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高冷前夫和疯批亡夫打起来》 第189章 景和二十年的冬天特别冷。 在接近年末岁尾时,京都连下了七天七夜的雪。 雪花纷纷扬扬,将整座都城都掩在冰雪之下,极目望去,天地之间一片白。 清晨,天光微亮。 城南一处偏僻的陋巷中,一扇柴门“嘎吱”作响,门从里面被人推开,走出一个妇人。 妇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约摸三十出头,其秾丽的眉眼,还能依稀看出一丝曾经的惊艳绝色。 若有京都世家贵妇在场,便会认出这妇人就是曾被整个京都贵妇圈引为笑柄,鼎鼎大名的草包美人:甘采儿。 可眼下的甘采儿,再也称不上“美人”两字。 此时的她,脸上布满细纹,皮肤粗糙又干黄,面色黯淡,显出远超年龄的老态。 廉价的青花头巾包裹着发髻,边缘处钻出几缕头发,枯黄与苍白间杂,更显出她的破落和窘迫。 她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喘气,看上去十分病弱。她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仅一层碎花夹袄,被冷风一吹,人就不住瑟瑟发抖。 尽管很冷,身体也不适,甘采儿仍顶着风雪,往外走去。 经过七日七夜的雪,京都大街小巷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甘采儿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花了两个时辰,她才从城南走到城西。 京都城“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住在西城的不是王侯公卿,就是门阀世家,全是高门显贵。 甘采儿沿着墙根儿,一路东拐西绕,熟练地走进一处高门大院的背街后巷。 她径直走到巷底,蹲下来用脚刨了几下,便见那墙角根儿露出一个不大的狗洞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小截新鲜的柏树枝,塞进狗洞中,而后轻轻摇晃起来。 不一会,墙的那头,传来一道声音。 “娘,是你吗?”声音很年轻,约摸是八九岁的小少年,还带着一丝稚气。 这一声“娘”,直叫得甘采儿肝肠寸断,瞬间红了眼眶,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滴。 “星儿,是我。”她语带哽咽。 “娘,你能不能把我接走?”小小的声音里包含着希冀。 甘采儿闻言,心如刀绞,泪掉了更凶了。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何尝想母子分离?!可她人卑言微,哪能与卫国公府对抗。 她稳了稳心神,装出尽量轻快的声音:“星儿,等你再大一些,就可以向族学申请去书院学习。到时候,我们母子就能见面了。” “不会的!母亲不会让我出去读书的,她现在连族学都不让我去了!” “娘,你就接我出去吧,你能带妹妹走,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带走?”墙那边声音焦躁起来,隐有哭腔,还夹着十分委屈。 儿子的话,一寸寸凌迟着甘采儿的心。她何尝不知那设计坏她名声,将她逼上绝路的歹毒女人绝不会善待她的儿子。 但...... “星儿,你是卫国公府的长子,上了族谱的,娘带不走你呀~~~” 甘采儿捂着嘴,痛哭失声。 不是她不想带走儿子,而是根本不可能。 听到她哭,墙那边的声音慌张起来。 “娘,你别哭,我不走,不走了。” “娘,我听你的话,我会认真读书!她们不让我读,我就偷偷读。等我长大了,定会为娘讨回公道!” 甘采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怀中掏出个荷包,使劲儿往狗洞里塞。 “府中刁奴多,这些银子你拿着。大夫人若让人难为你,你就拿钱打点一二,不要舍不得。娘别的不求,只求你们兄妹二人能平平安安。” “娘,我省得。” 一双小手接过荷包,紧紧捏在掌中。 “大少爷,快走吧,别让人发现了。”远远传来小厮的声音。 “好了。星儿,快些回屋去。今儿天冷,仔细别冻着。”甘采儿也出声催促。 “娘,你什么时候再来?” “正月十五,可好?到时候娘给你带糖人。” “嗯,好。” 孟北海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嵌狐狸毛,只是太过破旧,而且显明小很多,连手腕都遮不住。 自从父亲战死,娘又被赶出卫国公府后,他在府中过得便一日不如一日。他抿了抿唇,握紧手中的荷包,转身走了。 听着墙那边脚步声渐行渐远,甘采儿才扶着墙慢慢直起身。忽地一阵眩晕,她用指甲紧紧抠住墙壁,这才没让自己摔倒在雪地里。 四年前她生女儿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到了这两年,身子更是大不如前,虚得厉害,整日里不是咳就是喘。 甘采儿搓着冻得麻木的手,突然很想哭。她也曾是千娇百媚的女娘,也曾是人人口中羡慕的状元娘子,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第189章 甘采儿抬起头,再看了眼青砖碧瓦的深宅大院,而后拖着脚步,一步一步离开。 离开卫国公府后,甘采儿并没有沿路返回城南,而是去了城东。 此时,大雪已停,但天空仍灰蒙蒙一片,远处有黑云压顶,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雪。 从城西到城东这一路,甘采儿走得更慢,喘得更厉害,一呼一吸之间,似有冰碴子割着喉咙。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觉得自己永远都走不到想去的地方。 但凭着一股执念,终是在傍晚时分,甘采儿一步一挨地挪到了翰林大学士,当今太傅大人兰亭舟的住处。 她拐到兰府的东北角,伸手叩响角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夫人,您来了。” “章伯,可别再这么叫。我早就不是这里的夫人了。”甘采儿捏了捏衣摆,局促地站在那里。 兰家老仆这一声“夫人”,让她羞愧难当。想当年,是她亲手背刺兰亭舟,让他沦为全京都最大的笑柄,让他颜面扫地,还差点影响到他仕途。她本是没脸再来兰府,但...... “夫人是来看小姐的吧?” 甘采儿点点头。 “小姐在小花园堆雪人呢,她说要堆一院子的雪人,现在应该还没离开。” “谢谢章伯。” 甘采儿道完谢,熟门熟路往宅子里走。 兰府不大,没走多久,甘采儿就在花园里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身上穿着红色滚毛边锦袍,正欢喜地在园中蹦蹦跳跳,很是活泼。几个婢女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护着,生怕她摔着。 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正是甘采儿的女儿,孟芙。 甘采儿躲在假山后,近乎贪婪地看着孟芙,看她拿小铲子铲雪,看她堆雪人,看她与婢女们打雪仗,看她输了撅着嘴耍赖...... 甘采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放不下。 直到,一道清婉的声音响起。 “芙儿,你在雪地里玩了一下午,该歇一会了。” 随着这道声音,一位少妇缓缓走进花园。 一身白狐大氅显得她既雍容又清雅,身后跟着一位嬷嬷和两位婢女,她们举止谦卑恭敬,一看就规矩极好。 孟芙见到来人,扔了手里的小铲,开心地扑过去,奶气奶气撒着娇:“母亲~~~我再玩会儿呗~~~” 妇人蹲下身来,掏出手帕,细心地给孟芙擦拭额头的汗,柔声道:“你今日玩得太久,当心着凉。若没尽兴,明日再来便是。” “哦~~~”孟芙虽不太甘愿,但仍是乖乖点头。 甘采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又酸又涩,还有一丝羡慕。沈云?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骨子里透出的端庄娴雅,从容大气,是她几辈子也模仿不来的。 由她来教养芙儿,应是再好不过,总比芙儿跟着声名狼籍的自己好上千百倍。 甘采儿抹了抹眼泪,强压下心中不舍,转头往角门走去。临出门前,她掏出一个崭新的荷包递给章伯。 “章伯,这个荷包烦劳你找个机会给芙儿。只是,别告诉她是谁给的。还有......” “老奴省得,夫人来过的事,断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章伯很了然地接口。 甘采儿感激地看着章伯。她能偷偷来看女儿一眼,全赖这位昔日老仆给她行方便,打掩护。 她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章伯,是一双棉护膝。 “我女红不好,针脚难看,但好在这护膝结实保暖,还望你老人家不嫌弃。” “这,这,哪里使得呀~~~” 不待章伯推拒,甘采儿将护膝塞到他怀里,然后转身出了角门。 此时的天色,已经泛黑,不是夜色将近的黑,而是黑云压城的黑。 甘采儿从兰府出来,站在街口,望着街上家家户户透出的灯火,听着各家热闹的笑语,突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往去往何处。 今日是年三十,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何处是她的家? 天地之间仿佛没一个地方真正属于她,也没有一个家等着她归。 甘采儿落寞而疲惫地往城南走去。 甘采儿刚出角门不久,一个欣长的身影走到章伯近前。 “她走了?” “回大人,夫人见过小姐后,就走了。” “嗯。” 兰亭舟淡淡应了声,却站着一直没走。 章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后者目光停在自己手上。章伯低头一看,手上正拿着一只荷包和一双护膝。 于是,他朝自家大人举起两件东西,笑呵呵道:“荷包是夫人送给小姐的,护膝是她心疼老奴,给老奴御寒的。夫人真是有心了。” “呵,做工如此粗糙,也敢拿来送人。”兰亭舟冷声。 说罢,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章伯。 “将玉佩拿去给芙儿,至于护膝,你去账房领点银子,自去买一套好的。” 而后,章伯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大人拿走了小姐的荷包和自己的护膝。 章伯捏着玉佩,一脸无语。 “今年天寒,让人多送些银炭和棉衣过去。” 远远的,传来兰亭舟清冷的声音。 另一边,甘采儿快到城南时,“轰!”地一声巨响,天空忽地起炸雷! 甘采儿惊得一下摔倒在地,脚踝处蓦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再也动不了一分。 随着巨雷响起,天空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狂风裹挟着雪粒,凶猛地袭卷了整个京都。一时间,天地之间飞雪漫天,阴风怒号,卷起层层雪浪...... 暴风雪来了。 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冰雪,甘采儿极为艰难地向前挪动着。可没过片刻,她就被冻得没了知觉,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 她瘫倒在雪地里,微微睁开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天,?怔怔地,不言不语。慢慢地,?手脚渐渐冰凉,?目光也散去。 在最后一抹?意识消散前,?甘采儿想,自己死在此处,竟是连座坟都没有,哪怕是座荒坟也好呀。 回望她这一生,真是可笑、可悲、失败又荒唐。 而此时的皇宫,却在热闹又温暖的歌舞升平中接到一份急报,传出一个让整个京都震动的消息:早在战场上阵亡,已入土四年的卫国公,诈尸了! “宣!快宣!”景和帝兴奋道。 与此同时,甘采儿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狂风吹过,暴雪彻底将她掩埋。 只余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甘采儿死了,死于景和二十年,大年三十这日。 孟煜也于这一日,终于完成诈死诱敌的重任,重新活过来。 第189章 甘采儿清楚记得自己死了,死在一场暴风雪中,死在大年三十晚上。 所以,当她再度睁开眼,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间,她不知身处何时何地,自己是人是鬼。 甘采儿呆呆盯着头顶上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荫,怔忡地出神。 正午的阳光穿透树叶,像碎金般洒满她一身,让她感到暖意融融,十分惬意舒服,像极了曾经的年少时光。 这树她认得,是槐树。 槐树在她家乡清水镇随处可见,她喜欢槐花清香甘甜的味道,每到春天,总要爬树上摘槐花来吃。 甘采儿有些恍惚,这是哪来的槐树?要是她没记错,京都城里很少有槐树。而且这棵树,怎么越看越像清水镇兰家老宅的那棵? 难道,自己是魂归故里了? “小姐,小姐,事情办妥了!”一道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甘采儿的迷茫。 甘采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婢女正向她飞奔而来。甘采儿眼神猛地一缩,嘴不由自主地张大。 “小红?!”甘采儿失声道。 “小姐,是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又躺迷糊了?” 看着年轻的,活力满满的小红,甘采儿久久回不过神。 她记得小红早就死了,为出府去给自己请大夫,小红被梅婉吟抓住,活活杖毙在自己眼前。 甘采儿一把抓住小红,抓得又急又紧。掌心温热的体温传来,甘采儿几乎要落泪。 对于自家小姐的惊慌失态,小红十分奇怪。不过,现在她没时间来计较,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小姐,快点起来,快点!药效都就要起了~~~” 小红不由分说,一把将甘采儿拽起来,拉着她就走。 甘采儿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躺在一个竹躺椅上,貌似正在槐树下小憩? 她瞥了眼身上的衣服,一袭鹅黄色织锦绣花长裙,轻薄透气,又流光溢彩,正是她年少时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闪过。 甘采儿猛地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小红。 “小红,今年是哪一年?” “景和三年呀。” “景和三年......”甘采儿喃喃着,失了神。 原来,她真回到了清水镇,回到了少年,回到十五岁时!只是,如果一切真的能从头来过,为什么不能再早半年?若能回到还没与兰亭舟成亲时,那该多好。 “小姐,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小红终于瞧出自家小姐不同寻常。 甘采儿定下心神,摇了摇头。 “小红,你要拉我去哪里?” “去书房呀!再迟些,姑爷的药性就该起猛了,若把人憋坏,到时候你又该心疼了。” 小红一通说,噼里啪啦地像倒豆子,语速又快又急,手上的动作也没闲着,拽着甘采儿就小跑起来。 小红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她长甘采儿两岁,是甘采儿娘亲留给她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两人虽说是主仆,实则比亲姐妹还亲。 从小红的话语中,甘采儿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挖出一档事来。想起自己都做过什么,和正要去做什么......她顿时面红耳赤,恨不能挖个坑,原地将自己埋了。 自己年少时,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做了不少荒唐事! 甘采儿和小红赶到书房时,看到一个削瘦身影正在书房外焦急地转来转去。当他看到甘采儿,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跑过来。 “夫人,您可算来了。” 这人叫墨砚,他和另一书童墨云,都是甘采儿替兰亭舟买来的书童,后来这二人成了兰亭舟的长随,陪伴他几十年。 “夫人,您快进去吧。那碗汤公子都喝了有一柱香时间了,您再不去,怕是要不好。”墨砚着急道。 甘采儿脸上一红,狠狠唾弃十五岁的自己。给自己夫君下药,白日求欢这事,是非要做得人尽皆知吗? 甘采儿和兰亭舟虽新婚燕尔,但同房的次数却并不多。因兰母是极其古板的人,让他们必须严格遵照初一、十五才能同房的规定。 甘采儿不是肯守规矩的性子,奈何兰亭舟侍母至孝,行事也恪守礼法,不越雷池一步。 甘采儿不甘心,于是就想方设法诱他下雷池。 兰亭舟越是周正清流,不重色欲,甘采儿越要勾引他。她特别爱看他为自己失控,赤红着双眸,由端方君子化身为一头凶兽。 这让她很有成就感。 所以,她时不时就往兰亭舟的吃食中下些助兴的药,这已成为常态。兰府中大半的仆人都是甘采儿亲自张罗买来的,所以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只是年轻的甘采儿哪里知晓,下药能得到的只有人身,不得人心。 年少时犯的错,总要面对。甘采儿叹了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甘采儿一进门,就看到桌上青花瓷的空碗和坐在书案后正手撑着头,似在假寐的男子。 男子身着一袭简洁的淡青色素袍,衬得他面若冠玉,发如鸦羽,清贵且雅致。 听到开门声,兰亭舟缓缓撩起眼皮,看向来人。一泓秋水般的眸子,直直闯进甘采儿眼里。 “怦!怦!怦!” 甘采儿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声,如有擂鼓。 她从不怀疑自己年少时对兰亭舟的喜爱,那是一想到他,就会傻乐的喜欢。只要他多看自己一眼,便能一宿都无法安眠的喜欢。 “夫人,你来晚了。”兰亭舟的声音,既清洌如水,又如珠玉相撞,琳琳琅琅、清澈悦耳。 “怦!怦!怦!”甘采的心跳得更猛烈了,似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她不由心慌意乱。 哪怕隔了一世,她对兰亭舟仍心存觊觎。只是,她再也不是前世十五岁的自己,可以毫无芥蒂的将眼前的男人扑倒。 毕竟,该与兰亭舟,能与兰亭舟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注意到兰亭舟眼尾泛着薄红,额上有细密的汗,甘采儿紧张地抠手指:“我,我去给你煮碗安神汤。” “怎么,夫人是嫌药量不够?” 兰亭舟清冷的话语,甘采儿尴尬,羞耻达到顶峰。她几欲转身夺门而逃。 甘采儿反常的表情,让兰亭舟微微眯起眼。他瞧着她通红的脸,无措的手,一双水莹莹羞愧的眼......心中燥热更甚,于是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甘采儿忍不住后退,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兰亭舟这么高,呃,还这么......壮? 兰亭舟长臂一伸,单手扼住甘采儿的腰,轻轻一拎,便将她抱在怀里,往书房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停,你停下来!我,我们想想其它办法。”甘采儿急得直嚷。 兰亭舟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不,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甘采儿话音未落,人就被扔在柔软的锦被上。 兰亭舟微凉的指尖挑开她衣带,露出内里的素纱薄衣,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它物。在透过窗棂明亮的阳光中,她一切都能一览无余,纤毫毕现。 甘采儿羞忿地捂住了脸。 而后,她听到“刺啦”一声,浑身一凉,那形同虚设的素纱薄衣,像两片蝉翼从她身上飞走了...... 第189章 甘采儿醒来时,天色已暗。这番缠绵竟是从正午直接到了入夜? 甘采儿张了张嘴,这才发现嗓子早嘶哑得说不出一个字。她扶着腰,颤颤巍巍从床上坐起来。 她真不知前一世的自己,敢给兰亭舟下药助兴,到底是脑子进了多少水?! 兰亭舟是很古板,也是很克已复礼,可不管再怎么样......十八岁,他如今是十八岁呀!正是青春年少,年轻气盛之时! 他那精神气儿,那身子骨,连上山打熊都不带怵的! 前一世的自己,铁定是疯了吧? 甘采儿斜倚着床头,看着窗外月上中天,一遍又一遍,默默唾弃着从前的自己。 书房内燃着一豆灯火,灯下兰亭舟正静心读书,他敛目沉静,披发而坐,难得宽袍大袖,不拘礼法。端的是萧萧肃肃,潇洒不羁。 甘采儿幽幽一叹,要是这一幕,让其它女了子瞧见,又不知要迷倒多少芳心? 兰亭舟在清水镇是响当当的人物。不仅因为他是清水镇最会读书,最有才华的男子,更是因为长得好看。 每日里,在他字画摊前有事无事驻足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全是清一色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为看他一眼,不少人宁要绕远路,多走半个时辰,也要打他摊前路过。 不过,兰亭舟虽有名,但若与甘采儿相比,那却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甘采儿也很美,是小从到大一直都美的美,妥妥的清水镇第一美人。而且除了美,她还是清水镇第一有钱的女子兼第一恶女。 她爹甘茂国是清水镇首富,镇上一大半的产业都是甘家的。 甘茂国有两个儿子,但女儿只得一个。因而甘采儿极为受宠,要星星不给月亮,也就养成了她不能吃苦,不能受累,说一不二,娇气又跋扈的性子。 兰家世代读书人,甘家世代商贾,按说这两家不搭界,奈何甘采儿对兰亭舟一见钟情,非卿不嫁。 甘采儿原本也入不了兰家的眼,可她实在砸钱太多,而且极为离经叛道。 兰亭舟这人啥都好,唯一缺点就是家贫,贫得连一日三餐都保不齐。加上他还有一个常年需服药的母亲,所以兰家真是隔三岔五就揭不开锅。 兰亭舟摆摊卖字画,那是看人的多,真正肯出钱的很少。毕竟清水镇有闲钱的人家,也不多。 甘采儿从见到兰亭舟的第一眼起,便被迷了心智,而后日日跟在兰亭舟身边,任兰亭舟怎么赶也不走。 兰母每日的药钱,她抢着付了;兰亭舟想要的孤本,她买来送了;兰家揭开不了锅,她就日日送餐;兰亭舟弟弟被人欺负,她挽着袖子就上,还押着人来道歉;兰亭舟被大姑娘小媳妇偷看,她就坐在他摊子前,凶巴巴地不准任何人靠近...... 兰亭舟板着脸,问:“甘姑娘,你到底意欲何为?” 甘采儿眨着眼,笑着回答:“兰哥哥,我要做你娘子呀。” 兰亭舟顿时一张脸涨通红,指着她的手指头都气得发抖:“你,你,不知廉耻!” 然后,他扔下字画摊,气呼呼地跑走了。 那一年,甘采儿八岁,兰亭舟十一岁。 后来,兰亭舟见了甘采儿就躲。可清水镇就那么点大,甘采儿总能很快找到他。再后来,兰亭舟也不躲了,只冷着一张脸对她,不理不睬。甘采儿也不生气,兀自开心地跟在他身旁。他不说话,她一个人也能叽叽喳喳说很久。 二人就这么别别扭扭着,一晃就好多年。 直到有一天,甘茂国去找兰母。 甘茂国拿出一本账簿,上面记录着兰家到清水镇的六年,甘采儿给兰家所有的花销,零零总总共有五百两银子之多! 要知道清水镇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 这五百两银子中占最大头的,是兰母每日的药钱。 甘茂国笑着说自己并非是来讨债,而是愿以这本账簿再加二千两银子做嫁妆,与兰家结秦晋之好。 兰母当下大怒。 她出自世代书香的谢家,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几曾受过如此大辱! 她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我兰家,绝对不卖儿子!” “甘老爷放心,甘姑娘给兰家花的钱,兰家会连本带息,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们!若你不放心,现在我就打欠条与你。” “章力,拿纸笔来!”兰母大声呼喝。 “不用,不用这样。”甘茂国慌忙起身,连连摆手,满脸堆笑道,“兰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甘老爷不要欠条,那便请回吧。我一寡居妇人,不方便久见外男。” 兰母冷冷扔下一句话,直接起身进了内室。 甘茂国满脸的笑无奈僵住。其实,他不是不知拿着账簿来议亲不妥,可他没办法。之前他也有请媒人来提亲,但全被兰母婉拒了。 想起自家那不争气的女儿,一颗心全拴在兰家小子身上,他这当爹的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恩威并施。只是没想到,兰母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果然不愧是京都来的人。 甘茂国搓搓手,叹了口气,囡囡若嫁不成兰家小子,指不定要哭多久呢。唉,还是再想想其它办法吧。 这厢,甘茂国叹着气走了。那边,兰母回到内室后,将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地上。 “章力,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叫回来!”兰母厉声道。 章力是兰家老仆,他连忙应了一声,去寻兰亭舟了。 甘采儿为兰亭舟砸钱的事,兰母之前全然不知。谢家世代书香,她从小恪守清规戒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抄家后,她深知家中境况窘迫,所以即使身体病弱,也仍日夜不停做绣活,然后让兰亭舟拿去卖了换钱。 她的双面异绣曾是京都一绝,求之人甚多。她以为,家里的开销都是她绣品和兰亭舟字画赚来的。可谁知,竟是全是甘采儿出的钱! 突来的真相,让她差点呕出口血来。 可她未曾深想过,清水镇一偏远小地方,哪来那么多人买字画和高档绣品? 若不是她每日的药不能断,兰亭舟是断不会接受甘采儿的银钱。万事开头难,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往,六年下来,便有了那厚厚的账簿。 兰亭舟回家后,兰母扔了一张纸在他面前,上书几个大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兰亭舟在兰母的屋外跪了一整夜。 得知此消息的甘采儿果然哭了。她窝在家里闷头哭了好几天,谁劝也没用。还没等甘茂国这边想出更好的办法,就有人跑到甘采儿面前,给她支了招儿。 这日傍晚,兰亭舟收了字画摊,刚回到家,便听到“砰”地一声,大门好像让人踹开了。他忙出屋来查看,就见甘采儿哭得梨花带雨,立在他家门口。 甘采儿这一举动,引来无数人围观。 “甘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兰亭舟铁青着脸。 “兰亭舟!我心悦于你,你为何不肯娶我。”甘采儿哭得大声,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甘采儿一身酒气,身形摇摇晃晃,兰亭舟暗暗着恼,这人是喝了多少酒,跑来发疯? 周围的人见状兴奋起来,纷纷对两人指指点点。 “甘姑娘慎言。婚姻大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媒酌之言,为人子女者,不得妄议。” “不,我就要嫁你!” 甘采儿哭闹不已,且一边哭一边往兰亭舟这边来。快到他身前时,只见甘采儿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兰亭舟怕她摔着,略有迟疑了,没立即闪避。 于是,他被甘采儿抱了个结结实实。 就这样,当着众乡亲的面,甘采儿挂在兰亭舟身上...... “下去!”兰亭舟咬牙切齿。 “不!” 甘采儿借着酒劲一股脑地撒泼,对着兰亭舟又抓又踢。最后,还很“不小心”地,扯掉了兰亭舟的腰带,扒了他半身衣袍...... 时值盛夏,于是,所有人都看到兰亭舟敞衣露怀地站在那里,怀里还有个姑娘。 兰亭舟死死咬着牙,浑身都气得在抖。 第二日,兰母就同意了与甘家的婚事。 回忆起往事,甘采儿笑中带泪,羞中带愧。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胆大妄为,完全不计后果。 幸好,自己遇上的是兰亭舟。兰亭舟却不幸,遇上了自己。 兰亭舟是真正的君子。在自己最落魄,带着女儿走投无路时,是他伸出援手,不计前嫌,给她们母女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前一世,兰亭舟对她有恩,而她对兰亭舟,有愧,有悔。重来一世,甘采儿想要好好报答兰亭舟。 正在甘采儿出神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亭舟,娘给你炖了银耳莲子羹。你来尝尝,可清热消暑。” 兰母来了! 这个认知,吓得甘采儿瞬间炸毛!她看了一眼满床的狼藉,惊慌抓起兰亭舟的外袍往身上一裹,然后“哧溜”一下,钻床底了。 第189章 兰亭舟听到内室响动,抬眸望去,只见甘采儿穿着他宽大的外袍,正手脚并用往床底钻。一双白嫩似玉的小脚,使劲蹬着地板。 兰亭舟喉头微动,他敛目静了静,扬声道:“母亲,请稍等。” 待瞧着甘采儿彻底藏好,他才起身开门,将兰母迎进来。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过来了?”兰亭舟恭敬地扶着兰母。 “见你书房灯还亮着,想着你没睡,就熬了银耳莲子羹给你送来。”兰母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读书固然重要,但也要爱惜身子。” 说罢,兰母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内室飘去。 兰亭舟的书房不大,布置得也很简洁,仅用一扇紫檀屏风将书房分隔成内外两室。 外室读书,内室歇息。 很小的地方,屏风也不太高,稍稍一扫眼,便能一览无余。 兰亭舟默默垂首,看来甘采儿来书房的事,已传到兰母耳里。 也不怪甘采儿怕兰母,实在是兰母太严厉。兰家人的一言一行,她都要求严格按规训来。 所以,她看不惯甘采儿的狐媚样儿,更是时常痛斥甘采儿勾引兰亭舟的举止,十分不待见这个儿媳。 要是让她抓到自己与甘采儿在书房与欢好......兰亭舟心底一默,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这个后果,甘采儿知道。 前一世她就没躲避,反而故意穿着兰亭舟的外袍出来与兰母见礼,一身欢好过的痕迹,若隐若现。 兰母气得要请家法教训兰亭舟!甘采儿哪里肯让?她护在兰亭舟身前,叉着腰指着一堆下人,嚣张万分:“我看谁敢?!” 除了章力和钟嬷嬷外,兰家下人全是甘采儿花钱买来的,她不让人动兰亭舟,就真没人敢动。 见众人都听她的,没人去理会兰母,甘采儿翘着下巴,十分得意地挑衅兰母。 兰母气急攻心,当场昏倒。 最后,兰亭舟跪在兰母病榻前,自请家法,让章力打了他十五杖。 这之后,兰亭舟有很长段时间没再理过甘采儿,哪怕是既定的初一,十五,也没再踏入甘采儿的墨逸院一步。 想起前世的闹剧,甘采儿缩在床底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兰母只是古板,但人不坏,不曾真正为难过自己。她只是不喜自己痴缠兰亭舟,不想兰亭舟因女色而影响课业。 前世,甘采儿因此分外怨恨兰母,觉得她处处苛责自己,所以经常忤逆和不孝顺,处处与兰母作对。 等到她进到卫国公府后,在深宅内院受尽搓磨,几度差点丧命,这时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恶毒。 只怪自己年轻时见识太少。 这一世,她收敛了恣意妄为,刻意避开冲突,屏息躲在床底,想来应该不会再把兰母气到卧床半月吧? 兰母能来书房,自然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是甘采儿躲着不见人,兰母也给两人留些颜面,但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亭舟,明年开春你就要下场考试,书院可选好了?” “回母亲,儿子已与杨先生谈妥,下个月就到镇上的启智书院去。” “镇上的书院?”兰母皱眉。 “是的。” “糊涂!”兰母“啪!”地一拍桌子。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兰母训斥道。 “你知不知,保人何等重要!书院出身又何等重要!清水镇上学问最好的夫子,也不过是秀才!” “你因为你爹,已经被耽误了十一年,你还想再耽误下去?!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兰母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她手捂着胸,眼见就要喘不上气。 不怪兰母生气,兰亭舟这个考试的机会来得太不易,出不得差错。 兰亭舟自小苦读,曾有神童之称,可如今年过十八,却连个童生都不是。这全是受兰父拖累。 兰家并非清水镇人,而是六年前从京都迁来。兰父本是朝中监察御史,但因其铁骨铮铮,刚直不阿,被当时的二皇子党针对,受诬陷入狱,最后惨死狱中。兰家也被抄家罚没得一无所有。 大雍国有律令,凡罪臣之后,一律不得参与科举。 因此,兰亭舟一直无缘科举。直到庆丰帝驾崩,景和帝继位。新帝大赦天下,兰父也在赦免之列,兰亭舟这才被除去罪臣之子的身份,可以下场考试。 前前后后这一耽搁就是十一年。而明年的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之后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所以,兰亭舟的时间再也耽搁不起。 兰亭舟在兰母面前跪下。 “儿子不孝。” “可是你那媳妇撺掇你的?” 听着兰母严厉的声音,缩在床底的甘采儿抿了抿唇。不是她撺掇的,而是她威胁的。 前世的她,短视又愚蠢,为了一己之私,差点生生毁掉兰亭舟科举之路。 大雍有规定,凡参加科举的考生,必须出自书院,同时还要有两个保人。通常书院的先生可兼作保人。所以,想要应试的人都得先进书院。 去书院就要交束修,清河镇的书院一年要五两银子,竹山县的书院一年要二十两银子,若去到郡府,则更贵。 而兰家,祖传缺钱。 兰父一身清正,为官更是两袖清风,从不屑沾染铜臭半分。当年抄家时,从兰家抄出的金银细软全加一起,总共不过二百两。连抄家的刑部官员都不忍看。 兰亭舟没钱,但甘采儿有呀。 不过,前世的甘采儿并不想兰亭舟读书。她从镇上说书先生那里听过不少才子高中后,迎娶名门闺秀或是公主的故事。下意识里,她就认为兰亭舟一旦高中,定要被其它女人抢走。 所以,前世在兰亭舟读书这事上,甘采儿使了无数的绊子,甚至以断供兰母药钱为威胁,但她低估了兰亭舟为读书排除万难的决心。 在兰亭舟去深山里打猎,差点命丧熊瞎子掌下之后,甘采儿终于消停了。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甘采儿同意兰亭舟去书院,兰亭舟也答应她不离开清水镇。 此时趴在床底的甘采儿,恨不能狠狠扇前世的自己几巴掌,再踹上几脚! 面对兰母责问,兰亭舟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知子莫如母,见儿子这样,兰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兰母闭了闭眼:“都是我拖累了你。” “县试而已,儿子在哪个书院读都无区别。留在清水镇,还能对家中照料一二,未尝不好。”兰亭舟宽慰兰母。 兰母长叹一声:“她非你良配。” 兰亭舟静默良久,而后缓缓道:“儿子知道,但她于兰家有恩。” 这两句话,像一记耳光,重重抽在甘采儿脸上。 果然,兰亭舟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 虽是早知晓的事,但听到兰亭舟亲口说出,哪怕重来一世,甘采儿还是会难过,心如刀尖扎似的疼。 她是真的喜欢兰亭舟,可她也是真的配不上兰亭舟。 兰亭舟是谦谦君子,皎皎如月。能配得上他,能站在他身侧的,应是沈云曦那样的女子,温婉,优雅又高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名满京都的才女。 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涩,甘采儿死死咬着手腕,一滴泪滑落脸庞。 第189章 既然兰亭舟不喜欢自己,那这一世,就不再委屈他。 想来前世兰亭舟与自己十年的婚姻,对他来说是何等艰难的忍耐。 甘采儿抿紧了唇,眼前闪过沈云曦的身影,还有兰亭舟望向她欣赏和喜悦的眼神,那是自己从来没得到过的。 兰亭舟在她这里多是隐忍、克制,不被她蠢得恼怒,就是被她撩拨得失控,独独没有过欣喜和赞赏。 兰母走了。 “还不出来?”清越的声音响起。 甘采儿抹了脸上的泪,低着头爬出床底。 兰亭舟默默看着甘采儿,心里奇怪,一向娇纵跋扈的人,今日怎么肯如此委屈自己? 甘采儿灰头土脸从地上站起来。兰亭舟见她眸子微红,似哭过了?他心中微微一拧,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伸出手,想将甘采儿拉入怀里,替她擦擦脸。 甘采儿却侧身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向他屈身行礼:“今日之事是妾身冒犯,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罢,甘采儿裹紧外袍,快步冲出书房。 兰亭舟本能地追了两步,后又想到什么,生生顿住脚步。望着甘采儿仓惶离去的背影,他缓缓坐下。 看来自己与母亲的对话,都让她听了去。母亲没说错,她非他理想妻子,甚至是从未想过的妻子类型。 兰亭舟出生书香世家,从小泡在各典籍之中长大,小小年纪就熟读四书五经。 在他心目中,他的妻子应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女子。夫妻之间也应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不是像甘采儿这样......呃,痴缠不休,索求无度。 在兰亭舟眼里,甘采儿大胆、粗鄙、头脑简单、一根筋,却也明媚动人。他觉得甘采儿似一团火,如骄阳烈焰,浑身上下都燃着霸道的,能灼伤人的温度。 兰亭舟自有傲骨,他被甘采儿逼着成亲,心里极为抗拒,也不忿。但她又实打实的对兰家有恩,他便忍下这口气,只当自己为报恩情,以身抵债。 所以,只要甘采儿不太过份的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比如偷偷瞒着兰母荒废课业,陪她出外游玩,又比如白日宣淫,偷半日欢愉...... 兰亭舟望着桌上的青花瓷空碗,抿紧了唇。 让她早些清楚自己的心意,也好。省得她执念太深,又想层出不穷的花招。 甘采儿一口气跑回墨逸院。小红见她风一般地跑回来,开始不由一惊,而后看清她身上胡乱裹着的袍子,便捂嘴直笑。 “小姐,这大半夜的,你还回来干嘛?”小红打趣道。 甘采儿瞪了小红一眼,默默往房内跑。 “小姐,你要不要沐个浴?”小红凑到她近前,笑得暧昧。 “你这作死的丫头,还不快去烧水!”甘采儿羞恼。 “欸,奴婢这就去~~~”小红哈哈地笑着跑出去。 甘采儿被甘茂国从小宠坏了,养歪了,小红自然也是歪的。正所谓仆肖其主,主仆二人全都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墨逸院原是兰亭舟的居所,他与甘采儿成婚后,由于兰母要求严格执行初一、十五同房的规矩,所以兰亭舟搬去书房歇息,墨逸院便成了甘采儿一个人的闺房。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前世的甘采儿会觉得委屈,而如今的她,却觉得安心。她想放过兰亭舟,也放过自己,不再拧巴,不再较劲,不再一门心思去求兰亭舟的真心。 助兰亭舟早上青云,帮他幸福圆满,是甘采儿今生的心愿之一。 她裹紧身上的外袍,觉得十分疲惫。重生回来才半日,心神还未稍稳,便“忙忙碌碌”了大半天,她看了一眼身上斑驳的痕迹,捂住了脸。 现在急需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和离,二是书院。 甘采儿知道,自己迫使兰亭舟成亲,是兰亭舟一生中最屈辱的事。更何况,兰亭舟日后会遇上真正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他真正的良配。 错的事,总得要改过来。不过,成亲半年自己就提和离,怕是对兰亭舟又一次伤害。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当下比和离更紧要的是书院。 兰亭舟前世三元及第,仅凭四年时间就登顶状元,成为大雍国二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轰动一时,传为佳话。但没人知道,兰亭舟科举之路走得异常艰难,主要问题就出在书院上。 对于明年的县试,甘采儿并不担心。一是这种小考,兰亭舟闭眼都能考过;二是清水镇就算再小、再偏远,可在竹山县那也是数得着的。镇上的启智书院每年也要考一两名童生出来,没人会意外。 甘采儿担心的是之后的院试和乡试,特别是乡试。前一世,在参加乡试前,兰亭舟已声名鹊起,有了少年才子的美誉,因而受人排挤,嫉妒,还遭人暗算。 乡试开考前一月,兰亭舟被人举报书院为他身份造假,还买通数位落榜考生做证,让他差一点取消被秀才功名,无缘乡试。 幸而一位大儒惜才,出面担保让兰亭舟先参加考试,考后再详查相关情况。若举报属实,则取消兰亭舟所有成绩,自己愿同担问责。 后来,兰亭舟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拿下解元。但这段公案一直影响他很多年,哪怕是在他金殿折桂后,景和帝都还下令重查此事。 所以,让兰亭舟去一个声名好,份量足,有名师坐镇,学风严谨清正的书院,是眼下最迫切,也最紧要的事。 只是一个好书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甘采儿决定回家一趟。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一早就坐上马车回甘家。 清水镇上不大,从兰家到甘家,坐马车不到两炷香功夫就能到。 甘府独占小半条街道,是座三进三出的宅院。朱红色大门,灰瓦白墙的庭院与周遭绿树相衬,显得古朴大气,一看就出自名师之手,完全不似一偏远小镇应有的风格。门前左右两座石狮子怒目坐镇,更突显出高门大户的富贵。 甘府下人见到甘采儿回来,忙热情迎上来,管家陈平让小厮快去正房通知老爷、夫人。 甘采儿在正厅落座没多久,就听到厅外传来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循声望去,便见一堆人往这里来。 “囡囡,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一位妇人快步进来,她拉起甘采儿的手,态度十分亲昵。 妇人年约三十上下,着一袭绯红色长裙,领口和袖口都用金丝滚边,绣着精美花纹,裙边更满绣着大朵大朵芍药花,其乌发高耸,满头的金簪珠翠。她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有钱! 如此浓墨重彩的装扮,在她身上却不显粗俗廉价,反倒贵气逼人。 此人正是甘家的当家主母,甘采儿的继母:魏玉兰。 一句话的功夫,其它几人也都进了正厅,甘采儿一眼看去,除了父亲,继母之外,还有兄长和幼弟。一家人齐崭崭的全都在。 看着还鲜活的,精气神儿正好的家人,甘采儿忍不住眼眶泛红。这一面,她整整盼了十二年!她前世自从进了卫国公府,就再没能见家人一面,至死都没能! “小妹,是不是兰家那小子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甘宝源眼见妹妹眼中含泪,顿时心头火起,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出门找兰亭舟算账。 甘采儿忙拉住他,嗔道:“谁说他欺负我了?” “你看你,眼眶都红了!”甘宝源不信。 “我也去,我也去!”五岁的甘宝光也挥起双手,一脸的兴奋。 “你又跟着捣什么乱!”甘采儿气笑了,使劲揉甘宝光的头。 经这么一闹腾,甘釆儿心中那点伤感也散了。家人的关爱和嬉闹,终于在这一刻让甘采儿踏实下来,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重活了。 “囡囡呀,若有什么事,你可别憋着。你放心,凡事都有爹给你做主!” 甘采儿心里一暖,同时又心生愧意。她自嫁去兰家后,很少再回甘家。难怪一家人此时全盯着她看,眼里都有担忧,这是担心她受了气跑回娘家? “这是我家,我还不能回来看看?”甘采儿一瞪眼,娇蛮霸道起来。 “能,能,能!谁说你不能?你就是天天回家都能!”甘茂国忙不迭点头,脸上笑开了花。 “我就是想爹娘了嘛~~~”甘采儿偎进魏玉兰的怀里,撒着娇。 “陈管家,快让厨房去买最新鲜的鲈鱼!”魏玉兰高声吩咐。 “欸,这就去。”陈管家笑呵呵应声。 清蒸鲈鱼是甘采儿最喜欢的一道菜。 “还是娘心疼我,谢谢娘。”甘采儿亲亲热热挽起魏玉兰胳膊。 魏玉兰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地拍着甘采儿的手。 “娘最近淘了好几块上好的云锦,专门给你留的。走,快跟娘去看看。” 魏玉兰说着就拉着甘采儿往内室走。 看着母女相携离开的背影,甘茂国心情很复杂。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外来女子给抢走了? 魏玉兰并非甘采儿的亲生母亲,她是甘茂国的继室,但这对继母女的关系比亲母女还要好。 甘宝光才是魏玉兰的亲子,可在魏玉兰那里,对甘宝光的宠爱远不如甘采儿。原因无它,只因魏玉兰喜欢女儿。 魏玉兰嫁给甘茂国时,甘采儿刚五岁,正是雪玉可爱,软萌软萌的年纪。魏玉兰对甘采儿一眼沦陷,从此如珠如宝地宠着,宠得比甘茂国还变本加厉。 魏玉兰最爱做的事,就是打扮甘采儿。甘采儿能名扬清水镇,成为镇上第一美人,魏玉兰功不可没。 看到一堆五颜六色,艳丽逼人的云锦,甘采儿不由扶额。这金光一道道闪得,快亮瞎她的眼。魏玉兰格外喜欢将她打扮得富贵、喜庆、鲜艳、浓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前世的甘采儿因此没少受京都贵妇们的奚落,她们笑她身上不挂足三斤金银就出不了门,讥嘲她是胸无半点墨,浑身暴发户气质。 经前世开阔眼界后,如今再看这堆花花绿绿,甘采儿只觉得眼睛疼。但这些全是魏玉兰精心挑来给她存着的,她难拂好意,也只能收下。 “说吧,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事?”魏玉兰一边整理云锦,一边看着甘采儿。 知女莫如母。甘采儿由魏玉兰一手带大,她的心思瞒得过旁人,但瞒不过魏玉兰。 “嘿,嘿,还是娘知道我。”甘采儿笑嘻嘻往魏玉兰身上靠。 “呵,就你那点小心思。快说吧。” “夫君明年二月不就要下场考试嘛,我琢磨着让他去个好书院,最好是州府的。” “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哭着说不让他出镇的?怎么一下就转性了?”魏玉兰狐疑看着她。 “我这不是想通了嘛。万一他高中了,我也能做个官家娘子呀!”甘采儿讪笑道。 “囡囡呀,官家娘子哪有那么好当的。”魏玉兰长叹一口气。 “男子一旦得了意,想的都是名利双收,娇妻美眷。抛弃糟糠之妻那都是常事。” “俗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负心薄情的才子,娘见得太多。”魏玉兰拍着甘采儿的手,语重心长道。 魏玉兰这番话,倒不是诳语。她确实认识不少文人才子。甘采儿此次回府,想求的也是她。 魏玉兰嫁给甘茂国之前,曾是旦州府红袖招的老鸨。虽说红袖招只是旦州府二流青楼,但也有两个头牌,楼里慕名来的文人才子不少。 魏玉兰欢场打滚二十几年,见惯了痴心女子负心郎。在她眼里,与其让男人展翅高飞,不如牢牢绑在身边,踏实做一对平凡夫妻。 前世的甘采儿也是这么想的,但重来一世,她决定放下对兰亭舟的私心,只求报前世恩情。 心境不同,选择自然不同。 “不嘛,娘~~~”甘采儿不依不饶开始撒娇,“我就想当官家娘子!” “而且夫君当了官,也能关照爹的生意,到时候娘不就有更多钱买首饰了?不仅能当清水镇的首富娘子,还能成竹山县的首富娘子!” 甘采儿哄起来人,声音又娇又软,嘴上似抹了蜜。 “真不知道你看中他哪一点了!”魏玉兰心一软,恨恨戳着甘采儿脑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兰家小子除了皮相好看外,就是一冰木疙瘩,又冷又硬,还不开窍。就这,也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明日就给旦州的姐妹去封信,问问如今府州书院的情况。” 魏玉兰终是拗不过甘采儿,遂了她心愿。 甘采儿兴高采烈的回了兰宅。 重来这世,一切都有了更好的开始。 第189章 魏玉兰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三日后,就给甘采儿收集回来一大堆有用的消息。 “旦州府的书院共有十二家,其中口碑好,名气大,有大儒坐镇的有三处。分别是鹿鸣书院、琴川书院和文渊阁。” “这三处又以鹿鸣书院为最强,现任山长是前太傅欧阳舒。据说上一次乡试,鹿鸣书院竟中了三十五位举人,在旦州轰动一时,连京都的国子监都被惊动了。” “琴川书院和文渊阁也不差,这两处擅长教书育人,治学极严。听说但凡进了书院的,哪怕是颗歪脖子树,也能给你扳直了,口碑极好。也有好几位有声望的大儒在,上一次乡试也都中了不少举人。” “另外还有......” “那就鹿鸣书院!” 不待魏玉兰念完信上内容,甘采儿一口打断。魏玉兰默默放下手中的信笺。 “囡囡,你可知这鹿鸣书院有多难进?无数人削尖脑袋连大门都摸不着,甚至不少秀才都被拒之门外。”魏玉兰有些无奈,“要不,我们再看看其它的?” “不,要去就去最好的。”甘采儿很坚定。 魏玉兰重重叹了口气,一旦遇上兰亭舟的事,甘采儿就固执得像头倔牛,怎么也拉不回来。罢了,随她去吧。 进得鹿鸣书院自然好,若进不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魏玉兰在信笺中翻翻捡捡,然后抽出一张,继续念道:“进入鹿鸣书院有四个条件,一是需通过县试,获得童生资格;二是要有进士以上的学者举荐;三是通过书院的考试,合格后才能入学;四是每年束修二百两。” 对兰亭舟的才华,甘采儿心里有底,银钱也不是问题,只是这个举荐人......她不由微微皱眉。翻遍清水镇,也没听说谁家出过进士呀。这人要上哪里去找? 不过旋即,她又舒展开眉头。清水镇没有,那就上其它地方去找嘛,事在人为,她就不信找不到人! 魏玉兰看着甘采儿坐在一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傻笑,不由摇了摇头。唉,这傻孩子,真是陷进入一个名为“兰亭舟”的情劫里了。现在只希望那兰家小子,是位真正的君子。 魏玉兰从柜子里拿出两套新衣,她将衣服展开,往甘采儿身上比了比,然后满意地点头。 甘采儿定睛一看,是两件轻薄的蚕丝娟衣,裙上用金银丝绣满百蝶,极薄,极透,也极美。她不明就里地看着魏玉兰。 “姑爷那模样,一看就是要招烂桃花的。”魏玉兰轻哼一声,自顾自地说着,“这男人呀,只有彻底被掏空了,才会断了旁的念头。” 甘采儿瞬间就明白这衣服的用处,脸色蓦地暴红! 她不由想起前世魏玉兰传授过的那些秘笈,以及秘笈实施后的效果......甘采儿顿觉得自己脸热得快要熟了。 “娘,不用,真不用。”甘采儿忙推拒道。 “啧、啧,你脸红个啥?这都成亲半年了,怎么倒比做姑娘时还脸皮薄了?”魏玉兰一脸嫌弃。 说完,她将绢衣硬塞到甘采儿手中。 “娘告诉你,要想拴住男人,就得主动,切忌害羞。若是抓不牢,到最后岂不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娘,他是君子,不是那样的人。”甘采儿红着脸,又急又羞。 “呵,你娘见过的男人比见过的猪都多。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除非他没那二两肉。”魏玉兰冷哼着。 甘采儿一噎,顿时说不出话。尽管她两世为人妻,孩子都生过两个,但还是会被魏玉兰大胆粗俗的言论噎得接不住话。 她这继母,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那还是留给娘自己用吧。” 甘采儿说完,将娟衣像烫手山芋般扔给魏玉兰,然后拿起那叠信笺,落荒而逃。 “你这孩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魏玉兰拿着衣服气急地骂。 可她再骂,甘采儿也跑远了。她一扭头,气闷地将衣服塞给也准备跑路的小红。 “你把衣服收好,等哪天瞅准时机,让囡囡穿上。” 小红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笑着应了,抱起衣服追甘采儿去了。 回到墨逸院,甘采儿将信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没个章程,不由有些泄气。 “小姐,这些费心思的事,你自个儿在这里瞎琢磨,还不如去问问姑爷。”小红道。 甘采儿眼睛一亮,是呀,自己想不到办法,兰亭舟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有辙! “小红,让厨房今晚做松鼠桂鱼和清蒸狮子头。” “欸,这就去。”小红脆声声应了。 松鼠桂鱼和清蒸狮子头是兰亭舟最爱的两道菜,别看他外表清冷,却喜甜,无肉不欢。 小红没直接去厨房,而是先去了书房。 她对守在书房外的墨砚道:“告诉公子,今日夫人让厨房做了松鼠桂鱼和清蒸狮子头。” 每次甘采儿让厨房做兰亭舟爱吃的菜,就她代表邀请兰亭舟共进晚膳,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至于晚膳后嘛......这就是两人的贴身丫鬟和书僮们心照不宣的事了。 墨砚瞬间心领神会:“姐姐放心,小的一定将话带给公子。” 墨逸院的晚膳才摆上,兰亭舟就踏着渐起的暮色回来了。甘采儿略有惊讶,她怎么记得前世总要左请右催,这人才会赏脸回院? 兰亭舟洗面净手后坐下,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没有动筷。 “今日初十。”兰亭舟忽出声道。 甘采儿一愣,茫然看着他。初十又怎么了?初十就不用吃饭了? 盯着兰亭舟板起的脸,甘采儿忽想到什么,脸上顿时烧成一片。 “菜里没加其它东西!真的没有。”甘采儿连连摆手,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兰亭舟淡扫她一眼,不置可否,随后拿起筷子夹了最喜欢的狮子头。 “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甘采儿动了动嘴,轻声道。 兰亭舟手一顿,抬起眼又看她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吃着饭。 甘采儿想,两人还要做一阵子夫妻,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于是,她抿了抿唇,很诚恳地道:“逼你娶我,还让你做很多你不喜欢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以前太不懂事。” “这几日我想通了,感情的事勉强不得。你放心,我以后定不再纠缠于你。” 兰亭舟放下筷子。 “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兰亭舟一脸平静,看上去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这让甘采儿不由一阵挫败。 算了,一时半会儿也难改他看法。毕竟自己没皮没脸纠缠他,已经缠了七年。现在说变就变,确实难让人相信。 甘采儿戳着碗中米饭,泄气道:“我听说鹿鸣书院很好,你要不要去试试?” “鹿鸣书院?”兰亭舟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旦州学子谁没听过鹿鸣书院的大名!能进鹿鸣书院,相当于半只脚跨入了举人之列。 “你不是不想我离开清水镇吗?” “我不都说了,我想通了嘛。” 甘采儿撇撇嘴,拿出两张信笺放在桌上。兰亭舟拿起一看,信笺上写的是鹿鸣书院的介绍及最近十年的概况,还有入学条件。 正在这时,小红突然捧着衣服走进来。 “小姐,这件两新衣服,你晚上穿哪一件?”说着,她还将手中衣服拎起来抖了抖。 两件绢衣就这样在暮色里展开,轻飘飘的,如烟似雾...... 兰亭舟看向甘采儿的眸色 ,一下子变得幽深难测。 “不,不是,我没有!”甘采儿瞬间蹦起来,慌张解释道,“这,这衣服不是我的,是我娘的,真的。” 甘采儿有些欲哭无泪,前一刻还在誓言旦旦不纠缠人家,下一刻就把娟丝蝉衣放人家眼前...... 兰亭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直看得她面红耳赤,羞忿不已。 小红见势不对,早就把衣服扔在桌边凳子上,人跑了。 兰亭舟拾起一件娟衣,捏在指尖。 “就素色这件吧。” 兰亭舟目光深邃,眼底隐有一簇暗火跳动,看得甘采儿心漏跳几拍。她一把夺过娟衣,扭身进了房。 穿什么穿!她又不是前世的甘采儿!会天真的以为,只要想方设法勾引他,讨好他,就能求来一点点喜欢。 她磨牙着,恼恨地将衣服扔进衣柜里。 看着甘采儿跑进屋的背影,兰亭舟垂下眼眸,捻了捻指尖。 呃,她确实不下药了,直接改色诱了。 等什么时候有空,还是要再教教她《女书》《女德》。 总不能一直纵着她,不知节制。 今日便先依了她罢,省得她一会儿又要哭闹,不依不饶。 甘亭舟抬步,缓缓向卧室走去。 第189章 这一晚,墨逸院叫了一夜的水。 到了第二日晌午,甘采儿才堪堪能在床上动弹几下。 小红扶着她起床时,见她一身斑驳的痕迹,不由吓了一大跳,都快哭了。 “小姐,姑爷下手怎么没个轻重,你看看,身上都快破皮了。” 甘采儿扫了一眼自己,也十分无语。知情的,道她是经了欢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上堂受刑了。 好在一身痕迹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只是酸涩难当,让她酸疲无力。 怎么这没吃药,反比吃了药那时还猛?还是说,年轻的兰亭舟根本就经不起撩拨? 前世也是这样的吗? 甘采儿闭上眼,回想着前世。然后,一些恣意放纵的画面,从封尘的记忆深处跳出来。 甘采儿捂住了脸。 好吧,果然是年轻人惹不得。不仅是年轻的兰亭舟惹不得,年轻时的自己更是惹不得。 那时的甘采儿,真是勇猛、无畏,没有任何拘束。虽然人很傻,但心是赤诚的。 只是这颗心,兰亭舟不稀罕罢了。 对于甘采儿突然转性,想让自己去鹿鸣书院的事,兰亭舟并没很在意。 因为书院怎么选,他自有考量。他的路,他的前途,将要去往何方,他都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会让人左右,任何人都不行。 来年二月,冰雪消融时,竹山县在县城举行景和四年的县试。 兰亭舟毫无意外的通过了县试。他不仅是通过考试,还拿到了案首。 甘采儿在清水镇大摆流水席,以示庆贺。而且但凡有上门说好话,讨口彩的,她都包了大红包。一时间,兰宅往来者众,络绎不绝。 “阿采,你眼光真好,一嫁就嫁了一个案首。唉,当初我怎么就没先下手呢?”朱小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感叹着。 “因为你眼瞎呗!”甘采儿白了她一眼。 朱小筱是朱员外的孙女,比甘采儿小一岁。她与甘采儿不打不相识,两人一路从小打到大,后来成了铁闺蜜。可以穿一条裙子,也可以扯对方头发,撕对方衣服那种闺蜜。 “啧,啧,阿采,你看你这粗俗的言谈,真不知兰亭舟看上你什么了!” “当然是看上我长得好看,所谓才子配佳人嘛。” “阿采,你能要点脸吗?” “呵,谁是清水镇第一美人,你出去打听打听。” “甘采儿,你是不是想打架?!”朱小筱怒了。 朱小筱与甘采儿结仇,就是因为“第一美人”的归属。朱小筱长得也很美。 朱员外是举人,年轻时做过几个地方的县令,后来年纪大了,就致仕回到清水镇。 朱小筱五官精致,眉目如画,她的美有书卷气,也有大家小姐的温婉清丽,是难得的江南水乡美人。与甘采儿张扬艳丽的美,完全不同,难分伯仲。 至于为什么是甘采儿得了“第一美人的称号”?哦,那是她凭实力打赢来的。 甘采儿五岁那年,清水镇观音诞有花车游街,要选一男一女两个幼童扮做观音坐下仙童。甘采儿想去,朱小筱也想去。因为朱小筱更文静秀丽,所以镇上准备让朱小筱上。 甘采儿当场就不干了,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宠着惯着,哪有自己看上的让别人得了去?于是,她二话不说,像小炮弹一般对着朱小筱冲过去,然后就开始扯朱小筱的头发...... 朱小筱被她扯得哇哇大哭,在朱母一连串愤怒的“不成体统”“没有教养”声中,甘采儿如愿当上了小仙童。 从此,朱小筱和甘采儿就结下梁子。 后来两人只要一碰面,就要打起来。最开始朱小筱只会哭不会还手,被甘采儿压着欺负,打过几次后,朱小筱也开始手口并用,会扯头发,会挠人了。 再后来,两人打着打着,就成了闺蜜。从哪一天开始转变的呢?是她帮朱小筱赶走小混混,还是朱小筱追打她时扭了脚,她背朱小筱回家?甘采儿已经记不得了。 前世朱小筱日子过得不算幸福,她嫁了一个秀才,那人空有一身好皮囊,品行却不佳,好赌。他输光了朱小筱的嫁妆,还打人。听说朱小筱后来和离归家了。 她就说嘛,朱小筱眼光不好。这一世,她断不能让那秀才再得逞。 “对了,你让我帮你找祖父打听进士的事,是想干嘛?”朱小筱问。 “我想让夫君去鹿鸣书院读书,需人举荐,举荐人至少要进士出身。”甘采儿道。 “哦,祖父说了,清水镇就从没出过进士,不仅清水镇没有,就连竹山县也没有。要找的话,只能去州府打听。” “我听祖父说,最近有京都翰林院的人要来旦州。整个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想邀请他一聚。我觉得这些聚会上,肯定有很多进士出身的人。” 甘采儿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朱小筱肩上,开心道:“小筱,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 朱小筱被拍得一个趔趄,她揉了揉肩膀,沉默片刻后,道:“阿采,你家兰亭舟是不是很扛揍?” 兰亭舟扛不扛揍,甘采儿不知道,但她知道他很扛咬。 兰亭舟身材高挑颀长,看上去有些削瘦,显体弱,其实不然。他身为兰家长子,要照顾一家人,砍柴挑水这些重活儿、苦活儿他都上,所以胳膊上全是贲张的肌肉。 甘采儿常常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硬梆梆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肌肉,连个牙印都留不下。思及此处,她脸不由红了一瞬。 朱小筱注意到了甘采儿突来的脸红,不由凑到她近前,八卦地道:“你还真打过他呀?那最后输了还是赢了?” 甘采儿一把推开朱小筱的脸,面无表情道:“你想知道输赢,不如我们现在就打一架。” “哈哈哈,我才不陪你发疯呐。” 朱小筱在墨逸院吃饱了、喝足了,才带着婢女,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回了家。 第189章 甘采儿次日就回了甘府,把从朱小筱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给魏玉兰。 甘采儿到家的时候,魏玉兰正在房中看账册,核算各店铺的收益。听了她的来意,魏玉兰放下算盘。 “若有京都官员下来,旦州府定是会热闹一番,自然少不了各种聚会和宴请。借此机会去结识些人,露露脸,确是好办法。” “这样吧,我给旦州府的姐妹们去封信,让她们想法子给你弄张大宴会的请帖来。” “好了,你回家去等着就行。” “娘,这就行了?!” 甘采儿双眸微张,觑着魏玉兰。后者过于轻松随意的态度,让甘采儿不放心。 翰林院的官员,那可是天子近臣,皇帝面前的红人!想见他们一面,都得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怎么到了她娘这里,就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搞定? 她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 “呵,你以为会有多难?”魏玉兰斜眼瞥了一眼,“越是盛大的宴请,越要有歌舞助兴,更何况还是那帮文人聚会。” “那些自命清高的才子,多是道貌岸然之辈,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秦楼楚馆的,可没少得进。” “你放心吧,你娘虽离开旦州府好些年,但人脉都还在。一张请帖而已,还不在话下。” 说罢,魏玉兰便不耐烦地挥手,要赶甘采儿走。今日,她还有一大摞账册要看,可没时间陪着甘采儿闲聊。 听完魏玉兰解释,甘采儿心下大定。心一定,她便心情好。于是在屋里这瞅瞅,那瞧瞧,见魏玉兰埋首账册里不搭理她,忽地心中一动。 “娘,我也想学着做生意。”甘采儿凑到魏玉兰跟前,讨好地道。 “你?不行。”魏玉兰眼皮都没抬。 “我怎么就不行了?”甘采儿不服。 “你缺心眼。” “娘!!!”甘采儿恼了,一把扯住魏玉兰的手。 魏玉兰被她闹得头疼,无奈抬起头,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想做生意了?就你嫁妆都够兰家人吃两辈子了。你安安份份当兰家少夫人不好吗?” “不好!”甘采儿果然摇头。 “兰家家底太薄,若只靠我那些嫁妆,迟早得坐吃山空。我必须学点生钱的手段才行。” 甘采儿是穷怕了。上辈子那种穷困潦倒,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永远不想再来一次。这一世,钱这个东西,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再说,娘这么能干,我这做女儿的也不能差不是?不然还不让人笑话呀。”甘采儿谄媚地笑。 甘采儿虽是在溜须拍马,但这话说得没毛病。 甘家能成为清水镇首富,镇上所有产业十占七八,靠的是魏玉兰,而非甘茂国。 甘茂国是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以诚信忠厚的风格立足。在魏玉兰未过门前,甘家的生意虽做得风生水起,但远远称不上独步清水镇。 而魏玉兰在欢场浸淫十数年,早锻炼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积攒的人脉也是极广,行事作风更是雷厉风行。 自她嫁给甘茂国后,甘家的生意像坐火箭般迅速上窜,不到三年,甘家就成了清水镇首富,保持至今。 听着甘采儿的甜言蜜语,魏玉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放下手中账册,揉了揉甘采儿的头发,笑道:“你呀,就这张嘴生得好,惯会哄人开心。” “你从小就对钱没概念,花钱如流水,心眼实,脾气又娇横,半点气也受不得,哪是做生意的料?” “不过,你若只想赚钱,倒不一定非得自己做生意。” 魏玉兰话刚一出口,肩膀上便搭上一双柔荑,卖力地给自己按摩。她顺着手往上看,见甘采儿正一脸殷勤地看着她。 魏玉兰心里感叹,小姑娘果真是一嫁人就长大,没心没肺的人都知道要给日后考虑筹谋了。 唉,这兰家到底是有多穷?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教她那缺损的法子,让她嫁到兰家去。 “你真要有心,就抽时间过来,我先教你从看账本学习。” 甘采儿欢天喜地应下。重生以来,两大桩心事总算落地。 另一边的兰宅内 章力拿着一封信,进了书房。 “公子,京都来信了。” 兰亭舟伸手将信接过,抽出信纸,看了两遍。而后他微微扬眉,舒展一笑。 “章伯,青宁要来旦州了。” “陆公子要来?这可太好了。”章力欣喜道。 “嗯,翰林院卢老大人要来旦州巡视,青宁随他一同前来。”兰亭舟道。 “自京都一别,这都十来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章力不禁唏嘘,“公子,陆公子什么时候到?老奴去备些好酒好菜候着。” “不用。”兰亭舟摇头。 “青宁此次前来,是护卫卢老大人的安全,卢老大人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估计没时间来清水镇。” “那公子的意思,是你去旦州府?” 兰亭舟没作声,似默认。 章力顿了顿,似想到什么,于是小心地:“从清水镇去旦州府,最快也得一天,这一来一回的......少夫人那边,可要怎么交待?” 听章力提到甘采儿,兰亭舟不由眉头微蹙,也觉得头疼。 兰亭舟与陆青宁的关系特殊,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两人之间的信函往来,都是由极可靠的人经手传递。 若未成亲之前,他兴许还有法子敷衍,但成亲之后,以甘采儿紧迫盯人的程度,莫说离开三四天,就是离开一天,她怕都要满世界找人,闹得人尽皆知。 兰亭舟伸手揉额头。 “不如,公子带着少夫人一起去?”章力试探着提议。 他乐呵呵道:“话说公子成亲后,还没带少夫人外出游玩过呢。此次同去旦州府,倒也很合适。” 兰亭舟睇了章力一眼,这是得了甘采儿多少好处,这么替她说话?要知道章力可是兰家忠仆,一路从京都跟着来此地的。 见兰亭舟眼风淡淡扫来,章力顿时噤声。 他这还不是为公子着想嘛,老夫人管束得太严厉,公子与少夫人都没点新婚夫妻该有的样儿。 新婚出游么? 兰亭舟手指缓缓摩挲着桌面,双目微垂,倒也不是不可。 第189章 十日后,甘采儿从魏玉兰那里拿到一张“赏荷宴”的请帖。 时值六月,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旦州知州杜仲爱荷,为此他还在府中专门修了一处荷园。 这次恰逢翰林院卢昱来旦州巡查,杜仲借天时地利,要大办一场“赏荷宴”。 虽说是大办,但因为是在府中举行,邀请人数还是有限。所以除了旦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外,其它人想得一张请帖,极是不易。 甘采儿拿着请帖,抱着魏玉兰转了好几圈,又甜言蜜语拍了无数马屁,把魏玉兰哄得心花怒放,恨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等甘采儿拍马完屁,拿着请帖走后,魏玉兰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又送出二百两银子,一幅收藏的寒山图,两套文房四宝,还有好几匹上好的云锦。 她不由顿足懊恼,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门心思全扑在姑爷身上。 甘采儿毫无保留的付出,让魏玉兰禁不住深深担扰。用情太深的人,通常没好下场,这种事她见得太多。 只是魏玉兰所不知的是,甘采儿确实在为兰亭舟竭尽全力,但她心中却不再对兰亭舟有半分奢望。 她所有对情爱的幻想,早在前世那场暴风雪里,被埋得干干净净。 心中没了情爱的牵绊,甘采儿觉得自己脑子都清明不少。 正当甘采儿绞尽脑汁要怎么说服兰亭舟去旦州府时,后者却突然说要带她去旦州府游玩。 甘采儿一怔,前世没这回事呀? 见甘采儿愣住,兰亭舟出言解释:“前段时间我专心备考,家里大小一应事务,多亏你费心,辛苦夫人了。” “你我成亲后,我一直没能好好陪过你。难得这次考完,时节也好,所以想带你去旦州府散散心。” 兰亭舟这番话,甘采儿是不相信的。 她与兰亭舟两世夫妻,深知他躲她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邀请她外出散心游玩? 事若反常必有妖! 不过,这个妖是什么,甘采儿并不在意。她知道甘亭舟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正好这样也不用让她费心去想诓兰亭舟去旦州府的理由。 如此甚好。 两人说好后,将去往旦州府的日子定在五日后。 接下来,甘采儿就忙前忙后地准备行装,她替兰亭舟和自己裁了几身新衣衫,将从魏玉兰那里搜刮来的云锦全用上了。 出发这日,兰亭舟带着墨砚,甘采儿带着小红,天刚蒙蒙亮,四人就坐着马车出发了。 清水镇离旦州府约三百里,坐马车约一天半路程。 马车是甘采儿专程从魏玉兰手中薅来的豪华马车。车厢壁用锦缎包裹,座垫也是丝绸制成,脚底还铺着厚厚的地毯,十分奢华。 新衣加新车,此次去旦州府,甘采儿格外讲究,不愿坠了气势,让人轻视了去。 马车十分宽敞,坐四五人都绰绰有余。但小红很有眼力见的坐在车辕处,与赶车的墨砚并排,将车厢留给了兰亭舟和甘采儿。 一扇精雕的木门,将车厢隔绝成一个独立、安全、且私密的空间。 甘采儿坐立难安。 若是前世,有这样与兰亭舟独处的机会,她定是要作妖的。她惯爱看兰亭舟一脸清冷自持,却又对她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妥协的模样。 从前,她以为那是兰亭舟对她情难自禁的表现,现在想来,也许他面红耳赤更多代表的是屈辱,亦或难堪? 再也不能如此了。 甘采儿自觉地,尽力地、将自己贴在车厢壁,离兰亭舟能多远就多远,似乎想要把自己变成一张壁画贴车厢上。 车厢内出奇的安静。 兰亭舟默默看了她一眼。这样的甘采儿,让他十分不适应。 自他认识甘采儿以来,她从来都是叽叽喳喳的,像个闹山麻雀,少有一刻安静。若自己不搭理,她便会生出千百种法子,直到他回应才做罢。 今日怎如此安静? 兰亭舟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心里生出莫名的烦躁,似有一小撮火隐隐在烧。 她聒噪时,他烦,她安静下来,他更烦。 而甘采儿则径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正襟危坐,不越雷池半分。她以行动表示,自己绝不招惹他。 坐在车辕处的小红觉出一丝不对,她伸手戳了戳墨砚,小声八卦道:“好像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墨砚一头雾水。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小红朝车厢处努努嘴,示意道。 墨砚挥鞭的手一顿,歪头听了会儿,道:“莫不是少夫人将公子迷昏了,或是将嘴堵上了?” “啪!”小红抬手一巴掌,使劲敲上墨砚的脑袋,“你浑说些什么!我家小姐哪会作伤害姑爷的事。” 墨砚撇了撇嘴,心里不服气,少夫人给公子下的药还少了? 不过经小红一提醒,墨砚想了想,也忽觉出些异样,他同样小声道:“是有些不对。” “以往,少夫人每日有事无事都要来书房二三趟,可最近几个月,她几乎都不怎么来了。” “那不是姑爷要考试,小姐怕影响到他温书嘛。”小红替甘采儿辩解。 “少夫人来书房,有没有影响公子温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夫人没来那段时日,公子的脸一天比一天冷,脾气也大,我和墨云都小心翼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红挠挠头,貌似不解道:“可大考前,不是该养精蓄锐吗?积蓄元气的吗?” “啊?!”墨砚双目圆瞪,一脸震惊。 “养精蓄锐”竟是这么个意思吗?! “是呀,小姐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她才忍着没去找姑爷。” “小红,你闭嘴!”甘采儿终于忍无可忍,出声喝斥。 小红和墨砚自认为很小声的八卦,其实车厢内都能听到。 之前甘采儿不再去书房找兰亭舟的反常举动,自然也引来小红询问,当时她随口就编了这么个理由。谁知小红如此口无遮拦,啥话都往外说! 兰亭舟怕又要以为,自己对他仍有不轨之心!! 这下,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甘采儿真恨不能将小红的嘴缝上,然后自己再找个地缝钻下去。 兰亭舟眸光淡淡:“为夫倒也不需这样养。” 甘采儿脸色蓦地暴红,桃腮粉面,似夏日里炫丽的晚霞。 兰亭舟的手指蜷了蜷。 这元气,似乎是蓄得太足了点。 第189章 一日后,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旦州府。 甘采儿挑了一家豪华的客栈住下。她重生以来,还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日马车坐下来,她腰都要断了。 进到房间,她几乎是一头扑到床头,洗漱都懒做,就要睡觉。 “一路舟车劳顿,你好生歇会儿。”兰亭舟道。 “你不休息?”甘采儿诧异。 她见兰亭舟取了件外袍换,似要出门。 “来时约了几个同窗小聚,我去去就回。” 说完,兰亭舟带上门,走了。 甘采儿瞬间困意全无,不由一愣。兰亭舟什么时候在旦州府有同窗了? 兰亭舟就读的启智书院,师生加在一起不过五十来人,全是镇上十里八村的人,没听说谁在旦州府呀。 前世,并没两人结伴来旦州府这回事,所以她也就根本不知,兰亭舟在此时就与旦州府的人有了关联。 甘采儿突地生出怪异的念头。也许,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兰亭舟,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茗品茶舍的雅室内。 一位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临窗而坐,跷着二郎腿,正慢悠悠地品着茶,十分散漫随意。 兰亭舟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人虽已有十年未见,但稀依熟悉的眉眼,还是让他一眼就认出对方:陆青宁。 兰亭舟久久站在原地。 “呵呵,可别告诉我,你这是要哭了。”陆青宁抬眼,戏谑地笑。 “十年未见,你这脾性真是半分未改。”兰亭舟淡淡一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也是一贯板着脸,冷若冰霜?”陆青宁呵呵一笑。 兰亭舟缓步走过来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盏茶。 “听说你升任了禁军都头,我以茶代酒,恭喜你了。” “哈哈,同喜同喜,我也贺你夺得县试的案首。” 陆青宁豪爽地将茶一饮而尽,那气势仿佛他喝的不是茶,而是美酒。 兰亭舟一笑,陆青宁仍是那个性情中人。 两杯热茶下肚,二人之间横亘着的那丝微妙陌生感便消失无踪。毕竟这些年,两人间的书信往来频繁,从未间断。 寒暄完毕,二人开始谈到正事。 “京都现在情形如何?”兰亭舟问。 “还是老样子,陛下势弱,整个朝堂都把持在摄政王手中。”陆青宁答。 “不急,总会有机会的。”兰亭舟敛下眉眼,淡声道。 兰亭舟与陆青宁之间的渊缘,正是由摄政王公孙弈而起。 陆青宁原名陆羽,父亲陆峻是一名中郎将,官居五品,驻守在大雍西北边境。 先帝在位期间,陆峻被牵涉进一起贪墨案中,后被刑部判削去官职,全家流放三千里。 兰亭舟的父亲兰尧仕时任监察御史,觉出该案情蹊跷,就接连上书三道折奏,恳请先帝重查此案,甚至在大朝会时,于殿上当面直谏。 兰尧仕是京都有名的铁头诤臣,先帝虽被他气得心堵,但先帝向来爱惜名声,只得将此案发回,让大理寺与刑部共同重审。 最后,由此案牵扯出一桩克扣军饷,私铸官银的惊天大案。 被查处的三品以上官员就有五六人,其余被罢官免职的,抄家的,流放的有二十多人。 陆峻的罪名终于被洗刷干净。先帝下旨让其官复原职,被抄家的物品都尽数归还。 只是这场正义来得太晚,陆峻一家早在流放途中染病,死的死,亡的亡,无一生还。 陆青宁能活下来,那是在流放的途中,陆夫人用藏在鞋底里的银票贿赂了押送的官差,才让七岁的陆羽得一条活路。 后来,陆羽一路流浪回到京都,改名为陆青宁投了军。 在陆峻被平反昭雪后,他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出面恢复身份。 因为他清楚,父母并非因病而亡,而是被人杀害的。 而兰尧仕也是那时,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在陆峻平反的第二年,他就锒铛入狱。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遇上另一个“兰御史”,肯站出来替他仗义直言。 兰亭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陆青宁。 两人有同共的杀父仇人,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摄政王:公孙奕。 只是,两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赤手空拳的十八九岁少年,想扳倒大雍名义上的摄政王,实质上的帝王,无异于难于登天。 但他们,从未想过退缩。 “你上次寄给我的《大雪赋》,我拿给几位大人看过,其中礼部的张大人特别喜欢,一直夸你来着。”陆青宁道。 “可是张君,张大人?” “正是。你认得他?”陆青宁一挑眉。 “小时候见过,当时他还是庶吉士,来家里作过客。家父曾盛赞他才学好。”兰亭舟一笑,淡声道。 “他现在可是礼部郎中了。等你到了京都,若得他帮衬,立足也容易些。” 兰亭舟点点头,忽问:“此次来的卢老大人,你如何看?” “他呀?可别提了!老学究一个,成天之乎者也的,动不动迎风流泪,让人头疼得紧。” 兰亭舟垂眸,微微莞尔。 “不是吧?卢老大人,你也认识?!” “嗯,小时候拿笤帚打过他。”兰亭舟淡声道。 “啊?!”陆青宁震惊。 兰亭舟一笑,并未多作解释。 卢昱与兰尧仕两人如敌似友。 他们二人都是爱书画成痴,但在书画上的分歧极大,一个推崇南派,一个推崇北派,而且脾气都一样的又臭又倔。 两人见面,就斗得像公鸡似的。可一拿到好的字帖,或者一幅好画,又非要到对方面前来显摆,气一气对方。 有一次,兰尧仕被卢昱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后来,等卢昱再上门时,五岁的兰亭舟直接拿起笤帚将人赶出门去。 卢昱沉迷书画,不喜朝廷争斗,常年只在翰林院混个闲职,为官三十多年,至今仍是个六品的学侍。他曾教过景和帝书画,景和帝登基后,一下子来巴结奉承的人就多了。 “卢老大人深得陛下信赖,你若能有他举荐,必能一飞冲天!”陆青宁正色道。 兰亭舟却摇头。 “卢老大人秉性纯直,不谙朝廷内斗。若把他牵涉进来,既是害了他,也会害了我们。”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青宁,你放心,血债终归要血偿。” 兰亭舟的声音清淡,平静,但坚定。 “行,你有成算就行。”陆青宁道。 “对了,这次赏荷宴的请帖你有吗?”兰亭舟问。 “你刚不是说不拉卢老大人下水?” “杜大人此次办赏荷宴,旦州境内稍有名气的文人学士都会来。我是想去见识一番而已。” “哦,是这样呀。这次宴请据说一帖难求,我也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直接带你进去。” 兰亭舟微微失落。 他舒了口气,轻叹一声:“那就算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宜让人知晓。” 见兰亭舟拒绝,陆青宁也没强求。打小兰亭舟就是个主意大的,虽自己比他还大一岁,但从来都是听他的。 “哦,之前你来信说你娶妻了?可是亭之口中天天欺负你的那个女子吗?”陆青宁忽打趣道。 兰亭舟一默,耳根不受控制地微红了几分,而后缓缓点头。 陆青宁瞅了兰亭舟好几眼,稀奇地道:“咦,你居然会红脸?不会吧?你是真的被她欺负呀?” 兰亭舟睇了他一眼,淡声道:“你很闲?” 说罢,一掸衣袖,转身走了。 第189章 守在门口的墨砚听到屋内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后兰亭舟沉着一张脸走出来,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屋里的人是谁,竟惹得公子如此气恼? 听着身后陆青宁愉悦的笑声,兰亭舟下定决心,兰亭之下几月的生活费,别想要了。 兰亭之是他胞弟,小他六岁。兰家迁到清水镇时,兰亭之才五岁。 因营养不良,兰亭之小时长得很瘦弱,跟只小猫似的,还爱生病。兰家在清水镇是外来户,因而他也没少被附近孩子欺负。 甘采儿得知这情况后,当即就替他出头,狠狠教训了那帮孩子,还押着欺负过他的人来道歉。后来,兰亭之与他们一来二往,倒和那些孩子打成一片。 不过,他也由此沾上爱动手的坏毛病。书是读不进一点,成天就好舞刀弄棍。几年下来,仗着有甘采儿给他撑腰,俨然快成清水镇一霸了。 兰亭舟既怕他长歪,也怕他练功歪,就将他送去玄苍山习武。 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上次还是自己结婚时,他向师门请假回了家一趟。 可没想到,这小子嘴这么碎,竟将家长里短一一写给外人知晓! 兰亭舟冷着脸暗忖,还是教训少了。 兰亭舟回到客栈时,甘采儿已休整好,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歪在窗前的矮榻上看话本。小红陪在一旁,安静地打着络子。 见兰亭舟回来,甘采儿将书放下,站起身迎上前去。 “这么快就回来,可用过晚膳了?” “不曾。”兰亭舟摇头。 “那敢情好。这间客栈的醉酥鸭可是旦州府一绝,姑爷正好尝尝。”小红笑道。 “你们吃过了?” “那哪能呢!小姐可一直饿着肚子等姑爷回来呢。”小红字字清脆。 甘采儿抚额,只觉头疼。 小红无时无刻不撮合她与兰亭舟,真是让她浑身尴尬。 “小红,你下去安排晚膳吧。” 甘采儿将小红支走,生怕她再说什么出格的话,又惹来兰亭舟误会。 “其实不必等我。”兰亭舟声音清淡。 甘采儿自嘲一哂,果然。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实在不愿在此事上纠结,便岔开话题。 “后日你可有空?” “后日?是有什么安排吗?”兰亭舟问。 “娘听说我们要来旦州府,就给了我一张请帖,说是什么赏荷宴的。她说这是旦州府都难得的盛会,让我们有空也去看看。” 兰亭舟一愣。 赏荷宴的请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次赏荷宴,由知州杜仲发起,旦州文坛的文人才子大多会前往,确实是盛事。有机会能去,自然不容错过。回头我得好生谢谢岳母大人。” 瞧着兰亭舟眼里突然亮起的光,甘采儿嘴角微翘,心中也禁不住雀跃。能让他开心就好,也不枉自己费心一遭。 想起前世因自己的患得患失,就对兰亭舟各种阻挠,实在是错得离谱。 回想起自己以前的劣迹斑斑,而兰亭舟对她始终以礼相待,最生气时也顶多是冷淡疏离,不搭理她而已。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真是世上难得的,脾气很好的人。 兰亭舟脾气好,也只有甘采儿如此觉得而已。 而兰亭舟脾气恶劣,才是大多数与他交过手或是共事过的人的共识。 景和二十五年,初春。 厚重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终于慢慢消融,树上的春芽悄悄探出了头,万物开始复苏。 “大人,卫国公求见。”门房来报。 “不见。” “大人,卫国公又来了。”隔日,门房又来报。 “不见。” 当第三次,门房再来报时。 兰亭舟终于撩起眼皮,看了门房一眼,声音清洌冷淡。 “此等不相干的人,若是再来报,你就自去庄子上呆三年。” 年轻的门房顿时噤声,唯唯诺诺退下。 他一头雾水,自己一个门房,有人来访,难道不该来通报?更何况对方是才升任一等国公的卫国公! 翌日散朝后,孟煜拦住兰亭舟的去路。 兰亭舟冷淡看他,随手一礼:“卫国公拦住下官,是为何事?” 孟煜敷衍地回了一礼,道:“兰太傅,你我五年未见,此番回京,本国公想邀大人叙叙旧。” 兰亭舟一脸冷漠:“下官与国公爷无旧可叙。告辞!” 孟煜脸色一沉,他从来就不是好性子。 他冷然道:“这几年来,本国公女儿多谢兰太傅照顾。只是从今后,便不用再劳烦大人。午后,本国公自去接她回府。” 兰亭舟长眉轻挑,微微嘲讽:“下官府中哪来国公府的小姐?” 孟煜一字一顿:“芙儿是我和囡囡的女儿。” “囡囡”两个字,像是一下戳中兰亭舟某痛处。他收敛起所有表情,目光森冷地看着孟煜。 他同样一字一顿道:“阿采是我妻子,芙儿是我女儿。这两人,与你何干?” “兰亭舟,你别欺人太甚!”孟煜暴怒。 “欺人太甚?呵呵”兰亭舟垂眸,淡淡一笑,“芙儿现在姓兰,上的是我兰氏族谱,与你孟家无关。” “国公爷若想父慈子孝,可自回国公府,贵府少爷小姐还有一大堆。” 孟煜眯了眯眼,目露讥诮:“兰亭舟,这是你自己生不出孩子,硬要强夺别人家的女儿吗?” “孟煜!”兰亭舟厉声断喝,眸中泛起寒意,“强夺两个字,你也配提!” 说罢,兰亭舟猛地一拳,砸在孟煜的腹部。 兰亭舟可不是文弱书生。他年少时砍柴、挑水、打猎的事没少干,练就了一身强健的筋骨。虽说后来不再做粗活重活,但为了管教兰亭之,他坚持一直习武。 这一拳下去,砸得孟煜一趔趄。 孟煜咧了咧嘴,牙尖顶了下后槽牙,随后将手中的笏板往地上一掷,挥拳就往兰亭舟脸上打过去。 兰亭舟也不示弱,操起手中笏板就往孟煜身上抽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打在一起。 “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 周围一片哗然。 早在两人面色不善站一处说话时,就有不少好事的朝臣驻足,目光不停往他二人这边瞟。 不怪朝臣们看热闹,实在是这两人之间的八卦,曾经太轰动,也太离谱。 “这两人凑一块儿,还能不打起来?” “唉,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二位怎么还没看开?” “呵呵,王将军,若你遇上那事,你能看开?” “哎呀,张大人,你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夫人可守妇道得很。” “敢问几位大人,这卫国公和兰太傅是有什么夙怨吗?”有年轻的官员好奇。 “他们两人呀,有夺妻之仇。” 原来这么大的八卦?年轻的官员更好奇了。 “那是谁夺了谁的妻呢?” “呃,这么嘛......算是互夺?” “啊?!”年轻的官员瞪大眼,这么劲爆的吗? “唉,此事说来就话长罗。” ...... 张德子一路小跑着进了御书房,急声道:“陛下,兰太傅和卫国公在泰极殿外打起来了!” 公孙睿批奏折的笔一顿,抬眼看过去。 一个一等国公,一个正二品翰林院大学士,光天化日下,当众大打出手了?! 张德子看懂了公孙睿眼中的不可置信,一个劲儿点头:“真的,是真的!” “陛下,您快去看看吧。泰极殿外围了好多人,据说两人的官袍都扯烂了。” 为什么他要去看?是嫌自己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不够丢人的吗? 公孙睿面无表情:“传朕口谕,着禁军即刻将二人拿下,押送回府,各自禁足五日!” 张德子领命走了。 公孙睿坐在龙椅上无奈感叹。 “果然是红颜祸水。哪怕人都走了,还能搅得这二位不得安生。” 第189章 到了赏荷宴这日,景和帝眼中的红颜祸水一大早就起身开始打扮他的左膀右臂。 装扮兰亭舟,曾是甘采儿最快乐的事之一。 她热衷于把兰亭舟最优秀一面的展示给人看,然后她就会到处大方地炫耀,如此优秀的男人,是她的! 重来一世,她早息了这份心思。但这次不一样,哪怕兰亭舟不能在赏荷宴上一鸣惊人,她也希望他能被人注意到,留下好印象。 光是外袍,她就拿出了三套,有月白色的,淡青色的,玄黑银丝的,全是上等的云锦,低调中带着奢华。 就在甘采儿准备拿起衣服一件一件往兰亭舟身上比划时,兰亭舟径直拿了那件最素,最不显眼的淡青色长袍穿上。 甘采儿看着月白色那件,满眼透着遗憾。 兰亭舟穿月白色最好看,清爽温润的白会衬得他眉目如画,风骨清逸,像谪仙人似的。只可惜,他偏不喜穿白,说不耐脏。 不过,她的遗憾只有片刻,转眼就又兴致勃勃地 向兰亭舟展示起这几日逛街的成果。 一枝玉簪,一块玉佩,两个玉环,一个香囊,几条?宫绦,还有一大块碧绿的翡翠。 兰亭舟觉得自己要被甘采儿挂成一棵祈福的彩树了。 他叹了口气,将各种五彩缤纷,华美艳丽的饰品一一摘下,最后只留了一枝玉簪,一个香囊。 “此次宴请,你我并非贵宾。衣着不需太刻意,只要整洁得体就好。以免喧宾夺主,失了分寸。”兰亭舟缓声解释。 一听这话,甘采儿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长裙,绯红色中金丝闪闪,热烈又张扬,耀眼得像一团跃动的火。百步之外,都能一眼瞧见。 果然是会“喧宾夺主”。 她小脸一下耷拉下来,心中黯然。在这些繁琐的礼仪上,她总是顾虑不周,上辈子闹过那么多笑话,到头来还是啥也没学会。 看来,自己永远都不是做闺秀的料,也当不了谁家的主母。 她默默脱下长裙,另挑了一件水红色素色长裙换上。 见甘采儿由一开始的兴致高昂变成一脸黯然,兰亭舟抿紧唇,心里升起一分懊恼。 他说的仅指他自己,并没想过让她也换衣裙。 他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习惯解释。 杜仲对荷的喜爱颇有盛名,甚至已成为他的一道标签。在上任知州之初,他修缮府邸时,第一处规划的不是主院,不是书房,而是荷塘。 去过杜府的人,无不一盛赞其荷塘的精美巧思。 杜府的荷塘很大,水面宽阔,碧波荡漾。与其说是塘,不如说是湖。湖边上摆着一圈奇石,错落有致,形态各异。看似随意杂乱,实则匠心独具,野趣横生。 时值六月,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 一入菏塘,满目一片翠绿,沁人的凉意顿生,像是盛夏之中,突然喝了口冰镇的蜜水,极为惬意。 碧叶之间,粉白深红的荷花正全力绽放。微风徐来,花叶各自摇曳生姿,端是一幅盛夏好画卷。 果真是极美! 荷塘中有一座木制的拱桥,横跨在水面上,桥上还有一精巧的凉亭,青瓦覆顶,四角飞檐。 赏荷宴便是以此木桥为界,将男宾女眷隔岸分开。左岸是男宾客,右岸是女眷。 两处虽隔着半个荷塘,但隐隐约约也能瞧见对面的热闹。 甘采儿带着小红在湖岸边漫无目地走着。 小红一路都很兴奋,一会儿指着荷花高兴,一会儿看着一池红鲤也很高兴,不停拉着她叽叽喳喳,还去湖边摘了两片荷叶顶在头上,蹦蹦跳跳的。 甘采儿却兴趣缺缺,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此番来赏荷宴,一是让兰亭舟尽早在旦州文人圈露一下脸,以免日后又被人在身份上做文章;二是兰亭舟若能得到一二位知名人士青睐,那他进鹿鸣书院就有指望了。 因而,将兰亭舟送进杜府,她此行的任务就算完成。 至于这两个目的能完成多少,剩下的就全凭兰亭舟的能力与运气了,与她无甚相关。 而她自己对赏荷宴,则完全没任何想法,也没觉得有何稀罕。前世这等宴会她参加得不少,几乎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小姐,你看。前面凉亭里有不少小姐夫人,好像很热闹呢。我们也快过去吧。”小红指着远处道。 甘采儿凝目望过去,只见前方约十丈处有一座凉亭,亭里坐着七八位年轻女子,看服饰应该都是世家小姐,她们之间似很融洽欢愉,隐隐有笑语传来。 然而,甘采儿并不想过去。 她从来都学不来那些女子巧笑嫣然中的笑里藏刀,一句话能藏一百八十个心眼。她也分辨不出,那些话哪些是真夸,哪些是暗讽。 惹不起,总躲得起。 “人多吵得慌,不如我们往这边去。”甘采儿随手向左一指。 左边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种着一排排翠竹,竹杆修长,竹叶浓密,在夏日里隔出一方清幽,十分宁静。 小红往那处探了探头,摇头道:“小姐,这里面看起来荒僻得很,估计都没什么人在,无趣得很。” “清静些,有何不好?”甘采儿抬步向左,转入小径。 小红挠挠头,她总觉得小姐最近好像变了,变得与往日不太一样。 小姐原来最喜八卦,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她就往哪里扎堆儿,而且最是掐尖要强,只要她在的地方,她总要变着方儿与人争个高下。怎么最近突然就变得喜欢安静,不惹是非了呢? 小红虽心感疑惑,但仍是快步追上甘采儿。 这条小径很长且幽静,青石板上有薄薄的青苔,似不常有人来。甘采儿主仆二人走了好一会儿,周围除了越来越浓密的竹林,再无一物。 “小姐,这路怕不是通往什么荒废地方的吧?我们还是回去的好。”小红拉住甘采儿。 越走越荒凉,甘采儿也觉出不妥。她点点头,转身打算往来路返回。 正在这时,突然前方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有哭声,骂声,还有嬉笑声。听上去像是一群男孩子。 路,只有一条,再往前走势必撞见。听那些人声越来越近,甘采儿拽着小红,一猫腰就往竹林里躲。 前世学来的保命秘笈,是非还是离远点好。 甘采儿主仆二人刚在竹林中躲好,就见石板路上出现几个孩子,全是锦衣华服。一人在哭,其余的全在笑。 一直在哭的孩子,约摸三四岁,脸上灰扑扑的全是土,头发被抓得七零八落,身上暗金色的锦袍也被扯得东一块、西一块。 他正被一个大孩子按在地上拖着走,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边哭一边求饶:“五哥哥,痛,痛,你放了我~~~” “呸!小野种,谁是你五哥,再乱喊,当心我踩烂你的嘴!” 恶狠狠骂人的,正是拖着他的大孩子,大约八九岁,骂完还踹了他一脚。 甘采儿默默叹气,看来谁家后宅大院里,都少不了阴私的事。 第189章 “呵呵,你娘不过是下等的娼伎,给母亲提鞋都不配!”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杜府的正经少爷?还敢叫哥,你配吗?”另一孩子一脚踩在趴地上孩子的手上。 “就是,谁和你是兄弟!” “我看你只配当我们的狗!!” “对,对,对,让他当小狗。” “来,狗东西学几声狗叫,再爬过来磕几个头,我们就放了你~~~” “哈哈哈,你们瞧他那脏模样,我看他连狗都不如。” ...... 四五个大孩子围堵着被摁在地上的小孩子,他们边笑边骂,还时不时踹上几脚,踩两下。他们用清脆软萌的童音,说着世上最恶毒的话。 中间那小孩子只会不停的叫“哥哥”,喊疼,然后一个劲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憋得通红。 甘采儿拳头硬了。 本来别人府上的是非,她是不打算沾边的,能躲就躲。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被外人撞破,指不定招来怎样的记恨。 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的,甘采儿见过很多,在清水镇她也没少干,不过顶多是扭打在一起,而这么欺辱人的......让她实在忍不了。 “哪来的一群小野狗在这儿乱叫?” 甘采儿一拉裙摆,从竹林中款款走出。 几个小点的孩子见突然有人出现,顿时慌了神,全往最大的那个孩子身后躲过去。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领头的孩子恶狠狠地问,戾气十足。 “呵呵,我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呀。”甘采儿笑眯眯道,而后随手掰断一条竹枝,拿在手里挥了挥。 “你,你要干嘛?!”领头的孩子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 “我刚打天上路过,听到这里有人要押着旁人做狗,便下凡来查看一番。小公子,你这么喜欢人变狗,不如你先示范来看看?” 甘采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竹枝挥得呼呼作响,将那群孩子逼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红一步跨上前,眼明手快地将地上的孩子扶起来,护在身后。 “你大胆,竟敢对本公子出言不逊!我定要让爹爹治你的罪!” “嗖!”“啪!” 甘采儿手中竹枝一挥,狠狠抽在叫嚣不已的孩子身上。 夏日衣衫单薄,她这一抽也没留力。那孩子被打得“嗷”地一声叫起来,一蹦三步远。 “你敢打我?我,我和你拼了!!!”说着,那孩子就要冲过来。 “来呀,看我不抽死你!毛都还没长齐,就敢仗势欺人,作威作福!” 甘采儿撸起袖子,将手中竹枝挥挥虎虎生风。 那孩子只冲了两步,就没敢再往前。 他看得出来,甘采儿是真敢抽他!哪怕他自报了家门,对方也丝毫没理会。一时间,他倒拿不准对方的底细,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 “五哥,今日家中宴客,这位夫人多半是请来的贵客。此事要是闹到父亲那里.....”另一孩子小心翼翼道。 “哼,我还怕她不成?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娘!” 领头的孩子一扭头,跑了。 见他跑了,其余的孩子也跟着一哄而散,片刻就散得干净。 “小姐,现在要怎么办?” 小红担忧的看着跑远的孩子。从孩子们对话中不难看出,这群孩子应该都是杜家的孩子,而且明显对方找人告状去了。 甘采儿将手中竹枝扔了,也默不作声。 刚才气性一上头,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先出口恶气。现在孩子们跑了,她一冷静下来,顿时后悔不迭。 去打杜仲家的孩子,自己是怎么敢的?!杜仲可是整个旦州头顶上的天,堂堂的朝廷四品命官!! 甘采儿十分懊恼,明明可以用温和些的法子,将那群熊孩子撵走不就好了?可自己偏选了动手打了人。 唉,这一冲动就不计后果的脾气,果真是要害死人的。 要不,趁着没人寻来,还是先跑吧? 正在这时,一道细碎的哭声从身后传出,甘采儿感觉裙摆被人拉住。 “恪儿不是野种,恪儿是爹爹娘亲的孩子。” 她低头一看,就对上一双又红又肿的大眼睛,小孩子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抹着眼泪。 甘采儿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看着孩子狼狈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心里不由一揪,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她忽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同样是高门世家里的庶子。不知她离开后,他在卫国公府是不是也这样被人欺负。 景和二十五年的元宵节,孟北海没等来他的娘亲,却等到了他那早已入土的父亲。 “你在这里坐一天了,是想干什么?”孟煜垂眸,看着坐在墙根儿杂草堆里的长子。 这里是卫国公府一个荒弃的小菜园,很久都没人打理过。 “父亲,娘亲她没有偷人。”孟北海定定看着孟煜,答非所问。 “我知道。” “那您能把娘亲接回府来吗?”孟北海的眸子蓦地亮起来。 孟煜沉默片刻,道:“你随我来。” 孟北海扭头看向围墙,有些迟疑。 娘亲说过,今日要给他带糖画来的,如果他走了,娘亲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孟煜看出他的犹豫,猜到他是在等人。 “问剑,守在此处,若有异动,即刻来报。”孟煜吩咐道。 问剑是孟煜亲自给孟北海挑的护卫,从孟北海三岁起就跟在他身边。 孟北海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孟煜到了外院的书房。 “把人带上来。”孟煜落座后,沉声道。 不一会儿,两个亲卫押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进来。男人见到孟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乍见此人,孟北海眸子里迸出强烈恨意!如果目光能杀人,此人早被他千刀万剐! 就是他,当众指证娘亲与父亲的护卫有染,暗示妹妹可能不是父亲的孩子,娘亲和妹妹才因此被赶出了卫国公府! “卓三,让你回来前,我曾说过什么?”孟煜声音平静无波。 “主公让我护如夫人周全。”卓三声音发抖。 “那如夫人呢?” 卓三瑟缩着,不敢回答。 “卓三,那卓五又在何处?”孟煜缓缓问道。 “主公饶命!饶命呀~~~不是小人存心构陷如夫人与卓五有私情,实在是大夫人抓了小人的妻女做威胁,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呀。”卓三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个劲求饶。 孟煜轻笑一声,站起身走过来。他在卓三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跪地之人,一脚踩踏在其头顶,淡声道: “卓三,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一名军士,而我给你下的是军令?” “用你家人威胁,你就可以陷害同袍,你就可以抗令不遵?” “到底是你受到威胁,还是欺我已身死,没人能再治你罪,而夫人能给你的更多?” 卓三浑身冷汗如浆,整个人颤抖不已,犹如筛糠,抖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早知道国公爷还活着,打死他,他也不敢诬陷如夫人与卓五有染。 孟煜拔出腰间佩剑,抬手一挥,便向脚下的头颅斩去,动作一气呵成,迅猛利落。 “噗”地一声,一蓬血雾从卓三的颈腔喷出,溅了半间书房。 一颗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来滚去,双眼圆睁着,似不能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 “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孟煜对着那双圆眼,淡淡地冷声道,而后缓缓收了剑。 孟北海惊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下,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失声尖叫。 孟煜瞥他一眼,淡声道:“卫国公府世代为大雍戍边。身为世子,你要尽早习惯血腥和杀戮。” “我不是世子。” “我说你是,你就是。” 孟北海垂下头,默不作声。 “你守着那废院子,是在等谁?”孟煜问。 “等娘亲。她说元宵节要来看我,还给我带糖画。” 孟煜沉默良久,而后起身道:“走吧,爹带你去买糖画。” “不,我要等娘亲。” “你娘不会来了。” “你胡说!娘亲会来的!每次只要她答应了我,她都会来的!” 孟北海愤怒着,近乎仇恨的看着孟煜,那凶恶的样子像要让孟煜将话吞回去。 孟煜眼前闪过城南那间破败的房屋,屋里供有他的牌位,擦拭得很干净,香炉中还插着三炷燃尽的香。 他知道甘采儿出事了。只有兰亭舟那个蠢材才会自欺欺人,说她只是不愿有人找到她,才又躲起来。还说她为了躲他,搬过很多次家。 可他知道,他的囡囡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他牌位的。 他听说大年三十那晚的暴风雪埋葬了很多人,那些人最后全都被扔去了乱葬岗。他曾去乱葬岗上找了许多天,可是乱葬岗上尸骸如山,太多,太多。 他找不到他的囡囡。 找不到也好,至少总有些缥缈的希望。 如果能早回来几日,就好了。 孟煜按住就要暴走的孟北海。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等。” 国公府,翠菡院内 “夫人,夫人,不好了。”梅婉吟的大丫鬟巧雀慌里慌张跑进来。 “什么事值得大呼小叫的,真是没规矩!”伍嬷嬷厉声喝斥。 “夫人,国公爷把卓三杀了!” “啪”地一声,梅婉吟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 与此同时,兰府的大小姐兰芙也闹着不愿出门去看灯会。 大雍国元宵节一向热闹。在这一日,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城中也会举行盛大的灯会。一入夜,大家都会相邀外出游玩。 “今夜有花灯,芙儿不去看吗?” “嗯,不去。”兰芙使劲儿点头。 沈云曦觉得奇怪。以前的元宵节,天还没黑透兰芙就小胳膊小腿地往门外跑。今年倒真是奇了。 “那芙儿想做什么?” “我想在小花园里玩。” 沈云曦这下更觉奇怪。小花园这会黑灯瞎火的,有什么能玩的?而且小花园就算再好玩,她今日也在那里玩了一天了呀。 “母亲,我就要在小花园玩~~~你就让我去嘛~~~” 兰芙奶声奶气地撒娇,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沈云曦。 看着白白软软一脸娇气的小女孩,沈云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哪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于是,她让人在小花园里多点几盏灯,又派了两个稳妥的嬷嬷照看着。 兰芙开开心心地又跑去了小花园。她在小花园里踢毽子,跳房子,荡秋千。后来累了,她就蹲下来数蚂蚁...... 她一边玩乐着,一边时不时往旁边的假山处瞟上一两眼。 慢慢的,她开始焦躁。 娘亲怎么还不来呀,再不来元宵节都快过完了。明明年三十那日娘亲很早就来看她的,可今日她都等一天了,娘亲都没来。 “啪嗒”“啪嗒”,几滴泪落下。 第189章 甘采儿看着紧紧揪着自己裙摆,一直抹眼泪的孩子,心里不由酸软。 她蹲下身,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嗯,仙女姐姐知道,你有爹娘,你是好孩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嬷嬷和婢女呢?” “我叫杜恪,爹爹娘亲叫我恪儿。罗嬷嬷和喜鹊姐姐让母亲叫走了。”杜恪细声细气道。 “那恪儿还记得自己院子吗?仙女姐姐送你回去,可好?” “恪儿记得的。”杜恪乖巧点头。 甘采儿抱起杜恪,跟着他的指引,在杜府里七歪八拐的走着。不知是出何原因,杜恪指的路都是僻静无人的小径。 是他生性怯弱习惯性避人,还是他不被允许出现在人前? 甘采儿看着怀里的孩子,很安静,不吵不闹,有超乎年纪的听话和懂事。她不禁有些心疼。 走了大约两炷香时间,她们走到一处小院子前。院子很偏僻,似乎是在府中某一角落处,院门前几乎无大路,只一条小径。小径两旁都是杂草,但院子里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布置也井井有条,甚至称得上精巧。 院门口上方有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字:听竹院。 甘采儿皱眉,觉得奇怪。 若说院子的主人倍受宠爱,不至于被安置得如此偏僻。可若不受宠,院子就不该如此精美,一看就是费心思布置的。 而且,杜恪一身上下的穿戴,无一不精致,并不比欺负他的那几个孩子差。 杜恪一见到院子,就从甘采儿怀中挣扎着下地,然后“哇”地一声,大哭着跑进院子。 “哎,哎,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小红瞪着眼,手指着杜恪的小短腿道,“这不会让人以为是我们欺负的他吧?” “小孩子都是这样,受了委屈在外憋着,一见到娘自然是要哭的。”甘采儿摇着头笑笑。 “我们也走吧。再不走,就真被人误会欺负小孩子了。” 说罢,甘采儿转身就走。 高门大院是非多,甘采儿不欲牵扯过深。在前世,她见识过后宅里太多阴私和腌臜手段,现在只要一回想,都还心有余悸。 将孩子平安送到就好。 甘采儿带着小红顺着小路往外走。走了一会儿,小红觉出不对。 “咦,小姐,你怎么一直在往府外走呀?” 她们不是来参加赏荷宴,长见识的吗?可按小姐这走法,她们再走下去,就该出杜府了。 “不快点离开,是要等着被人抓包吗?” 小红这才恍然,刚才被打的孩子指不定找谁告状去了。若被人抓住......小红抖了抖,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她家小姐打的可是杜府的小公子! “小姐,那我们快走,快走!”想明白缘由,小红拉起甘采儿脚步飞快。 主仆二人正急匆匆往外走着,忽听到身后有纷乱的脚步声,似有人在小跑追赶。 甘采儿与小红对视一眼,眼里都是一惊。 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她们了? 甘采儿拎起裙?正待发足狂奔,就听到身后的人扬声喊道: “夫人请留步,我家姨娘有请。” 一听到“姨娘”二字,甘采儿脚下步子一缓,转头看过去。 只见来者是一位中年嬷嬷,正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往她们这处来。 “哎呀,奴婢可算追到夫人了。”嬷嬷捂着胸口直喘气。 而后,她向甘采儿行礼道:“夫人出手相助九公子,我家姨娘心怀感激,想邀夫人一叙,略表谢意。” 甘采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至于感谢,那还是算了。 她略微欠身回礼,笑道:“嬷嬷言重了。不过是孩子们玩闹过头,我帮着小公子回院子而已。还请嬷嬷转告姨娘,举手之劳,当不得感谢两字。” 见甘采儿拒绝,嬷嬷有些意外。她不着痕迹打量起甘采儿,见对方虽梳着妇人髻,但面容却极年轻,仍有少女的意气。 她不由温和地笑了:“夫人还是随奴婢去吧。五公子是府中嫡子,自幼聪慧过人,博文强记,总被先生夸能过目不忘呐。” 小红一头雾水看向嬷嬷,他家五公子怎么样,关她们什么事? 甘采儿却是一激灵,她听懂了嬷嬷的弦外之音。她打的那个孩子,不仅身份贵重,而且记性还好! 若她们想悄无声息溜出府去,怕是不容易。 “如此这样,那只好打扰姨娘了。” 于是,甘采儿又回到之前的院子。这一次她见到了听竹院的主人:赵姨娘。 赵姨娘面容不再年轻,但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眉眼间似有风情万种,只略微一抬眸,就不自觉勾出一抹妩媚来。一头浓密的秀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散落,凭添几分慵懒无力。 美是真美,只是过于妖娆轻浮,显得不够端庄,难登大雅之堂。 杜恪此时早已收拾妥当,正安静在坐在赵姨娘身边玩九连环。 “今日恪儿被欺负,有幸得夫人出手。身为姨娘,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这块玉佩还算难得,便赠予夫人。若日后夫人用得着我的地方,可拿这玉佩来寻我。” 甘采儿吓得连连摆手:“姨娘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她哪里敢要赵娇儿的东西! 之前不过是一时冲动,没忍住脾气动了手,结果就让自己差点走不出杜府。现在她如果收了赵姨娘的东西,岂不是真真要卷入杜府后宅内斗了? 只她一人还好说,但就怕给兰亭舟招来祸事。经历过前世,甘采儿深刻知道后宅与前堂是息息相关的。 赵姨娘却将玉佩硬塞到甘采儿手中,道:“我赵娇儿旁的本事没有,但给老爷吹吹枕边风,还是成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甘采儿只得接下。 “黄嬷嬷,去把衣服拿出来。”赵姨娘道。 “已经拿来了。”黄嬷嬷笑着应道。 甘采儿凝目一看,黄嬷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捧着两套衣裙。 赵姨娘道:“五公子被宠坏了,受不得半点气,还十分记仇。以前,府中有下人不小心冲撞到他,直接就被打死,丢出府去了。” “如今他被夫人教训一番,必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现在正满园子找夫人呢。” “我让嬷嬷替你二人重新装扮一番,免得他找你们麻烦。” 甘采儿一想,这倒是个好法子,便点头应下。 黄嬷嬷手巧,不出一炷香功夫,便将甘采儿主仆二人改扮完毕。 甘采儿从一身水红织绵素裙换成鹅黄色金丝薄纱裙,发髻也改成时下最流行的双蟠髻,再配繁复的珠钗和彩带,显得格外活泼艳丽,夺人眼目,与她之前低调素静的模样大相径庭。 甘采儿照着铜镜,连她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不禁叹服黄嬷嬷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再造功力。 小红也与之前判若两人。 变装完成后,甘采儿辞别赵姨娘,带着小红出了听竹院。主仆二人,仍是沿着小路往府外走。 快到侧门出口时,甘采儿看到有三四名婢女手持荷花,给提前离开的夫人小姐们一人送上几朵,说是杜夫人给大家的一点心意。 众人不禁纷纷夸赞杜夫人大方体贴,细致有心。 可甘采儿注意到,但凡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总要被婢女们拉住多问几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们是哪家的女眷,家住何处,可玩得尽兴,甚至连荷花都要多给两朵。 甘采儿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又往杜府里走去。 “小姐,你不是说要出府吗?”小红一头雾水。 “我改主意了,还是等宴会散场时,随大家一起走吧。” 第189章 这次赏荷宴堪称文坛盛会,旦州境内但凡数得上的文人才子全来了。 为了此次盛会,杜府在荷塘边专门修建一条小渠,从荷塘中引清水灌之,设了曲水流觞之局。 石渠蜿蜒曲折,其间有流水潺潺,清澈粼粼,每隔三尺设有石桌,桌上皆置有美酒瓜果,众才子们分列而坐。 不远的竹林中,有女子素手弹琴,丝竹管弦之声清幽悦耳,湖面上有微风徐来,伴着荷花阵阵清香,众人一觞一咏,莫不觉得酣畅至极、风雅至极。 酒逢知己千杯少。 这场盛会从午后一直延续到傍晚,众才子趁着酒性相互斗诗,斗画,席间佳作频出,让人目不暇接。 其中,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兰亭舟画的《小荷睛晚图》。 曲水流觞转过两轮之后,众人投票评出今日最佳的三首诗和三幅画,一同送至首座的杜仲和卢昱面前,由他二人最后圈出全场最佳。 杜仲为此次聚会,还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两方澄泥砚为彩头,要奖给全场最佳诗画。 鹿鸣书院的少年天才王奚石拔得头筹,他的《湖畔咏荷》被两位大人一致圈定为最佳诗作。 但到了书画这里......杜仲毫不迟疑地圈了《小荷睛晚图》,但卢昱看着此画,眉头却夹得死紧。 杜仲道:“卢大人觉得此画不妥?” 卢昱摇头:“此画笔法凝练,布局新清,颇有趣韵,确是好画。” “不过,若是能用大写意的泼墨来画,则会更好,其雄浑大气方能更突显荷之高洁古朴之意。” 待他看清楚画的署名时,眉头夹得更紧了,口中还不服气地哼了哼 “第一就第一吧。可惜子茁这次没在,不然让他也来画上一幅,定不比这幅差。” 吕子茁是卢昱的得意门生,也是京都北派书画的后起之秀,颇有盛名。 杜仲哈哈一笑,道:“待下次卢大人的爱徒来了,下官再办一场流觞曲水,重新比过。” 世人皆知卢昱爱书画成痴,且是北派技法的强力拥趸者。 而这幅《小荷睛晚图》笔触细腻柔和,风格平和淡然,是明显的南派技法,难怪惹得卢昱横挑鼻子竖挑眼。 最后,卢昱吹着胡须,心不甘情不愿地圈了《小荷睛晚图》为最佳。 兰亭舟与王奚石同时出列,对杜仲和卢昱恭敬行礼,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接过了澄泥砚。 诗画评选结束之后,众人没了拘束,便各自找相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气氛热烈。 兰亭舟几乎没入过书院,更没出过清水镇,所以今日在座诸人没一人与他相熟。 无人相邀,他便一人坐在石渠末端,赏着满池荷花,浅酌淡饮,倒也闲适自在。 卢昱自首座下来,走到他跟前,瞅了他两眼,而后板着一张脸,硬声道:“你,陪老夫走走。” 看着卢昱别扭的模样,兰亭舟不禁莞尔。 他施施然起身来,恭敬一礼道:“学生遵命。” 二人沿着荷塘随意地走,卢昱闷着头在前,半晌没说话。 兰亭舟落后半步,不急不徐跟在他身后,也没开口。 走了一会,卢昱停下脚步,有些气恼地回头道:“你小时候不是说更喜欢北派,还想拜老夫为师的?怎么长大了,又拐到南派去了?” 兰亭舟一笑,道:“家父不允,学生便只好改弦易帜了。” 卢昱不满地哼了一声。 兰亭舟温声道:“在学生看来,书画皆是直抒胸意,不应拘泥于手法,能畅快淋漓就好。” 卢昱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哼两声,不满之意却少了许多。 “从小就敢拿笤帚打人,哪里合适南派温吞吞的风格!改日老夫给你找两个好师傅,让你看看用笔的刚劲雄浑,磅礴大气!什么才叫直抒胸意!” 兰亭舟笑道:“那学生就先谢过卢老大人。” 卢昱脚步一顿,回头瞪兰亭舟:“你叫我什么?” 兰亭舟摸摸鼻子,低下头,轻声道:“卢伯伯。” 卢昱这才满意地点头,继续往前走。 “你父亲的罪名已被赦免,你可有下场参加科举?”卢昱问。 “今春才过了县试。”兰亭舟答。 卢昱沉默良久。 “十一年了,老夫当年若勤勉些,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丝毫帮不上尧仕兄。”迎着风,卢昱不由老泪纵横。 “卢伯伯无须自责。朝堂上风云诡谲,非是一两人能左右的。” “没想你年纪轻轻,看得倒通透。你日后若能远离京都,做个闲散的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也是很好的。”卢昱长叹一声。 “你现在哪个书院读书?” “在镇上的书院。” “镇上书院?”卢昱皱眉,眼露不赞同,“镇上的书院想中举人可不易。” 兰亭舟一默,没有接话。他何尝不知这一点? 只是要到知名书院读书, 并非易事。除了钱财之外,还需举荐人。 卢昱似也想到这一点,于是道:“不如老夫修书一封与你,你拿去当推荐信。老夫虽不才,但几十年下来,还有些薄名。” 卢昱当年可是进士二甲出身,又曾是当今陛下的书画老师,这岂止是有些薄名!有了他的背书,兰亭舟的科举之路肯定顺畅许多。 但兰亭舟不欲与他牵涉过深,怕日后事败会连累到他。 “卢伯伯的好意,学生心领了。只是伯伯现在是帝师,有太傅之名,若我拿着您的推荐信,旦州府怕没书院敢收我了。” “哪来什么太傅!不过是陛下少年时教过他几堂课而已。”卢昱没好气地道。 “也罢,众人都畏虚名。老夫在旦州还有几位老友,改日你便替我上门拜会吧。” 兰亭舟心中一喜,没想到此行竟有如此收获。 在兰亭舟意外收获举荐人之时,甘采儿正混迹于一堆世家贵女之中。 十来个女眷聚在荷塘拱桥边的水榭里相互攀谈着。有女子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各种八卦消息。 “听说今日王奚石又力压群雄,得了最佳。” “有他在场,这第一他不得,谁还能得了去?” “就是,王公子可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十三岁就考中了秀才呢,人称诗画双绝!” “哎,你们不知道,今次的书画第一可不是王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啊?书画第一竟不是王公子?!” 众人诧异。 甘采儿也偷偷竖起耳朵。 “据说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公子,不过画功确实了得,连卢老大人都专门找他长谈呢。” “哦?这位公子有何来头?” “这倒不知,只知这位公子姓兰,人很年轻,比王公子还小几岁,还不到双十呢。” “啧,啧,难不成又是一位天才不成?” “哎呀,传言他不仅画好,而且人比画更好。有道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浊世翩翩一君子’是也!” “杜妹妹,此人真有这般出色?” 之前摇头晃脑拽文嚼字的,正是杜府的三小姐。刚才,她找借口上了拱桥,去瞧了会儿热闹才回来。 这时见众女子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不由翘着嘴角,十分得意。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不信的话,你们可自去瞧呗!” 水榭中突然安静下来,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相互打着眼色,而后都借故匆匆离开。 甘采儿眼见着几人结伴上了拱桥,往男宾那边去。 大雍虽讲男女大防,世家女从小要熟记《女德》、《女书》,但也只有在京都才礼教森严。 离京都越远,对女子的管束就越松散,像旦州这种偏远的州郡,有时就形同虚设。 例如此次赏荷宴,虽借木拱桥隔开男宾女眷,可泾渭并不分明。特别是曲水流觞一开始,就引得不少女子偷着去瞧热闹,长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 “小姐......”小红戳了戳甘采儿,迟疑道,“她们说的,莫不是姑爷?” 甘采儿面无表情地揪着手帕。 她怎么就忘了,兰亭舟此人最能招惹烂桃花。哪怕是路过的母猫,见了他都要扑上来“喵”两声! 前世,她为清理兰亭舟这些桃花,可没少耗费心力,打过的架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原本她都打定主意,等兰亭舟进了鹿鸣书院,就与他提和离。 现在看来,怕是不行! 兰亭舟的心上人是沈云曦,她得在他遇见沈云曦之前,替他守好后宅,斩尽这些烂桃花。 第189章 看了一眼拱桥,甘采儿掸了掸衣裙,站起身来。 “小红,我们也去吧。” “真是姑爷呀?”小红小声且兴奋。 “那我们快走,别让其它女人占了姑爷便宜。” 甘采儿无奈地看着小红,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跟打了鸡血似的。 等甘采儿找到兰亭舟时,兰亭舟已与卢昱分开,正一人在荷塘边缓步慢行。 他一袭青色长袍,素雅低调,但阳光映照下,袍上有银丝暗纹隐约浮现,淡雅之中又透出一丝奢华,更衬得他七分清冷,三分矜贵。 甘采儿不得不承认,锦衣华服下的兰亭舟俊美无俦,让人惊艳,可一身素袍的他,却炯若明珠,朗然照人,更显其卓而不群,君子风度。 所以,他身后有不少女子相随,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女子或明目张胆,或状似随意地朝他张望。 “吴姐姐,你快看,这只蜻蜓竟是赤红色的呢!”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芷儿,你慢些追,当心摔倒~~~” 另一道温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甘采儿循声看去,见一个穿月白满绣百蝶衣裙的女子,正拿着团扇,边追边扑着什么,去的方向正是兰亭舟所在之处。 她不由撇撇嘴,心里不屑。怎么这些女子总爱用这一招? 她一边腹诽着,一边拎起裙摆,攒足了劲儿,像颗炮弹般地朝兰亭舟冲过去。 “兰哥哥,兰哥哥~~~”甘采儿一边跑,还一边高呼着。 兰亭舟听到声音,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 然后,“砰”地一下,甘采儿一头撞进他怀里,直把他撞得一趔趄。 甘采儿这一跑一撞,让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眼。 那位拿团扇的女子,更是顿在原地,张大嘴,一脸震惊。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还能如此投怀送抱?! 这,这也太有失体统了!! 兰亭舟深吸一口气,揉着胸口,皱眉看她。 甘采儿可不是长在深闺的小姐,她从小在乡野间疯跑玩闹惯了。她这么全力一撞,兰亭舟只觉得心口的肋骨都要断了。 “兰哥哥,听说这次你得了书画第一?” “哎呀,我不过临出门时随口一说,你还真放在心上,夺了头彩来哄我高兴?” 根本不待兰亭舟回应一分,甘采儿便自顾自地说着。 她眨着大眼睛,一脸倾慕地,极尽深情地,凝望着兰亭舟,双手还牢牢攀着他衣襟。 她声音娇滴滴的,眼神娇滴滴的,人也娇滴滴的。她扯着兰亭舟的衣襟,状似弱柳扶风,又如娇若无骨。 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风驰电掣的模样? 兰亭舟垂眸,静静看她作妖。 “夫君,你待我可真是太好了~~~” “夫君”两字一出口,周围忽地响起一道道细微的抽气声。 原来兰公子已经娶妻了!众女子看向兰亭舟目光不由热切变淡。 甘采儿满意了。 她一时情绪上头,根本收不住性子。于是,她用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对上兰亭舟,深情款款。 “夫君,我回头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红油大肘子!‘客必来’的,可好?” “嘶~~~”,周遭此起彼伏响起更大的抽气声。 兰亭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连小红听了这话也直抽抽。姑爷啥时爱吃红油大肘子了? 一想到自家清冷似谪仙般的姑爷,双手捧着一大肘子啃,满脸红光,嘴边还泛油花......小红顿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雍礼教盛行,推崇克己复礼。但凡清贵一点的人家,都讲究饮食清淡,只有底层劳作的平民才热衷赤油浓酱。 众人不由侧目,纷纷散开去。 甘采儿心中冷笑。 呵,都这样了,我看谁还不怕死的要凑上来! 兰亭舟眼眸微抬,目光扫过周遭,而后伸出手,将歪在怀中的甘采儿扶直。 “人都走了。”他淡声道。 “哦。”甘采儿摸摸鼻子,讪讪地直起身。 “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坏你名声。我是怕她们纠缠你。八月你还要参加府试呢,不能分心......”甘采儿絮絮叨叨解释,她低着头,莫名有些心虚。 “你放心,我不纳妾。” 甘采儿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随即又惨白下去。 兰亭舟的平静淡然,让她既羞愧,又难堪。 她明白,兰亭舟定是又以为她这是在对外宣示对他的所有权,又把他当成一个胜利品在炫耀。 “我不是这个意思。”甘采儿抿紧了唇。 “若你真有喜欢的人,想娶进府,我绝不拦着。哪怕,你想我让位,那也是行的!” 甘采儿说的是肺腑之言。这一世,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兰亭舟目光一寒,冷下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上兰亭舟冰冷的视线,甘采儿头皮一麻,不由揪紧双手,讷讷道:“就,就是字面意思......” “甘采儿,亲是你逼着成的,还不到一年,你又想反悔。嗯?” 兰亭舟声音很淡,尾声轻轻上扬,压迫感十足。 甘采儿心一抖,大气都不敢出。 这样的兰亭舟,好吓人。 别看甘采儿在兰亭舟面前一向作天作地,无法无天,但兰亭舟若真沉下脸,她是半点也不敢造次。 兰亭舟伸出手,捏住甘采儿下巴,将她脸抬起,眸光漆黑地盯着她。 “你究竟将婚姻当成什么?又将我,当作什么?” “我当然视你为夫君,丈夫,相公呀!‘夫者妇之天’,你当然就是我的天,一整片的天!” 甘采儿双手一划拉,示意着头顶那一大片的天。 吹捧兰亭舟,拍兰亭舟马屁,像是刻在甘采儿骨子里,她张口就来。求生欲让她出口的话远快过大脑的思考。 兰亭舟一顿,心头的无名火被堵得没法再发。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收回手。 转眼间,他又变回众人眼中那温润谦和的清贵公子。 “夫人,你得记住你今日的话。”兰亭舟淡声道。 第189章 经甘采儿这么一闹腾,兰亭舟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 好在赏荷宴已近尾声,不少人陆续离开。 于是,兰亭舟也向杜仲和卢昱告辞,领着甘采儿离开。 几人走到侧门出口时,甘采儿一看,果然如她所料。离开的人一多,守在出口的婢女们就忙不过来,只顾关照粉色衣裙的女子,对其它人再无暇攀谈。 甘采儿领过一只荷花,顺利出了杜府。 一路上,兰亭舟都冷着脸,甘采儿自知理亏,也不敢说话,像只鹌鹑似的,缩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两人上了马车,甘采儿自觉地又贴着车厢壁坐好,离兰亭舟八丈远,生怕又招惹了他。 见她低眉顺目,默不吭声的模样,兰亭舟不由气笑了。 刚才又是跑,又是撞人,张牙舞爪做了半晌的妖,这会儿她倒成受气小媳妇了? 兰亭舟淡扫她一眼。 “你衣服怎的换了?” “哦,这个呀......” 甘采儿扯着身上鹅黄色纱裙,便将自己在杜府的遭遇一一讲给兰亭舟听。她讲得很详尽,事无巨细,能想到的全都说了。 杜仲是旦州府知州,她担心今日的插曲,会对兰亭舟有什么不利影响。要知道在前世,她与兰亭舟并没参加过什么赏荷宴。 兰亭舟听完后,眉心微蹙。 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皆在国之前,见微可知着。 杜仲作为一个州郡的长官,下辖一州十二县,怎可纵容家宅后院如此不宁,毫无矩规可言? 旦州虽非重镇,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近些年在杜仲的治理下,也算得境内平安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杜仲不像是无能之辈。 兰亭舟沉了沉眉,觉得杜仲这人似有蹊跷。 他心下暗忖,趁陆青宁还在此处,可让他多留心一下杜府,以免杜家真来找麻烦时乱了方寸。 对上甘采儿有些紧张的眸子,他敛目淡声道:“你放心,杜大人是一府知州,此等小事,他不会追究的。” 听兰亭舟如此说,甘采儿心里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 兰亭舟说没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甘采儿对兰亭舟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兰亭舟是不到三十就能成为景和帝左膀右臂的人,其能力毋庸置疑。 只是,这时的甘采儿还不知道,她这挥竹一抽,提前抽开了兰亭舟的权臣之路。 正在两人说话间,马车停下。 “公子,‘客必居’到了。”墨砚在车外道。 “咦,怎么到这里来了?”甘采儿疑惑。 “夫人不是说,要给为夫买“客必来”的红油大肘子?” 兰亭舟淡淡看她。 呃,那不是她信口胡诌的嘛。甘采儿讪讪地垂下头,抠手指。 “小红,去买肘子。”兰亭舟敲车厢门吩咐道。 “哎。”小红脆声声应了,然后跳下马车,买肘子去了。 傍晚。 兰亭舟坐在福瑞客栈的上房里,拿着一把小刀,耐心而细致地,一点一点,剔着红油大肘子。然后,将剔好的肉放进甘采儿的碗碟里。 “我吃不下了。” 甘采儿按住兰亭舟的手,讨饶地看着他。 “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不可轻易浪费。夫人还是继续吧。” 兰亭舟不为所动,仍是慢条斯理,优雅地,一小块一小块切着大肘子,而后拿着刀叉起肉,递到甘采儿嘴边。 “夫君,我错了,我真错了~~~” 甘采儿欲哭无泪,她以后再也不造谣兰亭舟爱吃大肘子了! 她虚虚握住兰亭舟的手腕,轻轻地左右摇晃着,可怜巴巴地认错。似在讨好,又似撒娇。 离开兰亭舟的时间太久,以至于甘采儿都快忘了,若她真惹恼了他,他惩诫起来从不手软。 “错哪儿?”兰亭舟淡淡瞥她。 “不该当众随口编瞎话,更不该败坏夫君名声。” 甘采儿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同样也十分驾轻就熟。 兰亭舟微微叹口气,有些无奈。 他与甘采儿相识近十年,自是知道她认起错来又快、又溜、又干脆,向来认错比犯错更快。 她天生一张蜜糖嘴,惯会骗他,哄他。 罢了,以后自己多费心看着她些,不让她犯下大错便是。 “真不再吃了?”兰亭舟缓了语气。 ‘客必居’的红油大肘子远近闻名,虽油腻,却也是难得的美味。 甘采儿猛地点头,再好吃的美味,也架不住连塞两大碗呀。 为表示自己真再也吃不下,她还拍了拍自己浑圆鼓胀的肚子。白皙的肚腩被她拍得“砰砰”作响。 兰亭舟眼神一暗。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盖上甘采儿的腹部,微凉的指腹贴上她温热的肌肤,缓缓揉捏着。 夏日的纱裙很薄,修长的手指很轻易就钻进小衫。 甘采儿一激灵,浑身一僵,双眼微瞠,傻了般地瞪着兰亭舟。 “囡囡,今日十五。”兰亭舟垂眸看她,目光幽深。 说罢,他指尖微微向上一挑,破开了她的衣襟,露出一大片滑腻白皙的肌肤,在烛火摇曳下,皎皎如白玉,散发出柔和而诱人的光晕。 “轰”地一声,甘采儿的脑子像炸开了花,她顿时慌乱起来! 前世加今生,两世时光加在一起,兰亭舟有且仅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叫她“囡囡”。 不待甘采儿推矩,兰亭舟长臂一展,打横抱起她,走入里间,将她放置在床榻之上,抬手一挥,床幔缓缓垂下。 ...... 在床笫之间,兰亭舟与平日的清冷矜持大不相同。他温柔且勇猛,细腻又强悍,像这世上最好的情郎。 前世,甘采儿就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从而生出错觉,仿若自己就是他最深爱的女子。 可到很后来,她才明白,这不过是他尽为人夫的义务而已,无关情爱。 第189章 第二日,兰亭舟极难得在天光大亮后才起身,而甘采儿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醒后,并没立即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呆呆地发怔,眸光黯淡。 “小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小红担心地问。 甘采儿缓缓摇头,哑声道:“小红,你先下去,我想再歇会儿。” 小红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其实,小红的担心大可不必,甘采儿身上并无不适。 虽然兰亭舟昨夜过于放纵,毫无节制,但他一直控制着力度,并没伤到甘采儿。 但,正是因为这份细心体贴,反倒使甘采儿更加难过。 兰亭舟温热的鼻息,似乎仍在她耳畔萦绕,撩拨着她,让她阵阵心悸。 可这么好的郎君,却终归不是她的。 甘采儿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从沈云曦那处偷来这一时半刻的温存。 她贪着,恋着,舍不得放手。 