶,我记住了。” 耿壮实拗不过蔡叔,只能加快速度,将自己的神明三肉条吃进肚,又风卷残涌一般刮完木碗中的粟米,很快,碗中就半粒米都没剩下了。 蔡叔又叮嘱一句:“一会回来的时候与我一道去买个陶瓷碗,总是用木碗,就算是吃肉也像是在吃木头味的一样。” “不会的。”耿壮实吃饱了,反应更慢半拍,小声道:“木碗便宜。” “陶瓷碗也不贵,最近各个摊子上都有卖的,说是因着有瑕疵,卖的便宜,要我说那算什么瑕疵,就是稍稍粗糙了一些,花样没印好而已,碗本身可是一个角都没缺的,都是好东西。” 蔡叔伸手,拍打着耿壮实身上的灰:“你也不是没攒下钱,怎么还将自己活的跟个乞丐似的,今日看完热闹,去市集逛逛,买些牙刷牙粉洗脸盆洗脚盆,好好把自己拾掇拾掇。” 耿壮实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由他拍,呵呵的笑: “您像我爹一样,我爹也这样。” 蔡叔手一顿,接着继续若无其事的帮他拍灰,闷着声音道: “嗯,你也像我儿子,瘦巴巴的,年纪也差不多。” “他没福气,饿死了,没能来柳州,你小子有这运气,可不能混日子,要好好过,活出个人样来。” 耿壮实就听话的点头:“我听蔡叔的。” 两人相伴着便赶往了码头处,虽说这个时间点是大部分工人上班的时间点,但赶去看热闹的可不少。 估摸着,等到了下班点,来的人更多,还好这边地方大,挤得下这么多人。 耿壮实一到地方,就睁大了眼,向来慢吞吞的说话语调,都加快了一点点: “好大……” 他记忆中老家的码头其实并不大,小时候他们这帮孩子也去那边跑玩过的,记忆里,码头上都是各种小船来往,小小的船只上,堆积着一箱箱的货物。 要下码头,是要走过台阶的,那儿每日都人来人往,小小的地方,船只,人,牲畜,货物挤在一起,空气里充满了腥臭味,还有各类吆喝声。 整个码头大小的话,按照柳州的计算长度方式,也不过几米,因此小船上要是不巧凑在一起,还要凭借着船夫的一身本事,趁着前头的船离去,插进去抢夺下一个卸货机会才行。 有时候你也想抢,我也想抢,两船还可能发生碰撞,那就需要船夫与活计靠骂声与打架抢夺优先使用权的时候了。 耿壮实小时候,爹娘都是不准他们往码头上跑的,因为那边总是会发生这种暴力事件,船夫与船夫的,行商与行商的,力夫与力夫的。 有时候若是运货的牲畜彼此之间打起来了,牲畜主人也是不愿意吃亏,双方要好好做上一场。 小时候耿壮实不懂事,只觉得看打架看的是个热闹,好玩,等到自己的爹爹死在了那小小码头上,他才意识到,码头上的每一次冲突,都代表着流血受伤,或死亡。 没办法,资源就这么多,大家都想要活下去,都想要挣钱,那就只能打破头了。 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强吧。 可如今,耿壮实站在高处,与众人挤在一起往下看,瞧着那大到超越了他想象的码头,和宽阔平地,一座座不知道作何用处的拉杆。 地面上有各色颜料写了巨大的文字,他识字班还没有及格,只能依稀认出几个字来。 “出口”“入口”“什么头1号”“什么头2号”,还有一些文字后面带着各种方向标识。 这些标识耿壮实认识,他刚来柳州城的时候,这边实在是太大了,人走出去生怕走丢了,当时的小组长就教他学习这些标识。 有说左拐,有说右拐,也有说直行的,文字下面还会有拼音,就算没有完全学会认字,拼音一拼,也能念个大差不差。 “蔡叔,1号前头是什么字?好像是和其他号一样的。” 蔡叔比他早来柳州,认字也多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码头,那两个字就是码头。” 这里的码头,竟要分号? 耿壮实震惊了一下,然后想到此地这般大,又觉得合情合理起来。 他忍不住数了起来:“1,2,3,4……” 还没数完,身后就已经有人十分震惊的叫了出来: “二十三个!竟有二十三个码头排号!” 耿壮实只能将数到13的动作停了下来,颇为震撼的望向那占地极广的码头。 二十三个码头并列在一起,岂不是说明,日后有船来,可以二十三艘船同时卸货运货。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老家能有这样多的码头会是个什么情形…… 若是如此,那些行商们也不会为了抢先卸货运货打架了吧? 二十三个码头,需要的力夫肯定会更多,盘踞在他们老家的那十几个力夫团队肯定干不过来,他爹去找活干的话,那些人应当也不会打他爹了。 那他爹,也就不会死了,他爹不死,娘也不会累病,也不会死,爹娘都在,弟弟妹妹们也不会饿死病死。 耿壮实沉浸在“假如”的幻想中,一时久久不能回神。 人群中有人说:“我听说,这些码头凑在一起叫港口,日后,此地便是柳州港口。” “这我知道,荆州就有港口,不过听说已经被毁了。” “这么大的港口,这么多的码头,这能停下多少船啊。” “何止,你们瞧那边地上写的什么,看见没,【重货区】【轻货区】【吊装作业区】【装卸区】,这都是分好了类的,到时候,该去哪处就去哪处,这能省下多少事啊。” 这位说话的一看就是干过水运的,因为见过其他码头,也在码头上卸货过,因此更加能明白,这柳州港口未来运转会有多周密。 再一瞧,果然各个区域都画了线,标注了用来干什么,甚至还有专门给船舶留下的停泊区,同样是分了几号几号。 分类之精细、规划之严密,环境之整洁,秩序之井然,让人叹为观止。 没有见过码头的倒并无这么多的感叹,只疑惑:“其他区域写的字我都大概能明白,只是这【吊装作业区】是何意?吊装?莫非是吊起来装的意思?” 便有懂行的解释:“正是,这吊装作业,之前在修建码头的时候便用过的,说的是通过力的平衡与力的传递,用吊索与滑轮等物,将重物吊起,原本以人力难以活动的重物,就能借此将之移动。” 众人便纷纷惊叹:“这是物理学啊。” “应当也有动力学吧?” 实际上,这么多人里,真正接触了物理学与动力学学习的也不多,要让他们说出详细内容以及原理,恐怕也说不太上来。 但是,如今柳州各科学习都是热点,谁都知道只要能学好一门,日后便能青云直上,因此大家都纷纷“不愧是物理学啊”“果然是学好了知识,干什么都要容易些”的感慨起来,以达到在众人面前表露出自己也是懂几分的炫耀目的。 倒是蔡叔听了这话,有些茫然,连忙问道:“那这个什么吊装,岂不是用不到力夫了?” 正努力表现自己也是懂几分的人们都不吱声了,还是那懂行的出来说道: “并非如此,瞧见那巨大横杆没,都是用铁做的,重物运转只能在这个范围内,而若要驱动它,也是需要许多力夫共同拉动另一边的滑轮才行。” 蔡叔听了,当即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还怕这什么什么原理运货物运得好,以后大家都用这原理运货,他们这些只能卖死力气的力夫,岂不是要找不到工作了。 结果刚松一口气,就听着那懂行的颇为遗憾的道: “根据在下的研究,机械继续发展下去,未来早晚有一日,运送此等重货不需力夫也可,所有运货,卸货,可能只需要一人在机器内操作,甚至可以轻松运动重达百吨的货物。” “到时,移山填海,说不得我柳州也能做得了。” “可惜,以我柳州如今的机械水平,恐怕是达不成这点的。” 蔡叔刚松下来的心神又提起来,接着又放下去。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还好没达成,要是达成了,日后哪里还有他们的一口饭吃。 倒是人群中一老者听着很感兴趣:“这机械,当真这般神奇?” 这话一听,便是外地人了。 随着柳州发展越来越好,柳州的百姓们,对外是有些骄傲感的,无论是一直住在柳州的,还是后搬来的,都很愿意在外头夸耀自家,此刻听到这话,当即便有人接话。 “奇!奇的很!我三姑就是纺织厂的,纺织厂就是用机器纺纱,她说以前光是纺纱就要耗费大量时间,要拉伸,要捻合成线,现在机器纺纱,那叫一个又快又好,一点都不费事。” 老者听了,眼中更是惊叹,只又忍不住问:“如此,那原本靠着纺纱为业的人家,岂不是要没个营生了?” 这话算是问出了蔡叔心中的隐忧,他也对这神奇的各类机械颇为震撼,只觉如同天上来物一般,可同时,更多的是担忧自己的活计被这机械抢了去。 他竖起耳朵听着,却听那人道:“不能纺纱,不也能做别的吗?” “首先,纺纱厂工人就能做,要是没能考上,那就去考别的工厂,陶瓷厂,罐头厂,糕点厂,造纸厂,水泥厂,还有这个新出的造船厂,柳州各种工厂还少吗?多的是岗位等着招人。” “还有如今的船工,那都是零基础就能培训的,只要你肯学,人家就肯教,学会了就能跟船运货,尤其是各大老板们,如今要往各处去,手里都缺人,前阵子还有许多老板说要去西域那边,找什么花,也是官府那头接下来的差事,要是跟着一块去,这待遇能差吗?” 此人说的那叫一个舌灿莲花,一张嘴,叭叭叭就说出一大堆的职业来,只听得蔡叔眼前一亮又一亮,从未觉得前路如此开阔过。 倒是那老者听出话音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中年女子: “敢问……您是做什么营生的?” 刚突突突说了一大堆职业需求的中年女子嘿嘿一笑,从包中掏出一叠纸来,纸张上面印着她的姓名住址,以及职位。 上面正写着几个大字:就业服务顾问。 她笑着在周围发了一圈:“在下郑圆凤,多多关照,大家多多关照。” 周围的人便都纷纷接过。 自从印刷厂开业,这广告单对于柳州人来说也不陌生了,大家都是有愿意发的,他们便愿意接。 旁的不说,拿过来包个东西,糊个窗户什么的也不错啊。 郑圆凤发完了广告单,还要喊一声: “日后有谁想要找工作,或者想换工作却不知晓自己适合哪行哪业的,尽管来找我,这整个柳州城的工作岗位,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原来是给人介绍工作的中人,难怪如此侃侃而谈了。 老者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敬佩郑圆凤这招见缝插针的本事,他虽来柳州不久,却也知晓,这柳州百姓每日的工作时间很是重叠。 基本都是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五点或六点。 做夜班的也有,但毕竟是少数,因此下午三点这个时间出来的人,要么是没工作,要么是工作时间并不稳定,而在柳州,工作时间不稳定,大概率代表着收入不高。 郑圆凤选择这个时间来码头发广告单,肯定是有这方面考虑的,看下来,效果也很是不错的样子。 旁的不说,离着他们最近的那个男人,便看上去很是心动的样子。 离着他们近,很是心动的蔡叔小心翼翼捏着手里的广告单。 力夫终究不是一辈子能干的活,总有干不动的一天,若是能换个工作,他自然是想换的。 他还帮耿壮实接了一张,打定主意待看完码头开业仪式,便带着耿壮实一同去找这位就业服务顾问打听一下,看他们二人还能找个什么工作。 结果喊了一下人,才发现耿壮实现在还在痴痴看着那些巨大滑轮机械呢。 “壮实,你干嘛呢?看,人家刚给发的单子,你这么瘦巴巴的,我看还是别一直干力夫了,能换个工作最好。” 他将广告单塞到耿壮实手里,问他:“你有想干的工作吗?” 耿壮实看上去还有点没回神,人瞧着便有些傻愣愣的,指了指前头的巨大吊臂: “蔡叔,我想学这个。” 蔡叔眼前一黑:“你字都没认全,学这个?” 耿壮实懵:“学这个要识字啊?” “学啥都要识字啊,你没听人家刚刚说什么物理,什么力学,这都是高级班才能学的,你初级没毕业,听都听不懂。” 耿壮实就低下头,心里有些后悔。 他觉得识字太费工夫,还不如去接一些活挣钱,因此对于识字班一直都是能逃就逃,逃不过也很敷衍。 “俺知道了,俺以后肯定好好学。”一心虚,他说话就露了乡音。 蔡叔心想,你好好学也未必能学成了,这一看就是厉害人才能弄出来的,就比如传说中的岑花娘,她就是机械上的天才,听闻当初发现这个天赋的时候,官府还有人敲锣打鼓去岑家发奖状呢。 耿壮实……说实话,他看上去就不是那种学习厉害的人。 但他也没打击人,在柳州,多学点东西,总是好事。 郑圆凤却是很热情,一点都没有觉得耿壮实干不成的样子: “好好好,小伙子有前途,你好好学,到时候拿着成绩单来找我,我来帮你找工作,你放心,我们和官府,那也是有接洽的。” 就有认识她的在心底偷笑,这与官府的接洽,怕是缴税吧。 不过他们倒也不担心郑圆凤坑了这一看就傻兮兮的小子,柳州抓商业诈骗抓得可狠,郑圆凤或许会多收钱,但介绍工作,确实也是真的。 老者将几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心想这柳州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各行各业都蓬勃发展,普通百姓也有多条选择。 这郑圆凤,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恐怕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模样,每日忙活个不停,却也吃不饱饭,最多靠着嘴皮子利索,帮人家介绍介绍亲事,拿个谢媒钱。 但在柳州,她却是“就业服务顾问”,还能印得起广告纸到处发。 还有那耿壮实,虽不知晓他能不能学出点成绩来,是否能够圆了自己如今的梦想,但想来,只要他好好学,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比现在差。 以及手中的广告单…… 老者低头看去,眼中透露出看重与惊异。 并不是手写,而是印上去的,最难得的是,印字清晰,毫无晕染墨迹,且虽然不是每个商家都发,但既然做平民生意的中人都能发得起,价格应当也不会很贵。 既然能印广告单,就也能印书。 也难怪柳州人人识字,这读书的成本便要比旁人便宜许多了。 “伯父,如何?” 一旁跟着一同来的年轻人搀扶着他,小声说着:“这柳州不错吧?” 老者点头:“不错是不错,可我这般年纪……” “诶!伯父!您才五十七岁,在柳州不算年纪大的,柳州医学发展的好,到处都是医师,且柳州牧钟爱养身之道,整个柳州便也诸多养生妙计,您来了此处,那还不是如鱼得水?” 年轻人与郑圆凤一样一样的舌灿莲花:“且您在大安朝在时,可是四品官职,您这样的资历到了柳州,一上来的官职可不会低,再加上柳州适宜女子居住,您不是最疼爱我那七侄女了吗?总是说她一身才学,可惜是个女子,如今可好,您带七侄女过来,你们爷孙俩,都能在柳州大放异彩啊。” 老者原本还只是安静的听着,听着听着,就听出熟悉感来。 这怎么话音这么像那郑老板? 他狐疑的看向这个侄子:“你不会也是什么就业服务顾问吧?” 年轻人同样嘿嘿一笑:“那倒不是,就算我是,我也不能收伯父您的钱啊。” 他小声道:“我是真的为着伯父和七侄女考虑,这柳州是真的住着舒坦,旁的不说,这一路来,是不是进了柳州范围内,那车马便跑得没那么颠簸了,客栈也都干净整洁许多,食物价格表也不坑人。” “咳……只是若伯父愿意来柳州,到时候您写申请表的时候,这介绍人一行上,若是伯父能写下侄儿名字就好了……” 就知道是这样。 老者点点他:“你小子,拿我换好处呢?” “诶呀伯父!您这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您走一走这柳州城,看一看柳州的风光就知道我没骗您,我估摸着,就算今日我不撺掇您住过来,您自己早晚也要来,还不如给了我这个方便呢。” 年轻人这话说的倒是理直气壮,他虽想要推荐人才名额这个好处,却也确实没蒙骗人。 在柳州几次,他就能断定,自家伯父绝对会喜欢这。 “这样,我再陪您玩个十几天,您好好吃一吃,住一住,到时候,恐怕我要送您回去,您还不乐意呢。” 老者眯着眼打量他几下:“行,我就在这里住上十几天,我倒要看看,这柳州城,到底有多好。” 两人正说着话,下方,锣鼓声突然响起。 有人惊喜喊:“还有舞狮呢!” 锣鼓喧天,一支支色彩斑斓的舞狮队入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做出各种动作。 众人都被吸引,高高兴兴看起来。 老者也仔细看去,数了数,见竟有十几支舞狮队,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柳州生活着如何我还没觉出来,但柳州,确实有钱啊。” 按理说一支舞狮队就行了,还请十几支,柳州真是财大气粗。 柳意也在高处,不同的是,她那边只有官吏与来参礼的富商。 她慢悠悠喝着茶:“挺热闹的。” 在她身后,那些被请来观礼的富商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都看对方不太顺眼的样子。 他们退后几步,低声攀谈。 “你也请舞狮队了?” “你也请了?” “呵,就知道拍马屁,打量着舞狮舞得好,州牧就能将码头名额分出去一样。” 其他几人都看她:“你没请?” 说他们拍马屁的那人理直气壮:“我请了,但我请舞狮队,是纯粹为我们柳州有了码头,有了港口而高兴,我是以柳州百姓的身份请的舞狮队。” 呵呵。 这话信了就是傻子。 不过这话确实也好听,当即便有人决定照抄,以后对外就这么说。 这些想要竞争码头名额的富商们互相挤兑了几句,等柳意起身,连忙又都纷纷老实起来,各个面容含笑,在柳州牧面前展现着柳州商人的团结与友好。 随着舞狮队的退场,就在众人以为仪式这就要开始时,柳意望向了远处水面。 高处,刚嘻嘻哈哈看完舞狮队热闹的百姓们突然都不吱声了,就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半晌后,才有人缓缓吐出一句:“天奶啊……那是船吗?” 水面上,渐渐驶来一座庞大无比的巨船,船身高耸,甲板上层叠的建筑数量简直超越了他们的想象。 有了船身对照,这码头建造的如此宽敞,便好像也有答案了。 一直表现的相对淡定的老者也忍不住瞳孔紧缩,紧紧握住了手中物件。 “船……世上竟有这般大的船??” 被他握住的物件——年轻人的手臂,当即传来疼痛感。 他被强行从看到巨船的震撼中拉了回来,疯狂哀叫: “诶呀,疼疼疼,伯父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手还这么有力,疼!松点劲啊!” 第172章 橘子 柳意也正用欣赏的目光看向朝着这个方向驶来的大船。 以现代的审美来看,这艘船外表是有些复古的。 没错,这是一艘蒸汽机船。 它的船体较大,是为了容纳蒸汽机和燃料。 它上方有着层层建筑,是因为里面除了有驾驶室,还有锅炉房,船员宿舍,餐厅与厨房。 它显得十分高大,也有上方那巨大无比的烟囱功劳,如同耸立云霄的塔楼一般,升起的浓烟如同巨龙的呼吸一般。 上面这一段是艺术加工,要让柳意来看,就是船开到哪里,黑烟吐到哪里。 柳意:好,现在我更像是个反派了。 但以古代人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就好像是现代人看到星际飞船一样。 要知道,现在大安朝的船还是那种帆船,且碍于材料限制与技术限制,船只的尺寸最大也没有这艘蒸汽机船的三分之一大。 更别提,在场的大部分人,只见过那种在河道里面摇摇晃晃的小帆船了。 按理说这黑烟是要引起一下大家的担忧与恐慌的,毕竟船上冒烟,第一反应肯定是着火。 但港口早有准备,船还没来的时候,就有工作人员提前说明: “一会要来的是蒸汽机船,上面会有个烟囱在冒烟,那是正常的,大家莫要惊慌。” 有了这提醒,众人果然没有惊慌,只是眼底的惊奇与敬畏,随着这庞大船只航行,而越来越多。 这不只是对于眼界的冲击,也是对于心灵的巨大冲击。 “这样大的船,航行起来一定很稳吧?” “何止,一看就能装上很多货物。” “这是货船还是运人的船,那蒸汽机,还真的与书上所写一样,可以趋势这般大船吗?” 百姓们能想到的,还是与他们自身切实相关的东西,那位被侄儿哄来的大安朝前四品老者,却是瞬间敏锐的意识到了一点。 ——这么大的船,能装的人一定不少,他粗略估算,这上头至少能放下七八百人。 这七八百人,可以是普通百姓,也可以是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士兵。 七八百人,在陆兵里面可能不算什么,但坐上这艘只要有水路,便哪里都可以去的大船,情况就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乱世中各个势力打来打去,基本都是离得近的和离得近的打,没有离得远的一路目标明确打过来的道理。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大安朝船业就那样,一只船上能放一百个兵就不错了,造船又费时费力,若遇上了大风大浪,还容易大家一起死翘翘。 因此,通过水路绕道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过大安朝人的脑子里过。 可这艘大船却让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只要柳意想,她手里随时可以拥有这样一支水上奇兵。 只是不知道,这船航行能力如何,是否持久,速度又怎么样? “小友,不知如何才能上这船上参观一二啊?” 老者越想越激动,探索欲简直达到了巅峰,忍不住拉着脖子上戴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询问。 他来柳州虽然时日不长,却也已知晓了,柳州各处的工作人员都戴工作牌,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找戴着工作牌的人绝对没错。 那工作人员见是个老者,态度很友好的道: “老人家,这艘船是官署的,只有官署同意的工作人员才能上船,您若不是相关工作人员,是不能上去的。” 老者有些失望,但失望中,倒也觉得正常。 这样一个单看外表便让人觉得震撼的大船,怎么可能谁都能上去。 他想了想,拉过侄儿:“文行,你之前不是想让我来柳州做事吗?此事必定是有人与你牵线,我现在想上船,你看能不能找那人说合说合?” 侄儿程文行惊喜无比:“伯父,您决定为柳州官署做事了?” 老者程起:“对,若此地的官署不弃,老夫愿留下效力。” 程文行:“您怎么突然间就想通了?” 这也太突然了。 他本来都想好了柳州十日行,要如何展现出柳州的繁华与未来可期呢。 程起望向驶来的大船:“从前不应你,只是还想再看一看旁处,若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就不会随你出来了。” 太平盛世里,只要安分守己一家人就能安稳度日,可如今的天下,四处都起兵祸,要是背后没有靠山,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卷入各种祸事中。 程起嘴上说自己年纪大了,实际上,他跟着侄儿出来,也确实是想要凭借过往的本事,找个靠得住的靠山。 只是柳州到底身处北地,柳意也只是柳州州牧,手中兵数只堪堪一万,因此他才犹豫不决罢了。 而现在,这犹豫全都被一艘大船冲破了。 柳意手中能有这样一艘大船,就已经是旁人横跨不过的优势了。 说句不中听的,有这船,她就是打了败仗逃跑,都跑的要比别人多些身家。 “如今看到这艘船……能造出这样的大船,大船既已到,为何不及时上船,待日后乘风破浪时,我们身处大船之上,总比在其他小小船只之上好。” 程文行其实并不太明白伯父的筹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伯父他说了这么多,中心思想就一个:他愿投柳州。 “好嘞!伯父您等着,我方才瞧见周大人了,柳州重人才,我将伯父曾做过四品官员的事一说,周大人必定愿意向州牧大人引荐您。” 他这就要挤出去报信,又想到什么,赶紧挤回来。 “伯父,您老人家可别忘了,若是进了州署,可要在推荐人上面写侄儿的名字啊。” 程起:“……知晓了,快些去!” 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近距离观赏这艘大船了。 程文行果真飞快下去,托了工作人员去给周灵文带话。 今日柳意亲来,各处都警戒的很,周灵文忙得不行,要是换成别的,她早就说“改日再说”了。 但程文行是知晓柳州官吏性子的,特地说明了自家伯父曾经在大安朝任四品官员。 果然,周灵文硬是挤出一点时间,闻着味就来了。 没一会儿,柳意身旁的秘书就来了她身边,禀报周灵文请求见她。 周灵文是她一手教起来的,这样的日子,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才会突然求见。 柳意示意秘书将人带进来,就听周灵文说了这个消息。 “四品官员?” 她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可问了,是世袭,还是自己升上去的?” 周灵文自然知道柳意的要求,当即道:“问过了,是自己升上去的,这位老爷子出身是寒门,无甚亲眷帮扶,后来朝中不稳,他便致仕归家,一直都在幽州老家,今年他侄儿来了柳州做生意,这才搭上了这条线。” 柳意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是世袭就行,大安朝的世袭制度真的很坑,就连弱智都能靠拼家世当上官员。 寒门当然也不是指贫寒人家,贫苦百姓出身,大安朝的寒门,指的是没有世袭贵族身份,也没有权势,但多多少少有些财富,相当于小地主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才能称之为寒门呢,像是那些普通百姓,叫庶民。 不过也合理。 庶民们在大安朝一般是没有翻身机会的,除了少部分人会通过军功成为武将(比如马校尉),大部分庶民都是穷苦辛劳一辈子。 寒门至少还有钱买笔墨纸砚,虽然没有人帮扶,但也不会有人试图阻拦程起这样寒门出身的进朝堂。 “朝廷刚不稳便致仕归家了啊,那也有个几年了,几年里都一直待在老家幽州,今年突然来柳州……” 柳意大脑飞速旋转:“幽州,恐怕是要生变故。” 幽州也在北地,之前第一次发现突厥行迹,便是幽州一个小村被突厥人屠村。 两州算得上是距离相近,周灵文的神色便有些微微变了:“大人,可要传这位程大人仔细询问?” “不必。” 柳意摇摇头:“想来也不严重,若是严重,消息早就传回来了。” “你别对程大人说什么,到时,我要听他主动对我说。” 这也算是一个测试对方是不是安心投靠的小技巧了。 要是遮遮掩掩,藏藏掖掖,说明程起还有顾虑,双方都需要再观察一下。 要是据实以告,大家以后的相处工作也能更顺利进行一些。 柳意心里有了主意,继续道: “程大人既然想看船,那就送他上去看吧,反正这次航行只是短行,在柳州境地内逛逛便行了。” 在柳州的长河内航行一番,既是宣布柳州有这么一艘船,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促进柳州百姓对柳州的荣誉感。 旁人没有的,我们家有,那心中的自豪,自然是要满溢出来。 周灵文:“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她下去之后,大船也差不多到停泊区了。 剪彩仪式正式开始,柳意按照流程剪彩,对于她来说,也只是拿着剪刀轻轻一剪,却是瞬间迎来了猛烈的欢呼声,鼓掌声。 “我们柳州也有港口了!” “早就听闻,有港口的州府向来繁华,如今柳州已经这么繁华了,真是想不到,日后还能如何繁华?” “瞧见那喷着黑气的船了吗?我们老师说,日后还要造喷着黑气的车,不要牛拉也能跑。” “真的假的啊?不要牛拉,车自己就能跑了?” “当然是真的了,你不是都上到中学了吗?一看你上课就没好好听。” 在柳州百姓们或激动,或雀跃,或对未来畅想的时候,程起已经被工作人员带领着,踏上了港口区域。 直到双脚落在这个地方,才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它比他们在上面看到的时候更宽大,地面更平整,就连房屋也一个个高大无比。 明明不是盖着小楼,却比小楼还要高。 程起发问,工作人员便解释道:“我们现在经过的区域是货物装卸存放区,建的这么高,也是为了方便放入货物。” “您看,里面都配备了吊索,因此货物只要包装严密,就可以一层一层的码上去,这不就可以用最小的地方,放最多的东西了吗?” 程起理解了其中意思,一边觉得这想法当真是新奇好用,一边又很快抓住了里面的漏洞。 “但若是货物都堆放在一起,就不怕堆放不稳,上面的货物摔落下来吗?” 平日里就算是用板车运送粮食,一袋袋粮食堆在一起,还有可能会摔下来一两次,这港口既是水上运货的,肯定是货物各式各样,买卖什么的都有,便更不好存放了。 工作人员笑道:“所以呀,我们这些存放进出区,也不是什么包装都可以往里面放的,要想在此存放,必须将货物放在柳州的集装箱内。” “这些集装箱有标准尺寸,也可以保护货物不受天气和物理损害的影响,又能重复使用,且堆叠起来不怕掉落,在空间上的利用会更高效,也会为货物的主人减少运输成本。” 程起听明白了:“你们这集装箱,卖的不便宜吧?” 工作人员依旧微笑:“若是商家们觉得买了太贵,我们这里也可以出租的,只要在柳州本地有抵押品就可以。” 她没有正面回答,那就是卖的很贵了。 但也确实物有所值,若真如此,买了集装箱,便可以方便运送货物,还能将货物暂时存在柳州,又能通过滑索轻松卸货,他要是个商人,现在恐怕就要打听起有没有买几送几的优惠了。 柳州实在是太爱搞这种优惠了,昨日去买碗筷,便是因着这种优惠,本来想买一两银子的就够,结果为了凑半两银子的抵消,硬生生买了二两银子的物件,除了碗筷,还杂七杂八买了一堆,附带一些可以方便携带的小陶罐和火柴。 柳州这边好东西确实多,程起家的家业不算少,但他也知晓,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生火一直都是个大问题。 始终保持家中火源燃烧对于他们来说,代价就太过昂贵了,而像是火石与铁片,就更是买不起了。 因此,他们基本都是尽可能的在要睡前,用灰烬覆盖火堆,以减缓燃烧速度,到了第二日早上起来,用枯叶去引火。 但也不是次次都能保存下火种的,当火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熄灭之后,便需要用到火弓了。 火弓是木制的一种生活工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很贵,但使用起来极其费力费时,需要通过拉动弓钻在模板上的孔洞中旋转,从而产生摩擦热量。 ——和钻木取火的原理是一样的。 但空气不是永远干燥,只要哪天是阴冷天,湿气重,火弓就会受到影响。 因此,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如何保存火种,向来是一个难题。 可如今,柳州用一盒小小的火柴,便解决了问题。 拿着火柴头,轻轻在火柴盒一边一擦,就能生出火来,多么奇迹一般的神物。 程起能够推测的出来,它之所以可以生火,是因为火柴头和火柴盒侧边放了什么东西,但他看不出来是什么,听说,这和柳州的化学有关。 化学,物理,生物,数学…… 它们频繁的出现在柳州百姓口中,它们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促进了一样样能够让人们生活更好的新鲜事物出现。 像是这艘船,它又是靠什么打造出来的呢? 走过港口上的一个个区域,终于到了巨大的蒸汽机船面前。 人走在下面,更显渺小。 程起仰着头,眼底异彩连连,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靠近。 接着,一层层板子被工作人员放下,与码头相连。 程起曾经见过一个小码头运货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但那运货的船只是小帆船,吃水很浅,实际上,它甚至可以直接靠岸。 只是因为赶时间,才找了个木板往岸边一搭,那木板还没有桌板长,因为使用次数很多,又经常泡水,瞧着有些破烂,上面还依稀可以看到贝类生物爬行留存的痕迹。 可柳州码头的这些板子与其说是连通板,更像是一座凭空建起的浮桥。 它的材质很奇异,不像是木头,但也不像是铁质,浮桥横跨水面,连接大船与陆地,上面下来的工人们推着一奇异板车,底下的车轮小小,上面堆放着诸多木箱,行走在浮桥上却并不吃水,还相当轻松的模样。 程起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浮桥一角,心里想着,它又是靠什么?化学?物理?还是数学? 生物是被他排除了的,虽然没有在柳州上过学,但柳州百姓是很爱交流学习经验的,只听上几次,便知晓生物主要还是以生命为主。 这浮桥板足够宽大,他们不必在此等着工人们运送完了货物才上船,而是直接就可以上去,遇到了运送货物的工人,只要往旁边避一避就行了。 “这些货物是从何处来的?”程起忍不住问。 虽然他已经要加入柳州了,但工作人员对于一些该保密的东西,还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这涉及到了商业问题,我并不知道。” 程起其实也不需要知道一个准确的答案,虽然大船不好靠岸,各地绝对也没有柳州这样的大港口,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哪怕是这艘船到了一个没有码头的地方买卖货物,也只需要用小船运送就好了,是没有在港口方便,可也不是不可行的。 他路过一个推着小推车运货的工人时,用它那绝佳嗅力嗅了嗅,闻到了果香味。 顿时一惊。 这船货,竟是从南边运来的吗? 就算没有很难,也绝对不会太北,北地天寒,哪怕是现在这个时节,也种不出果子来。 唯有温暖的南方才能种出果子。 这艘大船,竟能航行到南方去? 可为何他从未听闻过这艘大船的事,除非,除非它几乎没有怎么停下来补给过,可这么长的航行距离,往常的船一路上总要频繁停下补给啊。 就算这船不需要太多补给,总要受到各种风力影响停下来停靠吧? 可也没有。 只能说明,它或许不像是帆船那样依赖天气,就算是在恶劣天气下,也能够航行。 若是如此,那么那位柳州牧的军事实力便有些可怕了。 举个例子,荆州离着柳州远的很,一个北,一个南,若是有了矛盾,双方原本应该是除了打打嘴仗,或者通过收买对方附近的势力达成报复目的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柳意有船了,这船还可以航行持久,不惧风雨,装载兵力,她要是驾着船,一路冲去荆州,在下暴雨的时候打那边一个猝不及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甚至打不过的话,只要逃跑的够快,荆州就没办法,总不能摇着小船,去追这大船吧? 小船追大船,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等再看到船上的投石机,以及布局严密,几乎走几步便有一个的箭塔…… “这……这货船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兵器呢?” 工作人员理直气壮:“这是为了防水盗的,您也知晓,水运总是能遇到各种水盗。” 你是说,你们这些巨大的投石器,还有一层层的箭楼箭塔,弩炮和钩镰枪,是为了防那些连个小帆船都没有,基本都是纯靠憋,在水下钻来钻去,手里最大武器是长矛的水盗吗? 程起背后已是出了一层虚汗。 原本,他是比较看中左将军的,毕竟左将军手中兵马多,掌握的土地也广。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太有疑心,太爱毒人了。 随着左将军的年龄越来越大,他的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充满怀疑风,要不是他一直都在收拢兵权,估计早就被忍受不了的手下人给反了。 但左将军有个优点,他不毒文人,因为他从来没觉得文人会威胁到他。 因此左将军周围围拢了一大批有才之士为他出谋划策,乱世之后,这样的人就更多了。 程起原本也想成为其中一员,不求权势无双大富大贵,只求在这世道能抱上一条大腿,保家人平安。 但现在,他已经是柳意的人了。 在一路走来见到了种种物什(尤其是这艘大船)后,已经快速转换为了: 他生是柳意的人,死是柳意的鬼! 左将军?那是谁? 程起已做好决定,上到船舱中,猛然停下脚步。 “这位大人,我想面见柳大人。” 很快,柳意就收到了程起想要见他,说有幽州的一些事想禀告的消息。 “带他过来吧。” 她笑着靠在靠椅上,从桌子上,一盘被火速送到她这里的柑橘里,挑出一个个头不大不小,一看就好吃的。 “保鲜还不错,挺美味的。” 这蒸汽机船外表这么复古,内部也很嘈杂,还很吃煤,但开起来那是真快啊。 这次试航行还算成功,培养出来的全部船员都没掉链子,有了这第一批,日后自然能有第二批,第三批。 培养人才是很花钱的,但现在的柳意已经不需要担心钱了。 光是这船货物,就够她赚个盆满钵满。 果然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接下来只需要她的人才们卖力的学习研究,争取自己也能造出同样的蒸汽机船来就行了。 这艘蒸汽机船可算是一船多用,又能运货,又能充作军事力量,还能探索其他领域,又能给人才们研究。 别看只有一艘船,可是包含了热力学原理,整齐引擎,机械工程,锅炉技术,燃料技术等等等等。 人才们就算是照着一比一复刻直接抄,也能学到点什么东西。 柳意甚至让人做了个超长渔网,用这艘船拖拽渔网捕鱼。 除此之外,它还能清理河流淤泥,也可以冰面破冰,对了,那些做生意的想要参观这船来决定要不要合作,要花钱,而且要花不少钱,这不又是一笔进账。 系统:【宿主,你这一船多用,也太多用了。】 柳意:【发展初期嘛,理解一下,而且我能想出这么多用法,还不是因为从你这里抽到的奖品好,因为它足够实用优秀,才能用在各种方面啊。】 系统:好有道理哦。 柳意说着,又剥了个橘子吃。 一旁的秘书赶忙将一盘子橘子都挪得更近了一些。 然后听着柳大人发出赞扬:“这橘子不错。” “果肉分出一批做成罐头,果酱蜜饯,果皮一部分做香料,一部分做成染料,种子留种一些,我们也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 “哦对了,这里面还有树叶是吧,树叶送去做肥料。” 第173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程起到的时候,柳意还在吃橘子。 不同的是,她现在改成了慢条斯理的吃,很有耐心的一边看着下方船只上的运货现场,一边剥去橘子上的白色脉络。 程起到了之后,并没有拜自己曾为四品官的架子,而是老老实实的恭敬拜见。 毕竟他首先就不是一个多么张狂的性子,一个早就致仕的老官,如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其次,他刚参观完大船,那上面的箭楼和箭塔,还印象深刻呢。 “程起见过州牧大人。” “请起。”柳意坐在椅子上的动作并没有变,但语气还是很温和客气。 “程大人说要与我讲一些幽州的事,不知是何事?” 程起犹豫了一下,应当是在思索,到底是说实话,还是说三分之一的实话。 她并没有继续说些客气话,也没有绕来绕去,而是开门见山。 “直接说吧,幽州出了什么事?” 程起脸色懵了好几秒。 这样高效的沟通方式让当过大安朝官员的程起有些不太适应,但好在,他现在就可以开始适应了。 他努力跟上节奏: “大人有所不知,程某老家便在幽州,致仕之后,就一直在幽州居住……” 柳意听着程起的话,心想:不,我知道,我不光知道你是幽州人,还知道你那个侄儿早早就表示过想挖你过来。 当然,明面上,她还是保持着上位者的淡定,听程起说前情提要。 程起,寒门出身,家住幽州古县,是个小地主,因为他有读书天赋,全家都将资源倾斜给他,供他念书,为他寻师。 他也不负众望,果真顺利考入朝廷,官途中虽有跌宕,但最终还是做到了四品官职,且平安退下。 本来,程起应该是在老家舒舒服服当老太爷,一直到死。 结果人还没死,朝廷没了,世道乱了,他这个前四品官员的含金量,自然也没以前管用了。 本来嘛,当地的官员还是给程起一些面子的,毕竟大家算得上是统一体系。 而如今争霸中原的各大势力们,也基本都是从大安朝分下来的,对着平民百姓如何就不说了,但对着程起这种致仕官员,还不至于翻脸。 所以,程起急着给程家找靠山与退路,大概率并不是因为与当地官员或势力起了矛盾。 果然,程起眼神微闪,声音低了几分:“我发现……县令与突厥人有往来。” 柳意原本闲适躺着的动作一顿,吃掉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坐直身体,直视程起的双眼。 “细说。” 突厥人和大安朝内斗可不一样。 说白了,大安朝人,无论是周老将军,还是荆州的秦王,云州的左将军,只要没闹到生死大仇的地步,都有的谈。 别看现在大家都是竞争者,都想要把对家干死,尤其是七皇子和左将军打成了乌眼青。 但信不信,这个时候,要是左将军对三皇子说“我不想打了,我拜你为主”,三皇子能立刻哈哈大笑,恩怨尽消,并且当夜就和左将军亲密抵足而眠,然后封他一个兵马大元帅。 从此之后,云州的百姓,便会很自然的过度成三皇子的百姓,虽然他会各种压榨这些百姓们,让他们缴一些乱七八糟的税,但也会充当保护的作用。 因此,乱世里会死很多人,但还是会有很多人能活下来。 但突厥人不一样。 突厥人是奔着纯抢地盘来的,他们并不想要大安朝的百姓。 他们想要的是,是杀光或赶走这片土地上的大安人,然后让突厥人住进来。 大安人内斗,是彼此之间提防,拉拢,对战,友好。 但突厥人要是加入进来,大家谁都别想安生。 程起发现县令与突厥人有来往的原因其实很离谱。 他曾经喝过马奶酒,从此就爱上了这口,而马奶酒是突厥的饮品,幽州没得卖。 于是,程起与一个突厥人行商约定好,基本上每过三个月,行商都会给他带来一批马奶酒,虽然价格要贵了一点,但没办法,谁让大安朝没得卖呢。 结果这一次,他也是美滋滋的等着突厥人的商队路过古县,没想到商队是来了,却没等到马奶酒。 突厥行商很是抱歉的说,他在路上遇到了葛逻禄部的大人物,他们买走了所有的马奶酒。 而这个突厥行商是出自小部落的,且只是一个商人,不敢得罪葛逻禄部的人,因此也只能赔着笑将马奶酒卖给他们。 程起虽然失落,但也知道没办法,突厥部落之间本就会有战争与冲突,突厥行商不可能为了他这一笔生意得罪大部落的人。 本来这件事也被放下了,结果他有一日去酒楼吃饭,酒楼最多就是二层小楼,若是上方包间的窗户开着,透过某个角度是可以看到里面一些情形的。 程起就这么看到了县令和另一个大安朝人打扮的男人坐在一起对饮。 重点,对饮的是马奶酒,那装酒的陶壶还摆在桌子上呢。 柳意听到这里,已经听明白了:“但你怎么确定,那是你订的那批马奶酒?” 程起:“突厥人行商多是用皮革容器装酒,我嫌不太方便,因此订了一批陶罐给他,他们用的陶罐,就是我订的那一批,因着我是想要对罐喝的,形制与市面上的都不一样,在下敢作保,整个县只有我用那种陶罐。” 柳意:这是真爱喝马奶酒啊。 程起继续道:“若那与县令对饮的人,是突厥人打扮,我也不会有多吃惊,毕竟北地突厥商队并不少见,只是他刻意乔装打扮,我便起了疑心。” 于是他悄悄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因为他在古县也有些身份,几番打探,很快打听到古县来了一批外乡人,为首的那个像是与县令是旧识。 他打听到外乡人们的住所,果然听邻居说,这些人带了好多马,每天还有人去送新鲜的马料。 随后又让信任的下人盯着县令的动向,才发现县令家,竟然偷偷派人去幽州当铺,典卖各种物件了。 “那些典卖的东西,全都是虽贵重,却不好携带的,像是花瓶地毯,玉器摆件,要么是太沉,要么是太易碎,县令只卖这些,绝对是为了赶远路而做准备。” 程起是没穷过的,因此十分了解富人的跑路方式:“当即我便知晓,县令这是准备离开古县了。” “后来没两日,县令便说,为了开拓商业,古县要……”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柳意:“要模仿柳州,大开方便之门,城门敞开,进出者无需验看户贴路引,我便更觉得其中有鬼了。” 柳意没想到那古县县令竟然还能扯到自己头上,当即来了个无语的冷笑。 “柳州是柳州百姓在柳州境内无需路引,因着都是柳州百姓,都有户籍身份,外地人若想入城,可还是要证明身份的。” “是,县令的借口实在是太过拙劣,我想,他此般举动,应当是为了个一些人入城机会。” 一些人能是哪些人呢。 当然是突厥人了。 程起其实还想去县备的军备库看看的,但是怕打草惊蛇,到底没能成。 只是葛逻禄部的大人物假扮成大安朝人与县令交往,县令又变卖家财一副要跑路的架势,还大开城门来者不拒。 他程起虽做过四品官,可早已致仕,手中一无兵,二无权,就算猜到这里面有事,古县怕是要糟,也无济于事。 倒是想过要去幽州告一状,他与幽州的刘参军也是有些交情的。 结果到了幽州,却被告知刘参军数日前不幸溺水而死。 冬日里,水面上还上着冻呢,擅长游水的刘参军,溺水死了。 再问州牧,州牧他老人家说是回老家探亲了,反正现在没有朝廷,也没人管他能不能直接回老家。 当下,程起心都凉了。 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他知道幽州会出现一些很糟糕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就是一批批的突厥人,伪装成大安人,潜伏进了城内。 而他甚至不敢说出自己的发现,万一被人知道他知道了,那他可就要永远不知道了。 要想带着全家活命,唯有投奔有兵权的势力。 他当即想带全家离开幽州,结果各县城门大开,出幽州的路却被堵住了,单人出去可以,但像是这种一家子要走的,程起估摸着会被盯上。 好在这时候,他做生意的侄儿上了门,各种游说要他来柳州,说柳州医师多,可以帮他调养身体。 要换成是平时,任凭侄儿说的舌灿莲花,程起也不会答应。 但正好他需要一个借口离开幽州,当即便答应下来,与侄儿一同出幽。 程起一开始就是奔着云州左将军去的,反正也要路过柳州。 本来是打算好好观察一下柳意,研究一下柳州,到时候投靠左将军的时候,就可以拿柳州做话题,起筏子。 当然现在这话就不能这么说了。 程起神情认真,毫不犹豫: “在幽州时,便听闻了州牧您的风采,当下心向往之。” “因此从幽州出来后,程某便直奔柳州,就是想要投靠大人,为您效犬马之劳。” 柳意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 “我本还以为,柳州偏僻,程大人这般人才,应当是奔着云州左将军去的,来我柳州,只是路过而已。” 程起一身正气道:“大人谋略深远,治理有方,柳州政通人和,包容万象,怎会有人见了柳州,还会想去其他地界呢?” 不管柳意心里信没信,面上反正是表现出信了的样子。 无论程起来柳州的目的如何,反正结果是,他留下了,这就行。 “幽州那边,也是无主之地啊。” 原本还有个言州牧,现在言州牧明显在搞事情,柳意就直接把人忽略了。 不过说幽州是无主之地也不是乱说,幽州的情形有点类似于柳州,都是偏僻没什么用,各大势力看不上,因此放任发展。 柳州有个柳意,幽州也有个言州牧。 这位言州牧是朝廷还在的时候被派来的,他刚开始还和马校尉一样,四处联络军阀,希望可以带着幽州归入其中之一门下。 结果也是和马校尉一样,谁也看不上他,因此只能自己当这个州牧,手下也有一些兵,但不多。 要不是他对幽州的掌控并不强,也不会当初幽州一个村落被突厥人屠杀,州署都一直没发现,还是胡县那边去的商队第一个发现。 言州牧跑路可以理解,但跑路前将幽州卖给突厥人…… 程起小心看向一脸沉思的柳意。 他据实以告,除了有表忠心的意图之外,更多的是希望柳意这边出面,可以让他接家人出来。 那边可能会拦下一个早就致仕的官员全家出州,但他若是投靠了某个有兵权的势力,要将全家接来,幽州那边也不好拦。 果然,柳意沉思过后,立刻便道:“我这就派人,去将你家人接出。” 按理说,程起应该是过了官吏考核,正式选官之后才能有这个待遇的。 但他能够凭借一罐马奶酒,硬生生扒出幽州官员与突厥有关联,还没被那边发现,这就是个人才了。 至于他的年纪,柳意早就习惯了。 像是那种身强力壮又相当有才智的人才,人家都是奔着左将军那种大势力去的,她一个新兴势力,能有几个老人才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就好像是现代人才们找工作,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一线城市月薪十万公司租房,还有餐补车补,未来有很大升值空间,跟着的上司非常有可能一路做到公司总裁。 虽然竞争很大,但月薪十万啊。 第二个选择:小城市虽然也有餐补车补,也不用担心租房,但工资只有三四千,虽然老板画饼说咱们公司发展远大,早晚做出省做上市,成为全球五十强。 第二个选择的老板是个年轻人,也对员工好,日常画大饼,人也随和。 但说她能带着小县城发展起来的公司冲向全球五十强,大部分员工肯定是不相信的,可能还有少部分员工觉得老板怕是疯了。 毕竟你现在说得再好听,你也是在小城市,月薪还是三四千。 那肯定是月薪十万的一线城市工作更吸引人啊。 如今,那些占地在繁华南方,和手中重兵十万以上的势力就好像是第一个选择,柳意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换成柳意,她肯定也更倾向于选大城市。 世人多是如此,能够选个当下就不错的,干嘛非要选潜力股呢。 潜力股就算是能做起来,那也要花费不知道多少时间精力去跟,要是做不起来,全程白费。 能捞到一个前朝四品官员,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对于柳州来说,也相当于是小公司捞到一个大厂退下来的p12技术员了。 程起并不知晓自己多了个“p12”的头衔,听到柳意表示会接他家人出来,这才重重松了口气,心底一直坠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俯身感恩行礼:“多谢大人!!” 这就够了。 至于幽州之危,程起是没指望过柳意能解决的。 她手中就一万兵,刚拿下柳州,幽州又与柳州不接壤,柳意能做什么呢? 突厥人,那是五万边军镇压都还十分勉强的。 至于柳州,虽说他看得出来柳州未来必定不俗,但如今的柳州终究只是新兴之地。 这和之前那个叫图勒部的中型部落攻击丰县不一样。 葛逻禄部可是突厥的大部落,还有许多中小部落对它唯命是从,虽然并没有到称王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既然他们盯上了幽州,就说明他们一定会出动能拿下幽州的兵力,柳州若是出兵,就算是赢了,也是惨胜。 到时候北地其他势力可不会因为柳州抵抗了外族入侵,就对柳州敬佩有加,秋毫不犯。 他们最有可能干的事,就是一边敬佩有加,一边趁柳州病,要柳州命,借机吞噬柳意手中的剩余兵力与钱财。 程起叹息: “边军大军镇压边关,鞭长莫及,左将军早已放弃北地,七皇子又被左将军牵制,恐怕不愿冒着风险出兵。” 灵州就更别提了,那边已经是一盘散沙了,大家都不是菜鸡,但所有人都在互啄。 要他们联合起来,除非三皇子复活。 所以,偌大北地,竟然无人能出兵解幽州之危。 程起早就反复想过,此刻也只是叹息。 “乱世之中,人人只想自保,外族入侵,都无人抗争,可叹,可悲。” “当下,大人唯有立刻征兵,强盛兵力,才可杜绝突厥人觊觎柳州之心啊。” 他这就已经丝滑进入到柳州官员的角色,开始向柳意出谋划策了。 这就是让柳意赶紧趁着局势还没变严重,快速进入到防守状态了。 待突厥人入主幽州之后,肯定不会只满足于幽州,等他们攻击周边多了,北地的兵才会联合。 而柳意要做的,就是全力防守,在联合之前,尽可能保住手中兵力,撑到最后的决战时期。 柳意却没有接茬程起的建议,而是话锋一转: “我会招兵。” “但幽州是北地之州,虽与柳州不接壤,也决不能让突厥人得到。” 程起:? 不是,咱俩说了半天,不就是在说我们对突厥人要拿下幽州这件事,没什么办法吗? 但他也看出来了,柳意并不是草包上司,相反,她有智谋,有心机,两人的言行间,也是她一直掌握着主动权。 “大人这般说,莫非是有法子?可以柳州的兵力……” 柳意又拿了个橘子,慢悠悠剥了起来。 “要解幽州之危,也不是一定要出动兵力才可的。” 她剥好了橘子,外皮剥去之后,里面紧紧团在一起的橘子瓣便露在了两人面前。 “葛逻禄部固然强大,可也并不是铁板一块,突厥人的部落结构,就注定了他们无法永远团结。” 程起猛然反应过来:“大人,您是说,分化?可突厥深在草原,就算此时我们派人……” 他说着说着,看向微微笑着的柳意,已猛然反应过来:“您早就派人去突厥了?” 柳意慢慢重新躺回躺椅上:“毕竟柳州在北地,我总要提防着些吧。” “若是其他部落,我可能还没什么法子,但葛逻禄部,它离柳州太近了。” 程起:啊……好像也不近吧,突厥的大部落一般都是深在草原腹地,最多只能说他们对比其他区域,稍稍挨着柳州近一些罢了。 但柳意不管,卧榻之侧,哪容他人安睡,身在北地,防突厥那不是理所应当? “突厥人也不是各个都爱战争的,他们千方百计的想要侵入中原,是因为在草原上很难活下去。” 这个程起知道,也正是因此,突厥与中原,向来势不两立。 因为这是不可化解的矛盾,突厥不会放弃侵略中原,只会暂时蛰伏,中原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大好江山让出来。 因此,双方是血仇。 按理说是没办法破解的。 柳意却道:“这世上,多的是兵不血刃的法子。” “我柳州的商队,多有去突厥的,如今已打通了商路,用粮食,盐,茶叶布料,药物香料等换取那边的牛羊马匹,各类毛皮。” “我们的人还会教导他们培育草种,用医疗的方式增加牛羊类牲畜的存活率,程大人,若你是突厥人,你的生活渐渐平稳,也不再缺吃喝,你会想发动战争吗?” 程起渐渐反应过来。 那肯定是不想的,就好比他这次千里迢迢跑出来,不就是因为一家人的生命安全受到了潜在威胁吗? 要是幽州平和无比,一切如常,他肯定是还待在家里不挪窝呢。 柳意缓缓道: “一个饿死的人,会为了抢擂肉饼打破头,宁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去抢,但一个吃饱饭的人,却不会这样做。” 尤其,被人引导着如果打架会失去吃饱饭机会的话,大部分人就更不会这样做了。 更妙的是,突厥人一个部落中多政权是非常常见的,多政权,代表着多个声音,会有人想打,但也总有人想安宁。 还有的人,就是纯与其他政权作对,做什么决定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与敌对政权做相反的决定。 据她所知,葛逻禄部就是双政权,且葛逻禄部势大力强,部落上层吃得饱穿得暖,依附他们的小部落呢? 突厥人不是各个都天生想打仗,想抢别人地盘的。 发动战争的人,往往是突厥中的高层,他们有着远见的卓识,清楚知道想要改变突厥一代代的宿命,唯有改变突厥的居住地。 对于大安朝人来说,他们是残忍的刽子手,但站在突厥的人视角,却是对方在带领着他们去寻求好日子。 可如果不用侵略,不用战争,日子便能过好,孩子不会病死,老人不会饿死,牛马也能茁壮长成呢? 突厥的普通人,还愿意跟随远见卓识的大人们,离开温暖的家,离开亲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发动战争吗? “此计妙啊!” 程起赞叹,最妙的地方,并不是以前没人想过这个计谋。 大安朝也是有许多能人的,怎么可能大家都想不到,只是想到了也没办法实现啊。 像是盐,粮食,大安朝自己还紧缺着呢。 妙就妙在,柳意只拿下小小一州,就能实行此计。 也不知她哪里来了这么多好东西。 赞完,程起又道: “可……这也未必能成功,毕竟一切,都只是您的设想。” “所以柳州还是会招兵,尽可能扩大兵力。” 柳意对任何结果都有准备心理:“成功了固然好,若是不成,再坏,也就是程大人说的这种了。” 北地要是真的沦陷了,大不了就跑。 开船跑,突厥人有本事骑马来追她的蒸汽机船啊。 她可以做出任何决定,只要这个决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后果她能够承担就行。 程起这下是真的服了。 柳意在外的名声……咳,总之是有些粗莽的。 不少地方都恨不得将她传成三头六臂,身高八尺,上来就干的魔头。 但如今看来,除了个高和真的很强势外,其他倒也不准。 丝毫看不出来,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在外面竟有个蛮横不讲理的纯打不收钱名声。 程起更加确定了,自己留下来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家人保住了,幽州可能也免于灾难,他放松下来后,心中难免浮想联翩。 外界关于柳州牧的流言并不作准。 要么是流言谣传,要么就是柳州牧为了种种目的,自己放出去的风声。 想想各处都因为柳州牧这个名声,不太敢招惹她,柳州牧自己干的可能性便更大了一些。 那关于左将军爱毒人的流言,莫非也是假的? 果然,这些盘踞一方的势力,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174章 李盼安收 程起确确实实是个人才。 最难得的是,他曾经有过在大安朝工作的经验。 虽然大安朝本身很失败,但正是因为它失败过,才能通过程起避开一些大安朝曾用过的失败经验。 【可是系统商城里面,有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呀。】 系统正看话本子,见柳意一条条吩咐下去,等到秘书下去了,才说了一句。 在刚与柳意绑定的时候,系统懵懵懂懂,经常在柳意睡觉的时候,突然发声。 柳意也没有生气,只一次次教它,在人类睡觉的时候,是不可以出声的。 上课的时候也最好不要。 直到现在,一人一统绑定了这么久,它不光知道了人类睡觉的时候不能说话,还知道了柳意工作学习的时候,也要尽可能不说话。 这就好像它看话本子的时候,如果正看得入迷,也不会想要在这时候说话的。 系统以为柳意觉得之前买的相关书籍不够多,还十分贴心的帮她搜索了一大堆出来。 “这些都是辅助帝王如何管理国家的书籍,还有《帝王心术论》《教你如何从零开始当一个优秀皇帝》《当皇帝,跟着我这么做》,宿主需要购买吗?” 