但到最后,还是得悉数还回去。 甘采儿的胸口鼓涨着一股酸涩的情绪,深深的,浓烈的,快要将她溺毙。 她忽心中生出妄念,能不能将兰亭舟昧下,不让给沈云曦? 妄念才生,她眼前便闪过前世兰亭舟与沈云曦相处的一幅幅画面。 他二人之间不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思所想,那是外人无法介入的默契和相知。 彼此相望的眸中,有温柔,有怜惜,有羞涩,还有淡淡的缱绻。 甘采儿刚升起的念头,不到片刻,便又一点点灰败下去。 自己如何能与沈云曦相提并论? 她盯着客栈的绣花床幔,淡淡地自嘲。 兰亭舟进鹿鸣书院的事,看来得想办法加快些才好。等他住进书院,初一、十五的房事便也可免了。 自己与他相处时间越少,日后和离时,难过也越少。 甘采儿在心事重重中又疲倦地睡过去。 与甘采儿的情绪低落相反,兰亭舟这日却格外神采奕奕。 仍然是茗品茶舍的雅室 “呵,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今日看起来,连走路都带风。”陆青宁打趣道。 兰亭舟一笑,低头饮茶,并不理会陆青宁的调侃。 “提到昨日,听说你可是大出风头。”陆青宁笑道。 “现在很多人都在到处打听你,特别是家中有闺女的。” “哦,对了,你真的爱吃红油大肘子?” 兰亭舟瞥了他一眼,见后者正一脸戏谑盯着他,不由淡淡一哂。 “你这么喜欢八卦,去禁军当差真是屈才了,不如去廷尉司试试吧。” “得,那还是算了!”陆青宁忙摆手。 “廷尉司干的事,大多有损阴德,我可不受那罪。” 兰亭舟垂眸一笑。 “对了,你最近若有时间,替我多留心一下杜府。” “杜府有不妥?”陆青宁问。 兰亭舟将甘采儿打人的事说了。 “哈哈哈,弟妹真乃性情中人,甚合我意!改日定要见见。”陆青宁抚掌大笑。 兰亭舟睇了他一眼,淡声道:“嗯,改日请你吃红油大肘子。” “呃,那倒也不必。” “不过,高门宅院内常有妻妾争宠,这事也不稀奇。你为何觉得此事有异?” “旦州在杜大人治下,民风清明,百姓乐业。他不像是糊涂之人,会放任后宅乱成这样。”兰亭舟道。 “经你这么一说,杜府好像确有奇怪之处。”陆青宁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说来听听。” “卢老大人此次南下,是奉旨巡视汨江沿江各处的州郡。” “其它地方,卢老大人都只停留三五日,可到了旦州,他竟要停留一个多月,说是与杜大人相见恨晚。” “多留些时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总觉得他待旦州与其它地方不同。” 兰亭舟沉眉敛目,思忖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你先留意着,若真有什么事,总会露出些端倪。” “得了,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让杜家去找弟妹麻烦。” 兰亭舟的心思一向藏得深,但陆青宁还是能猜到一二。 “那就有劳青宁兄了。” 自己心思被点破,兰亭舟倒也不着恼,只大方道谢。 “这次赏荷宴,你也算博个头彩,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陆青宁问。 “先把府试过了再说。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次卢老大人介绍了几位友人给我,等我考完,要一一去拜会。若能得到他们举荐,参加乡试会顺利些。” “府试院试还未下场呢,你就直接想到乡试的事了?啧,啧,你这语气,说起科举,像是探囊取物般容易?” “呵,若这点都做不到,谈何入仕,又谈何报仇?” 陆青宁一噎,顿时无语。 好吧,与自小就有神童之称的人谈科举,是他冒昧了。 第189章 自赏荷宴后,兰亭舟变得小有名气。 也不知那些人从何得知他们下榻的客栈,每日都有请帖送来。 有相邀游湖泛舟的,有相请去作画的,还有约去茶会雅集的......若是时间不冲突,兰亭舟都会欣然前往。 一时间,兰亭舟忙得脚不沾地。与兰亭舟同样脚不沾地的,还有甘采儿。兰亭舟每每赴会,她必要同行。 虽然甘采儿在赏荷宴上对兰亭舟又是宣示主权,又是败坏其清贵的形象,可她仍是一点也放心不下。 毕竟,兰亭舟的优秀,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皎皎君子、如琢如磨”,兰亭舟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清冷的书卷气,哪怕披着破衣烂衫也遮不住。可不是几只“红油大肘子”就能抵毁的。 前世,明知他已娶妻,还执着着往他身上扑的世家贵女,没有十几位,也有五六位。 甘采儿为此曾气得咬碎了牙,光是动手撕打,就不下五回。 于是,在兰亭舟喜欢“红油大肘子”之后,其“惧内”的名声也流传开来。 据说,他只要多看其它女子一眼,就要被他夫人拧耳朵,扯头发,唾口水,还要撕衣服。 当小红将外面传言学得活灵活现时,甘采儿正摩挲着一支白玉簪。 玉是最上等的白玉,莹润白净,细腻如羊脂,触手生凉,有淡淡温润的光泽。一看即知价格不菲。 这支玉簪是甘采儿买来打算送兰亭舟的。 公子如玉,玉一向很衬他气质。 只是现在,甘采儿突然就不是很想送了。 还拧耳朵,撕衣服,啐口水......她是什么泼妇吗? 这些人用哪只眼看到她动过兰亭舟一个手指头了? 甘采儿面无表情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明长得娇俏动人,容貌尚可呀。怎么传来传去,就成母夜叉了? 甘采儿恨恨将铜镜倒扣在桌面。 “嘿嘿,小姐,你不知道,外面把你说得可厉害呢,只需抬抬眼皮,就能把姑爷治得服服贴贴的!”小红一脸小得意。 “哼,这下我看谁家姑娘还敢不要脸的贴上来!” 甘采儿无语地看着小红。 她这是完全低估了她家姑爷招惹桃花的能力。 不过,真正的食人花要到了京都才会遇上,旦州府这些花花草草,顶多是败坏一下她的名声,把她往七出之一的“善妒”上靠,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甘采儿手中的白玉簪最后还是插上了兰亭舟的发髻。 果然很衬他。 就这样,原本三五日的行程,到后来变成大半月。等兰亭舟与甘采儿回到清水镇时,已是七月初。 金秋八月,正是蟾宫折桂时。 府试按时在旦州府举行,兰亭舟毫不意外地上了榜,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又夺了案首。 前世,兰亭舟可没这么好的成绩。甘采儿隐约觉得,有些事好像在悄然改变。 县试、府试双料案首,再加上不久前赏荷宴上的彩头,让兰亭舟一时名声大噪。 一时间,来清水镇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兰母再一次提到书院的事。 “亭舟,你虽连夺两个案首,但仍需戒骄戒躁。” “科举之路这才开始,后面还很漫长,只有潜心苦学,才能走得更远。”兰母语重心长地告诫着。 “母亲说得极是。”兰亭舟低头,恭敬道。 “启智书院最好的成绩,也就出过一两名秀才。亭舟,书院你是真不打算换一个吗?” 兰亭舟垂眸不语。 “不是娘看不起小书院,我知道书院的杨先生待你极好。但是,亭舟呀,良师才能出高徒。” “若你心无大志,只想渔樵耕读,过闲散的日子,甘愿止步于秀才,那娘也不会再劝你。可娘知道,你打小就是个心气儿高的......” “前次在旦州府,儿子见到了卢伯伯。”兰亭舟打断了兰母的话。 “你说的可是卢昱,卢大人?”兰母又惊又喜。 兰亭舟点头。 “卢伯伯给我推荐了他的几位老友,让我得了空上门去拜访。” 只这一句,兰母便知道兰亭舟对书院的事早有打算,不由欣慰。 “你可想好要去哪家书院?” “儿子想去鹿鸣书院试试。” 鹿鸣书院?兰母点头一笑,这孩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气儿高,非是最好的不入眼。 突然,她似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一敛,问道 “你换书院的事,你媳妇儿可知晓?” “此事她知晓。只是她说要随我一道去旦州府,不然放心不下。” 兰亭舟的话说得隐晦,但兰母一听就明白。 这段时间,兰家的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除了来拜访的,其余全是来保媒议亲的。 哪怕都知晓兰亭舟已娶妻,可上门的提亲的还是络绎不绝。 甘采儿放心不下,也是应该的。 兰母叹了口气,瞥一眼自家儿子,长得太好,过于优秀,也是件麻烦事儿。 “去吧,你带着她去也好,省得留在家里与我闹心。” 兰亭舟颔首告退,临出门前,兰母又叫住他。 “亭舟,采儿虽是商贾之女,举止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但你既已娶了她,她便是你发妻,切不可做对不起她的事。” 兰亭舟一笑,应下:“儿子省得。” 甘采儿想去旦州府,并不全是为了兰亭舟。 她去旦州府,一则是想替兰亭舟挡下各路莺莺燕燕,让他能静心读书;二则是她自己想在旦州府立足。 前世,甘家从家财万贯到家破人亡,不过半年光景。 当甘宝光上京都找她,要寻求一点帮助时,她正被困在卫国公府的后院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到最后,她也没能见上甘宝光一面。 短短一月之内,甘家便破产,爹娘身亡,兄长入狱,幼弟不知所踪。 这些消息,还是卓五后来替她打听来的,不然她什么都不知道。 卓五说,清水镇遭了水患,镇上修的拦洪堤垮了,洪水四处横流,清水镇上的人死了一大半。 甘茂国和魏玉兰就是死在这场大水里。 后来有人举报,说甘家卖给官府用来修堤固坝用的竹条全都是陈竹,烂竹,达不到要求。经查实后,甘家被罚没了家产,甘宝源也锒铛入狱。 甘采儿后来常想,如果甘家能早些离开清水镇,是不是就能避开那场水患?是不是也不用参与到修堤坝的工程里? 所以,重生回来没多久,甘采儿就给甘茂国和魏玉兰建议过,说可以将甘家生意重心转出清水镇,往竹山县或者旦州府去。 只可惜,两人对此都不上心。 甘茂国从来就没什么雄心壮志,他觉得守着清水镇,踏踏实实把生意做好,衣食无忧,做一方富家翁,便是很好了。 甘采儿说得多了,他就吹胡子瞪眼,对她生气,你为了夫婿竟是要鞭策你爹上进? 甘采儿无语,只好住口。 至于魏玉兰,她前半生见惯了纸醉金迷,穷奢极侈的生活,后半生只想安稳地度余生。对于再扩展什么生意版图,她是一丁点兴趣都无。 见爹娘都说不通,甘采儿只好筹划着自己上。 可她脾气倔,性子直,心里存不住事儿,人又冲动,实在不是经商的料。 前次她说想赚钱时,魏玉兰给她的建议就是入股。找一两家有前途的商铺,拿钱去入股,然后等着分红,虽然赚得少些,但也是不错的生钱途径。 最后,在魏玉兰给她列出的一大堆的铺子中,她挑了一家开在旦州府的绣庄,霓裳阁。 魏玉兰十分诧异:“你竟选绣庄?” 要知道甘采儿从小到大完全不碰针线,她最不爱做的,就是女红。 甘采儿挽着魏玉兰胳膊笑:“绣庄多好呀,好看的料子,好看的绣样,都能先旁人一步,第一时间挑选!” 原来这样,魏玉兰一笑。这倒是甘采儿的风格,但凡好的东西,都要抢先一头。 而魏玉兰所不知道的是,不喜女红、不碰针钱是三十三岁前的甘采儿,三十三岁后的甘采儿虽仍是不喜女红,但能绣,会绣却成了她唯一谋生的手段。 兰母谢琼芝会得一手好绣功,她的双面异绣,号称京都一绝,求之人甚多。 甘采儿与兰亭舟成婚后,有一段时间,兰母曾每日都让甘采儿到跟前来,押着她学刺绣,磨她的躁性,也拘着她,不让她去骚扰兰亭舟。 初时,甘采儿一心想讨好兰母,也曾尽心学过一段时间。 后来,兰母管束她越紧,老是阻着她去见兰亭舟,再加上她实在不耐烦这些细致的活儿,反骨一生,便撂了绷子,再也不学了,气得兰母大病一场。 也就是这不到半年的苦练,让她有了一技之长,在生命最后的两年中,能赚些钱糊口。 刺绣,是前世甘采儿唯一会的技能。 绣庄,便是她今世选择开启新生的起点。 第189章 自从知道兰亭舟要换书院后,兰母就催着他二人早日去旦州府。 兰亭舟想着要去拜访的人,甘采儿惦记要去看绣庄。 于是,二人也就早早收拾好箱笼,驾着马车,带着下人,踏上去往旦州府的路,开启新生活。 前世,兰亭舟在中举之前,就没离开过清水镇,甘采儿自然也没有在旦州府生活过。 此行将是与前世完全不同的经历,甘采儿不由既忐忑,又雀跃。 忐忑的是,前路全然未知。 雀跃的是,正是这份未知,代表前世的一切,都可以修正。 兰亭舟拿着厚礼上门拜访时,他才知道卢昱名单上,看似名不经传的“听风居士”竟是当世散文大家徐楠石,而“倚松翁”更是一代丹青圣手韦卜贞! 兰亭舟极得韦卜贞喜欢,两人一见如故,聊得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韦卜贞得知兰亭舟想去鹿鸣书院求学,他二话不说,当即领着兰亭舟就往鹿鸣书院去。 听说韦卜贞到访,鹿鸣书院的山长,前太傅欧阳舒亲自出山门相迎。 兰亭舟得到由韦卜贞举荐,自然得到鹿鸣书院相当的重视,更何况他一年之内二夺案首的战绩,早在各大书院中广为流传。 一个学生有没有前途,其实老先生们打眼一瞧,就能瞧出个七八分来。 自兰亭舟踏进山门的那一刻,书院的先生们就都蠢蠢欲动,这是来了个好苗子呀。 两轮笔试和一轮辨经后,兰亭舟顺利拿到了鹿鸣学院的入学资格。 三日后,兰亭舟可入学。 在要不要留宿住校的问题上,甘采儿与兰亭舟产生了重大分歧。 “你不想住校?!” “你想我住校?” 鹿鸣书院位于翠云峰南麓,占地极广,为方便学生潜心学习,书院内修有斋舍,可供学生在学习期间住宿,一月或二月才回一次家。 甘采儿以为兰亭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住校。 毕竟他平日就爱清净,对自己那是避之不及,非初一、十五都不想多见自己一眼的那种烦。 若住在书院里,就能彻底躲开自己的打扰,他不是该毫不犹豫才对吗? 兰亭舟则以为甘采儿会死缠烂打地阻止他去住校。 以甘采儿对他的粘黏度,那是恨不得一日十二时辰,时时都要贴在他身上。怎么可能允许他离开她视线一二个月之久? 两人诧异地互瞪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对方说的竟都是真的! “你真想我去住校?”兰亭舟再次问。 “书院天一亮就有课,住在书院免了来回奔波,也能歇息得好些,而且还可以和先生多交流。” 甘采儿掰着手指,说得头头是道。 兰亭舟眸光变得幽深,幽深中还带着一抹审视。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甘采儿。 甘采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怵,不由一阵心慌,一些念头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书院里没有女子,夫君正好安心读书!” 果然,这才是甘采儿。 兰亭舟嘴角微微上翘,目光柔和下来。 “你我初来旦州府,人生地不熟。若留你一人在此独居,我放心不下。” “临来旦州府时,母亲专门叮嘱过我,说不能打扰你读书。” 兰亭舟斜睨她一眼,凉凉地道:“你何时这么听母亲的话呢?” 甘采儿拧着手帕,使劲儿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扭身进屋了。 最后,兰亭舟还是带着墨砚去书院里住读。甘采儿则在翠云峰下租了个四方院子,买了几个粗使小丫头和烧火的婆子,安顿下来。兰亭舟不放心甘采儿,隔三岔五就会回来看看。 “小姐,难得离了老夫人管束,你为何非让姑爷去住书院?你俩成亲才一年多,哪有新媳妇儿把相公往外撵的?”小红嘟囔着。 “他在书院好好读书,我才能早日当上官太太呀。”甘采儿笑笑,十分敷衍。 其实,甘采儿是真怕了。 她怕自己与兰亭舟相处过多,死寂的心会一点点复燃,到最后再失望,再难堪一次。 那种耗尽所有心力去追、去求,可到头来终是两手成空的无力和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兰亭舟再好,也不是她的。 情之一事,她再不愿沾染半分。 “姑爷连拿二个案首呐,现在又进了旦州最好的书院,小姐想当官太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在小红眼里,自家姑爷哪哪儿都好,就是天下第一。当然,兰亭舟后来也确实天下第一。 甘采儿笑笑没搭话,指尖劈线捻丝,在灯下开始绣荷包。 “咦,小姐,你这绣的怎么船是在云上飘呀?”小红探头瞧过来,一脸奇怪。 甘采儿一怔,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线。 只见手中黛青的荷包上,一只孤舟正飘在朵朵白云之上。 甘采儿有刹那的恍惚,思维被拉回到前一世。 云上孤舟,是她前世重回兰府后,给兰亭舟做绣品常用的纹样。 舟,是兰亭舟,而云,则是沈云曦。 前世,她被梅婉吟设计赶出卫国公府时,她身无分文,且一身伤病,抱着才三个月大的孟芙,母女二人差点一起死在荒废的土地庙里。 是路过的沈云曦救了她们,还将她们母女带回兰府。 于是,甘采儿二嫁兰亭舟,成了他的妾。这样,她们母女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重回兰府后,每次给兰亭舟做小物件,她都绣会‘云上孤舟’。她是真心希望兰亭舟与沈云曦二人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她记得前世死前,自己正绣着的也是这样一个荷包。 本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兰亭舟。只是那时天气太冷,冻得她手脚发僵,绣了好几日,也没能完成。 甘采儿捏着手里的荷包,心里发紧。 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做个荷包练练手,找找感觉。谁知竟不知不觉间做成与前世一样的。 这也算是前世债,今生偿么? 前世那个没绣完的荷包,最后还是到了兰亭舟手里。 景和二十四年的暴风雪,让兰亭舟右眼跳了一整夜。 次日一早,他便带着亲卫,拿着银炭和新衣去了甘采儿的住处。结果,屋内空无一人。 破旧的木屋里冻像冰窖,吹着呼呼的北风,泛着彻骨的寒意,没有一丝热气。 是知道他要找来,所以又跑了?还是说,一听到孟煜回来,就找他去了? 兰亭舟眼眸低垂,目光幽黑,双唇抿成锋利的弧度。他浑身上下泛起的寒意,比屋外冰天雪地还冷。 可当他阴戾的视线扫过针线簸箕时,他看到里面躺着一只半成品的荷包。 他的心,狠狠一悸,蓦地生出一丝慌乱来。 他深知,甘采儿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从不半途而弃。 在那一刻,他由衷的祈望,她是去寻孟煜了。 “你也别太担心,许是姐姐又换了住处。多派些人打听着,总会找到的。”沈云曦声音一贯柔和。 “脚长她身上,她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担心她做什么?”兰亭舟垂眸,声音冷硬。 沈云曦一噎,目露无奈。 “天色已晚,书房寒意重。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屋歇息罢。这些典籍不需那么着急抄写。”兰亭舟放缓了声音。 沈云曦轻轻叹了口气,搁下笔,款款起身,从书房退出来。 只留得兰亭舟一人,在灯下独坐。 临出门,她扫了一眼兰亭舟一直捏在手里的荷包,做工一般,难说精美。 要是她没记错,兰亭舟还有一个更难看的荷包,被他一直贴身带着。破了又补,补了又破,洗得发白也没扔掉。 书房外的月色散尽,一丝晨光从远处透出,一整夜,兰亭舟便这么枯坐着,手里死死攥着那个未绣完的荷包。 他知道,他的囡囡,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那一天他能出面拦住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再逃再躲?是不是他就可以留下她? 兰亭舟是极恨甘采儿的,恨得有些彻骨。她是怎么能,怎么敢,一次又一次抛下他的!! 当初升的阳光洒进书房,兰亭舟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兰亭舟病倒了,高热不止。 太医来兰府一日诊两次,他摇头叹道。 “风寒好治,但心结难解。太傅大人,凡事还是得想开些,不然用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兰亭舟阖眸,不语。 当他能离开病榻时,身形越发的清瘦,气度也越发淡漠,难辩喜怒。 沈云曦牵着兰芙的手,远远望着兰亭舟的身影,轻叹:“芙儿,这人呀一定要长嘴,不然会抱憾终生的。” 兰芙眨眨大眼睛,小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娇声道:“母亲,芙儿长了嘴巴的。” 沈云曦莞尔:“嗯,芙儿长了嘴,日后定会幸福的。” 第189章 兰亭舟去鹿鸣书院读书后,甘采儿也开始忙碌自己的事业。 魏玉兰帮她挑的这间绣庄,在旦州府名气并不显,但生意却很好。 霓裳阁位于胭脂巷口,老板叫芸娘,是一名绣娘。她与魏玉兰是旧识。 “你就是玉兰的女儿?”芸娘身材娇小,面容姣好,脸上一派和气,让人心生亲切。 “嗯。”甘采儿点点头,然后递上一个食盒。 “这是娘做的桃花酥,她说您最爱吃,专程让我给您捎些来。” “呵,她还是老样子,总拿吃食打发我。她以为我还是十五六岁小丫头吗?” 芸娘面上虽嫌弃,但手却实诚地早早接过食盒。 甘采儿抿嘴笑。 芸娘打开食盒,毫不顾及有外人在场,拈起一块桃花酥就往嘴里送,随后舒展开双眉,笑得眯起眼。 “哎呀,想了好几年的味道,今儿可算又尝到了。” 一连吃了三块桃花酥,芸娘这才拍了拍手上的饼渣,道:“真难为你娘了,离开旦州府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我的绣庄呢。” “看在桃花酥的份儿上,我就应了她。” “我这霓裳阁虽不大,但一年下来千八百银子的进项是少不了。你且拿三百两银子来入股,我分你二成利。” “小丫头,你看如何?” 甘采儿没做过生意,对经商也一窍不通。不过她信任魏玉兰,她给自己挑的铺子定然错不了。 她当即掏出银票拍在桌上,毫不犹豫就与芸娘签下契约。 甘采儿的干脆利落,深得芸娘喜欢。此后,店里的各项事务,她都手把手的教给甘采儿。甘采儿也勤快,几乎是每日必到霓裳阁。 来的时间久了,甘采儿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胭脂巷”,顾名思义便知是一条烟花柳巷,因此店里的主顾大多是巷内各秦楼楚馆的姑娘们。 虽然姑娘们有钱,买起新衣来也都不眨眼,但姑娘们就那么多,花出来的钱,始终也只有那么多。 若她只想赚些贴己钱,那是没问题,可想凭此让甘家在旦州府立足?就差得太远。 “芸姨,我看店里的订单大多都是巷内姑娘的?”甘采儿道。 “这是自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霓裳阁开在胭脂巷,可不得多做姑娘们的生意嘛。”芸娘笑道。 “旦州府可是州府,城中达官贵人众多,富豪乡绅云集。霓裳阁不论是绣工还是面料,都是一等一的,为何不做做这些人的生意?”甘采儿不解。 “那可不成。”芸娘摇头。 “你别看好像都是裁衣裳,绣花样,但夫人小姐们穿的与巷中姑娘们穿的却大有不同,完全不是一回事。” 甘采儿想了想,道:“是款式和花样的不同吗?” “算是吧。除此之外,夫人小姐们也不愿意用青楼姑娘们用过的绣庄。” “我有一个好友,她从小在京都长大,她的衣服好多都是旦州没有过的款式,可好看呢。” “芸姨,要不我们另外再开家店,专做夫人小姐的款式?”甘采儿提议道。 甘采儿不仅长得美,且相当好美。前世,除了追兰亭舟,她最爱做的事就是打扮自己。 “草包美人”的称号可非浪得虚名。 在她还没有落魄的那些年,京都最流行的衣服她都有买,不是一件件的买,而是一堆堆的买。 所以,她对今后数年世家贵女的服饰趋势,是有充分了解的。 她打算凭着这点记忆,抢占先机。 芸娘听了她的提议,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开家新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见她一脸跃跃欲试,芸娘又不忍泼她凉水。 “我认识锦绣坊的张老板,他店铺便是专给夫人小姐们做衣服的。你可拿些新款式先放在他店里试试看。” “谢谢芸姨!” 甘采儿大喜,瞬间充满了斗志。 京都从小长大的好友,甘采儿是没有的,但好友,那还是有的。 甘采儿不通笔墨,仅能识文断字,画画更是一塌糊涂,画出来的事物连她自己都不忍看。 那些漂亮又美丽的衣饰只存在她脑海里,要让它们变成实物,第一件事,便是要将它们画下来。 甘采儿第一个想到的,是兰亭舟。 “你要画这么些衣服干什么?”兰亭舟问。 “我说,你画,然后拿来当模版,把衣服做出来卖钱呀。”甘采儿答。 兰亭舟一默。 而后,他缓缓开口:“是家里的钱不够了吗?缺多少,你给我讲,我来想办法。” 兰亭舟现在很能赚钱,上门求他书画的人得排长队。他的画说不上价值千金,但一幅卖二三十两银子还是可以的。 兰亭舟这态度,摆明了不愿意甘采儿抛头露脸去赚钱。 “可我想自己赚钱。”甘采儿撇了撇嘴。 兰亭舟明白了,她这是太闲,没事做给闷着了。 兰亭舟略一思忖,道:“亭之前些日子来信,说他个子长得快,原来的衣服都短小了,没几件能穿。你若有空,便帮他做几件吧。” 甘采儿深吸两口气,强压下想动手打人冲动,甩上门帘,进了里屋。 兰亭舟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找他人。 甘采儿将自己能找的人,从头到脚捋了一遍,也就只有朱小筱沾点书卷气。虽说她的画也一言难尽,但好歹比自己强。 第二日,甘采儿就修书一封,邀朱小筱来旦州府小住。 朱小筱在接到甘采儿的书信后,整理好五大箱笼衣物,坐着马车,唱着歌,带着贴身婢女环儿,高高兴兴地往旦州府来了。 第189章 看着院门口几大辆马车,还有忙进忙出指挥下人搬东西的环儿,甘采儿自觉地,往旁边站了站,生怕自己挡了路。 一车又一车的东西,不停卸下来,搬进屋。 甘采儿不由咂舌,感慨道。 “你弄这么大架势,知道的,道你是来访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纳妾了。” “呵,你家纳妾是走正门的?啧,你心可真大!” 朱小筱不屑地白了她一眼,然后一甩手帕,自顾自地迈步进了院子。 “小姐,我刚才看了,东次间的光线最好,住着肯定舒服。我已经让人把箱笼全都搬进去了。”环儿迎面赶来汇报。 “哦,真的吗?那快带我去看看。” 望着她主仆二人远走的身影,小红开始撸袖子。 “小姐,这院子是我家的吧?” 甘采儿及时按住了就要暴走的小红。 “若她肯出一半的租金,西次间我也可以一并给她,让她见天换地方住。” “呵呵,我可记得,是有人专程请我来住的?”朱小筱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甘采儿一噎。好吧,当她什么也没说。 甘采儿接朱小筱来旦州府小住,一是为了画样稿,二是要阻止朱小筱再嫁给她前世的夫君。 朱小筱前世的夫君叫马玉廷,是竹山县一名秀才,长得一表人才,斯文清秀,通身书卷气,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朱小筱对他是一见倾心,没多久两家就议了亲。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很快也成了亲。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所有人都以为他俩是佳偶天成。 哪知,婚后朱小筱才知道这马玉廷是个绣花枕头,只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就一草包。 马玉廷每日打着读书的旗号,对家中事务不闻不问,私底下却到处去赌博,且好赌成瘾。 后来,他输光了朱小筱所有的嫁妆,还常因赌输了,撒气地殴打朱小筱。朱小筱忍无可忍,逃回了娘家。 最后,两人结婚不到三年,就以和离收场。 呵,秀才?甘采儿心里不屑冷哼。 在县里,秀才或许还能算是才俊,但到了旦州府,特别是到了旦州府的书院,哪家不是一堆的秀才? 要在鹿鸣书院这种名校,学生要是考不过秀才,那都不好意思见人,得自动申请退学! 甘采儿觉得,前世的朱小筱就是见过的秀才太少,才会被马玉廷迷了眼。 这一世,她定要让朱小筱见识到更多更优秀的男子。 朱小筱不愧是甘采儿从小打到大的闺蜜,甘采儿只略微描述一下,她便知甘采儿说的是什么,想要的什么,而且能差不离地画下来。 喜得甘采儿“砰砰”直拍朱小筱的肩膀,说果然只有她是自己知己。 朱小筱嫌弃地用手指拎起甘采儿的手,将其从肩膀上甩开。 冷嗤道:“呵,谁要当你知己。” 但她嘴角,却偷偷向上翘起,压也压不住,十足的傲骄。 “你说的新纹样倒是别致,不过色彩零乱了些。不如,我给你改改。” 说罢,她提笔就往画稿上涂涂抹抹。几笔下去,画稿上的纹样立马换了种风格,显得更加优雅大气。 甘采儿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真没想到,朱小筱还有这等才能? “小筱,干脆你也同我一起来做绣庄生意吧?”甘采儿两眼放光。 “我干嘛要费那个心?”朱小筱搁下笔,兴趣缺缺。 朱家不缺钱。 朱员外的官职虽一直不高,但大半辈子积攒下来,家底也颇丰。 朱小筱是朱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柴米油盐贵。 钱于来她来说,只要想要,便就会有,不需要费心,也不用费心。此时的她与前世有甘采儿,完全一模一样。 朱小筱前世最终如何,甘采儿不得而知。不过,只要还在清水镇上,遭遇水患后,想来都不会太好。 甘采儿开始循循善诱:“可你不觉得,你画出来的样式做成衣服后,世家贵女争相来抢,是件很愉悦的事吗?” “嗯,那也不是不行。” 朱小筱歪着头,想了想,心思动了。 于是,甘采儿和朱小筱二人就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开发新衣的工作中。 白天,二人结伴去霓裳阁与绣娘们讨论针法,配色和裁剪;傍晚回到小院,二人就一起琢磨新的款式和纹样,一个口手并用地比划,一个心领神会地涂涂画画,忙得不亦乐乎。 半月不到,一件湖水绿的长裙便出炉了。这条长裙款式与时下常见的不同,上绣的纹样也很新,连芸娘都没见过。 她拿着长裙也不由连声夸赞,果然京都来的样式就是新颖别致! 只是,这件新裙在锦绣坊挂出许多天,完全无人问津。 这让甘采儿大受打击。难道旦州的女子与京都女子的品味差异这么大? 朱小筱将长裙穿在身上,在铜镜前扭来转去,裙身上各色丝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裙面流动,整条裙子顿时生动起来。 “这裙子真的太美了~~~”朱小筱忍不住赞叹。 甘采儿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可是,这么美的裙子,怎么会就没人喜欢呢?那些人,真的是眼瞎!甘采儿忿忿地想着。 突然,她目光一凝,停驻在正自我陶醉的朱小筱身上。 哦,不是那些人眼瞎,是她们根本没看到! “小筱,你穿这裙子真好看,特别好看!”甘采儿凑到朱小筱近前,笑眯眯。 朱小筱蓦地停下,默默远了两步,警惕地看着甘采儿。 “你又想干嘛?!” 第189章 “你又想干嘛?!” 朱小筱警惕地看着甘采儿。 甘采儿笑眯眯看着她,并不搭话。 甘采儿想法很简单,新款裙子的美没人看见,那就让人看见好了。 要如何才能让人看见呢? 喏,就让朱小筱穿上它,上街去多逛逛不就行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然后,“砰”地一声,一个绣枕直直砸到甘采儿头上。 “让本小姐满大街去溜达?甘采儿,你是想死吗?!”朱小筱怒骂道。 “要溜达你自己去!” “就是,谁家正经小姐会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环儿也愤愤不平。 甘采儿摸摸鼻子,有些讪然。 哦,这点她到忘了。旦州府不比清水镇,世家女子外出都坐马车,或者以帷帽遮面,不会轻易露脸。 小红见自家小姐被怼,心生不满,梗着脖子道:“不能在街上逛,那可以去宴请或者什么聚会上逛呀。” “我家小姐觉得朱小姐穿这裙子漂亮,多多让人看到,这有什么不对的?” 甘采儿眼睛一亮,这办法好! “你想参加世家间的聚会?那可不容易。”芸娘摇着头道。 “世家圈子里的来往,都是固定的,没人引荐,根本进不去。” “那要什么样的人引荐呢?张老板不是一直给钱通判家做衣服吗,连他也不行?”甘采儿问。 “他顶多与钱府的管家嬷嬷打打交道,哪里能够得着见老爷夫人的面?更别提府上的小姐们。” “不过,你提起钱府,我倒想起一事儿来。” “钱家三小姐到了适婚年纪,钱夫人最近在给她相看,听说要办一场南山秋游。前些日子,还找张老板赶制新装来着。” 甘采儿听了心中一喜,这不正是想啥来啥么?真是天遂人愿! 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怎么得到请帖。 在芸娘看来不好办的事,甘采儿却信心满满。 因为她记得,钱府来找兰亭舟求画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用兰亭舟的画去换张请帖,应是不难。 “你想去钱夫人办的南山秋游?”兰亭舟微微挑眉。 甘采儿使劲点头。 “所以,你就让我答应为钱朗画《苦寒图》?”兰亭舟气笑了。 “那你知不知我一直没答应,是因为作此画需要用的石青极不易得,旦州府内根本没有?” 甘采儿见兰亭舟面色不善,不由抠了抠手指,期期艾艾地放低声音。 “你可以先应下嘛,最后画不画的,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兰亭舟闭了闭眼,只觉得火气“嗖嗖嗖”直往脑门窜...... “你这是不惜让我失信于人,也要拿到那张请帖?” 甘采儿不说话了。 她见兰亭舟神色冷然,不禁住了口,低头耷目,悻悻然回了卧房。 不画就不画,她另想办法就是!甘采儿撇着嘴,翻来覆去,一夜都睡得不安稳。 这一晚,兰亭舟没回卧房。 兰亭舟虽在鹿鸣书院住读,但他放下不心甘采儿,隔三岔五就会抽时间回来一趟。 每次回来,他虽不会次次都要欢好,但每次却定是要与甘采儿同床共枕,相拥而眠。这一次,倒是例外。 第二日,小红服侍甘采儿起床时向她唠叨,说书房的灯昨晚亮了一个通宵。到天光大亮,姑爷才房里出来,径直去了书院,连早膳都没用。 甘采儿愕然。他这是气得一宿没睡?不就是一张画而已,不至于吧?! 然而十日后,突然有钱府的下人上门,给甘采儿送来一张请帖。正是南山秋游会的请帖,上写诚邀兰亭舟携家人共襄盛会。 甘采儿一下傻了。 钱府下人满脸堆笑,话里话外都在夸兰亭舟是妙手丹青。 原来,钱大人前日将他的一幅山水画献给吴总兵,极得吴总兵喜欢,钱大人因此倍受夸奖,大大出了一番风头。 甘采儿这才恍然。所以那一晚,他不是气了一宿,而是画了一宿? 她看着手中的请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还有一点嗔怪。 这人怎么跟哑巴似的,啥都不说。 第189章 南山座落在旦州府城外,离旦州府约几十里地。若乘车马前往,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南山虽不高,也不险峻,却声名在外。因山上不仅树木茂盛,还有瀑布、泉水和溪流,显得钟灵毓秀,颇具灵气。 然而最让南山名声大噪的,是满山的红枫。一到深秋,漫山的红叶便如同燃烧的火焰,热烈而瑰丽,成为天地之间一抹最让人惊叹的亮色。 旦州府的人都爱极了这方颜色,每到十月,山上红枫遍野时,去南山游玩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钱夫人举办的南山秋游会,便是借着这美景的名头,时间选在枫叶最火红的十月。 为了这次南山秋游,钱夫人提前早早就向州府报备,还花费五百两银子,请州府派守备军将南山清场一天。有官兵把守在山脚入口处,只有持有请帖的人才能上山。 钱夫人为了自家小女儿的婚事,可谓是煞费苦心。 南山秋游这日 天还没大亮,甘采儿就早早起了床,一溜烟钻进东次间,与朱小筱两人打扮起来。 直到天光大亮,两人才款款踏出房门。 只见这两人,一浅碧,一绯红,一温婉雅致,一明媚动人。皆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秋日晨光里,惊艳非常。 等在正堂里的兰亭舟,看见二人装扮,眸色却不由一沉。 朱小筱见兰亭舟面色不愉,偷偷觑了眼甘采儿,然后对兰亭舟打了声招呼,脚底一抹油,拎着裙?就溜了。 兰亭舟缓步走到甘采儿面前站定。 “为何做未出阁女子的打扮?” 甘采儿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被骂了”。 她今日梳妆的是时下少女最流行的“流苏髻”,而非已婚妇人常梳的“朝天髻”。 要知道兰亭舟一向重礼法,讲规矩。自己为人妇,却还做少女装扮,在他眼里,那简直是大大的离经叛道,不守妇道! 面对兰亭舟的诘问,她可不敢说今日这般,只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新衣。不然兰亭舟铁定不让她出门。 “我这还不是为了小筱。”甘采儿镇定自若道。 兰亭舟平静看她。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去这次秋游?”甘采儿眨眨眼,神神秘秘凑近兰亭舟。 一股暗香,随着甘采儿的靠近扰乱了兰亭舟的鼻息。 那是甘采儿常用的桂花香。一丝一缕直往兰亭舟的鼻腔里钻,若有若无,撩人异常。兰亭舟的眼神幽幽暗了几分,指尖极轻地动了动。 “不知。”兰亭舟敛目,淡声道。 “小筱快及笄了,她这次来旦州府,朱夫人曾专程嘱咐我帮她留心一下。” “钱夫人这次办秋游,正是为给钱三小姐相看夫婿的,听说邀请了城中不少优秀男子,这可不正好么。所以,我是一定得去呀。” “这与你假扮少女,又有何相干?”兰亭舟不为所动。 “呃,小筱不是胆小嘛,她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所以非让我和她穿成一样,好陪着她罗。” 朱小筱胆小,还羞怯?呵,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好歹认识朱小筱也有七八年了。 兰亭舟淡淡睇了甘采儿一眼。 甘采儿心一横,反正换装是不可能换的!她和朱小筱新制的几套衣服可全是少女装。 于是,她二话不说,一把拽着兰亭舟,闷头就往外走。 “哎呀,我们快些走,不然要迟了。” 兰亭舟自是不会信甘采儿的满口瞎话。他垂眸瞅着正使劲拽自己的女子,只见她头上的流苏髻有几缕发丝飘舞,随着微风一摇一晃,十分灵动俏皮,活力满满。 甘采儿虽与他成亲一年多,可却没半点妇人之态。许是她嫁得太早,十五岁过门,现在也不过才十六出头。 此刻的她重拾少女装扮,在她身上丝毫没有违和感,只在明艳中多了一丝娇媚,更加光彩照人。 突然间,他就不想去什么秋游会。 今日阳光正好,书院也放假,若是关上门,拥着娘子,坐在小院里,才不枉了这良辰美景。 可甘采儿打定主意要做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兰亭舟终究还是随她去了秋游会。 他们到时,南山下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马车和马匹。小红粗粗数了一下,光马车就有三四十辆,马匹则更多。 小红不由咂舌,道:“这是旦州府高门大户家未婚配的少爷们都来了吗?” “呵呵,少爷们来不来不重要,只希望小姐们都来才好呢。”甘采儿跳下马车,豪气万丈。 她脚刚一落地,便看到兰亭舟骑马立于一旁,目光淡淡。她脸上笑容顿时一僵,讪讪住了口。 因朱小筱与甘采儿同坐马车,为了避嫌,兰亭舟此次是骑马出行。 兰亭舟利落翻身下马,道:“你今日做如此打扮,不方便告知旁人你是我夫人。若有人问起,便称是我谢家表妹吧。” “好呐,还是夫君想得周到。”甘采儿冲兰亭舟甜甜的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兰亭舟微不可察地叹气。 “那我也是你表妹吗?”朱小筱也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问。 “朱小姐言笑了。朱大人为官四十余载,勤政爱民,声名远播,在下绝不敢攀附。”兰亭舟微微侧身,淡声道。 “呵呵,阿采,你家相公还是那个无趣的木头!”朱小筱打趣不成,直捂嘴笑。 “你家的木头能两夺案首?是成精了吗?你呢,若眼睛不好,可自去找大夫瞧瞧,免得日后越来越瞎。” 甘采儿岂能容人说兰亭舟半分的不是,当即便翻着白眼怼了回去。 “啧,啧,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甘采儿与朱小筱两人一路笑骂着,互怼着,像两只投林的鸟,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兰亭舟静静立在原地。这还是他认识以甘采儿来,第一次被她无视,被她抛诸在身后。 他觉得颇新奇,既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别扭。 他缓缓抬步,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甘采儿和朱小筱二人从小在乡野里疯惯了,体力都极好,爬起山来不在话下。二人一路嬉笑打闹着,轻轻松松就到了“点绛亭”。 南山有十景,第一景便是这“点绛亭”。 “点绛亭”修在一缓坡的开阔处,由三间凉亭带着一圈回廊组成。 亭边树林疏阔,花草繁盛,春有鼠尾花,夏有桑蓝草,秋有野山菊,每季皆有不同景致。不远处还有条小溪,水流澄澈,波光粼粼。 游山之人通常会在此歇脚。 甘采儿和朱小筱到时,几个凉亭内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女眷。同行的男子们则聚在小溪边随意坐卧。 刚一踏进凉亭,甘采儿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都状似无意,却瞧了又瞧。眼中皆有一闪而过的惊艳,还有不太明显的嫉忌。 甘采儿眉梢微挑,向朱小筱得意地眨眨眼,看吧,效果不错。 她拉着朱小筱在三间凉亭内来来回回地走。直到第三遍,朱小筱再也受不了,一屁股坐在回廊栏杆处,不动了。 “小筱,你衣上的玛瑙扣与今日倒是应景,和满山的红枫相得益彰。可比你自己挑的白玉扣强多了,还得是吕姑姑的眼光好。”甘采儿赞叹道。 朱小筱一身浅碧色的裙装,下身是百褶裙,上身是薄袄,一串红色玛瑙的盘扣鲜亮夺目,成为全身上下点睛之笔。 甘采儿莫名其妙一通说,让朱小筱摸不着头脑。可还不待朱小筱说什么,坐在她俩不远处一位小姑娘便凑了过来。 “姐姐这件衣裙倒是别致,我在其它姐妹家里还未见过呢。不知姐姐是在哪家铺子做的?” 甘采儿一听,立即喜上眉梢,真不枉她来来回回转那么多圈!她等的,就是这一句问话。 于是,甘采儿亲亲热热坐到那小姑娘身边,把锦绣坊的地址说了,还替锦绣坊吹嘘了一大堆。最后,在朱小筱忍无可忍中,她才住了口。 “阿采,你家要是破产了吗?我看你一副很缺钱的样子?”朱小筱极为无奈。 现在还没破产,可在十来年后,是会破产的,甘采儿心道。 “银子哪有人嫌少的?”甘采儿压下心绪,随意笑着,“我家是生意人,自然是生意要做得越大越开心。” 这时小红和环儿去林中摘了很多野山菊回来,甘采儿随手抽出两朵开得正好的,一朵插到朱小筱发间,一朵插到自己发间。 “兰亭舟读书这么厉害,以后定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你哪还用操心什么生不生意呢!”朱小筱不以为然。 这句话却让甘采儿心情瞬间低落。兰亭舟确实是替他夫人挣到了诰命,只是那个夫人不是她。 “走吧,我们继续上山。” 甘采儿没了打闹的心思,站起身来,闷头往山上去。 没走出多久,忽地,一道疏懒闲散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小姐,你的花掉了。” 甘采儿心一悸,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蓦地扭头,仓皇回首。 第189章 “小姐,你的花掉了。” 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甘采儿脸色一白。 同样的话,忽地从她忆记最深处窜出,在耳内轰然作响。她的心狠狠一悸,蓦地回首,近乎是满目仓惶地看向身后。 一张陌生而年轻的面孔,映入她眼帘。 甘采儿拎起的心,突地一松,归了原位,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来。 她回过神来。 现在是景和四年,她才十六,她还在旦州府,怎么可能遇上那混账! “可是在下惊扰到小姐了?” 年轻男子见甘采儿脸色从惊乱到怔忡,一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放柔了声音。 他真没想到,看似活泼嬉闹的女子,一遇外男竟会受到惊吓,如此胆小。 甘采儿缓了口气,这才看清男子手中正拿着一支红色的绒花。 她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绣金线的罗裙。只要一走动,裙摆上的金丝便会在阳光下影影绰绰地闪烁,熠熠生辉,显出十分华贵。 为衬这条罗裙 ,她特地戴了支纯金的凤簪,还在凤簪旁配了一朵红色的绒花,既和身上的衣裙呼应,也与满山的红叶相映衬。 而此时,年轻男子手中拿着的,正是她头上的红色绒花。 想来是刚才插野山菊时,头上发髻松动了,让绒花掉地上了。 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小红一步跨上前,将甘采儿挡在身后。 “多谢公子。”小红上前行礼,然后拿回了绒花。 “阿采,你怎么了?”朱小筱也担忧。 “可能刚才跑太快,有些头昏。”甘采儿轻声道。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嗯。”甘采儿点头。 此刻她心绪极乱,确实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小姐,你的花掉了。” 这句话是前一世她第一次遇见孟煜时,他说过的话。 甘采儿没想到,隔了十几年,又隔了一世,自己竟还记得,甚至还会因此慌了神。 那是哪一年呢? 甘采儿垂下眼睑,想了想。好像是她到京都的第五年? 那一年,兰亭舟升任了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成为京都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其实,从兰亭舟三元及第,成新科状元之日起,他的“热”就从没降下去过。不仅是朝中各位大臣朝他抛来橄榄枝,就连景和帝对他也青睐有加。 所以,哪怕人尽皆知兰亭舟早有妻室,也有无数女子如飞蛾扑火一般朝他扑来。世人都说,兰亭舟娶了她犹如同牛嚼牡丹。 兰亭舟是牡丹,她是牛。 甘采儿初见孟煜,是在上官府中的柴房外。 当时,她正从扒着墙头往下出溜,落地时脚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暗道了声晦气,正拍着屁股站起身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饱含笑意的声音。 “小姐,你的花掉了。” 甘采儿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大树旁,正斜倚着一年轻男子。 他身着一袭紫色锦袍,其上以金丝银线绣满祥云鸟兽,腰间束一条皮质腰带,正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明珠。 明珠边上还坠着一枚玉佩,玉质细腻浸润,形状古朴。脚上蹬着玄色的鹿皮靴,靴面也用金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 这人全身上下,不是金银就是玉,整个人显得金光灿灿,极其招摇,骚包。 甘采儿瞥见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出门时戴的珠花,想来是刚才翻墙时不慎掉落的。 也不知他站那里看了多久的热闹!她不禁腹诽。 “民女多谢公子。” 甘采儿还是向他行了一礼,伸手就要去拿珠花。 谁知对方将手一抬,把珠花举到高处。他身量极高,甘采儿扑了个空,顿时恼怒地瞪向男子。 对方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向上挑起,露出一丝懒散的,近乎痞赖的笑。 他指尖转动着珠花,居高临下看着甘采儿。 “你可得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小姐,为何要做这翻墙入户的勾当?万一上官大人府上遭了贼,我可是会受牵连的。” 甘采儿一默,这事说来,确实是她理亏。 今日是吏部左侍郎上官弘文的五十岁寿宴。本来,甘采儿是要随兰亭舟一同赴宴的,可偏巧,丁佩兰在今日约她听戏。 来京都几年,甘采儿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世家豪门圈的女眷都看不起她,明里暗里排挤她,只有丁佩兰对她不错。 丁佩兰虽家世不显,父亲仅是从五品的参将,但她长相乖巧,为人古道热肠,嘴又甜,办事也利索。因而,她在贵女圈中人缘颇好。 她没有贵女的骄奢之气,待人平易,所以甘采儿和她相处融洽。她时常也带甘采儿出入各种贵女们的聚会。 甘采儿十分珍视这份友情,做为回报,她经常送丁佩兰各种贵重的珠宝首饰。 在陪兰亭舟出席寿宴和同丁佩兰听戏之间,甘采儿很自然选择了后者。 因为以往她陪兰亭舟参加宴会,不是给他丢脸,就是惹自己生闷气,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而且,她心里也在较劲儿,她想融入贵女圈,也想与权贵交好,她不想成为兰亭舟的污点,她想人人都说她配得上兰亭舟。 为此,丁佩兰的友情就显得更难能可贵。 可当她赶到云韶馆,正要推门进包厢时,意外听到了真相。 “今日上官家设宴,好多姐妹都去赴宴了。你怎么单挑今日要来听曲儿?”这个声音,甘采儿认得,是赵岑。 “呵,哪里是我想今日来听曲儿,还不是上官琪让我绊住那草包。” 丁佩兰的声音不屑且轻蔑,是甘采儿从未听过的语调。 甘采儿如遭雷劈,呆立在门外,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原来她背地里也叫自己“草包”,言语中的鄙夷与他人并无不同。 跟在她身旁的小红气红了眼,愤而要推门进去找人算账。甘采儿一把拽住小红,轻轻摇了下头。她想再听听。 “哎呀,原来上官琪也看上兰大人了?呵,我可听说平瑶郡主一直对兰大人有心思呢。”赵岑在笑。 “兰大人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京都有几个贵女不对他倾慕的?” “可倾慕有用么?甘采儿她再是草包,再粗鄙不堪,可她就是占了正妻之位,你能奈何?”另一道声音响起,是姚絮絮。 “呵呵,这正妻这位,她能占一时,还能占一世不成?”丁佩兰也在笑,带着讥诮。 “那倒也是,莫说平瑶郡主了,就是上官琪动动手指,也能让她轻易消失。” 甘采儿越听心越寒。 原来这一个二个的,不仅是看上了她的夫君,还想要她的命! 一股怒火自心底“蓬”地窜起,甘采儿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了房门。 既然人人都说她是乡村野妇,那她就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野妇,泼妇! 甘采儿踹门而入时,屋内三位女子皆大惊失措。 丁佩兰一脸僵硬地笑,本想上前解释两句,结果甘采儿二话不说,操起一壶热茶,兜头自她头上浇下,她捂着脸,顿时失声尖叫。 而后,在一众女子的尖叫声中,甘采儿一把扯了丁佩兰头上的凤簪,步摇,拽断了赵岑胸前的璎珞......这些,都是她送给她们的。 临了,甘采儿扯乱了三人的头发,还狠狠踹了她们几脚。 琴棋书画,她是不行,但论打架,她还是行的。 从云韶馆出来,甘采儿一上马车,就催促着去上官府。她从丁佩兰的口中得知,今天绊住她,不让她随兰亭舟赴宴,是上官琪的意思。 她不由隐隐担心,兰亭舟今日怕要出岔子。 可马车到了上官府,门房不见请帖,死活不让她进府,而且也不往里通传任何消息。 甘采儿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被打过招呼了。 她心里着急,围着上官宅邸的外墙直转圈。然后,她看到了一棵梧桐树,高大,粗壮,还离墙很近。 于是便有了她爬树翻墙的一幕。 甘采儿直觉眼前这男子不像好人。 虽他面容俊朗,衣着华贵,但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漫不经心的笑,着实不正经。 孟煜确实不是好人,他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也是京都城有名的纨绔。整天不务正业,不是斗鸡走狗,就是纵情声色,日日花天酒地。 甘采儿挂念着兰亭舟,心里着急,索性珠花也懒得要了,扭头就走。 “哎,你是哪家小娘子呀?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呀?” 孟煜初见甘采儿,只觉得此女容色殊艳,举止也有趣,不觉便生了兴致。于是拾了珠花,上前来搭讪。 此时,两人离得近了,他再一细看,这才瞧出,眼前女子并非是小姑娘,而是一位妇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要梳着小姑娘的发髻。 他自然不知道,甘采儿这是刚打完一场架。 架虽然甘采儿打赢了,但妆发也被扯得一塌糊涂。在马车上,小红只得匆忙地给她整理。时间有限,小红就挽了个简单的双平髻。只是两人都没去在意,这个发式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常梳的。 听到对方换了称呼,甘采儿明白对方已知她是妇人。可既知她是妇人,却还这样追在她身后调侃,言语轻佻,甘采儿不由怒从胆边起。 她停步回身,狠狠朝他啐了一口,骂道:“呸,登徒子!” 孟煜长眉一挑,颇觉得稀奇。背后偷着骂他的不少,可当面骂他的,还真没几人敢的!这小娘子可真稀罕,他倒要瞧瞧是哪家的。 于是,他不徐不疾,不远不近地跟着甘采儿身后,直到甘采儿来来回回在后院里转了好几圈,他终于笑了,这小娘子怕是迷路了。 “小娘子,你都在后院转两圈了,右边那个月亮门,才是往前院去的路。”孟煜好声提醒。 “要你管,滚一边去!” 甘采儿双眉倒竖,骂了一声。而后,她就往右边月亮门去了。 孟煜笑了,眼前的女子斗志昂扬,怒气冲冲,浑身鲜亮,像一只正要去战斗的红嘴蓝鹊,可真是漂亮呐! 于是,他暗戳戳地一直跟在她身后,定要去瞧个热闹。 若当时能知两人日后的纠缠,甘采儿打死也不会啐那一口。 第189章 “小姐,你喝点水。”小红见甘采儿脸色难看,递了水囊给她。 “我没事儿,就是上山走急了。”甘采儿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温言安抚道。 “我看还是清水镇好,山好,水好,空气都好。啧,啧,你看你才来旦州府多久,身体就虚成这样了。”朱小筱一脸嫌弃。 她们走到一处小树林,林中有一泓清潭,几人便坐在潭边歇息。 此处人来得少,十分安静,微风徐徐吹拂,倒是静谧惬意。 “坐坐也好,这么美的景致,错过了多可惜。”甘采儿笑笑。 她心里的那一点慌乱,终于慢慢平复下去。 今生,她已下定决心,绝不再去认识孟煜。不仅是孟煜,但凡姓孟的,她一个都不想再见。 几人身处的小树林,是一小片红枫林。林中霜叶已红透,正一片绚烂,似有朝霞落在山岩之上。 细细看去,满目的红却又深深浅浅各有不同,有的鲜艳夺目,红如宝石;有的又带着橙红,像夕阳的余晖。 潭中静水深流,林中红叶热闹,这一动一静,倒是藏在南山深处的一绝佳美景。 朱小筱一时兴起,脱掉鞋袜,将脚丫泡进潭里,玩起水来。 “此处景色颇佳,为何没在‘南山十景’之中?”朱小筱道。 “许是,地方太偏了?”甘采儿猜测着。 这片小树林没在上山的主干道上,是她们胡乱逛着,碰巧撞到的。 “小姐此话差矣!” 忽地,树林深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这一声,将几人惊得大失颜色!朱小筱更是差点一头栽进潭水里。 “谁,是谁在那里偷窥!!”环儿一边扶住朱小筱,一边厉声朝树林中喝道。 “差矣!你这小丫头的话也差矣!” 随着这道声音,一位男子从树林中走出来。 男子很年轻,约摸十七八岁,穿着宝蓝色的圆领袍,腰间系一条素色丝绦,头上戴学士巾,肩上背着一个大大书箧,活脱脱一少年书生模样。 “是在下先到此处,而后几位小姐才到,怎能说在下是偷窥呢?” 书生对几人行了一礼,而后才给自己辩解。说话时,他眼睛规规矩矩看向无人处,一眼都不瞧几人。 “那你之前为何不出声?”环儿不服气,呛声道。 “圣人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几位小姐在聊天,在下怎可相扰?只是见你们有疑问,这才出声以解惑。”书生一番话,端端正正,文绉绉的。 “噗嗤”一声,朱小筱笑起来,原来这人竟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她觉得好玩儿。 “那你说说,阿采说此处因地偏,才没被列入‘南山十景’,又有何差矣?” 朱小筱穿好鞋袜,慢悠悠走到他跟前,硬将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非要让他瞧见自己。 书生似被惊到,猛地后退几步,一转头又扭开脸,将目光移至它处,脸却瞬间通红起来。 “此处,此外名为‘观霞潭’,是南山隐景之一,并非无名之地。常来,常来南山寻踪的人,都,都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往边上移了几步,仿佛朱小筱是什么洪水猛兽,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甘采儿也觉好笑,这书生如此模样,何如能与女子相看? 她心里这么想着,口中的话也就这么说了。 “我,我,我是来画画的,不,不是来相看的。”书生更加结巴了,他一说完,背着书箧就跑了。 “哈哈哈,还有这么害羞的人?”朱小筱看着那人逃走的背影笑弯了腰。 朱小筱笑得很大声。甘采儿清楚看到书生忽地一个趔趄,差点被树枝绊倒,十分狼狈。 “就是,都快跑成同手同足了。”小红也捂嘴直笑。 “读书人天天读四书五经,读傻了呗。”甘采儿笑着一哂。 “我兄长不少朋友都是读书人,可没见过如此害羞的。就说你家兰哥哥,一下拿了双案首的人,我也没看过他害羞呀。” 甘采儿一顿,兰亭舟不害羞?呃,不是的。 兰亭舟也很害羞,只是他害羞的表现与众不同。许是脸皮太厚,面色上一点透不出来,只有耳尖那一处,会红得透亮,像极品的红玛瑙,莹润剔透,透着微光。 甘采儿忽地鼻子一热,生出些躁意。她忙呸了自己两声,掐了掐掌心,才静了心。 那书生长得浓眉大眼的,甘采儿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这人是谁呢?她总觉得自己该认识。 第189章 经过书生的小插曲,甘采儿几人也从‘观霞潭’往外走。 她们刚重回到登山的主干道上,就遇上一大群爬山的人,其中就有之前她们在“点绛亭”搭过话的小姑娘。 “朱姐姐,谢姐姐,又遇上你们了。” 小姑娘姓刘,是知府参军刘大人家的嫡小姐,叫刘婵莺,今年十三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刘妹妹,看来我们有缘呐。” 甘采儿笑着,抓了把盐渍梅子递给刘婵莺。她今天顶着兰亭舟表妹的身份,对外一律自称“谢姑娘”。 “这是我亲手腌的梅子,最是生津解渴,你尝尝看。” 刘婵莺接过梅子,放嘴里轻咬,眼睛却往朱小筱身上瞟,觑了又觑。 小姑娘爱美,眼里藏不住事儿。 “下月我满十四,邀了几个好友来家中小聚,想要裁几件新衣。朱姐姐,你与锦绣坊的老板相熟吗?我想去它家店订制。” “当然没问题。”甘采儿抢着应声道。 “小筱是锦绣坊的常客,老板对她可好呢,什么最新款的衣服,都会优先给她留着。你让她去说,最好不过!” “那便说好了,后日我们约在锦绣坊见。”刘婵莺高兴地道。 在甘采儿殷切的目光下,朱小筱只得点头。 而后,刘婵莺与她们结伴一道爬山。刘婵莺是土生土长的旦州府人,对旦州府很熟悉,对南山也很熟悉。 一路上,她不仅给甘采儿两人介绍南山各处的景致,典故,还向一路上遇到的各家夫人小姐引荐甘采儿与朱小筱。 不过半日,甘采儿和朱小筱就挤进了半个世家圈。 甘采儿和朱小筱能这么快被旦州的贵女圈接纳,一半是刘蝉莺的功劳,另一半要归功于她们身上那两条裙子。 女子,总是对华服美饰没有抵抗力。 甘采儿裁制的衣裙与时下流行的传统服饰有很大不同,她偷的是十年后的款式。 时下的衣裙最讲究的是面料的精美、华丽,而十年后,除了讲究面料高端之外,还讲究裁剪的立体。 现在女子的服饰,基本是从上到下笼统到底,像个大号水桶似的,仅用腰带勾勒出曲线。 但十年后,在制衣时就会稍稍掐腰,裁出合身的曲线。使衣裙一上身,就能显出女儿家的婀娜身姿,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袅袅娉娉。 特别是,少女身段更为明显。 难怪刘蝉莺一看,就念念不忘。 好看难看,一眼即明。 小姑娘的思想更通透,陈规旧俗约束少,胆子也大。她们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为了美,什么都敢尝试。而此次来南山秋游的,正巧多是未出阁的小姐。 甘采儿深觉自己这一步走得好,行得妙。她嘴角不由高高翘起,是掩都掩不住的开心。之前遇上的各种小插曲,她全都忘诸脑后。 众人走着,忽然听到远远隐有“隆隆”的轰鸣声传来。 “前面不远就是‘飞天瀑’了!我们快些走!”刘蝉莺忽激动起来,指着前方欢快地大声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已走得疲乏的众人,都被她这道欢呼振奋起来,纷纷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飞天瀑’是南山上一大奇景。来南山者必观‘飞天瀑’,否则不能称之为登过南山。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一道壮丽的景观呈现在众人眼前。 满山遍野的红枫,红得热烈,红得艳丽,层层叠叠,蔚如云霞。在这绚烂的火红之中,一道瀑布自千丈悬崖之巅飞流而下,如银河倒泻,素练悬空。 瀑布击于巨石之上,其声訇然,如雷霆震怒,又如万马奔腾,在山林间轰鸣回荡,震耳欲聋。 那瀑布溅起的水花,如烟似雾,薄如纱。阳光洒落其上,一道道绚丽的彩虹浮出,横跨在水雾之间,如梦似幻。 “小姐,这,这,这也太美了!!!”小红紧紧扯着甘采儿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甘采儿也被深深震撼。前世加今生两辈子,如此壮观的景象,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难怪南山虽不高,却被誉之为名山。这‘飞天瀑’确是奇观。 “谢姐姐,你们看,那边大队人马都到了。我们也过去吧。” 甘采儿几人这才留意到,瀑布的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观景台原本是正对着瀑布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南山寺的僧人请工匠将此石开凿成了一个开阔的平台,约有两三亩地大小。 后又在平台上修了一圈围栏,还有好几处凉亭,暖阁,回廊,以及众多石桌石椅,以供上山观景的游客们休息。 此次钱夫人便将这处作为秋游的聚会地。提前一日,她便着人上山来布置。 平台从中围了一圈插满野山菊的竹篱笆,将观景台分隔成男女两个半区,还将凉亭挂上了纱幔,以供女子们坐卧休憩。 大雍虽讲男女大防,但本次秋游目的本就是世家未婚男女之间的相看,所以这男宾女眷之间的分隔,就做得十分敷衍。 做了,和没做一样。 好似隔开了,又好似根本没隔开。盛放的野山菊,轻扬的纱缦,鬓影衣香,影影绰绰的,反倒更引人遐想。 甘采儿她们步入观景台的凉亭时,已有不少女子在亭内。 有的围坐在石桌旁,吃瓜果点心;有的坐在栏杆处,眺望远处瀑布,对那边的男宾们指指点点。 其中,有几人与甘采儿她们在登山途中结识,便相互招呼着。 景观台上的男子们,此时则都聚集在瀑布的围栏处,他们大多席地而坐,周围有很多酒具,还有文房四宝。 有人在饮酒笑谈,也有人在泼墨疾书、赋诗作对,各有各的肆意酣畅。 “尹姐姐,他们热闹成这样,是在做什么?”刘婵莺好奇地问。 “今日三大书院都来了好些人,听说是在斗诗斗画呢。”尹嫸与刘婵莺相熟,笑着回她。 “真的吗?都有谁来了?”刘婵莺撩开纱幔,伸着脖子向远处张望。 “你看,站围栏处穿白衣的是王奚石,他是鹿鸣书院第一人,有天才少年之称。” “他左边穿蓝色圆领袍的叫邱方,是他表弟,在琴川书院读书,是......” 尹嫸拿着团扇指着人,一个一个数给刘婵莺听。甘采儿跟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一位女子走到甘采儿身旁,递给她一个橙子,友善地笑着:“谢姑娘,今日的橙子鲜甜,你尝尝。” “多谢姑娘。” 甘采儿含笑将橙子接过。她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飞快地在脑里搜索。可搜了半天,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对方? “谢姑娘,听闻你是兰公子的表妹?” 甘采儿瞬间了然,原来是冲着兰亭舟来的。 “嗯,是的。” “那你可见过兰公子的夫人?”对方轻声问道。 咦?居然是冲她来的?这倒是稀奇。 “那是我表嫂呀,自然见过。” 甘采儿的声音不小,顿时好几个女子转头看过来。 “那她真的黄头黑面,体壮如熊吗?” “哎呀,我还听说她力大无比,能徒手一掌劈死一头牛。谢姑娘,真是这样吗?” “噗”一声,朱小筱一口茶水喷了出去。环儿忙不迭拿手帕给她清理,嘴角还憋着笑。 甘采儿看了眼自己小手,细腻嫩滑,纤若无骨。 这能一掌劈死牛?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说的那是黑熊怪吧?我表嫂不长这样。” “对了,我听说她还特别喜欢折磨兰公子。但凡兰公子多看其它女子一眼,她就不让他睡觉。” “不是的.....”甘采儿试图反驳。 “那兰公子此次回去,岂不是又睡不成觉?” “所以兰公子都是住在书院里。” “唉,兰公子,真是好可怜。” 众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八卦得好不热闹。甘采儿完全插不上话,根本没人在意她的反驳。 甘采儿由衷地觉得,自己才好可怜。 朱小筱捂着嘴,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泼妇,这会儿就已经成妖怪了?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敢这么黑她,看她不抽死对方! 第189章 “哎,快看,快看,吴三公子舞剑了!” 凉亭中忽有人惊呼起来。 众人停下八卦,都向瀑布那边望去。 只见一男子身着大红色的宽袍,持剑而舞,剑光闪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配着一旁瀑布的轰鸣声,更显气势如虹。 隐隐还有鼓声传来,似在为他舞剑助阵。 “这里离得太远,看不清楚。走,我们出去看!” 一人呼,数人应。 于是,不到片刻工夫,凉亭内的人尽数往外去。甘采儿和朱小筱也凑热闹地跟在众人身后。 “朱小姐,你刚才怎么也不帮着我家小姐说几句。”小红低声埋怨。 “你家小姐倒是澄清来着,可也没见有几人肯听呀。”环儿瞪了小红一眼,替朱小筱抱不平。 “要我说,你家小姐就该直接亮明身份,那比什么都强。准让她们惊掉下巴!” “唉,你们两个少绊几句嘴吧。” 朱小筱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出声制止两个婢女争辩。 “小红,你要知“谣言止于智者”,可不会止于八卦好事者。我和阿采今日就是说破了嘴皮,也是没什么用的。” 难得见甘采儿吃一次瘪,她刚才真是要笑岔气了。要知道甘采儿在清水镇可称得上一霸,还没几个人能让她吃亏的。 不过笑过之后,她还是关心起甘采儿来。 “阿采,你怎么被人传得如此离谱?” “我哪知道!”甘采儿没好气。 “左右不过是对兰亭舟有心思的人,故意编来恶心人罢了。” “可传这些有什么用呀?”朱小筱不解道,“难不成兰亭舟还能因为这些谣言就休了你?” 甘采儿看了朱小筱一眼,没接话。 朱小筱哪里会知道,前一世自己苦苦维护了十二年的婚姻,便是在各种流言蜚语中崩塌的。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谣言的力量。 如今,旦州府传的这点儿,她还不放心上。谣言传得越离谱,越不可信,九分真一分假的谣言,才是杀人的利器。 “哎,你们看,画画的那个是不是书呆子?”环儿忽地抬手往前一指。 几人定睛一瞧,可不是嘛! 正在围栏处的书案上挥毫泼墨的,正是她们之前在小树林遇上的少年书生。 此时,那少年书生毫无之前的木讷害羞。他手握狼毫,动作大开大合,似行云流水,肆意洒脱扑面而来,倒有几分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 少年泼墨的背影,无端的又让甘采儿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这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他还真会画画呀。”朱小筱感慨道,之前她还以为他诓人呢。 “韦公子怎可能不会画画?他可是丹青世家的韦家人!”身边有人接口道。 “韦家人”三个字,像一道亮光驱散了甘采儿脑里的迷雾,原来是他! 十几年后,与兰亭舟齐名的北派丹青大家韦石安!难怪她觉得眼熟。 虽然他的名字如雷贯耳,但他人甘采儿还真没见过几次。记忆中好像是去卢府作客时,卢老大人非拉着他与兰亭舟一较高下,这样才见过几面。 “南亭北石”日后会享誉整个大雍。 韦石安出身丹青世家,嗜画如命,为人正直挚诚,兰亭舟对他评价极高。 这么好的才俊,可不能放过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这趟可是来对了。甘采儿两眼放光,心中当下就决定,小筱的夫婿就他了! 甘采儿心中一喜,拉起朱小筱,抬步就往前去。 “走,我们近前些去看。” “哎,哎,哎,阿采,你别拉我呀。再往前走,我就得撞竹篱笆上了。” “前面有个小豁口,小筱,我们打那里钻出去。” 朱小筱使劲停下脚步,无奈地瞪着甘采儿。 “阿采,那边可是全是男子,我们过去与礼不合。‘男女不杂坐’,我们真要过去了,还不得让唾沫星子淹死。” “呵,今日要讲什么礼?本就是为男女相看来着,爬山的时候也没见谁避着谁,说要讲礼的。” “走,逗那书呆子去。” “哦,那,那好吧。” 说罢,朱小筱小跑两步,弯着身子率先钻过了豁口。 “小红,你看!你家小姐又带坏我家小姐!”环儿在后面气得直跺脚。 “哎呀,脚长你家小姐身上,这也能赖上我家小姐呀?呵呵,你家小姐都过去了,你还不快跟上。”小红笑嘻嘻地推着环儿。 朱家也算书香之家,朱小筱本是按大家闺秀精心培养的,特别她长了一幅标准江南世家女子的模样,温婉秀气,眉目如画,玲珑小巧,满身书卷气。 原本,大家都以为朱小筱会长成一位淑女,直到她认识了甘采儿。 然后,她就在表里不一,外表温婉,内里狂放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观景台虽大,但修整得平坦开阔,除了暧阁内,其余地方都一览无余。 所以,当甘采儿和朱小筱拎着裙?,状似小心翼翼,掩人耳目地越过竹篱笆时,观景台上很多人都正眼睁睁地,瞧着她俩二人钻篱笆。 毕竟,甘采儿那身绯红金丝的裙子,太过炫眼。 兰亭舟只觉额上青筋“突突”地直跳,一口气兀地梗在胸口,梗得他想吐血! 大庭广众下,她这成何体统!! 特别是,当他注意到周围男子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往甘采儿瞄去,更不由牙根紧咬。他真想一把扯了幔帐,将人裹了,直接扛下山去! 兰亭舟黑沉着脸,正待抬步往甘采儿走去。却见甘采儿与朱小筱手挽着手,直奔围栏处的书案而去。 “书呆子,你真会画画呀?”朱小筱探头往书案上瞧。 突来的女声,惊得韦石安差点将笔一把扔出去。 他一脸惊慌地回头,见是朱小筱和甘采儿两人立在他身后。一瞬间,又涨红了脸。 然后,他猛地又扭回头,只将背影对着两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们,怎会在此?” “我们是来秋游的,为何不能在此?” 朱小筱见韦安石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那,你,你们不是,不是该在凉亭里吗?”韦安石背着二人说话,半分不敢回头。 朱小筱气笑了:“观景台上写你家名字了?我就不能来看看?” “你,你,你......” “韦兄淳朴单纯,还望二位小姐莫戏耍于他。”书案旁另一男子实在看不过眼,出声替韦石安解围。 朱小筱脸一红,收敛了嬉笑,端正了姿态,朝那男子柔声道:“并非是我想戏耍韦公子,只是在亭中听说韦公子画技超凡,便想来看看,看他画了何物。” “吴三公子舞剑,韦兄有感而发,故而作画。”那男子也温言道。 “哦,那画完了吗?”朱小筱又探了探头。 “画完了。” 不待那男子出声回答,韦石安直接开口回应。然后,他又往边上移了移,将画好的画作展现在朱小筱面前。 那是一幅大写意的泼墨舞剑图,瀑布的雷霆之势,舞剑者的飘逸灵动,皆跃然纸上。隔着纸章,都能感觉到一人一瀑之间的豁达肆意。 “画得真好!”朱小筱由衷赞美道。 甘采儿饶有兴致地看着韦石安的耳根儿由白一点点变粉,再变红,直至通红。 不过就是朱小筱夸了他一句。呵,还真是淳朴天真呐。 甘采儿觉得有戏。 毕竟现在的韦石安还没有名满大雍。他比兰亭舟小二岁,算来今年才十七,可以先下手为强。 她心情很好地向四处张望,突然她眼神一震,盯着左前方。 一位身着缁色长袍的男子正在栏凭观瀑布。 打死甘采儿,她也不会认错,此人正是前世诬陷兰亭舟身份造假的,黄庭海! 第189章 “阿采,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此时,众人身后响起一道清洌的嗓声。 这声音甘采儿十分熟悉,她不由身子一僵,缓缓回头。 果然,兰亭舟正站在她身后,眸色淡淡,只是脸色好像有点黑? 刚才她一心想着给朱小筱择夫婿的事儿,全完然忘了兰亭舟也在这里。 兰亭舟这人一向极讲礼仪,自己这样不顾男女大防,从女眷那边偷偷溜到男子这边,还擅自搭讪其它男子......呃,他不气死才怪! “大表哥,你这也是来看韦公子画的?”甘采儿当即满脸堆笑,笑得十分讨好。 兰亭舟淡淡扫她一眼,并不理会她,转而韦石安行了一礼,道:“表妹与她小友二人顽劣,出言无状,若冒犯到韦兄,还请见谅。” “兰兄言重了,不过是闲言几句,谈不上冒犯,不必在意。”韦石安连忙搁下笔,也回了一礼。 “阿采,此处非你们该来的地方,还不快些回去。”兰亭舟这才转过脸来,对甘采儿二人轻声训斥道。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撮合朱小筱与韦石安,而且她还看到了黄庭海,甘采儿怎会甘心离开? 她双眸大睁,使劲瞪着兰亭舟,然后眼风往朱小筱身上一飘。 “大表哥,今日可是秋游,哪用里讲那些陈规旧俗。” 兰亭舟看懂了甘采儿的暗示,这是看上韦石安了? 他默默地又多看了韦石安几眼。此人长相虽端正,却很一般,而且人也过于木讷。他微微皱眉,她这是瞧上他什么了? 见兰亭舟仍是面色不愉,旁边的人不由纷纷出言解围。 “谢小姐说得极是,今日我等于南山畅游,山高天阔,应不为繁文缛节所束缚,自该赋诗作文、弹琴书画,把酒高歌才对。” “哈哈哈,兰兄,你这遭可是落了下乘,没你家妹妹洒脱呢!” “正是。兰兄,走走走,我来弹琴,你来作画。今日美景美酒在前,只需尽情尽兴才对!” 见周遭的人都帮着甘采儿说话,兰亭舟也不好再强求甘采儿几人回去凉亭那边。 “大表哥,你先带我去瀑布近前看看可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瀑布呢。” 甘采儿拉住正要随同伴走的兰亭舟。 她需要一个借口去到黄庭海那边。她得弄清楚黄庭海前世为何要诬告兰亭舟。 黄庭海也算是少年天才,他就读于琴川书院,号称琴川七才子之一。 他自小天资聪颖,禀赋过人。七岁便通过了县试,成为了旦州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童生,而后,他又顺利地通过府试和院试,又成为最旦州年轻的生员和秀才。 在旦州府,他也曾名动一时。 只是后来在乡试中,他却接连失利,连考三次都没能中举。一晃就是九年,引来不少恶意嘲讽。 不过饶是这样,他仍是旦州的传奇,琴川书院的骄傲。毕竟他今年也才十九岁。 如果没有兰亭舟的横空出世,也许他头上的光环,不会褪得那样快。 因前世的兰亭舟,不仅科举成绩好,而且书画更是一绝,刚在旦州露了才名,便被无数达官显贵人追捧。 最为关键的是,兰亭舟还长得好。他不用说话,仅站在那里,就能显出从容儒雅,有幽兰之雅、雪山之清,哪怕披个破麻袋,也能透出几分矜贵。 人们总是更偏爱美好的事物。 是以,兰亭舟一进入旦州文人圈的视野,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也更喜欢围绕在他身旁。 哪怕那个时候,兰亭舟还蜗居在清水镇,也不妨碍络绎不绝的人来清水镇寻他,想与他为友或与之畅谈。 黄庭海会对他心怀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甘采儿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黄庭海会选择诬告兰亭舟? 而且是在那么简单就能查证清楚的事情上去诬告? 况且事后,他付出的代价也极大。 这件事,她想要弄个明白。 这一世的兰亭舟比前世更为优秀,不仅一举夺得双案首,还进入了鹿鸣书院,并且受到丹青圣手韦卜贞喜爱。其名声之隆,比前世早了一年,也更上了两层。 那黄庭海还不得恨得夜不能寐,嫉忌得万蚁钻心? 虽说这一世,他不太可能再在兰亭舟的身份上作文章,但难保他不会又生出其它的法子,来给兰亭舟使绊子。 她可得要将人盯紧些。 而且,她始终觉得前世的事,黄庭海身后还有看不见的人,不将那些人找出来,她不放心。 第189章 听到甘采儿的话,兰亭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皱眉道:“那处水雾重,你衣裙单薄,容易受凉。” “现在阳光正当头,暖洋洋的,哪里会受凉嘛。兰哥哥,你就带我过去吧。”甘采儿讨好地央着他。 “兰哥哥”三个字,让兰亭舟眸色变了变。 他最近已不常听到这个称呼了。 没成亲前,这三个字甘采儿一天要念百八十遍,听得他心烦。成亲后,甘采儿就换了称呼,更爱唤他夫君,只在撒娇和耍赖讨好时,才肯软下声来,再叫一声“兰哥哥”。 为了这声“兰哥哥”,兰亭舟遂了甘采儿的意,将她带到了全是男子的围栏边。 众人见兰亭舟带一名女子过来,不由都面露诧异。 于是,兰亭舟将甘采儿介绍给众人。 甘采儿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脆生生地与众人问好,笑容甜美。 她人美嘴甜,一圈招呼打下来,颇得众人好感,而且好几道眼光明晃晃地就往她身上落,兰亭舟的脸又黑了几分。 “阿采,你不是说要去瀑布近前看看?走吧。” 说着,兰亭舟就将甘采儿带离了众人的视线。 站在围栏处,凭栏而立的人不多。因这处确实水雾大,湿气重,多站一会儿,连头发都会洇湿。 只是,黄庭海却一直站在此处。 他面前放着一座鼓架,上置一面皮鼓。他一手持银质酒壶,一手拿着鼓槌,一边喝着酒,一边和着瀑布声击着鼓。 看上去倒是一恣意狂放之人,与后来甘采儿见过的模样,截然不同。 此时距前世甘采儿认识他,不过短短一年光景,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有如此剧烈的改变? 又或许,是他太擅于伪装? “刚才吴三公子舞剑,便是这位公子在击鼓吗?”甘采儿问。 兰亭舟顺着甘采儿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黄庭海,而后点点头。 “他是谁呀?”甘采儿继续问。 “黄庭海,琴川书院七才子之一。”兰亭舟说着睇了她一眼,“怎么,这个你也看上了?” 呃,这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善? 甘采儿抬眼看了兰亭舟一眼。嗯,面色确实不算好。 想来也是,哪怕再不喜欢,自家的媳妇当着面就对外男感兴趣,搁谁谁生气。 “这不是要给小筱多看看嘛。怎么着也得货比三家不是?”甘采儿靠近兰亭舟,压低声音道。 兰亭舟忽挑唇一笑,看她:“那你又拿我比了哪些?” 甘采儿头皮一炸! “哪有人能和你比?!别说清水镇,就是旦州府,也没谁有你俊俏。”溜须拍马,顺毛的话甘采儿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兰亭舟垂眸,嘴角微翘,脸色稍霁。 “黄兄,可否借鼓锤一用?”兰亭舟走过去。 黄庭海闻言回头,见是兰亭舟,目中略有诧异,但还是点头:“兰兄,请自便。” 兰亭舟拿起一旁闲置的另一鼓锤,在鼓沿上击打,其铿锵之声,与黄庭海击出的声音相应和。 他微微扬起头。忽地,一道清越之音破空而起。 “秋风起兮秋叶红,瀑布落兮鼓声扬。南有山兮山有泉,泉下有鱼兮乐忘还。” 观景台上众人一时皆静,目光齐刷刷向这处投来。 兰亭舟在唱歌?!甘采儿一双眼瞪得老大,嘴张成圆形,一脸震惊!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认识兰亭舟加起来快五十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兰亭舟唱歌!! 她似傻了般,呆呆地盯着兰亭舟,一瞬都不敢眨眼。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兰亭舟在笑? “铮!”地一声,忽空中响起,其声如锦帛开裂,惊天动地。 一道琴声加入兰亭舟唱合之中。 甘采儿循声望过,是之前邀约兰亭舟的那位公子,正席地而坐,抬手抚琴。 兰亭舟与之对视一笑,手上力度一加,鼓声从悠然变得密集,黄庭海的鼓声也是一变,跟上了兰亭舟的节奏。 “哈哈哈,这歌好,鼓好,琴也好,那本公子就来再舞上一曲!” 吴三公子朗声大笑,豪气顿起,而后纵身一跃,应和着鼓声、琴声,腰中长剑再次出鞘。大红的身姿,再度在景观台上飞跃。 周围不少人都和着鼓点打着节拍,大声喝彩。 景观台上顿时热闹非凡。 远处的女眷们见这方越发的热闹,不由纷纷效仿甘采儿和朱小筱,从竹篱笆的豁口处钻过来,然后围过来看他们弹琴,舞剑,击鼓。 看向兰亭舟的目光中,不少流露出倾羡的神色。 “你家兰亭舟这是花孔雀开屏了?”朱小筱戳着甘采儿后腰,俯在她耳边低语。 “你看看,这台上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盯着他看,眼都冒绿光。” “啧,啧,你这以后可得要操多少心呐。” 甘采儿一把打掉朱小筱戳自己的手,瞪了她一眼:“你不逗书呆子了?” “逗着没意思。和他说一句,他能结巴上半天,我都替他着急。”朱小筱撇嘴。 “对了,你家兰亭舟怎么突然就唱起歌来了?受啥刺激了不成?” “你不都说了,他孔雀开屏了嘛。” 其实,甘采儿压根不知道兰亭舟为何突然就击鼓而歌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鼓声渐歇,歌声渐悄,琴声也停住,一曲已完。 景观台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众人涌上来将几人围住。十人中,五人围着吴三公子,四人围着兰亭舟,只有一人上前与黄庭海举杯。 难怪他会心生嫉恨,甘采儿幽幽叹口气,而后拉起朱小筱往黄庭海走去。 第189章 朱小筱被甘采儿拉着走,不由问 “阿采,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甘采儿朝黄庭海方向努努嘴,压代低声 “你帮我接近一下这人。” “啊?!” 朱小筱震惊了,双目圆瞪。 “不是,阿采,你已经嫁人了呀!居然还想这些花花肠子?!” “啧,你在这儿瞎想啥呢!” 甘采儿没好气瞪了朱小筱一眼,接着神神秘秘凑到朱小筱耳畔,用极小声音道 “据说此人与兰亭舟不对付,我想探探他的底细。” 听甘采儿如此说,朱小筱当即翻了个大白眼:“男人之间的事,你一妇道人家插什么手?” “啪~~” 甘采儿一巴掌拍在朱小筱肩上,双眼一瞪:“《女德》都让你读狗肚子里去了?” “相夫教子、相夫教子,只要夫君的事,身为妻子的自然该全力帮他!” “就一句话,你到底去不去?!” “呵,你激我呀?”朱小筱一双杏眸斜挑,露出不屑。 随后,她双手一拍裙摆。 “去,当然要去!” “我倒看看何方神圣要害你家相公。” 片刻之后,两人就欣欣然站在黄庭海面前。 “黄公子,听说你精通音律?”朱小筱巧笑嫣然。 忽见两位年轻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黄庭海不免有些紧张,他微微侧身。 “在下略懂而已,不敢称精通。” “黄公子不必过谦。刚才黄公子击鼓,声音激昂,鼓点密集。哪里才是略懂?” 朱小筱夸得很到位。 虽然她常年跟着甘采儿下河捉鱼、爬树打架,但从小的琴棋书画,也不是白学的。 果然,甘采儿注意到黄庭海眼中极快掠过一丝倨傲。想来,他对自己的音律是极自负的。 甘采儿扯了下朱小筱的腰带。 朱小筱默了一瞬,随后浅笑道:“我闲时在家也喜爱弹琴,今日得遇公子,不知能否向公子请教一二?” 黄庭海扫了甘采儿一眼,道:“兰兄也精通音律,谢小姐又是他表妹,小姐又何苦舍近求远?” 嚯,真没想到,这人心思还挺缜密。 朱小筱眼睛一转:“兰公子虽也好,但毕竟他已娶妻。怕惹人闲话,所以不便上前请教。” “我去帮你借琴。” 甘采儿二话不说,转身就找人借琴去了。很快,她就抱着琴回来。 此时的景台观上早没了男女区域分隔,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聊天谈笑,或者吟诗作画。颇有上祀节才有的自由风尚。 朱小筱抱着琴,走到一个人群稍少,较为安静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抚琴。 她弹的是《七弦调》,一首最常见的古琴入门曲。 朱小筱的琴技来自于她母亲,在清水镇也许还算数一数二,但到了黄庭海面前,那水平就犹如稚儿。 黄庭海难掩眸中笑意。他对朱小筱手法指点了几处,而后接过琴,又将原曲弹了一遍。 不得不说,同样的曲子,不同人的演绎,那真是天壤之别。 黄庭海的少年天才之誉,并非浪得虚名。 “黄公子,你弹得真好!我都听不出来是同一首曲子了。”甘采儿由衷赞扬道。 黄庭海眉间飞上一抹喜色,似对甘采儿的赞扬,十分受用。 “谢小姐谬赞,雕虫小技而已。” “哪里是雕虫小技,就算是雕,那也是雕象的大技!” 甘采儿两辈子都不通文墨,但拍马屁的话,那是无师自通,张口就来。再配上她甜甜的笑,向来是无往而不利。 果然,黄庭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黄公子,你可去过清水镇?”甘采儿趁机问。 “不曾。” 不曾?甘采儿心中一拧。 “那竹山县呢?”甘采儿不死心。 “也不曾。” 竟是都不曾! 乡试在明年八月,也就是现在距黄庭海举报兰亭舟,已不足一年时间。可他从没去过清水镇,那怎么与启智书院的人相熟的? 甘采儿怔住。 黄庭海见甘采儿有些失神,于是好言道:“想来谢小姐的家乡定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之处,待明年秋闱结束,在下必会去看一看。” “不用等明年呀,今年就可以的。清水镇有最新鲜的鲈鱼,味道最是鲜美,别处都吃不到的,到时让我表哥请你品尝。”甘采儿又扬起笑脸。 “那可不行,秋闱前要专心备考。下月起,书院便要日日点名,不再允许学生远行。” 如此说来,便更不对了! 甘采儿此时觉得,前世的事大有蹊跷。 “黄公子,刚才见你与兰公子合奏颇为默契,你二人可是经常合奏?”朱小筱忽出声问道。 她虽不知道甘采儿到底要打探什么,但二人之间从小的默契,让她还是明白要将话题往什么方向引。 于是,两人便见黄庭海脸上笑淡了。 “我与兰兄并非同一书院,平日见面甚少,不过他的才名,倒是如雷贯耳。” “至于与合奏嘛,音律大抵就那几样,只要拍子合上,自是不会差。” 黄庭海口头低调谦虚,可甘采儿没有错过他眸底闪过的阴鸷。 这样的黄庭海与甘采儿印象中的黄庭海,终于重叠了。她默默收紧了掌心。 “哦,这样呀。我还原以为你们是知音呢。”朱小筱似遗憾。 “呵呵,朱小姐若要说到知音,我与吴三公子倒能算得上。吴公子舞剑,通常都是由我击鼓或者弹琴。” “吴三公子?”朱小筱语带疑惑。 “吴三公子是吴总兵的嫡次子,年纪轻轻就文武双全,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上马斩流寇。” 黄庭海微笑着,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倨傲。仿佛吴三公子的优秀,就是他的优秀。 “今日他本与我相约泛舟,只是吴八小姐要来南山秋游,他放心不下,便陪着来了。” 吴八小姐! 这名字一出,甘采儿脑子豁然开朗。 她对这个名字印象可太深了。 前世,竹山县的县令夫人曾亲自上兰府保媒提亲,说有一世家女子十分心仪兰亭舟,不介意他已娶妻,愿以平妻的身份嫁进来。 那位世家女,正是吴家八小姐。 县令夫人来时,甘采儿和小红正趴在兰母窗外听墙角。 小红气不过,小声地唾了一口:“什么吴八小姐,我看她没脸没皮的,姓王才好,直接就叫王八小姐!” 甘采儿于是就记下了“王八小姐”。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旦州吴总兵家的嫡女,难怪能请动县令夫人出面。 不过县令夫人这次的提亲,最后无功而返。以兰母的古板性子是不可能同意兰亭舟纳妾的,除非是甘采儿多年无出,又或者兰亭舟官至五品以上。 吴八小姐,吴三公子,黄庭海,三个名字不停在甘采儿脑子里打转,某种关联似乎隐隐的呼之欲出。 甘采儿对黄庭海此人,还算熟悉。前世在他诬告兰亭舟后,她找过他很多次,还去过他家里。 黄庭海家不富裕,是普通的农耕之家,家中兄妹很多,收入勉强糊口。 但好在他自身天赋极好,年纪小小就出了名,还得了琴川书院七才子的美名。因而资助他的人很多,日子过得不算难。 黄庭海立足的根本,便是他少年才子的名头。 所以,当兰亭舟横空出世,夺走了他大部份的光环,他会因嫉生恨,去诬告兰亭舟,就很顺理成章。 只是,举报兰亭舟身份造假,这事是经不起查的。兰亭舟在清水镇七八年,又是镇上名人,他的身份很容易就被证实。 这么容易被证实的诬告,他为何要去做?就为了不让兰亭舟参加那一届的乡试?可身份澄清之后,兰亭舟大可再加参下一次乡试呀。 而且,后来黄庭海还因此入狱,从此断了自己的科举之路,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正可谓,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这也是甘采儿上辈子一直没能想通的地方。 她曾当面质问过黄庭海,也动手揍过黄庭海,还去他家里拆过家,最后又塞过不少银票,只想他撤掉报举。 可黄庭海都只冷冷,阴鸷地看着她,带着浓浓的恨意。 直到有位大儒出面担保,兰亭舟才得以渡过危机。 不过,只要是被泼过一次脏水,就会引来绵绵不断的怀疑,而且这个怀疑会跟随你一生,时不时被人提起。 这事给兰亭舟日后造成极大的困扰。 望着黄庭海,甘采儿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好似仍是一团迷雾。 若吴八小姐真是倾心兰亭舟,她难道不该极力劝阻黄庭海吗? 甘采儿记得,前世在兰亭舟被人诬陷一事上,吴家不仅没出面帮过,反而是在落井下石。 第189章 甘采儿之所以没想明白,是因她没能看透:爱与恨,不过是一体两面。 爱到极致,便生怨怼。 世家女子从小受到的规训便是:“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 父亲,不能选,但夫君,是可以选的。为了这片“天”,她们能使出的手段,五花百门,千奇百怪,让人匪夷所思,甚至令人发指。 景和二十五年,卫国公府翠菡院内 “国公爷下值了吗?”梅婉吟问。 “回夫人,国公爷已经回来了。”巧雀答。 “通知厨房摆晚膳,让人去请国公爷过来。” “是。” 不到一会儿,巧雀就回返来。 她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国公爷说今日他就不过来了。” “可打听到他去了谁的院子?”梅婉吟沉着脸问。 “卓八说,国公爷打算带大公子出门骑马去。”巧雀的声音,放得更小了。 “啪!”地一声脆响。 桌上的茶盏被梅婉吟挥落在地,裂成四五片,茶水溅了一地。 巧雀一激灵,想躲却不敢躲。 “在他眼里,就只有那淫妇生下的孽种!” 梅婉吟声音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夫人,慎言!”伍嬷嬷走上来,扶住梅婉吟。 “嬷嬷......” 梅婉吟看着自小照顾自己的奶嬷嬷,心中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滴。 “他去边关镇守,一走就是五六年。整个国公府全是我一手照料,打理。后来传来他战亡的消息,将他衣冠收敛入土,替他孝顺母亲,抚育一众儿女,我也都尽心尽力。” “可嬷嬷你看,他回来大半年,来过我院中几次?可谢过我几声辛苦?!” “夫人,您这就是钻牛角尖了。”伍嬷嬷摇头道。 “国公爷虽是来您院子里时候少,终归还是来的。其它两个姨娘的院子,他是一步都没踏足。许是国公爷经历生死变故后,性情有所变化。” “再说,国公府的中馈,他仍是交由您打理,可见对您主母一职,他还是很认可的。而且,您与他生下的惇少爷,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您还怕这府里谁能越过您去?” “可是,他一回来就杀了卓三,还亲自教导那个孽子。”梅婉吟声音微颤,“嬷嬷,你说他是查到什么了?” “夫人不用怕。”伍嬷嬷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 “国公爷就算查出什么,也不敢对您怎么样。不过一个妾室而已,夫人要打要杀都是可以的,何况只是赶出府去。您可是当家主母,你身后是整个梅家。” “孰轻孰重,国公爷不会不清楚。” 在伍嬷嬷的劝慰下,梅婉吟稍稍安了心。 晚间,卫国公府荣慈堂内 忽传来一声厉喝:“你这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 只见一头发全白的六旬老妇,正一脸怒容,拿起龙头拐杖就往孟煜身上打去。 孟煜坐在圈椅里,垂眸喝茶,一动不动,任孟老夫人的拐杖落在身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老夫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呀!”周遭的婆子、丫鬟顿时一拥而上,忙将两人隔开。 “您老人家就算不心疼国公爷,也得心疼心疼自个儿,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不然夜里心口又得犯疼。”大丫鬟秋语轻声细语地劝着。 屋内乱成一团,可孟煜径自安静坐着,不动如山。 孟老夫人见状,不由捂着胸口,气极道:“一个女人而已,你竟是要为她毁了整个孟家不成?!” “你这不孝子!我还道经过这些年,你长进了些,谁知你仍是沉迷于女色,分不清轻重!” “娘!她是我娶进门的女人,是星儿的娘。”孟煜一抬眸,正色道。 “一个不守妇道的外室而已,若不是生下你的长子,她哪配进孟家的门!” “更何况,她进了孟家的门,仍是淫性不改,到处勾搭......” “娘!” 孟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孟煜厉声打断。孟煜一双凤眸,黑黢黢盯着孟母,竟让孟老夫人忽起一阵寒颤。 她一时忘了,自己这个小儿子,历来是个离经叛道,不服管教的。 但不服管教,也得管。 “你想以平妻身份再纳她进门,你想过婉吟没有,想过梅家没有?!” “梅家三世公卿,岂容你如此羞辱!梅家在朝堂影响力甚大,哪怕你功勋再高,他家也能将你扯掉块皮下来。” “糊涂!你糊涂!” “如果你真想再娶那女人进门,除非我死!!” 孟老夫人每说一句,便将龙头拐杖狠狠往地上顿一下,说到最后,她竟是将拐杖一把扔出去。 母子二人间的谈话,不欢而散。 隔日,御书房内 “什么?!你要拿战功来换朕给你指婚?!” 景和帝看着手中的折子,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惊掉了。 “不是,孟爱卿你不是早有夫人了吗?” 按大雍律法,一等国公是可以一妻八妾,娶九个女人。但正妻,一般只能有一人,除非有极重大理由,才会再有一平妻。例如皇恩浩荡,下旨赐婚。 景和帝想着梅相那张严厉的脸,就觉得这个祸事,他不能接手。 孟煜一撩衣?,缓缓跪地。 “当年微臣骗她,说要娶她为妻,她才会离家和离。” “如今她人虽不在了,但账还在,臣得还。” “微臣恳请陛下成全。” 说罢,孟煜一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景和帝就很无语。 “爱卿呀,你要指的这人可是兰太傅登记备案的良妾呀。你要朕如何指与你?” 孟煜走了。 景和帝长出一口气,总算敷衍过去了。 三日后,京兆府尹抱着一本册子,跪在御书房外求见。 “求陛下给老臣做主!” “老大人快快请起,这是出了何事?” “陛下,昨日卫国公强闯京兆府的库房,找到四年前婚配簿,不由分说,拿起就撕!实在是目无国法,欺人太甚!太甚呀!!” 年过半百的陈大人,颤颤巍巍将手中的册子举过头顶,一脸老泪纵横。 景和帝顿时大怒,一口气憋上胸口,差点气抽过去。 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孟煜撕的是什么! 这个疯子,这个狂徒!还有什么事,是他孟煜不敢做的?! “传令禁军,即刻将卫国公押来见朕!”景和帝怒道。 传令的太监还没出门,就见张德子一路小跑进来。 “兰太傅已经将卫国公绑了,正等在宫门前,请陛下发落!” 第189章 甘采儿不会知道,在她死后居然会被景和帝问候甘家的祖宗十八代。 当然,同时被景和帝问候的,还有兰家的祖宗十八代和孟家的列祖列宗。 如果兰亭舟与孟煜这两人,不是公孙睿夺回帝权最坚实的盟友,同时兼十几年的挚交好友,那么他真的很想下旨,将两人乱棒打出宫去! 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有可能,公孙睿很想把甘采儿拎到那两人面前,让她自己去选要跟谁。 只可惜,他派出一百骁卫,至今仍没找到甘采儿。 他心里早隐约有了猜测。 毕竟,那场暴风雪实在太大,让很多人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个猜测不仅他有,他相信兰亭舟和孟煜也会有,只不过谁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如今只剩了一个名份,这二人还非得争个你死我活?! 公孙睿头疼。 他目光落在书桌上梅相称病告假的折子上,头不由更疼了。 他看向门口的金吾卫,再次考虑,要不将殿前跪着的二人打出去? “二位爱卿平身吧。” 公孙睿终是长叹一声,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后宅关乎前朝,这肱骨大臣的家事,也不仅仅是家事。他这当皇帝的也轻忽不得,总得想个法子来解决。 景和二十五年混乱的风,吹不到景和四年的深秋。 这一年的甘采儿还未卷入日后两位权臣之争,生活还很简单,人也生机勃勃,她双眼澄澈又闪亮。她冲朱小筱眨了眨眼。 朱小筱瞬间心领神会。 “黄公子,你口中的吴家,可是吴总兵家?” “正是。” 黄庭海矜持着,微微颔首。 “能得吴家青睐,公子果然不愧是琴川书院的七才子。只是不知,哪位小姐是吴家的八小姐?” “那边穿蓝色衣裙,最高的那位,便是吴八小姐。”黄庭海遥遥一指。 甘采儿与朱小筱顺着黄庭海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处约有四五位女子围坐在一起。 其中有一人,约十五六岁,身着天蓝色的织金锦裙,头插珠钗,面容姣好,眉若墨画,唇若涂朱,是一位端庄的美人。 竟然是她?! 甘采儿心里猛地一惊。 这女子,她前世是认识的。不过,那时候,她不是自称姓宋,是黄庭海的表妹吗? 甘采儿眼神一凛。 “吴家小姐可是单名一个馨字?”甘采儿问。 “正是。谢小姐原来认识八小姐?” 果然,前世的宋馨其实是吴馨!前世自己傻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了钱!甘采儿牙齿紧咬。 “我等乡野女子,哪里能认识到吴家这等高门贵女。不过是听说过她的美名,说她秀外慧中,堪为世家女子表率。” 甘采儿的谦卑让黄庭海很受用。 “吴家世代为官,先祖曾出过二位帝师,称之为旦州第一世家大族,也不为过。” “不过吴家虽高门大户,但人都很谦和,特别是对有才之士,皆以礼待之。若你们想认识八小姐,在下倒可以为你们引荐一番。” 短短两句话,黄庭海之前隐而不露的倨傲,此刻跃然纸上。 朱小筱暗自皱眉,不作声。 一个靠祖上荫庇,得了一从四品的总兵,怎么从这位黄公子口中说来,倒似成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了? “真的吗?黄公子,你真能替我们引荐?!” 甘采儿扬起小脸,一脸欣喜地看向黄庭海,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崇拜的光。 看着甘采儿又开始演戏作妖,朱小筱默默抖了抖。 “那是当然。” 黄庭海被甘采儿眼中的光晃花了眼,当即就站起身,引着甘采儿和朱小筱往吴馨那处去。 甘采儿一把拉起朱小筱,跟在他身后,落后两步。 “待会儿,你一定要拿下吴馨。”甘采儿对朱小筱附耳低语。 朱小筱美眸瞬间大瞪,一脸不可思议 “拿下,我凭什么去拿下?!” “自然是凭你的聪明,还有美貌。”甘采儿笑得很亲切。 “不是,那你呢?你怎么不去......” “哎呀~~~” 朱小筱的话还未说完,就让甘采儿一声惊呼打断。 黄庭海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只见小红从后面快步跑过来,一把扶住甘采儿。 “小姐,你怎么了?”小红一脸着急。 “崴,崴到脚了。” “崴到哪儿了,脚脖子吗?我给你看看。”小红说着就蹲下身。 “哎,哎,哎,你轻点呀~~~” 甘采儿大呼小叫的,引来不少人侧目。 “谢小姐,脚伤得可严重?要不要找府医过来看看?”黄庭海走过来。 这次秋游,因为在南山,人数也多。钱夫人是备了两个府医随行的,就怕游山途中遇上什么意外。 “刚才走路心急,一脚踏空,崴了脚。不碍事的,我坐下缓缓就好。” “只是我眼下这样,怕是不好过去与吴小姐见礼了。” 甘采儿眸中流露出浓浓的遗憾与不甘。 “小筱,你替我去给吴小姐问声好吧。” 朱小筱很想对她翻白眼,但生生忍住了。 于是,甘采儿坐在石凳上,看着黄庭海将朱小筱带入了吴馨的那个小圈子。 她见朱小筱端起了平时少见的闺秀做派,举手投足间,一改往日嬉笑怒骂,变得端庄优雅起来。 小筱果然是个靠谱的,甘采儿满意地眯起眼。 小红替甘采儿揉着揉着脚,终于发现了不对,于是停下手。 “小姐,你别又是在讹朱小姐吧?” “哎呀,好红儿,你继续揉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嘛。” “唉,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小红无奈叹气。 有些事,甘采儿没法与小红解释,只好任她误会。 好在,小红虽嘴上经常对甘采儿不满,但行动上,却从来都按着甘采儿吩咐去做。 黄庭海是男子,不便留久,他将朱小筱引荐给吴馨后,就离开了。 甘采儿的目光,一直似有似无地追着他身影。 然后,她就发现,他总是形单影只,与他打招呼的人不少,但肯与他成圈的,几乎没有。 而他则一直徘徊在吴三公子的附近,只可惜吴三公子身边围者众多,早将他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看来,黄庭海确实一如前世,目下无尘,恃才自傲,人缘极差。 对不如自己的,他看不起,对强于自己的,他又妒忌。 甘采儿重又将目光转到吴馨身上,如此看来与黄庭海有关联的,最有可能还是吴家。 可是,吴家与兰亭舟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在前世时,甚至两者可能都没接触过。 他家为何要害兰亭舟? 甘采儿眉头深皱。 第189章 “飞天瀑”聚会半日后,日头开始偏西,有人陆续下山。 南山有十景,按其在山中位置,由低到高来排的话,‘飞天瀑’排在第四,刚过半山腰。 若想要看其余六景,则需继续登山。十景之中最后一景,叫“云雾顶”,位于南山之巅,是南山景色最壮丽的地方。 只是钱夫人筹办此次秋游会,其主旨并非是要登山看景,所以她将聚会之地选在半山腰的“飞天瀑”观景台。 可应邀而来的大都是年轻人,而且书院学子居多,体力好,精力更好。若只到半山腰便止步,难免觉得不够尽兴。 于是,好些人相约着要继续往上。 “吴家兄妹和琴川书院的好几个学生,都打算继续上山。” 朱小筱带着环儿走回来。 甘采儿抬头看了看天色。 “山中天色黑得早,这个时候再往山上去,怕是来不及下山吧?” “他们今日不下山了,说是夜宿南山寺,正好明天一早去云雾顶看日出。” “那好呀,我们也一起去。” 甘采儿“唰”地站起来,抬脚就要走。 “阿采。”朱小筱无奈地拉住她,“你到底要干嘛,怎么就盯着吴家不放了?” 时之间,甘采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死而复生这种事,过于怪力乱神,就算她真肯说,朱小筱也未必会信。 这次能有接近吴馨的机会,对甘采儿来说相当难得。 吴馨与她之间,几乎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州郡总兵家的小姐,一个是乡野来的女子。一旦离开南山,回到旦州府,两人之间要再有交集,不太容易。 所心以甘采儿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认识吴馨,接近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小筱,你相信我。” 甘采儿不想编瞎话来骗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是,她紧握朱小筱的手,目光灼灼盯着她,诚恳而真挚。 朱小筱抽出了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那还是我一人去吧。刚才我与她相处还算融洽。” “你现在可是顶着兰家谢表妹的名头,若日后被她戳破,怕是不妥。” 说罢,朱小筱带着环儿,又往吴馨处走去。 至于甘采儿为何要查吴馨,又要查些什么,朱小筱再没问。 甘采儿需要她帮忙,她帮便是了。 “小筱,还是你聪明,想得周到!”甘采儿笑得一脸灿烂,拍起马屁来毫不吝啬。 “那我就跟在你们后面,有啥事,你让环儿来找我呀。” 朱小筱没搭理她,只留给她一个优雅且骄傲的背影。 “小姐,我们真要在山里留宿?”小红问。 甘采儿点头。 “那姑爷那边怎么去说?” 甘采儿一呆。她还真就忘了这茬儿! 兰亭舟从来克己复礼,循规蹈矩,最是古板的人。无缘无故在外留宿,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会同意。 要是兰亭舟不同意,那她和朱小筱两个姑娘家,想要留下来继续登山,怕是不行。 果然,小红一去传话,兰亭舟就随她一起走过来。 “你要继续上山?”兰亭舟问。 他好看的眉,显而易见的蹙起。 “嗯,难得来一次,想看看日出。”甘采儿回答。 “今日上山的人多,你若想看日出,下次我们单独再来。” 果然不同意! 甘采儿撇撇嘴。 其实,兰亭舟拒绝的理由,与甘采儿猜想的完全不同。 甘采儿今日做的是少女装扮,显得格外娇俏动人,特别是她衣裙别致,使她在一众女子中十分出挑。 一路走来,兰亭舟很是恼恨那些不时就落在她身上,心怀觊觎的目光。 他如何肯让甘采儿在此多留? “小筱想要上山,我总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甘采儿挺直腰,毫不犹豫将锅甩给朱小筱。 兰亭舟看着她,目光淡淡。 两人自小相识,甘采儿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瞎话,他还不至于完全不知。 见兰亭舟不信,甘采儿忙抬手一指。 “真的,不信你看嘛。小筱与黄公子一见如故,聊得十分投机。” “难得遇上一个她看上的,总要帮她制造点机会。” “一见如故,十分投机?”兰亭舟似笑非笑,看着甘采儿。 “嗯。”甘采儿顶着兰亭舟凉凉的目光,使劲儿地点头。 兰亭舟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甩手走了。 “姑爷这是同意了?”小红小心翼翼问。 “应该,是吧?” 甘采儿也拿不准。 不过,兰亭舟临走之前那一瞥,似乎是憋着气?那多半是同意了。 果然,没多久,墨砚就过来告知她们,说公子与几个好友相约,要继续登山,让她们也准备准备。 甘采儿一拍衣裙,高高兴兴站起来,大声说好。 继续上山的人并不少,约有十五六人,只是女子不多,就甘采儿、朱小筱、吴馨、刘婵莺和钱家三小姐钱秀英,共五人。 甘采儿不欲与吴馨直接打照面,故以脚不适为由,远远落在众人后面。 “咦,书呆子居然也在呀?”小红忽道。 甘采儿顺着小红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韦石安。 他背着一个大书箧,在一众游山玩水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他好画成痴,南山日出又是难得的美景,他要去看,很正常呀。”甘采儿道。 小红却摇头。 “我倒觉得他不太正常。你看,他好好的路不走,怎么老是去挤黄公子?” 甘采儿闻言凝目细看。这一看,倒真看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韦石安走在黄庭海的左后方,他的书箧总是有意无意地磕碰黄庭海,搞得黄庭海连换几个方位,最后不得不加快步子,拉开与他的距离。 而落后韦石安一步的,正是吴馨和朱小筱。 “噗嗤”一声,甘采儿捂着嘴笑了。也许这个书呆子,并不是真的呆。 在天黑之前,众人抵达了南山寺,在寺中安顿下来。 南山寺,因南山而得名。它建于深山之中,寺内到处是大树参天,枝繁叶茂,翠绿如盖,格外像世外的一方净土。 南寺庙虽不大,但香火鼎盛,据说求子、求姻缘都十分灵验。 “吴馨八成是看上你家兰亭舟了。这一路上,她全在打听他的事儿。” 朱小筱盘着腿,坐在甘采儿厢房的榻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汇报着。 “不过,她堂堂一官家小姐,怎么也不可能来当妾呀。她白费这心是想干嘛?”朱小筱想不通。 “不是还有‘平妻’一说?”甘采儿想起前世的县令夫人。 “那也不可能。”朱小筱摇头。 “她可是吴家嫡女,她爹是朝廷从四品的总兵。怎么可能嫁一白丁当平妻?哪怕兰亭舟再有才华,再貌若潘安,那也是不可能的。” 前世丁佩兰说的话,忽从脑海中掠过,甘采儿沉下声音。 “如果是休妻再娶呢?” 朱小筱嗑瓜子的手一顿。 “不会的,你家兰亭舟不是那样的人。” 朱小筱否定得毫不迟疑。 是的,兰亭舟确实不会。认识兰亭舟的人都知他是君子,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所以,前世不论是平瑶郡主,还是上官琪,想的都不是兰亭舟主动“休妻再娶”,而是想让他被动“休妻再娶”,又或者干脆是“丧妻再娶”。 看来“食人花”哪里都有,只是手段高低不同罢了。 朱小筱似也想到什么,她将手中瓜子一放,握住了甘采儿的手。 “阿采,反正甘家在旦州也无根基。你在旦州发展,还不如去京都试试。若兰亭舟乡试中了举,你们还是早些去京都吧。” 朱小筱想的是京都城物华天宝,人才辈出。也许在那里,兰亭舟就不会太过瞩目,从而引来各方觊觎。 甘采儿一笑,正待安抚朱小筱。 忽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小姐,天色要黑尽了,我还是提一盏灯再走吧。”这声音甘采儿认得,是吴馨的丫鬟琴音。 “今夜月色正好,提灯反而坏了景致。不过寺中随意走走,不需如此小心。” “哎,那奴婢就听小姐的。” 随着声音渐远,想来吴馨主仆二人已经出了院子。 朱小筱与甘采儿对视了一眼。 “要不,我们也去赏月?”朱小筱挑眉道。 “好呀。”甘采儿与她一拍即合。 第189章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好。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辉如水,洒在山林间,衬得夜色中南山寺犹如仙境,静谧且柔和。 只是月色再好,也不足以让一个未出阁的世家女子,深更半夜满寺去溜达。 这要放在京都,但凡传出去一丝风声,吴馨一辈子就别想再嫁人。哪怕是在旦州,这一举动也算是离经叛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甘采儿与朱小筱两人只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决定跟去瞧瞧。 南山寺不大,厢房客院都集中修在寺院后左方。甘采儿她们几个女子被安排在同一个客院里,一人一间厢房,相互挨着。 甘采儿和朱小筱跨出房门时,甘采儿脚步一停,抬眼扫了一圈廊下的厢房。 客院三面都有厢房,此刻大多黑沉沉的,只正南面的厢房中,有两间房正点着灯,能见到屋内有人影晃动,间或还有谈话声传来。 甘采儿想了想,回头轻声吩咐:“小红你留下,将我和小筱房里的灯都点上,留心照看着。” “不成!”小红断然拒绝。 “此处人生地不熟,又黑灯瞎火的,奴婢可不放心小姐一人去外面。” “我哪里就一个人了?我这不是和小筱,环儿她们在一起嘛。你放心,不会出事的。”甘采儿好声安抚道。 “你在房里好生照应着,机灵点,不要让旁人生疑。” “环儿也一起留下吧。若只小红一人,当真遇上点事儿,连信都没法报。”朱小筱略一思忖道。 甘采儿一想,也是。 她们深夜外出,本就是出格的事,人越多目标越大,越不合适。 于是,小红和环儿都留下。只甘采儿和朱小筱出了院落。 虽然朱小筱同意丫鬟留下,但她对甘采儿过份的小心,却不以为然。 “她吴馨能出来赏月,我们怎么就不能出来赏月了?” “阿采,你干嘛做得这样遮遮掩掩的?南山寺是百年古寺,出来逛一逛,散散步,还能坏了闺誉不成?” “闺不闺誉的,我倒不在意。我只是担心,若撞见不该看的东西,再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啊?!还会这样?” “走,走,走,那我们快走。” 朱小筱眼睛都闪亮了,八卦之光分明。 甘采儿一脸无奈:“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而已。” 朱小筱歪着头,忽道:“阿采,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很多?” 甘采儿心里一激灵:“哪里变了?” 朱小筱皱了皱鼻子:“好像变聪明了不少。做事都开始瞻前顾后,懂得谋划了。” 而后,她凑到甘采儿跟前,笑嘻嘻打趣:“是不是跟着你家兰亭舟学的?”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她哪里是跟兰亭舟学来的?不过是前世得到的教训太多,将小心谨慎,一点一点敲进她脑子里。 甘采儿没理会朱小筱的调笑,抬步向前走去。 南山寺依山而建,坐落于南山之中,寺内古木参天随处可见,红枫更是遍地。一时倒让人分不清,是寺在山中,还是山在寺中。 南山寺殿宇不多,僧侣也少,一到入夜,寺中格外安静,难见人影。 寺里的路不繁杂,就一条主道,旁有四三条小径。 甘采儿和朱小筱绕着寺里的小径走第二遍时,终于在一个小花园里发现了吴馨主仆二人的踪影。 甘采儿一拽朱小筱,将人拉到月洞门旁的大树后,躲藏好。 朱小筱扒着月洞门,往里探头:“隔这么远,什么也看不清,听不到。” 甘采儿抬头看天。只见月色如水,银辉如练,清清凌凌的光,将四周照得一清二楚。 她叹气:“要是离得太近,容易被发现。” 朱小筱往四处打量,然后扯住甘采儿衣袖,往右前方努了努嘴。 甘采儿顺着朱小筱示意看过去,赫然见那处有一巨大的阴影,似乎是一座假山? 只是她们这处没有路直通那里,得出了这个小院子,再绕远路过去。 于是,二人猫着腰,轻手轻脚的往花园后面的小径绕去。 好不容易,二人终于遮遮藏藏的移到了假山处。她俩屏住呼吸,将身形小心地隐在假山巨大的阴影里。 这里,距吴馨主仆二人,不过十步之遥。 “小姐,夜深了,我们回去吧。”琴音一边驱赶着蚊虫,一边说道。 “空山静夜,月色难得一见,我想多坐会儿。”吴馨声音很好听,如出谷的黄鹂,清脆动听,语调温婉柔和,又显出一份从容安宁。 果然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小姐,你可是在等人?” 喂了半天的蚊子,琴音终于觉出什么,迟疑地试探着。 “你这丫头,在浑说些什么?”吴馨轻嗔。 琴音这时要再看不出自家小姐的心事,那就是真蠢了。 “小姐,可要我去催催?”琴音小声道。 一直这么干等着,总不是个事儿呀。 “不必,赏月就好。”吴馨温柔笑着。 甘采儿与朱小筱躲在阴影里,大眼瞪着小眼,两人眼里都写着:啊,这还真有情况! 这下二人好奇心被彻底勾起,便更加屏息静气贴在假山后,等着看谁会来赴约。 第189章 甘采儿她们没等多久,就听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只是,好像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甘采儿与朱小筱两人面面相觑。难不成,她们猜错了? 吴馨与琴音也听到了动静。 琴音站起来,道:“小姐,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吴馨凝神听了会儿,忽一把按住琴音,道:“别去。” “不是他们,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 说着,就见吴馨扭头四下打量,然后她直直向假山这处看过来。 甘采儿和朱小筱骇得将头往回一缩,惊惧地对视着。 不会吧?不会吧?吴馨不会也是想躲这里来吧?!! 接着,她二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吴馨起身,往假山这边而来。 甘采儿觉得自己和朱小筱要完。 要不,干脆直接走出去算了,这样好歹还能留点颜面,也可以掩护一下朱小筱。暴露一个人,总比两人都被人抓现行的好。 眼见着吴馨离得越来越近,甘采儿一咬牙,一跺脚,一只脚就要跨出去。 突然 她的腰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扼,随后一只大掌捂住了她口鼻。一股极大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拖拽着她,向假山的阴影深处走去。 甘采儿心中大惊! 她再也顾不得其它,挥舞着手臂就朝身后的人打去,还张嘴咬住正捂自己的手,下口之狠,让她嘴里瞬间泛起一丝血腥气。 可身后那股力道,却稳若磐石,牢牢地桎梏着她,一分都不曾放松。最后将她拖进一个狭窄潮湿的,更阴暗,也更隐蔽的所在。 那是假山之中的个小山洞,由几块大的裂隙围成,堪堪能掩藏住两人身形。 甘采儿在咬过一口后,忽就安静下来,再也不挣扎。在被拖拽的最后两步路,她几乎称得上顺从和配合。 她对兰亭舟太熟悉了,根本不需用眼睛看,仅是一个浅淡的气息,她就不会认错。 看着怀里的人突然乖顺下来,兰亭舟便知甘采儿认出自己,于是松开手。 “这就是你想看的日出?”兰亭舟的声音极轻极淡,也极冷。 甘采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十分乖巧地站在兰亭舟怀里,一动不动。 做坏事被抓包,最好别狡辩,乖乖听训,一会儿就好。在这一点上,甘采儿深谙其道。 可这一次,这招好像不太管用。 甘采儿下巴一疼,被两根手指捏住,脸被人缓缓抬起,然后她就撞进兰亭舟冷若冰霜的眸子。 完蛋了,兰亭舟生气了。 “呃,你不觉得今夜月色也很美嘛。”甘采儿轻声哼哼。 兰亭舟气得狠了,手指的力度不由又加重两分,疼得甘采儿直皱眉。兰亭舟正待要说什么,此时,外面突然有脚步靠近。 是吴馨主仆二人! 果然,她俩也是躲来假山后。她二人此时距兰亭舟与甘采儿仅两步之遥!相互间连呼吸声大些,怕是都能听到。 甘采儿一颗心,都拎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两只手死死扯着兰亭舟的衣襟,紧张得发抖。 刚才若被人撞破,顶多是落得偷听偷窥的名声,现在若是被人撞破,那可就是偷人的罪名了! 而且兰亭舟也会被拖下水。 甘采儿就是死,也绝不能让人发现! 兰亭舟淡淡瞥了一眼甘采儿,又瞥了眼洞外的吴馨,轻轻一哂,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 兰亭舟刚一开口,嘴就被被甘采儿一把捂住,还被她狠狠瞪了两眼。 兰亭舟本是想宽慰她,这个暗洞较深,在外面轻易发现不了。于是,他强硬地拉开了甘采儿的手。 甘采儿心里本就紧张异常,见兰亭舟似乎还不肯配合,心头不由又急又恼。 她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便突然踮起脚尖,嘴“啪”地一下,直接堵在兰亭舟嘴上,让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兰亭舟全身瞬间绷紧!一股怒气,冲天而起! 又是这样!每每她犯错,一旦敷衍不过去了,惯会这样耍赖!! 兰亭舟牙关紧咬,很想将人一把从身上撕下去,甩去一边。 可是,那该死的香软,该死的甜美气息,让他想撕人的手,握了又握,最终还是改成了轻轻搂抱。 兰亭舟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将人更深更紧地揽进怀里,好让甘采儿与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君王,不然铁定要成为被美色所迷的昏君,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甘采儿本只是头脑一热,很纯粹地想堵住兰亭舟的嘴。可被他这么一抱,她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他们身处的山洞昏暗,月光只能从些许的石缝间透进来。甘采儿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兰亭舟的轮廓。 目视不清,身体的触感就格外敏锐。 此时,两人隔着不算厚的秋衫,紧紧贴在一起。兰亭舟的意动,甘采儿自然感受到了。 她倏地瞪大眼,身子往后退了退,不可置信地看向兰亭舟。 如此紧张危险的情形下,这人是怎么能生出绮念的?!!平时也没见他这样禽兽的呀? 甘采儿圆睁着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月光,又亮又大,圆溜溜,像一汪清水里养的着两丸黑水银。 她警惕地怒瞪兰亭舟,那眼波清淩淩的,十分灵动,像会说话似的。 兰亭舟喉头微动,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又痒又麻,还带着一丁点的酥软。 兰亭舟垂眸看着,他逆着光,眸色晦暗如墨,尤如万丈深潭,半点光亮不透。 他收紧手臂,一点一点,又地将甘采儿强行箍回怀里,牢牢困住,让她再逃不开一分。 甘采儿气急,一脚跺在兰亭舟脚上。 “嗯。”兰亭舟一声闷哼,手臂的肌肉蓦地贲张。 不是甘采儿这一脚跺得有多重,而是她动得太厉害。 听到兰亭舟那一声绵长的闷哼,甘采儿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动。 她嫁过两次人,生过两回娃,那还有什么不懂的? 兰亭舟将头俯在甘采儿颈间,牙齿轻轻咬上她耳垂,一点点地厮磨。 然后,他就看着甘采儿白嫩小巧的耳朵尖,在他的齿间,由通透莹润的白,变成浅浅的粉,再到烈烈的红,最后近乎快要破皮滴血。 甘采儿浑身又麻又软,不停在兰亭舟怀里颤抖。若不是有他双臂锢着,她怕是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囡囡......”兰亭舟暗哑着声音,轻唤。 完了,这人真发情了! 甘采儿欲哭无泪,这若要被人撞见,她怕不是要被人抓去沉塘! 兰亭舟衔着甘采儿的耳垂,捉住了她的手。 甘采儿头皮一麻,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想,要不还是找块石头,干脆把这人敲昏算了? 有些事,她会做,她能做,以往也没少做。但那是在家里,在卧房呀! 现在这是哪里? 这是山上,是寺里,是荒郊野外,是暗无天日的山洞,还是别人的眼皮底下! “君子不欺暗室”,甘采儿突然觉得,自己对兰亭舟也许并不完全了解。 她不知今日到底是哪里不对,怎么就触发了他荒唐放纵的一面? 是今夜的月光太好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片刻后 甘采儿看着自己的裙摆,想哭。 现在这样子,就算不沉塘,她也没脸见人了。 等会儿对上朱小筱,她要怎么说? 哦,对了!朱小筱! 朱小筱人呢?!! 第189章 “小筱人呢?”甘采儿用口型问。 “走了。” “走了?!” 甘采儿嘴巴微张,一脸吃惊!她记得自己被兰亭舟拖到山洞前,她还和朱小筱肩并肩躲在假山后的。 她怎么就走了?又何时走的?! 许是甘采儿吃惊的模样太过呆傻,兰亭舟竟微微笑了。 “有人带她离开的。”兰亭舟俯在她耳边低语。 甘采儿浑身一激灵,想也没想,抬手一掌,猛地将兰亭舟推开。 兰亭舟一个不察,竟让她推了个趔趄,歪在洞壁上。 甘采儿是真怕了! 山洞幽暗里的兰亭舟,与甘采儿认知中的兰亭舟判若两人,充满了未知和危险。她得离他远点。 兰亭舟被她推倒,倒也不生气。通常情事之后,他很好说话,脾气也格外的好。 而且,今夜确实是他行事太过孟浪,失了礼数。甘采儿生他气,是应该的。 他慢慢直起身,长臂一展,又将甘采儿圈回怀里。甘采儿正待挣扎,却听兰亭舟用极小的声音道: “洞外有人,你想惊动她们?” 兰亭舟此时的声音已恢复成他一惯的清冷。甘采儿想了想,没有再动。 不过,经兰亭舟这么一提醒,甘采儿觉出些奇怪来。距他们躲进洞来,已有一小段时间了,怎么洞外好像很安静,没什么动静? 之前不是来了一群人? 于是,甘采儿示意兰亭舟往洞口处移移而后,两人轻手轻脚贴在洞壁,探头小心向外张望。 然后,就看到吴馨和琴声二人,也正扒着假山石头往外看。 “小姐,那些人好像不会进来?”琴音小声说。 “嗯,他们聚在月洞门的树下喝酒,应该是不会进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还是先回厢房吧?”琴音提议。 “我们现在要走,一出去不被撞个正着?再等等吧。他们只有两小坛酒,喝完了自会走的。” 于是,洞外趴的趴,洞内抱的抱,各自安好。 又过了两炷香时间,就在甘采儿窝在兰亭舟怀里快睡着时,那一群半夜出来游荡喝酒的公子们,终于离开了。 “小姐,他们走了。” “那我们也出去吧。”吴馨抬脚就要往外走。 “不,小姐,去不得。”琴音猛地一把拉住吴馨,声音不由拔高,“有一位公子往花园里来了。” 吴馨脚步一顿,凝目望去,而后她温柔地道:“琴音,你去月洞门好生守着。” 琴音瞬间明白,小姐等了一晚的人,终于来了。 待吴馨主仆一前一后从假山阴影处离开后,甘采儿挣脱兰亭舟的搂抱,拎起裙?,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假山外挪。 见甘采儿一副做贼的模样,兰亭舟眸色沉了沉。他知甘采儿此次上南山目的不单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要来捉奸的? 这位吴总兵家的小姐,与她有什么过节不成? 他跟在甘采儿身后,也趴在假山后,向小花园看去。 借着明亮的月光,站在吴馨身边的男子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黄庭海! 这个结果,既在甘采儿的意料之内,又在她意料之外。 自从知道吴馨前世在她面前假扮成黄庭海的表妹,甘采儿就猜到诬告案与她脱不了关系。 今夜来赴她之约的人是黄庭海,甘采儿并不太吃惊。 只是心中虽有猜测,可眼下被亲眼证实,还是让她不免震惊。 “我还当黄公子不来了,不曾想是黄公子考虑得周全。”吴馨轻声细语,还带了丝笑意。 她的声音柔婉动听,让清冷的夜都仿佛莫明多了份温柔。 吴馨一语惊醒梦中人,甘采儿这才恍然,刚才那群人饮酒赏月,高谈阔论的人,原来都是黄庭海为了来赴约而打的掩护! 此人心思竟如此之深,行事如此缜密! 甘采儿不由冷汗直冒,就连兰亭舟也隐隐吃惊。他落在黄庭海身上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审视。 “小姐谬赞。只是深夜赴约,总得小心周全些,免得坏了小姐清誉。” “不知道小姐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是无意间听来,转头就忘的。谁知今日游山见到黄公子,忽就想起来了。” “我只想到事关黄公子,一时心急,倒忘记了礼数,倒劳烦公子费心了。” 吴馨冲黄庭海浅浅一笑。 “能有小姐挂念,是在下的福份。只是不知小姐所说的,是何事?” “前些日子家中嫂嫂回了趟家,后来与她闲聊时,她说起上次卢大人巡视回京后,对旦州大加褒奖,陛上龙心大悦,便特批给旦州三个恩科的名额。” 吴馨的嫂嫂是杜仲的嫡长女,也就是说这个消息的真实度极高。 大雍的恩科名额,是一种特许的科举资格,由皇上亲自放出名额,可从秀才直通会试,不必经过乡试选拔。 一般情况下,恩科名额是对偏才,或极有声望的名士,又或朝中重臣子嗣的一种照顾。其数量极少,每次会试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人。 大雍国三十八州,这么算下来,很多州几年都不会有一个名额,而旦州今年一下就有了三个,不可谓不是皇恩浩荡。 “多谢小姐提点!” 黄庭海当即就对吴馨一揖到底,连说话声音都在发颤。 黄庭海幼年成名,而后一路凯歌高旋,颇有遇神杀神,逢魔斩魔之势。 谁知,他却栽倒在乡试一关上。一连考了三次,三次皆败北,九年光阴就这样如水而逝。 “乡试”两字,已然成黄庭海的心魔。虽然他才十九,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他对考试是如何的害怕,畏惧。 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旦州有了恩科名额,有了直接越过乡试去京都的机会,这怎能叫他不激动,不颤抖? “若小姐能帮在下争取一二分机会,在下但凭小姐驱使!” 黄庭海的腰弯得更低了,久久不起身。 甘采儿心中恍然,原来如此! 第189章 “若小姐能帮在下争取一二分机会,在下但凭小姐驱使!” 黄庭海对着吴馨深深一礼,久久没直起身。 吴馨莲步轻移,伸手虚扶黄庭海,柔声道:“黄公子快别这样,可折煞我了。” “我一闺阁女子,哪来的本事可以去找人说得上话?只不过是偶尔闲来能听到些消息,传与公子知晓罢了。” “即便只是今日通传消息,小姐对在下就有知遇之恩。他日,小姐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会万死不辞!” 这一次,吴馨没有再婉拒。 之后两人相互又客套几句,就一前一后离开小花园。 等两人离开很久后,甘采儿和兰亭舟才从假山后缓缓走出来。 “这是你来南山的真正目的?”兰亭舟问。 “那怎么可能?!”甘采儿断然摇头。 “我之前哪会知道秋游里都有哪些人?再说了,吴八小姐我这还是头次见呢。” 兰亭舟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对于甘采儿的瞎话,他懒得去戳穿。 从小到大,甘采儿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个半透明的人。她所有的小心思、小花招,还有喜怒哀乐,他几乎只需一眼,便能瞧出七七八八。 只有偶尔,她实在过于匪夷所思的举动,他才理解不了。 而现在,明显的甘采儿是有事瞒着他,这让他莫明不舒服。 “对了,你怎么找到来这里的?”甘采儿忽问道。 “我晚膳后去厢房找你,正巧看到你和朱小筱出院子,我见你们举止鬼祟,便跟着来看看。” 甘采儿摸了摸鼻子,“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她们怎么就没发现身后有人呢? “呵,就你们这样,还敢学人跟踪?”兰亭舟冷嗤一声。 “对了,那小筱呢?她啥时候走的?” “我在来的途中,遇上了韦兄。后来,他就随我一起来了。” “应该是他把朱小筱带走了。”兰亭舟淡声道。 啊?!甘采儿这下彻底呆住。 不仅兰亭舟一路跟着她们,连韦石安也跟她们身后的? 身后跟了两个大男人,她和朱小筱竟是一点没都察觉到!是她们太大意,还是两男人太狡猾? 不是,韦石安为什么跟着她们? “黄庭海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感兴趣?”兰舟亭问。 闻言,甘采儿瞬间瞪大眼,吃惊地看着兰亭舟。 她明明跟踪的是吴馨,偷听的也是吴馨,为什么兰亭舟一下就能猜到黄庭海身上去了?关键是,他还猜对了。 兰亭舟看着甘采儿傻了般的眼神,默默叹了口气。就这样,她还想去招惹黄庭海?怕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你怎么说我是对黄庭海感兴趣?” “这很难猜吗?”兰亭舟睨了她一眼,“从‘飞天瀑’起,你眼神动不动就往他身上飘,我想不注意都难。” “哦。”甘采儿闷闷地低下头。 她虽是戏精,有时很爱演,但她其实并不擅于伪装,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 “他和吴总兵家关系交好,和吴三公子是好友。”甘采儿闷声道。 “我知道。”兰亭舟回。 “那你知不知道,吴家八小姐心悦于你?”甘采儿抬起眼,瞪着兰亭舟。 “不知。” 甘采儿撇撇嘴,复又低下头,踢着青石板路上的石子。 “吴馨想嫁你。” “我说过,我不纳妾。” “呵,兴许人家想的,也不是给你当妾呢?”甘采儿哼了一声,悻悻地道。 兰亭舟眼神一凛,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难理解吗?她堂堂一总兵家的嫡小姐,怎么可能想给人做妾?你又不是皇上!” “所以呢?” “清水镇的人都知道,你是被逼着娶我的。那有人想把我赶走,然后再嫁给你,不是很正常?” 兰亭舟眉眼一冷:“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你原本就不想娶我,现在又有官家小姐青睐于你,你若想换人也不是不......”甘采儿低着头,口中轻声嘟囔着。 “甘采儿!你在胡说什么!”兰亭舟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絮叨。 甘采儿被这一声吓到,一时噤了声,怔怔看着他。 她的眼底有浓浓的落寞,还有一丝化不开的伤心。兰亭舟心里一揪,本想训斥的话,便堵在口中,再也出不了口。 他闭了闭眼,忍住怒气。 “这些女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倒奇了。 为何其它女子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不都是仗势欺人,逼他就范吗?若真要说不同,顶多是她脸皮更厚些罢了。 甘采儿停下脚步,盯着兰亭舟,等他的下一句,目光中隐隐有些期待。 兰亭舟蹙眉,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是何意。只是在他心里,甘采儿确是与其它人不同的。 可要让他说出这不同在哪里,又好似一时理不清,说不明。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兰亭舟板着脸,冷硬道。 “哦。” 甘采儿复又耷拉下脑袋,继续低头走路。 是呐,兰亭舟这人最讲规矩,明媒正娶在他那里是很重要的事。可明媒正娶又不限制次数,后来他就再明媒正娶了他人。 “这些与黄庭海有何关系?” “刚才他不说了嘛,‘若日后小姐需要,在下必万死不辞’。”甘采儿学着黄庭海腔调说着。 “所以,从头到尾,你盯上黄庭海,根本就不是为朱小筱。” 甘采儿一噎,无言以对。她心下暗恼,一不小心就被兰亭舟套了话。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暗算你的。”甘采儿道。 “他们为何要暗算我?” 甘采儿一愣,怔怔道:“那,那不是吴馨想嫁你嘛。” “如若是这样,那他们要暗算的也该是你,而并非是我。”兰亭舟淡声道。 “啊?!” 甘采儿再度一噎,更无言以对。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兰亭舟说着牵起了甘采儿的手。 甘采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皱着眉使劲地想着,然后任由兰亭舟牵着她的手,一路回到了厢房。 第189章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说得很对。 吴馨要嫁兰亭舟,最大的阻碍是自己,她要除掉的也应该是自己。 可事实却是,前世的吴馨并没对自己出手,而兰亭舟却受到了诬告。 因而,当她知道黄庭海与吴家关联极深,宋馨就是吴馨时,很多的关窍她豁然开朗,可还有一点,她怎么也没法想通,那就是原因。 为什么? 为什么吴家要陷害兰亭舟,而黄庭海又何甘愿赔上自己的前途,去充当这个马前卒? 甘采儿不知道的是,若有一条道路,看上去简单、方便又快捷,却一直无人问津,那只能说明,这条路根本不是捷径,又或者那确是条捷径,只是去往它的路,被人彻底斩断。 所以那些想达到目的的人,只能绕远路,去走一条遍布荆棘的险恶之路。 而前世,这斩路之人,便是兰亭舟。 前世的兰亭舟,虽也很顺利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但却没能像今生一样双夺案首。 因为甘采儿确实影响了他课业。 他时下十八九岁,正值气血方刚之年,又新婚不久,哪里受得了甘采儿成日的撩拨? 再加上甘采儿与兰母之间,水火不融,动辄就要大闹一场,一个严厉,一个刁蛮,相互之间犹如仇敌,寸步不让,更使他头痛不已。 他只有一小半的时间花在课业上,更多时候他要周旋在两婆媳之间。 他前世被人注意到,是在他得了秀才功名之后。他的一幅《野菊卧枝》图,偶然被韦卜贞看到,极得他喜爱,甚至专程到清水镇来寻他。 他便由此声名大噪。 兰亭舟的优秀,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从来不是璞玉,而是一现世,就让人惊叹的美玉。 他仅仅是垂眸低首,安静站在那里,其通身的清冷矜贵,风华绝代,是素衣布衫怎么也压不住的华光。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有共识: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觊觎兰亭舟的人如过江之鲫,并非只有闺中女子。 吴松平就是其中之一。 吴家勉强能算簪缨世家,家里世代为官,祖上还曾出过二位帝师。只是到了近几代开始没落,整个家族迁出京都城,远离了权力圈。吴松平也只在旦州做了小小的总兵。 这一代的吴家子弟,更没几个有出息的,稍微能成点气候的,也就是吴三公子,吴雄。 只是他的强,是强在领兵作战和武功超群。但大雍已经很多年无大的战事,朝中更是重文轻武。 武功不好,可以勤练,多少勤能补拙,但读书考试,若没点天赋,哪怕一天苦读十二个时辰,除了能死记硬背外,毫无用处。 吴家最缺的就是文化人。 而吴家想重返京都核心权力圈,急需一个文官。 兰亭舟就是很合适的人选。 他作风正派,人品清贵,又才华横溢,而且家族简单。最关键的是,他背景干净却又有瑕疵。 有弱点的人,才方便拿捏,日后就算飞黄腾达,他能依仗的也只有吴家。 吴馨更是只远远见过他几面后,就芳心暗许,非他不嫁,哪怕自降身份,嫁他做平妻,她也是肯的。 吴家向兰亭舟抛出橄榄枝,只是没想到,兰亭舟的腰很硬,兰母的腰更硬。 他们不屑于攀附权贵,更不屑于吴家给出的各种优渥条件。不论吴家如何利诱,劝哄,这二人都没松口让吴馨进门。 而这一切,甘采儿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兰亭舟一身傲骨,身上唯一的一处软骨,被甘采儿牢牢拿捏着。这一点鲜有人知,甚至连兰亭舟自己也不知,至少二十岁的他,是不知道的。 他那时只知道,甘采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断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 他从来没想过,甘采儿有一天会不是他的妻子,一丝一毫,都未曾设想过。 可偏偏,甘采儿就弃了他,嫁了旁人,而且还是嫁了两次。 景和二十五年冬,京都城出了两件轰动的大事。 第一桩是卫国公圣眷优渥,又加官进爵了。而且这次不仅仅是普通的晋升,竟是直接封了异姓王! 哦,不对。不能说是封了异姓王,而应该说是承袭了“忠义王”。 忠义王与卫国公祖上是一家,都姓孟。只不过在百年前两支就分开了。虽说都是武将世家,同宗同源,但由于镇守的地方不同,两家的往来并不多,与普通朝臣无异。 南疆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加上忠义王府子嗣不丰,所以二十年前忠义王一脉就断了嗣。现忠义王府只有几个孤寡的老妇人在府中,等她们过世后,忠义王一支便要绝户了。 突然间,就天降好大儿,还是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卫国公。他自愿兼挑两房,入王府承嗣。这个消息直接把忠义王府所有人给砸蒙了! 忠义王府有后了,有救了!忠义王府沸腾起来,老王妃在祖宗祠堂哭了一宿。 孟煜愿意肩挑两房就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娶一个二嫁的普通民妇当王妃。 莫说是娶个不洁的女人,就是娶头猪,忠义王府也是愿意的。 第二桩轰动京都的事,便是新封的忠义王孟煜铺十里红妆,率大队人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到南城一贫民窟去迎娶自己的王妃。 听说这位王妃是当今陛下认下的义妹,赐名公孙采。 但最关键的,引发轰动的却是,据好事者爆料,这位王妃其实就是当今太傅兰亭舟家里的那位妾! 京都城顿时一片哗然! 城里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也不论公卿列侯,贩夫走卒,所有人的八卦之心,都被熊熊燃烧。 要说起这两位大人与这女子的传奇韵事,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御书房里 景和帝面无表情看着面前两人。他与皇后二人是熬了多少夜,白了多少根头发,才想出这么个可行的法子。 这两人竟都不领情! “锃”地一声,景和帝将壁上宝剑拔出来,往御案上一扔。 “人都不在了,你们这时来夺一块牌位,有何意义?” “来,朕给把给它劈了,你们一人一半,行不行?” 孟煜与兰亭舟皆低垂着头,不吭声。 景和帝知道,这事儿关键还是在兰亭舟身上。他缓步走下来,对兰亭舟循循善诱。 “亭舟呀,她做王妃,总比做你良妾要强。你就算不为她着想,也该为她一双儿女多想想。” 兰亭舟蓦地抬头,冷冷地看着景和帝。这是大不敬的举动,可景和帝竟让他看得有些心虚。 “陛下赐婚,臣不敢不从。只是阿采永远都是兰家妇,埋也要埋进兰家坟。” 说罢,兰亭舟甩袖而去。 “陛下,微臣要求娶的,是甘采儿,而非公孙采。望陛下体恤!” 景和帝气得心肝疼。这一个,二个的,都是什么冤孽! “滚!你们给朕都滚!” 然后,孟煜就被殿前禁军赶出来了。 不久后,孟煜择了一良辰吉日,迎娶了自己的王妃。 大红花轿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牌位。 牌位上赫然写着“清水镇甘氏采儿之位”。 第189章 孟煜这场婚事办得声势浩大,除了高调的迎亲之外,他还在忠义王府外大摆了三日的流水宴。城中不管是谁,只要来贺上两句,就可以五文赏钱,吃一顿饱饭。 京都到处都在流传,忠义王爱极了他王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舍去一身军功,也要娶她过门。 不仅外人这么想,梅婉吟也是这般想的。 “你真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惜与梅家翻脸,喜欢到对卫国公府的前途全然不管不顾?” 孟煜看着自己的妻子半晌,才极缓慢摇头:“不是喜欢,只是欠了她。” 甘采儿为他一腔孤勇,叛出兰家,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却一直在骗她。 他欠她实在太多。 孟煜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甘采儿只是其中之一。 甘采儿虽长得漂亮,但在孟煜眼里,却算不得什么。他年少时浪荡风流,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又顶着公国府嫡公子的名头,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还有什么美人是他没见过的? 只是,甘采儿身上的那一点鲜活,让他觉得新奇,过目不忘。 至今,他还记得初见甘采儿时的情形。那气鼓鼓闪亮的眼,倒竖的眉,还有那脆生生的一声“呸!”,他都记忆犹新。 这是京都城女子不曾有的鲜活灵动,像是旷野里的草,蓬勃,盎然,欣欣向上......充满着野趣。 让那个倦怠无聊的下午,突然间多了丝趣味。 他当时在想,偶尔换下口味,也许不错。 不曾想这一起心动念,两人便纠缠了十年。 并非是孟煜想纠缠这么久,而是甘采儿一认真起来,就一根筋似的,把南墙撞个窟窿也不回头。 甘采儿纯粹,热烈且勇敢,就是有些天真,还有点蠢,容易受骗。他们纠缠的十年里,他骗过她无数次,她次次都信了。 孟煜摩挲着手里的牌位,轻声道 “囡囡,我答应你的事,终于做到了。今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星儿虽没成为卫国公世子,但他成了忠义王世子。反正都是世子,你不能生我气。” “还有,兰亭舟那老匹夫居然让你做妾,可见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被他给骗了。” “囡囡,今日我们大婚,你回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 这一夜,孟煜抱着甘采儿的牌位絮絮叨叨了一晚。 半睡半醒间,他模模糊糊想着,自己骗她那么多次,现在总算做到了两件,也不知囡囡能不能原谅他。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甘采儿这人一向爱恨分明,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但凡欺负过她的,或者让她不开心的,她都会如数还回去,断不肯忍着。 比如吴馨。 甘采儿直觉吴馨和吴家,才是前世陷害兰亭舟真正的黑手。于是,她下定决心要盯住吴馨。 虽然目前她还不知原因,但她相信,只要盯住吴馨,总能找出来。 从南山秋游归来的第二日,甘采就拿着赵娇儿给她的玉佩去了杜府。 “你想和黄嬷嬷学手艺?”赵娇儿相当意外。 甘采儿点点头。 “我和夫君都是镇上的人,家境也都不宽裕。”甘采儿编起瞎话来,眼都不眨。 “夫君上州府来读书,花销不少。我就想着外出赚些钱,贴补家用。可若就这样抛头露面,又恐影响到夫君声誉。” “上次黄嬷嬷只随手梳了几下,就让我与平日判若两人,就连我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所以,我想跟她学学这门手艺。日后出门时化化妆,也避免些口舌。” “你这算是找对人了。”赵娇儿得意起来。 “黄嬷嬷这双手,那真是双巧手,她打理出来的妆造,我看旦州府就没人比得上。” “你想学,这不是什么难事。你得空就来府上找黄嬷嬷吧。” 对于甘采儿的要求,赵娇儿没作他想,一口应承下。 倒是黄嬷嬷,听了甘采儿的话,不禁多看了她好几眼。那目光中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甘采儿背脊一紧,不由自主紧绷了一下。 她抬眸看向黄嬷嬷,却见后者只一脸谦卑地笑,并无异样。 “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艺,承蒙夫人看得起,奴婢定然倾囊相授。” 甘采儿眉头微皱。 赵娇儿举止浮夸轻佻,语言间十分随性,而黄嬷嬷却进退有度,言行严谨,一板一眼自有规矩。 甘采儿觉得这对主仆怎么看,怎么不搭,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违和感。 但这份违和感很快就在黄嬷嬷细心教授妆容时,被抛在脑后。 黄嬷嬷确实很厉害,她的一双手似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同一张脸,经过她的手,便再难让人联系在一起,堪比易容术,却更胜易容术。 黄嬷嬷很擅长用妆发来掩盖脸上原有的特点,同时再制造出一些新亮点。 这种技法,不需改变相貌,只是通过发型,头饰,和妆容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从而让人忽略掉相貌。 甘采儿跟着她学了四五日,学到些皮毛。她觉得差不多够用了,便没再去。 甘采儿自觉学成。这日,她在房里捣鼓半天,然后向朱小筱展示自己的成果,结果朱小筱直接惊掉了下巴。 “阿采,你上哪儿学会易容术了?!” 朱小筱围着甘采儿转着圈的看。 “哪有易容!”甘采儿拎着自己脸皮给朱小筱看,然后十分得意道,“只是化妆而已。怎么样,我厉害吧?” “啧,啧,确实厉害。不仔细看,我都认不出是你了。你上哪儿学来的?”朱小筱由衷夸赞道。 “还有,你学这个来干嘛?” “你不是说吴馨最近要办茶话会?我打算到时候同你一起去看看。”甘采儿道。 “又是为了她?你这是打算继续用谢表妹的名义去接近她?” “嘿嘿,知我者莫如朱小筱!”甘采儿拍朱小筱的肩膀。 “那日在山上,你后来到底听到了什么?竟让你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去接近她?”朱小筱追问。 “呵,你还好意思提那日的事!”甘采儿眼一瞪,气不打一处来,“你能怎么丢下我就跑了?” “那你家兰亭舟也只拽了你走,没管我呀。”朱小筱不甘示弱,“我还不得自己想法子!” 原来那日朱小筱见吴馨主仆走过来,就手脚并用地往假山上爬,后来从另一侧溜走了。 “可我怎么听说是韦公子带你走的?” “那,那不是赶巧遇上了嘛,他就顺手帮了我一下。” “哦,这还真是巧。他怎么会那么巧的?” “那我哪里知道!”朱小筱白了甘采儿一眼。 “我也问他了,可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不过他动作到是快,拽我拽得嗖嗖的,一眨眼,我就出小花园了。” “啊?!他竟会武功?”甘采儿十分意外。 “嗯,多半是吧。” 朱小筱点头。那书呆子拉着她脚不沾地跑,她眼前一花,人就在小花园外了。 “呃,小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专程来找你的?” “怎么可能!”朱小筱断然一口否定。 只是她脸上突然涌起的红霞,怎么也掩不住。 第189章 黄庭海并没说错,吴家确实算得旦州府的第一世家。虽吴松平官职没有杜仲高,也不过挂一武职,但吴家在旦州的根基却比杜家深很多。 吴家在旦州已有百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似蛛网密布,渗透极深。在旦州地界,吴家可轻易做到只手遮天。 但吴家不甘心被局限在旦州,他们做梦都想回到京都,回到政治权力的核心。奈何吴氏弟子才疏学浅,完全撑不起吴家的野心。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吴氏一脉的子嗣极多,光吴松平一人,就生了六个儿子,八个女儿,府中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吴松平靠着祖上荫庇,才得来一个从四品的总兵。这人旁的本事没有,汲汲钻营最是擅长,削尖了脑袋,一门心思要往上爬。 自家儿子不争气,就只好去找别人家优秀的儿子。因而,几个女儿就成了吴松平手中最大的筹码。 若杜府能称作气派,那吴府只能说是奢华,其规模与精美程度,比起京都城中的豪门世家都不遑多让。 府内的小桥流水,雕梁画栋,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朱小筱一路走,一路咂舌。 “一个总兵府,修成这种规模,不怕御史参他吗?” “天高皇帝远,旦州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哪里有御史看得到?” “那可未必!”朱小筱不以为然,“上次不就有翰林院的人,奉旨来旦州巡查?吴家行事如此张狂逾制,迟早要出问题。” “我听祖父常说,他能告老还乡,得以颐养天年,全靠为官时勤政低调。那些但凡高调的,全都死得早。” 甘采儿闻言一顿,她想了想,印象中好像还真有这么桩事。 兰亭舟为官后,甘采儿与他就在京都定居,没再回过清水镇。关于清水镇和旦州的消息,大都是朱小筱在信中与她八卦的。 她记得有一次,朱小筱在信中提到旦州府变了天,一个世家大族因欺上瞒下,贪墨朝廷税银,草菅人命被抄了家。 好像,那个世家就姓吴? 甘采儿一激灵,回过神来再看眼前的繁华,不觉阵阵发寒。 果然,太高调的死得快。 吴馨的茶话会,办在吴府的一个水榭中。今日来的贵女不多,约七八人,都是她闺中的手帕交,不是世家女子就是官员家眷,都一个小圈子里的人。 朱小筱与甘采儿是唯二的两个生面孔。不过在众人听说甘采儿是兰亭舟的表妹后,都冲她们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阿采,我怎么觉得她们笑得很瘆人?”朱小筱悄声道。 “嗯,我也觉得。看上去,都不怀好意。”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也好。” 于是,甘采儿放下手中瓜子,朱小筱搁下茶盏。两人向众人告了罪,就携手出了水榭。 两人随意地在湖边散步,小红和环儿跟在身后。 深秋的风已有几分凉意,吹在脸上,让人头脑清明。 “我与吴小姐仅一面之缘,并不相熟。这次茶话会,她为何会来请我?”朱小筱远远望着水榭里一众女子道。 “我不早说了,你聪明又漂亮,肯定能得她喜欢嘛。”甘采儿笑。 “说人话!”朱小筱柳眉一竖,瞪她。 甘采儿默了默,叹了口气 “你就没想过,也许她真正想请的不是你,而是我?” “为了兰亭舟?”朱小筱一点就透。 “看来是的。”甘采儿点点头。 “啧,啧,旦州府是没好男人了吗?”朱小筱十分不解地摇头,“这里不是有三大书院吗?听说里面可是青年俊才辈出。” 甘采儿嫌弃看了朱小筱一眼。 朱小筱这看人的眼光,果然是瞎的。难怪前世能看上马玉廷。 兰亭舟那样相貌、才华,还有气度,一看就非池中物,是普通才俊能比的? 别说旦州府了,就是到了京都,能比他优秀的也不多。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就发现,她们迷路了。 她们在一曲径通幽的回廊处,回廊的两端,皆连结着一个月洞门。月洞门外是不同两个的花园,一处是假山水池,一处是竹林。 小花园的后面再连着哪里,就不得而知。 “还是找人问问路吧,别撞进人家内宅里,就不好了。”朱小筱停下脚步。 “也好。”甘采儿点头。 “小红你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路。我们也正好在此歇一下。” 说着,甘采儿率先往假山水池那方走去。 那处的花园宽敞空旷,不似竹林隐蔽。若有人经过,远远便能一眼看到,不至于引来误会。 到了花园里,三人找了石凳上坐下。环儿年纪小,是闲不住的性子,没坐多久,她就在小花园里东走走,西看看。 “小姐,你快看,这水池里的红鲤可真肥。” 甘采儿和朱小筱循声看过去,确实,水池里的红鲤个个膘肥体壮,安静地浮在那里,游都游不动。 “哎,这里还有一只金色的呐,小姐,你过来看!!”环儿兴奋道。 金色鲤鱼?这可罕见。 甘采儿和朱小筱也起身凑过去。只见那金色的影子倏地一闪,躲进假山水洞里去了。环儿捡起一根枯树枝,就趴在假山底,不停往里戳,想逗那尾金色鲤鱼露头。 甘采儿和朱小筱也都围在她身边看稀奇。 正在三人趴着看鲤鱼时,忽听假山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三姐,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甘采儿与朱小筱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惊诧,这正是吴馨! 而后,两人默契地拎起裙?,屏息躲在假山后。环儿见状,也扔掉手中枯枝,安安静静贴着假山站好。 “馨儿,听说你前日去陈姨娘房里,找她讨药了?” “三姐,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吴馨声音又惊又怒。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吴馨半晌没吭声。 “糊涂,你太糊涂!”吴三小姐大声怒斥。 假山后,朱小筱与甘采儿瞪大了眼,她们这是又撞见什么闺中秘闻了? 第189章 “幸好只是我知道,要是让母亲知道,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你知不知道,这事要真让你谋成了,你嫁过去也只能做妾!” “你堂堂吴家嫡出小姐,怎能自降身份到如此地步!” 吴三小姐似气急败坏,仿佛恨不能拿手指戳吴馨脑门。 “三姐,你也别太生气。我不过是想先进门,后再徐徐图之。”吴馨的声音轻声细语,温婉柔和。 “傻丫头,你以为兰公子是那么好拿捏的?” “我可听说王家,张家还有钱家,都让人去试探过,全让兰家回绝了!” “所以我才说,要先进门。”吴馨轻笑一声,带着笃定。 假山后,朱小筱正捂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甘采儿。 原来,阿采说的竟都是真的?! 吴馨真是在打兰亭舟主意呀! 她之前虽也感受到吴馨的想法,但更多还是当八卦玩笑在看。一个朝廷从四品官员的嫡女,甘愿去当妾,而且是去当一个白丁的妾......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馨儿,现在兰公子不过是个生员,连秀才都不是,你怎么就敢下这么大赌注?你就不怕他又是一个黄庭海?” “呵,兰公子可比他可强多了!” “黄公子成在成名太早,败也在成名太早。七岁成名,让他太飘,心高气傲,受不得挫败。” “而兰公子则不同,他沉稳而踏实。年少家中逢难,磨练了他的心性,让他越加坚韧不拔。” “鹿鸣书院的几位老夫子,对他都赞不绝口,就算是我看走了眼,那欧阳山长还能看走眼?” 其实,黄庭海最初也进入过吴家的视线。吴松平曾很看好他,也想将他纳入吴家的势力。 因而,吴家给过黄庭海很多助力,包括且不限于,资助他银两,帮他散播才名,还将他引荐给众名家大儒。 只是,吴松平没想到黄庭海会栽在乡试上,而且一栽就是九年。三考三落榜。这终于让吴家淡了投资他的心思。 “馨儿,你如此算计兰公子,就不怕他日后恨你?”吴三小姐担忧。 “有什么可恨的?他现在的妻子,不也是算计他上位的?”吴馨语带不屑。 “甘采儿能给他的,我也能给。而且,我能给他的只会更多,更好。” “有了吴家的助力,日后他在朝中为官会更顺利。到时他便可好风凭借力,扶摇直上九万里。” “吴家与甘家,孰轻孰重,我想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实在不知道。”吴馨顿了顿,忽又轻笑起来,“那我就不妨让他知道。” 甘采儿直听得全身冷汗直冒,阵阵发寒。 原来早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吴馨已经将自己和兰亭舟调查得这般详细。 “难怪母亲总说你是家里最聪明,最有谋算的人,真真是玲珑心肝玻璃人。”吴三小姐也笑起来。 “不过,父亲对你的婚事一向看重。你心里的谋算,可曾告诉父亲了?” 吴馨不吭声了。 吴三小姐一下就明白了。若是吴松平同意,吴馨断不会私下去向姨娘讨那些虎狼之药。 吴馨是嫡次女,又是吴松平最器重的女儿,想来对她早有打算,不会将她轻易押宝在一个还没秀才功名的人身上,哪怕那人看上去前途无量。 果然,只听吴馨低低地开口 “父亲当然也看好兰公子,只是他想等兰公子中举之后再说。三姐姐,可我等不起了。” “前些日子母亲私下给我说,父亲要托人将我送入摄政王府,给王爷做侍妾。” “摄政王有何不好?”吴三小姐道。 “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长得仪表堂堂,容貌伟岸。你若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那还不是一步登天了?” “我看你呀,就是贪年轻,爱俊俏,被兰公子的皮相迷昏了头!” “好姐姐,我可就你一个嫡亲的姐姐。讨药的事,你就当不知道,成不成?” “成,怎么不成!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 “不会的。我定能将他拿下。” 吴家姐妹说完话,就手挽着手离开了。 甘采儿,朱小筱和环儿,仍保持着紧贴假山的姿势,良久没人说话。 “城里的世家小姐,都这么吓人的吗?”朱小筱抖了抖,只觉得背脊发凉。 “阿采,你这日子,以后要怎么过呀?” “要不,你干脆换个夫君吧?” “你若继续跟着兰亭舟,我觉得你小命都不够人家填牙缝的。”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甘采儿扯起嘴角,笑得勉强。 “真的,阿采。你不如在清水镇另找个俊俏老实的人再嫁吧,踏踏实实过日子。” “唉,夫君若太优秀了吧,其实也非好事,总引人觊觎。” “你这兰夫人当得,就犹如‘稚子抱金过闹市’,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呐。” 朱小筱忧心忡忡地看着甘采儿。 不怪朱小筱忧心,她与甘采儿从小在清水镇长大,镇上的人都简单,恩怨情仇全是直来直往。 有恩那真是可以当牛做马,有仇也是操起锄头就打,哪里见识过这些弯弯绕绕? 甘采儿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这与前世她经历的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拍拍朱小筱的肩,冲她扬眉一笑:“凭什么我要拱手相让?我看中的人,就该是我的!我看谁敢来抢。” “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一双,我灭一对儿!” “呵呵,你就吹吧!” 朱小筱白了她一眼。 眼见甘采儿又变回斗志昂扬的模样,又成了那个不达目的,永不认输的女子,朱小筱的心安稳下来。 嗯,清水镇一霸,哪里是那么容易让人欺负的? 第189章 别看甘采儿在朱小筱面前信心满满,但其实,她心里很虚。 虽说前世她见过不少风浪,踩过不少坑,但经历过,并不代表能从容应对。 毕竟,前世她与京都那一众世家女子交手,她就没赢过。所有交手都是以她一败涂地,灰头土脸为结局。 以至于到了最后,她名誉全无,只落得个声名狼藉。 若论动手,那甘采儿比她们强上不止十倍,可若论耍心眼,使手段......甘采儿完败。 她不敢托大,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尽早告诉兰亭舟知道,让他小心。 特别是吴馨那一句“吴家与甘家,孰轻孰重,我想他应该知道。如果,他实在是不知,那我就不妨让他知道。” 让她深感不安。 甘采儿脾气急,心里兜不住事儿,一想到什么,立马就去做。茶话会结束后,朱小筱回了兰家小院,而她坐着马车,直接去了鹿鸣书院。 院试定在明年二月。只有通过院试得了秀才功名,才算正式踏上科举之路。因而,所有学子对院试都格外重视,兰亭舟亦然。 为了备考,他最近一直都住在书院里,鲜少回家。平时缺什么或者需要什么,都是遣墨砚和墨云回家来取。 甘采儿已经很久与他没见过面了。 鹿鸣书院管理严格,非师生不得出入书院。所有来探访的家眷,只能经通传后,在书院入口的会客庭院中暂短相见。 兰亭舟听说谢家有人来书院寻他,十分意外。 谢家本家远在陈郡,离旦州八百多里。自从兰家出事后,他们彼此间连通信都少了,更何况是见面。 兰亭舟以为谢家出了什么事,匆忙赶来相见。结果一看,来人竟是甘采儿,不由气结。 甘采儿之前曾假借过谢彩云的名头。所以,这是演上瘾了? “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兰亭舟眉心微蹙,语带不悦。 “哦,我从吴府直接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卸妆。为免多事,就延用了谢家表妹的名头。”甘采儿解释道。 “吴府?” “嗯,就是吴总兵府上。今日吴馨邀请小筱去她茶话会,我跟着去了。” 兰亭舟的眉头蹙得更紧。她巴巴的赶来见他一面,就为给自己讲她去了茶话会?是又发现了什么? 果然,甘采儿紧接着便将在吴府内听到的,看到的,悉数讲给他听。 兰亭舟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他不在意吴馨对他的赞誉,更不在意她口中满含威胁的“要让他知道”。他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摄政王”三个字。 “吴总兵想将女儿送给摄政王?” 甘采儿一懵,这是她要说的重点吗?她点点头。 “嗯,吴馨是这么说的。” 兰亭舟摩挲着尾指,垂眸沉思了片刻,而后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看兰亭舟一脸若无其事,波澜不惊的模样,甘采儿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叫你就知道了?” “你知道吴馨拿了什么药?你知道她哪天要往你身上使?你又打算怎么避?” 甘采儿越说越急。 兰亭舟静了半晌,才缓缓道:“不是谁都能给我下药的。” 甘采儿一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爆红。 “那,那我也是成亲后,才才,才给你.....” 兰亭舟睇了她一眼,轻声叹气:“好了,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可甘采儿如何能放心! 在她心目中,兰亭舟从来都是正人君子,行事坦荡,风骨高洁,最不屑蝇营狗苟。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心怀叵测的小人算计。 最关键的是,兰亭舟耳根子还很软。每次自己惹他生气,通常只要多求几句,撒个娇,耍耍赖,他也很快就原谅了。 如若他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又怎能把他算计到手?吴馨的手段,只会比她更高明,而且吴馨还长得娇娇柔柔,温婉可人,是兰亭舟喜欢的样子,若撒起娇来,估计也比她厉害。 所以,她哪里放心得下。 更何况,还有前世那么大一桩诬告案放在那里。还不知这一世对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近期你可要千万小心,绝不能吃外人给的吃食。” 甘采儿眼里的担忧都快化为实质,兰亭舟心里微微一暖,但也很无奈。 “我都听夫人的。今后的饭食茶水,我只吃墨砚、墨云准备的,其余的一概不碰。这下,你可放心了。” “嗯。”甘采儿虽点着头,可还是一脸忧心忡忡。 兰亭舟不欲她再多想,便岔开话题。 “今日我差点都没认出你来。小红上哪儿学了这门手艺?” “真的吗?连你都没认出来?”甘采儿欣喜。 “这可不是小红弄的,是我自己亲手化的妆。”甘采儿翘着嘴角,喜滋滋地道。 “你自己?”兰亭舟狐疑地看着她。 “我跟着一个很厉害的师傅学来的。” 于是,甘采儿将去赵姨娘那里拜师的事,一五一十讲给兰亭舟听。 “我记得你曾说过赵姨娘是一个歌伎?”兰亭舟问。 “是呀。赵姨娘是杜大人还在京都时,一个富商送给他的。”甘采儿回道。 “一个歌伎的嬷嬷,怎么会上乘的易容术?”兰亭舟眉头微皱。 “易容术?黄嬷嬷教我的是易容术?!”甘采儿大吃一惊,她使劲搓了搓脸颊,“我这也没易容呀。” 兰亭舟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初级易容术,在皮;中等易容术,在骨。前者会改头换脸或使用面具,后者则会缩骨变形,改变形体。” “而最上乘的易术容,不动皮肉,不改筋骨,只通过混淆旁人视线,来改变他们看到的容貌。不伤筋动骨,也能达到即使是旧故好友,相逢却不相识。” “你是说,黄嬷嬷教我的,就是那最上乘易术容?”甘采儿摸着自己脸,犹自不信。 “不过,黄嬷嬷不是赵姨娘的人。”甘采儿忽想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之前几次与赵娇儿见面,甘采儿总觉得黄嬷嬷与赵娇儿在一起有些违和,便闲时好奇地问过。 “杜恪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杜大人一气之下罚了当时照顾杜恪的下人,然后就派了黄嬷嬷来照顾赵姨娘母子。” “我听赵姨娘说,黄嬷嬷是杜家的老人,行事特别周到妥贴。自黄嬷嬷来了后,赵姨娘日子好过了许多。” 兰亭舟眉心一沉,这便更不对了。 赵姨娘歌伎出身,顶多是贱妾。若不是生下儿子,她怕是连妾都当不上。 杜仲子嗣众多,不算女儿,就儿子都有十来个。 如此多子多福的一个大家庭,他怎么会派自家老仆亲去照顾一个妾和妾生子? 而且有此等绝学之人,又怎么只是一个普通嬷嬷? 兰亭舟这时想起陆青宁离开时,给他讲起的另一桩事来。 卢昱在旦州逗留了一个多月才离开。在这期间,他一直住在杜府,闲暇时也会指导一下府上的孩子。其中有两个最得他喜爱,还收作了弟子。临走时,他嘱咐他们,一到七岁就可去京都找他。 要是兰亭舟没记错,那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就有赵姨娘的儿子,杜恪。 卢昱是何等人?他现在头上挂着帝师的名号,不知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挤破头,也想拜在他门下,可他一人没收。 卢昱其人,一生醉心于书画,几乎不问世事。这次他能出来巡视,就已经很奇怪,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主动收当地官员的孩子当学生。 这极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碰巧的事多了,那就是刻意为之。 看来,旦州虽地处偏远,远离朝堂,却似乎并不简单。 吴家与摄政王有牵连,而杜府的问题好像更大。 兰亭舟看着落了一叶的秋叶,淡淡地想,不知旦州府的静水深流之下,藏着什么怪兽。 第189章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的关注点很奇怪。 她明明是来告诉他要警惕吴馨,小心她给他下药,结果他居然对黄嬷嬷格外上心。 哦,还有摄政王。 兰亭舟不是八卦的人,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两人与他有何关联? 前世,她与兰亭舟根本不认识黄嬷嬷,连听说都不曾。 而摄政王位高权重,高高在上,更不是他们能接触得到的。若硬要扯关系,那便是摄政王还在位时,曾与兰亭舟同朝为官,每半月能在大朝会上远远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甘采儿心事重重地走了。 而另一边,兰亭舟回到书院后,当即给陆青宁修书一封,让他尽快打听清楚杜仲在京都为官时的情况,特别是与赵姨娘相关的细节。 “墨云,你拿信去趟京都,亲手交给青宁,不能假手他人。” “是。” 墨云将书信揣好,出了书院,骑快马往京都城去。 兰亭舟对吴馨的不以为然,甘采儿当然瞧在眼里。 兰亭舟不在意,可她在意。 这一世,在兰亭舟的身份上,肯定是没法再做文章。但通过吴馨这两次漏的口风,甘采儿明显感觉到,她是一定会做什么的。 兰亭舟不会娶吴馨。 前世不会,今生更不会。 所以,吴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吴馨一闺中女子,她与兰亭舟的接触极其有限,而且离开后宅,她能做成的事更有限。 因而,甘采儿觉得重点还得放在黄庭海身上。可黄庭海在书院里,她根本没办法盯着他。 这几日,甘采儿为此事在屋里整日哀声叹气,愁得一个头两个大,连新衣裙的花样都没心思再想。 “你天天这么打转儿,石板地都要让你磨出个窟窿来了。” 朱小筱让甘采儿转得眼晕。 “小筱,你人聪明,你帮我想个法子。”甘采儿央着。 “这还不简单。”朱小筱画着图,头都没抬,“你不方便盯着黄公子,那找个方便的人盯着,不就行了?” “那我也不认识他朋友呀,再说了,就算认识,人家也不会帮着我。” “那你只有去找一个你能盯的人来盯啰。” 甘采儿陷入了沉思。 朱小筱的话,打开了她的思路。她在记忆里翻找了许久,还真给她找出一个人来。 黄庭海的家在旦州府城外的黄家坡,家中有几亩田,除他读书之外,家中其余人都在家务农。 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黄庭海二姐叫黄兰香,她出嫁没两年,丈夫就意外身亡,年纪轻轻守了寡。由于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夫家将她赶回娘家,而后她便一直寡居在黄家。 黄兰香长得瘦小,较体弱,做不了重活,所以家里轻省一些的活计,她都包圆了。 甘采儿记得她前世好几次找去黄家时,都看到她坐在黄家门口的枣树下做衣服,人黑黑瘦瘦的,眉眼很安静。 “小筱,店里生意定会越来越好,不如我们去招几个绣娘备着吧?” 朱小筱搁下手中笔,眼一挑:“你想到办法了?” 甘采儿笑着点头。 就在甘采儿为接近黄庭海发愁时,远在京都的陆青宁,也为兰亭舟的一封信而发愁。 他是在禁军当差,又不是在廷尉司当差。他上哪儿去调查一个外放官员的过往?而且不仅是要求调查杜仲,还要调查他的妾! 他就是想去人府上听墙角根儿,这都不赶趟了呀。 “这小子,尽给我出难题!” 陆青宁不满嘟囔着,一把将兰亭舟的来信扔在一边,转而拿起酒壶,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老大,听说你今晚约了张远去迎春楼喝酒?” 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来人身着禁军的鱼鳞甲胄,正是陆青宁的副手,齐楼明。 “你小子消息倒灵通。怎么着,今晚一起去?”陆青宁扬头一笑。 “不了。”齐楼明摇摇头,开口劝道,“老大,你要想喝花酒,大可约队里不当值的弟兄。张远可是廷尉司的人,不宜来往过密。” “我还用你教?滚一边去。”陆青宁笑骂一句,浑不在意。 入夜时分,陆青宁换上便装,按时出了门。 第189章 陆青宁为兰亭舟的一封信,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这一查,还真让他查出不少东西。 杜仲在去旦州之前,一直在工部任屯田郎中,五品官,是个闲职。他为官低调,为人却高调,喜好结交朋友,仗义疏财,口碑和人缘都不错。 哪怕他离京数年,很多人一提起他,还是要夸赞两句。 只有一点招人非议,那便是他好美色,府中姬妾众多。而且常有妻妾不和睦的闹剧传出,据说是他夫人醋劲较大,经常无故发落待妾。 就曾有御史曾弹劾他“品行有亏,不善齐家。” 陆青宁收集到杜仲的种种消息不少,可大多是些平常事,鸡零狗碎的一大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兰亭舟到底想要的是哪方面的,于是就将收集到的全都写进信里,事无巨细,洋洋洒洒的,竟写满了二十几张信纸。 兰亭舟拿着陆青宁的回信,反复细仔地看了好几遍,终于在一堆杂乱的信息中,注意到几个不起眼的细节。 杜仲是景和元年外放到旦州的,也就是说,景和帝一登基就把他外放了。 这不正常。 朝中大臣谁都知道景和帝是个傀儡,也正因为他是个傀儡,他才能坐上龙椅。 先帝膝下共有十二皇子,公孙睿排行第十,成年后被封为睿王。在众多皇子中他年纪小,母族也不显,本是个逍遥的闲散王爷,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但先太子突然病逝,由此拉开了太子之争的帷幕。 这场大战最后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愈演愈烈。一个是正统嫡出,名正言顺,一个有先帝偏爱,身后还有母族的两大世家加持,势力不容小觑。 几番争斗后,最后以四皇子身亡,二皇子惨胜划下句号。 四皇子虽亡,但他身后庞大的世家团体却仍然在,不仅在,朝堂势力还很大。他们绝不可能同意二皇子公孙奕称帝。世家担心公孙奕日后对他们进行清算。 夺嫡之争让公孙奕元气大伤。世家的力量,公孙奕不得不忌惮。最后双方达成默契,共同将游手好闲的公孙睿推上了太子之位。 公孙睿在成为太子的第二年,先帝驾崩,他顺利登基,成为景和帝,大雍名义上的皇帝,公孙奕则成了摄政王,大雍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公孙睿手中没一点实权,他的话甚至还不如他当睿王时管用。 所以,杜仲的调任,不会是他的手笔。兰亭舟凝眉想了想,应该也不是公孙奕的手笔。 这几年,兰亭舟和陆青宁一直严密关注着公孙奕的动向,对他行事风格还算了解。 在公孙睿登基前后的那两年,他与世家间一直胶着,如非必要,他是不会轻易调动官员的。 将一个工部的闲职调到一偏远州郡当知州,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很必要的事。 更何况,来旦州逗留的是卢昱,哪怕只教过几日,他也是公孙睿的老师。 厚厚一大叠的资料中,几乎没有关于赵姨娘和杜恪的信息。 兰亭舟手指轻叩书案,沉吟半晌,道:“墨云,杜胥是不是也在鹿鸣书院?” “回公子,是的。杜家大公子在景行院就读。” 墨云比墨砚年长几岁,做事更妥贴,更细心。一般重要的事,兰亭舟都交由他去办。比如暗中关注吴府和杜府的动向。 “最近几日你想法去打听一下杜胥的喜好。” “好的。” “还有,这次你去京都,青宁可有话带回来?”兰亭舟问。 墨云顿了顿,还是如实回答 “陆公子说,这次他在迎春楼花销不少,全都还赊着账,得公子替他付。” “有多少?” “约二千两银子。” “他这是把迎春楼买下来了?”兰亭舟冷嗤一声。 “陆公子还说,若公子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也可画二三十幅画给他,他自拿去卖了换钱。” “呵,二三十幅,他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兰亭舟气笑了。 墨云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属下觉得陆公子要这么多钱,可能是想替迎春楼里的一个姑娘赎身。” 兰亭舟一默。他知陆青宁为报父母之仇,一直不敢与人谈婚论嫁。难得有个他喜欢的姑娘...... “好了,我知道了。钱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地,兰亭舟目光一凛,他迅速地抬起手,往胸口处伸去。 只是,他的手堪堪触及到衣襟,便眼前发黑,身子一歪,栽倒在书案上。而此时,墨云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呼”地一阵阴风吹过,桌上烛火尽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个身影,轻巧地推开窗,跳入房内。 第189章 甘采儿最近特别忙。 她一语成谶。 锦绣坊的生意真是越来越好,店里的订单一日多过一日,堆积成山,绣娘们加班加点都忙不过来。于是,招绣娘就真成迫在眉睫的事。 甘采儿每日既要与朱小筱合作画出最新款式,又要张罗挑选绣娘的事项。近几日她都是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她因一个绣样多耽搁了些时间,回来得更晚,到家时月亮都上了半空。 “小姐,绣坊的事有张老板呢,哪用你事事都操心。你看你,这几日都瘦了好多。”小红口中抱怨着,难掩心疼。 “张老板是做买卖的,他哪会画衣裙款式?趁着现在店里生意势头好,就得多上新款,让其它店铺仿制都来不及。” 推开兰家小院的门,整个院子黑漆漆的,很安静,想来朱小筱早歇下了。 “简直是没了规矩!”小红忽生气大骂起来。 “绿草,绿叶这几个小蹄子真是越发偷懒了!小姐还没回家,她们竟全都歇下,连个守门的人都没留!” “看我不去撕了这帮小蹄子!” 说着,小红撸起袖子就要往几个小丫头的下人房去。 甘采儿一把拉住她。 “好了,你今日也累了一整天,早些歇着吧。教训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我先去烧点水,再来服侍你洗漱。” “别烧水了,太麻烦。你去打些水来,我净净面就行。”甘采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主屋里走。 甘采儿撩开卧房门帘时,一阵冷风吹过,她突地一激灵,身上的汗毛瞬间全竖起来。 顿时睡意全消。 一种出于动物天生的警觉,让她脑中警铃大响。 屋内有人! 甘采儿站在屋门口,手指死死抓着门框,大脑在极速飞转,怎么办?是跑,还是装着若无其事? 正在这时,一阵极淡的幽香,顺着风钻进她的鼻子。那是一种草木的清香,还杂着一星甜腻,在这两种扑鼻的香气之外,她嗅到一丝熟悉的,不容认错的气息。 甘采儿心下一凛,再也顾不上害怕,大踏步就往床边走去,一把掀起床幔。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床上躺着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 一袭淡青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衣襟半敞,露出他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胸膛。 白皙的肌肤,在微亮月色之中,散发出润莹的光泽,又白又润,像最好的和田仔玉。长发如墨,随意铺散在床上,显得慵懒而无害。 这人不是兰亭舟,又是谁! 只是他双眼紧闭,鼻息绵长,似在沉睡。 甘采儿进屋这么大动静,也没惊动他丝毫。这怕不是一般的“沉睡。” 甘采儿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她攥紧手掌,深吸两口气,蓦地暴发出一声怒喝。 “兰亭之!你给我滚出来!” “嘿,嘿,嘿,嫂子,你可真聪明!” “一猜就猜到是我了。” 随着这一声轻笑,一个人影从窗外翻身而入。 甘采儿点亮了屋中的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两三年未见,原先满是稚气的半大少年竟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出一头了。 “你一回来就搞事,这是要干嘛?”甘采儿没好气道。 “哎,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呢。”兰亭之笑嘻嘻地道。 “你拿你哥当礼物?!” 甘采儿觉得血气上涌,很想上手抽人。 “礼物嘛,当然要送对方最喜欢的才好。我知道嫂子最喜欢我哥。那我把他送来,不是正好?”兰亭之说得理直气壮。 “你放心,我只点了我哥的睡穴和麻穴,无甚大碍。半炷香之后,他就能醒了,只不过会手脚发软,没什么力气。” “呃,到时候,你想干嘛都行,尽可以为所欲为。” 说着,兰亭之还冲甘采儿眨了眨眼睛。 兰亭舟不是怕他长歪,专程将人送到玄苍山拘着学武了?她怎么觉着,这是越长越歪了? 甘采儿一言难尽地看着兰亭之。 “小豆丁,你就不怕你哥明天明日醒来后罚你?” “不怕。”兰亭之一脸无所谓,“他顶多就是打我几下,我皮糙肉厚的,不用怕。” “嫂子,我给你说,我哥可招姑娘喜欢了。我才回来,就听说家里门槛都快让媒人踩烂了。” “你可得把我哥看紧了,不能让他被人拐跑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出去!” “西厢房没人住,一会儿让小红给你收拾一下。” 甘采儿头疼,推着兰亭之就往房外撵。 “西厢房我一早就收拾好了。嫂子,你放心,今晚没人来打扰你和我哥的。整个院子的人,都让我点了睡穴。” 甘采儿很想把兰亭之拎起来抽! 她目送兰亭之进了西厢房,深深叹了口气,后重又回到卧室。 刚踏进房内,就见兰亭舟睁着眼,正幽幽地看着她。 “不,这可不关我的事!”甘采儿立马撇清关系。 “不是你惯着他,他能这么无法无天?”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声吵醒的。 说好的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呢?说好的可以任她为所欲为呢? 忙碌了一整天的她本只想好好地,安安静静睡个觉,结果被“手脚发软”的某人,折腾到快天亮,才堪堪睡过去。 兰亭之这几年怕不是遇上了骗子师傅,得了空一定要好好问一下,甘采儿昏沉沉地想着。 然而,她才合眼没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就把她彻底从睡梦中惊醒。 “啊~~~~疼~~~~哥,你轻点~~~~轻点~~~~” “断了,骨头要断了!!!哥,哥,我错了,错了呀~~~~” 杀猪般的嚎叫声中,还间或夹杂着沉闷的“砰砰砰”的杖责声。 不是说皮糙肉厚,不怕罚的吗?这会儿又喊得惊天动地的,若再叫下去,怕是左邻右舍得去报官了。 甘采儿揉着发酸的腰,叹了一口气,穿好衣服,随意拢了拢头发,快步走出卧房。 院子正中央,兰亭之被绑在一条长板凳上,墨砚,墨云按住他手脚,兰亭舟亲自拿着板子打。 板子每打一下,兰亭之就扯着脖子干嚎一声,吱哇乱叫一气。 兰亭舟应是被气狠了,下手一点没留情。甘采儿眼见着兰亭之衣衫上已经隐约泛红,恐怕是见血了。 甘采儿心尖一颤,这下真心疼了。 兰亭之是她从小护着长大的。 对兰亭之来说,兰母严厉,兰亭舟是更严厉。 兰亭舟长兄为父,对他多严厉,少宽和,而甘采儿对他,就像对甘宝光,从来都是宠着。一个甘宝光,一个兰亭之,像是甘采儿的两个小尾巴,走哪儿都要跟着她。 有了她的撑腰,兰亭之在清水镇可谓是横着走,没人再敢欺负他。 兰亭之年幼时所有的偏爱,全都来自甘采儿。 甘采儿的出现填补了兰亭之对孺慕之情的渴求。他对甘采儿维护远远高于对兰亭舟。把兰亭舟绑起来,送甘采儿床上,这事他可没少做。 前世,在她与兰亭舟闹得最凶时,他更是不问任何缘由,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哪怕与之对峙的另一方是他亲哥。 包括后来她与孟煜被人陷害,流言蜚语漫天飞时,他也只是抹着眼泪说,嫂嫂,你要真心喜欢孟煜,我带你去找他。 兰亭之是整个兰家对甘采儿最好的人,他更像是甘采儿的弟弟,而非兰亭舟的弟弟。 眼见兰亭舟真下重手打人,甘采儿如何忍得? 她快步跑过去,一把拽住兰亭舟的手,气急道:“你怎么真打呀?!” “难道我还要假打不成?”兰亭舟沉着脸,面容冷肃。 “他还不到十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就不怕把人打坏了?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甘采儿怒了,狠狠一把推开兰亭舟。 墨云和墨砚见状,立马松了手,远远站在一旁。兰亭之见甘采儿过来,立马停了大声干嚎,转而变成委屈的抽噎。 “疼,疼......” “十二岁,就不能管教了?”兰亭舟凉凉地看着兰亭之。 “他到底犯了多大错,你要下这么狠的手!” “不就是把你从书院绑回来了?” “你要不让他绑,他能绑得成?” “你昨晚哪有一点手脚发软,没力气的模样?明明天都亮了,还不肯歇!” “再说了,这个月初一,十五你都没回来,也该是你欠着我的!小豆丁让你回来,他哪里错了?!” 甘采儿已经完全不讲理,她冲到兰亭舟鼻尖下,一声高过一声对他怒斥着。 兰亭之趴在板凳上都听傻了,连委屈的抽抽声都停了,嘴巴张得老大,瞠目结舌地看着甘采儿。 这事儿还能这么横着扯的? 不过,嫂子这话听起来,好像也很有道理? 墨砚和墨云默默地又退远了几步,恨不能将耳朵堵上。 躲在房里看热闹的朱小筱朝小红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家小姐真厉害,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不愧是清水镇一霸。” 小红捂着脸,别开头。 “够了!”一声断喝响起。 兰亭舟脸黑如锅底。在甘采儿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他冷声喝止了她。 他扔掉手中的木板,看着兰亭之冷声道:“去书房跪着,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跪什么跪!你没看到他都被你打伤了?要跪也得伤好了再跪!” 甘采儿扭头就去搀扶兰亭之。 “小红,还不快去请大夫!” “哎,知道了。”小红利索地从房里跑出来,一溜烟就出了院门。 兰亭之歪靠在甘采儿胳膊上,又开始龇牙咧嘴直哼哼。 兰亭舟一个眼风扫过去,兰亭之瞬间噤声,而后讪讪地端正了身子。 墨云极有眼色地跑过去,从甘采儿手中接过兰亭之,扶着他往西厢房去。 “无事。夫人莫担心,小公子没伤到筋骨,只是略微破点皮。按时上药,别沾水,两日便好了。” 老郎中将兰亭之仔细检查一遍后,慢悠悠地说道。 甘采儿送郎中出门,还封了个红包给他。 “夫人且放心,你家郎君下手很有分寸。小公子疼是肯定疼的,但没被伤到,也不会留疤。” 看在红包的份上,心善的老郎中多说了几句。 待甘采儿转回西厢房时,墨云已经细心替兰亭之上过药了,后者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 “你哥真打你,你怎么不跑?” “我没想到他生这么大气,以往也不是没捉弄过他,他都是随便打打的。” “以往是你还小,若真打,你哪受得住?”甘采儿戳着他额头,开始数落。 “现在你大了,以后调皮捣蛋的事少做。没事多看些书,哪怕你再不爱读书,那兵书也是要看的,以后带兵打仗用得着。” 前世,兰亭之后来成了大雍镇国将军,官至三品,驻守在西南边境。 “嫂子,我以后想仗剑走江湖,游历大好山河,看什么兵书。” “仗剑江湖也要用得着排兵布阵,让你看就看,听到没?” “哦。”兰亭之嗯了一声,满脸不情愿。 甘采儿忽眼神一动,似想到什么。 “你若嫌看书烦,那就让你哥讲给你听。正好你去鹿鸣书院陪他。” “我才不去。”兰亭之连忙摇头。 让他天天跟他哥在一起,他还不得被扒层皮。 “小豆丁,有人要害你哥,你得去保护他。”甘采儿压低了声音。 兰亭之神色一下严肃起来。 “嫂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甘采儿就将黄庭海和吴馨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其间,她还夹带了一些前世的情况。 兰亭之是甘采儿唯一一个没有任何顾虑,就可与之透露前世情况的人。因为兰亭之对她绝对的信任,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很少问原因。 兰亭舟则完全相反,甘采儿要做的事,他必得弄个明白。如果不清不楚,非但他不做,他还不让甘采儿做。所以前世的事,甘采儿是半点都不敢跟他提。 圣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死而复生的事,太过诡异。甘采儿觉得兰亭舟若知道了,得把她当妖怪。 第189章 兰亭之听了甘采儿说的话,当即拍着胸脯向甘采儿保证,一定看好兰亭舟,绝不让人有机会谋害他。 兰亭之这次下山是学成归来。虽然他还不算能出师,但玄参法师能教的全都教了,剩下的就要靠他勤加练习和慢慢领悟。 玄参法师说,学武一事,不能闭门造车,需在实战中提升,所以就让他下山历验。 这才一回家,就遇上甘采儿让他保护兰亭舟,他觉得刚刚好。顿时,就兴致高昂起来。 对于兰亭之要跟去鹿鸣书院这事,兰亭舟也觉得挺好。放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管束着,总好过让他到处去闯祸。 而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奢望兰亭之能考取功名,只想在书院的熏陶下,能多读几本书也是好的。 于是,兰亭之顶了墨砚的缺,扮作兰亭舟的书僮,与他一同住进鹿鸣书院。 有兰亭之跟在兰亭舟身边,甘采儿心放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她瞄准了黄兰香。 将黄兰香招进锦绣坊很容易,甘采儿存了心要招她,所以招工的条件几乎为她量身打造,而且开出的薪水诱人。 黄兰香见到招工启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报名了。 锦绣坊顺利录用了她。 与黄兰香同时被招进锦绣坊的还有另外三位绣娘,因为锦绣坊生意火爆,是真的缺人。 所以黄兰香对自己进锦绣坊没有任何怀疑。只有张老板私下对甘采儿抱怨过。 “香娘的绣功差了些,跟不上其它人的进度,总是拖大家后腿。要不,还是再找其它的人?” “香娘差些是自然的,我是按学徒水平招她进来的。原本是想招几个半熟手,专门培养成店里的人。结果选来选去,只挑上香娘一人。” “要不,这样吧。香娘的薪水减半,少的部分我来补。张老板,你看可好?” 一听说甘采儿要贴补薪水,张老板便乐呵呵地啥也不提了。 有黄兰香在,甘采儿只要去锦绣坊总要站她身边,与她聊上两句,一来二往,很快就与她熟识起来。 “香娘,你怎么又没下去吃饭?” 甘采儿将手中食盒递给黄兰香。锦绣坊绣娘每日工作时间很长,店里会给她们提供一日三餐和宵夜。 “手上还有点活儿,想做完了再去。这裙面是沈姑娘下午就要的,耽搁不得。” 甘采儿暗暗皱眉。 锦绣坊里的“沈姑娘”最喜欢抢急件,因为急件一般都会加不少钱。黄兰香绣得本来就慢,还要跟着“沈姑娘”去做加急,这是有多缺钱? “香娘,你很缺钱?” “兰家娘子,不怕你笑话,我确实手里紧,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黄兰香低下头,腼腆地笑笑。 “我记得你家有田产,还有三个兄弟,怎么会差钱呢?”甘采儿问。 “托祖上积的福,家里出了个文曲星。我大弟读书可厉害了,七岁考上童生,十岁就中了秀才。”一谈到黄庭海,黄兰香的脸都像在发光。 “家里虽有田产,但也只刚够一家人吃喝嚼用。大弟在书院读书,要花钱的地方多。家中仅有的祖产都变卖得差不多了,所以......” 黄兰香没再说下去,只低头又开始绣花。 甘采儿就不明白了。 书院除了束修不再收其它费用,连笔墨纸砚都一应包束修内。据她前世的了解,黄庭海在书院的束修有人资助,根本不需家里给钱。 怎么他读书就要花很多钱了? “是书院的束修太贵吗?”甘采儿试探着。 “那倒不是。”黄兰香摇摇头。 “大弟读书好,有贵人赏识他,替他出了书院的束修。” “只是要参加各种诗会,茶会什么的,总得要花销。大弟说了,同窗间来往总该有来有回,他那些同窗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么一来一回,花销就更大了。” 甘采儿撇了撇嘴,不是书院中有钱人家子弟多,而是黄庭海想结交的,都是有钱人家子弟吧。 她脑里忽闪过一幅画面,是那日在南山上,黄庭海站在吴三公子外围,不停转圈的模样。 关于读书的花销,她可太知道了。前世兰亭舟在读书上的花销,除开束修外,其余的全加在一起,一年也不过二十两银子。而且这些钱,全是他自己抄书或者画画赚来的。 “你大弟他只读书,不赚钱的吗?”甘采儿继续打探。 “读书人怎么能赚钱?”黄兰香奇怪地看了甘采儿一眼。 “等大弟中了举,就要去朝廷做官,自然会有大把的银子。现在他就该一门心思都放在课业上,哪能为钱物分心。” 举全家之力,供养黄庭海一人,难怪他一连三次落第。 期许越高,压力越大。在黄兰香的口中,黄庭海中举是板上钉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甘采儿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张银票。 “香娘,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就当是借你的。” “这,这怎么行呢?”黄兰香吓了一大跳,忙站起来摆手。 甘采儿将银票硬塞进她怀里,笑着道。 “难得遇上个家里出文曲星的,就当我结个善缘。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等你家大弟做了大官,让他帮店里题个字就行。” “兰家娘子,你真是好心人。” 黄兰香终于收下了银票。 “香娘,绣活儿不用赶着做,别熬坏了身子,不然店里还得再去招人。日后遇上什么难处就说出来,能帮上忙的,大家都会帮一把的。” 黄兰香忽扭捏起来,吭哧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开口:“兰家娘子,我看柜上有一块织金缎的尾料,能不能便宜些卖给我?” 那块料子甘采儿知道,藏色带金,是块男用衣料。因店中男式衣服订单接得少,所以料子用了一大半后,就一直放那里无人问津。 不待甘采儿细问,黄兰香就解释:“有人给大弟保媒,说的是竹山县王县丞家的小姐。邀他几日后去赴宴,我寻思着给他做件新衣,到时候也能鲜亮些。” 竹山县的王庆明? 原来,黄庭海是这时去的竹山县。 甘采儿心中一喜,没想到才几天,就得来个很有用的消息。 第189章 甘采儿找到张老板,让他将那块织金缎卖给黄兰香,只收进货价的一半,其间差额由她补齐。 “兰家娘子,你好像对香娘格外关照。”张老板好奇。 “她家出文曲星嘛,要是日后她兄弟当了大官,我不就发了?”甘采儿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我看难罗。”张老板笑着摇摇头,“说来黄公子也是城里名人,少年天才嘛,很多人都知道。” “我看呀,成名太早也未见得好事。黄公子前几年一帆风顺,后来就屡试不第,许是好运气用完了。” “对了,听说你家郎君也是读书人?可考中几场了?” “他呀,还差得远呐。明年才下场院试,看能不能中个秀才回来。” 甘采儿没同芸娘和张老板说起过兰亭舟,只说她夫婿姓兰,是个读书人。 甘采儿自觉“兰夫人”这名头不属于她,她也占不了多久。后年,兰亭舟就会高中状元,届时他会遇上他真正心爱之人。那时,她就要功成身退,再回来这里。 若让人知道她是当今状元郎的下堂妇,她还不给唾沫星子淹死呀。那她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反正只是临时的名头,越少人知道才好。 所以,不管是“霓裳阁”还是“锦绣坊”,都无人知她夫君就是城中正声名鹊起的兰亭舟。 黄兰香以低价拿到心仪的锦缎,对甘采儿格外感激。甘采儿也顺利地从她口中得知了黄庭海去竹山县的时间。 “什么,你要去竹山县?”朱小筱十分意外。 竹山县是很乏味的地方。论景色,缺乏乡野的山清水秀,论繁华,远不及旦州府。 所以 “你去哪里干嘛?”朱小筱追问。 “黄庭海隔几日要去相亲,我要跟着去。”甘采儿回道。 “阿采,我总觉得你最近神神叨叨的。你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出来!” 她两人一路从小打到大,甘采儿的不对劲儿,朱小筱早就察觉到了。只是甘采儿不愿意说,她也就不问。 不过眼见着甘采儿好像在某条路上越走越远,一头扎进去似的。朱小筱既担心,又好奇,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要向甘采儿问个明白。 甘采儿也不想一直瞒着朱小筱,只是怕说了她也不相信。 “改天等有头绪了,我再告诉你。” “那可说好了。等竹山县回来,你就要告诉我。” 甘采儿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时下已是十二月初,冬日的寒气渐重。甘采儿从黄兰香口中得知,王家为了相看黄庭海,专门办了一场诗会,地点就在竹山县西郊的梅林。 朱家在竹山县有一处院子,朱小筱提议她们不如提前两日过去,到时偶遇会更自然些。 甘采儿与她一拍即合,第二日两人坐上马车就出发了。 竹山县在清水镇到旦州府的中间,坐马车大约四个时辰的路。 甘采儿和朱小筱都是从小娇贵惯了的人,吃食住行都很挑剔。 马车,用的是甘采儿那超豪华马车,吃食,那需得提前备下,沿途茶寮或者小摊贩卖的东西,两人都很嫌弃,觉得无法下口。 所以出城之前,墨砚驾着马车专程绕了远路,先去了旦州府最繁华的中心街道。这里不仅有卖各种点心的老字号,还有最好的酒楼,天香酒楼。 “小红,多买些点心和干果回来。酒楼里就打包点卤肉。天气冷,热菜放不住。” 朱小筱却不同意。 “就是天气冷,才要吃点热食。路上菜若冷了,再买个炉子一路温着不就行了?” 于是,小红和环儿分头行动,一个买吃食,一个买炉子和灶具。 不过四个时辰的路,生生被两人搞得像要走上一年半载似的。 “小筱,你看,那边有捏面人的。走,我们一人捏一个去。” 说完,甘采儿就拉着朱小筱跳下马车。 “哎,哎,你轻点拽!阿采,你先等等,帷帽,把帷帽拿上~~~” “捏面人还带什么帷帽!到时候人家到底是要捏帽子,还是要捏人呀。” 甘采儿嫌弃地嗤了声,然后一扭头,拉着朱小筱脚步轻快地往前跑去。 许是跑得太急,一个没留神,甘采儿一脚踩在别人脚上。 “哎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抱着脚就跳起来。 “我说这位姑娘,你走路好歹看着点呀。哪有这么瞎撞的?!”那小厮被踩疼,有些气急败坏。 甘采儿停下脚步,正欲道歉,却在看清来人那霎时,脸惨白一片,犹如遭雷劈一般,呆立当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甘采儿心里如翻起惊涛巨浪。 眼前之人化成灰她都不会认错,这是孟煜的贴身小厮冯昭! 冯昭自幼就伺候孟煜,从不离他左右。他既然在这里,那孟煜定然就在附近。 甘采儿只觉得一股血气上涌,她蓦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四周。那凶恶的模样,似想要找到什么,扑上去撕咬一口。 第189章 “阿采,你怎么了?” 甘采儿身上迸发出的怒意和狠劲,吓到了朱小筱。 “喂,这位姑娘,是你踩的我哟,我可没动你。”冯昭也被吓到,连忙声明。 他本还想再骂两句,这下也不敢了。 在朱小筱担忧的声音里,甘采儿渐渐回过神来。 不对,时间不对。 现在是景和四年,她和孟煜还没见过面,他两人根本不相识。 她是乡野村妇,他是高高在上的卫国公府三公子,他们之间毫无交集。就算他在这里,她也没法上前去找他理论。 若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她,而且还要拖累兰亭舟。这一世,不能又因为这个混蛋再次伤害到兰亭舟。 甘采儿攥紧了手,强行压下心中血涌,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筱,我好像脚崴到了,你扶我回马车吧。” 她紧紧抓着朱小筱的手臂,勉强稳住心神,抬步往马车走去。 朱小筱脸色一变,忙扶住甘采儿,临走前还狠狠剜了一眼冯昭。 冯昭一脸懵,他低头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疑惑着。自己才是被踩的那个,怎么搞得倒像是他欺负了人? 简直莫名其妙! 天香酒楼雅间内,一黑衣男子正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喝酒,听见楼下动静,探头打望,忽拿着扇子往窗外一点。 “咦,那不是你家冯昭吗?” “好像与人起争执了。” 与他对座饮酒的人撩起眼皮,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就看到正在发懵的冯昭,和两个女子离开的背影。 “不用管他,出门在外,哪有不生是非的。这点小事,他自会处理。” 说罢,他将杯中的一饮而尽,而后又懒懒地歪在罗汉榻上。 “孟三,我说你这次出来,真没给家里说一声,闷头就跑了?” 雅间内的两人,赫然正是甘采儿刚才寻找的孟煜,还有他狐朋狗友之一褚明渊,司南伯府的小公子。 “嗤,要说了我还能跑得掉?”孟煜桃花眼微挑,斜乜他一眼。 “孟三,大爷的,你真是我大爷!要让你哥知道是我带你跑的,那他还不得削了我!” 一想到卫国公世子孟偃,禇明渊心里就一阵发怵,那可是八岁就能骑马上阵杀敌的主儿。 “他若抓到你,到时你就实话实说呗。说我是趴你马车底下跟着出来的,你事先毫不知情。” “我哥看着凶,其实最讲理,他要削也是削我,不会动你的。” 孟煜浑不在意地一笑,抬手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端在嘴边慢慢品,目光却落在窗外,望着甘采儿与朱小筱离开的方向。 他觉得右边的背影很眼熟,熟到他始终移不开目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就是家里就给你订了门亲事,这也值得你离家出走?”禇明渊抱怨道。 “梅家与你家门当户对,梅二小姐长得不错,才情也好,你俩又认识。你是哪来的不情愿?” “不关她的事。我只是不想太早结婚,家里搁着个女人,我嫌烦。”孟煜一脸厌弃。 “呵呵,我看你不是嫌烦,你是嫌若成了亲,就不能像以往一样花天酒地了吧?你外边那堆莺莺燕燕可怎么办?” “毕竟你要娶回去的是梅家小姐,梅相可是出了名的家风清正。” 禇明渊哈哈一笑,毫不留情揭穿了孟煜的真实想法。 “所以觉得烦。”孟煜喝了口酒。 “你要真舍不得,不如将喜欢的都收了房。反正你家又不是养不起。”禇明渊给他支招儿。 “你说什么浑话呢。”孟煜斜了他一眼。 “正妻未过门就先纳妾,是对正妻大不尊重。你这是让我结亲呢,还是结仇?先别说梅家,就是我哥就得打死我。” “再说,世间有百媚千红,各有各的妙处。就算让我纳,我又哪能纳尽这天下之美?” 孟煜眉目间是散漫的随意,仿似这一切都没放在心上。 “唉,我真是为你那些红颜掬一把泪。你这是专喜欢招惹佳人,却又一点不想负责。” 孟煜的薄情负心,连褚明渊都有些看不下去。 “放心,我向来发乎情,止乎礼。没娶进门的女人,我可不会碰。” 世人都说孟煜风流多情,但他最好的几个朋友却知道,这人实际最是冷酷无情。 别看他表面上风流倜傥,温柔多情,但骨子其实恶劣、狂妄,甚至满是坏心眼。 “公子,你要的糖炒栗子买回来了。”冯昭推门而入。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糖炒栗子放在桌上。 “刚才见你在楼下与人争吵,是出什么事了?”褚明渊问。 “一个姑娘走路不瞧道儿,把我脚踩了,非但没道歉,还老凶地瞪我呐。这姑娘真不讲理。”冯昭抱怨着。 孟煜拿起一颗板栗,慢悠悠地剥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窗外那辆马车上。 “冯昭,你去打听下,看是哪家的姑娘。” “孟三,你不是吧!就一个背影,你就又看上人家了?”禇明渊惊得合不拢嘴。 “你是不是也太饥不择食了?” 孟煜懒得理他,禇明渊的言下之意,他自然是知道的。 世家女子外出,都会头戴帷帽,身边仆妇成群。一般大街上抛头露脸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一个国公家的公子爷,对这样的女子有兴趣,确实是有些饥不择食。 孟煜还远不至于。 只是他无法忽视,自己在看到那背影的一刻,心里突然涌上的一悸,还有久久无法收回的视线,总觉得那里有什么。 而回到马车里的甘采儿也有些虚弱,在强大的怒意之后,阵阵空虚和无力感便蜂拥而至。 “阿采......”朱小筱担忧地看着她。 “小筱,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静,有些事,回头再告诉你。”甘采儿靠着车厢,闭着眼睛。 孟煜在旦州,这个认知让甘采儿心里蓦地燃起一把火,熊熊烈烈。虽然不至于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将人兜头套麻袋打一顿,还是很想的。 甘采儿是曾经真喜欢过孟煜,她将在兰亭舟那里碰碎了一地的真心,一片一片地捡起,小心地修补好,然后捧给了他。 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幸福和归宿,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没一句真话。 甘采儿捂住心口,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得知真相时,那生生的疼。 “小姐,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要不晚一天我们再走?”小红一回马车,看甘采儿歪着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用,刚才给气着了,有些头昏心悸。歇一会儿就好了。”甘采儿缓缓睁开眼。 几人见甘采儿脸色慢慢缓过来,这才放下心。墨砚一甩鞭子,驾着马车出了城。 另一边,天香酒楼雅间内,冯昭很快打听到情况回来复命。 冯昭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只因甘采儿那辆马车实是太打眼,就让人印象深刻,同时她又是天香酒楼的常客。 “少爷,两位姑娘是西城锦绣坊的东家,听酒楼掌柜说,她们今日买了吃食,是要出城去竹山县。”冯昭回道。 “竹山县,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呢?”孟煜支着下巴想。 “今日吴家表妹要去的正是竹山县,我娘本想让我们也一同去。你拒绝了。”褚明渊唇角一挑,露出戏谑的笑,“那现在,你还去不去?” 孟煜欣然起身,掸掸衣袍,微微一笑 “伯母盛情邀请,我们做晚辈的怎可不从?” “孟三,你可真不要脸。” 第189章 褚明渊和孟煜骑着马,带着几个随从,慢悠悠地往竹山县去。 “孟三,你真不打算回去了?”褚明渊问。 “哪能呢,就是出来走走,散散心。”孟煜随意一笑,而后问道,“对了,你这次来旦州到底是来干嘛的?” “之前不是告诉过你的,我娘族中一个太爷满百岁,我陪我娘来贺寿。” “少给爷扯犊子,说实话。”孟煜嗤了一声。 “唉,我二表舅家不是有几个表妹及笄了嘛,他想送去京都,所以让我娘回来看看。”禇明渊压低声音道。 孟煜闻言,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哟,这是想钓金龟婿?看中了哪家?” 禇明渊瞥了他一眼,没搭话。 禇明渊是司南伯褚岩的老来子,府中老幺。他娘是褚岩的继室,旦州府吴氏女,十六岁时嫁给了五十岁的禇岩。 司南伯对这个新夫人如珠如宝,极为宠爱。因此也没少替吴家行便利,谋前程。 看来吴家这是尝到了甜头,又要去京都找好女婿了。 “你娘是伯府夫人,能让她出面张罗的,肯定得是公侯级别的。吴家远在旦州,又只是地方上一总兵,正经公侯家的公子,他们应该够不着。” 孟煜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猜着。 “那就还该还是老一辈的公侯?我来想想,看谁家最近要续弦或者要娶亲。” “好了,你别瞎猜了,是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孟煜似被惊到。 “摄政王的后宅,堪比皇宫内苑,正妃侧妃姬妾成群。那是什么虎狼之地,也敢让自家闺女去,真不怕给啃得尸骨无存呀?” 褚明渊沉默片刻,才道:“吴家的人一向如此。” 他语气中似有无奈。他母亲便是这样为吴家牺牲的女儿。 “行了,你家还算好的,你爹疼你娘,那可是全京都城都出名的。” 禇明渊不欲再谈这个,便岔开话题。 “那辆马车比我们先行没多久,你真不打算追上去?” 骑马比马车要快,他们若想追上,很容易。 孟煜却摇头。 他也不知自己今日中了什么邪,那背影只是看了一眼,就念念不忘,心像被一根丝线勒着,让他放不下。 许是今日喝的酒,太上头。 孟煜自嘲着。 他虽喜欢与女子调情,打趣,但真没到如此不挑的地步。旦州这等乡野之地,哪能有什么美人?甚至,他连那女子的背影都没看得清。 所以,他并不想追上去搭讪。为自己冲动之举,他觉得丢脸,还有莫明的恼怒。 甘采儿完全不知孟煜跟在她们身后,更不知他也来了竹山县。 到达竹山县时,甘采儿已平静下来。 这一路上,她已经想得清楚,不管孟煜此时是不是在旦州,又是为什么来这里,都与她无关。 她不需要,也不能,再与这混蛋扯上任何关系。 这辈子,她不想再见到他,哪怕只是一眼,也不想见到。若真见到,她怕到时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撕咬掉他几块血肉下来。 她与孟煜之间的爱恨葛纠,实在太过复杂。 他曾救她于水火,在灭顶之灾袭来时,是他伸出手拉住了她。可他也曾伤她到体无完肤,骗她到一无所有,她像一傻子般,让他玩弄于掌股之中。但在北疆,他却又舍了性命来护她,他们曾几番共历生死....... 前尘种种,不断在甘采儿脑海里回放,让她五味杂陈。 甘采儿想着想着,在马车中不由沉沉睡去。直到小红摇醒她,她才知道已经到了朱家别院。 朱小筱有一嫡亲兄长,叫朱乐天。他在竹山县的白云书院读书,为方便他读书,朱家就专门为他置办了这间别院。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不多,朱乐天读书不行,吃喝玩乐却样样精通,常年不着家。 朱小筱和甘采儿到的时候,别院的李管家正忙里忙外在收拾屋子。 “我哥有多久没回来了?”朱小筱皱皱鼻子。 “回小姐,大公子课业忙,有七八日没回来了。”李管家毕恭毕敬回道。 “呵,他还课业忙呢!考了七八年,连个生员都没考过,还好意思提课业!”朱小筱直接戳破了管家给朱乐天打的掩护。 “李伯,你去找他回来。我之前来信不是说过,让他给我弄两张梅林诗会的请帖?” “呵呵呵,小姐放心。前日您的信一到,大公子就将请帖给您找来了,现在就放在书房里,老奴这就去给您拿。” 没有一会儿,李管家手里就拿着两张请帖回来,并将请帖递给朱小筱。 “所以,他这是又溜出去玩了,根本就不打算回来?”朱小筱气鼓鼓的。 “好了,你也别气了。你哥除了不爱读书,贪玩一些,也没其它毛病。你祖父都对他不抱大的期望了,你还操什么心。” 甘采儿安慰着朱小筱:“再说,你哥对你这不挺好的。你只一封信来,你要做的他就替你办妥了。” “可是他老这样不着调,朱家以后要怎么办?”朱小筱愁容满脸。 “要不,你也学学吴馨?”甘采儿笑着打趣道。 她突然想到了韦石安,于是意有所指地道:“小筱,你可以去找个靠谱的,有前途的,眼下还籍籍无名的人来当夫婿嘛。” 朱小筱看了看甘采儿,迟疑半晌,似真在考虑。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 可片刻后,她又果断摇头 “不行,我怕我手段不够,到时小命难保。我可没你厉害。” 她哪里厉害了?到最后不一样是小命不保?甘采儿自嘲着。 “你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兰亭舟那般爱招烂桃花。” “你多挑一挑,多看一看,总能选上个好的。其实吧,我觉得韦公子就挺不错。” 甘采儿不失时机地替韦石安说好话。 “啊?那个书呆子呀?连话都说不清,还是算了。”朱小筱连连摇头。 “可我怎么看他与旁人对话就很利索呢?” “那,那我哪里知道?” 朱小筱的脸又红了。 甘采儿狐疑地盯着朱小筱,直觉这两人很有问题。或许,回去旦州府后,该找时间再给二人制造一下机会。 朱小筱被甘采儿盯得恼火,将手中请帖一扔,恼羞成怒道 “后日去梅林的事,你还要不要讨论了?” “要,要的。” 甘采儿忙笑着将请帖拾起,然后与朱小筱商量起正事来。 第189章 甘采儿和朱小筱两人经过商议,最后决定分兵两路。 王家这次办的诗会,主要是想看一下黄庭海的才华和品性,看他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般优秀。 所以,诗会请来的大多数是书院的学子,只象征性邀请了几个女眷,算是给王嫣然做陪。 甘采儿此行目标是黄庭海,她觉得还是得跟紧黄庭海才行。她有直觉,黄庭海前世就是在今天与启智书院里的人相识,阴谋诡计也是在这次诗会上定下的。 所以,她打算女扮男装混到黄庭海身边去跟着。 而朱小筱则以本来身份去诗会。朱家与王家略有往来,朱小筱与王嫣然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认识。所以,由她出面从侧面去打听一下情况。 到了诗会这一日,甘采儿与朱小筱一早坐着朱家的马车就出发了。甘采儿今天的身份是朱小筱的远房堂兄朱幼晨。 竹山县的梅林是一小山坡,坡上的梅树天生天长,因而各种各样。林中梅树密集,梅花缤纷,什么颜色都有,倒少了一分梅花惯有的淡雅,多了一分枝头热闹。 “周公子。” 朱小筱才入梅林,便叫住前方一位蓝衫男子。 那男子停下脚步,回头见是朱小筱,脸上扬起笑,热情打招呼:“原来是朱家妹妹。乐天兄今日可有来?” 此人叫周财通,是朱乐天的同窗好友,与朱小筱也相熟。 “今日若是酒会,他肯定就来了。这诗会嘛,他才没兴趣呢。” 接着,朱小筱将甘采儿往前一推,推到周财通面前。 “这是我堂兄朱幼晨,听说今日有诗会,特别想来见识一番。” “见过周公子。”甘采儿顺势上前见礼,只是一开口,声音十分嘶哑低沉。 “朱小公子身子可有不适?”周财通关切地问。 “前几日偶感风寒,咳哑了喉咙。吃了几副药,已经不碍事了。” 甘采儿今日穿了件黑色对襟直缀,掩住了好身材。然后她那高阶易容术低阶版本再度派上用场,把自己扮成了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容貌好易,声音难改。她确实吃药了,不过吃的不是治病的药,而让声音变嘶哑的药。 “幼晨哥哥大病初愈,今日兄长又不在,还劳烦周公子帮着看顾我堂兄一二。”朱小筱福了福身。 “朱家妹妹放心,乐天兄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朱小公子,走,我给你介绍几位同窗去。” 周财通很爽快地应下朱小筱的要求。在他看来,朱乐天不在,那自己自然要承担起照顾好友兄弟的责任。 周财通是个古道热肠,急公好义之人,这也是朱小筱为何找上他的原因。 由此,甘采儿顺利地混进入了诗会现场。朱小筱则去了不远处女眷的一边。 甘采儿打量着诗会的布置,大约是按曲水流觞的形式布置的,只是既没有曲水,也没有流觞。 梅树下只列了左右两排的几凳,让大家依次而坐。在上首正襟危坐的,是王县丞王庆明,他左右两边坐着两个夫子模样的人,想来是县上书院里的先生。 而他左侧下首坐着的,赫然是黄庭海。 黄庭海身上穿着的正是那件由织金锦缎做成的长袍。 锦缎中暗藏的金丝细线在阳光下隐约可见,随着他一举一动,便在他周身泛起一层层金色光晕,低调中带着奢华,也衬得他人显出丝贵气来。 果然,佛要金装,人靠衣裳。 今日诗会的主题是咏梅,没有流觞,就用击鼓传花代替。席间有一侍女背对众人击鼓,当鼓点停时,梅花传至何人手上,便由此人现场赋诗一首。 甘采儿随周财通坐到席间。周财通人缘很好,不时有人走过来与他打招呼。每当这时,他便会向人介绍甘采儿,而甘采儿则借着嗓子不舒服,只微笑着行礼。 做少错少,一番周旋下来,旁人只觉朱家小公子有些体弱,倒无人觉察出她是女子。 “咚咚咚~~~” 随着一阵鼓声响起,诗会正式开始,一枝盛放到极致的白梅,就在席间流转起来。 甘采儿这时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压根儿不会作诗!别说作诗了,就是读诗,她都没读过几首。 她的文学素养,全来自于小时候念的《三字经》,还有前世被罚抄无数次的《女德》,《女书》。 甘采儿的心都拧紧了,她盯着那只白梅,像是盯着某只洪水猛兽。她撸了撸衣袖,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它落在自己手上。 白梅在密集的鼓声中转了两圈,然后顺利地停在黄庭海手中。 黄庭海微微一笑,执花站起,略一沉吟,一首七律的《咏梅》脱口而出。他吟诵刚停,席间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赞美声。 “黄公子的诗,诗意隽永,意境高远,让人眼前一亮,果然是少年才子。”首座一老者抚须笑着赞赏。 “今日在座诸位,都是各书院翘楚。黄公子开了个好头,来,大家继续,希望今日能佳作频出,才不枉费这梅林美景。” 黄庭海出了风头,王庆明也很欣喜,他笑着示意击鼓继续。 鼓声复又响起,白梅又在席间流转。 鼓声敲敲停停,白梅经过一人又一人的手,席间不少人都被点中,有人作诗,也有人作赋。 甘采儿听不懂好坏,但从掌声的热烈程度来看,大家似乎做得都不错,看来在座的都是俊才。 每当鼓声一起,甘采儿心就揪起,就怕那只花砸自己手里。眼见着席间的人,一个挨一个都站起来过了,她的一颗心都快要拎到了嗓子眼。 眼见着要在劫难逃。 要不,还是找个借口先遁了?反正黄庭海一时半会也跑不了。 就在甘采儿走神之间,鼓声突地一停,一枝梅花安安静静躺在她掌中。 甘采儿真是欲哭无泪。 这真是怕啥来啥! 她拿着梅花,颤颤巍巍站起来,向首座的王庆明深深一辑,低着头,哑着嗓子道 “学生还未入书院就读,只在家学了些四书五经,实是不懂作诗,就,就不献丑了罢。” 王庆明目中掠过诧异,随即脸色沉了。 席间其它人看向甘采儿,不由都在好奇,这是哪来的小子,如此不知礼数,竟敢不给王大人面子? 周财通见场面尴尬,马上站起身,向王庆明行礼告罪。 “这位是我族中兄弟,他是第一次来竹山见世面,举止言语若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说罢,他又转身对甘采儿道 “今日诗会大家以交流尽兴为主,不拘好坏。既然花落你手,你就随便作几句吧。” “对,今日我等尽兴为主,小兄弟不必拘谨。” “就是,就是。” ...... 甘采儿冷汗“嗖嗖”直冒,之前她和朱小筱啥都算到了,可万万没算到,要她写诗呀!事已至此,她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抬眼看了一圈繁花盛开的梅林,然后嗑嗑巴巴地,哑着声音开始念 “梅,梅花朵朵枝头开” “一朵一朵笑开怀” “白花,白花...粉花颜色多” “自是一派好风光!” 甘采儿念完后,全场寂静。 众人皆侧目。 周财通尴尬得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连王庆明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原来,这位是真的不会作诗呀。 “呵呵,有趣。” 在诗会不远处,有几人不远不近站着。一人倚着梅树,胸腔漫出几声笑。 “就这狗屁不通的打油诗,哪里有趣?”褚明渊道。 “不,是人有趣。” 孟煜常年混迹于女人堆,他如何看不出甘采儿是女扮男装。而且,她正是那个让他一眼难忘的女子。 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89章 见孟煜对诗会似乎颇有兴致,站在他身边的一蓝衣公子便开口 “诗会还未结束,孟公子若有兴趣,不妨一起去参加?” 此人是王庆明的长子王群书,今日专程给孟煜和褚明渊做陪。 孟煜刚想点头,忽眸光一凝,停住。 他见一青衣婢女快步走向甘采儿,弯腰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然后,甘采儿就起身随她离席了。 “不必了。我等俗人,还是不去掺和如此雅事。今日梅花甚好,不如多在林中走走。”孟煜改口道。 “如此也好,孟公子请。” “我随意走走,王公子不用相陪。”孟煜声音寡淡,漫不经心中有丝傲慢。 王群书一顿,满脸的笑僵在脸上,却不敢有任何异议。 京都来的大人物,他惹不起。 从他记事以来,竹山县就没来过这等级别的大人物。若不是这位公子不愿声张,怕是县大老爷都要梅林外候着。 “那是,那是。一个人赏花更清静。”王群书仍是满脸讨好的笑。 “从此往左走,坡上有一处凉亭,在那里能将整片梅林尽收眼底,是绝佳的观景点。” 说罢,他又抬手向左前方指了指。 “嗯,多谢王公子指路。”孟煜随意点头。 然后,王群书就看到孟煜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向右边走去。 “哎,孟三,刚才人家不说该往左前方走吗?”褚明渊一把拉住孟煜。 “你要想往左,可自行去。”孟煜耸耸肩,挥开褚明渊的手。 “那你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赏花。只不过......”孟煜唇角微挑,目带戏谑,“我赏的不是梅花,而是娇花。” 说罢,他哈哈一笑,迈开长腿,往右走了。 “褚老幺,你别跟着我。”孟煜的声音远远传来。 得,这又是看上谁了? 褚明渊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刚才拜见王夫人时,一众女眷都在边上,这人连眼皮都没抬几下,兴趣缺缺的,也没见对谁有兴趣呀。 出来看梅花,他身边也就自己,王公子,还有几个随从,怎就突然兴致大发了?难不成,是梅花成精了? 不行,他得远远地跟去瞧着。 喊走甘采儿的青衣婢女,是环儿。 她俯身在甘采儿耳边,小声道:“小姐让我告诉你,吴八小姐也来了。” 甘采儿心下一凛,蓦地抬头:“小筱还说什么了?” “小姐说,她在梅林等你。” 随后,甘采儿就跟着环儿走了。她到的时候,朱小筱正围着梅树,百无聊赖地数梅花。 “吴馨怎么来了?”甘采儿问。 “我也是到了才知道,王夫人是吴馨母亲的妹妹,她与王嫣然是表姐妹。”朱小筱道。 “而且,我还听说,黄公子这桩媒,就是吴夫人从中说合的。” “那王家对这婚事怎么说?”甘采儿问。 “瞧着是挺满意的。我看王嫣然一脸笑模样。” “哦,对了,我来找你是因为吴馨不见了。”朱小筱压低声音。 “什么?!她不见了?!”甘采儿一惊。 “嗯,我一直留意着她的,然后发现她突然就消失了。我觉着,她应该是到林子中来了,就来通知你一声。” “有可能。那我到处看看。” 有了南山夜游的事,甘采儿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两人正说话间,守在外面望风的环儿忽急冲冲过来,对二人道:“有一群公子往这边来了。” 朱小筱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不宜在林中与外男撞见。 “小筱,你先回去。多留心女眷那边动静,其余的等我们晚上回去再说。” 朱小筱应下,然后带着环儿从后面绕着走了。她一刚离开,甘采儿就听到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甘采儿四下张望,见不远有一个背风的小缓坡,坡下有个凹凼,约半人来高,她便快步走过去,半蹲在凹凼中。 她也不想与人撞见。 一是之前诗会上太丢脸,二是多说多错,若遇上人寒暄,她担心会被人识破女子身份,到时很难圆场。 不一会儿,一群人走来,正是刚才席上的学子,约有五六人,他们一边谈笑着,一边在林中赏花。 好在他们没在此逗留多久,便又向前方走去了。 甘采儿长舒一口气,正待起身离开。忽听身后传来懒洋洋的笑。 “好好的,你躲他们干嘛?” 熟悉的嗓声,还有熟悉散漫的腔调,让甘采儿头皮一炸,她不可置信地,迟疑地,一点一点,缓慢回头。 然后,她就看见一男子抱着双臂,懒散地斜倚梅树下,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朝她勾唇笑着。 不是孟煜又是谁! 只是他比记忆中那人年少许多。 甘采儿只觉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额头也突突一阵乱跳。她觉得自己的头,似乎都快冒烟了。 她必须很用力地掐住手掌,才能阻止自己一巴掌扇过去。 “冷静,要冷静......”她心里不停念叨。 甘采儿死死盯着自己,眸中燃着熊熊的怒意,让孟煜诧异。这小女子对自己哪来这么大敌意? 同时,他心底最深处,忽泛起一丝痒意,让他忍不住地,想去撩拨这只气势汹汹的小猫。 “小公子是因为刚才作诗出糗,所以才不想见人?” 孟煜微笑着,缓步走向甘采儿,在她面前站定。他站得很近,近到甘采儿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关你什么事?!”甘采儿一把推开孟煜,凶恶地道。 说完,她往旁边一跨,做势要绕过孟煜。 谁知孟煜长臂一展,拦住了她的去路。 “还是,小公子是怕他们看出,你其实是女儿身?”孟煜戏谑且轻佻。 “砰”地一声,甘采儿脑里那两根名为“理智”和“冷静”的弦崩断了。 她都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居然又来惹她? 甘采儿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把拔出头上骨簪,抬手就往孟煜手臂划去。 “嗞拉”一声响。 孟煜的衣袖被尖利的骨簪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孟煜不禁愕然,他完全没想到,眼前女子气性如此暴烈,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 “让开!” 甘采儿手中攥紧骨簪,对孟煜怒目而视。 “那可不行。” 孟煜瞥了眼自己衣袖,将它晃了晃。 “在下的衣服坏了,小姐可不能一走了之。” 孟煜一脸松懒地笑,一副标准痞赖模样。 甘采儿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再次挥起手中骨簪,朝孟煜脸上划过去。 孟煜吃过一次亏,自是不会再吃第二次。他侧身一闪,轻松避开了骨簪。倒是甘采儿因用力过猛,身子往前一扑,眼见就要栽倒在地。 孟煜忙伸手去扶甘采儿。 说是迟,那是快。 就在孟煜靠近那刹那,甘采儿另一只手,握成拳,猛地击向他的下巴。 要论打架,甘采儿经验丰富。 孟煜手里扶着人,若要躲开这一击,只能将人往外甩。但孟煜并没松开手,而是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甘采儿拳头不大,但力气不小,这一拳砸下去,直砸得孟煜龇着牙倒吸气。 “嘶~~~” 还真是疼! 甘采儿见一击成功,于是再接再厉,拿着簪子又去戳孟煜的脸。 孟煜再也不敢托大,忙松了手,往后急退两步。哪知这一退,他踩在石头上,一个趔趄,身子歪斜,眼见就要站不住。 趁他病,要他命。甘采儿看准时机,合身向前一扑...... “砰”地一声,孟煜被结结实实扑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直撞得他头昏眼花。 甘采儿一不做,二不休,一屁股就坐他胸口上,然后捡起旁边的石块,拿起就往孟煜身上砸去。 一下,二下,三下...... 突然,林中又有脚步声响起。甘采儿被怒气冲昏的头,一下清醒过来。她恨恨瞪了孟煜一眼,然后扔掉石块,爬起来就跑了。 褚明渊到时,远远就看到孟煜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身衣袍乱七八糟,身边还扔了块不大的石头。 褚明渊大惊,心道,完了完了,一眼没瞧住,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急忙跑上前,正待扶起孟煜,查看情况。却见孟煜睁着眼,正咧嘴在笑,笑得活像傻子一般。 那双常年懒洋洋的眸子,竟闪闪发亮。 “孟三,你没事吧?”褚明渊小心地推了推他。 孟煜的目光从褚明渊脸上划过,却懒得搭理他。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甘采儿怒气汹汹地瞪他的模样。 他心中似有压制不住的雀跃,好像他早就知道,她就该如此凶悍,粗鲁,张牙舞爪,还有......鲜活。 “你这样,是又招惹哪家小姑娘,被人揍了?”褚明渊猜测着。 “嗬嗬嗬~~~”一道低沉且愉悦的笑声,从孟煜胸腔溢出。 他躺在地上,笑个不停。 褚明渊沉默。完了,这是被人打傻了! “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孟煜轻声喃喃,声音慵懒,还透着一丝缱绻。 孟煜躺在那里,丝毫没起身的想法,他望着蓝天,胸口鼓胀着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第189章 甘采儿一口气跑出老远。 等她停下来喘气时,才发现手一直在抖,心也一个劲儿地狂跳。只是这几日一直憋在她心头的那口恶气,却没有了。 至于孟煜是死是活,她是不担心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她那几下,还砸不死这脸皮厚的混蛋。 她没拿石头直接往他头上砸,就已经是看在星儿和芙儿面子上了。 甘采儿拍着胸脯,不停给自己顺气。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进了梅林深处,周围除都是树,已经没路了。 她十分懊恼,自己这不记路的毛病,哪怕重来一世,也一丁点没变好。 由于今日她假扮朱幼晨,所以小红没跟着来。现在就她一人在梅林深处到处瞎逛。 逛着逛着,她终于看到了两个人。可她却急忙往旁一闪,没敢上前,只偷偷在后面跟着。 因为这两人正是吴馨和她的婢女琴音。 “朱小公子。” 甘采儿还没跟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呼唤声。 她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后,却是黄庭海正缓步走来。 前面的吴馨主仆听到声音,纷纷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琴音见一陌生男子跟在身后,当即一跨步,将吴馨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甘采儿。 “这位公子,你跟着我家小姐,是要做什么?” “在下迷路了,遇上小姐,只是想跟着出去,并非有不轨之心。若冒犯到小姐,还请见谅。”甘采儿低着头,语气谦卑。 “这林中梅树繁茂,确实容易迷路。朱小公子还是跟着我走吧。”黄庭海上前道。 “如此甚好,有劳黄兄了。” 甘采儿走到黄庭海身边,头微低,也不怎么说话,显得格外拘谨,倒是符合之前他腼腆的形象。 见吴馨与黄庭海一前一后从梅林深处走出来,甘采儿便知晚了一步。这两人要谈的,应该都谈完了。 看来这次竹山县是白来了。 甘采儿气得不行。 她在心中将孟煜从头到脚骂了百八十遍! 吴馨目送黄庭海和甘采儿离开,这才继续往外走。 “小姐,大少奶奶前日不是说,那个什么的名额最后给钱公子?”琴音问。 “嗯,是的。恩科最后一个名额给钱琛了。” “那你为什么......”琴音犹豫着,没将话说完。 吴馨看她一眼,笑了笑:“你是想问,为何我要骗黄公子,说那个名额还没定,但很大可能要给兰公子?” 见自家小姐没责怪的意思,琴音便点了点头。 “傻丫头,我不如此说,他怎会心甘情愿替我做事?”吴馨轻声笑着。 半个时辰前,吴馨告诉黄庭海,旦州三个恩科的名额已经确定了两个,分别是韦石安和魏涛,只有一个还有争议。 韦石安也是琴川书院七才子之一,只是他是典型的偏才。 他绘画、骑射和武功都极好,学问却平平。而且他出身丹青世家,族中子弟和学生遍布大雍,也使他年纪小小就盛名在外。 所以三个恩科名额,韦石安是第一个确定的。 魏涛其人虽籍籍无名,但他祖父魏亦成却大名鼎鼎。他曾是翰林院大学士,官至二品,因病告老还乡,后挂名在鹿鸣书院。他收过几个弟子,这些弟子,无一例外,全中了进士,现都在朝廷为官。 论官位,他官至二品,论功绩,他桃李满天下。因而,他要给他那不成气的嫡孙申请恩科的名额,谁也不能说不。 至于第三个名额,也已定给了钱主簿家的长公子,钱琛。 但吴馨告诉黄庭海却是,几大书院的山长与杜大人几番权衡后,一直未定下。 “据说琴川书院和文渊阁的两位山长都力荐你,但鹿鸣书院的欧阳山长却坚持要选兰公子。”吴馨道。 黄庭海捏紧了掌心,没说话。 吴馨睇了他一眼,继续轻声道:“这事,最后还得杜大人做决定。可我大嫂说,上次兰公子在赏荷宴上拿了头彩,杜大人对他印象很好。” 黄庭海掌心捏得更紧,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我听说对恩科的名额的考量,品性的好坏远高于才华。今日诗会,嫣儿说清水镇上的书院也来了不少人......”吴馨意有所指,只是余下的话,未说完。 黄庭海沉默良久,慢慢放开了手掌。 “为何是我?”他问吴馨。 “公子自幼便有才名,你说的话,自是很多人会相信。”吴馨浅浅一笑,慢条斯理道,“而且,你也更需要这个名额。” “如果事败,要怎么办?”黄庭海目光沉沉。 “黄公子说笑了,我一闺阁女子哪里懂这些?”吴馨仍是轻言细语,笑容温婉。 “凡事都有风险,黄公子可自行权衡,看要不要赌一赌。” 两人分开前,吴馨将一封信递给黄庭海。 黄庭海接下了。 “小姐,若黄公子日后发现你骗他,可怎么办?”琴音担忧。 “他若心中不贪,又怎会上当?”吴馨不屑冷嗤。 “而且做不做,怎么做,那可全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小姐,你不是心仪兰公子吗,又为何要这样对他?” 琴音对自家小姐的做法大感不解。 吴馨只是一笑。 “当他身陷泥沼时,唯有我能伸手拉他出来。到那时候,他便能知道我的好,会记一辈子的。” “可他家中已经有妻子呀。” “我只需他记住我的好就行。至于那个愚蠢的村妇,不足为虑。” 第189章 甘采儿十分沮丧,她觉得今日真是倒霉透了。先是遇上孟煜,后又错过时机,没能听到有用的消息,白白浪费了竹山之行。 一路上,她都低垂着头,默默跟在黄庭海身后。 黄庭海以为他是因之前作诗当众出糗,所以心情不佳,还在途中还鼓励了她两句。 甘采儿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等甘采儿回到诗会场地里,发现诗会早已经散场。众学子们各自三两成群,在梅林中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 周财通一见到甘采儿,便迎上来道:“朱小公子,你可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我就得遣人去找你呢。” “刚才在林中迷路了,劳周兄挂念了。”甘采儿行了一礼。 “朱家妹妹到处在找你,她说我若见到你,就让你去梅林入口处寻她,她在那里等你。”周财通道。 “多谢周兄。” 甘采儿谢完周财通,匆忙就往梅林入口处去。 待到了入口处,她见朱小筱带着环儿与几位妇人站在一起,她们旁边还有两位年轻的男子。 这一大群人让甘采儿有些疑惑,于是出声道:“小筱,你在找我?” 朱小筱闻声回头,见是甘采儿,顿时笑靥如花,向旁边一位妇人道:“王夫人,这是我堂兄,今日我就是和他一起来的。” “幼晨哥哥,这位是王夫人。” 甘采儿一头雾水,但仍恭敬行礼:“见过王夫人。” “你有兄长在就好。”王夫人笑着颔首,而后对甘采儿道,“朱公子,这位是我家老爷故旧的子侄,叫马玉廷,也是书院的学生。” “他刚说起今日乡里有社戏,小筱很想去看。朱夫人不在跟前,我少不得要多操一下心。” “原本我不放心小筱一人去看,但她说今日有兄长在。你既在,那便陪小筱一块儿去吧。” 马玉廷!!! 甘采儿瞬间瞪大眼,看向王夫人身边的白衣男子。长得确实眉清目秀,斯斯文文,通身有股书卷气。 但,也仅仅是清秀而已呀! 甘采儿又将目光转向朱小筱,只见后者面色微酡,脸都笑成一朵花,怕是一颗心已沦陷一半。 朱小筱这都什么眼光!甘采儿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男人再祸害朱小筱。 “小筱,今日天色不早。我答应过大堂兄,要带你早些回家。社戏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朱小筱脸上的笑慢慢散了,她瞪着甘采儿。但甘采儿板着脸看她,没有一点要改口的意思。 马玉廷见状,忙出来打圆场。 “朱公子说得不错,从这里去乡里要一个时辰,一来一回,怕天都要黑了。乡里社戏一连唱五天,不如明日再去。” 朱小筱看着甘采儿的冷脸,点了点头。 “那就明日吧。” 回去的马车上,朱小筱一脸的不高兴。 “阿采,为什么不让我去看社戏?” “呵,你哪里是想去看社戏,你分明是瞧上那马公子了。”甘采儿哼了一声。 朱小筱被戳穿心事,面色瞬时就红了,可嘴上却很硬。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我看上马公子了,只不过正好是他家那里演社戏!” “清水镇年年演社戏,也没瞧着你爱看。怎么着,马公子家的社戏更香不成?”甘采儿毫不留情地嘲笑。 见朱小筱被甘采儿怼,环儿看不下去了。 “兰夫人,你这就是冤枉我家小姐了。清水镇的社戏年年都看,就没什么稀罕的了。可竹山县的社戏,我家小姐还没瞧过呢,指不定有什么好玩的。” 甘采儿对环儿呵呵一笑,翻了个白眼。然后,她神神秘秘凑到朱小筱耳边,低声道。 “明日,我们不去看社戏。我带你去一个更有趣的地方,在那里,也有你的马公子。你去不去?” 甘采儿神秘兮兮的模样,彻底勾起了朱小筱的好奇心。 于是,一回到家,朱小筱就让李管家给马公子捎去消息,说自己回家后身体不适,明日就不去看社戏了。 第二日,甘采儿起了个大早,然后就开始替朱小筱打扮,不到半个时辰,朱小筱就从一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变成了斯文俊秀的小公子。 然后,甘采儿又替自己和两个婢女化了妆。于是,小姐丫鬟主仆四人,成功变成了公子小厮四人。 朱小筱扯了扯身上的衣衫,皱着眉。 “阿采,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可我们就算穿上男装,也扮不成男子呀。” 朱小筱自认自己没甘采儿那种能模仿男子的本事。 “你放心,就算旁人知道我们是女子假扮的,那里的人也不会说什么。”甘采儿信心满满。 甘采儿今日要带朱小筱的去的地方,是赌坊。那里只认钱,才不管你是男是女。 女扮男装,不过为行事方便,不落他人口舌而已。 当朱小筱看到“聚宝赌坊”四个字时,眼睛瞪老大。 她指着牌扁,一脸不可置信:“阿采,你带我来赌钱?!” “不,不是赌钱,而是带你来见世面。”甘采儿一扬眉,拉着朱小筱就往里走。 前世,朱小筱曾在信中告诉她,马玉廷最常来的赌坊就是“聚宝赌坊”,朱小筱十次抓赌,有九次马玉廷都在这里。 所以,甘采儿今日第一站,便选在这家。 “聚宝赌坊”看门的伙计本是拦着她们,不让她们进,结果甘采儿摸出一块碎银砸伙计怀里,足足有二两。于是,伙计就眉开眼笑地请几人进场了。 “聚宝赌坊”不是特别大,甘采儿带着朱小筱逛了半圈,就一眼看到坐在赌台边的马玉廷。 他身上衣衫,仍是昨日那件白色圆领袍,只是已十分皱巴,明显是一夜未归。他脸色青白,眼底满是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圈黑色胡茬,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斯文公子模样? “那,那是马公子?!”环儿惊得捂住嘴,小声低呼。 这时,赌台上的荷官高喊着“买定离手”,准备开骰盅。赌台边的人沸腾起来,纷纷拍打着桌面,“大、大、大~~~”“小、小、小~~~”呼号声,不绝于耳。 马玉廷,也是其中之一。 他赤红着双眼,双手用力拍着赌台,亢奋地大叫着,是一个标准的赌徒。 朱小筱让甘采儿牵着走出了赌坊,一路上她浑浑噩噩,像失魂落魄的人偶。 回到朱家别院,她茶饭不用,只静静坐在屋里,一言不发。 环儿急得都要哭了。 到了傍晚,她才缓过了神,眼珠子转了两转,道:“环儿,我饿了。” 环儿抹着眼泪,欢天喜地跑出去准备吃食。 连喝两碗汤,吃完一碗饭,朱小筱这才看向甘采儿。 “阿采,你怎么知道马公子好赌,而且会去聚宝赌坊的?” 甘采儿扒拉着碗里的饭,沉默良久,最后看着朱小筱道 “小筱,这是你告诉我的。” 朱小筱惊异万分地看着甘采儿。 甘采儿叹了口气,缓缓道 “小筱,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第189章 于是这一夜,甘采儿窝在朱小筱的床榻上,将自己死而复生的故事讲给朱小筱听。 只是关于自己的经历,甘采儿用三言两语带过,她花了大篇幅着重讲了与朱小筱相关的事。 但甘采儿没想到,听她讲完后,朱小筱却抱着她嚎啕大哭。 “阿采,你这么好,兰亭舟他为什么不喜欢你?!” “他凭什么让你受委屈,凭什么让你受这么多苦!!” “阿采,这种眼瞎心盲的男人,我们不要了罢~~~” 朱小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甘采儿直接让她给哭懵了。 自己想给她讲的是,马玉廷不是个东西,又好赌,又打人,还骗光她嫁妆。可她怎么抱着自己一通哭,骂的却是兰亭舟? 不过朱小筱这一通哭,哭得甘采儿也有丝心酸。 前后两世加起来,朱小筱还是第一个为她心疼,第一个为她叫屈的人。 大哭之后,朱小筱慢慢收了哭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甘采儿道。 “阿采,我另外给你再挑个人嫁吧,清水镇还是有好男子的。” 甘采儿一默,觉得朱小筱这重点有些跑偏,她得拉回来。 “兰亭舟的事,我们先放一边。” “小筱,马玉廷才非良人。” “你说前世,他赌光了我嫁妆,还敢打我?”朱小筱已经抹干了眼泪。 甘采儿点头。 “我就这么任他欺负?!”朱小筱瞪着红肿的眼。 “因为你很喜欢他,一眼钟情,非卿不嫁。”甘采儿继续点头。 “我眼光就这么差?” “小筱,你昨天就已经看上他了。”甘采儿诚恳地道。 朱小筱沉默了,良久后,她才幽幽开口 “好吧,就算我一时看走眼了。” “不过,阿采你放心。今天见他赌鬼模样,我是绝不可能再想嫁他的。” 甘采儿长吁一口气,道:“你看清了他真面目就好。” “前世我能和离,真是我哥出面的?”朱小筱忽问道。 “嗯。”甘采儿很肯定地点头,“别看你哥平时不靠谱,他对你可是真好。你信上说是他带人把你从马家抢出来的。” “所以,你日后对你哥好点。” “那我家最后怎么样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后来身陷高门内院,不太能收到你的信。不过,清水镇那场水患你家没被淹着,想来应该还行吧。” “不会。”朱小筱缓慢摇了摇头,“若我家还行,绝不会任由甘家被人诬陷。” “我家是被人诬陷的?”甘采儿闻言大惊。 “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多想一下,就知道了。”朱小筱道。 “你爹做生意,那是出了名的老实诚信,就算别人信不过他,你还信不过他?他哪里会做那些奸滑之事。” “而且,甘家被举报,也是水患过了很久之后。” 甘采儿神情一下凝重起来。甘家的案子她还真没怀疑过。因为这案据说人证物证齐全,是官府办的铁案。 朱小筱望着甘采儿叹了口气。 “阿采,甘家被举报之前,你是不是曾写过信回家求援?” 甘采儿倏然而惊,全身冷汗直冒。她怔怔地望着朱小筱,说不出一句话。 当年,她确实写过信回家,求爹娘想办法带她走。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清水镇遭了水患,甘茂国和魏玉兰都不在了。 所以,甘宝源的牢狱之灾,甘家的破产,也是孟家那些人暗中搞的鬼?! 甘采儿紧紧咬着牙,握紧了拳。 卫国公府里那些前世欠过她的人,她会一个一个挨着清算,谁也跑不了! “阿采,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朱小筱问。 “先帮着兰亭舟顺利进京吧,然后我就回来。我不是在旦州府入股了绣庄嘛,今后就想把店子做好做大,到时候让甘家生意在旦州府也有发展。”甘采儿规划着。 “那你就真的甘心将兰亭舟拱手让人?你为他付出那么多!” 甘采儿沉默,良久才自嘲一笑 “付出再多又有什么用,终归不是他心中想要的。” “那你还帮他干嘛,他爱被谁坑,就被谁坑去!是死是活,全看他命大不大!”朱小筱义愤填膺。 “小筱,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并非什么错处。”甘采儿轻轻叹一声。 “他从未对不起我,更何况,他后来还与我有恩。我帮他是应该的。” 兰亭舟从未心悦自己,他深爱之人是沈云曦。这是深刻地印在甘采儿脑子里的认知,也是前世一根刺在她心尖的利刺。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认识甘采儿之前,兰亭舟不知道情爱为何物。杀父之仇深深压在他背上,加上母亲病弱,弟弟年幼,为将兰家支撑下去,早让他耗尽心力,根本无暇再想其它。 在认识甘采儿之后,他仍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甘采儿热情,大胆,霸道,轰轰烈烈就向他扑来,让他完全招架不住,避之不及,少年懵懂中,他只深觉女子麻烦。 但在甘采儿离开后,当他的心被生生撕掉一半,他才知道了什么是情爱,而他也早以深陷其中很多年。只可惜,这份醒悟为时已晚。彼时的甘采儿已嫁为他人妇,而他自己也使君有妇。 当甘采儿执意和离,要跟着孟煜走时,他既怒且恨,一股怨气郁结于心,使他夜夜无法安寝。 所以,当恩师提出要他帮忙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于是,在他与甘采儿和离半月后,他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了沈云曦过门。 然而,拜堂时,他便悔了。 这一悔,便悔了一世。 第189章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兰亭舟从小就被要求要多思少言,举止端庄,不能轻浮。因而养成了他凡事不动声色,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的清冷性子。 他的心思一向藏得深,难有人猜中。 兰亭之是他亲弟,可他从来都觉得兰亭舟像一泓深潭,表面看似风光霁月,实则深不可测。 “哥,墨云总去景行院,是要做什么?”兰亭之从窗口翻进来,一屁股坐到兰亭舟身边。 兰亭舟撩起眼皮,冷淡看他,斥道:“有门不走,整天翻窗,成何体统!” “翻窗快嘛,若要走正门,得绕上一大圈,费那劲儿干嘛。”兰亭之一边擦着汗,一边不以为然回道。 “对了,墨云老勾搭那叫清风的小厮,别是生了异心,想换东家了不成?” “什么叫勾搭?你一天到晚多读些正经书,少看些话本。” “呵,我又不下场考试。再说了,嫂子是让我来保护你的,又不是让我来学习的。” “你倒是听她的话。”兰亭舟轻嗤一声。 “嫂子对我好,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 “哎,你还没说,为何墨云总去找清风。” “清风是杜胥的贴身小厮。” “哦,原来你的目标是杜大人?” 兰亭舟抬眸,难得正眼看了兰亭之一眼。他没想到兰亭之竟如此敏锐。 兰亭舟目光中的赞赏,让兰亭之不由挺了挺胸脯,有些小骄傲。 “哥,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兰亭舟从书架上抽出两册书:“这两本兵法,你抄默五遍,三日后我抽查。” 兰亭之瞬间跳起来:“不是,哥,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去查人。” “这也是你嫂子安排的,你不是说最听她的话?”兰亭舟挑眉。 “呵,你少骗我!嫂子说的是让你将兵法讲给我听。可没说让我抄兵法!” “得,我不和你磨叽了,我找墨云去。” 兰亭之说完,“噌”地一下,又从窗户翻出去了。 兰亭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揉了揉额头。 “公子,清风说杜公子最喜欢收集文房四宝。上次杜大人在赏荷宴拿出的澄泥砚,他就眼馋了许久,磨着杜大人想要,结果杜大人没给。” 兰亭舟沉吟片刻,缓缓道 “既然这样。那你去书院放出消息,就说我要出让那方澄泥砚,价高者得。” “公子,那澄泥砚是杜大人给的奖励,这么大张其鼓卖掉,会不会不太好?”墨云有些犹豫。 “无妨。”兰亭舟淡淡一笑,“书院的人都知我家境穷困。” “你穷困?那你还带了两个书僮住进书院里。”兰亭之表示这说法有问题。 “所以,墨云才会经常去景行院赚外快。”兰亭舟斜睨他一眼。 “哦,原来这一步步的,你早都算计好了呀!”兰亭之恍然大悟。 “呵呵,小公子,公子做事一向谨慎。旁人想到的,他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呢。” 墨云乐呵呵地夸赞自己公子。 “你无事时,少往外跑,多看些书。” 兰亭舟又将那两部兵法拿出来,扔进兰亭之怀里。在兰亭舟冷然的目光下,兰亭之这次没敢把书往外扔,而是乖乖地收下了。 在墨云放出消息的第二天,杜胥便找上门。 “兰兄,听说你那方澄泥砚要出手?”杜胥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问。 兰亭舟点头。 “为何?” “还有两月便要下场院试,最近我一直专心学业,很少接再画稿。可家中用钱的事项颇多,为生计所困,不得不出此下策。” 生活的窘迫,兰亭舟说得坦然,倒让杜胥不好再追问什么。 “原来如此。这方澄泥砚原为家父藏品,我也一直很喜爱。既然兰兄要出手,不如割爱让于我?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杜兄想收此砚,我自是乐见其成,也算是物归原处。” “只是我平日所用的,都是书肆出售的紫石砚。这种收藏级的砚台,我不知其行情。杜兄是懂行之人,还是由你来定价吧。” 杜胥见兰亭舟如此爽快,心中大悦,于是给了一个比市场价高出许多的价格。 兰亭舟与杜胥生意顺利成交之后,杜胥心里高兴,一定要请兰亭舟喝酒,兰亭舟欣然同意。 因临近考试,鹿鸣书院设下门禁,不准将参加院试的学生出校门。所以,只好墨云和清风外出买来酒菜,兰亭舟与杜胥二人在书院小酌。 “兰兄,你那幅《小荷睛晚图》深得家父喜欢,一直挂在他书房呢。”几杯酒下肚,杜胥的话不由多了些来。 兰亭舟一笑,道:“承蒙杜大人抬爱。不过说起画画,听说府上有两位小公子天赋过人,得卢大人青睐,收为入室弟子了?” “嗯,是老九和老八。卢大人指点了几下,说他们未来可期。” “真是可惜,上次去府上没能见上一面。” “呵呵,他俩一个六岁,一个五岁,还是没长大的小屁孩儿,有什么可见的。卢大人收他俩,不过是还家父一个人情罢了。” 兰亭舟心中微微一动,他看了眼杜胥微微迷离的眼,又给对方满上了一杯酒。 “哦?如此说来,杜大人与卢大人还颇有渊缘?” “嘿,嘿,说起来,这事还和今日这方澄泥砚有关呢。”杜胥晃了晃脑袋。 接着,兰亭舟就从杜胥口中,听到了一段杜仲与卢昱的过往。 那还是杜仲在京都任职时。卢昱因痴迷书画,他仅有的那点俸?,全都拿去买书画了。实在没钱时,就拿些自己的画去卖钱,卖来的钱,又去买画。 如此一来,卢昱永远都处在拮据之中。 那两方澄泥砚,其实最初是卢昱的。有一次他为了买着名的《八山峰云》图,实在是拿不出钱了,便忍痛将这两方澄泥砚卖了,买家便是杜仲。 杜氏是淮南的世家大族,富甲一方。杜仲从小不缺钱,因而也养成了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的个性。 杜仲是以高出市场价十倍的价格买下来的,因则两人之间结了一段善缘。 这次卢昱巡视正好要过旦州,便在杜府多留了些时日,还收了杜仲的两个孩子做学生,算是还了当年的情。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十分合情合理,一切仿佛都能说得通了。但,兰亭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坐在书舍中,望着窗外一弯明月,手指轻扣着书案。 既是还人情,为何收两个未成年的幼子为徒,反而放着杜胥这个嫡长子不管? 兰亭舟觉得等考完试,有必要走一趟杜府。 在扳倒公孙奕这条道路上,他得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防范一切能防范的危险。 第189章 甘采儿和朱小筱没在竹山县多做停留,次日一早,她们便乘马车返回旦州府。 临走前,李管家给两人准备了不少路上的吃食,还搬了三小坛桂花酒,搁到马车上。 李管家道:“这是夫人亲手酿的桂花酒,专程托人从清水镇捎来的。这酒香甜回甘,不怎么醉人,小姐拿几坛回去尝尝。” “谢谢李伯。”朱小筱笑着应了。 而后,几人就坐着马车,带着酒和食物,慢慢悠悠就往旦州府走。 回去的路途不短,走了一会儿,朱小筱觉得无聊,便抱起一坛酒。一揭开封口,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瞬间盈满了整个车厢。 “呀,真香~~~”小红抽了抽鼻子。 “我家夫人酿的酒可好喝呢。每年老爷和大公子都盼着的。”环儿骄傲地道。 “要不,大家喝点?”朱小筱晃了晃酒坛。 “好呀!”甘采儿欣然点头。 小红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四套杯盏,然后主仆四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始喝起来。 车辕处赶车的墨砚,一边皱着鼻子,一边皱着眉:“这么个喝法,别喝醉了才好。” 桂花酒一入口,十分甘甜,齿颊留香,没有一丝辛辣,也不见一丝酒味。几人在不知不觉中,喝了许多。 尤其是甘采儿。 这次竹山行,她不仅意外地遇见孟煜,还见着了马玉廷。前世的种种,如狂风卷起了巨浪,在她脑海里不停翻涌。 那些原本已遗忘的事,一件一件重又呈现在她眼前。前世里无数的委屈,忿闷,难堪和痛苦,再一次袭来,重新将她淹没,而她却无力将那些虚妄的往事推开。 她心中烦闷,手中的酒,便一杯接一杯喝得急。没多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靠着车壁半眯了眼。 “夫人,到家了。” 墨砚将马车停好,却见马车内没一点动静,不由推开车厢木门查看。然后,他就看见马车里歪七横八地躺着四个人。 墨砚一个头两个大,也只好叹着气,去院子里找人帮忙。 他一进小院大门,就见墨云正在院里与兰亭之过招。 “你怎么回来了?”墨砚诧异 “你上哪儿沾了一身酒气?”墨云更诧异。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唉,说来话长。我先去找绿草,绿叶,让她们把夫人扶回屋再说。”墨砚无奈摇头,叹气。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嫂子喝酒了吧?”兰亭之瞪大了眼。 甘采儿喝醉酒,那可不得了,会相当的猛!她曾喝醉过一次,当众就扒了他哥衣服,还抱着他哥死活不撒手。于是,她就成了他嫂子。 从那以后,兰亭舟就严格管束甘采儿,不准她喝酒超过三杯,甘采儿也就没再醉过。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兰亭之抬脚就要往门外去,想去看看热闹。 “亭之,回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兰亭之脚步一顿,回头看过去,见兰亭之正从书房出来。 “回房呆着。” 兰亭舟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越过他,往院门外的马车走过去。 “小公子,夫人要是真醉了,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墨云推着兰亭之往西厢房走。 兰亭之摸摸鼻子,好吧,热闹没得看了。 “我去叫绿草她们,那车上还有三个呢。”墨砚也往下人房去。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 院子外,也很安静。 兰亭舟推开车厢的门,浓烈的酒气,像漫灌的大水,瞬间一泄而出,直扑他面门。 他微不可察地皱眉,然后伸出手,越过其它三人,准确地一把拉住甘采儿,将她往外拖。 甘采儿被大力一扯,不由睁开了眼,迷迷瞪瞪地向他看过来。 此时天色近傍晚,夕阳的霞光从天边铺呈过来。兰亭舟逆光站在马车前,他的模样甘采儿瞧不清楚,但她知道,此人是她的夫君,很安全。 她顺着兰亭舟的力道,抓住他有力的手掌,扑腾几下,终于钻出了马车。 兰亭舟将人打横抱起,迈步往院内走去。 凭着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甘采儿自然而然地一把抱住兰亭舟的脖子,将头埋进他颈窝。 兰亭舟脚步一顿,前脚跟踩了后脚掌,忽地平地踉跄一下。他一颗心,蓦地一颤,拎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下一刻,甘采儿嘴一张,一口就咬上了他耳垂,还吧唧了两口。 兰亭舟浑身一僵,天灵盖都在“嗖嗖”冒凉气。他紧紧抿着唇,立在原地半晌,才复又迈开长腿,快步向卧室走去。 兰亭舟怀抱很安稳,让甘采儿阵阵迷糊,一时间分不清前世和今生,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她只觉得嘴中的软肉,格外的熟悉,也格外的滑嫩。一些早已经被她埋葬的记忆,倏地冒了出来。 “嘻嘻嘻。”甘采儿忽轻声笑起来,然后伸出手就往兰亭舟脸上摸,口中咿咿呀呀开始唱小曲。 “哎呀,哎呀,小郎君,面皮儿薄来,面皮儿滑,眼睛黑黑嘴巴红,又香又软惹人尝......” 甘采儿唱得曲调婉转,声音又娇又浪 兰亭舟气得牙咬得嘎嘣响。 这都哪来的淫词艳曲! 她是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样! 兰亭舟垂眸,冷冷看着怀里兀自唱小曲儿的人,还有那一双到处乱摸的手,恨不能将人直接扔了。 他也确实是将人扔了,只是没扔地上,而是扔到床上。 桂花酒味甘,似糖水。初时不觉醉,但后劲特别大。甘采儿此时已经是彻底醉了。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地闹,口中的小曲就没个停,唱完小郎君,又唱十八摸,然后配着合歌词,一双小手不停地抓扯兰亭舟。 兰亭舟刚刚按住了她的手,她的嘴又一口咬在他身上...... 兰亭舟在床上左支右拙,额头竟出了一层薄汗。他咬着牙下定决心,以后家里决不能有酒,一滴也不行! 好不容易,兰亭舟才将撒酒疯的甘采儿制住,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甘采儿也安静下来,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兰亭舟的心口,委屈地道:“小筱说得对,你就是眼瞎心盲,没心没肝的人。” 兰亭舟一怔,愣住。 甘采儿又将脸埋进他胸口,闷声道:“兰亭舟,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甘采儿声音中满是难过,没一会儿,兰亭舟胸膛传来温热的湿意。这是哭了? 兰亭舟的心狠狠一揪。 他下意识地低声轻喃,低语轻哄。 “我没有不喜欢。” 只可惜,甘采儿没能听见。 第189章 甘采儿觉得自己像是陷在泥沼里,手脚都被缠住,无论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得。 她的口鼻似被淹住,能呼入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窒息,几乎要无法喘气。只能狠狠咬往一个湿软温热的空隙,才能得到那么一丁点的,新鲜清洌的空气。 让她能缓上一缓。 她使劲睁着双眸,可好像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光怪陆离闪现的,全是前世的景像,是她与兰亭舟之间那些靡乱的,不堪回首的场景。 有她少不更事,纠缠着兰亭舟不放的,也有她唱着从花船上学来的小曲,对着兰亭舟上下其手的,还有她把兰亭舟当成又白又嫩的大蹄膀,使劲啃嚼的.....这一夜下来,甘采儿只觉筋疲力尽,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脑袋也“嗡嗡”地,直发懵。 她醒来后,半天都动弹不得,连眼珠子都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床幔,怔怔出神。 好半晌后,她才抬头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暗自腹诽,这朱夫人酿的桂花酒里,莫不是放了什么能致幻的药物? 她微微一侧身,就看到小红正坐在她床头,拿着棚子专心在绣荷包。她半眯着眼,看了看窗外,只见天光大亮,不像是清晨时分 “小红,现什么时辰了?”甘采儿一开口,便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小红见她醒了,忙倒了杯水过来,扶她坐起来。 “午时三刻刚过。” “午时了?”甘采儿一惊,自己一觉竟睡到了正午。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甘采儿喝了口水,嗓子总算好受一些。嗓子虽好受了,身上却又开始疼。她只要一动,浑身就又酸又疼。 甘采儿疼得直咧嘴,怎么会这样,昨夜里受寒了不成? “小姐,你不再多睡一会儿吗?”小红关切地道。 “为什么我要多睡一会?”甘采儿奇怪。 “你昨晚对着姑爷唱小曲,唱了大半夜,你不累吗?”小红道。 “什么,兰亭舟昨日回来了?!”甘采儿大惊。 “是呀。听墨砚说,昨日还是姑爷抱你进屋的呢。” 原来,昨夜那些都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甘采儿一头栽进被子里,将自己埋住,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唱得很大声吗?”甘采儿的声音从被子中闷闷传出来。 “嗯,昨晚全院子的人都听见的。”小红如实回道,末了还好心安慰了一句,“小姐唱曲,还挺好听的。” 甘采儿抬起头,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小红:“昨晚我都唱了些啥?” “呃......”小红罕见地沉默了会儿,然后还是老实地回答。 “十八摸,还有小郎君。” 甘采儿几欲羞忿而死。 她在屋里磨磨蹭蹭了半晌,才踏出了房门。然后,她就看到院子里一堆人。 兰亭舟与兰亭之正在比划拳脚,墨砚、墨云和一众小丫头都在一旁围观。 兰亭舟虽没正式拜师学过武,但甘采儿知道他是懂拳脚的,而且水平应该不差。不然,兰亭之在他面前不会那么老实,还经常挨揍。 见甘采儿出来,院中众人先都是一怔,而后又纷纷低下头,别开眼。甘采儿见状,真是浑身都尴尬。 只有兰亭之兴冲冲地往甘采儿面前来。 “嫂子,早上好!”兰亭之神清气爽地给她问好。 甘采儿抬头看了眼明晃晃,当空正高悬的太阳。她不由叹了口气,这正午都过了,还早上好呢。也只有兰亭之才这么顾着她脸面。 “你们怎么从书院回来了?”甘采儿问。 按理说,最近兰亭舟应该出不了书院的。 “昨日十五呀,我专门把我哥拉回来的!”兰亭之喜滋滋地向甘采儿邀功。 “我去给欧阳山长请假时,山长本是不同意,可听说是我哥要假,就立马同意了。” 看着兰亭之一脸求表扬的模样,甘采儿一口气梗在胸口,差没能缓上来。 她看着兰亭之,艰难地道:“再隔两个月就是院试,你哥学业要紧。初一,十五什么的,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读书哪里有嫂嫂重要!”兰亭之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道,“再说了,我哥中秀才肯定没问题,嫂嫂就放心好了。” “还有,我给你说。我哥前几日专门去信,让章伯送些新鲜的鲈鱼过来。算算日子,也是这两日就该到了。” 清蒸鲈鱼是甘采儿最喜欢的一道菜。特别是到了冬季,鲈鱼更难得,甘采儿也就更馋这口。 “亭之,你话太多。” 一淡声轻喝,打断了兰亭之的絮絮叨叨。兰亭之虽是撇嘴,但还是住了口。 循着这声轻喝,甘采儿这才抬眼看向兰亭舟。当她看到兰亭舟脖子上丝丝抓痕和咬痕时,顿时头皮一麻。 她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兰亭舟就往屋里拖。 “嘶~~~”周遭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兰亭舟抬头看了看太阳,这青天白日的......他不觉眉头深皱,却也没甩开手,任由甘采儿将他拉到屋内。 甘采儿将兰亭舟一把摁在梳妆台前坐下,然后拿出几个颜色深浅不一的粉盒。 “我给你扑些粉,遮一遮。” 兰亭舟这才明白甘采儿的意图,淡声道:“不必。隔两日便消了。” 甘采儿尴尬得脚趾头都抓紧了。 “我缓几日再回书院,这些天我在家温习,也是一样的。” 见甘采儿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面前,兰亭舟缓了语气,拉起她的手,看了看。 “就是你这指甲,得修剪一下。” “不行。”甘采儿将手抽回来,拒绝道,“这是做绣活儿时,劈线要用到的。” “家里很缺钱吗?”兰亭舟眉心微蹙,略有疑惑。 在他印象里,甘采儿从来不差钱。而且,最近他给的家用只多不少。 “你若缺钱,差多少给我说。不需你去做绣活来贴补家用。” 甘采儿知道兰亭舟现在很能赚钱,每月拿回家的都有一二百两,比绣纺一个月赚的纯利还高不少。 可她要的,不是兰亭舟的钱。她要的是她自己能赚钱。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对兰亭舟说。 “在家闲着太闷,我和小筱去绣坊既能赚钱,还有人聊天,挺好的。” 兰亭舟静了片刻,没有再反对。 这几日兰亭舟在家养伤,甘采儿自觉理亏,便就没去锦绣坊。她留在家里忙前忙后,给兰亭舟张罗他喜欢的吃食,还给他裁了几身新衣。 朱小筱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要戳她脑门。可一扭头,看到兰亭舟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明显的一丝丝,一缕缕的抓痕......就又默默把手指头收了回去。 甘采儿没去锦绣坊的第三日,张老板找上门了。一进院门,他便兴奋地大声嚷着 “兰家娘子,有大生意上门了!” 第189章 “什么,你不走了?!”褚明渊一双眼瞪得像铜铃大。 “你看,我这是能走的样子?” 孟煜解开衣襟,露出肩膀。只见白皙劲瘦的肌肉上,有两处很明显的,拳头大小的淤伤,呈青紫色,看上去确有些可怖。 “得,就这点伤?”褚明渊却轻嗤了一声,不屑道,“这点伤都还没你哥抽你时伤得重,怎么就不能走了?” “反正我走不了,得养伤。”孟煜也懒得多说,一副赖痞的模样。他将衣襟拉上,又闲闲地斜躺在一旁。 褚明渊气笑了。 “那你打算养到什么时候?” “总得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过马上就要天寒地冻了,赶路也不方便。我看等明年春暖花开,我再回去不迟。” “不是,孟三。你马上就要和梅婉吟订亲了,你不回去?!” 褚明渊这下真惊了。 孟煜离家跑出来,虽是烦家里给他订亲,但作为公侯府里的子嗣,该做的事,肯定还是要做的。这亲不管孟煜喜欢与否,接受与否,都是要结了。 这一点他清楚,同样的,孟煜也清楚。 所以,这人突然就决定不回去了,是怎么回事? 孟煜闻言,眉眼微挑,斜睨了褚明渊一眼,懒洋洋地道:“没了我,他们还就不能订亲了?” “别说订亲了,就是成亲,若我不回去,他们也照样不会耽误。就是拿只大公鸡,也能拜堂的。” “孟三,你就作吧!”褚明渊无奈道,“那我可要先回去了,后日就启程。” “去,去,去,赶紧走。”孟煜挥挥手,突然他想到什么,手向前一摊。 “你走之前,先借我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五百两?!”褚明渊吓了一跳,“孟三,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是想在这里置办田产宅院不成?” “那倒不至于。”孟煜漫不经心地笑笑,“这不是要养伤嘛,总得租个院子。” “租个院子能要多少钱?就是把杜府租下来,也要不了一千五百两。” “禇老幺,你哪来这么啰嗦,就说给不给吧。” 禇明渊瞅了孟煜两眼,没接话。 作为常年和孟煜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孟煜心里想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点。 自打从竹山县回来后,孟煜整个人就明显不正常,时不时就一个人在那傻笑,笑得褚明渊直起鸡皮疙瘩,心里觉得瘆得慌。 他心中暗想,这人别真是被打出毛病了吧? “那位朱家小姐,长得还行,看上去也挺温婉乖巧的,只没想到下手能这么重。”褚明渊感慨着。 “不是她,是她那堂兄。”孟煜掀了掀眼皮。 “什么?!?!”褚明渊下巴都惊掉了。 孟煜虽风流成性,可从没见过他对男子有兴趣呀!还是说,女人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褚明渊一脸呆傻模样,孟煜十分嫌弃,道:“她是女扮男装的。” 哦,原来如此。 褚明渊被惊吓到的心,归了原位。他记起之前调查到的情况,略微想了想,于是道:“朱小姐的堂兄是兰家娘子假扮的?” “嗯。”孟煜点点头。 褚明渊觉得自己有义务劝好友几句。 “孟三,兰家娘子已经成亲一年多了。” “那又如何?”孟煜桃花眼微挑。 褚明渊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再说。 “什么时候成亲了的妇人,就不能见了人?”孟煜神色懒散,语言透着不羁和狂悖。 只这一句,褚明渊就知道,这是劝不住了。 孟煜这人,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狂到极致,也没啥底线。 他不欺男霸女,不是不会做,而是没必要,或者不屑去做。还没什么事值得他做到这份上,但若真有这个需要了,那他做起来,眼都不会眨一下。 “到时候你被人打死了,可别说认识我。”褚明渊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掏出一叠银票扔孟煜身上。 “得了,我有分寸。”孟煜慢悠悠拿起银票,一脸散漫地笑。 “你有个屁的分寸!你忘了去年你给李小姐送梅花,深更半夜去翻李大人家后院,结果被李大人追着要打断腿的事了?” “呵,那不是没打着嘛。” “可李家小姐婚事让你搅黄了,你又不愿意娶她,害她差点去当姑子。” “鲜花赠美人。我每送姑娘一朵花,就都要娶回家?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她后来不也嫁得挺好的。”孟煜笑笑,不以为意。 “孟三,我看你迟早要把自己作死。” “你要知道女人若狠起来,可比男人可怕多了。” “哈哈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又有何惧?” 在甘采儿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孟煜租了个院子,在离兰家小院的不远处,住了下来。 兰家小院里 “张老板,店里接什么大生意了,看把你高兴成这样。”甘采儿笑着问。 张老板在前厅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乐呵呵地道:“是一个贵人,看中了你设计的样稿,要订做一批四季的衣服,每季四件,共十六件。” “对方出价每件衣服二百两,十六件共计三千二百两!兰家娘子,三千二百两呀!!” 张老板乐得嘴都合不拢。 只这一张订单的金额,就能抵上锦绣坊大半年所有的生意。难怪张老板一刻都等不了,直接跑来兰家小院找甘采儿了。 听到这么一笔大订单,甘采儿也很高兴,当即叫上朱小筱,立马就要去锦绣坊。 第189章 当甘采儿看到那张订单时,不由一怔。 “张老板,这怎么还要做男装?”甘采儿不解。 “那位贵人说了,他想做的是成套男装女装,彼此款式要能相互匹配。”张老板笑着解释。 “如此来说,一季的四套衣服,其实是两件男衫,两件女裙?” “对罗,就是这样。” 甘采儿皱了皱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瞥见订单上写着的三千二两,便果断将那一点异样按下,还是赚钱更重要。 “可我们的新款式都是女衫,女裙,没有男款衫袍呀。”甘采儿有些犯愁。 “呵呵,没那么麻烦。男子衣衫很少讲什么特殊款式。男装就沿用高师傅他们常做的,只需在衣襟、袖口处绣上与女装对应的绣样和花色,就可算做配套了。” 甘采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就点头同意了。 “那贵人可有说,他偏好什么颜色和花样吗?” 张老板摇头。 “贵人来时匆忙,签完订单就走了。不过他临走时说了,细节等师傅上门量尺寸时再来细谈。” “只是......”张老板突然顿住,过了一会,他接着道,“那贵人说,他希望亲自与设计花样的师傅面谈。” 绣坊有专人上客户家去量尺寸,通常是裁剪师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求绣样师傅上门的。 “花大价钱订制衣服,要求确实会多些,兰家娘子,你看......”张老板满脸堆笑,殷切地看着甘采儿。 甘采儿并非锦绣坊绣娘,更不是店中伙计,严格来说,她是锦绣坊的合伙人。按说,这等粗使活计不该由她出面。 只是这笔订单确实太大,张老板舍不得开罪贵人,不得不腆着脸来求她。 甘采儿一听这要求,本也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日后自己始终是要单干的,现在能借机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于是,她笑着应下:“也好,当面沟通更清楚,也能免日后返工。” “好,好,好,我就让人去安排。” 张老板乐呵呵地找人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店中小二便来通知甘采儿,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 马车越走,路越眼熟。 “小姐,这不是我们回家的路吗?”小红道。 “原来兰家娘子也住在这附近?”同行的张师傅笑道。 “不是住在附近,就是住这条街上。喏,前面那棵柳树,边上就是我家院子。”小红抬手往前一指。 “哦,原来你家与吴公子府上隔得这么近呀。” “吴公子不会就是前两日街头刚搬来那人吧?” “好像是才搬来。” 甘采儿的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心底那丝异样,又浮现出来。 翠云南街上最大的院子,就是街头这间。宅院三进三出,共有十几间房,据说院内里还有好几处精巧的小花园。 这里曾是一门两进士的府邸,原主人姓张,几年前来迁去京都做官,院子便闲置下来。 虽说交于牙行出租,但因其价格太高,一直乏人问津。前几日,终于有人搬进来,兰家几个小丫头还跑去瞅了番热闹,说是搬来一家特别有钱的人。 锦绣坊一行几人进吴宅,被迎进前厅。 甘采儿坐在前厅,正喝茶等着安排时,全身蓦地一僵,手中茶盏一抖,竟要拿不住。 只见这时,进来一个小厮,他径直走到张师傅面前,道:“我家公子已偏厅等候,还请师傅随我过去罢。” 说着,他又转身对甘采儿道:“这位娘子请稍等,待我家公子量完衣服尺寸后,再同你商讨细节。” 甘采儿目光定定看着他。 此人不是冯昭又是谁?! 原来到锦绣坊下订单的贵人,竟然是孟煜! 他要做的衣服还是男女套装。那衣服是给梅婉吟准备的? 甘采儿眸子突沉下来,冒起寒气森森,似淬了冰。 要她给梅婉吟做衣服?哈,那简直是做梦!让她捅梅婉吟两刀还差不多。 甘采儿握紧了手掌。 “你家夫人在哪里?我去给她量寸尺。”甘采儿问边上的婢女。 “府中没有夫人。”婢女答。 甘采儿沉眉想了想。确实,现在孟煜与梅婉吟还未成亲。那他要的女装,是给谁做的? 既然梅婉吟不在此处,甘采儿一刻也不想多呆。她懒得去想孟煜是与谁在此卿卿我我,而是直接起身,扭头走了。 等张师傅量好尺寸返回,前厅早已不见甘采儿主仆的踪影。 冯昭一脸无奈地去向孟煜回禀。 “人跑了?”孟煜挑眉,看向冯昭。 冯昭垂着头,不敢接话。 他家公子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还是离远点好。 