柳州每天都在为柳意产生大量的积分,虽然买现代的设备还是需要攒,但买书对她来说,已经相当简单日常了。 柳意:系统商城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啊。 不过她之前购买的书籍,对于柳州来说已经十分够用了。 她让程起担任抓柳州各种规则的漏洞职责,倒不是因为书不够用,主要是还想更保险而已。 【每个区域,臣民都不一样,所处的时代也不一样,不可能将书里的经验完全套用,所以我看再多的书,关于怎么管理柳州,还是要斟酌着来,程起也是其中一道保险。】 系统明白了:【宿主是怕出错吗?】 柳意笑了:【我也是人类,是人类就会犯错,我在做决定的时候,也不会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管理一个州有多难? 柳意是现代来的,但不代表她就完全比古代人强了。 说真的,论起在古代如何管理百姓这上面,程起身上肯定有很多值得她学习的东西。 毕竟她在现代时,最多管过一个班。 当上了州长才知道,当班长有多简单。 柳意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接手了偌大一个州,然后立刻手拿把掐了。 也还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在当亭长县长的时候积累了许多经验,还养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班底,有许多属下帮着一起分忧,要不然绝对要出大纰漏。 系统恍然,又有些失落:【那商城里面的书籍,宿主没办法用到吗?】 【当然能用了,要不是你商城里的那些书,我就真的是从头开干了,只是有些事,光看书还不行,还是要一步步实践才行。】 柳意倒是心态很稳,还对着系统说:【这也挺好,就好像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其实很多事情,要自己体验过了,吃了一点亏,才能真正记住。】 她就算是纯靠着书上的内容,一比一复刻在柳州,毕竟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经验,就如同空中楼阁,有一点事,便会坍塌。 比如说如何对待突厥人。 她之前买的一本《荣帝奋斗史》里,荣帝面对草原上的外族入侵,直接开打,打了三四年,硬生生将草原打服了。 人家挥师百万,她总不能学着挥师一万吧? 那估计《柳帝奋斗史》就要变成《突厥奋斗史》了。 系统只听到了柳意说商城里的书籍还是有用的,当即又高兴起来: 【那宿主下次找书的时候跟我说,我来给宿主列单子。】 【好,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柳意和系统聊完,也写完了手头的一封封信件。 她叫来王若清:“这些信,你亲手发。” “是,大人放心,属下必定不假于人手。” 柳意发出的一些重要信件,沾手的人不会超过三人,这样也是为了方便泄密后追责。 王若清知道这点,当即就将信件发了出去。 柳州的信署还在修建,但柳州官署层发出的信件却已有了专用通道,柳意的信,更是快速无比。 其实这在大安朝也很常见,民间发一封信可能对方要等到几个月甚至是半年后才能收到,但皇帝的信件,却是快马加鞭。 柳意的信,从王若清的手中,到了一个青年男子手中,他骑上马就开始赶路,一路上中途都有小驿站,驿站会为他安排新的马儿和吃食,之后,他成功将这封信交到了一中年男子手中。 中年男子拿到后,立刻换上去草原的衣服,一路寻到了地方。 同样的过程,在八个地方同时上演。 ——“乌鲁格,外面有人找你。” 正将手轻轻探到羊羔小腿上的女子应了一声,手纹丝不动。 小羊羔乍然听到声音,不安的挣扎起来,按着小羊羔其他部位的突厥男人紧张看向被叫做乌鲁格的女子,生怕她放下羊羔出去。 女子神情平静,只扬起声音对着外面喊了一句: “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做完了全套的检查,她才示意男人将羊羔放开,脸上也露出了个笑: “问题不是很大,是闭合复位,也就是骨头错位了,不需要手术就能手动复位,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我一会就安排复位。” 按着羊羔的突厥男人,还有一旁同样满脸紧张的突厥女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谢谢,乌鲁格大人,谢谢你。” “太好了,只要能够康复就好。” 对于草原人来说,牛羊类的牲畜数量代表着他们的财产数量。 它们也容易难产,生下健康的小羊本就需要庆祝,小羊长成到现在,本来已经安下心了。 没想到它会摔坏腿。 在草原上,小羊羔摔坏腿是很容易死亡的,受伤的羊羔会因为疼痛和行动不便减少进食和饮水,且它的萎靡不振也会影响到大羊的情绪,甚至出现过大羊陪同着小羊也不肯吃喝的情况。 因此,当发生了羊羔受伤的事件后,牧民们往往会选择将它与大羊隔开,自己照料。 但很少有羊羔能够被照料着康复,更多的情况,是羊羔渐渐虚弱下来,直到再也不能睁开双眼。 对于牧民来说,这打击自然是很大的,每一只羊羔都是他们宝贵的财产。 因此,在得知这只羊羔受伤之后,夫妻两个便一直很担忧,尤其它还是一只母羊羔,损失便更加大了。 要是以前,肯定就只能小心照顾着,看能不能长生天能不能降下奇迹了。 可现在不同了,部落里来了一位尊敬而又友善的医师乌鲁格,她不光会治疗人的疾病,还能治疗牲畜的。 一开始,部落中的人对于这个大安朝人是有些警惕和不信任在的,但随着她治好了库尔班的虚弱之症,又成功为难产的塔娜接生,还成功救活了一个生下来就没气息的婴儿后,乌鲁格成为了部落中最让人崇拜与敬仰的存在。 这对牧民夫妻对小羊羔的腿部受伤束手无策,想到乌鲁格大人曾经说过,她也可以诊治兽类,便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带着小羊羔来寻她。 没想到,乌鲁格大人竟然真的有办法。 女子坦然接受着牧民夫妻的道谢,随后对助手道: “你先准备闭合复位的工具,我马上回来。” “是。” 三名助手两名是大安朝人,另一名则是当地牧民的孩子,比起其他前辈,她的经验和学识都不足。 但能够竞争到乌鲁格身边的助手位置,可以有幸跟着她学习医术,这个牧民女孩自然是十分珍惜此机会的。 当得知她被选中的时候,她的阿塔和阿帕(父亲和母亲)都欣喜若狂,阿帕甚至将她一直戴着的狼牙吊坠送给了她,希望长生天可以保佑她能够学习顺利,从此以后也成为一名被人尊敬的医师。 同时,部落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到她家帐篷里拜访,亲切地称呼她,拉着她的手,夸赞她是那样的聪慧机敏, 拥有长生天赐予的智慧,这才能够被尊敬的乌鲁格大人选中。 因此,这个叫做哈琳的女孩,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抓到了一个多么可贵的机会,此刻,她就乖乖跟着大安朝的两个助手一起准备东西。 “好好学习,哈琳。” 乌鲁格专门对她说的这句话,让她更加激动,因为长期在阳光下暴晒,而黑红的面上,激动出了两坨更加黑红的红晕。 “是,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她学着大安朝的称呼,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尊敬。 女子对着她笑了笑,这才出门。 外面来喊她的牧民特地等在这里,见她出来了,立刻邀功一般的说: “乌鲁格大人,我一听到他来找你,我就立刻跑来了。” 女子便说:“谢谢你,图尔松。” 听到在部落里如何让人尊敬的乌鲁格大人对他道谢,报信的青年立刻高兴起来。 两人一路走来,所有碰到牧民都会十分热情的对女子打招呼。 “乌鲁格大人。” “乌鲁格大人好。” “乌鲁格大人,我家孩子有些头痛,你今天可以来帮我们看看吗?” “乌鲁格大人,听说萨尔玛家的羊羔摔了腿送到了你那里,你真的可以治好它吗?” 女子始终保持着和善的笑容,时不时回应几句牧民的话。 这是一个突厥中型部落,虽然是中型部落,人也不少,可依旧不妨碍居住的牧民们需要发愁吃喝,面对疾病束手无策。 他们看上去,除了脸色黑红一些,个头高大一些,身上穿着的服饰也不太同外,其他简直和大安朝人一模一样。 女子一开始还不会这么想,虽然在被派来草原时,教导她的上级便说过“不要将他们当做外族,他们也是人,与我们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她还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要对突厥人这样友好,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她认为突厥人就是一匹狼,他们永远会保持饥饿,此刻喂饱了,下一次也会冲杀出来,将獠牙对准大安朝人。 可在草原里面待了这么久后,她才理解当时上级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中型突厥部落里,所有人都是以放牧为生,他们和普通的大安朝百姓日常生活轨迹几乎差不多,只是大安朝人是种地,他们是放牧,因此要更风餐露宿一些。 他们竟然并不喜欢战争,但部落之间总有冲突,因此为了避免更多的争斗,他们会选出最强的勇士,两名勇士对决来决定输赢。 赢了的话,整个部落都会庆贺,但输了的话,所有人便要哭丧着脸,放弃那片和人争斗的草场或水源,接下来的日子,便要开始发愁如何积攒够冬日里的食物。 而当她来了之后,带来医疗,食物,食盐,甚至不用她说什么,部落里已经有不少人来偷偷问她,中原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吗? 能不能带他们和家人一起到中原去,他们可以不穿身上的服饰,可以弓腰塌背假装自己很矮,只要能够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他们愿意在中原干很多辛苦的活。 女子这才恍然,她一直觉得,大安朝人和突厥人是生死之仇,永远不可能化解,双方也不可能归顺对方。 可对于这些突厥牧民来说,他们本就有多个部落,本来就习惯了一时归顺这个大部落,一时又归顺那个大部落的生活。 对于在每年冬日都像是渡劫一般,会饿死冻死一大批的他们来说,如果归顺中原可以获取食物,他们是十分愿意的。 或许突厥高层不愿意,但这有什么要紧的? 女子面上含笑,心里却想着各种接下来要做的事,直到看到了外面等待的身影,她才眼神一变。 穿着突厥服饰的男子笑着迎上来,图尔松见状,很识趣的转身回去。 女子有些谨慎的上前:“上面有什么指示吗?” 中年男子笑着掏出一封信:“柳大人的信。” 女子的神情立刻激动起来。 柳大人,她竟能收到柳大人亲手写的信?! 她接过信件,果然见上面正写着几个大字。 ——李盼安收。 第175章 第一次对柳州产生了信任 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李盼安心中便会更安定几分。 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不同于为了融入突厥而被部落中人起的突厥名乌鲁格,也不同于来到柳州之前的李五娘。 盼安,浓缩了死去父母兄弟姐妹的期望,李五娘,便就此成为李盼安。 虽然乌鲁格在突厥语中的含义是“伟大的”,但她还是更喜欢李盼安这个名字。 盼安盼安,不止盼自己安,也盼柳州安,她的家能安。 看完信后,李盼安神情未变,也并没有销毁信件,只将它收起。 “既然这般,你就与我一道来吧。” 她带着中年男子回到部落中,部落里的牧民们看到陌生人,有些好奇,但因为是乌鲁格带来的,并没有人产生警惕心理。 有人询问:“乌鲁格大人,这是谁?” 李盼安便笑着回答:“这是我的朋友,是一名中原行商,部落里有要卖的东西吗?他可以带来一些其他的东西换。” 男子跟在她身后,对着牧民们友善的笑笑,用熟练的突厥语道: “我叫王渡,你们也可以叫我艾哈迈德。” 中原商人对于突厥牧民们来说,也并不是陌生的。 多的是为了赚些银钱不要命的行商来到突厥,以低廉的价格收购牛羊,再贩卖到中原地区牟利。 这样的行商自然也是很容易死去的,可能会被某个部落抢劫,也可能会死于狼口,只有那些手底下有许多伙计的,自身也有几分武力的行商,才能多次出入草原而无损伤。 但也正是因为深入草原的成本增加,这些商人们收购物品牲畜时,都会尽可能的压价。 有的部落并不知道自己以多么低廉的价格卖出了商品,有的部落却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即使知道自己的货物卖便宜了也没有办法。 草原这样大,各个部落可能今日在这处,明日便不得不搬迁到另一处,除了参与突厥自身的集市,也只有这些中原商人才能给他们带来新的食物和各类生活用品了。 这个部落的人便是知晓中原行商会低价收购货物的。 不过现在并不是冬季,大家也没有到要冷死饿死的程度,附近又有个大型集市,因此牧民们是不打算卖货物给这个商人的。 但因为对方是乌鲁格带来的人,他们还是表达了热情的欢迎。 只是没人主动说,自己要卖什么什么。 直到这个王渡主动说:“我收牛羊肉,还有各类牲畜的皮毛,奶制品也是收的,像是牛奶,羊奶都收,香料和药材也都是收的。” “我可以用这个单子上的物品来换,主要有粟米,红薯,细盐,治疗各种疾病的成品药物,茶叶,棉布麻布,各类器皿,瓷器……” “以物换物的话,一斤盐差不多可以换……一斤粟米可以换……”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原本还只是看在乌鲁格面子上,友善表达欢迎的牧民们,却是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围拢上来的牧民们越来越多,但每一个人都没有出声,只努力的竖起耳朵,听着王渡叭叭叭念着以物换物是个怎么换法。 直到他说完了,声音都有些沙哑,牧民中,才有个人高声问: “你说的是真的?一只羊可以换五斤盐?” 乌鲁格平时就会用斤来当做称重单位,部落里不少人也能分得清楚一斤是大概多少。 这可就不得了。 盐是多么宝贵的东西,不光人要吃,牲畜也要吃,若是一直不吃盐,人就会变得虚弱下去。 因此盐在草原上,向来十分值钱,甚至到现在为止,还有“盐币”一说,意思是,盐是可以当做货币来用的。 一只羊竟能换取五斤盐,这听上去简直太像是诈骗了。 王渡轻咳一声:“是一只成年健壮的羊才能换五斤盐,在羊的重量上面也是有要求的,必须是一百一十斤以上。” “当然了,如果一只羊的重量不够,用别的东西来补上缺也是可以的,大家都能协商的。” 场上的气氛便更加焦灼热烈起来。 有人激动,也有人警惕。 “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哪有这么便宜的盐!” 在草原上,就算是粗盐五斤,可也不是一头羊就能换来的。 天上掉马奶酒,就算是年轻人们也觉得这事不靠谱。 哪怕他是乌鲁格带来的又怎么样?万一乌鲁格也是被骗了呢? 王渡面对着一群牧民打量,警惕,提防的目光,早有准备。 “我是柳州商行的人,这些细盐也都是柳州盐,州署会保护我们这些商人的安全,因此价格会便宜很多。” “你们不用担心,以物换物都是当场交换,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先在我这里定下,等到后日我带着货物前来交换,大家可以任意检查,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牧民们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毕竟他说的看上去好像很真诚的样子。 有人去看向李盼安。 李盼安也笑着为王渡背书:“大家放心吧,他说的都是真的,柳州盐在本地十分便宜,在柳州,一只羊至少可以换到二三十斤盐呢。” 牧民们:! 他们都被柳州这惊人的物价给惊呆了。 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心底换算起来,自己家里有多少只羊,要是送到柳州去,又能换到多少盐回来。 虽然很吃惊,但因为这是乌鲁格说的,已经对她产生了信任的牧民们,还是放下了对王渡的警惕,决定相信他试一试。 最主要的是,这可是五斤盐啊。 一家人省着点吃,至少可以吃上几个月,当然,因为要喂牲畜喝盐水,用的可能会更快一些,但多卖几只羊不就好了? 抱着“就算他是个骗子,这可是我们部落,他也不可能直接带走我们的东西”的念头,部落里热闹了起来。 王渡向李盼安借了书桌板。 突厥各个部落需要经常迁移,因此像是那些不好搬运的家具都是没有的,更别说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文字,自然也不会需要书桌了。 李盼安的书桌板,还是她自己一路带来的。 这是个刚刚好够放下两臂的木板,表面打造的光滑,需要写字的时候,就寻个矮位置坐下,将木板放在双膝上,就可以成功写字了。 不过写毛笔字还是有些艰难的,好在柳州如今多用石墨笔。 既便于携带,又方便刚识字的百姓们抓握的石墨笔,刚一制作出来,就风靡了整个柳州,听闻连柳大人都爱用硬笔呢。 他一边耐心询问着排队的牧民们,姓名,要卖什么,又要换什么,一边确认下来后,在纸张上面记录下来。 其他放牧的牧民们渐渐回来,见着这一幕,先是疑惑,等打听了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之后,瞬间也振奋起来,跟着跑去排队。 向牧民们卖东西是有些累人的,需要反复的向他们确认,货物是什么,又要换什么,担心斤数不够怎么办?活羊行不行,死羊行不行,小羊行不行。 李盼安早就脱离了人群,去给那只断腿小羊做治疗了。 小羊的主人也是满脸的兴奋,还试图将这只小羊羔卖出去换盐。 反正小羊羔未必可以活下来,如果能够换些盐巴,那就太划算了。 可惜王渡很遗憾的拒绝了他们:“我们买这些牲畜都是要赶路回柳州的,这只小羊羔腿受伤了不能赶路,也未必能在路上活下来,所以只能按照肉的斤数来卖。” 一只小羊羔能够多少斤,那这就有些不划算了。 要是以前,换了也就换了,拿一只必死的羊羔能换一些东西来,也是挺不错的。 但现在,首先乌鲁格已经为小羊完成了治疗,并且表示大概率它是能活下来的。 其次,成年羊的价格实在是让人垂涎,若是能将这只小羊好好的养大,等养到了成年,不就能够换到五斤盐了嘛? 当然,他们能够有这样长远的想法,主要还是因为自家有大羊,现在就可以换盐。 只是难免还是担心:“可要是我们将小羊羔养大了,到时候可能会搬迁到其他地方,你还能找到我们部落嘛?” 王渡就笑:“放心吧,柳州商队来草原的多的是,价格差不多都是我给出的这样,就算明年我找不到你们了,其他商队也能跟你们交易。” 牧民们却还是很担心:“他们真的会给我们一样的交换条件吗?会不会涨价?万一他们不愿意跟我们换呢?” “不用担心,根据我现在记录下来你们部落要卖给我的牛羊物品,再多交易几次,你们就可以拥有印鉴了。” 牧民们疑惑:“印鉴?那是什么?” “是柳州的商队印鉴,只有加入了柳州商行的商队才能有印鉴,一旦我们认为某个部落是个不错的交易对象,或者交易的价值超过了规定值,我们就会将这个给你们。” 他说着,相当小心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又打开小盒子,里面用布料包着一张金光闪闪的方形小卡片。 王渡那全程小心翼翼珍惜无比的态度,以及这金光闪闪,如同金子一般的光芒,让牧民们都跟着屏住了呼吸。 哪怕只是看外表,也会让人感觉,这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王渡展示着这金色印鉴,上面,正用柳州文字(简体字)龙飞凤舞写了个“柳”字。 “这就是印鉴,只要一个部落有了我柳州商队的印鉴,下一支柳州商队不光会和你们交易,还会给出最优惠的价格,最新的货品。” 牧民们惊叹而又渴望的看向这金色印鉴,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在警惕着王渡是否是在骗人。 “这是金子做的吗?” “这样珍贵的东西,真的可以给我们吗?” “我们现在就可以拥有吗?” 王渡笑着一一回答:“这并不是金子做的,而是只有我们柳州才有的一种特殊材质。” ——其实这就是张pvc塑料土豪金名片。 柳意在商城里面买的,因为名片个头小,因此价格相当便宜。 她一口气买了一大堆,用来当做柳州的信物。 不光王渡手里有,其他派出去的商队手里也有,派送信物是一种双方都可以得到安全感的行为。 当这个信物看上去又十分高大上后,这种安全感便又大大提升了。 王渡:“这是只有我们柳州才有的印鉴,因此可以作为信物使用,它虽然不是金子做的,但也照样很珍贵,所以我不可能一次交易就将它送给你们。” “你们与我们交换的货物价值数量还不够,可能要再交易一两次才行。” 牧民们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担忧,现在只想要快点拿到这个印鉴。 就连部落中一向沉稳的首领和祭司,都忍不住呼吸急促了几分。 牧民们之所以一直不得不将牛羊低价卖给行商,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在不断地迁移,没有办法与一个行商达成长期接触,只能看运气,期盼下一个行商能够出价多一些。 像是这次王渡给的价格单,虽然总觉得便宜到不可思议,但首领与祭司也并没有阻止,就是因为觉得如果真的是便宜货物,这次能够以物换物,也是一件不可错过的大好事。 他们甚至没敢奢求,以后还能长期,持续的进行这样的以物换物。 可王渡却说,可以,只要拿到这金色印鉴。 祭司是部落里较为年长的人,说是年长,也不过才四十五岁,但长期暴晒让他皮肤老化极快,脸上已满是皱纹。 他只是一个中型部落的祭司,当然没有多么聪慧的头脑,但因为年长,因此几乎立刻,便判定出了: ——必须拿到这个印鉴。 如果能够拿到,未来整个部落都会大不一样,他们再也不用忍饥挨饿,而是可以用牛羊持续不断地换回来吃喝盐巴药物。 不过想再多,也还是要看后日的交换能不能成功。 看到了货物是真的,那印鉴才有作用。 王渡走的时候,天色都黑了,部落的人很热情,祭司还想要派几个青壮去送他。 他只笑:“不用,我带了人,怕让你们担心,所以就让他们等在外面了。” 祭司眼光微闪,他当然知道王渡带了人来,这附近可是他们部落的地盘,别说多出十几个人,就算是多出一头狼,他都能很快知道。 行商来草原带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有一个人带着货物闯草原的,结局一定会是人死货被抢。 他特意提了这么一句,就是想看王渡会不会实话实说。 王渡说了在外面安排了人的实话,祭司心中反而更加安心下来。 虽然他说实话不能证明他是一个好人,但至少证明了他大概率没什么坏心眼。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李盼安在等。 牧民们也在等。 两日后,王渡带着一车车的货物,在牧民的期盼下,如约而至。 夕阳西下,两日里辗转反侧,计算着自己能换多少好东西,又能卖多少牛羊的牧民们看着他带着车队朝这边走来的身影,忍不住欢呼起来。 “来了!” “他来了!” “好多车,好多货物!他真的带货物来了!” 这一天,突厥的一个普通部落,第一次对柳州产生了信任。 第176章 也未必不能与她商议商议 差不多的时间里,草原各个部落都迎来了来自柳州的商队。 他们带着丰盛的物资,拿着优渥的价格,收购部落中的牛羊马儿。 这些部落要么是小型部落,要么是中型部落,分散在各处,对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商队们,态度也是有所不同。 有的是惊喜不已,淳朴的拿出自家的牛羊来换各类物品。 有的是小心谨慎,第一次只敢换一点,发现真的是好东西之后,才激动地在第二次狂换。 也有的,并不想拿自家的牛羊换取,而是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零元购。 一场草原厮杀悄无声息组成,然后被商队反杀。 当看到商队穿上了盔甲,掏出了射程更强与性能更稳的复合弓时,这个发动袭击的几个突厥人就知道踢到铁板了。 这哪里是商队,分明是军队。 柳意当然不可能将毫无抵抗能力的真商人送到草原上去,她是想要从中获利,却并不需要通过牺牲大批人的方式来做。 同时,她的“记仇”也不是只面对中原的,突厥人也很荣幸的拥有了同样的待遇。 每一支商队在草原上进行交易时,都会特意说明,如果他们中的某一支商队出了事,柳州将会不计代价的为他们复仇。 当然,这个时候的草原部落,还对柳州军队的实力并不是很清楚。 他们只知道,有一支部落,竟然神奇的消失不见了。 这支部落名叫铁勒兀惕部,是一支中型部落,归属于草原上的大部落葛逻禄部。 依附于自己的部落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没了,哪怕草原上的归属关系经常发生变化,葛逻禄部还是要派人来看一看的。 葛逻禄部首领的其中一个儿子托钵接到命令,带人前来查看。 一同来的,还有发现了铁勒兀惕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牧民布尔罕。 布尔罕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头发盘在头顶,是个很寻常的突厥牧民。 但此刻,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他说起来时,还是吓得手足无措。 “我和艾孜木约好了,将我家的小羊带到他家来,我家的母羊生小羊的时候死去了,部落中没有其他正在哺乳的母羊,艾孜木是我的兄弟,我就想……” 草原上,女人的丈夫若是死了,她会很快嫁给另一个人,哪怕肚子里怀着孩子也不影响什么。 艾孜木就是布尔罕同母同父的兄弟,他的父亲在一个冬日死去,母亲当时怀着艾孜木,嫁到了铁勒兀惕部,虽然她后来也去世了,但艾孜木知道自己有个兄弟。 两个部落后来搬迁到了附近,距离不远,布尔罕与艾孜木便建起了联系。 他这次来,本来是想带着失去了母亲的小羊羔,让它们养在兄弟艾孜木家一段时间的,这样,小羊羔活下来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可我来的时候,帐篷还在,栓马儿的墩子还在,地上还有喂给牛羊的草料……但铁勒兀惕部的所有人都不见了,所有人……” 布尔罕被吓得不轻,草原上,一个部落的消亡并不罕见,可能是分裂,可能是狼群袭击,可能是被并入到了其他部落,也可能是没能熬过冬天。 但他们的消亡,不会是无声无息的。 哪怕是被最残暴的狼群袭击,也会有人,或者马儿跑出去,被附近其他部落发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具尸体都没找到,一匹小羊都没留下。 托钵的身形很高大,突厥人本来就因为遗传,生活环境和饮食关系容易长得很高,他的父亲又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自然缺不了吃喝,因此,他比布尔罕高出了一个头。 同样的皮肤黝黑,但他的身上穿着毛质的长袍,上面还有刺绣和图案,头上还戴着一顶皮帽,耳朵上串着耳环,一下便能让人察觉到他的贵族身份。 托钵走进铁勒兀惕部内部:“你最后一次见到有人的铁勒兀惕部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那天的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我想来与艾孜木商量把小羊羔托养在他家的事,但是他不在,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我又来了一次,就发现部落里变成这样了。” 托钵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 也就是说,不到半天的时间,对方就将一个人数众多的大部落,变成了现在这副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一头羊的状态。 这些人是算好了的,牧民们放牧很重视时间,因为草原上的夜晚很危险,在太阳落下之前,在外放牧的牧民们一定会赶回部落。 布尔罕之所以没有回去,就是做好了今晚留宿铁勒兀惕部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来了这里后,却发现偌大的部落转瞬间便空无一人,他在地上发现了血迹,却找不到一具尸体,因此吓得连夜赶回了自己的部落。 这可是一件大事,两个部落离得近,如果有个什么东西无声无息让铁勒兀惕部消失不见,那就很有可能在某一天,也让他们部落消失。 等到第二日清晨,他们部落的首领连忙带着十几个牧民,跟着他前来查看。 但看来看去,也只能看出来,这并不是被野兽袭击。 “当然不是野兽,是人。” 托钵皱着眉,手小心抚摸过帐篷上的一个破洞,又进入到这个帐篷,观察着里面的地面。 “这是弓箭的痕迹,但奇怪的是,这种弓箭用力很猛,射程我看不出来,但能用弓箭,一定是有人袭击。” “周围的痕迹都被扫过了,所以我们没有看到任何军队来过的痕迹,但只看部落中这些箭痕,我可以确定,是有一批人突然的攻击了铁勒兀惕部,他们带走了铁勒兀惕部的人,也将所有牲畜一起带走,甚至连帐篷里面原本挂着的羊皮毯都没有放过。” 布尔罕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是强盗吗?这一片水域来了新的强盗?” 草原上的强盗还是很多的,他们大多没有自己的部落,或者整个部落都是强盗,因为牧民们需要经常迁移,为强盗们的抢劫事业发展了便利。 也会经常有一些活不下去的牧民转成强盗,掠劫其他突厥人和经过突厥的商队。 但这附近并没有什么规模大的强盗,就算是有强盗,按理说铁勒兀惕部的儿郎们也能够对付的过来,至少不会像是目前展现给众人的这一幅明显毫无抵抗能力的画面一样。 就算打不过,也一定能有人去求援。 草原上各个邻近部落的关系未必会好到哪里去,但一旦有附近的部落被强盗掠劫,其他部落收到求救,肯定会去救援的。 因为强盗们是不会好好自己放牧的,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满足于只掠劫一个部落,当这次被抢劫的部落食物吃完了,他们绝对会盯上其他部落。 而遇到打不过的强盗,各个部落也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布尔罕:“这样强大的强盗,不行,我要回去告诉我们的首领,要快一些搬离这片草场了。” ——是的,他们的应对方式是逃跑。 这一片地方有强盗,那整个部落一起迁移到没有强盗的地方就好了。 “不,我认为这不是强盗。” 托钵的表情却愈发凝重,他仔细检查了被袭击部落附近的地面,又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剩下的些许小痕迹,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更像是……一支军队。” “一支强大的,有纪律,所有士兵都听从首领命令的军队。” 而且这支军队大概率并不属于突厥。 突厥人的武器水平是差不多的,不可能突然冒出这样精良度远超突厥的武器。 且就算是铁勒兀惕部招惹了一个有军队的大部落,也一定会先和葛逻禄部交涉,因为这是归属于他们的部落。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个大部落拥有了如此精良的武器,早就开始对其他部落发动战争了,不可能这样攻击完就走,在草原上生活,也是需要威势的。 是远方来的军队吗? 托钵想到了父亲对他说的,一直朝着西方走,会见到很多不同的国家,北方与南方也一样。 这只是长辈们传下来的传说,并没有人知道真假,倒是曾经有部落活不下去,朝着西方走去,最后有没有回来,也没有明确的记录,毕竟突厥是没有自己文字的。 但托钵相信有人回来过,如果没有人归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说呢。 他正在头脑风暴,布尔罕却猛然想到什么,浑身一震。 “托钵大人,我想到了,铁勒兀惕部里很多人都在养伤,我询问原因,他们说,是有个大安商队来部落进行交易,铁勒兀惕部想要掠劫他们的货物,这支商队却非常厉害,不光没有被抢走货物,还死伤了铁勒兀惕部很多儿郎。” “你说会不会,就是这支大安商队来报复了?” 托钵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大安人哪有这么厉害。” 中小部落的人可能还不清楚,但托钵却很清楚,现在的大安根本无暇顾及突厥,而是都在忙着内斗。 就算是大安人,这可是草原,是突厥人最擅长战斗的地方,大安人这个老对手,无论是兵器装备还是粮草应对,他们都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实力。 布尔罕却觉得就是这样: “是真的,他们说过,那些大安人用着奇怪的弓箭,离得很远就能射中,大人你刚刚不也说了,在这里看到了箭痕吗?” “对了,铁勒兀惕部的人还跟我说,这个商队自称是什么柳州商队,说要是敢掠劫他们,就是在得罪整个柳州,得罪州牧大人,托钵大人,柳州在哪里?州牧大人是谁,是他们的首领吗?” 托钵背后缓缓起了一层冷汗。 他起冷汗,是因为他知道柳州确有其州。 大安新崛起的一个势力,一个叫做柳意的女子,横空出世,拿下了柳州。 如此短短时间便崛起,还是在北地,突厥自然也对她多方关注。 但柳意是个实在强势的性子,她管辖的地区,但凡是有突厥人前来掠劫的,几乎都被斩于刀下。 托钵原本对柳意是没什么其他情绪的,对于他来说,柳意也不过只是北地的一个新势力,就如同灵州的那些势力一样。 她不是突厥的阻碍。 但现在,看着一夕之间便空无一人的中型部落,托钵不是很确定了。 每一名突厥人都很清楚,当对方带兵来到自己的地盘代表着什么。 只不过以前都是突厥人侵犯大安朝,大安朝被动反击,却几乎不怎么侵入草原。 虽然大安朝在强盛的时候不侵入草原,纯粹是因为没瞧上这块地盘,打下来也是浪费兵力人力,还要费尽心思去维持地方。 但不得不说,这一直让突厥人处于心理优势,什么时候攻击,什么时候发动战争,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而现在,一支很有可能来自大安柳州的军队,悄无声息进入到了草原…… 柳意她想干什么?!! 托钵急匆匆就回了葛逻禄部,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想,告知了父亲阿热。 “不可以让那些来自大安的商队在草原上肆意走动了,他们并不安全,甚至很危险!” 他极力劝说着自己的父亲:“我们应该赶走他们,不再允许他们进入草原!” 托钵没说杀死他们,虽然突厥人杀大安商队是很常见的,反正草原茫茫之大,就算是那些大安人死在草原上,他们的皇帝也不会来找突厥的麻烦。 但显然柳意不一样,否则,就不会铁勒兀惕部的事了。 葛逻禄部现在有自己的大计划,托钵不认为他们适合当下就与柳意翻脸。 阿热靠坐着羊皮垫,一双已初显年老的眸子里,映射着沉稳: “已经晚了,我的儿子,在发现这些商队到处都是的时候,我曾经试图派人驱逐过他们,但受到了阻碍。” 托钵:“是那些商队反击了吗?他们就算是再厉害,数量也不多,只要我们将各个部落中的儿郎派出去,一定可以将他们赶出草原。” “不,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阿热叹气:“阻碍我的不是那些商队的抵抗,而是葛逻禄部下属和联盟的其他部落。” 托钵不可置信的睁大眼:“他们竟然帮着大安人?!疯了吗?!” “他们没有疯,只是舍不得大安人带来的好处,那些商队带来了盐,粮食,还有各种药物,只需要一些牛羊就能换取……” “因为这些商队的到来,原本吃不饱的部落有了多余的食物,因为买不起盐巴而虚弱的部落重新充盈,以往只能等死的受伤者有了伤药可以痊愈。” “最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知识,他们教导我们的牧民种植耐旱作物,又教导部落中的一些人如何治疗牲畜,怎么储存更多的冬季饲料,又怎么预防疾病,怎么种植牧草,甚至,他们还教人怎么查找哪里有盐矿。” 托钵一开始还很愤愤不平,听着听着,那股气就消了,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种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塞了一个亿支票的感觉。 “他们,他们……”他结结巴巴,只能找出一个攻击向:“我们可是和大安向来关系不睦,他们会有这么好心?” 阿热摇头:“托钵,你太年轻了,这不是好心,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明明知道前方危险,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踩下去的陷阱。” “当一头有着矫健身姿,每日都在捕猎的狼突然被圈养起来,每日都有大口的鲜肉给它吃,它不再需要捕猎也能吃饱肚子,你说,这样一直养一年后,这头狼还会像是一年前那样勇猛吗?” “这时候将它放回草原,它连三天都活不下来。” 托钵背后又开始出冷汗了:“这是阴谋,是一场针对我们突厥的阴谋!” “父亲!我们要制止她!” 阿热长长舒出一口气:“晚了,就连处罗现在都认为,既然占取幽州的计划,不行了。” 处罗就是葛逻禄部中另一个政权的首领。 比起阿热,他更年老,也更不愿意将部落陷入战争,原本对于阿热执意要攻打幽州的事,处罗就处于犹豫状态。 阿热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了他,并且让渡了一些在葛逻禄部的权利。 但现在,处罗的态度坚决下来,一方面是因为牧民们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未来日子不会那么难过。 另一方面,也是很清楚,现在的各个部落,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被消磨了一部分血性。 最重要的原因是,一支柳州商队接触了他,给他送上了许多精美的瓷器和茶叶细盐。 首领阿热的名字在突厥语中,代表着领袖与统治者的意思,他是从自己的父亲手里继承的首领,从小他的目标就是带着部落中的人过上好日子。 因此,他精心策划了一场突袭,绕过边军的耳目,通过一段时间将突厥的士兵埋伏进幽州,在到达数量之后,猛然发动攻击,占取幽州。 只要葛逻禄部率先占领了幽州,去到了丰饶的中原,草原上的其他想要去中原的部落,自然会依附葛逻禄部。 葛逻禄部会越来越强大,慢慢积累实力,拿下更多的地方。 但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空想。 葛逻禄部的儿郎们或许还愿意战斗,但依附葛逻禄部的小部落,和其他联盟部落,都改了口风。 狼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拼尽全力,如果不用流血就能吃饱活下来,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再去争斗的。 托钵已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大安人笼络我们的人吗?” “你挑一些与大安人长相差距不大的人出来。”阿热已想好怎么办了:“派他们偷偷潜入柳州,查探一下,铁勒兀惕部有没有还活着的人,那些人是不是被带去了柳州,他们在柳州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 托钵先答应了一声,随后疑惑道:“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当然也清楚铁勒兀惕部的人大概率还活着。 毕竟如果人死了,大安人没必要将尸体也带走,茫茫草原,道路难行,带个尸体多费劲啊。 不过就算还活着,那些人日子肯定过得不好,哪怕是在草原上,两个部落有了战争,战败方的部落里的剩余人也会沦为奴隶的。 “柳州并没有奴隶,只有雇工。” 阿热当然有自己的想法:“我要你打听清楚,战败的铁勒兀惕部是否被柳州人当做奴隶。” “如果铁勒兀惕部的人真的出现在柳州,就说明这支军队就是柳州军,那我们对待柳州,就要小心一些了。” 虽然很鄙视处罗,但阿热也很眼馋柳州的那些知识与技术。 且,最要紧的是,柳州并不介意将这些东西教给突厥人。 柳意对突厥人的态度很让人捉摸不定,甚至给阿热一种,她愿意接纳突厥人在自己领地生活的感觉。 按理说,一个大安人,是不可能接纳突厥人的,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安朝没了,这些新的势力,各个都有不同的想法。 像是幽州,他之所以盯上,不就是因为幽州的州牧与他做了交易吗?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感觉。 还是先打听清楚吧。 如果柳意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好商量,再观察观察有的未尝不可。 她派遣这么多商队进入草原,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总不可能真的只是来单纯做生意,一定是有所图。 要是图的是人,那也未必不能与她商议商议。 要是图的是草原……啧,肯定不是。 这草原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图的。 第177章 孩子还是打小教好啊 “草原好东西真多啊。” 柳意说这句话的时候,距离草原上的那场短暂而迅速的战事,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北地与草原相接,对于北地州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这就很方便草原上的突厥人来北地掠劫抢夺。 但此刻,对于草原上的突厥人们来说,北地与草原相接也不是一件好事了。 因为柳意派出的突袭军队们,突袭完之后,只需要十来天,就能带着大批的俘虏和牛羊回到柳州。 俘虏们自然是先关押起来,然后安排干活。 这些被带回来的牛羊马匹等牲畜,则是与商队带回来的牲畜们放在了一起。 柳意看着一批批运回来的草原产物,神情都是愉悦的。 运回来最多的,自然是各类牲畜。 在大安朝,牲畜的养殖是极为不易的,市面上贩卖的牛羊价格昂贵。 自从柳意接下柳州之后,盐矿开采便更扩大规模了,对于现在的柳州来说,普通百姓买盐已经不需要再像是之前那样小心计算数量。 但在草原上,只需要五斤盐,就能拉回一头成年期,活着,且十分健康壮实的羊。 这些羊无论是死是活,都能在柳州为柳意产生更大的利益。 更别提,还有可以帮助百姓耕地的耕牛,以及能够用在军事上的马匹。 以及……煤矿。 是的,煤矿,柳意知道现代的内蒙古是重要的能源基地之一,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其中不只有煤矿,还有稀土、铁矿石、铜、铝、金、银等。 特别是稀土资源,内蒙古的白云鄂博矿是世界上最大的稀土矿之一。 虽然现在换了个世界,直接架空了,但都是草原,地理位置也差不多,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柳意反正是抱着这种“有的赚就有煤矿,小小赚就有牛羊”的心态派人去的。 结果很好。 因此再开关于草原会议的时候,柳意的心情就一直保持在一个不错的良好状态了。 ——“派去的商队在这片区域,发现了煤矿,目测至少是一座大型煤矿。” 年海娘在柳意看过商队带回来的各类草原货物之后,将地图平铺在桌面上,讲述跟随商队一起去的斥候们的发现。 柳意点头:“这座煤矿被分入哪个部落的领域了?” 年海娘:“这片区域不怎么生牧草,因此中小部落迁移都会避开,但附近有个名叫拔野古部的大部落,虽然他们并没有使用煤矿所在的区域,但按照草原上的规矩,那片区域属于拔野古部。” 拔野古部? 柳意翻开关于拔野古部的资料记载,拔野古部,以饲养牲畜,逐水草而居,人数大约有五千左右。 他们现在所居住的区域有一条奔袭河道,除非河道干涸,大概率不会搬迁的。 那就要考虑一下,如何与拔野古部接触了。 年海娘道:“拔野古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但从目前的接触来看,他们的生活资源并不丰盛,我认为可以派商队接触。” 柳州培养了许多斥候,这些斥候擅长的东西基本都不太一样,派去草原的,正是擅长骑马伪装与探矿的斥候。 年海娘作为这些斥候的头儿,平时也大多混迹在草原上。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白白嫩嫩养在闺中的县令千金样子了,皮肤被晒得很黑,身高也长了许多,身上多了一股一看就经常奔驰在草原上的野性。 虽然身上重新换上了大安朝的衣物,但她如今看上去,已经和一个在草原上从小长大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了。 换个不认识她的过来,估计会以为她是草原人穿上了中原衣服。 当初柳意第一次见她,就看出了她骨子里的那股野性与不屈,后来草原上需要安排人,也是第一个想到了年海娘。 一个能在遇到危机时,狠下心去转头咬马的人,身上是有一股狠劲在的。 果然,当时还在养伤的年海娘一口答应,等到身体养好了,立刻便加入斥候营学习,以优良成绩毕业后,立刻去了草原。 草原上的生活并没有中原的好,尤其是,在中原时,她是县令之女,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娇养着长大的。 但草原上,风吹日晒,住着有味道的帐篷,吃喝也与中原不同,基本都是吃肉和各种奶制品,蔬菜在草原上是相当稀少珍贵的,刚去的时候也吃不上。 要说吃肉按理说也不至于很难受。 但草原上的烹饪技巧有限啊!哪怕是柳意没来之前的北地各县,做肉食时还会尽量多放一些盐巴,放些其他的菜来中和肉的腥味。 但突厥人的做法,是直接烤,盐与香料腌制是几乎不放的,因为在草原上,这两样同样是稀少而珍贵的。 年海娘到了草原上才知道,为什么草原人那么喜欢喝奶制品,一方面是奶制品在草原上很好制作,另一方面,就是一边食用肉类,一边搭配各类奶制品的话,可以中和膻味。 年海娘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这比咬马脚还让她难受。 好在她是以商人身份到的草原,柳州这边送来大批的香料细盐,还有各种调味料,慢慢也让每天的肉食变得好吃起来。 并且刚开始的时候,她天天便秘,然后她就知道为什么草原上的茶叶也这么珍贵了。 因为茶叶助消化啊! 她也知道为什么每一批被派去突厥的斥候们,都会带上一包茶叶一包盐了。 哪怕是对于中原来说再怎么低品质的茶叶,在草原上都能作为一种货币流通。 茶叶不光能作为敲门砖使用,也能让保证自己的肠道消化足够顺畅。 不过不得不说,草原上的饮食真的可以让人长高,年海娘如今身高窜了一大截,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柳大人推崇多肉食,多晒太阳,哪怕是柳州初发展的现在,都在尽可能的为柳州百姓换来大量的肉食。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健壮,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稍稍跑一段就上气不接下气,也不会经常有个风吹草动就觉得身体受寒虚弱,再加上经常锻炼,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年海娘现在甚至觉得,如果再回到当初丰县被突厥人攻击的那一天,她遇上那个将她掳走到马上的突厥人,手里有武器的话,她可以杀了他。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段混乱的噩梦便不再是噩梦了。 而这一切,都是柳意带给她的。 年海娘望向柳意的眼神里面,闪着崇敬的光,她就好像是希望能够在家长面前表现一番的孩童一般,说着自己对拔野古部的了解。 “拔野古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但四周都没有可以交换物资的其他部落,相对于其他部落来说,拔野古部因为居住在河流附近,牲畜生长环境较为安定,并没有很强的对外扩张意愿,他们想要买卖日常用品,必须自己组建商队,走很远的道路,我们可以尝试与他们建立友好关系……” 柳意用着赞赏的视线看着年海娘,正输出自己观点的年海娘便更觉浑身都是力量了。 等她说完了,柳意才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现在我们柳州还在发展中,比起武力强取,如果能和平得到这座煤矿当然最好。” 说着,她又补充一句:“但我们虽不想动用武力,却也并不是一定只能如此,可以尝试着与拔野古部接触,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就立刻撤出。” “比起你们在草原上的安全,动用军事所花费的钱财粮草不算什么。” 不夸张的说,柳州如今每个运转在各处的人才,都是柳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 柳意当然是尽量能不打就不打,但真要打,她也不带怕的。 她正低头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和年海娘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秘书敲敲门走了进来。 “大人,灵州的周老将军来了。” 柳意应了一声:“先让老将军在会客室等我片刻,这边会议开完了,我就过去。” “是。” 秘书当即应下来,转头出去。 按理说,周老将军手下的兵马只比柳意少一些,且他年长,又有曾任两朝官员的经验,他来了,应该是柳意快速去接待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周老将军虽然手下也有几个县,却只是几个发展一般的,只能说那是一片地盘而已。 而柳州眼看着是繁荣起来了,柳意手中的一万兵马,瞧着也很有点浓缩精兵的感觉。 周老将军年老成精,向来识时务,对此自然有没有什么二话。 他原本是想将马校尉一行人送出灵州界限,便就此安然无事。 结果去马校尉岳家拜访,才见着他带的兵,各个一副精兵能将的样子,身上的盔甲每一副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武器上面简直刻满了“我很贵”三个字。 他当即改变主意,以与马校尉早就神交已久,如今一见如故的借口,表示自己也要跟来柳州逛一逛。 等一到柳州,就被告知柳州正好在贩卖牲畜,周老将军当下表示他也要报名。 之前突厥与大安朝明面上是不怎么通商的,牲畜价格在北地向来虚高且稀少,现在柳意手里有这么一批便宜又大量的牲畜,傻子才不买呢。 如今自己是求人的,因此秘书出去一说,他便当即笑呵呵的应下。 “我老头子如今清闲得很,州牧政事繁忙,就先忙着,不用太着急,我在会客室看看柳州的报纸,也挺有趣味的。” 他说着,还真就拿起了会客室的报纸看了起来。 周老将军自然是一直都派人前来购买柳州报纸的,主要是柳州的报纸上面是什么都写。 柳州有什么新政策,官府的高级领导们有什么活动,州内关于经济,交通,文化,娱乐,都应有尽有。 上面甚至还有广告。 要是有哪个想了解柳州的,压根就不用派斥候,买上几份柳州的报纸,就知道它大体是个什么情况了。 之前周老将军还疑惑过,这柳州什么都往报纸上面发,就不怕有人看了上面的信息打过来吗? 亲自来了一趟柳州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这担心纯多余了。 柳州城的城墙已经完全被修缮好了,箭楼与各处攻防位,一看就花了大功夫,那砖块竟都是石铸,也不知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建成的。 且竟然还花费大力气挖了护城河,护城河环绕城墙,角楼箭塔在侧,周老将军打多了仗,一抬眼就能看出来,城楼上方还有投石机和一些他没见过的武器。 最要紧的是,柳州城内不说十步一岗,百步一岗也差不多了,各处都有岗哨,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一群人马上就能蜂拥而上。 什么?你说他们兵马一共就一万,这够用吗? 带他进城的州署官员表示:这是警卫,并不是士兵。 也就是说,别人对外报军营人数,都是恨不得往高里喊,连军队里的工匠和伙夫等各种辅助兵都包含了进来。 柳意呢,她对外报的军马一万,是真“兵”一万,像是城中巡营的这些穿着盔甲,手握武器的,她说这叫警卫,不能算在军营里。 周老将军:“……”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当初左清明输得那样快了,按柳意这种尿性,说不定她说的“兵一万”,甚至只算到了步兵骑兵等主力作战部队。 且,不是他对柳州人有滤镜,一进到柳州城内,感觉是和别处不太一样。 别处的百姓,基本身上都有股唯唯诺诺的劲,不说见到穿着盔甲的人,或者是官府的官老爷们,就算是见着衣服布料好一些的富商,那都是小心翼翼,连对视都不敢的。 大部分普通百姓出门,都是低着头,缩着肩,远远的瞧见了兵士,就赶忙绕开走,仿佛生怕下一刻身上的衣物草鞋都被抢走一般。 但柳州的百姓,各个走路都是平视前方,挺直摇杆,说话也都是中气十足,也不知是柳州人天生更高一些,还是因着他们这般走路气势,看上去就要比其他州城的百姓高出一头。 说句自己也不太爱承认的话,这柳州的任意一个普通百姓,无论是男是女,看上去都比他麾下军营里的普通士兵还更有气势些。 他们身上,没有那种畏怯。 每个人都是一副若有问题,分分钟就要抄起木棒干架的架势。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不是柳意不放心他带兵来,特地安排了军队里的士兵来盯着他。 为了表达诚意,周老将军还特地让手下人与自己一同卸下兵器。 但走着走着,他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一路走来,整个柳州城的百姓都是这个样子,就连卖鱼的大娘都一个样,总不可能所有街道上的柳州百姓都是士兵假扮的吧。 既然不可能是兵士假扮的,再不可能的答案也是答案了。 这柳州百姓,还真就是这样。 周老将军心想,也不知柳意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将百姓各个养的膘肥体壮,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来攻打柳州城,怕真的就要变成全民皆兵了。 她将百姓们养的这般好,就不怕他们闹事吗? 正想着,展开报纸,就看到了今日的最新新闻。 “东街发生斗殴事件,柳州州署呼吁大家,请遇事尽量和平相处,斗殴打架一时爽,矿场拉煤拉断肠。” 好,破案了,果然会有打架斗殴的。 只是不像是很多的样子,虽说柳州报纸出现的时间不长,但周老将军也看得明白,报纸这东西,除了报道一些官府事件,其他的刑事案件,唯有十分稀少或严重的才会报道。 比如说,这报纸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王菜根家一整只草鞋被盗,官府极力追凶,24小时破案”的案子。 因为这种小偷小摸太常见了,要是这种案子都要上报纸,那报纸上哪里还写的下。 因此,他更加不解,询问道:“吴大人,柳州像是这种斗殴的案子,不多么?” 柳意没来,柳州这边也不可能真的就让周老将军他们一伙人自行在会客室等着了,派来了现在还闲着的吴都尉做陪客。 吴都尉与周老将军没什么交情,在大安朝还在的时候,周老将军便很有名气了,吴都尉连他的一个边都摸不到。 后来周老将军来了北地,虽然明升暗贬,但吴都尉依旧连他一个边边都摸不到。 直到现在,他原本只是从善如流的跟着马校尉一起投靠了柳意这个县令,结果莫名其妙,一路升到了州署,如今竟能与周老将军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了。 吴都尉想想就有点开心,恨不得咯咯叫两声,他是个朴实性子,倒也没得了阳光就灿烂,依旧是有礼热情的招待着周老将军。 听老将军问柳州境内是不是打架斗殴特别多,当即摇头: “并不多见,因着官府巡查严格,四处都有差役与警卫,加上百姓们起纷争大多是与银钱有关,若是自觉有理,大可告到官府,要是斗殴打架见了血,那是要被判送去各处做苦役的,百姓们自然少有斗殴。” 周老将军心里便颇有些感慨:“早就听闻柳州官府十分公正,看来果真如此。” 若不是公正,为何百姓们因为彼此之间的小小争执,便敢去报官呢。 吴都尉就有些自豪的笑:“我柳州确实向来以人为本,只要是报官的,无论大案小案,都会介入调查。” 对于在官府任职的差役们来说,自然是十分忙碌的,因此柳州不得不招了大量的官府岗位。 对于曾经习惯了十几个差役就能管一个县的前大安朝官员们来说,这些岗位实在是多的有多过分了。 但事实证明,只要管辖到位了,暴力血腥事件自然会大幅度下降。 