孟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冯昭。直把冯昭盯得冷汗涔涔,双股微颤。 “公,公子,怎么了?”冯昭磕巴道。 “看来是你坏了我的事。” “公子是说,兰家娘子认出了小人了”冯昭机灵,一点就通。 “多半是。”孟煜懒洋洋一哂。 “可明明是她踩了小人的脚,吃亏的是小人。她跑什么?” “许是怕你讹她呗。” “你去趟锦绣坊,告诉张老板,若这单生意成不了,那他的锦绣坊也别开了。”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一到锦绣坊,就去找了张老板。 “张老板,昨日我去吴府,听婢女说府中并无夫人小姐。我不便久留,就提前离开了。” “府中没有女眷,却又要做女装。这吴公子怕不是在戏耍我们吧?” 张老板看了甘采儿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吴公子已付了五百两的定金。” “可这没尺寸,衣服也没法做呀。”甘采儿婉拒。 张老板做生意多年,早就成了人精。此时他若还看不明白贵人真正的目的,那就枉活了这么多年。 对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衣服,在意的是人。 唉,他们平头小老百姓,如何能与达官贵人斗? 张老板思虑半晌,才小心地,斟词酌语地道:“兰家娘子,恕我冒昧问一下,你与吴公子之间,是否有渊缘?” 甘采儿一时无法回答。 这问题,她昨晚也想了一夜。按理说,此时的她与孟煜并不相识。 前世,她与兰亭舟在去京都之前,一直在清水镇,没来过旦州府。因而,她也不知道孟煜此时出现在旦州府,是前世就在呢,还是今生发生了什么变化。 可不管怎样,她与孟煜都该毫无关联。除开假扮朱幼晨那次,他二人之间说起来,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 但为什么,孟煜会频繁出现在她周围?而且还隐匿了姓名,改叫吴明。 她想得头疼,也没能想到合理的解释。 “前些日子,我走路冲撞人,踩了人一脚。昨日见到,才知那人就是吴公子的小厮。要说渊缘,这算是吗?” 张老板叹了口气。 “兰家娘子,你我合作也有小半年了,你来之后,店里生意蒸蒸日上,我很感激。” “我长你许多岁,今日便托个大,当做是你长辈,有些话就直说了。” 甘采儿看着张老板。张老板常年都乐呵呵的脸,难得沉重。 “你昨天离开吴府不久,吴公子的小厮就找店里来了,说他家公子很生气。” “我们这做生意的人呐,主要讲个和气生财,尤其是民不与官斗。将达官贵人哄好了,他们能你给泼天的富贵,若是将这帮老爷公子惹恼,失了生意是小,就怕还要家破人亡。” “我想你也感觉到了,这次的订单,其目的怕没那么单纯。” “要吗,你就顺着贵人的意,好好地把衣服做了;要吗,你就先避避,别来店里了,对外就称家中长辈有疾,回家侍疾了。” 甘采儿默默不语。张老板的一席话,更让她确定了,孟煜出现在她身边,绝非纯粹偶然。 “不过,他既能找到店里来,怕是你家里,他也能找到。”张老板意有所指。 想到孟煜现在的住处,离她家走路也只一盏茶的功夫。甘采儿不由握紧了拳,这混蛋到底要干什么?! 她倒要看看孟煜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昨天离开得仓促,确有失礼。张老板,你放心,这张订单定能完成。” 甘采儿带着小红去了吴府。 经过通传,主仆二人很快就被迎进了府,甘采儿随着一婢女到了偏厅,小红则被带去耳房。 偏厅里,孟煜坐在上首,冯昭随侍在侧。 “昨日兰家小娘子不告而别,可是府上有哪里招待不周?”孟煜轻声笑问。 “没有招待不周。是我得知府上并无女眷,觉得不方便久留,才离开的。” “不告而别太过失礼,还望吴公子见谅。” 甘采儿敛眉垂目,半分不抬。 自甘采儿进门起,孟煜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没有片刻移开。 虽然甘采儿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但只要这人在自己跟前,孟煜就莫名地心满意足。 孟煜直勾勾的目光,让甘采儿心下暗惊。她与孟煜相处多年,此人的劣根性,她知之甚深。这明显就是一副极有兴趣的模样。 自己做什么了?怎么就引起他兴趣了?! “关于衣服颜色,花样,不知道吴公子有何偏好?”甘采儿板着脸问。 “那不知兰家小娘子喜欢的,又是些什么颜色?”孟煜桃花眼微挑,言语轻挑。 甘采儿火气“嗖嗖”往上窜,这人还是一贯的不正经,不要脸! “吴公子花钱订做衣服,自然要选公子喜好的颜色。”甘采儿冷冰冰道 “通常呢,只做自己喜欢的,才会更加擅长。所以,我问兰家小娘子喜欢什么,有何不妥吗?” 孟煜神色懒散的靠着椅背,微微一笑。仿佛刚才那眉眼轻挑的不是他。 “黑色。黑色稳重,严谨。”甘采儿回道。 孟煜一向喜欢明亮的颜色,尤其偏爱红色,紫色,还有白色,最讨厌就是黑色。 “那就黑色。”孟煜一锤定音。 啊?!甘采儿双目微瞠。 他竟真选黑色?!要知道前世孟煜的衣服里就找不出一件黑色的。 “那兰家小娘子喜欢哪些花样呢?是虫鸟鱼兽,还是各种花草?” “今日来府上,是来谈吴公子的喜好,不是我的。”甘采儿声音愈冷。 “可是,”孟煜轻笑一声,尾声拖得很长,懒洋洋的,“兰家小娘子的喜好,便是我的喜好呐。” “吴公子,请自重!”甘采儿再也压不住怒气。 她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怒视着孟煜。 “哦,若我不想自重呢?”孟煜挑眉,一双桃花眼略带戏谑、挑逗。 “那我不介意,让公子学一学什么叫自重!” 甘采儿怒极,“啪”地一声,将茶杯往地下砸去。青花瓷的茶盏,顿时四分五裂,惊得一旁的冯昭都抖了一下。 孟煜却唇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刚才,他下意识就觉得,她马上要气得圆瞪双眼了。 结果,她真就双眼圆瞪了。 然后,他又觉得若再气一气,她就该摔杯子了。 结果,下一刻她真就摔了杯子。 这一摔,像是准确挠到了孟煜心尖处,解了那一丝泛起的痒,让他极为舒坦,眉眼不禁都全舒展开,漾着笑意。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自孟煜心间升起。 他十分想上前抱住这个女子,然后将她发髻一通乱扯。这样,她一定会对自己拳打脚踢,眸子亮晶晶地瞪着自己,又怒又恼。 然后,他就会低声下气地去哄她,给她顺毛。直到她歇了怒气,转而轻嗔地看着他,眉眼又娇又俏,眼尾还带着丝小得意...... 这个时候,她若开口要什么,他定然全都会给,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愿去试一试。 孟煜看着甘采儿,眸光深邃,脑子里突然涌出各种画面,飞一般掠过。他出神地想着,而后突然地,身子一僵。 孟煜发现,自己意动了。 那女子坐在那里,仅仅是多瞪了他几眼,他竟会因此动情! 孟煜脸色一下潮红,耳朵红得透亮。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这么狼狈,没这么丢脸过。 他一把抓起茶杯,闷头灌了几大口,想降一降体内的躁气。 甘采儿与孟煜在一起多年,对他一切的反应都很熟悉。 她眼见着这人从一开始蛮不在乎的轻挑,变成浑身不自在,一张脸潮红......她的目光也从怒目而视,变成了不可置信! 光天化日之下,正厅之中,两人隔得十万八千里,话都没说两句,她还在怒气中,就这,也能让他起了歪心思?! 这人是禽兽吗?! 灌了几大杯茶,孟煜发现,只要甘采儿在那里坐着,他这火气就降不了。 再坐下去,他真得丢脸了。 “兰家小娘子稍坐,我去去就来。”孟煜几乎是落荒而逃。 坐个屁! 甘采儿气得七窍生烟。 前世孟煜只是个风流纨绔,重欲却不纵欲。没想到这一世,倒成了十足的下流胚子! 她咬着牙冲出了吴府。 不过这一次,她学聪明了,临走前留了几句话让婢女传给孟煜。 “我一妇道人家,不方便经常见外男,以后还是张师傅到贵府来。” “今日想问的都已问好,先就告辞了。锦绣坊定能做出让公子满意的衣服。” 甘采儿回家后,回忆了几件孟煜的衣服,依葫芦画瓢画出来,让张师傅先做出一件,而后去拿给孟煜看。 孟煜看到衣服后,难得面容肃静,盯着那件袍子看了很久。 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觉得这件衣服就该是他的,很奇怪的感觉。 第189章 一件衣服,孟煜拿在手中,看了小半个时辰。 孟煜那专注的神情,看得冯昭都忍不住频频探头,上下打量那衣服好几回。 冯昭目露不解。 这就是件很常见的衣服呀,只不过就是料子好些。为啥公子会看得如此专注,是里面藏了什么玄机吗? “冯昭,传令玄鹰卫,让他们去调查一下兰家小娘子,要尽快。”孟煜忽沉声吩咐道。 冯昭一惊! 公子竟然要动用玄鹰卫去调查兰家娘子?! 这,这,这莫不是失心疯了? 玄鹰卫在大雍军中那可是鼎鼎大名。他们是卫国公府的死士,由卫国公府历代精心挑选和培养,人数在精,而不在多,只有二百人。 但仅这二百人便可杀上万敌军。 他们擅长刺杀,突袭,护卫,还有收集情报,每一个皆是以一抵百的存在。他们是卫国公府兵中的精锐,是王牌,也是最后的底牌。 但玄鹰卫非卫国公府嫡系子嗣不可调用。 “公子,若调用玄鹰卫,那世子爷可就知道你在旦州府了。”冯昭小心翼翼地提醒。 “呵,你以为他真不知道我在哪儿?”孟煜斜乜一眼。 “不过一个普通的小娘子,公子为何要动用玄鹰卫?”冯昭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若是让世子爷知道公子仅仅因为对一女子感兴趣,就擅自调动玄鹰卫,怕是会让公子皮肉开花。 世子爷动起家法来,就连国公爷和老夫人都只能干瞪眼,谁劝都不好使。 “我觉得此女的出现,似有些异常。”孟煜手指摩挲着那件衣衫,目光深邃。 甘采儿给他的感觉相当不同寻常。明明两人从未见过,他却好像对她十分熟悉,自己的目光和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追着她跑,想移都移不开。 这种情形,他从未遇上过,实在是诡异。 卫国公府历代为大雍镇守北疆,代代都出名将。在北疆边境诸国眼中,卫国公府就是战神生产地,府中男子一个赛一个悍勇,且老谋深算。有他们在,大雍的北疆就坚不可摧。 所以,历来想除掉他们的人不少,特别那些心怀二意的国家。这些国家最爱往孟家安插各种探子,细作,以图盗取各种情报,或行暗杀之事。 孟煜作为现卫国公府唯二的嫡子之一,确实不得不防。 可冯昭却觉得,自己公子多虑了。 那兰家小娘子,明明就是一普通妇人,若不是自家公子非得硬凑上去,人哪会出现在他面前? 就这样,那小娘子都避之不及呢。听说都称病足不出户了。哪里可能是敌国的细作和探子?! 不过,冯昭也不敢多嘴,自家公子最近古怪得很,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怨怼的,还是少惹他为好。 于是,冯昭按照孟煜的吩咐去安排了。 这一安排,没等来玄鹰卫的调查结果,却等来了卫国公府的世子爷,孟偃。 “哥,你怎么亲自来了?” 孟煜大感意外。一般他瞎胡闹,只要没离大谱,他哥是连看他一眼都嫌烦。 现在他安安分分呆在旦州,没惹任何乱子,怎么倒把他哥招来了? “我不来,你能回去?” “我回不回去,有什么要紧?”孟煜哼了一声,懒散地靠着椅背,一双大长腿交叠着。 “订婚的流程该怎么走,你们就怎么走呗。我就是觉得那些事儿烦人,才出来透透气。” “透气能透到动用玄鹰卫去调查一民妇?” “一个乡村妇人也能惑你心智至此,让你乐不知返。” “你真是越发的不成体统了!”孟偃冷声训斥道。 孟煜沉默了一瞬,神色间难得正经了些。 “哥,这女子我总让觉得有些异样。” “只要你不与她接触,她再多异常,又能奈你何?” “阿煜,你也是快成亲的人了,将那些花花心思都给我收了!” “让冯昭收拾行装,你明日就随我回京都。” “不行。”孟煜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 “哥,我想把这事儿弄明白了再走。” 孟偃冷冷睨了他一眼,忽一声淡喝 “来人,把他给我捆了。” 五六名玄鹰卫顿时涌进屋来,将还没来得及跳起的孟煜一把按住,开始捆人。 “不是,孟偃,你不能这么......”孟煜急了,张口就要骂人。 “把嘴也堵了。” “扔上马车,即刻起启。” 孟偃懒得再看他一眼,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于是,孟煜被孟偃绑着回到了京都。 第189章 孟煜走了,甘采儿长舒一口气。 甘采儿自那日从孟煜那里回来后,就一直称病,不再外出。 锦绣坊那里的事,都由朱小筱代劳。 关于前世二嫁孟煜的种种,甘采儿一直三缄其口,没怎么说。朱小筱曾八卦地追问过几次,见她十分抗拒,总是回避,便也就没一直追问。 这日,朱小筱从锦绣坊一回来,就往甘采儿的屋里来。 “阿采,今日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甘采儿从账册中抬起头。 “那个大订单的吴公子,听说回京都了!”朱小筱高兴地道。 孟煜走了?! 甘采儿心中一喜,这倒真是好消息。 “消息可确实?”甘采儿追问。 “确实。这可是张老板亲自登门拜访时,吴府管事说的。说是有急事,连夜回京都去了。” 甘采儿一直郁闷又忐忑好几日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 “走,小筱,我请你上天香酒楼大吃一顿。”甘采儿放下账本,就要拉朱小筱出门。 朱小筱抽出手,将甘采儿一按,又按回椅子上。 “吃饭不急。” “你是不是该和我讲讲,你与那吴公子的前尘往事呀?” 朱小筱拉过另一张椅子,在甘采儿对面坐下,两眼灼灼地看着她,闪着八卦的光。 甘采儿叹了口气,这模样一看就是不讲出个道道来,朱小筱今日就不走了。 可她与孟煜之间的事,可谓是爱恨情仇,千头万绪,一时也不知如何讲起,而且她也不太想讲。 毕竟,自己前世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就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错将虎豹当良人导致的。 甘采儿觉得太丢脸,不想让朱小筱知道。 见甘采儿不情愿的样子,朱小筱直接开口问。 “你曾说你前世嫁过二次,那第二次嫁的,便是这吴公子吧?” 甘采儿双目微瞠,傻了般看着朱小筱。 “你,你怎么能猜到的?!” 朱小筱默了默。她没有猜到,她不过是讹一讹甘采儿,没想到,却是一击必中。 “你只见了他一面,就称病不外出,肯定是有些什么嘛。还是好猜的。”朱小筱强行解释。 “既然他是你日后的夫君,你干嘛要躲他?是因为兰亭舟吗?” “在府中,他妻妾成群,在府外,他红颜无数。前世我是被他骗得狠了,才跟了他。等我后来发现真相时,一切都晚了。” “重来这世,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的。” 朱小筱顿时就怒了,“啪”地一声,她将桌子重重一拍,站起身骂道:“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干嘛还给他做衣服!” 甘采儿拉着朱小筱坐下,叹了口气:“生意总是要做的,三千二百两银子呢。” “再说他家位高权重,在京都城里都是首屈一指的显贵,我等小老百姓,还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去惹他。” “还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去惹他?”朱小筱皱眉,狐疑地看着甘采儿,“那你是准备为什么大事再去惹他?” 果然,朱小筱是最了解甘采儿的。仅从一句话中,便猜到甘采儿的心思。 “虽然前世的事该归前世,但我吃过的苦,也不能白吃。那些欠了我的,我自然要去讨回来。”甘采儿说得很平静。 关于要复仇这事,她并没打算瞒着朱小筱。 “阿采,可你就一个人......”朱小筱眼中满是担忧。 甘采儿拍了拍她的手,笑着:“你放心,我不会与他们硬碰硬的。” 孟煜走后,甘采儿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仍是每日去锦绣坊,看绣娘们做衣服。 日子一日日过去,一眨间就到了二月初,旦州府如期举行了院试。 兰亭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震惊之外,又一次夺了案首! 两年之内三夺案首! 这在旦州府是史无前例! 整个旦州的书院都炸开了锅。兰亭舟更是从张榜之日起,就没能回家。不是这位前辈相请,就是那位老师要见。每一个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拒绝不得。 最后,还是欧长山长将兰亭舟接进了自己在书院的住所,由他亲自婉拒,才让兰亭舟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亭舟给先生添麻烦了。”兰亭舟行了一礼。 “呵呵呵,这样的麻烦老夫巴不得多来一些才好。”欧阳舒拈须一笑,心情很好。 一见到兰亭舟,欧阳舒便知道,这个是好苗子。历来是学问易学,但风骨难成。兰亭舟身上那股清隽之气,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欧阳舒也没想到,这个苗子会好成这样! 简直是百年难遇的良材呀! 为师者,最是惜才。欧阳舒对兰亭舟简直比自己亲儿子还好。 “亭舟呀,这些请帖全都是来请你的。不需全部理会,择一两个去就好。”欧阳舒拿出一大叠各式的请帖交到兰亭舟手上。 兰亭舟看得那一大堆请帖,十分头疼。他也不想都去,但去了这家,不去那家,倒显得他攀高踩低。若全都不去,更显得他目中无人。 “还请先生教我。”兰亭舟一揖到底。 欧阳舒拿起那一大叠请帖,每一张都认真看了看,然后将它们分成了三堆。 然后,他看向兰亭舟。 “读书人的出路,一般有三种。一是入朝为官,为天下谋福祉,二是教书育人,为稚子传业解惑,三是闲云野鹤,渔樵耕读,纵情山野之间。” “亭舟,你意属哪一条路?” 面对欧阳舒睿智而洞达的目光,兰亭舟坦然道:“学生既走科举这条路,自然是想有朝一日能入朝拜将封侯。” 欧阳舒捋着长须,微微颔首。 把兰亭舟接到自己住所,他本就是存了要指点他的心思,打算教他一些人情事故和日后的为官之道。兰尧仕其人,欧阳舒略有耳闻,是位铁骨铮铮的直臣。 只是,好钢易折。 欧阳舒将之前分好的三堆请帖中的其中一堆,推到了兰亭舟面前。 “去朝中为官,仅凭学问好,那可是远远不够的。” “朝堂之中派系林立,党争严酷。若想一展平生报负,就得借贵人之势,与他人抱团,否则就是无根之木,难以长久。” “这几张请帖,都来自旦州府衙的官员,虽他们官位不显,但与朝中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既然要入仕,这几位的宴请,不可不去。” 兰亭舟拿起那几张请帖看了看,略沉吟片刻,而后道。 “先生刚才说朝堂中派系林立,党争严酷。但学生不知这几位大人,是否属同一阵营,若都去赴约,怕有首鼠两端之嫌。所以,还请先生再指点。” “呵呵,那倒不会。”欧阳舒笑起来。 “旦州远离京都,又非什么重镇。在朝堂那帮人眼里,就是一犄角旮旯,不是什么必争之地。” “旦州府衙里的人,不是争斗败了心灰意冷的,就是烦了争斗来养老的。虽之前可能属不同阵营,但现在,彼此间却没那些纷争了。” “他们虽是人退了,但人脉都还在。你也正好可借此,能接触到各派的主张,可以选一个与你志同道合的。” 这几句话,让兰亭舟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旦州府其实是一个养老院?他突然想起,欧阳舒也曾是前太傅,官至三品,绝对的先帝重臣。 所以,旦州府卧虎藏龙,并非是他错觉。 “那杜大人呢?”兰亭舟问。 “你是说杜仲?他倒是正处在年富力强之年,只是他性情疏朗,不擅为官。听说他是主动要求来旦州的,可能也是厌倦了朝堂之争。” 欧阳舒从那一堆请帖中抽出一张,递给兰亭舟。 “若要说旦州府谁最想回到京都,那非吴家莫属。” “为重返京都,吴家布局良多。亭舟,吴家的宴请,不可不去。就算日后你与吴家理念不一,不能走到一处,但不可得罪。” 欧阳舒的话,说得语重心长。 兰亭舟接过那张请帖,点点头。 “学生受教。” 第189章 兰亭舟是真火了,如日中天的火。 旦州府甚至有赌场开出盘口,赌他秋闱能不能一举再夺解元。 甘采儿雇来的厨娘张婶,这几日外出买菜,几乎都不用花钱。她一到市场上,就有小商贩抢着往她背筐里塞各种肉菜,他们别的也不求,就说要沾沾兰公子的才气。 住在翠云峰下的人,因着鹿鸣书院的关系,对会读书的人都十分景仰。 兰亭舟连夺三个案首,逢考必得第一的成绩,连朱小筱都眼馋了。 “阿采,兰亭舟这么厉害,你真的要放弃呀?” “就算他不喜欢你,那你也可以占着兰夫人的位置,吃香的喝辣的嘛。状元娘子哦,以后他指不定还能给你挣个诰命!你干嘛要让?!” 干嘛要让?如有可能,甘采儿也不想让。 就像朱小筱说的,哪怕兰亭舟不喜欢自己,只要自己不像前世那么作死,就凭着兰夫人的名头,也能过得很好。 但是...... “前世,我生下芙儿没多久,就传来孟煜战死的消息。梅婉吟便找了个由头,将我赶出卫国公府。”甘采儿平静道。 “那个时候我身无分文,还带着伤,芙儿才三个月大。我抱着芙儿真的是走投无路,差一点就死在土地庙里。” “是沈云曦路过救了我和芙儿,后来她又顶着满城的嘲讽,把我们接进兰府安顿。” “小筱,这个恩,我不能不报。” 朱小筱沉默片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确实是甘采儿性格。 “要不,日后你给她另寻个好相公?京都那么多俊才,又不止兰亭舟一人优秀。”朱小筱给甘采儿出主意。 “上次兰亭舟打他弟,我头一次看他发火,还真挺吓人的。但是阿采,你有没有发现,他就是再生气,也拿你没办法?” “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想偏了?他对你挺好的。至少我爹都没这样对我娘,他俩还被说成伉俪情深呢。” 甘采儿撇了撇嘴,没说话。 兰亭舟是拿她没办法,可那不是从小到大被她欺负惯了,从而养成习惯了吗?要是朱小筱看过兰亭舟和沈云曦在一起的模样,就再不会这样说了。 要知道,她和兰亭舟还没和离几天,他就八抬大轿迎沈云曦进门了。这是有多迫不及待呢! 甘采儿抿紧了唇,压住心中泛起的一丝酸意。 这一日,兰亭舟从书院回家,告诉甘采儿三日后要准备去吴家赴宴。 “你明知道吴馨对你心怀不轨,你还非要去吴家?”甘采儿坚决不同意。 “吴大人是吴大人,吴小姐是吴小姐,不可混为一谈。” “为什么不能混为一谈?!我看那吴家铁定就没安好心!” 兰亭舟默了一瞬,忽问甘采儿:“若对垒,对手在明处好,还是在暗处好?” “当然是在明处好。” “那自己是在明处好,还是暗处好?” 甘采儿不说话了。 “既然我们已知吴家可能对我们不利,那么,不让他们觉察到我们知道,岂不是更安全些?” “那你得让墨云跟紧你,不离左右。” “嗯,都听夫人的。” 三日后,甘采儿与兰亭舟如约去吴府赴宴。 兰亭之在听说他二人要去吴家后,坚持要跟去。关于吴馨打兰亭舟主意的事,甘采儿之前曾告诉过他。他深刻觉得,他哥就像是马上要被诓骗进狼窝的小绵羊。他得在边上守着,不能让他哥被人吃了。 同时,朱小筱也不放心甘采儿一人去吴府。吴馨一看就是精于算计,擅长设局之人。 甘采儿虽重生一次,遇事变得小心许多,但她骨子就不是懂心机,耍心眼的人,只怕一不小心,就要着别人的道。所以,她也要同去。 吴家这次办的宴,名曰“群英宴”。 吴家三公子在此次院试也考中了秀才,“群英宴”便是吴松平为庆贺吴雄高中举办的,并借由这个名头,将在此次院试中风头正盛的几位全都请来同喜。 甘采儿到了吴家,看到人来人往热闹的场景时,忽地一喜一忧。 喜的是,她看到韦石安也在。 忧的是,她同时也看到了黄庭海。 黄庭海虽在十年前就中了秀才,但他做为吴家的准门客,此次也在宴请之列。 第189章 甘采儿这次是以兰亭舟夫人的名义来参加宴会,所以她是盛装出席。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薄袄,上绣百蝶穿花纹样,头戴一支八宝攒珠金步摇,镶着红蓝宝石、翡翠、玛瑙等各色宝石,满头玉翠琳琅,阳光一照就熠熠生辉,显得华丽异常。 甘采儿今日极其高调,她本就出色的五官,在她精心妆扮下,美得夺目,甚至称得上盛气凌人。 她心知今日吴馨肯定会关注她。此次算来,该是“兰夫人”与吴馨首次相见。 前几次她曾假借谢彩云的名义,见过吴馨几面,怕引起她猜疑,所以她今日将自己妆扮得份外张扬,很符合她在清水镇娇纵跋扈的名声。 甚至她今日连小红都没敢带,而是换成了绿叶。 甘采儿和朱小筱下了马车后,被婢女引到了后堂,拜见了吴老夫人和吴夫人。 她一路走来,身后不断飘来异样的眼光,有好奇,有惊艳,还有不少是妒恨。 “我怎么觉得,今日你比兰亭舟更引人瞩目呢?你看看,那些人都如狼似虎的盯着你。”朱小筱啧了几声。 “也许她们只是在好奇,到底是哪头牛嚼了高岭上的牡丹吧。”甘采儿自嘲一笑。 “呵,她们就是再不甘心那也没法子,那朵高岭牡丹早就让你嚼碎,吞肚子里去了。”朱小筱嘻嘻笑道。 什么叫让她嚼碎吞了?这话怎么听起来不是很像正经话?甘采儿撇看了朱小筱一眼,不想搭理她。 正在她抬眼四处张望时,目光忽一凝。 “咦,那是不是黄兰香?”甘采儿扯了下朱小筱。 朱小筱闻言,顺着甘采儿的目光望去。只见偏厅里有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人,坐在边上浑身僵硬,低垂着头,恨不能将头埋进胸里,格外的坐立不安。 正是黄兰香。 “她怎么在这里?”朱小筱奇怪。 今日宴请的主要是各位才子,女眷并不多。 “许是跟着黄庭海来的。”甘采儿猜测。 “那也挺奇怪。她是黄庭海的姐姐,又不是他夫人,而且她还是寡居。难不成黄庭海想借这次机会,给他姐找个人再嫁?” “走,过去瞧瞧。”甘采儿道。 突然见到黄兰香,甘采儿倒是心中一喜。至少多一个渠道能了解黄庭海的动向。 当甘采儿和朱小筱走到黄兰香面前时,黄兰香真是又惊又喜。 “兰家娘子,朱小姐,真的是你们呀!” “兰家娘子,你今日也太漂亮了,像仙女下凡似的!我刚才见了,都不敢上前相认呢。” “哪有这么夸张呢。”甘采儿笑道。 “香娘,你今日怎么在这里?是黄公子带你来的?”朱小筱问。 “嗯。”黄兰香点头,腼腆地笑,“八小姐说要做新衣,听说我是锦绣坊的绣娘,便让大弟叫我过来帮她看看。” “朱小姐,你和兰家娘子也是八小姐叫来给她做衣服的吗?” 甘采儿和朱小筱对望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吃惊,黄兰香竟是吴馨叫来的? 甘采儿冲黄兰香摇摇头:“不是。我夫君此番有幸中了秀才,承蒙吴大人邀请,今日来吴府来赴宴。我便跟着来见见世面。” “哦,那真要恭喜兰家娘子了。”黄兰香由衷的祝贺。 正在这时,一位吴府的婢女走过来,对着黄兰香道:“请问这位可是黄家娘子?” 黄兰香局促地看向来人。 “我是黄家娘子,不知这位姐姐找我有何事?” “我家八小姐说,黄家娘子若到了,便让奴婢领着到紫芜院去,她在那里等你呢。”婢女笑道。 “就,就我一人,去内宅后院吗?”黄兰香紧捏着手,紧张得有些磕巴。 “黄家娘子不必紧张。八小姐请你过去,是让你看看衣服样式和绣样。”婢女耐心解释着。 谁知这一解释,黄兰香却越更紧张了。黄兰香一向胆小,从小在村里长大,到过最近的地方就是旦州府城里,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正。 这突然让她一个人去面见世家贵女,单单多看一眼这豪华的府邸,她都觉得双腿发软。 她很想找到黄庭海,让他陪她去。可,这明显不可能。黄庭海是外男,不能进内宅。 于是,她一把抓住了甘采儿的手,近乎哀求道:“兰,兰家娘子,你眼光比我好。你,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黄兰香的目光中充满了紧张和无措。甘采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好,我陪你去。” 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见到吴馨,甘采儿是求之不得。这次来,她本想的就是要盯住吴馨,阻止她对兰亭舟下手。 现在不正好? 朱小筱却微微皱了下眉。 她与甘采儿今日的计划,确实是要找机会接近吴馨,本想的是以她出面去寻人。可这计划还没实施呢,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就砸头上。 “你们快去快回。听说一会儿园子有戏班唱戏呢。”朱小筱道。 “你不随我们一起去吗?”甘采儿有些意外。 这与她们之前计划好的可不一样。 “八小姐请的本是香娘一人,若我们过去一大堆人,不是惹人嫌吗?我就不去了。” 甘采儿不知道朱小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她说不去,自有她的道理,也不强求。 于是,她便带着绿叶同黄兰香一道,跟着婢女去了紫芜院。 吴馨的紫芜院很大,比甘采儿在翠云南街租下小院还要大两三倍。紫芜院不仅大,而且十分精致,院内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吴松平对这个女儿的喜爱和重视,可见一斑。 婢女将甘采儿和黄兰香两人带进了偏厅。 “两位娘子请在此稍等,八小姐此时在前面见客,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婢女福了福身,退了出去。不一会,推门进来两个年纪小的婢女,一淡青,一浅粉。 两婢女给甘采儿二人上了茶水和糕点。其中,穿淡青色裙子的婢女脸圆圆的,长得十分讨喜。 她笑着对二人道:“这是我们紫芜院独有的菊花茶,两位娘子可以尝尝鲜。” “若有什么需要,两位娘子尽可唤我们。我们就在廊下候着。” “好的,有劳两位妹妹了。”甘采儿道。 两位婢女将门掩上,也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甘采儿和黄兰香二人,直到此时,黄兰香才稍微放松了些。 “兰家娘子,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黄兰香感激地看着甘采儿。 “香娘,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甘采儿安抚黄兰香。 “再说吴家小姐喜欢锦绣坊的衣服,这是天大的好事,没准儿她日后还能成为店里大客户呢。” “要是这事成了,我让张老板包个大红包给你。” 黄兰香低下头,腼腆地笑了。 “大红包就不用了,能进锦绣坊就已经是我天大的福份了,能为店里做点事,是应该的。” “我看黄公子好像与吴家关系很好?”甘采儿状似无意地问。 “嗯,资助大弟束修的就是吴大人。吴大人很欣赏大弟的才华,大弟也敬重吴大人。”一谈到黄庭海,黄兰香脸上似乎就有光。 “我听说旦州今年有几个恩科的名额,黄公子少年成名,吴大人又这么看好他,想来应该能得到这个名额吧?”甘采儿试探道。 有那么一瞬,黄兰香的脸僵住了,然后她抬起手,端起桌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大口。 “这茶真香。兰家娘子,你快试试,我还从来没喝过这样好的茶呢。” 说着,黄兰香又猛灌了好几口。 甘采儿觉得黄兰香的举动有异,看来这恩科名额对黄庭海很重要。不过,前世兰亭舟也没拿这名额呀。 甘采儿一边想着,一边顺着黄兰香的话,端起一旁的菊花茶,浅浅喝了一口。茶一入口,便满口齿颊生香,清幽回甘,确实好茶。 一口,但也只有这一口。 “啪”一声 甘采儿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恍惚中,她听到了绿叶惊慌的呼叫声,然后下一刻,绿叶便没了声音。 甘采儿昏沉沉倒下时,心里这才明白,原来吴馨准备的药,根本不是给兰亭舟准备的,而是要用在她身上。 第189章 甘采儿晕乎得厉害,只觉得头晃晃悠悠的,好像不再是自己的,眼皮也沉如千斤,怎么使劲都抬不起来。 真不知吴馨从哪儿搞来的药,竟如此厉害,她只不过喝了一口,就让她全身软绵无力,失了力气。 万幸的是,她神智还未全失,能隐约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正朝她靠近,那香气如雨后草木的味道,淡雅清新,若有似无,正是吴馨惯用的熏香。 看来吴馨并没在前面待客,而是一直就在里屋。 “她就是兰亭舟的夫人?”甘采儿听到了吴馨的声音。 她感觉有人在她面前蹲下,随后自己的脸被人抬起,左右摆弄了几下。 “啧,难怪兰公子能被她迷住,果然生得妖娆狐媚,专惑人心。” 然后下一刻,甘采儿就觉得自己脸被人轻蔑甩到一旁。但凡此刻她还有半分力气,定会狠狠一巴掌回击到吴馨脸上。 “海棠,把她抬出去。” “八,八小姐,你说过不会对兰娘子做什么的。”甘采儿听到黄兰香慌乱的声音。 啧,自己真是看走眼了,甘采儿心中自嘲。她一直以为黄兰香是不擅言辞,胆小怯懦的人,没想到却是个闷声能干大事的。 “你放心,我不会害她的。” “那,那我弟的事......” “恩科名额的事,我已经和父亲说了。父亲也答应我,会亲自出面举荐黄公子。只是,他竞争对手的实力也很强大。这一点,就得看黄公子自己努力了。” “还有,你今日没来过紫芜院,而是去的翠竹馆。因茶水溅湿衣裙,回马车取衣更换,所以提前离开了。你可记下了?” “记下了。”黄兰香回答。 甘采儿感觉自己被人架起来,然后两个力量很大的婆子,拖着她往外走。 紫芜院外,贴着墙根拐角处,站着两人个。 “小姐,那不是兰夫人和绿叶吗?!”环儿捂着嘴,既惊且怕地小声道。 朱小筱眼睁睁看着几个粗使婆子架着两名女子从紫芜院出来,从衣着上看,应该是甘采儿和绿叶,但没有黄兰香。 “小姐,现在我们怎么办?”环儿紧张道。 “再等等看。”朱小筱眯了眯眼,又往墙后躲了几分。 片刻后,就见黄兰香一人独自从紫芜院出来。她一路低着头,走得仓惶,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因而并没注意到墙角的朱小筱主仆二人。 “咦,那不是香娘吗?她怎么没事?”环儿惊愕。 “她没事,这事儿才说得通。阿采,是让她骗了。”朱小筱冷哼一声。 “小姐,那我们要跟上去救人吗?” 朱小筱摇头。 “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后宅全是吴家的人,若我们贸然动手,非但救不出阿采她们,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就这么干看着?”环儿道。 朱小筱沉思片刻,而后道:“环儿,你想办法去前院找兰公子,我跟上去看看,看她们最后将人带去哪儿了。” “不行!你这样太危险。”环儿坚决地摇头,“还是我跟上去,你去找兰公子。” “傻环儿,若你去跟,一旦被发现,那才是真危险,指不定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若是我就还好,真被发现,至少我还能与吴馨周旋一二。” “好了,你快走!若不想你家小姐出事,你就动作加快些。” 环儿咬咬牙,一跺脚,还是听了朱小筱的话。 她随朱小筱来过几次吴府,对吴府内宅几个大的方位还算知道,便对直朝前院的方向跑去。 朱小筱又在墙根儿处猫了一会儿,见紫芜院内再无人出来,也没啥动静后,她这才抖了抖衣裙,从拐角处跨出来,走上了青石板路。 她走得不快,步态悠闲,似在欣赏周遭的美景。然后,她一路沿着甘采儿被拖走的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今日府中宴客,内宅的婢女、婆子们都去前面当差了,朱小筱一路走来,竟是一个吴府的下人都没遇见。 周围太过安静,她不由加快了步伐。 正在这时,前方似有人声传来。她凝神细听,那声音是从不远处的月洞门里传出的。 于是,她快步走到月洞门边,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入眼处是一片繁茂的竹林,郁郁葱葱的,枝叶鲜翠挺拔,竹影摇曳婆娑,是处十分清幽的所在。 竹林掩映的深处,还有几间竹舍,看样式应该是供人游园时,略作休憩的小屋。 而此时,站在竹舍外面的,赫然正是之前拖走甘采儿的那几个仆妇。 朱小筱心中一喜,甘采儿多半就在竹屋内。 正当她盘算着要怎么进入竹屋时,忽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她还来不及警觉,便身形一顿,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两个身影,从朱小筱的身后缓缓走出,却是吴馨和她的婢女琴音。 “好事成双,这下可算整齐了。” 第189章 环儿用最快的速度,一溜烟跑到了垂花门。 路上有人时,她就低着头,用小碎步跑,路上没人时,她就发足狂奔。 从内院到垂花门,穿越半个吴府,她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 垂花门是前院与内宅的分界。吴家女眷多,家里规矩重,因而垂花门常年有嬷嬷守着。外男非请不得入内,婢女没有手令牌也不能出去。 可要找到兰亭舟,就必须穿过垂花门去到前院。环儿憋足了一口气,正准备强闯时,忽然眼前一亮,她竟看到了墨云! 墨去正躬着身子,在垂花门处扫地。 今日吴府宴客,为方便府中下人进出,垂花门并没像往常一样紧闭,而是半开着。 守门的两个嬷嬷坐在门外,跟前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有一壶酒,几碟小菜,两人就着酒菜,边吃边唠嗑。 “喂,后子仔,你是哪家的小厮,做事倒是伶俐。” “你这小子,不去前院呆着,找个机会好讨贵人的欢心,干嘛来我们老婆子面前卖乖?” “嗨,前院人多,哪轮得到我露脸。反倒是婆婆这里清静,你们不嫌我手脚粗,做事慢就好。” 墨云一边憨厚地笑着,一边拿着水桶和笤帚,认真打扫着垂花门前的道路。 环儿来不及细想墨云为何在这里,她一个健步冲出来,大叫道:“墨云,墨云,你快过来!” “哟,我道今日怎么来了个勤快的人,原来是为了见这小蹄子。”一个婆子喝了口酒,笑骂道。 墨云见到环儿,脸色也是一变。再也顾不上与两嬷嬷搭讪,忙将环儿拉到一旁:“环儿姑娘,出什么事了?” “快,快带我去见兰公子。夫人让人药倒了。”环儿压低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地道。 墨云二话不说,拉着环儿就走。 那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吃着菜,喝着酒。 “这年轻后生呀,就是心急~~~” 看在墨云帮着她俩洒扫半天的份上,二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这两人幽会。反正又不是自家的婢女与小厮,管不着这么远。 “对了,墨云,你怎么会在这里?”环儿这才想起来问。 “是公子让我在这里守着,说以防万一。没想到,夫人还真出事了。”墨云一边疾走,一边回答。 没一会,墨云就带着环儿找到了兰亭舟。兰亭舟一见环儿,眼神微微一缩,立马停下与周围人的交谈,告了个罪,然后起身走过来。 环儿快速地将甘采儿去见吴馨,然后被药倒的事说了一遍。 兰亭舟脸色一沉,周身泛起寒意。环儿忍不住抖了一下。 “环儿姑娘,你马上返回内院,找到吴夫人,不论用什么办法,务必将她拖住,万不能让她被人叫走。明白吗?”兰亭舟盯着环儿,语言简短,但慎重。 环儿心下一凛,知兹事体大,点了点头,一转身又走了。 “墨云,去叫亭之过来。” 片刻后,兰亭之便蹦跳着到了跟前。 “你嫂子出事了。”兰亭舟很平静地道。 “什么?!你说什么?!”兰亭之瞬间炸毛。他这一惊一乍,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纷纷瞧过来。 兰亭舟没理会他的惊呼,只冷静而沉着地吩咐道: “你即刻翻墙进内院,往人少,但有房屋的地方去找。尽快找到人。” 兰亭舟眉眼不动,容色极淡,兰亭之知道,他哥这是怒了。同时也说明他嫂子,是真出事了。当下,他半分不敢耽搁,也不敢再嬉笑,抬脚就往后院要去。 不料,兰亭舟一把又抓住他。 “一,小心些,别惊动吴府守卫,二,先从园子里找,特别那种供游人休憩的屋舍。” “好,我知道了。” 兰亭之快步离开了。 “公子,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墨云问。 “等。”兰亭舟垂目,淡声道。 第189章 环儿很容易就找到了吴夫人,众星捧月的地方,定是吴夫人所在处。只是这人好找,但兰亭舟要让她留住吴夫人,不能让吴夫人轻易离开,却着实让环儿为难。 她一名不见轻传的小婢女,拿什么去留住一位世家贵妇? 环儿急得团团转。 “你家小姐呢?”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吓得环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她惊骇地回头,却见是南山上遇见的那位书呆子,正站在她身后。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你与兰公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所以跟来看看。”韦石安道。 环儿看韦石安的眼神变了,从一脸意外变成一脸警惕。 “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是你说得太大声。”韦石安脸色一红,辩解道。 自己声音还大?环儿不可置信瞪着韦石安,她明明压低了声音,一步之外绝对听不到! “你家小姐呢?”韦石安再次问道。 环儿觉得这书呆子简直莫名其妙,但见他一脸严肃,下意识就回答道 “她去找兰夫人了。” “简直胡闹!” “你怎么不去找她?”韦石安板起脸。 “兰公子让我看住吴夫人,想办法不让她离开。” “这还不简单。” 简单?环儿一头雾水看着韦石安。 接着,就见韦石安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子,放在指尖一弹......然后,远处突然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快来人呀,夫人昏倒了!!” 环儿抬眼看过去,只见前面乱成一团,仆妇,婢女们惊慌失措,跑的跑,叫的叫,好像是吴夫人突然昏厥了? 环儿大张着嘴,目瞪口呆看着韦石安。这人是拿着一小石头,隔这么远,把吴夫人打昏了? “走,现在可以去找你家小姐了。” “啊?!” 环儿傻了般看着韦石安,她彻底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觉耳边风声“呼呼”地吹,周遭景色在她眼前飞速倒退。她竟是被人拎着腰带在飞! “你来指路。” 环儿刚张口想说什么,冰风迎头就灌了她一嘴。她只好又闭上嘴,只伸出胳膊指路。 两三个眨眼,她便又站在之前与朱小筱分手的紫芜院墙根处。 “你们分开多久了?”韦石安问。 “约莫有二炷香时间。”环儿答。 “你在此处藏好,莫让人发现。”韦石安说着就往外走。 “哎,书呆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我跟你一道。”环儿一把拉住他。 “不行,你会碍事。” 不待环儿再说什么,韦石安挣开环儿的拉扯,快步走了。 只见他走到紫芜院外,蹲下来捏起一块泥土,仔细查看。然后,环儿只觉眼前一花,韦石安便消失了。 环儿的嘴,张得有两个鸡蛋那么大。原来,书呆子除了会画画,竟还是个武功高手! 顺着痕迹,韦石安很快就到了翠竹馆。他看了一眼守在竹舍外的四个婆子,足尖一点,飞身往竹林后方掠去。 “咦,赵家嫂子,我怎么突然觉得冷风嗖嗖地?” “这林子里到处都是竹子,可不是动不动就有风吹。你别一惊一乍的。” “哎,你们说这人怎么还没来?不是说好的,两炷香之内就要来的。要是人再不来,我怕里面的几位,都快要醒了。” “哪有什么计划会严丝合缝的,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正常。不过,你这一提醒,倒也是个事儿。李婶儿,你进屋去看一下,若药效快过了,就再补上一些。” “好呐。”一位四十左右的婆子起身进了屋。 “唉,你们说,这屋里的几位倒底是谁呀,能让八小姐这么大费周章的?” “不知道。不过总归是得罪了八小姐的人。李婶儿,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才进了屋的婆子走了出来。 “都还在睡呢,没醒。” 正在这时,一个泥瓦匠模样的中年汉子走进来。 “牛四,你怎么才来?” “好了,好了,你快进去。我们这就通知八小姐去。” “对了,你要进的是有主仆二人那间屋子,不是只有一个人的那间,可别进错了。” “知道了。” 牛四将一坛子酒泼到身上,然后咧着一口黄牙,晃晃悠悠地往竹舍内走去。 第189章 李婶儿检查完甘采儿几人状况出去时,窗户外趴着两个大男人。 兰亭之与韦石安两人,正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兰亭之警惕地看着对方,手中暗暗扣着枚飞镖。 “朱小姐的朋友。”韦石安小声回答,然后也问道,“你又是谁?” 兰亭之往屋内抬了抬下巴。 “那是我嫂子。” “哦,你是兰兄的弟弟。” 韦石安将手里的石子扔了,兰亭之也将飞镖松了手。 兰亭之见李婶儿出去后,要翻窗进屋,想将甘采儿带走。 却不料被韦石安一把按住。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我嫂子都让人迷昏了,还等什么?”兰亭之有些上火。 “当然是等人,你没看到,人都还没到齐吗?” “我才管不谁到没到,我只想把我嫂子救出去再说!” 韦石安默了默,忽道:“兰兄是怎么交待你的?” “我哥说让我尽快找到人。” 兰亭之话刚一说完,便不由一怔。兰亭舟还真没说让他把人带走。而且,仅凭他一个人,要将几个昏迷的女子带走,好像也非易事? 正在两人说话间,牛四推开竹舍房门,一身酒气地进了屋。 兰亭之再也沉不住气,作势就要起身翻窗,结果让韦石安一脚踢在膝窝,身形一歪,坐在地上。兰亭之不由怒目而视。 韦石安竖起一个指头,压在嘴上,示意兰亭之噤声,然后扒着窗缝,小心地向屋内看去。 兰亭之见韦石安神情严肃,便也扒着窗缝,往里瞧个究竟。 竹舍内陈设很简单,除了一个罗汉榻,就只有一张圆桌,几个凳子,还有一排博古架。 甘采儿和绿叶此时正斜歪在罗汉榻上,昏迷得不省人事。 只见才进来的男人,约四十上下,身着粗布葛衣,似是位泥瓦匠。 他身上酒气冲天,眼神却不昏溃。一双眼色眯眯地,紧盯着甘采儿不放,但他人却没上前。只敢坐在桌子边,搓着手,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再等等。”韦石安用口形对兰亭之道。 兰亭之想了想,也静下心来,继续蹲在窗下守着。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竹舍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嘎吱”一声,门又被人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子,还有之前守在门口的几个婆子。 这两位女子,兰亭之不认得,但韦石安认得。正是吴馨和她的婢女琴音。 见吴馨进来,牛四立马站起来,弯腰行礼,一脸谄媚地道:“小的见过八小姐,请八小姐安。” 吴馨高高在上斜睨着他:“牛四,你没动人吧?” “没动,没动,一个指头都没动。八小姐吩咐过的,小的哪敢不从。”牛四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赵娘子,把他腰带解下来,将人绑了。” “哎,小的自己来,自己来。” 于是,牛四利索地解了自己衣服的腰带,递给了赵娘子,然后几个婆子按着他,将他手脚捆住。 “啪,啪,啪~~~” 只见吴馨忽地一扬手,就给了身边的琴音几个响亮的耳光。 琴音的脸瞬间就红肿起来。她抚着脸颊,双眸含泪,却一声不敢吭。 吴馨接着又抽出琴音头上的发钗,往她脸上划了两下,两条细小的血珠子渗出来。 吴馨几个举动,直接把窗外的兰亭之看傻眼了,这是什么操作?! “现在,你去叫母亲过来。” “小姐,听说夫人刚才身体不适,回屋休息了。”有婆子回禀道。 吴馨一愣,皱了皱眉。 “母亲今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回房了?既然母亲不在,那就去请老夫人。” “是。”琴音含泪跑了。 “你们几个,继续去屋外守着,不准闲杂人靠近,直到老夫人来。” “是。” 几个婆子领命出去,反手将房门掩上。 吴馨走到甘采儿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将手搭上她衣襟,似是想撕了她衣服。但最后,却只是将甘采儿衣襟拢了拢,轻轻吐出一句。 “今日,先放你一马,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她拔出发间的簪子,狠狠往自己下巴处划去,鲜血几乎是瞬间就往下滴,可见这一划,她是下了真力气。 兰亭之彻底惊呆了!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韦石安,后者也是满脸惊愕!二人完全不知道这位吴小姐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就算他俩不明白吴馨要干什么,但也知道,她布的这个局,已基本到位了。 韦石安捡起两粒石子,“嗖嗖”就打向屋内二人。吴馨和牛四应声而倒,倒得悄无声息。 兰亭之看向韦石安的眼光,充满了深深的仰慕。 韦石安没再理会兰亭之,而是利索地翻进了旁边一间小屋,那屋里躺着的正是朱小筱。 兰亭之也不敢耽搁,当即翻窗入屋,将甘采儿和绿叶抱了出来。 可下一刻,他就犯了难。 自己怎样才能将两个女子运出吴府去?也不知道吴馨给两人下的什么药,若能找到解药就好了。 “你蹲在这里干嘛?”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兰亭之耳边响起。 兰亭之扭头一看,就见朱小筱正满脸好奇地看着他,而韦石安正站在她身边。 第189章 “你,你是怎么醒的?”兰亭之小声惊呼。 “我眼一睁,就醒了呀。”朱小筱道。 兰亭之对着韦石安就躬身一礼:“若公子有解药,还请公子赐药。” “书呆子,原来刚才是你救了我?那你也快救一下阿采和绿叶。”朱小筱也在一旁帮腔。 “没,没有解药。”韦石安一对上朱小筱,不由自主就结巴起来,脸也开始泛红。 他忙往后退了两步,微微侧转头,将目光避开朱小筱。 “这只是普通的迷药,麻痹心窍,才使人昏迷不醒。只需用凝神聚气的点穴法,强行冲开穴位,人就能醒了。” “那你就快用那什么点穴法呀。”朱小筱跟上两步,站到他面前,催促着。 韦石安忙又再退两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 “为何不行?”朱小筱问。 “男,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讲究这些破规矩!”朱小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 “小筱,你可小点声。” 朱小筱忽听到甘采儿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果然,甘采儿正揉着额头,从地上缓缓起身。 原来,兰亭之在得了韦石安指点后,早运气点了甘采儿和绿叶的几大穴。片刻后,二人果然就睁开了眼。 见甘采儿醒来,兰亭之就将事情简略给她讲了一遍。甘采儿看着竹舍内的吴馨与牛四,不禁与朱小筱面面相觑。 她两人也是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吴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不管是什么药,总之不会是好药。 “我们赶快离开,琴音肯定是去叫人了。要是走得慢了,怕是要撞上的。”朱小筱道。 “哎,阿采,你要干什么?” 朱小筱还没说完话,就看到甘采儿拎着衣裙正往窗户里爬,她忙一把薅住了人。 “不能这么便宜了她!”甘采儿咬着牙道。 “她不是爱找男人来坏女子名声嘛,那我可不能辜负了她这番心思。” 朱小筱一听,觉得是这个理儿。于是,也拎起裙子,跟着甘采儿翻进了屋。兰亭之见状,也毫不迟疑地一跃而入。 只留得韦石安和绿叶傻傻地站在原处。 甘采儿几人合力将吴馨和牛四搬到了罗汉榻上,而后又将牛四绑着的手脚解开,还拿起吴馨的簪子在他身上划了几道血痕,最后将两人摆了个暧昧的姿势。 做完这些,甘采儿满意地拍了拍手,翻窗跑了。 一行人从竹林后面绕出去,快速向外走着。 “对了,环了呢?”朱小筱猛地停下脚步。 “她在紫芜院外面。”韦石安回答。 “那里是吴馨的院子。不行,太危险了,我得找她去。”朱小筱面色焦急。 “你,你别急,我,我这就带你去。” 韦石安的话音一落,众人就见他一把抱起朱小筱,纵身一跃,然后人就不见了。 兰亭之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他说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呢?” “你就先别管他们了,韦公子武功高,出不了什么事。倒是你,得赶快想法子溜出去才是。” “这里是内院,你若让人看到,麻烦不小。” “可我走了,万一又有人要害你怎么办?”兰亭之不肯。 “不会的,做坏事的头子还在那屋里昏睡不醒呢。我往人多的地方去,大庭广众下,她们也不敢明着害我。” “再说这里的事,你也得尽快告诉你哥一声。” 兰亭之犹豫片刻,终是听话的走了。 此时前院里,墨云有些坐立难安。 “公子,就小公子一个人进去,能行吗?” “谁说就他一个人了?”兰亭舟淡声道。 “啊?!那还有谁呀?” 兰亭舟抬起眼,目光扫过热闹的厅堂,然后又垂下眸子,淡淡一笑。 “你放心,吴小姐目标是我,她不会真对阿采做什么的。” 与此同时,琴音正一边哭着,一边冲进了听韵阁。 听韵阁是府中小姐们平日里修习音律的场所。今日吴府请来一个戏班,正是在此处搭台唱戏,格外热闹。 可戏台上锣鼓声再热烈,也掩不住琴音凄厉的一声惨呼:“求老夫人为我家小姐做主呀~~~” 随着这声惨呼,琴音像风一般跑过来,扑倒在吴老夫人跟前,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本欢声笑语的听韵阁,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琴音。 能在听韵阁正中有座的,莫不是在旦州府有名有姓的贵妇。 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今日有真正的大戏可看了,不由眼中都带了兴味。 “今日贵客登门,你这成何体统,还不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吴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奴婢死不足惜,老夫人就算要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请老夫人看在八小姐至孝的份上,替她做做主呀~~~” 琴音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哽咽,声声凄切,脸上那几道红血痕更是触目惊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老夫人心知这事绝对是压不下去了,不由心中暗恼。 吴馨是家中众多姑娘中最有前途的一个,她今日要挑事儿,自己也不能真不管。 “你且说来,你家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回老夫人,今日府中贵客盈门,小姐一直帮着夫人招待宾客,后来有些乏了,就到园子里走走。” “谁知路过翠竹馆时,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小姐想着今日府中客人多,怕会有哪家贵客被冲撞,于是就上前查看。” “谁知,谁知这一看,就......就撞见了不该看到的!”琴音捂着脸就又痛哭起来。 “嘶~~~”听韵阁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抽气声。 “后来呢?你家小姐又在何处!”吴老夫人厉声断喝道。 “小姐见有歹人作恶,便冲进去喝止,谁知那歹人喝了酒,丝毫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为了保护客人,我和小姐便与他扭打起来,我和小姐都受了伤。” “特别是小姐!她脸上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直流,求老夫人做主呀~~~” 咦,这个发展,倒是出人意外!听韵阁里众人纷纷侧目,不禁好奇起来,不知这吴家小姐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是哪位贵客被冲撞了?那歹人现又在何处?” “回老夫人,歹人已经让我和小姐捆住,关在翠竹馆。” “被冲撞的贵人,是......是兰公子的夫人。” 旦州府有名有姓的兰公子不多,能在今日赴宴的兰公子,有且只有兰亭舟。 一听说是兰亭舟的妻子出了事,在场好几位贵妇的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 吴老夫人心如明镜,顿时就明白吴馨打的算盘。 “李嬷嬷,拿上我的帖子,快去请张大夫到府上来。” “是。” 吴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中年嬷嬷,快步离开了听韵阁。 这时,吴老夫人面色一沉:“如兰,去前院请老爷和兰公子来。” “今日家中突有事发生,扰了大家的兴致,还望大家看在我这老婆子的面上,包涵一二。” “你们且继续玩乐,继续听戏,老身有家事处理,去去就回。” 吴老夫人向在座众人告了罪,然后领着一堆婢女、仆妇就往翠竹馆浩浩荡荡而去。 谁还有心思听台上唱的戏? 众人见吴老夫人一走,便纷纷起身,一起往翠竹馆去,赶着去瞧真正的大戏。 第189章 兰亭舟和吴松平赶到翠竹馆时,竹林外已聚集不少人,清一色的几乎都是女眷。 兰亭舟跟在吴松平身后,眉眼微敛,目不斜视地进到园中。 吴老夫人正坐在园中一石桌旁,身后站了一圈仆妇和婢女,约七八人,正前方垂首跪着一人,正是琴音。 竹林中人虽多,却很安静,下人们全都低着头,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多出。 “母亲,你唤儿子前来,是有何事?”吴松平上前恭敬道。 其实,在来的路上,早有小厮将情况给吴松平详细说了。对于吴馨的心思,他一听就明白过来,当下十分震怒。 对于吴馨,他是另有打算的,不远千里请来司南伯夫人,好说歹说对方才愿意帮忙,不日就要送她上京都。可今日,她却制造事端,还当众闹这么大,怎能让他不怒? 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学生见过老夫人。”兰亭舟也上前行礼。 翠竹馆里发生了什么,兰亭舟是心知肚明。在吴老夫人传唤他之前,兰亭之就已经把这里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至于兰亭之抓破头,也想不明白的吴馨的举动,他倒是能明白一二。 自从那日在南山听到她与黄庭海之间的谈话,他便知此女子心机深沉,极善谋略,且擅于玩弄人心。 “雄儿考中秀才,今日在府中宴客,是难得喜事。本不该扫你兴,唤你进内宅来,但奈何院里确实出了点事。” 吴老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而后叹气道:“还是老爷自己来听听吧。” 接着,她冲着正跪在地上的琴音厉声喝道:“你还不将今日之事向老爷一一道来!” 于是,琴音将事情又重新讲了一遍。 “馨儿现在何处?”吴松平沉声道。 琴音抬手向身后一排竹舍指了指,小声道:“制服歹人后,小姐因面容受损,情绪激动崩溃,哭着不见任何人,而兰夫人又一直在昏迷。” “奴婢见兹事体大,不敢擅自作主,就先回紫芜院叫来几个婆子在此处守着,然后再去的听韵阁,求了老夫人来。” “小姐和兰夫人现都在竹舍内。” “你是说竹舍内,还有兰夫人也在?”吴松平问。 “是的,小姐和奴婢到时,见一歹人正欲对兰夫人不轨,兰夫人和她的婢女也不知为何,都似在昏睡之中。” “小姐正是不想兰夫人被歹人欺辱,才会出面制止,谁知......” 琴音说到此处,又开始低头轻泣。 “兰贤侄,今日本是庆喜之事,不想人多眼杂,混了歹人进来,让尊夫人受了这等委屈。这都是吴家的不是,日后定会给尊夫人一个交代,向尊夫人赔不是。” “只是,你看现在这事该如何处理?” 吴松平果然是老狐狸。一句“歹人”,便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全推到牛四身上。还来问他,要如何处理。 “学生拙笨,此事但凭吴大人作主。” “只是,刚才听琴音姑娘提到拙荆昏迷不醒,学生心中甚是焦虑,还恳请大人派人入室,一探究竟。” 兰亭舟声音诚挚,态度谦卑。他还对着吴松平深深一揖,久久不起身。 见兰亭舟虽面露焦急,但举止仍是进度退有度,从容不迫,吴松平在心中不由赞了几声。 其实他原本就看好兰亭舟。以兰亭舟的才学,不出意外的话,考中进士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早想将此人纳入麾下,与之联姻,只不过心目中人选不是吴馨而已。 吴馨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最为得意的女儿,配给兰亭舟,他觉得亏。 不过,吴馨的脸若真毁了容,哪怕只损毁了一点,要再想进摄政王府,也是不可能了。 以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的了解,这事她是做得出来的。 罢了,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贤侄说得对。先把歹人押出来,请大夫来给尊夫人和小女瞧瞧伤势才是要紧的事。” 就在吴松平与兰亭舟说话时,跪在一旁的琴音心急如焚。 按之前说好的,早在吴老夫人来了之后,小姐就应该在竹舍内冲众人又哭又闹,说自己脸上丑陋,再也无颜见人。然后再逼兰亭舟在众人面前松口,说愿意娶她过门。 可现在,为何小姐如此安静,毫无声息?这么下去,小姐费心筹划的一切,岂不是都付诸流水了?自己脸上的巴掌和划伤,也都白挨了? 不行,不管竹舍那头发生了什么。小姐不说,她得帮小姐说。 于是琴音猛地一头磕在地上。 “砰砰砰!” 她连磕好几下,声音之大,用力之大。不过三两下,额头就见了血。 她突来的举动,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求老爷给小姐做主~~~” “小姐一向最爱惜自己的容貌,她之前伤心欲绝地说过,与其丑陋地活着,不如让她一头撞死。” 琴音哭诉着,声音凄切,字字伤心。 “简直胡说八道!” “她以一弱女子之躯,勇于阻止恶行,此乃侠义之举,应为世人颂扬,如此高洁品性,岂是一幅容貌能比的?” “你才是浑说!”吴老夫人突然开了口,对着吴松平斥道,“姑娘家的容貌何其金贵!一旦容貌受损,还哪里去寻良婿?难不成因救了人,反倒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吴松平与吴老夫人这一唱一合,一红脸一白脸地配合着,将兰亭舟架上了火堆,逼他表态。 “吴小姐为救拙荆而损毁容貌,学生自当为此负责。” 兰亭舟的声音,清洌如水,字字清晰。他对着吴老夫人躬身行礼,从善如流地说出了他们最想听到的话。 “啧~~~” 周遭此起伏彼地响起各种抽气声,惊叹声,还有冷笑声。 这下就是傻子,也知道吴家打的什么算盘了。 挟恩嫁进兰家,最差也得是平妻,要是竹舍内那位兰夫人懂知恩图报,应该自请下堂才是。 兰亭舟眼眸低垂,无人看到他眼中淡淡的冷意,还有一丝嘲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竹舍的门大开。 听到兰亭舟开口承诺,吴老夫人便也不再开口。 正在这时,吴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适时的地走过来:“老夫人,张大夫到了。” “那还不快去开门,请张大夫去瞧瞧小姐和兰夫人。” 守在竹舍前的几个婆子终于将门推开,然后张大夫拎着药箱,跟着她们进去。 “啊~~~” “小姐,你怎么呢?!” “小姐,小姐,你醒醒呀~~~” 突然,竹舍内传来几道惊慌尖厉的呼叫声。 吴家下人顿时往屋内涌去,周围看热闹的女眷也纷纷跑过去。 然后,大家就看到吴馨歪斜地躺在罗汉榻上,看上去慵懒无力,眼眸正微微睁开,似有些茫然地看着众人。 在她白皙的下巴处,横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看着甚是可怖。 而她的旁边,竟然躺着一位中年汉子,其皮肤黝黑粗糙,头发凌乱不堪,胸前衣襟大开,一条胳膊还抱着吴馨。 短暂的尖叫声后,屋内突然又安静下来,诡异的安静。所人有都盯着吴馨,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琴音这时推开众人,刚跑进屋来,一见此情形,脸色顿时一白!她快步上前,一把扯开牛四的胳膊,将人甩开。 “小姐,你出什么事了?兰夫人呢,她上哪儿去了?” 牛四被琴音一甩,也悠悠醒转过来,只是人还没太清醒。他一睁眼看到吴馨,于是马上挂上谄媚讨好的笑容。 “八小姐,您吩咐的事,小人做得您可还满意?” “嘶~~~~~” 屋内屋外响起无数的,巨大的抽气声! 这,这是什么淫言秽语,虎狼之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啪!”地一声 琴音回手一巴掌,狠狠抽在牛四脸上。 “你是哪来的狗东西,尽胡说些什么!” 这一巴掌,彻底将牛四打清醒了,吴馨的眼神也犀利起来,她看着满屋子的人,顿觉大事不妙。 “琴音,兰夫人呢?”她紧紧抓住琴音的手,问道。 “咦,你们,是在说我吗?”一道娇俏且骄纵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甘采儿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十分张扬地,款款走来。她的身边,还跟着兰亭舟。 甘采儿整整齐齐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吴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成功地逃脱了自己布好的局,还趁自己大意,反将了自己一军。 吴馨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脱困的法子。她没有说话,只冷冷盯着甘采儿。 “听说,刚才你当众说要纳妾了?”甘采儿一个反手,拎住了兰亭舟的衣襟,挑着眉质问。 “夫人,之前传言吴小姐因救你毁损了容貌,为夫理当照顾她。”兰亭舟也不恼,只轻声细语解释。 “兰亭舟,你兰家的家训你忘了?!” “你想纳妾,可以!” “等你官至五品后,再来和我说!” “现在,谁要敢闹到我面前,看我不一掌劈了她!” 甘采儿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气焰冲天。 泼妇,恶妇,这名字,既然有人要栽给她,那她便坐定了! 甘采儿拎着兰亭舟,十分嚣张地走了。 而兰亭舟也任她拎着,十分顺从地跟着,也走了。 第189章 吴府这场宴会之后,有两人在旦州府世家圈名声大噪。 首当其冲的,是吴馨。 她本就是旦州世家圈里的名人,以知书达理,端庄娴雅,温婉清丽而闻名。其优雅的谈吐,得体的举止一度被视为贵女的典范。她也更是许多名门望族求娶的对象。 可当这次宴会之后,她名门贵女的形象就灰飞烟灭,甚至还让吴家都沦为世家圈的笑话。 吴松平为此大发雷霆,连夜就将她送到吴家郊外的庵子里关了起来,就当没了这个女儿。 另一个名声大噪的,便是甘采儿。她嚣张跋扈的作派,被传得活灵活现,而且一传十,十传百。 兰亭舟有多火,她便有多火。 现在,但凡认识兰亭舟的人,都知道他家有只母老虎,只是与甘采儿凶名一起到处流传的,还有她的美貌。 世人都说,兰亭舟能让甘采儿完完全全拿捏住,就是因为甘采儿生得过于妖艳。 “小姐,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把你传得有多离谱!”小红忿忿不平。 甘采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再离谱,能有上次黑熊精离谱?再说了,这一次不是还夸了我美貌嘛。” 甘采儿对着铜镜看了自己一眼,还挺满意。 “都快把你说成狐狸精转世,专来祸害姑爷的了。”小红嘟着嘴,十分气闷。 “那日你就该带我去的,绿叶一点不经事。要是我在,定不让你被人暗算了。” “好了,好了,下次有事一定带你。”甘采儿好声安抚。 “对了,小筱呢?今日怎么没见到她人?” “朱小姐一早就出门了,听环儿说,好像是约了韦公子。”小红回答。 “她去见韦石安了?”甘采儿摸了摸下巴,觉得有情况。 从小到大,朱小筱只要背着她做事,通常都有情况。 其实,朱小筱没告诉甘采儿她去见韦石安,就是怕甘采儿乱想。 自从甘采儿将重生的事说开后,便再也不藏着掖着,时不时就在她面前推销韦石安,说这人如何靠谱,他日后的发展如何的好。 要是让甘采儿知道她去赴韦石安的约,还不得念叨死。 而她只是想单纯去谢一下那日韦石安出手相救之恩而已。 但显然,韦石安不是这么想的。 天香酒楼里,韦石安与朱小筱相对而坐。他身板挺得笔直,正襟危坐,两眼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杯,一言不发。 “前日的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这杯水酒,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朱小筱抬手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敬韦石安。 韦石安接过酒,飞快地一饮而尽。 然后,将酒杯一放,又不说话了。 他这样子,搞得朱小筱也很紧张。 “敢问朱小筱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韦石安突然开口问道。 这话问得朱小筱一懵。 “韦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好上门,上门提亲。”韦石安脸涨得通红。 “什么?!” 朱小筱彻底被惊呆了!她像傻了般地看着韦石安。 “你,你这是何意?”朱小筱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深深地觉得自己幻听了。要知道他二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现在这人竟是在说要娶她? “我,我,抱过你了,要负责。”韦石安一脸严肃。 “不是,你也抱过环儿了,那岂不是也要娶环儿?” “没,没抱。是拎着她的。”韦石安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酒杯,只是耳根子红得要烧起来了。 “就抱过你,没其它人。” 朱小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瞅着韦石安越来越红的脸,不由地她脚趾头都抓紧了,也变得十分尴尬。 “韦公子,你考上秀才没?”这时,一旁的环儿开口了。 “考上了。” “我家老爷说过,不是秀才不能当我家姑爷。” “环儿!”朱小筱羞恼万分。 韦石安猛地一下站起来,情急之下,还带翻了一旁的椅子。 “那,那我明日就上门提亲!” 说完,他急匆匆就往外走。 “韦公子,我家是清水镇十里铺的朱员外家,你可别走错了。”环儿冲着韦石安的背影利索地报着地址。 “环儿,你可住嘴吧。”朱小筱扑上去就要挠环儿。 环儿扭身避过,“嘻嘻嘻”地直笑。 “小姐,韦公子呆是呆了点,不过,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朱小筱停了手,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脸微酡。 呃,其实吧,她觉得这也不是不行。 第189章 韦石安是个很实诚的人,他说到做到,真就第二日骑着马,带着人,去朱家提亲了。 然后,朱夫人当天就写信,让人加急送来,叫朱小筱即刻回家,片刻都不准耽搁。 朱夫人在信中用词极其气急败坏,把甘采儿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顿。 甘采儿抖了抖信纸。 “不是,你在旦州与人私定终身,你娘为何骂的是我?”甘采儿相当不平。 “那还不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你带坏的我。” “可韦石安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女婿人选。” “他再好,那也不是我娘给我挑的呀。那我娘可不得骂你?” “唉,我这一回去,肯定得遭老罪了。最少也得是禁足,就不知我娘要关我多久。” 朱小筱托着腮叹气,然后催促环儿加快收拾行李。 朱小筱以为这一走,会离开很久。于是在走之前,她连着两个通宵赶工,将手上的画稿全部完成,交给了甘采儿。 “小筱,要是你娘真的很生气,该认错就认错,有事全往我身上推,可别让自己吃亏。” 甘采儿看着那一大叠画稿,不由也开始有些担忧。 “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多少能帮你抗一下你娘的责骂。” “得了,要让你陪我回去,估计我娘会气得更狠。没事儿,我在家乖乖地琴弹,绣花,练字,隔段时间她就消气了。” 谁也没想到,仅仅是三日后,朱小筱就回来了,气鼓鼓地回来的。 甘采儿看到朱小筱一大早出现在自家门口,不由大吃一惊。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 “小筱,这是出什么事了?” 朱小筱也不说话,径直进了自己的东次间,衣服都没脱,直接在床上卧倒,将自己埋进锦被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甘采儿急了,一把抓住环儿问。 “唉,韦公子的提亲被老太爷给拒了,小姐一气之下就跑了。”环儿小声道。 “啊?!”甘采儿吃惊道,“为什么呀?” “老太爷说了,姑爷最低得是秀才,可没说只要是秀才都能娶我家小姐。” 甘采儿一默。得,这是朱员外没看上韦石安。 可是韦石安生得浓眉大眼的,也算相貌堂堂,而且还家学渊源。明明是很不错的人选呀,怎么就入不了朱员外的眼呢? 其实,不是韦石安没入朱员外的眼,而是朱员外听说他拿到了恩科名额,便想等到明年春闱后,再来谈婚事。 他言下之意,颇有韦石安若考不好,这桩婚事便要再考虑考虑的意思。这直接把前去提亲的韦卜贞气得吹胡子瞪眼! 想他堂堂的,名扬四海的一代丹青圣手,几时受过如此的气,吃过这样的瘪? 当场他就想甩手离开,奈何自家嫡孙,梗着脖子说一定要对朱小姐负责,明年春闱必能金榜提名。 朱小筱觉得祖父故意为难人,什么时候她非进士不嫁了?气得她当天就从朱家跑出来了。 甘采儿叹了口气,推了推将自己裹成一团的朱小筱。 “你祖父这是看好韦公子,才会提这个条件的,鞭策他而已,顺道也试试他对你的真心。” “你祖父最是疼你,你要真想嫁韦公子,他断不会拦着的。要不然,前世你怎么嫁的马玉廷?” “再说了,韦公子能中进士,你就别担心了。” “真的?”朱小筱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 “真的。”甘采儿很肯定地点头。 自打甘采儿说出这一句“真的”之后,她便没了清静日子。 朱小筱一天到晚拉着她,不停地确认:“他真的考中进士了?” “考上了,他真考上了,你放心。”甘采儿觉得脑仁疼。 “可是,今生也有很多与你前世不一样的地方,会不会这一次,他就考不中了?”朱小筱满目忧虑。 “你要真不放心,那就天天去督促他念书!别天天来念叨我,我又不是文昌君,能保佑他高中。”甘采儿叹气道。 朱小筱还真就去了韦石安那里,说要督促他用功。 韦石安生性喜静,不擅人情往来,也不爱与人打作堆,所以他没住在书院,而是在离书院不远处,租了一个小院,家中仅两个老仆照料起居。 朱小筱闯入他小院时,他手脚无措地站在那里,口中直呼:“有失体统,万万不能如此。” 朱小筱使劲瞪了他一眼,他就一脸通红地,喃喃地收了声。 “我是来督促你学习的,明年春闱你必须要考中。” “会的。” 韦石安乖乖进了书房,默默将铺在桌上的画纸一一收好,又将四书五经拿出来。 可没到半日,朱小筱就将韦石安的笔墨纸砚全砸了,然后一路跑回了兰家小院。 “这,这又是怎么了?” 甘采儿一把拽住正在暴走的朱小筱。 “我还道他是一正人君子,谁知他竟是不要脸的登徒子!!”朱小筱气得眼都红了。 甘采儿心里“咯噔”一下,小筱这是受欺负了?韦石安长得浓眉大眼的,难不成竟是个下流胚子? 要真是这样,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甘采注意到朱小筱手中死死捏着一张画。 “这是什么,我看看。” 朱小筱将画一把扔给甘采儿,然后自己跑进屋了。 甘采儿打开画一看,顿时僵在原地,满脸的一言难尽。 画,是好画。 就是画的内容,不是太好。 画上一片红,是深秋艳丽的红叶,一泓深潭幽静而神秘,潭边有一佳人正在戏水。佳人寥寥几笔,画得十分敷衍,但那双浸润在水中,似白玉无暇的脚,却着笔细腻,格外灵动。特别是左踝上的一颗胭脂痣,十分清晰,且鲜艳欲滴...... 原来,韦石安的求婚,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只是偷窥女子的脚,还将之画下来,再偷偷藏在书房里,时不时拿出来看......这确实非君子所为。难怪小筱气在那样! 不过,小筱只是将画拿回来,而不是当场撕了,摔韦石安脸上,甘采儿觉得韦石安还有得救。 第189章 自那日宴会之后,黄兰香就没再去过锦绣坊。开始几日是称身体不适,要在家休养,后来则是直接提出辞工。 “昨日,香娘来店里辞工。大家伙儿劝了半天都劝不住,她坚持要走。你说,好不容易才把她培养成了熟手,这说走就要走......唉,真是让人恼火!” 张老板向甘采儿抱怨着,他对黄兰香十分不满。 要知道现在锦绣坊发展势头正猛,订单堆积如山。张老板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展拳脚。 店里的绣娘们更是连轴转,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目前正是店里最缺人手的时候,可黄兰香却挑在这个节骨眼要辞工,这不是在拆台嘛。 要说锦绣坊待她那可是不差。 “兰家娘子,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其它店挖墙角了?”张老板猜测着。 “应该不是。”甘采儿摇头。 黄兰香坚持要走的原因,甘采儿心知肚明,不过是作贼心虚,不敢见她而已。 “店里人手确实紧缺得很,特别是绣娘,一时半刻也不能马上找到人顶上。” “兰家娘子,你一向与香娘关系好,你看能不能出面再劝劝她?工钱什么都好说,再给她涨一成二成的,都行的!” “好,我去试试看。” 黄兰香,她是该要去见一见的。 甘采儿坐着马车,往城外的黄家坡去。临上马车前,小红去灶房找了根擀面杖,别在腰上。 “你这是干嘛?”甘采儿问。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看我不打死她!” 甘采儿无语地看着她。 “小红,打死人是犯法的。” “那就打个半死!”小红气势汹汹地道。 结果,小红的擀面杖完全没派上用场。 黄兰香一见到甘采儿,还不等甘采儿主仆二人开口话说,她便双膝一屈,对着甘采儿就跪下,然后纳头就磕,“砰砰砰”触地有声。 “兰家娘子,我自知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杀,我绝无二话。” 黄兰香这一举动,直接把甘采儿和小红搞懵了。她二人站在黄兰香面前,不由面面相觑。 看着黄兰香额头上的鲜血混着泥土直往下淌,甘采儿默了默,开口道: “我要你这条命有何用?” “你可知道,如果吴馨的算计成功了,我会怎么样吗?” “那时,我会被人说成不洁,会被休妻,逐出兰家。吴馨会成为新的兰夫人,而我,则一辈子要背着污名,抬不起头来见人,甚至可能无家可归。” “同做为已婚女子,你该知道,你毁掉了不仅仅是我的名节,还有我的后半生!” “香娘,我今日前来,就想知道为什么?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甘采儿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但一声声的质问,却重锤敲击向黄兰香。 黄兰香瑟缩了两下,脸色灰败,她嗫嚅道:“八小姐说,她,她不会让你出事的。她不过是对兰公子一见倾心,想,想进兰家门而已。” “真的,她向我保证过的!” “败坏我家小姐清誉,这还叫没什么?!难道真让我家小姐被那腌臜的混账东西碰了,动了,才叫有事?!” 小红勃然大怒,抄起擀面杖就要上。 甘采儿一把按住了她。 “吴馨答应你什么了?”甘采儿问。 “她说,若我骗你喝下茶,她就让吴大人出面帮我大弟去争取恩科的名额。”黄兰香垂着头低声道。 甘采儿目光落在黄兰香身上,她跪在那里,身体佝偻着,头垂得很低,似想要低到尘埃里。 她发顶的梳得一丝不苟,但十分枯黄干瘪,没什么光泽,身上穿着补了又补的薄袄,一双手全是针眼和老茧。 谁能想到,她其实是才二十出头的姑娘? 甘采儿宁愿她出卖自己,是为了替她自己挣一些好处,比如吴馨承诺给她找个好人家,或者许诺给她更好的前程,最次能得些银两,给自己卖几身新衣。 对着一无所有,但又深知一切的黄兰香,打骂、谴责似乎都没意义。 甘采儿拉着小红走了。 她们没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传来“砰”地闷闷的撞击声。 接着,有妇人惊惶地尖叫声响起。 “兰香,兰香!!你这是做什么~~~” “你怎么想不开呀?!” “快来人呀,快来人,救命呀~~~” “兰香,你醒醒!!” 甘采儿驻足,惊愕地回头,只见黄兰香软绵绵瘫在枣树下,无声无息,头上鲜血直流。一个妇人冲过去抱起她,手足无措地大喊大叫着。 要是甘采儿没记错,这是黄兰香的母亲。 旁边枣树的树干上,有偌大一摊新鲜的血迹,血缓缓在往下流。 想来黄兰香刚才撞树,是拼尽了全力。 看来在她答应下吴馨时,早就为自己选定了后路。 这一死,既可以抵去她心中不安,也可抹去一切对黄庭海不利的痕迹。 甘采儿突然就想起,前世坐在枣树下,安安静静做绣活的那个女子,怯怯地向她笑着。 她想,如不是自己拉她入局,也许她的结局不至如此。 三天后,黄兰香死了。 没过几日,甘采儿在去锦绣坊的路上,看到了黄庭海,他与几位友人正从酒楼出来,一身淡蓝色外袍,神情略倨傲,像没事儿人一样。他仍是那个少年天才,目下无尘。 甘采儿掐指算了算,今日还没过黄兰香的头七。 她抬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心中想问一句:香娘,你值得吗? 不久,牛四也死了。 第189章 前世,兰亭舟并没有去争什么恩科的名额,而是直接参加乡试,得了解元。 为什么黄庭海非要一直咬着兰亭舟不放? 甘采儿觉得这中间很有问题。 虽然吴馨已经彻底不可能再进兰家的门,人也被吴松平关到城外庵子里,好似一切已经尘埃落地。 但牛四的死,让甘采儿心生警惕。 黄庭海针对兰亭舟的动机一天不清除,甘采儿觉得这事一天就没完。 次日,甘采儿去杜府见赵姨娘。虽然她已经没再跟着黄嬷嬷学易容术,但她与赵姨娘的往来却亲密起来。 也许是赵姨娘身上有股与魏玉兰相似的气质,让甘采儿倍感亲切。 赵姨娘与魏玉兰都是满头金钗玉翠,喜欢大红大绿,妖娆到近乎低俗的人,但她们心眼直,笑骂由心,为人爽快。 赵姨娘也很喜欢甘采儿,因为甘采儿从不因她是歌妓就另眼相见,也不因她是妾就瞧不起她。 因而,只要锦绣坊上了新款衣裙,赵姨娘必定每样都要订下三五套。没多久,她就将自己变成了锦绣坊的贵宾。 “哎呀,这斗篷真好看!”赵姨娘拿着一件桃红色的缎面织金斗篷爱不释手,不停夸赞着。 “阿采呀,我看这旦州府中就没谁家的衣服有你做得好看。干脆你自己开家店吧,我来入股。” 赵姨娘拿着衣服,喜滋滋地往身上试。 “等夫君今年秋闱后再说吧,要是他没考中,那我就在旦州府开个店,陪他在这里再学三年。若万幸,他考中举人,我可得随他上京都去。” “唉,那你这店,铁定是开不成的。”赵姨娘笑着叹气,“要是兰公子都考不上举人,旦州府就没人能中举了。” “县试,府试,院试,兰公子次次拿第一!别说旦州了,就是放眼全大雍,这样的人也是没几个的。连我家老爷都说,他是必定中举的。” “他也就是读书厉害些。”甘采儿谦虚地笑笑,然后她眼珠转了两转,试探道,“对了,我听说若得了恩科名额,就可以不用下场秋闱,直接就能参加春闱了?” “是有这回事。”赵姨娘点头,“恩科是圣上对学子们的格外开恩,所以才叫恩科嘛。” 甘采儿没想到赵姨娘还真知道。于是,她凑到赵姨娘面前,神神秘秘地问 “听说今年旦州就有三个名额,姨娘可知都给谁了?” “你家相公又用不着这个,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赵姨娘斜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好奇嘛。再说了,这事儿还不是得杜大人拍板。杜大人的事,还有姨娘你不知道的?”甘采儿脸上甜甜地笑着,马屁拍个不停。 “就你会说话。”赵姨娘果然被哄得心花怒放,笑着用手指头戳甘采儿的头。 “其实这事也算不得秘密。这次的名额是由老爷与几大书院的山长共同商议决定的。韦家有一个,魏大学士家有一个,还有一个是钱主簿的大公子。” “名额全都定下了?”甘采儿不由吃惊。 名额既然已经确定,为何吴馨还向黄兰香承诺,她能帮黄庭海争取? “老早就定下了,这会儿怕是都已经送到陛下御案前了。” 甘采儿心事重重地从杜府离开。 回到家,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不对,便又去了鹿鸣书院找兰亭舟。 为了半年后秋闱能考出好成绩,兰亭舟被欧阳舒亲自拘在书院中,不得离开半步。不管兰亭之如何撒泼耍赖,想带兰亭舟回家,这回都不好使了。 加之最近兰亭舟家有悍妻的传闻甚嚣尘上,欧阳舒生怕甘采儿欺负他的好学生,于是便将人看得更紧了。 甘采儿将黄兰香死前说的话,还有从赵姨娘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告诉给兰亭舟。 她一个人巴巴地说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对方没什么动静,不由有些恼怒。她抬起眼来,瞪了兰亭舟一眼。 却见兰亭舟正盯着自己,深深的,一瞬不眨的,甚至是有些贪婪地盯着她。 甘采儿被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吓了一跳,她不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不妥吗?” 兰亭舟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眸色幽暗,道:“口脂,有些花了。” 微凉的触感,在温热的唇上一掠而过,甘采儿一懵,脑子里刹那空白一片,浑身一颤,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我说的,你,你听清了没?!”甘采儿的脸蓦一红,不由有些嗑巴。 兰亭舟捻着手指,垂眸轻笑,低低地出声:“都听清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甘采儿问 “你不用操心,余下的事,我来安排。”兰亭舟道。 “黄庭海这人寡恩薄义、心胸狭隘,你可要小心些。”甘采儿叮嘱道。 “你好像一直都特别在意黄庭海?”兰亭舟皱眉,略带疑惑。 “那,那还不是因为黄兰香嘛。”甘采儿心虚地撇开目光,随口敷衍。 见甘采儿不愿多说,兰亭舟微微叹口气,没再去逼问。 “对了,你刚才说牛四也死了?”兰亭舟问。 “嗯。”甘采儿点头。 “听说是死在牢里的,好像是得什么病。” 牛四在宴会当天,便被吴松平以“私闯民宅”和“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打入了府衙的大牢。 谁曾想,他还没等到上堂受审,便一命呜呼了。 兰亭舟脸色一凝,严肃道:“你最近尽量减少外出。我让亭之这段时间回家住,你若要出门,务必让他陪着。” 甘采儿一脸茫然不解。牛四死了,关她什么事?为什么牛四死了,她就不能出门了? “为什么呀?”甘采儿问。 “牛四的死有蹊跷,你得小心。”兰亭舟说。 “他坏了吴馨的名声,是她的污点,让吴家沦为笑柄。那吴家想除掉他,也很正常呀。可这关我什么事?”甘采儿不明白。 “吴馨是算计你不成,弄巧成拙反害了她自己。吴家对此事前因后果,自是心知肚明。他们既然没放过牛四,多半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兰亭舟淡声道。 “明明是吴馨要害我,难不成我还应该乖乖的让她害了才行?”甘采儿怒了。 兰亭舟抬手抚了抚甘采儿的发顶,似在安抚。 “别怕。等秋闱后,我就带你离开旦州。吴家再只手遮天,也遮不到京都的天。” 甘采儿来时心事重重,离开时更加忧心忡忡。 然而,当她回到家,才知道一个更大的噩耗在等着她。 她才靠近家门,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朱小筱一把拽进门里。 “阿采,之前消失的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第189章 梅花庵在旦州府郊外,是吴氏家族的家庵,里面住的都是族中犯了错,被逐出家门的女眷。对外称是在此带发修行,洗心革面,但其实就是被关押在此。 当然也有例外,若犯错的女子有强大的背景,那她来到梅花庵,就不是受罚,而是避祸。 比如吴馨,就是后者。 她身为吴家嫡女,吴家精心培养她十几年,是寄予厚望用来联姻的,不可能为一桩丑闻就轻易废弃。 庵室内,一个中年嬷嬷拿着药膏正细致地往吴馨脸上涂抹。 “这叫白玉生肌膏,是太医院秘制的,对祛疤除痕有特效,是夫人花重金专门买回来的。小姐需坚持每日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后,疤痕就不显了。” 吴馨下巴处赫然有一条蜿蜒的伤痕,扭扭曲曲,像条蚯蚓似的,横亘在白皙肌肤上,确实有些可怖。 吴馨是真毁容了,为了假戏真做,她对自己下了狠手。可没想到,到最后却是功亏一篑。至今,她都没想明白甘采儿是如何逃脱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得尽快回去。 “张嬷嬷,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吴馨问。 张嬷嬷是吴馨母亲的陪嫁嬷嬷,是吴夫人的嫡系心腹。 “小姐,这事儿可急不得。至少得你脸上的伤全好了才行。到那个时候,老爷的气估计也消得差不多了。” “夫人说,趁这个时间,小姐正好韬光养晦,磨练一下心性。有空也多想想,这次是怎么失手的。” “上次姑奶奶回来,对小姐十分满意。这次小姐回去后,便安安心心等着去京都吧。可别再胡闹了。” 吴馨捏紧了掌心,她一点也不想替吴家去跳摄政王府那个火坑。 “可是这次的事,在旦州府闹得人尽皆知,万一王府那边听到风声,岂不是反给家里招来祸端?” “小姐放心吧,当日在场的人本就不多,夫人又放了话出去,知晓这事自然懂得三缄其口。更何况黄兰香死了,牛四也死了,没人敢再乱嚼舌根。” “再说,小姐的守宫砂这不是还在呢?”张嬷嬷笑着安抚。 “嬷嬷,我想甘采儿也死!” 张嬷嬷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耐心哄劝道: “小姐,那兰亭舟除了年轻一些,长得好看一些,余下哪一点能与摄政王相比?等你去了京都就知道,别说区区一个举人,就是进士,那也满大街都是,一点不稀罕。” “摄政王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此一人。小姐,你可别再犯糊涂。若再出什么事,连夫人都保不住你了。” 张嬷嬷留下白玉生肌膏走了。 吴馨坐在梳妆台前,不停地将丝绢在手中揉来扯去,似恨不能扯烂成渣。 “琴音,你去城北找麻子李,让他想办法弄死甘采儿!” 琴音一惊:“小姐,你要做什么?” 吴馨手里养着一帮混混,这是吴馨的秘密,只有琴音知道。 牛四便是其中之一,麻子李也是。 这群混混平日里正事不做,长期偷鸡摸狗,欺负弱小,讹人钱财。吴馨偶然一个机会结识了这些人,此后每月都会给他们一些钱,养着他们,偶尔让他们办些事。 “我咽不下这口气!” 吴馨眼里的怨恨,厚重得似要化为实质,琴音暗自心惊,小姐这么恨毒扭曲,怕不是魔怔了。 “小姐,你这又是何苦?”琴音轻声劝着 “就算甘采儿真死了,你嫁兰公子也是无望。莫说兰家同不同意,便是老爷夫人那里,就过不去。” “她死了,事情总有转机。”吴馨阴恻恻地道,“更何况,我还有黄庭海这张牌。黄兰香让甘采儿逼死了,他会更恨兰亭舟的。” “小姐,你何必执着于兰公子?就算你不想去摄政王府,也看不上黄公子,那旦州的青年才俊还有许多呀。”琴音苦口婆心地劝。 “啪!”地一声脆响。 吴馨扬手一挥,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琴音脸上。 “你这贱蹄子,现在我的说话连你都不听了?你要再不去,信不信我明儿就让人伢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琴音抚着红肿的脸,不敢再多说一句,低着头出去了。 她跟吴馨这么久,深知吴馨绝不是在吓唬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真的会这么做。 吴馨的温婉娴淑,都是在外人前的假象,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心思狠毒,才是真正的她。 琴音走后,屋内“哗啦啦~~~”一阵脆响,吴馨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摔在地,唏哩哗啦地滚了一地。 她死死盯着着铜镜里,那张扭曲的脸,恶狠狠地道:“我现在谁也不要嫁谁,我要他们死,全都死!” “所以,这便是你骗我的理由?” 忽地,空荡的庵室里,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吴馨大惊,她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四处环顾。然后,就见屏风后,缓缓步出一人,却是黄庭海。 见是黄庭海,吴馨的慌乱略平复,她斜眼看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黄公子,你深夜闯入庵堂,意欲何为?” “恩科的三个名额早就确定了,一个是韦石安,一个是魏涛,还有一个是钱琛。” “你早就知道,却一直在骗我。” 吴馨眼里闪过丝慌乱,转开头,并没接话。 黄庭海一步一步向吴馨逼近,带着肃杀的冷意。 “你骗我,是想借我的手,将兰亭舟推下深渊,然后你好救他于水火,让他对你感恩戴德,是也不是?”黄庭海逼问着。 见心思被戳破,吴馨也懒得再装,她看着黄庭海,满眼轻蔑地,不屑地嘲讽。 “呵,黄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心思通透。” “只是,你心中若无贪念,我又如何能骗得了你?” “而且,就算名额没定下,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几成胜算吗?” “连考九年,三次落榜,黄庭海,你扪心自问,你还敢再走进考场吗?” “你不过是靠着我给的一点微薄的希望,自己蒙蔽你自己罢了。” “呵呵,就你,还敢自诩少年天才?你也配!” 吴馨连日来心中的怨恨,化为一句句刻薄话语,似利刃般捅向黄庭海,每一刀都精准扎在他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黄庭海瞬间暴怒。 “你这毒妇!蛇蝎心肠的毒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黄庭海被激得红了眼,他冲上前,一手捂住吴馨的口鼻,不想让她再吐出一个恶毒的字眼。 他捂得很用力,牢牢地捂着。 片刻后,他惊惶地发现,吴馨在他掌下再无声息,整个人软绵绵的,头歪倒一边,完全失去了呼吸。 黄庭海大骇,一把扔开吴馨,仓惶地跑了。 吴馨死了。 黄庭海被抓了。 没过几次堂,杀威棒举起还没打下,黄庭海就全招了。 他就承认是自己失手杀害吴馨,还把之前吴馨利用黄兰香陷害甘采儿的事,也一并在大堂上说了。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一片。不到半天,各种版本的传言就满天飞。 甘采儿被这一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甘采儿还是不太敢相信。听说孟煜回来,这几日她都窝在家里,连门都没出。 “当然是真的,现在街上都传遍了!这下,全城人都知道上次你差点被吴馨害了!吴家的名声,这下是臭了不少。”兰亭之乐呵呵地道。 恩科名额的事,黄庭海一直被吴馨瞒得死死的,他怎么就突然知道了?而且怎么就那么巧,他去找吴馨时,正好被好几个同窗遇上?然后,又在连夜准备逃走时,官府衙役及时就到了? 甘采儿脑子里,突然响起兰亭舟的那一句,“你不用操心,余下的事,我来安排。” 她心里忽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这些事儿,不会全是你哥做的?”甘采儿小心翼翼地问。 “呃......”兰亭之挠挠头,想了想道,“不算他亲手做的,但也差不多吧。”。 “啊?!” “我哥就是散布了恩科名额的消息,还有派墨云一直盯着他,等他去找吴小姐时,就找了几个同窗制造偶遇,再给官衙通风报信什么的。” 甘采儿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完全了解兰亭舟。 在她眼里,兰亭舟从来都是翩翩君子,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似乎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模样。 “没想到,他竟这么厉害呀~~~”甘采儿由衷地感慨。 “我哥说了,坐在莲花之上的佛祖,都是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金刚手段。我等区区凡人,自是应仿效之。” 兰亭之还记得他哥在说这话时,脸上淡漠而平静的神色。 第189章 “公子,玄鹰卫有消息送来。” 冯昭走进书房,将手中未开封的信筒交给孟煜。 孟煜接过信筒,打开封蜡,取出内里的信笺快速看了一遍,然后冷嘲地一嗤。 “呵,这吴家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冯昭,你将这信誊抄一份,给司南伯府送去。让褚明渊多长个心眼,别到时候被吴家坑了。” “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想进摄政王府?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的,那小的这就去。” 冯昭说着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清水镇那边,玄鹰卫还有新的消息送来没?”孟煜叫住冯昭。 冯昭一脸无奈地看着孟煜。 “公子,清水镇那边玄鹰卫已经去过五次了,实在是能打听到的,全都详细给你汇报过了。真的,再没新的消息了。” “可怎么才那么几页?”孟煜皱眉,似十分不满。 冯昭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那是几页吗?那明明是几十页!一个乡野里长大的,普通的十七岁女子,能有多复杂的人生过往?何况,两年前,这个女子连清水镇都没出过!! 玄鹰卫若要再查下去,只怕得去趴兰家小娘子的房顶了。一想到那个画面,冯昭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对了,她最近都常去什么地方?” 冯昭沉默了一瞬,还是如实回道。 “这几日,兰家小娘子足不出户,没离开过院子。” 孟煜眉头微凝:“我就说她不太对劲,我一来,她便不出门了。” 冯昭实在是无力吐槽,但又实在忍不住。 “公子,兰家小娘子躲你,会不会是因为你对她的意图太明显了?” “是吗?很明显?!”孟煜一挑眉,戏谑地笑。 “那就更明显些吧。” “走,冯昭,随我去兰府拜会。” 当甘采儿接到绿叶通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没想到,孟煜竟然直接上她家来了! 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与孟煜见面的情况,除了假扮朱幼晨那次打了他之外,他们之间真没任何特别的交集。 自己到底是哪一点又招上这混蛋了? 她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再想。 “去告诉吴公子,我一女子独居在家,不方便见外男。”甘采儿道。 孟煜听到绿叶的回话,挑唇一笑。 “去告诉你家夫人,我不是外男。” 说完,孟煜一把推开绿叶,强行进了门。 绿叶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了。 不是外男?!自己是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吗?! 因兰亭舟住在书院,很少回家,此处主要是甘采儿和小红居住,所以在最初采买下人时,甘采儿挑的都是丫鬟和婆子,造成家里除了墨砚外,就没有男性下人。 因而,孟煜很轻松地就登堂入室了。 甘采儿气得咬牙。 “什么叫你不是外男?!”甘采儿怒目。 “我是锦绣坊的贵客,自然不算外男。”孟煜一撩衣袍,在正厅坐下。 “不知吴公子一大早强闯我家,是为何事?” 一见到甘采儿,孟煜心里欠着的那点痒,瞬间就舒坦了,他觉得很满足。 哪怕甘采儿板着脸,对他没一点好脸色。 “前些日子,因家中有急事,所以离开了一段时间。此次回来,是想将订制那批衣服加加急,这才来兰家小娘子这里商讨一下细节。” 呵,堂堂卫国公家的少爷,还少那几套衣服了?!甘采儿差点气笑了。 “若是加催订单,那吴公子该去的是锦绣坊,找到人也该是张老板。” “墨砚,送客!” 甘采儿一甩衣袖,就要进屋。 而小红早把墨砚叫来,此时正在厅外等候。 “若我,就想与你商议呢?” 甘采儿听到身后传来孟煜懒洋洋的,浑不正经的轻笑声。 第189章 “这位公子,我嫂子都说让你走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随着一道朗声响起,兰亭之走进来。 孟煜桃花眼微眯,看向来人,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兰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孟煜唇角微挑,漫不经心地笑。 “我兰家的家教,那可得分人,对登门门的客人,自会以礼相待,若是非请而入,擅闯家门的,那就只能撵将出去。” 说着,兰亭之走到孟煜的面前站定。 孟煜撩起眼皮,看了兰亭之一眼,轻漫道:“哦?那你试试。” 兰亭之面露恼怒,眼见这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甘采儿当即出声喝止。 “小豆丁,不得无礼。” 兰亭之不肯,正欲再说什么,却见甘采儿难得板起脸,只好悻悻地住口,往后一退,站到一旁。 甘采儿见兰亭之退了一步,就又转向孟煜。 “吴公子,你既是想商议订单的事,那不如我们到店里去。店里有样衣,有绣样,也能更直观一些。” 甘采儿现在只想把这尊大佛赶紧弄走,以她现在的身份,根本得罪不起孟煜。到了店里,有张老板,有店小二和绣娘们,多少能帮着她周旋一二。 “也好。” 孟煜自是看出甘采儿的气恼,也不想太惹她生气。他站起身,抬步往外走,路过兰亭之身边时,忽地扬唇轻笑。 “小豆丁,呵呵呵,很可爱的称呼。” “倒是很符合,你毛都还没齐的小家伙形象。” 孟煜笑得很恶劣。 兰亭之瞬间炸毛,拳头一下子攥紧。 “孟煜!你给我住口!”甘采儿暴怒了。 孟煜脚步一顿,倏地扭回头。他微微眯起眼,盯住甘采儿:“你知道我是谁?” 就连冯昭的目光都变了,犀利地看向甘采儿。 甘采儿猛地一激灵,窜出一身冷汗。 她掐着掌心,强自镇定,虎着脸道:“知道你是谁,这很难吗?” “你在锦绣坊签了巨额订单,店里自然要多方打听核实。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虽甘采儿不知孟煜为何化名“吴名”,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向来是不屑于隐藏身份的。所以,旦州府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他真实身份。 果然,孟煜盯着她看了几眼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抬脚走了。 甘采儿回屋略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马车往锦绣坊去。 孟煜与冯昭二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 “小姐,这位吴公子什么来头,我看他不怀好意。”小红道。 “他不姓吴,姓孟。是京都来的贵人,我们惹不起,日后见着他,躲着点。” “干嘛要躲?是贵人就能随便乱闯别人宅子?还有没有王法了!”兰亭之忿然道。 甘采儿叹了口气,轻声劝着兰亭之。 “民不与官斗。非万不得已,别去得罪这些达官贵人。” “小豆丁,你这火爆的脾气,可得收一收。在外行走,不能光讲好勇斗狠。江湖险恶,并非只有打打杀杀。” 说罢,甘采儿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休息。她揉了揉额头,觉得脑仁疼。 她实在想不明白,孟煜此番奇怪的举动,到底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还真像他前世所说,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了? 呸,她才不信!满口谎言的骗子!甘采儿暗暗啐了一口。 甜言蜜语和献殷勤,是孟煜撩拨女人最惯用的伎俩,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谁信谁倒霉! 不过,十九岁的孟煜确实与二十六岁的他大不相同,多了几分青涩和狂妄,也还没日后彻底的放纵、不羁、和风流。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突然“砰”地一声,马车晃了几晃,似有人重重撞上马车。 “抓小偷,抓小偷~~~” “别让那贼子跑了~~~” 随着这一撞,远处跟着响起一阵嘈杂的奔跑的脚步声,还有纷乱的叫嚷声。 “出什么事了?”甘采儿出声询问。 “有人撞到我们马车了,好像是个小偷,很多人在追。”墨砚回答。 甘采儿撩起车窗的纱帘,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她们每日都走的一条近道,是条背街的巷道,平时路上行人极少,马车走起来很通畅,所以墨砚很喜欢这条路,走得畅快。 此时只见一个男子,正瘫坐在马车轮子旁直喘粗气。他揉着腿,面露痛苦的神色,似被伤到了腿,一时不能站起来。 甘采儿不由暗暗皱眉,此男子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 那人见甘采儿撩开窗帘,便抬起头,冲着她咧嘴笑,露出一排又黄又黑的板牙。看得甘采儿更是一阵恶心,忙将窗帘摔上。 “墨砚,别停这里,赶快走。” “少夫人,车轮子给撞得卡住,现在走不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 说着,墨砚跳下了车辕。 “我也去帮忙。” 兰亭之也跳下了马车。 两人正要让那男子挪开一下,后面就跑上来乌泱泱的一群人。 “就是他偷了我的荷包,快,抓住他!”一个中年男子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男子大声道。 “你们谁敢过来,老子捅死他!”瘫坐在地上的男子,猛地拔出匕首,指着众人。 一群人停在两步之外,一时无人敢靠近。 “我荷包里有二十两银子,你们谁能抓到他,替我拿回银子,我就拿出五两做酬谢!” 孟煜忽地一皱眉,觉得有些不对。 他仔细打量着这群人,全是二三十岁的男人,看上去不像是街上的摊贩和路人,倒似一群流民。 而且,他们的站位,与其说是围住了小偷,倒不如说是围住了马车。 一丝警惕蓦地从他心间升起。 正在此时,只听“哐当”一声,匕首自那男子手间脱落,掉落在地上。 原来是兰亭之飞起一脚,踹飞了男子手中的匕首。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将人带走了。” “快些,我们还得修马车呢。” 兰亭之又是一脚,将匕首踢得更远了些。 “谢谢少侠,谢谢少侠~~~”中年男子连声道谢。 接着,那群人便蜂拥一般,扑向瘫坐在地上的男子,对其拳打脚踢。 那男子被打得“嗷嗷”直叫,然后拼命往马车底下钻。他一钻,其它人就去拽...... 于是,马车就被众人推得摇晃起来。 “哎,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小红在马车内惊声尖叫。 墨砚和兰亭之见势不对,忙将靠近马车的人往外推。但是,好拳难敌四手,就他们两个半大的少年,如何能抵过汹涌的众人? “住手!不能推马车!你们要再不住手,我可就不客气了!”兰亭之大声呼喝。 “你又是什么人?!我们抓贼人,你竟要包庇不成?” “此人定和贼人是一伙的!要不然,怎么这贼人会跑到他马车这里来?” “就是,就是,没准马车上还藏着其它同伙!” “掀了这马车,把里面的人抖落出来看看!” “对,掀了它,掀了它~~~” 一人煽动,顿时群情激昂。墨砚和兰亭之站在马车两侧,艰难地护着马车,左支右拙,十分狼狈。 “公子,这情况怕是有异。”冯昭脸色凝重。 “你才看出来?”孟煜斜斜一挑眉,嗤笑一声。 第189章 眼见着马车被众人推得大幅晃动起来,孟煜突然双脚一蹬,从马背上冲天而起。 然后,他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手捏剑诀,一手挽剑花,“唰,唰”几剑之后,十来个人倒地了一大半,哀嚎声遍地。 其余的人,见势不对,一哄而散。那个丢了荷包的中年男子,跑得最快。 “冯昭。”孟煜淡喝一声。 “是。” 只见冯昭一个旱地拔葱,身影如鬼魅般向那个中年男人追过去。 而后,孟煜手上剑光一闪,指向墨砚。 “去,报官去。” 墨砚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又看了眼马车,迟疑着。 “墨砚,你去吧,这里有亭之和孟公子在,出不了事的。”甘采儿此时打开了车厢门,对墨砚吩咐道。 这个时候,她再看不出这群人是冲她来的,那就是真蠢了。有孟煜在场,这事报官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旦州府衙可能不会在意她一个平头小百姓的死活,但不敢不理会卫国公府公子的安危。 墨砚见甘采儿如此说,这才快速离开,向府衙跑去。 孟煜跳上车辕,一屁股坐下。 他扬了扬下巴,冲兰亭之道:“你身上的燕子镖放着不用,是要拿来装门面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燕子镖?”兰亭之相当意外。 孟煜忽地一怔。他为什么会知道兰亭之随身带着燕子镖? “公子,人带回来了。”这时,冯昭押着那个中年男子回来了。 那中年男子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为什么抓我!!你们定是贼人一伙的,不仅要抢我的钱,还要我的命~~~~” “我们要请青天老爷替我们做主~~~” “杀人了~~~抢劫了~~~” “来人呀~~~救命呀~~~” ...... 孟煜听得直皱眉,极不耐烦。 “聒噪!” “冯昭,让他们闭嘴,若有谁再嚎一声,直接割了他舌头。” 现场顿时安静了,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就是一活阎王,说割舌头,就一定会割。 孟煜满意了。 他曲起一条腿,踩在车辕上,整个人懒散地倚着车厢门,慵懒又随性朝兰亭之一点 “你和冯昭去将这些人全绑上。” “那你呢?”兰亭之问。 “我?”孟煜懒洋洋一笑,“自然是看着你俩做罗。” 兰亭之很是不忿,但眼瞅着冯昭一个人要绑七八个,终于还是上前搭手帮忙。 “你早瞧出来对方有诈了?”甘采儿隔着车门问孟煜。 “嗯。”孟煜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你为何不出言提醒?” “提醒有用吗?再说,我这人就喜欢英雄救美。” “孟公子慎言!” “呵呵,我哪里有说错?”孟煜轻笑。 “是我不配称英雄,还是夫人不是美人?” 孟煜的声音轻佻,戏谑,且狂妄。 甘采儿气得肝疼,刚刚才升起的一丝感激之情,瞬间荡然无存。 过了一会儿,兰亭之和冯昭终于将倒在地上的人全都捆完。 冯昭还很贴心地给每人点了昏穴,怕他们再出言不逊,惹了孟煜心烦,让他动了杀心。 “公子,人捆好了。”冯昭上前回禀道,“小的瞧这几人不像普通百姓,他们的手都很光滑,没什么茧子。” “啧,啧,兰家小娘子,你这是上哪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孟煜轻啧一声。 甘采儿默然无语。 除了吴家,她没得罪任何人。看来兰亭舟说得对,吴家不会轻易放过她,哪怕她根本一点错都没有。 这时,她突然很庆幸,今日孟煜在这里。要压制强权,除了天理国法之外,只有更大的强权。 “今日之事,多谢孟公子了。” 不管甘采儿心里对孟煜如何不满,这声谢也还是要道的。 “啧,这口头上的谢,未免太没诚意。不如,兰家小娘子改日做东,摆上一席,认真来谢。” “你别太过分!”兰亭之忍不了,冲上前大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该是侠义之士所为,哪有趁机挟恩索报的?” “你对我,是有什么误会吗?”孟煜挑起眉,似笑非笑。 “我有哪一点,让你认为我会是侠义之士了?” “你,你.....”兰亭之气结。 正在这时,墨砚带着一队衙役回来。为首一人是班头赵雷。 地上那一堆不省人事的,赵雷认得大半,都是附近有名的混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到处生事讹人。 不过,此时让人全都打伤,半死不活的,这让他十分头疼。这帮人之所以能一直为非作歹,是因为身后有人。 这个锅,他可背不动。 他向身后招招手,让手下将地上的人先拖回衙门关押。然后,对着孟煜几人道:“还请几位随我回一趟府衙,将今日之事做一份供状。” “去府衙?小爷可那没空!” “你若想问什么,等我办完了事,自行到我府来上问。” “你们既将人拉走了,就快些散开,别挡着道。” 孟煜不耐烦地挥着手,语气高高在上,毫无客气。 这人自己惹不起。赵雷当差十几年,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当即便领着人走了。 马车坏了,没法动,墨砚留下修马车。甘采儿几人只好步行前往锦绣坊,好在此处离得已经不远。 甘采儿和小红先后从马车里跳下来。 变故,就在刹那间。 甘采儿感觉身后似乎有不对,然后下一刻,便被人猛地揽在怀里,扑倒在地,从头到尾的被罩住。 “噼里啪啦~~” “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之后,甘采儿闻到了浓烈的硝烟气味。 “公子~~~公子~~~” 甘采儿听到冯昭惨烈的尖叫声。 她身上沉沉的压着一个人,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耳畔,头歪垂在她颈侧,似失去了意识。 冯昭冲过来,就要将孟煜从她身上拉起来,她蓦地厉声喝止:“住手!不要动他!” 冯昭动作一顿,真没敢再动。 “小红呢?” “小姐,我在,我没事。” “亭之呢?” “嫂子,我也没事。” “少夫人,我也没事。”不待甘采儿问,墨砚主动道 “你们几人,稍微抬起他一点,动作尽量要轻,要慢。”甘采儿吩咐道。 然后,她借着抬起的一丝空隙,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来。 孟煜的情况很惨烈,后背被崩了一大片,血肉与衣服混在一起,黑乎乎的,很是瘆人。 “小红去请大夫,墨砚去买酒,亭之,你的燕子镖给我。” 一连串吩咐完后,甘采儿拿起燕子镖,一点一点开始清理孟煜背上被炸坏的衣服。 她的手很稳,她的脸色很沉静,不见一丝慌乱,仿佛这样的事,她做过很多次。 情况不算太糟,孟煜贴身穿了一件软甲,护住了大部份的躯体,只有肩膀和腰部有伤,看着血肉模糊,其实都是皮外伤。 甘采儿长长吁了口气。 墨砚抱着一坛酒跑回来。 甘采儿熟悉地伸手摸进孟煜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个白玉小瓶,然后倒出一料药,将它硬塞进孟煜口中,再灌了一大口酒。 冯昭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怎么知道公子身上带着救命的“九转还魂丹”?! 还知道“九转还魂丹”要用酒送下才能最快发挥效力? 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 这时,孟煜的睫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由茫然到逐渐凝聚,最后落在甘采儿身上,他怔怔地看着甘采儿,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末了,只汇成轻轻的一句 “囡囡。” 孟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破了美梦,轻得只有甘采儿能听到。 甘采儿听到耳中,却如巨雷轰顶,骇得她魂飞魄散,瞬间石化!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第一卷,完) 第189章 第二卷 京都风云 孟煜记得自己是死了,死在战场上。 景元三十六年,北方劲敌孟西国起兵来犯。已经年过五旬的他,毅然请命领兵出征,披挂上阵,直赴战场。 与他同去的,还有孟北海,他是此战的先锋官。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这一战打得很顺利,不到半个月就结束了。他们成功地将孟西军撵出边境三百里开外,顺手还夺了孟西的三处边塞要冲。 庆功宴设在草原上,正当他们正载歌载舞欢庆时,残余的孟西军偷袭了他们。 他眼角余光瞟见一枚带着流火的箭矢,射向孟北海,他来不及呼喊,便飞身扑过去,将孟北海护在身下。那一瞬间,他感到后背燃起炙热而巨大的疼痛。 这一次,他是真死了。 他看到星儿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哭眼泪鼻涕齐流,实在是太难看。他抬起手,想替他擦一擦鼻涕,可他太乏力,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变得冰凉。囡囡,我护住了我们的儿子。他缓缓闭上眼,很安心。 恍惚中,他听到了孟北海撕心裂肺的哭喊。啧,二十岁的大男人了,怎么如此没出息?他心里有些嫌弃。唉,都怪自己平时太宠着他。 突然,一股暖流自喉头而下,还带着些呛人的辛辣,胃火辣辣地开始灼烧,四肢百骸都像是要被燃起来。而后,僵硬的躯体复又变暖...... 咦,好像又能动了? 他颤了颤睫毛,再次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鹅黄色身影,那熟悉的颜色,让他一眼都不敢眨,就那么死死的盯着看,直到看到那张脸...... 果然是死了,才能看到朝思暮想了十几年的人。孟煜突然就觉得,死了也挺好的。 “囡囡。”他出声轻唤。 然后,他就看那个鹅黄色身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你醒了?”冯昭焦急的面孔闯进视线。 这货怎么也在这里?! 自己看了他一辈子,早看烦了,可没一点再见想他。再说,他不是在京都宅子里养老吗?不会也死了吧? 不对!眼前这个冯昭怎么这样年轻?是何方妖孽幻化的不成?! “公子,你说话呀,是不是还有哪里伤着了?”冯昭急得满头是汗。 看上去情真意切,不太像妖怪。如此沉不住气,是冯昭少年时的模样。一个念头,自孟煜心上闪过。 “冯昭,今年是哪一年?” “景和五年呀。公子,莫不是你头也被伤到了,你快躺下,大夫马上就到了。” “竟是景和五年。”孟煜喃喃着,闭上了眼。 “我这是在哪里?” 冯昭快哭了。 完了,公子真给炸出问题了,连脑子都迷糊了。这要回去京都,世子爷还不得把自己的皮给剥了呀! “公子,我们这是在旦州府,今日本是要与兰家小娘子同去锦绣坊,商议订制衣服的款式。结果半路上,遇上歹人向兰家小娘子寻仇,你为了救她,被霹雳弹炸伤了。” 冯昭哭丧着脸,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希望能让公子记起些事来。 可孟煜只听到了“兰家小娘子”五个字,他嘴角微微上翘,果然是她。 这边冯昭唠唠叨叨给孟煜说着情况,那厢甘采儿正闷着头,一言不发地疾步往外走。 “嫂子,你还是回马车上休息一下吧。”兰亭之拉住她。 甘采儿被他一拉,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兰亭之吓了一大跑步,忙支撑住她,道:“嫂子,你没事吧?” 甘采儿抬起眼,眸子一片慌乱。她不安地扯着兰亭之,近乎蛮不讲理道:“小豆丁,我要回家,马上就要回,立即就要回!” “好的。嫂子,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回家,即刻就回!” 说完,兰亭之身形一纵,就到了孟煜和冯昭的马边。 “孟公子,借你马一用,等回家就还你。” 话音一落,也不待孟煜同意,他便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将马骑走了。 他不仅骑走了一匹马,同时还牵走了另一匹。 “哎,哎!!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冯昭冲兰亭之的背影大声嚷着。 “冯小哥,你别生气。我家小公子脾气是有些急,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替他给你们赔个不是。” “其实吧,你家公子受了伤,也骑不得马。正好我家马车可以拿你们用,这样一换一,也挺好的嘛。” 墨砚满脸堆笑,打着哈哈。 “两匹马而已,也值得你大呼小叫。”孟煜闭着眼,淡声斥道。 冯昭瘪着嘴,收了声。 也是,自家公子为兰家小娘子连性命都不顾了,还会在乎两匹马? 甘采儿坐在马上,被兰亭之以最快的速度带回了兰家小院。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那一声“囡囡”,像是一记惊雷,劈在她的神魂之上,惊得她三魂丢了七魄,除了想逃,还是想逃。 一个可怕的猜测,自脑子里冒出来,怎么摁都摁下不去。 那就是,孟煜也重生了! 不然,他断不会喊出那声“囡囡。” 若他也真的重生,那该怎么办? 卫国公府里的那些仇,自己还怎么报? 自己与他的那些孽债,又要怎么算? 为此,甘采儿夜夜不得安眠,整晚整晚的失眠。 但自那日后,孟煜却像销声匿迹了般,再也没出现过。 甘采儿曾让兰亭之拿了些名贵的药材上门致谢。谁知,街头那间大宅子里,却已是人去楼空。听说是吴公子受了重伤,所以退了租,要回家去养伤。 看来这次是伤得挺重,甘采儿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愿以后别再见了。 可这个“但愿”,只维持了不到十天。 这晚,甘采儿照例睡不着,又在灯下绣荷包。绣花既可静心,也可以产生些乏意。 “小姐,这二更天都过了,你还是早些歇息了吧,别再熬夜。”小红揉着眼睛,不停打着哈欠。 “我这还有几针就收线,做完就去睡。” 甘采儿用针拨了拨灯芯,光更亮了些。 “你若困了,便先去睡,今儿就不用侍候我了。” “那怎么行!”小红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让自己清醒几分,“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备着。” 不是甘采儿愿意熬夜,而是她根本就睡不着。只要一闭眼,那声“囡囡”便如魔音穿脑,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 比如现在,她不过略微出了神,那声“囡囡”似又在耳畔响起。 “囡囡。” 甘采儿懊恼地甩了甩头,捂了捂耳朵。可那魔音却并未消失。 “这么晚你不睡觉,绣这捞什子干嘛?” 甘采儿赫然一惊,猛地站起来,扭身回头。 只见孟煜正站在她身后。 “你,你怎么进来的?!”甘采儿失声道。 “哦,从窗子翻进来的。”孟煜指了指身后的窗,好心解释着。 “深更半夜,私闯女子闺房,这等宵小行径,简直是无耻下流!” “枉你一名门公子,竟能做出如此既有违国法,又天理不容之事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甘采儿气得破口大骂。 被骂得狗血淋头,孟煜却丝毫不动气。他看着甘采儿快要喷出火的眸子,忽地轻轻一笑,带着些怀念。 “我来,只是想抱抱你。” “囡囡,你就让我抱一下吧。” “啪!” 甘采儿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地就孟煜砸过去,带着滔天的怒。 半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脸一身。 “滚!你给我滚!” 甘采儿气得手都在抖。 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她再也不用猜测,不用忐忑。 此刻,她无比清楚,这人与她一样,重生了。 同时,对方也同样知道,她是重生的。 第189章 若知道霹雳弹的一炸,能把前世的孟煜给炸回来,那甘采儿死也要阻止他替自己挡那一下。 上好的汝窑茶盏,碎成四五片,静静地躺在地上。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响亮。 可整个宅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此间是无人之境一般。 “你对院子里人做了什么?”甘采儿质问道。 “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就让玄鹰卫将她们迷昏,全部带走了。”孟煜道。 玄鹰卫?! 甘采儿不可置信看向孟煜,这混蛋是疯了吧?几个手无寸铁的婆子丫鬟,他竟用上顶尖死士了? “那小豆丁呢?”玄鹰卫再厉害,甘采儿也不认为他们能毫无动静地带走兰亭之。 “哦,他呀。我让冯昭拉他出去喝酒了,这会儿估计还没醒。” 孟煜抹了一把衣袍上的茶渍,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看这架势,他是不会轻易走的。甘采儿想了想,若能把事情谈开了,也挺好。 “你想谈什么?”甘采儿也坐下。 孟煜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艰涩。 “你后来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很久,可一直没找到。” “你找我?”甘采儿十分诧异,满是不解道。 “你不是早在北疆战死了?你死之前,我一直卫国公府,哪里也没去。你怎会找不到我?” 孟煜抬起眼,静静看着甘采儿,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眉眼每一处,像是想把她牢牢地,一分不差地刻进心里。 甘采儿让他看得发毛,正欲催问,就听他道:“我确实是战死在北疆。不过,不是景和二十年,而是景和三十六年。” “什么?!你说什么?!” “之前与阿克族作战那次,我是诈死。是为了潜入他们都城,得到他们最新的武器图纸,还有了解他们边境兵力布署。” 阿克族是大雍北境最强劲的对手,其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对大雍历来虎视眈眈。 甘采儿知道,孟煜对阿克族怀有刻骨的仇恨,不灭其国,死不瞑目。 因为,孟偃死在阿克族手上,还被剥皮削骨,点了天灯,就为打击大雍的士气。 孟煜也是从那日起,披上他大哥的重甲,上了北疆战场。从一个不学无术的京都纨绔世家子,成长为赫赫有名的一代战神,成了名副其实的,让北疆诸国闻风丧胆的卫国公。 “那你哪一年回京都的?”甘采儿问。 “景和二十四年。” “景和二十四年呀?”甘采儿忽地一笑,笑容惨淡,前尘往事迎面而来。 她淡淡地道:“我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下过一场暴风雪,我就是死在那场雪里。” “我冻死在回家的路上,也不知道最后被扔去了哪里。你又怎么找得到我呢?” 横亘在心中十几年的猜测,终于在此刻被证实,一丝酸涩突然涌上心口,孟煜很想伸出手,抱一抱眼前的女子,却让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 “你今晚前来,就是想问这个?” 孟煜摇摇头。 “前世,我亏欠你太多,今生我想弥补一二。” 甘采儿默了默,确实,这人欠她太多,数一宿都数不完。既然他想弥补,倒省了她亲自去讨债。 她想了想,道:“你既有这个心,那就折成现银,或是京都的铺面吧。” 孟煜沉默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弥补。”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打算与兰亭舟何时和离?” “这关你什么事?” 他该不会以为,这辈子自己还会与他再有什么纠葛吧? “等你们和离后,我就娶你过门。” 这下,甘采儿沉默了。 良久后,她缓缓开口。 “前世,我们之间就是一个错误,害人害己。这一世,你我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见了吧。” “你要实在心中有愧,不妨就多拿些银两给我。” “不行。”孟煜断然拒绝。 “你若嫁给我,我所有的银钱,地产,商铺,还有俸?都归你。” “孟煜,你失心疯了不成?!你要娶的是梅婉吟,当今左丞相的嫡女,京都第一女才子。” “不,我今生只娶你。” “呵,你要是真疯了,我可不奉陪。” 甘采儿冷冷一笑。卫国公府这火坑,她被他哄着跳过一次,绝不可能再跳一次。 “你别忘了,我现在可还是名正言顺的兰夫人!” “所以,你什么时候与那老匹夫和离?” “关你屁事!”甘采儿实在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可知道,你走之后,那老匹夫与他新娶的夫人,日日琴瑟合鸣,恩爱得很。在京都城,这可是人人传诵的佳话呢。” 孟煜挑唇轻笑,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恶劣。 “出去!你马上给我走!” 甘采儿一抬脚,就往孟煜身上踹过去。 这混蛋专会往她伤处捅刀!甘采儿气头顶都快冒烟了。 孟煜反手一抓,握住了甘采儿踢过来的腿,将其捏在掌心,让她动弹不得。他见甘采儿真动了气,便也收敛了一二。 “好,好,我走就是了,你别生气。” “囡囡,我什么都可以依你,想打想骂,都随你,哪怕你不想理我,也使得。” “但只有一点不行,你不能让兰亭舟再碰你。” 甘采儿气笑了。 “孟煜,我是兰亭舟八抬大轿,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妻子,我们就是天天同房,那也是天经地义!我凭什么不让他碰?!” 孟煜眸色一暗,沉沉地盯着甘采儿。他手掌缓缓加大了力度,拖着甘采儿的小腿,将人拉到了近前。 他忽地轻声一笑,声音凉薄。 “你说,若我告诉兰亭舟,你腰窝左下处有三颗胭脂痣,他会作何感想?” “若我再告诉他,那几颗痣,每每用手指挠一挠,你便会全身轻颤,那他又会作何感想?” “孟煜,你混蛋!” 第189章 甘采儿腰窝处,确有三颗胭脂痣。 原本,她自己是完全不知晓的。只是感觉到每每在床笫间,兰亭舟极喜欢用手指撩拨后腰那处。 当微凉的指腹轻轻拂过,总是带起一连串莫名的痒麻,让她禁不住轻颤。 有时,兰亭舟捉弄得久了,她就受不住,从而会心生恼怒。可是,不管她是撒娇,还是撒泼,兰亭舟也很少停下。 她只当那是他奇怪的偏好,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她跟了孟煜之后,发现孟煜也对自己后腰那处特别感兴趣。他不仅是要上手,而且还要上嘴。他经常是用牙齿叼起那层皮肉,放在唇齿间不停地,细细地研磨,磨得她尖叫连连,又哭又叫,像一条快要断气的鱼才肯罢休。 在情之一事上,孟煜从不藏着掖着,比兰亭舟大胆直白得多。情到浓处,他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也敢做。 他就曾执笔,亲自将甘采儿后腰那处画下来,拿给她看。甘采儿这才知道自己腰窝那里,有三粒红痣,如雪中盛放的红梅,其色艳若朱砂,煞是惹人眼,连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脸红。 如此私密之处的景致,非有肌肤之亲者,不可得知。 若孟煜拿这个去与兰亭舟说,她那真是百口莫辩! “姓孟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甘采儿彻底被激怒。 “前世,你对我花言巧语,让我背负污名,名节尽毁。你还骗我哄我,让我为你生儿育女,又使我身陷内宅,受尽你妻妾搓磨,被她们栽赃陷害,过得生不如死!” “前世是我蠢,是我笨,信错了人,付错了真心!前世的一切,都是我活该!” “可前世种种,我可曾有半分对不起你?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你竟又要来害我!” “我是刨了你孟家祖坟,还是毁了你孟家前程?” 甘采儿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长久压抑的难过一涌而上。她眼里不由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一滴泪,缓缓滑落。 甘采儿给气哭了。孟煜一下慌了神。 他忙将甘采儿的腿放开,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揽她入怀轻哄。 孟煜人刚一靠近,便听“啪!”一声脆响。甘采儿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她用力之大,竟把孟煜打得脸侧到一旁。 “我告诉你,前世是我对不起兰亭舟。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害他一次,也不会让他因为我,而再次沦为旁人的笑柄。” “你若想拿着前世的事,去伤害他。大不了,我就再死一回。”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我若是要死,定要拉你做个垫背的。” 甘采儿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而后从针线簸箕拿起一把剪刀,对准了孟煜。 孟煜看了眼甘采儿,又看了眼她手中的剪刀。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他的囡囡,一向是勇敢无畏的。 但他不甚在意,只默默地侧过脸,递到她面前。 “好了,我不去找兰亭舟便是。囡囡,别气了。“ ”你要是气不过,要不你再打两下,或者用剪刀戳两下,也行。”孟煜放低声音,轻声哄着。 “孟煜,你以为,我给你开玩笑?”甘采儿冷冷道。 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剪刀抵到他脸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他皮肤,一粒血珠瞬间冒出来。 “什么玩不玩笑的,你就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 孟煜说着,又将脸往前凑了几分,剪刀的刀尖一下戳得更深了些,血珠成串的往外冒。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还要往甘采儿这里再近一分。 看着越来越刺目的鲜血,甘采儿终于还是收回了剪刀。 孟煜历来是个混不吝的,不要命的事,他没少干。 “孟煜,你我之间,最好约法三章。”甘采冷然道。 “好,你说,我都听你的。”孟煜一抬手,抹掉了脸上的血。 “一、我确实要与兰亭舟和离,但这事与你无关。” “二、你做你的国公爷,我做我的升斗小民。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日后不必再见。” “三、梅婉吟,崔萍萍前世折磨我之仇,我势必得报,你不得插手。若你想替她二人出头,庇佑她们,那日后,我们就是仇人。” 孟煜听完甘采儿的约法三章,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和离?” 第189章 甘采儿一气之下,抓起窗边的鸡毛掸子,对着孟煜一顿猛抽,将人撵出房门。 孟煜也不恼,由着她打,一脸浑不正经地笑着。 “砰!砰!”几声,甘采儿将屋内的门窗紧紧合上。 而后,她跌坐在椅子里,心中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她与孟煜耗了大半夜,似乎没得到什么结果。 唯一庆幸的是,孟煜终于答应不去找兰亭舟麻烦。 此时的兰亭舟才考取秀才,还远不是日后官居高位的翰林院大学士,而孟煜却是实打实的国公府公子。 以两人现在的实力,孟煜想要碾死兰亭舟,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这一夜,甘采儿做了一宿的噩梦。直到第二日醒来,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一身冷汗。 “小姐,你怎么一身全是汗?可是昨儿夜里受凉了?” “我让绿叶给你熬点药吧。你别看最近天气转暖了,这早晚都凉得很呢。” 小红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不住唠叨着。 “小红,院子里其它人可还好?”甘采儿问。 “大家都好着呢。小姐,你干嘛这样问?”小红有些奇怪。 甘采儿默默叹了口气,看来玄鹰卫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些人竟全然不知昨夜被掳走过。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 “对了,亭之呢,他可有回来?” “哦,小公子今早回来的,好大一身酒气,也不知昨夜与谁喝大酒去了。” 甘采儿放下心来,人回来就好。 小红替甘采儿穿好衣服,整理了床铺,又去收拾桌子。 突然,她小声地“咦”了声。 “小姐,你绣的荷包呢?怎么不见了?”小红拿起针线簸箕抖了抖,又围着桌子四下找起来。 甘采儿正在洗脸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道: “昨晚睡前忘了收捡,半夜听到老鼠叫,起来发现是老鼠在咬荷包,就拿去扔了。” “哎呀,那太可惜了。那可是上好的苏锦呢,说好了绣完拿给姑爷放护身符的。”小红一脸遗憾。 可不是嘛,她专门挑了店里最好的一块苏锦,又整整绣了三日,眼看着要完工了......甘采儿磨了磨牙,把孟煜从头到尾骂了十八遍。 “对了,小姐,昨儿张捕头来说,今日府衙要审那日袭击我们的人,问你要不要去听审。” “让墨砚去吧,我就不去了。” 不需要去听审,也不论府衙最后定论如何,甘采儿心里很清楚那事是主使的。 自己来旦州府不过一年,生活简单,与人无争,唯一有过节的,便是吴家。 只是,她没想到,吴家竟真的要取她性命。 吴家太过猖狂,光天化日下,就敢纵恶徒当街行凶杀人,完全目无王法。