百姓们也渐渐习惯了有事找差役,那些负责在各个商业街巡逻的差役们,一看到哪里有人吵架就赶过去。 当差役们一到,原本还高声扯着嗓子互相吵嚷的商户们自然弱了声响,再调节一二,便可平复一场可能而来的斗殴事件。 手底下也有个地盘的周老将军听得羡慕不已。 “你们柳州,真有钱啊……” 对于百姓们来说,差役多了可能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安全性提升了,吵架吵到一半总有人来打断了。 但对于周老将军这种也管着某个地盘的人来说,就是柳意真有钱。 是他不想要在自己的地盘多增设基础官员和巡逻队吗? 要钱啊。 这些差役们说白了就是暴力机关,伙食总要跟上吧,不然吃不饱饭,也镇压不住罪犯啊。 武器总要配备上吧?不然人家拿着木棒,你也拿木棒,那镇压成功的概率不就低了吗? 俸禄总要发到位吧,像是那种欠着俸禄的行为,是快要倒闭了的势力才会干的。 ——此处应当艾特大安朝。 若是不想有差役等于没差役,俸禄就算钱少,每年的米粮也要照样给。 “柳州养着这么多人,这得花多少钱?你们柳州,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银钱?” 面对周老将军半是艳羡,半是打探的问话,吴都尉含蓄笑笑: “您今日来,不就是来给我们州署送钱的吗?” 周老将军一愣,很快哈哈一笑:“是了,是了,要说做生意,还是你们州牧大人会做生意,竟能从突厥人的手里带回来这么一大批牲畜。” 话是这么说,他却不觉得光是凭卖这些东西,就能让柳州如此有钱。 就算是柳意卖给他一千只牲畜,这些牲畜从突厥人手里带回来总也要花费钱财人力吧? 一路回来的草料也是钱啊。 光凭着卖牲畜,那得半个草原的牲畜都愿意和 柳州交易才行吧。 他笑得像是一个普通的慈祥家翁:“能将这么多的牲畜带回来,怕是见血了吧?” 吴都尉眼神闪了闪,这就涉及到军事问题了,他刚要随便找个借口含糊过去,门口便传来柳意的声音。 ——“还好,只是一些小争端罢了,大部分的牲畜,还是我柳州商队通过正经买卖买回来的。” 柳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笑,身后跟了一串人,六名警卫并没有跟进来,只站到门口,文职们都跟了进来,手中基本都有本子与笔。 周老将军在吴都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起身,此刻却是连忙起身相迎: “您就是柳州牧吧,闻名不如一见,果真器宇轩昂。” 柳意也笑着与他见礼:“周将军好。” 彼此见完礼,周老将军重新坐下,柳意坐到主位上,身后跟随的文职们也纷纷在左侧位置上坐下。 “将军可以看看我们的报价单,再来决定购买多少牲畜。” 她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一文职官员将手中的报价单送到了周老将军面前。 这般雷厉风行上来就说正事的行径,让周老将军不适应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比起柳州这边的卖方,他这个买方要更急切一些。 毕竟便宜的牲畜啊,哪个手下有军队的不想要,这也就是他恰巧赶上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消息扩散了,光是灵州那些老对手都能将这会客室挤满。 柳州这边谈事快速,他自然也愿意跟着一起快。 仔细一看价格单,翻了几页,周老将军脸上便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么多东西?不是只有牲畜吗?” 柳意:“牲畜也分死的活的,活着的牲畜价格是按照体重性别年龄算的,死的可就是各个部位的不同了。” “就比如说您翻到的这页,就都是羊皮制品了。” 周老将军看了看上面的价格,又翻回去看活羊的价格:“这怎么羊皮制品还比一只活羊贵?” 当下便有坐在左侧的其中一个文职官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件羊皮袄子: “羊皮制品是要经过我们柳州这边加工生产的,且有的制品也不只用了一张羊皮。” “您瞧,就拿这件羊皮袄来说,穿在身上暖和的冒汗,都是选取的上等羊皮,每一张皮料都经过严格的筛选,鞣制工艺更是我们柳州独有的工艺,经过多次浸泡和揉搓。” 他嘴巴一张,就是一长串的词,关键言之有物,仿佛亲眼见着这羊皮袄被制作出来的过程一般。 “您瞧瞧这内衬,绒毛多软,再瞧瞧这厚度,多均匀,这毛质,多丰满,最要紧的是,我们的羊皮经过了特殊的熟化处理,皮毛顺滑,一丝丝味道都没有,且保暖但重量轻,不像是市面上卖的那种羊皮袄一样又厚又重……” 他说着,直接站了起来,热情的要将手里的羊皮袄递给周老将军: “将军不如这样,您穿在身上试试,好不好的,一穿就知道。” 周老将军这般年纪,自然不会被几句词就说服。 羊皮袄他又不是没穿过,说实话,他自己还会做呢,冬日里,也爱穿。 因为羊皮袄一般是用整张羊皮制作,因此会又重又大,穿着做事很不方便,加上带有羊膻味,保养艰难,还容易被虫蛀。 缺点一大堆,但它暖和,这就足够了。 正是因为自己会做羊皮袄,周老将军才不信这文官的话。 他接过这件柳州的羊皮袄,主要也是因为柳意还在场,还等着买柳州的牛羊呢,自然也不好直接拒绝。 原本是想着意思一下,试穿了就借口年纪大了穿不了这么重的衣物。 结果一上身,周老将军就愣住了。 竟真的十分轻便? 他半信半疑的摸了摸上面的毛:“这是羊皮的?” 羊皮的东西,能有这么轻? 等摸到手里,周老将军才发现,这件羊皮袄子的针脚竟然十分细密。 因为羊皮十分厚重,普通制衣的针穿不透,因此羊皮袄基本都是要用到很粗的粗针,针角粗了,自然显得粗糙。 可这件羊皮袄,却是用的细细密密的细针,线也是细线,也不知是怎么做的,一针一线都挨得极近,看上去就是要缝制许久的样子。 倒真的如同这个年轻文官说的这般,是精心打造了。 那负责州署官方销售的文官笑道:“自然是羊皮的,您老见多识广,只要摸一摸,看一看,应当能分辨的出来。” 周老将军摸着皮毛确实是羊皮,虽然顺滑了一些:“那为何会这样轻?” “因为我们往里面加入了更轻的皮料和内衬,在不影响保暖甚至增强保暖的情况下,使得衣料更加轻便,穿着也会舒适一些。” 文官说话轻柔,带着周老将军的手,去轻轻摸羊皮袄的内层: “您瞧,这里面加入了排汗层,不会出现像是普通羊皮袄那般,穿上了容易闷出汗的情况,达到了穿着它既保暖,又干爽。” 周老将军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柳意身上,就算是听对方说羊皮袄介绍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关注这个文官。 直到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蛮好听的,这才下意识去看他的脸,就见着帽子下,一张足以让整个屋子都亮起来的俊俏容颜。 哪怕是周老将军这样年纪的人,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眸。 再听对方说话时,原本的七分倾听,一下子上涨到了十分。 年轻官员依旧是温和说着:“您也可嗅闻一下,是真的没有味道,且我们柳州还有专门的羊皮袄清洁剂,以及防虫蛀的香包,周老将军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在下向来崇拜,若是您买了这羊皮袄,在下能做主,三件羊皮袄,送您一瓶清洁剂。” 周老将军干咳一声:“咳,不知这位是?” 柳意在主座上慢悠悠喝着茶,听到这话,才介绍了一句: “这是绥农,是我柳州商务贸易部的部长,柳州的官府商务贸易,基本都要经了他的手。” 其实这种谈买卖价格的场合,是不用柳意这个州牧亲自来的,不过因为周老将军的身份,两人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他又是头一回来,柳意怎么也要过来见个面的。 正儿八经谈价格的时候嘛,就要商务贸易部出场了。 “绥农……” 周老将军忍不住看看绥农那张好看到极致的脸,又看看柳意。 他疑心这个叫绥农的美男子是柳意的面首,不过也没听过柳意有面首啊。 依着柳意的行事,要是真的有面首,绝对是会光明正大收入院中的,也不会遮遮掩掩。 拿不准绥农的身份,但不影响对他颜值的肯定,周老将军露出欣赏的笑容: “好名字,人也极好,这羊皮袄确实不错,我要了,具体买多少件还是要再考虑考虑的。” 价格虽贵了许多,但他年纪大了,冬日里本就需要保暖,穿得笨重会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这羊皮袄正合适他。 而且,买东西不怕它贵,只怕它贵了还不好用,这羊皮袄确实也轻便又舒适,这样的天,只穿了一会就觉得发热,周老将军都可以想象出,冬日里穿着会有多舒适了。 绥农见他应下,又低头翻到后一页:“您若是喜欢这羊皮袄,不若瞧瞧后面的羊毛保暖裤和羊毛靴,这里还有羊皮膝垫,冬日里腿脚都容易受寒,穿上这些,身体也能康健一些……” 周老将军试过了羊皮袄,便对着其余的羊皮制品也有了信心。 他确实到了冬日膝盖就会隐隐作痛,这也是行军打仗的将领们的职业病了,去年还特地买了胡县出的风湿膏。 “羊皮膝垫我也买些吧,手下也有些老兄弟需要。” 绥农便温声应下,一笔一划记下了,又道: “您买的多了,优惠也更多,如今正巧我柳州商贸部有个买五百两抵五十两的优惠,买的多,优惠多,不若我再给您推荐推荐一些别的商品吧?” 周老将军想着这次本来就是买东西的,再听听旁的也行。 且绥农实在是长得好看,这么个美人温声细语的为自己介绍商品,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行,你说吧。” “您瞧这些肉干,虽然并不是新鲜吃食,经过我柳州的保存技巧之后,却可以久放许久,是最适合行军打仗的了,以及这边的罐头,小林,去拿几个罐头给周老将军他们尝尝……” 罐头? 周老将军耳朵一竖。 他听说过罐头,说是柳州新出的一种吃食,将各类水果密封在罐子里,竟能保几年不腐。 不过价格也确实贵。 他还惦记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事,当即表示: “这罐头很贵吧?那便记在我的账单上,待结清货款的时候,自然会结。” 绥农却拒绝道:“将军莫要客气,您德高望重,乃军中楷模,我虽无缘入军营,却也敬佩您的山岳德行,这些罐头,便是我私人自掏腰包请您的。” 其实这话,谁都知道他是在拍马屁,奈何他生的好看,声音好听,就算知道他是在拍马屁,也听得周老将军浑身舒爽。 柳意在上方又开始剥橘子了,一边吃一边想,之前把绥农调来商贸部真是太机智了。 果然就见罐头到了,周老将军与几位亲兵一边吃着罐头,一边听着绥农用着好听的声音不急不缓说着话,一边喊人将货物实体拿来给他们看。 “这些药剂您肯定是需要的,之前您也购置过,价格本就是给到最低的了,但因为如今有了这个五百两减五十两的活动,若是此刻囤积一批,更能省下不少……” “冻疮膏……” “蜡烛……” “肥皂……” 柳意索性当场处理起柳州政事来,她处理的差不多时,外面天也黑了。 周老将军已签下了厚厚一叠商贸合同单。 他是笑着走出柳州州署的。 身上还穿着一身崭新的羊皮袄,脚下踩着牛皮靴,膝间也鼓出一块。 “这绥农小子人还真是不错,竟送我这么一套好东西,还有这把弓,瞧瞧这弓胎细腻,还有这弓弦,可是上好的蚕丝……” 一旁的亲兵:大人你没发现吗?你身上的衣服是换了,膝盖是鼓了,可钱包瘪了啊。 “大人……” 这名亲兵提醒道:“您今日至少花出去了一万两银子……” 绥农是长得好看,看着是很赏心悦目。 但也不能这么哐哐花钱啊! “我知晓。” 周老将军穿得跟个老年站立羊一样,脸上还是慈祥老人般的呵呵笑。 “你就说这东西好不好吧?” 亲兵:“好是好,可……” 周老将军:“好不就行了吗?何必想那么多呢。” “更何况……你瞧这弓。” 他将手中的弓递给亲兵。 亲兵接过,小心观察起来,拉了拉弓弦:“的确是把好弓,虽不好在此处试弓,但只看这弓弦,便知箭矢射程极远。” “我看一看就能看出来了,你知道这弓最让人惊讶的地方在哪里吗?” 亲兵疑惑:“莫非是,这弓弦是用蚕丝所做?” 蚕丝多贵啊,尤其是在北地,上好的蚕丝绝对是种奢侈品了。 所以虽然他觉得自家将军被绥农那个长得好看的美男子迷了心神,一口气花了这么一大笔钱财出去,但对柳州却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能送出这样一把好弓,柳州还是很有诚意的。 “不,它最让我惊讶的,是这是一把新弓,且上方用了许多铁。” 周老将军历经两朝,又是军事上的老人了,平日里喜欢射箭,自然对弓箭颇有见识。 “无论是中原还是突厥,制弓手艺厉害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地方,辽东的仇家弓,突厥的突厥弓,齐鲁的赵家弓,越国的古式弓,我都收集把玩过,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形制。” 他从亲兵手里拿回弓,一双年老的眸子里,倒影着这把新弓流线型的线条。 “这弓,是柳州制的。” “突厥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个部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而在消失之前,他们曾经试图掠劫过柳州的商队,我得到的消息,那只部落里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弓箭痕迹,就连突厥的大部落都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弓箭。” 亲兵一震:“您是说,这是柳州干的?” “可柳州并没有大动兵马……” “突袭,若装备精良,兵士勇猛,不必大动兵马也可做到如此。” 周老将军把玩着手中的弓:“若那批突袭的兵士用的都是这种弓,倒也合理。” “柳意连突厥人都敢打,既然能卖她一个好,为何不做呢?更何况,这些东西确实不错。” 最主要的是,柳州的自制武器这样精良,要说她只想安安分分当个州牧? 呵,傻子才信。 花一万两买个柳州的友谊,还是挺划算的。 何况周老将军几乎可以肯定,这把弓就是柳意给他的明示。 告诉他答案:突厥那事就是她干的。 柳意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她做事有章法,不会说翻脸就翻脸。 要不然,为何各个势力都与她关系不错呢。 如今卖她一个好,日后万事都好商量。 说起来,柳意该和气时便和气,该狠厉时就翻脸。 现在竟然还不声不响干掉了一个突厥部落。 那要是她愿意,岂不是某一天也能不声不响干掉某个势力的老大? 这么一个年轻人,到底在哪里修出来的心眼? “诶,老了老了……” 周老将军收起弓,浑身毛茸茸的,依旧如同一只年老的羊一样,竖着两条腿,慢悠悠走下了州署。 “听说柳州开了许多学堂,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是没什么用了,回去便将孙儿孙女送来吧,这里可比我们那繁华多了,孩子还是打小教好啊。” 第178章 将他们的人头带回来 对于周老将军买完东西后,第二天就表示喜欢柳州,想要将孙辈孩子们送来柳州上学这件事,柳意接受良好。 没错,她送那只弓,就是这个意思。 她让马校尉带去的兵士,全都是甲胄鲜明,弓弩强劲,战马鞍鞯精致,每一只都打着铁掌。 可谓是将这支军队从头到尾,从人到马武装了个严严实实。 周老将军要是看到这样的阵仗还能忍住不来探听,那就该柳意怀疑他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本来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效果倒是挺好。 柳意怀疑,周老将军已经知道她干掉了突厥一个部落这回事了。 倒也不奇怪,周老将军大半辈子都是在和突厥斗智斗勇,临老了才被派到灵州去,他在草原上,绝对是安插了斥候的。 不过说起上学…… “马都督家的两个孩子也都是上学的年纪吧?” 柳意问秘书:“可安排学校了?” 她对于马校尉身上的军事天赋还是非常认可的。 而天赋在一定程度上,又可以通过基因流传给后代,据她所知,马校尉的岳母曹白梅便是一个很有经商天赋的人。 他的岳父裴光霁虽然目前看不出什么天赋,但裴光霁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是明显智商稍稍超过普通人一些的。 马映云与马映风姐弟俩能够遗传到不错天赋的概率,便就此大大增加了。 秘书当即道:“已安排好了,都上的柳州第一小学。” 柳意点头,打算到时候查一下这姐弟俩的各科成绩,马校尉虽然现在是彻底归心了,但终究还是要他的子嗣们也在柳州扎根才好。 “告诉马都督,放他半个月的假,长途跋涉一通,还是要多多休息的好。” 结果柳意也没料到,马勇终究没能休到这半个月的假。 前脚,人事部刚通知他“恭喜都督带薪休假半月”。 后脚,他正带孩子们在柳州最大的酒楼吃完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悠哉悠哉晃回家,打算泡个澡睡一觉的时候,州署的人就来敲门了。 马勇一脸茫然的从床上坐起来,抱着他的银钩长枪迷迷瞪瞪打开门。 “什么事?” “都督,紧急军情,州牧大人命您即刻到州署。” 马勇一下就清醒了,披上外衣就匆匆到了州署。 还是那个熟悉的大会议室,还是一个大板子立在前方,还是柳意坐在主位。 但他一进去,准备开嗓的高嗓门,就在接触到柳意阴沉的面部表情后,缓缓减弱三个调,问旁边的方书华。 “出什么事了?” 他轻轻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拉开椅子的动作都刻意轻缓了许多,尽量不发出动静。 在座的其他官员们也差不多一个样,连呼吸声都减弱了几分。 柳州官员们都很少见到柳意发怒的样子,她可以称得上是情绪管控最高的那阶领导了,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态度平和。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极少出现的发怒状态,才更让人胆颤。 就连最不会看人眼色的马勇,都知道这时候该后背紧一紧了。 方书华倒没有像是马勇那样表现的明显,只同样声音低着,轻声道: “派去草原上的一个商队,被劫匪掠劫了。” 光是掠劫货物其实还好。 但问题是,这场掠劫导致那支商队死伤惨重,只有零星几个人装死才逃过一劫。 他们失去了马匹,在茫茫草原上拖着伤挣扎求生,活下来的几率本来是很渺茫的,一旦到了天黑还没有找到人类居住地的话,大概率会被野兽袭击分食。 还好是遇到了一个小部落,因为柳州的名气如今在草原牧民间已经流传开了,这个小部落也曾经在某个柳州商队那买过东西,这才施以援手,将人送到了边界线。 马勇当即蹙眉。 虽然他刚回来,但也很清楚,柳大人向来做事求稳妥,派去草原这种地方的商队,内里都是安排了人保护的。 而这些商队也不会贸然去某个部落,都是先探听好了人数武力,确定打起来能打得过,或者打不过也能逃跑才会前去接触。 为此,柳州付出了极大的金钱代价,收买了不知道多少突厥大部落里的领导级人物,就是为了尽可能的保证商队的安全性。 对比起其他可见势力,柳意对手下人的看重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她每次送人出去时,都会叮嘱“万事以性命为重”,对于商队的嘱托,也是货物可以丢,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也正是因为柳意这种将人当人看的态度,引得无数人对她死心塌地,不知道多少原本只是来柳州购置货物的商人,在接触柳意后,转而为她做事。 再加上柳州的大半收益来源都是靠行商,柳意更是花费了大力气,清扫出多条商路。 军营里的新兵能够这么快练手出来,就是之前清扫商路时杀出来的。 而现在,最艰难最危险的前期都过去了,草原上柳州商队已有了名声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发生了商队被掠劫,死伤惨重的事。 也难怪柳大人如此暴怒了。 “查出是谁干的了吗?”马勇已经开始抚摸自己的银钩长枪了。 方书华:“不是部落的人,回来的人说,看着像是草原强盗。” 这就说得通了。 突厥的部落们其实也没有中原人想象的那么野蛮,大家都是人,都可以为利益驱使,都会趋吉避凶。 在柳州商队带来大量便宜货物的情况下,突厥的这些部落不可能会对他们有多大恶意。 哪怕是对柳州有恶意的,也不会对能带给自己食物与细盐的商队赶尽杀绝。 就连之前攻击了柳州商队的铁勒兀惕部,也没有下死手,只是想要抢夺货物。 这也是为什么柳意派去的人只将所有铁勒兀惕部的人带了回来,作为俘虏让他们参与苦刑,但并没有当场杀人的原因之一。 柳州付出了偌大的代价,按理说,前往草原的商队成员人身安全是有个极强的保障的。 但万事就是如此,你永远都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会有什么样的蠢人做出什么样的蠢事。 柳意闭着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这还是她刚开始行医的时候,在医治一个口生疮的小儿时留下来的习惯。 慢慢的,这个习惯就被保留下来了,到了现在,跟随柳意的下属们已经很清楚她这个习惯了。 随着她闭上眼,明显在思考的样子,会议桌上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当即都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方书华也垂下眸,同样开始沉思。 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中原,州牧肯定是要打的。 但这件事难就难在,它发生在草原上。 那儿不是柳州的地盘,突厥人也与柳州州署并没有建立正式的友好联系。 这就好像是现代,一个国家里某个省出了恶性事件,自然是怎么抓捕凶手都可以,就算是要跨省,跟隔壁省说一声也就行了。 哪怕这个国家原本的政权已消亡,好歹大家也曾是一家人,只是在路边抓个凶犯,只要不跨过城墙,都好商量。 而现在的情况,则是两个国家相邻,隔壁国家出了个凶犯杀害了自家国家的人。 柳意可以要求对方政权将凶犯抓捕归案,送回到自己手里,但不能越俎代庖,派人前去抓捕。 ——你派军队来我们国家,你想干嘛啊? 这和之前去铁勒兀惕部也不一样,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铁勒兀惕部去的。 而且铁勒兀惕部说是中型部落,其实并不是很大,附近也没有挨得很近的其他部落。 他们悄咪咪派人过去突袭,再快速带着俘虏离开,不会惊动草原上的任何势力。 但那窝匪徒附近,可是有个两千人的大部落的。 要是为了纯报复,肯定是依旧派一支突袭军队过去就行了,依旧是之前对付铁勒兀惕部一样的招数,快速进,快速退。 但若是如此,虽也可报复成功,却无法达到足够震撼草原上其他强盗的目的。 对正儿八经的草原部落,这样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各个部落大部分都是放牧为生,知道柳州不好惹,也就罢了。 强盗们却都是刀口舔血的,不狠狠震慑一把,以后这样的事情未必不会再发生。 还有就是……本次事件,柳州商队死了人,还死的不少,若是再悄悄偷袭,未必有些过于让人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要是换成别人,可能这口气就咽下了。 但方书华跟了柳意也这么久了,她很清楚,柳大人要是能咽下这口气的人,当初就不会和左清明对线了。 当初,柳州与左清明对上,她曾经劝过大人,不要争这一时之气,损耗了自身兵力。 柳大人却说: “我不光要争这一时之气,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柳意耗费军力,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这一口气。” “兵力只留在手中而不出击又有何用?想要让人遵守我的规则,只能靠打。” “手中无兵力,无战赢之法也就罢了,既然有,为何不战?” 她思考,是在斟酌柳州目前的军备力量如何,若是调兵的话,要怎么快速协调好,后勤那边又如何补给,州府内后续更要考虑到全方位防卫的问题。 马勇原本还想与她对一下视线,结果见她这副在思考的样子,只能低下头。 他其实也很想思考一下的,但思考了一下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发呆。 “马勇。” 柳意的声音响起,马勇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属下在。” “那片草原区域所属地是阿兹部,人数大约有两千人,附近都是一些其他小部落,强盗的人数约莫有百人。” 果然—— 柳大人这话,便是做好了如果阿兹部阻拦,就连带着阿兹部一起对战的决心了。 方书华当即紧了紧心神,迅速转换到了准备全局后勤阶段。 柳意的声音冰冷沉静。 “你带三千人去,找到袭击柳州商队的强盗。” “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对付这些草原上四处流窜的强盗,唯有杀得他们怕了,杀得人头滚滚,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今日柳州若退,日后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十次,百次。 柳意的怒意是给手底下人看的。 实际上,她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作为主官,谁都可以在混乱中做出决定,唯有她不可以。 这口气,必须出。 草原占据了柳意未来柳州发展的一大重要角色,绝对不能退。 如今的柳州,要打一二三个突厥大部落,又不是打不过。 而且,草原上的部落各自为营,只要拿捏好分寸就好。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平静中,却似带有寒风血意: “我会派使者去阿兹部,若阿兹部要阻拦,那便战。” **** 晨起,柳州的百姓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要上工的或慢慢行走,或脚步匆匆。 “老板,给我装一个煮鸡蛋,一个肉饼加青菜。” “好嘞!” 天还未亮就已经出摊,早早收拾好了摊子,做好了前期准备的老板手脚麻利,很快装好了这个顾客要的东西。 这套吃法在如今的柳州是主流,主要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都上了识字班,哪怕是没怎么学会的,根据拼音书也能读懂报纸。 而报纸上面,除了会写一些州署大事,各地商情,还会写许多科普知识。 现在的柳州百姓们就大多知晓,吃东西要有碳水,蛋白质,蔬菜,如此吃着身体才能健康。 碳水嘛,自然就是粟米或者各类面食了,蔬菜更好说,柳州的大棚蔬菜去年冬日便在着手了,虽冬天贵了一些,但有工作的家庭,还是能偶尔吃上一次的。 蛋白质,可以是肉,也可以是豆腐。 哪怕是有觉得每天吃肉太贵的,花上一些银钱,买一块豆腐吃上一吃,味道也是美味的。 主要是柳州无论是细盐还是食用油,价格不说多么低廉,但都是普通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 一个食物,只要舍得放油,一般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要是再放一些调味料,那就是做最腥的鱼,都是美味的。 这个上早班的职工接过老板给的肉饼和鸡蛋,小心吹了吹,打算一边吃一边走着去厂里。 刚给了老板钱,突然就见着一批批的军队兵士正快速而整齐的从街口走过。 他们俱都身着盔甲,手握长枪,行走间,便有兵甲相接声传来,听上去便颇有一种隆重威武之感。 柳州百姓对这一幕已经是相当习以为常了,这名早起的职工还颇为艳羡的一边吃着鸡蛋,一边往那边看。 “是新兵要去拉练吗?” 柳州新兵一直在招,可惜他身高不够,没能招上,为此,他还郁郁了几日,后来报考上了工人职位,这才好多了。 那正忙活的老板听到这话,小声道:“我看是要动兵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一批批的兵往外走。” 职工一愣:“动兵?莫非是外地又来了些强盗?” “不知晓啊,但以往剿匪也就是一两百人便行了,可今日我瞧着,至少都过去上千人了,而且你发现没有,今日的巡逻警卫数量都加强了,城门也关了大半,只剩下了两个口进出。” 柳州的城门出了名的多,像是这种关城门的情况,还真是头一次。 职工果然也紧张起来。 他紧张的啃了一口肉饼,又吃了一口青菜: “这是要打仗啊?” 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也参与到了讨论中,却没有多少人有畏战情绪。 柳州之前的几场战役,已经让柳州百姓对自家兵力有了充足的信心,且或许是因为柳州收留了许多流民,人们都有一股悍气。 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是青年还是壮年,老人还是小孩,都颇有种为了保卫家园,皆可上战场的心态。 “踏踏踏——” 分了弓箭营与长枪营的警卫们眼神严肃,走过一条条街道。 城墙上,也安排了比往日更多的人手巡逻。 当他们走过时,阳光初显,手中冰刃寒光闪烁,给柳州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而柳州的某家客栈内,偷偷打开窗户往下看,正好瞧见一列警卫走过的几个突厥人,就极度没有安全感了。 他们穿着大安朝行商的打扮,正是葛逻禄部派来的探子。 目的是探测铁勒兀惕部的人是否被抓到柳州来,或者说,这些人是否还活着。 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刚到了柳州,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刚睡了一觉,柳州戒严了。 下方警卫说是重重叠叠也不为过,且据他们悄悄观察,每个露头的人,都要检查一遍身份证明。 几个突厥探子:“……” 他们昨天刚进城,今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莫非……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在抓捕他们? 可他们就几个人,也不至于这么大动静吧! 第179章 做一个乐观的强盗实在是太容易了 柳意之前看剧的时候,剧中人物调用兵马,总是一声令下,便当即兵马到位。 下一刻,画面一转,便是大军出行。 但实际上,调用兵马的准备工作是复杂且繁琐的,需要方方面面都配合到位。 毕竟现代一个几十人的旅游团还一堆事呢,更别说是三千个大活人一同到别人的地盘上面去了。 在柳意下令的那一刻,柳州城上下官署便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械一般,立刻动了起来。 多个部门同步多线工作,一晚上都是个无眠夜。 后勤要确定规划路线,保证一路上都有水源补给,准备军粮,分类主食副食快速装车,准备燃料用于烹饪取暖,准备以及检查对战衣物和各类武器装备。 军队这边,则是调动人手,编组入队,指派军官,层层传达。 医务兵这边也同样要动起来,确定人选,准备医药器械。 这还是光针对人的,跟随一同出战的马儿也一样要进行大量的准备工作。 毕竟人要是饿着肚子的话还是会听话的,马儿可就不一样了。 用一整个晚上就能协调完成出兵前期准备,在整个大安朝来说,这个速度已经是相当快的了。 所以,当昨晚逛了许久柳州夜市,买买买了一堆柳州特产的周老将军被亲兵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干枯的老羊一般。 毕竟年纪大了,虽然能熬夜,但熬夜之后也不能像是年轻时那样,睡眠不足还可以快速精神奕奕。 再加上他不亲身对战沙场已有十几年,睡眠质量自然也提升了不少,不像是以前那样,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就能猛然起身了。 还有个原因:柳州这被褥盖着实在是太舒适了,听闻叫做什么鹅绒被,明明摸着轻飘飘的,盖在身上却十分保暖。 ——就是价格太贵了。 原本周老将军是不想买的,但柳州人实在是狡诈,竟然在给他安排的房间里铺上了鹅绒被,这么睡了几天之后,再看自己以前的被褥,周老将军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因此,周老将军被叫起来的时候,精神是紧张的,身体是困乏的,脑子里却还在迷迷瞪瞪的想着,价格贵就贵一些吧,回灵州之前,还是买上几床鹅绒被回去用。 他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的状态,坐在床上,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虽然还有点没睡醒,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肯定是出了不小的事情,亲兵才会把他叫醒。 果然,亲兵急急道:“大人,柳州派出去好多兵,老伍去城门口看了,至少有两千人以上。” “柳州派兵就派兵,我们又不是柳州人,关我们什么事……什么?!!两千兵?!!” 抱着被子一脸无欲无求状的周老将军猛地睁大眼。 也不困乏了,也不想睡了,一掀被子就下了地。 “什么情况?你细细与我说来。” 别看现在是乱世,各处都吹自己有五万大军,十万大军,三十万大军的。 但有多少兵,和派多少兵出去可不一样,更何况,他们这里还是贫瘠北地,本来大家手里人手就都少。 两千兵,已经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 至少拿下一二个县是没什么问题的。 亲兵当即道:“早上就不太对劲了,街上的警卫数量突然多了许多,且听说州署一晚上都灯火通明,人员进进出出,一看就是发生了大事。” “后来城中许多兵士都被调出,老伍跑到城门去看,就见着柳州城外已聚集了许多柳州兵,连忙回来报信了。” 周老将军刚穿好鞋,正穿着衣服,听着听着,就有些惊讶的去看手下亲兵。 “老伍去城门口打探了?有没有遮掩行迹?柳州调兵必然是有大事发生,若是叫人认出来,以为他是在打探柳州军情机密可就不好了。” 亲兵:“将军不必担忧。” 周老将军刚要说我怎么能不担忧,柳州没事还好,现在柳州有了事,他们这些外人毕竟也没对柳意投诚,一举一动放在别人眼里都是大事啊。 结果就听亲兵道:“城门口一群看热闹的柳州人,老伍混在其中,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周老将军一怔:“看热闹?柳州就这么让百姓看热闹?” 亲兵:“是,许多人都去看呢,还有州署一晚上灯火通明的事,我们也是早上去买早食的时候,听卖早食的老板说的。” 老板的原话是“州署官员们一晚上都在忙活,进进出出许多人,都在我这买了早食,还好我起得早,今日备的货早早就卖完了,卖完你们这一单,我就要回家睡觉去了”。 周老将军原本急切的动作,便缓慢下来。 他慢悠悠穿上衣服:“那看来,柳州派兵虽事不小,但也不是什么崩天大事。” 至少,柳意这个州牧是判定为,此次事,柳州吃不了亏。 要不然,她也不会放任百姓去看热闹。 虽然动作慢了,但他还是在洗漱后出了门。 在去州署打听,和自己亲眼去瞅瞅城门口的待出发兵士之间,周老将军选择了后者。 到了城门处,果然有许多百姓挤着看着,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要集合这么多兵将。 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是望乡郡那边和柳州闹了矛盾。 有的说是突厥人那边打过来了。 也有的人说是灵州某某某眼馋柳州的繁荣经济,大军正在来的路上。 关于灵州某某某这个推测是最多的,谁让两个州府接壤,而灵州的大小势力又格外多呢。 每次灵州上面的各种势力发生摩擦的时候,柳州这边就会以第三方视角相当平等公正的在报纸上面,讲述发生了什么事。 百姓们听多了灵州的事,一看到我军这般整装待发,当然会想到和灵州有关。 光是周老将军站在这的这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好几个某某某了。 最离谱的是,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周老将军:“……” 柳州的百姓,真是乐于攀谈啊。 大军都要出发了,他们不担忧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战事,竟然在这八卦起来了。 其实城门下的视角并不太好,但周老将军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脸皮是有些厚的,当即一副自然状态找到了城门巡逻的兵将,说明了身份,表示自己也想要上城楼参观大军。 大军开拔,柳意作为州牧,也作为柳州军的主人,肯定是会在城楼上面看着的。 果然,当周老将军被带上去的时候,柳意就站在上方。 城楼上风大,吹得人身上的斗篷一个劲的往后,头发也同样被吹得动作。 周老将军刚上来,就忍不住被风吹得眯起眼。 但柳意站在那,却是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柳州牧。” 他上前见礼,也收获了柳意礼貌的回礼。 “不知州牧调这般多的兵,是要去往哪里?”周老将军直接开门见山。 他怀疑柳意是去打灵州的某某某了。 至于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加入其中帮一帮柳意,那就要看这个某某某是谁,能不能带给他一些利益了。 柳意也不遮掩,直接说了实话: “草原。” 周老将军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被风吹得出问题了。 草原? 那不就是突厥?? 虽然住在北地的势力,多多少少都与突厥有些摩擦,可大多是防守为主。 柳意竟然派人去突厥人的大本营??? “你这是……去攻打突厥的哪个部落?草原上形势复杂,并不是我们擅长的对战地域,柳大人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周老将军这是说的真心话,他刚决定将孙辈们送来柳州,可不想转头柳意就折了几千人在草原上。 “多谢周将军的关心,只是我这次派人去草原,也并不是贸然出击。” 柳意招手,一旁的秘书当即打开卷好的地图拿出来,展开给周老将军看。 周老将军半眯着的眼在看了一会后,倏地睁大。 “这是……草原上的舆图?!” 舆图在军事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有了舆图,便可制定行军路线,布置防线,策划战术和做出战略。 在古代,因为交通不便,加上测量工具简陋以及种种技术限制,舆图的制作无疑是艰难的,就算是制作出来了,精准性也有待商榷。 精准性较为强的舆图,大幅度的只有在皇宫中才能看到。 而现在,展现在周老将军面前的这幅地图,就是大幅又精准的草原舆图。 正是因为他清楚一幅详细舆图对于军事对战有多么重要,才会失态至此。 只见这幅舆图上面,地形地貌,河流分布,关隘位置一清二楚。 密密麻麻的文字,标注着一个个代表某地的地名或部落,大部分区域都被画了圈,里面写着这里是属于哪个哪个部落。 周老将军毫不怀疑,除了这张舆图,柳意手里还有这些部落的详细信息以及大概的人员武器数量。 “这是怎么做到的?竟画的这样详细?你们花费了多少时间制作它?” 这舆图带给周老将军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生怕手上的老茧刮花了上面的内容一般,又将手垂下。 柳意:“这就不能让将军知晓了,您只需知道,这张舆图是真的便好。” 她总不能告诉周老将军,她有挂吧。 对于大安朝人来说,制作舆图之所以这么艰难,就是因为想要制作好某地的舆图,是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的。 测量工具也只能用测绳,司南等。 但对于柳意来说,她只需要买个无人机就可以了。 ——虽然付出的价格很昂贵,但买得起。 开挂,就是这么简单。 周老将军听着柳意的语气,也不觉得她会拿假舆图来骗自己,当下更觉得柳意此人高深莫测。 只是,舆图虽真,柳意手下只有一个州,就派人去草原上,是否还是有些冒险呢? 周老将军完全没发现,他的想法已经从原本的“柳州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影响到我就行”,转变为了真情实感的为柳州担忧。 毕竟,这是一个能制出草原舆图的人啊! “不知州牧要对战的敌方人数,约莫有多少?是哪个部落?” 周老将军开始卖好:“若州牧不弃,老朽这边,也可出一些人,帮忙震一震声势。” 柳意微笑。 “将军费心了,不过我想,对付那些人,应当是够了。” 三千人对战七十人。 就算是每个人冲上去踹一脚,也不会输的。 *** “不好了!不好了!!!” 大军行到草原处时,果然是人仰马翻,被路过的各个部落都人心惶惶。 不知道有多少本来是出来放牧的草原牧民,在听到了兵马动静后探头去望,瞧见了这么一大批兵马超前赶路后,连牛羊都不要了,骑着马快速冲回部落报信。 “是大安人!他们身上的盔甲和我们的不一样!!” “怎么回事?!大安要攻打我们了吗?!” “不是说大安朝没了吗?!!” 大军走过的路线都是根据舆图定制过的,保证了所有路线上路过的部落都是一些小部落。 这样自然是为了大军的安全。 不然要是路过某个人数众多的大部落,对方手中有人有底气,觉得柳州兵贸然闯入自己的地盘,要对战,那可就不好了。 但这些被包含进了军队前进路线的草原小部落们,就没感受到多少安全了。 这些小部落们,无论首领是莽撞型,还是稳重型,都第一时间派人去看这支大安军队的人数。 等确定人数之后,他们都做出了一样的决定:逃跑或等死。 几千士兵,别说部落里所有人都加在一起了,就算是加上了部落里面的牛羊马匹等牲畜,那也打不过啊。 只是待这些小部落中的人或逃亡,或咬牙等着面对大军,看能不能保下来一条命时,大军却是从他们的地盘略过了。 小部落们:“……” 诶? 诶? 不是冲他们来的啊? 大军浩浩荡荡走过,在茫茫草原上像是一条长龙一般。 待他们走远了,身后被无视的牧民们才小心翼翼的站在草坡上,望着下方那些身着盔甲全副武装的兵士们。 哪怕是这么远看着,也会感到心惊胆战。 不知道有多少草原牧民忍不住发出感慨: ——“中原人可真可怕啊……” 也有人在关注其他。 “你们看到旗帜没有?那上面的字好眼熟啊。” “是啊,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突厥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这个字在哪里见过,很轻易的就被人想了起来。 “想起来了!是那些柳州商人,他们的货物箱上面会印着这个字,我记得,那个字就是【柳】,那个给了我甜甜糖果吃的姐姐说,印着这个字的,就代表她的家,中原上的柳州。” 牧民们听了这孩子的话,也想了起来。 “好像是。” “对,就是。” “我还以为那些商人在吹牛呢,原来柳州真的这么厉害。” “瞧见他们手里的刀了没,每一把都是好刀啊,砍我十个头都不带钝的样子。” 牧民们现在情绪还处于比较激烈的状态当中,毕竟他们自觉,自己是逃过了一劫,从一场可能出现的屠戮中活下来的。 他们交谈了许久,才各自回到各自该干活的地方。 与中原的普通百姓们一样,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来去品味生命的美好,如果不努力干活的话,可能过个几天就没有生命了。 这一天对他们来说是惊心动魄的,值得几十年后还与孩子们说的,可能还会被艺术加工一点。 但对于在这附近卖货的柳州行商们来说,这一天之后,自己的卖货日常突然就变得比以往顺畅多了。 草原上的飞鸟随着大军的前进,时不时被惊吓着飞起。 终于,他们到了目的地。 快到的时候,马勇就开始有意识的小心行事,安排人包围这片区域了。 虽然他很能跑,但也不想在草原上出现那种几十个目标人物在前面跑,他带着几千人在后面追的画面。 如今的草原上已经长出了绿色,一片茫茫绿海中,阳光温暖照射下来。 这片区域的草原强盗们不需要放牧,因此也不需要一大早就起来。 但作为人人喊打的强盗,很有坏人自觉的他们,是安排了人放哨的。 放哨人也很认真的在放哨,当他发现有许多人在朝着这边靠近的时候,就吹响了号角。 低沉悠远的号角声在草原上响起。 强盗们反应迅速,立刻起身,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他们是不畏惧任何战斗的,在草原上想要当一名强盗就是要接受随时随地的战斗,以及周围大部落的派人剿灭。 不过这些强盗们虽然准备好了战斗,却不觉得自己会输。 附近的部落阿兹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但他们抢劫的时候很小心,不会抢到阿兹部贵族,最多欺负欺负那些来往的商队。 就算阿兹部派人来也没什么,阿兹部人数只有两千,能派出来的勇士,估计也只有几十个,真的打起来,他们未必会输,实在不行,还可以逃亡,换个地方生活就是了。 反正草原这么大,在哪里抢劫不是抢劫呢。 有的时候,遇上了放牧技术很不错,但武力值很差,很好抢劫的部落,抢得很舒适的草原强盗们还会跟着他们一起搬家呢。 至少在没有看清接近人数的时候,这些强盗们是这样想的。 毕竟在广袤草原上,做一个乐观的强盗实在是太简单了。 ——直到,他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穿着正规盔甲戴着头盔,硬生生凭借人数,将所有逃跑路线都封死的柳州军。 第180章 遵州牧令 草原上的强盗团伙人数,一般都是在几十人到上百人不等。 他们的袭击总是那么出其不意,多是骑匪,因为人数不算多,加上便于移动,主打的就是一个打不过就跑,哪怕是草原上的大部落想要剿灭他们,也几乎不太可能。 之前偷袭商队,他们就是用的这老一套,凭借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快进快出的打法,成功偷袭。 而现在,草原强盗们遇到了逃跑战术的最强压制。 ——人海战术。 三千人,形成一个人圈,持续前进包围这片小小地域,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而这些被包围的强盗们有多少人呢? 对外牧民们笼统说的是,大概有百人。 但实际上,也不过七十三人罢了。 对于草原上需要照看牛羊的牧民们来说,一个七十三人的强盗团伙已经称得上是大威胁了。 但当这七十三人对上三千人时,或许他们的心情会比之前对上自己的牧民还要绝望。 强盗们面对着前方的人人人人,一时都说不上话来:“……” 甚至,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些人不可能是冲自己来的。 几千人来打几十人,他们是得罪了长生天吗? “尊贵的勇士们!” 强盗头子努力保持着友好的表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你们是想要这块草场的话,我们可以马上离开。” 至于反抗?对战? 别逗了,这根本不是对战,这是送死。 马勇却是不管这些草原强盗们想法如何的,也并不打算解释一些什么的样子。 哪怕己方人数远超对方,他也依旧保持了与自己外表完全相反的稳态。 对着注定要死的人放狠话没有任何意义。 在战场上,马勇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巨塔。 而他要做的,就是坚定执行柳意给出的命令。 银钩长枪的枪尖上闪烁着寒光,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指向前方。 ——“杀。” *** 对于阿兹部来说,今日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放牧的牧民们不敢让牛羊走远,只能将之前积攒的草料拿出来喂给牛羊。 负责采集野果野菜的人们也没有出部落,想要在家里制作衣物,心却是怎么都定不下来。 青壮年们都握着武器,或是弓箭,或是刀剑,长矛,随时准备应对着可能而来的战争。 说突厥人擅长作战也不算夸大其词,因为生活在草原上,又没有结实的房屋防野兽,放牧的牛羊也会经常被野兽们盯上,为了防身,几乎每个突厥家庭里都会有一些武器。 但说他们喜欢战争那是假的,至少普通突厥人们是不会喜欢战争带来的死伤的。 虽然在突厥文化中,英勇的战士会在死后升入天界,与长生天同在。 可如果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死后可以过得很好,大家早就集体自杀了。 因此,几乎每个人都在问着差不多的问题。 “那支军队真的不是来打我们的吗?” “他们奔着碧野瀚泽去了,难道真的是追着那帮强盗去的吗?” “我想是的,不是说,这支军队的首领派了使者来我们的部落吗?” “听说前阵子那些强盗抢劫了一支柳州商队,他们是去报仇了。” “但他们是大安人,我们是突厥人,他们会不会向那些强盗报完仇之后,来攻打我们的部落?” 说是整个部落如今人心惶惶也不为过,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神,随时准备应对一场可能而来的大战。 而阿兹部的首领塔里索也正沉着脸,盘腿坐在自己的帐篷中。 在他对面,是同样盘腿坐着的柳州使者。 帐篷内,还有几名别着锋利弯刀的突厥勇士,他们用着警惕的视线看向这名柳州使者,随时准备着一旦他有异动,便立刻拔刀,斩下他的头颅。 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被翻脸砍头的情况下,这名年纪略大的使者却怡然自得。 他甚至开始慢悠悠给自己煮起了奶茶,茶叶是自带的,牛奶则是他找阿兹部要的。 新鲜刚挤出来的牛奶需要煮沸。 小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煮沸的牛奶被慢慢倒入茶水中,搅拌均匀后,又加上一些柳州的白糖。 热气是最能散播香味的了,等他做好了奶茶,整个帐篷里面已经被奶茶的香味覆盖。 “您也来上一杯?” 使者倒了两杯,又向塔里索发出邀请。 一旁一直在沉着脸监视的部落勇士们当即提起心神,就要上前检查。 塔里索挥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举动,端起了这杯在他眼皮子底下制作出的奶茶。 他不认为柳州会给他下毒,或许这一招在大安朝会有效,但对于本就无法集权的突厥来说,首领死了,部落的勇士们照样会英勇作战。 奶茶很烫,他吹了吹,才慢慢喝了一口。 严格来说,奶茶是突厥的特色饮品,一开始,是因为新鲜牛奶很容易变质,于是牧民们开始试图制作各种好保存的奶制品,也不知道是谁先将牛奶加入到了茶叶中。 这才发现,喝起来不光更好喝了,还能够提神醒脑,在冬季里,喝上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对于抵御寒冷也有奇效。 但突厥的奶茶是不会加糖的,因为糖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尤其是这种细细的白糖。 这杯加了糖的奶茶明显味道更加醇厚与丝滑,很有一些甜美的滋味。 塔里索大半辈子都喝着不加糖的奶茶,这种口感对于他来说,便有些过于甜腻了,但他依旧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奶茶,因为糖很珍贵,不可浪费。 喝着喝着,便渐渐觉得也不算太甜腻了。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随着糖分被补充到身体中,大脑被促进着释放了多巴胺,导致了他慢慢感受到了疲劳感减轻,精力也会更充沛一些。 或许资源充沛的现代社会里,戒糖是一大话题。 但对于缺乏糖分的古代人来说,补充一些糖分才是他们所需要的。 所以现代一些人喝奶茶上瘾,甚至到了一天不喝就不自在的程度,也是一种对身体快乐与精神愉悦的追求。 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发生的,对应到塔里索本身,只是觉得这杯加了糖的奶茶越喝越不错而已。 “等你们的人报完仇,真的会离开草原吗?” 塔里索很自觉的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他当然不觉得自己已经被加糖奶茶所征服,只是认为上好的细糖被加了进去,他多喝上几口,也算得上是占了柳州的便宜。 喝着甜甜的奶茶,也不影响他一双眼眸阴鸷的盯着面前使者: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们违背了诺言,第一个死的人就会是你。” “是,所以我会坐在这里,与您一起等着大军离开的消息。” 程起小口小口的喝着奶茶,无论对方的表情多么狰狞凶狠,他都是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 “如果我们真的有恶意,州牧大人就不会派我来了,我的到来,便代表着柳州的善意。” “善意?”塔里索发出不屑的冷哼:“你是说,一个大安朝人,对我们突厥人有善意?” “大安朝已经不在了。”大安朝前四品官员程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柳州只是柳州。” 塔里索依旧是一脸不屑的样子。 程起也没惯着他,只慢悠悠道:“如果柳州没有善意,您真的认为,阿兹部的两千人,可以对战我柳州精兵三千吗?” 塔里索脸上的不屑便僵住了。 当然不能,要是能的话,他就不会坐在这个帐篷里面好声好气招待面前的柳州使者了。 不就是因为打不过,所以才会选择妥协吗? 阿兹部说是有两千人,可这两千人中,并不是都是青壮,挑挑拣拣, 最多也只能选出几百的勇士罢了。 帐篷中的其他部落勇士感到了被羞辱,瞬间上头: “无耻的中原人!你以为我们会害怕你们吗!就算你们打过来又怎么样?!我阿兹部的勇士,绝对会将你们赶出草原!” 程起这下抬了抬眼皮,望向面前的塔里索。 作为曾经也在大安朝朝堂上唇枪舌战打嘴炮过的一员,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微笑,什么时候该强势。 “尊敬的阿兹部首领,我可以将这名勇士说的话,理解为您想要与我柳州开启战争吗?” 塔里索本就僵硬的神情更僵,怒视开口的勇士:“住口!不要说话!” 转而,他又对着程起扯出一个笑: “当然不是,你知道的,年轻人说话,总是那样莽撞,如果柳州对我们没有敌意,我们阿兹部肯定也是愿意配合你们的复仇。” 他亲手为程起倒了一杯奶茶: “请不要与他计较,继续享受面前的美食吧,相信很快,凯旋的消息就要传来了。” “当柳州的勇士们撤出草原时,我会亲自将您送出阿兹部。” 一壶奶茶还没喝完,就有阿兹部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勇士骑马赶了回来。 他进到帐篷内,在众人或紧张,或期待的视线下,说出了所有人都想听到的答案。 “那支军队,离开了。” 呼—— 不夸张的说,帐篷内的突厥人,大半都在同一时间吐出了一口气。 帐篷内的气氛,也瞬间放松了下来。 直到几次打探,确定军队真的走远了,塔里索也没有放松,而是又耐心等到了晚上,确定军队这时候也不可能回来突袭,才带着笑脸,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一般,亲自将程起送出了阿兹部的地域。 看着等在外面的柳州车队载着程起走远,塔里索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了下来。 “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那帮强盗怎么样了?” 身后人连忙回答:“一共七十三具尸体,全部被砍了头,而且,而且……他们的尸体被吊了起来,在被太阳暴晒,我们要为他们收尸吗?” “我闲得慌啊?为一群强盗收尸?!” 塔里索臭着脸。 如今的突厥人,是没什么同族的概念,就算是普通牧民,还分你是这个部落的,我是这个部落的呢。 更别提对待一群只会在草原上掠劫的强盗了。 他臭着脸,纯粹是因为没人会喜欢其他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进进出出。 此次对于阿兹部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塔里索心情好了才有鬼。 虽然心里对着柳州有一万句脏话要骂,但他也不打算去刺激柳州那脆弱的小心脏。 “吊着就吊着吧,告诉部落中其他人,以后放牧别去那片地方,免得到时候尸体掉下来了,柳州那边怪到我们头上。” 阿兹部的禁令很快颁布下来。 但要是每个人知道了禁令就听话的话,那人类就不是人类了。 很快就有一些部落的半大孩童们就去探险了。 然后被吓得跑了回来。 柳州军是早有准备的,他们甚至带了木桩,高高的木桩被钉死在地面上,强盗们的尸身没了头颅,却还被裹着尸身,吊挂在上方,遭受乌鸦啄食。 地面上依稀可见血迹,还有一些残缺的衣物,强盗们居住的帐篷也被烧成了灰,绿色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原上,唯有这片区域,转瞬间便仿佛化为了死地。 孩子们吓得跑回家,有的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有的被长辈们打了一顿。 但不得不说,在整体画风还较为野蛮粗暴的草原上,柳州军的这一招非常有效。 尤其是,高高的木桩可以在很远就看到方向,路过的商队,迁移的部落们,只要走过,都能瞧见,被晒干的尸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有人说,那些尸身面朝的方向,是柳州的方向,也有人说,是那些那支被截杀的柳州商队方向。 柳州人这样做,就是要他们死了也要向商队亡灵赎罪。 几十名强盗被报复斩杀并不多么让人吃惊,让人吃惊的是,柳州军队为了这件事,冒险深入草原。 从此之后,柳州商队在草原上哪怕再遇到强盗,可能货物会被劫,但人一定会没事了。 而在柳州商会大院里,也挂上了几十个人头。 摇摇晃晃的人头经过特殊处理,不会如何腐烂,他们被千里迢迢从草原带回柳州,作用也不过是在死去的人面前一观,以祭亡灵。 商会众人在柳意的带领下,面对着死在草原上的商队成员牌位。 “拜——” 众人齐刷刷下拜。 在这下拜途中,许多人心潮澎湃,激动于柳州牧竟会为这些死去商人复仇,又以强盗人头祭奠。 更别说,这些商人的家属还得到了妥善安置。 柳意或许不是如今各大势力中兵力最多的,也不是地盘最广的,却是最愿意让人追随的。 柳意亲手将香插在了各个牌位面前香炉里。 随后,这些人头被丢到一个大坑中,她亲手往里面丢了一个火把。 因为里面早就加了助燃物,大火迅速熊熊燃起,柳意站在火堆旁,眼眸中映出火光。 那几个幸存的商队成员身上还带着伤口,此刻已是与死者家属们,一同痛快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父亲!!这些恶人已死!您安心去吧!” “老刘!!你瞧见了吗?大人为你复仇了!” 柳意静静听着哭声,待这哭声稍稍减弱了,才开了口。 三千精兵都派了,再想装弱鸡,也装不下去了。 放眼整个北地,也没有哪家放话出去自己有一万兵的,能派出三千精兵。 柳意索性直接摊牌: “此事毕后,告之天下各处,恶意害我柳州百姓者,无论是否千里之遥。” “柳州亦将穷追不舍,不死不休。” 身后,所有人再次齐齐下拜。 “遵州牧令。” ——得此明主,已无他求。 第181章 投奔 “三千精兵?” 离的柳州最近的灵州,应该是最快收到“柳意发了疯派三千精兵去草原打仗”消息的。 因此,他们自然也是最快发疯的。 “确定是精兵?不是别的什么兵?” 灵州不知道多少势力差点没惊到下巴:“她手里一共就一万的兵,哪里凑出来的三千精兵?” “真真的,就是三千精兵,走得时候也没避着人,斥候将那些兵身上的衣装武器看的清清楚楚,各个都是精良货。” 报信的下属说着:“武器一看就是用上等精铁打造的,身上的盔甲全都是锁子甲,连骑兵的马身上都穿了马铠,马身铠,马面帘,马尾铠都配备着,他亲眼看着了,那马身铠也都是铁质的鳞片,长枪穿不透的。” 下属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的羡慕起来。 他也算是半个骑兵,自然清楚马儿穿着马铠对骑兵作战有多大的帮助。 骑兵上战场,主要就是依靠的座下战马带着马上之人进行冲锋,追击,和撤退,一旦战马受伤倒地,骑兵就相当于是废了大半。 他在军中还算得上是一个小领头,要不然也不能混到来徐将军面前报信的程度。 可就算是如此,他骑的马也用不起马身铠,更别提像是柳州那种,骑兵座下马儿全身都防护严实了。 虽然心底羡慕,但下属也不可能当着徐将军的面说出来,只低着头,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徐将军正因为他刚才的话心神大震,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下属脸上的表情。 还是那句话,大家口中说自己有多少多少兵,并不是真的就有这么多兵可以在战场上拼杀。 一万大军,可能只有一千到两千的精兵,剩下的,就是装备相对简陋的步兵,以及压根没什么装备的辅助部队。 只要是看上一眼,就没人分不清精兵与普通兵的差距,双方无论是在身高体重还是在训练程度,武器盔甲装备上,都是有着极大差距的。 精兵中的骑兵给马配置马铠,本身就已经让人觉得很土豪了。 偏偏,柳意还有三千精兵,那她要配多少马铠去。 徐将军重复: “柳意她手里一共就只有一万兵,她从哪凑的三千精兵??” 徐将军怀疑了来报信的下属记错了消息,怀疑了查探情况的斥候眼睛是不是不好使,都没敢信柳意手里干出了这么个事。 因为柳意要是能派出三千精兵去草原上,那就说明她手里不止有这三千精兵。 你见过谁外出打仗,把所有军事力量都派出去,不给自己留点兵力的? 那得有多疯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诶?不对。 徐将军默默收回想法:还真别说,柳意的行事作风,还真挺像能这么干的。 但!就算她把所有精兵都派出去了,这个数量也不对啊! 已知,一万大军里约莫会有一千到两千精兵。 又知,柳意一口气派出了三千精兵。 问:柳意手里到底有多少兵? “她一个刚发家的养这么多兵,养得起吗?” 徐将军座下幕僚斟酌道: “养定然是养得起的,那柳州从前多贫瘠啊,可自柳州牧入主柳州之后,商业大兴,光是来往的行商,都够柳州赚上不知道多少银两了。” 徐将军蹙眉:“也是,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好东西,听闻光是柳州出产的各类新鲜名贵货物,就一车一车的往各处拉。” 所以当初柳意为了柳州商队,震慑商路上的盗匪时,虽觉得她有些大材小用,但徐将军也可以理解。 柳州发家靠的就是商业,在这商业上面,自然要杀鸡儆猴了。 可他知道柳意赚,却没想到能赚这么多啊。 “养三千精兵,那得花多少钱?” 他问了一句,另一个擅长算数的幕僚当即就算了起来,噼里啪啦一顿算牌打下来,最终得出一个数字来。 徐将军:……真有钱呐。 “柳意能赚这么多钱?” 但就算是他不通商事,也能感觉出来,光凭发展商业,没道理能赚这么多钱。 “或许和柳州有许多自己的工厂有关。” 还是那个打算盘的幕僚,作为专门帮徐将军规划钱财用处的幕僚,他对于钱财相关一向敏锐,之前每次旁听关于柳州的消息时,便对柳州如今的各类赢利模式心底有了个大概。 此刻抓住机会,当即对着徐将军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之前传回来的消息说过,柳州盛行开工厂,无论是纺织,陶瓷,木工,还是造纸冶炼,都会有专门的工厂,而这些工厂招工,也不问出身年纪,只要能够上手做工,就有优渥的工钱发。” “其中也包括了各类工匠,柳州并没有匠籍,工匠不并入官府,全都可以自行选择工厂工作,柳州将工人分为八级,做得好,不光工钱会上涨,还会一级级往上升任,级数越高,工钱越多,也越受人尊敬。” 光是听他说的这样顺口,就知晓他对于柳州工厂运转这些,已经查过不少资料了。 幕僚越说越自信:“这条规定对于匠人们来说十分有吸引力,因此不光柳州本地的匠人纷纷入职,就连外地的匠人都慕名而去,匠人们为了升级,自然会卖力做事,正是因为如此,柳州才总是会出现许多新兴事物。” “并且,各个行业的匠人们都卖力做事,也会让柳州不需要向外地购买物品,比如说马身铠,柳州如今匠人诸多,让他们打造便可,马身铠所用皮革,也可直接在柳州的皮革厂购买,更别提更好购买的木材骨胶涂料。” “另外,从未听说过柳州在大肆购买铁料的消息,属下猜测,柳州应当有自己的铁矿,且已经挖了出来。” 徐将军眼底闪过羡慕:“铁矿啊……我想也是,若没有铁矿,哪里敢打造如此多的军中用物。” 这个柳意,还真是有些运道。 “可惜了,若是我们也能有个铁矿,一切便都好了。” 幕僚说完,胸膛激荡,期待着徐将军对自己的另眼相看。 他这番,就几乎是参透了柳州为何能为军中将士们用上这么好盔甲的原因了。 此刻听到徐将军这样说,当即献策: 幕僚献策:“虽我们没有铁矿,但若将军也效仿柳州,开发法规,给匠人自由身,以工钱和地位诱之,创新不好说,但仿造柳州的各种新鲜事务,造出来后卖出去,也可赚得军费。” “且这样做,我们也可招揽天下工匠……” 徐将军却兴致缺缺,甚至蹙起了眉: “匠人自由身?那他们如何会用心做事,倒不如依旧如现在这般,匠人都是官用,本将军下令让他们仿造柳州物品就是,若是造不出来,那就处死,人都是怕死的,为了不被处死,自然能造出来。” 他对柳意是有些佩服的,主要佩服她手下竟然有这么多兵。 但对柳意如此抬高匠人身份,却持相反意见。 这天下,唯有自己的私奴才是最保险的,尤其是打造重要物品上面,如果没有将匠人一家老小的生死捏在手里,又如何能放心呢? 幕僚一噎。 是,人都是怕死的,匠人们如果知道仿造不出来就会死,肯定会卖力的仿造。 但问题是,灵州旁边就是柳州,一边是柳州那边匠人自由身,还能得到钱财与尊重。 一边是徐将军这边造不出来就去死。 若是能轻松造出来还好,要是造不出来,匠人们会不会想着,反正左右也是个死,不如逃亡到柳州去过好生活呢? “将军,此举不妥……” 幕僚张嘴,还要再劝说,就被旁边的另一个幕僚扯了扯袖子,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待这场“会议”结束之后,幕僚带着算盘出去,面上表情还有些不甘。 “赵兄,你为何阻拦我?若是将军一意孤行,恐怕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我们如今剩下的匠人们逃到柳州去,为柳州做事。” 赵姓幕僚摇头:“鲁兄,你又不是不知晓将军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你几次三番顶撞将军,方才将军脸色都不好看了,你还是不要惹恼将军了,我们终究只是幕僚,做什么决定,还是将军说了算的。” “可将军方才所想实在有些危险,匠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逼得太死,至于极境,必反戈一击啊!” 鲁姓幕僚急道:“何况柳州出产事务俱都精妙无比,他们也未必能仿造出来,以利诱之,若仿造出来自然一切安好,可以威势逼之,仿造不出来,那是要出事的!” “你以为将军不知晓这个道理吗?放心吧,将军只是吓一吓匠人,最多砍一两个杀鸡儆猴罢了,不会真的把匠人们都砍了的。” 匠人也是一笔珍贵的财富,每一个都很值钱,徐将军才不会傻到自砍腰包呢。 “不是这么算的,逼人太甚,易生变故……” 赵姓幕僚哈哈一笑:“匠人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会生变故呢?鲁兄,你多心了。” 要是说威胁商户们,他可能还担心一下,毕竟商户们有钱有人,说不得真的还能闹出事来。 但匠人? 这些匠人数量不多,又向来被圈养在各个府中和军中,就算是他们要反抗,也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他拍拍鲁姓幕僚的肩,自行离去。 鲁姓幕僚却是依旧心内不安。 徐将军也是出身权贵,在他看来,匠人们便如同百姓一般,只需用威势恐吓就能瑟瑟发抖,乖巧如小羊。 可他是寒门出身,比起徐将军与赵姓幕僚,他更能够站在匠人们的视角去看问题。 原本提升匠人地位,又能通过仿造柳州产物赚钱,是双赢的事情。 可现在竟闹成这样。 当死亡就摆在面前的时候,一个人是会什么都不怕的,徐将军这样做,就算不是在自掘坟墓,也是在将手中的匠人们往柳州推。 他想来想去,心里终究是放不下,转头又去求见了徐将军。 徐将军倒也听了他的话,还点了头,表示他想的很有道理。 不等鲁姓幕僚放心,就听徐将军道: “那我派重兵把守,就算是他们想要逃到柳州去,有层层重兵看守,我看他们怎么逃。” 鲁姓幕僚:“……”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本来匠人们就要面临生死威胁,现在不光有了威胁,一举一动还有人监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出事也要出事了。 他还要再劝,徐将军却是一挥手: “行了,别叽叽歪歪的,你只需要给我算好账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这话,就是嫌他管得宽了,一个负责算账的,竟然开始出谋划策。 鲁姓幕僚一时间心灰意冷。 说真的,不看良心的话,柳州没起势之前,徐将军搞这么一出,说不定还真的行得通。 可现在柳州已起势,且柳州因为总出各种新鲜事物和总有各种招工,关于柳州的消息已经在灵州流传很久了。 那些匠人们必然是知晓柳州匠人过得是什么样子的生活的。 一个人,若一直过着苦日子,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若自己过着苦日子,却知晓到了另一个地方就是极好的生活,那怎么会忍住不去呢? 本来这些匠人们可能还会因为生在灵州,长在灵州,亲戚朋友们都在灵州而选择继续在灵州生活。 可现在徐将军一逼,情况就不一样了。 最让他难受的,不是徐将军不知道这点,而是他知道,却不以为意,认为小小贱民做不了什么,就算是真的逃走,他也认为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这比徐将军如此做,是不知晓会带来什么后果更让人难以接受! 平时这样也就算了,现在柳州那边明显有藏兵了,谁知道柳州牧会不会盯上了灵州。 这样一个情况下,徐将军不想着收拢人心,抓紧多招兵力,还这样懒懒散散。 而且,就算将军心里觉得,他这个算账的幕僚不该出谋划策,至少不要表现在脸上啊! 鲁姓幕僚倒是对自己被如此对待还比较过得去,至少徐将军没翻脸把他拖出去砍了,而是还装了装。 就是装的不太像。 他纠结的点在于,徐将军今日这样对他,明日就会这样对别人,连对自己属下装一装看重都做不到…… ——这就是大安朝重用权贵子弟的后遗症了。 从出生起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让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需要拉拢仰自己鼻息的手下。 大安朝还在的时候还好,现在是乱世,还是这一套的话就不行了。 徐将军……走不长远的。 鲁姓幕僚走在街上,越想越觉得思路清晰。 他走到一卖纸的摊子面前,检查了一下纸张的质量:“你这个是柳州纸吗?别是仿造的。” “怎么会呢,您瞧瞧这纸张摸着的质感,除了柳州纸,哪里还有纸张摸着这样好,价格还这样低的。” 鲁姓幕僚便道:“可以试写吗?” 放在以前,买纸还要试写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纸张多贵啊,一张也是钱,哪个纸铺的老板也不可能愿意让人试写。 现在就不一样了。 柳州纸如今销往各处,价格低廉,为了揽客,拿出一张纸来,让客人们试写一番,也是常事了。 那老板果然立刻答应下来:“好嘞,我拿给您。” 笔墨在手,鲁姓幕僚下笔已是胸有成竹,很快写了个“通”字。 这字刚柔并济,一气呵成,笔势流畅,一看便有着深厚的功底。 那老板当即赞叹:“好字,好字,郎君当真是一手好字啊。” 鲁姓幕僚放下笔,微微一笑:“听闻卖柳州纸的摊子,卖完了存货后,都会回去柳州进货,可是真的?” 老板当即道:“是真的,如今卖纸的多了,虽说大家都分散在各处,基本上纸张都能卖完,但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只在柳州附近卖卖的,也还是要小心一些,因此每次进货的时候都不会进太多。” 鲁姓幕僚便问:“不知可否告知,你们什么时候回柳州?” 老板疑惑:“郎君问这个做什么?” 他笑道:“我也想去柳州,只是不方便雇车,想着若是能与你们同去就好了。” 他之前为了知己知彼,可是搜查了不少柳州的资料,便也就此知晓了柳州的人才政策。 人才政策,不光是对人才本身的,还有对推荐了人才前往柳州的人的奖励。 这些奖励多是在购买柳州货物上的折扣,因此在外行商的柳州商人们,都很是喜欢向旁人宣扬柳州的繁华。 他方才写字,也是为了展现自己是有一身学识的,配得上人才政策中的“人才”二字。 果然老板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好好好,这好说,我们差不多五日后便走,到时候,你若是想去柳州,下午三点……不对,未时,你在城外等着我们就是。” 说着,老板还左右看了看,低下声音:“若是你在城中有仇家,也可先提前躲到我们车内出城,你放心,我们柳州的车队,没人敢拦。” 鲁姓幕僚一时有些惆怅。 他当然知道徐将军的人不敢拦柳州商队,将军下令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着呢。 毕竟柳州牧一点就炸人人都知晓,前有左清明在,后有柳意疑似与邹将军联盟,徐将军并不想节外生枝。 当时,他还觉得柳州牧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做出了不好惹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能享受到这份待遇。 鲁姓幕僚笑道:“放心吧,我没有仇家,五日后未时,我自会来。” 他转身要走,又想了想,回身对着老板道: “你若是不怕招惹麻烦,下次卖纸的时候,也可到春立街附近转一转。” 春立街就是匠人们的住所处。 匠人们也是要买纸的,他们也要画图,记录尺寸,因此经常需要买到纸张。 再加上有时候也需要买一些其他的工具,为了贴合一些,匠人们基本都是自己出门买的。 那纸摊老板连连点头:“行,我记下了,我若是没空得去,也可告知其他一同出来的老板们,有那胆子大的,自然会去。” 见鲁姓幕僚脸上还有些许担忧,他嘿嘿笑道: “放心吧,我们是柳州籍贯,就算是出了事,他们也不能杀了我们。” 他吹牛道:“你别看我年纪不小,像是跑不动的样子,之前我还帮着一个要被嫁出去的姑娘从高门大宅里面跑出来呢,一路都是我们几个将人护送到的柳州。” “也就是路上要小心些,到了柳州,就安全了。” 他是猜到了可能要去柳州的那几个人是匠人。 春立街住着匠籍,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一听就知道了。 这些匠籍按理说是归于官府管,要将人偷出来,肯定是有风险的。 但风险越大,收获越多,匠人在柳州可是特殊人才,送一个匠人过去,就能大赚一笔。 见他如此,鲁姓幕僚才松了口气。 转头第二日,他就去辞职了。 徐将军虽然不听人劝,但对他的辞职是很好说话的。 且,徐将军也没到不为他效力就下死手的程度,像是左将军那样给自己属下下毒的整个大安朝就这么一个。 徐将军还指望幕僚团为自己出谋划策呢,怎么可能对一个普通小幕僚下手,那别的幕僚不都要开始担忧以后自己会不会也步后尘了吗? 在徐将军看来,他一直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现在还几次否定自己的想法,现在提出离开,徐将军欢送还来不及呢。 鲁姓幕僚平平安安从徐将军府上出来,就回家去收拾东西,倒是也有几个听了风声的幕僚过来看他,感慨他气性真是大。 “你是个算账的,好好算账不就行了吗?何苦要出谋划策。” “是啊,你之前又未曾选官,将军向来看官职做事,他肯定不会听你的。” “离了将军,接下来你要去哪?盘缠可够用?若是不凑手,我这里还有些余钱。” 来探望的都是几个平日里与他关系好的,鲁姓幕僚只是沉默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道: “我要去柳州。” “柳州?” 刚刚还劝说他的几个幕僚都不说话了。 说真的,柳州还真是个好去处。 那边的职位实在是太多了,官职也多种多样,且竟各个都是实职。 就算是当不上柳州牧的幕僚,到了那儿,凭借着他们的学识,多多少少也能当个小官。 这劝人的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鲁姓幕僚起身,郑重拜谢: “诸位,鲁源嘴拙,不会说话,往日里也没少你们为我费心,今日我去柳州不知前路如何,日后,只盼还能再有相见之时。” 待几人离了他家,才小声嘀咕起来。 “鲁兄方才那一番话,莫非是在说,希望日后我们也能去柳州?” “确实,不然说什么只盼有再相见之时。” “柳州……那边一切都与大安朝不同,只怕是我们去了,还不若在将军手下。” “所以鲁兄才说不知前路如何啊,这意思不就是在说,他在那边混的好了,再写信喊我们过去吗?” 其他两人恍然大悟:“有理,有理。” “那便等鲁兄的信件吧。” “你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我大哥就在柳州安家,早就一月一封信的给我说柳州那边如何如何好了,若是能到柳州去,与亲人团聚,也是不错。” 几人低声交谈着走远了。 他们倒是对徐将军本人没什么意见,但都是小幕僚,也从未得过徐将军的重视,这忠心自然要打个折扣了。 再有就是,乱世中,到底还是兵力为第一。 柳州有三千精兵,这自然就是个好去处了。 与其同时,灵州各地,也有听了柳意派兵去突厥的消息,当即收拾包袱,打算去柳州的各类人才。 如今天下乱着,没有靠山便如同瓢泼浮萍一般。 投奔一个敢打突厥的,总比投奔一个小势力强。 一时间,去往柳州的路上,车马都多了许多。 第182章 长生天庇佑 柳意是最能切实体会到,来投奔人才变多这件事的。 因为她手里的政务,肉眼可见的变得轻松起来,这些人才们或许能力忽大忽小,或许性格各异。 但将他们放在各种合适的岗位上之后,便能达成仿佛凑成了一个方书华的功效。 是这样的。 当你有一个方书华,你可以少干百分之五十的活。 当你有两个方书华,你可以只干百分之十的活。 而当你有一百个方书华,你就可以出来跑马玩了。 所以,柳意现在跑马玩,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驾!” 她骑着马儿,在柳州驰道上疾驰了两个多小时,顺带巡视了附近的水利工程,又去山间打猎。 将打到的三只野鸡,四只兔子,和两头野猪,一只獐子就地烤了带人吃上一顿之后,柳意才慢悠悠骑着马儿,回到柳州城。 这对于一州之主来说,是有些不寻常的行为。 在大安朝,越是位高权重者,就越是不怎么出行。 当然并不是说权势者会一辈子把自己困在办公场所,而是他们会将自己的居住地和办公地,建造成一个大型娱乐场所。 比如说,他们会有自己的一些庄子,附近的山林也是他们的,自然可以在上面安全狩猎。 要是想要看看大型猛兽的话,也有珍兽园。 想看自然风光,也可以建造一个自己的园林。 这样,就能又找到娱乐方式,又安全了。 理论上来说,柳意也可以这么做,不过显然,柳州牧的想法和大安朝的权贵者们,向来不太一样。 她喜欢出行,到任何一个地方去。 因此柳州的百姓们并不会像是大安朝时期那样,可能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州牧长什么样。 柳州的百姓,对柳意是很熟悉的。 哪怕是街边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商贩,耕地里卖力做活的普通农人,都有可能见过柳意不止一两次。 “这一点,倒是和我们差不多。” 挤在墙角处,偷偷看向柳意的两个突厥人低声交谈着: “我们的首领,也是喜欢到处走。” 另一个对中原更为了解一些的突厥人低声: “那是因为我们部落没有刺杀首领的习惯。” 就算是突厥某个部落里发生了政变,大家也更擅长明刀明枪的干,而不是偷偷刺杀。 在突厥文化中,刺杀是见不得人的,是相当值得唾骂的,这种不是用自己的勇士力量拿到的地位,就算是自己的兄弟也会看不起这种行为。 当然,这是突厥现在的文化,再和大安朝打交道几十年的话,或许就不一定还能保持了。 不过,也是有突厥人发出了疑问的。 “但中原人有这么厉害吗?这种情况都能刺杀?” 那个对中原文化比较了解的突厥人看了看街面上的柳意: “……不是每个中原人出门都是这样的。” 柳意身前身后,都跟了全副武装的兵士,身侧更是有骑兵骑马相随。 骑兵们有的拿弓,有的拿盾,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都能立刻保护柳意。 说是将她团团保护也不为过,就算是有人从地上挖地道窜出来刺杀,也有步兵能挡住。 至于射箭攻击就更不用担心了,依着这样的方位,箭根本不可能射到柳意身边一仗内去。 这样的保护规模,哪怕是在大安朝都是少见的,别说是血肉之躯的刺客,就算是此刻蹦出一头狂暴野猪来,下场估计也就是这一行人后面拖着的那头大野猪一般。 “总之,别的中原人不这样。”那个突厥人再次重申道。 其余突厥人半信半疑。 柳意骑在马上,身侧是跟随的白桃花。 她望着前方,没去看那几个突厥人方向,却是问着白桃花: “这几个突厥人有什么动静没?” 是的,这些突厥人入城当日,就被发现了身份上报了。 实在是柳州虽然每日都人来人往,但基本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柳州城自有自己的章程,只要是进来的人,要是不跳入章程中,自然会被孤立出来,让人注意到端倪。 做生意的,找工作的,卖货物的,哪怕是别的不干纯来探亲的,在亲戚家住上几天,街道居委会都会关注一下。 更别提像是这几个突厥人这样,来了柳州城就是住客栈,每日里出门闲逛,晚上回客栈睡觉,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说自己是商人,但又从不买卖货物,与本地商人接触。 那些真正的商人来住客栈,因为生怕自己被本地人坑,多多少少都是要找客栈老板或者伙计问一问本地商事的。 哪里像是这几个突厥人一样,一句话不带问的,好像生怕问多了话会有麻烦。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再加上个子高,说话的只有一两个人,当天老板就将消息上报了上去。 柳意也想知道这几个突厥人是来做什么的,索性只安排了人盯着,并不强行干涉。 白桃花回道:“没有,每天就是四处乱逛,也不打听机密消息,也不与百姓来往,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柳意哦了一声:“那估计是葛逻禄部来打探俘虏消息的。” 突厥人来找柳州人,那就只能是找铁勒兀惕部了。 既然能派出人来找人,那说明葛逻禄部果然也是不想打。 或许本来还有点想打,但等到她能够派出去三千精兵到草原上这件事传过去,估计就算是原本有三分想打,现在也变成负一百了。 柳意想了想,又喊一个秘书过来,吩咐道: “安排几个人,引着他们知道突厥俘虏在哪里,他们要是过去看了,告诉警卫放点水,就假装没发现他们。” 她估摸着,突厥那边也是想知道柳州对突厥人的态度。 毕竟很多事,有商有量才好办。 柳意刚在草原上威吓了一把,这个时候,也挺需要一个和平面具的。 本来还打算放手看这几个突厥人自由发挥,结果他们硬是不争气。 还是她这里放点水吧。 “是。” 柳意又顿了一下,补充道:“提醒的明显一些,免得他们领会不到。” 不是她要放水放成汪洋大海,实在是这几个突厥人不像是个聪明的。 来了柳州这么多天,光是客栈和周围的住户老板举报他们,都不下七八次。 也就是这几个人早就入了军情司的名单,不然早就被抓了。 还是提点清楚一些吧,免得白费功夫。 那秘书当即点头,随后认真坐在马上,以腰力控马,下马将这件事记录在记事本上。 柳州官吏少有不会骑马的,就算是原本不会骑的,在加入柳州之后,也能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学会。 不会骑马的,每日也总会锻炼锻炼,实在不行,吃过饭了,也会到街上散散步。 上行下效,柳州百姓们在吃饭的时候,都是尽可能的多吃,多多锻炼,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以身形健壮为荣。 因此这些身形健壮的突厥人混入在人群中,竟然丝毫不显突兀。 这让他们获得了一些安全感。 无论如何,哪怕心底知道双方并不是一个阵营,但站在与自己有差不多相貌,差不多身形的人群里面,终究是要安心一些的。 待看过了这场热闹,他们就继续寻摸着找人了。 首领给出的命令,是让他们打探出铁勒兀惕部的人是否还活着,要是活着,柳州又是怎么对待他们的。 可柳州实在是太大了,活计也太多了,这里来来回回走着的人,都有一股仿佛什么都不怕的悍色,各个都愿意找陌生人说话。 街上四处还都有警卫巡视,一有点风吹草动,这些警卫都是冲在最前头,更是各个配着锋利腰刀,脖子上挂着哨子。 但凡是有什么不对,一声哨响,能将方圆一里的大半警卫都召唤过来。 这几个突厥人以往也是去过幽州的,但幽州别看街面广,走在街上的人少啊。 人人都怕惹上是非,也不敢招惹官府,从不多问话,哪怕是看出来了有什么不对,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绝对不会想到报官。 他们在幽州时潜伏的有多丝滑,在柳州就有多卡脖子。 在幽州时,只要收买一个差役,自然就万事太平。 就算是没有收买差役,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就大安朝差役那连个老鼠都打不过的样子,他们想要逃出去太简单不过了。 可到了柳州才发现,柳州的差役实在是太多了,还分了各种不同的种类,巡视街道的,负责安全的,甚至还有管交通的,管居住地的,连水运都有专门的水警。 你们柳州怎么这么多差役!!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来问,就算差役不问,柳州的百姓们也一堆的话,哪怕附近就有差役在巡逻,也不妨碍这些百姓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他们就不害怕差役吗?! 这几个突厥人潜伏的心累,每天提心吊胆,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被问出端倪。 最重要的是,之前柳州精兵出城的阵仗实在是大,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突厥人也是人。 如今身在柳州,自然胆虚。 这要是被发现了,先不说那些精兵如何厉害,就只说满街的差役,他们都逃不掉。 看着柳意被一群人重重保护着走远了,几名突厥人眼神复杂。 说真的,他们不觉得自己潜伏工作不到位。 以前他们在幽州,也是用的这一套啊,怎么到了柳州就不行了呢。 打探消息是打探不到了。 刺杀柳意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便有人提议:“要不……我们回去吧,总是呆在这也不是个事。” 那名为首的突厥人听到这话,皱眉沉思起来。 他们卡在柳州已经很多天了,也确实该回去汇报了。 “也好,这柳州上下太过严密,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接下来怎么办,还是要回去告知首领再说。” “是啊,柳州实在是太大,太难找消息了,除非长生天庇佑,否则……” 另一个突厥人连连点头,正说着话,见有一卖擂肉饼的小贩缓缓走过,赶忙住嘴。 却听那小贩和一个卖糖水的小贩聊着天。 “你是说真的?你真的看见一些突厥人被抓了?” “是啊,就在东坡那边的林场,我亲眼瞧见的。” 几个突厥人:!!! 长生天真的在庇佑他们吗! 第183章 光明正大买个菜 葛逻禄部派来的人中,为首突厥人名叫执失思力。 他原本是执失部落的勇士,后来,执失部落依附于葛逻禄部,执失思力也被选拔为葛逻禄部做事。 对于执失部落的儿郎们和他的家人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 在草原上,大部落往往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有了大部落的保护,哪怕是个人数极少战力值几乎为零的小部落,也可以不用担忧劫匪的抢劫,其他部落的侵扰。 而且,大部落的资源也不是小部落能比拟的,别的不说,只说执失思力如今,就因为做事勤勉,之前潜伏在幽州一年多,被奖赏了两个奴隶和一把弯刀武器。 执失思力非常满意自己如今的职业,他对未来的规划就是好好做事,在自己的弟弟们长大可以出力后,也将他们推荐到葛逻禄部。 如果他能够立功的话,说不定还能得到对于一名突厥勇士来说的最高封赏,拥有一块土地。 这样的话,日后无论草原上的形势如何,他填饱肚子且吃得好的概率,要比别的草原人高出一大截。 因此,虽然柳意觉得他的潜藏很小儿科,但执失思力自己是下了十足力的。 当听到擂肉饼小贩聊天时说起的这番话后,他并没有像是其他突厥人那样惊喜万分,而是怀疑起了这个消息是否来得太巧合。 “我们来了柳州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铁勒兀惕部,为什么现在这个消息却这么轻易的被递到了跟前?” 执失思力的本能在告诉他,这件事不对劲。 其余突厥人却不觉得有什么: “总不可能是柳州人发现了我们,自己将这个消息送到我们面前吧?” 执失思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一个身形高壮的突厥人便笑了起来:“不可能的,如果要设下陷阱抓捕野马,那是因为在草原上不靠陷阱根本抓不住野马。” “如果柳州人真的发现了我们,他们根本不需要对我们设下陷阱,只要一声哨响,我们都会被抓到。” 柳州虽然对外地人口查探不算严格,但进城如果携带了武器的话,是需要报备的。 之前他们也想过,要不要将武器藏在货物里面,蒙混过关偷偷带进来。 但在来之前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柳州每个城门口负责检查人与货物的守卫手中,都有个极其奇特的东西。 小小一个,但当扫过货物的时候,哪怕是藏得再怎么深的武器都能引得它发出尖锐响声。 柳州管这个叫“探测器”,听上去简直像是在说戏文一样,但因为柳州的神器物件太多了,再加上他们并没有多少犯错空间。 如果报备带武器进城的话,就要在一个名单上面留下名字,据说会被安排到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 对于那些外出行商,需要带武器防身的商人们来说,这也没有什么,来到警卫更多的区域,还让他们觉得更有安全感一些呢。 但对于本就是偷偷潜入的突厥人们来说,这就好像是小偷住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怎么也不能安心的。 所以执失思力最终决定,所有人不带武器进城。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众人进到柳州城之后,才发现柳州的防卫力量有多强大。 带不带武器,他们都不可能打得过。 而现在的突厥人们,便是用这个理由来反驳执失思力。 “既然能够轻松将我们抓获,又为什么要绕着弯的多浪费时间呢?” “所以我断定,这就是长生天庇佑,伟大的长生天看到了我们的困境,因此特地来帮助我们。” 执失思力:“……” 好像是有点道理。 作为一名突厥勇士,执失思力虽然曾经在幽州埋伏过一年,但他对于中原的了解还是并不太多的。 如果他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抓到一匹野马,是绝对不会费心神布置什么陷阱的。 自然,他也并不理解中原谚语中的“放长线,钓大鱼”是什么意思。 因此,虽然本能告诉他,这有点不太对劲,但在仔细斟酌思考之后,执失思力还是决定带着其他突厥人一起去所谓的东坡林场看一看。 等到了地方,执失思力更加确信这并不是一场阴谋了。 东坡林场离着柳州城很远,基本相当于是在最偏僻的地方了,因为那边原本是一处深山,在柳意没有拿下柳州城之前,也只有附近的村民们会进山找找食物打打猎物。 古代的深山危险重重,是真的会有各种猛兽和毒蛇的,白天还好,人若是晚上进去,是很容易丧命的。 因此,在打听到东坡林场原来指的是一座深山之后,执失思力他们顿时觉得更没找错地方了。 毕竟这样复杂艰难的生活环境,用来关押一群犯人是多么合理啊。 但等真的走近东坡林场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画面却与他们想象中的“人迹罕至,道路难行,阴气森森,重重守卫”完全不同。 “卖菜卖菜!大豆小豆,还有豆腐!” “芥菜!芥菜!” “卖猪肉喽!骟过的猪肉一点都不膻,补充蛋白质,增强身体能量!” “老板,您瞧瞧这双鞋,鞋底都是加厚的,这边还有缝扣,价格便宜,您穿上,能穿三年不坏!” “头绳!头绳!姐妹,给孩子买个头绳吧,红头绳,戴着好看。” 执失思力一行人看着山脚下的热闹叫卖场面:“……” 这哪里是深山老林,他们突厥部落之间的交易市场,都没这么热闹的。 眼见又来几个人,离得近的小商贩当即揽客: “老板,来买吃食吗?您瞧瞧我这里的菜,都是新鲜采摘的,一刻不停的我就背来了。” “您几位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能干汉子,来瞧瞧我家的鹿肉,多吃肉,长身体,工作也能做得更好,工资立马就翻倍。” 几个突厥人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执失思力强行稳住心神,干咳一声。 “我们是行商过路的,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这里这样偏远,怎么你们都在这卖东西?买的人多吗?” 要是在幽州,他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行商,尤其是那些走在外地的行商,基本都奉行一个原则,就是“不瞎看热闹”。 但在柳州这样说却无妨。 柳州的人好像天生就要比其他中原人胆子更大一些,其他州城的人一般都是听到什么不对的动静,赶紧低头就跑,生怕惹火上身。 他们在柳州城住的这段时间,却发现四周的柳州人每天一个个眼睛瞪大,昂首挺胸,街面上若是有什么动静,当即就要凑过去看是个什么情况。 若有那小偷偷东西被发现了,被偷的失主也会当场叫喊起来,完全不怕小偷报复的样子。 其余路人也都会很热心的上前帮忙,不少人都主动冲出去逮小偷,若是抓到了,自然是更为骄傲,下巴昂得高高的,接收着他人的称赞。 这与执失思力曾经见过的大安人大不相同,但柳州城的人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而那些来柳州城办各种事务的外地人,也会在住过一段时间后,自然而然的被同化成了柳州人的模样。 执失思力也是思考过这点的,最终,他认为这还是因为柳州城内警卫力量诸多的原因。 且柳州官府并不如其他州城的官府一般,多多少少都有些官员看人下菜,状子拖延许久都不给判的情况。 说来也是奇怪:柳州官府,竟是讲公平的。 做错事便要罚,做对了事便要赏,平民百姓若是没做错事,在警卫们面前也是照样可以挺直腰板,大步走过的。 执失思力潜伏幽州的一年里面,不知道见了多少官府不正,百姓见差役犹如见阎王的事,这到了柳州,还有些不适应。 但他自觉对柳州也有些了解了,对着摊贩说的这个借口必然不会出错。 果然,摊贩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以闲聊的语气笑呵呵道: “您一看就是外地人,这儿啊,叫东坡林场,原本是做林场用的,结果听说发现了铁矿,就来了许多人来这里挖矿。” “那挖矿的工人多,要吃要喝的也多,我们都是附近住着的,就背来一些东西卖,也不光是我们卖,还有许多货郎货娘老远背着城内的货物来卖呢。” 竟是铁矿?!! 执失思力浑身的汗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铁矿,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大安朝,那可都是极其重要的矿产,在安保与保密工作上面会做得十分到位。 哪怕是大安朝后期再怎么烂的时候,铁矿的信息也依旧是保密的,只不过被从朝廷保密,转移到了当地占着铁矿的官员乡绅保密而已。 任何一个来到铁矿区域,甚至是路过铁矿区域的人,都会遭到盘查。 要是说不出身份,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直接被抓进矿山里面做矿奴也是常见的事。 执失思力额头上的冷汗刷刷的往下冒。 他们本就是突厥探子,本来行事就要小心万分,现在竟然来到了重要的铁矿区域。 这和找死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诶?小伙子?你热啊,热就脱衣服嘛,你这看着身子骨高高大大的,怎么这样虚,在山里还能热成这样,前头有官家的医馆,要不你去看看吧?” 执失思力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官家”二字,本来就在刷刷冒汗,听到这话,头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还好理智犹在,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我们是一路走过来的,可能路上热到了,歇一会就好了。” 执失思力很想掉头就走,立刻冲出柳州城,头也不回的回草原。 但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问着一脸“你好虚”的摊贩: “这铁矿不一向都是军队保护,不准旁人靠近吗?你们这样直接来贩卖货物,不怕军队治罪吗?” 商贩哈哈一笑:“果然是外地来的,这里确实有军队驻扎,但我们只是来卖卖东西,又不上山偷矿,军队为什么要赶我们?” “有的时候,军队里有兵士轮休,也会下山来我们这买些好吃好喝的呢。” 执失思力缓缓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军队只不准人上山,山脚下是没事的。” “当然没事了,这上山下山的路就那么两条,到处都驻扎着军队,上下山都要有探测仪检测,不可能有人能偷到铁矿石,就算是偷到了,也绝对出不了柳州。” 商贩笑得有些骄傲:“我们柳州出入都有探测仪,那铁矿石要是被带在身上,是能检测出来的。” 执失思力也认同这个说法,狂跳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 还好还好,只要他们不上山,应该不会引起驻扎军队的主意。 但问题来了,既然这里是个矿山,又有消息说一批突厥人被送到了这里,那大概率,铁勒兀惕部的人是被当成矿奴了。 矿奴肯定是在山上的铁矿上面被压榨,不能下山。 铁勒兀惕部的不能下山,他们又不能上山,这打探消息,便又卡住了。 执失思力皱眉,忍不住又沉思起来。 倒是那商贩老板喊了几声:“诶!小伙,你到底买不买东西?我陪你唠了有一会了,你就算是不买,也别挡在这影响我招揽客人啊。” 执失思力立刻回神:“对不住对不住,我买,我买。” 低头一看,他噎住。 这商贩老板卖的是臭豆腐。 中原人真的很奇怪,将豆子做成豆腐,又将豆腐做成臭的。 臭豆腐竟然比普通豆腐还要贵。 光是闻着味道,和看着这黑漆漆的外表,就觉得让人难以下咽的样子。 执失思力心里一大堆的吐槽,但话都说出去了,他也不想出尔反尔惹人注意。 在别人的地盘潜伏就是这样,说了要干什么最好就要干什么,否则麻烦一大堆。 “给我来上一串,多少钱?” 商贩老板立刻又切换到了笑眯眯的样子,给他拿了一串: “喜欢吃的话再来买,我算你便宜点,你买三根我送你一个。” “多谢。” 执失思力内心抗拒,但面上带笑的接过,转头,就将这些一块一块串在木棍上的臭豆腐,一人一块分给了其余突厥人。 其余突厥人们:“……” “我们真的要吃这个吗?” 执失思力自己也留了一块,一边小心谨慎的左右看着四周,一边低声道: “不要惹人怀疑,既然买了吃食,那就肯定要吃光,如果买了不吃,一定会引起警卫怀疑的。” 突厥人们:“……” 他们只能苦着脸,小口小口咬下一块,咀嚼起来。 这玩意是臭的,真的能吃吗……诶?怎么吃起来不臭?感觉还颇有滋味的样子。 那卖臭豆腐的商贩老板远远瞧着这一幕,啧啧叹气。 这么好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竟这般抠门,吃串臭豆腐,还这么多人分。 看来外面的世道是越来越不好了,行商的日子竟也这么不好过,还好他是柳州人。 几个突厥人完全不知道有个柳州人把自己想成了穷鬼,他们也确实很穷鬼的又点了一份糖水,然后分成好几个杯子,一个杯子里倒上一点,再拜托糖水铺的老板往里面加上白水。 这样,就可以花一杯水的钱,喝到好几杯水了。 要是往常,糖水铺的老板才不会同意这么干,白水也是要钱的好吧,烧水的柴火不也是钱吗? 但如今她日子好过了,对人行事也更包容一些,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再加上柳州如今各处都挖了井,打水比以往方便了许多,煤炭也便宜,这成本降低了,自然也愿意给人家行个方便。 当然,“穷鬼”这个戳,肯定是盖在这几个突厥人身上了。 他们特地选了糖水铺离着人群最远的桌子,坐在那,一边喝着糖水,一边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上山,我们手里没有武器,还是在柳州的地盘,现在上山,就是个死。” 执失思力态度明确:“首领派我们出来,就是打听铁勒兀惕部的去处,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被送入铁矿山当矿奴了,回去禀报就是了。” 另一个有些年轻的突厥人当即问: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当矿奴这样凄惨,我们甚至不看他们一眼,就这么丢下他们回去了吗?” 执失思力看了这个年轻突厥人一眼。 他叫咄陆,还很年轻,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面部表情,这次之所以被派出来,是因为他就是铁勒兀惕部人。 只是与执失思力一样,因为是一名不错的勇士而被选入到葛逻禄部。 也是因为他一直在葛逻禄部,这才躲过了这场针对铁勒兀惕部的浩劫。 “咄陆,我知道你担心你的亲人,可首领派我们来的任务只是打探出来他们在哪里,而不是让我们救他们出去。” “你看一看附近,光是警卫就有这么多人,他们一刻不停的轮流巡查,我们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就会被发现,更别提山上还驻扎着柳州的军队,你也见过柳州军了,知道他们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你认为就我们这么几个人,能够打败得了他们吗?” 咄陆被说得缓缓低下头,眼眶红了起来:“但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这可是做矿奴啊,最凄惨的奴隶才会做矿奴,让我眼睁睁看着亲人们被如此奴役,我心里难受。” 虽然他就像是每一个的莽撞过头的年轻人一样,在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提出了不合时宜的要求,但执失思力也能够理解他。 矿奴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大安朝,所遭受到的待遇都是非人的。 他们往往在危险的矿井或者贫瘠的矿山被强迫采矿,矿奴是消耗品,所以不会被给发衣物,也不会有什么吃食。 为了监督矿奴们努力工作,每个矿山都会有许多监工,他们日常不光要承受艰难的采矿工作,还要遭受鞭打。 基本上做了矿奴的人都不会活很长时间,也正是因为如此,每个矿场便更加变本加厉的不将他们当做人看了。 生病也不会带去看病,因为反正也不能活多久,现在死了也没关系。 这就是矿奴的生活,凄惨,暗无天日,毫无希望,只能在深深的看不到光的矿中一日日重复劳动,然后等死。 执失思力代入一下自己的亲人正在做矿奴,语气便温和下来了。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这是没办法的,至少他们是做了矿奴,而不是被处死,我们先回去将这件事报告给首领,也许首领会有办法营救他们。” 看着这个年轻的突厥勇士眼底渐渐有了希望,面上的表情也没那么难受了,执失思力心里却清楚,这些被俘虏的突厥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回到草原上去了。 柳州太强势了,这种强势不光体现在他们的军队上,也体现在了每一个柳州百姓身上。 他们并不畏惧战争,自然不会将抓到的俘虏交回草原。 除非,部落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这些俘虏。 执失思力从前是觉得葛逻禄部是那样的强大,富有。 葛逻禄部拥有一片很大的草场,许多的牛羊,还有多多的勇士。 在他心目中,这就是最大的草原部落了。 可自从来到了中原,来到了柳州,他才发现草原上的部落们有多么贫瘠穷困。 柳州城更是中原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州城,这样的一个富饶城市,怎么可能看得上草原上的东西呢? 执失思力在心中为铁勒兀惕部那些被俘虏的人叹息。 他们这辈子,恐怕都回不到草原了。 而咄陆,也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远处,一个卖蔬菜的摊子上,正有一个女人用着不太熟练的柳州话说着。 “这个,多少钱?” “便宜,好不好?” “那,要搭一根葱。” 老板不情不愿,她就继续操着仿佛卷了舌头的柳州话: “你给我,便宜,下次,还来。” “行吧行吧,真是的,本来就给你很便宜了,还要搭上一根葱,你可记住了,一定要介绍其他人来我这买啊。”老板嘀嘀咕咕,手上却是很麻利的称重。 女人立刻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的,介绍给你,你真好,谢谢你。” 老板被夸得不太好意思了,哈哈大笑着: “天奶啊,你们这些突厥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突厥人? 捕捉到关键词,坐在一桌的突厥探子们立刻转头看了过去。 强行控制自己不要转头的执失思力:…… 不要这么明显啊!这么多人一起听到突厥人这三个字就回头看,就差没在警卫面前把“我是突厥人”写在脸上了啊! 他捂着脸,心累的不行,想着一会还是赶快带人撤回草原吧。 再在柳州待下去,迟早要柳州监狱观光游。 却听咄陆失声:“阿妈?” 他反应过来,又赶忙压低声音,疯狂摇动执失思力的胳膊。 “那是我阿妈!!” 执失思力:!!! 他猛地也转回头,看着那个穿着柳州服饰,挎着篮子专心买菜砍价的女人,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说句不夸张的,他宁愿相信是咄陆认错阿妈,都不敢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是柳州抓来的突厥俘虏。 你们不是在做矿奴吗?! 不是在暗无天日的矿地下当着罪犯吗?! 不是应该被关在山上戴着镣铐哪里也不允许去吗?! 怎么现在,还光明正大下山来买菜了?!! 第184章 打败我,你就可以离开柳州了 “咄陆,你先冷静。” 执失力思不愧是这次派来的突厥探子中最有经验,最能冷静思考的人。 他当机立断,一把捂住咄陆的嘴,顺带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其他突厥人,让他们赶快转过头来,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我们这是在柳州,动作幅度不要这么大,别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见到了担忧的家人,咄陆急切无比,可被执失力思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只能按捺下想要上前的步伐,努力低下头。 执失力思问他:“确定那是你阿妈吗?会不会认错?” 无论如何,一个被抓的外族俘虏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街市上,都太过离奇了。 她甚至不光在买菜,还在砍价! “是我阿妈,我怎么会认错阿妈呢。” 咄陆努力低着头,语气里已带上了迫不及待:“我们没办法上山,但我阿妈就在山下,执失力思,可不可以先救回我阿妈?” 为了救回亲人,他的大脑此刻出乎意料的好用。 “首领肯定也想知道俘虏的消息,带我阿妈回去,她可以告诉首领很多消息。” 执失力思还在犹豫。 他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但话又说回来,还是那个道理,以柳州的实力,就算不布下陷阱,也照样可以抓到他们,干嘛非要费这么大功夫呢。 “好,你们警戒,先藏在这里,有什么不对立刻发出警告,我和咄陆去见他阿妈。” 至于要不要救人,执失力思还没有决定好。 在柳州的地盘,想要将一个大活人偷出去,可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借着咄陆的身份,与咄陆阿妈接头,尽可能多得知一些俘虏的消息,然后将消息带回草原。 至于救不救人,那就要看首领怎么决定了。 对于执失力思来说,这绝对是最稳妥的方法了,既不会惊动旁人,又可以得到俘虏的消息。 而且,这比他之前设想的花钱收买柳州人,从他们手里得知柳州消息要更安全,更稳妥。 执失力思此刻深深的觉得,首领不愧是首领,实在是太智慧了。 咄陆本身并不是按照一个探子来培养的,在勇气与智慧上面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一批。 首领派他来,就是因为他是铁勒兀惕部的人,判断他可以在这次行动中帮上忙。 看,这不就帮上忙了吗? 无论如何,阿妈总是不会害自己孩子的。 咄陆前去找他阿妈问消息,他阿妈只会比他们更紧张,更小心的掩护咄陆。 ——在小心接触咄陆阿妈的时候,执失力思是上面这么想的。 他们很顺利的,就来到了咄陆阿妈身边。 咄陆的阿妈叫朵兰,虽然已经是有好几个孩子的阿妈了,可她今年的岁数也不过三十二岁。 在柳州,这是正当奋斗的年纪。 因此,她砍价砍得很认真,尽可能的想要多省下一些钱来,相当有生活激情。 咄陆小心的拍了她好几下,朵兰才不太乐意的转过头:“做,什么?” 她用着有点生疏的柳州话不满道:“买菜,排队。” 一扭头看到自己儿子,朵兰睁大了眼。 “嘘!” 咄陆与执失力思连忙将人拉到一旁。 朵兰倒也配合,只是在被拉到一边时,还不忘记对着摊主喊: “我一会,过来,不要把我挑好的菜给别人。”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熟练,一听就知道这句话说了很多遍。 摊主应了一声:“诶!知道了!您放心!” 朵兰跟着儿子走的脚步才变得顺畅起来。 三人到了一个偏僻角落,朵兰捧着咄陆的脸上下左右看了看,这才切换到突厥语: “乖孩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过来的?” 咄陆已经哭出来了,呜呜哇哇的,把一旁的执失力思急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咄陆,你小声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们可是在潜伏诶! 是在敌人的地盘上诶! 咄陆连忙止住声音:“阿妈,你好吗?阿爸好吗?弟弟妹妹们好吗?你们有没有受苦,有没有挨打?不要害怕,我会救你们的。” 朵兰拍拍他的脑袋:“我很好,咄陆,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柳州?你有没有伤害柳州人?” 咄陆愣住,不知道亲人相见,怎么问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这上面。 朵兰却很严肃:“不要瞒着我,告诉阿妈,你有没有杀害柳州人?” 咄陆茫然,但听阿妈的话。 只是在他眼中柳州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些话到了他脑子里,立刻就自动翻译为了阿妈在问他有没有被可怕的柳州人伤害。 “没有,阿妈,我们是假装商人进来的,柳州人没有对我们做什么,你放心吧,我没有受到伤害。” 朵兰:“我是问,你有没有伤害柳州人。” 咄陆睁大眼:“没有,我怎么可能伤害到柳州人,他们这里这么多警卫。” 他此刻的感觉,应该就好像是一个高中生,突然被妈妈严肃的问“你是不是杀死了一只奥特曼”一样的感觉。 “那就好。” 朵兰狠狠松了口气。 执失力思总觉得这个话题听上去不太对劲,但见母子二人互相询问安全,又觉得可能朵兰只是太担心儿子了。 虽然她的问题听上去更像是在担心柳州人。 但还是那句话,亲阿妈怎么会害亲儿子呢。 正上前一步,要问“被俘虏的人还活着多少”。 