难怪后来会被人连根拔起。 甘采儿摇了摇头,且容他们再猖狂两三年,日后自有人来收拾他们。 孟煜从那日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这一次甘采儿不再忐忑。 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完了,该表明的态度,她自认为也表明得很清楚。至于孟煜还想纠缠不休,她才不会惯着他,大不了鱼死网破。 孟煜这一次的消失,并没回去京都,他在旦州四处寻找一个人。 重来一世,他断不可能再娶梅婉吟。但孟梅两家的联姻,是绝不会因他不愿意就能取消的。 若想不娶梅婉吟,只有两条路。 一是自污其名,污到人神共愤,污到梅家宁可牺牲掉与孟家联姻好处,也不让女儿嫁给他。 其实,对于自己名声的好坏,孟煜是无所谓的。只是,他怕他哥会气出个好歹来。 这一世,他是打定主意要保住孟偃性命,不让他英年早逝,总不能在他这里,就先给他哥气死了。 所以,自污这一条路,能不走就不走。 第二条路,就是前世的老路,去求皇上恩典,让他赐婚。但要走这条路,他缺一个功劳,一个天大的功劳。 要是他没记错,在旦州,好像还真有这么个机缘。只是他得费心寻找一番。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没了孟煜的骚扰,吴家也因上次的失手而有所收敛,甘采儿的生活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步调,平静而琐碎。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乡试举行的时间。这一次,兰亭舟顺利地参加秋闱,再也没有另一个“黄庭海”出来发难。 不出任何意外地,兰亭舟夺得了“解元”。在甘采儿眼里,这很正常,她并不觉得惊奇。 但整个旦州府却疯了! 同一个人,从童试到乡试,从童生到举人,每一场必中,每一场必拿第一。这哪是文曲星下凡,这根本是文昌帝君转世!! 旦州的各大书院对鹿鸣书院那简直是,既红着眼羡慕,又咬着牙骂骂咧咧。各大山长冒着酸水恭喜欧阳舒时,都要带上一句“欧阳公真是好运气,白捡了个好苗子。” 欧阳舒乐开了花,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毫不与他们计较。 鹿鸣书院放了三天假,在书院大门口连放三天鞭炮,还请来舞狮队和戏班表演助兴。整个书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气洋洋的,比过节还热闹。 兰亭舟住的那个书舍,也水涨船高,无数学生都抢着要搬进去住。 兰亭舟本人更是没法露面。现在只要他一出门,就一定会被人围观,走到哪儿,哪儿就拥堵。甚至还有人会拿着剪刀,总想着要剪点他身上的东西,好拿回家供着。 “这也太疯狂了吧?”朱小筱扒着门缝,看着门外各处蹲守的人,忍不住啧舌。 “我咋觉得这些人眼里都冒绿光呢,怕是抢唐僧肉,也不用这么多人呀?”环儿也啧舌。 “唉,杜大人派的兵,顶不顶用呀?”小红很担忧。 当兰家小院被人从各个角度入侵之后,兰亭舟向府衙申请了保护,杜仲也很给力,当即就派了五十守备军来兰家维持秩序。 兰家小院这才稍微恢复了平静。 甘采儿也没见过如此夸张的场景。哪怕前世兰亭舟得了状元,骑马游街时虽也风头无二,但与如今这情况比起来,那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眼下这情况,掷果能不能盈车,她不知道,不过兰亭舟多半要被砸死。 “要不,我们还是回清水镇避避?”甘采儿提议道。 “母亲前日来信,叮嘱我们近期不可回去。” “为何?”甘采儿不解。 “家里大门给挤坏了,还没修好。”兰亭舟淡声道。 好吧,清水镇的家也没能幸免。 “不必担心,这几日我不出门便是。隔些时日,他们自然也就散了。” “我看难说。”兰亭之这时走进来。 “哥,你是不知道,城中赌坊连夜都开出了盘口,赌你春闱能不能高中呢。我听说买你中的人可多了,相当的火爆。” 甘采儿心中一动。 “你这几日不着家,就是去这些地方鬼混了?”兰亭舟冷下脸,沉声斥道。 “我哪有鬼混!我这是出去听听旁人怎么吹嘘你嘛。” “赌坊的盘口怎么开的?”甘采儿问。 “那都是赌我哥能高中的呗。若是他高中了,还要倒赔二分银子呐,考不中才会一赔十。” “不过,赔率最高的,还是赌我哥能不能中状元的,一赔五十呢!” “要是我有钱,我都想去买我哥中状元。不为输赢,就为添个喜气!”兰亭之笑嘻嘻道。 兰亭舟淡淡睇了他一眼。 “看来你身上闲钱很多?那下月的月例你先不用拿了。” “不,不是,哥,我不是这意思!” 兰亭之这下慌了,拉着兰亭舟的袖子直求饶。 甘采儿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道:“放心好了,少谁的银子,也少不了你的。” 不过,兰亭之的话却让甘采儿心思活泛起来。她眼睛转了转,一两变五十两,一千两那就是五万两!!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呀! 自己到京都的第一笔横财,这不就有了?! 甘采儿忍不住一脸喜色,嘴角微微上翘,压也压不住。她喜笑颜开的一抬头,便撞见兰亭舟淡淡的神色。 “十赌九输。” “再说,天下人才何其多,我可没那么大能耐,能保证一举夺魁。” “行的,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甘采儿脸上甜甜笑着,心里开始盘算能拿出多少钱。 第189章 甘采儿将手里的能动用的银钱,都归集在一起,一共一千三百二十六两。她一连算了三遍,最后到手应该是:六万六千三百两。 看着那一排数字,她扒拉着算盘珠子,傻乐了半天,乐得连兰亭舟站她面前半晌,她愣是没看见。 “你真要把钱全押上?”兰亭舟垂眸看她。 “嗯。”甘采儿使劲地点头。 “状元岂是说能中就能中的,万千学子中,仅那么一人而已。”兰亭舟微微叹了口气。 “你就不怕血本无归?” “不怕。你定能考上状元郎。”甘采儿说得极为笃定。 兰亭舟一噎,默然无语。 他心里开始盘算,自己要不要趁最近还有时间,先画几幅大尺寸的山水画,等这一千多两银子打了水漂,也能卖了应个急。 不至于一家人到时候在京都流落街头。 兰亭舟对自己的能力知之甚深,金榜提名,大概问题不大,但要金殿折桂,还是最大的那一枝......他可不敢心存奢望。 能拿下状元的人,不仅得是才学非凡,而且还需运气极好,才能入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两点,兰亭舟都不认为自己有。 第二日一早,甘采儿兴冲冲地拉着兰亭之就要出门。朱小筱一听说她是要去赌坊下注,当即就让环儿找出银票,也要跟去。 “走,一起去!我手里也有小二百两呢。” 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她才不要错过。 于是,甘采儿、朱小筱二人带着小红、环儿,与兰亭之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出发去赌坊了。 为了稳妥起见,也为了不太过引人注目,几人决定将手里的银票分开几家下注。 一上午,她们坐着马车跑遍了旦州城,挑了城里最大的五家赌场分别下注。甘采儿一家都下了二三百。 最让甘采儿惊喜的是,最大的两家赌坊“聚宝盆”和“鸿运庄”开出的赔率竟然是六十五和七十! 这喜得甘采儿咧着嘴直笑,朱小筱也不停懊恼之前在其它家买多了。 兰亭之实在忍不住,提醒二人道:“赔率越大,代表风险越高,赢的可能性越低。你们将钱全押上了,就不怕赔光吗?” 甘采儿拍拍他肩膀,十分豪气地道:“你放心,赔不了!你嫂子的眼光,绝对错不了!” “呵呵,这位小娘子真好胆色!赌之一道,讲的就是以小博大。没胆的人,全都赢不了大钱。” “小娘子定是一个有财运之人。” 赌场荷官对着甘采儿就是一顿猛夸,大肆恭维,然后迅速接过银票,利索地给他们写下字据,完全不给她犹豫的时间。 “与小娘子一般看好兰公子的人,可大有人在。刚才庄子里就来了一位贵客,直接拿出五千两银票,也要买兰公子中状元呢!”赌场荷官继续恭维。 “五千两?!”甘采儿惊呆了。 这是谁钱太多,赌性太大,或是真疯了不成?她敢拿全部身家下注,那是因为她知道兰亭舟真是状元。 相较于甘采儿的震惊,朱小筱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忧。 “要是兰公子真考中了状元,那你家赔得了这么多钱吗?” “呵呵,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鸿运庄是谁家的产业?”赌场荷官哈哈一笑,言语间满是倨傲。 “这位小娘子,就是全旦州府的赌坊全都倒了,鸿运庄也是不会垮的。”旁边有人笑着接口。 “鸿运庄可是吴家的买卖,百年老字号了。” “就是,哪怕太阳能打西边出来,他家也是垮不了的。” “哈哈哈,老周,说得好。” ...... 周围的赌客七嘴八舌地纷纷说着。 甘采儿心中恍然。原来,这竟是吴家的地盘,难怪这样嚣张。 “诺,那位贵客下楼来了。”赌场荷官突然抬手,往楼梯方向指了指。 甘采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想看看是哪位疯狂而幸运的赌徒。 然后,她看到了孟煜。 原来是他?这就难怪了。 “咦,那不是孟公子和冯小哥儿吗?”兰亭之兴奋地朝二人挥手。 自那次袭击之后,兰亭之与冯昭就成了朋友,二人经常在一起切磋武功。甘采儿不知道这是孟煜授意的,还是这两人本就一见如故。 因为在前世,这两人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了多年的好友。 孟煜也看到她们几人,便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甘采儿问。 孟煜看了眼甘采儿还捏在手里的字据,笑了笑。 “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你还会缺这点钱?”甘采儿挑挑眉。 “三十五万,可不是‘一点’钱。” “再说,我日常开销是不缺,但若想做点什么事,那便缺了。” 甘采儿狐疑地看他,如今卫国公府有老国公和孟偃当家,他能有什么大事要做? “我想提前灭了阿克族。”孟煜微微一笑。 甘采儿一默,这事,是她能听的? “而且,也该让姓吴的出点血了。” “这么大数额,你就不怕吴家最后不给?”甘采儿问。 “我的债,他们还不敢赖。”孟煜桃花眼一斜,笑得漫不经心。 好吧,敢赖十九岁孟煜账的人,确实不多,敢赖卫国公孟煜账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 甘采儿不是孟煜,她身后可没有权有势的卫国公府。她是怕人赖账的,所以她将所有的字据,全都给了魏玉兰。她说春闱结束后,让魏玉兰拿着字据去收赌账。 魏玉兰在旦州府欢场混迹十多年,黑白两道多少都有些人脉,由她出面收账,应该万无一失。 但当魏玉兰看到一叠赌场字据时,差点两眼一黑,没气背过气去。她抄起算盘就追着甘采儿打,直追得甘宅里鸡飞狗跳。 第189章 最后,魏玉兰追得累了,瘫在椅上直喘气。 “娘,你喝口水,歇一歇。可别气坏了身子。”甘采儿替魏玉兰顺气。 “一沾上兰家那小子,你便失心疯了不成?”魏玉兰气得拿手指戳她脑门。 “上千两的银子也敢拿去赌!” “娘,你信我。夫君他一定能高中状元的。” 魏玉兰看了甘采儿一眼,然后拿手捂住额头,哀声叹气道:“造孽哟,我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傻丫头!” 接着,她又长长叹了口气:“你可是将嫁妆全变卖了?” “哪能呢!”甘采儿干脆地摇头。 “这些钱大部份是夫君卖画所得,还有一小部份,是我在两个绣坊的分成。” 魏玉兰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那还算你有点分寸。没动嫁妆就好,就算全赔了,也不至于没钱吃饭。” “娘,我和夫君不久就要去京都。到时这些赌账就不方便收,而且我也怕赌坊耍赖,所以我都交给你,到时候你出面帮我收。” “放心吧,你要真赢了,区区几万的赌账,你娘还是能给你要回来的。” 魏玉兰将字据放好。 “只是你到了京都,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要不要把嫁妆变卖一些带走?” “不用了。”甘采儿笑着摇头。 “这些田产、商铺我想都交由娘帮我打理。等日后落叶归根,我也得有个家可回不是?” 前一世,她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变卖,换成了银票带去京都。以至于,她最后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重来一世,她想在清水镇给自己留一个家,留一处归处。 “这样也好。”魏玉兰点头应下。 “反正卖成了钱,在你手上也放不了几天,还不如长久经营着,能一直有些活钱。” “对了,我爹和我哥呢?”甘采儿问。 “你爹想在县城开家酒楼,前两日就去竹山县看店面了。你哥一早跟着张管事去收租子,一会儿就回来。” 这话音还没落呢,甘宝源就到家了。 “囡囡,真是你回来了?我刚才瞧见门口的马车还在猜呢。” 甘宝源见到甘采儿格外高兴。 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甘采儿,兄妹俩自记事起,还没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哥,正巧我有事和你说呢。” 甘采儿这次回来,除了让魏玉兰替她收赌账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提醒甘宝源,让他小心,别被人暗算。 甘采儿拉着甘宝源在小花园陪她散步。 “囡囡,你想和我说什么?” “哥,清水镇上是不是大半的产业都是甘家的?” “嗯,差不多吧。” “那不会遭人嫉恨吗?” “囡囡,你想哪儿去了?”甘宝源笑道。 “我说镇上大半产业是甘家的,是指镇上产业大都有甘家占股而已。” “不论商铺也好,田产也好,甘家都只负责投钱,然后拿分红。经营的事,自有他人去做。” “这种拿钱投资的事,可解人燃眉之急,又可帮人扩大经营,是很受人欢迎的,哪有招人嫉恨的。” 原来是这样。 这还是甘采儿第一次了解自家的产业,难怪上次魏玉兰给她的建议,也是入股分红。 “那甘家就没自己的铺子吗?”甘采儿不由好奇。 “那倒也不是。甘家也有几十顷田产,五六处庄子,商铺也有十来家。” “哦,还有你的那些嫁妆,也全都是甘家自己的产业。” “不是,你今日来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甘宝源狐疑看着甘采儿。要知道,甘采儿从小到大,压根儿就不会关心家里产业的事。 “这不是我去了旦州府,见了世面了嘛。听芸娘和张老板讲很多生意上的事。” “所以呢?” “听他们讲多了同行间的尔虞我诈,相互使绊子,我就有些担心爹和你。甘家在清水镇家大业大,难保就没人眼红,你们也得多加小心,别让人暗算了去。” 甘采儿终于说出了重点。 谁知甘宝源却不以为意,他笑道:“你就别瞎操心了,清水镇可不是旦州府。” “镇上谁家不是知根知底,几代人住这儿的?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若谁不仁不义,动了歪心思,那是几辈子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甘采儿见自己说的,甘宝源一点不当回事,完全不往心里去,不由暗暗着急。 修防洪堤坝眼下还没开修,水患更是十多年后的事。现在就算她将以后甘家家破人亡的事说了,甘宝源也铁定不信。 她急着急着,忽就有一计浮上心头。 “哎呀,我也就是听他们说得严重,所以想给你提醒一二。你和爹心里都有章程,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还有一事,你须得替我留意。” “什么事?”甘宝源问。 “日后清水镇上若要有铺路,修桥,建堤坝什么的,你一定要给我说一声。” “这又是为何?”甘宝源一头雾水。 甘采儿伸出四根手指,在甘宝源面前晃了晃,而后凑近他,低声道:“哥,你知道兰亭舟考了四个第一吧?” “当然知道呀,我还知道兰家的大门都让人挤烂了,修了好几天才修好。” “囡囡,你都不晓得,兰亭舟在镇上现在有多火。今儿幸好只你一人回来,要是他跟着一起,怕是连清水镇都出不去的。” “嘿,嘿~~~”甘采儿干笑了两声,“所以嘛,我这不是想着,他是从清水镇考出去的,那就该给镇上多做点善事。” “修桥铺路建堤坝什么的,他就算出不了人力,那钱肯定是出的!” “不然,我怕他压不住这天大的福份。” 甘宝源一听这话,深以为然。 “你这话说得对,确实应该。” “囡囡,你放心,但凡镇上要做这些事,我定去信知会你一声。” 甘采儿大喜过望。 “哥,那我们可就说定了!你千万别忘了。这机会要是错过一次,就真不容易再遇上。” “行,我一会儿就记小本本上,可好?”甘宝源笑着揉了把她的头。 甘采儿终于稍稍安心,在甘家用过晚饭后,就回了兰宅。 兰亭舟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让兰母对甘采儿的不满也小了很多,对着她也和颜悦色不少。 只要不耽误兰亭舟的学业,兰母对她还是很宽容的,实在看不惯她的作派,顶多就是眼不见为净。 甘采儿在家呆了四五天,收拾出一大堆要带去京都的东西,装了整整一马车,回了旦州府。 刚一进兰家小院,兰亭舟就拿了张帖子递给她。 “杜府赵姨娘给你下的帖子,邀你过府一见。” “这帖子连着送了两天,想来她是有要事找你。” 第189章 甘采儿接过那张精美的请帖,不禁觉得奇怪。 她与赵姨娘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对方还从未给她下过请帖。平时,赵姨娘若有找事她,多是让人到锦绣坊给她留言。 如今这样的正式和慎重,倒让她心中隐隐有些忐忑,怕是对方所求不小。 多半不是易事。 第二日一早,她就拿了请帖上门拜访。 很快,她便被婢女引到了听竹院。 “听说你前些日子回镇上了?”赵姨娘一见她,就上前亲热地拉她手。 “是呐。这不是要去京都了嘛,回家里收拾了一些物件。听说京都的东西可贵了,能带上的,自然要都带上。”甘采儿笑着回。 “你费那么心干嘛?”赵姨娘笑嗔。 “从这儿到京都,若坐马车得小一个月,就是乘船也得半个月。你带这么多些东西上路,也不怕累得慌。豆腐都让你盘成了肉价钱了!” “阿采,若你真缺钱,我这里倒有些,你只管拿去先用着。” 甘采儿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警惕更深了些。 她脸上堆着笑,口中却婉拒:“姨娘有这个心,我可多谢了。” “只是,我家大箱小箱里装的,倒也不是日常之物,大多是夫君常年来积攒下的各类书籍。好些还是孤本,他拿自己的画与人换的不少,所以不得不带上。” “至于旁的,我也带得不多。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高中呢,若是落了榜,那在京都也不过呆半年而已。我才不费那个劲儿呐。” 甘采儿一边说一边笑,让自己的拒绝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阿采,我要给你钱,你只管收着就是。这钱,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赵姨娘却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拒绝。 甘采儿一听她确实有所求,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姨娘,你若有须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只要我帮得上,定不推辞。” “哎呀,我就喜欢你爽快这性子!”赵姨娘一拍桌子,娇声笑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劳你费点心,替我带一个人去京都。” 甘采儿听到赵娇儿的要求,心不禁一松。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顺路带一个人而已。 只是,她好奇这人是谁。 “那姨娘想让我带谁去京都呀?”甘采儿笑问。 “是恪儿。” “啊?!”甘采儿这下真惊了,“是八公子要去京都?” “他去京都,你不陪着吗,他才六岁多呢!” 赵娇儿脸上的笑,忽地没了。 她使劲儿揪着手里的丝绢,气道:“我哪会不想陪着去?只是,我求过老爷好多次,但他说我是姨娘,出不得府!” “八公子这么小,去京都干嘛呀?再说,杜大人就不派人护送的吗?” “唉,此事就说来话长。”赵姨娘幽幽叹了口气。 “去年,翰林院的卢大人来家里小住,他十分喜欢恪儿和老九,一高兴就收了他们为徒,说让二人七岁左右,就可去京都找他。” “前些日子,老爷说他二人年纪也差不多了,趁着现在天还没太冷,就要将他二人送去京都,拜在卢大人门下。” “杜大人有安排,这不是挺好的?” 甘采儿不理解,既然杜仲有安排了,为何赵姨娘还来找他。 “老九杜宣是嫡子。”赵姨娘突然牛头不对马口,说了一句。 甘采儿有些茫然,嫡子又怎么了? 这二人是去京都拜师求学,又不是要去继承杜家家产。嫡子庶子的,有什么区别? “唉,还是让老奴来说吧。”黄嬷嬷适时地开口道。 她拿起茶壶 ,亲手给甘采儿续了杯茶,而后缓缓道:“兰夫人,你府上人口简单,自然不清楚内宅手段会有多阴损。” 甘采儿默默垂下眼,没说话。 “姨娘容貌姣好,性格可人,便得了老爷的偏宠,一个月总要来院子里四五回。这就招了大夫人的嫉恨,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都要来为难我家姨娘。” “有人爱屋及乌,也就有人恨屋及乌。在大夫人的授意下,八公子在府中也不受待见。背着老爷的时候,连府中下人也要欺负他。” “这次府中护送两位公子去京都的人选,都是大夫人精心挑选的。” “八公子还是个孩子,兰夫人,你说我家姨娘哪能放心得下?” 甘采儿暗暗叹息,这深宅后院不啻于一个不见血的战场,到处都充斥着阴谋和算计。 “那姨娘大可也安插一些自己信得过的人随行,杜大人想来不会反对。” “兰夫人说得极是。老奴这次就会随八公子去京都。”黄嬷嬷笑着点头。 “只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那千年防贼的。与其时时刻刻提防,不如远离是非之地。” “知道夫人与公子近期也要上京都,这才想着让八公子干脆跟着你们走。姨娘对你二人是绝对是信得过的。” 经黄嬷嬷这么一说,甘采儿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说到底,就是赵娇儿信不过杜府的人,怕他们中途对杜恪不利。 甘采儿很理解赵娇儿的心情,因为她也曾经是一位母亲。 所以,当赵娇儿递过银票时,她没有再推拒,只是在看清金额时,失声叫起来。 “两千两黄金?!” “姨娘,这也太多了!” 一两黄金十两银,二千两黄金相当于二万两银子!不过是带个孩子同路,这确实是给得太多了。 “这哪里就多了?”赵娇儿嗔着将银票塞进甘采儿手中。 “阿采,你就放心收着吧。这点钱,我还出得起。穷家富路,多带些钱在身上是应该的。” “只是,若兰公子在路上得闲了,能指点指点恪儿,那便更好了。” 原来这价钱,还包含了让兰亭舟当杜恪老师的束修?哦,那就不算贵了。前世,兰亭舟可是太傅呢!好多人抱着金条上门,哭着喊着要拜他为师。 甘采儿安心地收下了银票。 看在二千两金子的份上,她拍着胸脯向赵娇儿保证。 “姨娘放心,我定能将八公子安全送到京都。” 此时的甘采儿不知道,她的这一句承诺,不仅仅价值万金,还改变了大雍的未来。 第189章 甘采儿揣着银票,喜滋滋地回了家。 在她看来,这就是天降横财。不过是多带孩子同路而已,只要细心看顾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这次去京都的路,前世她就走过一回。他们坐船北上,一路上除了遇上两次大点的风浪,其余都很顺利,也很平安。 甘采儿觉得这二千两金子就是白捡的。 兰亭舟得知这个消息后,却陷入了沉思。 “这是赵姨娘自己想的?”兰亭舟问。 “那是当然!”甘采儿道。 “她是如何得知我们近期要去京都的?”兰亭舟接着问。 甘采儿一怔,呆住。 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 这次旦州秋闱上榜的举人,一共七十八人。这些人很少会像兰亭舟这样,提前小半年就去京都。因为在家学习备考,各样的条件都便利得多。所以,他们大多数选择开春了,提前一两月才往京都去。 “也许,听旁人说的?”甘采儿想了想。 兰亭舟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而后,他扭过头,看向一旁正看热闹的兰亭之。 “亭之,你给你师门去封信,问能不能借几个人过来。来的人,每人都给五十两银子做酬劳。” “那你打算要几个呀?”兰亭之问。 “能来几人,就要几人,多多益善。” 兰亭之一下被惊到,嘴张得老大。 “哥,你知道玄苍山的外门弟子有多少吗?你就敢开这个口!” “不是,哥。你这是上京都赶考呢,还是要去打家劫舍呀?” 兰亭舟横扫他一眼,淡声道:“那这信,你写是不写?” “写,怎么不写。其实我早就想写信回去,让师父给我推荐两个武功过硬的武婢,来保护......” “小豆丁,有空在这里废话,还不快去写信!” 不等兰亭之的话说完,甘采儿便一口打断。 兰亭之被吼得莫名其妙,他看向甘采儿,只见后者正使劲瞪他。 他突然就想起甘采儿之前对他千叮万嘱的话,叫他不能将遇袭的事告诉兰亭舟,说怕影响到兰亭舟考试。 可现在都考完了呀,还不让说吗?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嫂子心疼他哥,怕他哥平白忧心。 其实,兰亭之想多了。 甘采儿不让他提,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兰亭舟知道孟煜的存在而已。 兰亭之摸摸鼻子,站起身:“那我这就去写。” 兰亭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淡声道: “你有事瞒着我?” 他清淡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 “哪,哪能呢。” 甘采儿立马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笑脸,笑得既灿烂,又心虚。 兰亭舟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甘采儿被看得更心虚,于是低下头开始拧手绢,但仍啥也不说。 兰亭舟默了默,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墨云叫进来。 “你去打听一下,看杜家此次上京都,是走陆路还是水路。我们得与他们错开。” “你不至于吧?”甘采儿对兰亭舟的反应感到意外。 “不就是多带一个孩子同行,怎么弄得如临大敌似的?” “有人出了重金,总得多些小心。”兰亭舟没多解释。 好吧,这话没毛病。 甘采儿也不再多说什么。 兰亭舟目光落在那一大叠银票上,这可二千两黄金呐。要知道大雍正四品知州的月俸也不过二十两银子。 这么薄薄一叠纸,抵得上杜仲八十几年的俸?,可却只是拿来作陪同他庶子上京的辛苦费。 肯花千两黄金护人平安,又怎可能让旁人轻易欺负了去? 也就只有甘采儿,才会如此轻易相信他人。 十日后,兰亭之呼啦啦地领着一大群人进了兰家小院。他们个个身姿矫健,劲装裹身,一看就是练家子。 “哥,听说不到十五天的行程,就能得五十两银子,师门中但凡有空的人,全都抢着要来呢。” “这十五位师弟,可全都是赢了比试,才争到这个机会的。哥,你放心,他们绝对能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送到京都。” 虽说甘采儿一直吐槽兰亭舟小题大做,但真见着这一大群看上去就很厉害的人,瞬间安全感爆棚,认为这钱,花得值! 杜家九公子杜宣从小晕船,所以杜家选的是陆路。杜家行事低调,此次出行只有三辆马车。 为避开杜家,兰亭舟选了水路,与前世一般无二。同样的,他选的也是“福庆号”,一艘三层楼的大型客船。 与前世不同的是,前世上京都只有五四人,而这一次则乌泱泱的有三四十人,将整条船都占了一大半。 “阿采,你不是吧?你连马车也要带上?”朱小筱看着墨砚驾着马车登船,一脸无语。 “呵,你懂什么。”甘采儿白了她一眼,懒得解释。 朱小筱没去过京都,根本就不知道京都的物价有多贵!光就这辆马车,若要在京都置办,至少得花五百两银子。 甘采儿前世是真穷过,重来一世,是能省则省。 “小筱,你这次随我们去京都,真不是偷跑的?”甘采儿斜了朱小筱一眼,第一百零一次地问。 “哎呀,你烦不烦,都问多少次了?” “早给你说了,我这次去京都,是我娘和祖父都同意的。我娘还给一个在京都的表姨去信,让她照顾我呢。” “你说,这京都你人生地不熟的,你非得去,是为啥?”甘采儿凑近朱小筱,笑盈盈道。 “还是说,你放心不下书呆子,要跟去看着?!” “呵,谁稀罕去看他呀!我就不能是去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朱小筱红着脸,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谁知,她一转身,就看到韦石安和他的两个书僮,正火急火燎的往船上赶。 自上次朱小筱拿着画气跑了。韦石安当天就上兰家小院来找她,可她根本不见,只让环儿将人撵走。 从那后,韦石安隔三岔五就要来兰家小院,有时送幅画,有时送首诗,再不就送些小物件。他倒也不强求朱小筱见他,就这么日积月累的送,乐此不疲,似自得其乐。 朱小筱虽不见他,但他送的东西,却没一件扔了。 “你说,你家小姐这倒底是啥意思?她对韦公子是中意,还是不中意呀?”小红好奇地问环儿。 “说不好。”环儿摇摇头,“自从认识了韦公子,小姐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见着韦公子吧,她生气,可见不着吧,她更生气。” “环儿,你快看,那是不是韦公子?竟然和我们同一条船呢。”小红指着不远处。 环儿顺着她手指看过去,于是看到韦石安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朱小筱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朱小筱板着脸。 “我,我坐船。”韦石安低声道。 “怎么会坐这艘船?”朱小筱凶巴巴地。 “那,那因为,买,买票了呀。”韦石安举着手里的船票,一脑门全是汗。 朱小筱瞪着那张船票,一时无语。 这时,甘采儿走过来,一把揽过她。 “好了,小筱。你又没将“福庆号”包下来,还管得谁上不上船呀?” 甘采儿拉着朱小筱走了。 “哎,我发现这韦公子,可能不是真呆子呢......”小红道。 “我看也是。”环儿点头。 第189章 韦石安的出现,让甘采儿他们去京都的队伍,又多添了三人,韦石安和他的两个书僮,远山和远水。 杜恪是开船前的最后一刻,才匆忙上船的,他身边跟的人不多,只有黄嬷嬷和大丫鬟喜鹊。 这让甘采儿有些意外。这么点人,似乎与一出手就豪掷二千两黄金的气势,不是很般配。 黄嬷嬷看出了甘采儿的疑惑,于是笑了笑道:“上次给夫人的钱,那是姨娘自己压箱底儿的钱,老爷和大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今日出行的人员,谁跟着,人多少,就是府上给安排的,全是大夫人说了算。” “竟连一个小厮都不给带吗?”甘采儿忍不住吐槽。 就算杜恪再年幼,那也是个小公子。哪有身边只跟着丫鬟嬷嬷的? 黄嬷嬷无奈地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甘采儿也知她难处,赵姨娘就算再受宠,也只是妾。杜府掌家做主的还是杜夫人,她让带什么人,就只能带什么人。 “没关系。到了下个港口,我去一趟伢行,给八公子挑两个机灵的小厮便是。”甘采儿安慰道。 “哎呀,那可太好了!”黄嬷嬷喜极而泣,给甘采儿行了个大礼。 “老奴在这儿就先谢过兰夫人了。” “嬷嬷不用和我太客气。” 甘采儿上前扶住黄嬷嬷。 一行人中,杜恪的年纪最小,而且他给的钱也最多,所以甘采儿将船上最好的一间客房订给他了。 在“嗨~~~”一声声整齐和响亮的起锚号子声中,“福庆号”按时起锚,平稳地滑进汨江,开始了这趟行程。 杜恪不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他文文静静的,不爱说话,看人的目光甚至怯生生的,很怕见生人。 甘采儿不由有些心疼。哪有小男孩子不顽皮,不爱玩闹的?杜恪这样子,不知在杜府是受了多少欺负,多少委屈。 不知是出于对星儿的思恋,还是出于对杜恪的心疼,甘采儿总是爱有意无意去逗着他玩。 杜恪着对生人很拘谨,也很抗拒,但对甘采儿却十分粘,格外信任。许是还记得她曾出手帮过他。 甘采儿拿着纸折的虫子吓唬他,他被吓到了,也不恼。 甘采儿怂恿着他来拆纸虫子,他刚开始很害怕,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但慢慢的,也敢上手摸了。 “看来八公子很喜欢夫人呢,平时他没与人玩这么久的。”黄嬷嬷慈爱的看着他二人玩闹。 “八公子太安静了,小男孩就该闹腾些才好。我家中有个幼弟,他小时候闹起来,能将屋子都给拆了。”甘采儿笑道。 “兰夫人一看就是福窝里长大的,想来甘家父慈母善,和睦得很。” “还好吧。”甘采儿被夸得脸红,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里人读书不多,所以规矩少,爹娘管教也不严。家里就图个乐乐呵呵,和气生财。” “兰公子逢考必过,次次第一,这还叫读书不多呀?”黄嬷嬷笑着打趣。 “哦,对了。出门时,姨娘还特意叮嘱过我,说要让八公子多与兰公子亲近亲近。还说若见兰公子得了闲,请要他指点一下八公子。” 呃,甘采儿差点将这事彻底忘了。 她收下的二千两黄金中,除了将杜恪平安带到京都,还有一部分是给兰亭舟当杜恪临时老师的束修。 “他呀,闲,闲得很!我这就叫他去。”甘采儿干笑两声,扔下纸虫,就跑了。 甘采儿一路跑回了客房。 “要我给杜恪当老师?”兰亭舟一挑眉,诧异。 “呃,当初...好像...是有这么答应来着......”甘采儿越说声音越小。 “你连问都不问,就替我答应了?”兰亭舟声音高了一分,他觉得额头青筋又开始跳。 要知道对于读书人来说,最讲究文脉,拜师和收徒都是极其慎重的事。师生间的传承关系有时堪比父子血缘关系。 他才二十,自己都还是个学生,既无着书立说,又无开山立派,毫无任何成就在身,谈什么收学生! 再说,就算真要收学生,又哪能如此随意?! 兰亭舟气得心口疼。 “临时,临时的!” 眼见兰亭舟脸色越来越黑,甘采儿连忙上前倒了杯茶,十分讨好地递给他。 “不记名,不收徒!就只是在船上,你没事教教他而已。” “二两千黄金呢......” 甘采儿伸出手,拽着兰亭舟的衣袖,轻轻地晃了几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兰亭舟斜睨她半晌,终是沉着脸,将那杯茶喝了。 “夫君,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甘采儿甜甜地道,脸上瞬间笑开了花,一排雪白的贝齿,闪着光,生生晃花了兰亭舟的眼。 兰亭舟脸色稍霁,将茶杯放下。 “走吧。” 第189章 兰亭舟答应给杜恪讲书,甘采儿立马带着人,将杜恪隔壁的房间布置成了书房。 书房刚布置好,黄嬷嬷就带着杜恪过来。一进屋,她就让杜恪给兰亭舟跪下行礼,兰亭舟一抬手,将其拦住。 “不必行礼。” “不过是在路途之中,对八公子学问上略加指点,担不得师生之名。” 黄嬷嬷见兰亭舟如此说,也不好强求,遂做罢。 接着,兰亭舟详细问了杜恪的学业,读过什么书,写过什么文章,喜欢什么画。 杜恪一一作答,声音清脆,举止有度,一改他在生人前的怯弱胆小。虽仍是显紧张,但紧张却不退缩,颇有章法。 兰亭舟不由点头,难怪卢昱会看上他,确实是好苗子,若用心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请八公子写篇字,或作幅画来一看。”兰亭舟道。 杜恪选择了作画。当他执笔在手时,整个人就变得格外专注,稚嫩的小脸板得死死的,竟有一丝严肃。 兰亭舟看着他笔下的画,忽地一笑,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喜欢大写意的画风,难怪卢昱要收他为学生。 几笔下去,画已现雏形,兰亭舟看向杜恪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他微微含笑地看着杜恪,可看着看着,他眼神蓦地一凝,沉下来。 他目光落在杜恪手上,杜恪的手握着笔杆,尾指处稍稍翘起,时不时动一下,像只不安分的小蝴蝶。 兰亭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尾指,一丝一毫没稍移。他眸色沉沉,幽暗难测,眼底深深墨云翻涌,似卷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攥紧掌心,额头淌下汗来。 黄嬷嬷觉出了兰亭舟的异样,于是上前轻声问道:“兰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兰亭舟将目光收回,看了黄嬷嬷一眼,沉声道:“嬷嬷,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便率先抬脚,出了书房。 黄嬷嬷跟在他身后出来。 “兰公子,可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黄嬷嬷问。 兰亭舟没答话。他站在走廊上,迎着江风,远远眺望着宽阔的水面,良久无语。 久到黄嬷嬷都不知所措,想再出言询问时,兰亭舟忽开口,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北派画风。” 黄嬷嬷不明所以,只能安静地听着。 兰亭舟微微一笑。 “所以,我差一点也成为卢大人的学生。只是家父不许,便作罢了。” 黄嬷嬷更加的不明所以,不过她仍是满脸带笑,谦卑地恭维着。 “兰公子天纵奇才。不管是南派北派,兰公子都定能大放异彩。” 兰亭舟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说道:“家父没出事之前,我经常会借故去卢大人家中。” “那时我才五六岁,与八公子此时差不多大的年纪,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 黄嬷嬷忽想到什么,微躬的身躯突然一僵,脸上的笑也淡了一瞬。一道厉芒飞快从她眼底掠过,隐隐带了一丝杀气。 “不知兰公子给老奴说起这些,是有何意?” “拙荆曾跟着嬷嬷学过几日易容术,想来嬷嬷应该知道,易容术能易容,易形,甚至能易骨,但唯独易不了神,天生的习惯更是难改。” “兰公子,你想说什么?”黄嬷嬷抬起头,眼神冷下来。 看着黄嬷嬷突然变得犀利的眼神,还有紧绷着蓄势待发的攻势,兰亭舟似乎并不意外。 他微微一笑,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家父含冤入狱,是今上登基后大赦天下,我才得以除去罪臣之子的身份,能够参加科举。” 兰亭舟淡淡地看着黄嬷嬷,目光清冷且平静:“对今上,我是感激的。” 黄嬷嬷没说话,只是看着兰亭舟,她微躬的身躯已经挺得笔直,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妪,突然变像把锋利的剑。 兰亭舟丝毫不怀疑黄嬷嬷有一击必杀自己的实力。 不过,他并不畏惧。 “拙荆既然收了贵东家的钱,那兰家自然会信守承诺,拼尽全力也会将八公子安全送抵京都。” “这一点,嬷嬷不用担心。” 黄嬷嬷的脸色稍缓,戒备的神态也松了松。 “既是如此,老奴便替东家谢过兰公子。” “不过,不知兰公子给老奴说起这些,是有何意?” 黄嬷嬷再一次问出这句话。 只是这一次,她语气中少了诘问和杀意,多了份真诚,更有一份意有所指。 兰亭舟垂眸,思忖片刻,而后缓缓开口。 “家父是被人诬陷,含冤入狱,最后受刑不过,惨死在狱中。” “虽然,今上在大赦中免了他的罪,但他本就不该有此罪。生为人子,这个冤曲,不得不平,而那罪魁祸首,也不得不除。” 黄嬷嬷沉默了片刻。 “老奴没啥文化,见识也浅薄。不过也还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做恶之人终归要有报应,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 “兰大人的冤曲,有朝一日定能昭雪。” “会吗?”兰亭舟看着黄嬷嬷。 “会的,当然会的。老天爷自有公道。”黄嬷嬷和善地笑着。在这一刻,她又成了往日那位充满慈爱的老嬷嬷。 “兰公子,你看这乌云蔽日,从来都只能蔽一时,不能蔽一世。” 远处的江面上,有几朵厚重的浮云,时不时地飘在太阳面前,天光便一时暗,一时明。 “那便借嬷嬷吉言了。”兰亭舟拱手,向黄嬷嬷行了一礼。 “哎呀,这可不敢当。兰公子,你折煞老奴了。”黄嬷嬷侧身避开。 “自明日起,每日辰时我来给八公子讲书。” “老奴记下了。”黄嬷嬷应下。 然后,她顿了顿,试探道:“那公子还需准备拜师礼吗?” 兰亭舟淡淡一笑,仍是拒绝:“不必。兰某才疏学浅,当不得八公子的老师。” 黄嬷嬷心中不由肃然,都道兰大人铁骨铮铮,从不对权贵谄媚讨好,看来果真不假。有其父必有其子,难怪杜大人和卢大人都看好兰亭舟。 “只是有一点,嬷嬷需得万分上心。”兰亭般忽道。 “兰公子请讲。” “八公子的书房,除最亲近的人之外,谁也不得进。特别是在他写字或是作画时,外人严禁止入内。” 兰亭舟说得慎重,黄嬷嬷心中一凛。 “为何?” “子肖其父。”兰亭舟淡淡地,一字一顿道。 黄嬷嬷瞳孔一缩,极为震惊。 “卢大人的家,我进得,旁人也能进得。据我所知,卢大人的学生可不少。 “十来年,并不是一个太久远的时间。” “多谢公子提点。老奴这就去安排。”黄嬷嬷对兰亭舟深深一礼。 “嬷嬷。”兰亭舟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黄嬷嬷。 “杜大人可有派人暗中保护?” 黄嬷嬷身形一顿,而后摇了摇头:“没有,杜大人对八公子不敢有特别偏宠。” 兰亭舟蓦地生出股一恼怒,他怒极而笑:“你们就是这样欺阿采心善,好骗?” “竟然任何保护措施都没有?!” “兰公子息怒。此事兹事体大,知道的人,无不是九死一生,哪敢让兰夫人知晓?不让她知道,才是对她好。” 兰亭舟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中的怒意。他也知道此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但一想到甘采儿被人傻傻的骗,被人利用,甚至连她性命都不管不顾,心里的怒,就怎么也压不住。 黄嬷嬷走了。 兰亭舟一直站在船楼上吹江风,直到杜恪拿着画来找他,他才恢复了冷静。 杜恪画的是江水和船,笔法稚嫩,但意境开阔,确实子肖其父。 兰亭舟看着杜恪,眼前重叠过另一个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眉目清秀,人也很安静少言。遇上生人,总是喜欢回避,遇上相熟的人,才会露出活泼狡黠的一面。 那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喜爱书画,作画时尾指总爱上翘,惹得卢昱没少训斥,可他就是改不了。 兰亭舟有段时间在卢昱家中常遇见他,他偶尔会给兰亭舟看他作的画。 都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 兰亭舟相信一个心中无千壑,胸中无大志的人,是不可能画出那样波澜壮阔的山水图的。 “八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兰亭舟问。 “回先生,学生今年六岁了。”杜恪脆声声地回答。 兰亭舟心中一哂,这才是杜大人离京,到旦州的真实原因吧 这个奇特的遇见,突然让兰亭舟觉得,也许他真能赢了甘采儿下的那个赌注。 如真赢了,他想给甘采儿买一只嵌满红宝石的凤冠金钗。 她就该像一只骄傲火凤一样,艳烈,而火热。 第189章 第二日一早,甘采儿就听说杜恪病了。 “昨日我见他还好好的呀,怎么一下就病了?”甘采儿很意外。 “可能是晚上吹江风受了凉吧,听说病得也不重。只是船上缺医少药的,黄嬷嬷担心他病情加重,所以才让他暂时呆在房间里别出来了。” “也不让旁的人去打扰,说人一多,不方便养病。” 小红一边帮甘采儿梳着发髻,一边说着八卦。 “小红,去将我们带的药,挑些对风寒有用的,给黄嬷嬷拿过去吧。”甘采儿道。 她这次上船带了很多药,各种各样的都备了不少。 因为她记得在前一世,“福庆号”中途上来一个小孩子,后来就是得了风寒,又晕船,导致高热好几日都不退。 而船上又只备了一些防晕船的药物,因而急得他家人团团转,在船上挨个房间敲门,问有没有退热的药,愿意高价购买。 听说那孩子几次命悬一线,差点没挺得过去。最后,在江上偶遇一个老渔夫,给了几粒祖传的丹药,这才让那孩子退了热。 只是,那孩子高热得太久,脑子已经烧得迷糊,说是怕是成傻子了。 通过那次的事,甘采儿充分意识到,出门在外,得多带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这一次出发前,她专程跑了好几个大医馆,什么治风寒、晕船,内伤,外伤的药,全都打包不少。 她也私心希望,这次若再遇上那孩子,能帮上点忙。 可她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她备下的药便有了用武之地。 “把药给我吧,正好我要去他那边,顺道带过去。”兰亭舟忽开口道。 “你这几日就别去八公子那里,免得过了病气。若在船上生病,医治起来不便。” “可,两千两黄金呢...我若不去看看,于心难安。”甘采儿有些犹豫。 兰亭舟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 “放心,你的两千两黄金跑不了。我天天都替你看着,你只管安心吧。” 兰亭舟拿上小红找出的药,走了。 他终于说服甘采儿短期内不去见杜恪。 杜恪是一颗惊天巨雷,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把他周遭所有的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兰亭舟不想甘采儿离他太近。 “福庆号”是一艘大型客船,为了保证航行速度,不是所有港口都会停靠,而只在大港口或大的城镇停留,大约每两三日才会靠岸一次。 “福庆号”第一站停靠在凤天镇。凤天镇虽叫镇,但其实比竹山县还大。 这得益于它在汨江的水路、陆路要道交汇处,来往的客船和车马大多要在此处停留,所以格外繁华。 连坐三日的船,终于能有机会下船落地,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往岸上去。 船老板给了大半天的时间,叮嘱所有人一定要在天亮前回到船上,“福庆号”卯时准起启锚,过时不候,若是谁错过了时间,责任自付,概不退赔船票。 “你也要上岸?”兰亭舟见甘采儿整理衣服和行装,出声问道。 “嗯。”甘采儿点头。 “之前答应了黄嬷嬷,要去伢行给八公子挑两个小厮。” “黄嬷嬷同意吗?”兰亭舟皱眉。 “当然同意呀。现在八公子只有黄嬷嬷和喜鹊二人跟着,太不方便了。” 兰亭舟沉眸,略思忖道:“你不如把钱给黄嬷嬷,由她亲自去挑。毕竟她经验足,而且又服侍八公子多年,更能知道谁合适。” “若你自己去挑,难免会挑得不合八公子心意,白花了钱。”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说得很有理。 但是,她没如他建议的那般,将钱拿给黄嬷嬷,而是让黄嬷嬷与她一起去伢行。 当兰亭舟看到甘采儿不仅要与黄嬷嬷同去,她手中还牵着一个杜恪时,脑袋不由一炸。他看向黄嬷嬷。 “嬷嬷,八公子病还未痊愈,此时下船,是否不妥?” “多谢兰公子关心。八公子的病已无大碍。”黄嬷嬷和善地笑着。 “八公子第一次出远门,怕生得很。老奴跟在他身边,也方便照顾。而且,老奴也想带他去镇上医馆再瞧瞧,拿些药回来备着。” 兰亭舟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我也同你们一起去吧。坐了三日的船,上岸走走也好。” 甘采儿虽意外兰亭舟主动提出要逛街,但能与他同行,她还是很高兴的。 两辈子加起来,她与兰亭舟一起逛街的次数,那都是屈指可数。 “墨云,你去知会一声亭之,叫他带着人跟上。码头上的人杂,多加些小心。”兰亭舟吩咐道。 “是,公子。” “对了,小筱呢,今儿怎么没瞧见她?要不,我们把她也叫上?”甘采儿道。 “小姐,朱小姐一早就跟韦公子下船了。这会儿怕都走好远呢。”小红幽幽地道。 甘采儿顿时无语。 果然是女生外向,一旦有了心上人,哪里还记得她这个闺蜜。 “夫人,我们也走吧。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快回,别错过了开船的时间。” 于是,兰亭舟、甘采儿一行人也下了船。 第189章 甘采儿一行人先去的是医馆。 坐堂的老大夫将杜恪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道:“小公子无甚大碍,不过是少小离家,心情郁结而造成的不适。” “多与人说说话,多蹦跳玩乐几日,便可不药而愈。” 甘采儿这才放下心来,前世给她的阴影太深。她真怕杜恪也像那个孩子一样给烧傻了,那她就太愧对赵姨娘,以及她给的金子。 从医馆出来后,他们便直接往凤天镇的伢行去。 临进门前,甘采儿看着兰亭之和他那一大堆人高马大的师弟,一脸为难。 “真要这么多人全进去,店家怕莫以为我们是来抢劫的。” 兰亭之挠挠头,道:“要不,我和他们在门外等?” 兰亭舟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每人可是给了五十两银子的。” “既收了钱,便要做事。” “亭之,你和他们分批进去,每四五人一批,都可佯装进店挑买下人。” 于是,甘采儿他们一群人便分作五拨人,分别进了伢行。伢行小二见一下涌入这么些客人,忙招呼着上前,笑脸相迎。 甘采儿向小二说明了来意,小二满脸堆笑:“夫人想给小公子挑小厮呀?那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不是我铁生吹牛,我家伢行里的小厮,那可是全凤天镇上最好的,最齐全的!” “砍柴,挑水做杂役的;磨墨,掌灯做书僮的;会拳脚能护院的,我家那是应有尽有。” “小到四五岁,老到四五十,各个年纪的都有,绝对包夫人满意!” 伢行小二的一张嘴,跟是说书先生似的,“叭叭叭”地不停吹嘘着。 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将甘采儿等人请进一个宽敞的花厅。 “请,夫人您这边请!” “敢问夫人,您想挑的小厮是多大年纪,做什么的?” 甘采儿望向黄嬷嬷,她记起兰亭舟说的话,给杜恪选小厮,还得黄嬷嬷说了算。 “我家公子年纪小,那就挑两个年纪稍大的吧,要十岁上下,既通些文墨,也能砍柴烧水做些杂事的。身体得强壮,若遇上什么事,也能帮上忙。”黄嬷嬷道。 “好呐,您请稍等,小的这就给你们叫人去。” 不到半刻钟,店小二领着一排人进来,约十三四人,都是十岁上下的少年,高低胖瘦各有不同。 黄嬷嬷绕着那排少年走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分别指了两个少年。 “哎呀,这位嬷嬷眼光真好,这两位......” 还不等店小二开始大吹特吹,甘采儿掏出荷包,“啪”地一声,扔在桌子上,豪气道:“直接说多少钱?” “一人十五两,两人共三十两。” “诺,这是银票,收好了。去把他们的卖身契拿来!” 店小二脸上乐开了花,没想到只两句话,就成交了一笔买卖!他拿着银票,正要出去。 忽然,花厅中响起一道清脆但细小的声音。 “嬷嬷,我想要这个。” 众人一看,原来是杜恪。 他正一手扯着黄嬷嬷,一手指着另一个小少年。 那少年是刚才落选中的一个,长相清秀,白静文弱。 黄嬷嬷仔细打量那人几眼,而后眸子一沉。 她蹲下来,对杜恪道:“八公子,你也知道,府里的公子只能配两名小厮,你可不能坏了规矩。” 杜恪抿紧了唇,不说话,眼光却一直望着那少年,目中极是不舍。 店小二眼睛一转,忙折返过来,笑着道:“买两个是买,买三个也是买。多养一个人,也费不了多少几口粮。” “这样,我给你们打个折,这一个算十两,怎么样?统共四十两,三人全带走!” 黄嬷嬷没搭理店小二,只是对杜恪轻声道:“老奴知道八公子是想福宝了,此人长得再像,但他也不是福宝呀。” “等我们到京都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福宝,好不好?” 福宝是杜恪的贴身小厮,陪他从小到大,这次没能一起走。 甘采儿凝目细瞧了瞧,此人果然有七八分与福宝相似,难怪杜恪会想要他。 既然出了杜府,又何必再管杜府的什么条条框框。难得杜恪喜欢,多买一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甘采儿正待要将人买下,便听兰亭舟抢在她前面开口。 “那便一起买了吧。” “不可。” 黄嬷嬷蓦地一口断然拒绝,口气竟罕见的强硬。 “兰公子,府上的规矩不能坏,不然到头来,吃苦的只会是八公子。” 兰亭舟淡淡一笑,缓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一眼就能讨八公子喜欢,那必是有过人之处。” “与其让八公子心心念念的,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黄嬷嬷,你觉得呢?” 黄嬷嬷默了默,没有再反对。 杜恪抿着的唇角松开,悄悄地笑了。 兰亭舟看着杜恪脸上不谙世事的笑,心里沉甸甸的。 杜恪的身份,怕是已引起猜疑了。 这条去往京都的路,注定不会太平,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兰亭舟招手唤过墨砚,俯耳轻声吩咐:“去告诉亭之,让他们别再跟着,可自去逛街喝酒寻乐。” 墨砚心中一惊,低头快步走了。 “兰公子这是何意?”黄嬷嬷耳聪目明,兰亭舟即使将声音压得再低,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八公子应是引人怀疑了,只是对方还未确定。” “若是对方确定了,你我便是再多十倍、百倍的人手,也难敌对方一击。” “因此,从现在起,杜恪只能是八公子。不仅要对方相信,还要所有人相信,包括你。” 兰亭舟面容平静,神色淡然而从容。 “所以,兰公子才让那小厮留下?” “若将他拒之门外,必会有更多的试探从四面八方来。与其防不胜防,不如将计就计,把这步明棋放在眼下。” “兰公子果然见识非凡,谋略过人。难怪杜大人对你赞不绝口。”黄嬷嬷不禁感慨。 “所以,你们一早就开始算计我了?”兰亭舟眉头一挑。 “我们对公子绝无算计之心,真的只是刚巧而已。”黄嬷嬷说得诚恳。 伢行办事效率很高,甘采儿交完银票,对方就把三人卖身契的手续办妥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从伢行出来,黄嬷嬷本想直接回船上,但杜恪不愿意。 他长这么大,从未出过杜府,更没逛过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杜府之外的世界。 看着满街的花花绿绿,他就走不动道了。他死死拽着甘采儿的衣袖,不愿意跟黄嬷嬷回去。 甘采儿心一软,对黄嬷嬷道:“那就逛逛吧,这大白天,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我们都与九公子分开走了,杜夫人也不至于还要追过来。” 兰亭舟也开口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八公子应多开阔视野,多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见兰亭舟如此说,黄嬷嬷便也没再反对。 “墨砚,你先带这三位小哥回船上安顿。” 墨砚领着才买下的三位小厮走了。 “你怎么把人都支走了?” 甘采儿这时觉出一些不对来。 出来时,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逛着逛着,就只剩下五人了,除兰亭舟之外,还全都是老弱妇孺。 他这下不担心安全问题了? “逛街而已,哪用那么多人。朗朗乾坤,还有人敢当街行凶不成?”兰亭舟淡淡一笑。 甘采儿一默,这人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可难说。”甘采儿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 甘采儿一语成谶。 变故,就在突然之间。 还真就有人,敢当街行凶! 第189章 变故开端,是一场争吵。 凤天镇是汨江上不大的一个交通枢纽,来往客商很多,所以凤天镇十分繁华。店铺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好多连甘采儿都没见过。街上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争吵的最开始,很平平无奇,如同一场最常见的拌嘴。 卖现切米糕的摊子与卖糖画的摊子隔得很近。由于两家都是现场制作,引来围观的人就很多。又因为都是甜食,招揽的客人也大抵相同。 同行是冤家。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甘采儿留意到的时候,两家已经吵得很凶。 卖米糕的老头儿大声骂卖糖画的汉子卖过界了,卖糖画的汉子拍着案板说卖米糕的老头儿抢走了他家的客人,他只是给客人递糖画...... 骂人的话,一句赶一句,两人的声音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旺。边上还围了一大圈看热闹人,指指点点着,不嫌事儿大的浇油拱火。 最后,卖糖画汉子的吵不过,他气得不行,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卖米糕的摊子掀翻了,还不解气地狠狠踹了两脚。 刚出锅的米糕,撒了一地。 卖米糕的老头儿当即就抽出手边的切刀,一抬手就往卖糖画的汉子身上砍去。 别看那汉子年轻力壮,却是个怂人。一见着老头儿真动刀了,扭头拔腿就跑。 他这一跑,惊着了围观的人。刚才还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全都尖叫着,像潮水一般,往四下涌去。 最大的一股人潮,正是往甘采儿几人站的这边来。 甘采儿见势不对,忙拉着杜恪往一旁避开。她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家书画店,便招呼众人往那里去。 “那边有个店,我们快进去避避。” 说完,她就向那处小跑去 只是,她完全没料到,追打着的两人正快速地朝她跑过来。 当她发现不对时,卖糖人的汉子已经冲到她面前,而卖米糕的老头儿举着刀,在两步之外。 甘采儿清晰地看到,刀锋劈过来,朝着她身边卖糖的汉子,也朝着她身边的杜恪。 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是想都没想,本能地将杜恪一拉,一转,一把将人抱住,然后牢牢护在怀里。 同是电光火石之间,甘采儿忽觉身后一暖,有人也将她护进怀里。 “噗嗤~~~”一声。 下一刻,甘采儿便清清楚楚听到了刀砍入肉的声音。紧接着,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抱着她的手臂蓦地收紧,变得僵硬。 “姑爷!!!!” 甘采儿听到身后传来小红撕心裂肺般,惊恐的尖叫声。 周遭顿时炸锅了,无数人在大声叫喊。 “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王老头发疯了!!” “天呀,出人命了~~~” “报官,赶快报官去!!!” ...... 在一片嘈杂声中,甘采儿惊慌回头。 然后,她就看到兰亭舟正紧紧地抱着自己。他脸色苍白,双眉紧蹙,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直线,似正承受着巨大痛苦。 王老头见真砍伤了人,脑子里一白,扔了刀,仓惶地跑了。而那卖糖画的汉子,早就趁乱不知跑哪儿去了。 “八公子,你怎么样了,伤到哪里没有~~~” 黄嬷嬷年老体弱,手脚不灵便,刚才跑的时候,在人群中被挤得崴了脚,摔倒在一旁。这个时候她才一瘸一拐地扑过来,从甘采儿怀里拉出杜恪,一脸担惊受怕,老泪纵横地哭着。 “兰公子,你流好多血,快,快得上医馆。”黄嬷嬷手脚发软,声音颤抖嘶哑,似吓不轻。 兰亭舟后背的血不停地流,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他面色越发的苍白,人也开始发软。 小红此时跑过来扶住兰亭舟,甘采儿也用肩膀将他撑着,另一只手稳住他的腰,使他不至摔倒。 “谁帮我夫君背去医馆,我给五两银子!”甘采儿冲周围的人大声道。 “我来!” “俺也行!” “小娘子放心,我跑得快。” 三四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争抢着出列。甘采儿挑了最强壮的一人,让他背着兰亭舟去了医馆。 还是那位老大夫在馆中坐堂,他见甘采儿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进来,将兰亭舟放到他面前,不由惊呼。 “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转眼就这样了?” “街上有人打架,误伤到我家姑爷了。大夫,你快替我家姑爷看看,流好多血呢~~~”小红急得直抹眼泪。 老大夫瞥见兰亭舟满背的血,也不敢耽搁,忙吩咐将人搬到病室内,然后上拿药箱,替兰亭舟仔检查。 片刻后,老大夫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没伤到筋骨。” “应是刀锋不利,所以砍得不深,都是皮肉伤。但也正是因为这刀锋不利,让伤口不齐,撕口很大,流血不止。” “这位公子先在这里躺上两个时辰,只要止住了血,便没甚大事了。” 甘采儿听到这里,一直高高拎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小红,你回船上去找亭之,让他带最好的金创药过来,再让墨砚也过来。” “好的,小姐。” 小红一口应下,然后朝着“福庆号”一路狂奔而去。 “除了要止血,还需得要止痛。这位夫人,你随老夫去取些麻沸汁水,一会你给公子伤口处涂抹上。他便能少些疼痛。” 甘采儿随老大夫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黄嬷嬷,杜恪还有兰亭舟。 “兰公子,这是护心丹,三个时辰服用一颗,止血止痛都有奇效。”黄嬷嬷拿出一个小玉瓶,递到兰亭舟面前。 兰亭舟闻言,缓缓睁开眼。 “不必。一会儿亭之会来,我用他师门的药才合情理。” “不能功亏一篑。” “可,你这背上的血......”黄嬷嬷面露不忍。 “无妨,这点痛,我还受得住。”兰亭舟淡声道。 黄嬷嬷眼中闪过钦佩之色,以血肉之躯挡刀,她知道有多疼。 “连累兰公子至此,老奴实在惭愧。” “你东家的金子,可真不好赚。”兰亭舟淡淡一嘲,阖上眼帘。 “这个医馆,可是你东家的?” “兰公子果然明察秋毫。” “回去告诉你东家,这一趟买卖,得加钱。” 第189章 “回去告诉你东家,这一趟买卖,得加钱。” 黄嬷嬷沉默了。 良久,她才恭敬地道:“这事儿,还得兰公子亲自去和主子说。” “呵。”兰亭舟轻嗤一声,闭上眼。 那人打小就是个抠门的,多要他块糕点,都要给他磨半天墨才行。 正在这时,甘采儿端着一盆绿油油的草汁进来。 黄嬷嬷见状,道:“夫人给公子上药,老奴就先带八公子出去。我们就在隔壁屋,若夫人有需要,唤老奴一声就是。” 说罢,她牵着杜恪去了隔壁厢房。 兰亭舟趴在床上,双眸微阖,面色苍白如雪,和他鲜血淋淋的后背,形成了巨大反差。 甘采儿胸口一揪,掠过一抹心疼。她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盆放在床头,然后拿起老大夫给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兰亭舟的伤口。 有些血已经干涸,将兰亭舟的衣服与其血肉牢牢粘在一块儿。甘采儿稍稍一用力,微凝的伤口便又崩开,血珠子不停往外冒。 甘采儿一时畏手畏脚,不知该怎么办。 似是觉察出她的迟疑和为难,兰亭舟睁开眼,淡定地看着她。 “无妨,你只管下手便是。” “哦。” 见兰亭舟如是说,甘采儿一咬牙,拎起一块衣料,“唰”地就是一扯。 “嘶~~~” 兰亭舟喉间蓦地溢出一丝难耐的痛呼,好看的眉眼,扭成一团。 甘采儿顿时松开手。 “也不需,下手如此重......”兰亭舟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道。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将衣服撕掉,没法清理伤口,可是强行撕开,貌似真的很疼? 甘采儿瞥了一眼大夫给的麻沸汁。 大夫叮嘱过,说是麻沸汁极难得,所以得省着用。用之前,要将伤口先清理干净,再用烈酒喷过一遍后,才能涂抹。 但这么个疼法,估计用不到麻沸汁,兰亭舟就能给活生生疼昏过去。 甘采儿也不管什么难不难得,她二话不说,拿起干净的棉布蘸着麻沸汁,就往兰亭舟伤口淋过去。 于是,肉眼可见的,兰亭舟紧绷的肩背,松了下去。 甘采儿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拿起剪刀,一点一点开始剪兰亭舟的衣服。 兰亭舟气息渐渐平稳,甘采儿的手也才稳下来。这一次,衣服很顺利地剪开了。 接着,她又拿起大夫给的烈酒,悄悄往兰亭舟身上抹。兰亭舟仍是安静地躺着,没什么反应。 看来麻沸散还真挺管用的。甘采儿暗暗点头。接着,她就放开了手脚,拿起棉布,细心地给兰亭舟清理伤口。 没多久,甘采儿就将兰亭舟的整个后背清理得干干净净。 兰亭舟皮肤极白,似上好的羊脂玉,触之温凉、滑润,手感极好。 那道不长的血口,在他肩胛骨下方,仿佛白玉无瑕中沁着的一丝血色裂缝,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清冷。 甘采儿心中溢满怜惜,手上的动作更加的轻柔。 又慢,又轻,又柔,似微凉的风。 火辣辣的痛意消失后,兰亭舟渐渐生出另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痒,似麻,又带着一点酥。 这感觉,一点一点堆积,慢慢地,便成了难忍的折磨。 兰亭舟额头冒出细密的汗。 “你快些。”他咬着牙道。 “可是我又弄疼你了?”甘采儿涂药的手一顿,她放低声音,带着点劝哄,“那我再轻一些,你且忍忍。” “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兰亭舟觉得自己就要忍不了了。 “不用太轻,重些也可。”兰亭舟抿紧了唇。 要她重些? 甘采儿怪异地看了兰亭舟一眼,心想,这人莫不是疼得糊涂了? 她试探地伸出手,重重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这一戳,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兰亭舟闷哼一声,忽然紧绷了身体,肩臂处的肌肉蓦地贲张。背后的伤口,又崩开不少。一滴汗水,自他额头滴下,光洁的后背,瞬间也泛起细细密密的薄汗,将才流出的血晕染开,沿着脊柱蜿蜒而下。 甘采儿顿时慌了,她不由唾骂自己,怎么脑子一时抽了,就真下重手了? “怎么又出血了?还出这么多汗!不行,我得找大夫去。” “别去。” 兰亭舟一把抓住她。 “你还好吧?”甘采儿伸手去摸兰亭舟的额头。 兰亭舟不语,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眼底全是隐忍。 甘采儿被他看得莫名,怔怔地看着他。 当她终于看明白他眼里的含意后,整个人震惊了!她猛地一把甩开兰亭舟的手,不可置信地指着他。 “你,你还受着伤!!” “嗯,我受伤了。” 兰亭舟定定看着她。 “你还流着血呢!” “我知道。” “兰亭舟,你还要不要命了?!”甘采儿气得想摔东西,想打人。 “这点伤,还不至要我的命。”兰亭舟垂下眼眸,伸出手,握住甘采儿的指尖。 “囡囡,你帮帮我。”他声音暗哑,带着浓重的压抑。 “你禽兽!!”甘采儿怒骂。 “嗯,我禽兽。”兰亭舟轻声道。 而后,他不容置疑地将甘采儿的手,又拉近了几分。 “你混蛋!” “好了,囡囡,你先停停,别骂了。” 兰亭舟直起身,将人揽进怀里,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缓缓厮磨着 这医馆配的麻沸汁是添加了春药吗? 早知道这人一不疼了,就要生出旁的心思,刚才就该让他疼死才好! 甘采儿恨恨地想着。 可最后,她终是从了兰亭舟,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探了进去。 兰亭舟将头埋在甘采儿颈边,极轻微地喘着气。 “哥,哥,听说你受伤了!” 随着这声呼喝,“砰”地一声,兰亭之推门闯进来。 兰亭舟蓦地全身一绷...... 甘采儿忙将兰亭舟衣襟一拉,然后站起来挡在他身前。 “出去!”兰亭舟蓦地一喝,带着戾气。 “哥,你伤得重不重?你快让我看看!”兰亭之说着就要靠近。 “滚出去!” 兰亭之顿住脚步,一脸茫然地看着甘采儿。 “嫂子,我哥是伤到脑子了?” “我正在给你哥清理伤口,你先出去吧。”甘采儿也是一脸不自在。 “哦,我带了金创药来。嫂子,你给他多涂些。我师门的药,止血很快的。” “放心吧,你哥死不了。”甘采儿磨了磨牙。 兰亭舟垂眸,心想,难怪古人会只羡鸳鸯不羡仙,这情之一事,确实让人难捺。 但他也不禁反思,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急色,没了定力? 思来想去,许是因伤重吧,让自己自控力弱了。不过,他与甘采儿之间,也确实很久没有亲昵了。 天道伦常,憋太久,终归是不好的。 第189章 千里之外,京都摄政王府内 一个中年文士,手中拿着一份线报,步履匆匆地进了书房。 “王爷,旦州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书案后的男人,闻言抬眼看过来,其目光犀利,面容肃穆威严,久居上位的气势,仅在这一抬眼之间,便无声无息地压迫过来,能使人喘不过气来。 但来人却镇定自若,他走过去,将手中的线报递上。 “辛苦范先生了。”公孙奕接过邸报。 此人名叫范睢,是摄政王府第一谋士,极得公孙奕信赖。 公孙奕将信上的内容仔细看过一遍后,沉吟片刻,而后问道: “信上所写消息,范先生可看过了?” “回王爷,属下看过了。”范睢道。 “对此事,范先生如何看?” “从天机营调查的情报来看,杜家的八公子杜恪并无异常之处。属下不知,王爷是因何而疑心他有异?” “上个月,姚庸做五十大寿,皇后去姚府赴宴。据探子回报,她在府中曾单独招见过卢昱。后来回宫时,她重新补过妆,两眼红肿,似是大哭过一场。”公孙奕缓缓道。 范睢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姚庸身为国丈,皇后去为其贺寿,于情于理,并无不妥。” “而姚庸此次为五十整寿,所以大办寿宴,请去的朝中官员约有三四十人。卢昱与他同朝为官,关系尚可,在受邀之列,也无奇怪之处。” “至于皇后单独招见卢昱。陛下在潜龙时,卢昱曾教过他几年绘画,皇后对其关切几句,以示皇恩浩荡,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便是了。”公孙奕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海棠。 “范先生,你不觉得这一切,处处都能有恰到好处的解释,实在是太过合逻辑了吗?” “若一件事,从任何角度去看,都严丝合缝的没有漏洞,那这件事本身,便是最大的漏洞。” 范睢闻言沉思良久,而后捋着胡须,仍是摇头:“若陛下当年,真是将自己的皇长子换出去了。那这时间上,也不对。” “杜恪比皇长子公孙昀可早半年出生,他的出生时辰,杜府家谱都有详细记录。这个做不得假。” “而且,公孙昀自出生到夭折,那三年之中,他每日都在东宫,时时在王爷的耳目之下,更是从未出过宫门。若是要换,我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属下还是觉得,王爷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许是多虑了。” 公孙奕竟意外地点点头。 “在这一点上,本王也没想通,所以也只是觉得有疑而已。若此事为真,呵呵,那本王对这个十弟,可真得刮目相看了。” “既然王爷有所怀疑,那不如干脆将之除掉,以绝后患。也不用费心去猜真假。”范睢建议道。 “不妥。”公孙奕否定了提议。 “若此子真是陛下的皇长子,甚至有可能日后被立为太子。那他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得多。” “若他不是,我又何必平白惹一身骚,再让那群老狐狸抓了把柄,得不偿失。” “难怪王爷在旦州安排的全都是试探,而不是击杀。还是王爷考虑得周到。”范睢了然地点点头,心悦诚服。 范睢想了想,又建议道:“此子既然不能死,那就弄个半死。这样一来,方便日后好拿捏,也对王爷也更安全。” 公孙奕扭头看着范睢,沉思片刻,道:“范先生此言确有道理,就依先生所言吧。” “对了,那兰亭舟又是什么情况?”公孙奕问。 “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学问十分了得。下场考试以来,从县试到乡试,次次考得第一,一连拿到四个案首。在旦州轰动一时,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范睢回道。 “他与杜仲之间很密切?”公孙奕继续问。 “此二人并无特别的关系,他们之间来往也不频繁。”范睢摇头道。 “倒是他夫人,因开了两家绣坊,与杜府上的姨娘关系交好。这次杜恪上京都,便是赵姨娘担心杜府有人苛待杜恪,所以托她照看杜恪一二。” “去查查他夫人的底细。” “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范睢转身就要退出书房。谁料公孙奕又出声叫住了他。 “兰亭舟与兰尧仕是何关系?” 范睢顿了顿,回答 “是父子。” 公孙奕默了一会儿,而后一脸鄙薄地道。 “呵,兰尧仕那厮,可是真正的硬骨头,清高得很。在他眼里,一身风骨最值钱,绝不能为金钱名利弯了他的腰。” “在他看来,虚妄的公平与正义,远大于天,高于皇权。” 说着,公孙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种酸腐的文人,最擅长咬文嚼字写文章,广传天下。能不惹,还是别惹的好。不到万不得已,就先不去动兰亭舟。” “否则,百害而无一利,徒惹一身骂名。” “范先生,你去传消息,让天机营安插进去的探子,先把人盯紧了,其余的慢慢再说吧。” “他们总之是要来京都的。到时候,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远在千里之外的甘采儿众人,还不知京都有人已经对他们严阵以待。 第189章 兰亭之拿来的金创药,果然如他所说,止血有奇效。 甘采儿拿它在兰亭舟伤口处均匀涂抹后,新鲜冒出的大小血珠,肉眼可见地慢慢凝固。 这一回,兰亭舟十分配合,再也没乱动,所以血便止得更快。 甘采儿拿着干净透气的棉布,把兰亭舟上半身细细密密裹得严实,远远看上去,活脱脱给绑成了一个大粽子。 兰亭舟看了眼动弹不得的肩臂,一个字也未多说。他知道甘采儿在恼他,他更知道这次确是自己理亏。 于是,他默默无声地配合着。 没一会儿,医馆的伙计领着两个凤天镇的差役进来,说要了解一下情况。 甘采儿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两个差役大致记录下,然后就走了。 差役走之前,甘采儿问:“请问两位差爷,那当街行凶的老汉可抓着了?” 一位差役摇头:“王老六当时就跑了,也不知躲在哪旮旯。衙中的兄弟都派出去找了,到现在还没音讯呢。” 另一差役感慨:“他在镇上卖现切米糕,也卖了四十来年,一直都挺和气的。没想到人这老了,脾气倒变大了,竟敢拿着刀砍人。这要被抓住,还不知道他熬不熬得过那顿板子呢。” 两位差役走后,甘采儿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很久。 “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儿。”甘采儿道。 “哪里不对劲儿?”兰亭舟问。 “当时因为身边跟着八公子,所以见那两人吵得越来越凶,我是专门挑了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方向去。” “这两人怎么最后竟会跑到我们跟前来了?” “街上人多,他们打架闷头跑,哪里还顾得上挑方向?”兰亭舟一哂,不以为意。 “不对。”甘采儿摇头,“我觉得那人就是冲我们来的。” 兰亭舟一默,而后淡淡道:“你别想太多,意外而已。” “真的只是意外?”甘采儿犹疑不定,看向兰亭舟。 “若不是意外,那你认为这事是为何?”兰亭舟反问。 甘采儿想了想,摇头。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时那两人就是冲着她们来的,但同时,她也想不出原因。 前世,并没有这回事,所以她无法从过去的经历中得到有用信息。 而今生,除了吴家,她也没与人结怨。至于吴家的怨,她相信以孟煜的脾气,早已经彻底将其压制下去。 那还会有谁? 甘采儿托着下巴,将周围的人捋了又捋,唯一的可能便是杜夫人。但为了一个庶子,雇凶当街杀人?她怕不是疯了吧! 一个主母想处理一个庶子,法子多的是。 甘采儿摇摇头,继续埋头苦想。 “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兰亭舟叹了口气,这傻姑娘,这等曲折复杂的算计,哪是她能想明白的。 兰亭舟眼里的无奈,甘采儿看得分明,知道他在嫌弃自己笨。于是,她悻悻地一甩衣袖,出去了。 兰亭舟一怔,不禁懊恼。 好端端的,将人气走干嘛? 医馆的老大夫叮嘱,兰亭舟现阶段最好别轻易移动,不然伤口会再度崩开。因此,甘采儿决定让兰亭舟在医馆留宿一夜,等明早天一亮,再赶回“福庆号。” 兰亭之也觉得这样妥当。于是,他带着杜恪和黄嬷嬷先行回到船上。 本来,按理该是墨砚守在床边照料兰亭舟,但兰亭舟将人撵了出来。 “公子嫌我笨手笨脚,把他弄疼了。”墨砚低着头,瘪了瘪嘴。 “小姐,要不还是你亲自照顾姑爷吧?”小红冲甘采儿眨眨眼。 甘采儿十分无语。在撮合自己与兰亭舟这件事上,小红一直十分执着,不遗余力地不放过任何机会。 甘采儿让小红硬生生地推进了兰亭舟的病房。 她找来医馆的小二,搭了一张临时的竹板床,与兰亭舟隔了八丈远。兰亭舟默默瞅了一眼,然后闭上眼,趴着睡了。 这一晚,兰亭舟虽不喊疼,也不使唤人,但他总时不时地要轻哼两下,再翻个身,又再翻回来......既安静,又闹腾。 甘采儿本不想搭理他,可又怕真是伤口恶化了,造成他的不适,所以总忍不住,还是要起身过去查看。 每次一去查看,就会让兰亭舟拉住,不是对她着轻咬两口,就是抱着她蹭两下。 甘采儿既气且恼,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她这才是发现,受伤后的兰亭舟格外粘人,就像是一下子生活活小了十多岁似的。与往日那清冷自持,淡然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似换了个人般。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甘采儿与他相识也有三十多年,这模样的兰亭舟,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觉得稀罕。 到最后,甘采儿实在被他闹得无法,干脆就脱了鞋袜上床。她揽过兰亭舟,轻轻拍着他肩膀,低声唱起儿歌,哄他入睡。 这下,兰亭舟彻底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兰亭舟的气色好了许多,已能下地缓缓走上几步。墨砚驾着马车,赶在开船之前,将众人送回了船上。 “福庆号”按时地,起锚,响号子,又开始往京都进发。 船上的日子很枯燥,除了客房和甲板,能活动的地方很少。刚开始,还能新奇两天,等三天之后,只让人觉得无聊,极端的无聊。 虽说,前世已走过这一趟航程,但甘采儿仍是觉得难挨。而朱小筱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船,更是难受。 “还有多久才到下一个港口呀?”朱小筱趴在桌子上哀嚎。 “还有四天。” “就不能多停靠几个码头吗?天天呆在船上,真是太闷了~~~”朱小筱继续哀嚎。 “若是多停靠,就要拉长整个行程,十五天变成三十天,岂不是更难挨?” “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忍忍吧。”甘采儿好声劝道。 “马上就要到烟波渡口了,我给你说,这个渡口可不一般!”一提到烟波渡口,甘采儿立马精神起来,双眸都亮了两分。 “你别看这个渡口名不见经传,但里面的奇人异事可多呢。” “这渡口里不仅有昆仑奴,有红发碧眼的娇娘,还有好多见都没见过的外邦人。” “他们做的买卖也与众不同,卖的都是大雍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好多连京都城都没有呢。还有,听说这里什么都可以买卖,只要你肯卖,或者你有足够的钱来买!” “这个地方竟如此神奇?!”朱小筱双眸也亮了,她彻底被吊起了胃口,脸上的颓丧也一扫而空。 “那是自然!”甘采儿一挑眉。 “咦,阿采,这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小筱忽问道。 甘采儿呵呵一笑,白了朱小筱一眼。 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她来过一次呀。 但当“福庆号”停靠烟波渡口后,甘采儿并没有想象中的玩得尽兴,甚至都不能说是开心。 因为,她看到了孟煜。 第189章 看到孟煜的时候,甘采儿与朱小筱正在万国楼中看杂耍。 万国楼是渡口的戏楼,大多时候是戏班登台表演,但每日也会有一两场杂耍和魔术,据说还曾经有过外邦的狮虎表演。 万国楼是一圈二层小楼的建筑,开阔的中庭正中心搭有高台。台上是艺人表演,台下长凳上坐着一排排观众,而两侧的楼里,则是贵宾包厢。 甘采儿买了正中间前排的票,她与朱小筱落座时,高台上一个金色头发的外邦人,正在表演吐火。 那人手拿火把,将嘴巴凑近,猛地一吹,熊熊火焰瞬间爆燃,喷出长长的火舌,犹如火龙般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炽热而耀眼。 “好!” 台下观众拍着手掌,高声喝彩。 就在这个时候,在燃起的焰火余光中,甘采儿看到了孟煜。 他坐在二楼的包厢里,手支着下巴,正懒洋洋地,百无聊赖看着高台上的表演。 甘采儿蓦地一僵,热烈的巴掌只拍到一半就停下,之前脸上的兴高采烈也顷刻没了踪迹。 朱小筱见甘采儿神色忽变,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然后,她也看到了孟煜。 “他就是你二嫁的相公?”朱小筱戳了戳甘采儿。 甘采儿上次马车遇袭,朱小筱是事后才知道的。在她追问下,她终于从甘采儿口中知晓了这两人前世的过往。 孟煜显然也看到了甘采儿,他挑起唇角,冲甘采儿一笑。 甘采儿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开。 “其实,他长得也还行呀。”朱小筱盯着孟煜,多瞅了两眼。 “朱小筱,你看人就只看长相的吗?”甘采儿没好气地道。 “你没听过‘相由心生’吗,看长相也是很重要的好不好?”朱小筱不服地分辩道。 “呵,所以你前世就挑了一绣花枕头。”甘采儿毫不客气。 “哎,你看到他心情不爽,干嘛把气往我身上撒?你要有本事,自己找他出气去!” 甘采儿横了朱小筱一眼,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万国楼她是不想再呆了,再好的表演,此刻她也没心情看。 “她俩怎么吵起来了?”坐在后两排的环儿轻轻“咦了一声。 “呵呵,她们还有不吵的时候?这没动上手,就已经是相处很和睦了。” 小红话音一落,就见朱小筱拉住甘采儿,凑近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甘采儿扑过去要拧朱小筱的脸。 朱小筱拎起衣裙,笑嘻嘻地扭身就跑。 果然还是和睦不了。 小红和环儿忙起身跟上,一行四人追着就出了万国楼。 孟煜招招手,冯昭立即俯身过去。 “派人跟着,别让她们出事。今晚烟波渡可不太平。” “好的,小的这就去安排。” 冯昭快步走了。 一个时辰后,当他接到最新线报,不由脸色一变,匆忙向孟煜回禀。 “公子,兰家小娘子去迎春楼了。” “啧,这人可真是...” 孟煜舌尖抵着槽牙,嗤了一声:“哪儿乱,她就偏爱往哪儿去。” 说罢,他站起身来,迈开长腿,几步就下楼出了万国楼。 甘采儿与朱小筱从万国楼出来后,在码头上四处闲逛。 烟波渡口不大,热闹的地方不过横平竖直的四条街道。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店内货物琳琅满目,确实有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店主大多数是外邦人,黑的,白的,金发碧眼的,比比皆是。 朱小筱看着那一排排商铺,道:“我瞧着这里的物品,虽是稀罕,但也还是普通物件呀。” “阿采,你之前不是说这里是什么都可买卖的?那是在哪儿呢?” 甘采儿抬起手,往不前方不远处指了指。 那里有一幢三层楼的楼房,朱红色的门窗、青色的琉璃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楼前挂着一宽大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迎春楼。 “那不是青楼吗?”朱小筱吃惊道。 呃,迎春楼确实是一座青楼,但它又不仅仅是一座青楼。 前世,甘采儿是在误打误撞中,才发现了迎春楼的与众不同。 对于青楼,甘采儿是既熟悉又陌生。 说熟悉,因为魏玉兰曾是旦州一青楼老鸨。从小到大,她从魏玉兰那里听过不少青楼的故事。 说陌生,那是魏玉兰严格管束着她,从来不准她去这些地方。后来,她嫁给兰亭舟,虽离了魏玉兰的管束,但兰家家风严,兰母又古板,为了不给兰亭舟丢人,她也从未敢去过。 前世她唯一去过的声色场所,是清水镇上一花娘的花船。她曾偷摸去过几次,全是为讨兰亭舟的欢心,去找花娘传授技法。 因而,她对青楼有着特别而强烈的好奇心。 前世,“福庆号”停靠在烟波渡口时,她拉着兰亭舟下船逛街,然后就看到了迎春楼。 扁额下站着的几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其烟视媚行,一看就知道楼里是干什么的。 甘采儿不由分说,拉着兰亭舟就往那处去。 “胡闹!”兰亭舟一甩手,当即翻脸。 “兰哥哥,去看看嘛。”甘采儿拽着他袖子撒娇。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要进去看?”兰亭舟气结。 “知道呀,青楼嘛。” “你们文人才子,不是最爱去青楼?你就带我进去嘛,我还没见过呢~~~”甘采儿继续软着声音求。 “旁人爱去是旁人的事,我不会去。”兰亭舟冷声道。 “你若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小红,我们走。”甘采儿求了半天,见兰亭舟仍是冷着脸,不由恼了。 最后,兰亭舟还是随甘采儿一起进了迎春楼。 进去后,甘采儿才发现迎春楼里大有乾坤。它只是表面上,是一座青楼,而其真正的生意,则另有玄机。 对上朱小筱惊诧的目光,甘采儿笑了笑,指着迎春楼道:“小筱,你盯着进楼的人,从一数到十。” 片刻后,朱小筱道:“进楼的十人中,有七男,三女。” “这家青楼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子进去?”环儿疑惑。 “走吧,我们也进去逛逛。” 甘采儿哈哈一笑,拉着朱小筱就往楼内去。 第189章 迎春楼的门口,是很标准的青楼布置,两侧站着龟奴,中间几位年轻姑娘,对着客人们娇声巧笑地迎来送往。 见甘采儿几人要进楼,迎春楼的龟奴和姑娘丝毫没觉得奇怪,只笑着将人请进去。 进到迎春楼里,朱小筱才看明白这个地方与传说中青楼的不一样。 虽然她也没去过青楼,但在话本上看到过描写青楼的香艳场景,不管轻描淡写寥寥几笔,还是浓墨重彩的详尽描写,总之都不会是眼前这种场景。 迎春楼内,除了大厅正中有乐班奏乐,两位舞娘跳舞之外,其余地方竟全是一排排的摊铺,上面陈设着各种各样的木匣子,跟集市似的。 大厅中人头攒动,也跟逛集市一般无二。真正坐在大厅中间,一边听曲,一边和楼里姑娘调笑的人,只稀稀拉拉的,并无几人。 “原来,这里面竟是个集市?”朱小筱惊叹道。 “阿采,这里都是卖什么的呀?” “卖什么的都有。”甘采儿笑。 她指着大厅左右两边颜色不同的摊铺:“诺,黑色那边是‘有求必应’,红色这边是‘无所不卖’。” “‘有求必应’、‘无所不卖’?真是好奇怪的名字。走,我们快去看看。” 朱小筱彻底被勾起了兴趣,她双眼灼灼闪亮,拖着甘采儿就往摊铺去。 小红和环儿也是好奇不已,大睁着眼睛,四下张望着。 甘采儿一笑。想当年,她一脚踏进迎春楼,见此场景也是惊掉了下巴,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兰亭舟,都呆立当场,傻了半晌呢。 “无所不卖”的摊子上,卖什么的都有,有卖身的,卖艺的,卖祖传宝贝的,还有不少卖各种消息的。 有实物的,就摆出实物,没实物的,就摆个木匣子,木匣子里有张纸条,上写着能卖的物品。 而“有求必应”的摊子上,则几乎清一色全是木匣子,里面写着各种要求。有想买熊掌虎皮的,有请人护航的,有招人出海的,还有订制爬犁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冬至前后要雇两个短工,这还好说,怎么这还有要包生儿子的呀,这也能行?”朱小筱拎起一张纸,啧啧称奇。 “只要出得起费用,你想写啥就写啥,就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行。”甘采儿笑道。 “其实,迎春楼除青楼之外,还是个伢行。” “哦,此话怎么讲?快说来听听。” “据说迎春楼起初,也就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青楼,做的也是风月买卖。后来,因楼里客人多是来往各地的船员或商人,相互间总在打听各种消息,一来二往,从闲聊就变成了委托。” “迎春楼老板是个聪明人,见状她便在楼里设了两块墙壁,一块写要想要打听的消息,可以出多少钱。一块写能提供的消息,需要多少钱。而迎春楼则在双方事成之后,从中抽拥,做起了居间生意。” “买卖双方自愿,且自由。慢慢的,迎春楼就出名了。想上这墙是提要求的人越来越多,所提的要求也变得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有人甚至纯粹为了好玩,也跑来凑趣。后来,墙就不够用了,就变成如今摆摊这模样。” 甘采儿将迎春楼现状的由来简单地说了说。 “还真挺有意思的,要不,我们也去写几个?”朱小筱兴致高昂。 “朱大小姐,这些木匣子都是收费的呢。二十两银子一个,匣子里只能放一张纸条,若三个月内无人问津,便自动作废。” “二十两银子?这么贵!”朱小筱咂舌。 “呵,不然你以为这楼里的金碧辉煌是怎么来的?” “据说三楼上的木匣子更贵,要十两黄金一个呢。” “真的吗?那我们上去看看。”朱小筱拉着甘采儿就要上楼。 甘采儿一把拽住她。 “上二楼,一人要交五十两银子,上三楼,一人要十两金子。” “小筱,你确定你的好奇心值这么多钱?”甘采儿笑得很亲切。 “啧,啧,这迎春楼可真会做生意。”朱小筱停下脚步,然后足尖一转,“我还是就在一楼逛逛好了。” 朱小筱在每一个摊位前流连,将每个木匣的纸条都拿出来看一遍。她一边看,一边闲着八卦。 “阿采,你说迎春楼的老板会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奇思妙想?” “听说是位女子,不过很少有人见过。”甘采儿感慨着。 两人逛着逛着,就到了楼梯边,朱小筱望着那红毯铺地的一级级楼梯,不由兴叹。 “哎,也不知哪些有钱人,才能上得了三楼。”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一队黑衣人,越过她身边,踏上了那通往十两金子的红地毯。为首的一人,她认得,正是甘采儿的二嫁相公:孟煜。 “他不仅长得好看,还挺有钱。”朱小筱扭过头,看着甘采儿。 却见甘采儿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一队人。 孟煜怎么会来这里?! 前世的他是绝对没来过此地的,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迎春楼。 孟煜知道迎春楼,还是后来甘采儿一次闲聊中,将迎春楼当成奇闻逸事讲给他听。他才知道这么个名不见经传,但却特立独行的地方。 烟波渡口虽船只往来频繁,但也只是一个不大的码头。除了长期在汨江上跑船的人,知道烟波渡口的人并不多,知道迎春楼的,就更少了。 所以,哪怕迎春楼很有特色,也仅仅是跑船的人群中有些猎奇的名声而已。 孟煜巴巴的跑来,是要做什么? “你说他上去,是买东西,还是要卖东西?”朱小筱好奇地猜测。 甘采儿撇了撇嘴。 他堂堂一卫国公府的公子,有什么东西是要到这犄角旮旯来买卖的? 要是她没看错,跟在他身后的可是玄鹰卫,全大雍最强大的暗卫,死士。有啥是玄鹰卫不能解决,非要来这个小地方? 要是说孟煜上迎春楼来买啥卖啥,甘采儿是绝对不信的,但如果说他闲来无事,想来拆人家台,搅人家局,她还能信上两分。 正在这时,忽来一阵风,在大厅里掠过,原本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就陷入一片漆黑。 尖叫声、咒骂声、呼喝声,顿时四起。 整个大厅乱成一团。 果然是来拆台的。 第189章 迎春楼大厅到处挂着丝绒窗帘,厚重且奢华。灯火通明时,金光闪闪,显得富丽堂皇。可烛火一灭,真就两眼一抹黑,伸手不见五指。 哪怕甘采儿与朱小筱肩靠着肩站在一起,也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 “阿采,现在怎么办?”朱小筱一把拉住甘采儿,声音微颤,带上了哭腔。 甘采儿反手一握,抓紧她的手。 “别怕,没事的。” 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各种慌乱叫嚷声中,甘采儿沉稳且冷静的声音,很好地安抚了朱小筱的惊慌。 “稍安勿躁!各位稍安勿躁!”有人拎着盏油灯进来,似是一个管事的。 “还请各位都呆在原地,不要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磕碰。” “我们这就派人马上来将灯点亮!请大家配合。” 接着,又有几盏油灯陆续从门口亮起,看灯的高度,来的应该是楼里的龟奴。 “赶紧的,这黑灯瞎火的,害老子都摔两跤了!你们迎春楼得赔钱!” “陈管事,有人撕了奴家衣服,一会可得把人找出来,把钱给了,才能让走。” “他娘的,好端端的灯全黑了,你们迎春楼怕不是开的黑店?!” “就是,哪来这么大妖风,能把全屋的灯都吹灭了呀~~~~” ...... 一屋子的人,叫的叫,骂的骂,虽乌黑麻漆谁也看不到谁,但吵吵嚷嚷的闹腾得很欢,一点没闲着。 甘采儿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小红,环儿,你们在哪儿?”她向四周扬声道。 “小姐,我就在你边上。” “哎,兰夫人,我也在呢。” 两道声音在甘采儿身侧不远处响起。 “我和小筱去梯梯下面,你俩也跟着过来。” “那里人少,一会儿若是乱起来,在那儿不容易被踩到。” 说完,甘采儿拉起朱小筱,按着之前记忆里的方向,往前面一步一步摸过去。 好在她们本就离楼梯很近,只走了四五步,便到了楼梯。甘采儿摸索着转到楼梯背面,竟意外发现这里居然有不小的空间,能轻轻松松地容纳下两三人。 甘采儿拉着朱小筱躲了进去。 “不是已经有人在点灯,我们为何还要躲在这里?”朱小筱疑惑问道。 “迎春楼中到处挂的都是厚重垂地的丝绒窗帘,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哪来的风,能把灯罩内的烛火吹灭了?” “而且,还是一下子就灭掉几十盏。这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我看,这些灯不会那么容易被再点亮。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甘采儿道。 “这莫是有仇家寻上门来了?” “不知道,总之我们先避避再说。若是真没事了,再出去不迟。” 果然,如甘采儿所料,那些灯无论怎么点,终始都点不燃,亮不起来。 大厅里本已安静不少人群,复又躁动起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多。 这时,甘采儿听到身旁有轻微的响动声,似朱小筱想出去看看情况。甘采儿一伸手,将其拦住,小声道:“小筱,你先别动。我看这事真有些不对劲儿。” “嗯,我不动。” 被拦住的人,十分配合。 甘采儿头皮一炸,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脑子里“轰”地一巨响,像被雷劈了一样,刹那空白一片。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哪是朱小筱,这分明是孟煜的声音! 甘采儿蓦地撤回手,往后猛退了一步,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对方。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就在。”孟煜熟悉的轻笑声,在甘采儿耳畔响起。 “能想到躲来这里,囡囡,你真是聪明了不少。” “小筱呢,她人在哪儿?”甘采儿喝问。 “哦,她呀。玄翼刚带她出去了。”孟煜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懒散。 黑暗中,他的气息在一点点地靠近,甘采儿再往后一退,喝斥道:“你离我远点!” “嘘,小声点。” 孟煜口中漫出一丝慵懒的轻笑。人缓缓地又贴近一分,将甘采儿彻底逼至角落,整个人都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形之下。 “囡囡,我们可得躲好了。”孟煜轻声道,他微微俯身,凑近甘采儿,“你没想错,一会儿真是要出大事的。” 甘采儿紧贴着楼梯壁,尽可能地离孟煜远些。 “你出去。”甘采儿声音冷硬。 “那可不行。若我出去了,岂不是会暴露?到时候会很危险的。” 甘采儿磨了磨牙。 “你要脸吗?” “呃,这脸不要,也不是不行。” 甘采儿气得说不出话,深吸了两口气:“你不走,那我走。” 她懒得再废话,伸手就去推堵在身前的人,可惜对方如铜墙铁壁,纵使她用了全力,也纹丝不动。 “你让开!” “不让。”孟煜的声音,戏谑且轻漫。 “囡囡,你若求上我一句,我立即就带你离开。” “闭嘴!不准再叫我囡囡。” “好的,小心肝...” 孟煜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只是那句“小心肝”,在他齿间含混着,暗哑的嗓声在甘采儿耳边低喃,更显得暧昧缱绻。 “滚!”甘采儿怒极。 她气得狠了,推搡孟煜的手都止不住在打抖。 察觉到她被气得发抖,孟煜摸了摸鼻子,终于收敛了几分,端正了态度。 他强行按捺下想将人抱住,一口亲上去的冲动,耐下性子,低声轻哄着:“好了,都是我混蛋,你别气。我这就带你出去。” 说完,他捉住甘采儿的手腕,不容她挣脱,带着她在黑暗中穿行。 第189章 被孟煜牵着手往外走,甘采儿倒也没挣脱,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 迎春楼里一片漆黑,她两眼一抹黑,像个瞎子似的,只凭她自己,是很难走出来的。她可不像孟煜,从小习武,能在黑夜里视物如常。 到了室外,一轮弯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银辉洒了一地。 原来已经入夜了。 甘采儿停住脚步,用力甩手腕。 孟煜也停住,回头看向她,见她神色冰冷,便松开了手。 “啧,你这可真是,一过河就拆桥。”孟煜轻挑眼角,一脸戏谑。 甘采儿不理会他的戏谑,只垂眸敛容,端端正正对他行了一礼。 孟煜脸色沉下来。 “此番得孟公子出手相助,民妇心中十分感激。不过,日后若是再相遇,彼此还是视而不见的好。” 甘采儿一番话,说得客气又疏离。话音一落,她即刻转身就走,一个眼神都不留。 可她刚迈出一步,便被孟煜一把箍住手腕,然后一拉,将人拽至身前。 “你一定要与我划这样的界线?”孟煜眼底戾气横生。 “孟公子请自重。我身为兰家妇,不方便与外男这样接触。”甘采儿抬眼,冷冷看着孟煜,眼中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是什么外男。囡囡,我是你两个孩子的爹!”孟煜蓦地拔高了声音。 “这一世,不会有星儿,也不会有芙儿。我是兰亭舟的妻子,是且只是。” “孟煜,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甘采儿看着孟煜,眼神冷静而绝然。 孟煜一怔,松了力道。 甘采儿趁机抽出手腕,一转身,就快步朝“福庆号”停靠的码头走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竟小跑起来。她深觉此地是非太多,必须要尽快离开,只有早些回到船上,自己才能安全。 她一路小跑着,没多久,就远远能看得到“福庆号”。她心中一喜。 这时,忽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很急促。 甘采儿不由脚步一顿,扭头往身后望去。眼前忽地一花,她只觉得腰间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下一刻,她就被人横着按在马背上,像只待宰的羊羔。 马跑得极快,甘采儿被颠得头昏眼花。她气得头顶冒烟,不由愤怒地大声呼喝 “孟煜,放我下去!” “这下,怎么不叫我孟公子了?” 孟煜单手将她拎起,一阵天旋地转后,甘采儿终于跨坐在马背上,呼吸顺畅不少。 孟煜的薄唇凑近她耳畔,极轻声地开口:“你再说一句,日后与我无关,你只是兰亭舟的妻子试试?” 那声音像是沁了千年寒冰,泛着森寒的凉意。 “我本就是他妻子。”甘采儿抿紧了唇。 “不,你是我妻子。” “哈,天大的笑话!”甘采儿怒极而笑。 “我连你的妾都不是,不过是你养在府外的一个外室而已。什么时候就成你妻子了?” “兰亭舟才是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娶我过门的那人。” “你与那老匹夫早和离了!”孟煜勃然怒道。 “即便和离了,我也只做过一人的妻子!”甘采儿寸步不让。 孟煜放缓缰绳,让马慢下步子。他将甘采儿往怀里揽了揽,凑在她耳畔温柔低语。 “囡囡,后来我十里红妆娶你过门了。” “你也是我妻子。” “你是大雍的忠义王妃,星儿是忠义王世子。” “我曾给星儿说过,百年之后,要将我与你同埋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甘采儿震惊地回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孟煜。 “真的,这一次不骗你。” 趁着甘采儿怔愣呆住,孟煜轻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睫。 这一吻,让甘采儿猛地惊醒,她一把推开孟煜,快速又背过身。 孟煜让她死后终于有了容身之地,可享子孙香火祭祀,不再是孤魂野鬼,无依无靠。要说她一点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可再如何,那也已是前世过往了。 “就算你真娶了我,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不,是以后的事。” 孟煜绝不放手的模样,让甘采儿实在不明白,她又扭过头,看着他。 “孟煜,你身边的女人没十个,也有七八个。你真要无聊闲得慌,不如挨个儿去找她们。” “你有那么多女人,干嘛非就盯上我了?!” “没那么多女人,我心里只你一人。” “呵,没有?”甘采儿气笑了,这人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另外的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这一世,不会了。”孟煜低低的声音,轻声道。 “呸,我才不稀罕!”甘采儿啐了他一口。 “不,你稀罕。”孟煜头微微低垂,在甘采儿颈边蹭了蹭,“我求你稀罕,还不成吗?” 甘采儿身子一僵,猛地往前一倾,再一次拉开与孟煜的距离。 随后,孟煜听到了她冷然的声音。 “孟煜,我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也绝不做不守妇道的淫妇。” “只要我还是兰亭舟夫人一日,你就别想碰我一手指。不然,玉石俱焚,我不是说说而已。” 孟煜闻言,只更紧地箍住她的腰。 “囡囡,那你回去就与他和离,好不好?” 不待甘采儿回答,远处突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夜空。 “走水了~~~” “迎春楼走水了~~~” “快救火呀!!” “啊~~~~救命呀,救命呀~~~~” “人,先救人,楼里还有好多人!” 本寂静的烟波渡口,突然间沸腾起来,所有的人都在呼号,奔跑,尖叫...... “你做的?”甘采儿看着孟煜。 “嗯。”孟煜点头。他懒懒靠在马鞍上,漫不经心。 “迎春楼是阿克族,西戎和乌山国设在大雍的情报据点。他们之间互换消息,传出去不少重要情报。” “说来,这还要多谢你前世给我讲的故事,不然我这次路过,也不会想着去看看。” “那也不用一把火全烧了吧?楼里还有那么多人。” “放心吧,玄鹰卫做事有分寸,死不了人的。再说,这楼里面的人用处还大着呢,哪能轻易就让他们死了?”孟煜勾唇笑了笑。 “对了,刚才的话,你还没回我呢。” 甘采儿瞅了孟煜两眼,突然将头猛地往孟煜鼻梁上一撞。孟煜料不到她会突然发难,于是,鼻子就结结实实给撞到。 “嘶~~~”孟煜双手松开甘采儿,捂上鼻子,疼得直吸气。 一股温湿的热流,顺着鼻腔流出。孟煜拿开手一看,红艳艳的一团。 鼻子被撞出血了。 趁着孟煜愣神当口,甘采儿快速转身,抬起腿,一脚就踹在孟煜心窝。 孟煜对她毫无防备,因而生生的让她踹下了马背,一屁股坐在地上。 甘采儿手执缰绳,居高临下看着他。 “这辈子,我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再嫁你。” 孟煜被踹了也不恼,站起身,擦着鼻血,冲甘采儿笑了笑。 “你若做姑子,那我就去你出家的庵堂里当个花和尚。” 甘采儿顿时气结。她一扯缰绳,双脚夹马腹,催马就往“福庆号”奔去。 孟煜站在原地,望着甘采儿英姿飒爽的背影,笑了笑。 她这骑术,还是前世自己亲手教的呢。 小没良心的。 第189章 直到看不见甘采儿背影,孟煜才收回目光。他偏了偏头,淡声道:“还不出来,是嫌还没看够?” 此处离烟波渡口已有些距离,周围不再是热闹的街道,也没有一排排房屋,只有一片小树林,和一条不宽的道路。 随着孟煜的话音一落,只见从黑影幢幢的树林中,走出一人一马来。 正是冯昭牵着他的马。 “公子,不是小的存心偷看。只是......只是,刚才实在不方便出来。”冯昭讪讪地,小声解释着。 孟煜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冯昭从怀里掏出张手帕,递到孟煜手上,然后指了指鼻子:“公子,擦擦吧。”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孟煜,似欲言又止。 孟煜接过手帕,懒懒一笑,道:“你小子的舌头,要是不想要了呢,尽可以多说些废话。” 冯昭立马脸色一正,清了清嗓子,道:“迎春楼中的细作一共抓了十三人,玄风大人让小的来问公子,这些人要如何处理?” 孟煜一挥手,不耐烦道:“让玄风将人全部加急押回京都,交给世子爷,让他去审。扫尾这等麻烦的事儿,可别来烦我,找我哥就行。” 冯昭继续道:“玄清也传回消息,说公子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儿?”孟煜身形一顿,不由收了散漫,变得严肃起来。 冯昭沉默了。他偷眼觑了觑孟煜,神色间颇有些一言难尽。 半晌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公子,那人在‘福庆号’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孟煜眯了眯眼,瞅着冯昭。 “回公子,经玄鹰卫多方查找求证,只有杜大人的八公子,最符合你所说的情况。”冯昭说到此处,顿了顿。 “而他现在就在‘福庆号’上,与兰家小娘子在一起。” 接着,冯昭又将玄鹰卫调查到的赵姨娘与杜仲的关系,以及甘采儿与赵姨娘的关系,一一汇报给了孟煜。 孟煜听后,忽地挑唇一笑,十分愉悦地道:“这下可不能算我硬要赖着她了。” “冯昭,去买船票,我们明日一早登船。” 第二日,当甘采儿看着孟煜带着冯昭和三个玄鹰卫出现在“福庆号”上时,一双眼睛瞪着如铜铃般,心里飚起狂风巨浪。 这人,他是怎么敢的?! 朱小筱也惊掉了下巴,她一把拉着甘采儿,话都有些磕巴:“不,不是吧,他竟然也上这船了?!” 孟煜重生的事,甘采儿虽没告诉过她,但她从两人相处的蛛丝马迹中,也猜到一二。连她都能看出两人之间不太寻常,那若换成兰亭舟,还不得一眼就瞧出有问题呀? 她都替甘采儿捏把汗。 兰亭舟那人,看上去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好像很好说话,没啥脾气似的。可从小到大,清水镇上就没人敢欺负他,当然,甘采儿除外。 也不知是他人缘太好,别人不去惹他,还是但凡惹过他的人,都被他收拾了。 朱小筱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这要让兰亭舟知道,日后会被这男人偷家......朱小筱光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正当甘采儿和朱小筱都处于惊吓之中时,她们身边的兰亭之,已经挥舞起双手,十分开心地,朝着对方大声打招呼。 “孟公子,冯小哥,你们怎么也上这趟船了?” 孟煜见状,微微一笑,便走了过来。 “这么巧,兰小公子,你们也在这里?”孟煜一挑眉,似乎十分意外。 甘采儿默默握拳。 “是呀,我哥要上京赶考,我们便坐了这趟船。”兰亭之答。 “哦,我倒忘了这一茬儿。兰公子可是文昌帝君转世,要金殿折桂的呢。我可是对他下了重注的。”孟煜笑得很亲切。 “孟公子,你们也是去京都吗?” “是的,我家公子在旦州的事已毕,此番是坐船回家。”冯昭上前一步,替孟煜回道。 接着,他又对兰亭之道:“兰小公子,我们今日才上船,不知这船上的可有售卖餐食的地方?” “有呀,我带你去。” 兰亭之领着冯昭走了。 朱小筱瞥了眼甘采儿难看的脸色,选择了默默离开。 “你上船要做什么?”待周围的人都走后,甘采儿一脸警惕看向孟煜。 “我做什么?”孟煜挑唇一笑。 “我当然是坐船回京都,回卫国公府。” “怎么着,汨江是你家的,还是‘福庆号’是你家的?只能你坐,不许我坐?” 甘采儿被堵得哑口,良久,她才冷声道 “兰亭舟也在船上,你离他远一点。” “哈,笑话!有他在的地方,我便要避着?”孟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隐含怒气。 “等他到了京都,是不是要我连府门都不能出了?” 甘采儿一噎,觉得自己所说似乎确有不妥,不由默了默:“我不是这意思。” “呵,那老匹夫最是阴险奸诈,你当我想看见他?” 孟煜一甩衣袖,沉下脸来。 阴险奸诈?这人说的是兰亭舟?甘采儿抬眸,惊疑地看了孟煜一眼。 看出甘采儿眼中的不相信和惊诧。孟煜忽地一挑眉,笑起来,笑得有些恶劣。 “他自己生不出孩子,就专喜欢抢别人家的孩子。” “你在浑说什么!” 孟煜这话说得实在是太下流,太恶劣。 “呵,我这可没乱说。”孟煜不着调地笑着。 “他膝下一直无子,最后还是兰亭之看不过去,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才使他没断了香火。” 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再开口时,嗓音中不由带了些狠戾:“还有,这该死的老匹夫一直不让我见芙儿!” “他不让芙儿认祖归宗,非得让她姓兰,宁可养在沈云曦名下,也不让她回忠义王府当郡主!” 甘采儿闻言,一笑,凉凉地开口:“你养过芙儿一天吗,就想让她姓孟?” “你有没有想过,让芙儿姓兰,不是他的意思,而是我的主意?” 孟煜一怔。 “没有兰亭舟和沈云曦,我和芙儿早就死了。” “芙儿从小在兰家长大,吃兰家的,穿兰家的,她姓兰又怎么了?要是可以,我连星儿也让他姓兰!” 孟煜彻底不说话了。 甘采儿看着孟煜,眼带警告。 “兰亭舟最近受了伤,身体一直不太好。你可别生事。” 甘采儿走了。 孟煜沉着脸,面无表情,不辨喜怒。 第189章 兰亭之在兰亭舟房门口转悠了半天,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房门。 “哥,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兰亭舟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还要再转转。” “说吧,是何事,能让你如此为难?” 兰亭之搓了搓手,在屋内又转了两三圈,才一屁股坐到兰亭舟面前,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脸慎重地开口。 “哥,刚才我在船上看到孟公子了。” “他是何人?” 兰亭之接着就将上次马车遇袭的事,原原本本地给兰亭舟讲述了一遍。 兰亭舟听后,沉默良久。 “哥,你可别给嫂子说,是我给你讲了这事。她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担心,误了你学业。” “那你今日又为何要告诉我,你不是一向最听她的话?”兰亭舟凉凉地道。 “呵,你当我分不清事情轻重呀?我都长大了!” 说着,兰亭之凑近兰亭舟,小声地道:“我觉得那孟公子不怀好意。” 兰亭舟垂眸,思忖片刻,问:“他出手救了你们,如何还不怀好意了?” “我说不好。”兰亭之皱着眉,挠了挠头,“虽然他和冯小哥对人都挺好的,可我总觉得怪怪的。特别是他看嫂子的眼光......” “好像有意无意间,总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感觉。”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兰亭舟眸光沉了沉,手掌缓缓握紧。 “总之,这个人你得留意一些。”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我先走了。”兰亭之站起身,就要走。 兰亭舟却叫住了他,淡声道 “回房间抄十遍家规,抄完才准睡觉。” “啊?!为什么呀~~~”兰亭之一蹦八丈高。 “等你抄完,你就知道我为何罚你。” “要是抄完还不明白,那就接着抄。” “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听嫂子的,什么都不告诉你!”兰亭之骂骂咧咧走了。 孟煜? 兰亭舟缓缓摩挲着左手尾指,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自孟煜上船之后,甘采儿就一直窝在房间内,哪儿也不去。 “你这几日,怎么不去甲板透气了?”兰亭舟问。 要知道甘采儿是闲不住的性子,最不耐烦天天呆在房间里。一天到晚,她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得有七八回,不是去甲板上透气,就是上朱小筱,兰亭之那里串门,甚至连韦石安那里,她没事都要去逛一下。 这突然一下,就缩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去了,难怪兰亭舟会问。 “船上就那么大,逛来逛去就腻了。”甘采儿嘿嘿地干笑两声。 兰亭舟看了她两眼,也不再问。 “福庆号”在汨江上风平浪静地地航行着。到了第四日,甘采儿再也憋不住,加上这日天气特别好,难得的晴空万里,阳光暖洋洋的。 她终于出了门。 冬日里的暖阳极为难得,阳光明亮且温和,晒在人身上暖暖的,让人十分惬意。甲板上到处都是出来晒太阳的人。 难得的是,甘采儿发现杜恪也在。 经历过凤天镇的事,杜恪受到极大惊吓。黄嬷嬷说,他一连好几夜都做噩梦,每晚惊醒好几次。白日里,他也变得不爱出门,只在房间里。 这还是那事之后,甘采儿第一次在甲板上看到杜恪。 他正在与福气踢毽子玩。 福气就是之前杜恪点名要买下的小厮,因长得像杜恪之前的小厮福宝,所以给他取名叫福气。 据说福气之前也在一大户人家做过,因那户人家败落,所以才将下人发卖出来。因而福气十分会照顾人,也十分会逗主子开心。 上次买来的三个小厮中,就福气最得杜恪喜欢,短短几日,杜恪就对他十分依赖。 福气踢毽子的水平很高,不管杜恪如何乱踢,他都能将毽子救下,然后再稳稳地喂到杜恪的脚边。杜恪玩得很开心,脸上全是笑。 “杜恪是你带上船的?” 甘采儿身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孟煜。 “你认识他?”甘采儿问。 “嗯,认识长大后的他。” “他长大后是什么样?” “不太好,一个大傻子。”孟煜漫不经心地道。 “傻子?!”甘采儿一惊,“他好好的,怎么就傻了?” “前世,听说他小时曾高烧不退,命是救回来了,但人却烧傻了。永远只有七八岁的智力。” 甘采儿张大了嘴,一脸震惊。她扭过头看向杜恪,原来,前世他也在这条船上,那个发高烧的孩子竟然就是他!! “他究竟是谁?”甘采儿问。 就算她再笨,再迟钝,此时也觉察到杜恪的身份怕是不一般。 “你连他底细都不清楚,就敢答应将人安全护送到京都?”孟煜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囡囡,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你把话说清楚,杜恪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甘采儿有些急了。 “你不用知道。”孟煜一脸散漫地笑。 “若真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好,会有危险。” “总之,你只需把人保护好,能安安全全送到京都,便是大功一件。” 杜恪真实身份是景和帝的长子,不仅是长子,而且是嫡长子。若不是成了傻子,他应该还是太子。 这件皇室秘辛,知道的人极少。 孟煜能知道,纯粹意外。一次进宫赴宴时,他喝酒太多,就到御花园里散酒气,然后就遇上了成年后的杜恪,那时他已经改回原名,叫公孙昀。 虽他长得人高马大,但眼神却如同稚儿,清澈懵懂,还带着丝怯懦。他躲在假山中,以为在与人捉迷藏,却把伺候他的宫人急得团团转。 从那些宫人闲散的几句对话中,孟煜揣测出了这桩皇室秘辛。他后来曾旁敲侧击问过景和帝,但景和帝对此讳莫如深,但眼底的悲恸,却肉眼可见。 从那后,他再也没提过此事。 所以,对那个傻大个儿,他知道的信息甚少,只知道小从被送到旦州抚养。他本想提前找到人,将人保护好,日后好用这个功劳求一个赐婚。 没想到,竟让甘采儿捷足先登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功劳让给她也好。她是白身,若能有个功劳傍身,那些京都的贵妇们,便不敢再轻贱她。 前世,公孙睿能认她做义妹,那这一世也应该能。如果不能,他不介意找公孙睿好好聊一聊。 如此这般,甘采儿和离后,便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了。 想到此处,孟煜笑起来。 “你笑什么?” 孟煜的笑,看得甘采儿心中一寒,这人又是在算计谁?铁定没安好心。 “今日的阳光正好,难道不值得笑一笑?”孟煜挑起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向甘采儿,眼中尽是戏谑。 “孟公子,真是好雅兴。” 一道清冷温和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甘采儿手一抖,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第189章 “孟公子,真是好雅兴。”一道清冷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煜闻声,缓缓回过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兰亭舟,一个面容很年轻的兰亭舟。 孟煜忽然间有刹那的恍惚。 前世,他认识兰亭舟时,兰亭舟已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比现在年长许多。那时的兰亭舟身上多了一份沉稳、内敛,和不动声色。远不似眼前如今这般年少,意气风发,光华放外而不自知。 “有匪君子,温其如玉”,这一句话在此刻突然有了具象。“美男子”三个字放在兰亭舟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难怪京都圈的贵女们,明知他家中有妻,仍对他趋之若鹜,使了那么多肮脏的手段去对付甘采儿。 孟煜自诩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在京都那也是骑白马、配银鞍,跨马过斜桥,名动满城的世家贵公子。但若与兰亭舟一比,确实还是差了那么一丝半点。 孟煜心里忽地一别扭。他微微一挑眉,撩起眼皮,斜乜一眼兰亭舟,语意轻慢:“这位是?” 甘采儿此时已然回过神来,她见状便接口道:“他是民妇的夫君,名叫兰亭舟,是旦州此次秋闱的解元。” 甘采儿眼眸微垂,一幅恭谨谦卑的模样,显得与孟煜格外的疏离,且客套。与片刻之前两人随意聊天,其乐融融的态度大相径庭。 孟煜的脸色不由沉了沉。 甘采儿介绍完兰亭舟,便扭头看向后者。她黑眸微微轻颤,略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大夫不是说,在伤口结痂前让你静养,尽量要少活动的?”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兰亭舟温和一笑,淡声道。 这时,甘采儿突然注意到兰亭舟只穿了件青色薄袄,没披大氅,不由皱了眉。她再也顾不上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在自,跨前一步,替他拉紧了衣襟,不由瞪了他一眼,带了些薄怒:“出来穿这么少,你不知道甲板风大吗?!” 兰亭舟任由她将自己衣袍又裹紧了一分,只是垂眸看着她,其眉眼温和,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淡且柔和的笑。 他轻声道:“无妨,这袍子你做得很厚实,我不会着凉的。” 两人间的举止,有着自然而然的亲昵和熟稔,一看就是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 孟煜的脸色,更沉了。 兰亭舟向前缓走几步,对着孟煜拱手一礼。 “前次在旦州城,内子遇险,幸得孟公子仗义出手相助,兰某人在此特谢过孟公子。” 甘采儿一听这话,不由猛地抬头,微微瞠目,这事儿兰亭舟怎么知道了? 兰亭舟站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挡在甘采儿身前,将孟煜望过来的目光阻断。 孟煜眸色一暗,眼底蓦地窜起一丝饱含戾气的乖张。 “啧,兰公子这声谢,可真是敷衍呐。”孟煜唇角一挑,带着丝漫不经心的嘲讽。 甘采儿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孟煜这样子,怕不是又要发疯! 果然。 下一刻,她就听到孟煜浑不正经地,轻佻的声音:“本公子上次就说过,口头上的谢谢,未免太没诚意。” “这救命之恩嘛,怎么也得兰家小娘子亲自做东,摆上一席,认真来谢。” “兰家小娘子”五个字,孟煜说得格外的轻漫,戏谑之意十足。 甘采儿火气“蹭蹭蹭”地,直往脑门上冲,压都压不住。她一伸手,就要推开兰亭舟,想冲到孟煜面前去理论几句。 兰亭舟反手一握,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身后,自己仍稳稳挡在她面前。 “摆谢恩宴,那自是应该的。择日不如撞日,孟公子,你看就今晚如何?” “好呀,那本公子就等着了。” “只是内子体弱,更不擅饮酒,不便出席相陪,就改由兰某全权代劳好了。” “哈哈哈,好!今晚本公子就与兰公子两人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说完此话,孟煜便哈哈哈地大笑着,转身离开了。 第189章 听着孟煜渐渐远去的张狂肆意的笑声,甘采儿不由心中一紧,然后又看看挡在身前的兰亭舟,不禁生出一股恼意。 她手上使劲儿,一把推开兰亭舟,气不打一处来:“你背上的伤都没好全,还去和人喝什么酒?!” “你是嫌自己的伤好得太快吗?!” “谢恩宴什么时候不能请?等到了京都,多的是时间。” 兰亭舟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甘采儿今日穿了件葱绿的薄袄裙,外面披着白色的滚毛边的皮大氅,在明亮的阳光下,格外的清新悦目。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犹如初春枝头绽放的桃花,白白嫩嫩的,透着仙气。 她此时正生气地瞪着他,气鼓鼓的,更衬得她唇红齿白,双眸晶亮,其顾盼流转间,显得神采飞扬,俏丽动人。 甘采儿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皆活泼灵动,似山中溪流跳跃,清洌晶莹,又似这冬日暖阳,灼灼生辉。 自家娘子长成这样,会招旁人惦记,兰亭舟一点也不奇怪。 从小到大,觊觎甘采儿的人一直很多,相当的多!可她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旁,从未稍离。 而他自己,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她分离。 自十一岁那年甘采儿粘上他,任他怎么挣扎也无用之后,他就已经默认,终其一生自己都将与她在一起。 日复一日,这个认知,像是烙印般,刻进他脑子。除此之外,他再无其它想法。 可今日,当他看到孟煜眉目含笑与甘采儿说笑时,这个烙印有片刻松动。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蓬勃的怒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他不喜欢孟煜看她的目光,十分不喜欢。他直觉眼前这个男子,似乎与旁人不同。 “福庆号”三楼的客房内,冯昭忧心忡忡地看着孟煜。 自打从甲板上透气回来,自家公子这已经连着换了三套衣服。他这到底是要去赴宴,还是要去比美? 当他看到孟煜拿了把匕首放进怀里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公子,你与兰公子...该不会打起来吧?”冯昭小心翼翼地问。 “想什么呢?你家公子是那般只会动粗之人?”孟煜挑了挑眉,不屑冷嗤。 呵,他才不会对兰亭舟动手。 若兰亭舟真在他这里伤了分毫,囡囡还指不定要怎么恨他呢。他可不会愚蠢到去做这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他此番单独见兰亭舟,是想去做做兰亭舟的思想工作。 孟煜与甘采儿也是做了差不多十年的夫妻,她在想什么,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不外乎就两点,一是不想在春闱前扰乱了兰亭舟的心思,耽误他拿状元;二来就该是要报沈云曦的恩,想早日成就两人的佳缘。 甘采儿一直说的和离,多半就是在这两人见面之后。 在这件事上,他完全可以助一臂之力。 孟煜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颇为满意。不错,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很有少年意气。 他愉悦地拿起一旁的绣花荷包,将其挂在腰间最显眼处,然后出了房门。 冯昭张了张嘴,想劝什么,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嘴闭上,默默跟在孟煜身后。 公子这么做,真有点不太地道。 不过,冯昭也只敢腹诽而已。 兰亭舟的“谢恩宴”设在福庆号底楼的餐厅内。因为是在船上,所以餐厅内能提供的新鲜菜品不多,几乎全都是些卤菜拼盘,但是酒管够。 孟煜到餐厅雅间时,兰亭舟已然在座,有且只有他一人在座。兰亭之不在,甚至连贴身小厮也没见踪影。 兰亭舟临窗而坐,正远眺着江景,见孟煜推门进来,便起身与之见礼。可这礼行到一半,兰亭舟的目光蓦地一凝,沉下来。 “兰公子,不用多礼。”孟煜笑着虚扶一把,看上去心情极好。他一撩衣袍,落坐在兰亭舟对面。 孟煜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身上佩饰素净,环佩叮当的物件一应全无,便衬得腰间那只荷包分外显眼。那是一只藏青色的荷包,苏锦缎面,上绣着浅绿的一丛青竹。 很普通的款式,很常见的纹样,只是那竹子好像没绣完,还差了几片叶。兰亭舟盯着它,又看了好几眼,脸上神色莫测。 孟煜似乎更愉悦了。 冯昭站在孟煜身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只在心中不停腹诽,公子这一手,还不如上刀子,直接捅呢。 兰亭舟垂眸,抬手拿起酒壶,缓缓给孟煜斟酒,当酒杯斟满时,其神色已恢复如常。 “这一杯酒,我敬孟公子,以谢当日出手相助之恩。” 兰亭舟淡声说完,一扬头,将酒一口饮尽。 “好!”孟煜也很爽快的一饮而尽。 前世,孟煜与兰亭舟喝过不少次酒,他俩其实有一段时间内能算是好友。虽不是无话不谈,但惺惺相惜还是有的。直到甘采儿与孟煜之间的事发,两人才反目成仇。 一杯既空,兰亭舟又斟满了酒杯。 “第二杯酒,我敬孟公子惠顾内子的商铺,敬你对她才华的认可。” 兰亭舟又是一饮而尽。 “嗯,兰家小娘子绣艺独具一格,一针一线,皆深合我意。”孟煜似笑非笑地,也是一饮而尽。 到了第三杯酒,兰亭舟又要端起,却让孟煜按下。 “这第三杯酒,该我敬兰公子。”孟煜挑眉笑着。 兰亭舟抬眼,淡淡看他:“哦?这又是为何?” “兰公子拿下四个案首,世人都盛赞你是文昌帝君转世。我对兰公子的才学,那也是深深的佩服,所以下了重注,赌你春闱能高中状元。” “我可是连娶妻的聘礼钱都全押上了呢。” “兰公子,你定要金榜题名,不要辜负了我等的厚望。” “来来来,这一杯,我敬你!” 孟煜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兰亭舟端起酒杯,缓缓饮尽。 “兰公子,你此番上京都,可想好了拜在谁门下?”孟煜问。 兰亭舟微微挑眉,对孟煜询问起这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想到孟煜真会关心他的考试。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像他这种近乎白身的举子,提前去京都,本就是找推荐人,拜座师的。 于是,兰亭舟缓缓道:“还没完全确定,只先去看看。还不知哪位大人会看中我。” “国子监祭酒,沈晋伦沈大人,你可以去试一试,他会喜欢你的。”孟煜建议道。 兰亭舟这下真诧异了。 沈晋伦与他父亲一样,都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但凡不好好读书,他是谁都敢骂,谁都敢打。据说,他连摄政王公孙奕都打过。 沈晋伦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兰亭舟虽一向自律,对自己要求也高,但他还不想自虐。 可兰亭舟不知道的是,前世他有两个座师。一个是他自己上门拜的,礼部的张君,陆青宁替他介绍的。而另一个则是追着他,非让他拜入门下不可的,那便是国子监祭酒,沈晋伦。 “沈老大人德高望重,想拜入他门下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甚数。兰某何德何能,敢去叨扰他老人家?”兰亭舟摇摇头,不想去做这等无用功。 “能行的。那老头儿就喜欢你这种又聪明,又会读书的。四个案首呢,大雍国立国几百年来,也没几人能做到。”孟煜浑不在意地笑。 忽地,他话锋一转:“对了,沈大人有一嫡亲孙女,极有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有京都第一才女的美誉。” “你若遇见她,便知天下女子才气若有十分,那有六分在京都,京都女子才气若有十分,则沈云曦独占其四。” 孟煜一提到沈云曦,立刻精神百倍,开始大肆吹捧,不吝啬任何赞美之词。 兰亭舟眉峰微蹙,不知道孟煜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恩宴的后半程,就在兰亭舟默默喝酒,孟煜时不时就夸赞沈云曦中,平静地结束了。 这顿饭,孟煜吃得很满意。 他不在意菜肴的味道,也不介意餐厅的简陋。只要一回想起,兰亭舟看向他腰间荷包幽深的目光,就觉得十分畅快。 第189章 一顿谢恩宴下来,兰亭舟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让冯昭扶回房间的。 甘采儿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兰亭舟歪在冯昭身上,醉气熏熏地,不甚清醒,不由肝都气得生生地疼。 她深吸两口气,按下火气,大声叫来墨砚、墨云两人,让他们将兰亭舟扶到卧房床上,再去准备些醒酒的汤药来。 墨云和墨砚依言把兰亭舟扶进屋,将人安顿好后,就匆匆走了。甘采儿正待对冯昭客气上两句,好将人送走。 结果,她一扭头,就看到一脸悠闲,正斜倚在门外连廊上的孟煜。 她强压下的火气,“蹭”地就再度升上来。醉了的那个骂不了,站着这个还不能骂吗? “你是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吗?干嘛让他喝这么多酒?!” “酒喝多了伤身,伤口也难好,你不知道吗?!”甘采儿一叠声地怒道。 孟煜紧抿着唇,目光幽幽地,直直地看着甘采儿,一瞬不眨。 “我也有伤,你都不问问......”孟煜声音难得的软,睫毛还颤了颤,似乎极委屈。 甘采儿目光一凝,细看了孟煜两眼。她这才注意到,孟煜的脸色很差,惨白一片。得,这人也喝多了。 孟煜喝酒不上脸,脸色越白,醉得越厉害。 甘采儿转头问冯昭:“他也受伤了?伤哪儿了?” 冯昭一噎,默默地瞅了孟煜一眼。 他也不知道孟煜哪儿伤了。不过既然公子说自己受伤,那就一定是伤了。 冯昭转动眼睛,正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家公子该伤在哪儿才合适时。孟煜幽幽地开口了。 “从马上摔下来,屁股疼。” 冯昭平地一趔趄,差点直接栽地上。 肉眼可见的,甘采儿胸口极迅膨胀,又极迅落下,似是气得说不出话。 她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醉鬼计较。然后,她飞起一脚,把冯昭踹出门,接着“砰”地一声,当两人的面,将房门大力摔上。 冯昭捂着小腿,幽怨地看着自己公子。 “没事儿,瘸不了。” 孟煜拍了拍冯昭的肩膀,然后直起身子,走到房门前,开始敲门。 “开门,你开门。” 甘采儿本不欲理会,但孟煜一直敲。声音不大,也不密集,就很有节奏地,不停地敲。大有她不开门,他就能敲到天荒地老去。 “哗”地一声,甘采儿拉开房门。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没完全醉,你别跟我这儿撒酒疯!” 孟煜咧开嘴,冲甘采儿一直笑。 “嗯,我没完全醉,就一丁点儿的醉,就一头发丝的醉...你看,就这么细...”说着,他举起手指头,比了一个头发丝的模样。 甘采儿觉得头疼,屋里不省人事一个,这屋外撒酒疯的还有一个。 就在孟煜靠近时,甘采儿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他系在腰间的荷包,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这分明就是她绣给兰亭舟的那个荷包! 她绣功虽不是太好,平平无奇,可她的技法却是从兰母那里学的。兰母的双面异绣技法独树一帜,这种针法和绣法,兰亭舟从小看到大,哪里会认不得?! 孟煜带着这个荷包与兰亭舟相见......甘采儿想都不敢想,兰亭舟当时会是什么想法! 甘釆儿此时劈了孟煜的心都有了。 她对冯昭道:“把你家公子立刻弄走!要你一人不行,去叫玄鹰卫来。” “他若再闹上一分,我就不客气了!别以为我不会打醉鬼。” 甘采儿说完,又要将门甩上。这时,孟煜一抬手,手掌插到门边,将门抵住。 “囡囡,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诺,这个给你。” 说着,孟煜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甘采儿。 “你给我这个干嘛?”甘采儿觉得莫名其妙。 “到了京都,你拿着它防身。”孟煜靠上门框,闭了闭眼,似醉得又厉害了些。 甘采儿一愣,突然沉默了。 一些旧事,忽地从忆记的深处似陈渣泛起。 前世,她到京都后,被人暗地下过许多绊子,激得她没少动手。最开始她赤手空拳,吃了无数暗亏,后来就买了把匕首防身,从此打起架来,得心应手不少。 那把匕首她一直随身带着,最后在北疆战乱中折断了。当时孟煜就说,日后再送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不用了,我自己会买。”甘采儿将匕首推回去。 “说了要送,就一定要送。”孟煜摇晃着脑袋,不依。 他将匕首强塞到她手中,然后转过身,身板笔直地,同手同脚走了。 甘采儿看着手中的匕首,幽幽叹了口气。匕首她是不可能收的,等改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给他吧。 她将匕首放进妆匣的最底层,然后进屋去看另一个醉鬼。 兰亭舟酒量说不上好,但他这人一向冷静克制,饮酒从不过量,所以极少会喝醉。在甘采儿印象中,见他醉过仅有一次。 不是成亲当日,不是高中状元那日,也不是升任翰林院大学士的时候,而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一天。 那是在甘采儿再次嫁入兰府之后。 虽然甘采儿二嫁兰亭舟为妾,但她再入兰府后,几乎就没见过兰亭舟。哪怕是纳妾当天,他都没出现过。 那几年中,他从不来看她,只将她和女儿安置在明珠院内,叫人好生照料着。 甘采儿也自知是他一生的污点,所以也尽量绕开他。但凡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她都会避开。所以几年之中,她只远远地见过他几面。 直到那晚,兰亭舟酒气冲天的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知道他有何喜事,或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在烈酒的催化下,他变得不像一个人。 那一夜,兰亭舟眼里的光,都是红色的。甘采儿甚至有种错觉,自己会死在兰亭舟的嘴下。 是的,那一夜兰亭舟像野兽一样撕咬着她,咬得又猛又狠,仿佛要一口一口将她嚼碎了,吞下去。咬得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皮,全是他的牙印。 连手指脚趾都没能幸免。 甘采儿一连躺了五日,都没能下床。 后来,府中传出一些难堪的闲言碎语,她果断收拾起包袱,跑了。 关于那一夜,甘采儿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喝醉的兰亭舟,简直就不是人。 因而,甘采儿站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瞅着床上的人,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查看? 床榻之上,兰亭舟身着月白色的中衣,安静地平躺着,气息绵长而平稳,似睡得深沉。 好像,也没太大危险? 甘采儿想了想,还是抬步上前,凑近了将人轻轻翻了个身。看到兰亭舟后背的伤口没有崩开,也没有恶化的情形,甘采儿松了口气。 正当她要将人放平时,一只微凉的手掌,捉住了她的掌心。 甘采儿抬眼看过去,只见兰亭舟缓缓睁开眼,眼底隐有一抹红光。 “囡囡,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兰亭舟声音缱绻旖旎,手掌却一点点收紧。 第189章 这一晚,甘采儿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绝不能让兰亭舟喝醉。他喝醉了,是真的不当人! 甘采儿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天。 连一向替兰亭舟说话的小红,这次都忍不了,从早到晚对兰亭舟再没好脸色,顺带着墨砚和墨云都没少挨她骂。 “好了,你有精力骂人,不如多帮我涂一次药。”甘采儿趴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兰亭舟的牙口,实在是太利了。 小红气哼哼地走过来,替甘采儿解开衣衫,见她后背的牙印已淡成浅粉色,脸色才好看了些。 “我来吧。”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旁伸过来,拿走小红手中的药瓶。 小红板着脸将药瓶往那手里一塞,扭身就出去了。 兰亭舟坐到床边,拈了些药膏在掌心化开,等捂热不冰手了,他才将药膏往甘采儿背上涂。 这药膏是兰亭之师门特制的金创药,止血,镇痛,消肿,祛瘀有特效,是兰亭舟从兰亭之那里搜刮来的。 他一下要走了好几瓶,搞得兰亭之还以为他的伤口恶化了。直到他脱下衣服,给兰亭之看了快愈合的伤口,对方才作罢。 不过,一听说是嫂子要用这药,兰亭之好悬没把兰亭舟给揍了。 直到比他年长很多的师兄,将他硬拉到一边,敲着脑袋笑着骂他:“你哥你嫂房里的事儿,你可少管!” 甘采儿一身的伤痕,让兰亭舟眸中难掩愧疚。 “对不起。”他轻声道。 “兰亭舟,你是属狗的吗?”甘采儿磨牙。 兰亭舟擦药的手一顿,耳根疑似微微红了。 “不会了,以后我绝不再贪杯。”他保证道。 甘采儿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在兰亭舟轻揉的按摩下,甘采儿又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小红一阵急搡推醒。 “小姐,你快醒醒,大事不好了!”小红的声音急切。 甘采儿懵懵懂懂睁开眼,然后就看到小红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甘采儿揉着腰起来。 “八公子突然起了高热,黄嬷嬷急得团团转。我把我们所有能退热的药都拿给她了,可是好像都没什么用。” “小姐,你这里还有没有其它的药?” 二千两黄金呢,这金贵的小公子真要出什么事,那可亏大了! 甘采儿顿时一激灵,人瞬间就清醒了。 “怎么会这样?!你快详细说说。”甘采儿一边问,一边开始穿衣服。 “今儿傍晚,船在岸边停了两个时辰,船上几个伙计就趁着这空闲,去岸边钓了几尾鲜鱼上来。餐厅正好就加了一道鲜鱼生的菜。” “八公子眼馋,说想尝尝,然后福气就去买了两盘给他吃。吃完没多久,八公子突然就起高热了。” 小红利索地几句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 “可是那鱼有毒?”甘采儿问。 “不是。”小红摇头,“吃了那鱼生的有好些人,其他人都没事。就是福气也用了些,他也没事。” “船上正好有个郎中,他给看了下,说是八公子对那鱼不受用,所以才会高热的。” “他还说,只要高热退了,日后不再碰此类鱼便无事,若是退不了热,那可就凶险了。” “黄嬷嬷急得快疯了,她让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带更好的退热药。” “走,我去看看。”甘采儿急匆匆出了门。 “对了,夫君呢?” “哦,姑爷已经过去了。给八公子看病的郎中,就是姑爷一家家挨着敲门寻来的。”小红道。 甘采儿心里揪成一团。她没料到前世的事,竟会再度重演。这让她认定杜恪的高热,绝不是偶然。 她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吩咐小红道:“你快去找孟公子,让他也到八公子的客房来。” “啊?!”小红一脸懵,这事与孟公子有何关系? “愣什么神,还不快去!” “哦。”小红见甘采儿急了,也不再问,扭身就跑开了。 既然孟煜知道杜恪是谁,那他也应该知道到底是谁要害杜恪。 甘采儿赶到时,杜格正病焉焉儿的躺在床上,脸色潮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没什么精气神。 “嬷嬷,不关福气的事,是我要吃那鱼生的。你别罚他了。”杜恪声音细细软软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断气。 “主子病重,就是他的大错,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看顾不好主子,要来何用,不如趁早打死了,扔江里喂鱼。”黄嬷嬷脸上黑沉沉的。 甘采儿这才注意房间的地上,五花大绑倒着一个人,正是福气。 他一边哭着,一边磕头:“嬷嬷,你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真不知道公子不能吃那鱼生。小的还是先尝过之后,才敢让公子吃的。” “公子待小的好,小的对公子也是一片真心,断不敢害公子的。” 福气的额头红肿,声音沙哑,想来已经是磕了很久,求了很久。 “嬷嬷,你先别生气,眼下想办法给八公子退热才要紧。”甘采儿上前道。 一见到甘采儿,黄嬷嬷立即上前,焦急地道:“兰夫人,你那里可还有其它退热的药物?” 第189章 黄嬷嬷见甘采儿来了,便迎上来急切地问道:“兰夫人,你那里可还有其它退热的药物?” 甘采儿摇了摇头:“我此行只带了些寻常的药物,小红已经都拿给你试过了。” 黄嬷嬷眸子里亮起的光,灰败下去。 甘采儿心中不忍,于是提议。 “听说烈酒能退高热,不如嬷嬷找点酒来试试?” 前世,在北疆战乱时,很多前线将士都是用烈酒来清毒或是退热的。 “用过了。”黄嬷嬷神色黯然,“老奴已经用酒给公子擦过几遍身子,但效果有限,只能退片刻的热,不到一会儿,便又烧上去了。” “若是找不到治根的法子,怕是都没用。” 黄嬷嬷心里清楚,杜恪这病不会那么好治的。要是小主子真的出了事,她如何向陛下和皇后娘娘交待? 皇后娘娘可是哭着将小主子交到她手上的。 “那郎中可说了用什么药能治这病?”甘采儿问道。 “张郎中说,这种情况只能凭八公子自己硬扛过去。通常情况下,一两日便能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房门处传来。 甘采儿回头一看,见兰亭舟正缓步走进来。 “若是非通常情况呢?”甘采儿问,脸上全是担忧。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兰亭舟安抚着甘采儿。 “我去找餐厅要来了船上所有烈酒,虽说退热作用不大,但坚持用,总能控制一下。” 他话音刚落,就见兰亭之带着一队人搬了好几大桶酒鱼贯而入。 “呵,兰公子,你这是要把杜家八公子泡成药酒吗?”一道懒洋洋声音在房门口处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小红领着孟煜进来。 孟煜踱着方步,施施然走进屋内,径直走到杜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他几眼,颇有些嫌弃。 啧,啧,还真是颗瘦不拉叽的小白菜。杜忡是没给人吃饱饭吗?这与日后那傻大个儿可大相径庭。不过,眉目间依稀有几分相似。 孟煜旁若无人的态度,让黄嬷嬷又惊又疑,她不由警惕地看着孟煜。当目光扫到孟煜身后两位劲装男子时,她眼神猛地一缩,当即便站起身来。 “敢问这位公子是...?”黄嬷嬷先行一礼,然后问道。 “我姓孟,在家行三,嬷嬷叫我孟三就是。”孟煜懒散地一笑。 黄嬷嬷心里一动,自己果然没认错人!老天开眼,有孟家玄鹰卫在,小主子许是真的有救了。 “见过孟三公子。老奴恳请公子能救救我家小公子。”黄嬷嬷说着,便对着孟煜直接跪了下去。 孟煜吓了一大跳,忙伸手扶起黄嬷嬷,他可当不起这大礼。俗话说:相府门前七品官,更何况这人还是皇长子的奶嬷嬷。 兰亭舟见黄嬷嬷竟然给孟煜行大礼,他看向孟煜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丝探究。看来,这位孟公子来头可不小。 “嬷嬷不必如此,在外行走,谁都会遇上点难处,江湖救急,能帮上些忙,自然会尽力的。” 说完,孟煜向后招了招手:“玄雷,你来看看。” 听到“玄雷”二字,黄嬷嬷的心忽就安稳了。玄雷既是玄鹰卫,也是名震江湖的一代鬼医。 她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还是亲兄弟。世子爷虽一向看不惯自己这位弟弟,但对他还是十分爱护,竟让玄鹰卫排名前十的精锐随行保护。 孟煜身后的一男子闻言走上前,在床头坐下,然后抱起杜恪仔细检查。片刻后,他又从怀里取出银针,在杜恪身上扎了几下。 “是中毒。”玄雷收回银针,站起身。 “怎么会是中毒?”甘采儿大吃一惊。 “你这黑了良心的狗东西,公子对你那么好,你竟给公子下毒!”杜恪的贴身丫鬟喜鹊一听此言,顿时冲过去,对着福气又打又踢。 “贱胚子,快说,你下什么毒了?!解药在哪里?!” “喜鹊姐姐,我冤枉呀,我没给公子下毒,真没下毒呀~~~那鱼我也吃了的呀~~~”福气哭得一把鼻涕一泪。 “不一定是他下的毒。”玄雷出声阻止了这场打闹。 福气一听这话,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口中不停保证自己绝没下毒。 黄嬷嬷走过去,双手掐住福气的脖子,生生把他勒昏过去。 玄雷看了一眼福气,见他已半死不活,彻底昏迷,这才又开口道。 “小公子这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吃鱼生时,被人下了毒。二是,小公子体内本就是陈毒。”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两者兼而有之。” “鱼生中的毒,下得很巧妙,用量精,手法也巧,旁人皆无事,仅有他一人不适,而且发作起来极像是食物不受用。” “而小公子体内的陈毒,应该是出生后,就一直被人用慢性毒药喂养,后来虽然解过毒,但终归是伤了身,造成他体虚脾弱。” “鱼生中的毒,恰巧激发了他体内陈毒,两毒并行,因而才高热始终不退。” “那要怎么办?”孟煜问。 “好在小公子曾经解过毒,体内余毒不多。不然就是神仙下凡也难救。现在只需将余毒排出体外即可。”玄雷道。 “敢问先生,这毒要怎么排?”黄嬷嬷急道。 玄雷此刻却沉默下来。良久后,他抬眼看着孟煜,摇了摇头。 “若在平时,只需药浴七日即可。但眼下,在船上一时不可能凑齐药浴所需的药材。” “除非,能让船马上靠岸,再让京都飞驰送来药物。否则,小公子确实凶险。” “两日内,船靠不了岸。”兰亭舟忽开口道。 “之前我就去找过船老板,问他能否将船靠岸,我们好上岸找医馆。” “但他说,这两日沿江的港口都不合适‘福庆号’停靠,最快也得后日傍晚。经过吴塘时,他勉强能让船临时停靠,我们可那时下船。” 兰亭舟的话,宛如一盆冰水,浇灭了大家最后一点希望。 “看来给小公子下毒之人,实在是精于算计,用心良苦。”玄雷轻轻叹了口气 黄嬷嬷眼中精光暴涨,她上前一步,拎起地上的福气,就要拧断他脖子。 却在这时候,房间内响起一个清朗的,爽快的声音。 “排个毒而已,不一定非得用药浴呀!” 这一声,犹如平地起惊雷! 屋内所有的人,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过去。 第189章 在众人齐刷刷的凝视下,兰亭之蓦地红了脸,他挠了挠了头,有些不知所措。 “亭之,你有什么好办法?”兰亭舟问道。 “要把毒排出体外,除了用药浴泡,还可以用内力逼呀。”兰亭之理所当然地道。 兰亭之此话一出,黄嬷嬷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复又灭了。 她何尝不知道,可以用内力逼余毒? 内力逼毒虽说是习武之人的必修课,但真正能做到的,却不多。 用内力逼毒,首先得内力浑厚,逼毒耗时长,不然到最后会无以为继。其次要是内功高手,对内力的掌控要得心应手,若一个不小心,控制不当,极易将患者内腑震伤。 要有这等功力的人,就算是天赋极好,也得修炼十年以上。 “这位公子说极是。”听了兰亭之的话,玄雷也点头。 “只是杜小公子体弱气虚,若要以内力逼毒,需得游丝走线。如此算下来,至少要二十几个时辰。” “哪怕是绝顶高手,若想持续输出内力,也只能坚持三四个时辰,倘换成普通习武之人,顶多一个时辰。” “就算把在下几人全算在内,那也还差二十来人。” “所以,这法子怕是比药浴更加不可行。” 这也是黄嬷嬷脸色灰败的原因,眼下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内功高手? 却不想,兰亭之“嘿嘿”地一笑,挺了挺胸脯道:“你们要人吗?我这儿有呀!” “我加上我师兄弟,就有十六人呢!再轮换着休息休息,也差不多就够了。” “你们放心,这次跟我出门师兄弟,都是山门比试赢了才出来的,武功内力都是顶好的!” 甘采儿这才想起,此番与他们随行的还有兰亭之的一众师兄弟。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这一人五十两银子,值! 玄雷挨个试了试玄苍门众弟子的内力,除了四人内力较弱不合适之外,其余的确实都可以。 只是杜恪现在身子太弱,逼毒则需更加精细,加之孟煜要求绝对保证杜恪安全,不能有一丁点冒险。 所以,玄雷算来算去,这人数上还差了一人,而且差的还是一个高手,不能是普通人。 “要不,我几人口含两块人参,每人多撑几刻?”一旁的玄铁提议道。 “不行。”孟煜一口否决,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练武之人将内力用至力竭,而不休养,那会导致油尽灯枯,基本就成废人了。玄鹰卫是卫公国府几代人,花了大量心血培养出来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折损。 黄嬷嬷刚想上前,却见兰亭舟望着她,目光严肃,轻轻摇着头。她迟疑了。 正在事态陷入僵局时,甘采儿犹豫着开口:“其实,还有一人,也许能行。” “你指的可是韦兄?”兰亭舟接口道。 “不行,那可不行!韦公子都在床上躺好几日了呢!”小红忙连连摆手。 然而,黄嬷嬷却在听到“韦公子”后,眼神忽就亮了。 “韦公子师从天剑老人,十三岁时就一人一剑,连挑横贯山的五个山匪寨,一战成名。他的功力应该够!” “韦石安也在这船上?”孟煜一挑眉,斜斜看向甘采儿。 “在是在,不过他晕船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甘采儿回道。 “晕船?这病好治呀!”玄雷站起来,“走,带我去看看。” 别看韦石安武功高强,但谁也没想到,他竟会晕船! 才上船那几日,他一切还好,也没见什么异常。直到第五日,他才开始出现不适。 最初是头昏眼花,接着就是吃不下东西,再后来,就是吃啥吐啥。他扒着船舷吐个了昏天黑地。 堂堂一名动江湖的少年高手,竟要两个书僮搀扶着回房。 韦石安少小就离家外出学艺,凡事他都自己张罗,家里给他配的下人,大都放在宅子里,替他收拾书房,或做些杂务。 他外出很少带下人,这次是因上京都赴考,才带了两书僮。 远山、远水二人做起事来,麻溜利索地,绝对是一把好手。可要让他二人照顾病人,那真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最后,他两人无法,就偷偷跑去找环儿。环儿随他二人到客房里一看,只见韦安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 当时,环儿就慌了,生怕自家的准姑爷有个好歹。于是,她一扭头就把朱小筱叫来了。 朱小筱见状,气不打一处出,当即吩咐远山、远水一人去餐厅借锅熬粥,一人去找船老板买药,然后又让环儿将门窗打开通气,再洒扫一番。 等忙活了小半天,终于能坐下喘口气时,朱小筱一回头,就见韦石安像傻子一样,直直地,呆呆地一直盯着她看。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将鞋子藏进裙?里,然后回瞪过去,凶道:“看什么看,你不是晕船了?!” “你的非礼勿视呢?” “可,可以看的,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不,不算非礼。” 韦石安涨红了脸,话说得磕磕巴巴,但目光却没收回去。 “谁是你未过门娘子了!”朱小筱噌地一下站起来,又羞又恼。 环儿捂着嘴,在一旁直笑。 正在这时,客房的门被人敲响。 环儿将房门打开,却见兰亭舟、甘采儿和两三个陌生人站在门外。 “你们怎么来了?”朱小筱问。 “遇上个郎中,他说会治晕船,我就带他来给韦公子瞧瞧。”甘采儿说着,将玄雷介绍给朱小筱。 听说能治晕船,朱小筱立刻将人请进了房内。玄雷走到韦石安跟前,看了两眼,然后从怀里掏出银针,手起针落。 “唰唰唰”,众人眼前一花,韦石安脸上就插满了银针。前一刻,韦石安还混沌不清的脑子,顿时忽如春风吹过般,一下子就清明起来。 这一刻,他耳也不鸣了,眼也不花了,胃也不翻江倒海了,所有晕船的症状,顷刻间全没了。 韦石安大喜,还不待脸上的银针拔除,他便一步跨下床,对着玄雷一揖:“先生妙手回春,韦某多谢先生!” 玄雷伸手探了探韦石安的脉像,而后点了点头,此人果然内力深厚,有他在,人就齐了。 于是,玄雷就将杜恪的事给韦石安说了,韦石安听后二话没说,点头同意了。 排毒的过程很顺利。众高手齐聚在杜恪屋内,其间没出任何乱子。 二日后,杜恪身上的余毒终于排清,他在晨光中安稳而平静地睡着了,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都是汗。体温微凉,终于恢复了正常。 众人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临走前,兰亭舟将黄嬷嬷叫到一旁:“既然八公子给福气求情,你就手下留情吧,犯不着为了他,伤你与八公子的情份。” “此人留着比除掉好,他若想打探什么消息,尽管让他得手。” “只是,不能再留他在八公子身边。” 黄嬷嬷想了想,道:“还是兰公子想得周全。老奴省得了。” 于是,绑了两日的福气也终于被放出来,只是从杜恪的贴身小厮降为了杂役。 第189章 京都城,摄政王府内 范睢拿着才收到的线报,再一次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王爷,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摄政王公孙奕正在练字,闻听此言,他手里的笔一停,然后搁置在一旁,伸手接过范睢递过来的信笺。 公孙奕的目光快速扫过信笺,而后略微沉了沉眉。 “居然这么巧,孟家也有人在那船上?” “孟煜在烟波渡口捣毁了一个阿克族的暗桩,他不想辛苦押送细作回京,就选了坐船。而那船正是‘福庆号’,说来确实有些巧。”沈睢回道。 “就算孟煜是凑巧,那船上怎么又会有那么多武功高手?也是凑巧?”公孙奕的眉心皱起。 “呃,这倒不算是凑巧。”范睢回道,“那些人都是兰亭舟弟弟的师兄弟,此番是专程护送兰亭舟夫妇上京都。” “嗤,一个小小解元,要请十几位武林高手护送?怕是王公侯爷出巡,都没这么大排场吧?”公孙奕冷笑着。 “可能是兰亭舟的夫人在旦州府时,曾经遇到过行刺,所以才这么小心吧。”范睢道。 “遇刺?”公孙奕有些意外,一个小小的妇人,居然会遇上行刺? “呵呵,都是一些后宅女子间的龃龉。”范睢一笑,神色间略有不屑。 “据说是吴总兵的女儿看上了兰亭舟,但兰亭舟那时又已经娶妻。于是,吴小姐设计去谋害他夫人,闹了不少丑闻出来,最后害人不成,反把自己性命赔了进去。” “吴夫人气不过,想替女儿报仇,就找人行刺兰亭舟的夫人。” 公孙奕闻言,皱起眉道:“吴松平此人,看来难堪大用,竟能任由后宅如此乱七八糟!” “而且,他堂堂一朝廷从四品官员,竟然连一个小小举人都拿不下,这办事能力,着实堪忧。” “以后旦州那边的事务,看来还得再物色其他人。” 范睢捋着胡须,思忖片刻,道:“若论能力,那就只有杜忡还不错。” 公孙奕端起一盏茶,慢慢喝着,而后缓声道:“安插在杜恪身边的人,可有密报回来?”。 “有几封,不过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据他传回的密报来看,杜恪并无异常,他身边的人,也与寻常官宦家的下人一般无二,都是普通的丫鬟婆子,目前还看不到破绽。”范睢道。 “嗯,让他继续盯着。若杜恪那边真没问题,我们倒可以接触杜仲试试。” “不过,因这次计划失败,那条暗线已经被贬为杂役,短期内很难再接近杜恪,日后怕是再难得到有用的消息。” “王爷,你看要不重新再换个人?”范睢提议道。 公孙奕略一思忖,点头道:“可,就按你说的来办。” 这厢公孙奕与范睢在书房中讨论杜恪的事,那边杜恪一行人等乘坐的“福庆号”正在缓缓靠岸。经过半个多月的航程,“福庆号”终于抵达了京都。 看着杜恪有模有样地给兰亭舟行礼告别,甘采儿心里十分欣慰,这一世,这孩子总算没再烧成傻子。 这是重生以来,自己救下的第一个人。突然间,甘采儿就觉得自己的重生,很有意义。 “呵呵,这下没傻大个儿了。也不知道他今后的路,能不能也这么好运。” 甘采儿身后响起懒洋洋的戏谑声,不用回头,她就知道身后站的是谁。 “杜恪到底是谁?”甘采儿问。 “啧啧,你都叫他杜恪了,还在问他是谁?”孟煜摇着头,一脸的嫌弃。 “他自然就是杜家八公子,杜恪罗!” 甘采儿白了他一眼,一副“我信你才有鬼”的神色。不过,她由此也知道,孟煜是不会告诉她杜恪的真实身份了。 不知道也好,反正二千两黄金已经落袋为安。足足二万两银子呢,一想到这里,甘采儿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甘采儿的不忿,孟煜不以为意,他哈哈一笑,戏谑着:“兰家小娘子,我们后会有期了。” 说着,他迈开大长腿,领着一众玄鹰卫,率先下了船。 这边孟煜刚走,那边黄嬷嬷带着杜恪也准备下船。 临下船前,黄嬷嬷对兰亭舟深深福身,行了一个大礼。兰亭舟微微侧身,只受了她半礼。他伸出手,虚虚扶起黄嬷嬷。 “嬷嬷如此大礼,在下可当不起。” “此番若没兰公子一路相护,八公子怕是难以平安抵京。这份大礼,公子自是当得起的。”黄嬷嬷恭敬道。 “到了京都,八公子前路会更艰难,也更凶险。在下才疏学浅,也没什么能再帮上忙的,唯有祝愿八公子日后一切平安顺遂。” 兰亭舟说完,就要拱手与黄嬷嬷作别。 却不料黄嬷嬷忽地一笑,道:“兰公子不必太过自谦,若公子都叫才疏学浅,那天底下也没几人配称才华横溢了。” “虽说兰公子坚持不受八公子的拜师礼,但一路上也承蒙公子指点,让八公子受益匪浅。若日后兰公子得了闲,还望能来府上多看望八公子,再指点一二。” “我们就住百花巷的杜家老宅里。” 兰亭舟闻言一默,得,这是打算赖上他了? “黄嬷嬷言重了。八公子龙凤之姿,日后必成大器,理应寻更好的先生,在下这点学识,还远远不够。”兰亭舟婉拒。 他可不认为眼下的自己,有能力去与摄政王去周旋。 “兰公子,不是还想见我东家,说一说加钱的事吗?” 黄嬷嬷和善地笑着。在这一刻,她又成了一位普通的,充满慈爱的老嬷嬷。 第189章 孟煜刚进卫国公府的大门,脚还没迈出第二步,便被人拦住去路。 “三公子,世子爷请你去一趟书房。”来人一身黑衣,对他恭敬行礼。 “就不能让我先睡个安稳觉?”孟煜眼角一挑,带出些不耐烦来。 “三公子,你还是现在就去吧。不然,待会被绑着去,就不好看了。”来人微微叹气,好声劝道。 “呵,本公子给他抓了细作,他不感激不说,这才一进门,就要去挨他的训?” “流云,去告诉你家世子爷,本公子不去!”孟煜一扬眉,语气乖戾。 “公子,还是先去一趟吧。”冯昭忙上前一步,轻声劝道,“万一世子爷真有要紧事与你商议呢?” “嗤,在这府中,能有什么正经事需与我商议的?”孟煜不屑冷嗤一声,抬脚就要绕过流云。 流云见状,手指一并,就往孟煜肩颈处几个大穴点去。孟煜眼皮都没抬,足尖轻旋,只见衣角一飘,他身形便如鬼诡般地,从流云的指尖擦过,安然无恙地走了。 流云心里大感诧异,孟煜的武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这个念头还没想完,他就只觉腿上一麻,接着“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凭你,还想和我动手?回去再练几年吧!你今儿就在这里,跪半个时辰。”孟煜轻嗤一声,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走了。 “属下见过三公子。” 孟煜这还没走出五步,就觉得四周有暗风袭来,接着眼前一花...... 等他定睛一瞧时,面前已经站着四个青衣侍卫。 孟煜看到玄风、玄火、玄云、玄电四人齐崭崭地挡在自己面前,他只好去了书房。 前世,孟煜在武功最巅峰的时候,面对玄鹰卫前十的高手,他也没把握能一对四,更何况还是现在。 算了,去就去一趟吧,顶多也就是被孟偃骂几句。 他哥对他,还是很少动武的。 “听说,你现在很难请得动了?”孟偃冷声道。 “我坐了十天的船,才从船上下来,只是想睡个好觉,这都不行?”孟煜半眯着眼,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你在旦州,到底在找什么?”孟偃问。 “找一个可心的小情人呀。”孟煜一脸浑不正经地笑。 “哦?你的情人是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孟偃冷笑。 “嗯,要不说是小情人呢。”孟煜脸不红,心不跳,满口胡诌。 “啪!”孟偃将桌上的纸镇一拍,怒声道:“孟煜,你再敢信口雌黄,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在孟偃的怒意下,孟煜终于收敛起不正经,坐直了身子,端正了态度。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与你也没什么相干。” “你带着一队玄鹰卫,在旦州到处查找一个六七岁小男孩,若不是我把消息压下,怕京都城早就传遍我有个私生子了!” “这还叫与我不相干?!”孟偃盛怒。 孟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当初为了让自己找人这一举动显得正常,他得要编个理由,本想说找自己私生子的,奈何他现在年纪尚小,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来。所以,便把这个私生子的名头编到了孟偃头上。 孟偃找他算账,这是迟早的事。 “这不是没找着嘛,没找着就代表没有。谣传,全都是谣传!”孟煜转眼就又嘻笑起来。 “再说,有玄鹰卫调查,都没能查得出来,这不更代表了你的清白?” “说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孟偃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只冷然睇了他一眼。 “你得给我交个底,别到时候把整个卫国公府都赔进去。” 孟煜心中暗暗一惊,他没想到孟偃会如此敏锐。这八岁就上阵杀敌,十六岁就闯出战神称号的人,洞察力真不是吹的。 “哥,你就别问了。我有分寸,这事现在真不能说。” 孟偃盯着孟煜看了几眼,见他神色难得慎重,便也不再追问。 “若遇上难处,记得回来说一声。再怎么着,你身后也有卫国公府。” “嗯,知道了。”孟煜复又松懒起来。 “对了,玄风送回来的细作,你审得怎么样了?” “颇有成效。真没想到,阿克族与西戎会有勾结,而且他们所设暗桩竟如此深入。”孟偃有些感慨。 “得趁机顺藤摸瓜,一叶落而知秋。在内陆这么深,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有暗桩,可想而知在地方会有多少。”孟煜难得正色道。 孟偃点头。 “会的。” “大雍也是太久没打过大仗,平静久了,就忘了警惕,疏于防范。” “你这次,倒难得做了件正事,算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会给你上折子请封的。” “得,免了!”孟煜忙不迭地摆手,“这功劳你自去领。我可不耐烦挂个什么职,还要日日按时点卯。” “阿煜,你也是马上要成亲的人。自然该入朝为官,给自己前程打算一番。梅家世代公卿,要是你一直这么游手好闲,日后如何能抬得起头来?”孟偃难得好声劝他。 哪知,孟煜却一挑眉头。 “谁说我要娶梅婉吟了?” “你什么意思?”孟偃脸色一沉。 “就字面的意思,我不会娶梅婉吟。”孟煜不管孟偃的脸色如何难看,说得简洁又直白。 “你发什么疯?!”孟偃面容一肃,显出一丝威压。 孟煜浑不在意,似笑非笑地:“若孟家非得与梅家联姻。” “不如,你去?” 其实,梅家更看好的,本来也是孟偃。 孟偃从能力到人品,都很优秀,堪称人中龙凤。只可惜他要领兵打仗,一上了战场,刀戟无眼,生死就难料。 以梅家的家世底蕴和权势,犯不着拿自家嫡女的后半生去赌他命大。 所以,梅家这才挑了同是嫡子的孟煜。 虽然孟煜在京都城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里打马游街,纵情声色,与一帮世家子四处玩乐,但至少没守寡的风险。 而且,梅婉吟自己也愿意。 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喜欢风流倜傥,会甜言蜜语的俊俏少年郎? 梅婉吟对孟煜早就芳心暗许,孟煜对此却恍若不知,或者说毫不在意。 孟煜喜欢一切漂亮的事物,尤其是漂亮的女子。一遇上漂亮的女子,他总要上前去恭维一二,献献殷勤,或与之嬉闹或调笑,但一扭头,他也就全忘了。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婚姻是家族的工具,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莫说梅婉吟是京都有名的才女,自幼与他相识,就算是只母夜叉,他也会毫不犹豫就娶了。 前世,他没任何反抗地迎了梅婉吟过门,可这一世,他不会了。 在隐姓埋名诈死的那几年里,他忍辱负重,吃尽千辛万苦,支撑他咬牙活下来的信念只有两点。 一是发誓要灭掉阿克族,为无数战死的将士复仇,二是想要回家,他想与甘采儿共度余生,还想抱一抱那个自己素未曾谋面的孩子。 第189章 孟煜说不会娶梅婉吟,孟偃不由看了他几眼。他见孟煜神色虽轻佻不羁,却不似作伪,想来是真下了决心。 “你与梅家二小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婚终归是要结的。”孟偃沉声道,语含警告。 孟偃话中的意思,孟煜再清楚不过。不外乎就是要绑着他,按头成亲呗,哪怕他人真跑了,估计也会找个人,替他与让梅婉吟拜堂。 孟煜一开始就知道,这桩婚事不是那么容易拒绝的。他也懒得再与孟偃废话,逞口舌之快,毫无用处。 “你要没其它的事,我就先回房了。”孟煜懒洋洋站起身。 孟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便施施然往书房门口走去,在他正要跨出门时,身后传来孟偃低沉的嗓音,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阿煜,你少犯些浑,凡事你需得多为家里着想。以后这个家,是得靠你的。” 孟煜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耸耸肩,漫不经心道:“你才是卫国公世子。孟家的责任,你别扔给我。” “哥,你可得长命百岁。” “阿煜,战场上刀枪无眼。今日不知明日事,哪来的长命百岁。”孟偃轻声一叹。 孟煜之所以能为知名绔纨,很大程度上是孟偃纵容的。 卫国公孟靖常年驻防在北疆大营,鲜少回京。从孟偃十四岁起,卫国公府就由他掌家,而他对孟煜的态度就是,只要不谋逆,不违国法,其它的就随意。 孟煜想做什么,皆可。 孟偃根本就不希望孟煜变得优秀,因为他不想孟煜有一天也被派上战场。孟家总要有人孝敬父母,承欢膝下,为孟家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他做不到,那便孟煜来。 让孟煜成为纨绔,成为世人眼里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是对孟煜的一种保护,能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安全无虞。 前世,孟煜也是在孟偃死后,才明白他哥的用心良苦。 那么这一世,就换他来保护孟偃。 孟煜住在卫公国府的凌云院。 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一推开房门,就觉暖意融融,一股暗香扑鼻而来,似阳春三月里的草木香,清新且雅致。这香气极浅极淡,却溢了满屋。 这是孟煜最常用的熏香。 此香味浅,要有这样满屋的香气,熏香至少已经燃了两个时辰。 “还是崔姑娘贴心,这准是知道公子今日回来,一大早就将屋内的熏香点上了,还将木炭也烧上了呢。”冯昭笑嘻嘻地道。 孟煜微挑眼角,斜睨了他一眼,道:“我什么时候回府,是你告诉她的?” “哪能呢!我何时这样嘴碎了?”冯昭摇着头否认。 “不是他说的,爷可别错怪了人呢。”一道清脆娇俏的,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 随着音落,只见门帘一挑,进来一年轻的婢女。 此女身形高挑,姿态曼妙,正是凌云院的掌事大丫鬟崔萍萍。 初冬的京都,天气已寒意迫人。可崔萍萍身上只穿了件葱绿色的薄袄,下着一件嫩黄色的撒花长裙,显得十分鲜嫩可人。 “奴婢听说爷近几日会回京,便日日都叫人暖着屋子,点上熏香。今日可不是凑巧呐。”崔萍萍声音如出谷的黄鹂,声声清脆,字字婉转,听在人耳里,十分悦耳。 “呵呵,公子屋里有崔姑娘打理,果然最是妥贴。有姑娘在,那小的就先行回屋了。”冯昭笑着告退。 听到冯昭的话,崔萍萍脸上微微泛红,轻声啐了他口。 孟煜抬眼皮,撩了两人一眼,笑笑没说话。 崔萍萍不仅是凌云院管事大丫鬟,还是孟煜的贴身丫鬟,更是孟夫人给他精心细选的通房,从孟煜十三岁起,便跟在他身边伺候。 崔萍萍的颜色极好,肌肤白皙,唇不点而红,一双眸子若秋水盈盈,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孟夫人原本挑中她,只是为了给孟煜情事开蒙所用,放在屋里当个暖床的丫头。 可没想到,崔萍萍做事十分伶俐,到了凌云院没多久,便成了院里的掌事大丫鬟。几年下来,孟煜院子里的一应事务,她竟能做主五六分。 “爷,坐了十几日的船,可是乏了?奴婢侍候你换身宽松的衣服,松快松快吧。”崔萍萍纤纤玉手攀上了孟煜的衣襟。 孟煜一抬手,捉住了她如削葱根的指尖,斜斜挑起桃花眼,扫了她一眼,声音慵懒且戏谑。 “你想让爷如何松快?” 崔萍萍的脸红了红,嗔了他一眼,轻声道:“爷一路奔波劳累,奴婢是想给爷捏捏肩。捶捶腿,让爷能好生歇息一晚。至于......” “至于其它的,等爷休息好了,想,想怎么样都成......” 说到最后,崔萍萍声量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十足的含羞带怯。 那一抹露出的雪白的颈颈,十分引人遐思。 孟煜将手搭上去,一下一下,轻佻地摩挲着。崔萍萍颈间泛出一抹红,人也不住轻轻颤抖。 “爷......”一声娇腻的轻呼。 孟煜眼神越发沉了,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他从来不是良人,孟母将人送到他房里,他当夜便收用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丫头很有心计,她百般伺候,千般讨好,万般委屈,可终始也不肯让孟煜破了她身。 因为崔萍萍清楚地知道,在孟煜正妻过门之前,她是不能生下孩子的,但避子药服多了,不仅伤身,还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她还指望日后能给孟煜生一男半女,好一飞冲天。所以,她就绝不能在主母进门前被破了身。 她的小心思与算计,孟煜看得明白,只是他懒得戳穿,而且他乐于看她在自己面前耍各种小心眼。 怕他冷落,就不停变着花样勾引他,又怕伤了身子,便次次都要悬崖勒马。孟煜哪会是好心的人?于是,崔萍萍只好将奇技淫巧使了个遍,孟煜自是欣然笑纳。 前世,看在她用心伺候的份儿上,孟煜在与梅婉吟成婚一年后,终于将她抬为了妾,还让她生下了一儿一女。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应允,会给日后埋下祸根。 既然甘采儿想亲手报仇,那他也就不用动手,还得把人好好地给她养着,候着。 “你出去吧。” 孟煜松开了捏住她后颈的指尖,转身走入室内,眉眼间有些恹恹的。 崔萍萍一脸愕然,立在原地。 第189章 在来京都之前,兰亭舟给陆青宁寄去了信和银票,让他把自家原先的宅子给买下来。所以,兰亭舟、甘采儿一行人到达京都后,直接乘马车去了兰家的老宅。 兰家老宅在东城的城墙根底下,距京都正中心的皇城很远,再多两步就能出城了,可以说是很偏僻的一处地方。 这地方唯一的好处,便是房屋便宜。以兰家历代的祖传的穷,也只能在京都买得起此处的房屋。 前世,甘采儿对此可没少吐槽。于是,只住了不到半个月,她便置办了新宅子,将一家人全搬了过去。 这一世,还要不要再买那处宅子,甘采儿变得很犹豫。 不买吧,兰家老宅确实十分太破。自从兰家被抄家后,这处宅子住的大多都是低品级官员,对房屋也没怎么修缮过。 十多年下来,宅子里到处都破败不堪,每逢下雨,那就是屋外大雨,屋内小雨,滴滴答答不绝于耳。甘采儿实在不能忍。 可要是买吧,甘采儿又不甘心。 前世,那处小巧精致的太傅大人宅邸,可是她花了一大半卖嫁妆的钱,还耗费无数心思,亲自盯着工匠一点一点布置的。又费钱,又费心,可惜她自己却没住上几年...... 这一世,若要再买,只怕住的时间会更短,实在划不来。 就在她的纠结中,马车载着她,还有所有的家当,停在了兰家老宅门前。 看着那结满蛛网的户对,还有裂出五六条裂缝的门楣,甘采儿当即决定,明日便去买宅子,半天都不再忍。 天大地大,住得舒服,睡得舒服最大。 兰家老宅只是一个很小的四合院子,甘采儿跨进门时,又看到陆青宁带着几个人在洒扫、规整院子,与前世一般无二。 “亭舟,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连这一句话,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同样透着热情和亲昵。 甘采儿不由笑了笑。 前世,她为此还生了兰亭舟好大的气。 前世的她,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兰亭舟在京都是有朋友的,而且还是至交好友。可他一点都不曾对她提起过,而她自己的事,可是一桩桩,一件件恨不能全一股脑地告诉他。 这一世,她不再生气了。 “这位公子是?”甘采儿笑着,有礼地询问。 “这是我哥的朋友,也是我的同门师兄,陆青宁,陆大哥!”还不等兰亭舟开口,兰亭之先跳过来嘴快地介绍道。 他竟然还是玄苍山的弟子,这倒是前世不知道的。难怪兰亭舟之前要把兰亭之送那么远学武,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兰亭舟此时走过来,含笑道谢。 “谈不上不辛苦,捎带手的事,这些都是我手底的兄弟。今日劳作一番,也算是出操了。”陆青宁爽快地一笑。 甘采儿给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立即掏出一把银锞子,塞到陆青宁手上。 “今日辛苦陆大人和各位兄弟们,这些碎银子请大伙吃个酒,消消乏。还望陆大人笑纳。” 陆青宁也不客气,将银锞子全数扔给一旁的亲卫,豪气道:“拿去,今晚不当值的,全都去喝酒。” “好呐~~~~” “谢谢大人了~~~” “这敢情好,大人,下回有这好事可还得叫上我!” 院中的人高声笑着,扫洒得更卖力了。 “青宁,他们自去喝他们的酒,你来与我一叙吧。”兰亭舟道。 “好。”陆青宁笑着应声。 兰亭舟与陆青宁进了书房,墨砚给两人彻了茶。 “怎么?这趟上京都不顺?”陆青宁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你如何知道的?”兰亭舟问。 “哈,要是没出事,你是不可能请我进来喝茶的。”陆青宁轻嗤一声,笑道。 “一杯茶而已,我哪就那么小气了?”兰亭舟淡淡一哂,也笑起来。 “不过,你算是猜对了。确实遇上一桩事。” 于是,兰亭舟就把杜恪的事告诉了陆青宁,并将其前因后果,及自己的猜测,都讲了一遍。 “啪!”一声,陆青宁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到桌上,然后瞪着一双铜眼,一脸惊震! “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兰亭舟淡淡瞥了他一眼。 “等等,等等,你让我好生捋一捋......” 说着,陆青宁便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地踱步,像只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口中还不停念念有词。 “杜恪不是杜忡的儿子,而是当今陛下的儿子?” “杜忡当年外放,不是受排挤在京都呆不下去,而是为了将他带走偷偷养大?” “现在七岁了,然后又送回来......” “咦,这不对呀!” 陆青宁突地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正扳着数数的手指。 “哪里不对?”兰亭舟问。 “年龄对不上呀,杜恪比那个孩子大了半岁。”陆青宁拧着眉答。 兰亭舟沉吟片刻后,问:“那孩子现仍在宫中吗?” 陆青宁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公孙昀三岁那年出意外摔了一跤,人就没了。” “皇后娘娘伤心欲绝,为此斋戒了一个月,替他往生祈福,后来还大病一场。” “这便是了。”兰亭舟轻声一叹,“杜忡离开时,公孙昀已经一岁多,只要杜恪长得瘦小些,就容易混淆过去。” “而且,我认为这场偷天换日,并非临时起意的安排,而是双方筹谋已久,所以两个孩子之间的差异,应该被控制得很小。” 陆青宁后脊不由窜起一阵战栗。 “所以,死在宫里的那个,其实才是真正的杜恪?” “不过,既然好不容易安全送出去了。为什么不等他更大些,或者等陛下彻底拿回权力后,再送回来?” 兰亭舟看向陆青宁,缓缓道:“所以,最近宫中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第189章 兰亭舟看向陆青宁,缓声道:“所以,最近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陆青宁一愣,而后摇摇头,轻嗤一声道:“宫中能有什么事?” “陛下现在就是一个摆设,只管每日上朝时坐在龙椅上亮亮相。朝里的大小政事,压根儿就不会往他跟前送。” “他闲来无事也只能画点画,写些字,然后与后宫嫔妃们寻欢作乐......” 说到此处,陆青宁话音忽地一顿。他倏地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兰亭舟,一字一顿道:“还真有事发生,贵妃怀孕了。” 兰亭舟面色一凝。 这个贵妃,他是知道的。 贵妃姓朱,是摄政王妃嫡亲的妹妹,公孙奕的小姨子,也是公孙奕亲自给公孙睿张罗的美人。 据说公孙睿曾以后宫需勤俭,不宜扩充为由拒绝过,但啥用也没。 朱丹姝仍是被送进了宫,而且进宫不到一年,她位份一路狂飚,直至贵妃。若此次她能产下皇子,怕是皇后的位子也坐得。 “所以,是贵妃入宫不久,卢老大人就开始巡视的。”兰亭舟沉思着。 “现在贵妃怀孕,陛下才急着要接回杜恪。”陆青宁接口道。 一切都说得通了。 兰亭舟垂下眼眸,静静想了想,忽地,一个更大胆,更狂悖的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亭舟,你怎么了?这是想到啥了,惊成这样?” 陆青宁瞅着兰亭舟发白的脸,不由暗暗吃惊。 兰亭舟似想到什么,整个人突就僵住,而后额头就细细密密渗出一圈薄汗。兰亭舟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让他脸色突变的事,可是很少。 “无事。”兰亭舟摇摇头,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不过片刻,他便又恢复了淡定。 “贵妃有喜,确实是大事。只是她是公孙奕的人,目前这种情况,想必陛下也不是太想见到。” “对了,陛下现在有几个皇子、公主?”兰亭舟问。 “哈,你这可是问到京都城最大八卦了!”陆青宁古怪地笑一声。 而后,他凑近兰亭舟跟前,小声道:“陛下自登基之后,就再没添过一儿半女。坊间曾有流言,说陛下生不出孩子,是他龙气不足,当不了真龙天子。” “这流言一度沸沸扬扬,还闹到了朝会上。后来朝廷下严令,谁再敢传这话,皆以藐视天颜论罪,割舌且杖五十,这才慢慢没人敢传了。” “现在宫里就只有陛下还在东宫时生下的三个公主。” “在京都城敢传陛下的闲话,自然是有人故意散播。”兰亭舟淡淡一哂。 “当然是故意的,只是传得再厉害,能有啥用?世家大族是不可能让公孙奕坐上龙椅的。”陆青宁冷嗤。 “杜府在西城的平安大街上,你平时让手下多看顾一些。若有可能,派人暗中保护也可。”兰亭舟忽道。 “禁卫日常巡城,本是职责所在。但若太过关注,会不会反而引起公孙奕那厮的猜疑?按你之前所说,他已经在怀疑试探了。”陆青宁略有犹豫。 “别人做会引起怀疑,但你做,反而不会。”兰亭般一笑,淡声道。 “为何?”陆青宁不解。 兰亭舟道:“既然公孙奕已经起疑,那么陛下也好,皇后身后的姚家也好,他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能对杜恪表示出一丝关切。” “一旦杜恪的真实身份曝光,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保不住他。” “只有你可以,因为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你的一举一动,不会牵扯到他们,反而会扰乱公孙奕的视线。” “啧,啧,你就这么爽快地把我推出去了?你就不怕公孙奕那老贼对我起疑,然后一刀把我‘嘎’了?”陆青宁撇了撇嘴。 兰亭舟默了默,很真诚地看着陆青宁。 “你一小小的从六品的禁军都头,就算公孙奕对你起疑,把你祖上八代都调查了,你的卷宗也放不到他案头。” “更何况,公孙奕如今如日中天,大权在握,你我二人想要扳倒他,必须手中有利刃。而且,这个刃需足够大,足够利。” “亭舟,我真的很好奇。”陆青宁挑了挑眉,看着兰亭舟。 “你那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怎么能转这么快?方方面面,全都让你算到了?”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兰亭舟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了,礼部的张大人我给你约好了。后日朝中休沐,你正好随我一同去上门去拜会。” “张大人对你极为欣赏,你若能拜在他门下,日后入朝也算有个依仗。”陆青宁道。 “如此,便多谢青宁了。”兰亭舟拿起茶杯,对着陆青宁道,“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此次上京都,你真是为我操心良多。” “呵呵,还算你小子有良心。”陆青宁爽快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青宁,你可知道京都有一个叫孟煜的人?”兰亭舟放下茶杯,忽问道。 “你怎么会问起他?!”陆青宁瞬间瞪大的眼,一脸惊诧。 “怎么,他很有名?” “那当然呐!他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全京都城最响当当的纨绔世家子,成日走马逗狗,依红偎翠的。他最爱打马出游,哪日街上若有人纵马,多半就有他。” “怎么,你遇上他了?”陆青宁饶有兴致地问。 兰亭舟点点头 “嗯,与他同船来的,其间杜恪的事,他也有出手相助。” “哦,那你可得小心些。”陆青宁颇有些意味深长。 “小心什么?”兰亭舟不解。 “据说他极好美色,但凡见着哪家姑娘长得好看,他便要凑上去招惹一二。” “弟妹长得如此出色,他见着了,难保没动歪心思。” 竟是好色么?兰亭舟垂眸,淡淡地想着。 他觉得不尽然。 孟煜对他散发出的恶意,可没那么简单。 第189章 兰亭舟与陆青宁在书房里,整整聊了一夜,天色蒙蒙亮,陆青宁才从兰家离开。 兰亭舟车劳顿十几日,又加上彻夜长谈,十分疲惫,他在书房一觉便睡到了傍晚。 他醒过来时,日头已然偏西,暮霭沉沉。 “几时了?”兰亭舟问。 “已经酉时了。公子,你这一觉可睡得真沉。”墨砚给他端来热水净面。 “少夫人呢?” “少夫人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甘采儿确实一大早就出门了,她约了朱小筱去伢行,一个要租房, 一个想买宅子。 本来甘采儿是很想朱小筱与她住在一起的,可一想到兰宅那破败的模样,她就息了这心思。 朱小筱此番在京都的时间不会太长,等韦石安中了进士,他俩就要先回旦州府成亲,等成亲后,她再随韦石安来京都,而韦家在京都有现成的宅邸,不需她操心。 所以,朱小筱这几个月要先租个小院应应急。 朱小筱的小院租得出奇地顺利。 她才到伢行,还没将自己要求说完,伢行的伙计就拿出一张图,指着某处的宅子对她说:“我看这处小院就很合适小姐。” “这处怎么就合适呢?”朱小筱认真打量着那处,问道。 “这一处,闹中取静,往前三个街口,就是繁华的前门大街,采买什么都很方便,衣食住行,一应俱有。往左一个街口,则是玉清湖,风景如画,十分清幽。”伢行伙计滔滔不绝,热情地介绍着。 “那这儿应该很贵吧?”环儿在一旁小声道。 “不贵,不贵!这处宅子空了许久,房主说了,只要有人愿租,一个月五两银子就行!” 五两银子?!甘采儿瞬间双眼瞪大,这怕不是租房子,而是在白送房子吧? 京都物价一向贵得离谱。就连兰家那种破旧的宅子,若是要租,一个月也至少得十两银子。 而这个宅院,地处城中心,坐拥繁华,又毗邻美景,看图布置也十分小巧精致,就算是小点,那也是一正规二进四合院呀!此等小院,怎么着租金也得上百两才对。 五两对一百两,这之间的差距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甘采儿的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认真仔细地看,当目光扫过小院周围时,她忽地就笑了。 “这么好的地段,又这么好的价格,我看寻遍了京都城都难得一见。小筱,不如你就租了吧。” “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价格便宜得离谱,我担心有诈。”朱小筱直摇头。 她扭头看着伢行的伙计,问:“这小院是不是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比如说,死过人?” “这怎么可能呢!”伢行伙计连连摆手,“我们‘吉瑞伢行’在京都城可是百年老字号,是绝对不会做这等蒙骗客人的事!” “若是凶宅,我们会提前讲清楚的。” 甘采儿却笑眯眯地拍了拍朱小筱,道:“这诈呢,是肯定有诈的。只是,也许是个好诈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小筱狐疑地盯着她。 甘采儿伸出手指,在那处小院的旁边,轻轻点了点。朱小筱定睛一看,脸顿时就红了。只见甘采儿手点那处,清清楚楚写了两个字“韦府”。 “环儿,你不如出去瞧瞧,看能不能一不小心,就遇上某个房主呢?”甘采儿揽住朱小筱的肩,一脸坏笑,十分八卦。 环儿看了地图一眼,又瞅了自己小姐一眼,然后一扭身,就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她便一眼就看到那里正杵着两人,一高一矮,都站得毕直,背对着大门。 “公子,你就放心吧。我已经给伢行的伙计塞过银子了,他定会第一时间把院子介绍给朱小姐的。”远山自信满满地道。 “五两银子会不会太贵了?她这次来京都身上没带多少银子的。”韦石安有些犹豫。 “韦公子放心,我家小姐再穷,这五两银子还是有的!”环儿站到二人身后,没好气地道。 两人俱是一激灵,而后齐齐转过身来。 “环儿姑娘,可是现在能签租约了?”韦石安问。 这个小院原本是韦府的一个小跨院。因韦家近几十年来名声盛隆,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若全都请进府里,则家中不堪其扰。所以便将几个小跨院单独隔了出去,以做客院,主要就用于来访友人的暂时居住。 这个小院便是其中之一,正巧现在还空着,所以韦石安便向家主要了来。 签定租契的时候,甘采儿拿着租契戳了戳韦石安,问:“你干嘛不直接就将院子拿给小筱暂住?还非得装模作样地弄这么个租契作啥?” 韦石安将租契拿过,慎重地在上面签了字。 “直接给她住,不好。有人会说闲话,坏了她名声。”韦石字一板一眼地说。 甘采儿很是无语:“这五两和白送又有何区别?” “不一样的,哪怕只出一两,那也是租,是花了钱的,不是白占。”韦石安执拗道。 甘采儿眼睛滴溜乱转,忽灿然一笑,不怀好意道:“既然怕人说闲话,那我看小筱还是另寻它处的好。要不,这租契还是别签了吧。” “不,要,要签的。” 知甘采儿是刻意戏弄,但韦石安的脸还是一下就又红了,他将租契一点点推到朱小筱面前,小声道:“要签的。” 甘采儿弯着眼直笑,她凑近朱小筱,咬着耳朵道:“既怕你受闲言碎语,又怕你多花一分钱,还不想离你太远。呵呵,这书呆子,人还真不错呢。” “看吧,我的眼光就是比你好。” “书呆子比那马玉廷好上一百倍!” 朱小筱横了甘采儿一眼,然后抓过租契,“唰唰唰”就将名字写上了。 从朱小筱踏入伢行,到签完租约,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可谓是异常顺利。 后来甘采儿买宅子相对来说,就显得一波三折了。 签完租契后,朱小筱本是想陪着甘采儿,和她一起去挑新宅子。可韦石安像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她俩身后。既不上前与二人搭话聊天,也不离开,就这么默默地跟着。 甘采儿实在受不了了,便一甩手,将朱小筱轰走了。 第189章 甘采儿坐着马车,跟着伢行的伙计在京都城里逛了大半天,看了五六处宅子,终是没找到满意的。或者说,她心底其实钟意的,还是前世那一处。 于是,她指挥着墨云,让他将马车停到前世的兰府前。 “我看这间宅子还不错。”甘采儿道。 “夫人,可是这处宅子没听说要卖呀!”伢行伙计一脸为难。 甘采儿诧异,咦,这里怎么会不卖? 她还记得前世这处宅子可是急售来着。原房主是南边来京都做丝绸生意的老板,因有批货船遇风浪沉了,为了加急重新再买一批货,不得已才将此处宅子出售。 因为时间很急,所以价格一降再降,正巧被甘采儿遇上了,这才捡了个漏,以比市场价低两成的价格拿下。 “你确定这里不卖?”甘采儿问。 “夫人可是在别处听说这处要卖?” “这样吧,夫人请稍等,我这就找人问问去。但凡他家要卖,我定能替夫人拿下!您就瞧好吧。” 伢行伙计见甘采儿神情不似玩笑,于是从车辕处跳下,径直往东南角的小门去了。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伢行的伙计返回来,他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怪异。 “夫人,这间宅子确实要卖。不过,房主说只卖有缘人。若是有缘,可分不不取,若是无缘,千金不卖。” 这是什么情况?甘采儿皱起眉,心中犯疑,难不成这一世与前世不同,这宅子不是黄老板的了? “不过,夫人既喜欢这宅子,不如进府去看看,万一能谈下来呢?”伢行伙计道。 甘采儿想了想,也就下了马车。她要到看看,今生这宅子有了什么变化。前一世,她为此处花了无数心血,真有些放不下。 清水镇上的甘宅是爹娘的,兰宅是兰家的,只有这一处,才是她自己的家,哪怕时间不长,那也是完全属于她,她一手打造的家。 她舍不得。 从东南角门进到宅子,看着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甘采儿不由一阵一阵地的恍惚,往事似历历在目。走到小花园时,她立在那处良久,仿佛又看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笑靥如花。 甘采儿捏了捏掌心,心道,这宅子今生哪怕贵一些,也还是要买下来。不为别的,就是常常来花园里坐坐也好。 府中下人引着他们几人到中堂坐定,而后几个婢女鱼贯而入,给众人奉上热茶,又低着头快步退出。其行容举止,皆有章法,一看就是大家世族教养出来的婢女。 看来,确实是与前世不同了,甘采儿心里有些感叹。 “敢问小哥,这家房主说得什么样的,才算与他有缘呀?”甘采儿小声地问。 “房主我也没见着,刚才只见着这里的赵管家。过于具体的,对方也没说,只说是要看人。”伢行伙计也压低声音,小声道。 “不过,赵管家说了,他东家讲风水,信八字,最看重的就是姓氏。说他东家不能与姓氏中有带颜色的人做生意,特别是带‘兰’字的。” 甘采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就沉下来。“啪!”一声,她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对伢行伙计道: “小哥,这宅子,我不买了。” “小红,我们走。” 第189章 甘采儿将手中茶盏一放,站起身就往外走。 “哎,哎,夫人,怎么突然就要走呢?来都来了,好歹谈一谈嘛。” 伢行计伙让甘采儿这一举动弄得一脸懵,忙站起来劝。 甘采儿没说话,只径直往外走。可她还没走出正厅,就见大门外,有一人正大步流星地往此处赶来。 来人逆光而来,让人看不清长相,但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却让甘采儿一愣,不由停了脚步,僵在原处。 “失礼,失礼,让夫人久等了。实在是在下刚才正好有事在处理,一时没能撂开手,这才耽误了时间。还望夫人见谅。” 那人一进门,瞧见甘采儿正要走的模样,连忙团团抱拳,口中赔着不是,语气格外的诚恳,谦逊。 这人是一位精壮汉子,约二十三、四岁,肩膀宽阔,身材高大,显得孔武有力,更像一名军士,而非一位管家。他面容黝黑,长得浓眉大眼,神色间略显憨厚,一看就是实诚人。 “夫人,您看,这赵管家都到了。不如我们谈谈再说?” 甘采儿愣神地看着来人。良久后,她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到堂上坐下。 若来的是旁人,哪怕就是孟煜亲自来了,甘采儿也会二话不说,直接拂袖走人。但来的偏是这人,甘采儿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对他甩脸色,将其无视。 此人正是前世从北疆战场一路护送她回京都,对她忠心赤胆,在她最困难时,一直守在她身边帮她,安慰她,鼓励她,最后为了她和芙儿命丧黄泉的卓五。 甘采儿不由暗恨,孟煜那混蛋,果然知道怎么拿捏她! 她在心里拿针使劲扎孟煜的小人。 “先生姓赵?”甘采儿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卓五是他成为暗卫的代号,两人相识一场,甘采儿还不知道他真实姓名。 赵管家虽一头雾水,但还是回道:“回夫人,在下确实姓赵,名明昌,乌山人。” 乌山呀,甘采儿神情一恍。那个地方她去过,是北疆边境的一个重镇,离京都千里之遥。 也是难为孟煜了,这么短时间内,能去那么远把人找出来。要是她没记错,这个时候乌山城还没起战火,赵明昌应该仅仅是赵明昌,还不是卓五。 看在卓五的份上,这次她便不与孟煜计较这抢宅之仇了。 “你东家说这宅子,他要怎么卖?”甘采儿闲闲地问。 “我家公子信阴阳五行,讲相生相克。他说姓氏中带颜色的人都与他相克,宅子是绝对不卖这些人,尤其是姓‘兰’的。”赵明昌道。 甘采儿心中冷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孟煜还讲五行?他还信相生相克?哈,说他要上天捅个窟窿,都比这可信。 甘采儿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用尽量的声调平缓地道:“那还有哪些呢?” “我家公子还说,他与姓氏中带五味的人相合,特别是带甜味的,要是姓‘甘’,那就更好,与他有大利。” 闻言,小红眼皮抽了抽,默默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欲言又止。 甘采儿静了静,道:“那太遗憾了,我家夫君正好姓兰,看来是与你家公子无缘。这宅子,我也只好做罢了。” “不,不。”赵明昌突然摇头,“若是夫人想要这宅子,只管拿去便是,不要钱!” “啊?!” 一旁的伢行伙计被惊掉了下巴! 这是什么峰回路转的走向?他本来都在盘算一会要再给甘采儿推荐何处的宅院,怎么突然这就“分文不取”了? “赵管家,我家可是姓兰,与你家公子最犯冲的那个‘兰’!”甘采儿凉凉一笑。 “夫人请稍等,有一物,您一见之后,便能明白。” 赵明昌说着便起身匆忙离开,没多久,他拿着一个卷轴又回来。 “夫人请看。” 赵明昌将卷轴递给甘采儿。甘采儿疑惑地伸手接过,缓缓将卷轴展开。 然后,一幅工笔仕女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画中一位红衣女子,拿着一把团扇,正在花间扑蝶。近处花团锦簇,远处湖光山色,似有轻风徐来,好一派春色好风光。 小红好奇地凑过来看,只一眼,她双眼顿时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画中女子,分明就是小姐! 虽然那女子比小姐年长一些,身材更加丰腴圆润,眼睛也更妩媚,但那眉眼,实打实的是小姐无疑!她绝对不会认错!! 甘采儿自然也看出画中是谁,她一把将画团巴团巴,又卷上。 “赵管家,你从何处得来此图?”甘采儿问。 “此图是我家公子亲手所画。”赵明昌道。 “公子说他曾作一梦,梦中见一神女扑蝶嬉戏,醒来后便作此图。” “公子占过一卦,卦上显示,此女子为他命中贵人。所以,公子曾叮嘱过在下,若遇上与画中长得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子,便可将宅子直接相赠。” 伢行伙计张大了嘴,惊得半晌回不过神。今日之事,可真是闻所未闻! 他目光在甘采儿与那卷轴上来回切换。画卷刚才展开时,他也看到了。这位夫人与画中女子,哪里只是三四分相似?妥妥的根本就是同一人呀! 看来此间的房主,与这位夫人关系匪浅。买下这么个大宅子,就为一讨佳人欢心?还弄个什么神女入梦......京都的贵公子们,现在都玩这么花了? 讶行伙计默默闭上了嘴,再将眼睛也垂下,全当自己啥也没看到,也没听到。 在京都这个权贵横行的地方,少听少看,少问少好奇,方能保平安。 甘采儿听了赵明昌的话,静了一瞬。 还“梦中神女”“命中贵人”,呸!那人实在是,太不要脸! “不必了,此宅院既然是你家公子留给他梦中神女的,我就不夺人所好了。”甘采儿拒绝道。 “回头告诉你家公子,我不姓甘,我姓辣,辣死人不偿命的辣!” 说罢,她将画轴扔还给赵明昌,然后站起身,抬脚再一次往外走。 “夫人请稍留步。”赵明昌道。 甘采儿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赵明昌。 只见赵明昌从怀里掏出一块乌黑的,巴掌大小的令牌递给她。 “我家公子说,这块令牌让您收下。” 见到这块令牌,甘采儿神色一凝。 “这是什么意思?” “此院中有二十名护院,都是公子精挑细选的人。公子说,哪天夫人若需要人手了,可让人持令牌来调动。” 甘采儿沉默了。 孟煜的意思,她清楚,这是他给她二十护卫,可任她调遣,护她周全。 她只略想了想,便伸手接过令牌,收下了。 她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毫无根基可言,回想起前世的种种遭遇,能有一份助力傍身,她还是要的。 这块玄黑的令牌似木非木,似铁非铁,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甘采儿握着令牌,再无多话,径直出了宅子。 第189章 甘采儿从宅子出来后,逛街挑房子的兴致瞬间就没了。于时,她只好与伢行伙计约好,三日后再来看其它宅子。 “少夫人,现在我们要去哪儿?”墨云问道。 甘采儿此刻不想回兰宅,她心绪很乱,不想让兰亭舟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情绪也十分低落,不由口中泛苦,特别地想吃些甜食。 “去鼓楼大街的望京酒家吧,听说他家的桂花乳酪很有名,我们去尝尝。”甘采儿道。 “好嘞~~~” 墨云一甩马鞭,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走起来。 甘采儿斜斜地倚靠在车厢壁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令牌。这令牌,前世她曾见过,是调动孟煜亲卫的专用令牌,一共有两块。 孟煜手中有一块,还有一块在他亲卫队长陈俊风手里。而这一世,孟煜此时还没自己的亲卫队,所以便拿来给她先用了。 一块令牌,一个卓五,让甘采儿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前世在北疆的点点滴滴。在那里,没有卫国公府,只有她与孟煜,还有他们的星儿。 虽然那里战火延绵,处处弥漫着硝烟,时时都有性命之忧,但却是她与孟煜心靠得最近,也是最紧的时候,她与他生死相连,性命交缠。 哪怕也许没有明天,她也觉得甘之如饴。 直到她被他送回京都,一切便戛然而止。也许,他送她回来的起意是好的,但他低估了后宅内的凶险,远胜北疆战场。 甘采儿在往事中沉浮,神色不由有些恍惚。 小红见状,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宅子主人是孟公子吧?” 甘采儿倏地回过神,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姐,我又不是瞎子!”小红撇了撇嘴,白了甘采儿一眼。 “我不仅知道他是宅子主人,我还知道他不怀好意,对你图谋不轨呢!” 小红忽地凑近甘采儿,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你可得小心呐!孟公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但定不是好人。哪有好人家的公子,会去招惹别人家的娘子的?” 说到最后,小红哼了一声,很不满。 甘采儿怔怔地看着小红,一滴泪,忽就滴下来。 同样的话,小红前世也说过,甚至连说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只可惜,自己没能听得进去。甘采儿想起小红的死,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哎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说,不说了还不成吗?你别哭呀~~~”小红见状,急了,手忙脚乱地替甘采儿抹眼泪。 “哇~~~”地一声,甘采儿抱着小红嚎啕大哭起来。 “小红,你要好好的呀,你要长命百岁呀~~~” 这一下,小红直接被哭懵了,她手脚无措地拍着甘采儿后背,一连声地轻声哄着:“好的,好的,我会好好的,我要长命百岁。” “小姐,别哭了,再哭妆就花了。” “哎呦,小姑奶奶,你再哭眼就肿了,没法见人了。” 可甘采儿哭得伤心欲绝,根本停不下来。 连坐在车辕处,正挥鞭的墨云都听得心里发慌,暗道:少夫人真是很喜欢那处宅子,没能买成,竟难过成这样! 看来回去时,得告诉公子一声,让公子能不能想法子将那宅子买下来。 唉,少夫人这哭得也太伤心了。 墨云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 甘采儿足足哭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慢慢收了声。 小红肩膀被打湿一大半,那一大片湿濡,不仅有眼泪,还有不少鼻涕泡泡,甘采儿看得讪讪然,然后掏出手帕,替小红擦着。 小红松了口气,这小姑奶奶可算是不嚎了。她接过甘采儿手中的手帕,自己接着擦。 “小姐,你和那孟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小红问道,她一脸的不明白。 她与甘采儿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她真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一个孟公子来,而且就她所见所闻,这位孟公子与自家小姐关系非同一般。 甘采儿神色一僵,她抬眼看向小红,此时活泼年轻的面容,与记忆中浑身是血的身形在她眼前不停交替。 她掐了掐掌心,幽幽地道:“小红,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于是,甘采儿就在慢悠悠的马车上,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简短地讲了一遍。 小红全程都瞪大了眼,张大着嘴,像个傻子一般,呆呆愣愣地听着甘采儿讲故事。 “好了,鬼故事讲完了。” 甘采儿长长松了口气,总算又将包袱卸下一分,一路带着秘密走来,时时要掩遮,处处需小心,是件很累人的事。 小红伸出手,小心地戳了戳甘采儿,而后又摸了两把。 “放心吧,活的!你家小姐不是鬼。”甘采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小红猛地一把抱住甘采儿,双手抱得紧紧地:“活的就好,活的就好~~~” “小姐,这次小红定要好好保护你,绝不让你再受那么多苦!” 甘采儿眼眶不由一红,小红还是那个小红,第一时间她想的,永远都是如何保护自己。 “前世,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了。”甘采儿反手也将小红抱紧。 “好个屁,前世的我肯定蠢死了。要不然,我俩怎么都让人害了?” 第189章 也许是死而复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小红震惊之后,便拉着甘采儿问个不停。 “小姐,真有牛头马面吗?” “小姐,你见过阎王了没?” “还有,你是不是偷偷将孟婆汤倒掉了没喝,所以才有前世记忆的?” “小姐,为什么你能重生,我就没能重生呀?你是不是做什么大善事了?” 小红叽叽喳喳地,满眼都是兴奋。甘采儿心中那一丁点的悲伤,彻底让小红搅没了。 “小红,等你家小姐下次再死的时候,一定帮你去地府里瞧个仔细。”甘采儿一脸无奈道。 “哦,那就不必了。”小红顿时就住了口,她拍拍甘采儿的手,“小姐,你得好好活着,一直活着。” “嗯,我俩都要好好的,一起好好地活。”甘采儿握住小红的手。 “好呀,等我七老八十了,也还要做小姐的丫鬟。”小红点着头回应。 “呵呵,你七老八十还能干活呀?”甘采儿笑道。 “干不了活,那还不能陪小姐说说话,聊聊天呀?”小红不服气道。 “好,好,好。”甘采儿笑着应声,“到时候,我们回到清水镇,买个大宅子,种几棵槐花树,在树下摆好竹躺椅,以后没事时就躺在上面聊天唠嗑。” 小红却没跟着附和叫好,而是瞅了甘采儿好几眼,犹豫着开口。 “小姐,你对姑爷是不是有误会?” “我对他能有什么误会?”甘采儿一怔,不解。 “每次你与姑爷同房后,那一身的痕迹......看姑爷那模样,也不像是不喜欢你呀。” “你,你在浑说些什么!”甘采儿脸色瞬间暴红,不由又羞又恼。 “我哪有胡说!”小红理直气壮。 “小戏,你根本就不懂!男子对闺房中那事,只要是个女的就行,他们才不管谁是谁呢。”甘采儿虽红着脸,却仍辩驳着。 “可不是这样的!”小红梗着脖子不服,“从小到大,你看姑爷除了你之外,还容哪个女人近过身?” “旁的不说,就算有时你给姑爷下了药,他都犯迷糊了,我想上前扶他一下,都还被他甩开手呢。” “我虽是没见过什么沈小姐,但我敢打包票,姑爷肯定连她手都没拉过!”小红言之凿凿,十分笃定。 甘采儿给气笑了,这怎么可能!兰亭舟与沈云曦俩人都成亲拜堂了,洞房都有进过,怎么可能连手都没拉过?! “那你是亲眼见过他俩拉手,或是亲昵过了?”小红不服气地怼甘采儿。 甘采儿一梗,本想很硬气地回应一句,当然有见过。 可她当快速地翻遍了所有的记忆,找出一切关于兰亭舟与沈云曦的片段后,也没能找到两人亲昵无间的情景。最后只定格在,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上。 甘采儿气哼哼地噎在那里半晌。 “那你是没见过,兰亭舟望着沈云曦笑的模样!他笑得可温柔呢。”甘采儿悻悻然地道,语气酸溜溜的。 “那就是你没见过两人亲昵了。”小红一语点破。 “小姐,我想你定是误会姑爷了。” “我才没有误会。”甘采儿瘪了瘪嘴,神色突然就落寞下去,声音也低了。 “他对我根本就没什么笑模样,眼里经常也都是嫌弃。” “就连每次同房,都是我求着他,哄着他。他很勉为其难的样子......” “可他对沈云曦就不同了,他一看到她总是眉眼带笑,眼里有光。沈云曦是京都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的。” “至于亲昵......” 甘采儿忽地想起一桩往事,那是前世她后来再回兰府,偶然听到的几个婢女闲话。 “是沈云曦身体不好,不能承欢,兰亭舟才不碰她的,那是他爱惜她,怕她身体有亏损。” 小红默默瞅着自家小姐,无力吐槽。 “我还没听说过,抱几下就能把人抱生病的。要说这男欢女爱,是行阴阳调合之事,这才是与身体有益的呢。” “再说,你说姑爷嫌弃你,我可是一丁点都没瞧出来。” “小姐,你重生之后就再没给姑爷下过药了吧?那我也没见着姑爷素着自己呀,哪怕是之前他住在书院,有几个初一、十五他没回来的?” 甘采儿一怔,好像还真是? 除了临近考试那一个月,其余时候兰亭舟几乎都是雷不打动的要回来。 小红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听得甘采儿一愣一愣的。这些话细细一想,好像也都有些道理?甘采儿心里不由犯嘀咕:难不成,还真的是自己想岔了? “小姐,我看你前世,定是有人在你耳根子旁嚼闲话,把你蒙蔽了!” “你就说,前世你要和姑爷和离,是不是那姓孟的撺掇的?” 甘采儿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她的和离虽与孟煜有关,但还真不是他撺掇的,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娶她。 他那时帮她,对她好,不过是他闲来无聊,习惯性地撩拨佳人而已。是她自己蠢,看不清真相,误以为孟煜对她是一片真心,所以也拿了真心去回馈...... 甘采儿又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令牌,心道:同样的坑,自己可不能摔两次。不到万不得已,这块令牌,能不用还是别用。 第189章 正当小红与甘采儿为前世兰亭舟到底喜欢谁而争论不休时,车厢门传来几声轻叩。 “少夫人,望京酒家到了。”墨云道。 “好了,此事打住。今日我告诉你的事,你切记不能在旁人前谈起。”甘采儿对小红道。 “你放心,我知道的。” 说着,小红推开车厢门,率先跳下去。 甘采儿拿过一旁的帷帽扣在头上,遮住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再整了整衣裙,然后也跳下马车。 甘采儿熟门熟路上了望京酒家的二楼,要了间雅间,然后点了几样他家的招牌菜。 “三碗桂花乳酪,一份香酥鸭,一份白玉豆腐,再来一份香炒腊肉。” “小姐,你原来经常来这里?”小红好奇。 “嗯。”甘采儿点点头,“他家菜式味道不错。” 她前世确实经常来此处,因他家的桂花乳酪兰亭舟特别爱吃,所以她就时常来买上几碗。甚至,她还曾偷偷潜入过后厨,想偷偷师,结果让人给发现了,捉了她要去送官,还好她临场发挥了一哭二闹的撒泼绝技,然后脚底一抹油,趁乱跑了。 想起前世出的糗,甘采儿不由笑了笑,真是恍若隔世呀。 不一会,店小二就将菜端上来,甘采儿让他将菜分成两份,屋内留一份,另一份端云给外间大堂里的墨云。 “小姐,欺负过你的人,你可要列个单子下来,咱们得一个一个找过去。咱吃的亏,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红一边吃着菜,一边说道。 甘采儿忽就笑了起来,小红不愧是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这睚眦必报的脾性,与自己真是一模一样。 “你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小姐,那新宅子你还买吗?” “买呀。” “可你看中的那处,不是已经让姓孟的抢去了吗?” 自从听了前世的事,孟煜在小红口中已经从“孟公子”变成了“姓孟的”,语气也从恭敬变成了恨不能踩两脚。 甘采儿哑然失笑:“京都城这么大,没了那处,我再找别处就是。他还能将整个京都的宅子都占了不成?” “这一次,我手里的银钱可比前世多多了,完全可以挑个更好的。” “我看前门大街那边就不错,商铺多,出行也便利,关键是离小筱的住所也近,日后还能串个门什么的。要不,就在那里挑一间?” 甘采儿一边说着,一边就透过临街的窗户,朝前门大街那边张望。 鼓楼大街离前门大街不远,只隔了一个路口,从甘采儿她们雅间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看到。 她的目光从一排排商铺门前划过,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干脆再买个商铺?反正这回也是要再开个绣坊的。 正当甘采儿出神时,一个人影不经意间闯进了她的视线。她目光一凝,神情一下子变得肃杀,她冷冷地,一直盯着那人。 小红感觉到了甘采儿的异常,便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 “小姐,你在看什么?” “那边有个穿着蓝色绣花棉袄的人,你看到了吗?” “是个子挺高的那人吗?怎么,小姐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甘采儿冷冷一笑,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杀意。 “她叫巧雀,是梅婉吟的陪嫁大丫鬟。” “前世,就是她活活打死了你。” “什么?!”小红拍桌而起,愤怒道。 “小姐,你在这儿等一下。” “我去找把刀,看我不捅死她!” 说着,小红撸起衣袖,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甘采儿连忙站起身,一把将小红拉住。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甘采儿不由气道。 “小姐,我哪有那么笨!” “我不会等她落单了,周围无人时,才动手吗?” “呵,我倒不知道,平时连鸡鸭都不敢杀的人,竟有胆子杀人了。” “我,我这不是,想要出口气嘛。”小红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 “杀人,我是不敢,但上前揍她几下,踹上两脚,那还是行的。而且我跑得快,她肯定追不上。” 甘采儿揉了揉额头,叹口气,拉着小红的手道:“仇,我们肯定是要报的。就算你不报,我也会替你报。只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莽撞不得。” “小红,你是不知道,京都世家女子的心眼,那真是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一不小心,就会着了她们的道。” 小红闷闷地,将撸起的衣袖又放下。 “那我都听小姐的。” 甘采儿抬眼又看了眼窗外,见巧雀走进一家首饰铺子。她沉吟片刻,然后拿过一旁的帷帽,戴在头上。 “走,我们跟过去瞧瞧,看她上前门大街来干什么了。” 于是,甘采儿与小红两人匆匆出了雅间。坐在大堂的墨云见两人出来,忙将碗筷放下,站起身就要跟上。甘采儿见状,忙冲他摆了摆手。 “我和小红去逛逛街,消消食,一会儿还要回来的。你就不用跟着了,好好在这里吃饭罢。” 墨云复又坐下,然后甘采儿带着小红就往前门大街去了。 巧雀进的首饰铺叫“灵巧阁”。甘采儿和小红跨进店门时,她正与店里的掌柜说话。 “胡掌柜,我说的你可都记清了?”巧雀道。 “这位姑娘,您交待的在下记是记下了,只不过......这要做起来,怕是达不到姑娘的要求。”胡掌柜一脸为难。 “这又是为何?明明这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就是你家店做的。”巧雀声音不由拔高了一分。 “姑娘您先别动气,且听在下慢慢道来。”胡掌柜忙解释道。 “这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是本店做的不假,要照着再做一支也不难。可姑娘提出的要求是要支一模一样的,这便难了。” “姑娘请看,光是这花芯处的红、蓝、黄三色宝石就没法寻得一模一样的,更何况还有正中央这一颗东珠。” “您别看着它小,但品相极好,当年做的时候,可是满京都城去淘,才淘到这么一颗大小合适,又是极品的东珠。” “那你的意思,是做不出来了?”巧雀语气不善。 “那倒不是。在下的意思是,只能做个大体相似的,九成九是达不到,不过七八分像还是可以。若不将两支簪放在一处细瞧,还是分不出差别来。”胡掌柜道。 “如此,那便先做来看看。” 说着,巧雀将一张银票甩在柜台上。胡掌柜拿起银票,瞄了眼金额,瞬间满脸带笑。 甘采儿装作要买金镯,一直站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不禁皱起眉。 时下女子爱美喜欢追潮流,什么好看,没多久街头巷尾就会出现一大片,但那都是普通女子。 越是大家世族的女子,反而越介意衣饰穿戴与人相似,哪怕再好看,若有人先穿戴过,其它人就会刻意避开,不去再碰。 梅婉吟怎会订制一支与旁人相同的发簪?这怕不是又在算计谁。 第189章 等巧雀离开后,甘采儿装作无意间看到那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哎呀,这只发簪真好看。掌柜的,快拿给我看看!” 甘采儿站在胡掌柜面前,撩开半幅垂纱,露出一双美眸,目光灼灼地盯着胡掌柜手中的牡丹花簪,满满的惊喜与渴望。 “这位夫人,这支牡丹花簪是客人拿来的样本,而非是本店的卖品。若夫人喜欢赤金累丝的款式,本店还有很多不错的发簪,在下可拿来给您看看。” 胡掌柜客客气气地拒绝。 “这簪子既然让我见到,便是与我有缘。我刚才好像有听掌柜说,可以订制与它差不多的发簪?” “既是如此,你便让我好生看一看,要是真合我心意,我也订制一支!” 胡掌柜当了几十年的掌柜,早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他只需一打眼,便能将客人身家判断出个七七八八。 所以,甘采儿一身散发出的“财大气粗”和“一掷千金”的气势,让他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那支牡丹花簪递了过来。 甘采儿将牡丹花簪接过,凝目仔细看着。枉她前世也见识过不少首饰精品,此时也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 这支牡丹花簪,其以赤金为骨,用累丝技艺编织而成。牡丹编得栩栩如生,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其每一片都薄如蝉翼,金线细密,灼灼闪亮。 牡丹的花心处,镶嵌着红、黄、蓝三色宝石,宝石中间还簇拥着一粒东珠,光润,洁白,而雅致。 这一支发簪,一看就非凡品。 “掌柜,订做这样一支发簪,需多少钱?”甘采儿问。 “一千两银子。”胡掌柜答。 “什么?!这么贵!!”小红在一旁惊呼,被惊掉了下巴。 一千两银子都够她在清水镇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了! “这位姑娘,这簪子可是累丝工艺的呐,最是考验师傅手艺,能做这种簪子的老师傅全京都也找不出三十人。再说,牡丹花瓣多,做起来耗时也长,没一个月是完不了工的。” “夫人手上这支,当初订制的时候,孟家可是出了二千两银子呢。” “如果夫人想便宜些,可以在红蓝宝石上节约一些,不必用这么好的,特别花蕊的东珠,光是这颗珠子就值四百两。” “啊?就这么小的一颗,要四百两?!”小红的下巴,再一次被惊掉。 “呵呵,东珠产自极北,捕捞不易,存世数量稀少。而且它皮光内敛,晶莹却不夺目,在京都极受世家们的追捧,价格自然就贵些。” “这支簪子是梅家大小姐当年及笄时订制的发簪,所以在珠宝方面,格外舍得花钱。”胡掌柜笑着耐心解释着。 梅家大小姐?甘采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梅婉吟是梅家的二小姐,她订做一支与她姐相同的发簪,是要做什么? 甘采儿想了想,对胡掌柜道:“一千两便一千两,倘若为了节约钱,换了次一等的珠宝,我怕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呵呵,夫人说的是。”胡掌柜脸上都开笑了花,对甘采儿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不过,有一事,我倒有些担忧。”甘采儿话锋一转,看向胡掌柜。 “此簪子既是梅大小姐为及笄礼所定制,若我也做一支相同的......会不会有不妥?” “这一点,夫人不必多虑。”胡掌柜笑着道。 “梅家大小姐笄礼已是三年前的事,若在当时,这支簪子确实是独一份,仿制它确会有不妥。” “但这簪子经梅大小姐一戴后,就火遍了全城,轰动一时,一时间争相效仿者众多。” “所以,到了现在,夫人完全不用担心有任何不妥。只要别当着梅大小姐的面戴就行,不然会尴尬。” “不是在下夸口,京都城其它店铺都只能仿其形,绝仿不到其精髓。只有我们‘灵巧阁’,才能做出这等神形皆相似的。” 胡掌柜说到此处,不由一脸骄傲。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刚才那位姑娘专程来你们店里,要求订制一支一模一样的。”甘采儿装作恍然大悟。 “刚才那个姑娘的情况,倒与其它人不同。” “她是梅大小姐的丫鬟,她说梅大小姐极喜欢此簪,想再做一件与原物一模一样的。” 甘采儿闻言,心中一凛,原来巧雀竟不是梅婉吟的丫鬟! 因今日出来本是想买宅子,所以甘采儿身上带了足够的银票。在与胡掌柜又聊了半晌,实在再也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后,她就爽快付了钱,约好了一个月之后来取货。 她的要求与巧雀提得一样,要尽量一模一样。 甘采儿虽猜不出梅婉吟的心思,但先买个相同的东西,指不定日后有用。 在回去的马车上,甘采儿仔细回想着梅家的情况,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关梅家大小姐的信息。 这很奇怪。 都知道梅婉吟是梅二小姐,那梅大小姐去哪儿?怎么后来几乎都无人再提及? 好像梅大小姐的一切,都让人刻意抹去了。 第189章 从“灵巧阁”出来后,甘采儿一行人就坐着马车回了兰家老宅。 墨云回到宅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找兰亭舟,然后他将甘采儿买宅子不顺,被气得哭的事说了。 “她哭了?” 兰亭舟握着书卷的手一顿,抬起眼皮,沉沉地看着墨云。 墨云点着头,很肯定地回道:“少夫人哭得可伤心了,小红劝了她好半天,都没能劝住,最后眼睛都哭肿了。” 兰亭舟垂下眸子,没说话,手心紧了紧。 甘采儿不是一个爱哭的人,除了在床上,他见过她哭的次数,不会超过五次。 兰亭舟心里泛起一阵莫明的,细微的不舒服,像是心被什么拧了一把,又扎了一下。 “是因为价钱没谈拢?”兰亭舟淡声问。 “不是。”墨云摇头。 “那是为何?” “呃......说是公子的姓氏与房主犯冲,对房主不利。” 兰亭舟一挑眉,看着墨云。 “那间宅子的房主相信五行八卦,找高人占卜过,说但凡姓氏中带颜色的,都与他不利,特别是姓‘兰’的。” 墨云摸了摸鼻子,他也觉得这理由很莫明,但架不住真有人信这个呀。 兰亭舟微微眯了眼,手指在书案上轻叩几下。 “那他与姓什么的不犯冲?” “啊?”墨云一愣,被问懵了。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少夫人与伢行伙计进宅子去谈的时候,小的在马车上,没跟着进去。”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哭一回。”兰亭舟淡淡一哂,似有些嫌弃,“不会先借个旁人的名义买下来,再来过户吗?” 墨云一拍脑袋,被兰亭舟一语点醒。对呀!姓兰的不能买,那就找个不姓兰的先买过来再说嘛! 他就说嘛,公子肯定有办法! “明日,你去趟伢行,把这事打听清楚。”兰亭舟吩咐道。 “好嘞!”墨云高高兴兴应下。 “事情没办成之前,先别告诉少夫人。”兰亭舟继续道。 “小的知道。” 墨云愁眉苦脸的进来,然后乐呵呵地出去。 “你傻乐啥呢?公子赏你银钱了?”墨砚见墨云一进一出两副面孔,不由好奇道。 “呵呵,我们要换新宅子了。新宅子又大又漂亮,还不用费心思修缮,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嘛。”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墨砚也高兴起来。 要知道他们昨日一跨进兰家老宅,内心是十分崩溃的。他俩自从被甘采儿买进兰府,从来没吃过这种苦。虽然知道日后肯定会修缮加固,但那破败的样子,也不是一两日能修好的。 他俩人昨晚唠了半宿,已经做好要长期吃苦的准备了。 谁知,这才一天,就传来要迁新宅子的好消息,可不得高兴嘛。两人正乐着的时候,小红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你俩笑什么呢?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 “怎么,书房里不用当值的?一个两个全仵在屋外偷懒!” “小红姐姐,公子温书不喜人多,让我们都在外候着,等有什么事他再叫我们。”墨砚笑着上前,伸手就要拎小红手中的食盒,“姐姐这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公子?” “去,一边去。”小红一侧身,避开墨砚的事,将食盒换了个方向。 “这是小姐专门给姑爷打包的桂花乳酪。你笨手笨脚的,可别弄洒了。” 说着,小红拎着食盒推开了书房的门。 兰亭舟早听见屋外几人的对话,所以当小红进来时,他倒也不意外。 “今日我和小姐去了望京酒家,他家的桂花乳酪是京都一绝,小姐专程打包了几碗带回来,让姑爷和小公子也尝尝。” 小红利索地将一小碗桂花乳酪取出来,递给兰亭舟:“这乳酪小姐让我刚刚温过,要趁热吃味道才好。姑爷快些用吧。” 桂花乳酪色泽温润,表面泛着一层浅浅的乳黄,一经取出,满室都有奶香。乳酪一入口,满齿生香,滑软绵密,甜而不腻。 兰亭舟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碗就见了底。难得地,他脸上浮起一丝羞赧。 他在心中暗斥自己,就一碗乳酪而已,也能失了分寸。 “姑爷,你以后能不能多笑一笑?”小红忽开口道。 “嗯?”兰亭舟看了小红一眼,不明白她无头无尾的一句,是何意。 “我家小姐喜欢看人笑,你多笑笑,她便会更欢喜一些。” “还有,我家小姐虽然琴棋书画差点,诗词歌赋也差点,但我家小姐人是顶顶好的,心也是最好的!” 小红板着脸说完,又板着脸收拾了碗盒,然后就走了。 只留兰亭舟坐在那里,一头雾水。 这丫头,今日吃火药了? 与此同时,孟煜也得知了甘采儿今日去买宅子的消息。他当时闲来无事,正在府中池塘边喂鱼。 “公子,兰家小娘子真去买那间宅子了。”冯昭兴冲冲跑地向孟煜回报。 “但她最后没买。” “哦?为何?”孟煜挑眉问。 “她说夫家姓兰,正是与公子犯冲的姓氏,和公子无缘,就不买了。”冯昭话音一顿,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她还说她自已姓辣,辣死人不偿命的辣。” 说完,冯昭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只见孟煜扯动唇角,笑了笑。 “呵,这是真要和我划清界线呢。”孟煜轻嗤一声,略带讥诮。 “不过,赵明昌说兰家小娘子将令牌收下了。” “啧,我给的宅子,她不要。卓五给的令牌,她就要了?” 孟煜十分不满地将手中鱼食一抛,尽数扔进池子里,引来群鱼分食,一时激起池中不少浪花。 冯昭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赵明昌不过是才从北疆招来的一介武夫,长得又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公子对他有什么好酸的?难不成兰家小娘子还能看上他不成? 冯昭怪异又不解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第二日傍晚,奔忙一日的墨云回来后,第一时间进了书房。 “什么,那房主又不卖了?”兰亭舟蹙起了眉。 “是的,今日我和伢行伙计去那处宅子,赵管家说他家公子现在不打算卖宅子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墨云犹豫了片刻:“公子,今日我进到宅子里,专门四处走了走。发现里面就没怎么住人,偌大个宅子也就几个下人住着在维护宅子,和半荒着没两样。” “公子,要不,改日你再去谈谈?” 墨云觉得今天没谈成功,多半是自己太笨,不会说话。 “嗯,我知道了。” 墨云走后,兰亭舟站起身,走到窗前,仔细打量着自己曾经的家。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他不由叹了口气,此处确实不是好居所。 自己和兰亭之还便罢了,可甘采儿从小养尊处优,被娇养着长大,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难得有她喜欢的宅子,还是再想想办法吧。也许,自己该去百花巷的杜府拜访一下,顺道讲讲价。 强买强卖,非君子所为。但如果是朝廷花重金征收,那应该就没啥问题吧? 第189章 第二日,是朝中休沐的日子,也是陆青宁约了兰亭舟去张君府上拜会的日子。 张君现为礼部郎中,官居五品。虽然他官职与官位都不高,但因其为人和善,又古道热肠,所以人缘极好,朝中官员不论高低,都会给他一二分薄面。 而且,他特别愿意提携后辈。因而,陆青宁在给兰亭舟筹谋靠山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然而,张君也没让陆青宁失望,当陆青宁拿着兰亭舟的诗画,到处替他宣传时,张君是第一个接纳,并表示赞赏的。 这次兰亭舟提前来京都,毫无意外的,决定拜在张君门下,成为他的门生。 天刚亮,陆青宁敲响了兰家老宅的门。 兰亭舟看了看天色。 “这么早就上门拜访,会不会太打扰张大人了?” “张大人好美酒和香酥鸭。我们上门前,得先去望京酒家沽一坛子美酒,再切两只才出炉的香酥鸭。等两样都办好,时间也就不早了。” 兰亭舟一笑:“原来如此,那便走吧。” 时下正值十月底,京都已是初冬,寒风呼啦啦地吹,刮在人脸上,阵阵发凉。于是,兰亭舟与陆青宁二人弃了马,乘马车往京望酒家去。 兰家的马车,车厢宽大,中间点着一小炉子,正煮着茶,茶香四溢,暖意融融。 陆青宁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而后发出一声喟叹:“亭舟呀,你这小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 “一辆马车而已,你何至于夸张至此。”兰亭舟淡笑着,微微一哂。 “不,不,不,这可不是马车的事儿!”陆青宁摆摆手。 “你看,这里有地毯,有靠枕,有茶几,有干果零嘴,有热茶...哦,居然还有文房四宝。” “亭舟呀,豪华马车易得,但这份周到细致的用心,可千金难买呀!” 兰亭舟一怔。 这一点,他还真的从未深究过,好似这一切都自然而然。 他每日的衣食住行,全都由甘采儿亲手打理,他极少操心,也很少过问。因而,他也从没去想,她为此费了多少心思。 看着兰亭舟沉默且怔仲的模样,陆青宁摇摇头,酸溜溜地道。 “啧,啧,你这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 然后,他从食盒中抓了一大把炒蚕豆,放在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 兰亭舟微微垂眸,不理会他调侃,拿出一只茶杯,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他。 “青宁,有个人,你帮我查一下。” “你要查谁?” 陆青宁又揪了块肉干入嘴。 “子午长街东端头,第一间宅子的房主,姓甚名谁,做何营生?” “你查这个是要做什么?” “阿采看中那处宅子,想买下来。前日她与房主谈了,但没能谈拢。” “我想再去试试。”兰亭舟淡声道。 “你这不是有住的地方嘛,干嘛还买新的?”陆青宁不解。 “我家老宅太破旧,不适宜居住。阿采从小到大娇养惯了,让她住里面,难免委屈她了。” “哈哈哈,你这块木头,可算知道心疼人了!行,我明日就替你查去!” 陆青宁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后来,两人拎着美酒和香酥鸭去张府拜访时,得到了张君热情的欢迎。 他们三人坐在张君的书房中,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香酥鸭,天南地北地畅谈着。这一聊就聊了两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兰亭舟很顺利地拜在张君门下,成了他的门生。 张君对兰亭舟也十分照拂,在兰亭舟拜入他门下的第三日,他便给兰亭舟送去了一张请帖,邀他携家眷一同去参加“寻芳宴”。 “寻芳宴”是由礼部出钱,再由礼部各官员轮流承办的宴会。每三年办一次,与春闱同在一年。 “寻芳宴”顾名思义,是要寻日后蟾宫折桂之人,所以邀请的大都是各地的举子。也算是给提前来京都的举子们一个相互认识和交流的聚会。 当然,这场聚会也暗戳戳地藏着各大世家,提前押宝,提前捉婿的心思。 第189章 看着手中的“寻芳宴”请帖,甘采儿不由有些疑惑。 这场“寻芳宴”,前世她也去过,请帖也是张君张大人送来的。只是,她怎么记得主办者是礼部的赵大人,而不是什么姚大人? 她之所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这场宴会上,她认识了赵岑和丁佩兰。宴会的主办者正是赵岑的父亲,礼部侍郎赵山义。 “礼部尚书姚庸......一个‘寻芳宴’,需得着一堂堂尚书出面吗?”甘采儿喃喃自语着。 “你不需有压力,这场宴会不过是各地举子相互聚一聚,彼此熟悉一下。”兰亭舟解释道。 “若你不想去,也是行的。” “不,我要去的!”甘采儿很干脆。 她蓦地握紧了手中请帖,再一次见各位“闺中密友”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呢!老友重聚,她可得精心准备准备。 看着甘采儿眸中突然迸发的亮光,兴致昂然的模样,兰亭舟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着,什么也没说。 京都不比旦州府,这里的人都十分讲究礼仪,一言一行,皆要遵规矩,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会沦为笑柄。 而甘采儿历来是个随心所欲,横冲直撞的。礼仪这两个字,她怕都不知具体讲的是什么。 可就算自己现教,也是来不及了。 罢了,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也丢不到别处去,大不了自己被人取笑几句。 兰亭舟微微叹了口气。 寻芳宴这日,甘采儿起了一大早,然后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金光闪闪。 兰亭舟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生疼,快要瞎了。他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禁在想,要不今日还是别去了? 甘采儿无疑是美的,只是她的美与京都所推崇追捧的美完全不同。 京都女子的美,讲的是温婉娴静,要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气质应高洁而优雅,犹如水中莲,枝头梅,是淡然出尘的高贵,是不沾一丝烟火气的高不可攀。 而甘采儿的美,是秾艳的,张扬的,像一团火,热烈而灼烫。 她今日穿了一件樱桃红绣花袄裙,外罩了一件大红缎面织金花纹大氅,头上戴金丝攒珠髻,绾着赤金缠丝梅花簪,耳坠着一对硕大的明月珰......真可谓是珠光宝气,金光闪闪。 她往院中一站,在阳光照耀下,整个人都发出阵阵亮光,真的能闪瞎人的眼。 俗是真俗,但这种俗在甘采儿身上,凸显的却是一种能夺人心魄的美。一种极具冲击力,和攻击性的美。 甘采儿是故意的! 她知道京都女子推崇什么样的美,她知道她们背后笑她粗鄙不堪,说她是乡巴佬,难登大雅之堂。 前世,她按着她们的审美,也曾一点点改变自己,不停地去讨好她们,希冀从中能得到一点她们的认可,能加入她们,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可结果呢? 结果是,她永远都是她们讥笑取乐的对象,永远都是她们口中的“草包”。 既然她们嘲笑她浑身铜臭气,那她就让她们见一见,什么叫真正的“穿金戴银”!闪瞎她们的狗眼! 她们的赞美与嘲笑,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她们的恶有恶报,这才重要。 甘采儿这身极致的“穿金戴银”,让赶车的墨云一眼看到,都不由呆了半刻。 兰亭舟拿起帷帽扣在甘采儿头上,将满头金翠压下去之后,终于好多了。 “今日为何打扮得如此张扬?”兰亭舟问。 他当然能看得出她的故意。虽然她一向爱穿浓烈的颜色,但如此夸张,这还是第一次。 甘采儿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她是要去气赵岑,丁佩兰的吧? “哪个,哪个给你撑撑场面嘛。”甘采儿急中生智,终于抓到一个理由。 “怎么?我这么打扮不好看吗?” “不,夫人今日很好看。”兰亭舟由衷地道。只是对于京都城来说,这份好看可能冲击大了些,恐怕有些无法接受。 甘采儿本想的是,先去找赵岑,她那性子,定会对自己阴阳怪气,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便能好好出气了。 可一进到姚府,甘采儿就后悔了。 因为她还没找到赵岑,便先看到了孟煜。 如果早知道孟煜今日也会来,那她打死也不会将自己打扮得如此张扬。 孟煜满眼惊艳和满含戏谑的目光,让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礼部举办“寻芳宴”,除了让举子们能相互认识,联络感情,同时也想让他们的家眷能相互熟悉,亲近一二。 所以,请帖上写的都是“携家眷”同往。毕竟日后同朝为官,其人情往来,可都是女眷们在操持。 前朝与后宅,历来是同等重要。 姚府很大,也很气派。据说以前曾是一位亲王的府邸,后来那位亲王被抄了家,该府邸就被收归内务府。景和帝登基后,才将该府邸赐给姚庸。 甘采儿是进了姚府才知道,原来姚庸竟然是景和帝的老丈人,皇后姚玑的父亲! 姚庸既是礼部尚书,又贵为国丈,因而这次来寻芳宴的人格外的多。不仅收到请帖的人基本都来了,就是没收到请帖的,也托着关系混进来了,比如说孟煜。 姚府有两个花园,一个外花园,一个内花园。 外花园很大,花圃,竹林,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其间还有一个不小的荷塘,所以寻芳宴举子们的聚会地就设在此处。 内花园就较小,只有三四个合围在一起的小庭院,正中间仅有一分大小的鱼塘,一道木质拱桥飞越其上,小巧且精致。 内花园与外花园隔着垂花门和一进院落,彼此远远隔开,因而便成了女眷们的天地。 只是初冬天寒,为了好说话,多数女眷都聚在内堂的暖阁里。 甘采儿披一身金光,闪亮地登场,直接惊呆了一众京都贵妇们,她们像看天外来客一般,惊愕地,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一时间都失了惯有的风度。 甘采儿对她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她今日的目标只有赵岑和丁佩兰。 当她目光缓缓扫过暖阁的众人,发现赵岑和丁佩兰不在其中,就抬步往室外的小花园走去。 “小姐,你在找人吗?”小红凑近甘采儿,小声地问。 “嗯。”甘采儿点头。 今世的寻芳宴与前世略有不同,她有些拿不准赵岑与丁佩兰今日会不会来。 姚府的后花院不大,甘采儿两盏茶的时间,就将其逛了个遍。然而,她并没有看到赵岑和丁佩兰,不由有些失望,脸也耷拉下来。 她坐在抄手游廊处叹气,难不成今日自己白跑一趟? “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一道懒洋洋的戏谑声,从月洞门处传来。 甘采儿骇了一大跳,循声望过去。只见孟煜正悠闲地,斜倚着月洞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京都不比旦州府,这里可以说是大雍境内礼教最森严的地方。 一单身男子,私闯女眷所在的内院,这在京都来说,可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是要被人口诛笔伐,为众人不耻的。 不过,若此人是孟煜......估计大部份人就熄了要讨伐的心思,只会摇头离开,连骂都懒得骂。 实在是孟煜从小到大,逆经叛道之举太多,多到罄竹难书。比起私闯内宅,更离谱的事,那也是数不胜数。 偏他又是卫国公府的嫡公子,这等不犯国法,只缺德的事,谁也拿他没辙。顶多是离谱过头,孟偃会请出家法揍他一顿。 见是孟煜,小红往前跨上一步,挡在甘采儿面前,警惕地看着对方:“你要干嘛?!” 见小红对自己展现出十足的敌意,孟煜不由一挑眉,睨了眼甘采儿:“你都告诉她了?” 甘采儿白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内堂走去。 孟煜足尖轻点,身形一晃,便到了甘采儿身后。小红见状,忙伸出手就往孟煜身上推去。 “你离我家小姐远点!” “啧,可真碍事。” 孟煜轻扫小红一眼,不满地轻嗤,随后一扬手,“冯昭,让我清静点。” 第189章 孟煜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影飞掠而过。在甘采儿和小红都还在愣神的时候,小红便让人一把掳走了。 不过眨眼之间,甘采儿身旁就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你要干什么?!”甘采儿又惊又怒。 “我不干什么。”孟煜微微挑眉,懒洋洋地笑着,“我不过是想与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你就不怕我高声叫人来,将你撵了出去?”甘采儿冷硬着声音。 孟煜摸了摸下巴,俯过身来,冲她笑着,一脸的戏谑:“要我帮你喊吗?我的声音比你的大。” “又或者,我可以现在就陪你进屋,去给姚夫人请个安?” 甘采儿顿时气得牙痒痒。 她倒忘了,这人从来就是个混不吝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你想要说什么?” 见甘采儿收了一身利刺,愿意搭理自己了,孟煜不由放低了声音:“东城那宅子,你为何不要?” “我买哪处宅子,关你什么事?”甘采儿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那处嘛,大不了,我再便宜一些卖给你?” “你的宅子,我干嘛非要买过来?”甘采儿轻嗤一声。 孟煜一噎,半晌无语,而后幽幽地道:“芙儿最喜欢在那小花园踢毽子。” 甘采儿愣了愣神,半晌后,看着他:“你不是说,兰亭舟不让你见芙儿的?” “嗤,他不让我见,我就见不到了?兰府的院墙是很难翻的吗?”孟煜冷哼一声,讥诮道。 甘采儿闻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无语。堂堂当朝一品国公爷,没事去翻别人家的墙......这种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不过,兰亭舟能把一个国公爷逼得去翻墙,甘采儿觉得这事,也很难评。 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这两人怎么会闹成这样。在她印象里,兰亭舟是脾气很好的呀,人也是很讲理。 多半还是孟煜把人给气着了。 “你今日来,就是想与我讲这些的?”甘采儿问。 “是,也不是。”孟煜回道。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另一处院落,此处游廊曲折,围着一大片竹林。竹林边上立着几块奇石,还有两三座假山。 甘采儿不想有人发现他二人,便径直走到假山后,遮住了身形。 “我今日来这里,一是想见你,二是想将兰亭舟引荐给沈晋伦。”孟煜斜靠着假山,漫不经心道。 甘采儿不由微微吃惊。 沈晋伦,她自然是知道的。他是国子监祭酒,兰亭舟后来的授业恩师,也是沈云曦的父亲。 只不过,要是她没记错,兰亭舟与沈晋伦前世两人相识并不是现在,而应是在明年的元宵节上。 “前世,沈大人没来过寻芳宴。”甘采儿道。 “所以,这一世我便让他来了。”孟煜挑唇一笑。 “反正他对兰亭舟喜欢得很,早些让两人见面,也早些让他收兰亭舟为徒。” “你为何要这样做?”甘采儿不明白。 “自然是让兰亭舟与沈云曦能早日认识。” 一股怒气和酸涩猛地袭来,虽然甘采儿知道这二人注定会见面,但真听到这个,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她抿紧了唇,攥着掌心,扭头就走。 她刚跨出一步,胳膊便被孟煜一把牢牢握住,止住了她离开的步子。 她极不耐地回头,看向孟煜,烦躁地道:“你还想做什么?!” “你这是舍不得了?”孟煜轻声笑着,但他一双眸子却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笑意。 “关你屁事!”甘采儿简单粗暴,似再也忍不住怒气。 胳膊突地一疼,甘采儿差点失声叫出来。只见孟煜手掌猛地用力一握,攥紧了她的小细胳膊。接着,他轻巧地一拉,便将人拽到怀里。 孟煜微低垂着头,将嘴唇贴在甘采儿的耳边,极小声地:“囡囡,你是还在喜欢他?” 孟煜的声音很轻,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甘采儿却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只觉遍体生寒。 “撒手!”甘采儿咬牙道。 “不撒...”孟煜懒洋洋的,暧昧又轻挑。 说完,他将甘采儿又往怀里拉了一分,将人贴得更近了些。 他俯身在甘采儿耳边,喁喁细语:“小心肝儿,你要真的还一心一意想着他。当心我挖了你的心,回头再杀了他。” 孟煜的姿态,状似最亲密的情人,但说出的话,却满是阴冷残忍。 甘采儿猛地扭头,看向孟煜,却见他眉眼间一片冷厉,隐隐透着杀气。她瞬间明白,他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玩笑,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眼前这人,不是骑马纵长街的纨绔少年孟煜,而是日后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卫国公孟煜。 他是真敢杀人,也是真会杀人的。 “囡囡,你最好别试探我的底线。” 孟煜一下又一下,轻轻舔舐着甘采儿的耳廓,声音缱绻而温柔。 甘采儿全身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第189章 甘采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要慌,也不要生气。 孟煜要真疯起来,连老天爷拿他都没辙。 “你在说什么疯话?”甘采儿冷冷道。 “你明知兰亭舟心悦之人是沈云曦。最终,他是会娶她为妻的。” “前世,我上赶着倒贴了半辈子还不够,难不成这一生我还要倒贴吗?” “我就是再蠢再笨,那蠢笨了一辈子也该够了。” 甘采儿的声音很冷静。 说完,她抬起手,一把将孟煜的脑袋推开。 “至于你,前世让我赔上了一条命,这一辈子,有多远滚多远。” “呵呵呵...” 听完甘采儿的话,孟煜忽地低笑出声。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着,仿似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愉悦和轻松。 “你恼我,恨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孟煜粘乎乎地又靠过来,双手将怀里的甘采儿又紧了紧。 眼见孟煜身上那股子阴狠的劲儿散去,他似乎又恢复了痞赖的常态,甘采儿心中不由暗暗松口气。 “你松手,今日我还有正事要做。”甘采儿平静道。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孟煜不想松手。 “我让你松手!” “囡囡,你就让我再抱抱。” “孟!煜!你给我松手!立刻!” 眼见着甘采儿马上就要暴起动手了,孟煜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松开。囡囡今日打扮得艳光四射,珠翠满头,若是弄坏了,挺可惜的。 孟煜一松手,甘采儿立马离他远了几步。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再瞧孟煜一眼。 孟煜缓缓地倚靠在假山上,一直望着甘采儿离开的方向,良久都没动。 还要多久,他才能把人娶回家?孟煜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只要一想到甘采儿与兰亭舟日夜卿卿我我,双宿双飞,孟煜心底那股暴戾的杀气,就越来越压不住。 他真是恨不能直接将沈云曦绑了送兰亭舟床上,可一想到前世沈云曦对芙儿的疼爱,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他又只好将这疯狂的念头压下。 等等,再等等吧。孟煜深吸一口气,劝着自己。等兰亭舟金殿折挂,成了状元郎,那他立刻就把甘采儿抢过来,一天都不再等! 甘采儿顺着游廊转出来时,看到小红正对着冯昭怒目而视,冯昭则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把穴给她解了。”甘采儿走过去说道。 冯昭瞅了甘采儿一眼,然后默默地朝小红凌空点了几下。于是,小红终于能动弹了。 小红手脚能动的第一件事,便是扑过去要打冯昭。冯昭脚步一错,微微一侧身,便完美避过小红的张牙舞爪。小红不由更气,扭过身就又要扑过去。 “小红,你就住手吧。”甘采儿拉住了小红。 她哪里会是冯昭的对手?冯昭别看年纪小,他可是孟煜身边的十大高手之一,从小专门受训,就为贴身保护孟煜安全。 “呸,你这个为虎作为伥的狗腿子!我咒你喝水塞牙,平地摔跤,吃饭没筷子,打哈欠都扭伤腰!!” 小红叉着腰,对着冯昭就一顿骂。打不过,那她还骂不过了? 冯昭一双眼瞪老大,一脸错愕地看着小红。他就点了她的穴,也没做旁的呀,怎的就被骂成这样了?这丫头的嘴,可真够毒的。 甘采儿也头疼,她揉了揉额头,然后拖着小红走了。 甘采儿主仆二人回到内堂暖阁时,暖阁里已经比之前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左一堆,右一撮,零散地围坐着。放眼望过去,竟是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的人。 甘采儿仔细看了一圈,仍是没见赵岑与丁佩兰二人,想来她们今日是不会来了。她不禁有些失望。 “兰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刚才我还派人到处找你来着。” 一位穿着宝蓝色绣花长袄的少妇走到甘采儿面前,亲切且热情地笑道。 甘采儿目露疑惑,她并不认识这位妇人。 “我家夫人是姚府二少夫人。”旁边一个丫头见状,忙上前伶俐地介绍道。 原来是姚府的二少奶奶,甘采儿起身回礼道:“不知二少夫人寻我,是有何事?” “昨日,我家老夫人就在念叨,想新做一只梅花簪,今日我便见夫人戴着梅花簪,这可不是巧了吗?” “夫子这簪子,我瞧着款式新颖,不像是京都寻常见的。我寻夫人,就是想让我家老夫人看看你头上的簪子,要是合她老人家心意,我便找首饰铺打造一只差不多的。” 甘采儿诧异万分,这是什么道理? 偌大一个尚书府,堂堂皇帝的丈母娘,还会缺了一只簪子? 甘采儿正待出口回绝,目光突然一凝,她看到了前世的另一位“好闺蜜”:姚絮絮! 其实严格来说,姚絮絮并不能算作前世甘采儿的“好闺蜜”。前世,真正能算作她闺蜜的,只有丁佩兰和赵岑,她为这二人付出的也最多,而姚絮絮因与二人关系交好,与她来往也就多了些。 前世的甘采儿,是自己单方面拿了姚絮絮当好友,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对方。姚絮絮缺什么,她也送去,可姚絮絮对她一直不冷不热,从骨子就看不起她。 这一度让她十分自卑。 可能是甘采儿的目光太过专注,姚家二少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也就看到姚絮絮。 “兰夫人,你认识我家絮絮?”姚二少夫人笑着问。 甘采儿眼睛转了两转,想起前世的一些旧事,便也笑着回道。 “谈不上认识,只是前些日子逛首饰铺时见过一面。当时就觉得这位小姐气质不凡,心中赞叹不已。没想到今日竟又遇见了,还是贵府的小姐。” “絮絮是我家同宗远房的遗孤,从小养在府上,同府中的几位小姐一块儿长大。要说那模样气质,那确实是顶尖的,生生把府中几位嫡小姐都比下去了呢。” 姚二少夫人虽是笑着夸赞,但话里话外全是不着痕迹的嘲讽,更是点明了姚絮絮寄居的身份。 甘采儿这才恍然,难怪前世姚絮絮出手那么窘迫。 姚絮絮长相不算好看,但她气质确实好,其内敛恬淡,犹如空谷幽兰,仅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派风华。 这种淡雅脱俗,正是时下京都最追捧推崇的美。 因而姚絮絮在京都,那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她把姚府其它小姐比下去,这也是事实。 但甘采儿知道,为了维系这种宁静淡然的美,姚絮絮有多难。因为,她很缺钱。 姚絮絮的美,看着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其实,处处要花钱。前世,甘采儿没少帮衬她,暗地里塞给她不少好东西。 可这头白眼狼,将东西全收了,一扭头却嫌弃甘采儿粗鄙,上不得台面,不屑与她为伍。 前世,姚絮絮一直对自己的身份三缄其口,不愿多谈,从她模棱两可的话语中,甘采儿一直以为她是在府中倍受人打压,忍辱负重的大小姐,为此可没少心疼过她。不曾想,她竟是寄居在旁人府上的。 姚家肯养着她,就已是尽了同宗之义,就这,她还是外面似是而非地搬弄是非......可真真是白眼狼中的顶级白眼儿狼。 看来,自己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个。突然间,甘采儿就对姚家生出了一些好感。 第189章 既然姚絮絮在这里,那丁佩兰与赵岑来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甘采儿打消掉提前离开的心思。 那就再等等吧,甘采儿心道。实在那二人今日不来,自己也可先与姚絮絮搭上线,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至于姚老夫人那边,她自然得去亲近一二,日后还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于是,甘采儿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对姚二少夫人道。 “我这只梅花簪是在家乡做的,承蒙二少夫人能看中,这实在是我的荣幸。我自然是要随二少夫人走一遭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姚二少夫人抚掌笑道。而后,她亲热地拉起甘采儿,与她携手就往后宅内去。 甘采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越发觉得这情况不对。 虽然前世她与这些高官厚爵的主母和媳妇儿们打的交道不多,但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这身份,这气质,还有与众不同的打扮,断不会让京都的世家大妇第一眼就喜欢,还待她那么亲切。 她心中警惕的那根弦,一下就绷紧了。 姚二少夫人带着甘采儿在姚府中行走,一边走着,一边还细心地叮嘱一两句。 “我家老夫人原是平安侯府的嫡长女,曾是京都有名的马上巾帼。年轻时,她可是走南闯北、上过战场的呐。” “后来生儿育女,又要操持姚家,这才安于内宅。现在她年纪大了,闲来无事时,最喜欢的就是听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 甘采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姚二少夫人这番话是何意,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姚二少夫人见甘采儿一脸的不明所以,似是没明白她话中之意,便也不再迂回,直言道。 “兰夫人从外地来京,若遇上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事,可讲给老夫人听听,她听了会高兴的。” 甘采儿心里一默,旦州虽地处偏远,但又不是蛮荒野地,真没什么好玩的事和奇怪的风俗可以讲。 于是,她老老实实道:“我一直陪夫君在家里读书,极少外出游历。我家乡只是个乡村小镇,镇上民风纯朴,并没什么奇人轶事,山野趣闻可讲。” 姚二少夫人脸色一僵,目中似有精光一闪而过,但她又瞧着甘采儿所说不似做假,便又挂起笑脸。 “哎呀,再怎么着,兰夫人也是从京都外来的,你觉得的寻常之事,没准我家老夫人觉得有趣呢。” 甘采儿无语,也只好笑着点头。 两人为世,她还没见过这等非让人讲奇人秩事解趣的呢。心里的警惕,不由又深了一分。 绕过几个回廊,穿过两重小院后,终于到了姚老夫人的荣德堂。 屋门口,几个小丫头围坐在一起,正在打络子,相互之间还小声讨论着什么。 “鹦哥儿,老夫人可起了?”姚二少夫人问守在屋外的丫鬟。 “回二少夫人,老夫人今儿起得早,这会儿正与张嬷嬷在闲话呢。”一个穿藕色比甲的丫鬟站起来,脆生生地回话。 另一个有眼力见的丫鬟,早就快人一步打起了门帘,往内通报道:“老夫人,二少夫人来看您了。” 姚二少夫人领着甘采儿进了正屋。 一进屋,甘采儿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那是常年礼佛留下的味道。 她们进屋时,姚老夫人正坐在首座,歪着头与一位老嬷嬷在细语。 姚老夫人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妇人,她一头银发似霜如雪,整齐地梳成一个发髻,上簪着一支古朴的翡翠簪子。 甘采儿细瞧了瞧,那是支翡翠梅花簪。看来,姚二少夫人所说不假,姚老夫人确实喜爱梅花簪。 姚老夫人虽已年迈,但其眉眼间却依稀能瞧出曾经的英气。她坐在那里,只是抬眼淡淡看过来,便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不敢小觑。 “二少夫人来了?快上茶。”张嬷嬷见几人进来,忙吩咐屋内丫鬟们看座倒茶。 “今日家中有宴请,你不帮着老大媳妇儿招呼客人,怎的倒跑我老婆子这儿来躲闲了?”姚老夫人脸上表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姚老夫人口中的老大媳妇,是指姚庸的夫人戚蓉,姚二少夫人得称她一声母亲,却非她的正经婆母。因为她的夫君,姚慎行是姚庸的庶子,为马姨娘所生,非是戚蓉的亲子。她与姚夫人之间,一向是面和心不和。 “老夫人,您可冤枉死我了。孙媳儿哪里敢躲清闲呐~~~”姚二少夫人满脸堆笑,替自己叫着屈。 “这不是前些日子,听说您想新做一支梅花簪。今儿,正巧看到兰夫人头上这一支别致,是京都从没见过的样式,所以孙媳儿专程带来给您瞧瞧,看能不能合了您的心意?” 甘采儿闻言,便起身给姚老夫人见礼。姚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压了下去。 她冲甘采儿一抬手,语气冷淡:“这位夫人不必多礼。” 说罢,她又转向姚二少夫人:“我知你一向有孝心。不过,闲来无事的一句话,你倒也不必挂在心上。” “梅花簪子我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添什么新的。我今日乏了,你带这位夫人出去吧。” 姚老夫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姚二少夫人的不满,以及对甘采儿的不喜。 对于姚老夫人的冷淡,甘采儿并不意外,前世这种冷淡疏离,她见得太多。 想拍马屁,却不曾想拍到了马腿上,姚二少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立在那里,尴尬十分。 姚老夫人不多看一眼,起身进了内室。 这时,张嬷嬷走过来,轻声数落:“二少夫人,今这事儿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带客人拜访老夫人,怎么也得提前通个气儿。哪有直接就将人领进来的?” “老夫人是最讲规矩,你做事没个章程,真不怪她生气,下了你面子。” “嬷嬷说得是,都是今日我心急,见着难得一见的好物,只想着给老夫人看,没曾想便乱了分寸。还望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帮我说上几句,就说我知错了。”姚二少夫人红了眼眶,低声道。 “只是委屈了兰夫人,受了这无妄之灾,还希望你别往心里去才好。今日是我莽撞了,改天我专程上门给兰夫人赔个罪。” 姚二少夫人一番话说得又诚恳又委屈,眼眶还红红的,堵得甘采儿就算有邪火,也没法发。 “这位是兰夫人吧?”此时,张嬷嬷转过来,看向甘采儿。 甘采儿不想说话,只略微点点头。 “唉,今日之事确实委屈夫人了。老夫人平时也不是如此不讲情面的人,实在是你们来得太突然......” 张嬷嬷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只长叹一声道:“老奴送两位出去吧。” 茶都还没来得及端上,甘采儿就被赶出了荣德堂。 小红刚撩了帘子,甘采儿正要出去,就见一小丫头端着茶盘急冲冲过来。眼见着几人要撞在一起,张嬷嬷忙往侧一跨,然后伸出手,将甘采儿往旁拉了拉,这才堪堪避过撞冲。 “鹦哥儿,你这小蹄子是没长眼吗?怎的横冲直撞地乱跑!惊扰到客人怎么办?!”张嬷嬷厉声道。 “嬷嬷,我烧水慢了些,茶泡得晚了...”鹦歌儿嗫嚅着,低着头。 “去廊下跪着,不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鹦歌儿蔫头耷脑地走了。 甘采儿似受到了大惊吓,呆呆地一直站在原地,怔怔地回不过神。 她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张嬷嬷拉她那一瞬,在她耳边极轻,极快的一句:“小心二少夫人。” 第189章 “小心二少夫人。” 这一句话,让甘采儿彻底放弃等丁佩兰和赵岑的出现,决定提前离开。她好似又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从荣德堂出来后,甘采儿变得份外沉默,小红悄声地问了两三次,她却都只是摇头。后来她混在一大堆女眷中,又坐了半晌,然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向姚夫人告辞,离开了姚府。 前院的兰亭舟听说甘采儿提前走了,便也向姚尚书告辞,提出要先离开。 兰亭舟四拿案首,又夺解元的事迹,早传到了京都,因而在这场寻芳宴上,他成了众人的焦点,备受瞩目。所以,对他的告辞,姚庸是极力挽留。 “刚才下人来报,内子身体忽有不适,学生放心不下,得跟去看看。”兰亭舟坚持要走。 姚庸见挽留不住,便让管家亲自送兰亭舟出府。 临到要出府门时,管家忽顿住脚步,望着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道:“唉,真是一片叶子也没了呐。前几日,我路过时还有四五片呢。” “我家老夫人曾望着这树叹气,念叨着府里还要多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才好。” “这人一上了年纪呀,就喜欢热闹,特别稀罕小孩子。” 兰亭舟脚步一缓,也望向那片叶不留的梧桐树。 他微微一笑,道:“等春天到了,自然会又是一树的枝繁叶茂。姚老夫人实在不必忧心。” “非得等春天吗?”老管家似在喃喃自语。 兰亭舟恍若未闻,没再接话,径直出了姚府。 兰亭舟一上马车,便见甘采儿坐在马车里,怔忡地发呆,而小红坐在一旁,一脸忧虑地守着她。 兰亭舟眉心微蹙,问小红 “这是怎么了?你家小姐有哪里不舒服?” 小红摇摇头,正待说什么,却听甘采儿轻轻开口 “小红,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夫君说。” 小红瞅着甘采儿,忧虑更甚,但最后还是听从甘采儿的话,她转身出了车厢,再将车门关好。 “出什么事了?”兰亭舟问。 “姚老夫人的嬷嬷让我要小心姚二少夫人。”甘采儿道。 兰亭舟垂下眼眸,淡声道:“那我们就少与姚府接触便是。” “世家大族中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我们少参与其中为好。不管是姚老夫人,姚夫人,还是姚二少夫人,我们统统离远些。” 甘采儿忽盯住兰亭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兰亭舟微微讶然,抬眼看过去:“你何出此言?” 甘采儿默了默,然后撇着嘴,嗤了一声:“嘁,我没你想的那么笨。” 兰亭舟不说话了,只看着她。 甘采儿于是将姚二少夫人今日突然来找她的奇怪举动,给兰亭舟说了。 末了,她撩起衣袖,在手腕左侧二寸处比了一下,道:“张嬷嬷拉我那一下,我看到她这里有一个梅花的印子,很浅的红色,像是胎记。”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 “因为黄嬷嬷这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梅花印。” 兰亭舟默然半晌,而后才缓声道:“‘人有相似,物有雷同。’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痕迹,也许,就是凑巧了吧。” “兰亭舟!”甘采儿瞪着他,眸中带上一丝怒气,“你真以为我就那么好骗?!” 兰亭舟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 “哈,我可不这样觉得!你没看到有人都找上门来了?要是我真啥也不知道,说不准改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甘采儿气愤地道。 兰亭舟想了想,终是开口道:“杜恪不姓杜,而是姓公孙。” “啊?!”甘采儿一脸震惊。 “杜恪的母亲,也不是赵娇儿。” “啊?!”甘采儿更加地震惊。 “当今皇后姓姚,是姚尚书的嫡长女。”兰亭舟没有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甘采儿一眼。 甘采儿一张嘴张得老大,震惊得半晌收不回,她呆傻的模样,像是被天雷劈中了般。 兰亭舟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而后,他伸出手,轻轻将甘采儿的嘴合上。 “夫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兰亭舟轻笑。 甘采儿之前坐在马车里,天马行空地想过各种可能,什么多年失散的亲姐妹,什么隐秘门派,甚至连江湖仇杀,灭门惨案,她都想到了。 但哪怕她能想到的最夸张的可能,也不及真相之万一。 甘采儿并非真笨,只是她平常不爱动脑子而已。从兰亭舟短短几句中,她已然猜到杜恪的真实身份。 想到杜恪前世的结局,甘采儿不由打了个寒战,她一把抓住兰亭舟的衣袖,问道 “那是谁要害他?!” 第189章 原来自己护送一路的,竟然是景和帝的亲儿子,不仅是亲儿子,还是他与皇后两人的嫡长子!这一世,这孩子没被烧傻,那岂不是,他还应该是太子?! 太子呀~~~~~~ 甘采儿的心,“砰砰砰~~~”一阵狂跳,完全不受控制。 老天爷,自己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又或者说,是倒了什么大霉?! 甘采儿被兰亭舟合上的嘴,再度又惊得张开。看她一脸呆呆傻傻的模样,兰亭舟捂嘴轻咳一声,掩住唇边的一抹笑。 “到底是谁要害杜恪?你定是知道的,说呀,快说呀!”甘采儿拽着兰亭舟衣袖使劲晃。 兰亭舟瞅了眼衣袖,叹了口气,缓声道:“能将陛下逼得出此下策的,自然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人。” “陛下可是天子,天下之主呀,怎么可能还有人比他更厉......” 甘采儿的话没说完,就突地住了口。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摄政王,公孙奕。 虽然两世以来,她都对政事关心得甚少,但她再孤陋寡闻,也还是知道大雍有一个可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所以,杜恪在船上中毒,不是意外?而是真的被人下了毒?”甘采儿问。 兰亭舟点点头。 “下毒那人,真的是福气?”甘采儿继续问。 兰亭舟继续点头。 “如此说来,那日我们在凤天镇遇上的两人吵嘴打架,也并不是偶然,而是故意的?” “是的。这些都是摄政王的试探,就是不知,他是因何对杜恪身份起疑的。”兰亭舟缓缓道。 甘采儿闻言,低头思忖,而后一边想,一边慢慢道: “那个福气,应该是摄政王的人。他长得像福宝,多半是易过容的,就是算准了杜恪心软,一定会买下他。”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凤天镇下船,要去买小厮?”甘采不解地问。 兰亭舟淡淡一笑:“你都知道杜恪出远门只带一个嬷嬷和丫鬟不方便,其它人自然也会看出来。” “再说,不在凤天镇买,总会在其它地方采买,他们都会安排好的。” 哦,原来如此。甘采儿恍然。 “要是我没猜错,黄嬷嬷除了是易容高手之外,武功怕也是不弱的。” “她自始自终没出过手,是因为她若出手,杜恪真实身份就极可能暴露。毕竟,一个知州庶子的身边,不该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所以,你才硬生生扛了那一刀?”甘采儿语气逐渐有些不善。 兰亭舟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甘采儿一点一点捋着往事,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在此时终于明了。 “因此,黄嬷嬷并不是什么杜府的旧人,而是陛下安排的人?”甘采儿问。 兰亭舟摇头。 “按你刚才所说,她应该不是陛下的人,而是姚老夫人的人。” 甘采儿一拍软枕,顿然道:“难怪张嬷嬷手腕处,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梅花印记。” 兰亭舟垂眸,淡声道:“张嬷嬷手上,并没有梅花印记。” “这怎么可能?!”甘采儿大声反驳,“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不过是临时的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看到。而且,也只有你看到。”兰亭舟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家与陛下费心隐匿这么多年的秘密,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 甘采儿张口就想反驳,可要说话在嘴里转了几转,愣是说不出口。因为她发现,还是兰亭舟说的更在理。 她不由泄了气,瘪了瘪嘴,嘟囔着:“这等心思真是深得可怕,全是弯弯绕绕,我是没法比。” “不过,她们为何要让我看到?” 兰亭舟淡淡一哂:“姚家没有这样细密的心思,怕是早死几百遍了,哪还有今日。” “让你看到,是因为...”说到此处,兰亭舟顿了顿,姚府管家的脸一闪而过。 “姚老夫人想见见杜恪。” “杜恪都已经在京都了,他们想见就见呗。这关我什么事?!”甘采儿皱着眉,一脸不解。 兰亭舟看着被人算计了一遍又一遍,还不自知的傻妻子,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皇宫也好,姚府也好,自然都在摄政王的严密监视之中。他们想要见杜恪,还不想暴露他的身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我是京都各派势力之外的人,又曾与杜恪一同上京。所以,若由我们出面,从中做个桥梁,他们见面就会容易些。” “但他们这般想,摄政王那边也会如此想。” “要是我没想错,姚二少夫人会找上你,是因为她是摄政王的人。” 甘采儿这时想起之前姚二少夫人与自己说的话,不由后背阵阵发凉。 姚二少夫人找上自己,并一个劲儿鼓动她将旦州的见闻讲给姚老夫人听。原来是存了试探她和姚老夫人的心。 幸亏,自己当时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才糊里糊涂躲过一劫。 她此时也终于想明白,这一世的寻芳宴为何与前世不同,主办者又为何从赵山义变成了姚庸。原来,是姚家想名正言顺地接触她与兰亭舟。 “摄政王眼下在京都耳目遍地,势力更是如日中天。哪里是好糊弄的?以后,不管姚家或者杜家的谁来找你,你最好都不要见。” “那可不行,我得找他们加钱去!” “他们隐瞒真相,让我们身处巨大的危险而不自知,还让你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才二千两黄金,也太便宜了!”甘采儿气愤不已。 兰亭舟看着甘采儿与自己当时如出一辙的心思,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泛起一丝莫名舒爽,似一股甜意,直抵心尖。 他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加钱的。” 甘采儿眼睛转了两转,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哎,你说,如果,我说如果哈,我配合他们,让杜恪与姚老夫人,皇后,甚至是陛下见上面了。