就见朵兰特别自然的对着远处的警卫一招手,用着不纯熟的柳州话道: “警卫,这里!” 执失力思:“???”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啊?啊??啊??? 咄陆也愣住:“啊?” 两个突厥人大脑瞬间宕机,被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懵到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几个正高高大大站在一起执勤的警卫却是很快走了过来。 “你好,有什么事吗?” 朵兰高高兴兴的拉着一脸茫然的儿子手臂:“这是我的儿子咄陆,他也是突厥人,他可以和我们一起挖矿吗?” 咄陆:“……” 执失力思:啊?????? 很快,快快活活玩完了一场, 正在查看今日政务的柳意,就收到了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她放水放到太平洋,一路上的警卫和暗探都接了指示,对这几个突厥人偷偷摸摸的反应视而不见。 甚至还安排了人当面暴露俘虏信息,就是为了让他们将消息带回去,然后看看突厥那边的反应。 结果! 柳州这边大放水,这几个突厥人被自己人给卖了。 柳意差点笑出声来。 虽然事态并没有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但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有什么生气情绪。 本来嘛,也只是顺手推舟,成与不成,该担心的,应该是突厥才对。 “所以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闹到突厥人自己叫了警卫的地步?” 来禀报的秘书努力说明情况: “叫警卫的突厥人叫朵兰,与来柳州的突厥探子是母子关系,她在草原上经常吃不饱饭,还需要应对野兽的袭击,来了柳州之后顿顿能吃饱,矿场又给矿工们安排了宿舍。” “因此朵兰认为,在柳州当一名矿工要比回到草原上更好,她想要让矿场同意,让她的儿子也留在矿场做事。” 【哇哦!】 系统捧场:【这就是宿主的人格魅力吗?《重生之我在柳州开矿场,全世界争着抢着要做矿奴》】 它最近已经不止沉迷看戏看小说了,而是开始琢磨着自己写一本惊天动地的小说。 目前看来,它的取材原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柳意了。 柳意被系统逗得嘴角翘起:【那不是我的人格魅力,是吃饱饭的魅力。】 这是一个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吃不饱饭的时代,而只有真正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人为了吃饱饭,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系统表示不听不听:【她能吃饱饭,是因为宿主,所以还是宿主的魅力!】 秘书见着柳意眉目舒缓,嘴角微有笑意,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大人会因为这场意外事件而心情不佳呢。 虽然大人向来不会迁怒底下的人,可最高长官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哪怕知道跟自己没关系,她们这些做下属的还是会难免心中惴惴。 “大人,那这件事怎么处理?警卫都已经被告知那批人的突厥身份了,这个时候再放人,也说不过去。” 突厥人可能在潜伏工作上面不太行,但并不是真的傻子。 就算是真傻子,看到都这样了还放人,再傻也知道柳州是故意的了。 柳意将笔往桌子上一放。 “既然都闹到明面上来了,将人带来吧。” 在她的脑海里,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去矿山见这帮人”这个选项的。 开玩笑,她是柳州州牧,这个州城最大的掌权者。 就算是她对突厥人有兴趣,也应该是这些人被一路押送到她面前。 柳意确实有些手痒: “正好听说突厥的勇士善于决斗,我也想试试,葛逻禄部派出来的勇士,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强。” 战场上,终究也要靠一靠武器和盔甲,以及身边兵士的配合反应。 但决斗的话,那就是真的一对一了。 柳意也想知道,突厥人的路数怎么样。 当然了,她就是好奇。 和考虑到之后万一将这些人收归己用,如何管理这方面,是没有一毛钱关系的。 “是,属下立刻安排。” 秘书领命而去。 柳意一句话,便让一帮突厥人被一群兵士一路重新带回了州城内部。 因为柳大人是要和这些突厥人对打试身手的,他们还特地在绑人的时候小心了一些,生怕将人哪个部位弄得不舒服了,影响柳意的对打体验。 被小心呵护着绑起来的一众突厥人:“……” 全程,执失力思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朵兰。 虎毒不食子啊! 这句话虽然是中原人的,但是也适用于突厥人啊! 她作为阿妈,怎么可以害自己的孩子呢! 朵兰对于儿子被绑起来没什么难受的。 不就是绑起来吗? 他们当初整个部落被俘虏来柳州的时候,不也是被绑着的。 只要咄陆没有害过柳州人的性命,柳州就不会处死他们,就会给他们安排工作。 是的,工作。 对于柳州人来说,这叫受罚,叫苦刑,但对于生了八个孩子,只养活了四个的朵兰来说,这就是工作。 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自己额外做活还能拿到工钱,这不是工作是什么? 她笑眯眯的对着咄陆招手:“咄陆,你要乖,要听话,好好改造,阿妈在矿山等你。” 咄陆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是所有突厥人里面最配合的一个,还主动伸出手让人绑。 他答应了阿妈一声,还安慰执失力思。 “不用担心,我阿妈不会害我的,她肯定是为了我们好。” 执失力思不可置信: “我们都被绑起来了,你还觉得你阿妈没有害我们?那你说,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一起吃苦受罪当矿奴吗?” 咄陆坚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阿妈一定不会害我的。” 他可是阿妈的孩子,阿妈最爱他了,阿妈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他好。 执失力思:“……” 当初,他同意咄陆加入就是一个错误。 不!他来柳州潜伏就是一个错误! 一行人就这么被绑着走回了州署,一路上还遭到了柳州人的围观。 他们也不靠近,就围在路边,然后对着一行人指指点点。 “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罪行栏里面好像没写有人犯了新事啊。” “还没更新吧,瞧这几个人,人高马大的,身板这么壮实,什么工作找不到啊,竟然犯了恶事。” “啧啧啧,闺女,咱可不跟他们学,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找个好工作。” 执失力思:“……” 其余突厥人:“……” 他再次确定:柳州人是真的很爱看热闹! 唯一不受影响的可能就是咄陆了,他依旧坚信他阿妈绝对是为了他好才这么做的。 如果下一刻她阿妈闪耀着光芒登场,表示她一开始就是中原的探子,潜伏在草原上就是为了攻打草原的话,咄陆也会飞速的表示“阿妈在哪我就在哪”,然后迅速倒戈承认自己是中原人。 执失力思就没有他这么乐观了。 越靠近州署,他心跳的越快,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什么。 如果只是死的话,也还好。 就怕这些柳州人会严刑逼供,各种拷打,死之前还要受一遍罪。 这些柳州人果然是早有防备,甚至为了防止他们自杀,在他们口中塞了厚重的布条。 执失力思一路上都在想着要遭受怎么样的酷刑。 然后,他就被解了绳子,摘了布条,推进了练武台。 上方,正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红带绑起个高高马尾的女子。 见到执失力思,她挑眉,对着他微微抬手。 “介绍一下,我是柳意,柳州州牧。” “来打一场,打败我,你就可以离开柳州了。” 部落第二勇士的执失力思低头看看自己健硕的胸大肌,又看看前方女子。 虽然看上去就很能打的样子,但执失力思不觉得自己会输。 他知晓,中原的官员们,总是在下属的吹嘘下过分自信。 显然,柳意就是其中一员。 长生天,又在庇佑他了吗? 第185章 战神 当躲过执失力思的一拳,回身借力扫腿踢向他肝部时,柳意确定了一点。 突厥人的身体,也没有比中原人更坚硬一些嘛。 都是肝,都很方便击打。 肝部脆弱,执失力思被这一击重击踢得踉跄后退,疼痛感瞬间袭来,不等他反应,柳意已腿高扫侧面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等他下意识抬臂护头,勉强接下这一击,柳意已经趁他腹部松懈,抬肘猛然击中了他的腹部。 “啊!” 执失力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就不得不仓促伸出双手,努力接下柳意快而准,几乎打出了残影的重拳。 拳拳对准人体脆弱部分,头,颈,腹,肺,脊柱,眼睛…… 医学生打架就是这样了,什么地方最脆弱,什么地方只要击中了就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她一清二楚。 对于执失力思来说,场面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是走到近前后,才发现柳意身高与他差不多的,但他浑身都是腱子肉,也不觉得自己会输,可等到打起来才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柳意力气又大又狠,下手狠辣,每一拳都落在人体脆弱的地方。 可以想见,只要这拳能打中一次,他不死也要残。 执失力思根本来不及思考,全部心力都被柳意逼得放在了防范头部上。 他脸上都是血,要么是被柳意踢到地上,要么是被打出来的鼻血,与神情甚至都没什么变化的柳意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是狼狈不堪。 柳意见此,也没了继续打下去的兴趣。 一击高鞭腿,狠狠击打在执失力思头部。 ——砰! 执失力思被这一击打得直接重重跪下,双膝甚至将练武台上的砖石都砸出了裂缝。 ——胜负已分。 “执失力思!” 下方同样观战的突厥人已经傻了眼,还有个突厥人想要冲上台看看执失力思是不是被活活打死。 警卫原本想要拦着他,柳意一个眼神,便松开了手,任由他们扑上台搀扶执失力思。 执失力思浑身疼痛,胳膊已脱臼,几乎是依靠着同伴搀扶,才勉强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死,但他很清楚,那是因为柳意留了手。 如果这不是一场比试,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战,他早就被打死了。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这个从前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自己一身勇力的突厥勇士,看向柳意的眼神里,已不自觉的染上了惧怕。 其余突厥人倒没有觉得他是被打软了骨头,因为他们也有着同样的情绪。 作为观战的那一方,他们更加看得清楚,柳意的身手有多迅猛。 招招狠辣,快如闪电,每一拳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拳风烈烈,猛烈刚劲,每个动作都透露着浓浓的威慑力。 就算不是执失力思,换成是他们自己,也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不,甚至会让人觉得,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如豆腐一般,轻松击倒。 外露的战斗力总是最吓人的,亲眼见着执失力思被生生这样,哪怕是一直都没什么惧怕心理的咄陆,此刻都忍不住被吓得手发着颤。 太恐怖了,太吓人了。 他们甚至不敢去与柳意对视,在柳意正一边被下属披上披风,一边在下方扫过练武台的他们时,几个突厥人都下意识的垂下了头,躲闪开了她的视线。 这种强烈武力值的差距,让他们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生出一点了。 柳意却觉得打得还是有些舒畅的。 别的不说,执失力思是真抗揍啊,这还是除了牛大壮之外,第二个能够在她手下撑这么久的。 就连马勇都不行,毕竟他的战力值基本都是点在战场上,一对一比武对决,也不是他强项。 “大人,净手。” 已有人端着盆送到柳意面前,里面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 柳意刚才与执失力思打完一场,执失力思浑身都是血迹与汗水,她却只有一双手有些脏。 主要是沾染到了执失力思的血。 柳意嗯了一声,将手放进盆中细细清洗,旁边有人送上了肥皂。 柳州早就能量产肥皂了,如今在各处都卖得不错,也已经渐渐代替皂角,成为了柳州百姓的家用清洁好物。 柳意洗完一盆水,又有人送上来第二盆水,这才彻底将手洗净。 她看了一眼台上碎掉的砖石:“砖石场那边不是做出了混凝土砖吗?全部换上吧,免得每次都要换新砖。” “是。” 负责生活方面的秘书当即记下,又问:“大人,这几个突厥人怎么办?” 柳意看他们一眼:“好好给人治伤,治好了再让他们走。” 要不然整得好像这些人被她虐待了一样。 她下手的时候,还是留了力道的,只是到底用的是新研究出来的杀人招式,估计执失力思要养上一段时间了。 “其中一个不是被他母亲推荐入矿山吗?就把他留下来吧。” 柳意又扫了一眼台上,原本正听到关键词,小心望过来的几个突厥人,立刻又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满脸恐惧的迅速低下头。 柳意:“……” 也不用这么怕吧?这不是没把人打死吗? 不过痛快打完一场,她还是很神清气爽的。 柳意如今的打法也渐渐凶猛起来,她把这种打法称为暴烈打法。 她现代的时候,也看过一些武术比赛,当时看着觉得好像是不错,但也没感觉有多厉害。 后来听人科普,说是现代武术基本都经过了柔和改革,大部分打起来是花架子,看个好看而已。 真正的武术,招招式式都是致人死地去的,每一招都奔着人最脆弱的器官去,打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暴烈打法,比比皆是。 但后来,这种打法就很少见了,一是学起来也很吃苦,要挨打,现代很多家长都舍不得,二是现代社会也很少需要普通人用打死人的武术对战了。 你要是真的和人打架把人打死了,那不就是犯法?赔钱还算是好的,说不定要又赔钱又坐牢呢。 但这种打法在古代就很适宜了,尤其是在乱世古代。 柳州是和平,可柳州之外的地方,还是需要一些酷烈手段的。 热血时间过去,柳意又回到了那个需要处理政事的柳州牧。 她直接抬脚,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至于执失力思这些突厥人,底下自然会有人按照她的吩咐处理。 柳意轻飘飘走了,执失力思却是喘着粗气,带着满脸的血迹,整个人神情恍惚。 他有想过,自己会输,只是从没有想过,会输得这样快速,这样摧枯拉朽,这样毫无反击之力。 这是人能够拥有的战力吗? 再联想到潜伏在柳州时,柳州百姓对于柳意的各种神话传说…… 他们说,柳意是突然出现的,她带来了许多神迹,是神仙。 当时的执失力思有多不屑一顾,现在就有多深信不疑。 人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乌迈……” 他哆嗦着唇,盯着柳意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是乌迈……” 乌迈,在突厥的文化中,是战神的意思。 突厥人除了伟大的天神长生天,最崇拜的就是战神,他们甚至有个专门祭祀战神的战舞,每次战争前,都会向战神祈祷,鼓舞士气。 其余突厥人不明所以:“执失力思,你说什么?” 执失力思眼神坚定下来:“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乌迈的力量,她一定是乌迈的化身。” 他长长吐了口气,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原来乌迈,是女子。” 第186章 要不,给自己改名叫高鞭吧 柳意知道了执失力思认定她是战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或许执失力思真的这么想,或许执失力思接受不了被她打败,因而潜意识便编造出了这么一套战神说。 毕竟输给神明,可比输给人类好接受多了。 不过他这么想倒是不错,柳意没打算干涉,草原上对于神明的敬仰还是很重的。 或许,执失力思的这种想法,可以在未来带来一些便利。 当然,这都是以后得事了,柳意想了一下,也就放了下去。 这一场对决,不光让柳意确定了突厥人单个的战力,也让她在打完之后,好好完善了一下自己的战斗诀窍。 完善后的结果如下:优先打头。 基因药液一直在发挥功效,柳意又从来没有断过锻炼,再加上饮食营养始终跟得上,现在她的力气,已经大到了一种可怖的程度。 就连系统都说不清,她现在增长的这些力量,到底是因为基因药液,还是因为柳意自己不断在提升锻炼难度。 优先打头的结论也是来自于此。 昨天如果不是柳意收了力,她那一腿过去,能直接将执失力思的头骨打烂。 人的各种部位受了伤,或许还能动,但头骨被打烂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当然,光是用拳头打得话,可能并没有这么大的肌肉爆发力。 还是高鞭腿好一些,但高鞭腿为什么效果这么强悍,也可以研究研究。 研究出原因来了,看看能不能运用在其他动作上面。 今日公务很少,柳意索性写起了复盘,刷刷就写了一长串关于昨日打斗中的复盘。 秘书来为她送文件的时候,就不小心瞄到了上面正写着“高鞭腿原理杠杆原理”“旋转力矩”“肌肉爆发力”等词汇。 一个字都看不懂……不愧是州牧大人。 她依稀明白,这些内容记录的都是跟打斗有关,心中更是暗暗敬佩。 在她看来,州牧大人已经非常厉害了,每一个看过州牧大人打斗的人,都会被她深深震撼。 可饶是如此,州牧大人依旧没松懈过训练,基本上固定了一周一次,叫上军中选拔出来的勇猛兵士对战。 一开始,是柳大人一对二。 后来,是一对四,一对七,一对十。 奖赏规矩也从一开始的“打败了大人就能拿到奖赏”,变成了“坚持多久不落败就能拿到奖赏”。 到了如今,大人对战十个军中好手,都能在一刻钟内将人都打趴下了。 秘书第一次见到她被群攻的时候,还心里忍不住紧绷,担忧大人受伤。 可现在再见到类似情景,她甚至还有闲心与同事闲聊打赌,这次与大人对战的兵士们能坚持多久。 如果大人是天生神力,或许她还不会敬佩的这样深。 可她来到秘书部之后,是亲眼见着大人一次比一次更进步,更厉害的。 因此,这敬佩便如同扎了根一般,当敬佩生根发芽,长出参天大树之后,一个想法便冒了出来: ——也想要练武。 学不成大人这般,也要走上与大人一样的路,跟在她身后。 柳意整理好了自己的比斗总结,一抬眼,见到秘书小高一脸向往,心思轮转间,就大略知道为什么了。 “你对这些感兴趣?” 小高秘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你去帮我复印的时候,自己也留一份,平时可以去练武场跟着学学。” 柳意对于自己的战斗经验从来都没有藏着掖着过,就好像是她上学的时候,同学们找她借上课笔记,问她解题思路,考试策略,时间管理技巧等,她也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像是有些人所担心的那样,自己的学习成果和经验交给别人,反而让人的成绩超过了自己,柳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知道自己足够优秀,就算是旁人真的超过了她,那也不妨碍她的优秀。 柳意勇于争先,但争不到,她也不会有多接受不了。 又不是被人超过了,她一下就会从学霸变成差生了,世界上的天才多了去了,要是真的一个个比过来,她不得累死。 同学之间她都不会这样干,更别说是对下属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小高若是能学出什么成就来,作为她的上级,对柳意也是一件好事。 小高秘书却是惊喜无比,怎么也没想到,州牧大人竟然愿意将她的诀窍交给自己。 “多谢大人,属下一定好好学。” 她珍惜无比的抱着柳意的复盘笔记,去到复印室,让他们打印出来二十份。 二十份,其中一份是小高秘书的,另外十九份,都是柳意要预备送给其他属下的。 她如今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自从让马勇带兵在草原上溜达了一圈,又安然无恙回来之后,四面八方投奔而来的人才也就更多了。 而无论这些人才在来柳州之前是什么样,来了柳州几个月之后,就会变得很是武德充沛的样子了。 比如说小高秘书,谁能看得出来,她在来柳州之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较弱小姐呢。 这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在对战中有些天分的,虽然都打不过柳意。 但柳意每次有了什么打斗中的感悟,也会写下来给这些人送上一份。 毕竟,都是她的属下嘛。 属下越强,她这个当上司的越轻松。 复印室里,自然是没有现代复印室的那种电脑和机器的。 这个复印室里工作的人,会根据纸上的内容,快速挑拣出上面的字的模型,然后在模型上面刷上的墨迹,就可以多次复印了。 小高知道这种方法叫活字印刷,她看到之后才明白为什么柳州不光纸张卖得便宜,书籍也这么便宜,因为实在是太方便了。 印刷速度又快,效率又高,所有的活字又都可以重复使用,组成不同的页面。 像是复印室里的这些工作人员,活都是做熟了的,甚至手上已经有了肌肉记忆,只要看着纸上的文字,能用非常快的速度组成上面的内容。 哪个部门要开会,哪个部门需要大量资料了,复印室里也能以飞快的速度批量复印出大量文件。 放在以前,想要复印出一张纸上面的内容,肯定是要叫人来抄写好一阵的。 小高就等了一会,二十份复印已经好了。 饶是早就体会过许多次,小高依旧带点惊异,带着二十份复印件和原件出了门,她先将原件和十九份复印件重新交回到柳意手中,接着高高兴兴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回到秘书室。 “小高,你拿着什么呀,这么高兴?” 秘书室此刻人不算多,现在正值夏播,各个部门都忙得很,秘书室里的也有一些人需要出外差。 此刻见到小高开开心心走进来,便有人好奇了。 这份记录也不算是机密文件,小高也高兴的与人分享: “大人将她的比斗诀窍经验赐给我一份。” “呀!那确实值得高兴!我们大人那身手,你就是能学到她的百分之一,以后也够用了。” 果然,旁边座位的几个秘书也都投来了羡慕的视线。 “大人能将这个给你,定然是看重你的,小高,你可要好好练。” “高姐,肯定是你每天早上跑步,还有去练武场锻炼的事情传到大人耳中了,大人定然是觉得你有天分。” “我也想练武,就是一直怕自己没什么天分。” 秘书室里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了要不要练武上,大多数的人都觉得练了没坏处。 “这手上有劲,身上有功夫,去哪里都不带怕的,咱们虽说是秘书室里坐办公室的,可偶尔不也要到各个县去,终究还是自身有武力更让人安心一些。” 柳州城对比外面,已经算得上是安全度极高的了。 可柳州毕竟住着这么多人,只要有人,便总会有犯罪事件发生。 城内的犯罪事件是最少的,因为犯罪成本太高。 而县里的一些偏僻地方就不太一样了,现代都没办法做到百分百无罪恶,通讯不方便的古代自然也是一样。 因此,柳州官员各个武德充沛这方面,也是有些这部分原因的。 还有人拿柳意以前的事迹举例。 “听闻州牧从前做亭长的时候,就有个叫习鸣的口出狂言,大人当场就将他打趴下了。” “从那之后,那个亭上下都对州牧大人很是敬重。” 这个小秘书明显也是柳意的死忠粉,说起来的眼睛布灵布灵: “若我也能练好身手,日后出差遇到类似情况,我也能将那人打趴下。” 他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爽文画面,得意的笑容都歪了几分。 小高也被代入进去,当即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秘书室今日过后,又多了三五个梦想成为武林高手的秘书。 实际上,柳意给小高一份复印,只是顺口一提。 但她可是州牧,她的一句话,足够底下人解读出无数意思了。 就连后来回办公室的秘书长王若清都知道了这件事。 她特地私底下叮嘱小高好好学。 “学习旁的可能还未必能用上,但练好了武,以后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对你都是有好处的。” 见小高满眼亮晶晶的点头,整个人都透着活力,王若清嘴角的笑容也忍不住加大了一些。 这孩子现在是完全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啊。 “去吧,若是练的时候哪里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小高秘书登时有些惊喜:“秘书长您也会武吗?” “来了柳州之后学的,虽说还不算专业,但教你应该是够了。” 王若清眉目温和,穿着一身鲜亮的官服,显得人都年轻了几分。 她手中的事务自然是多而忙的,但或许是从小在宫中忙习惯了,王若清处理的游刃有余,丝毫不觉得疲惫。 甚至,她越忙越起劲,越忙越有精神。 每日走到哪里,都听着别人叫自己秘书长,这感觉真的相当不同。 自己过得好,她也希望旁人能好。 如今瞧见小高秘书这副已完全不似刚来时柔柔弱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但凡一点小事都能把她吓到的样子,心里也很慰贴。 小高秘书又和王若清聊了几句,才脚步松快的回了自己的宿舍。 高五娘,如今的名字是高立。 曾经是幽州的一个大家小姐,家中还是一个小世家,也是呼奴唤婢长大的,对比起普通人,她的生活已经好上很多了。 只是苦难并不是和更苦的人对比一下就能消失的。 对于她的父亲来说,富养子女是需要得到回报的。 或许母亲不会这样想,可她早就没了母亲。 高五娘生母一个一个的生,最终在生到第七个孩子的时候,在满是血污的产床上失去了生命。 其实母亲在生第六个孩子的时候就很危险了,那个时候,母亲就曾经说过她不想要再要生了。 可父亲还是让她怀上了第七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如同母亲所预料的那样,夺走了她的生命。 高五娘害怕过上母亲这样的生活,祈求父亲不要将她嫁人。 但父亲却觉得,女子嫁人生子天经地义,只是生孩子而已,天下的女子都要生,高五娘自然也必须要履行她的职责。 她的这番话,被父亲认为是叫母亲教坏了,因为母亲怀着第七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几次想要流产,并且说出过再生孩子她一定会死在产床上的话。 这话虽然应验了,可父亲好像也并没有多后悔。 因此,在高五娘说出这惊世骇俗的言语之后,她就被没收了所有书籍,不被允许出门,就连身边陪同她长大的奶娘都被赶了出去,以确保她可以恭顺的长大到能嫁人的年纪。 高五娘十五岁的时候,被告知父亲已给她许了亲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 一个足以有她年龄两倍还多的男人。 高五娘害怕极了,她被养得实在畏怯,可心里还记得母亲怀上第七个孩子时说的话。 她想要逃跑,但身边没有人能够帮她,也不知道可以逃到哪里去。 她每日的饮食都是清淡的,吃的人身上没有多的力气,连院子里的小矮墙都翻不过去。 高五娘的姐姐来探望她,心疼的要她跟父亲认错,不要再说不想嫁人的话。 “其实嫁人生孩子也没什么的,生孩子的时候不算特别痛,你看姐姐,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不也好好的吗?” 高五娘看着姐姐那张已有了沧桑和不由自主紧皱眉头的脸。 姐姐只生了三个孩子,但流产了四个,每次都是刚流产没多久,就又怀上了新的孩子。 无论是流产还是怀孕的时候,姐姐都要操持家事,甚至还要照顾姐夫的小妾,就好像是她们的母亲一般。 她还记得姐姐出嫁前是个多么温柔的性子,记得她笑呵呵的样子,记得她清秀的眉目。 可现在,姐姐已经与记忆中的母亲相差不大了,好像总有一股深深的疲惫,扎根在了她身上。 这样是对的吗? 高五娘深深怀疑着,可她别无他法。 直到柳州的各种好用商品流入幽州,伺候她的小丫头某一日高高兴兴的跟她说,自己下个月就不在高家做事了。 “我要去柳州呢。”十一岁就来高家做事的小丫头扎着两个稀疏的小辫,跟高五娘分享着这个消息。 “我爹和我娘说他们成亲了十几年,只有我一个孩子,怕以后我受欺负,所以决定跟着卖纸的纸贩子去柳州安家。” “纸贩子说,柳州好多工作,只要是个人有手有脚,就能养活自己,而且柳州那边女子也能做工,我到了那,就不会有人骂我们家绝户了,我不做丫头,也能找个工作,像是上街卖鞋啊,去酒楼里面当学徒做厨子啊,我都能做。” “爹娘说柳州对女子和对男子一样,而且女子也可以不嫁人,不过我以后还是要成婚的,我要招婿,到时候我有工钱,肯定能招到女婿孝顺我爹娘。” 高五娘听得浑身都好像有了点力气,她偷偷将姐姐送来的糕点送给小丫头,拜托她多跟自己讲一些柳州的事。 小丫头嘴馋,吃着糕点,每日都来讲从爹娘那听来的柳州消息。 直到辞工前的倒数第二日,她带着高五娘的口信,去了纸贩子的小摊前。 纸贩子听说有个大家小姐想要去柳州,还是认字的,当即拍胸脯保证: “你去跟她说,让她放心,我叫上几个人,将她偷出来,保证安安生生的到柳州。” 高五娘听了这句话,心里又是盼又是慌。 她不知晓对方会不会真的来,也不知晓对方来了之后,迎接她的是什么。 那时候,她心里最终只剩下一句话: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但她没死。 纸贩子真的来了,他带着好几个人,有女子,也有男子,他们悄悄到了墙根下,顺着小丫头给的地图敲了敲高五娘的窗。 高五娘被他们从窗户口托举出来,她平日里吃得少,跑的也慢,这几个人就轮流背着她,一路上了马车,中途只在几个驿站稍稍休息。 怕她爹要寻她,他们也不敢让她露面,吃喝都是在车上,半夜睡觉都要竖半个耳朵,要两名身形健硕的女子陪着她,就这么一路将她送到了柳州。 高五娘现在还记得,到了柳州城门处时,几个人高兴的对她说: “五娘,你现在可以出来了,这里是柳州了,就算你爹过来,也没办法把你从柳州带走的。” 那天是个阴天,其实没有太阳。 但当她掀开帘子,看到了柳州高高的城墙,还有在附近如同寻常男子一般,自由走动说笑的女子之后,却觉得它像是蒙上了一层光一般。 之后,就是被安置下来,测试识字水平,上学,考试,考上州牧秘书。 在柳州安置下来之后,她才渐渐知晓,柳州有个人才推荐制度。 那几个小贩这样帮她,也是为了获得奖赏,可她依旧很感激他们。 是他们将她救了出来,将她带来柳州,让她知晓世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一路上都在陪着她的其中一个姐姐还笑说: “柳州百姓可以给自己取名,你若是不想再叫五娘这个名字,也给自己取一个吧,我们将你交到官府这就要走了,日后就真的是你自己独立了。” 高五娘得了启发,便为自己取名叫高立。 也正如她对这个名字的期盼一样,高立真的做到了独立。 她有了工钱,有了宿舍,平日里,也能很好的照顾自己,还有了一堆朋友同事。 而现在,在认真坐在宿舍里,看完了柳大人的比斗复盘记录和深入探讨内容之后,高立娘眼前发直。 尤其是高鞭腿的部分,竟然还涉及到了物理学中的动量、冲量、能量转换、力的作用点、旋转动力学和加速度等多个原理。 柳意将此剖析的明明白白,只看得高立整个人都是“啊?可以这样”“还能这样?”“这样也行”?? 睡前,躺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高立眼前仿佛还是柳大人笔记中的“动量是物体质量和速度的乘积,高鞭腿的动作通常伴随着快速的加速,使得腿部的动量非常大,因此高鞭腿的动作在加速方面需要注意”。 要不就是“力的作用点不同,即使力的大小和方向相同,对物体的运动状态和形变的影响也可能不同,因此高鞭腿攻击对方时可以击中头部,颈部以及躯干这些相对脆弱的地方,击打时通过斜上或水平方向更容易击中上述位置,同时利用身体的旋转来增加腿部打击力,也可加入重心的快速转移,增加腿部的速度和力量,使得力的作用点更加集中。” 知识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进入了高立的脑子。 抱着被子,高立在陷入睡眠前,迷迷糊糊的想着。 自立这个美好愿景既然已经达成了。 ——要不,给自己改名叫高鞭吧。 第187章 点脑袋 在高鞭酣然入睡的时候,被阿妈“推荐”的咄陆,也终于到了东坡林场。 依旧是熟悉的山脚,熟悉的大山,不同的是,之前来的时候还是个过路客,现在却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即将要在矿山上工作很久。 要说咄陆心里不带点慌张茫然,那是假的。 矿奴无论是草原上还是在中原,都是最悲惨,最低贱的存在。 但情绪上面再怎么慌张,咄陆的理智上也依旧坚信一点:阿妈不会害我。 而且,既然再次来到了这座矿山,就说明接下来他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咄陆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草原人,虽然被选到了大部落,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一直在大部落。 葛逻禄部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一个不错的工作地点,平日里就在葛逻禄部工作,等到工作结束了,就回到家中。 像是执失力思那样,拼命地为葛逻禄部效力,卖命,只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重视,获得更高的奖赏什么的,咄陆是没有想过的。 主要是按照他的身手,也比不过执失力思这种非常强势的勇士。 至于智慧,他自觉自己是没有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他拼尽全力,所能得到的回报,也不过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被纳入葛逻禄部。 想要将家人一起带进去,是不可能的。 这可不行—— 咄陆年岁不算大,还没有娶妻,也娶不起妻,在他那自己都不觉得如何聪明的大脑中,他和阿妈,阿爸,还有兄弟姐妹们才是一家人。 因此,在得知家人被抓走之后,一向不喜欢参与危险活动的咄陆,答应了跟随执失力思来到柳州。 而现在,他自觉自己也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求仁得仁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吃苦受罪,一家人在一起,那也是划算的。 在被兵士带着踏上上山之路时,咄陆是悲壮的,是期待的,也是怅然接受的。 他没有见过矿山,草原上的矿基本都是地下矿,而这些已经被发现的地下矿,往往掌握在大部落的手中。 采矿的都是奴隶,有的是在部落中犯了错的,有的是战败部落的人,也有的是大奴隶生下的小奴隶。 倒是也听说过,有些大部落会去大安朝边境掠劫大安朝人,这些大安人也会被视为奴隶。 但无论是草原上本身就有的奴隶,还是从大安朝抓回来的奴隶,只要进了地下矿,基本都不能活多久了。 在咄陆很小的时候,阿妈曾经用这个吓唬过他,告诉他放牧的时候不可以自己跑太远,否则有可能会被人抓去做奴隶挖矿。 那个时候的咄陆怎么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全家都成了矿奴。 而且,还是阿妈先做了矿奴,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大好事一样,将咄陆也拉了进来。 世事无常啊。 咄陆不太熟练的感慨了一句大安朝的话。 ——因为要在大安朝做矿奴了,所以大安朝的语言他当然要多多复习了。 他总不可能在柳州说突厥语吧。 咄陆再笨也知道,在别人的地盘,肯定要说人家的话才行。 语言沟通顺利了,能省下很多事。 阿妈的大安话就说的没有他好,阿爸他们就更别说了,咄陆的大安话,那可是葛逻禄部特地喊人培训过的。 因此,虽然还没有到达未来要居住的地方,但咄陆已经很有一种“我是全家大安话说的最好的,承担着代表全家和大安人对话责任”的自我感觉了。 “我是咄陆……” 他努力练习着等开始挖矿时,要怎么和那儿的头目自我介绍,表达友善与乖顺。 一直被人带到了工作地点前,咄陆都在自言自语的复习大安话,一句话说得不太标准或者忘了语调,他还要再多念叨几遍,直听得负责送他到地方的兵士们脸皮一直抽动。 甚至有人怀疑,这个突厥人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自从柳州的医疗大大提升之后,精神疾病也进入到了柳州人的视线中。 现在的柳州人已经知道了,一些人突然不爱说话,自言自语,出现幻觉幻听,可能就是患有精神疾病。 这种情况,在以前会被直接认为是疯傻,有良心的家,可能还会将人关在家里一辈子,有那不愿意养人一辈子的,直接丢弃疯傻了的亲人都是常事。 毕竟在大家的认知中,人疯了就是疯了,没太可能突然好起来,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谁还有钱财粮食去多养一个疯子呢? 现在就不太一样了,自从人也会患上各种精神疾病的消息传开之后,一些“疯子”会被家人带来就诊。 自然不是各个都能治好的,但也有病人真的开始好转,能渐渐恢复成正常人的状态。 柳州医学,还因为能治疯病更出名了一些。 而其他原本对疯病不太了解的柳州人,也就此知晓了原来疯病还分好多种不同情况。 有的疯病是自我封闭,不会伤害别人,但也不会愿意和人交流,甚至会有自残自杀情况。 有的疯病,那可是会伤人的。 几名兵士手中握着火把,在略带幽暗的火光中互相对着眼神。 咄陆走在修过的宽广平坦道路上,用着古怪的语气不停念叨: “我是咄陆,我很强壮,嘿嘿。” “我是咄陆……” “强壮……” “嘿嘿……” 夏日的山间还是很清凉的,一阵风吹来,吹的兵士们后脑勺都在发凉。 “嘿嘿……” 嗖—— 又是一阵凉风穿过,周围的树木在幽暗的环境下开始哗哗作响。 几名兵士默默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刀把手。 在看到前方火光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身形明显没有那么紧绷了。 “是新的工人到了吗?” 守在门口的门卫对这几个兵士已经很脸熟了,见怪不怪的看了一眼咄陆: “请提交员工文件。” 为首兵士也同样很熟门熟路的拿出文件。 门卫看了看,确定没问题了,才点头: “可以了,小郑,你带他们进去到人力资源部报到,这是突厥人啊,那还要让他们的组长过一眼,以后要归着她管的。” 咄陆一路上都很紧张,到了地方,却是顾不上紧张了,因为这里竟然四处都是亮堂堂的,远处还能听到热闹的言语交谈声,还有一些隆隆的声音作响。 矿山上的环境,应当是幽暗,冰冷,充满压榨的,每个出现在矿山中的人,衣服都是黑漆漆的,布满尘土。 ——至少在咄陆的幻想中,差不多是这样的。 可这里看上去,竟然这样明亮,就连门口的守卫,都穿着规规整整的工作服,他甚至还认字。 再往里面走,更是不得了,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个样式的工作服,只是颜色和帽子不一样。 他们并不像是咄陆想的那样充满丧气,或者瘦骨嶙峋,相反,他们还挺壮实的,甚至还有人很自然的抬手和带他来的兵士打招呼。 “明大人,又有新人来啊。” “怎么这次只有一个新人?一般不都是一批批来吗?” 那位被称作明大人的兵士笑道:“这个是举荐来的,又是突厥人,所以单独送上来。”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矿工恍然大悟:“我们还说又要招人了呢。” “明大人,若是矿山上要再招人,您可要给我们提前通个气,我好回家报信去,我家有个堂弟,那是个子高,吃的也多,干活可卖力了……” 兵士呵呵笑着:“那您跟我说没用,要跟人力资源部说啊,我就是个负责送人的,别的我也管不着。” 哪怕潜伏在柳州多日,已经清楚知道柳州的百姓并不怎么怕这里的官差,但咄陆还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寒暄。 百姓不怕官差,他还可以理解。 可这里是矿山,这些人应当就是矿奴了,怎么矿奴还能如此自然的和差役闲聊呢? 还有,说话的人,意思是说想让他弟弟也做矿奴吗? 他阿妈也想让他做矿奴,莫非柳州的矿奴,格外的不一样? 正想着,就听一旁的兵士突然喊了一声: “诶!正好!朵兰组长,这里!” 听到阿妈的名字,咄陆立刻抛下了脑海中所想,像是一只听到了母亲声音的小羊崽子一样,眼巴巴的扭头去看兵士所看的方向。 “阿妈!”他超大声的喊着,眼眶一下就泛红了。 直到此刻,看到了穿着同样工作服的阿妈,他才终于意识到,他找到阿妈了。 他到了阿妈在的地方,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咄陆,你来了啊。” 朵兰有些惊喜,拉过咄陆,摸了摸他的脑袋,发现他脑袋因为多日没有洗,又臭又脏,又将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她依旧是艰难扯着柳州话: “明大人,多谢你们,送他过来,我还以为上面不会将他分到,东坡林场呢。” 兵士呵呵笑着:“朵兰组长您自己推荐的这孩子,我们肯定也是愿意成人之美的。” 她明显和朵兰很熟悉,交谈间很有些亲近的感觉。 咄陆此刻才发觉到,兵士喊的竟然是组长。 他来柳州这么多天,当然知道柳州许多官员的称呼都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组长,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官,但就算是再小,那也是官啊。 阿妈!竟在柳州当官了?! 咄陆陷入到了深深的震惊中。 但也不妨碍他眼睛一直盯着阿妈看,仿佛生怕不看一秒她就跑了一样。 因此,他也就看到了那个叫明大人的兵士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拉着他阿妈走到了一边。 咄陆有些茫然,但又有些放心,毕竟能说悄悄话,说明阿妈和她的交情比他原本认为的还要好。 但是为什么,明大人一边和阿妈说悄悄话,一边还要回头看他。 还一脸痛惜的,摇着头点了点脑袋呢? 第188章 我们天生就是柳州人 咄陆是突厥人,本来就应该交给朵兰管理,更别说他还是朵兰的亲生儿子了。 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咄陆就被交给了朵兰,一路上,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阿妈,你好吗?其他人好吗?你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挨打?” 等“外人”们离开了,咄陆才切换成突厥语,关切的问着朵兰。 “阿妈很好,你阿爸他们也好,伟大的州牧大人如同高山一般,有着宽广的心胸,她是那样的仁慈,不光没有因为我们攻击商队的行为将我们砍头,还送我们来到了这样好的一个地方。” 朵兰脸上都是放松的笑意。 在刚被俘虏,被一路抓出草原,带到柳州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想要逃回草原。 她这大半辈子都是在草原上,在草原上出生,在那长大,成婚生孩子,柳州的未知对于她来说太可怕了。 但在真正来到柳州,被判罚苦刑,不必担忧性命,还渐渐发现柳州的矿工竟都比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过得好后,朵兰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 只是干的活辛苦了一些而已,但比起在草原上忍饥挨饿还要做各种活计的辛苦,矿工的辛苦也不算什么了。 每日一日三餐,偶尔还会有一些肉食,衣服被褥都是矿场发,管理者不打不骂,甚至偶尔还会组织戏班子上山来为矿工表演…… ——你们柳州管这个叫苦刑?! 总之,朵兰在吃惊之后,立刻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苦刑是这个样子,她还跑什么? 而在她积极学习柳州话,配合矿场上的管理,卖力做活之后,矿场甚至给了她一个组长的职位。 虽然还是罪犯身份,可因为她表现积极,朵兰甚至得到了允许能自由下山。 当然,她的丈夫与孩子们还是没有自由的,对于矿场的管理者来说,这也是一种防止朵兰逃跑的方式。 他们可以优待俘虏,优待苦刑犯,但要是苦刑犯仗着这丝优待逃跑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朵兰对此是毫无意见的,甚至如果不是明大人鼓励的话,她哪怕有了下山的权力也不想下山。 在山上当犯人不挺好的吗?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连下雨了,都有人为矿工们提供雨衣,下雪了,还会发在雪地里走也不会浸湿脚的鞋子呢。 最后朵兰还是尝试着下山了,因为明大人说,如果她真的想要融入柳州,变成一个柳州人,那就要提前知道山下的生活。 明大人的原话是:“你们的刑期是有时限的,等到刑期到了,你们部落的所有人都会刑满释放,总不可能一辈子做苦刑吧?” 朵兰其实想说:可以的! 一辈子做这样的苦刑犯,朵兰是愿意的。 至于明大人说的自由什么的,朵兰表示不听不听。 自由?那是什么东西? 或许对于突厥贵族以及首领们来说,可以徜徉在偌大的草原上策马奔腾是一种自由。 可对于从小到大都是在小部落生活,每年都过着担忧食物不够吃,担忧冬日太冷自己以及亲人会冻死,担忧夏日太热牛羊生病,担忧草场衰败只能被迫整个部落一起迁移的一个普通草原牧民来说,自由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偌大的草原是很宽广,景色是很美丽,可当一个人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呢。 更何况还是自己从小到大都看着的风景。 “我不需要自由,我们部落的人也不需要,我们可以一直做苦刑犯,一直做到死。” 朵兰这么跟明大人说着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坚定,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知道,她不是单纯的想表忠心,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一辈子犯人。 明大人最终用一句话打动了她。 “柳州的苦刑犯生活都这样了,你如果当上了柳州的普通居民,只会更好。” 朵兰恍然大悟!觉得真是太有道理的! 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奴隶们过得总是最凄苦一样,在柳州,普通人的生活肯定要比罪犯的好啊。 从那之后,朵兰就开始积极下山了。 她下山,与山下的商贩交流,熟练柳州话,打听柳州的各种事,买菜,砍价,砍不赢。 接着回山上苦练,继续下山,打听……买菜,砍价,砍不赢。 再继续…… 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成功砍下一文两文了。 她甚至学会了在砍价陷入僵局的时候,露出遗憾的表情,说着“算了算了”,然后一步步离开摊前,一般走不到七八步,摊主就会叫住她。 然后说:“行吧行吧,既然你是诚心要,那就按照你给的价卖给你。” 第一次砍价成功的那一刻,朵兰浑身都沐浴在了胜利中。 她终于融入了柳州!成为了一个会砍价的柳州人,等刑期到了之后,她也能和家人一起在柳州好好生活下去了。 虽然理论来说,柳州并不会强制要求被俘虏的突厥人只能待在柳州,柳州法规是很严谨的,铁勒兀惕部被抓,是因为他们袭击了柳州商队。 但当他们被判了苦刑,又老老实实度过苦刑犯的日子之后,柳州也不会非要扣着他们不让这些突厥人回草原。 但显然,铁勒兀惕部的人已经不想回草原了,在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中,完全没有要回草原这个选项。 要是光自己被俘虏来了柳州,孤身一人,又语言不通的,或许还会有人想着跑回去。 但现在是一整个部落的人都在,亲人朋友都在身边,还有什么要跑的。 朵兰唯一的心事,也只有在柳州来抓人的时候,不幸正巧不在部落的儿子咄陆了。 太不幸了! 他早不在部落,晚不在部落,怎么偏偏选柳州来抓人的时候不在呢! 整个部落那么多人,所有家庭都整整齐齐,只有他们家,缺一个咄陆。 “现在好了,你也来了,阿妈这心总算是能放下了,因为你不是俘虏,也不是苦刑犯,按理说是不能住在苦刑犯住的地方的,但是阿妈和人说了情,以后你也能和我们住在一起。” 矿山上的矿工分为两种,一种是犯了罪,被判苦刑的苦刑犯。 一种就是普通矿工,正儿八经招聘来的,有工钱有休息日,行事自由。 苦刑犯终究是犯人,干活的场合与其他普通矿工都不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点名,房门要被锁住,避免他们逃跑。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在坐牢。 咄陆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个自由人,要跑去住“监狱”有什么问题。 他称得上是非常向往的点头,乖巧黏在阿妈身边: “好的阿妈,我和你们一起蹲监狱。” “监狱”比咄陆想象中要温馨,竟然一排一排的小房子,不同的是小房子外面围着一圈高墙。 可看到这些高墙,咄陆并没有被“囚禁”的愤怒,反而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 “阿妈,这些墙真好,像是柳州的城墙一样,有了这些墙,野兽是不是就不能闯进部落了?” 朵兰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当然了,有了这座墙,晚上睡觉都要更沉一些呢。” 门口自然是有守卫的,见了朵兰,都打了声招呼。 大家也算得上是认识这么久了,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铁勒兀惕部的人又一个个干活非常配合,对着矿山上的各种法规更是老老实实遵守,因此守卫们对他们也都很和气。 还有人好奇的看了眼咄陆:“朵兰组长,这就是你那个儿子吗?” “是,就是他,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来柳州找我们了,哈哈哈哈,我立刻就推荐,他入矿山做矿工了!” 朵兰说着,拿出之前办好的居住证:“咄陆的,居住证。” 守卫验看过后,点点头:“没问题,他可以进去了。” 守卫们倒是也没说什么“山下有更好的工作,干嘛要让咄陆做矿工”之类的话。 他们每天守在这里,看着铁勒兀惕部的人一天比一天快乐,有时候还会载歌载舞,庆贺如今的生活。 以前铁勒兀惕部每天早上都会一起感恩天神长生天,感恩祂赐予他们生命,感恩祂赐予他们力量与勇气。 住进来不过十日,感恩长生天就变成感恩柳州牧了。 每天大早上的,守卫们就能听着一群突厥人在那虔诚的对着天下跪,用着不熟练的柳州话说着: “尊贵的柳大人,就如那草原上的鹰,如同太阳光芒,她的智慧,带给我们食物,她的剑锋,守护着我们的安宁,她的宽容,给了我们新的家园……” 柳州百姓们都是很尊敬州牧大人的,守卫们自然也是一样,可这些外来的突厥人,明明是被俘虏来的,竟然比他们还要虔诚。 不夸张的说,他们甚至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州牧大人去死。 守卫们:…… 一开始还有些吃惊,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再拉一个自由人儿子进来做矿工,也就显得十分合乎常理了。 咄陆已经习惯了自家阿妈与柳州人的和平热情交谈,这时候就算阿妈说,她其实是个柳州人,他也不会惊讶了。 等进到高墙内部,咄陆迎来了部落中其余人的欣喜情绪。 如今天色已经黑了,按照正常的作息来说,铁勒兀惕部的人早就该睡觉了。 但因为听说咄陆要来,许多人都撑着没有睡,就是为了来看他一眼。 铁勒兀惕部的原首领是个中年男人,此刻一脸激动的迎上来,拍了拍咄陆的肩膀。 “好好好,我们铁勒兀惕部,总算是齐齐整整了!” 所有人都没有囚犯的自觉,他们欢欣的像是自己上了天堂后,又看到其余族人也来了一样快乐。 如果不是天色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工,铁勒兀惕部的人甚至想要跳舞庆贺一下。 “跳舞?我刚刚也听到阿妈和守卫说起跳舞了,柳州人很喜欢跳舞吗?”咄陆问。 铁勒兀惕部的人其实是不怎么跳舞的,毕竟跳舞也是一项消耗非常大的运动,部落里的牧民们每日光是放牧和做其他的事情就已经够疲惫了,哪里还有心思跳舞。 尤其是秋冬季节,所有人都会尽可能的减少活动量,储存体内脂肪,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酷寒生活。 倒是祭祀的时候,大家会跳一下祭祀舞,不过像是祭祀这种情况,也只有在大灾大难的时候才会出现。 守卫说的这种隔三差五就跳舞,咄陆听着确实有些惊异。 “不是柳州人喜欢跳舞,不过柳州确实也有舞蹈团,票价还不算贵嘞。” 咄陆阿爸憨厚的笑:“我们跳舞,是因为听说,州牧大人曾经跟人提过,说我们突厥人可能天生擅长跳舞,有舞蹈天赋。” “你说,这什么天赋的我们也不懂,但既然州牧大人这么说了,那肯定还是有的,所以我们就多练练,待到日后被赶下山了,会跳舞,说不定能去舞蹈团里面找个工作。” 能把刑期已过恢复自由,说成被赶出家门,也只有这些突厥人会这么干了。 他说的时候,朵兰就一脸肯定欣慰的在旁边点头,其余族人们自然也是一样。 咄陆:“……” 他低头看着自己宽厚的大掌,结实的大腿,有些僵硬的腰肢。 突厥人……擅长跳舞吗? 要是以前,咄陆不说嗤之以鼻,肯定也是不屑的,跳舞在草原上有什么用,难道面临着追逐羊群的野狼们,他对着野狼跳舞能让他们放过羊群吗? 但现在,想想自己潜伏期间,见过的柳州几个舞蹈团播出时人满为患的场景,咄陆也不是很肯定了。 柳州人好像都很忙,但他们只固定忙一个时间段,下班之后,兜里有工钱的柳州百姓们,便也会去找一些乐子填充下班后的生活。 因此,柳州的娱乐也渐渐兴起,夜市更是热闹无比,带剧情的舞蹈团,向来是只有开演就人满为患的。 咄陆当时也想去看,但执失力思考虑到预算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带他们去看,几个贫穷的突厥人只能待在门口,听着那些看完舞蹈团表演的柳州百姓们讨论剧情。 当时的咄陆完全没想到,去舞蹈团打工也会出现在他对未来的职业规划中。 咄陆下意识的扭了扭强壮的腰。 他身上竟有这样自己从未发现过的天赋吗? 那要不,也跟着阿妈他们一起练一练? “好了好了,咄陆也见过了,大家都快去睡觉吧,明日还要上工呢,可不能因为没睡好耽误工作。” 朵兰笑眯眯听着大家说了半天话,才开始站出来,以组长身份要求所有人都去睡觉。 她拉着咄陆,与其他家人一起进了他们的小屋。 “阿妈知道你肯定睡不着,但睡不着也要睡,你明日可是头一天上工,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知道吗?可不能让人觉得你是来混日子的。” “就算你想混日子也不行。” 朵兰严肃道:“阿妈是组长,要为大家做个典范,你阿妈和你其他兄弟姐妹们,干活都要比旁人卖力,你也要一样知道吗?” 咄陆乖乖点头:“知道了阿妈,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乖。” 朵兰拍了拍这个最听话孩子的肩膀,因为有了之前摸他头摸了一手脏的情况,她这次谨慎的没有摸头。 “今日晚了,就什么都不弄了,等明日你上完工,喊你阿爸带你去洗个澡洗个头,别脏兮兮的,让人家觉得我们不爱干净。” 咄陆听到这,正在认真铺床的动作一顿,扭头去看朵兰: “阿妈,柳州人有看不起我们吗?” “没有,你乱想什么呢,大家都很友好,这片区域的人都是犯了罪被判的苦刑,都一个样。” 朵兰说完,又担心的看向咄陆:“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吗?他们打你了吗?” 她紧张的拉着儿子的手臂,上上下下的看,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咄陆受过欺负。 “没有没有,我没挨打。” 挨打的是别人。 咄陆脑海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执失力思面庞一闪而过。 但说实话,那也算不上是被欺负,毕竟早就说好了是比斗,比斗途中,受伤流血也十分正常。 他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是突厥人,这个矿山上除了我们部落,其他人都是柳州人,所以有些担心我们部落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就算是在狼群里,皮毛的颜色不一样也会被孤立,他就曾经见过一只浑身纯白的狼被狼群孤立。 动物都如此,更何况是人呢。 突厥人与中原人,到底不是一个族群的。 朵兰却用着很惊讶的语气说:“儿子,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们当然是一样的,我们天生就是柳州人啊!” 咄陆:“啊?” 朵兰用着坚定不移的语气:“伟大的州牧大人是比天神还要强大的存在,她的光芒照拂在所有大地上,只不过州牧大人选择先在柳州落脚而已。” “早晚,州牧大人的光芒,也会照耀在草原上,你,我,还有所有人,都是州牧大人的子民,天生如此。” 咄陆:“……” 他眼神迷茫下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是这样吗?阿妈?可你以前跟我说,天神才是照耀所有土地的……” 朵兰温柔的将他按在床上,像是他还是个小宝宝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胸膛,给他盖上被褥。 “当然是这样了,天神只是照拂草原的土地,州牧大人却能照拂所有人,睡吧我的儿子,明天睡醒了好好工作,你会发现,在州牧大人的光芒下,我们的生活有多么的快乐安康。” “不要再想着草原了。” “记住,我们是柳州人,我们天生就是柳州人。” 在十岁之后,就没有被阿妈哄睡过的咄陆渐渐陷入到了安眠。 睡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明日就要当矿工了啊。 第一次挖矿,还真有些紧张。 不知道柳州挖矿,和草原上挖矿,是不是一样的。 第189章 铁巨兽 “哐!哐!哐!” 一大早,咄陆就被刺耳的巨大噪音吵醒了,那是一种很奇异的声音,不像是人力能发出来的,此起彼伏,充满了力量与节奏感。 有高有低,有快有慢,仿佛在远方,可听着那声音的轰响,又像是就在耳旁。 咄陆浑身紧绷着从床上蹦起来,他甚至下意识的觉得,是不是天塌了。 他没有见过天塌是什么样子,但听长辈们说起过,说如果天神震怒的话,就会天塌地陷,草原会变成一块一块,牛羊们也会掉进深不见谷底的地缝中,有时候,部落也会掉进去。 听说有的部落掉进地缝之后,那些地缝竟然还会再合拢,到时候,被留在上面的牧民们,就算是喊破嗓子,也再找不回掉进地缝的亲人了。 “阿妈!阿爸!” 咄陆的大脑渐渐清醒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喊阿妈阿爸。 但很快,外面熟悉的突厥语和半生不熟的柳州话也渐渐涌入到了他耳中。 “快些快些,你上个茅房怎么要这么久!” “阿丹,看好你弟弟!” “咦,你不是昨晚值得夜班吗?怎么又来上工?” “还不是铁米尔汗,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他又不愿意请假扣掉全勤,所以和我换了班。” “亚娜!别睡懒觉了,快起床!” 这些杂七杂八由多人发出的声音是咄陆所熟悉的,草原上太空旷了,人类们哪怕是聚集在一起,也显得尤其渺小。 为了预防野兽的袭击,部落里的各个帐篷们都离得不远,隔音也几乎是没有的,几乎每个突厥人早上,都是在同族人的各种交谈声中醒来的。 咄陆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意识到,如果那巨大的怪异声音是有危险的,族人们早就慌乱开了,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如同每一个平常的早晨一般忙活着自己的事。 果然,很快,朵兰就匆匆走了进来。 之前一直都惊讶于母子竟还能有相见之日,后来就是事发突然(突然被阿妈举报),再后来又是夜晚才来的东坡林场,咄陆一直都没能好好看清楚阿妈的样子。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阿妈竟与以前有了许多的不同,五官没有变,但神态和身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胖了一些,身形舒展着,胳膊明显结实了许多,主要是神情,她的神情看上去和咄陆记忆中的首领差不多,都是那种长期处于一个领导位置,因此不用多做什么,身上自然就会出现一种带有权威的神态。 “咄陆,起来了!快点,跟阿妈先去开会,今天你第一天上工,可要好好表现!” 朵兰也确实雷厉风行,直接掀开了咄陆身上的被子。 “阿妈!我已经长大了!” 咄陆还是有些羞涩的,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再大也是我生的,赶快起来,别磨蹭!” 就好像是现代时期,寒暑假的学生们回家面临家长时,总能收获到家长的过分关怀与亲香一样,古代也是一样的。 分别许久,再次相见,总要新鲜一阵子。 相同的是,这些过分关怀出现的时间很短暂,等新鲜劲过了,家长们再看自家孩子,就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只不过朵兰的新鲜劲,要过去的更快一些。 咄陆只能很不好意思的起床穿外衣,朵兰就在一旁帮他收拾床铺,然后带着人到外面去,教他如何用牙粉,怎么用肥皂,像是一个普通柳州人那样清洁自己。 “州牧大人好洁,像是头上有虱子,脸上脏兮兮这种情况,就不会出现在柳州,所以你也要每天好好给自己洗脸刷牙,一有机会就洗澡,保证身体卫生。” 咄陆不是很熟练的用着牙刷,他认出来这牙刷前段应当是用一些动物的毛发做的,刷在牙齿上很容易清洁出脏东西。 牙粉就有些不太适应了,他总觉得嘴巴里面多了不属于自己的味道,一个劲的想要张嘴喝水盖下去,又被朵兰瞪一眼,只能老老实实继续洗漱。 等洗漱完了,咄陆哈出一口气,从未有过的清新口气出现,他自己嗅了嗅,又感觉自我良好起来。 虽然每日臭烘烘的他也可以,但人嘛,谁不想身上干干净净的呢,干净了的话,身上也能少些痒痒感。 比起还有些生疏,需要亲人在旁边教导的咄陆,咄陆家其他人的动作就很熟练了,每个人做的又快又好。 朵兰还在一旁道:“你这是第一次用牙粉牙刷,所以速度慢了一些,以后就慢慢加快了,等到你能快速把自己清洁完毕,早上也可以多睡一会。” 他们一家人其实早就把早晨洗漱的时间给练出来了,只是因为今日咄陆第一次上工,全家都很重视,因此索性都早早起来。 在草原上时,牧民们是没有“宜早不宜晚”这个概念的,他们甚至没有多么具体的时间概念。 只知道在差不多的时间起床干活,在天黑前要将所有牛羊找到,赶回部落休息。 但在柳州,时间是很明确的,精准到了一分一秒,上工时间更是精准。 “你这个月排得是早班,每天早上六点就要到达上工点集合,记得注意打更的时间。” 咄陆阿爸速度快,忙完了就在一旁也跟着教导咄陆:“你知道打更人吧?” “我知道的,是柳州来报时的人。” 毕竟在柳州也潜伏许久,咄陆对打更还是清楚的。 这个时候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跟着执失力思潜伏这么久了,至少学到了很多柳州人的生活方式,以后他也能更好的融入。 “阿爸,外面隆隆的声音是什么声音啊?好吓人。” 咄陆刚刚就想问了,只是被他阿妈一套行云流水的掀被子叫起来练习洗漱给整懵了,此刻终于缓过劲来,他赶紧问了一句。 “那是挖矿用的机器大人。”咄陆阿爸的脸上便立刻露出了向往以及深深的敬畏。 咄陆茫然:“机器大人?” 他当然知道柳州会制作一些东西,柳州人管那些东西叫机器,最常见的,就是用来织布的机器,说是一个织工如果用机器来织布,会比以前织多三倍四倍,乃至于七八倍。 有些外来的布商会酸溜溜的小声嘀咕“奇淫技巧”,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挥舞着大把金钱,去购买柳州出产的上好布料。 可怎么到了他阿爸嘴里,就变成机器大人了? 咄陆阿爸依旧是满脸的崇敬: “等你见到了就知道了,矿山上的机器大人可不是外面那些织布的机器能比的。” “我们有时候会叫它们铁巨兽,它们无坚不摧,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它们轻易钻破,轻轻压一下就能压死一个人,高的像是山一样,力道大的像是能将整座山举起来,十个人都抬不动的矿石,足足比人还高,铁巨兽们却能轻松抬起来。” 一个被从草原里俘虏而来的部落,哪怕他们后面被饱腹的食物攻略,但在前几天,不可否认他们是想着逃跑的。 毕竟在草原人的概念中,战败就意味着沦为奴隶,变成奴隶早晚也要饿死冻死累死,还不如拼一把试着能不能逃跑。 能让他们乖乖待在矿山上,等待美食攻略的最大原因,就是矿山上的这些“铁巨兽”。 柳州现在当然造不出这样的机械,这些挖矿机器都是柳意用积分换的。 别的矿山或许可以慢慢挖,不用非要上机器,但可以用来打造武器的铁矿和可以带来源源不断盈利的盐矿,却是一直都打的富裕仗。 柳意东省省,西凑凑,硬是凑了一套设备出来。 对于现代人来说,看到钻机,破碎机,第一反应肯定是“这些机器挖矿能省不少事”。 而对于之前从未接受过柳州理论知识的突厥人们来说,他们头一次看到这些身量高大到比树木还要高,浑身上下都是“铁制”,坚硬又冰冷的机器时,第一反应是: ——这些机器杀人也太方便了吧? 只要有人坐上去,他们对此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就算是突厥人擅长的弓箭,一箭过去,可能连个印子都没办法给这些挖矿机器留下。 在被突然出现的柳州军袭击,并且俘虏之后,铁勒兀惕部对柳州产生了惧怕。 但当亲眼看到了柳州的这些“钢铁巨兽”之后,他们被完全的征服了。 因为作为敌人的话实在是太恐惧太害怕了,可如果加入柳州,情况就不一样了。 成为柳州人,不光会所有恐惧情绪消失殆尽,反而还会有着满满的安全感呢。 咄陆阿爸此刻就一脸神往的自豪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让你阿妈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铁巨兽有多厉害了。” 他的脸上,是与朵兰,还有子女们一样的坚定不移。 “只要你看过了,你就会知道。” “早晚有一天,这天下所有的土地,都会属于州牧大人。” 第190章 机器操作员 不知不觉,柳意拿下柳州也有大半年了。 但柳州百姓的生活,其实和大部分普通古代百姓的生活模式差不离,只是在生活上多了许多便利。 比如柳州百姓烧火爱用碳,少用柴,除了炭火更好用外,还因为柳州碳价控制的一直很好,家家户户都有碳例,只要是柳州户口,或者是在柳州有正规工作的人,都可以以极其优良的价格买到炭火。 但用炭也没什么稀奇的,大安朝的一些权贵人家也用炭,且用的还是比柳州百姓更好的银炭香炭。 柳州百姓之所以生活水平上和外面的格外不一样,还是因为他们家家户户基本都有人有工作,柳州对各类生活用品的物价又把控的极其严格。 年轻人们基本都差不多,工钱不光能够负担日常生活开销,还能攒下一部分,用于购买一些小贵的物品,或者换一个更好的租房。 说白了,就是柳州的百姓,花着更少的钱,却能买到比外界更好质量的粮食,衣物。 要说有什么超出时代的东西,在柳州日常中是看不到的。 因此,虽然觉得柳州富庶,咄陆跟着执失力思潜伏的时候,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 可矿山不一样。 在阿妈说不一样的时候,咄陆并没有多大感触。 直到他实地,肉眼,见到了那庞大的机械。 “长生天啊……” 他下意识发出惊呼。 ——啪! 朵兰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训斥道:“不准说长生天,也不准再说突厥话,你要说,州牧大人啊,或者天奶啊……” 咄陆挨了一巴掌,也没什么反应。 一方面是阿妈总喜欢这样教训她的孩子们,他从小到大都被打习惯了,又不怎么疼。 另一方面是,他还在满目震撼的看着那比人高出不少,“奇形怪状”,犹如神迹一般的一台台机械。 “这,这是天神才能造出来的神迹……” ——啪! 朵兰又是一巴掌! “什么天神!是天奶!” 咄陆这次回过神来了,下意识捂着后脑勺喏喏改口: “是,是天奶。” 母子二人正在说话,一旁传来一道声音:“朵兰组长。” 咄陆扭头去看,就见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套深灰色调,头上戴着一个头盔(一路过来不少人都戴着,他已经知道这叫头盔了),正对着两人。 朵兰堆起满脸的笑,拉着他退后将路让出来: “诶,辛操作员今日也,上的早班啊?这是我儿子咄陆,新来的,没见过机器,我带他,过来看看。” 辛操作员便友好的对着咄陆点点头:“你好,我是辛青山。” 她身上的工作服材质明显与咄陆他们的不一样,质感细腻,裁剪合身,更别提这一看就是个地位很不错的人物了。 咄陆自己先虚了几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用着柳州话道:“你好,我是咄陆。” 辛青山对着他笑了笑,又对朵兰道: “朵兰组长,我今日有早班,就先不说了,回聊。” 朵兰连连点头:“好好好,您先去,忙着。” 辛青山迈开腿,走到机器下,利索将腰间吊索挂在了一旁,做好了安全措施后,成功上了其中一台机器。 等她上去之后,咄陆才眯着眼发现,机器上方一个位置上,竟然早就坐着一个人了。 然后,那台高大的机器在咄陆惊悚的视线下,竟然开始移动了。 “啊!啊!!”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机器,想说点什么,又像是哑巴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咄陆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部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对柳州的归顺。 也明白了为什么阿妈断定天下的土地会都归于州牧大人。 他甚至都自动咽下了到了嘴边的“长生天啊”,挨了两个巴掌都没能改掉的称呼,此刻直接就自动化改了。 “州牧大人啊!!!” “阿妈,你说得对,我们是柳州人,我们天生就是柳州人。” 朵兰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转而又道: “看到了吧,这就是机器大人,刚刚那位辛操作员,就是能操作机器大人的人。” 虽然她自己想成为操作员已经无望了(她已经试过偷偷报名但没能考上了),但也不影响她对咄陆报以期望。 这个孩子不是她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甚至是有些一根筋的,所以她才更希望能够帮他找到一条不错的道路。 柳州年轻一代们渐渐没了和父母长辈住在一起的习惯,这当然和他们都需要到别处去工作有关系。 结婚之后,小年轻们基本都是单独居住了,而当发现单独居住生活更爽之后,单独居住的小年轻们就更多了。 朵兰给咄陆画大饼: “操作员可是矿山上工资最高的一批人了,你要是也能考上就好了。” 操作员这一职位,确实称得上是矿山上地位最高的一批了。 柳意不可能等着手底下的人用古代常用的手工劳动,使用简单的工具,效率低下过程缓慢的开采铁矿。 而且依着这样的开采技术,也只能开采到浅层矿床。 在她的促动下,基本上这大半年赚得所有积分都砸在了各个矿山上,一个个重型机械被送到上面,一个个学生被从学校选拔出来,学习这些机械如何操纵。 要说这些学生各个都是天才无比,那绝对不可能。 学生们的智商只能说是普通,但几乎每个人都有一种本时代的特质:不怕苦。 一开始进入专门教导使用机械的学习班时,每个人都做到了能背下说明书上的所有内容,倒背如流有些夸张,但绝对没有漏下任何一句。 毫不夸张的说,购买这些机械赠送的说明书,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上万字了。 学生们硬背下来之后,又会深入了解,精准到每个对于他们陌生的词汇,都能详细说明其意思的那种。 更别说机械师和维修员工程师了。 他们虽然有这样的名头,但实际上,在前半生里面,是从没有接触过机械的。 因此,想要考上这样的岗位,也是一样:硬背。 发动机,变速器,液压马达,控制阀,这些对于众人来说过于陌生的词汇,被他们硬生生背了下来,又从头学起,它们代表什么,作用是什么,如何维修,如何运作。 学习班的白纸往往消耗的很快,因为大家不光会强行死记硬背,还会在纸上画一个个机械的内部结构图,画每一个部件。 就连一颗螺丝钉,都会被谨慎的单独标出来,说明是哪种类型,哪种线条,又是哪种用途以及结构。 柳意曾经视察过机械学习班,当时的老师就很自豪的给她看那一摞摞不同笔触画出来的机械内部构造图。 这些学生未必不是很聪明,但绝对很勤奋,而当柳意开着挂将知识摆在他们面前时,自然会收获像是吸收海绵一样吸收知识的学生们。 他们自然也收获到了回报。 就如朵兰说的一样,在柳州的薪资以及职位等级里,机械操作员都是排在前列的。 而在矿山上,机械操作员们的优渥待遇不光存在于工资和地位上。 每个机械操作员都有自己的单间宿舍,不用像是其他普通工人那样还要四人一间或六人一间,就连身上的工服,都格外的不一样。 再加上神迹一般机械的加成,这光荣度,简直就像是现代时的宇航员一般。 朵兰越说越羡慕,咄陆压力山大。 我? 我去操纵机器大人?! 那么高,那么壮,上去还要用上工具的机器大人? “我,我……”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自己不行,但对上阿妈期待满满的视线,吐出来的话就变成了: “我,我会努力的阿妈。” 潜伏在柳州时,他听柳州人最爱说的话,就是只要够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柳州人大多带着一种无畏感,这种无畏感不光存在于爱围观看热闹上,还体现在对各种新鲜事物上。 柳州总是会冒出各种新事物,新煤炭,新衣物,新工作,新规定。 他们总要学习各种新东西,一开始可能还抗拒,但学到了之后,学习新东西就成了一种平常事。 人们惊讶的发现,一个新的东西,无论在没有接触之前,大家觉得有多难,等到完全了解学习过后,再使用起来就十分简单了。 学不会,只是因为不够了解。 ——这是柳州人如今的概念。 咄陆照搬过来,心想,努力个一两年,应该就可以了解一些了吧? 到时候家里人的刑期也差不多了,是放弃还是继续,也会有个定论。 他会努力到全家刑期结束的! “太好了,阿妈就知道你可以的。” 朵兰给咄陆鼓劲: “不要担心我的儿子,阿妈都打听好了,你接下来只需要先从扫盲班毕业,再考上小学,再上中学,接着考上机械学习班,考过机械操作员考试一试二试三试就可以了!” 咄陆:“……” 他望着远去的机器大人,张张嘴。 “好的阿妈,我,我会……我会努力学习到死的。” 第191章 有求于人 接下来的一天,咄陆感觉自己每一刻都会被震惊到。 无论是矿山环境,矿工们的数量,井然有序的安排,都让他感到有种已经离开了人间的错觉。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实在是这矿山上的“宝物”太多了。 见着戴在头上就能发出亮眼灯光,还没有明火的矿灯时,咄陆震惊。 看着那些机器大人轻松破掉坚硬石块,咄陆震惊。 被朵兰带着深入地下,估摸着至少地下七八十米的地方,咄陆震惊。 等看到井下巷道纵横交错,简直宛如在地下造了个小世界一样时,咄陆震惊。 最让他震惊的,还是矿山上的伙食。 浓稠的粟米粥,白面馒头,擂肉饼,阳春面,烧饼子,各类一看就加了许多盐的腌菜腌肉,还有香喷喷的豆腐和炒面炒饼。 自从柳意在柳州起势,柳州美食众多的名声便渐渐传出了。 在大部分人普遍能吃上点东西填肚子,就已经心满意足的时候,柳州人却热衷于使用大量的清亮食用油,以及上好的细盐,还有各类不知道从哪里被挖掘出来的香料,研究出一样样从未现世过的美食。 他们甚至还给做饭的各类做法进行了详细分类。 咄陆潜伏在柳州的时候,曾经在客栈听着客人们互相吹牛闲聊,说起过做饭的各类做法。 炖、煮、烧、炒、爆、烤、蒸、煎、炸、烩、煨、烤焙、熏、拌、腌…… 他当时就在想,柳州人日子过得可真好,连做饭都有这么多讲究。 没想到,他现在自己成柳州人了。 然后他就发现,柳州人不光喜欢给做饭方式分类,就连打饭的食堂都有分类。 而分类,也代表着数量众多,毕竟如果只有一两样的话,那不就是分了个寂寞吗? 在矿山中工作三日,虽辛劳,还在工作时不太分得清楚白天黑夜,但红烧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鱼香肉丝,鸡汤泡饭,青菜杂烩,蜜烤红薯,猪肉粉条,萝卜羊肉汤等等等等,足以抚慰一切! 现在咄陆也开始每天早上和部落的大家一起赞叹“伟大的州牧大人”了。 伟大的州牧大人柳意正在看信。 她基本每天都会有很多信,在外地出差下属们的信,到各处搜集情报的斥候送回来的信,还有各路势力发过来的信。 要说这些信件里面最爱说废话的,当然是最后一样。 虽然大家恨不得摁死其他所有竞争者,但在明面上,大部分势力主人彼此之间还是会摆出较为友好态度的。 离得越远,态度越好。 离得近的就不一样了,要么剑拔弩张,要么强者压弱者,要么彼此试探打压。 但凡是附近出现一个新势力,多多少少都要走这么一遭的。 但柳意是个例外。 她很神奇的和周围的势力们保持了较为良好的关系,在柳州能派出去几千精兵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柳意收到的信件飞速增多。 附近的势力们原本都是抱着一种“柳州偏远,我没必要打她主意”的想法。 而现在,他们的想法大多变成了“她应该没必要打我主意吧”? 心态发生的变化也都对应在了信件里的态度上,最近的信件看内容一个比一个热情,充分表达着自己的和平友善。 按理说这些可以交给秘书处去分类处理,但柳意精力足,看信对于她来说就相当于是休息了,因此她还是自己慢悠悠的看。 第一封信,是吹嘘自己手下增了多少多少兵,又吹捧柳意如何如何厉害,两人从方方面面都有缘,简直是异父异母亲兄妹的,以后一定要互相扶持呀,千万不要背后捅刀子哟。 ——这是单纯日常联络一下感情的。 第二封信,是夸耀自己的某某儿子生得貌美如花,性情又怎么怎么和顺,宜家宜室,十分崇拜柳大人,若是柳大人不嫌,就将人送来,要是柳大人你不喜欢这款的,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儿子哟,各种性情,任你挑选。 ——这是想拉拢柳意的。 第三封信,吹嘘自己手下多少兵,吹捧柳意多么多么厉害,人品如何如何超群,再表示自己有个儿子貌美如花……儿子不行的话,还有女儿,也是机敏能干……另有钱财若干,只要你柳大人一句话,我都给你送来。 ——这一看就是遇到难处了,不惜一切,有求于人的。 柳意拿起第三封信,望着上面的字,挑了挑眉。 “借兵?” 第192章 邹将军要借兵 “邹缘要借兵?” 马勇现在已经习惯开会了,熟门熟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到这次会议主题,当即提起了心神。 他问的也很直白: “那他愿意拿什么来换?” 这位邹缘,正是之前曾与柳意联合出兵过的灵州邹将军。 两人一起打过左清明,因此交情要比其他势力更深一些。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势力之间借钱借粮的也都挺常见。 要是再往深里说,王朝之间也都会互相有钱货来往,弱者向强者朝贡,付出大批的粮食金银,以期望对方不要攻打或掠劫自己。 柳意刚拿下柳州的时候,就收到过大量附近小势力送来的礼物。 等她手中至少有几千精兵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又收到了一大批礼物。 但向其他势力借兵,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少见的,主要是兵力上了战场,总要有人员损耗,战胜或战败也都说不准。 可能今日势力1借兵给势力2打势力3,结果打输了,势力3吞了所有俘虏,势力2当场退市。 那这个时候,势力1的损失由谁来还? 柳意之前与邹将军是联合出兵,并不是借兵,就这,她还是提前说明了,自己并不要左清明的地盘,才说动了邹将军出兵。 说来说去,就一句话:古往今来,但凡是要借兵的,那必然是要谨慎的。 你借钱借粮都好说,兵力那是能随便借的吗? 那得加钱! 白桃花也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她想的就要比马勇更深一些了。 “邹将军手下兵力也有个一万,一万兵力,在北地哪里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要他开口向柳州借兵?” 柳意挥挥手,示意秘书将复制好的信件发下去给众人看。 “他与一个突厥大部有了冲突,具体的,你们自己看吧。” 当初州署重建的时候,柳意就要求多建一些会议室,会议室大大小小,可以容纳柳州的各类会议。 这些会议室如今外观看上去已经和现代会议室没什么差别了。 玻璃厂烧制出来的第一批玻璃,其中一些就被制成了州署各个房间的玻璃窗,以保证白日里官员们工作的时候,可以在明亮环境下进行。 而随着柳州发展日渐完善,各地人才奔赴众多,像是今日这种会议上的参与人数也就多了起来。 比如此刻,长桌边坐着的人,已经达到了二十多人。 这还没算上坐在旁边小桌上负责会议记录和从旁辅助的秘书们。 目前能有资格带秘书进来参会的,除了柳意,也只有方书华,马勇,白桃花。 比起这两个武将,方书华在兵事上面就很少发表意见了,她只默默看着手中的信件,根据众人发言来判断决定自己是否支持借兵。 今日外面是个大晴天,虽然是夏天有点炎热,但室内放了冰盆,温度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适宜,大家便在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下,仔细看着信件上的内容。 对于邹将军像是突然挖掘出了媒人事业,一封信里三页纸,足足花了一页半的时间向柳意介绍自己势力中的大大小小美男子,还试图跟柳意做个亲家,看信的柳州官员们都见怪不怪。 柳意还是县长的时候,就有人眼巴巴要给她送美男子了,如今都是州牧了,旁人想要进献美男不是很正常吗? 在场的官员中,就算是男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给当权男人送女子,给当权女人送男子,那不是很合理吗? 只能说这邹将军确实还挺了解柳意的,知道她不怎么收男人,但是喜欢任用女子为官,因此还特地表明了自己的女儿也可以来柳州。 大家都很自然的看过这一页半,继续往下看。 至于什么女子必须要归顺丈夫之类的话,你对着没有工作,力气太小打不过丈夫,又需要丈夫来养活的女人说,那还说得过去。 你对着一个手握整个州,大权在握,手中兵力上万的当权者,说要三从四德,贞静自持,当个贤妻良母,好好相夫教子? 就算是古代人,也要觉得说出这话的人是个疯子。 柳意能把说这话的人当场用长枪串成串。 当然,大概率是不用她动手,她麾下的官员就会冲上去将人干死了。 其他没能抢到杀人机会的官员们,则是会陆续上前唾上一口,然后狠狠踩上几脚,再虔诚的向天奶祈祷,希望此人永世不得超生。 柳州官员们对于柳意要不要收下几个男宠没有什么想法。 就好像王朝强盛,帝王强势时,官员们也不会关注皇帝后宫什么情况一样。 比起柳意是否要纳男宠,又是否要给男宠名分,他们更关注官场上的各种政策,还有柳州当下以及未来的发展。 一页半的“选妃”名单被略过,众人仔细看起了后面的内容。 邹将军确实和临近的一个突厥部落产生了冲突,目前矛盾还没有升级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这个部落是新搬来的,是个大部落,人员也比较善战。 或许是还残留着大安朝后期时的抢劫习惯,该部落自从搬到邹将军势力附近之后,就一直各种掠劫他治下百姓。 大安朝后期时,其实住在接近边关附近的百姓们,都很习惯这种掠劫,朝廷也有心无力。 但朝廷是朝廷,邹将军是邹将军。 他可受不了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面撒野。 但该部落依旧承袭了你进我退,你打我跑的突厥特色,每次掠劫都快速无比,一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往草原上跑。 邹将军埋伏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报复,追到草原上吧,又怕在别人的大本营吃了暗亏,只能退回去,几次下来,他被恶心的不轻。 最要紧的是,因为从他那抢东西方便,附近几个势力,只有他被骚扰! 埋伏几次都不成,甚至那些突厥人越来越过分,不光抢夺百姓的散粮,还抢了一个小县的粮仓,自家都快成突厥后花园了。 邹将军是个要面子的,要不然也不会将世家子弟当做名牌包包带在身边。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火气冲天。 但他虽然要面子,也知道仗不能随便打,仔细一琢磨,发现打过这么多次仗,就和柳意联合的那次打的最爽。 柳意的兵力水平别人可能还怀疑,但他这个亲眼见证过的,绝对是不怀疑的。 而且,她可是派兵去过草原的。 邹将军一琢磨,觉得可行,就来写信借兵了。 自然,好处也是许诺多多,丰厚到手中过账整个柳州账目的方书华,都忍不住坐直了身体仔细看。 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信纸翻动的声音,官员们身体安安静静坐着,大脑已经是飞速旋转起来,开始从各个角度考虑。 这兵,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第193章 出兵相助? 会议室里,对于这个借兵与否这个问题,大家都各有想法。 “我认为借兵好。” “邹将军只借两千兵,却愿意奉上这般多的粮食金银,诚意十足了,且我柳州军能兵干将向来多,都是好肉好菜养着,各个都是好兵,只是柳州没什么战事,这军中将士们各个养的人高马大,可若是没有战事磨练,也只是空架子罢了,如今不就是送上门的战事吗?”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我认为这兵不能借。” “借钱借粮都好说,借兵,若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呢?何况我们的兵到了人家那,这待遇怎么算?我们的兵各个都是花了心血培养出来的,自己家的兵自己知道珍惜,别人可不会珍惜。” 也有人觉得还可以狮子大开口再多开一些价的。 “我们柳州的兵,再普通的放在外面,那也称得上是一句精兵,邹将军要借两千人,这些钱粮还是少了。” 也有人野心勃勃,觉得光要钱粮不行的。 “邹将军所占之地与我柳州也算临近,钱粮若是不能再加的话,这割一些地给我柳州,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虽然中间隔了两个小势力,但显然,在这位官员眼中,那两个小势力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潜在意思,就是若是邹将军同意割地了,横贯在中间的两个小势力,自然也要被柳州吞下了。 一旁当即有同僚反对:“邹将军那边还未到生死存亡之际,只是一些与突厥的摩擦而已,他不可能答应的,若贸然提出此话,还会影响双方结交。” 倒是又有同僚深思:“虽说此言有些莽撞,但邹将军未必会不同意,我们结交的将军,又不是只有他一人,邹将军与我柳州相邻的坡子县十分贫瘠,想来也不介意换给我们。” 这话要是放在南方,肯定是不能说的。 但北地的土地向来是不如南方土地值钱的。 一方面是因着确实地域辽阔,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土地产出量极低,至少在古代人眼中,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相对于北地的人口来说,北地的土地就显得过于广袤了。 而当这些土地不算良田,也种不了什么有用的果树,起不到任何经济上的作用后,就更让人觉得没价值了。 以前的柳州官员们,或许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当柳意来到柳州之后,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首先,柳州如今到处都在修路,只要是在柳州境内,想要去哪里都比以往方便了许多,出行的方便带来了人员流动,人员流动又让经济更加繁荣。 繁荣的经济不光吸引了一些住在村落里的柳州本地人,还吸引来了大批外地求活的流民和普通百姓。 北地的区域上,第一次出现了土地与居民竟然比例差不多的情况。 最妙的是,或许州牧大人真是的神仙中人,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法子,兴修水利,改良农具,推广休耕制度,又找来产量高,适合在北地栽种的红薯,硬生生让一片片原本看着贫瘠的土地,成为了良田。 一些实在无法改良的土地,也没有像是之前那样空放着,而是有了别的用处。 州署会用特有的法子,根据土地的特性,种植一些草药,果树等。 要是连药材和果树都种不成也没关系,可以建厂房,柳州太多厂可以独立运转了,哪怕是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不影响厂子红红火火开起来。 而开起来的厂房也会带动周边原本稀稀拉拉的村落变得重新热闹起来,村落中的人们有的可以进到厂房做工人,也有的可以依靠厂房里的诸多工人需要消费,做起一些自己的小买卖。 如今畜牧业也正是柳州的热门行当,柳州商人们到草原上通商,以及经济的快速发展,也让不少柳州普通居民有了每天都至少要吃上一顿肉的习惯。 州牧大人都说了,吃肉更容易长得高,身体也会更好。 其实之前是谁都知道肉好吃,只是谁也吃不起,如今可不一样了,柳州最普通的居民,只要愿意干活的,就能找着工作,而地里劳作的农民们,也因为粮税减轻加上农具改良,比以往要赚得更多一些,大家手里有了钱,自然愿意买肉吃。 每天,柳州都要消耗大量的肉食,哪怕柳州商人们恨不得住在草原上,一批一批的带回牛羊来,也还是供不应求。 便有人瞧见了商机,租下一大片的地,养起了牛羊鸡鸭,养猪场和养鸡场是最多的,主要是它们容易下崽,崽子的数量也多,出栏也快。 柳州的地,哪怕是在北地也称得上是不小,结果这一种一开厂一建房一养牲畜的,竟就被分得差不多了。 实在是人流太大,每日都有不少外来百姓想要定居柳州,如今虽然瞧着并不算太拥挤,但这些官员们却看得清楚。 如果柳州再不扩张,接下来的发展必定受限。 “要我说,还不如吞并周边的王家陈家,邹将军那边,要徐徐图之才好……” “你莫要说徐徐图之,听上去还以为我们对邹将军有什么想法呢。” “咦?莫非不是吗?你没想法你要坡子县做什么?” “咳,这个……如今还是盟友,这种话就算是在会议室里,也还是少说为好,待日后再……是吧?” 柳州官员的武德充沛,这不就显出来了。 柳意虽然说了至少两年内不会再攻占大型州郡,但也没说不能这边侵一块地啊,那边得一块地啊。 对这,柳意也是心知肚明。 柳州的官员接收到的政策,就不是闭门锁州的那种,这些官员们会产生想让邹将军割地换兵的类似想法,也可以理解。 她并没有参与到讨论中,而是看着二十几个人各有想法,各自持反对或同意意见。 除了她,方书华,马勇白桃花的秘书外,会议室里另外两个负责记录的秘书也在快速记录下各个官员的建议,手速不说能超越王在,绝对也是整个柳州数三数四的了。 最后,这些记录内容全都呈到了柳意面前。 柳意再挨个进行点评。 xx说的很有道理。 xx说的有远见,提的某某点确实要注意。 能坐在这个屋内的,基本上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都是站在柳州立场,在为柳州考虑,所以柳意基本都是挑出一些说的比较好的来夸。 至于批评这些官员……那是她的下属,他们上官的事。 待表扬了一些观点不错的官员后,柳意才将信件又拿起来看了看。 整个会议室的官员,都认真的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决定。 柳意看着信件上的“愿奉上xxxx”等字眼,倒是并没有被上面的重利许诺诱惑。 那个部落绝对没有邹缘说的这样好打发,要不然,他这样抠门的人物,不可能花大价钱来借兵。 要是换成往常,柳意大概率是说些好话,拒绝掉算了。 但现在,她可还惦记着草原上的煤矿呢。 不过,就算是再惦记煤矿,柳意也不打算将自己的兵交到别人手中。 她的兵,每一个都很珍贵,交到别人手上,可就不会像是柳州这样爱惜兵力了。 邹缘给出再高的许诺,她都不会同意的。 柳意一直思考的,是在这次事情中,柳州能够用什么样的身份参与进去,并且尽可能的得到最大的掌控权和利益。 她停顿了几秒,其余人也就安静的等着。 很快,州牧大人做出了决定: “借兵不行。” “但出兵相助,也不是不能商量。” 第194章 帮着拿下就是 借兵与出兵相助的最大不同,就是前者需要听从邹将军的指挥。 而后者会有自己的指挥官,就算是兵力联合,也只会协同作战。 这话一出,之前发言说过不借兵,只出兵相助的官员当即挺直了腰板。 “不过出兵相助的话,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鸿胪部。” 鸿胪部的部长听到自己部门被点名,当即精神一震:“在。” “邹将军派了人来谈此事,能谈出多少价码,就看你们鸿胪部的了。” 鸿胪部部长内心激动,面上还在努力保持沉稳: “是,大人。” 柳州这大半年都是忙的飞起,但忙与忙也有不同,别的部门忙的都是州署大事,民生经济,主要负责外交的鸿胪部,却是基本没什么大活,都在一些不起眼的小活上面忙活。 鸿胪部职责如下:外交接待,礼仪安排,宴享宾客,赏赐封赠,传达诏令。 其实要是放在大安朝,柳州鸿胪部做的事,是没什么区别的,虽然柳州只是一个州,但忙起来也是真的忙。 可与其他部门比起来,这个小忙就变得让想要露脸升官的人不太得劲了。 柳州的官员,少有大安朝那种碌碌无为,摆烂一生快乐安然等退休的。 柳州官职多,升职渠道也多,工作环境虽然繁忙却十分良好,只要一个人卖力做事,就能得到优良的薪酬,大把的福利,和各种晋升机会。 在这样的环境下,柳州官员自然不怕忙,只怕得不到忙起来的机会。 至少鸿胪部部长是这么想的。 算下来,鸿胪部最露脸的时刻,竟然还是柳大人刚刚坐上州牧之位,在柳州开设庆功宴的时候。 她心里激动,但面上保持着沉稳。 打算等会议结束之后,先找好邹将军那边的资料,部门里私底下开个小会,确定好了谈判方向,以及谈判底线,谈判高度,再正式谈判。 严格来说,这是柳州鸿胪部成立之后,第一次进行外交谈判,一定要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柳意表示了一下自己也对坡子县感兴趣,给了鸿胪部一个大概的谈判方向之后,就没再插手此事了。 其实她内心想法,当然不只对坡子县感兴趣。 如果可以的话,柳意想把整个灵州都吞了。 咳,总之,现在不是吞灵州的好时机,一个坡子县,就足以打开局面了。 鸿胪部的官员们虽然不是什么谈判专业出身(现在也没有这个),但她也不是啊。 至少,这些官员们在入职的时候,都是在努力学习过谈判方面知识的。 能不能谈成,就交给他们去办吧。 柳意在成长,她手下的官员们也需要成长,就好像是开会的时候,同意借兵的官员说的话一样,柳州军被养的再好,终究还是没有怎么打过仗。 这次打算出兵相助,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 真正的精兵不光是吃得好,身形高,武器装备好,还要能上战场,应对战场上的各种厮杀。 若不然,在这个可能就连一支普通小野军都参与过不下五六次实战的混乱世道,柳州军也只会变成个空架子。 ——本次谈判还是很顺利的。 主要是,邹将军派来的谈判官员中,有个柳州的老熟人,蔡云逸。 武官们出去的时候,正好在会客室见着他,其中一个武官远远瞧着眼熟: “诶,这不是,不是那个?” 一旁的白桃花也看过去,当即精准说出:“庆功宴上的喵喵喵。” “对对对,就是他,没想到这次派来的也是他,我还以为他在邹将军那不得重用呢。” 因为蔡云逸太会夸美食了,又坐在武将们旁边,害得他们被迫听着他的夸赞,忍不住吃到肚子撑,武将们几乎都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 蔡云逸当时虽然一直表现的云淡风轻,但身上那股怀才不遇,蔫里蔫气的小气质,还是挺明显的。 这武将仔细看了看正与同僚们笑着说话的蔡云逸: “现在瞧着真是不一样。” 白桃花倒是知道一些内情。 邹将军与柳州总是有来有往,每次被派过来的人中都有蔡云逸,后来柳州兵去过一次草原,军备力量得到了实际事件的认可之后,邹将军更热情了一个台阶。 当时好像邹将军手下有个亲信还想代替蔡云逸,成为来柳州交洽的外派官员,但蔡云逸在柳州努力深耕许久,邹将军派来的官员,还有柳州对接的官员都和他更熟悉一些,商务交易也只有蔡云逸能给多一些折扣。 一来二去,那名亲信终究还是只能回了邹将军身边,蔡云逸又被派了过来。 ——在邹将军视角是这样的。 但在白桃花视角,她当初可是直接陪同柳意与蔡云逸吃得那顿饭。 与其说是蔡云逸手段了得,是邹将军身边不得替代,能够为他带来更多折扣和消息的外交官,不如说是,柳州选择让他成为柳州与邹将军接洽的外交官。 而蔡云逸得到这一切的回报,自然是要在双方接洽中,不动声色的明着为邹将军讨好处,实际上是在给柳州放水。 看这眉飞色舞神态自然的,看着比一旁陪同的柳州官员还要放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柳州官员呢。 白桃花收回视线,心想,看来这次的谈判稳了。 至少大人想要的坡子县能到手。 不过就算是邹将军不愿意给坡子县也没关系,白桃花轻抚了一下腰间挂着的佩刀,心想,若是大人想要的,她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要竭尽全力为大人取来。 武将们日常都习惯放一些武器在身上,一方面是因为方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日常要训练负重。 毕竟上战场,身上是要穿盔甲的,武器也不能离手。 除了这些原因外,白桃花走到哪里都佩戴武器,也有戴着武器会让她更有安全感的原因。 人的经历哪怕已经度过去了,也会不由自主的在潜意识留下阴影。 白桃花曾经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民,流民逃荒的整个过程,都充满了饥饿与危险,她需要时时刻刻精神紧绷,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就连睡觉都不能踏实。 流民时期的白桃花,就算是睡觉,一只手也要搭在弓上才行。 来到柳州之后,她不用再担忧人群中可能会突然冒出的冷箭,也不会再饿肚子,可身边留武器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一些势力的主人在面向属下的时候,是会要求属下卸下武器,空手来见的,但柳州却没有这样的要求,这是她自身武力,以及身边诸多护卫给她的强大底气。 白桃花自认为自己是十分幸运的,若不是来到了柳州,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有从军天赋,也不会认字读书,现在甚至已是都知兵马使。 或许作为一个只想活下去的流民时,白桃花还不会想那么多,但等到官职越来越高,接触到了越来越多以前接触不到的阶层时,她也越来越清楚一点: 只有在柳州,她才能是现在的自己。 自然,她是付出了诸多努力的。 柳州的大战事确实不多,但小冲突还是不断的,军官想要往上升,都是靠剿灭匪盗或是对战来掠劫的小股突厥人。 白桃花从一开始的第一次见血,到现在的杀个劫匪心绪平静,还能控制刀的方向,让血不溅到自己身上,自然是走过了很长很复杂一段路的。 她的手心里都是茧子,身上也落下了一些对战时被敌方制出的伤口,皮肤因为长期在外训练黝黑,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休闲时光,除了军营里的训练,就是学习提升看书上课。 最忙的时候,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学完洗漱直接睡,一秒钟都不带耽误的。 但她甘之如饴。 白桃花见过努力而无获的人生,准确的说,她在来柳州之前,与大安朝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百姓一样,都是习惯努力而无获的。 只有在柳州,努力1就能得1,努力2就能得2。 包括平民,包括女子,而不是被上层阶级断掉上升通道,排除在官场之外。 无论是处于对柳大人的感激,还是处于对柳州的眷恋,亦或者是处于对当下局势的清晰认知,白桃花,以及与她相似经历出身的官员们,都会比柳大人更迫切的,想要稳固柳州,强大柳州。 以及,吞噬更多的地方。 “蔡大人。” 白桃花与同僚走到会客室外,对着蔡云逸行了个简单的礼,算作打招呼。 “白大人。”蔡云逸见到她,就是眼睛一亮,连忙起来回礼。 他身旁跟着的同僚们也都赶忙行礼。 他们中大部分人是第一次来柳州,主要就是为了谈借兵的事,因为己方有求于人,对于柳州官员的功课做的也很足。 这位白大人,应当就是柳州的都知兵马使白桃花大人了。 她算得上是柳州牧的老班底了,听闻是在柳州牧手下只有一个县的时候就在了,之后一路攀升,在柳州武官里面,官职只次于马勇马都督。 柳州许多次派兵出去清理商路,基本都是白桃花领命。 这可是柳州牧身边的红人,又是能在是否借兵上面说得上话的武将,邹将军派来的官员们心思轮转间,脸上都挂上了热情的笑容。 也有人瞧着熟络与白桃花闲聊了两句的蔡云逸,心想这蔡大人还真是在柳州混得风生水起,连这等人物都与他这般熟悉。 难怪将军的小舅子想要将他从柳州挤出去,却死活没能成功。 蔡云逸沐浴在同僚们隐晦的打量视线下,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打听借兵的事。 “白大人,咱们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我们来了半日,想必柳州对于借兵与否,也有章程了吧?” 他做出低声交谈的模样:“不知大人可愿意透出一些风来?” 白桃花要是个漏嘴勺子,就不会坐上这样的高位了。 她只浅笑道:“这都是鸿胪部的事,我并不清楚,借兵不借兵的我说不好,不过邹将军与我们州牧大人向来有交情,想来应当还是能商谈一二的。” 反正就是模棱两可,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蔡云逸对此也接受良好,他问这话,并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什么内幕消息,只是想要在同僚们面前,展现出自己有在为之努力罢了。 作为邹将军派来的驻柳外交官(跟柳州人学的说法),若是简简单单就能借到兵了,那还有什么他操作的空间啊。 这事越难办,他才好从中周旋操作,显现出自己这个外交官的价值来。 要是柳州与将军那边真的亲密无间,连兵都可以说借就借,亲如一家人了,就没他事了。 将军说不定又会召他回去,带在身边,起到一个名牌包的效应。 为了不做名牌包,蔡云逸小算盘打得飞起。 借兵的事最好还是办成,但不能轻轻松松的办,要越难越好,最好是给将军一种若不是他蔡云逸从中周旋,就办不下来的感觉。 白桃花也大略知道他的算盘珠子长什么样,只是两人谁也不说,就只保持着友好热情的态度,互相进行了一番看似彼此打探,其实屁用没有的交谈。 见两人的话题越来越往私人方面闲聊,邹将军那边派来的其他官员都识趣的走到了旁边,没去打扰蔡云逸与柳州官员交流感情。 白桃花这才在闲聊中夹了一句:“听闻坡子县的糖饼味道不错,不知是不是真的?” 蔡云逸目光一闪,与白桃花四目相对,脸上的笑容加大: “我虽是跟随将军,却也没尝过,但若您想尝尝,我下次回去时,给您带几个来。” 白桃花一脸不好意思:“算了算了,如今炎炎夏日,从灵州到柳州,再好的糖饼也要坏了,虽临近,毕竟不同州,也不方便,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蔡云逸现在完全确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他眸色一深,笑容不变。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毕竟临近,若是您怕路上坏了,也可趁着空闲时去吃上一吃,在下做东道主。” 白桃花微微点头:“也好,那到时候就劳烦蔡大人了。” 她又闲聊了几句“吴大人养的鸡出笼了,什么时候蔡大人一起去吃鸡肉”之类的话,才离开会客室。 会客室内的其他邹将军派来的官员们见外人走了,这才去找蔡云逸说话,言语间很有奉承的意思。 “蔡大人竟认识柳州的都知兵马使,这次借兵,看来还要靠您啊。” “是啊是啊,蔡大人来柳州多日,我们接下来可仰仗您了。” 蔡云逸堆着笑说着客气话:“折煞了折煞了,不过是奉将军之命,与柳州谈了一些商贾的事罢了。” 他面上笑着,心底却在疯狂思考。 坡子县。 柳州想要坡子县? 割地虽有些夸张,可坡子县贫瘠,想来也不是不能操作。 他得从中周旋一番,毕竟这事若办成了,无论是柳州,还是将军那,他都能得好。 两头好的事,为何不做呢? 柳州想要,便帮着拿下就是。 第195章 合作愉快 关于借兵变柳州直接出兵相助这事,双方掰扯了大半个月。 这还是离得近,双方通信也方便,要不然,估计要谈判几个月才行。 到了最后,邹将军甚至亲自来了柳州。 他倒不怕柳意在柳州对他做点什么,邹将军年岁已高,底下几个孩子都长成了,看样子也有点争气,就算是他真的在柳州出了什么事,邹家也能被撑起来。 当然了,邹将军也不觉得柳意会干这种蠢事。 他都亲自来了,一直没有参与到谈判中的柳意自然也要出面。 两人见面就是一顿寒暄,等坐到了会议室中,立刻开始谈正事。 “柳州牧,不是我舍不得这些钱财米粮,你这边若是能将兵借给我,什么价位都好说,可若只是出兵相助,这……毕竟我管不了柳州的兵,你们这边是否有出力,我也并不知晓啊。” 邹将军今年四十三,在古代,已经是可以被唤祖父的年纪。 在蔡云逸看来,他的性格十分高傲,又向往世家的光鲜,又瞧不起如今世家的落魄,还不喜欢文人的酸腐,向来说话是强硬无比的。 可今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邹将军。 邹将军呵呵笑着,要多和善有多和善,甚至还亲自为柳意斟茶示好。 他招招手,便有下属捧着盒子上前来,邹将军亲自打开盒子。 “这可是一把好刀,只是太重,非猛者不可用,我得了此刀之后,便立刻想到柳州牧了,你这武艺超群,力大无穷,用此刀刚好合适啊。” 蔡云逸一眼就认出来,这把刀确实是邹将军的爱刀,听说是他年轻的时候得的,甚至比一个人还要重。 但邹将军年轻的时候身形魁梧,力气很大,同僚们都用不了这刀,只有他可以。 也是靠着这刀,他攒下许多军功,成为一名知名武将。 只是后来年纪上来了,身体不如以前,也舞不动这把重刀了,这才不再带着上战场。 只是虽不能再用,邹将军却依旧对此刀爱若性命,向来是随身携带,好好放在武器架上亲自保养的。 蔡云逸曾经夸了一句这刀看着真好,就被邹将军嫌弃,认为他一介文人,又怎么看得出来刀的好坏。 可如今,这把重刀却被小心放在精致礼物盒里面,送给柳意做礼物。 “多谢将军。” 柳意单手拿起这把刀,起身,站在原地单手轻松舞动几下,脸上也毫不吝啬的露出了满意神情。 “确实是把好刀,正正合适!让将军破费了。” 亲眼瞧着她轻松单手拿刀,毫不费力耍了两下的邹将军,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亲切了。 “你喜欢就好了,以你我二人的关系,说什么破费。” 邹将军做人糙,做事也糙,但他对有真实力的人还是很佩服的。 上次围攻左清明,在没有见到柳意之前,邹将军只觉得她是运气好,脑子好使,有些手段。 等柳意去接受左家子头颅,亲眼见着了她的武力值之后,邹将军就彻底服气了。 他这人就是欣赏有真本事的武将,唯一可惜的就是,柳意自己是州牧,兵力和他差不多,不可能被招揽到他旗下。 但这也不妨碍邹将军对着柳意笑容满面。 “我手下那些都是废物,这把重刀一个都用不了,放在我那也是宝物蒙尘,还不如交给柳州牧你。” 废物蔡云逸:“……” 他木着一张脸,心说谁说将军说不出来好听话的,这不挺会说的吗? 不过虽然很欣赏柳意,邹将军在借兵这件事上,还是很坚持的。 “柳州牧,不是我不愿意配合,实在是我老邹从军这么多年,多少刀山火海闯过来的,或许别的我没学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若要到一陌生地界去战外敌,这主官,只能有一个。” “若主官一分为二,军队也分为两队,这一队听自己主官的,那一队听他们主官的,你说,这仗打起来,两个主官有了分歧,一个要追,一个要退,这怎么办?” 柳意点头:“将军说的有道理,确实如此。” 之前围攻左清明的时候,因为是柳州这边邀请邹将军协同作战,攻打的时候,主军还是柳州,邹将军相当于是借兵给了柳州。 邹将军和柳意到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打完了,自然也不用分什么主军次军,大家分一下战利品就得了。 但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到草原上面攻打一个突厥部落,打一个目标,分两个声音,到时候确实容易出事。 “这样吧。”柳意提出新的建议:“若是将军信得过我,打突厥部落的事,您就全权交给我。” “两千,我只需要您这边出两千人,再将粮草提前给我们准备好,这场战事,我柳州来平,如何?” 邹将军拧眉,带着自己的满脸络腮胡,探究的看向柳意。 “你这意思,是我花钱,雇你们柳州将那个突厥部落干掉?” 他摸摸下巴,意味深长:“柳州牧,您可别糊弄我,柳州一共才多大,那部落里上上下下可是有五千人,我就算是给了你两千,你这边至少要出三千人,您就不怕州城防守空,被其他人趁虚而入?” 虽然与柳意只是第二次见面,但两个势力打交道打得多了,他也大略清楚柳意是个什么性子。 以她如此谨慎的心性,肯定早就派人打听了那个部落有多少人。 何况打仗又不是真的要五千对五千,去到别人的地盘上,还是和擅长战斗的突厥人对战,照邹将军的意思,去个一万兵都不嫌多。 他手里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出头的兵,也不可能全部梭哈。 今日打的是爽了,以后日子难不成不过了? 而且,还不一定能赢呢。 正是因为如此想,邹将军才想到了借兵的主意,他打算凑个八千兵去打突厥部落,自家出五千多,找柳意借两千多,不就能凑个八千了吗? 可柳意,竟说只要他出两千兵,其他的柳州包了? 邹将军第一反应就是:她想骗我的兵! 第二反应是:柳意果然藏得深!她手里绝对不止一万兵。 他虽然长得一副没长脑子的样子,穿得也是没长脑子的样子。 但他要是真的没长脑子,就不会坐上如今这个位置了。 柳意在邹将军的视线下微微笑了笑:“这就不需将军来操心了,将军只管想,要不要让我柳州出手。” 她笑着端起茶,先习惯性的喊了系统帮忙验毒,毕竟这茶水是邹将军帮忙倒的,虽然他下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又不是百分百为零。 确定没毒之后,才慢慢喝了一口茶水,借着喝茶水,给邹将军思考的时间。 等喝完了这一口茶,她才放下茶杯: “将军无非就是担心此恶邻久居,掠劫百姓尝到了甜头,边军又不稳,怕恶邻生出鸠占鹊巢的心思。” “这般,只是打还不够,要一劳永逸才好,就算今日我借兵与将军,您那边最多能腾出五千人马,凑个八千兵顶天了,八千对战草原上的善战突厥,恐怕也没办法将之连根拔起。” 她拿起茶壶,慢悠悠给邹将军倒了一杯,一双眼眸与他对视。 她看到了邹将军眼中被说中的心事,邹将军看到了她眼中的势在必得。 倒茶的水声缓缓,柳意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道理,将军比我懂。” “若不能斩草除根,战事里便会添仇恨,恨意,可是会变成不死不休的。” 