他们能给我多少钱?!”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兰亭舟。 兰亭舟气笑了,伸手使劲揉了揉她满是珠翠的脑袋:“你以为皇家的钱,是那么好赚的?一不小心,当心丢了你的小命!” 呵,甘采儿才不担心这个。因为她知道,摄政王与景和帝之间,最后胜出的那方是景和帝,摄政王在几年后会被砍头。 而且,甘采儿这次想要的也不是钱,而是一块免死金牌。 十几年后,甘宝源被打入死牢,甘家家破人亡的结局,始终是一块乌云,笼罩在她头顶,让她时不时就担惊受怕。 只要景和帝开出的筹码够高,让他们父子,母子见一面这事,她也不是不可以做。甘采儿摸着下巴,开始盘算起来。 第189章 从兰亭舟那里探知到真相后,甘采儿忽就不怎么说话了。她舒适地靠着软枕,斜支着头,开始默默地在心里列单子。 免死金牌要一块,甘家就是一偏远乡镇上的普通生意人,也犯不了什么大事,作不了大乱。这个,陛下应该会给的吧? 还有,自己想在京都开个铺子,那是不是可以再要一个铺面?也不需太好的,在前门大街上的就行。 哦,对了,还得要个宅子,三进三出的就行。这个自己可以出钱,就是要地段好些,价格便宜些才好。 呃......会不会要得太多了点?甘采儿皱眉。 要不,多帮他们几次?帮一次,算一次的费用?实在不行,打个八折九折的,也行。 甘采儿琢磨着。 她虽在那里安静地不出声,但一双灵动的眸子,“嗖嗖”地一顿乱转,兰亭舟一看便知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不由低垂了眼眸,微微无奈地摇头。 要是他知道甘采儿在脑子里将景和帝当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列了一个单子的愿望......估计这会儿他就得去给两人选块坟地,然后看朝哪个方向埋比较好。 马车便在兰亭舟的闭目静心与甘采儿胡思乱想中,慢悠悠地回到兰家老宅。 兰亭舟和甘采儿这边顺顺当当地回了家,姚府却在寻芳宴结束后,全府陷入了微妙的,风雨欲来的暴风前夜。 “老夫人病了两个来月,前些日子才见好。张太医一再叮嘱需静养,吹不得风,受不得惊。”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通报,随便就引人去打扰老夫人!你是怕老夫人身子太好了?” “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知错为止!” 姚夫人坐在堂上厉声喝斥道。 而跪在堂下正中间,正“嘤嘤嘤”哭得梨花带雨的,正是姚二少夫人。 “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 一个管事婆子模样的人,闻言从姚夫人身后走出来,径直走到姚二少夫人面前,对着她扬手就是一掌。 “啪!”地一声,耳光清脆又响亮。 姚二少夫人脸被打得一偏,哭声顿时止住,随后一缕鲜血,从她唇边溢出。 管事婆子面无表情地,继续扬起手掌,朝着姚二少夫人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一串密集的耳光声在厅内回响,又急又狠,又快又重,旁人光是听着就觉肉痛。 不消片刻,姚二少夫人的脸就已被打得通红,肿涨了整整一层,像个猪头似的,再看不出往日的一丝白皙。 正在这时,忽地一个人站出来,拉住了管家婆子的手。 “夫人,今儿是二嫂做错了事,但您训也训了,打也打了,且就饶了她吧。再打下去,二嫂要受不住了呀。” 这完,此人对着姚夫人也跪下。 这人正是姚夫人的三儿媳,高阳。她与姚二少夫人庄妍是表姐妹。 “呵,你既心疼她,你们姐妹情深,那便陪着她一起受罚吧。来人,将二人都拉去祠堂跪着,不到天亮不准放出来!”姚夫人面色冰冷。 此时荣德堂内,早有丫鬟将韶华院内发生的事报给姚老夫人知晓。 姚老夫人捻着佛珠,闭着眼道:“去告诉老大媳妇儿,别弄得太难看,敲打敲打就行了。我这里没啥事。” “好嘞,老奴这就去。”张嬷嬷应了一声,就快步出了荣德堂。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又回到了荣德堂。 姚老夫人微微诧异:“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张嬷嬷笑道:“大夫人是个有分寸的,不过是打了些耳光。老奴去的时候,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已经拉去罚跪祠堂了。” 姚老夫人叹了口气:“唉,也真为难她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忍气吞声的。这两个儿媳,没一个省心的,她娶得着实憋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嬷嬷轻声宽慰着。 “今日来的那孩子,倒是个好的。”姚老夫人忽道。 “咦,老夫人,这您又是打哪儿看出来的?”张嬷嬷笑问。 “眼睛,那孩子的眼神很干净,没有蝇营狗苟,而且还带了些侠气,和我年轻时很像。” “呵呵,今日才几个照面,还隔半间屋子,您老也能瞧得这么清楚?”张嬷嬷笑着打趣。 “你这老货,就会取笑我!我年纪是大了,又不是眼瞎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个人都看不清。” “哎呦,我哪敢笑您呢~~~您年纪再大,那也是我的大小姐,只要披盔戴甲,英姿飒爽定不减当年呢!”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也不知我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拖到见昀儿一面的时候。”姚老夫人笑着笑着,就叹气起来。 “老夫人,这人都已经在京都了,还怕不能见到?” “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其实我倒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过,我实在担心玑儿那丫头,会在这节骨眼上沉不住气。” “上次见卢大人,她就哭得不能自已,要不是她那一哭,惹人生了疑,也没后来的祸事。” “你最近找个时间,进宫去劝劝她吧。告诉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小不忍则乱大谋。” “让她想想,宫里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说到此处,姚老夫人忽沉默下来,一下一下拔动着手中的佛珠。良久后,她才长叹一声 “是我们没护好那孩子,终归是我们对不起杜家。” “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 “好的,老奴知道了。” 第二日,甘采儿去望京酒家打包了几碗桂花乳酪,径直往百花巷的杜府去了。 第189章 淮南杜氏,是大雍朝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传承了几百年。 杜家曾经也是公卿满门,后来因连续两朝押错宝,跟错人,族中子弟几乎折损殆尽,大伤了元气。 当时的族长果断率全族退回到淮南老家。于是,杜氏重新过上了耕读传家,世代经商的平凡日子。 但百年家族的底蕴不可小觑,不过短短四五十年后,杜氏就又长成一参天巨树,富甲一方。 因族中曾有过的惨痛经历,所以杜氏子孙愿意入朝为官的不多,杜仲是这不多中的之一。 百花巷距皇城很近,地理位置极佳。此处所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王公侯爵。 甘采儿望着杜府那三间兽首的朱红色大门,还有门前一左一右比她还高出一头的石狮子,不由啧啧咂舌。 杜府这气派,都快赶上王府了。 “小姐,杜大人不是才四品官吗,怎么能有这么大宅子?我们怕不是找错了吧?”小红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甘采儿指着门上匾额“杜府”那两个金灿灿大字,道:“没错,就是这里。” “虽然按官位品级来说,杜大人应该住不起如此豪华的宅院,但是,他家有钱呀!” “所以呀,小红,有钱可真好!” 甘采儿感叹着,不由十分眼热。本来在心里想好的价码,此时也稍稍往上提了提。 可一进到杜府里,甘采儿这眼热就彻底变成了冰凉。 杜府从外瞧着是气派非凡,可一跨进院子里,那叫一个破落,简直比兰家老宅都还要破上三分。 兰家老宅因被抄家,罚没收归了朝廷,所以虽年久失修,但一直有人在其中居住,破是破了点,可人气却有。 杜府就不同了,杜府是杜仲置办的私产,他又是正常外放,所以他搬离京都后,此处便一直闲置着,只三五个老仆在看宅子。 甘采儿步入杜府,只见宅院中到处都是杂草和枯树,蛛丝网随处可见,青石板上的苔藓滑不留脚,间或还有几只老鸹“扑愣愣”地惊起......完全是一座荒弃破败的宅子。 此处的荒凉,与气派的大门完全大相径庭。 甘采儿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若不是这会儿青天白日,阳光灿烂的,她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遇上鬼怪。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过,吹得旁边厢房的窗扇“嘎吱”作响。小红吓得赶紧上前一步,牢牢贴着甘采儿,半步也不离。 “杜大人走后,宅子里就没再住人了吗?”甘采儿问。 给她们引路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仆,闻言解释道:“淮南老家那边,若有人到了京都,偶尔会来住上几日。” “只是杜府太大,大人走的时候,又只留下了五个人看宅子。我们几人精力所限,实在没法照料所有地方。所以几年下来,府上大部分都荒着了。” “不过,夫人不用忧心,主院那处,还是有人日日擦拭,时时修缮的,与大人在时没什么两样。如今九公子住的,就是那里。” 甘采儿默了默,道:“可是,我今日来探望的是八公子呀。” 引路的老仆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甘采儿,一脸意外:“夫人要见的是八公子?” “怎么,有问题吗?”甘采儿挑了挑眉。 “夫人所有不知。八公子顽劣,我家夫人不让他见外人。” “从旦州到京都,我与八公子同船半个多月,我竟不知他还很顽劣呢?”甘采儿脸上虽还是笑着,语气却冷了。 “夫人,您还是请回吧。”老仆话说得客客气气,但态度却没回旋余地。 甘采儿给小红使了个眼色。 小红放下手中食盒,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把碎银,强塞到老仆手中,笑着道:“我家小姐与八公子投缘,不怕他顽劣。” “再说,你家夫人远在旦州,她又没千里眼,顺风耳的,哪里知道谁见没见八公子呢?” “还劳烦老人家带我们去见见八公子,这些碎银子就请您老喝酒了。” 小红笑得甜,话又说得利索,关键是塞银子塞得很顺手。那老仆态度显而易见地松动了,他掂了掂那把碎银,然后转身,把她们往另一个方向引。 “唉,不是我要故意为难夫人,而是我们做下人的,也难呐~~~”老仆叹了口气。 没走多久,甘采儿主仆二人被带到一座小巧的院子前。 甘采儿抬眼看了看,院门口刻着几个字:邀月小筑。 “夫人,这就是八公子住的地方了。” “您既认识八公子,那老奴就不用往里通报了。” 说完,老仆扭身就走,那模样似院中有洪水猛兽似的,让他不愿意多呆,只想尽快离开。 “老伯,请慢。”甘采儿出声叫住了他,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不瞒老伯,在旦州时,我与赵姨娘相熟,她照顾我很多生意。此次来京都,我曾答应过她,要照拂八公子一二。” “贵府的情形,我相信老伯比我更清楚。我也不求老伯做什么,只希望日后我来探望八公子时,老伯能行个方便。” “至于你家夫人那边,你放心,她的手还伸不到我身上来。” 那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老仆拿着的手都在抖,脸上也笑开了花。 “好说,好说。日后夫人只要想来府上,只管让丫鬟来吩咐老奴就是。” 说完,他冲甘采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走了。 “小姐,整整二百两呢!你说给就给了。”小红有些心疼钱,不禁埋怨。 “不怕,你小姐今儿是来赚钱的。区区二百两而已,我定能赚个八倍,十倍回来!”甘采儿信心满满。 小红撇了她一眼,眼中尽是不信。她家小姐花钱,那是一流的。赚钱?呵呵,在旦州一年多了,也才赚了不到五百两呢。 第189章 邀月小筑,比一路上荒无人烟的院子要强些,至少看得出院中有人打理过,但也仅仅是好上这么一点。 当甘采儿坐在厅堂,看着那摇摇欲坠,随着风“嘎吱”作响的窗户,再看着短胳膊缺腿的桌椅,不由一股怒气涌上。 “这也太欺负人了!好歹八公子是正经主子,上了杜氏族谱的呢!”甘采儿气愤道。 “兰夫人别气了,不过是些克扣吃穿用度的小事,老奴还应付得来。”黄嬷嬷反倒安慰起她来。 “对了,今日夫人怎么有空过来?” 黄嬷嬷一句话,拉回了甘采儿的思绪,她忽记起此行的目的,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本来前两日就想来看你们的,但是家中要安顿的事多,就耽搁了一两日。” “前几日,我在望京酒家吃了桂花乳酪,觉得味道极好,今日就带了几碗过来,让八公子和嬷嬷也尝尝。” 她话音刚落,小红就将手中食盒拎上来,然后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望京酒家的桂花乳酪,这可是京都的一绝呢。兰夫人有心了,老奴替八公子谢过夫人。”黄嬷嬷笑着接过食盒。 “桂花乳酪要趁热吃,口感才最好。喜鹊你将食盒拿去小厨房温着,等八公子下学回来再用。” 喜鹊应了声是,拎着食盒离开了。 “八公子上学去了?”甘采儿有些意外,这才到京都没几天呢。 “到京都的第二日,八公子就去卢老大人府上拜师了。别看八公子年纪小,可他是个很勤勉的人。” “今日,几个小厮也随他上学去了。” “好了,现在这院子里没外人,兰夫人有什么话,都可但说无妨。”黄嬷嬷微笑着,看向甘采儿。 甘采儿一僵,讪讪地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有,有这么明显吗?” “呵呵,老奴认识夫人一两年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哦。”甘采儿悻悻地。 难怪朱小筱说她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小红,你也先出去吧。若有人靠近,你便咳几声。”甘采儿对小红道。 小红点点头,一打起帘子,出去了。 “嬷嬷,昨日我见到一人,她的腕间也有与你一样的梅花印。我想问,这梅花印可是有什么说法吗?”既然藏不住事,那她便直来直往好了。 “夫人可是去了姚府,见到了姚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甘采儿心中一惊,没想到黄嬷嬷猜得这样准。 “老奴手腕的梅花印,是自娘胎里带的胎记,没什么特别的说法。至于张兰,她腕间是没这个印的。” 黄嬷嬷拿起茶壶,给甘采儿倒了杯热茶,然后朝她笑了笑。 “夫人能看到,那是她专门画来让夫人看的。不过是想让夫人猜出她与老奴有关系罢了。” “她是我同门的师姐。” 甘采儿呆了住。就,就这么,水灵灵的全说了?她不过只问了一句,对方就全盘托出了,这样好吗? 都不用她多问几句的? 本来她还准备了好多说辞和问题的...... 看着甘采儿震惊的模样,黄嬷嬷好笑地道:“怎么,兰公子不是将八公子的事都告诉夫人了吗?”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甘采儿一下子惊跳起来。 她就只是模糊地提了一下梅花印而已!怎么对方好像啥都知道了? 黄嬷嬷叹了口气,将茶水递到甘采儿手上,似想要她压压惊。 “你今日能上门,自是知道了真相。” “为何呀?”甘采儿不明白。 “你若不知道真相,兰公子是绝对不会让你登门的。他对你紧张得很。我们隐瞒真相,让你送护八公子这事,可没少落他埋怨呐。” “那他说姚老夫人想通过我见八公子,也是真的了?”甘采儿问。 “主子果然没说错,兰公子真乃世间奇才,心思通透,不需一言,也能一猜就中。”黄嬷嬷不禁感慨。 “嬷嬷,我是生意人。”甘采儿整了整衣裙,正色道。 甘采儿此话一出,黄嬷嬷一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黄嬷嬷难得怔忡的模样,甘采儿满意地笑了,她心情很好地将茶一饮而尽,而后慢声道。 “我们甘家做生意呢,一向讲信誉、诚信至上,童叟无欺。” “一桩生意,能不能做成,主要看两点。”她伸出两个手指头,在黄嬷嬷面前晃了晃。 黄嬷嬷默默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这第一呢,就是我要能做到,做不到的买卖,我不接。这第二呢,是要价格合适。太低呢,亏本买卖,我不做,若是太高呢,又有坑人骗人之嫌,我也不做。” “若这二点都能达到,则生意可成。” 甘采儿说完,便笑盈盈看着黄嬷嬷。 她一脸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模样,黄嬷嬷哪能不知道她意思?但瞧着她微翘着嘴角,像只骄傲的小山雀似的......就这,还敢称自己是生意人?真正的生意人,全都是千年狐狸才对。 黄嬷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个天真的傻姑娘。万幸的是,她找了个聪明的夫君,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兰夫人想要个什么价格呢?”黄嬷嬷问。 甘采儿犹豫片刻,后道:“你们需我如何配合?我还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主上安排下来的,定是夫人能做到的事。只是,风险可能会大些。” “风险大不大没关系!只要价格合适,一切好说!”甘采儿十分豪气。 “那兰夫人想要什么呢?” “那免死金牌先来一块吧。” 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黄嬷嬷险些没给呛死! 这一张口就是免死金牌!还是“先来一块”,合着这后面还有呢? 大雍朝建国几百年,还没发过什么免死金牌呢,前朝倒是有过不少,但那有什么用呢?免死金牌既然可以发出去,当然也能收回来。 唉,这傻姑娘怕是不知道,“免死金牌”其实并不能真免死的吧? 还不如多要些金子呢。 但黄嬷嬷并没多说什么,只是道:“夫人所提要求,老奴会如实告之主上。等主上回了话,老奴再来寻你。”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守在屋外的小红高声道:“八公子,您可回来了!我家夫人专程来看您来了呢。” 第189章 听到屋外传来小红的声音,甘采儿与黄嬷嬷对望一眼,便默契地止住了话头。 不一会,就见杜恪带着两名小厮进了屋。两名小厮正是凤天镇上黄嬷嬷买下两人,叫福安和福康。 没有福气。 甘采儿不由多瞧了两人几眼,自从知道杜恪真实身份之后,她再看他身边的人,眼光都不同了。 当她目光在二人身上多停了片刻,忽就觉得有一道警惕且凌厉的眼神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就是一激灵。可她凝神再细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垂着头,站在那里的小厮,恭敬且顺从。 甘采儿这时想起,这二人是黄嬷嬷亲自挑选的。看来,此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杜恪见到甘采儿,十分开心。他快走几步过来,笑着与她见礼,神色间有几分亲昵和依赖。 甘采儿也笑着拉住他,上下打量起来。这一打量,她脸上的笑,便慢慢凝住了。 从下船之日起,满打满算,她与杜恪分开也不过六七日。可眼前杜恪却与分别时,大不相同,人瘦了一圈,面色青青白白的,没啥血色,唇色也很淡,还起了干糙的皮。 甘采儿探出手去握他手掌,果然入手一片冰凉。 她摸了摸杜恪身上的棉袄,只薄薄的一层,不由问道:“你之前不是还有一件狐皮的大氅吗?” “管家说那件衣服九公子瞧着喜欢,便给要去了。”黄嬷嬷回道。 “简直是欺人太甚!”甘采儿“啪”地一拍桌子,一下子怒了。 她对着黄嬷嬷道:“黄嬷嬷,你就任由八公子被人这般欺负?” 黄嬷嬷只轻叹一声:“兰夫人,九公子是嫡子。自古以来‘嫡子为天,庶子为地’,争不了的。” “夫人,你别怪嬷嬷了,我不冷的。”杜恪此时轻轻摇着甘采儿的手,冲她笑。 看着杜恪乖巧的笑,甘采儿心中忽地一疼,她想起了星儿。 她的星儿也是这般懂事,不管在外受了多大的委屈,很少在她面前哭,只会冲她笑,对她说“亲娘,没事的,我不疼。” 细细密密的心疼,在心中蔓延。 甘采儿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这些银子,你们拿去给八公子多添些冬衣。还有,将屋内的家俱也都修缮一下,再买些炭火和吃食。八公子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别冻着病着了。” “九公子那边若要来抢,只说这些全是我借给你们的。他们真抢走了,我就上门去找他们讨。” “大不了就闹去官衙,反正我一平民百姓,不怕丢脸。只要九公子也不怕丢人就行。” “夫人,不用了。”杜恪抿紧唇,将银票推了回去,“府中日子虽清苦,但我可以的。” 不过短短两年,那个哭得直打嗝的小孩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杜恪苍白的小脸上,有了些倔强。 甘采儿将银票拿起,轻轻放进杜恪的手中,柔和下声音:“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是你娘亲给你的。” “离开旦州时,你娘给了我一大笔钱,托我照顾你。” 杜恪握着银票的手,一下收紧了。小小的眼眶终于红了红,而后他狠狠抽了下鼻子,又生生将泪压了回去。 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呢! 离开杜府后,小红一个劲儿地瞅甘采儿,那眼神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甘采儿被她看得发毛。 “小姐,你说好的要赚八倍,十倍的钱呢?”小红冷冷瞥了她一眼。 甘采儿一噎。得,她这脑子一热,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分钱的进账都没见着呢,你倒好,先赔了六百两银子出去!” 甘采儿摸摸鼻子,呵呵干笑两声,不说话。 其实,她现在也正暗暗懊恼,明明想好是要去多赚些钱的,怎的谈着谈着,反倒成自己花钱了? “小姐,这些银子,本是要拿去定宅子的。”小红有些恼了。 “买根簪子花了一千两,打点个下人给了二百两,一出手又送八公子四百两!这到京都还没十日呢,小二千两就没了。” “小姐,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不够你这么花的!” 小红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眼眶都快气红了。 甘采儿见状,忙开口哄着:“好了,我保证以后一定多多赚钱,管住手脚,绝对不再乱花钱了。” “来,我这里还剩两张银票,你都拿去,帮我好好管着。” “好小红,你就别生气了。” 说着,甘采儿就将怀里仅剩的银票全都拿出来,塞到小红的手中。 “谁要操心你的钱,我不过是个奴婢,只是个下人而已!”小红将银票撂开。 “你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大不了以后把我卖了,还能给你贴补几两银子!” 小红一抹眼泪,扭头就走。甘采儿忙不迭地追上去。 杜府,邀月小筑内,黄嬷嬷正拿着一叠麻纸,细心地修补着窗棂上破损的窗纸。 “小红那丫头给气哭了?”黄嬷嬷一边贴,一边问。 “嗯,属下看得清楚。”站在黄嬷嬷身后回话的,赫然竟是福安。 “知道了,你下去吧。” 黄嬷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窗外满院的残垣枯枝,一派萧索寒冷,可怀里的那几张银票,却泛着一丝暖意。 她不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麻纸放下。看来,还是得想个稳妥的说辞,把那傻姑娘的狮子大开口,给遮掩一二吧。 甘采儿自然不知道,她一时心软的善意和骨子里的侠义,才是她这一生真正的免死金牌。 第189章 自寻芳宴回来后,孟煜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 往日不论什么情况,哪怕是在发怒,他脸上也多少带着些笑模样,而现在,他却收敛起了笑,日日沉着脸,眉眼之间偶有乖戾,让人望之胆寒。 凌云院服侍的众人,原来一直都觉得孟煜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大大咧咧的,性子软,人也好说话。有时这些下人,还会和他没大没小玩闹几句。 可他这一沉下脸来,哪怕没打谁罚谁,众人却不由自主地,都心生惧意。一个二个的全都屏息静气,不敢有一点造次。甚至,都不敢在他面前多晃悠,就连冯昭行事,都越发的小心。 冯昭始终觉得,自家公子似乎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好像突然之间,他身上就少了些一惯的飞扬洒脱,放浪不羁,而多了一丝沉稳犀利,还带了点铁血的肃杀,真是越发像世子爷了。 “公子,这张请帖是世子爷让人送来的。”冯昭走进凌云院,手里拿着一张请帖。 孟煜坐在院中的回廊下,闲来无事,正逗弄着才买来的鹦鹉。 “谁家递的帖子?”孟煜随口问道。 “梅家。”冯昭答道。 “扔了,不去。”孟煜没回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冯昭一默,在一旁立了半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世子爷说,这张帖子是梅相亲自下的,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孟煜斜斜一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着,我若不去,他又想强绑了我去不成?” “公子,你何苦与世子爷对着干呢?到时候,还不是你自己吃苦头。再说,不过就是去看看,吃一顿饭,又费不了什么事。”冯昭低声下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每次孟煜惹恼孟偃挨罚时,第一个挨罚的不是孟煜,而是他。理由是,主上不智,做属下的没有力谏。 天晓得,孟煜哪是他能劝得住的?!但劝不住,也得劝!等真挨罚时,板子多少能打得轻些。 对冯昭的劝谏,孟煜只懒懒地扫了他一眼,并没理会。 冯昭苦着脸,愁容满面地站在一旁。梅相亲自下帖邀请,若孟煜真不去......他已经可以预见,家法正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再努一把力。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 站得久了,孟煜忽冷冷地瞥过来。 “还不走?” 冯昭一个激灵,不由抖了下。他一咬牙,决定剑走偏锋,投其所好,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其它。 “公子,小的知道你不满意这桩婚事。”冯昭上前一步,小声道,“不如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去将婚退了。” “哦?怎么个意思?说来听听。”孟煜果然来了兴致。 “你去见见梅二小姐,把她说服了,让她提出退婚不就好了?” “嘁,你以为梅二她想嫁我?她要能退婚,早就退了。” 孟煜一听这话,不屑地嗤了声,而后扭回头,意兴阑珊又去逗弄鹦鹉。 “不是的,公子。这婚是梅二小姐自己求来的。”冯昭着急分辩着,“若她出面说不愿意,多半能退的呀。” “你打哪儿知道的?”孟煜闻言一惊,面容整肃起来。 他与梅婉吟一世夫妻,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嫁自己是自愿的。她前世不是一直都说,她是为家族,不得已才嫁的自己?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她心怀怜惜,还有一丝愧疚。但凡他能给一个正妻的体面、尊重和荣耀,他都全给她了。最后,连整个国公府,他也交由她全权打理。 一直以来,他都很信任她,以为她与他一样,都是家族利益下的牺牲者。直到她在以为他身故后,苛待甘采儿,赶走甘采儿,最后间接导致了甘采儿的死,他才将她彻底驱离在自己生活之外。 可现在,竟有人告诉他,她嫁他,竟是她自己求来的? 这简直太过荒谬! “这是小的亲耳听到的。”冯昭说得笃定。 “公子,你还记得去年的桃会诗会吗?” 孟煜略回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 “你还记得诗会上的李小姐吧?” “记得,工部侍郎李丰那老头的小女儿嘛,长得挺可爱的。那一日,全场就数她最让人惊艳。后来,我不过给她送了几次花,李老头为此还追着我打了好久。” 孟煜想起往事,忽笑了起来。 “嗯,就是她。那日公子不是摘了一大捧桃花,让我去送给李小姐嘛。我去送的时候,正巧遇上梅二小姐与上官小姐在说话。” “我本是悄悄想避开的,结果听到她们提到公子,我就留下偷偷听了下。” “她们的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意就是梅家正要给梅二小姐定亲,梅二小姐亲口说的,与其嫁其它人不如嫁你。上官小姐说你风评不好,外面情债有一大堆,劝梅二小姐不要犯傻。” “可梅二小姐说......”冯昭一顿,偷瞄了孟煜一眼,才接着道,“她说她能收拾得了你,让上官小姐等着瞧。” “当时,小的只觉得这是小姐间的闲话,就没回来告诉你。后来,公子真与梅二小姐订婚,小的就更不敢说了。” “呵呵,本公子还不知道,自己能被人轻易收拾呢。”孟煜一挑唇,笑了。 不过,下一刻,他似想到什么,突然就收了笑,低低地叹息一声。 “哦,不对。确实有一人,能收拾得了我。” “只她一人,怎么收拾,我都心甘情愿。” 孟煜这一声轻喃,听得冯昭都傻了。 那声音低哑,深情中带着伤感,缱绻里带着无奈,还有一丝不自觉的宠溺...... 这还是自家公子吗?还是那个纵横京都,意气风发,张狂肆意的孟三吗? 冯昭不由浑身冒起一阵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 他隐隐知道孟煜口中所说之人是谁,但对方是正经人家的良家妇女,堂堂解元郎的正头娘子......自家公子这么不依不饶,似入了魔障的模样,让他直觉得这怕是要出大事。 “梅二既有此心,那本公子就去会一会她吧。” 孟煜一伸手,夺过了冯昭手中的请帖。 看来前世,他也被蒙蔽了不少真相。不过不急,这一世,他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去揭开,再一一清算。 孟煜将请帖夹在手指间,随意地摆弄着,他唇边挂着笑,眼中却寒意森森。 虽然孟煜答应下来要去赴宴,这桩差事算是圆满完成了。可冯昭却觉得,自己似乎是捅了天大的窟窿,将会惹来更大的祸事。家法,估计是免不了了,只希望自己能留条小命在。 冯昭满怀忧虑的走了。 第189章 孟煜是被一阵香软甜腻的香气给熏醒的,这香气不是他屋内惯用的草木香。 他皱着眉,不耐烦地睁开眼。 眼刚一睁开,一截女子的皓腕,便映入眼帘。白皙温润,羊脂玉似的,正横跨过他头顶上方,落在他左侧的床头,似是在整理床铺。 那股香软甜腻,便是由此而来。 “爷,可是奴婢吵醒您了?”一道娇柔低婉的声音随之响起。 孟煜微微眯起眼,隔了好一会,才瞧清了人,是崔萍萍。 “疾风人呢?我记得值夜的该是他。” “爷,这都天光大亮了,您这还念叨值夜呢!”崔萍萍捂着嘴,轻笑起来。 “疾风已经下值,回屋歇着去了。” 时下虽已入冬,天气转冷,但孟煜屋内的炭火烧得足,不见一丝寒意。所以,这会儿崔萍萍身上的衣衫,也就穿得格外的轻薄。 她仅贴身穿了件月白色的小衣,外罩着一件桃红色绸缎小袄。随着她身形一动,软绸便似水纹似的,漾成层层的波动,十分香艳。 此时,她以整理床铺的姿态,俯身在孟煜的上方,衣襟那处领口大开,松松垮垮的,让孟煜一眼能就看清小衣里的风情。 这爬床勾引的意图,昭然若揭,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孟煜勾起唇角,懒洋洋地笑。他支起半个身子,斜靠在床头,看崔萍萍对他大卖风情。 他本是戏谑地,漫不经心地看她表演,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一下变得幽深难测。因为他忽然注意到,在崔萍萍的手肘内侧,有两颗小小的,淡红色的痣,虽很浅,但那仍是胭脂痣。 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蓦地在孟煜脑海中浮现。在那雪白之中,有一浅浅的,圆圆的凹处,三粒红痣散落在其间,其色烈烈艳艳,如妖火一般,勾人心魄,让人恨不能一口吞下。 孟煜的喉头一阵滚动,心口突地窜起一把火,“噼里啪啦”在体内燃,犹如干柴上落了火星,直烧得他口干舌燥,十分难耐。 他很想将人从兰宅里抢出来,然后抱住,死死的按在怀里,狠狠温存一番。 想像着那三粒胭脂痣,会在他指尖绽放,愈加的红艳,如有血染,想像着甘采儿在他手中颤抖,无助,甚至哭喊求......孟煜竟一时没能忍住,一声闷哼溢出。 崔萍萍服侍孟煜多年,见他眼神忽变,便知他已然动情。于是,她便低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极其柔顺地,低声道:“爷,可要奴婢服侍您?” 她跪坐在孟煜身前,尽显谦卑柔弱的姿态,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楚楚可怜......是个男人,就很难拒绝如此美色。 孟煜伸出手,轻挑起她的下颌,手指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面庞,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你这么喜欢服侍男人。不如,爷就把你卖到勾栏瓦舍,让你服侍个够,可好?” 孟煜慵懒地倚在床头,桃花眼微垂,散漫又倦怠,像只没完全睡醒的豹子。他手上的动作轻柔,似情人间的亲昵,但说的话却格外的冷。 崔萍萍给吓傻了。 这次孟煜外出之后再回府,她感觉他有了些明显的变化,再没让她近身服侍过,更别提床第之间的事。这让她十分焦虑,很担心孟煜就此对她失去兴趣。 所以,今日她是刻意精心打扮一番,大着胆子来投怀送抱,以图勾起孟煜往日的热情,对她再度欲罢不能。 她就不信,一个二十郎当岁,正值年轻气盛的男人,还能抵挡得住白白送上门的美色诱惑。 可她听到了什么? 孟煜竟要将她发卖到勾栏瓦舍那等下贱地方去!! 崔萍萍整个人呆若木鸡,僵在那里,不敢稍动。她瞠目地看着孟煜,而后者,眼角眉梢微微上挑,含着一抹浅淡的笑,薄凉且散漫。 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崔萍萍心里一颤,顿时明白了孟煜的意思,他是认真的! 他真会将自己卖了! “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爷饶过奴婢吧~~~”崔萍萍一头磕在床上,直磕得“砰砰”作响。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此时的哭,不是娇柔的啼哭,而是害怕的痛哭。真正的泪流满面。 孟煜缓缓收回手,声音轻漫:“你也知道,爷是快要娶妻的人了。” “要过门的夫人呢,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她心眼小,最喜欢使小性子,更见不得其它女人往我跟前凑。” “你要是动了小心思,惹得她生气,就莫怪爷不留情面。爷的手段,怕你到时候承受不住。” “不会的,不会的!奴婢发誓,绝对不敢对夫人不敬,惹夫人不开心!”崔萍萍磕着头保证。 “出去吧。以后我屋内,就不用你服侍了。”孟煜挥了挥手,一脸厌烦。 于是,那一日,凌云院的人都看到崔萍脑门红肿着,一脸泪痕地从主屋里出来。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孟煜为新进门的妻子,要清理干净自己的内院。 一时间,知道此事的人都不由夸赞,说孟煜这是浪子回头,懂得疼人了。 而孟煜则是一身燥郁难耐,邪火在心中“嗖嗖”地飚,强压了好几日,却怎么也纾解不了。 于是,他约了褚明渊去城郊跑马,想大汗淋漓一番,祛一祛心头的火。 第189章 大冬天的,去荒郊野外跑马。一想到郊外旷野里,北风呼呼地吹,到处天寒地冻,狗都不出门......褚明渊是打心眼里拒绝的。 但奈何,孟煜这个人霸道混蛋惯了,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于是,褚明渊只能骂骂咧咧地牵出自己的马,跟在孟煜身后,纵马扬鞭出了京都城。 京都的北郊外,有一块专门的跑马场,孟煜和他一帮狐朋狗友都是这里的常客。根本不用人通传,更懒得走正门,这二人只是一提缰绳,纵马直接跃过了马场的围栏,直接就进了马场。 在沿着围场跑了三四圈,灌了满口的冷风之后,褚明渊实在冻得受不住了。他一踹马腹,一人一马便拦在孟煜面前。 他冲孟煜直嚷嚷:“孟三,你行了吧?再跑下去,我都要吹成冻肉干了!” 孟煜斜了他两眼,轻嗤一声:“啧,瞧你那孬样!” “得,你一边歇着去吧。我再去跑几圈。” 说罢,他一夹马腹,又纵马飞奔而去。 “喂,小昭子,你家公子这是发啥疯了?”褚明渊逮着冯昭问。 冯昭想了想,而后斟词酌句道:“公子这不是快成亲了嘛,他心里烦。褚公子若能开导一下就好了。” “嗨,这是什么大事?也能让他烦成这样!看小爷的,定能让你家公子郁闷烦躁地来,开开心心地回。”褚明渊扬眉一笑,自信满满。 又疯跑了十来圈,孟煜这才停下来。 看着一身大汗淋漓,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孟煜,褚明渊不由皱皱眉,心下暗惊,孟三这模样,确实不太对劲。 不过成个亲而已,能把他烦成这样?看来是要好生疏导疏导,劝一劝。 “看你跑得这一身大汗!走,去天香泉泡泡。”褚明渊提议道。 天香泉离北郊跑马场不远,不过十里地,若骑马一盏茶可到。天香泉是一处温泉,但又不仅仅只是温泉,它更是一处温柔乡。以往,孟煜等一群纨绔子弟跑了马之后,总爱往那里去。 一来可以解乏,二来可以娱乐。 天香泉与普通的秦楼楚馆一样,里面的姑娘分清倌人和红倌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红倌人则百无禁忌,只要给足钱,干啥都行。 孟煜和褚明渊二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天香泉,然后包下一处汤池,二人舒服舒服地泡了进去。 “唉,还是这温泉泡着舒服,周身毛孔都泡开了,浑身通泰。可比家里烧得那一点水强多了。”褚明渊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十分惬意地眯着眼。 孟煜半阖眼睑,静静泡在池里,没有搭理他。 “喂,我说孟三,不就成个亲,你至于纠结成这样?”褚明渊踹了孟煜一脚。 孟煜睁开眼,斜睨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呵,我怎么就不懂了?我明年也要成亲的,好不好。还是说......”褚明渊神神秘秘地靠近孟煜,目光对他上下打量着。 “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煜冷笑一声,一抬腿,就朝褚明渊踢过去,褚明渊忙往后连退几步,狼狈避开。 “啧,啧,孟三,你这是憋了多大火气呀,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要不,给你点个人来泄泄火?” 孟煜瞅了褚明渊一眼,又想到自己一身压不住的邪火,而后点了点头。 褚明渊给孟煜点了个红倌人。 他们这一群纨绔子弟,看似经常眠花宿柳,其实他们逛青楼几乎不会点红倌人。 一是成年后,家里都给备得有纾解需求的通房丫头,不会馋那口。二是怕在外面不小心留下子嗣,混淆了血统。三是怕染上病,难治,既坏了名声,又坏了身体。 若有人真是看上了谁,通常也是将姑娘赎身出来,买间房子金屋藏娇。 褚明渊今日破例,给孟煜点红倌人,是因他看得出来,孟煜确实憋得狠了。虽然他不知孟煜为何要为难自己,非得拘着自己,明明家里摆着个通房丫头。就算是通房失了新鲜感,那还不能再收一两个可心的小丫头? 褚明渊摇摇头,表示不解。他招来天香馆的老鸨,叮嘱要一个没接过客的姑娘进去侍候,人要漂亮懂事,钱管够。 老鸨当即就唤来一个姑娘。 “这是小翠,公子看可还行?”老鸨满脸堆着笑。 褚明渊抬眼看了看,这姑娘虽谈不上国色天香,但也是面若桃花,粉面含春,称得上娇羞可爱。 褚明渊点了点头。于是,小翠便宽衣解衫进了温泉池。褚明渊则一转身,换了另一处池子。 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孟煜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见是一衣着十分清凉的姑娘,正款款走过来。他心知是褚明渊给他点的人,便又将眼皮垂下,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搓澡即可。”孟煜闭着眼,懒声道。 孟煜眉目英挺,五官俊逸,身材虽削瘦,但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这么好看的客人,小翠还从没见到过,她不由一阵面红耳赤,服侍得更加尽心卖力。 只过了一会儿,孟煜便后悔了。他刚才之所以会答应褚明渊,是因心中邪火确实太盛,想着若能泄一泄,也是好的。 可是真当人送到他跟前,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提不起半分兴致。闭上眼,他满心满脑子的,就只有甘采儿。 倒也不是甘采儿皮相有多绝艳,人有多独特。只是心中一旦放进了一个人,其余的人,在眼中便都会变得面目模糊,让人再提不起一丝兴致。而心中放着的那人,只需稍稍想上一想,便能使人心跳加速,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小翠服侍得越殷勤,孟煜心中躁意越盛。 蓦地,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跨出了温泉池,而后扯了一旁衣袍穿上,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天香泉。 他也没给诸明渊打招呼,甚至连冯昭都懒得喊,翻身骑上马,直往城东的兰宅狂奔而去。 孟煜知道,他心里的那股火,唯有甘采儿能灭。 凭什么他要一个人憋着,忍着,凭什么他要一个人难受?! 孟煜心中邪火‘噼里啪啦’地烧。 一想到甘采儿躺在兰亭舟怀里,娇羞无限,夜夜亲昵,他就浑身暴戾顿起,噬骨钻心地恨,直想发疯。 那明明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娘!是他明媒正娶过门的王妃!那老匹夫早与她和离了,凭什么还要占着她?! 也明明是那老匹夫伤她更深,更对不起她,可她却总是偏着他!前世这样,今生还是这样! 孟煜越想,心里的邪火越盛。烈烈的北风,随着他飞驰的速度,呼呼直往他脸上扑打,冰冷一片,可却一点也降不下他胸腔里燃着的那一把火。 见到甘采儿,然后抢走她,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第189章 今日,城东的兰家老宅十分安静。 一大早,兰亭舟就带着墨云,同几位新结识的友人去西苑雅集了。 兰亭之就更不知又跑去哪里了。自到了京都之后,他是见天地不着家,整日都往外跑。甘采儿给兰亭舟提过两次,兰亭舟只说不用管他。 于是,老宅里就剩了在后院劈柴的墨砚,和窝在主屋暖阁里闲话的甘采儿主仆。 暖阁里点着炭火,温意融融。明明已是初冬时分,屋内却暖和如阳春三月,十分舒适。 甘采儿慵懒地缩在美人榻上,身上盖了张薄毯,手中拿着账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小红谈论着采买下人的事宜。 在旦州府时,因是短时间暂住,所以兰家小院里的婆子丫鬟们,都是雇来的,而非买下的。也因此,这些人全都没跟来京都。 现在宅子里的下人就小红,墨砚,墨云三人,完全不够用。在大致安顿下来后,采买下人便是第一急迫的事,不然连顿像样的热乎饭菜都吃不上。 “厨娘至少要二个,这个不能少。一个要会烹炒煎炸做热菜的,一个要擅长做面食甜品的。” “其余粗使丫头和杂役什么的,一样可添二三人。这些,你自己看着定就行。”甘采儿一边说道,一边打了个呵欠,又往毯子里缩了几分。 小红坐在一旁,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而后道:“小姐,京都物价可真是贵,买个下人那价格是旦州的五倍不止。要不,我们还是继续雇人吧?” “小红,你是傻了不成?雇人岂不是更贵?”甘采儿取笑着。 雇人是短期划算,一旦时间长了,自然是买断便宜得多。而且到最后,实在家里没银钱了,下人还能卖了换钱呢。 “小姐,你才傻呢!”小红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你在这里又住不了多久,干嘛花那冤枉钱,最后全给他人做嫁衣?!” 甘采儿闻言一噎。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如果这么算来,好像是有点亏?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虽然是要与兰亭舟和离,但一时半刻的,她还不能离开京都。毕竟,前世的债,她还得慢慢讨。 于是,她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心眼的丫头!” “既然人是我买的,走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带走嘛。再说,我还要在京都开铺子赚钱呢。” 甘采儿这么一说,小红便又高兴起来,于是,热情地与甘采儿讨论起来。 “小姐,你爱吃鱼,那厨娘我们就挑擅长做江北菜的,听说江北那边做鱼都有几十种法子呢。” “姑爷喜欢甜品,那做面点甜品的厨娘,我们就主要看做甜品的。” “你怎么老为你家姑爷考虑?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小姐喜辣?” 忽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甘采儿一个激灵,“噌”地一下,就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小红更是“唰”地一下站起来,挡在甘采儿身前。 “孟公子,你怎么能随便就进别人家来?!”小红大声控诉着,十分愤怒。 “啧,真麻烦。” 孟煜轻嗤一声。而后,只见他指尖微动,一道寒芒掠过,小红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便软绵绵地,一头栽倒在地。 “你干什么?!”甘采儿从美人榻上惊跳而起。 “她是你丫头,我还能对她做什么?”孟煜单手一撑,从窗棂一跃而入。 “麻醉针点了她睡穴而已。” 说罢,孟煜往身后淡喝一声。 “冯昭。” 随着他话音一落,窗棂处闪过一道身影,而后再一闪,暖阁地上的小红便不见了踪影。 甘采儿气得直磨牙!这人简直是太猖狂了,青天白日的,竟是不管不顾,硬闯了她房间! “你是怎么进来的?!”甘采儿怒道。 “哦,我骑马来的。” 孟煜一撩衣袍,坐上刚才小红坐的圆凳。圆凳离甘采儿的美人榻很近,几乎是紧挨在一起。 “我问你是怎么进我家的!” “我敲门了,没人应。我就只好翻墙进了。” 孟煜现在的心情很好。 他顶着满腹的郁躁之气,一路策马狂奔而来。在看到甘采儿那一瞬,狂躁的心绪,忽就缓下来。 其实,他刚才都不能算是看到了甘采儿。透过狭窄的窗棂缝隙,他只看到了她毛茸茸的发顶,圆圆的下巴,还有缩成一团的毛毯。 听着她与小红笑闹打趣的声音,就像有一道甘洌的清泉,忽地从心尖上流过,抚平了他所有的烦躁,心安稳下来。 她在这里,就在自己眼前,伸手可及,哪里都没去,不会再也找不到。 “你今日硬闯过来,是想干什么?!”甘采儿憋着一口气。 “不干什么,只想看看你。”孟煜支着下巴,看着她。 “现在看过了,你可以走了。” “没看够。” “你到底疯够了没?!”甘采儿一扬手,将手中账册,愤怒地往他脸上摔过去。 她怒不可遏:“光天化日,你一外男,竟直闯我闺房卧室!若传出去,你还想我和前世一样,成为整个京都不耻的淫妇吗?!” 孟煜一抬手,将账册接下,然后直起身,向她俯身压过去。 甘采儿大惊,不由往后急退,一下便跌倒在美人榻上。孟煜展臂一撑,将她困在美人榻与自己之间。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发疯,嗯?”孟煜低目看她,轻笑着。 “疯够了,就滚。”甘采儿咬牙道。 “不够。”孟煜又俯下几分,他的鼻息撩在甘采儿耳侧,“你亲我一口,我就走。” 甘采儿心蓦地一悸。 孟煜的声音,暗哑低沉,还带着一丝丝尾音......这样的孟煜,明显是情动了。与此同时,甘采儿闻到他身上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香腻气息。 甘采儿简直要气疯了!这混账东西不知和哪个女人鬼混了,惹得发了情,居然跑她这里撒浑! 她胸口急速地起伏着,若手上有刀,她都恨不能一刀直插进孟煜的胸膛。 但可惜,她手中空无一物。 而且,孟煜此刻身子压着极低,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在他身形之下。方寸之间,她连抬一抬手都做不到。 孟煜的目光,幽幽地,极深盯着她,像一头野狼,盯着自己的晚餐。 甘采儿气极,双目圆瞪。清透的眸子,因怒气而晶亮,爆发出灼目的光彩,格外生气蓬勃。 果然,还是生气时最好看。孟煜忍不住着迷,便更俯下身,想亲一亲她的眼睛。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孟煜靠近时,甘采儿张开了嘴,猛地一口,咬在孟煜的下巴。 “嘶~~~”孟煜疼得倒吸气。 甘采儿像叼住鱼的猫,狠狠咬着,直咬得血气四溢,也没松开一丝。她力气之大,似恨不能扯掉孟煜一块血肉。 最初那口,突然冷不丁的,还真吓了孟煜一跳,疼得他直皱。后来,他见甘采儿气得狠了,也就放松下来,任她咬着自己撒气。哪怕是咬得血珠子直冒,他都没再动。 可这一咬,两人之间距离就又近了一分,鼻尖萦绕的,都是彼此的气息,连呼吸都缠在一起。 渐渐的,孟煜又心猿意马起来,喉头微微地滚动,觉得有些渴。 正在这时,忽听见远远传来开门的声音。 甘采儿蓦地一顿,她停下口来,抬起头看着孟煜,眼里全是慌乱。 兰亭舟回来了。 第189章 “你亲我一下,我就走。”孟煜俯耳轻声道,带一丝戏谑,还有满满的,不容错辩的恶意。 亲个屁! 还走?往哪里走? 兰家老宅又破又小,从前门到后罩房不过十来丈,只需一两句话的工夫,就能穿个对个! 而且,只要绕过了影壁,整个院子便一览无余。藏都没地儿藏去! 甘采儿眼睁睁地看着兰亭舟和墨云绕过影壁,出现在院中。最关键是,兰亭舟走的方向,不是书房,而是主屋! 甘采儿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她转过头,恶狠狠地一把拎住孟煜的衣襟,恨声道:“你要敢出半声,我杀了你!” 孟煜眉眼轻轻一挑,往美人榻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绝不出声。”他微笑着保证。 其实,孟煜私心是希望兰亭舟能进来的,他想让兰亭舟看到他流血的下巴,还有甘采儿唇边的血丝。 就不知,见此情形,那一向冷静自持的端方君子,会不会气到发疯?就如同他一样。 甘采儿也不管他到底说了什么,又在想什么。她跳下美人榻,揪起孟煜的衣襟,就把人往卧室里拖。 让他进卧室?!孟煜略有诧异,不过,他还是很顺从地配合着。 下一刻,他便被塞进了一个破旧的,摇摇晃晃的衣柜里,然后“咔嚓”一声,甘采儿在外面扣上了锁。 孟煜摸了摸鼻子,低低地笑了。 活了两世,他这还是第一次钻人衣柜。活脱脱的,就像是被人捉奸在床的奸夫。想及此处,他的唇角不由微微上翘。 嗯,当一回囡囡的奸夫......好似,也还算不错? 甘采儿卧室的这个衣柜,是一个陈年老木柜子,隔板和抽屉都朽得厉害,她正要找木匠来修理一番,所以让人将内里全腾空了,只剩了个空架子,此时正好能装下一个人。 刚把人塞好,兰亭舟便进了屋。 甘采儿急忙迎上去,问:“今儿雅集散得这么早?我还以为得过了晚膳,你才回来呢。” “郭兄和黄兄他们晚上还有约,就散得早些。” “你也不用另外准备吃食,回来时,我让墨云在食肆买了些饭菜,一会儿热热就能吃。” “嗯。知道了。” 甘采儿将兰亭舟的外袍脱下,挂在衣架上。可当她一回转过身,却见兰亭舟目光凝在她身上。 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怎么了?”甘采儿忐忑地问。 兰亭舟凝住的目光,越发幽深。他缓缓伸出手,轻抚过她的嘴唇,缓缓摩挲了两下,而后,指尖赫然揩了一抹血丝。 甘采儿脑子“嗡”地一声,空白一片。 “怎么见血了?可是磕着哪儿呢?”兰亭舟问。 “啊?!” “这,这可能是我没留意,一下咬,咬着了。”甘采儿心如擂鼓。 兰亭舟垂眸,耐心地,用指尖一点一点,将甘采儿唇边的血渍,悉数擦拭干净。只是,擦着擦着,他的眸色越发的深。 甘采儿的嘴角唇边,并未见一丝伤痕。 “下次,别这么不小心了。”兰亭舟收回了手。 “今日乏了,我想先休息一会。” 说罢,兰亭舟抬步往内室走去。 甘采儿心神巨骇!三魂七魄都快吓掉了二魂五魄!她猛地一把抓住兰亭舟。 “你先别休息,我有事和你说!” 兰亭舟脚步一顿,淡淡看着她。 “夫人有何事要说?” 甘采儿急出一脑门子的汗,她脑子拼命地快速转动起来。 “我答应了杜恪,让你给他画一张九九点梅图,说好了下次带去的。”终于让她瞎编出来一个理由。 “点梅图不急在这一时,改天再画也来得及。” “哎呀,就今日画嘛。往后,离春闱越近,你的时间可都得用来复习功课,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就现在画,走嘛。”甘采儿扯着兰亭舟衣服,就开始撒娇。 说不过就耍赖,这是甘采儿的惯用招式。兰亭舟低头瞅了一眼衣袖,又看了甘采儿一会,而后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替她擦着额头。 “怎的出这么多汗?” “都怪小红,将屋里炭烧得太旺了。” “兰哥哥,走嘛,走嘛,我们去画图。对了,你还要给我也画一张。”甘采儿推着兰亭舟就往书房去。 “兰哥哥”从她口中一出,兰亭舟只觉耳根一热,心就软了,便遂了她心意,不再往内室里去。 兰亭舟清楚地知道,今日内室里藏了秘密。甘采儿实在是不会撒谎隐瞒。 只是,她这么不想自己知道,那自己也可以先放一放。不管是什么秘密,他迟早会知道的。 甘采儿与兰亭舟两人的对话,孟煜在衣柜里听得一清二楚。 “兰哥哥”三个字,听得他手心发痒,十分想摇一摇柜门,但想到甘采儿绝决的模样,便又悻悻地掐了这心思。 他真要现在出去,与兰亭舟对峙,囡囡真会杀了他的。 等甘采儿守着兰亭舟画完点梅图,再回到卧室时,只见衣柜门大敞着,而孟煜早已不知去向。 第189章 孟煜冒然的闯入,和兰亭舟突然的返家,让甘采儿着实受到不小惊吓。一连好几日,她都心神不宁,时时担心吊胆,生怕孟煜一个冷不丁,又从哪里冒出来。 看着甘采儿整日不安的模样,小红也很忧心。 “小姐,要不干脆把实情给姑爷说了吧?姑爷若是知道了,你也不用怕再被他威胁了。” “要怎么说?说我重生一次?说我前世让他沦为全京都的笑柄?还是说前世我要死要活非得与他和离,然后再嫁错了人,丢了性命?” 呃......好像这也确实没法说。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再这么下去,迟早姑爷不知道也得知道了。”小红挠着头,有些着急上火。 甘采儿何尝不知道这点? 可她现在,是真拿孟煜没什么办法。 孟煜虽没有官职、功名在身,但他贵为国公府嫡子,妥妥地站在京都权贵的最高圈层。 他爹是手握十几万重兵,镇守在北疆的卫国公,娘是平南王府的昭南郡主,兄长是震慑诸国的镇北大将军。 只要他不谋逆和不惹民怨沸腾,其它的胡作非为,哪怕闹得再离谱,皇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全当没看见。 而甘采儿和兰亭舟呢?除了一个好的名声和一个举人功名之外,就一无所有。现在的他们之于孟煜来说,就像是蝼蚁对大象,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甘采儿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和孟煜开诚布公的,心平气和地谈一次,抛开一切恩怨情仇,希望能把问题解决。 尽管她完全不知道问题症结何在。 正在甘采儿琢磨着要怎么给孟煜写信的当口,她收到了朱小筱送来的请帖,邀她后日去赏梅。给她送请帖来的人是环儿。 “你家小姐最近怎么样了?我最近都忙得没时间去看她。”甘采儿道。 “唉,我家小姐最近也忙,忙着三天两头地生气呢。这不,昨天又生生气了一宿。”环儿脸上半是忧愁,半是无奈。 “哈哈哈,定是那书呆子又惹恼她的吧?”一旁的小红听得直笑。 “可不是嘛。”环儿忍不住叹气,“韦公子只爱画画,不爱读书,总惹得小姐总生气。这才几日,画都不知道让小姐撕坏多少幅了。” “这不,前日里,韦公子又画了一整天的画,什么书都没看。小姐得知后,立即就点头同意去这赏梅聚会了。” “这赏梅聚会,还有什么说道不成?”甘采儿好奇地问。 她拿起请帖来,又仔细地看了看,是膳部郎中陈超陈夫人发出的帖子,说他家梅园的梅花开了,邀众人一同前往赏梅。 “我家夫人不是有位表姨在京都嘛,正是这位陈夫人。陈家只有儿子没女儿,陈夫人见了小姐就很喜欢。知她还没定亲,便四处张罗着要给她相见人家呢。”环儿解释道。 “所以,这场赏梅聚会,其实是给小筱安排的相亲会?”甘采儿八卦地道。 “嗯。”环儿点点头。 “我家小姐说了,反正韦公子也不喜读书,想来对进不进士的也不甚在意,所以自己还是另作打算好了。京都的才俊到处都是,还怕挑不了几个称心的?” 甘采儿默了默,韦石安这是把小筱气得有多狠呐,连相亲都要去了。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这么问了。 环儿闻言,也是叹气。 “唉,兰夫人,你是不知道。到现在为止,韦公子带来的书,还全在箱子里,一本都没拿出来呢。画到是画了不少,不过全让小姐撕了。” 甘采儿摇了摇头,心中不由好奇,前世的韦石安到底是怎么中的进士? 算了,约孟煜见面的事,先搁一搁,还是先陪朱小筱去散散心。自己难得一个好友,可别被气出个好歹来。 第189章 虽说朱小筱答应去赏梅聚会,但她兴致却并不高,而且打扮得相当朴素,素得快和环儿差不多了。只是衣裙质地华丽一些,但也很有限,上面连绣花都不见几朵。 坐在马车里,甘采儿见状,一脸无语地道:“你就穿这一身去相亲?” 朱小筱瞥了她一眼,神情恹恹,没说话。 “哎,你真跟书呆子怄气了?”甘采儿戳了戳朱小筱,眸子里满是八卦。 “谁跟他怄气了?我这是在为自己谋后路。”朱小筱一巴掌,打开甘采儿的手。 “他成天就只喜欢画画,半页书都不愿意看。这模样哪里能考得中?要不是拿了恩科名额,我看他连乡试都过不了!”朱小筱一脸嫌弃。 “你真的,把他的画全撕了?”甘采儿有些犹豫地问。 “嗯。”朱小筱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吗?” 甘采儿默了一默,而后,痛心疾首道:“小筱,你知不知道韦公子的画,日后会卖到多高的价格?千金难求!是千金难求!!” “你撕的哪是画呀,你撕的那是银票!” 朱小筱闻言沉默了,半晌后,扭头对环儿说:“下次你拦着我点。” “小姐,我尽量。”环儿很诚恳地看着她家小姐,“不过,你发脾气的时候,连韦公子都拦不住,我觉得,我恐怕也不行。” 朱小筱默默转过头,趴马车的软枕上,又不说话了。 甘采儿凑过去,又去戳她,继续十分八卦地问道:“你是怎么撕他画的呀?” 朱小筱奇怪地看她一眼,道:“还能怎么撕,就是拿手撕的呀。” 她一边说,还一边演示了一番:“诺,就这么抓过来,然后双手一扯,不就撕掉了?这还能有什么难度不成?” 甘采儿一默,看了朱小筱一眼,道:“你可知道,韦石安十三岁就一剑挑了五个土匪窝?从而一战成名?” 朱小筱柳眉一竖,道:“呵,他还敢拿剑挑了我不成?” 甘采儿只好更加沉默了,她脑里忽地蹦出一个画面,是韦石安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小筱追着打......这画面,很怪异,但甘采儿觉得很真实,她就很难评。 “以后,我和他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他是爱画画,还是爱读书,我也再操心不着。”朱小筱撒着气道,情绪十分低落。 “小筱,你也别着急上火。韦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他定能考中进士的。你放心好了。”甘采儿出声安慰道。 “对了,你是不是没给陈夫人讲韦公子向你提亲的事?她怎么给你张罗起相亲来了?” “讲什么讲,我和他都没正式定下来。现在若说了,万一最后不成,到时岂不是坏我名声?” 甘采儿瞅了几眼朱小筱,心里暗暗叹气。她今日这身装束,摆明了就是不想任何人看上她。韦石安会不会坏了她名声,甘采儿不知道,但韦石安乱了她一颗芳心,那是一定的。 当她们到达陈府郊外的梅林时,陈夫人看到朱小筱的装扮,果然皱了眉头,十分不满。 朱小筱只好推说是来京都的衣饰准备得不够,有几套正好拿去浆洗了,只剩了这套素净。她想着京都崇尚清雅,便穿了来。 “那也不能素成这样呀。”陈夫人埋怨道,当即拔了自己头上一支珠钗,就往朱小筱头上插。朱小筱推托不过,便受了。 有了珠钗相衬,朱小筱的颜色果然提亮了几分,陈夫人这才稍稍满意。 “今日来的,大多是老爷同僚家的女眷,与你同龄的小姐也多,并没什么男子。你不用拘着自己,可先去林中玩耍,认识认识。待晚些时候,我再将你引荐给各位夫人。”陈夫人道。 朱小筱乖巧地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地朝陈夫人行礼,而后退出了正堂,与甘采儿去了梅林。 “在京都相亲,男女双方是不见面的?”朱小筱歪着头,问甘采儿。 “嗯,是这样的。”甘采儿点点头。 她前世在京都生活过十几年,对京都还算了解,特别是京都对女子的各种要求。 “京都比其它地方都讲古礼,礼教森严得很。对女子要求‘笑不露齿,行不露足’。” “而男女之间的大防,要求就更为严厉。未婚的成年男女,不得私下见面,否则就视之为‘淫’,会被人诟病耻笑,名声尽毁。 “所以相亲的时候,男女是不能见面的。” 说及此处,甘采儿幽幽一叹,前世她初来京都,哪里知道这些?因而,被人设计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就背上了“淫妇”和“不洁”的恶名。 “男女双方不见面,那怎知对方合不合自己心意?”朱小筱不解。 “呵,这你就不懂了。京都的相亲,可不是说男女之间相看,而是指婆媳之间相看。”甘采儿笑道。 “在京都,婚姻大事,是严格地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要成亲的二人,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 “哦,原来是这样。”朱小筱这才恍然大悟,甘采儿的一番话,听得她连连摇头,“京都真可怕。” “只要你不扮靓装乖,以你的脾气,怕是没哪个主母能看中你做儿媳。走吧,我们看梅花去。”甘采儿笑着拉朱小筱往梅林中去。 知此次聚会不会有男子出现后,朱小筱整个人也放松了许多,便与甘采儿二人在梅林中嬉笑打闹起来。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着,然后就到了一处凉亭。凉亭里坐着几位女子,有十五六岁的小姐,也有二十出头的妇人,衣饰皆十分华丽,举止端庄优雅,想来都是陈夫人请来的贵宾。 年长的正围坐在一起,烤着炭火聊天,年轻的几个在一旁玩投壶的游戏,看样子其乐融融,玩得十分开心。 只是,有一女子,坐得离众人稍远了些,人虽在亭内,但亭里的热闹好似传不到她那里,显得格外冷清。 这样的场景,甘采儿很熟悉,是被其它人刻意孤立和排挤的场景。她不由地多看了那女子几眼。 只见那女子梳着简单的双平髻,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可看面相,却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要老成许多。其衣着和头饰都很名贵,明显比旁边一众女子高出一大截去,一看就是高门世家里的小姐。但观其举止,却又显沉默局促,没有贵女该有的从容大气......就挺矛盾的一个人。 亭中众人见甘采儿与朱小筱两人走来,便有热情的妇人招呼两人过去。二人就进了亭子,朝着众人行礼,再一一寒喧。 等她二人行完礼,简短地通报了各自姓名之后,众人再看向二人的目光,就有了不同。 这次赏梅,陈夫人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为给眼前这位旦州来的朱小姐相看婆家的。所以,亭中几位年长的妇人,看向朱小筱的目光中就充满了审视。 至于甘采儿,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则多是好奇,还有夹杂着些许鄙夷。甘采儿一笑,看来经过上次寻芳宴,她的“美名”在京都已经不胫而走了。 甘采儿懒得理会那些明里暗里往她身上瞄的目光,她不想连累到朱小筱,便径直往那受排挤冷落的女子走去。 那女子见甘采儿朝她走来,眸子里不禁染上些慌乱。 甘采儿手里抓着一把枣干,她递了几片给那女子,笑盈盈地道:“枣干挺甜的,你尝尝。” 女子迟疑着,缓缓抬起手,似想要接过枣干。这时一旁边站着的小丫鬟,忽出声阻止。 “小姐,今日出来时,夫人有交待过,你在外不能乱吃东西。” 女子抬起的手,便又放下。 甘采儿也收回手,将枣干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一屁股坐在那女子旁边,歪着脑袋,看着那丫鬟,笑着道 “怎么着,你是怕我害你家小姐呢,还是说,你觉得陈府准备的干果有问题?” “要不然,我去请陈夫人来查查?” “不,奴婢不敢!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稍微一吓唬,便慌了神。 “是我家小姐身子弱,对很多吃食都不受用。今日出来时,夫人专门交待过奴婢,不让小姐吃外面的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甘采儿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扭头转向那女子,温和地笑着。 “我姓甘,我夫君姓兰,他明年要参加春闱,我前几日才随他从旦州到京都来。” “嗯,我知你是兰夫人。”女子柔和一笑。 “那不知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我姓梅,名婉清,是家中长女,家父梅卿如。” 甘采儿心中一惊,这人竟是梅家大小姐! 第189章 甘采儿十分震惊,自己眼前之人,竟然就是那位梅家的大小姐!! 她缓了好久,才稳住了心神。 见甘采儿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大惊失色,梅婉清的脸色不禁黯淡了下去。 她就知道,自己“克亲克友”的名声太吓人,根本就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不由往旁侧了侧身子,离甘采儿远了几分。 甘采儿注意到梅婉清的退缩,她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儿。 梅家,那是跺一跺脚,都能让京都震三震的家族。三代公卿世家,百年望族,可不是说着玩的。梅家在朝中,更是门生故吏遍布,连摄政王公孙奕平日见着梅卿如,都得笑脸相迎。 他家的小姐,还不得和公主一般金尊玉贵? 前世的梅婉吟,就是高傲得目中无人,在卫公国府都能横着走,怎么梅婉清竟会如此畏缩?甚至还遭人排挤了?! 甘采儿在震惊之余,十分不解。 而且按理说,以梅家的地位,梅婉清身为梅家大小姐,是根本不可能来陈夫人举办的聚会,毕竟陈大人不过是五品官身,在京都基本算是下层官员。 这其中,必有缘故。 “梅大小姐可是一直在京都生活?”甘采儿找了话头,开始套近乎。 甘采儿这一开口,倒是吓了梅婉清一跳。她扭头看向甘采儿,只见对方眸中笑意盈盈,全是亲切和善,并没有嫌弃和害怕,不由怔了怔。 哦,是了。这位兰夫人才来京都,想来还不知晓她的恶名。不过,哪怕这一点善意是因无知而起,她也很珍惜。 “嗯,我自幼便在京都。”梅婉清轻声道。 “那不知梅大小姐能否推荐几处京都好玩的地方?我这还是初次上京都呢,平日里想出门逛逛,都不知道往哪儿去。” 梅婉清迟疑了半晌,才接话道:“我从小身子不好,很少出府游玩,最常去的地方是寺庙和道观。若兰夫人要想知道京都哪里好玩,可能要去问旁人才是。” 甘采儿闻言,不由仔细打量起梅婉清来。只见对方唇红齿白的,皮肤也白皙柔滑,双眸如秋水翦翦......这也不像是病弱之人呀。 “我在旦州认识一位老大夫,医术很高明,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甘采儿开始信口胡诌。 “梅大小姐身体是有何不适?不如说来听听,到时候我可以请他来给你瞧瞧。” “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身子虚而已,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梅婉清勉强地笑笑,不欲多说。 甘采儿见状也不好再继续打探,便换了话题。 “梅大小姐今日莫不是也来见人的?”甘采儿笑起来,逗趣道。 她本意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却不想梅婉清还真点了头,细声细气地,很老实道:“嗯,听说邓夫人要来赏梅,母亲便嘱咐我也来看看。” “邓夫人?”甘采儿疑惑。 “是户部度支郎中邓大人的夫人。”梅清婉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 户部郎中!! 甘采儿惊愕得张大了嘴。 按梅婉清的表情,她觉得自己不可能猜错。梅婉清今日真是来相亲的,而且还相的是一个户部郎中的儿子! 户部郎中官位不过五品,与陈大人同级,在京都那是一抓一大把。 以梅婉清的身份,哪怕是皇子王孙都嫁得。可现在,她竟要嫁入一个五品官吏之家?! 要知道,前世的梅婉吟嫁的可是孟煜。孟家不仅世袭公侯,而且重兵在握。老国公和孟偃更是全都官居一品,站在武将的最顶端。 甘采儿心中忽地闪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位梅夫人怕不是亲娘,而是后娘吧?! “邓夫人又是哪一位?”甘采儿靠近梅婉清,小声地问。 梅婉清伸出指头,往前方略微抬了抬。甘采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位穿着深绿色绣花锦缎窄褃袄的中年妇人,正坐在炭火边与人笑着聊天,目光都没往梅婉清这处瞄上一分。 如此轻慢的态度,不仅是摆明没瞧上梅婉清,而且还在故意给她难堪。 这种难堪,甘采儿也很熟悉。 一股心疼夹杂着怒意,“腾”地从甘采儿心中升起,直冲她头顶。 她一把将梅婉清拉起,指着远处一簇开得正好的红梅,道:“那枝红梅开得真好看,梅大小姐,我们过去折一枝吧。” 梅婉清局促地扯着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她身旁的小丫鬟开口了。 “兰夫人,我家小姐身子弱,林子里冷,怕被冻着,还是就不去了吧。” 甘采儿清楚看到,梅婉清本有些光彩的眸子,一下子就暗了。 甘采儿扭头看着那小丫鬟,突然就想起了巧雀。 于是,她冷下脸,讥诮道:“你家小姐之前不是走来这里的?刚才走着不生病,现在与我逛一逛,就要生病了?!” “你三番五次对我出言不逊,莫不是看不起人?” 甘采儿唬下脸来,厉声喝斥。那模样倒有几分凌厉的气势,吓得那小丫鬟一抖,瞬间噤了声。 “兰夫人,你别骂巧燕了。她不是看不起你,她这是为你好。”梅婉清轻声道。 “为我好?”甘采儿不明所以地看向梅婉清。 “夫人才来京都,所以不知我因出生时辰犯煞,会‘克亲克友’。若与我走得太近,轻则会倒霉,重则是要丧命的。”梅婉清声音轻柔,但又带着艰涩。 “那红梅确实生得好看,不过,夫人还是请自去吧。” 甘采儿看着梅婉清眼里光,一点点寂灭,直至一片孤寂。 “克亲克友”?这是什么狗屁言论!要真这么克,怎么没把梅府上下全克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怕这个? 再说,这是难得一个接近梅府的机会,她是可不能放弃的。 看着梅婉清柔弱又怯懦的模样,连她自己的丫头都敢明目张胆欺压她,这其间要没有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甘采儿握住了梅婉清的手。 “你放心,我命硬,不怕克。” 第189章 甘采儿强硬地拉着梅婉清出了凉亭,她本以为梅婉清会挣扎抗议,所以手上使的力道不小。 可谁知,梅婉清却是一声不吭,乖乖地跟着她出来。倒是凉亭里其它人见她二人携手而出,显得十分惊讶,而后议论声不断。 走到那棵红梅树下,甘采儿攀折了两枝红梅,一枝拿在手上把玩,另一枝递给梅婉清。 “送给你的。”甘采儿道。 “给我的?” 梅婉清眼里闪过一抹亮光,那是出乎意外的惊喜,还带着些小心翼翼。 甘采儿的心,不禁微微地疼了一下。她好像从梅婉清身上,看到了前世那个初到京都的自己。 渴望着友情,却又小心卑微。 “为什么会说你‘克亲克友’呢?”甘采儿放柔声音,问道。 “因为,我真的克了很多人。”梅婉清垂下眸子,神情低落下来,有些难过。 于是,甘采儿从梅婉清口中听到了她的故事。 梅婉清第一个克死的,是她的母亲吕芩。梅婉清在两岁时,有一次冬天和母亲外出玩耍,她意外了落水。当时跟在身边下人全懵了,然后施救也不得力。 吕芩心急不已,便毅然跳入湖水中,亲自将梅婉清救上来。吕芩却因此感染了风寒和肺痨,回到家后,一病不起。拖了没多久,就病故了。 梅婉清第二个克死的,是她的乳娘孙嬷嬷。吕芩身故后,她便交由孙嬷嬷照料。可不到半年,孙嬷嬷也得急病去了。 孙嬷嬷年岁不大,还不到四十,身体也一直很健康,突然得急症去了,府中就隐隐开始有流言。 梅婉清说她第三个克的,是她的小狗云朵。云朵是一只浑身毛发雪白的狮子狗,长得十分可爱。云朵是她过一岁生日时,吕芩送给她的玩伴。 在吕芩亡故后,她一度极依赖这只小狗,走哪儿都得带着,就连睡觉都要搂着抱着,不撒手。谁知突然一天,云朵就发了狂,到处咬人,还抓伤了梅卿如。 然后,云朵就被下人打死,扔出了相府。她也因此大病一场。 后来,府上来了一个道士,拿着她生辰八字算了半天,最后说她出生的时辰不好,犯了煞,是天生“克亲克友”的命格,需得每年到寺中或者道观中清修,方能化解一二。不然,但凡与她亲近的人,轻则倒霉,重则丧命。 所以,从三岁起,她便每年都要去寺里或者道观中住半年,日日诵经抄书,洒扫寺院或是道观。 甘采儿听着梅婉清说往事,心中不由冷冷一笑,果然,现在的梅夫人是梅婉清的后娘。 “哦,那现在的梅夫人,又是谁呢?”甘采儿问。 “现在的母亲是我娘亲的妹妹,也是我的小姨,叫吕芷。”梅清婉道。 “孙嬷嬷死后,父亲见我无人照料,便娶了小姨做继室。其实娘亲身故后,小姨就住进府中,一直照看我了。” “小姨人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府里有什么好的东西,她都会先紧着我。而且不管我做错什么事,她也从不骂我罚我。” 甘采儿闻言,默默看了梅婉清一眼。她觉得有对方垫底,自己就不能算全京都最蠢最笨,眼最瞎的那个了。 前世见过太多魑魅魍魉,见过后宅太多阴私手段,甘采儿已经不难猜出,梅婉清这‘克亲克友’的名声,真正是由何而来。 只是,连她都能轻易看出的真相,难不成那些成了精的各家主母能看不出来?想必她们个个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欺负梅婉清没了亲娘,是个孤女罢了。 谁又会为了一介孤女,去得罪梅家的当家主母呢? 想来那位邓夫人对梅婉清的冷待,如果不是吕芷的授意,那就是为了讨吕芷欢心。若梅婉清真嫁过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搓磨。到最后,也许她只会认为是自己命不好。 甘采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没亲娘的人。”她握住了梅婉清的手。 梅婉清十分吃惊地瞪着她。 “我娘也是病死的。”甘采儿接着道。 梅婉清眼睛一下瞪得更大了,双眸溜圆,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过,我后娘不是我小姨。这一点,我可就与你不同了。”甘采儿笑了笑。 “她是我爹在我娘死后遇上的,对我也挺好,很疼我。” “我对我娘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在我三岁时得病没的。我记得那时我天天哭,眼都快哭瞎了。”甘采儿轻声喟叹着。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娘亲,但她一直记得那时的自己,哭得撕心裂肺,每日都哭着睡过去,又哭着醒来。 “我没有嬷嬷,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从小陪我长大。偌,她在那边,活蹦乱跳的。”甘采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红。 “不过我养过的猫猫狗狗,那死得就多了。病死的,淹死的,与旁的猫狗打架打死的,还有自然老死的...总之,各种各样死法的,都有。” “但在我家,从来没人说过我‘克亲克友’。”甘采儿微笑着,看向梅婉清,目光清澈且真挚。 “你看,这世上与你相似的人何其多,哪来那么多的‘克亲克友’之说?” “说你出生时辰不好,犯了煞,难不成那一时全京都就你一人出生了,还是全天下就你一人出生了?” 梅婉清一下怔住了,愣在那里。 “要我说,那个道士就该被乱棍打出去,明显是来讹你家钱的。”甘采儿道。 “哦,他确实是被父亲打出去了。”梅婉清老实地道,“不过,他说的话也就这么传开了,再也没人敢与我亲近,做朋友了。” “所以,你至今才没婚配的?” 梅婉清苦涩地点点头,她自嘲地一笑。 “谁家敢娶我呢?别人成亲娶妻,是喜事,但若是娶了我,没准要成丧事。”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嫁人,在寺庙里青灯古佛过一生,也未尝不好。可母亲说,若家中长姐不嫁,断无其它姐妹先行出嫁的规矩,不合礼数。” “而且,二妹妹已经谈好人家了。所以,家里人都催着我相看。” “但......”说到此处,梅婉清住了口,不愿再往下说。 甘采儿想了想,问:“那府上,你有多少兄弟姐妹?” “我有二个妹妹,三个弟弟。” 这下人数对上了。就甘采儿前世所知,梅婉吟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 那么,前世的梅婉清去哪儿了? 第189章 甘采儿的话,彻底震惊了梅婉清。甘采儿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与她从小到大所听到的不同。 从小到大,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她命格不好,与她多亲近是要倒大霉的。 她母亲死,是因为她;她乳嬷嬷的死,是因为她;她心爱的小狗死,还是因为她;甚至连她养的花花草草死掉,也是因为她。这一切,统统是缘于她命格犯煞。 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提醒。 所以,当周围的人对她冷眼相待,兄弟姐妹都不与她亲近时,她一直在告诉自己,是自己的命不好,她们不搭理自己,是应该的。甚至连服侍她的下人,若对她有个笑脸,能亲近她一分,她都心怀感激。 在府中,也只有母亲,愿意冒着被克的风险,经常来看望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现在,眼前这位兰夫人却告诉她,根本就没什么“克亲克友”!全都是胡说八道! 望着甘采儿明艳张扬的眉眼,梅婉清心中一震,像是常年阴冷潮湿之地,忽地漏进了一缕光。 她看着甘采儿,不由生出一抹羡慕,原来,哪怕克死了母亲,也能活得这样自在呀。 甘采儿递过来的友情,梅婉清接下了。她想,也许自己真的克不到甘采儿。 甘采儿拉着梅婉清在梅林里逛起来,她二人在前面逛,小红在后面绊着巧燕,不让她上前打扰。 从“梅家大小姐”几个字一出,小红便知道,这人对甘采儿很重要。同为下人,小红自然能看出,巧燕对梅婉清的态度完全没有尊卑,明显就是奴大欺主。 小红就使了手段,拉着巧燕与她一起,只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甘采儿一边闲逛着,一边给梅婉清讲了许多自己童年的趣事。梅婉清默默地听着,心里暖暖的。后来,她也鼓起勇气,给甘采儿讲了一些自己的事,但大多数都乏善可陈,干巴巴的,没什么趣。 她们没逛多久,就有婢女过来相请,说陈夫人请的戏班子到了,已经搭好了戏楼,让大家去听戏。 这时,巧燕强行撇开小红,快走几步上前,对梅婉清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陈夫人请我们听戏呢,戏台都搭好了,你不去吗?”甘采儿眼风都没扫巧燕,只看着梅婉清问。 梅婉清看了巧燕一眼,迟疑半晌,然后还是对甘采儿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母亲说过,人多的地方我最好少去。而且,她还说未时之前,我必须得回府,不然天寒阴气重,我会容易邪风入体的。” 甘采儿一默,说不出话来。 这位梅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就不知道梅婉清的亲娘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化为厉鬼,从棺材里跳出来,一掌劈死她。 “既如此,那你便早些回去吧。”甘采儿也只好放开了手。 “兰夫人,你,你在京都会留多久?”梅婉清犹犹豫豫地问。 梅婉清眼中的不舍和渴望太明显,甘采儿心中轻轻一叹。 “近几年是不会走的,我还打算在京都开个几个成衣铺子呢。”甘采儿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梅婉清似大松一口气。 “梅大小姐,我初来京都,也不认得几个人,对京都也不熟。我能不能约你出来逛逛?”甘采儿忽道。 梅婉清一脸为难。 “若不方便,那我能不能去府上找你?”甘采儿继续道。 “好呀。我平时不方便出府,但若你能来府中,那是极好的。”梅婉清的眸子,一下就亮了。 “那可说好了,我若有空,便去你府上找你聊天。”甘采儿笑起来。 “嗯。” 梅婉清一抬手,解下了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递给甘采儿。 “兰夫人,你来的时候,直接把玉佩给门房看,就说是来找我的。” “小姐,这块玉佩你怎么能送人呢!这可是相爷送你的护身玉佩呢!!”巧燕一声惊叫,伸手就想拿走玉佩。 甘采儿抬一手,将玉佩接过。 玉佩入手温润细腻,像湖水一般碧绿、剔透,上面有一尾鱼,还有一个“清”字,是极好的翡翠精雕而成。 甘采儿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是这样巴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地塞给丁佩兰,宛如此时的梅婉清。 她觉得自己手中握住的,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还是一份滚烫的心。这份心意,她不能辜负。 “梅大小姐,那我们可就说好了!”甘采儿扬起玉佩,冲梅婉清笑着,笑得一脸明媚,灿烂。 “我住在东城城墙根下的罗汉巷,你若是得了空,也可以给我下帖子的。” 梅婉清走了,离开时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你给她说什么了,看样子她很高兴?” 甘采儿一扭头,就看到朱小筱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甘采儿往她身后看了看,“你与那些夫人都聊完了?” “早聊完了,早想过来寻你的。结果见你正上赶着讨好梅家大小姐呢,就不敢上前来打扰你。”朱小筱这话说得酸溜溜的,还撇了一下嘴。 甘采儿好笑地看着她,将手里的红梅递过去:“来,这只红梅送你了。鲜花配美人,正正合适。” 朱小筱这才展颜一笑,将花接过。 “其实,她是一个可怜人。” 甘采儿叹了口气,然后就把梅婉清的事给朱小筱说了。 朱小筱听后,相当吃惊。 “这么明显的事,她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她能怎么看?她娘和乳嬷嬷死的时候,她才两三岁。” “她从小就生活在梅夫人给她打造的环境里,身边的人也全是梅夫人安排的,每个人都不断和她说‘克亲克友’,又确实有些不好的事发生,她自然会信以为真。” “加上这个恶名,梅夫人不仅仅只是对她说,还大肆在京都内传扬,敢接近她的人就更少了。她能得知真相的机会,几近于无。”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朱小筱问。 她知道甘采儿头号要报仇的对象就是梅婉吟。 甘采儿摸了摸手中的玉佩,道:“至少要去梅府中打探打探。” “好,那一起去。” “你去干嘛?!”甘采儿扭头,奇怪看她一眼。 “当然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梅府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人能去的?” “我怕你囫囵地进去了,可囫囵着出不来!”朱小筱冷哼着,白了她一眼。 “哈,我会有这么笨?!”甘采儿气笑了。 “是,你是没这么笨。那怎么前世尽被人算计了?”朱小筱毫不留情指出。 “我,我这不是吃一堑长了一智嘛。”甘采儿气势一下就弱了。 “呵,我看够呛!你连梅婉吟都斗不过,还想去揭她妈的老底?” “不管了,总之你要去梅府,一定要叫上我。到时候,两个人总强过一个人。” “你听到了没?!” 朱小筱一把揪住甘采儿的衣襟,板起脸,很严肃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一定叫上你,成了不?” 见朱小筱唬着脸,甘采儿只好应下。她将衣襟从朱小筱手中解救下来,仔细整了整。 “对了,你今日相亲相得怎么样?”甘采儿问。 “哦,我捡了几桩你小时候的事说了,然后她们就都不和我说话了。” “喂,你干嘛说我的事?!” “放心,我都说成是我干的了。” 甘采儿一噎,无语。 “小筱,你就不怕传出去,到时候韦家会嫌弃你?” “兰夫人,你放心。韦家的长辈,我家小姐都见过了。小姐当时表现得可好呢,很得长辈的欢心。”环儿忽插嘴道。 “就你话多!”朱小筱脸色一红,伸手就要去掐环儿。 环儿笑得跑开了。 就这样,一行人斗着嘴,打打闹闹地往戏台去。 五日后,甘采儿收到了梅婉清的请帖。 第189章 京都梅氏,三代公卿世家,百年望族。 在京都,只要你一提梅家,连三岁小儿都能给你指路。梅家在京都声望之盛隆,在梅卿如接任左相之后,达到顶点。 梅家声望如日中天,梅家人行事就越发的低调。梅家子弟在外的一言一行,都要求谨慎言行,克己复礼,绝不准骄奢淫逸,轻狂浮夸。 而梅卿如,则更是低调中的低调。 十一月初八,是他四十三岁生辰。因不是整岁,所以生日宴办得极简单,只请了族中直系亲眷,亲家数人,还有寥寥几位友人,全都是平时来往频繁的相熟的人,无一外人。 所以,当门房来报,有两个陌生女子,拿着请帖上门时,吕芷是相当意外的。而且当得知,这两人拿的请帖竟是梅婉清给的,就更加意外了。 “呵,清儿什么时候也结识朋友了?”吕芷轻声笑着,一双素手正替梅卿如整理着衣袍。 她微笑的眸子,扫过进来回禀的门房,闪过一丝冷意。 老张头忙将头低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让人领着她们去大小姐的落霞院吧。”梅卿如吩咐着。 “老爷,今日来的都是熟客,这不认识的,也不知来路,冲撞了宾客就不好了。不如让她们改日再登门吧。”吕芷柔着声音,细声说道。 “无妨,难得清儿有个想请的人。只不过两个女子,今日来的大都是亲眷,就算失些礼数,也不是大事。只是要劳夫人费心了。” “老爷这话就说得见外了,府中事务本就妾身份内之事,往常哪一件没费心?”吕芷轻嗔一句,瞥了一眼。 她虽年过三十,但保养极好,眉目顾盼间,风韵尽显。她这一眼,既娇且媚,让人看了,不由心头怦然一动。 “不过老爷说得对,清儿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人上门,是该好生款待。刚才是妾身思虑太过,考虑不周。” “老张,就让婆子领她们去落霞院吧。” 老张头低着头,应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此时,甘采儿的马车停在梅府东南的角门之外,她与朱小筱正坐在马车里大眼瞪小眼。 “这请帖也递了,玉佩也给看了,可还是让我们等着。我怎么觉得这玉佩也没啥用呀?”朱小筱拿着那玉佩翻来覆去地看。 “我觉得有用。”小红道。 “朱小姐,你坐在马车上是没看到。我说求见梅大小姐时,门房连眼皮都没抬,就说大小姐不见外人。” “我将请帖递过去,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仍是说大小姐身体欠佳,今日不见客,让我们改日再来。” “然后,我才把玉佩拿出来的,本来那个门房很不耐烦就要赶我出来。结果,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老头,说今日府中确实有请客,当心冲撞了客人,还是他拿请帖去问问再说。” “他还让我回马车上等消息呢。我觉得有戏。” “啧,啧,看来梅夫人还真是想把梅婉清与世隔绝呢。”朱小筱不禁啧舌摇头。 “阿采呀,我看你想救梅婉清是没啥胜算的,不如算了吧。你还是专心想怎么对付小的那个更实在。” “其实,也并非没胜算。”甘采儿从朱小筱手中拿过玉佩。 “这块玉佩是梅相送的,她爹应该还是很疼她的。” “那又怎样?”朱小筱不屑地撇撇嘴。 “梅相多半不过问内宅之事,不然梅婉清也不至于被养成这样。” “梅婉吟那毒妇最擅长演戏,在人前扮柔弱,扮大度,然后颠倒黑白,再栽赃陷害。想来这些手段,她都是从梅夫人这里学来的。” “如果梅相得知真相,梅婉清应该就能逃开梅夫人的掌控了。” “我看难。”朱小筱摇摇头 “别说梅相了,我看就连梅婉清自己,就压根没觉得梅夫人有在害她。” “阿采,你这么做,是两头不讨好,一个不小心,还要把自己折进去,不划算呐。” 朱小筱苦口婆心地劝着。 甘采儿低垂眼眸,看手中的玉佩,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摩挲着。 “小筱,前世我认识梅婉吟的时候,从没听人提起过梅婉清,就像世上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是她爹给她的玉佩,她送我了。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 朱小筱不说话了。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与甘采儿打架,自己打不过,还崴了脚,是甘采儿背着她回的家。 她伏在甘采儿后背上,还在不停扯对方头发。甘采儿虽然一路上都在骂,骂得很厉害,可最终也没将她甩下来。 后来,她问过甘采儿,为什么要背她回家。甘采儿说,她曾分过几块桂花糖给自己,而她,早就不记得了。 甘采儿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当然,也是能插朋友两刀的人。 朱小筱无奈叹了一口气,摊上这么个朋友,有什么办法呢? 正在这时,马车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兰夫人,朱小姐,请随老奴入府吧。” 甘采儿冲着朱小筱一扬眉,得意地道:“看,这胜算不是就来了?” 第189章 甘采儿和朱小筱跟着一位婢女,在梅府中左绕右拐,越过好几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座精致的庭院前。 甘采儿抬眼看了看院子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落霞院。 落霞院很大,四四方方,很平整。周围一圈抄手游廊,连着七八间厢房。厢房正中间合围着一个很大的庭院。 此时天光正好,冬日的阳光倾泻而下,洒了满院,十分明亮,本应让人感到暖意融融的惬意,但甘采儿却只觉得刺眼。她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么大的院子,怎么连棵树,一株花都没有?光秃秃的,真是太浪费了。”跟在身后的小红小声嘀咕着。 甘采儿蓦地恍然。她抬眼往四周一看,果然,整个院子里不见一棵树,一朵花,甚至连一株草都没有。院子里摆放的全是假山,奇石,还有石桌、石椅,难怪她会觉得晃眼睛。 “不仅是没花草树木,你们没发现,这院中除了人之外,再无一个活物?” “啧,这安排,可真是用心良苦。”朱小筱轻轻嗤了一声。 甘采儿望着眼前满是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宅院,尽显奢华精致,却无一丝生机。她不由啧舌,梅夫人这心机和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 梅婉清能平安长大,可能全赖她还想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吧。 听到甘采儿来了,梅婉清高兴得直接跑出了正屋。可当她看到甘采儿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时,欢快的脚步不由一停,迟疑下来。 甘采儿拉着朱小筱上前与梅婉清见礼,并将朱小筱介绍给了她。 梅婉清小心地打量着朱小筱。 “你放心,我的命比阿采还硬。”朱小筱冲她一笑,毫不避讳。 梅婉清脸色僵了僵,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别理她,她抽疯来着。”甘采儿上前一步,挽起梅婉清的手,往屋内走去。 “不过,她说的倒是对,她命硬得很,不怕克。” “初次上门,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就亲手绣了只荷包。时间匆忙,绣得不好,你可别嫌弃呀。” 甘采儿拿出一只粉色荷包,递给梅婉清。因接到请帖和赴宴的时间太近,这只荷包还是她连着熬几夜才绣完的。 “这是,送给我的?!”梅婉清眼里闪过惊喜。 “当然。”甘采儿含笑点头。 “诺,这是我的。初次见面,不成敬意。”朱小筱也拿出一对耳珰,递过去。 “也是给我的?!”梅婉清似不敢置信。 朱小筱也笑着点头。 “巧雀,快去把我的妆匣拿过来。”梅婉清高声道。 巧雀?甘采儿脸色一沉,目光扫过去,果然是那人!她下颌不由一绷,牙齿咬紧。她攥紧了拳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住扑上去撕打的冲动。 巧雀抱着一个高大的妆匣过来,梅婉清将里面的首饰全抖了出来,然后拿起两只金钗,递给甘采儿和朱小筱。 “偌,送给你们的。这两只钗买回来,我都没戴过的,你们别嫌弃。” “还有这两对镯子,母亲说是古玉雕成的,市面上是很难得一见,也送你们了。” “还有,还有,这缨络款式虽是普通,但上面的红宝石特别珍贵,兰夫人,这红宝颜色十分衬你,就送你了。另外,这只蓝宝的步摇就给朱小姐吧。” ...... 梅婉清一脸兴奋地,絮絮叨叨地,将她那一大匣子的珠宝首饰一件一件拿出来,左送一件,右送一个,很快就要清空了。而甘采儿和朱小筱的手边,则堆了一大堆。 小红和环儿站在身后,看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这梅家大小姐,也太豪了吧? 而甘采儿和朱小筱却对视一眼,眼里只有无奈和一丝心疼。 朱小筱突然就明白了甘采儿想帮梅婉清的心。 梅府的万荣堂内,梅婉吟正端坐在堂前。 “今日是你父亲生辰,府上虽来的人不多,但全都是关系要紧的人。” “你如今也大了,今日就跟在我身旁,同我一起操持。等日后,你嫁入国公府做起事来也不至于没经验。要知这等宴请,在国公府那都是日常的事。” “是,母亲。”梅婉吟点头应下。 “母亲,我听说大姐姐今日有友人来访?”梅婉吟忽问道。 “嗯,前几日在陈夫人聚会上认得的。据说是才到京都某位举子的家眷。”吕芷淡声道。 “母亲,你怎么让她们进了府,还带去了落霞院?” “你当我愿意?”吕芷拔高了声音,面上闪过戾色,“当时你父亲也在场,是他应允的。” “是哪个不开眼的下人,竟敢将找她的人禀到父亲面前!母亲还不将人发卖了去!” “是门房的老张头。” 梅婉吟一窒,不再说话。 别看老张头只是个不起眼的门房,但他的资历却不简单。 他曾是梅卿如父亲的长随,为救家主伤了身子,因而孤寡一生。本来梅家是安排他去庄子上荣养的,可他舍不下京都的热闹,便留在府上,自己挑了个活计轻省的门房来做。 这人别说发卖了,就连梅卿如见了他,都得客气几分。 “我就说不能让她外出,这一出去,就惹些不相干的人回来。”梅婉吟揪着手帕,撒着气道。 “不过两个外地来的女子,能翻出多大的浪?”吕芷容色淡定,她睨了女儿一眼,不由出声训斥,“你看你,才多大一点儿事,就这么沉不住气?” “日后,你是要主理卫国公府的,遇上的事只会更多更杂,更棘手。你如此心浮气躁,要如何独挡一面?” “母亲教训得是。”梅婉吟低下头,乖乖认错。 “今日孟家要来人,你的小心思都给我收一收,言行举止间需十分得体,可别坏了名声。” 吕芷淡淡瞥了一眼梅婉吟,语气中暗含警告。 “娘,你在说什么!!”梅婉吟脸一下涨红了。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明年你就要嫁进孟家,就算是再想见人,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谁,谁想见他了!!” “我去厨房看看备的菜准备得如何了。” 说完,梅婉吟连礼都没行,就快步跑走了。 吕芷摇摇头,有些无奈。这个大女儿是最像她的,其心里所想,她这个当娘的哪有不清楚的? 若不是女儿一心要嫁孟煜,其实自己是可以给她挑更好的人家。 吕芷是真的看不起孟煜,除了一张好皮囊之外,他还有哪一处值得称道? 第189章 吕芷觉得孟煜一无是处,可梅婉吟却不这样认为。 吕芷不知道的是,梅婉吟是打小就喜欢孟煜。原因无他,就因为孟煜长得好看。 梅家和孟家在京都都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历年的各种宫宴或各类世家聚会上,常常就能碰到一起。所以,在小时候,梅婉吟是经常能见到孟煜的。 孟煜从小就极好看,长得白白嫩嫩,唇红齿白的,一双眼眸乌黑闪亮,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仙童似的,但凡是见过他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夸他的。 他又喜穿鲜艳的颜色,走到哪儿都让人眼前一亮,漂亮得不行。 小孩子总是喜欢漂亮的事物,孟煜小时候在他身后总跟着一堆小女娃,全是各世家的小小姐。梅婉吟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因大家都还小,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所以各家主母们只是笑着打趣,并不拘着他们。 小时候的孟煜,脾气远没有长大后的恶劣,面对一众小女娃,他总是手足无措,常常落荒而逃。 时日一长,那个孟家漂亮的小哥哥,便住进了梅婉吟心里。 但与此相反的是,孟煜虽自幼认识梅婉吟,可他对她却无甚印象。又或者说,京都城内的一众世家贵女,在孟煜眼中,都是千篇一律,面目模糊,只偶有一两个极为出挑的例外。 梅婉吟是京都世家中最标准的世家女,长相眉目清秀,举止端庄,气质温婉,琴棋书画精通,诗词歌赋皆佳,像是从女德书中走下来的模版人物。 若让孟煜自己挑媳妇儿,他是绝不可能选梅婉吟的,但若要娶她回家当主母,他又觉得很合适。 关于这一点,梅婉吟比孟煜自己看得还清楚。所以,她并不打算一开始从感情上接近他,她只能用道义和责任,先坐稳正妻之位。 世人都道孟煜不是良配,因他太风流浪荡,梅婉吟自然也是知道的。可她除了爱慕他俊俏的外表之外,内心更隐秘,更想做的,是捕获他放浪的心。 她对孟煜野心勃勃,充满了征服的欲望。她想将孟煜这个浪子,变为自己指间的绕指柔。 “小姐,那纸条...还送吗?”跟在梅婉吟身后的丫鬟绿枝小声地问。 “为什么不送?”梅婉吟瞥她一眼。 “可夫人刚才不是说,不让您私下见孟三公子吗?”绿枝犹犹豫豫地道。 “母亲是让我言行谨慎,举止得体。可她管得了孟三吗?京都谁人不知,孟三郎最是浪荡不羁,视礼教如无物。” “他若要硬闯后院来见我,我如何拦得住?”梅婉吟淡然一笑。 “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安排。”绿枝低低应了声,转身走了。 前世,孟煜是没来梅府这场寿宴的。因为皇甫轩的生辰在十一月初六,比梅卿如早了两日。皇甫轩是孟煜那堆狐朋狗友之一,好友的生辰,他自是不能错过。 其实,皇甫轩的生日与梅府寿宴之间隔了整整两日,时间上本是完全不冲突的。奈何,孟煜他们几人兴致一高,就在迎春楼里斗起酒来,因而大醉了三日,错过了梅府的寿宴。 这一世,孟煜只去迎春楼吃吃喝喝了一日,就提前离开了。到了十一月初八,他带着寿礼,跟着孟偃一起到了梅府。 孟煜收到邀约的小纸条时,颇有些意外。纸条是一个倒茶水的小丫头,“一不小心”落在他身上的。 他拿起纸条,毫不避讳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池边一见。 字体是簪花小楷,写得很工整。不是梅婉吟的字迹。 孟煜饶有兴致地看着纸条,想着是谁要与他私会。 梅府共有两个池塘,一个是荷塘,面积很大,就在前院左边的一庭院内,离孟煜他们现在坐的大堂,只隔了两个回廊。另一个是鱼塘,面积小些,在内院的锦园内,是梅府女眷的游憩场所。孟煜七岁之后,就没再去过。 所以,这写纸条之人,到底是要邀他去荷塘,还是鱼塘? 孟煜就这么大木咧咧的拿着纸条端详,坐在一旁的孟偃,自然也看到了纸条以及上面的字。 “今天是梅相的寿宴,你规矩些,别惹事。” “哟,这可是别人约我呐,又不是我去勾搭旁人,你训我做甚?好没道理。”孟煜冲孟偃一挑眉,笑得戏谑。 “总之,你哪儿也不准去。”孟偃沉眉,板着脸。 “如厕也不行?”孟煜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哥,我可是喝了四五杯茶呢。” “憋着。”孟偃淡淡看他。 “人有三急,这可憋不了。”孟煜轻声一笑,而后他招招手,叫过一个小厮,张口就问人要恭桶。 那小厮一脸震惊看着孟煜。孟三公子这是要当众更衣?可没听说孟三公子有这癖好呀?! 孟偃气得脸色得发黑,他知道再荒唐的事,孟煜也真能做得出来。 于是,他沉声道:“流木,跟着三公子去如厕,若他要乱跑,直接打断他的腿。” 流木跟在孟煜身后,走出了大堂。他眼瞅着孟煜直往荷塘那边去,便一个闪身,挡在孟煜身前。 “三公子,世子爷说了不让你去其它地方。” 孟煜笑了笑,道:“谁说如厕一定要去茅房?小爷我就想尿在荷花池里,不行吗?” “三公子,你还是别为难属下了。”流木丝毫不为所动。 “好,我不为难你。”孟煜懒懒一笑。 流木忽觉不妙,正待急速往后一跃,身形才一动,就觉得颈边一疼,一股酸麻蓦地让他软了半个身子。 在昏过去之前,他吃惊地看向孟煜,他竟没看清孟煜是如何出手的!三公子何时武功精进到如此高深了? 关于这点,流木想来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十九岁不学无术的孟煜,他自然是可手到擒来,但已成为卫国公的孟煜,其武力值吊打他,那还是轻而易举。 “冯昭,将他拖到茅房里去。” “公子,这不好吧?”冯昭冷汗直冒,“这要是让世子爷知道了,你我都要完的。” “嘘~~~所以,你得把流木看好了,别让我哥知道。”孟煜漫不经心地笑。 “不然,你我都是玩完。” 说话间,只见他身形一纵,直接跃过了院墙,没去荷塘,而是进了内院。 冯昭真是欲哭无泪,苦着一张脸拖着流木往茅房走。 孟煜翻墙进了内院,按着记忆里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鱼塘。他到时,只见塘边有一佳人,正在喂鱼。 不是梅婉吟又是谁。 第189章 孟煜缓步走到梅婉吟身后,拿起一块小石子,投进池塘里,惊散了聚在梅婉吟手边的鱼群。 “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梅婉吟见鱼全跑了,颇有些恼怒地回头,见来人是孟煜,她面上不由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只是,她眸中的光轻轻闪了闪。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孟煜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订婚时,她在母亲的房间里,隔着屏风的缝隙偷偷瞧了几眼。 此时近处看孟煜,只觉得其越发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孟煜眉眼间带着些许散漫,整个人慵懒而随性,周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不羁、率性,还有一种不服管教的叛逆。 这与梅婉吟日所常的那些书生完全不同,显得格外耀眼,出挑。梅婉吟似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孟煜也很久没见过梅婉吟了,隔着两世,隔着时间的长河,他几乎已经记不得,梅婉吟也曾有过如此娇嫩鲜亮的时候了。 他见对方扭头,眸光盈盈看过来,不由有些恍惚。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这里内宅后院,你怎么闯进来了?”梅婉吟率先回过神,猛地又将头转回去,只拿背对着孟煜。 “啧,不是你让我来的?”孟煜也回过神,声音懒洋洋的。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梅婉吟薄怒嗔道。 “你这般平白无故冤枉人,我不如一头撞了去。” 说罢,梅婉吟双眸含泪,扭身就要往边上的石头去撞。 说是迟,那是快。忽地,边上冲出来一个丫鬟,一把拦腰死死抱住梅婉吟,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 “小姐,是奴婢!” “是奴婢给孟三公子写的纸条,请他来这里的。” 孟煜循声一瞧,只见地上跪着一个穿青色袄子的婢女。这婢女,孟煜认得,是梅婉吟的贴身丫鬟绿枝。 “你这死丫头!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我?!”梅婉吟气得直抹眼泪。 “要被人知道我与男子私相授受,我还活不活了?” 梅婉吟一边骂着,一边拿手使劲捶打绿枝。只是那力道,跟捶棉花枕头似的,既娇且柔。她脸上挂着的两行清泪,更是惹人十分心疼。 “孟三公子,那纸条是奴婢自作主张写的,不关小姐的事。”绿枝冲孟煜磕着头道,眼中也泛起涟涟泪光。 “自从与您订婚后,小姐已经连着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身子轻减得厉害。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大着胆子给您递了纸条。” “小姐,您若有什么话,就直接和孟三公子说了吧,总比一直憋在心里,苦了自己的强。” 这主仆二人,皆是一人一垂泪。啧,啧,真是犹如娇花带清露,别有一番风情。任是铁石心肠的人,怕也要心软。 孟煜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她们主仆二人演戏。他在心里琢磨,前世自己怎么就那么眼瞎,如此造作的戏码,竟生生就没瞧出来? 在前世,这样的情形,梅婉吟和绿枝时不时就要演上一回。通常都是绿枝为梅婉吟叫屈,拼着受罚,也要为梅婉吟仗义执言,而且后者总是从不愿多言,只默默承受,一副隐忍又坚韧的模样。 而自己,还真就信了。 “行了,你下去吧。我会和你家小姐好好谈一谈的。” 孟煜一挥手,遣走了绿枝,而后一撩衣袍,坐在梅婉吟的对面。 “与我订亲,让你很不开心?”孟煜淡声问着。 梅婉吟低垂下头,只扯着手中的锦帕,并不说话。 “既然这桩婚事你不愿意。梅二,不如你我退婚,你看如何?” 梅婉吟扯锦帕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看着孟煜。 “婚姻大事皆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况且,孟梅两家的联姻,也不是凭你我二人意愿能左右的。” “新帝登基不久,朝堂中动荡不稳。孟家手握重兵镇守北疆,但朝中无人,而梅家则是恰恰相反,朝中有人,但手中无兵,关键时候难以自保。” “你我联姻,关乎的是两家的兴衰。我自小在梅府锦衣玉食中长大,断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弃梅氏全族利益不顾。” “我知孟三公子生性洒脱,在外有不少红颜知己。我也不敢求别的,只望三公子看在两家利益的份上,不要让我太难看就好。” “若公子有喜欢的女子,等成婚一年后,尽可都抬进府来,我绝无二话。” 梅婉吟声音轻柔,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是孟煜前世见惯的隐忍和温婉,还有为大局牺牲成仁的委屈。 这番话,前世梅婉吟也说过,只不过是在新婚当夜说的。当时引得孟煜十分愧疚与怜惜。此后,他就一直相当的尊重她,给足了她一个当家主母应有的一切。 这一世,孟煜不打算再来一次。 前世,孟梅两家在此时的联姻确实很重要,可这一世,由于他早清楚知道日后各方势力的发展及结局,这个联姻就无足轻重了。 不过,有一点孟煜始终没能想明白,前世自己的妾也不少,卫国公府里有两个,北疆还有两个,其中有两人还是梅婉吟主动给他纳的。可为什么,她就偏容不下甘采儿? “孟家与梅家的困境,并非只有联姻一途可选择。这些事,你一弱女子,就不用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一向爱纵情声色,放荡惯了,性子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收的。你说的那些,我怕是难做到。倒不如,你禀了梅相,让他退婚的好。” “就说是我品性不佳,不堪托付。”孟煜诋毁起自己来,很是无所谓。 “你我定亲,在京都是家喻户晓之事。若是退了亲,你让我日后还怎么做人?你要退亲,倒不如给我一条白绫,让我死了的好!” 梅婉吟口气决绝,然后又开始抹泪。 “咦,阿采,你之前不是说,未婚男女私下见面,谓之为‘淫’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地在两人不远处响起。 第189章 这道清脆的声音,成功地止住了梅婉吟正在下垂的泪。她惊愕地回头,向声音来源处望过来。 只见池塘小径旁一奇石处,转出来几人。为首的一位披着件白狐皮氅,正是梅婉清。她身后跟着两位眼生的女子,一人身着藕荷色绣花锦袍,另一人穿着一件湖水绿的交领长袄。 这两人梅婉清不认得,但孟煜认得,正是甘采儿和朱小筱。他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惊喜,但让他意外的是,自己心中竟莫明有丝心虚,像是被抓人住了什么小辫子。 “二妹妹,我们不是故意偷听你谈话的。我们,我们只是散步,走到了这里。”梅婉清上前一步,将甘采儿和朱小筱挡在身后。 “大姐姐,这便是你今日登门的友人吗?怎么能......能这么含血喷人呢?”梅婉吟含羞带忿,指责着。 “不,不是的,二妹妹。朱小姐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你别生气了~~~”梅婉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原来是梅二小姐呀。是我眼拙,还以为这里藏着的是哪个丫鬟和小厮呢。刚才言语太过失礼,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小姐见谅。” 朱小筱却是不怕事大的,她口上虽是在赔礼道歉,说出来的话,却不啻于指着鼻子骂。 瞧朱小筱这般伶牙俐齿,说出口的话又全是夹枪带棒,看来也是一个知道缘由的人,孟煜不由朝甘采儿瞟了一眼。 甘采儿知朱小筱这是忍不住,想给自己出气。可她也担心朱小筱会真惹恼了孟煜,便将朱小筱往身后拉了拉,还瞪了后者一眼,意思是:够了,你快闭嘴吧。 正在这时,甘采儿觉得背上莫明一寒,她扭头看过去,正巧碰上梅婉吟望过来的眼神,犀利中带着一丝杀意,正直勾勾地盯着朱小筱。 甘采儿侧身半步,挡住了梅婉吟的目光,并朝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道:“梅二小姐见谅,我们实在不知小姐在此会友,打扰到你们,确实抱歉。” 说完,她又转向梅婉清道:“梅大小姐,我们还是去其它地方逛逛吧。这池里的红鲤等下次再来看。” 梅府的红鲤与其它地方不同,是番邦送上的贡品,先帝因嘉奖梅家于朝廷有功而赐下的。这红鲤相较大雍境内的品种,其色更纯,更正,浑身的红色,鲜艳如朱砂,似水燃起的一团火,所以又称火鲤。 在梅府精心饲养下,外院和内宅的两处池塘中皆有不少。一般来到梅府的人,通常都是要看上一看的。 “既然已来了,那便看了再走。”孟煜忽地出声,阻止了甘采儿想离开的意图。 只见他笑了笑,上前几步,走到梅婉清面前,大大方方施了一礼。 “见过梅大小姐。在下孟煜,在家行三,此次是随兄长来府上给梅相贺的。大小姐叫我孟三即可。” 孟煜态度坦然随意,好似他一外男出现在深宅内院,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梅婉清微微一怔,旋即释然。 梅婉吟许给孟家三公子的事,她是知道的。原来眼前之人,就是二妹妹的未婚夫婿,难怪二妹妹会私底与他相见。她心中此前的惊愕便消散了许多。 “见过孟三公子。”梅婉清退了两步,略有局促地回礼。 “梅大小姐,不论什么红鲤白鲤,你们想看,尽管看去。若你们就这么走了,倒显得我与梅二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了。”孟煜懒声道。 “我等内宅女眷,不便与外男共处,与礼不合。还是不打扰孟三公子与梅二小姐谈心了。”甘采儿冷冷瞥了那两人一眼,转身就走。 梅婉吟的目光一沉,甘采儿的话犹如两记耳光,“啪啪”地抽在她的脸上。 “内宅女眷,与外男相处”,“私下谈心”,还要“请便”!这要传出去,不管哪一句,都能让她名声尽毁,那她真的都不用做人了。 绝不能让她们就这样离开! 于是,她上前一步,挽住了梅婉清的手,亲热道:“难得大姐姐肯出院门,既然来了,便多坐坐吧。” “冬日里池里水正清,此时观红锂是最好不过。刚才我也是在喂鱼来着,不想孟三公子闯过来,也要看。” 说着,她自顾自地,半拖半拽着梅婉清就沿着鱼塘走去。梅婉吟对自己难得的亲昵,让梅婉清受宠若惊,便跟着就走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朱小筱指着两人,一脸错愕。 “可能是,若多拖几人下水,她就不算私下见外男了?”甘采儿想了想道。 她话音刚一落,忽觉得膝窝一疼,仿似被什么打了一下,然后双腿一软,直直的就往前扑过去。 “哎,小姐,你怎么了~~~”小红大惊,忙冲上前,想伸手去扶。 结果,还不等她跑到甘采儿面前,自己倒是脚下一趔趄,先摔在地上。 甘采儿让孟煜一把扶住。 “夫人,小心。这里路滑。” 甘采儿气得直磨牙。一甩手,就想甩开孟煜。可是,压根就没用。 “放手。”她低声道。 “走,我带你看红鲤去。”孟煜充耳不闻,抓着甘采儿的手,就往另一方向去。 “你快放开我!光天化日的,这成何体统!”甘采儿气结。 “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我何时讲过这些?你要敢跑,信不信我当着她们的面,现在就亲你?” 甘采儿又惊又怒! “囡囡,上次你欠我的,还没亲呢。”孟煜压低声音,笑着。 “你是疯了吧!” 甘采儿扭头看了眼朱小筱,只见对方张大一张嘴,正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而小红和环儿同样傻了般地立在那里,一脸震惊。 她又看了眼梅婉清和梅婉吟,还好,这两人头也没回地,走在另一个方向。不然,她真怕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复仇,便让梅婉吟先大卸八块了。 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甘采儿默了默,道:“孟煜,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一下吧。” “好呀,明日如何?” “也好。”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与孟煜约在碧云轩相见。 碧云轩是京都一间老字号茶舍,地处南城的城郊。它家只做贵宾生意,茶舍内其私密性极好。 最关键的是,此处是孟家设在京都的一处暗桩,还是归在孟煜名下的暗桩。 前世,甘采儿若有事要寻孟煜,通常就是来此处留言。在这里,他们之间不论谈论什么,都是安全的。 “你约我出来,是想谈什么?”孟煜问。 与甘采儿几次相处下来,他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她说要见他,会是因为想他了。 “我不是一个太聪明的人,脾气也不好,容易发怒。”甘采儿顿了顿,而后她看向孟煜,目光坦诚,“但我自问,未从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你重生之后,却三番五次不停地来纠缠......” “此次约你出来,我就是想好好与你谈一谈。” “孟煜,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甘采儿很困惑地看着孟煜,她是真的不明白。 两人相对而坐,茶几上放着一把小巧的铜壶,正煮着水果茶,果香四溢,是甘采儿最喜欢的茶。 孟煜一抬手,倒了一满杯,然后递给她,缓声道:“你难道就没想过,我找上你,只是因我心悦于你?” 甘采儿闻言沉默了,良久后,她才道:“我是不聪明,但不是脑子坏了。还不至于同一个坑,要摔两次,同样的谎话,会信两回。” “孟煜,在你眼里,我真就蠢到了这个地步?逗着我玩,很有趣?” 孟煜的神色一黯,道:“囡囡,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我为什么要相信?”甘采儿此时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前世有过多少女人,你数得清吗?”甘采儿发出灵魂拷问。 孟煜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没作声。 前世,在他成亲后,孟母便从北疆驻地回到国公府,对他管束也一律从严。他反骨一生,就更加叛逆,确实荒唐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段时间里,他认识的甘采儿。 “你青楼里那一大堆的莺莺燕燕,露水缘份就不提了,光是你纳入府的正经妻妾,就有五六位吧?”甘采儿自顾自地说着。 孟煜张了张嘴,想替自己辩解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甘采儿掰着手指,细数道:“旁的不说,京都的卫国公府,你就有一妻两妾。北疆的将军府,你还有两妾,外加两个通房。” “至于像我一样,被你养在府外的外室,就不知还有多少了。” “前世,你身边从没缺过女人,而今世,只要你想,那只会更多。你身为国公府嫡子,日后又是威震一方的国公爷,是会缺女人的人?” “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心悦于我?这不太过可笑吗?!” “前世,我会信了你的鬼话,那是因为我全然不知你真正面目。不知你才说了心悦于我,而后扭头就抱着崔萍萍卿卿我我。” 甘采儿越说越气,声音越说越大,眼见着怒火又要起。 孟煜一伸手,握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微冰的指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没有,没有其它女人。” “是,我曾经妻妾众多,也曾在外面花天酒地,沾过的女子不知凡几,惹下不少风流债。” “我知道我混蛋。” “但是囡囡,我的女人,从头到尾,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人。我心悦的,也从来只有你,绝无旁人。” 孟煜看着甘采儿,不见往日半分的调笑,目光深沉,似有千钧之重。 “我少年时生活优渥,以至于我肆意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何为真心真情。直至上了战场,在死人堆里几个来回后,才知在这世间,难能可贵的,唯有那一点真心。” “没有一丝一毫算计,全然赤诚的真心。” 随着孟煜的话,甘采儿恍惚中似乎又嗅到了前世硝烟的味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白皙娇嫩。就是这么一双柔弱的手掌,生生地把孟煜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刨断了十指的指甲,刨得掌心鲜血淋漓。 她还记得无数的流民和散兵给她说,尸山已经在那里堆了三日,就算还有没咽气的,也是活不成的。大家都让她早些随众人撤离,若是走晚了,怕要被阿克族抢去当奴隶。 她执拗着不肯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孟煜真死了,她也要将他挖出来。 那时,她还背着不到一岁星儿,星儿伏在她后背又饿又怕,哇哇大哭,可她始终没停下来,直到真的挖出孟煜。 探着他鼻尖还有气若游丝的气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星儿嚎啕大哭起来。 尸山血海散发出的腥臭,让她整整一年都吃不了红肉。 忆起往事,甘采儿眼眶不由有些泛红,北疆的那些日子,条件是真苦,但心中却是甜的。只是谁又能料到,这些甜说变就变,后来全成了致命的剧毒。 甘采儿敛了敛心神,平静地看着孟煜:“可是,能给的,我全都给过你了。你这会儿还来要什么呢?” 孟煜握着她的手,一根一根玩把着她的手指,似永不会厌腻。 他淡淡开口:“我的心落在你那儿呢。囡囡,我得拿回来。” 甘采儿使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怒道:“你少浑说!我可不欠你什么。” “你是舍命救过我两次,可我也救过你一次。加上你花言巧语诓骗我,让我为你生下一儿一女,最后受尽你妻妾搓磨,失了性命。如此算来,可作两相抵消,算我们扯平了。” “难得重来一世,你我都各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京都美女才女成群,你还能找不到一两个可心的人?又何苦非得和我过不去。” “我不过是一普通乡野村妇,就像你前世所说的,你只是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一时猎奇而已。” “你最初见我,不过是觉得我又傻又冲动,很呆,很好骗,逗着挺好玩,让你有新鲜感罢了,等腻味了,便要摞在一旁的。” 甘采儿说的这些,全是前世当她得知孟煜府中妻妾成群,压根就没想娶她的真相后,跑去质问孟煜,他亲口所说。 孟煜当时又气急,又心虚,口不择言之下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孟煜如今再听这些话,只恨不得给当时口是心非,外强中干的自己几大耳光。 “囡囡,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账事,说了很多混账话。我都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甘采儿没回答他的话,只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孟煜,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 第189章 让孟煜对甘采儿放手,那是不可能的。前世半生的遗憾和悔恨,让他绝不可能放手,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放。 所以,他再度捉住了甘采儿的手,然后一根一根地,捋直了她的手指,再将自己的手指与之交握,紧紧的十指相缠。 孟煜满意地笑了。 “放手?不可能的。囡囡,你别想了。” 完全的鸡同鸭讲,压根儿就和这人讲不通。 火气再也压不住,“蹭蹭”地,直往甘采儿脑门上窜。她使劲一甩手,想把孟煜甩开......哪知,根本甩不掉!反倒让孟煜借势一拉,将人拽了过去,半抱在怀里。 甘采儿怒极,抬脚就往孟煜脚上跺去。“噗噗”两声,虽然她跺得实在,劲儿也大,但孟煜却在她耳畔低笑出声,仿佛她的举动不过是在撒娇。 甘采儿只能停下。她想起身离开,不由挣扎着向外。孟煜手臂稍稍使力,将她囿于自己怀里,不得稍离。 “我们订个时间可好?”孟煜俯在她耳边,轻语。 “什么时间?”甘采儿挣扎一顿,有些莫名其妙。 “成亲的时间。”孟煜笑着。 “你成亲的时间,关我什么事?!”甘采儿火冒三丈。 他与梅嫁吟什么时候成亲,不去问他爹他娘,也不去问梅家,反倒来问她?!这是故意给她找不自在吧!! “不,囡囡,是我们成亲的时间。”孟煜将头埋进甘采儿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谁要和你成亲?!”甘采儿惊跳而起,但下一刻,便又被孟煜牢牢按回怀里。 “就定在那老匹夫登科及第之日吧,人生四大喜,他占‘金榜题名时’,我俩占‘洞房花烛夜’,也算是同喜同贺了。”孟煜自顾自地说着。 甘采儿不由全身汗毛“唰”地倒立!她听得出来,孟煜是认真的,半分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非拉着她再走一遍前世的老路? 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遇上这么个霸道不讲理的混蛋!早知道是这样,干嘛还要让她重生一次? 是觉得她前世受的折磨还不够吗? 甘采儿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难过,愤怒,伤心,无助......各种的情绪,突然像潮水般涌来,深深地淹没了她。 一滴泪,不经意地就从她眼眶滴落,砸在了孟煜的手上。紧接着,一滴跟着一滴,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似的,不停的从她眼中坠落,纷纷砸下。 孟煜像是被火星燎了手,瞬间慌乱起来。他不敢再紧锢着人,忙放松了力道。他双手抬起甘采儿的脸,一点一点抹她脸上的泪,低声下气地,轻声哄着。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囡囡,你别哭,别哭了~~~” “你要是觉得那日不好,我们就不用那日,好不好?” “乖,你快别哭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成不成?” 甘采儿的泪,像是一捧热油烧在孟煜心尖上,燎得他生疼。这一刻,只要甘采儿别再哭,让他挖心掏肺,他都不带眨眼的。 “那你别再来找我,行不行?”甘采儿闻言眼泪一收,红着眼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孟煜手上动作一顿,哄人的话也停下,片刻后,他才又继续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并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发红的眼眶。 “小心肝,你换一个吧。这个我真做不到。” 孟煜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温柔,似乎还很宠溺,但其实,他半步也不让。 甘采儿心中忽地一片悲凉,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春闱前。” “春闱前,你不要再来找我。兰亭舟是相当敏感的人,上次他就已经起疑了。” 如今之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证让兰亭舟能顺利参加考试,不被干扰到再说。她和孟煜之间,实力天差地别,硬碰硬没有一丝胜算。 “囡囡,可是春闱还有三个月,时间很长......” 见甘采儿止住了泪,恢复了常态,孟煜开始耍赖。 “孟煜,你知不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你刚才还口口声声在说,只要是我说的,你都听我的!!” 甘采儿一巴掌打开了孟煜的手。 “那你总得让我有些念想,好度过这漫长的冬季......”孟煜声音低沉暗哑。 “念想?什么念想?”甘采儿不解,有些茫然。 然后,她就看到孟煜忽抬起头,凑近了她,接着,她的唇瓣便被孟煜含在了齿间。 “轰~~~” 甘采儿头皮一炸,连头发根儿全都立了起来! 她蓦地拼命挣扎起来,大力推搡着,但孟煜却坚若磐石,纹丝不动,牢牢地桎梏着她,让她没有一丝可以逃,可以躲的可能。 他叼着她,就像老鹰叼着小鸡,用尖锐的喙和锋利的爪,牢牢地掌控着自己的猎物,然后再将其一点点地撕咬,咀嚼,研磨..... 打又打不过,挣又挣不脱,咬也咬不赢,最后,甘采儿累了,只好任由他去了。直到孟煜亲够了,心满意足之后,她才终得了一丝自由。 嘴唇火辣辣的在痛,甘采儿不用看就知道,唇角定是又破皮了。孟煜这狗东西,跟食人族似的,每次不把她咬得见血,是不会停下来的! 甘采儿暗暗下决定心,一旦将该报的仇都报完,自己一定要远离京都,有多远跑多远。 这一场,甘采儿以为能开诚布公,两人将话说开,然后好聚好散的会谈,最终是以不欢而散告终。 她不由深感无力,还有一丝迷茫。 第189章 书摊开在兰亭舟面前,可他目光却没落在上面。整整一下午,他也没能看进去几个字。他最近心情不宁,十分烦躁,心中隐隐有火,但又发不出。 兰亭舟明显察觉到甘采儿有意无意在躲着他。 甘采儿昨日竟还主动提出让他搬来书房住,说是卧室太破,漏风漏雨,不适宜居住。还说床柱太朽,怕一不小心就砸到人。如此蹩脚的理由,他都懒得多问一句。 他家是缺了那点买床的钱?还是说,她嫌他劲儿太大,会把床摇散架了? 更何况,就算真没了床,以甘采儿的性子,若想与他在一起,就是幕天席地,她也是可以的。 兰亭舟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而且这个缘由,甘采儿不想让他知道。既然如此,那他便自己去查,不让她知道自己知道。 “墨云。”兰亭舟一声淡喝。 “公子,有何事吩咐?”墨云闻声,快步进了书房。 “你跑一趟,去给青宁捎个口信,就说我有事找他。”兰亭舟道。 “好的,公子。小的立即就去。” 墨云点头应下后,一转身立即就出了书房,动作之快,那是片刻也不留。 不能怨墨云脚底抹油跑得快,实在是兰亭舟最近气压太低,就连墨云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虽说兰亭舟待人宽厚,很少处罚下人,但不代表他不罚。而且,一旦他出手,那真会罚得人刻骨铭心,哭天抢地地发誓绝不敢再犯。 兰亭舟可谓是治下极严,有时他只需眼神冷冷一瞥,就能让墨云,墨砚浑身一哆嗦,立马反省是不是自己又哪儿错了? 而最近,兰亭舟这冰冷的眼神是越来越频繁,频繁到墨云、墨砚都倍感压力,每日都战战兢兢的,连睡觉都不踏实,更不敢多在他面前晃悠,生怕有个什么错漏被抓住,那可就惨了。 听到墨云接了出门的差事,墨砚一脸羡慕。他坐在书房外的廊下,哀声叹气,也不知道公子这股子闷气,还要生多久,要是少夫人能多来看看公子就好了。 当天晚上,陆青宁便来了。 “咦,你搬来书房住了?”陆青宁看着大变样的书房,咂了咂舌。嗯,十分温馨,呃......也很拥挤。 “怎么着,你得罪弟妹了?”陆青宁嬉笑着调侃。 兰亭舟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陆青宁立即噤声,端正了态度,硬生生转换话题:“那个,你今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上次托你调查的那间宅子,可有结果呢?”兰亭舟问。 “哦,已经调查完了。本来我也是想最近就来告诉你的。”陆青宁道。 “那宅子,有些古怪之处。” 兰亭舟闻言一挑眉峰,看向陆青宁。 “宅子的主人,原本姓黄,是一个做丝绸生意的老板。前几个月,突然有人出高价要买这宅子,黄老板便将宅子卖了。” “这事本也寻常,但不寻常的是,对方虽买下了宅子,却要求宅子仍要写黄老板的名字,说等再有人来买时,再改换名头。” 兰亭舟听后,眉峰微沉,缓声道 “也就是说买下宅子的人,并不希望旁人知道他是谁。” “不仅如此。”陆青宁接口道,“明显此人买下宅子,并不为居住。而且,他还很明确知道,不久之后就会有其它人要来买这宅子,这不是很古怪吗?” “你的意思是,这宅子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所以,他也才会设定奇怪的规矩,就是为等真正的买家出现?”兰亭舟想了想道。 “不好说。京都城是几百年的都城了,哪儿藏着些秘密都不奇怪。”陆青宁道。 “不像。”兰亭舟垂眸,思忖片刻后,摇摇头。 “前些日子我偶然路过,就去瞧了几眼。虽没进去府里,但从其门楣和周围环境来看,该宅院是新建的,不是旧宅翻新。” “倘若真有什么秘密,也应该早就转移了,而且更不会轻易将它出手。” “这样吧,不如你再帮我查一下黄老板在哪儿,我想和他见见。” “不是吧?亭舟,你咋就和这间宅子杠上了?”陆青宁咋呼一声,“京都这么大,你换一间买不成吗?” 兰亭舟凉凉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内子喜欢。” 陆青宁一噎,只得点头:“得,得,得,我帮你查,帮你查还不行吗?” “对了,我听张大人说沈老大人很看重你?”陆青宁问道。 陆青宁口中沈老大人,是指国子监祭酒沈晋伦。一提到这个,兰亭舟就脑袋疼。 “嗯。”兰亭舟点头,难得浮现出一丝无奈。 也不知是谁向沈晋伦强力推荐了他,搞得沈晋伦对他极其感兴趣,连着来了两三次举子们聚行的雅集,然后揪着他就不放,不停地出题要考校他,让他躲都没处躲。 “哈哈哈,你这愁眉苦脸的做甚?”陆青宁幸灾乐祸地大笑。 “沈老大人可是一代大儒,出了名的严师,能得到他老人家首肯,你就已经站到在众学子之巅,博到了好名声。哪怕春闱得不到好名次,你也能妥妥的在京都立住脚了。” “这个好名声让给你,你要不要?”兰亭舟淡淡斜了他一眼。 “哈哈哈,不要,我可不要!”陆青宁笑着直摆手。 能得沈老大人的肯定,之所以极为难得,那是因为在他手下过一遭,要承受巨大痛苦。沈老大人教训起人来,通常是连打带骂,句句犀利,能骂得你怀疑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驴。 连兰亭舟这样严于律己,克己复礼,又极有天赋的人,都喊吃不消。上一次见面,就因一个典故用得欠妥,被骂得羞愧难当,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回家后,愣是连着三天没敢出门。 兰亭舟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 “我可听张大人说了,沈老先生想收你为入室弟子呢。” “什么?!”兰亭舟难得变了脸色,很坚决道,“不行,绝对不行。” “哎,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呢,你竟这么避之不及。” “沈老大人虽是严厉了些,但是真有学问的人。旁的不说,就说他的孙女,才接到身边几年,就成了京都第一才女。” “据说有一次辩论,当场的十几位学子,愣是没一人辩胜过她。” 兰亭舟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凝了目,问道:“沈老大人的孙女叫什么?” “哦,这个呀,好像是叫沈云曦?” “听说是京都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意中人呢。” 兰亭舟眸色沉了沉,那一夜孟煜在他耳边,不停翻来覆去提及的一个名字,正是:沈云曦。 第189章 孟煜那一夜的行为,让兰亭舟觉得十分古怪。 还有那只没有绣完的荷包...... “青宁,空了帮我留意一下卫国公府。”兰亭舟道。 “卫国公府?怎么,孟家有什么不妥吗?”陆青宁奇怪道。 “说不好。”兰亭舟摇摇头,缓声道。 “只是,前次在船上遇到孟公子,我觉得不是偶然。而且,我看他对杜恪的态度,也似不简单。” “所以,还是多留心一些的好。” 陆青宁皱皱眉,有些犯难。 “卫国公世子若要留意,倒还简单。他每日上朝下朝,再去衙门当值。若有异动,很容易发觉。” “不过,想留意这孟三公子可就难了。他既无官职,又不上学堂,整日在京都城乱窜,要想知道他的行踪,比逮只耗子都难。” “不必勉强,尽力就行。我们关注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公孙奕这里,现在再加上一个杜恪。” “说起杜恪,前日杜府还真出了一桩事。”陆青宁忽道。 “何事?”兰亭舟问。 “杜恪和杜宣打起来了,差一点出人命。还是一个丫鬟冒死跑到大街上喊救命,我手下的兄弟带人闯进了杜府,才将人救下。” 陆青宁伸出两根手指:“不然,至少两条人命!” “所为何事,能闹得这么大?”兰亭舟一惊。 “为了一幅画。”陆青宁道。 “卢老大人不是收了杜恪和杜宣作学生嘛。他对学生也很严厉,每月规定学生都要交一幅画作。如果达不到他要求,那师徒之谊,就到此为止了。” “每月都要考校?达不到就退师门?”兰亭舟微微吃惊,“这也太严厉了些。” “可不是嘛,所以卢老大人真正的弟子,极少。他收徒要求高,然后淘汰又快,根本就没几个人能留得下来。” “打架的起因就是杜恪准备好的画,在交画的当天让人给毁了。他交不出画,卢老大人就让他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杜恪气不过,回到家就去找杜宣算账。因为他的画是在杜府里被人损坏的,他坚信就是杜宣做的。” “杜宣当然不会承认,两人争辩不过,然后就扭打在一起。他们这一动手,底下的仆人也就各为其主,混战到一起。” “后来,还是杜恪的丫鬟,一个叫喜鹊冲出府来报官,不然杜恪的两个小厮怕是会被活活打死。” “听手下兄弟说,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一人头上都一个洞,满身都是血。” “这杜恪,可真是可怜。” 陆青宁一边说,一边摇头,还叹了口气。 兰亭舟也摇摇头,叹气道:“可怜的是杜宣,平白挨顿打。” “啊?!”