邹将军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担忧的就是这点了。 打那帮突厥人,要么将人一下打死,要么就要徐徐图之。 如果只是打了个半死,剩余的突厥人自然会化身恶狼,怀揣着仇恨盯上他。 边军为什么朝廷散了还在苦苦死守边疆,不就是因为历代流传下来的仇恨吗? 这些边军,还有边疆的百姓们,哪个与突厥没有生死大仇,父母,兄弟,邻居,都有死在突厥人手里的,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想活吃了突厥人报仇雪恨。 朝廷没了,但仇恨还在,没人愿意放下手继续过新的日子。 同理,突厥人也是一样。 尤其是突厥的大部落,若是不能一口气摁死,日后麻烦少不了。 突厥人是可以到处跑,他们可不行。 但若是不除了这恶邻,他实在是难消心中之气,日后恐怕也夜夜不能安枕了。 邹将军慢慢端起茶杯,随后又放下,望向柳意。 “柳州真那么有把握?” 柳意挑眉:“有没有把握,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攻打突厥前,我只要你提前准备好粮草和兵马。” “但等攻打结束后,我不光要你许诺的财物米粮,还要坡子县,承天县,虞城县。” 邹将军登时眼睛瞪大像铜铃。 “我手中一共也就九个县,你要我三个?!” 柳意莫不是疯了吧!! “你还不如要我三个儿子去呢!我保证将人洗的干干净净的给你送来!爱怎么玩随便你!” 柳意往椅子上一靠:“将军,我要你儿子可没用,但那三个县,可是实打实有用的。” “这三个县是你手中最穷困的三县,就算是给了我,也没什么妨碍吧?” 邹将军气得差点把茶杯砸了:“我呸!我要是给了你,以后在灵州我邹某人还怎么混?!” 一旁的蔡云逸连忙扶住他:“将军莫动气莫动气,这不是还在谈吗?” 他转而看向柳意:“柳州牧,三个县实在是不行,莫说承天县是我们将军的发家之地,就说这数量,也实在是太多了,您看,能不能要点别的?其他都好说。” 鸿胪部的部长林向上当即道:“也不是我们狮子大开口,蔡大人你常驻柳州也是知晓的,我柳州商业发达,向来不缺钱财米粮,若是只为了一些钱财便发兵,算下来实在不划算。” “将军也不要误会,并非是我柳州觊觎将军手中土地,实在是柳州如今人员太多,这地方有些不够用,我们州牧大人又是个讲道理的,不愿为了一些土地伤了邻里和气,这才不得不想要求助将军啊。” 邹将军的脸色就是一僵。 什么叫不愿意为了一些土地伤了邻里和气。 意思就是说,她柳意完全可以直接打下四周的一片片土地。 但她不打,她还愿意做生意,和声和气的谈。 这种话,邹将军自然不爱听,说得好像柳意要是真的出兵攻打,他能输一样。 但偏偏,他算了算柳意手里的兵力,就算不加上可能隐藏的兵力,凭着柳意那些精兵的装备,还真有可能输。 邹将军:“……” 他瞬间心平气和下来了。 如今已经有了突厥恶邻,这个时候要是得罪了柳意,那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就算是谈不成,也最好不要闹翻。 也不生气了,也不呼哧呼哧喘粗气了,直接语气平静道: “我不可能给你们三个县,最多将坡子县给你们,再要多的,我不会松口。” “但你们必须给我保证,让那个突厥部落从我的地盘消失,就算只剩下几百人,也不算是完成交易。”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名柳州官员便互相对了个眼神,交头接耳起来,低声嘀咕着什么,像是在商量只要坡子县划不划算。 柳意安然坐在位置上,听着鸿胪部的官员低声与她说着小话。 邹将军闭着眼,安静等待着。 蔡云逸又是给他扇风,又是给他倒茶的,主要起到一个安慰作用。 他看着一本正经探讨的柳州官员们,心想这些柳州人比他还会装,明明早就想好了只要坡子县,现在还做出这副需要深思熟虑的样子。 邹将军也很沉得住气,柳州的人探讨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人员进进出出,各种纸张资料不停轮换,他也始终安静坐着,一张脸上被胡子遮满,完全看不清神情。 柳州鸿胪部的官员几次想要和他搭话,都被他一句话挡了回来。 “这是我的底线,你们告诉我能不能成就行了。” 他沉得住气,柳意也沉得住气,已经拿起桌上的文件开始处理公务了。 最终,随着鸿胪部部长的频繁进出,她带回来一张新的交易清单。 “将军,我们可以只要坡子县,但在钱财米粮上面,您要加上一些,这是新的清单,也是我们柳州的最后诚意,若是成,就签字,若是不成,这事便罢了。” 邹将军这才缓缓睁开眼。 他拿起清单看了看,又抬眸望向主座的柳意。 柳意对着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的将军,就算不成,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邹将军信她才有鬼。 他签下字:“就这样,十天后,两千兵在坡子县等你们。” 柳意示意人给他倒茶,举起茶杯。 “合作愉快。” 邹将军一饮而尽:“只要你们帮我干掉那些突厥人,坡子县,柳州的了。” 谈判结束,他带着蔡云逸等几名自家官员大步流星出去。 一出了州署大门,邹将军当即得意翘起嘴角,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对着蔡云逸道:“看到了吗?谈判就是要这样谈。” “你们真是废物,谈了这么久都没谈下来,本将军不过用了一上午,便谈了下来。” “他们想要三个县,我却硬生生砍掉了两个最不错的县,只给他们最穷最贫瘠的坡子县,这才叫谈判呢。” 清楚知道柳州一开始就是想要坡子县的蔡云逸能说什么呢。 他堆起笑:“是,果然还是将军厉害,若不是将军,今日恐怕要大出血了!将军威武!” “哼。”邹将军有些瞧不上的看了他一眼,回头又看柳州州署:“我倒要看看,柳州怎么拿下一个五千人的突厥大部落。” “若是真的拿得下,柳州必然也伤筋动骨,若是拿不下,我们除了费些米粮,最多损失两千兵马,柳州可就不一定了。” 一名武将在旁讷讷:“那,那要是柳州没什么损伤,就拿下了呢?我们怎么对柳州?” 邹将军瞪他一眼:“你傻啊?” “若是连远战突厥都能赢,那柳意打我们不跟玩似的,那轮得着我们怎么对柳州吗?那就要想柳州要怎么对我们了。” 他一脚将武将踹出去: “到时候,你就抱着自己的屁股去想怎么讨好她吧!” 第196章 我希望她赢 “报!!!” 灵州某个驻扎军营内,被派往邹将军身边的探子匆促赶回来报。 正低头看堪舆图的徐将军挥手,让其他部下出去,只留亲信。 等帐篷内只剩下七八个人了,他才望向探子: “如何?姓邹的和姓柳的谈的怎么样?” “禀告将军,柳州防卫严密,官员也都很有警惕,并没能探出实情,但属下远远瞧着,邹将军与灵州人气氛融洽,出柳州时,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虽然没能探到具体情报,但探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主观判断。 “属下想,这事,应该是谈成了。”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果然听到上方的徐将军很不爽的啧了一声。 “柳意还真是大方,之前联合姓邹的打左清明,一点地盘不要,现在姓邹的有了难处,说借兵就借兵。” “当初她柳意拿下柳州,姓邹的派人去道贺,我就没派人了吗?怎么他俩就走得这么近?” 徐将军是个暴脾气,转而怒视曾经派去柳州道贺的某亲信: “是不是你小子在那拉着一张脸,没好好道贺啊?” 被点名的亲信:“没有啊,我们都快把脸笑抽筋了!” 当时一场宴席下来,他们这些被派去道贺的,哪个不是脸酸了好几天。 他悄悄去瞅徐将军,小声嘀咕:“将军真是不讲理,当初柳意派人来邀您一起打左清明,是您自己个不愿意,让邹将军占了个便宜,要不他俩关系能好起来吗?” “我去你的吧!” 徐将军一脚踹向他屁股。 脚下虽狠,倒也不生气。 亲信之所以是亲信,就是因为比其他属下更亲近,尤其是行军打仗的武官,真打起仗来了,那是要和手下人一起吃一起睡的,自然更是要亲密一些。 说得肉麻一点,这些亲信与其说是手下,不如说是他的兄弟。 像是左将军那种会对亲信下手的武将,哪怕在大安朝都是独一份。 踹完了人,他将堪舆图放下,自己臭着一张脸往后面一坐。 “这姓邹的还真是好运,不过是帮柳意打了打左清明,那左清明也就是个空架子,谁还打不过啊,也就柳意年轻,记他的好,连兵都愿意借。”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还有一丝后悔。 早知道柳意这人这么好说话,当初她来邀他打左清明的时候,他肯定直接上啊。 亲信们也不用他说,自己就找了位置坐。 “邹将军本就占了左清明的四县,若是他真的借到了兵,战赢了那突厥部落,恐怕日后咱们灵州,就是邹将军一家独大了。” 本来嘛,大家都是从三皇子手下分出去的,都是同僚,除了那个没脑子又没本事的谭君礼被赶出了灵州,其他人占得地方都差不多大。 但邹将军应了柳意的联合邀请,打败左清明之后,柳意拿了左家子的人头,邹将军拿了左清明的地盘和人,登时,邹将军成了灵州地盘最多的人。 人嘛,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若是这个人离自己远,也没什么关系,哪怕是他当上世界之主了,徐将军心态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以前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离得很近,甚至自觉这人还不如自己的人,一跃爬到了自己头顶上,那滋味可就别提了。 见徐将军难受的厉害,有亲信提出建议:“将军,不若这般,趁着邹将军将主力集中在打突厥上面,后营空虚,我们可以……” 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滚你的吧!” 徐将军从上面跳下来给了这个亲信一脚: “他要是打别人也就算了,他打的是突厥,外族!趁着人家打外族偷袭他后营,其他人知道了你让我在灵州怎么混?!臊死人了!” 他气得满屋子乱转,但亲信已经被踹出帐篷了,而且没再回来,没了撒气的人,只能又回到自己位置上。 “先看看吧,草原上毕竟不是我们擅长作战的地方,姓邹的可未必能赢。” “你们给我盯紧了他,现在我们这边正打着,也不好插手,就看着吧,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赢。” 最近徐将军和隔壁姓吴的起了摩擦,已经打小半个月了,只是双方都不愿意闹大,怕他们两败俱伤,灵州其他势力鹬蚌得利,因此也只是小打小闹,互相试探。 亲信们这下认真了:“是!将军!” 待小会结束,徐将军又盯着战局,但依旧是互相试探着攻击了几下,都没动真格。 他索性也不在这边守着了,当晚回了家,就去给周老将军写信,看能不能从周老将军那打听到什么。 徐将军的夫人正是周家亲戚,该叫周老将军一声叔公的,此刻点着蜡烛来劝徐将军安歇,她是将门虎女,日常看得是军书,也有自己的女兵,徐将军在战场上的时也会与她说,自然清楚他现在在恼怒什么。 “还生气呢?不就是人家占了个便宜你没占到吗?这事已经出了,你现在就是把自己气死也没用。” 周丁娘推了一把徐将军:“快点,睡觉去。” 徐将军把脸上的军书摘下来:“我不是气我没占到这个便宜,我是气占到这个便宜的凭什么是他姓邹的!” 他和邹将军关系并不好,在三皇子还在时就这样了,这也很正常,两人都是武将,又都天老大地老二三皇子老三我老四,自然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三皇子还在时,平时遇到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等三皇子没了,头顶上没人压着他们和气了,更是直接划开阵势要打。 当时要不是周老将军在中间劝和,分地盘的时候彼此离得也远,这俩人早就干起来了。 周丁娘直接气笑了:“凭什么?就凭他敢和柳州牧联合去打左清明,你要怪,就怪自己,当初是你看不上柳意,觉得自己打了左清明也没什么好处,没应人家的邀。” “你!” 徐将军气得站起来。 都是老夫老妻了,周丁娘也不怂他,睁大眼与他对视:“怎么?这不是你做的?” 徐将军被她看着,气势就弱了三分,又缓缓坐回去: “是,是我做的!是我小瞧了柳意,高看了左清明!我怎么知道左清明那小子那么不扛打!” “你说,现在怎么办,本来姓邹的现在手中就有九县,如今若是真让他打赢了突厥,说不得灵州还真有人愿意依附他,我与他势如水火,要是他当上了这灵州的头头,还能有我的好?” 周丁娘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点点他脑袋: “你啊,别被他吓住了,我问你,之前同在殿下手下效力的时候,他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哪次不是你压住他?当初他使出各种手段都没能压过你,怎么一各奔东西,他就如此有本事了?你仔细想想,他是从何时开始变的?” 徐将军被点醒,眼神渐渐清明:“是啊,这小子我还不知道吗?有点脑子,那也不多,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他一步步回想,眼睛一亮:“柳意!是柳意!” “自从他搭上柳意之后,就春光满面,手中军用开支都多了,之前几次摩擦也都能胜了,这次还要去打突厥,对了,听说他是在和柳州那边做生意,柳州可是出了名的商贾多。” 徐将军说着说着,又沉闷下来:“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我还能冲过去,把他俩的交情搅黄了啊?” “你是不能搅黄他俩的交情,但你可以加入进去啊。” 周丁娘笑了:“我问你,你得罪过柳意没有?” 徐将军一脸敬谢不敏:“我?得罪她?谁不知道她柳意每天拿着柳州纸柳州笔,有谁得罪过她,立刻记名字,名字一记上,那人绝对死翘翘,一刻都不带耽搁的。” “我敢得罪她吗?你信不信今天我敢得罪她,明天脑袋就搬家,后天你就要穿着丧服送我出殡了。” 周丁娘被他的话逗笑了,成婚也有二十多年了,她最喜欢的就是徐将军这张嘴,就是天要塌了,也能说出几个笑话来。 虽然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在讲笑话。 “对啊,你又没得罪过她,之前她办宴席的时候,还派人去贺喜,送贺礼,既然如此,那邹将军能与她拉近关系,从她那得好处,为何我们不能呢?” 徐将军醍醐灌顶。 “对哦!又不是他姓邹的一个人会拍马屁!当初殿下还在的时候,他拍马屁就比不上我!” 周丁娘心想得了吧,你俩半斤八两的,哪有拍人马屁,争先恐后要拉着上司去骑马比谁跑得快的。 比就比了,结果这俩光顾着互相争胜,比出了火气,玩了命的跑,将三殿下远远甩在后头,也就是三殿下脾气好,没与他们计较。 但她倒也不担心弄巧成拙,她出这个主意,就是觉得柳意行事,倒有些与三皇子像。 但比起三皇子,她更强势,也更知晓保重身体。 以及,她是女子。 同为女子,周丁娘天然便对柳意有好感。 “我要去柳州。” 她平静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徐将军一愣,随后大为感动:“夫人,你不必为我如此,不过就是与柳意打好关系,我去就好,哪能劳累你。” 周丁娘斜他一眼:“谁说是为了你,我听闻柳州女子也可当官,想去试试,我手下的那五十名女兵,也会一同带去,不过若是我在那真能坐上官位,夫妻一体,自然也会为你说话。” 徐将军大脑宕机:“你,这个,我……夫人,你喜欢带兵,灵州也可以带,如今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周丁娘捧起他的糙脸: “是很好,你对我也很好,在家中时,我爹娘都不许我带兵,但嫁给你后,你让我带兵,还带我看兵书,教我练兵之法,我想带兵,你就买来女童交给我,徐孤,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 “但我自己却不想只能困于后宅,练出来的好兵也无法上战场,你对我很好,但你不能打破如今的军队规定,不能让女兵上战场,或许你想,但你做不到,所以我才要去柳州。” 她认真的望向丈夫的双眼:“徐孤,你是男子,你看不到很多东西,可我看得到。” “你知道柳州真正的优势在哪里吗?柳州会涌去源源不断的女人,能为她拼死的人会永远比你们多一半,这种优势,你做不到,邹将军做不到,叔公也做不到,就连左将军都做不到。” “所以,去与柳州打好关系吧,不光是因为现在,还因为以后,我是你的娘子,我希望你能好。” “可作为女子,我希望她赢。” 第197章 注定要变天了 周丁娘走了,带着她的五十名女兵。 徐孤眼神发直,看着自己的夫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徐孤,徐孤,当初我爹就没把这个名字取好,叫什么孤啊,现在好,真孤身一人了!” 一旁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爹,我们还在呢,娘没带走我们。” 徐孤眼圈发红:“还不如带你们走呢,至少你们娘要是把你们带走了,我还能用这个做借口,去柳州看你们。” 两个已满二十的儿子:“……爹,你想看,就去看嘛。” 徐将军挥挥手,让这俩滚,自己要冷静一下。 他想,周丁娘说的对,他是男子,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周丁娘如今生活如意,儿子孝顺,在这几县她就是将军夫人,是最大的人,他又这么听话,她却还是要走。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周丁娘认为柳意会赢的原因吧,她身为将军夫人,锦衣玉食,万事不愁,却依旧要抛下一切到柳州去。 其他女子呢,那些如今生活还不如周丁娘的女子们呢,只会比周丁娘更迫切的要到柳州去。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要高傲的说上一句“女子能顶什么用”,可徐孤是见过他夫人本事的。 他知道女子也能看兵书,知道女子也有睿智深邃,那些被周丁娘练出来的女兵们,虽未上过战场,可也剿过匪,见过血,身上的冲劲与学到的本事不比男兵差。 他时常说:“你若是男子,必定官位在我之上。” 可现在,他不用说“你若是男子”了,柳州里,女子就可以当官,周丁娘不用假设自己是男子,就能施展抱负。 柳意确实有天然的优势,女子们会争先恐后的涌入柳州,就算是他这些男将军要效仿,真的能行吗? 先不说招女兵要在军中引起多大的喧哗,只说最高主官是男子的身份,就要落柳意一筹。 那些女子们或许不能一开始就相信他,却能一开始便信任柳意。 就如他的妻子周丁娘一般,都没见过柳意,却走得那样义无反顾,毫不留情,头也不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毫无回旋余地。 说不上是在感情上,还是为将上,还是感情上,感情上,和感情上。 徐将军将脸闷在被子里一声不吭,被子渐渐湿润。 外头两个儿子犹豫的站在门口,思考要不要进去安慰一下亲爹,就见门哐的一声开了。 徐孤如同一头狮子一样冲了出去,两人连忙追在后头。 “爹,你干嘛去?” “干嘛?我写信去!” “给谁写信啊爹?” “还能给谁,给柳州,给柳意!拍她马屁去!!” 或许丁娘说的对,柳意会赢。 但在还没有看到结果前,他也不想直接不战而败,他是一名将军,是一名武将,妻子的离开让他备受打击,但只有柳意真正得到了他的认可,他才愿意低下头。 当然,在这之前,还是拍一下柳意的马屁,提前联络一下感情。 徐孤这边写信给柳意示好,也没忘记放松了对邹将军的监视。 结果这监视来监视去,就发现不对劲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徐孤的日常是这样的: ——“他们只整了两千兵?这么少?至少也得四五千吧?继续探!” ——“真只有两千兵出来?搞什么名堂?继续探!” ——“柳州出兵?多少兵啊?探一探。” ——“噗——烫死我了,这谁倒的茶?!你说什么?柳州出兵一万?疯了吧?!!她一共才多少兵啊,借兵一万给姓邹的,咋?!姓邹的是她亲孙子啊?!!” 徐孤整个人都要跳脚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姓邹的背着他们偷偷和柳意进行了不可说的暗地交易。 “他是不是把他三个儿子送给柳意当男宠了?不对啊,我记得邹家三个小子长得都不算美人啊。” 听闻柳州有个绝佳的美男子,叫什么绥农,美的惨绝人寰的,男子看了都要心动,艳丽花朵看到了他都要羞愧的合上。 按理说,柳意身边有这样的人,应该看不上邹家三子啊。 亲信道:“哪怕邹将军真的送了男宠,几个美人罢了,那也不值几个兵,不是说邹将军拉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送到柳州去吗?或许是送的财物够多。” 徐孤冷笑:“什么血本能让柳州借兵一万?姓邹的把九个县都割地给柳州了?” 他笃定:“这根本就不是借兵,肯定是别的什么。” 亲信想了想,突然大喜:“将军,您说会不会,是他们谈崩了,柳州攻打邹将军去了?” 徐孤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惜理智告诉他,不太可能。 柳意的兵行经路线太光明正大了,一看就是早就和邹将军商量好的。 “也可能,是他们又想联合出兵,但若是联合出兵,应当不会是要打突厥,那个突厥部落又没碍着柳意的事,她操什么心,说不得,是她要对灵州下手,姓邹的配合罢了。” “不对,也不对,柳意这人确实还是有点讲理的,不打一声招呼就打过来,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徐孤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来,柳州是接下了柳州代打,要作为主力军去打突厥。 主要是,谁会傻的这样干啊。 帮别人打敌人,别说亲奶奶,亲祖宗都有点过于疼爱了。 直到探子来报,那一万兵与邹将军的两千兵汇合,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竟还真有能将姓邹的当孙子疼的人。 不是,那姓邹的凭什么啊!当初赛马,他可是稳稳胜了姓邹的一头的。 徐将军这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那边的两军已经汇合。 被认为有个亲祖宗宠孙子的孙子邹将军,也在震惊中。 一惊柳州派兵一万。 二惊柳意竟然亲自来了。 三惊,柳意亲自来了,还不是主将。 他在见面的时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您这,一万兵,一万兵啊……柳大人亲自来,也放心柳州城?” 柳意穿着盔甲,刚从马上下来,盔甲上蒙上了一层风沙,却丝毫不掩她的意气风发。 “怎么不放心,柳州城有方别驾,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邹将军是知道方书华的。 此人说起来也是个奇人,听闻到柳意手下时,已经五十出头,在大安朝,哪怕本就是个官员,也到了该致仕的年纪,更别提她是女子。 可偏偏,她一身本事,又得柳意看重,柳意是县令时,她为县丞,柳意是州牧时,她为别驾,一个据说从前只行商过的年老妇人,竟真撑起了这偌大的官职。 只有当过土皇帝的人,才知道二把手足够给力是种多爽的感觉。 邹将军便很羡慕柳意有方书华这个二把手,他如今上了年纪,手下得力的人少,也已经很少亲自上战场了,就是因为若是自己去了,后方无人能稳。 他只能带点羡慕,又带点嫉妒的酸溜溜道:“你亲自出来,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柳意笑:“要是怕出意外,还当什么州牧?” 就算是皇帝还能御驾亲征呢,更别提她现在只是个州牧。 要是一直将自己安稳放在府邸中,怎么实现以后以皇帝身份御驾亲征的目标呢。 邹将军叹息:“也是,如今你兵一万,加我兵两千,那突厥部落就是再怎么厉害,恐怕也无还手之力了。” 他没问柳意带出来一万兵,给柳州留了多少。 柳意既然能带出来一万,就说明留在大后方的兵只会多不会少。 也不用问她什么时候招的兵,柳州有钱,再多兵都养得起。 遥想当初,柳意连左清明都无法保证百分百打得过,只能找他联合出击。 可现在,她已经能派兵一万了。 就算邹将军派出去的两千兵反水,也不会影响多少战局。 他心思有些复杂,徐将军在嫉妒他,他也在嫉妒柳意,只是比起嫉妒,他多了一分惧怕。 柳州成长的太快了,快到他甚至不敢升起要与柳州作对的心思。 尤其是,在看到柳意轻松提着他送的重刀之后。 这把旁人舞不动的重刀,终于还是又能上战场了。 “我就在坡子县,等你们凯旋归来了,这个县就是柳州的了。” “多谢吉言,将军放心,您付了足够的代价,这部落,柳州一定会为您平掉。” 柳意对着邹将军一笑,转身利落上马,回到了队伍中。 马勇作为主将,发出命令:“出发!” 柳州旗帜高举,大军向着草原进军,长长的军队走了很久才走到看不清尾巴,邹将军望着他们的背影,表情五味杂陈。 亲兵有些向往的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作为一名兵将,他在遗憾自己没能得到上战场的机会。 “将军,这下可好了,等这些突厥人被柳州人赶走了,您就能安枕了。” 邹将军叹气,他穿着虎皮短打,人也跟个老虎一样,满脸络腮胡都跟着叹气一起抖了抖。 “是啊,突厥人走了,我就能放心了。” “可柳意要是真的能轻松打败这些突厥人,灵州还有谁能与她争锋?” 一时间,他也说不上,到底是希望柳意赢,还是希望她能败。 可心中却也清楚,只要看一看柳意手中那一万兵是个什么状态,就知道,这场仗败不了。 还未开打,他已经知道结局了。 这一刻,邹将军与他的死对头徐将军,很有缘分的脑波重合。 灵州,注定要变天了。 第198章 我都想要 草原辽阔,天穹高原,晴空万里。 现在是吃饭时间,马勇啃了一口肉干,望了一眼蓝到深邃的天空: “现在瞧着挺好的,可是草原上的天,就跟那娃娃的脸一样,变得可快,可能现在还太阳高照呢,过一会就风沙漫天,还会有风霾,到处都是大风沙,什么都看不到,特别容易迷失,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虽然早就做过功课了,但柳意还是认真听着,她手里也是一块肉干。 说起来,这羊肉干还是从草原上来的呢,当初下令购买的时候,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带着它们回老家。 “之前我们大部分都只防守,不是主动进攻,除了因为草原上气候恶劣,我们中原的兵容易水土不服,还有就是因为骑兵太少。” 马勇在柳州时,虽然也爱说话,但没有像是现在这么爱说。 他大半辈子的经历都是在行军打仗上,打仗就是他最熟悉的事情了,其他的,他自己也觉得生疏。 就算是对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马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们不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哪怕双方都想要打好关系,多年的生疏也让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还好柳州如今学校遍地开花,但凡是年龄合适的,除非特殊情况都要上学,柳州按照一周七天算,五天都要上学,平时只有周六周日才全天在家,但周六日两个孩子也闲不下来,一天勤工俭学,一天和自己的伙伴们玩耍蹴鞠,倒也避免了三个人在家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情景。 柳意想,可能就是因为他在家里说话的机会太少了,所以现在才这么喋喋不休吧。 “那些突厥兵,仗着他们马多,骑着马到处跑,步兵追不上,他们又占了高一头的优势,一打一个准。” “尤其是在草原上,这的地形他们熟悉的很,知道哪里有凹地,哪里容易让人迷路,我们入了草原,就是进了他们的陷阱,兵再多都没用,骑兵太少,这草原又太大了。” 马勇说着之前遭遇的草原战事,越说越生气,但气着气着,一眼瞅见不愿意休息的骑兵和马儿,脸上的表情又像是草原一样多变,瞬间多云转晴了。 “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们也有这么多骑兵,这下可是能好好出口恶气!” 柳意见他光顾着说,面前的一袋子肉干吃了半天才吃了三块,相当自然的就一手抓了三大块肉干到了自己袋子里。 马勇:“大人,这是我的肉干,你拿错了。” 柳意:“我看你也不怎么吃,我替你吃了,不用谢。” 这和狗口夺食有什么区别! 马勇立刻上手去夺,但柳意如今身上的武艺绝对称得上是集大成于一体(她只要看到个有点本事的兵就要和人家对练),身形微微一动,就成功闪避开。 他们在柳州也经常上练武台对练,此刻架势摆出来了,很自然的就开始对打。 两人临时对战了一场,可惜马勇连军拳都用上了,也没能挨着柳意一根毫毛。 最后,他只能气喘吁吁的宣布停战:“不行了不行了,老了老了,肉干给你吃吧。” 两人的身体素质这就显出来了,他们都穿着盔甲,马勇出了一身的汗,说话都带着喘,柳意却神情如常,手里还抱着一袋子肉干。 两人重新坐回去,马勇往草地上一躺:“大人,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 柳意吃着肉干:“你如果愿意把你剩下的肉干都给我,我可以承认我不是人。” 这当然是个玩笑,因为柳州军的储备肉干相当之多,足以让这一万精兵每天都能吃上肉。 另外,还有后勤部队严格按照路线送军粮。 打仗需要大后方的重要原因就在这了,前方精兵们打仗,后方,整个柳州都会成为这一万精兵的后盾,源源不绝送去军粮军备。 换在别的势力,比如说灵州邹将军身上,打这样一场仗,他治地的百姓就要遭殃了,为了筹集军粮军备,百姓们要交的税会被无限提升,一场仗打完,穷的是所有人。 但柳州不会。 柳州如今已经有了强大的经济基础,充足的物资储备,还有稳定的政治环境。 不需要劳动百姓,就可以支撑这一场战争。 柳州不光从草原上成批成批的买牛羊,还鼓励畜牧业发展,市面上关于养殖经验的书籍随处都能买到,还能从官办的畜司购买幼崽。 一头头牛羊,一只只鸡鸭,一头头大猪,都在出栏后被运往各个罐头厂,肉干厂。 这些罐头肉干会先被官府买下,放置在军用粮仓中,规定是每三个月一轮换。 三个月一到,购买新的罐头肉干,旧有的则是卖回市场。 柳州现在的商业已经称得上是发达了,更别提正在蓬勃发展的水运业,今天从官办粮仓里运出来的罐头,当天晚上可能就能上船,在水上行驶七八天后,这些罐头会一批批分出去,快的话,不过半个月,柳州的罐头就可能会出现在幽州一个小富家庭的餐桌上。 不过连马勇都没想到,原本只是防备战事而所设的规定,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作为主将,还是一个不用操心后勤事务的主将,他当然不会傻兮兮的说什么“军粮是不是太丰盛了,要不要省着点”的狗屁话。 在军队,就没有“吃得太丰盛”这个说法,这可是行军打仗,比如今天,他们还没到达突厥部落的范围,但可是结结实实走了一整天,还是穿着盔甲,背着负重,吃饭的时候要是不再吃好一点,人直接脱水晕厥过去都是有可能的。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在看到老老实实盘腿坐在自己位置上,捧着大海碗狂吃今天饭菜肉食的兵丁们时,一向大大咧咧的马勇,竟然难得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大人,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将兵权交给您。” 柳意承认,她被肉麻到了。 这话要是吴妙茵说的,那一点都不奇怪,但换成说三句话,两句话都在体现着自己是个没脑子犟种的马勇,就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都督,别这样,要不我把肉干还给你也行。” 马勇摇头:“我不要肉干,大人,我只是突然很想感谢大人。” “其实之前我就对您说过效忠的话,但现在我想再跟您说一遍。”他认真道:“我马勇这辈子,生是柳大人的人,死是柳大人的鬼。” 柳意去看白桃花:“我耳朵是不是坏了?” 白桃花也一脸见鬼的看着马勇。 两人都是武将,既是同僚,又是朋友,私底下没少和其他武将一起聚餐,但哪怕是喝醉了,也没听过马勇这样软和的话。 马勇却道:“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望向呼啦啦吃食的兵丁们:“我说过吧,我以前不愿意主动提自己来过草原,是因为那次我们没有赢。” “无论是胜还是败,带去的兵士们都会有很多回不来,只能永远留在草原上,但他们不是作为一个兵死在战场上,而是因为缺衣少食,军备不足死在行军路上。” 这话一出,柳意和白桃花都安静下来,听着他继续说。 “我带过的一个兵,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又拉又吐,带的药用完了,没有药给他用,军医也没办法,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挣扎了一晚上,早起还没天亮,人就没了。” “还有一次,打到最后,军粮不剩下多少了,朝廷却还没送粮来,那一次,死的最多的不是因为和敌人作战,竟然是因为没吃的饿死的。” 对于朝廷来说,普通的小兵不值钱,死也就死了,可对于马勇来说,这些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他的兵。 他们死了,却是因为这样一种理由而死,死的这样不值,这样委屈,他心里怎么会不难受呢。 “其实后来慢慢的,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管是在哪个军,都一个样,我就觉得,这就是命吧,当兵的命。” “可大人,当你的兵不一样,你不光会让兵吃饱,还会让他们吃好,穿好,我老马看的清楚,你是真的把他们当人看的。” 柳意看着马勇,一时无言。 要不怎么说呢,不会说话的人突然说起真心话来,才最戳人。 柳意日常忽悠马勇的次数多了去了,随便就能捡一两句话出来,让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 但对上马勇那还有点通红的眼,她倒是难得真情实感说了一句。 “不是人是什么?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百姓。” “我柳州的百姓,无论什么职业,自然都要让他们活得好好的。” 这话,却比以往柳意用来画大饼的话,更让马勇激动。 更别提一旁的白桃花了。 她是亲自经历过不被当做人是种什么感觉的,在学到了知识之后,回想起以前,哪怕是没有当流民而只是作为大安朝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时候,朝廷好像也没有将她们这些普通百姓当做人来看待。 若不是,若不是来了柳州…… 此刻,白桃花与马勇的眼神空前一致,俱都崇拜向往的看向柳意。 柳意觉得,下一秒,他俩就要拿出一件黄袍,说上一句: “大人,天冷了,穿上这件黄袍吧。” 显然,现在还不是黄袍加身的时候。 而且柳意也不喜欢黄袍,她觉得黑色龙袍更好看。 “咳,你们吃着,我去逛逛。” 柳意带着她的三十名亲兵到另一边散步了。 她的亲兵会轮流休息,一会等另外三十名吃完了饭,自然会来换下这三十个,保证让柳意身边24小时都有人保护。 【宿主,你心情变得好好哦~】 系统敏锐察觉到了柳意的好心情。 【被人夸当然开心了,更别说这夸奖还是百分百真心。】 柳意一边和系统聊天,一边手上闲不下来的拨弄着一根小草。 草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因为太辽阔了,一眼望不到边,看到了就会觉得心境开阔了不止一点半点。 马勇估计也是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又睹物思人,才会突然说那么多话吧。 【草原真美啊,在这里坐着待一会,心情都会更好。】 柳意感慨着,眼里都是对草原的欣赏。 系统其实分辨不出来草原的美丑,但宿主喜欢,它也就喜欢了。 系大人现在沉迷写作,词汇量可比以前增了许多,夸风貌的成语就能搜罗出一大堆来,它正要也发表一番赞美之词。 多么符合文学创作的时刻啊,战友情,下属情,在这样美的地方,冉冉升起。 就听柳意说:【这样美的地方,我想要。】 系统:【啊?】 听完夸奖之后,看着这样美的风景,话题是应该这样转的吗? 【能源,矿山,农业,畜牧,还有人,我都想要。】 柳意挨个数过来,看向前方美丽风景的眼神里,也渐渐染上了势在必得。 随后,她又慢慢控制着自己,将升腾起的野心缓缓平复下来。 【不急,摘果子前,总要先挑一颗最好摘的,尝尝味道再说。】 柳意只会与系统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马勇已经完全归心,归的不能再归了,下次再来草原,就不用我亲自来了,还有白桃花,她欠缺的只是在草原上对战的经验,再来两次,我也能放手让她独自领兵在草原作战。】 【不过现在能挑大梁的武将还是太少了,要从底下再挑出几个来培养,这次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武将数量是多了还是少了,主要是看主官是否需要频繁调用军队。 灵州三皇子还在的时候,武将多,但三皇子手段温和,调用军队机会少,武将们为了争夺少有的当主将机会,自然是互相争抢挤兑,关系不睦。 这就好像是几个饿了的人抢一个馒头,无论输赢,彼此都会将其他人视若仇敌。 但柳意是不可能一直龟缩在柳州的,等她打了突厥部落,就算她依旧在柳州,灵州的人也不会信。 厉害的武将越多,对她来说越好。 她自然会平衡好出兵机会,保证人人都有份。 想着,柳意的眼神越过草原,仿佛要看到千里之外。 都说突厥人骁勇善战,若是能拿下俘虏,应该也能挑出几个当用的吧? 第199章 怦然心动 电视里的古代打仗,血与火的冲击,正面交战,所有人都将肾上腺素往死里调,只恨不得杀个七进七出。 这当然不能说是错的,但现在的柳意完全可以说,古代战争中,真正直面交战所用的时间,最多也只占据一场战事的几十分之一。 可能双方对战只需要花费十天左右的时间便能分出胜负。 但在对战前,进攻的这一方首先需要花费至少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行军调动。 除了因为上万人的大军行进速度相对较慢,还因为要顾及到大批的辎重和补给。 在战事开始之前,补给线就已经在提前建立了,因此,在柳意带着人以飞快的速度来到灵州时,邹将军就知道她绝对是早有准备了。 比起繁重复杂的后勤工作,一万精兵的日常就要简单多了,赶路,赶路,还是赶路。 什么?问这么多人光是赶路就要花费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担不担心那个突厥部落收到消息提前防范? 这就要显出舆图的重要性了。 茫茫草原,如此之大,居住的牧民们就显得十分稀少了,只要对一路上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可以避开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古代又没有网络,不可能前脚看到大军行径,后脚就打开微信,戳一戳大部落,再拍张照片发过去: 嘿!有人来打你们了,有图有真相! 古代交通不便,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当然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柳意非常不客气的将一路上居住在行军路线图上的草原牧民小部落们,全都收入囊中。 “你们要么跟着一队人到柳州,待这边事了,自然自由,这些牛羊也会照样归还。” “要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个小将负责对牧民们的说服工作,她说着一口流利的突厥话,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任务会是她被选出来的原因之一。 这些牧民们都是小部落出身,基本生活都是靠放牧,人数又少,自然不会想要硬碰硬。 主要是,他们也不硬啊。 能够还有个活着的选项,牧民们就已经很惊讶了。 实际上,将领中也有不少人为此感到惊讶。 如果这是中原内战,这样的决定也可以理解,但这些草原牧民是外族,突厥人。 突厥与大安,是仇敌,平日里没有陷入战争的时候,还可以保持表面和平,但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就算是不杀光这些部落的所有人,也应该掠夺走他们所有财物牲畜。 要说柳意心慈手软? 铁腕手段,狠心辣手这些词汇,简直都像是为州牧大人量身定做的。 别看她平时笑眯眯的,看上去也是一派和气,几次下令剿灭匪徒和挡路之势的时候,各处可是杀的人头滚滚。 “大人对人,会有自己的判断。” 在下属悄悄对自己表达不解的时候,白桃花说出了自己的观察。 “对大人来说,这些牧民只是平民,他们不是兵,也没有掠劫过中原,因此,他们能够得到平民待遇。” 下属不解:“可他们是突厥人。” 就算是这些突厥人并没有伤害过中原人,但谁能担保他们以后不会呢,留下他们的性命,他们现在的孩子,以后的孩子长大了,又会不会举起屠刀对准中原的百姓呢? 白桃花却道:“可若是,他们成了柳州人呢?” 下属一怔:“这……他们是外族啊。” 白桃花其实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疑惑的时候,并没有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柳意,一个原因是柳意很忙,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也很忙。 每天只有在睡前,她才有时间翻看各类书籍,顺带试图揣摩柳大人是如何想的。 就如同柳州大部分的女子官吏一样,白桃花最崇敬的对象也是柳意,她向往柳意,敬慕柳意,学习柳意的行事,因此,虽然不解,但白桃花还是在一日日挤出来的时间里,继续选择追随柳大人所思所想。 她甚至还自己说服了自己: “外族与否,也不过是前人定义,就如安朝之前的魏国,不正是打下了应国,吴国,同国三国,融为一国吗?” “百年前,三国互为仇敌,彼此征战,可再看如今,当初的三国百姓,已同为大安人了,再提应国,吴国,同国,谁还记得呢?” 她不也正是当上军官之后,在学习过程中翻看史书记载,才知道原来前朝魏国,也是打下三国之后才立国的。 下属果然有些被说服了,只是她是个纯正的北地人,从小就听着突厥人的残忍恐怖故事长大,她很难快速消磨掉北地与突厥人时代残留下来的仇恨。 “如果是我,我会杀死他们。” 她说着自己的观点:“可能会留下不懂事的孩子,但大人我是会杀掉的,或许百年后我们的子嗣可以和突厥后裔和平共处,但我们这一代,我不认为可以。” 白桃花看着这个年轻的下属,她在柳州的官员中是最多的那一批,因为年轻,所以接受新事物更快,学东西也更快,渐渐被提拔上来。 但也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想事情总是会很简单,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成长和学习而已。 所以,这次的对战才会带上她们,给她们一个学习的机会。 “这样吧,小吴,最新的一批牧民还没有送走,你亲自去看一看他们,相信你看过之后,会改变主意的。” 年轻将领在去之前,不认为自己会改变主意。 突厥是多么残暴凶狠,北地的百姓们被迫世世代代要和他们做邻居,要面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掠夺,杀戮。 可当她到了被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的突厥牧民们面前时,她看到了如同她母亲一样的中年女子,如同她父亲一样的中年男子。 他们畏畏缩缩,衣衫破旧,瘦巴巴的,脸上都是晒出来的斑点和皱纹,小心翼翼护着几个同样瘦小的孩童,用着畏怯与恐惧的眼神望着四周所有人。 这种眼神她也很熟悉,在她小时候,在大安朝还在的时候,每当碰到了差役或者是稍稍富贵一些的老爷们,她的父母就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们并不凶狠,甚至称得上是普通,普通的好像是每一个大安朝的底层百姓一般,像是她从小见过的每一个百姓一样,眼神麻木的,胆怯,又渴求能活下来。 而那些眼神还带着天真,却已知晓恐惧的孩童们躲在父母长辈身后的样子,又像极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年轻将领一时无言。 她沉默回到了白桃花面前。 白桃花问:“怎么样?有什么感受吗?” “太普通了。” 年轻将领喃喃:“我甚至看不出来,他们是突厥人。” 白桃花道:“普通很正常,平民都是普通人。” 年轻将领还在受冲击中,她也学习了许多兵书和史书,只是没有白桃花看得多。 她看史书的时候,很多战役里,主将都会下令斩杀平民。 看的时候,只是一笔带过,因此也没多么深的感触,她的主要关注重点,都落在了这场战役双方主将都用了什么战术,又是如何战略规划和指挥调度的。 因此,她也可以向白桃花提出斩草除根,斩杀这些牧民的建议。 可当亲眼看到这一个个牧民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之后,再下令,自然是不容易了。 从史书中学习到的战略和现实中的不同,让她迷茫起来。 “这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大人,我不明白,” 白桃花也经历过相同的困惑,因此她可以很快给出答案。 “小吴,在没有来柳州之前,我们也是平民。” 如果今天来得是邹将军之类的主将,他一定会下令斩杀这些牧民。 同时,如果当初胡县不是柳意主事,也一定不会收容大批的流民。 无论是魏国,安朝,还是再往前的三国,都没人将平民当人过。 平民嘛,死了一茬,还会有一茬。 可柳州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才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平民奔往柳州,愿为柳大人去死。 白桃花其实猜测,州牧大人想要拿下草原。 在她的眼中,或许中原的平民,和草原上的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道:“州牧大人行事与过往史书上不同,但也不要紧,百年后,州牧大人肯定会有自己的史书。” 小吴莫名有些热血沸腾起来。 她自然也是崇拜柳大人的: “大人,我会好好学习的,争取百年后,记录州牧大人的史书上,也会有我的名字!” 正在被下属们崇拜的柳意站在一个稍高的地势,远远瞧着那个小部落的牧民们被带着朝远方走去。 很好,柳州又多了一批劳动力。 对于他们每个人都瘦巴巴的,一看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柳意也毫不在意。 说的就好像她刚接手柳州的时候,柳州百姓就很健康一样。 古代嘛,除了富贵人家,哪个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养一养就好了。 虽然说是等这边事了,这些牧民们想回草原就能放他们回来,但柳意十分有信心,待这边事了,九成的牧民都不会愿意离开柳州了。 想到这里,柳意很满意的笑了。 虽然人数少了点,但积少成多,蚊子再少也是肉嘛。 大头还在后头呢。 白桃花确实揣摩对了柳意的一部分心理。 她的心里有个明确的分类。 平民,和敌人。 对待平民,柳意不说如同春风般温暖,但也不会举起屠刀。 可对待敌人,那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大人,最迟明日就要到达,想不打草惊蛇,现在我们就要分兵潜行了。” “不出意外,明日便可开战,大人,您带骑兵营第二波冲锋。” 马勇是主将,他会安排指挥调度,但也不影响他在决定安排后,向柳意汇报。 汇报着,他又有些暗爽起来。 因为自从任命他为主将开始,柳意从来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策,他发出的每一道命令,柳意自己都严格执行。 他甚至可以安排柳意去冲锋。 太爽了! 后勤有保障,上级足够信任,兵力强盛完全压过敌方,舆图清晰明了,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 怎么能这么丝滑呢! 丝滑的他有时候早上醒来了,都要捏一把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在做梦。 马勇自己都觉得,这次要是不打个大胜仗,都对不起柳意这么全力的支持自己。 果然,柳意点头:“好,点给我多少人?” 两人招来其他将领,相当丝滑的讨论起了具体战术。 等讨论完了,马勇意气风发,相当阔气的一挥手: “马上要潜行,明日又可能正式打起来,告诉火头军,今天将士们的伙食要更丰盛一些,开一批罐头,两人分一罐,做全精粮,牛羊也宰杀了,大家好好吃上一顿!” 底下的将领们都面露喜色,虽然说如今伙食已经够好了,但谁还嫌伙食更好呢。 诶呀!太豪气了!这种富裕仗真是打的人身心轻松! 命令传达下去,柳州军这边的火头军当即忙活起来。 火头军也就是后勤军,他们是没有算在这一万精兵里头的,几百个人一同熟练忙碌,虽然是行军打仗期间,也尽可能的将饭菜做得更好吃。 不光要做今天的饭,还要准备一些冷食,如果接下来是突袭的话,做饭可能会导致军队暴露,所以需要准备大批量的饼类方便携带的食物。 当然了,柳州军有钱,就算是饼,那也是掺杂了肉的肉饼。 热气腾腾的炊烟冉冉升起,食物的香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营地。 没让兵丁们等太久,食物下发下来,大多都很年轻的兵丁们惊喜的瓜分了肉罐头,埋头吃的喷香。 “真好吃,要是每天都有肉罐头吃就好了。” “那你可要好好干了,都督说,等我们打了胜仗,就一人发一个罐头!” 柳州军这边吃的开心,一旁的邹家军也在吃饭。 只是他们的伙食就与柳州军不同了,邹家军派来了一位主将和一些将领,在战事上,他们需要听从柳州的,但后勤上面,米粮伙食是单独携带的,并不与柳州军一起。 别说肉罐头了,连一点荤腥都不沾,粟米粥比往日稠了一些,配着的是各种杂菜放在一起的菜汤。 其实这伙食和以前相比,已经很不错了,但架不住旁边就是吃着肉罐头,啃着牛羊肉和捧着大碗精粮饭的柳州军啊。 柳州军与邹家军并没有划分明确的界限,无论是赶路还是扎营休息,他们都是挨在一起的。 但谁是邹家军,谁是柳州军,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邹家军的兵丁们更符合这个时代的普通兵丁模样,衣服是带补丁的,盔甲是灰扑扑的,人是瘦巴巴的,武器是好坏掺半的。 再看柳州军呢,各个吃得面色红润,身上的衣物也崭新,盔甲都是上好的材质,武器一把钝的都没有,所有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赶路的时候,大家都累,也没有心思想太多,但每天以到了开饭点,柳州军这边吃的有多开心,邹家军那边的气氛就有多艳羡。 同样是当兵的,同样是小兵丁,怎么他们就吃得是杂菜野菜汤,人家吃得就是肉食精粮饭呢。 邹将军派来的主将叫马良才。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邹将军一拍脑袋,觉得马勇姓马,马良才也姓马,两个人都是本家,所以派了他来。 但马良才确实是一个中规中矩,虽不称得上是非常有才华,却也中等线偏上的武将。 兵丁们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什么,与他们一同吃,一同睡。 放在以前,这招自然是管用的,但显然,随着隔壁柳州军的饭食香味飘来,邹家军的两千人都不在乎主将有没有和自己吃一样的了,他们只想和柳州军吃一样的。 一同行进的这些时日里,每天晚上都有邹家军偷偷跑到柳州军的军营范围内,想要转投他们。 毕竟是友军,柳州那边统统拒绝了,这些邹家军只能再跑回来。 马良才作为主将知不知道呢? 他当然知道,可他也只能装不知道,跑过去的人太多了,闹到了明面上,反而容易出事。 难道他还要去跟个小兵丁说要忠于将军吗? 忠心这个东西,在军营里只属于将领,小杂兵们是不会有忠心的,他们只会被金钱奖励驱使,被违反军令会砍头威胁,没人是真的因为忠于主将而上战场拼杀。 但柳州军好像不太一样。 柳州军里的兵,哪怕是个小兵,都好像对柳州牧有着千万分的忠心。 他们在吃饭时,休息时,闲聊谈论时,都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对柳意的崇拜。 而这些崇拜,又会在与邹家军聊天的时候传递过来。 马良才无法阻止。 柳州军是友军,友军吃饭的时候和他们聊聊天那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聊天过后,晚上想要跑去柳州军营的邹家军更多了,马良才也依旧找不出理由阻止。 在来到草原之前,他就知道,这次会很难。 带着两千杂兵,跟随一万柳州精兵出战,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和他的两千杂兵,会被当做棋子和前锋,承受最大的压力和损失。 邹将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千挑万选了这两千杂兵出来。 就算是两千人都打光了,邹将军也不会太心痛。 可马良才没想到,真正的战役还没开始,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要不是柳州那边有原则,这两千人至少有一千九百人要转成柳州人了。 太难了。 马良才闻着罐头的香味,狠狠喝了一碗粟米粥,心想,还是有好消息的。 明天大概率就要开打了,他将和邹家军们一起作为弃子充当前锋。 前锋承受最大损失,两千人也剩不下多少了,人死的差不多了,自然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转投柳州了。 要是他也死了,那就更不用操心了,直接两眼一闭,万事不愁。 这可能性还是挺大的,作为邹家军的主将,他不可能龟缩在后,必然要领兵前行的。 一想到这碗粟米粥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喝粥,马良才珍惜的又倒了一碗。 “马都尉。” 听到有人叫自己,马良才抬头,才发现是柳州军的人。 他当即扬起应酬专用笑脸:“白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州牧大人与都督那边有什么吩咐?” 马良才已经习惯了柳州军中的女兵女将,在亲眼见到之前,他还怀疑过女子怎么能当兵。 等两军汇合,看到那一个个身高比自家兵丁还要高出不少的女兵在休息时间互相搏斗,一个比一个用力猛,下手狠之后,他就不怀疑了。 说实话,他的两千杂兵真与之比斗,绝对是打不过人家的。 白桃花摘了头盔,单手抱着,因为加入柳州的时候已经成年了,她个头并不算太高,但气势上,却高出了马良才一大截。 马良才也可以理解,人家是有实权都知兵马使,官职本就比他高。 “我来送明日的初版战术部署。” 白桃花笑着示意手下送过去一份文件,又挥挥手,当即有几个兵抬着一箱箱肉罐头上前。 “明日要辛苦了,都督吩咐我送些罐头来,给大家加加餐。” 马良才没想到还能在死之前吃上一顿好的,顿时大为感激。 不光他,帐篷中其他邹家军将领也都心动不已,恨不得当场开个罐头尝一尝。 这柳州办事是真爽利,难怪那么多兵想往柳州跑,他要是小杂兵,他也想跑。 可惜,他不是杂兵,到了都尉这个位置,还是要讲一下忠诚的。 估计这场战打完了,活着的杂兵们会继续往柳州跑吧。 这也正常,只要看了柳州军的待遇,就该知道,这两千兵被派来,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多谢多谢,早就听闻柳州的罐头美味无双了,今日我们算是有口福了。” 马良才嘴上道谢,手中打开文件,柳州办事是很严谨的,什么都有文件,前几天临时决定绕路走,也是立刻发放文件,里面详细说明了为什么绕路,以及绕路后的各种注意事项。 他心中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已是几乎百分百肯定,前锋会是他们邹家军了。 可当打开文件,看到详细的战术部署之后,却是心神一震。 这,前锋竟不是邹家军?而是柳州自己的兵?! 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向白桃花:“我还以为,我们会被安排到前锋或后卫。” 白桃花道:“都尉说笑了,论装备精良,我军更为充足,更适合作为前锋冲击,如果将都尉这两千兵安排在前锋后卫,只会是无谓牺牲。” 马良才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战场上,不就是死别人的兵不心疼吗? 尤其是杂兵们,被安排在冲锋线的意义,并不是指望他们能杀多少敌军,而是希望他们的死能够尽可能的消耗敌军战力和军备。 虽然他忠诚于将军,但也不得不承认,将军在派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接受了他们全盘死亡的结局。 柳州明明也可以这么做的,但他们竟然没有。 还说,不想让这些兵无谓牺牲。 马良才一时怔愣,甚至忘了再说几句好听话,直愣愣看着白桃花带人离开。 等白桃花走了,剩下的将领们才一拥而上,稀罕的对着这些罐头拍拍打打。 “太好了,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些罐头要是放在外头卖,得值不少钱吧,柳州人可真是大方。” “叫火头兵来,今天咱们邹家军也能加加餐。” 下属们嘻嘻哈哈,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主将一直没说话。 “都尉,你怎么了?” 马良才:“完了……” 下属们不解:“什么完了?” 马良才:“突然发现我是肉包子。” “啊???” 马良才捂着心脏,感受着那砰砰的跳动。 ——砰! ——砰! 是在为柳州怦然心动。 第200章 退一万步来说 大军要去攻打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拔悉密部的突厥大部落。 拔悉密部也曾经属于铁勒诸部,只是随着铁勒诸部政权的分散,拔悉密部分了出去,渐渐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政权。 在草原上,拔悉密部的人数不算最多的,但比起其他大部分是放牧人员的部落来说,拔悉密部的勇士数量极多。 他们在有意识的驯养马儿作为战马,打造武器,培养勇士。 当部落战力到达某种程度之后,他们开始将影响辐射到周边的小部落,这些小部落自然是打不过拔悉密部的,只能依附,每年奉上牲畜,皮毛,粮食,衣物等物资。 如果拔悉密部有什么军事相关的行动,小部落也要送出自己的勇士,参与到这场行动中。 因此,拔悉密部虽然人数相对其他大部落来说有些少,但已经是个拥有自己势力范围,有着一定的影响力的大部落了。 “我们的行动要快,拦截点是最重要的,不然如果让拔悉密部派出人到依附他们的部落报信,这场战事一定会被拉长。” “虽然布置了拦截点,但也要防范万一,所以在依附于拔悉密部的四个中中小部落外面,也布置了四队人马。” 如果说,昨天还是书面通知,那么今天就是当场会议了。 马勇面对着自家的将领和邹家的将领们,十分详细的说着接下来要给他们布置的任务。 被派出去的四队人马无疑是重要但也是最轻松的,因为他们大概率并不需要直面对战,而是起到一个保险栓的作用。 拔悉密部派出去报信的人,百分之九十会在拦截点就被拦下来,这四队人马的存在意义,便是拦截那剩下的百分之十。 轻松,无压力,几乎不用出战,但还能在战局结束之后,分到一些小功劳。 这样的好差事,马良才觉得怎么也应该给自己人的,可柳州军却给了他们。 昨天接到命令,他还有些半信半疑。 今天,当场再次接令,马良才颤抖着唇,眼尾都有些泛红的激动看向马勇。 作为将领,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带出来的这两千杂兵,只要上了战场,能活下来的机会十不存一。 并不都是因为军备和力量的原因,还因为他们在来到草原之前,就是作为杂兵存在的。 大安朝的每支军队里都有这样一些杂兵,他们没有受过正统训练,不被分配好刀好枪,吃着最少的米粮,作为一种随时可被牺牲的消耗品而存在。 所以,在柳意对邹将军说,她接下委托,全权打击拔悉密部,但希望他出兵两千之后,邹将军毫不犹豫就选出了这两千杂兵,因为在他的理解里,一边是自己的兵,一边是别人的兵,主将在进行兵力部署的时候,一定会尽可能保全自己的兵,消耗别人的兵。 既然知道了是注定被消耗,自然要选出消耗掉也不心疼的那一批。 这些杂兵是,马良才也是。 所以踏上草原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优良,因为知道自己迎来的是九死一生。 就算是活着回去了,这场邹家军注定会损失惨重的战役,也会让他的职业生涯蒙上一层劣迹。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劣迹是被选中的,但那又如何?没人在乎。 所以昨天的马良才才会那样激动。 如果说,这场战事中,能有什么任务可以最大可能的保住他手中的两千兵,也只有这个任务了。 柳州本可以交给自己人的,但却交给了他们,最大程度的,保住了他手下这两千杂兵的性命。 毋庸置疑,这是善意。 昨天白桃花来送肉罐头的时候,也说是马勇吩咐的。 要不是两人年纪差不多,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马勇私生子了。 但话又说回来,也没有人规定,父子关系必须相差年岁很大啊。 马勇总觉得马良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他咳了一声,做最后总结: “目前的兵力部署就是这样,关于敌情分析,后勤保障和应急计划,以及各类战斗中信号通信,也会再以书面形式分到你们手中,就这样。” 他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种自己好牛好正规的样子。 其实马勇在胡县当校尉的时候,也会召开军事会议,但基本都是说上一遍完事。 比如“你去这,你去那,我和谁谁谁在前面拦截,整他们一个半死不活”。 那个时候,也没觉得不正规,毕竟大家打仗不都这样吗? 但现在马勇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被柳州的州署处理方式腌入味了。 【书面形式】说的顺口不已,也完全不用操心书面形式的内容找谁做,正在帐篷中做快速会议记录的参军机自然会整理好,再下发下去。 一场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纷纷走出帐篷,准备点兵去到自己被分配到的区域。 马良才走出帐篷才想起来,柳州的州牧是柳意,马勇是她下属。 可方才的会议上,柳意始终安静听着,甚至马勇还给她也布置了任务。 而她完全不介意,甚至称得上是态度平静的接受,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马良才万分确定,柳州的实际主人就是柳意,邹将军之前恨不得一个月派三十个探子到柳州探查军事情况,他手下的人都知道,柳州兵权基本都是集中在了柳意手中。 而无论是官员,将领,还是普通百姓,都只认柳意一个人。 无疑,她是实权州牧,马勇在她面前只是个下属。 可她却在战场上,将主将权利交给了自己的下属。 这是可以真实存在的吗?! 如果马良才是现代人的话,相信他此刻的感觉,应该差不多相当于: 身处一家日常九九六,周末要被喊去加班但无加班费,员工还要自费买咖啡更精神当牛马的公司,却突然发现隔壁公司早十晚六周末双休,加班费三倍算,还有餐补房补车补。 大家都是打工的!怎么我们这么不一样!! 马良才精神恍惚的走了。 帐篷中,其他将领都走了个七七八八,柳意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实际上,战事上的事,确实是马勇部署,决策。 但她当然也是可以提建议的。 像是这次让邹将军派来的两千人负责监视四个中小部落,就是柳意决定的。 马勇倒是还带了一点,以前在大安朝当将领的思路模式: “大人,这两千人又不是我们的人,就算不让他们去冲锋,也不用送这种好差事给他们吧?” 柳意活动活动脖子:“我们接下这个活,本就是为了练兵,柳州军过去,能有什么练兵机会?还不如让他们去,他们军备不足,上战场基本就是送死,这样做,大家彼此落个省心。” 道理马勇也知道,只是总有种吃亏了的感觉。 “便宜他们了,跟着我们来这一趟,就能捞些功劳回去。” “回去?” 柳意望向他,笑了:“我没打算让他们回去。” 马勇愣了一下,和柳意对视几秒后,渐渐回过意来。 柳意这是想要这两千兵归顺柳州啊。 脸上也缓缓,缓缓展开一个贼兮兮的笑。 “啊……哈哈哈哈哈,大人高明~” 他还试图表达一下谄媚。 长得凶悍就是有好处,哪怕是这样猥琐贼笑,看上去也只会像劫匪,而不是像小偷。 马勇看不到自己,因此也方便了他毫无阻碍的越想越顺。 “正是正是!邹将军都将他们送来送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对这种要自己去死的主官,何必还要回去呢?归顺我柳州,才是明智之选。” “怪不得邹家军有人来投效,大人却不收下,我还以为,大人是瞧不上这些杂兵呢。” 柳意笑容加深:“几十个兵来投效有什么意思,要收,自然是将这两千人全部吃下。” 马勇更加思路通达。 难怪,难怪柳大人之前还派白桃花给这两千人送罐头肉吃。 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马勇之前还觉得大人有些太过大方了,罐头肉多也没必要送给外人吃啊。 他们自家的兵完全可以一餐吃一个,保证立马消灭掉存货。 “至于那姓邹的,是他自己做事不地道在先,我们帮他打拔悉密部,他选些什么兵给我们,干什么都玩心眼,也就别怪自己个被心眼玩了。” 马勇还顺带自我消解了“道德困境”。 他是不嫌弃这两千兵都是杂兵的,柳州之前刚招兵的时候,来的许多人外在不都是一副杂兵模样吗? 进了柳州军营,吃喝上面跟上,再好好训练训练,就又是一名好兵了。 柳意见他已经高兴起来了,叮嘱道: “这事你不用出面,态度上好一些就行,我安排了桃花和马良才接触,毕竟这两千人目前身份是友军,我们也不可能在草原上吃下他们,要归顺,也是等到解决了拔悉密部,他们回到灵州之后。” 柳意道:“我也没出面,虽说我们想吃下他们,但送到嘴边的饭不香,到时,也要他们给出我一些诚意来才行。” 简单来说就是,白桃花马勇扮白脸,柳意扮红脸。 白脸们让这些兵将向往柳州,红脸则是给他们一种柳州也不好进的感觉,如此才方便之后的御下。 马勇:“是,大人放心,我明白。” 中原还是挺讲究名声的。 双方联合出军,结果柳意吞了友方的兵,据为己有,那是她不占理。 但待战局结束,友方的兵回到邹将军手下,自己个要跑到柳州,那怎么都怪不到柳意头上。 战场上,这种抢兵的耍赖手段,马勇相当熟悉。 他甚至已经脑补出了事发后,自己脸上要摆出怎样无辜欠揍的表情: 我们可是好生生的将这些兵都送回去了,你的兵自己要跑,哭着喊着求我们柳州牧收下,就算是有责任,那肯定也是你们做的不好,我们柳州牧可是十分勉为其难才心软收下的呢。 嘿嘿嘿,想想就好爽哦。 “马上就要分散开了,虽说他们应该不会动刀枪,但要一直暗地里监视,也还是挺废体力的,今日不能开火,我再嘱咐火头军,送一些饼子给他们,可别把身体饿出毛病来了。” 一想到这两千兵马上就是自家兵了,马勇一下子就有了分享精神。 于是,回到军营的马良才,又收到了十几名柳州军送来的饼。 “这是我们都督让我们送来的,还有这几个罐头肉,是我们都督送给马都尉的。”柳州军如此说道。 马良才:! 他又一次开始怀疑。 虽然他们年纪差不多,甚至他好像还比马勇大了一岁。 但退一万步来说,马都督难道就不能成为他的父亲吗?! 第201章 马儿拿到奔跑权 拔悉密部在一片靠近水源的山地上,地形是他们的天然屏障,侦察兵们在附近巡视。 除了这些侦察兵,营地周围也有些牲畜在低着头吃草,牲畜们的耳朵比人类更灵,一旦有了敌情,它们会在受到惊吓后四散奔逃,也是一种预警作用。 柳意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瞧着那片连绵的帐篷营地。 从她所在地形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第一波冲锋兵压低身子,尽可能无声的靠近着。 拔悉密部的侦察兵们骑在马上走来走去,如今已快到秋季,附近的草长得高高的,遮蔽住了一部分视线。 正埋头吃食的一只健壮大羊突然猛地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过了几秒后,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又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一个浑身黝黑的侦察兵注意到了这头羊的反应,他眯起眼,打量起了四周。 “阿布,怎么了?” 另一名侦察兵招呼他回去,却没见他有动作,奇怪问了一句。 叫阿布的侦察兵皱着眉,望向不远处骤然飞起来的飞鸟群。 “你觉不觉得,这些鸟飞起来的次数有些多了?” “秋季了,这些鸟儿在迁移吧?” 阿布却依旧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慌张,他感受着风中的气味,还有那些时不时飞起又在远处落下的飞鸟们。 这些飞鸟群并不是一个群体,但它们飞起的路线,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营帐这边靠近一样。 风吹动着草儿,草木波荡,遮蔽了下方的活动。 阿布想了想,对着最近的一片刚飞过飞鸟群的草地,拉开了弓。 “你做什么?不要浪费弓箭。” 阿布:“我想试一试,如果那儿什么都没有的话,再把箭拿回来就行了。” 弓弦紧绷,一支箭朝着那片什么都看不到的波荡草地射了过去。 ——嗖! 箭没有到达它的目的地。 在半空中时,一支突然出现的利箭精准射中了它的箭簇,势如破竹的劈过箭杆,将箭羽钉在了地上。 这支箭的箭簇是奢侈的铁质,因此阿布射出去的箭被轻易的劈断了。 阿布猛然睁大了眼:“敌袭!!!” “是敌袭!!!” 他吹响了号角,所有侦察兵都动了起来,但比他们更快的,是从草丛中猛然出现的士兵们。 原本正平和低头吃草的牲畜们受到惊吓,拼命四散奔逃。 他们以飞快的速度冲杀上前,像是突然开遍漫山遍野的花儿一样,迅速占领了侦察兵们所占的高地。 阿布反应最快,拉弓要射向敌人,可他射出去的每一只箭,都如同之前一般,被从地方射来的铁箭轻松劈断。 对面有个神射手。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神射手明明可以一箭射向他的胸膛,却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只射向他射出去的箭。 阿布最后只能弃掉弓箭,面对着突然从各个角度的陌生士兵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嗖! 又一支箭出现,这次,射中了他的小腿。 “啊!!!” 阿布下意识发出痛呼,摔倒在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冲锋兵冲到了他面前,一枪挑走了他手中的长刀。 这些冲锋兵们并没有浪费时间在已失去战力的阿布身上,他们的任务是趁着拔悉密部大本营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冲入营帐,拿到控制权。 冲锋兵们为了遮蔽并没有骑马,但很快,骑兵就跟了上来。 阿布不得不拖着伤腿在马蹄子底下各种闪避。 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他的阿爸在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人数多的战争打起来时,会有很多士兵根本不是死于与敌军的对战,而是摔倒后没能再爬起来。 阿布那个时候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摔倒后无法再爬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他倒在地上,有无数双腿和马蹄从他头顶跨过,如果他不仔细闪避,会被踩死在这里也不一定。 待第一波冲锋兵和骑兵过去了,阿布已是浑身狼狈,他忍着疼痛半坐起来,回首望向那些竟有千军万马一般阵势的敌方人群,这才发现,他们并不只是从自己这个方向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冲出。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人? 他们为什么突然攻打拔悉密部? 阿布的脑袋里仿佛有一百个问题,可就在他以为这些人已经够多的时候,草丛里却钻出了更多的人。 这一次是步兵了,他们提着武器,目标明确。 只是这次,没人忘记阿布,他被五花大绑,作为战俘丢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阿布忍着疼,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没杀了他。 他还惊讶的发现,这些冲锋的兵士们,竟然有不少都是女人。 他知道有的部落女人也会被选为勇士,在迁移和战斗中发挥作用,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正规的女子士兵。 一个身高非常高的女人站在了他面前,她是除了那个将他五花大绑的士兵外,第一个在他面前停下来的人。 这个女人面上覆了一层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她穿着铠甲,手握一把重刀,居高临下看着喘着粗气抬头望来的阿布。 她身后跟着一群人,阿布想,这个女人至少是个小首领。 “&*%#¥%。” 她指着阿布说了一句什么,阿布听不懂,好像是中原话。 但紧接着,他就被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士兵拖走,这两名士兵将他带到了一个正在扎营的帐篷外,这次换了个绑法,却依旧是五花大绑的。 阿布试图挣扎,但这两个年轻士兵却早有准备,他越挣扎,绳子好像越紧,他只能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奇怪器具。 这些器具闪着冰冷的光,看上去像是武器,又不太像,阿布浑身紧绷,想到了那个可怕的传言。 这个传言还是一个奔逃而来的小部落传出来的,他们一路向前,也曾路过拔悉密部的势力范围,与附近的部落交易过。 传言说,不远处的沙漠里,有个可怕的杀神,她覆着黑色面罩,能够徒手斩断铁刃,最大的爱好就是手撕活人,一个人便能屠杀几百名勇士。 覆面,女子,杀神。 阿布惊恐的望着面前的人,他们难道是想要活撕了他吗?!! 他拼了命的挣扎,却像是一只被绑住的毛毛虫,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丑陋的蠕动。 最终,他放弃了。 阿布绝望的听着远方传来的喊杀声,闭上眼,两行眼泪缓缓流出。 然后,那两个穿白色衣物的人,就拿着奇怪的器具,帮他把箭取了下来,给他处理好了伤口。 阿布吃惊的看着他们。 “你,俘虏,安静。” 其中一个白衣人掏出一个小本,看着上面的记录,用着不太熟练的突厥语说了一句。 原来没打算杀他啊。 阿布渐渐放松下来,躺在担架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两个白衣人又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交流起来,不过他此刻知道不会死,也没有那么迫切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了! 两个柳州军医正在交流: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吗?州牧大人竟然亲口让我们给他医治。” “不知道诶,管他呢,反正都是俘虏。” “你绑严实了没,这小子不会跳起来恩将仇报吧?” “放心,绑的死死的,我们又不是好欺负的,若他想做什么,直接上刀子就是。” 那头的柳意已经杀疯了,完全将阿布这个俘虏抛之脑后。 没错,那几箭都是她射的,这个侦察兵能够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劲,应该是个人才。 不管他能不能效忠柳州,先抓了再说。 也就是他运气好,不是在战场上遇到,如果是在对战的时候,那柳意可不会管什么人才不人才的,直接就会开启大杀特杀模式。 匆匆忙应战的突厥人战力还是很强的,对战普通兵士可能还要彼此你来我往一番,对只要对上柳意,不出两招便会被斩在刀下。 邹将军送的这把重刀实在是太合柳意的打法了! 她骑在马上,一刀下去,就能像是玩大摆锤一样,将周边的突厥骑兵全都击打下马。 而若是对上步兵,居高临下一刀,对方就算用武器抬手抵挡了,也会被压的直接跪下。 之前一对一作战训练的时候,这把重刀还没有发挥出多少作用。 但一旦开始团战,重刀的作用就出来了,柳意本就力气大,下力猛,加上这把刀,根本没人能在对上她后还全身而退。 “太恐怖了!” “不要靠近她!!” 崩溃的突厥语在战场上频繁出现。 “是魔鬼!她不是人!是魔鬼!!” 突厥的勇士们本该无所畏惧的,可当面临这样一个杀神,他们也开始怕了。 柳意打到后面,战马都累了,她还没累,甚至越打越有精神。 战马跑不动了,她索性直接徒手拽下一个突厥骑兵,在对方惊恐的视线下,一把将他扔下马,自己飞身跑到这骑兵的马上,抢了他的马,继续拿着重刀碾压全场。 按理说,战马可能会不愿意听从新主人的命令,但被柳意抢走的战马却在她上马后个顶个的温顺。 动物直觉更加灵敏,尤其是马儿这种聪明的动物,背上的人好不好招惹,一下就能感觉出来了。 这个突厥骑兵身形高大,略带肥胖,体重约莫有个两百斤左右。 在部落勇士的摔跤角逐中,他总是能获得胜利。 可落到柳意手中,却轻飘飘的像是在弹飞一片树叶。 他飞到地上,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整个人像是被击碎了一般,明明刀还握在手中,却失去了所有继续起来战斗的力量。 “她不是人,不是人……” 当敌方太强的时候,确实会容易丧失对战的欲望。 在柳州一名士兵将刀横在他脖子上,卸下他的武器时,他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马勇在后方不停吩咐人打着帅旗,指挥战局,在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柳意走到哪,哪就又哗啦啦空出一大片。 跟在柳意身后的柳州军们当即就能冲杀过去,一路如同进无人之境一般。 将柳大人安排在这个位置真是太对了,她简直就是每一位主将都渴望的前将,无论前路如何,只要她在,都能打通。 战场,原本该是多方位的进行,可只要将柳意放进去,她就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战场成为她的点缀,而她自己,则是战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星。 不少突厥士兵已经被打击的放弃了抵抗。 战争中气势很重要,一旦一方泄了气,就离战局结束不远了。 马勇知道这个道理,拔悉密部的首领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待在安全的后方,脸色铁青看着快速显露出颓势的己方人马。 他一双阴鸷的眼眸死死盯着骑在马上大杀四方,亮眼无比的柳意。 “要想赢,必须杀了她!!” 拔悉密部的首领正值壮年,自然也称得上是勇士,要不然,他也不会将原本并不大的拔悉密部发展成如今这般。 “可她太强了,根本没有人能靠近她。”一旁的下属同样面色难看。 但拔悉密部的首领发现了,他的面上,愤怒已经渐渐消除,现在更多的是恐惧在弥漫。 那个女人太强,她的这种势如破竹带动了敌军其他士兵,也压垮了拔悉密部勇士们的勇敢。 必须除掉她! “射箭!所有弓箭手,向她射箭!” 下属诧异:“首领,可那里还有我们的人……” “如果杀不死她,拔悉密部所有人都要死!射箭!!” “是!!” 首领远远望向那个在战场上仿佛在发光的女子,心中既忌惮,又庆幸。 忌惮自然是忌惮她这般可怕的战斗力。 庆幸则是庆幸在,她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刚则易折的道理。 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肉体凡胎,任她面对其他人怎样所向披靡,漫天箭羽而下,她又能挡住多少次呢? 拔悉密部这边弓箭手突然被调动到了一起,一直在关注场上战局的马勇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早有准备,立刻打起帅旗,盾牌兵纷纷根据指令跟上,齐刷刷举起盾牌,将己方挡得严严实实。 拔悉密部首领脸色更加铁青了。 这个部队不光用的武器精良,竟然就连盾牌都是铁质。 他已经认出来这些人都是中原人了,只是这么有钱的中原人大军,放着中原大好江山不去管,千里迢迢深入草原来打他们拔悉密部? 他的内心简直要发出抓狂的嘶吼! 这些中原人吃错什么药了!!! 一场箭羽过去,铁质的盾牌上带着一些痕迹,缓缓放下,露出了后方坐在马上,手握重刀的柳意。 柳意是被箭羽密集攻击的,也是被盾牌兵们密集保护的,她望向箭羽而来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中年男人。 她见过拔悉密部首领的画像,自然认得出来这是谁。 隔着布满血迹的战场,两人互相对视,都确定了自己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柳意将有些歪了的帅旗插在背上,又换了一匹马,一手握缰绳,一手不停旋转手中重刀,朝着拔悉密部首领的方向奔袭而去。 马勇发现柳意的行为,当即打出信号旗,三队人马跟在柳意身后和前侧,为她扫除道路上的障碍。 她想杀我—— 拔悉密部首领冒出了这个想法后,只觉此人果真年轻,他前前后后围了这样多的兵,还身处高地,任由柳意如何厉害,想要冲杀过来,那也是艰难万分。 好,他就留在此地,以己身为诱饵,正好借此机会,将此人拿下。 随着柳意的快马接近,拔悉密部首领挥手,示意手下准备攻击。 柳意在心里默数着。 “16——” “17——” “18——” “19——” “20——” 柳意眯起眼,望向与自己双目对视的拔悉密部首领。 她想:我在助跑,你在做什么? 到了想好的距离,在拔悉密部首领的瞳孔紧缩下,她对准他,甩出了自己手中一直在旋转的重刀。 重刀横向飞出,猛然飞向远处的拔悉密部首领。 他瞳孔中倒映出了这把刀的模样,形制,甚至有些慢动作的,看清了上方的点点血迹。 人生的最后一秒,他甚至脑海中快速停留住了一个想法。 人怎么可以将重刀扔的这样远? ——砰! 拔悉密部首领被重刀砸烂了脑袋,重重倒下。 柳意没有去勒住缰绳,这样的距离强行勒马也没什么效果,她直接又很顺手的抓住一只倒霉突厥兵,将人扔了下去,自己骑上了人家的马,一手举起帅旗,转道往战场中央跑。 她转为用突厥语高声喊道: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一直视线紧紧跟随着柳意的马勇重重松了口气,随后打起另一道信号旗。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战场上,会一些突厥语的柳州军们立刻跟着高声喊起来。 “拔悉密部首领突利已死!投降不杀!” 拔悉密部的对战人员们茫然的站在原地,去望向首领在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到。 本就泄了一大半的气,这下是全部卸光了。 这场战实在是打的人绝望无比。 强大的首领都死了,再抵抗,也没有那个心力了。 武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比方才安静了许多的战场上格外清晰。 柳意不再快骑,而是操纵着身下马儿缓慢踱步。 她走过的地方,那些放弃了抵抗的突厥人都纷纷低下头,面露惊恐,不敢与她对视。 柳州军开始满场的控制突厥俘虏。 有个小将清理出了首领突利的尸体,发现他的头颅几乎被砸成了一堆烂泥,连忙捡起重刀,擦拭了一下之后,才送还给柳意。 柳意找到了自己之前骑的战马,马儿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毕竟背负柳意加上重刀的重量一起战斗,实在是有些太超过了。 见到她,有些委屈的用头蹭了蹭她的手。 “乖马儿。” 柳意掏出一颗糖来哄它,摸了摸它那被敌人血浸透的毛发: “今天可把你累到了,待歇息两日,这偌大草原,一定让你跑个痛快。” 今日过后,柳州的马,便可以肆意在这片区域上奔跑了。 第202章 我们可以试试 这场战斗比预设中要结束的更快。 和中原人对战差不多,最大的将领只要确定死去,就距离底下人失去战力投降不远了。 马勇知道柳意在战场上就是个大杀器,就是没想到杀的这么快。 在柳州对练场上的时候,她果然还是手下留情了。 太顺利了。 没有意外,没有波折,一切都是这样简单。 难以置信,这竟然是一场发生在草原上,与突厥人的对战。 比起曾经在大安朝当过校尉的马勇,从第一次参军就是在柳州,第一次战斗也是在柳州军的白桃花则不会想那么多。 她抬手随意擦拭了一下脸上未干的血迹,崇拜望向不远处的柳意。 马勇回过神来,下令抓捕俘虏,打扫战场。 投降的突厥士兵们并不会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等着人抓,这倒与攻击方是中原人没有关系,突厥部落之间的战斗也大多如此,因为俘虏基本得不到什么好待遇,一般是会被充作奴隶。 茫茫草原,逃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要能够逃出去,保住性命,逃的远远的,日后也可以在另一片草场上重新开始。 可惜,柳州军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兵力部署中,早就做好了抓捕逃兵的准备,草原是很大,但至少在这片区域上,柳州军堵住了每一个死角。 战斗结束之后并不是平静,而是小打小闹的混乱,突厥人愤怒的咆哮声,求饶声,孩子的哭声,惊的那些逃出老远的牛羊们竖起耳朵,远远警惕的观望,不敢回来。 “老实点!” 柳州军们不得不用了些力道,才制住那些如同野猪一般奔腾的突厥青壮年们。 虽然早就训练过,但真的应对起来时,他们还是有些生疏。 之前出战都是对中原人,哪怕是那些匪徒,在确定战斗失败后,大多都会老老实实的被俘虏。 但这些突厥人却一个个像是被抓住的野兽一样,哪怕被摁在地上了,也还要不死心的试图挣脱。 可他们已经失去战斗力了,这个时候只是想逃跑,并没有向柳州军攻击的欲望,杀了的话,也太浪费了。 柳州军们只能两个人去摁住一个突厥人。 好消息是,普通兵士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突厥话,因此也并没有受到对方的言语攻击影响。 “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被死死摁住的突厥人个子并不高,但很壮实,扑腾起来像是一头矮棕熊,挣扎的骨头都脱臼了,还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的在地上扭动。 为了压住他,柳州不得不出动了三个士兵,士兵们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掏出麻绳要将人捆起来。 “这家伙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力道?” 死死摁住人的一名柳州军有些无奈:“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同伴回答她:“好像是在说让我们放开他。” “诶呀,又脱手了,快来帮我摁住!他不要命了!手都断了还这样折腾!” 正说着,地上正在扑腾的突厥人突然安静了。 几名柳州兵疑惑:“不会是死了吧?” “我没有摁住他脖子啊,只是摁个后背,不至于吧?” 手里拿着绳子的柳州兵低下头去看,却见这个突厥人活得好好的,只是眼神死死盯着远处,神情也不复刚才愤怒不安。 他顺着突厥人视线望过去,原来是那些被部落安排在大后方,没什么战斗力的突厥俘虏们被押出来了。 这些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老人数量很少,在草原上,一个人想要活到老是很不容易的,这点倒是与大安朝的老人有点相似。 也是,拔悉密部是一个部落,又不是军队,除了这些突厥兵士外,也会有平民。 对待平民,柳州军们的态度就要温和多了,他们虽然也被捆绑着,但只是绑住了双手,串在一根绳上。 幼童的待遇要更好一些,尤其是那些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因为亲人被绑住了双手,他们被挪到了柳州兵手中。 许多柳州兵自己都是年轻人,还没到结婚年龄,穿着盔甲,腰间别着刀,手中却抱着软绵绵的襁褓幼儿,这画面明明该很割裂的,却莫名的和谐。 “哭了,她哭了……” 一个年轻士兵左顾右盼的求助:“班长,班长她哭了,怎么弄啊!我是不是弄疼她了?” “慌什么!在家里没带过弟弟妹妹啊?” 大安人少有只生一两个孩子的,尤其是普通百姓家庭,基本孩子都是一窝一窝的。 同样年纪也不比他大多少的班长大步向前,一脸沉着的上前查看。 年轻士兵连忙将襁褓递到她怀里:“我家兄弟姐妹都没养活,就养活了我一个。” 对,普通百姓们生孩子会一窝一窝的生,除了因为不会避孕之外,还因为孩子太容易养死了,多生几个,更有保障。 班长手抱着襁褓婴儿,自己身形也是一僵,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倒是也带过弟弟妹妹,但弟弟妹妹们给她带的时候,基本都已经能在地上爬了。 像是这么小的,简直还没她胳膊长的婴幼儿,她还真没带过。 按照大安朝的婚嫁年龄,她两年前就差不多该成婚生小孩了,但谁让柳意拿下了胡县呢,作为胡县人,她现在还是未婚,参军之后,就更没有怎么抱过孩子了。 但当着自己班里士兵的面,她还是努力绷住了神色,做出一副自己很会抱孩子的样子,低着头查看了一下哇哇小哭的孩子神色。 这个孩子被襁褓包的严严实实,哭声也不算惨烈,应该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饿了。” 她一本正经道:“小孩子饿了就会哭。” 反正她小时候饿了是会哭的,她的弟弟妹妹们也经常哭,因为基本都吃不饱肚子。 班长清了清嗓子,切换成突厥话:“这个孩子的母亲在哪里?” 被俘虏的突厥人中,有个中年女人抬起头,怯生生的说: “古尔的阿妈受了长生天的召唤,在生下她的时候去到天上了。” 班长在脑海中翻译了一下:这个孩子的母亲难产死亡了。 没关系,她看这个部落不止一个襁褓幼儿,再找个还有奶水的就行。 结果问了一句,竟然没有人还有残留奶水,原本有个刚生产后不久的女人是有的,但试了试,可能是因为这场战争,她受到了惊吓,竟然也不出奶了。 班长:“……” 孩子还在哇哇哭,可能是需求一直得不到满足,哇哇小哭,变成了哇哇大哭。 还好火头军现在正到处发煮好的羊奶牛奶,给刚进行过高强度运动的柳州军们补充能量。 她讨了一碗,又要来个勺子,像模像样的吹了吹,感受了一下温度不烫,才喂向这个孩子。 婴幼儿喝了半勺,需求得到了满足,咂摸着嘴,还想要。 “真的不哭了,班长,还是你厉害!” 那个一开始被安排抱着孩子的士兵崇拜无比,甚至有些手痒: “我也想喂,班长,让我也喂喂吧?” 抱孩子抱的手酸的班长立刻一口答应:“可以,你小心点,托着她脖子,要微微仰起来一点,不然容易把她呛到。” 真是太奇怪了,她训练的时候抱着武器跑上半天都不觉得有这么累,这孩子小小一个,竟然抱起来这么累手。 士兵不知道班长心里在想什么,非常开心的接手过来,喂了一勺后,乐滋滋道: “班长,她还冲我笑呢,噜噜噜,来再笑一个。” 要是换成个养殖户,就要说一句“你喂猪呢”? 但班长没有养过猪,只吃过军队餐食中的猪肉,因此也跟着噜噜噜起来。 地上还有尸体,空气中透露着血腥味的场合下,年轻的两位柳州军逗弄着突厥婴孩,婴孩咯咯咯的笑声时不时响起。 被俘虏的部落非战力人员们被看守着坐在草地上,不少人都悄悄去看柳州军喂这婴孩的景象,原本惴惴不安,充满焦虑的气氛也平和了许多。 在草原上,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冲突一旦展开,必然是残酷的。 健壮男人要么被处死,要么沦为奴隶,老人和小孩则是被判定为无用的。 女人们则是会被要求嫁给胜利部落中的男人,如果她们的孩子已经到了能跑能跳可以干一些活的年纪,也可以被允许带在身边生活。 但如果是这种需要大人好好关注的婴幼儿,情况就不妙了。 草原上生存资源短缺,没人愿意养一个会抢夺自己孩子资源的无用幼儿。 除非胜利部落中正好有人生不出孩子,想要养一个孩子在身边,否则这些婴儿的未来,大多是死亡。 倒不会直接杀害,杀死一个婴儿,哪怕是习惯了战斗的突厥人也很难做到,只有彼此之间有仇恨的部落才会这么干。 他们都是直接将之遗弃在战败部落的原地址,有时候,也会一同遗弃无用的老人。 虽然这些没多少战斗力的老人不可能保护的了婴儿们,他们的结局大概就是死于野兽之口。 但至少,没有亲手对婴儿下死手的人们不用面临良心的谴责。 哪怕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些孩子会死得更痛苦惨烈,但只要不是自己动的手就好。 因此,草原上也会流传狼孩的传说,因为真的发生过人类遗弃了婴儿,刚产崽的母狼却将人类孩子带回去当做幼狼抚养的事。 只是这些狼孩大多活不到成年,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 显然,拔悉密部的婴幼儿们不用当狼孩了。 原本正在猛烈挣扎的突厥俘虏们,有许多人在看到这个场景后,纷纷减弱了挣扎。 包括如同野猪一般的那个。 他此刻简直称得上是温顺,搞得负责他的几名柳州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个阴谋。 直到登记俘虏姓名身份的时候,才真相大白。 那个失去了母亲的襁褓婴儿,正是他的孩子。 他参与过几次部落斗争,很清楚战败部落是怎么对待毫无价值的婴儿的,那么拼命的挣扎逃跑,应该是想要带着孩子逃命。 现在发现柳州军并没有要遗弃孩子的意思,他迅速转为了俘虏中最配合的一员。 知道了原因的柳州军们,大多心思复杂。 敌军也有父爱,也有情感,这让他们有种自己破坏了别人家园的感觉。 这也是处于和平时期的军人通病了。 如果这些士兵还像是之前那样吃不饱饭,连自己活下去都保证不了,他们大多不会思考这么深入的问题。 但当他们吃饱了饭,生活有了保障,也在接受学习,便有精力去关注自己的道德感了。 “少想那么多!” 白桃花及时发现了手下士兵们的情感波动:“别忘了我们一开始为什么来这里,是他们先侵略了中原,我们才来的。” 其余将领们也立刻做起了思想工作。 他们不得不佩服柳意的高瞻远瞩,在决定接下攻打拔悉密部前,她竟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事会发生,并且提前给将领们做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培训。 州牧大人,永远都那么先人一步。 柳意坐在一个草坡上,看着各大将领们开始给手下进行思想工作,解了盔甲,自己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呜呜呜呜呜……】 脑海中的哭声持续不断,柳意哭笑不得:【只是一道小口子,稍微上点药就好了,别哭了。】 系统不听,系统要哭:【呜呜呜呜宿主你受伤了呜呜呜……】 柳意无奈:【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我是开了挂,但又没开超人挂,就算是超人,超人也会受伤吧?】 【而且只是这么个小伤口,打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受伤了,还是现在才发现。】 因为伤口不算大,柳意索性找医护兵要了工具,自己处理。 系统还是哭:【呜呜呜呜宿主下次不要打仗了,受伤会疼的。】 【好了好了,打仗还是要打的,哪个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不亲自上阵的?如果我一直都在象牙塔里,舒舒服服在大后方享福,那还做什么开国皇帝?】 柳意给自己上好了药,用牙咬住布料一角,给自己打了个完美的伤口结。 【别哭了,我身体素质好,这种小伤,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系统抽抽噎噎停下:【系统不喜欢战争,战争会死很多生命。】 【我也不喜欢。】柳意望着下方忙忙碌碌的医护兵。 他们不光要救助受伤的柳州军,还要救助突厥俘虏,哪怕是坐的这么远,也能依稀听到有人在被抬起时,发出痛呼。 她是个医生,医生的初衷是救人,而不是发起战争。 但柳意也很清晰的明白一点:【和平时期不需要战争,但在其他时期,战争能带来和平,所以,我们必须参与战争。】 系统懵懵懂懂:【那战争什么时候才会停下呢?】 柳意摘下草地上的一朵小花,微微低头嗅了嗅花香。 【或许,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意志的时候可以。】 系统懵懵懂懂:【真的可以吗?】 【不知道,没人做到过。】柳意很诚实:【但我们可以试试,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 【至少现在,我们除了柳州,又拥有一片和平的草地了。】 第二卷完—— 第203章 也挺适合练新兵的 “什么?已经结束了?” 马良才是铆足了劲要好好完成柳州派给他的任务的。 柳州仁义,无论是柳州出于同情,怜悯,亦或者是其他因素,选择放了马良才手下两千人一马,将他们部署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个恩,马良才肯定是记住了的。 人家都放水放到太平洋了,守住这四个中小部落的事,就是死,他也要给做好了。 而在盯住这几个部落的过程中,哪怕是草原上夜间寒冷,身子骨受不住,只要柳州军还没派人来报信,他就一定会带着人坚守到底。 甚至,马良才有脑补过,万一消息走漏,某个部落想要去救援拔悉密部,他宁可战死,也绝不会辜负柳州。 ——这还是很有可能的,草原确实很大,消息不易传递,但只要拔悉密部的人不傻,在发现被围攻后放上一把火,黑烟弥漫,附近的部落们自然会知道出了事。 只是,自我脑补了一片悲壮场景的马良才怎么都想不到,他们刚到了地方,连一天都没待上,柳州军就派人来说: 回来吧,战斗结束了。 不是!对方可是有几千人! 这不是剿几十人的匪徒,也不是欺负小杂兵,几千的突厥人,就算是他们引颈待屠,绑俘虏至少也要绑上半天时间吧?? 马良才甚至怀疑到了,这是一个阴谋。 但来报信的柳州军确实是马勇的亲兵,他们彼此见过面,还在开会的时候,一起分享了一条肉干。 是的,柳州的会议上有吃的,据说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柳州军除了一天三顿的正餐外,其他时间也经常会吃上一些东西。 虽然马良才觉得这是上行下效,他有幸和柳意吃过一次饭,亲眼见证了这位柳州州牧的好胃口。 听说柳州人都以胃口大为荣,因为胃口大,吃得多,身体会更加健壮,马良才以前没有怎么听过这个说法,但看过柳意练武之后,他信了。 “这是都督下发的文件,一式二份的,麻烦都尉签个字。” 马勇的亲兵鄂青熟门熟路掏出两份文件,等着马良才签字。 马良才:“……” 好,确定了,是真的。 也只有柳州,热衷于干什么事都要下发文件,而且最少一式双份。 他签了字,盖上自己的印,下令撤退,埋伏在四周的邹家军们三三两两站了起来,一些瘦巴巴个子也矮小的年轻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了年纪的老兵们却面露喜色。 回去与柳州军会合路上,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新兵们摸不着头脑: “打仗这么快的啊?我还以为要打十天半个月呢。” 胡须已花白的老兵瞪了他们一眼:“打得快那是好事,要是真的打起来,就凭我们这样子,绝对要死在战场上的。” 新兵缩了缩脖子,年轻人总是胆大包天没错,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怕死。 尤其是,他们之所以进军营,可不是因为自己想当兵,而是或走投无路,或被强行征兵征来的。 “墨叔,你懂的多,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保住命了?” 一个伍的新兵们小声向老兵打听消息。 老兵眯着眼,这草原上风沙太大了:“不好说,早就跟你们说了,咱们这次出来啊,是送死的。” “诶,可惜了,是来打突厥人,逃跑都不好跑,这草原上都是突厥人,你就算是跑出去了,遇上突厥人,人家看你是中原人,也要杀你的。” 这个老兵是大安朝还在时就上过战场的,但他是个平民出身,自身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本事,就是总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因此混成了老兵。 老兵上了年纪,年迈无力,武器也拿不大动了,就被编入到了这群杂兵中。 这才是大安朝底层小兵的现状,只要被编入到军队中,最终的结局,要么努力攀升,混上个军职,要么死在战场上。 也有第三种,遇上了比较爱兵的主将,在老了之后,可能会被发上一些少少银两,允许返乡。 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年轻小兵,也会在残缺后得到允许离开军营。 这倒是比那些年老了会被编入杂兵的老兵们结局好多了,至少可以回家,就算是日子过得再苦,在自家苦也比在军营苦强。 “后悔啊!” 墨叔最经常对新兵们说的就是:“当初真应该趁着自己年轻力壮,自断一臂的,那也就能回乡了,不像是现在,年老体弱,再断一臂,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他日常劝说新兵们找到机会砍掉一条胳膊,而且一定要砍右胳膊,因为大部分人用刀都是用右手,如果砍掉左胳膊,遇上了军队刚好缺人,很有可能被要求单臂作战。 “我以前就认识一个兵,想着回家了有右胳膊做农活方便,就砍了左手,结果当时军营缺人,不放他走,他后来只能找机会又去砍右手,但流了太多血,当晚人就没了。” 墨叔说着,又补充一句:“要想砍胳膊,提前跟相熟的说,到时候好让相熟的抬着去火头军那,用火烧烧伤口,这样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点。” 墨叔是真的自己淋过雨,就想为别人打伞。 尤其是这帮新兵们才不过十三四岁,各个瘦瘦小小,他看着,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一样。 此刻就说了: “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别往上冲,在脸上抹点血,找个尸体放在身上装死人,要是咱们赢了,你就爬起来,装被打晕了,要是咱们输了,抓住机会就跑,别继续装死人,要不会被砍头领功的。” “要是有愿意砍自己胳膊的,记得让敌军来砍,抓住机会把右胳膊伸出去,敌军下手猛,其实比咱们自己砍更快更好。” 小兵们诺诺应是,一时也都苦恼起来,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自废一条胳膊。 有个小兵小声道:“可是墨叔,咱们这样,不就是当了逃兵吗?” “当逃兵咋了?”墨叔笑了一声:“只要小心些不被人发现就行,上面没把我们的命当回事,我们自己得保住自己的命啊,你要是身体好点,拼杀一番挣个军功也行,但就你们这些小豆巴子,冲上去还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傻子才真刀实枪的干呢,记住了,什么都没自己的命要紧,打起来了,赶紧找地方躲着去。” 杂兵们又连忙都点头。 有个小兵咂摸咂摸嘴:“要是今天也能吃上肉就好了,那就算是马上死了,我也愿意。” 柳州军送的罐头肉,马良才并没有独吞,而是让火头军用这些罐头肉熬了几大锅淡淡的肉汤。 两千人,吃这么些罐头肉,自然是不够吃的,被水一冲,再浓的肉味也淡了。 但两千杂兵们吃的很高兴,他们中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吃过肉,邹家军营里也会有肉食,只是那些肉食都是给精兵强将吃的,轮不着这帮杂兵。 没想到,来一趟草原,还能吃上肉了。 一提起罐头肉,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听说这些肉是柳州军送来的,他们真大方。” “柳州兵吃的也好,好像每天都能吃上肉,要是我也能去柳州当兵就好了。” “得了吧,你看看自己个,再看看人家,他们哪个不是人高马大的,柳州哪里看得上你。” “我知道小六子他们晚上偷偷去了柳州军营,想要当柳州的兵,但是柳州没收。” 墨叔听着年轻人们说话,没有吱声。 柳州连这些年轻人都不肯收,更别提他这个老兵了,因此,他索性连梦都不做了。 等到了集合地,两千杂兵们才知晓,与突厥人的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头一次看到战争场面,看到了满地的残局,被排排堆放的尸体,身上伤口许多,正在被医护兵治疗的伤兵们,还有一群群俘虏。 柳州军们各司其职,那些见了血的年轻柳州军身上的气已是变了,看人的眼神也更加锋利。 捡起武器,打扫战场,重修帐篷,搭起休息区,找俘虏谈话,记录俘虏姓名,还有抓回来拔悉密部跑掉的牛羊们。 他们按照连队轮流休息,当轮到自己连带休息时,连队的指导员便语气或温和,或激昂的消解着柳州军第一次上战场参与战争的心理压力。 火头军又忙碌着做起了饭,今天这顿算得上是自助餐,肉食分类很少,因为根据经验,第一次杀人的新兵们看到肉可能会吐出来。 不过短短时间,柳州已经彻底成为了这片草地上的掌控者。 甚至看上去比拔悉密部的人还要自在一些的样子。 杂兵们一个个成了呆头鹅,看着面前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战后景象,木愣愣的。 “墨叔,打仗都是这样的吗?” 墨叔:“……我也是头一次见。” 他见过的战后,虽然称不上混乱,但绝对是没人立刻打扫尸体的,甚至有时候,战后好几天了,那些尸体都腐烂了还会在原地。 再去看,柳州军们已经在挖坑准备埋尸体了。 马良才心知肚明这趟草原之行莫名其妙变成了混功劳,忙不迭的主动揽过这个活,吩咐底下人过来一起挖坑。 他没说要帮忙清理战场的话,清理战场可不光是清理尸体,武器,死者身上财物,衣服等都是要清理的,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战利品。 哪有人家打仗,他的人上去捡战利品的道理。 邹家军都老老实实去挖坑了,他们虽然是杂兵,打仗功夫不怎么样,但听话还是挺听话的。 白桃花抓住机会,又来马良才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 她身上也有伤口,不过简单包扎一下便行了,到了马良才跟前,看着那些各个瘦的很一致,乍一看跟复制粘贴一样的两千杂兵们。 “都尉治军有方,这杂兵在您手下,竟也士气高昂。” 马良才自然是谦虚一番:“还要多谢柳州送来的罐头,吃了罐头肉,我军中的风气都大不相同了。” 白桃花笑:“不过一些罐头肉罢了,放在我柳州军中,那点罐头,也只够一个连队的份量,都尉却能用着少少罐头,驭住军风,如何不是您的本事呢?” 马良才:“……” 《不过一些罐头肉》《也只够一个连队的份量》《少少》。 他心中原本压下去的羡慕瞬间蓬勃生长。 柳州军,是真有钱啊。 他努力将羡慕再次压下,继续吹捧柳州: “我也不过是尽了些本分罢了,像是柳州这般,能为将士们提供诸多肉食的,确为罕见,难怪柳州军各个忠心。” 白桃花便很顺口一般的道: “柳州军各个忠心,倒也不光是为了这伙食,我们州牧大人向来重视军事,爱兵如子,最舍得在军营上花钱,都尉与我说得来,我便也不将都尉当外人了。” 她比划了个手势:“柳州军最小的小兵,每个月的俸禄都是这个数。” 马良才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这个数对于他来说自然不算多,怎么说他也是个都尉,多的是找钱的法子。 但,一个普通小兵能拿到这个数,柳州可是至少有一万精兵的,这军费,岂不是天文数字? 难怪柳州军各个看上去都是精兵能将。 这是用钱堆出来的啊! 这么多钱给他,他也能养出一堆精兵来。 “这,柳州也扛得住?虽说柳州繁花似锦,可这般花销,恐怕大半年的税银都要用在军营里了吧?” 白桃花笑笑:“想来是吧,不过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上面自有章程,我们当武将的,只需要练好兵,将仗打好便行。” 马良才疑惑:“但若是军费不够呢?” “不够?” 白桃花比他还疑惑的样子:“军费只有过多,怎么可能不够呢?反正我们是从来不用操心这些的,只要等着接受军资便可。” 马良才:……天底下竟然还有武将不用操心军费!!! 大安朝哪个武将没有感受过军费贫苦,哪个没有可怜巴巴的向上面写信,跪求再多发一些军费,哪个没有为粮草不够发过愁。 最纯饿的时候,跟着手下士兵们一起煮野草吃,熬得脸颊凹陷才能等到新一批粮草到来。 不!都!是!这!样!吗! 难怪马都督和白桃花每天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打这么一场路途遥远人数还众多的仗,竟然脸上不见疲惫之色。 他还暗暗佩服过马都督,竟面不改色,真乃神人也。 原来他们根本不用自己协调军费!! 白桃花看着马良才青白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们本次出征的军费如何,都督不应该更清楚吗?这钱,可是邹将军给的。” 马良才一噎,才想起来,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邹将军花了钱和人力,雇柳州帮忙解决拔悉密部。 只是恐怕将军做梦都没想到,柳州解决的这样快,这样好。 咦,这样一来,岂不是等同于柳州用邹将军的钱,来养自己的兵? 柳州军罐头肉吃到饱,粮草一批一批的运。 邹家军却是缺衣少食,恨不得让他们喝西北风就能喝饱。 同样都是当兵的,差距大可以接受,可当意识到,自己的主官能花一笔大钱给人家养精兵,对着自己的兵却是这般穷酸,那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 马良才连礼貌微笑都做不到了。 白桃花给了最后一击:“都督,不和你闲聊了,今日一场大战,我手下许多将士都立了功,我还要忙着为她们请功呢。” 军功—— 多么陌生的词汇。 马良才眼神恍惚,自从三皇子去世,邹将军独自分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立军功的机会了。 当武将的,不怕打仗,就怕没仗打,只要打了仗,就有机会立功,有可能升官加职。 邹将军手下自然也有立军功的机会,可还是那句话,出战机会少,武将多,哪里抢得过来。 不像是柳州,虽然对外形象温和,但确实没少出兵。 每天跟个斗鸡一样,到处找人打架,还一定要把人打服了才安心。 搞得其他势力都不肯接近柳州,生怕一不小心戳着柳州哪根筋,莫名其妙挨上一顿呲。 之前马良才还觉得柳州人真是太好斗了,可此刻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代表了,柳州的武将立功机会多多吗? 而且柳州一下子出动一万精兵,说明柳意手中至少还有一万。 两万精兵,要说她不想开疆扩土,傻子才信。 柳意啃着一只羊腿,正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草原毕竟太远,她会派驻军过来,但要如何利用这片地域,还是要靠突厥人本身。 周围的四个中小部落便是不错的人选,以及拔悉密部中,也可以挑选出一些不愿意离开草原的俘虏。 还有,修路,要修路。 直线距离最近的,便是从坡子县到这里了。 这好说,本来要坡子县,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回去之后接手了坡子县,便可以修路了。 到时候,坡子县将会是首个北地草原通商地的地方,修好的路可以确保柳州能对这片草场直接管理,也方便行商们通商。 计划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但总要再盘几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柳意差不多啃完了羊腿,拿起一条不幸因战争而惊吓到摔死的牛奉献的牛腿,准备继续啃的时候,白桃花嘴角翘着上来了。 “大人,马良才想要见您。” 这么快就上钩了? 柳意迅速将脑海里的计划加了一条。 这般大的地域,也挺适合练新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