陆青宁一时惊诧不已,“亭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画,不是杜宣让人弄坏的,也不是杜府其它下人弄坏的。要是我没猜错,是黄嬷嬷做的。”兰亭舟淡声道。 “什么?!”陆青宁震惊了。 “不是,你都没到过现场,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这还需要到什么现场?”兰亭舟瞥了陆青宁一眼,颇无语,“杜府才几个人?黄嬷嬷一人就能全部解决了,哪能真打得起来?” “如果打起来了,多半就是她默许或者是筹划的。” “等着吧,宫里或者是姚家应该是要有动作了。” 经兰亭舟这么一讲,陆青宁也终于回过味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有姚家和陛下,还在京都城内,杜恪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杜宣欺负? “亭舟,我觉得你日后去大理寺发展,肯定有前途。”陆青宁由衷地道。 兰亭舟笑了笑,没理会他的打趣。 “公孙奕最近可有异常?” “没啥特别之处,与往常无甚差别。这要到年底了,无非就是与各处的官员走动走动,联络一下。” “眼下朝中无事,他与各世家,还有与陛下之间都还算相安无事。” “若要说异常,摄政王妃倒有些。她最近往宫中去得太勤,一个月能去三四趟,各种补品流水似的往宫里送。” “虽说朱贵妃身怀龙嗣确实是件大事,但她这也去得太频繁了些,搞得比她自己怀孩子还紧张。要知道,连魏国公夫人也才只进宫了一次呢。” 魏国公夫人是摄政王妃与朱贵妃两人的母亲。 陆青宁一边八卦,一边感慨着,直说这两姐妹的感情是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兰亭舟听完后,并没接话,手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陆青宁瞧他这模样,心知有异,不由出声询问:“亭舟,你是觉得不对?” 兰亭舟抬眸,一笑道:“若她姐妹感情真如此深厚,那摄政王妃怎么会让妹妹入宫为妃?” “你的意思是...?”陆青宁不太明白。 “陛下不过是摄政王手中的傀儡。如此情况下,陛下焉不能怨恨摄政王?摄政王妃却让自己亲妹入宫为妃,不是让其为质,就是让其夺权。哪来什么姐妹情深。”兰亭舟淡淡一哂。 陆青宁恍然。 “所以说,若朱贵妃生下皇子的话,就会被立为太子?” “不论朱贵妃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到最后,都只会是太子。”兰亭舟垂眸,淡声道。 陆青宁怵然而惊,不由张口结舌:“不会吧,他们胆子会这么大?这可是混淆帝王血脉,若追究下来,是要灭九族的!” “青宁,你找可靠的人牢牢盯住贵妃的寝殿,若有可能,你能调去宫内巡逻是最好。说不定,这一回我们能抓住条大鱼。” 兰亭舟声音沉缓,目光幽深难测。 “大鱼?什么大鱼?!你快说,别给老子卖关子!!”陆青宁兴奋起来。 兰亭舟一笑,道:“目前还不好说,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要真抓到了,那你自会知道。” “而今眼目下,你只需记得要盯牢朱贵妃就是。” 第189章 兰亭舟的判断果然没错。 三日后,甘采儿就收到了黄嬷嬷的信,请她过府一叙。甘采儿知道这是皇家那边有回信了。于是,她当即就坐上马车,到了杜府。 杜府看守门房的,仍然是上次那个老仆。有了之前二百两银子的铺垫,这一次甘采儿受到极为热情的接待,并十分顺利地进到了邀月小筑。 甘采儿进屋时,屋内仍然只有黄嬷嬷和喜鹊两人。 “八公子又上学去了?”甘采儿随口问道。 “没有。他在书房作画呢。”黄嬷嬷道,“而且以后,他也不用再去卢大人那里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甘采儿一惊道。 于是,黄嬷嬷便将杜恪不再是卢昱学生,其画作被毁,与杜宣大打一架的事说了。 “画作被毁,那就再画一幅。为这点小事,就把八公子逐出师门,卢大人也太不通情理了!”甘采儿为杜恪叫屈。 “不关卢大人的事,这都是主上的安排。那画,也是我毁的。”黄嬷嬷笑得很慈祥。 “啊?!” 甘采儿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这次请兰夫人过府,是想告诉夫人,您上次提出的要求,主上同意了。” “真的?!”甘采儿欣喜万分,连双眸都发着光。 “自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老奴怎敢胡说?”黄嬷嬷笑道。 “只是这免死金牌,我朝并未有过先例。主上说,他得仔细参详一下前朝的做法,等找到适当的时机,再赐予你。” “好说,好说!不急在一时,只要你主上答应了就好。”甘采儿咧着嘴直笑。 压在甘采儿心中最大的那朵乌云,终于消散不少。此时,她心情颇佳。 “说吧,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她很豪爽地道。 黄嬷嬷笑了笑,看着她:“兰夫人,不是需要你做些什么,而是需要兰公子做些什么。” 甘采儿一怔。这又关兰亭舟什么事? “八公子在卢老大人那里退了学,按理来说是要原路返回旦州府的。除非,他在京都又拜入其它人门下,可以继续学业,那么就能留下。”黄嬷嬷道。 甘采儿这下听明白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想兰亭舟收杜恪为学生?可兰亭舟现在自己都还是学生呀,他现在收学生,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京都城内人才济济,要给八公子找个好的老师,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我家夫君不过是一举子,来给八公子当老师,这合适吗?”甘采儿相当怀疑。 “主上的安排,自有他的考量。再说,以兰公子的学识,哪里只是个普通举子?他可是百年难遇的文曲星呢。”黄嬷嬷笑得更慈祥了。 甘采儿不由沉默了。 跑来找黄嬷嬷做生意这事,她可是瞒着兰亭舟的。她知道兰亭舟不想自己与杜恪有过多的牵连,因为这很危险。 可眼下,对方偏偏要的不是她,而是他......甘采儿不禁头大。 算了,不管了,为了免死金牌,拼了! “好,没问题。”甘采儿一口应下。 “兰夫人就不先回家问问兰公子的意见吗?”甘采儿的干脆让黄嬷嬷有些意外,不由好心提醒着。 “嬷嬷放心,只要是我答应的,夫君定会答应。他与我从来是夫妻一心。”甘采儿说得极为笃定,让人生不出一丝疑虑来。 “那便好,三日后,老奴就带八公子到府上来拜师。” 三日后就要上门?甘采儿心里不由直打鼓。 回府的时候,甘采儿让墨砚绕道去了趟望京酒家,打包了三碗桂花乳酪,还出高价买了一条酒店里活蹦乱跳的桂鱼。 墨砚瞧小红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活桂鱼,不禁心中暗喜,这下公子的闷气总该生完了吧? 于是,回府的路,他赶车赶得一路意气风发。 晚膳时分,甘采儿拎着一大叠食盒进了兰亭舟的书房。这让兰亭舟十分意外,甘采儿已经很久没踏入过他书房了。 他看着甘采儿将桂花乳酪、松鼠桂鱼和清蒸狮子头一一拿出,摆满了一桌,全是自己最爱吃的菜。他眼神暗了暗,这么一大桌子,看来她所求应是不小。 “夫君备考看书太过辛苦,我特别吩咐厨娘做了几道你最喜欢的菜。你快来尝尝,看新买的厨娘的手艺你喜不喜欢?” 甘采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兰亭舟往桌边坐下。她热情又体贴地给他不停布菜,一张脸笑意盈盈的,显得分外的娇俏可人。 兰亭舟看得出来,甘采儿来书房前特地打扮过了。他微微垂目,细嚼慢咽,全程没怎么说话。 甘采儿对他如此小意讨好,他已经很久未见了。知她这是有事相求,知她在给他灌迷魂汤,他只默默受了,并不着急。 他看她在自已身边忙前忙后,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连日来心中的郁气,终于淡了几分。 一顿饭毕,兰亭舟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淡声道:“说吧,有何事?” 甘采儿偷偷觑了兰亭舟一眼,见他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于是,她便将自己与黄嬷嬷之间合作的事一一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见兰亭舟面色越来越沉,便当即一把薅住他的衣袖,习惯性地拽着,而后小心翼翼开口。 “黄嬷嬷说了,虽然八公子每两日来一次家里,但不会让你真的花时间去教他,只是挂个名而已,让他有个正当理由能留在京都。不会耽误你备考的......” 兰亭舟不为所动,只淡淡看着她。 “我知道,我擅自替你答应是我不对。但,但他们给的东西,实在是太好了呀。兰哥哥,你,你就别生气了嘛......”甘采儿扯着他衣袖,低声下气道。 “你要免死金牌来做甚?”兰亭舟问。 “当然是免死呀!”甘采儿奇怪地看他一眼。 “甘家不过乡镇上一普通商贾,是要做什么逆天之事,才需得着一块免死金牌备着?”兰亭舟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甘采儿被他看得发毛,心中一慌,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者说要怎么糊弄过去。她见自己低声下气不管用,心虚叠加上心慌,一下就恼了。 她抬起头,盯着兰亭舟,恼道:“反正我已经答应黄嬷嬷了。三日后,八公子就要上门。你说吧,你到底应还是不应?” “我应如何,不应又如何?”兰亭舟淡声道。 “你若应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应,若是不应......”甘采儿一时语塞,也说不出所以然。 兰亭舟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下文。 “你若不应,我就把你绑在椅子上,让八公子给你磕头拜师。只要行过礼,才不管你应不应,反正你都得是他先生了!”甘采儿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她冲兰亭舟凶巴巴地道,一副恶霸的模样。 这人只要一说不过,就耍赖。 兰亭舟心中一叹,伸出手揉了揉甘采儿的发顶,颇无奈:“不用绑了,我同意便是。” “真的?”甘采儿惊喜异常。 “我何时骗过你?” 甘采儿哼着歌,开开心心地走了。 兰亭舟看着她欢快的背影,良久移不开视线。 等到晚上就寝时,甘采儿洗漱完毕回到卧室,一眼就看到兰亭舟正半倚在床头看书,她一下怔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突然就回房了? 这时,她忽地想起一些往事,顿时在心中叫苦不迭。 她今日真的只是想做顿好吃的给兰亭舟,仅此而已!她丝毫没有要邀他同房的意思! 没有!绝没有!! 可要赶人走的话,在她嘴边转了好几圈,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好认命地走向床榻。 第189章 晚膳吃了顿好的,晚上吃了顿更好的。身心的餍足,让兰亭舟格外愉悦,人也变得特别好说话。因此,杜恪的拜师礼进行得极为顺利。 杜恪成了兰亭舟的第一个学生。 想着兰亭舟日后还会成为景和帝的老师,甘采儿突然觉得,这辈份好像有点乱? 杜恪是个好学生,定下的时间,从来不迟到,规定好的作业,从来不敷衍。对于学问,他是极其认真,只是性格沉闷,不太爱说话,还有些怯懦。 就这么点胆子,居然敢主动对杜宣大打出手,甘采儿不由十分好奇。 “夫人别看八公子年纪小,但他心里其实明白着呢。” “他从小在杜府以庶子身份长大,受了不少气。这回出得府来,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要让他再回到杜府,过以前的日子,他绝不会愿意。” “九公子毁了他的画,让他被卢大人拒之门外,便是掐断了他的希望,他心中只有怒火和绝望,哪里还有什么害怕?” “也正是这样,他才更珍惜跟兰公子学习的机会。”黄嬷嬷娓娓道来。 “其实,主上很看好兰公子,也是他坚持,八公子才能跟着兰公子学习。本来老太君是打算给八公子另请名师的。”黄嬷嬷冲甘采儿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兰公子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不需黄嬷嬷说,甘采儿也知兰亭舟后面的福气大着呢。只是,这天大的福气与她并没什么相关。 虽然黄嬷嬷说了,杜恪拜兰亭舟为师只是权宜之计,挂名即可。但兰亭舟却不这样想,他既受了杜恪的拜师礼,就自当尽心竭力地教导。 兰亭舟是很负责的先生,除了每两日足时的授课之外,他还带着杜恪参了很多诗会,雅集,还有各地举子们的闲暇聚会,甚至还在天气晴好时,带着杜恪去京都各处游走。 他告诉杜恪,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世间万物,生生不息,这些都是大有学问的。杜恪就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冬日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就这么一晃,甘采儿到京都就已快二个月了,不知不觉间,年关已近。 甘采儿望着四处漏风的宅子不住叹气,这修修补补的,勉强撑过了一个多月,眼下就快撑不下去了。这老旧的宅子,常常是刚修好这边,那边又坏了,忙不迭将那边加固好,后院墙又塌一块...... 搬家这事,越来越迫在眉睫了。 但是,这一个月多来,甘采儿随着伢行的伙计也看过不少宅子,但就没一处完全衬心的,闹得甘采儿心烦。 这一日,又是杜恪来兰宅的日子,黄嬷嬷陪着他一起。杜恪去书房见兰亭舟,而黄嬷嬷则到主屋,找甘采儿闲聊。 她看甘采儿一脸愁容,不由问起原由。 甘采儿也不相瞒,便据实相告,而后指着各处的坑坑洼洼,道:“嬷嬷你看,这里是漏的,那里又缺一块......这些都还是才修补过不久呐。” “唉,不久就要下雪了,这又漏风又漏雨的,都没几间屋子能正经住人。” “京都城这么大,出售的宅子也多,兰夫人就没挑到一间中意的?”黄嬷嬷问。 “中意的倒是有,就是价格太高,买不起。而我能出得起钱的,各方面又差强人意,不太中意。所以,就一直耽搁到现在没能买成。” 甘采儿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嬷嬷。 黄嬷嬷闻歌而知雅意,更何况甘采儿那小算盘全都挂在脸上了,她想不知道也难。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兰夫人,若有话不妨直说吧。” 甘采儿却难得扭捏了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买一间又便宜又好的宅子。只是我对京都不太熟悉,寻了这么久都没寻到。就想托你主上帮忙找找,要求也不高,只要三进三出,带两个跨院的,价格就三千两左右。你看行不行?” 好家伙,三进三出,还带两个跨院!朝中重臣家都没几个有这么豪的! 不过,好歹这回倒不是狮子大张口,虽然三千两不多,但也不算少得离谱,和明抢,还是有差别的。 “老奴着人寻着看看吧,若有了准信儿,第一时间便来知会夫人。” “那我就先谢过嬷嬷了。”甘采儿笑得眉眼弯弯。 愿望清单,第二桩达成! 黄嬷嬷被她的喜悦感染,不由笑着摇摇头,这孩子,真是喜怒全挂在脸上。 黄嬷嬷办事效率相当高,不过五日,便给甘采儿递来了三处宅邸的地址,说这三处的价格都在二千八百两,让她自去看看,若看中哪处,就买哪处。 甘采儿拿着地址,开心地去找兰亭舟,说让他跟着一起去瞧瞧。 兰亭舟眉心微蹙。 “你不是看上东城的一间宅子?” 甘采儿闻言一惊,一时怔愣着,说不出话。半晌后,她才掩下眸子,心虚地道:“我看上有什么用,人家不卖呀。” “买卖都是谈成的,多谈谈,总是能成的。”兰亭舟淡淡一哂。 “你既喜欢那处,不如我们将房主约出来,好生商谈一番。大不了,多出些银钱也行。” 甘采儿一听顿时就急了,大声道:“京都又不止那一处好宅院,他不卖,我还不稀罕买呢!谁要和他谈去?!” “这三处宅子是黄嬷嬷寻来的,自然也都是好的。不如我们去看看再说。” 兰亭舟看着甘采儿气急的脸,还有死死掐着地址信笺的手,不由淡了神色。 “好,那便改日去看看。”他缓声道。 第189章 甘采儿也是急性子,说走就走。第二日,恰巧又是杜恪不用上学的日子,于是她便拉上兰亭舟,按着地址挨个去看宅子。 地址上列出的三处宅子,果真都是极好的。不仅地段好,宅子新,还全是三进三出,外带跨院的大宅子。 关键是宅里设施啥的几乎是一应俱全,都不需怎么额外的修整,就可直接入住。 这几处比她之前看到的任何一间宅子都强上好几倍,果然是皇家的眼光,杠杠的。 按照甘采儿前世在京都买房的经验,这三处宅子,不论哪一处,若要买下都得近万两银子才行,而自己只出三千两......莫名地,她就有些心虚。 虽说这也算是她替景和帝做事应得的报酬之一,但她还是觉得心虚。她记得甘茂国总爱说,做生意要诚信为本,不得欺行霸市,切忌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甘采儿算了算自己钱匣里的银票,咬了咬牙,忍痛又多加了两千两银子。 最后,她挑了离前门大街最近的一处。兰亭舟也觉得此处合适。当即,他们便与房主立了契约。 房主见甘采儿拿出五千两银票,不由一惊。不是说好了二千八百两的?怎的,还有临时加价的? 他也是生意人,还是第一次遇见买卖都谈好了,买方还主动加价的,而且一加就加一大截的。 可这钱,他也不敢收呀! “兰夫人,中间人说好了是二千八百两的。我这也不好坐地起价呀。”房主姓王。 “那价也太低了些......”甘采儿赧然,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这些钱王老板且收下吧。”兰亭舟道。 甘采儿是如何想的,兰亭舟大致能明白。不过是狮子大开口,占人便宜之后,到头来却又觉得理亏心虚,便又将到嘴的肉,吐出些来罢了,求个心安。 这人,从来都是虚张声势地要作威作福,可临到最后,却又总是会心软退让,指不定还得赔些进去。 他看着王老板,淡声道:“你这宅子,若只卖二千八百两,确实亏太多,与情理不合。你将原话转告中间人即可,他不会为于难你的。” 果然,公孙睿在听到回报后,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笑了笑:“兰亭舟这夫人还真有些意思。” “老祖宗难得夸回人,她对这位兰夫人评价也甚高。”一旁的姚玑也笑着。 “就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耐心些吧,此事急不得。”公孙睿握住了姚玑的手,“总会见到的。” 兰家买新宅的事,当天就传到了摄王政府。 “范先生,你看这事,要不要告诉王爷?”王府的谋士苏央拿着纸条递给范睢。 范睢接过纸条看了看,而后问道:“这宅子是谁的?来历如何?” “屋主叫王峰,在京都做茶叶买卖,祖上做过几任京官,攒了些家业。这个宅子新建没多久,本是给他二儿子分府用的,结果这二少爷搬进去,还没住上几日,就因口角与人起了纷纠,受了重伤。于是家里就嫌弃这屋子,说是克主,这才要把宅子出售。” “那杜家呢?可与这宅子相关?” “这宅子与杜家倒无相关。”苏央摇摇头。 “至于杜恪,他仍是每两日去一趟兰家,偶尔会随兰亭舟外出会友,除此之外,他几乎就是足不出户,在京都也没什么朋友。目前,也看不出有何不妥。” 范睢听完后,沉吟半晌。 “听上去,都无甚异常。让人先继续盯着吧。年底王爷事务繁多,等他清闲些了,再将此事汇报上去吧。” 说完,范睢便将纸条装入一个写着“兰亭舟”卷宗内,搁置在一旁。 兰家搬家的动作很快,不过一日,便搬好了。一是本来箱笼就没全打开,二是对于搬家一事,兰家的下人比甘采儿更加积极,实在是兰家老宅太破。 第二日,一大家子人就喜气洋洋的在新家里吃了安锅饭。 还没等完全安顿好,兰亭之就已经在一跨院处圈了一大片空地,说要改建成演武场,好以后天天练武。 小红也盯上了池塘,说要养几条红鲤旺旺府里的气运,厨娘则叉着腰说,夫人和公子都喜欢吃鱼,还是多养些桂鱼和鲈鱼更好。 兰亭舟将书房安置在左跨院,一推窗,就正对着那汪小池塘,迎风临水,可谓是这边风景独好。 书案上展开着一张宣纸,他正低头研墨,正打算给宅邸题匾额。 离书案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形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地晃来晃去,却是陆青宁。 “哎,亭舟,你这宅子可真不错,不光四四方方规整得很,还带两个大跨院,又是花园,又是池塘的......真真是慕煞人呐!”陆青宁感慨着,语言中全是羡慕。 “对了,那东城那边的宅子,就不用再查了吧?” 兰亭舟研墨的手一顿,眼眸半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声音清冷:“不,还是要查。” “你这都买上新宅子了,怎么还要揪着那处不放?”陆青宁相当不解。 “我自有打算。你就帮我继续查就好。”兰亭舟眉眼不动,神色淡淡。 陆青宁明显觉出兰亭舟此时心情不悦。难不成,那宅子还真有蹊跷? 他虽十分好奇,却还是强摁下想再问的冲动,毕竟兰亭舟真生起气来,他也招架不住。 看来这个黄老板,还是得早日找到才好。 第189章 甘采儿新购置的兰府不仅离前门大街近,也离朱小筱租住的韦家小院也很近。走出门左转两个路口就到,步行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甘采儿搬来后,朱小筱隔三岔五便要来兰府串门。 这一日,甘采儿才用完早膳,朱小筱就带着环儿登门了。 “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用过早膳了没?”甘采儿一边净手,一边问。 朱小筱指了指正当空的太阳,讥嘲着:“大小姐,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叫早呢?” 小红捂嘴笑,她家小姐一到冬天,最是会赖床,太阳不当空照,人是不会起床的。 “呵,你今儿是来找茬儿吵架的?”甘采儿斜瞥她一眼,继续淡定漱口。 “我可没那闲心找什么茬儿!我今日来,是给你送请帖的,邀你去赴宴。”朱小筱说着递过来一张请帖。 “怎么,你又要相亲了?”甘采儿颇惊奇。 她好奇地接过请帖。 自上次朱小筱相亲后,韦石安就把所有画具都打包捆好,亲手交给朱小筱,表示他一定要读书的决心。然后,两人就和好如初,你侬我侬了。 这才没多久了,又闹掰了? “嘁,你就不盼我点好的?”朱小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腊八节快到了,这是请你去佛光寺喝腊八粥的贴子!” 甘采儿打开帖子仔细一看,竟然是韦家下的请帖。 京都城韦府里住着的是韦明镜,是这一代韦家的家主,也是韦石安的亲大伯。 韦卜贞年轻时喜游历四方,在家的时间既短且少。长兄如父,于是韦明镜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重责,负责教养几个弟弟,特别是韦石安的父亲韦明澄,几乎是韦明镜一手抱大的。 韦明澄少年天才,却时运不济,在一次与妻子外出时,遭遇匪患,不幸双双遇难,只留下不足一岁的韦石安。 于是,韦明镜就又接过了抚养韦石安的责任。 只是,韦卜贞中年突然丧子,还是最有才华的小儿子,不由心境大变,不再外出,就守在旦州的祖屋,隐居起来。 因过于思念小儿子,韦明镜就让韦石安去承欢膝下,所以韦石安通常半年在旦州,半年在京都,而韦明镜夫妇则与他亲生父母无异。 “哟,你这是见家长顺利过关了?真得恭喜呢。”甘采儿扬扬帖子,笑着。 要知道她和韦家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巴巴的能给她发来请帖,明显是韦家给朱小筱的面子。毕竟,她是朱小筱在京都唯一的朋友。 “那你到底去不去?!”朱小筱羞恼地瞪她一眼,脸上泛起薄红。 “去,去,去,当然要去!总得在人前给你捧个场嘛!”甘采儿一把揽住她肩膀,亲昵地笑着。 朱小筱能得到韦家家主夫妇的认可,可是件大喜事,代表她与韦石安之间的婚事,前路一片光明。 “要不,我们将梅婉清也叫上?”甘采儿念头一闪。 “你觉得梅夫人会让她出来?”朱小筱轻哼一声,面露不屑。 “再说,要是梅夫人知道有人邀她出门,指不定在府中又怎么折腾她呢。” 甘采儿略一想,又道:“要不然就把梅家所有家眷都请了?” 朱小筱像看白痴一样看她:“阿采,韦家是有多大脸,能请得动梅家?” 甘采儿嫌弃地看她一眼:“你这就不懂了,韦家三爷宫笔一流,京都哪位女子不想求他一幅自画像?韦家发出的请帖,号召力大着呢。” “真的?”朱小筱歪着头,一脸怀疑。 “呵,你还是未来的韦家妇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甘采儿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着。 朱小筱气得扑上去就要撕她的嘴,甘采儿笑着拔腿就跑,朱小筱拎着裙子追。 两人绕着园子跑了整整一圈,这才气喘吁吁地,一人一边,瘫坐在抄手游廊下。 “我说,请帖你只管去发,最后去不去,那也是梅夫人要考量的事。”甘采儿喘着气道,“万一她要去呢,那梅婉清不是多个出门的机会嘛。” “行吧,我回头给韦夫人说一声,让她多写几张帖子。”朱小筱终是点了头。 佛光寺位于京都东郊的钟山上,是一座千年古寺,据说京都还没建城的时候,它就在了。佛光寺香火极盛,每个时节上山烧香拜佛的人,都络绎不绝。 腊八节这日,佛光寺按惯例会大开山门,进行施粥。所以,每年到了这一日,寺院周遭会十分热闹,堪比过元宵节。各路小商小贩云集,自发地在山下摆起庙会。 佛光寺很大,几乎占据了钟山的整个半山腰,其以大雄宝殿为界,又分成前寺与后寺。 前寺的热闹与香火鼎盛,是属于天下众生平等的祈福之地,而后寺的宁静与安谧,则是专属于京都权贵的避世桃源。 不论前寺还是后寺,佛光寺提供的腊八粥倒无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后寺清静一些,远离嘈杂喧嚣,能独享一份属于佛门的静谧,还有各个圈层之间,较为隐秘的联络。 设在寺庙中的聚会,通常男女大防就没那么严格,这也是很多未婚男女难得可以私下一见的机会。 佛光寺的后寺除了佛堂、经堂与僧侣们的住所之外,还建有一大片的禅舍,约八九个精致的院落,专供来寺里的贵宾使用。 这院落与院落可大有不同。 佛光寺的禅舍分三个层级,越靠近佛塔和藏经阁的,越尊贵,一般是王公贵族或有大功德的人,才会被安排在此处。而越靠近前寺的,等级越低,普通官员提前预订即可。 韦明镜虽官职不显,只是从六品的翰林画院待诏,但他同时还兼任内廷画院的掌教,主掌宫廷内的绘画,更是当代书画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所以,他的声望极高。 因而,这次韦夫人请的腊八粥,包下了光寺第二个层级的四间禅舍,可谓是面子相当足,手笔也相当的大。 入了腊月,京都就算进入隆冬,时不时就会飘起雪花。腊八这天,天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细碎的雪花,从高空纷纷扬扬坠落,只一上午就将禅舍罩上了一层浅浅的白。 “你就这么怕冷?”朱小筱啧舌。 她抬头望了望天,这不过是一丁点小雪呀。 甘采儿披了件狐狸毛的皮大氅,内里穿着绣花厚袄,看着竖到下巴处的立领,里面至少还穿了件薄袄。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熊怕是都没她穿得多。 甘采儿将毛皮大氅拉了拉,把半张脸埋了进去,嘟囔着:“小雪也是雪,可冷呢。” 她没法告诉朱小筱,前世她被淹埋在雪地里,那冻到彻骨的冷,冷得她哪怕重生了,只要一见到雪,骨头缝就直冒凉气。 “小姐,小姐,打听到了。”正在这时,小红哈着气,一溜小跑地过来。 “梅家的人没来赴约,但送了些礼,向韦夫人表达了歉意。” “不过,听说梅夫人其实也来了,她包的是后面两间禅舍。刚才还有婢女来请韦夫人过去叙旧呢。” 甘采儿与朱小筱不由对视一眼。 第189章 听了小红的话,甘采儿不由点了点头道:“这倒符合梅夫人的做派。” “这话怎么说?”朱小筱问。 “小筱,你才来京都不久,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甘采儿挽起朱小筱,一边走,一边与她解说着。 “京都是皇城儿根,别的不多,就官员多,贵人多。走大街上,一块招牌砸下来,若伤到十人,其中五人是京官,另外得有三人是贵人。” “这当官的一多,就特别讲等级,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别看三品和四品之间就差两级,可那都是跃不过的横沟。” “除非是姻亲关系,不然相差两个品级以上人家走在一起,都得被旁人戳脊梁骨。不是说媚上,就是说欺下。” “那你之前还让我去说服韦夫人给梅家下帖子?梅相可是当朝二品大员!”朱小筱一听就急了,一把就甩开了甘采儿。 “哎呀,你们韦家不同的嘛!”甘采儿忙一把又拉住朱小筱,解释道,“虽然韦大人官职不高,但他声望高呀。” “韦大人如今就算不是书画界的泰山北斗,那也是执牛耳之人。他只凭一支画笔,就能在御前行走呐!要不然怎么你一说,韦夫人就真下帖子了?” “就算你不懂其中关窍,韦夫人还能不懂?而且,你看,梅夫人虽然明面上没答应,但其实她人不还是来了的嘛,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真是这样的?你没骗我?”朱小筱一脸怀疑。 “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呀!再说我骗你有啥好处?”甘采儿没好气白了她一眼。 “这京都的交往可真是复杂。光是今日来的那一大堆夫人和小姐,都记得我头疼。还是清水镇好呀,大家之间相处多简单。”朱小筱叹了口气。 “你也别太担心了,多参加一些各种聚会,你很快就能都知道的。要知道连我都能学会,你比我聪明那么多,自然也不在话下的!”甘采儿安抚道。 “既然梅夫人来了,走,我们去找梅婉清。” 说着,甘采儿就拉朱小筱要往后面的院子去。 “哎,你都不先去看看你家兰亭舟的吗?”朱小筱停步,扯住了甘采儿。 这一次的腊八粥宴,韦夫人是以家为单位邀请的,请的都是一家人,所以来的并非只有女眷。 因此,兰亭舟和兰亭之今天也来了,不仅他俩都来了,甚至连杜恪也跟来了。 “他有什么好看的?我干嘛要去看他?”甘采儿奇怪地道。 自己天天在家还看不够吗,为何到了寺里还要巴巴地去瞧他? 朱小筱的神色突然变得扭捏起来,甘采儿忽地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于是,她笑着打趣道:“你想见书呆子就直说呗,干嘛非拽着我做筏子?” 朱小筱脸色一红,羞恼地瞪她一眼。 “兰夫人,我家小姐这不是还没过门嘛,实在不好去男子那边。”环儿忙站出来替朱小筱解围。 环儿这一说,甘采儿就明白过味来。想来韦石安还是谨守着礼仪,两人虽住得近,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挽起朱小筱的胳膊,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去见见我家夫君。” 朱小筱的脸不由更红了一分,她啐了甘采儿一口:“谁要见他了?你尽胡说!” “好,好,好,我胡说,都是我胡说。” “快走吧,我的大小姐~~~” 甘采儿笑着拉起朱小筱就往旁边的通达院去。 这次腊八粥聚会,韦夫人一共包下四间禅院,分别是明心院、静心院、通达院和慧达院。 其中明心院、静心院用作女眷聚会之所,而通达院、慧达院则拿给男子使用。 院与院之间,都只是一墙相隔,出门绕个门洞,便到了,十分便利。 因此次都是一大家子出游,所以四个院落间虽有男女区分,但其禁制并不明显,相互间随意走动的也多。 兰亭舟与韦石安都在通达院,甘采儿和朱小筱进去时,他二人正与好几人围坐在一起探讨佛法。 见他们讨论得正热烈,甘采儿和朱小筱便在旁边一石桌处坐下。 “咦,书呆子论起道来,说话挺溜的呀,他不结巴了?”甘采儿惊奇道。 朱小筱默了默,而后道:“他本就不结巴,只是有时候太紧张,才会磕巴一下。” “哦,那就是他一见你,就紧张呗?”甘采儿不怀好意地笑。 朱小筱默默地伸手出,狠狠地拧了一把甘采儿腰。奈何,甘采儿穿得太厚,啥也没拧着。 甘采儿捂着嘴,直笑得花枝乱颤,浑没个正形。 朱小筱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阿采,你今日把八公子也带来了?”朱小筱这才注意到兰亭舟身边站着一个小孩。 “嗯,兰亭舟让带的。”甘采儿点点头。 “他让带的?他何时喜欢管闲事了?”朱小筱挺奇怪。 甘采儿想起自己把韦家的请帖拿给兰亭舟时,他看了一会,就说要把杜恪也带上。当时,她也如朱小筱一般感觉意外。 兰亭舟是怎么说的?哦,他说,杜府定不会与杜恪过腊八节的,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他带来佛光寺,喝上一碗腊八粥,以求一下佛祖的关照,让他日后能少受些苦难。 甘采儿觉得有理。 “八公子是他唯一的学生,他多想着点,也是应该的。”甘采儿道。 “还真看不出来,他竟是这么细心体贴的人。啧,看来日后定是个好父亲。”朱小筱感慨着。 甘采儿忽地想起芙儿,兰亭舟确实一位好父亲。只可惜,孟煜说过他一直没自己的孩子。 可他怎么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甘采儿想不明白。 第189章 孟煜说兰亭舟后来一直没孩子,还嘲笑他生不出儿子。在甘采儿看来,这是纯粹的诋毁。 兰亭舟能不能有孩子,她是知道。因为,她与兰亭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只是后来因意外,那孩子没能生下来。 一想起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甘采儿目光不由冷下来,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杀意。 平瑶郡主,她定会让她血债血偿! 感觉到甘采儿身上忽然散发出的冷意,朱小筱伸出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声地道:“阿采,没关系的。我觉得那个孟三公子,日后也定是位好父亲。” 孟煜?他还是位好父亲?! 甘采儿只觉一口老血蓦地涌上,梗在心头,差点噎死自己。 她真不知朱小筱这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拿刀戳她心窝子!不过好在经过这么一搅,她心中那股难言的悲愤,倒是给搅散了。 她目光落在杜恪身上,心想自己可得保护好杜恪,这可是她日后在京都能立住脚的关键。 “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讨论一停,兰亭舟便起身走过来,韦石安也紧跟在他身后。 甘采儿看了朱小筱一眼,而后笑着道:“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嘶~~~” 周围响起无数轻微的抽气声。 众人不由纷纷侧目。 大庭广众之下,竟敢说出如此大胆直白,又放浪的言语,他们简直是闻所未闻!兰亭舟这个妻子,可真是......太没教养了。 兰亭舟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红云,不知是羞忿,还是恼怒。 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下雪,寺中雪景不错,我陪你走走吧。” 看到周围人群的反应,甘采儿也不由懊恼,这下又给兰亭舟丢人了。 刚才随口的那一句,她本是替朱小筱说的,有些打趣的意思。她说话一向直来直往,随性惯了,一时忘了此时正身处京都官员的聚会之中,全然忘了那些严格的礼仪教条。 看着甘采儿一副失言后悔不迭的模样,兰亭舟伸手捋了捋她鬓边的一缕乱发,淡声道:“无妨。” 朱小筱也轻轻捏了捏甘采儿的手心,以示安慰,而后还狠狠地瞪了韦石安一眼。 韦石安一脸莫名其妙。 “阿恪,一起来吧。佛光寺千年古寺,据说寺中有八百年的银杏木,堪称奇景,我们一道去看看。”兰亭舟朝杜恪招了招手。 而后,三人就一起出了通达院。 朱小筱离三人两三步远,不远不近地跟着,韦石安快走几步,并排跟在她身边。 “银杏树冬天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不好看。不如,我们去许愿树那边吧。”韦石安往左边指了指。 朱小筱脚步一顿,扭头看他。 “那,那树,许姻缘很灵的。” 朱小筱默默瞅了他两眼,然后脚步一转,往左边去了。韦石安忙脚步欢快地跟上。 那棵八百年的银杏,种在大雄宝殿后的庭院中。甘采儿一眼见到时,被它那庞然的树干,惊得目瞪口呆。 只是此时,银杏叶已然落尽,褪去了一身繁盛,只留下无数高大的枝桠,光秃秃的,指向天际,显得格外苍凉和孤绝。 “先生,此树可入画。”杜恪忽出声道。 “哦?你想如何画?”兰亭舟问。 “冬日苍凉,雄浑,却孕育着无限生机。先生,我从此树中看到了力量。”杜恪一板一眼道。 “那你便来画。可免你一旬的课业,你可到寺里来观树作画。”兰亭舟微微颔首。 “学生知道了。” 甘采儿突然发现朱小筱不见了,不由回头四处张望。 “咦,小筱人呢?” “自然是跟韦兄走了。”兰亭舟道。 “他们不看来八百年的银杏了吗?” “他二人幽会,为何要跟着咱们?”兰亭舟轻叹。 甘采儿一默,合着朱小筱这是过河就拆桥,对她用完就扔呀。 “那他们去哪儿了?”甘采儿问。 兰亭舟无奈,他哪里知道韦石安将人带去哪儿了?他后背又没长眼睛。 “小姐,我知道。我本和环儿在一起的,听到韦公子说要带朱小姐去许愿树那边。”小红指着左方道。 “许愿树?”甘采儿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走呀,我们跟去看看。” 说完,她就要往左边去。 兰亭舟长臂一伸,将她拦下。 “他们幽会,你去凑什么热闹?” “呵,当年她可没少凑我的热闹!这下我可不得看回来呀?!”甘采儿扬了扬眉,一脸理所当然。 “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非礼勿视嘛。你放心,我不强拉你去,我自己去!” 然后,甘采儿就带着小红,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只留着兰亭舟立在原地,无奈地摇头,而后带着杜恪在寺中漫步,似在随意游走,又似在等待什么。 甘采儿与小红二人并不知道许愿树在哪里,只凭了一腔八卦之情,往一个大概的方向就跑过去。 然后,跑来跑去,两人成功的......迷路了。 “今日不是腊八节吗?怎么寺里连人都看不到一个,想找个人问路都不行。”小红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抱怨着。 “正因为过节,寺里才没人呐。寺里僧人都去山门施粥了。”甘采儿喘着气道。 她今天日实在穿得太多,还没跑上几步,就累得慌。 “那现在怎么办?别说许愿树了,就连明心院该往哪方走,都搞不清呢。”小红泄气道。 甘采儿沉思片刻,而后道:“要不,我们往山门走?到时候找个小师父,请他送我们回去。” 小红点点头,表示这个法子可行。 于是,二人就往前寺的方向走。前寺很好找,几个巍峨的殿宇就是最好的路标。这一次,两人找路找得很顺利,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就绕到了大雄宝殿的侧面。 从后寺到大雄宝殿,不过隔了一道青石板路和一道矮矮的红墙,却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推开大雄宝殿后侧的小门,人声的喧闹和鼎盛的香火气便扑面而来,这与后寺的清冷大相径庭。看着殿里信众跪地磕头,虔诚地祷告,而年轻的僧人手捻佛珠,端坐于一旁,轻声诵经,甘采儿突然就觉得很踏实,这下不会迷路了。 她与小红走到殿前,正欲向一个在清扫香炉的小沙弥问路。甘采儿眼神忽地一凝,停在正跨出大雄宝殿的两人身上。 那是两个女子,一位年长,约三十出头,看打扮是官家妇人,另一位是少女的模样,从头上梳的发髻来看,是还没及笄的姑娘。 这二人,甘采儿都认得,正是前世她“最好的闺蜜”丁佩兰,以及她的母亲。 第189章 甘采儿看到丁佩兰之后,便打消找人问路的想法。她二话不说,当即就跟在丁佩兰母女身后,随着二人往外走。 “小姐,不用再往山门去呀,这里就有不少人。我们随便找一个师父问问路吧。”小红见甘采儿径直往外走,忙一把拉住了她。 “先不回去,我跟着那两人去看看。”甘采儿头也不回。 小红一脸懵,她虽不明所以,但跟着自家小姐总是没错的。 若论甘采儿前世最恨谁,排第一的,肯定是梅婉吟和巧雀。倒不是因这二人对她的各种陷害和搓磨,而是她们害死了小红和卓五。 排在第二位的,便是丁佩兰。她和丁佩兰相交多年,丁佩兰不仅巧言令色地从她这里骗走不少钱财,还将她付出的一片真心无情践踏。 丁佩兰对她的出卖和背叛,让她彻底失去了对朋友的信任,在京都完全地孤立无援。她曾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真就如她们说的那般又蠢又笨,配不上任何人。 既配不上兰亭舟的正妻之位,也不配得到她们一丁点的情谊。 重生后,是朱小筱的出现,才又重新温暖了她,让她再一次相信了友情,恢复了对朋友的信任。也让她明白过来,前世不是她的错,而是那些人太恶。 甘采儿看向丁佩兰的目光,比雪还冷。 她知道丁佩兰最擅长什么,也知其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前世,丁佩兰凭着长袖善舞和左右逢迎,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得了一生荣华。而这一世,她定要让丁佩兰想要的一切,全都鸡飞蛋打。 甘采儿捋了捋,前世自己和丁佩兰是在寻芳宴上认识的,比现在要早些。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显示出很有钱,又很好骗,想必她仍是会如前世一般热情地凑过来的。 甘采儿一边跟着丁佩兰母女,一边想着要怎么上前结识二人。这想着想着,她忽就觉出不对来。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与丁佩兰已经交好。她想起,腊八节这日自己本约了丁佩兰逛街,结果丁佩兰称病没来。 若是丁佩兰只要与丁夫人来佛光寺喝腊八粥,她完全可以实话直说,没必要撒谎骗自己。看来,她这趟佛光寺之行,必是另有文章。 甘采儿脚步加快,跟着二人的步子,又更近了几分。好在今日佛光寺的人多,她这么跟着也不显突兀,前方二人竟一直没察觉。 这一跟,就跟出了佛光寺。 刚才出佛光寺大门,就见有丁家候着的婢女递过两顶帷帽,丁佩兰与丁夫人一人一顶的戴上了。 甘采儿脚步顿停,她望着山门外乌泱乌泱的人群,一时有些踌躇。 呃......她没帷帽。 要知道在京都,女子若是要上街,或身处公众场合,是必须得戴帷帽或者面巾遮面的。只有婢女,婆子,还有风月场所的姑娘们,才会啥也不戴地抛头露脸。 而她的帷帽在进寺之后,就摘下来放在明心院了。若要回去拿,明显不赶趟儿,但若她就光着脸,一脚踏出山门......明日京都城内飞起的流言,怕是能把她和兰亭舟都淹了! 小红也看出甘采儿的顾虑,不由道:“小姐,要不就我一个人跟出去看看?” 甘采儿闻言,猛地一扭头,瞅着小红看了两眼,然后一把拉着小红,往人少的角落去。 “哎,哎,小姐,你这是要干嘛?”小红小声惊叫。 只见甘采儿将珠钗,耳坠,还有手镯全都快速的摘下来,而后往她怀里一塞,接着再将狐皮大氅也脱了。 “你跟出去,不如我跟出去。快快,咱俩把衣服换换,不然来不及了。”甘采儿一个劲儿催促。 看出甘采儿着急,小红也无法,只得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素色棉袄扒下来,利索地给甘采儿换上。 “记得,你现在就是兰夫人,你先去大雄宝殿里呆会儿。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再来找你。”甘采儿说着,抬腿就往山门外去。 “小姐,你可得快些回来。” “知道了。” 甘采儿一路小跑着出了山门。她还没跑几步,就一眼看到了丁佩兰。不过,只有丁佩兰,不见丁夫人。 丁佩兰并没走远,而是进了山门施粥的遮棚里。她此时正挽着袖子,勤快地帮着寺中僧人递碗筷。 甘采儿凝目看了看,帮着寺中僧人分派腊八粥的,不止丁佩兰一人,还有好几位女子,只是全都戴着帷帽,认不出都是些谁。 丁佩兰做事全都带着目的,从来无利不起早。甘采儿便站在粥棚的不远处,仔细打量起那一众正忙碌的人来。 这一细看,果然看出了门道。 粥棚中除了四五位戴帷帽的女子,其余十几人全都是佛光寺的僧人,穿着统一样式的僧袍。但其中有一位,虽身着僧袍,却发髻高挽,一只木簪插于发间,其举止优雅,眉目沉静。 呵呵,原来如此。 甘采儿一笑,丁佩兰呀丁佩兰,看我不搅你个寝食难安! 第189章 大雍一共有三个国公,分别是卫国公,信国公和楚国公。 卫国公和楚国公都是祖上以军功挣来的爵位,只有信国公诸葛家,是凭治国之策,辅佐之才,做到了国公,堪称大雍朝文官的最高顶峰,无人可望其项背。 如今的信国公诸葛守一,也是朝廷的肱骨重臣,极受皇家倚仗。他与梅卿如一右一左,并列为相。 诸葛守一共有四子,二嫡二庶,其中嫡次子诸葛云止,最为京都众人津津乐道。 诸葛云止从小就展现出非凡的慧根,于佛学一途很有机缘。他年仅八岁时,就能脱口而出:“世间万物皆为虚妄,一尘一物,不过是心之所念。”“念灭,则万物消。” 佛光寺的圆慧大师听闻后,曾亲临信国公府,要收其为徒。诸葛云止听说后,则从府中直奔而出,一物一人都不带,当即就要随圆慧大师出家修行。 后来,还是诸葛夫人以死相逼,诸葛云止才只成了佛门带发修行的弟子。 虽只是带发修行,但诸葛云止对佛学的造诣极深,他对佛法的堪破,远不是其它僧人能比肩的。 圆慧大师一直想将佛光寺交到他手上。奈何,每每一提到要剃度出家,诸葛夫人就一根白绫挂房梁上...... 诸葛夫人与圆慧大师这一斗法,就斗了十几年。眼见着诸葛云止向佛的心越来越坚定,诸葛夫人便起了给他成家的心思。 她就不信红尘俗世一点都拴不住儿子的心! 研究佛法而已,又不得非要出家! 诸葛云止虽出生世家,但他与京都所有的世家子都截然不同。他周身有清正之气,虽年岁不大,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慈悲。这一丝慈悲,成了辨认他的最好标志。 这也是甘采儿能一眼认出他的原因。前世,她只知道他在寺中戴发修行,还真不知他原来是在佛光寺修行。 前世,诸葛云止的妻子,正是丁佩兰。 甘采儿望着粥棚,摸了摸下巴,目光停在两人身上。目前看来,他二人之间没什么过密的举止,甚至连眼神都无半分交流。妥妥的,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不过想来也是,这时离两人成亲还早着呢。只是,甘采儿真没想到丁佩兰这会儿还没及笄呢,就已经盯上了诸葛云止。 要知道丁佩兰的父亲不过是一名从五品的参将,而信国公则是一品的国公,更何况还位列右相!她这都敢打主意,那心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大! 甘采儿瞅着诸葛云止,不禁摇头感叹,挺好一人,怎么就让丁佩兰给祸害了? 丁佩兰所求什么,甘采儿心里很清楚,她所求的从来都是荣华富贵,人前显贵。而前世,她确实做到了。 甘采儿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山门里走去。知道诸葛云止在这里,一切就好办多了。至于要怎么应对,她可得好好思量一番。 于是,她沿原路返回到大雄宝殿,然后又请了一位僧人带路,去了许愿树。 “小姐,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不该直接回明心院的吗?”小红问 “回去做什么?我还没看许愿树呢。”甘采儿不甘心。 “我寺许愿树很灵验的,施主可去一看。”给她们带路的僧人和蔼道,“但凡来佛光寺的,也都会去看看。” “师父,据说贵寺的许愿树求姻缘最灵验,是吗?”甘采儿眨着眼,好奇地八卦着。 僧人笑了笑,道:“只要许愿的心够诚,什么愿望都会灵验。” “那要许个杀人放火的愿,也能行吗?”甘采儿故意抬杠。 “也行。”僧人微笑,自是看出了甘采儿在找茬儿。 “只是许了愿,总是要还愿的。只需施主背得起杀人放火的孽债,就行。” 甘采儿一噎,讪讪地熄了抬杠的心思。她见僧人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心里起了念头,自己能重生一世,想来这天地间还是有神灵的。既然如此,那她就去诚心许上一愿,愿甘家一家老少平安顺遂,远离灾祸。 至于,报仇一事,那就不必麻烦各方神灵了,她自己来就行。 想到此处,她的脚步不由轻快了些,催着僧人快些往许愿树去。 等她们几人赶到许愿树下时,只见树下站着一人,身披淡青色鹤氅,正仰头望着那满树的红绸。 满树的艳红,衬得他风姿俊逸,若孤松独立。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不是兰亭舟,又是谁? “你会怎么在这里?”甘采儿十分惊讶。 “等你。”兰亭舟望向她。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来?万一我早走了呢?”甘采儿不由好奇。 “朱小姐说你没来过,我想你多半是迷路了,便等在此处。”兰亭舟淡声道。 甘采儿悻悻然地,踢着脚下石子,自己不认路,不记路这事,好像不容易改? “哦,对了,小筱人呢?”甘采儿快速转移话题。 “她与韦兄回去了。” “先生,红绸我拿到了。”正在这时,一道清脆稚气的声音响起。 甘采儿循声一看,只见是杜恪拿着几条红色的绸缎,还有笔墨从一旁的偏殿中跑出来。 佛光寺的许愿树是棵古老的菩提树,虽没有八百年,但也有近百年。看上去甚至比之前的银杏树更加巨大,其树干粗壮得需数人合抱,浓密的树冠上绿叶早已经凋落,如今只剩了满目的红,全是许愿的红绸。 佛光寺给许愿树单建了一个庭院,庭院中修有一道矮墙,将院落一分为二,一半归前寺,一半归后寺。 所以,一墙之隔的那边是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而这边则是半庭的清幽,雪花打着旋儿的往下落,惊不起一片尘埃。 半空荡的庭院里,只有他们几人在树下,连之前引路的僧人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杜恪坐在许愿树下的石桌边,提笔写字。 “八公子,你许的什么愿?”甘采儿凑过去看。 “我想让父母身体康健,自己学业有成。”杜恪乖乖的回答。 真是个好孩子呐,甘采儿心道。 “我也要写。”甘采儿兴致高昂。 “我来吧,你想写什么?”兰亭舟伸手拿过她手中红绸。 “我也要写父母家人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还有我自己要生意兴隆,财运亨通!” 杜恪见甘采儿他采用他的词,不由抿着唇在笑,似十分高兴。 正当他们写完许愿的红绸,准备往树枝上扔的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兰兄,你也在这里?” 众人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男子,其身长玉立,发束冠簪,一身浅蓝色锦袍,看上去很是儒雅温和。 此人眼生,甘采儿不认得。 兰亭舟微微一笑,上前拱手行礼:“今日腊八节,学生受邀来寺里喝碗腊八粥。姚大人,你也来喝腊八粥的吗?” 那男子笑着摇头:“我可不是来喝腊八粥,而是来送腊八粥的。” “入冬后,家中老太君身体不太好,已来寺中静养了些时日。今日腊八节,我与父亲便给她送些母亲亲手熬制的腊八粥,尽尽孝心。” 姚大人? 甘采儿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事怎么就那么巧呢?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算计了? 她又默默地看了兰亭舟一眼,只见他脸上一派淡定从容,没有一丝的意外和惊讶。 所以,他这是早就知道? 难怪他会主动提出带杜恪同行。 可他最近也没外出呀,天天都窝在家里,他上哪儿知道姚家今日会来这里? 第189章 “姚大人来到此处,想必也是来许愿的吧?”兰亭舟递过一条红绸给他。 “本是随意走走,不过既然遇上你们许愿,那我也就来凑个兴。”姚珏伸手接过红绸。 他瞥了一眼杜恪手上的红绸,微笑着颔首,道:“这位小公子写的不错,我就借他之言,也希望家中父母长辈身体康健吧。” 说完,他“唰唰唰”几笔,就将红绸写好。 杜恪见又有一人认可自己的祝词,还采用了,不由得更加高兴,一张小脸绷都绷不住,嘴角直往上翘。 据说许愿的红绸在树上挂得越高,愿望越能被实现。 甘采儿瞅着许愿树顶那稀少的几根红绸,不由眼露羡慕,这都是怎么挂上去的呀。再看一眼低处的枝干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绸,甚至还重重叠叠的。 甘采儿捏了捏手中的红绸,高处挂不上,低处又不甘心。杜恪站在她身边,也眼巴巴的看着树冠,满眼的渴望。 “要是小豆丁在这里就好了。”甘采儿望树兴叹。 “少夫人,我会爬树。要不,我爬树顶去帮你们挂?”墨砚上前一步,自告奋勇。 “嘁,你在浑说什么!许愿树哪是能爬的?”小红朝墨砚啐了一口。 “要是能上树,岂不是要踩着别人的愿望往上爬?若让人看见,还不得打死你!” 墨砚一听,忙摆手说,那就不爬了。 “我倒有办法。”姚珏笑着,朝身后喊了一声,“阿六。” 只见一个长随模样的人从不远处走来,向几人拱手行礼。然后,他伸手拿过姚珏手中的红绸,双足轻轻一点,便似利箭一般,向树冠飞疾而去。 只是眨眼功夫,他便将姚珏的红绸系在许愿树最高的那枝桠上。 杜恪张大了嘴,双眸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六,一脸震惊又崇拜。 “小公子,要我帮你的也挂上去吗?”阿六恭敬地问。 “要的,要的。”杜恪忙将红绸递过去。 见阿六转头又向自己看过来,甘采儿二话不说,立即就将手中的红绸递给他。 “劳烦这位小哥了。” 阿六拿着红绸,身形一晃,又是冲天而起,片刻不到,他便将几人的红绸都系好了。 “想不到,姚府的一个长随,武功竟都如此高强。看来姚家只从文,倒是屈才了。”兰亭舟赞叹着。 “呵呵呵,谁说我姚家只从文的?兰兄未免偏颇了。”姚珏笑了起来。 “我家祖母那可是正规军侯世家的大小姐,曾披甲骑马上过战场,是真刀真枪杀过敌的。若非是身为女子,她至少能领兵镇守一方。” “阿六,便是她训练出来的府卫。” “姚老夫人有这么厉害?”甘采儿眼中闪着好奇。 “嗯。”姚珏微微颔首,温和看着她,“祖母年轻时是京都的一道传奇,她是名符其实的巾帼英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留下一身伤病。每到入冬,她身子便不太好,会来寺里清修静养。” 甘采儿一下沉默了。 她虽不太聪明,但也不是真傻。这话都递到她嘴边了,对方想要做什么,她心里是再清楚不过。 甘采儿想了想免死金牌,还有自家的宅子。于是,她便如他所愿地,对他道:“姚大人,那我能去拜会一下姚老夫人吗?” 她眼里写满了倾慕和崇拜,显得十分真诚。其实,她也是真的真诚。毕竟这桩生意,对方先付了钱! 姚珏十分满意。 而后,他抬眸看了眼阿六,只见对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他含笑道:“当然可以。” “老夫人年岁大了,最喜欢的就是见到年轻后辈。兰夫人若去拜会,她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择日不如撞日,姚大人,那便走吧。”甘采儿利落地转身。 兰亭舟与姚珏走在前面,甘采儿与杜恪走在后面,几人各自贴身的仆从则远远地跟在最后。 从兰亭舟与姚珏的闲聊中,甘采儿得知,眼前这人是姚府的长公子,礼部尚书姚庸的嫡长子,同时也是当今皇后的亲兄长,叫姚珏。 他如今在工部任员外郎,官职五品,只是个闲职,每日除了点卯,没啥可做的。 甘采儿心中不由感慨,景和帝这皇帝当得可真憋屈,儿子见不得面,大舅子也只得一个闲职。 突然间,她就对“摄政王可只手遮天”这一句话,有了深刻的认识。 几人没走多久,就到了一座精致,且极为安静的禅院前。 甘采儿定睛一看,这禅院竟是后寺所有禅院的最深处,就是传说是等闲人不得靠近,最高等级的菩提禅院。 院门外站着三四个人,衣饰与阿六一般无二,应都是姚府的侍从。他们见到姚珏,皆是拱手施礼:“见过大公子。” 姚珏微微颔首,然后带着兰亭舟等人,径直进了禅院。 禅室里,姚老夫人正与一位中年男子在谈话。他们见众人进来,便止住了话头,目光扫过来。 杜恪一下就很紧张起来。 虽说这一两月,他跟着兰亭舟也去过不少聚会,但那些大多都是些学子,大多都很年轻,众人高谈阔论中,举止也颇随意。 可眼下,这屋内的这两人,虽一人白发慈祥,一人气质儒雅,却自有一股威压在身,让人难免心生惧意。 杜恪偷偷抓住甘采儿的衣?,怯怯的,往后缩了缩。甘采儿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手,安抚着。 甘采儿很容易就猜到此男子的身份,礼部尚书,姚庸。 姚珏率先上前见礼。兰亭舟紧跟着也上前见礼。 果然是姚庸。 然后,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杜恪身上,杜恪更紧张了,手心里直冒汗。 甘采儿心一软,也不顾什么礼仪,径直牵着杜恪,走到两人跟前,倾身福了福,道:“民妇见过姚老夫人,见过姚尚书。” 杜恪被甘采儿牵着,心中也没那么害怕了,于是依葫芦画瓢道:“晚辈见过姚老夫人,见过尚书大人。” 杜恪声音清脆,还带着一些稚气,话却说得有模有样,小大人似的,不禁让人莞尔。 姚老夫人眼中泛起光彩,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她冲杜恪招招手。 “哟,这是哪来的小仙童?长得这么招人喜欢,快来,让老身好生看看。” 杜恪迟疑着,不肯上前,甘采儿则直接牵了他的手,走到姚老夫人跟前。 姚老夫人拉过杜恪,仔细打量了半刻,而后道:“瞧你这满头的汗,仔细回头吹风着凉。” “小公子,快跟老奴去净净面吧。”张嬷嬷快步过来,牵着杜恪出去了。 “你们都傻站着干嘛,都快坐下吧。”姚老夫人对众人招呼道,心情很好。 于是,众人各自找了椅子坐下。坐下后,姚庸便与兰亭舟闲谈起来。 这时,进来几个小沙弥给几人奉上了热茶。 “兰夫人,这是桂圆红枣茶,喝了不仅能驱寒,还可补气养血。冬日里喝最合适了。”一小丫头伶俐地道。 甘采儿看了她一眼,十分眼熟。要是她没记错,这丫鬟便是上次差点撞到自己的那个,好像是叫鹦哥儿? 甘采儿不由在心中感慨,这高门内院里,真是人人皆戏精。 “兰夫人,那宅子住得可习惯。”姚老夫人道。 甘采儿好险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去! “那宅子是我不挂名的私产,才修了没几年,还算新。若夫人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姚老夫人继续道。 甘采儿偷瞧了姚老夫人一眼,心中发虚。她本意是想仗着景和帝的权势,压低压低房价,好捡个便宜的漏。不成想,这漏竟捡到姚老夫人头上了!! 这景和帝也太不讲究了!! 看着甘采儿一脸心虚的模样,姚老夫人好笑地拍拍她的手,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向你讨说法的。你帮了姚家这么大忙,担了天大的风险,别说一座宅子了,便是十座,送你都使得。” “我还能活着见昀儿一面,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正说话间,张嬷嬷带着杜恪回来。 杜恪一进屋,屋内众人顿时哑然失声,甘采儿更是一脸惊愕。 这,这是杜恪?! 第189章 看着重新走进屋的杜恪,甘采儿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那身高,那体形,那眉眼,那衣服,包括头上的发髻,明明白白的,就该是杜恪。 哪哪儿都一样,哪哪儿都熟悉,可怎么组合在一起,就不是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个杜恪了呢? 在这一刻,甘采儿终于深深体会到,兰亭舟曾说的最高等级易容术是什么样的了。 黄嬷嬷一手易容术可真谓是出神入化,对人有再造之力。怕是此时就算赵姨娘来了,都不敢认眼前这孩子是自己儿子。 甘采儿不禁感叹,黄嬷嬷的手艺自己怕是连皮毛的百分之一都未曾学到。 姚家众人虽早知杜恪就是姚玑几年前被换走的孩子,可真当他以最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是深深被震住了。 因为,杜恪实在是,长得太像姚庸了。 有多像呢?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有人指着杜恪说,这是景和帝的儿子,可能会有人怀疑。但那人要说,这是姚庸的儿子,那妥妥的,绝对没有任何人质疑。 特别是,当这两人同处一室之内。真的就是一个大号,一个小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老些,一个还很鲜嫩。 姚庸看着与自己同出一辙的杜恪,既感新奇,又忍不住激动。 姚珏倒是有一丝尴尬,不都是说外甥像舅的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外甥像外公呢?甚至还比他这个亲儿子长得更像! 杜恪一进屋,就见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全盯在自己身上,不由一下又紧张起来。他快步几步,站到甘采儿身旁,而后又伸手悄悄揪住她衣?。 姚老夫人见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孩子养在在杜府时,受了不少委屈。 她冲杜格招招手,慈爱地笑着:“小公子,到老身这里来。” 这一回,杜恪只迟疑了一下,便抬脚走过去。他莫名觉得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笑起来很和蔼,很温暖。 姚老夫人将杜恪揽进怀里,目光久久地凝住在他脸上,叹道:“太瘦了些。可是平时胃口不好?” “胃口好的。晚辈在旦州一顿只吃得下一碗饭,来京都后都能吃两碗了。”杜恪乖乖地回答着。 姚老夫人想到了什么,目光忽地沉了沉,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又全咽下,什么也没说。她从袖中掏出一枚平安扣,递给杜恪。 “小公子长得如珠似玉,老身喜欢得很。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是我随身带的平安扣,便送给小公子吧。” “这枚平安扣请寺中圆慧大师开过光,希望它能保小公子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病。” 杜恪望着那枚通体碧绿平安扣,迟迟不敢接手。 赵姨娘别的东西不多,首饰和衣服是最多的。杜恪从小就在她那里见过各种宝石,这种帝王绿的翡翠,他是见过的。赵姨娘有一对帝王绿翡翠耳钉,只有黄豆般大小,她都宝贝得不行。 这么大块的玉扣,杜恪被吓到了。 “长者赐,不敢辞。你收下吧。”正僵持间,兰亭舟淡淡开了口。 杜恪抬眸看向他,他微微颔首。 于是,杜恪这抬起手,接下了那枚平安扣。 此后,众人又喝了两轮茶。 姚庸和桃珏围着杜恪,考校他都学了些什么。当听说他想画那棵八百年的银杏时,两人眼中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甘采儿则发现姚老夫人其实很好说话,与第一次见面完全不同。她终是按捺不住八卦之心,便向姚老夫人打听上战场的往事。 难得会有人对这个有兴趣,姚老夫人也起了兴致,就将往昔的事挑挑拣拣,当故事讲给甘采儿听。 等甘采儿几人离开菩提禅院时,杜恪在张嬷嬷的捣鼓下,又恢复成了甘采儿熟悉模样。 甘采儿对着杜格的脸和头,就是一顿各种摸,搓,捏,掐......没问题呀。一没贴皮,二没换脸,三没打粉,可怎么就是不同了呢? 甘采儿不由气馁。 “夫人,可是我脸和头发有何不妥?”杜恪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她。一张小脸都被她捏红了。 “没有,是你今日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就想捏捏。”甘采儿随口敷衍。 见甘采儿一脸失落,兰亭舟笑了笑。 “易容术哪是那么容易破的?轻易让人看破,还叫什么易容术。更何况张嬷嬷她们精通的是最高等级的。” “嗯,我知道。”甘采儿瘪了瘪嘴,低头踢地上的石子,“只是有些不服气而已。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居然愣找不出破绽。” 甘采儿走着走着,忽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兰亭舟,道:“今天的事,你早就知道?” “嗯,猜到了。” “你从哪里猜到的呀?” “从韦家给请帖,就猜到的。” “这,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甘采儿一脸震惊,“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兰亭舟顿了顿,还是解释道:“韦大人能在御前行走。” “这,这有什么关联吗?”甘采儿仍是不解。 今日来的是姚老夫人和姚大人,又不是陛下和皇后,这与御前行不行走有什么相关? 兰亭舟瞥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满是惊愕的脸,叹了口道:“没什么关联。想不通就别想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甘采儿一听,就知道兰亭舟这是嫌她笨,敷衍她呢。 她没好气地哼了哼:“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能猜到?” 兰亭舟脚步微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那倒未必。” 第189章 “老夫人,您还是歇会儿吧。您这都念半个时辰的经文了。”张嬷嬷走过来,小声劝着。 姚老夫人闻言,停下手中拔动的佛珠,睁开眼道:“竟有半个时辰了?今日精神头儿好,倒真没觉着累。” “终于见着小主子,您心情一好,自然精神头儿就好。”张嬷嬷笑着将她扶起,“但您这身子骨该歇还是得歇着,可经不起多折腾。” “张兰,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长得那么像庸儿?简直是一模一样。”姚老夫人感慨着。 “嗯,小主子确实是像大公子。”张嬷嬷点点头,“不过,他眉目虽与大公子相似,但性子却十分沉静,依老奴看,这一点倒是随了陛下。” “那到是,别看庸儿现在稳重了,他小时候可淘得很呐,惹祸的事一件都没少做,经常气得他爹追着他打。唉,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姚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怀念。 “看着这孩子,就像看见庸儿小时候。那时候多好呀,天天娘亲娘亲地叫着。可一长大了,就学他爹板着脸,都不再和我亲近了。这孩子呀,还是小时候最可爱。” “老夫人,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谁说大公子和您不亲近了?您在寺里住的这些日子,大公子不管公务有多繁忙,每三日定会来一趟,刮风下雪也没一次耽误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打小就偏帮他,总替他说好话,也不知谁才是你正经主子。”姚老夫人哼了一声,略带嫌弃道。 “呵呵,您看您,又开始不讲理了。”张嬷嬷笑了笑,扶着她躺下。 姚老夫人虽躺在床上,精神却十分好,一点儿也不想睡,她盯着张嬷嬷道:“张兰,你说我教他习武可好?他小时候中过毒,我看他那身子骨瘦弱得很。” “老夫人,您都快七十了,就断了这念头吧。若真想小主子习武强身,庄子里有大把的高手可以用。” “那好吧,你去挑个人,安排一下。”姚老夫人一翻身,用背对着张嬷嬷。 张嬷嬷见状,无奈摇头:“您想多见见小主子,也不用这么麻烦。兰公子不是免了他功课,让他来寺里画银杏树?” “蹭”地一下,姚老夫人就坐起来,道:“这几日让鹦哥儿准备些糕点,多备些。” “知道了,老奴这就去。”张嬷嬷笑着应下。 “对了,让阿大,阿二多留意盯着昀儿和兰府那边的小尾巴,要不动声色的将他们支开。” “好的。” 这边,甘采儿刚一踏进明心院,就被朱小筱拉着抱怨。 “阿采,你上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都没找到。”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甘采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就拧她的脸蛋。 “是哪个没良心的,一见到心上人,扭头就把我扔下了?” 朱小筱一噎,顿时被怼得没脾气。 “那,那不是银杏树冬天落光叶子,瞧着没意思嘛......”朱小筱小声辩解着。 “呵。”甘采儿睨了她一眼,也懒得拆穿,只问道,“你不好好的与书呆子幽会,到处找我干嘛?” “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找梅婉清出来的?我听说梵净居士今日要开坛讲经,正好叫上她一起去听听。”朱小筱道。 甘采儿心中一动。 “梵净”?那不是诸葛云止的名号吗?!看来今日还真是巧了,竟碰上他开坛讲经。 “行呀,那我们赶紧去。” 说罢,甘采儿便和朱小筱出了明心院,往不远处的青莲院去。 她们到的时候,韦夫人正在屋中与梅夫人闲话,二人很顺利就进了院。她们与梅夫人见完礼后,朱小筱便向梅夫人说明了来意。 “原来清儿新认识的朋友是韦府新来的贵客。我是说呢,怎么这么眼生,像是从未见过的人。”梅夫人笑着道,亲切又优雅,只是她的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这么俊的姑娘,就是放在京都也少见,韦夫人,你可真是有福了。” 朱小筱不由一抖,只觉得梅夫人看过来的眼神冰冷。 “哪里,哪里,梅夫人过奖了。京都谁人不知梅府的几位小姐,那才是真正才貌双绝的佳人呢。” 韦夫人一边笑着回应,一边伸手将朱小筱拉到身边,回护的姿态毋庸置疑。梅夫人这才淡淡收回了目光。 “能听梵净居士讲经是好事,只是清儿身子一向弱,这大冬天的,在室外呆久了,怕是受不住。”梅夫人轻描淡写地婉拒了她们的要求。 甘采儿与朱小筱相互对望一眼,她们完全没想到梅夫人竟会当众拒绝。她们还以为梅夫人在外时,多少要顾及一下面子。 “母亲,我可以的。” 一道柔弱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门边站着一位披着青色狐皮斗篷的少女,是才进门的模样。 不是梅婉清又是谁? “清儿,你怎么就出来了?快快将炭火拔旺些,别冻着大小姐。”梅夫人高声吩咐。 于是,屋里下人纷纷忙碌起来,看座的看座,添炭的添炭,上茶的上茶...... 见一屋人因她的到来,瞬间忙成一团,梅婉清忽就立在原地,有些手脚无措。 “梅大小姐,我和小筱刚来寻你,可巧你就来了,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呢。”甘采儿笑盈盈地走过去,握住了梅婉清的手。 被甘采儿这么一握,梅婉清紧张就少了许多,也踏实了些。她冲甘采儿腼腆地笑了笑。 “清儿,今日外面下着雪,太冷了。不如你们几人就在屋里说说话。” “不会冷的。”甘采儿扬眉,朝梅夫人甜甜地笑,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拒绝。 “讲经堂里有炭盆,绝不会冻着梅大小姐。梅夫人,你就放心吧!” “而且听说梵净居士天生慧根,与佛法极有缘。听他讲经,可是能去灾消厄的呐!梅夫人,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让大小姐错过了。” 甘采儿把话说到这份上,梅夫人没法不放人。梅婉清命中带煞,这是全京都皆知的事。 她微笑着看向甘采儿,目光沉沉,有一刹那的犀利。 甘采儿也笑着回望她,一脸无知且热心,像是啥也不懂,啥也不明白的乡下妇人。 “如此说来,那便去吧。多些人跟着,手炉带上,还有衣服也多穿些,别冻着。” “哎呀,我们可得快些去,不然前排的位置都没了。” 甘采儿嚷嚷着,也不待梅夫人将人点齐,拉起梅婉清就跑。朱小筱忙起身告退,也跟着跑了。 一出了青莲院,甘采儿明显感觉到梅婉清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几人一边走路,一边聊。甘采儿这才知道,梅婉清一直在等她们,一听到院中有动静,便直接过来寻她们,就怕她们见完礼就回去了。 甘采儿听到此处,心里不觉一疼,真是该早些来的。 第189章 诸葛云止这次开坛讲经,不是对普罗民众的佛经宣讲,而是一次对佛法的深度探究。所以,经坛没有设在前寺,而是在后寺的经堂里,参加的人也主要是佛光寺里的僧人们。 诸葛云止虽为带发修行的弟子,但他于佛法一途极有天赋,深谙佛法奥义,是大雍公认的佛学奇才。 所以,只要他在后寺讲经,不仅佛光寺的僧人会悉数来听,就连外寺僧人也不少专程来听的。 甘采儿她们到经堂时,屋内早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她们几人拎着蒲垫,正四处张望,看要找哪个地方挤一下时,忽见前方有一个人跳起来,冲她们招手。 “这边,这边来~~~” 甘采儿定睛一看,竟然是兰亭之! 不仅兰亭之在,兰亭舟,韦石安和杜恪都在。他们周围坐着的几人,看着也很面善,似之前在通达院与兰亭舟辩经的几人。 甘采儿几人拎着蒲垫就绕到了他们那处。众人见她们过来,很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将兰亭舟周围空了一片出来。 “你们怎么有这么好的位置?”甘采儿看了看四周,问道。 这个位置离经坛很近,在第二排。 要知道她与兰亭舟分开也没多久,她赶过来连最后一排都够呛,为啥他能抢到前面二排的? “嫂子,这一大片,全都是我占的位置。”兰亭之伸手一划拉一大片,颇为自豪。 难怪!她还说一进了寺就没瞧着他人影呢,原来是跑来占位置了。 “平时也没见你对佛法这么有兴趣嘛。”甘采儿笑道。 “我现在也没兴趣呀。我是听我哥与人辩论佛法,见他们说得火热,这才出来替他们占位置的。要不然,他们还不知道坐到哪儿去呢。” “对的,对的,这次可真亏了兰小公子,不然哪来这么好的位置。” “就是,就是,我们都托了兰小公子的福呢。” ...... 一旁的人都附和着,全是夸赞他的。 兰亭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你倒是该读一下佛经,好收收你毛躁轻浮的性子。”兰亭舟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兰亭之顿时收敛了神色,端正坐好。 正在众人说话间,就见诸葛云止走上了经坛。 他不着袈裟,只一身僧侣素服,脚穿布履,头戴木簪,简朴到极致,却自有一股超脱凡尘气度,淡然宁静。 他一出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经堂,瞬间寂静无声。 他盘坐在蒲团上,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开始讲经。他的声音清亮且沉缓,字字清晰,也字字珠玑。 随着他的讲解,甘采儿能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沉静,越来越专注。 而她只觉得诸葛云止的声音十分好听,让人心中宁静,不生一丝燥郁。至于他讲的是啥......呃,她听得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明白。 她左右瞥了一眼,见朱小筱与梅婉清面容都肃穆了不少,显然是听进去了。她不由有些心虚,然后集中心神去听,结果除了满耳的“空”“空”“空”,就啥也没有了。 虽听不懂,但她也不觉得枯燥,毕竟诸葛云止的声音是真好听,抑扬顿挫的,十分悦耳。 不知不觉间,诸葛云止的讲经便已接近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是辨经又或是问询。 不少僧人起身问询,诸葛云止一一作答。不管是诚心求教的,还是故意刁难的,他都不急不徐,一派云淡风清,从容应对。 虽他年纪并不大,但已隐隐然有了一代大师的风范。 在一轮的诘问和问询之后,经堂中忽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居士之前讲‘诸法空相’,请问居士,何为空?” 此言一出,经堂里所有人的目光“唰唰唰”地全聚集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绣花锦缎的女子,站在人群中,正目光灼灼的望向诸葛云止。她身量不高,挽着垂鬟分肖髻,十分俏娇可人。 不是丁佩兰,又是谁? 看着诸葛云止微微敛下的眉,甘采儿心中一乐,哈哈,看来听不懂的不只她一人嘛! 诸葛云止在经坛上讲了大半个时辰的什么是空。敢情在丁佩兰这里全白讲了。虽然甘采儿也是听不懂,可她知道藏拙呀。她不像丁佩兰,既不懂却又想搏一丝关注。 正在甘采儿偷着乐之时,诸葛云止已又抬起了眼眸,他看着丁佩兰,缓声道:“空即是无。” “那无又是什么呢?”丁佩兰接着问。 “噗嗤~~~”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女施主,你可多看些佛法,有所悟之后,再来向梵净居士请教吧。” “是呀,女施主还是先从前寺的传经布道开始听起吧。后寺的经堂,若佛法没有深研,还是别轻易入内。” 周围的僧人左一言右一句地道。 丁佩兰蓦地烧红了脸,她咬着薄唇,眼泪汪汪地看着诸葛云止,十分委屈,让人看了心中生怜。 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呀。 刚才多说几句的僧人,突然觉得自己欺负了人,不禁纷纷住了口,脸上还有些愧色。 此时,丁佩兰旁边有一女子站起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空即是无,而无,则是这世间万物。” “有,是万物的形,无,是万物之神。有是从无中来,有一灭,万物又归于无。所以,空即是世间万物,也是一切的终点。它便是这大千世界。” 女子的声音轻且缓,入耳如玉石相击,其声清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震,就连诸葛云止都抬起眼眸,深深凝望她。 从这女子站起身,甘采儿的心便被狠狠撞击,她猛地一扭头。果然,只见兰亭舟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女子,目光充满了欣赏、惊讶、还有喜悦,与前世一般无二。 此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沈云曦。 甘采儿心中泛起难言的酸涩,虽然早知道兰亭舟会对她一见钟情,可此时眼睁睁看着......还是意难平,心难忍。 兰亭舟是她爱了那么久的人,付出了那么多,可只一眼,她就输了。 看着兰亭舟目不转睛,专注地凝视对方。甘采儿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沈云曦身材高挑,眉目如画,淡淡的似空谷幽兰。 相比前世的她就是嫩了点,面容中还带着一丝稚气。也是,这会儿沈云曦还没及笄呢。 想及此处,甘采儿不由在心里啐了一口兰亭舟,恶狠狠地骂,呸,这个禽兽!对着小姑娘都目不转睛,亏她还以为他是君子呢! 第189章 自重生之日起,甘采儿早就下定决心,要彻底掐断对兰亭舟的爱恋和仰慕。可由于这一世她对兰亭舟不再紧迫盯人,两人之间相处反而越发的融洽。甚至,她有时都能恍惚感觉兰亭舟的温柔,好像她就是那个他珍之重之的人。 这让她又渐渐开始迷失,总想多抓住一些那虚无缥缈的幸福。 可哪知,到头来一切并没有改变。只要兰亭舟一遇见沈云曦,他的目中便再无他人,哪怕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甘采儿心里难过,泄愤似的唾骂着,白眼狼!禽兽!伪君!.....骂着骂着,她越发的委屈,也越发伤心。不自觉间,心中所想所骂,就脱口而出。 兰亭舟闻声愕然回头,却见甘采儿眼眶泛红,双手拧着手帕,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口中喃喃小声骂着:“禽兽!” 兰亭舟一怔,这是在骂谁? “怎么呢?”他侧身俯过来,问道。 甘采儿瞥了他一眼,垂下头,没说话。 兰亭舟直觉甘采儿在生气,而且是生他的气。可他做什么了?!兰亭舟难得地有些懵。 讲经结束后,众人往回走,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了甘采儿的情绪低落。 “阿采,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听讲经,怎么还听出难过来了?”朱小筱问。 梅婉清也关切地望过来。 “没事。就是听得乏了。”甘采儿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但人神色却灰暗,无甚精神。 朱小筱心中一凛,知她这是真有事了。 甘采儿向来是乐天的性子,就算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那种乐天。很少会见她难过,可眼下,她明显是难过了。 朱小筱不由急了,一把扯住甘采儿:“阿采,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啥事儿。小筱,你让我静一下就好。” 甘采儿轻轻拍了拍朱小筱的手,而后,她抽出被朱小筱攥成的手臂,一个人往前走去。 只留得朱小筱站在原地。 朱小筱望着甘采儿走远的背影,猛地一扭头,瞪向兰亭舟,质问:“你是做什么了,让阿采这般伤心?” 兰亭舟看了朱小筱一眼,并不搭话,长腿一跨,就向甘采儿方向快步走去。 尽管他很莫名其妙,不过他认为朱小筱说得没错。确实是自己惹甘采儿生气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处惹到她了。 兰亭舟三步并两步,很快就跟上甘采儿。他不疾不徐地,并肩走在她身旁,也不作声,只默默地走着。 两人走了一小段,甘采儿见他也不说话,就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她好看?” “谁好看?”兰亭舟一头雾水。 “自然是沈云曦。”甘采儿撇了撇嘴。 “沈云曦是谁?”兰亭舟更加一头雾水。 “你盯着人看了半天,还说不知道她是谁?!”见兰亭舟还不承认,甘采儿顿时有些恼了。 原来如此。 甘采儿眼眶微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兰亭舟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两年,甘采儿完全收起她霸道的性子,他都快忘记她曾是如何的娇蛮,不讲道理。甘采儿最不能忍的,便是他身边有其它女子出现,更别提他还多瞧对方一眼。 以往遇上这种情形,兰亭舟一向是懒作解释,只拂袖而去。 可今日,见甘采儿眼眶泛红,他心中不由一软,便道:“她长得如何,与我何干?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一说。” “不过是听她见解独到,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所以,你还是欣赏她,喜欢她的?”甘采儿问。 兰亭舟一窒,突然不知该如何再说。好像怎么说,都是错? 甘采儿幽幽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了。 虽然,按她设想的计划,是该把兰亭舟让给沈云曦。可如今真走到这一步,她却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 可自己舍不得有何用?那两人,才子配佳人,注定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甘采儿神色黯然,心中止不住又酸又涩。而后,在余下的时间里她都蔫蔫的,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兰府。 一回到房中,甘采儿就直往床上倒。小红忙一把将她拽住。 “小姐,你还没用晚膳呢。” “不用了,我没啥胃口。好小红,你就让我歇会儿吧。”甘采儿挣脱开小红,闷头往枕头上扑。 “小姐......”小红一脸担忧。 “你先下去。”兰亭舟缓步入房。 小红看了二人一眼,虽有担心,但终是还是退了出去。 “你怎么进来了?”甘采儿顿时翻身坐起。 “我为何就不能进?”兰亭舟垂眸,淡声道。 “今日又非初一,十五,你进来干嘛?” “不是初一,十五,我就不能回房了?哪来的道理。”兰亭舟在床沿坐下,淡淡看她。 甘采儿一噎,一时语塞。 可她现在,真的不想看到兰亭舟,半眼都不想看到! “你不是一直歇在书房的?那样更方便你看书学习。” “今日不看书。” 兰亭舟自顾自地脱掉鞋袜,上了床。 甘采儿头皮一炸,再也顾不得再找什么借口,使劲儿把人往外推。 “出去,你出去!”她气急道。 兰亭舟不为所动,他长臂一伸,就将人圈进怀里。他低叹了一声:“只多看了两眼,真就那么生气?” “谁生气了?!”甘采儿瞬间炸毛。 她手脚并用的将人往外推搡,道:“你爱看谁,就看谁去,爱喜欢谁,就喜欢谁去!” 兰亭舟一点一点收紧手臂,将甘采儿拉到近前,贴在胸膛。 “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也值你醋成这样。在你眼里,我竟是如此不堪吗?”兰亭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颇有些无奈。 “现在是还没及笄,但等两年不就长大了?” “我说过,我不纳妾。” “是,你不纳妾!但你可以休妻再娶呀!” 话音刚一落,甘采儿的下巴便蓦地被人捏住,抬起。她被迫一抬眼,就撞进了兰亭舟的眸子,黑沉沉的,有一丝冷厉。 甘采儿心中一颤,莫名就不敢再下往说,悻悻地住了口。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兰亭舟微凉的指腹,在甘采儿温软的唇间逡巡,带起她阵阵寒粟。 “若是再说,我会着恼。”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一阵风,无甚份量,一吹就不见了。 可甘采儿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她一时怔忡地看着兰亭舟。这人好像在生气?可他生什么气?!明明是自己在生气呀! 甘采儿心中恼恨忽地一起,她想也没想,张开嘴,一口就咬在兰亭舟的手指上。 兰亭舟微微皱眉,手上一发力,竟是一下就捏开了她的下颌,然后俯身吻了下来。 “唰”地一下,甘采儿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双手拼命捶打着兰亭舟,脚也不停往他身上踹。而兰亭舟恍若无觉,只牢牢将她抱在怀里,细致而缠绵地吻着。 直吻得甘采儿差点窒息得昏过去,这才做罢。 甘采儿有些喘,眼眶又开始泛红,不过这一次,是水光潋潋的红。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嗯,我知道。”兰亭舟垂眸看着。 他是个什么意思?甘采儿有些懵,初八也能行房了? “嗯。”兰亭舟嗯了声。 “哪本书上说的?” “我说的。” 兰亭舟修长的手指,缓缓拉开了甘采儿的衣襟。他有极强的预感,今日必须要留下,若是就这么出了卧室的门,怕是以后再难回来。 甘采儿身上有一股他从未见过的,深彻的悲伤和难过。 他不能放任不管。 第189章 这一夜,甘采儿在精疲力竭中睡去,又在浑身酸痛中醒来。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雾霭沉沉的天色,不禁一阵恍惚。 她记得天是黑了的呀。兰亭舟一直不停,任她怎么求都没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看过一眼窗外,黑沉沉的,不透亮。 怎么一转眼,竟还是在傍晚?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我可要去叫大夫呢。”小红见她睁开眼,忙上前来扶她。 竟是过了整整一天了?! “真是个牲口!”甘采儿不由恨恨骂出声。 小红扶她的手一顿,默默瞅了她一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小姐这么骂姑爷呢。不过,有精力骂人总是好的,总比昨日那满脸的伤心难过好多了。 “他人呢?”甘采儿问。 “姑爷一早就去书房了。”小红脆生生地答道,“小姐可是想让姑爷过来一起用晚膳?” “呵,你是想你家小姐死在床榻上吗?”甘采儿揉着腰,艰难地下了床。 小红低头捂嘴笑,然后出去准备晚膳了。 兰亭舟虽是一大早就进到书房,但他枯坐在书案前整整一日,却连一页书都没读完。 甘采儿最近越发的不对劲儿。 这种不对劲儿,好像在来京都的船上开始的,等到了京都之后,情形越演越烈。他知道甘采儿有事瞒着他,每每一想到这点,他心中就隐隐有火。 可他不愿去逼问她,一是不屑于如此行径,二是也不想她难做。她瞒着自己,总是有苦衷的。 从头到尾,兰亭舟都没想过甘采儿会背叛他。在他的心目中,任谁都可能伤害他,唯独甘采儿不会。这份绝对的任信,他没一点迟疑。 是“沈云曦”么?兰亭舟手指轻叩着书案,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这是他沉思时,惯常的动作。 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到,是在孟煜夸张的吹嘘里,突兀又怪异。第二次听到,是从陆青宁口中,因谈到沈晋伦想要收他做学生,随口提了提。而第三次,就是在昨日。甘采儿对这人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对普通的女子在意,极为反常。 想来甘采儿对他隐瞒之事,多少与此女子有关。 兰亭舟叩书案的手指忽地一停。 正好几这日杜恪不用来上课,那他便先去拜会一下沈老大人吧。 当甘采儿听说兰亭舟外出访友时,并未太在意。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要如何接近丁佩兰。 丁佩兰的父亲是一个从五品的参将,虽官阶不高,但再不高,那也是官,不是甘采儿这等平民能随意攀附的。 前世她能与她们认识,是因寻芳宴上结的缘,而这一世,她错过了这个良机。 在兰亭舟没成状元之前,她几乎是没什么机会参加各种宴会,无法“巧遇”前世的各方人马。所以,她只得从其它地方入手。 譬如:佛光寺。 诸葛云止在佛光寺,丁佩兰定会出现在那里,与丁佩兰搭上了,那么前世那一众欺负过她的贵女们,便如一条线上蚂蚱,谁也跑不掉。 想到此处,甘采儿笑了。 至于去佛光寺的理由,那更是现成的。杜恪不是要去寺中画银杏树嘛,那她就贴心一把,管接管送呗,反正杜府又不会拿马车给他用,这不正正好? 对于甘采儿提出要接送杜恪,黄嬷嬷沉默良久,而后,她才试探道:“这一次,兰夫人又想要些什么?” “嬷嬷放心,这次我接送八公子,只是顺道而已,不收钱。”甘采儿很干脆地道。 黄嬷嬷笑了笑,不是太相信的样子。 “上次不是在寺里听了讲经嘛,我一下子就对佛法有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想再去寺里向大师们讨教一二。” 黄嬷嬷蓦地睁大眼,吃惊地看着她。 “兰夫人,你竟也是冲梵净居士去的?” “不,不是!佛法,我是冲佛法去的!”甘采儿见黄嬷嬷误会,连连摆手否认。 “嬷嬷,我是一已婚妇人!怎么能对居士有肖想之心呢!” “断不可能!” 甘采儿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一脸义正严辞。黄嬷嬷这才稍稍宽了心。 要是让兰公子知道,他夫人借着接送杜恪的便利,去仰慕亲近其它男子......她觉得,怕是要出大事的。 别看兰公子温文尔雅,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可他心思却极深、极细。主上曾说过,此人深不可测,若真惹到他,怕是骨头渣子都不会剩。 想想看,一个手无寸铁的,毫无基根的十一岁少年,就竟敢去想灭掉当朝摄政王,替父报仇。要知道就连主上自己,哪怕贵为天子,在面对公孙奕时,都不敢轻生杀心呢。 后来,黄嬷嬷才知自己竟错信了甘采儿。她哪是去学什么佛法?!她分明就是冲诸葛云止去的! 黄嬷嬷后悔不迭时,早为时已晚,不得不为其遮掩一二。 第189章 进入腊月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准备过节,加上天气也越来越冷,所以去寺里烧香拜佛的人就少了许多。 往年腊月这段时间,是佛光寺难得清闲的时光。 可今年,却不太一样。 因为来了一个特别会闹腾的女施主。 黄嬷嬷瞅着甘采儿一身的穿金戴银,忍又了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她隐晦地提醒道:“兰夫人,我们这是去寺里。” 其言下之意,还是要低调些,素淡些才好。 一般人去到寺庙,衣饰都讲究简朴淡雅,妆容也以素净为主。哪有像甘采儿这么夸张的?毕竟,再怎么想炫富,也不能炫到佛祖跟前去。 可甘采儿又不是真去学佛法的,她是去守株待兔的。 前世,丁佩兰之所以愿意亲近她,很大原因就是看中了她有钱,不仅看中她有钱,还看中她才从外地来京都,啥也不懂,很好骗。 所以,这一次她也得充分地展示出自己有钱,很有钱!而且,还是人傻钱多那种。 “无事。我打扮得光鲜靓丽,佛祖瞧着也会开心的,这代表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嘛。”甘采儿信口胡诌着 说完,她冲黄嬷嬷甜甜一笑,而后又将一支赤金的梅花簪插入发髻之中。这样,她头上便足足带了两支金簪和一支金步摇,还满头的金花钿。 黄嬷嬷眼皮抽了抽。这是要去和佛祖比谁的金子更多吗?不过,她终是没再说什么。 进入佛光寺后,杜恪拎着笔墨和小炭盆,自去银杏树下作画,小厮福康和黄嬷嬷都跟在他身后。 而甘采儿则带着小红径直奔藏经阁。 在来之前,甘采儿已经打听过了。诸葛云止在佛光寺修行,只潜心钻研佛经、佛法,从不理会俗务,除了在大法会偶尔会露面之外,他基本都待在藏经阁里。 藏经阁位于后寺之中,它不是一幢阁楼,而是一座庭院,里面大大小小厢房约有十来间。 普通人是进不去藏经阁的,就连本寺僧人想进去,也得先向寺中执事申请,获得准许后,拿着一块小铜牌才可以进。 甘采儿绕着藏经阁的院墙走了两圈。她觉得若一直守在藏经阁的院门口,等着偶遇丁佩兰,未免太慢了些。因为她也不知道丁佩兰哪一天会来,总不能天天傻等。 她瞅了瞅不高的院墙,决定弄点动静出来,来个引蛇出洞。 于是,她选了一棵树,准备翻墙。 小红大骇,一把拦腰抱住她。 “小姐,我的好小姐,这可是庙里!可不兴翻墙的,当心菩萨要怪罪。” 甘采儿想了想,跪下冲天磕了三个头,口中念念有词:“苍天在上,小女子就只爬个墙而已,并非要做恶事。各位佛祖,各位菩萨,劳烦您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小红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 看着小红的呆傻样儿,甘采儿笑着拍了拍她,道:“你就放心吧,菩萨可好着呢。若是他要怪罪,必会让我上不了墙。若我翻进去了,那就代表他会同意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便是这个意思。” 小红瞅了自己小姐一眼,这确定不是胡说八道吗? “小红,你留在院外帮我望风。若真有什么不对劲儿,你就去找黄嬷嬷。” 说罢,甘采儿就上了树。 她打小是野惯的,翻墙爬树那是完全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一人来高的矮墙。 只眨眼功夫,她便翻进藏书阁的庭院内。 院中很安静,并无僧人走动,只有三五间厢房的门半开着。 “梵净大师,梵净大师,你在吗?”甘采儿扬声道。 她声音欢快,似珠落玉盘,声声清脆,可听在众僧人耳中,却如平地起乍雷,皆是大吃一惊! “唰”“唰”“唰”几间厢房的门顿时大打开,从里涌出二十多人,团团将甘采儿围住。 “女施主,你是怎么进来的?”有僧人质问。 “翻墙进来的呀。”甘采儿指了指身后的院墙,一脸笑意盈盈。 “女施主可知,我寺藏经阁未经批准,不得擅入?违者会被驱离,永不得再入佛光寺。”那僧人的语气十分严厉。 “藏经阁藏的是佛法,佛经,我专程来请教佛法,为什么不能进?” “还是说,佛法只能你们大和尚看,我等小女子看不得?” “可佛经中不是说众生平等的?是佛说话不算话,还是你们大和尚欺负人!” 若论起胡搅蛮缠,甘采儿打小就是一把好手。她脆生生、清凌凌的话,一句紧接着一句,竟一时把众僧人怼得无言。 “我看话本里说,哪怕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也要求取真经。我对佛法有兴趣,翻个墙又算什么?” “难不成,你们也要考验我九九八十一难吗?” 甘采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真诚的看着众僧人。 众僧人听了皆是一默,听这意思,她还要再来八十回?这一次是翻墙,指不定下一次还要干嘛。 其实,佛光寺遇上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自从诸葛云止入寺修行后,这种事就偶有发生。倾慕他的女子不少,对他好奇的人更多,可敢这么翻墙而入,堂而皇之,直接到闯到他面前的人,还仅此一人。 “众位师兄,师伯,这位女施主既是来寻我的,那便让我来吧。” 随着一道清越的声音,诸葛云止从众人身后踱步而出。 得,既是冲诸葛云止来的,还是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众僧人默默看了诸葛云止一眼,而后双手合十,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女施主,请随我来。” “哦。” 甘采儿跟着诸葛云止进了一间厢房,似一处誊抄经文的所在。 两人相对而坐。 “女施主是想求问什么呢?”诸葛云止看向甘采儿,淡声问着。 呃......翻墙不过是她头脑一热,临时起意,她哪里有什么佛法要问。 她眼睛快速转了两转,计上心头:“我是想请问大师,何为空?” 诸葛云止默了一瞬,道:“女施主何有此问?” “前几日,我曾有幸听过大师讲经,可听来听去,就是明白不了。这几日在家里也老想着这事,吃不下,也睡不好的,所以才又到寺里来寻大师解惑。” 诸葛云止手中缓缓拨弄着佛珠,微微敛目,声音平静无波:“施主将此事忘掉,那便是空。” 只三句话功夫,甘采儿便让诸葛云止请出了藏书阁。 然而,第二日甘采儿又去了,熟门熟路地翻墙入院。 “梵净大师,梵净大师,你在吗?” 声音如昨日般清脆,悦耳。 众僧人齐刷刷地再度推门而出,一见又是甘采儿,不禁又齐刷刷地看向诸葛云止。 “我昨日回去忘了一夜,可怎么也忘不掉。所以,到底如何能空呀?”甘采儿望向诸葛云止,目光诚挚。 于是,甘采儿又被领进了昨天那间厢房。这一次,诸葛云止拿出一本经文,正襟危坐开始讲经。 半炷香之后,甘采儿自己跑了。 第三日,甘采儿又站在墙下,正准备翻墙时。一位年轻僧人走过来,递给了她一块小铜牌。 “兰夫人,你还是走正门吧。” 咦?这竟是让她光明正大入藏经阁了?她还以为得天天翻墙呢。甘采儿喜滋滋地接过了小铜牌。 甘采儿走着走着,脚步忽地一顿,扭头问道:“这位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是兰夫人的?” “兰夫人这两日的事迹,早已在寺中传遍。想要不知道夫人是谁,都很难。” 这......她只想弄一点动静出来,可没想弄这么大。 甘采儿的事,不仅在佛光寺内传遍了,甚至连摄政王府,都接到了线报。 范睢拿着信笺看了良久,只觉荒唐。 兰夫人因一场讲经,竟就仰慕上了诸葛云止,还拿杜恪当幌子,大冷天的逼着他去寺中作画,只为了见诸葛云止一面。 这事...真就很难评。 范睢仿佛看见,兰亭舟头顶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原。那人可是信国公家的公子,这兰夫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于是,杜恪每日去佛光寺这事,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塞入“兰亭舟”的卷宗里。 这可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在第五日时,甘采儿终于等到了闻讯而来的丁佩兰。 第189章 丁佩兰还是前世那般样子,粉粉嫩嫩,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她的长相并不出色,眉目浅淡,眼神也不够清亮,不过是中人之姿。而且她身量不高,一眼看过去,瘦瘦小小的,毫不出挑,很难让人有什么印象。 但她胜在性格好,总是嘴角带着笑,看着喜庆,让人能生亲近之心。关键是她为人不仅热心,还十分能干,遇事很肯吃苦,做起事来也利索。所以,在世家圈子里她人缘很好。 也是因此,她虽家世不显,但京都很多宴请和聚会都会叫上她。可以说,她在京都贵女圈,相当吃得开。 甘采儿与丁佩兰是在藏经阁外的石板路上相遇的。丁佩兰已经在此候了小半个时辰,她的本意是劝说甘采儿不要去打扰诸葛云止。 结果,甘采儿却对她扬了扬手中的小铜牌,道:“丁小姐,要不,我们一起去听梵净大师讲经吧?” 丁佩兰完全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于是,她跟着甘采儿进了藏经阁。 甘采儿由此顺利结识了丁佩兰。 分别时,她拔下了头上最大的一支金簪赠给丁佩兰,说是权当是见面礼。她清楚看到,丁佩兰在接过金簪时,眼中闪出的光亮。 此后,甘采儿时不时就会邀丁佩兰出来逛街。她总说自己对京都不熟,想让丁佩兰带着自己多看看。 丁佩兰确实十分热心,带着甘采儿在京都各处走,今日去热闹的东市坊,明日去名胜古迹,后日又去看山色湖景。 每次外出,甘采儿必定会拿一两件珠宝首饰赠予她,她也从不客气,总是大方收下。 这一来二去的,才十日出头,甘采儿的首饰匣子竟空了一大半。 对此,小红很是忿忿不平:“小姐,你干嘛每次都要送丁小姐东西?” 甘采儿忽道:“小红,你见过镇上过节杀年猪没?” 小红不明所以,点着头道:“当然见过。” 甘采儿一笑:“所以啰,猪得喂肥了,才好宰。” 小红恍然:“这个丁小姐,也是前世欺负过小姐的?” 甘采儿冷冷一哼:“欺负得还不是一点半点!” “那你干嘛要拿足金的首饰送她,完全可以去东城鼓巷里买些仿制的嘛。”小红心疼道。 “呵,你这个小财迷哟。”甘采儿笑着打趣,她拍拍小红的肩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放心吧,这一次,你家小姐吃不了亏。”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快到冬至了。 越接近年关,京都城内家家户户越是忙碌。大雍朝的习惯是,冬至前,是同僚、好友之间的走动和贺年,而冬至后,则是家族亲戚间的各种拜会。 所以,冬至前京都各种聚会和宴请都是扎堆儿的出现。 这日,甘采儿与丁佩兰从佛光寺出来后,她一脸落寞地靠着马车窗,没怎么说话。 “兰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丁佩兰关切地问。 “最近,我瞧到处都热热闹闹,可就我冷冷清清的,没地方可去......”甘采儿耷拉着脸。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丁佩兰笑起来。 “你这不是才从旦州来京都没多久嘛,等日时长了,认得的人多些,到时候你烦都烦不过来呢。” “对了,后日礼部侍郎家的赵小姐要办一场诗社。你不是嫌闷嘛,正好就随我去瞧瞧热闹。” “可我笔墨不通,哪里懂做诗呀,可别到时候当众出糗。”甘采儿推托着。 “你放心,有我呢。到时候我帮你写一两首就行了。”丁佩兰拍着胸脯保证道。 “再说了,主要是大家借机聚一聚,相互聊聊天而已。不会讲究谁写得好不好的。” 前世,这场诗会甘采儿是去了的,她的诗也确实是丁佩兰帮着作的,为此她十分感激,还送了她一块精美的玉佩。 想起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甘采儿就肉疼。要不,干脆就按小红说的,去东城鼓巷里买块假的算了。 可这念头一闪即灭。在世家圈子里长大的,谁不是人精?那眼睛都贼尖,真货假货,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那玉佩,丁佩兰她真不配! 于是,晚间的时候,甘采儿敲开了兰亭舟书房的门。 “你帮我写几首诗,主题是咏雪。” “不需写太好,要简单些,要好记。” 第189章 朱小筱听说甘采儿要去参加赵岑的诗会后,死活要与她一同去。 “年底了,韦家的各种宴请还不够你忙的?”甘采儿笑着打趣。 “唉,别提了,这几日我忙得脚不沾地,最夸张的一次,一日之内竟去赴了三家的宴。”一提起这个,朱小筱不由大倒苦水。 “那你得了闲还不歇着,干嘛非要跟我去诗会?”甘采儿不解地问。 “我也想歇着呀,这不是不放心你嘛。我得去帮你看着点,免得你又让人算计了。” “那个丁佩兰,一看就是工于心计的人,绝非善茬儿。” 甘采儿一默。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挽救一下在朱小筱心目中的形象。自从朱小筱知道她前世遭遇之后,总觉得她是被人任意欺负的小白菜。 其实,在前世她可没少揍人,只不过这些她都不好意思提而已,会显得她太粗鄙。 “我没那么笨,吃过一次亏,哪还能再吃第二次?何况这诗会,前世我下去过一次,没什么事发生的。” 朱小筱听后,只瞥了她一眼,道:“总之我是要去的。” 这话说得简单,直接,不容反驳。 甘采儿顿了顿,只好道:“行,你要去就去。不过,我只让兰亭舟写了两首诗,可没给你准备。” 朱小筱冷嗤一声:“呵,我是自己不会作诗吗?” 甘采儿一噎。她倒忘了,朱小筱原是朱家按大家闺秀的标准来教养的,琴棋书画,样样不落。如果不是遇上了自己,她也该颇有些才名。 于是,诗会这天,朱小筱如愿坐上了甘采儿的马车,一同前往赵府。 甘采儿坐在马车上,还在不停在看兰亭舟给她写的诗。朱小筱歪过头来,好奇地瞅了几眼。 “啧、啧,可真是难为兰亭舟了。”朱小筱一边看,一边摇头。 “怎么了?这诗有什么问题吗?”甘采儿疑惑道。 朱小筱拿手指点着那两首诗,道:“这两首诗是以女子口吻写的,写的又都是闺阁女子的小情思。你想想,兰亭舟一大男人写这个......是得有多别扭。” “而且,他这诗写得吧,特别符合你的个性风格,你这一拿出去,任谁也不会起疑。最关键的是,你没发现吗,这两首诗的字都很简单,就没一个字是超过十笔的。” “哈哈哈,他这是怕字若太复杂,你背不下来吧。” 朱小筱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经她这么一说,甘采儿将两首诗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了几遍,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她脸色不由就红了。 这是小看谁呢!她也会写很多字的,好不好?那么多遍的《女德》《女书》,她可没白抄! “喂,阿采,我觉得你是不是误会兰亭舟了?”朱小筱停下笑,推了她一把。 “我误会他什么了?”甘采儿莫名。 朱小筱拿起诗稿,在她面前抖了两下。 “这两首诗,那是真费了心思的。” “谁不知道,京都女子间举办的诗会,作诗不过是个噱头,聚会八卦聊天才是正题。可即便明知如此,你家兰亭舟却仍费心为你着想......” “都这样了,还说他对你无意,我是绝不相信的!” 朱小筱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而甘采儿却只是伸手拿过诗稿,没作任何回应。 朱小筱不肯相信兰亭舟另有所爱,是因为她没经历过前世,没亲眼看到兰亭舟八抬大轿,满心欢喜地迎沈云曦过门。 甘采儿知道,兰亭舟是对自己很好,前世的他,同样对自己很好。不管自己如何气他,骚扰他,甚至蛮不讲理,他大多数都会纵着她,不与她计较,哪怕他很不高兴,也只是隐忍不发。 那时,她也曾天真地以为,兰亭舟心中是有她的,正如此时朱小筱所说一般。 直到沈云曦出现。 沈云曦出现后,她才明白,兰亭舟真正喜欢一个人时,眼睛是会放光的,眼角眉梢是溢满的温柔。当迎娶心爱之人时,他是一刻也等不及,而不是像与她成亲那样,非得她上门去逼他,他才肯娶。 甘采儿也想相信朱小筱所说,可前世的种种,历历在目,让她如何能相信? “小筱,你不懂。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沈云曦,等他俩认识后,一切都会不同的。”甘采儿声音很低,不自觉地有些落寞。 又是沈云曦! 朱小筱蹙起眉心,她觉得甘采儿过于陷在前世里,走不出来。在“沈云曦”这事上,她更好似一头犟牛,固执地认定自家夫君就该是旁人的。 不就是一个好男人嘛,那给沈云曦另寻一个更好夫婿便是,朱小筱暗戳戳地想着。她就不信,在京都还找不出几个比兰亭舟强的男人来! 就在两人的各怀心事中,马车停到了赵府的门口。 赵岑在世家贵女圈素有好名声,是热衷组织诗会的人,因而今日来捧场的人不少。 甘采儿看着那一张张极为熟悉,但又格外年轻的面容,真是恍若隔世。 看着甘采儿怔忡出神,朱小筱拿手指戳了戳她,小声道:“这些人,你都认识?” 甘采儿点点头:“嗯,都是老熟人。” “那你挨个儿给我讲讲呗,让我长长见识。” 于是,甘采儿远远地指着那些人,一点一点给朱小筱讲起前世来。 那些曾让她难过愤怒的往事,此时一经从口中说出,好像成了一个又一个话本里的故事。压在心中很多年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遥远而模糊。原来,不过如此。 “咦,那不是梅婉吟吗?她今日也来了。”朱小筱忽地指着前方道。 甘采儿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果然是梅婉吟。 朱小筱道:“前世你和她这么早就认识了?” 甘采儿摇摇头,轻嗤一声:“呵,她身份高贵,我那时哪里配去结识她?” “若不是今日重来一次,我都不知道她也参加这个诗会了呢。” 这时,丁佩兰也看到了甘采儿,便快步走过来,笑着一把挽住她,亲昵道:“兰夫人,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呢。来,我带你去让大家认识认识。” “咦,这位是......” 丁佩兰这时注意到甘采儿身旁还有人,便看向朱小筱。 “这位是我闺中好友,叫朱小筱。她是礼部膳部郎中陈大人家的表小姐。”甘采儿把朱小筱介绍给丁佩兰。 “原来是朱小姐,稀客,稀客呢。诗社难得见到几个新人。来来来,快随我一起来~~~”丁佩兰脸上洋溢着热情爽朗的笑。 说着,她便左手挽着甘采儿,右手拉着朱小筱,状似多看好友一般,亲昵地把二人带到众人面前,然后将她们一一介绍给在场的众女子。 众人客气且不失礼貌地与二人寒暄了几句。只是,在听说甘采儿是兰亭舟的夫人时,有几道目光就似有似无地直往她身上瞟。 甘采儿不用看,就知道那目光中定然有上官琪! 上官琪对兰亭舟,那可谓是一面未见都能倾心的主儿。 上官琪于书画一途上颇有天赋。前世,她就只是见过兰亭舟的几幅画作,便心生喜欢,变着花样,想着法子也要见他一面。 后来,兰亭舟中了状元之后,骑马游街时不知俘获了多少芳心,上官琪更是铁了心非他不嫁。 前世,甘采儿身上背负着的一大堆恶名、骂名,可没少了她的手笔。 这一世,兰亭舟比前世成名更早,在京都口碑也比前世更好。想来,这个时候上官琪便已对兰亭舟动了心思。 呵呵,甘采儿心中冷笑,自己前世真是心盲眼瞎,还巴巴的凑上去想讨她的好,殊不知,她早在心里想着怎么除掉自己了。 甘采儿心中虽在腹诽,但面上并不显,只微笑着与众人周旋。其举止落落大方,从容优雅,显示出极其良好的家教,完全像是世家贵族里中长大的女子,丝毫看不出是来自偏远山村。 连一向自诩清高,目光挑剔的姚絮絮,都微微颔首,对她以礼相待,不敢起轻视之心。 其它人倒没觉得什么,只朱小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朱小筱将她拉至一旁,小声道:“阿采,你还好吧?你,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甘采儿冲她偷偷翻了个白眼,也小声地道:“这就吓到了?呵呵,我日后还有更吓人的呢。” “这群世家贵女就这样,看人一凭家世,二凭衣着,三凭言谈举止。若这三点都入不了她们的眼,那就等着被嘲笑和排挤吧。” 前世,她可是吃够了苦头。 朱小筱上下打量着甘采儿,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今天穿得这么素净,我还当你心血来潮呢。” 甘采儿今日穿着件浅绿色的立领绣花仕女袄裙,外披着白底绣兰草的刺绣披风,十分淡雅清新,与她平时一惯的浓艳大相径庭。 甘采儿叹了口气:“没法子,总得要入乡随俗。” 两人正在悄声说着话,忽见丁佩兰一阵风似的朝二人过来,口中笑道:“你俩怎么还躲在这里说话呢,那边都开始写诗了。快来,快来~~~” 说完,丁佩兰就拉着二人回到了厅堂的中间。此时,众女子都已围着一张长桌坐下,每人面前都摆放着纸笔,还有好几碟精致的糕点。 诗会是以击鼓传花的形式进行的,主题是以雪为题,做五言或七言的诗,长短不限。 甘采儿和朱小筱在丁佩兰身边坐下,刚一落座,鼓声就响起了。 毫无意外的,当鼓声停下时,那枝开得正好的梅花落恰巧落在甘采儿手中。 甘采儿望着手中的红梅淡淡一笑,果然还是这样。经历了前世的风风雨雨之后,此时回头再看,她忽觉得她们都挺幼稚的,而且手段好像也并不高明? 前世,当时的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搞得手脚无措,脑子空白一片,捏着笔老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整个人是又羞愧又慌乱,恨不能钻桌子底下去。 后来是丁佩兰帮了她,替她研墨时,靠近她小声念了一首诗。她依言写下来,结果还写错三个字,闹出不小的笑话。 由此,她不通文墨的“美名”,也就传扬开了。 这一次,甘采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提着笔,故作沉思片刻,然后下笔一挥而就,片刻工夫,一首五言绝句即成。 甘采儿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这全托了前世被罚抄无数的福。漂亮的字配上简约却小意灵动的诗,不由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就连丁佩兰看向她的目光中,都满是惊讶。 “原来,你写诗写得这么好。”丁佩兰小声道,声音中似乎有一丝说不出的别扭。 甘采儿矜持地坐下,朝丁佩兰笑着:“哎呀,也就你会夸我。我这诗哪里就称得上好了?” “我家夫君平日里总说我文墨平庸,难登大雅之堂。也就是和姐妹们一处时,我才敢露一下丑。” “都说京都女子个个有才,待会你们作诗,我定要好生拜读才是。” 丁佩兰脸色黑了黑,讪讪地扭过头,没再说话。朱小筱用手帕挡着嘴,一直笑。 成功避开了头一轮儿的试探和找茬儿,甘采儿悠闲地喝着茶,四下打量起来。她越看,越觉得这些原来觉得高不可攀的贵女们,怎么一个两个那么幼稚,浅薄? 或许是她已经历过生死,又多在这世上走了几十年,现在回头再看这一切,感觉就再也不同了。 甘采儿的目光在梅婉吟身上多停了会儿,而后她凑近丁佩兰,小声地问:“佩兰,梅小姐身边那人是谁,我瞧她与梅小姐好似很亲近?” 丁佩兰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道:“哦,那是邓家三小姐,邓秋辰。” “邓家?哪个邓家呀?”甘采儿一脸八卦。 “户部度支郎中邓远,邓大人家。”丁佩兰道。 甘采儿心中一惊!户部度支郎中邓远,这不是上次梅婉清去相看的人家吗?见邓秋辰与梅婉吟这般亲密,甘采儿不由回想起邓夫人对梅婉清刻意的冷落。如此强烈的反差,要说里面没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哦,原来是她。我可听说,梅家大小姐正与邓家议亲呢。佩兰,此事可是真的?”甘采儿试着打探。 “嘘~~~这事儿可千万别乱说!” 第189章 一听丁佩兰如此说,甘采儿心中顿时明白,丁佩兰是知道些什么的。 于是,她更加凑近丁佩兰,压低声音道:“我可不是胡说。上次,在陈夫人的赏梅聚会上,我可是亲眼看到梅家大小姐与邓夫人在一道的。” “佩兰,我才来京都不久,什么也不懂。这我认识的人中,就你最靠谱。京都城里的人情世故,谁与谁有亲,谁家与谁家有仇,还得你多教教我,免得什么时候一个不留意,就犯了忌讳,冲撞了贵人都不自知。” “你若肯指点一二,我定然亏待不了你。上次你不是看中一对玉镯?回头我就买了送你府上去。” 丁佩兰见甘采儿把话说到这份上,便起身拉着她离场。离开时,她对众人告了个罪,说是陪甘采儿去如厕。 两人走出正厅之后,丁佩兰熟门熟路地找了一个清静的游廊坐下。 “梅家的事,京都知道的人不少,但大家都不怎么提。以后你若遇上梅家的事,也离远些才好,特别是见到梅婉清,见到就避三分吧。” 甘采儿听得心中一沉,脸上却故做十分惊讶:“为什么呀,梅家不是京都第一世家嘛,我还想着就算攀不上关系,能有机会多见见也是好的。” “再说,梅婉清不是梅家嫡长女吗,为何要避开?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丁佩兰道:“梅婉清命格不好,有‘克亲克友’一说,她克死了她母亲还有奶嬷嬷。所以,京都的人见到她都会避远些,绕着走。” 甘采儿表示不认同:“梅婉清的命格既然这么硬,那我今日见梅婉吟不也挺好的,还有好像也没听说梅府中上上下下出过什么事呀。” “不对,这里面肯定还有其它的事!” “佩兰,你定是知道的。我知道,这京都城里就没你不知道的事!好妹妹,你就讲给我听嘛,我保证不向旁人说。”甘采儿拉住丁佩兰小声央着。 很少人能抵挡得了甘采儿的马屁,丁佩兰显然也不能。于是,她抿着嘴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道:“这话,我只讲给你听。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甘采儿使劲地点头,然后一脸期盼地看着丁佩兰。 在甘采儿崇拜又八卦的眼光中,丁佩兰飘了,然后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甘采儿。 “其实,这事还得从梅夫人身上说起。现在的梅夫人是梅相的续弦,而梅婉清的母亲则是梅相的原配夫人。她们并非亲生母女,所以并不亲近。” “你的意思是...梅婉清‘克亲克友’的恶名,是梅夫人故意放出来的?”甘采儿一脸极为震惊的模样。 “可是,这不至于呀!虽梅婉清不是梅夫人亲生,但梅夫人也不必坏她名声吧。这样做,于她,于梅府并无好处呀!” 丁佩兰忙一手捂住甘采儿的嘴,扭过头四下看了看,急道:“这话可不敢胡说!” 甘采儿忙不迭的点头,道:“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快接着说。” “你不知道,现在的梅夫人与原先的梅夫人之间素有嫌隙。两任梅夫人虽是姐妹,但是她们一嫡一庶,身份有天壤之别。” “现任的梅夫人是吕家庶女,据说在家时就不受宠,生活得也不如意。据传,最初吕家是打算把她当成贵妾,随着嫡姐陪嫁到梅家的。后来,是被梅相婉拒了,这才做罢。” 这下,甘采儿真的惊了,一张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丁佩兰见甘采儿被惊傻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成就感。于是,她极小声地,神神秘秘讲出了一个更大的秘闻,成功地把甘采儿彻底震惊了。 “原先的梅夫人过世后,吕家就安排她住进梅府照顾梅婉清。谁知,她照顾着照顾着就进了梅相的房,而后,梅相就向吕家要求娶她。” “吕家为此极为生气,因为他们原本是要在族中再挑个嫡女,给梅相做续弦的。最后她出嫁时,据说吕家根本就没给什么嫁妆,那一百多抬的大箱子全是空的!” “嫁妆全是空的?!这怎么可能呢!”甘采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算是乡下穷苦人家卖女儿,最后都还得给几斤面,一床被子当嫁妆呢。 “是送亲队伍里的人亲口说的,这事多半假不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对梅婉清这样。” “所以说,这一切是为了嫁妆?!”甘采儿似乎终于抓住了些什么。 第189章 “你是说,梅夫人针对梅婉清,是为了要谋得她母亲的嫁妆?” 今日难得天光晴好,太阳露了脸。朱小筱窝在甘采儿暖阁临窗的美人榻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十分的悠闲、惬意。 “听丁佩兰那意思,好像是这样的。”甘采儿点着头道。 “可这也不对呀。”朱小筱摇摇头,表示不赞同,“梅婉清只要一出嫁,就会带走她母亲的嫁妆,除非她一辈子不嫁人。” “可上次,梅夫人不是还安排她相看邓家来着?看这样子,也不是要把她一直圈禁在梅府的模样呀。” 甘采儿认真地想了想,道:“前世我对梅家的事知道得不多。我认识梅婉吟时,她已经嫁给孟煜多年,早已成为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我曾听府中下人说起过,她当年成亲时,排场特别大,红妆十里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嫁妆之多,再仗着她身后是梅氏,所以她在卫国公府是说一不二,能横着走。就算是老夫人见着她,都得给她十足的面子,有什么事,也几乎顺着她。” “而且,在我记忆中,周围的人从没有人提过梅婉清,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朱小筱听到这里,脸色也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你进到卫公国府的时候,梅婉清要么被幽禁了,要么就是已经不在了。而且,梅夫人还利用梅氏的影响力,让整个京都的上层世家都对此缄口不言。” 甘采儿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一片寒意从心底升起。 “小红,我上次订做的簪子呢,店家怎么说?”甘采儿忽扬声道。 “还没做好呢!”小红立即回道。 “前几日墨砚才去问过,掌柜说做簪子的师傅病了一段时间,所以簪子得延期交付。还说,最可以便宜一成,算是对我们的补偿。” “那梅家订做那支呢?”甘采儿继续问。 “也没做好。掌柜怕墨砚闹事,所以还专门提了一嘴,说梅家的同样没做好。”小红回道。 “这簪子又是怎么回事?”朱小筱好奇地问。 于是,甘采儿就将她们偶遇巧雀,然后跟着订做了一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的事说了。 “女子见着好看的簪子,让人仿制是很寻常的事。你为何会觉得那簪子有问题?”朱小筱皱着眉,不解地问。 “我也不确切那簪子是不是有问题。只是,巧雀后来是梅婉吟最心腹的大丫鬟,可现在却呆在梅婉清身边......我直觉这情况不太对劲儿。” “所以,当时便留了个心眼,也跟着做一支同样的簪子,想着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呢。而现在来看,这只簪子就更显奇怪,怕是真有什么蹊跷。”甘采儿道。 “可一支簪子,又能做什么呢?”朱小筱一边嗑瓜子,一边喃喃着。 “当然是栽赃陷害,不然还能做什么?”环儿在一旁快人快语地接口道。 甘采儿和朱小筱的目光齐崭崭地看向她。 “话本里不是都这样写的嘛,什么手帕呀,簪子呀,小衣呀,这些女子贴身的东西,一旦落在才子手中,就该要私定终身了。”环儿道。 甘采儿和朱小筱闻言,又齐刷刷收回了眼光。 朱小筱轻嗤一声:“呵,梅婉清真要被设计坏了名节,那岂不是就得嫁人?一旦嫁人,那梅夫人想要的嫁妆,也就鸡飞蛋打了。那还不如一直说她‘克亲克友’,将她圈养在梅府呢。” 甘采儿也点头,道:“是呀。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更省心些。 “最关键的是,几年后,梅婉清到底去了哪?” “小筱,要不,我们再去趟梅府吧?” “呵,你觉得梅府能让我们进?”朱小筱冷笑一声。 “事在人为嘛。” 明年七月,梅婉吟就要与孟煜成亲,若她们想的没错,那留给梅婉清的时间,不多了。 甘采儿拿出梅婉清给的玉佩,放在手中细细摩挲着,道:“我觉得梅相还是很疼梅婉清的。也许她的情形,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糟糕。” “你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若梅相真疼梅婉清,梅夫人哪里还敢这样对待梅婉清。”朱小筱嗤了一声。 甘采儿摇摇头道:“梅婉清年幼丧母,又长期被圈禁在府中,很少露面。梅夫人若真想让她消失,也并非难事。可为什么,她宁可大费周章的去一点点坏她名声,也不敢对她直接下手?” “我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梅相还是很看中这个女儿,她不敢直接把梅婉清弄没了。” 朱小筱却不这么看:“阿采,我觉得你想法太过天真了。梅相看重梅婉清应该不假,毕竟是自己嫡长女。但要说有多看重?我看未必。” “梅夫人苛待梅婉清,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梅相作为当朝左相,梅夫人这点手段,还能瞒得过他去?梅夫人敢一直这么做,定是他睁只眼,闭只眼的结果!” “有后妈就有后爹,老话可真是没说错!” 甘采儿默了默,她觉得朱小筱说得也有理,毕竟要说梅夫人的所作所为,梅相一点不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可她始终对梅相抱有一丝希望,虎毒还不食子呢,她觉得梅相还是关切梅婉清的,他也许就是梅婉清的一线生机。 “有爹总比没爹强!”甘采儿握紧手中的玉佩。 “行吧,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朱小筱辩不过甘采儿,只好妥协。 “总得找个合理的理由。”甘采儿一笑。 为了这个理由,甘采儿又去了趟佛光寺。 诸葛云止看着甘采儿递过来的一串白玉的佛珠手串,敛目摇头,拒绝道。 “为法器开光,你应该去找寺中的各位大师。我只钻研佛法,并不会做这些。” “哦,那就算了。”甘采儿也不强求,将手串收了回来。 见她轻易就放弃,诸葛云止颇感奇怪。在他印象里,这位兰夫人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相反,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她身上的执着和百折不挠,他可是亲身领教过。 思及此处,诸葛云止心中不由升起警觉。 “净悟师兄于法器开光一道颇有心得,要不要我替夫人引荐?” “不必了。”甘采儿大气的一摆手。 “这法器开不开光没啥要紧,我只要对外说,是你开过光的就行。” 诸葛云止难得脸色一黑,道:“兰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哦,可我又不是出家人。”甘采儿脸上笑得明媚。 诸葛云止无奈了,叹了口气道:“兰夫人,法器开光我是真的不会。” 甘采儿毫不在意,道:“大师,没关系的,我也不需要你真会。只要我今日来过你这里便成,我不过是想借你一个名头用用而已。” “呵呵,谁让你名头大呢。” 甘采儿笑嘻嘻地走了。 世人都传诸葛云止高清孤绝,沉浸于佛法,不染半点尘埃。若不是信国公夫人的三尺白绫将他拉住,怕他早已遁入空门。 可是,甘采儿却觉得诸葛云止挺好说话的,完全不像外界传言那般高冷,不通人情。比如,明知她是胡搅蛮缠,另有企图,他也未直言点破,反而很宽容。 为此,她曾问过诸葛云止:“梵净大师,你明知我不是诚心向佛,为何不将我赶出去,还要真与我讲经?” 诸葛云止转动手中佛珠,淡淡一笑:“兰夫人,你不是曾说过,需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吗?” “若能将完全不通佛法的人度化,这也是一种修行。” 第189章 拿着“开过光”的佛珠手串,甘采儿便约朱小筱去梅府看望梅婉清。 朱小筱坐上马车,看着甘采儿兴致高昂,不由迟疑着,目露忧虑。 “阿采,你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好?” “就是。小姐,上次你翻佛光寺的墙,这次又拿着一串佛珠,诓骗说是梵净居士开过光的。你,你就不怕佛祖怪罪吗?”小红有些急,脸上也满是担心。 “佛祖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甘采儿耸耸肩,不甚在意。 “再说了,这串佛珠我确实是拿到诸葛云止面前晃过的嘛,说成他开过光,也不算完全骗人,至少他是睁眼看过的。” 哪怕自己经历过死而复生,可甘采儿仍对神神鬼鬼这些不怎么往心里去。在她心中,她更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要没做亏心事,就不必害怕鬼叫门。 至于撒个谎,欺瞒一下佛祖、神仙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马车正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墨砚,怎么不走呢?”甘采儿出声询问。 “少夫人,梅府前有辆马车停着,得等他们走了,我们才能过去。”车厢外传来墨砚的声音。 小红撩起车窗的布帘,向外张望,道:“咦,梅府这是来贵客了吗?竟把正门打开了。” 在大雍朝,一般高门大户的人家很少会打开府中正门。除了红白喜事,重大祭祀之外,就只有贵客上门才会中门大开。 听小红这么一说,甘采儿和朱小筱也不由好奇起来,纷纷将头挤到车窗边,往梅府望去。 只见梅府三间兽头的朱红色大门,正中间一扇,确实大门正敞着,门口还列着一队下人相迎,看来确实有贵客上门。 梅府的门前,正停着一辆漆黑又宽大的马车。其车身由乌木打造,色泽深如墨影,被阳光一照,却又泛着幽微的光,显得十足的冷峻。拉车的两匹马,身姿矫健高大,神骏非凡,浑身毛色也是一片黑,无一丝杂毛,完全不似普通的马。 这辆马车虽无一丝华丽的装饰,但任谁一看,都知其价值不菲,甚至都不能仅仅用价值来衡量。要知道,光是那两匹马,就不是钱能买到的。 “啧,啧,这是谁家的马车呀?那马可真神气!”朱小筱不由眼露羡慕。 “那两匹马可是战马,百里挑一,当然神气了。听说曾经一尥蹶子,还踢死过人的。” 甘采儿将头缩了回来,意兴阑珊。 朱小筱看了她一眼,便知有情况,戳了戳她道:“你认识这马车?” “卫公国府的。”甘采儿恹恹地道。 “什么?!今日那姓孟的也在?”小红不由大惊失色。她对孟煜没一点好印象,这人总欺负自己家小姐,还经常把自己敲昏。 “嘁,他现在才没资格让梅府大开中门呢。今日来的应该是公国府的世子爷,号称‘活阎王’的那一位。”甘采儿嗤了声。 而她口中的“活阎王”,此时正从马车中下来。 孟偃身形高大,浑身的气质凝练,很沉稳,也很锋利,像是一柄出鞘的重刀。他未着甲胄,只一身素色锦袍,铁血兵戈之气却扑面而来。 他在梅府门前站定,忽地,目光冷冷地朝马车瞥过来。朱小筱几人吓得“嗖”地一下,猛地将头一缩,再也不敢张望。 “这,这也太吓人了。”小红心惊胆战地道。 “要不然怎么叫‘活阎王’呢?”甘采儿撇了撇嘴。 其实,她也很怕孟偃,在他面前,她大气都不敢多喘,总觉得他一言不合就要拿刀杀人。可实际上,孟偃是卫国公府中难得对她还不错的人。 虽说她与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那些年,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就算是生气孟煜安置外室,那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也只有孟煜。 后来,她生下星儿,他不仅送来了贺礼,还阻止了孟老夫人想将孩子抱卫国公府的决定。 只可惜,他死得太早。 不过,这一世孟煜也重生了,想来是会让他避开那场生死战的。 “活阎王?”孟偃不由皱眉,他何时得了这样一个称号? 甘采儿等人自认为小声的谈论,在孟偃这等高手耳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称号,孟偃现在自然是没听说过。因为这是他在日后与阿克族作战时,一战歼灭对方十万精兵,才得来的称号。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流木意会立即上前,小声道:“世子爷,那是兰府的马车。” “哪个兰府?” 流木顿了顿,表情有一瞬的纠结,最后还是如实地道:“就是三公子看上的那位兰家小娘子。” 孟偃眉头一沉,冷斥一声:“这个混账!” “她为何会出现在梅府?” “回世子爷,这个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派人盯着,别让她们惹出乱子来。” “是。” 第189章 这一次,梅府门房丝毫没刁难甘采儿和朱小筱,她们一报上名字,很快就有人来迎她二人入府了。 其过程之顺畅,让二人一时都不太适应。 “我来之前还想了一大堆的法子呢,这下可好,全都没用武之地了。”甘采儿言语间,似乎颇感遗憾。 “阿采,你这是啥毛病,一切顺顺利利还不好吗?”朱小筱好笑地瞅着她。 “不是,我这心里怎么老觉得不踏实呢?小筱,你说梅夫人会是好心的人?”甘采儿皱着眉。 “边走边看吧,小心提防着就是。”朱小筱拍拍她。 这边,甘采儿正觉进府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厢,梅婉吟也因此事想不通。 “母亲,你怎么就轻易放她们入府了呢?”梅婉吟不满着。 梅夫人正在修剪屋中的一盆白梅,闻言回头,看向梅婉吟。 “那以你之见,该如何做?” “自然是拒之门外。”梅婉吟回答。 “拒了这次,还有下次,下下次。若次次相拒,一旦传出去,那梅府成什么了?我又成什么了?”梅夫人淡淡嗤了一声。 梅婉吟被训,顿时不吱声,可脸上犹有不服气。 梅夫人瞥了她一眼,道:“梅家在京都世家之中,不敢说排在第一,那至少也能进前三。清儿耳根子软,面皮薄,世面见得也少,自然不懂回绝旁人。” “这次是兰夫人过来攀附,保不齐日后还有什么张夫人,王小姐的上门。你能全拒得过来?” “更何况,兰夫人手上还有老爷送给清儿的玉佩。有信物在手,哪是那么好婉拒的。” “那母亲的意思是......”梅婉吟一脸迟疑。 “既然拒不了,那便不拒了。”梅夫人淡声道,她摆弄着盆里的白梅,“枝条若是老长歪,还不好修,那便只能从根上断。” 说罢,只听“咔嚓”一声,她竟是徒手掰折了梅花的主干。 “这盆花废了,扔掉吧。” 梅夫人将断枝随手扔在地上,淡淡地吩咐着。她接过一旁丫鬟递过的手帕,仔细地擦着手掌,那只手掌白皙,娇嫩,似柔弱无骨。 “今日天寒,吃上一碗糖蒸酥酪正合适。吟儿,你去盯着小厨房做些吧,顺道给清儿也送些去。” “是,母亲。”梅婉吟应了一声,快步出了万荣堂。 梅府,落霞院内 梅婉清见甘采儿和朱小筱联袂来看她,简直是喜出望外,激动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兰夫人,朱小姐,你,你,你们怎么来了?” “马上过年节了,就来看看你。”甘采儿笑着道。 “坐,坐,你们快坐。巧燕,快上茶。还有巧雀,你去厨房拿些新鲜水果回来。” “哎呀,你也别忙着张罗了。咱们都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朱小筱一把将梅婉清按在凳子上坐好。 几人坐定之后,甘采儿从怀中拿出佛珠递过去。 “喏,这是送给你的。” “这是白玉手串?”梅婉清满眼欣喜,接过佛珠,仔细打量着。 “这可不是普通的白玉手串,这是佛珠。它不仅是佛珠,还是开过光的佛珠!” 甘采儿忽地凑到梅婉清近前,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你可知道,是谁给这串佛珠开的光?” 梅婉清给甘采儿的神秘模样唬住了,怔愣在那里,呆呆地摇着头。 “梵净大师!这人你该听说过吧?”甘采儿翘起嘴角,得意地道。 “梵净居士!!”梅婉清一声惊呼,显出十分的震惊,“这手串竟是他开光的?!” 梅婉清一年到头,有半年会在各道观和寺庙度过,她自然知道诸葛云止,那可是佛家最传奇的人物,甚至有传他是得道高僧转世。 据她所知,诸葛云止从不参与寺中俗务,还从未听说过,有经他手开光的法器呢! “这,这,这真的是他开光的?”梅婉清的手都在发抖。 “当然了!不信的话,你下次见了他,亲自去问他!”甘采儿睁眼说瞎话,磕巴都不打一个,眼都不带眨的。 “梅大小姐,你也知道他佛法高深,佛缘深厚的吧?” “我给你说,他开过光的法器对除邪秽呀,压厄运呀这些最有效了。你常把这串佛珠带在身上,日后肯定会好运连连的。” 朱小筱听得眼皮直抽抽。这人一旦开始信口开河,那真是啥话都敢往外说,没边没际的! 朱小筱只能在心中暗暗祷告,希望佛祖看在甘采儿是好心救人的份上,可千万别怪罪于她。 梅婉清紧紧握着佛珠,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眼泪都快让甘采儿说下来了。 朱小筱看了梅婉清一眼,不由心里叹气,梅家大小姐真可是太好骗了。她扯了扯甘采儿的衣袍,瞪着她用眼神示意,你意思意思得了,别演太过火。 看到朱小筱的眼风,甘采儿这才注意到,梅婉清已经感动得泫然欲泣,不由心中一阵发虚,终是悻悻地打住了。 正在这时,巧雀一打门帘,拎着一个食盒进了屋。 “大小姐,小厨房今日做了糖蒸酥酪,正准备给您送来,可巧我去了,就顺道带了回来。厨房的周婶听说落霞院今日来了贵客,便让我多拿了几碗回来,说是让客人也尝尝。” 巧雀的话,说得简短利索又干脆,一件事让她说得头头是道,理条清晰,没一句废话。 果然是个极能干的丫鬟。 甘采儿心微微一沉,但脸上却笑起来,夸赞道:“好个利落的小丫头。梅大小姐,你打哪儿找来这么能干的人?回头我也找一个去。” 梅婉清腼腆地道:“巧雀是母亲给我挑的,她真的很能干。我屋中的事全是她管着的,要没了她,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甘采儿的心更沉了。 “哎呀,小姐你们就别打趣奴婢了。”巧雀脆生生地笑着,“都快来尝尝糖蒸酥酪吧,这甜点要趁热吃才好呢,一会凉了,味道可要减半的。” 巧雀说着就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顿时,一股浓郁的奶香和淡淡的酒香飘出,被屋内的炭火一熏,就格外的诱人,引得人食指大动。 糖蒸酥酪是一道传统的美食,由牛奶和米酒混调在一起,再用小火慢慢蒸制而成。蒸好后嫩得如豆腐一般,口感软嫩,入口即化。若是含一口在嘴里,那是既香甜,又温暖,是有钱人家冬日里最爱做的一道甜品。 甘采儿也十分喜欢糖蒸酥酪,每到冬季,隔几日她便要做上一回。可眼前这一碗,她却不想碰,也不敢碰。 对从巧雀手中拿出的东西,甘采儿自是起了十二万分小心。更何况,甘采儿觉得巧雀今日热情得过头,不由更是心生警惕。 上次她和朱小筱来落霞院时,巧雀对她俩可是爱搭不理的,哪有这般笑脸相迎? 事出反常,必有妖。 甘采儿几乎能确定,今日多半是要出什么事的。因为,反常之事太多。 “梅府小厨房做的糖蒸酥酪别具一格,格外的香软,与别的地方做得都不一样。兰夫人,朱小姐,你们快趁热尝尝。” 说着,梅婉清便端起糖蒸酥酪,递给甘采儿和朱小筱一人一碗,然后自己也端起一碗,浅浅舀了一勺。 “别吃!”甘采儿见状,一把按住了梅婉清的手。她的手先于脑子,做出了行动。 “兰夫人,怎么了?”梅婉清一脸愕然。 第189章 “兰夫人,怎么了?”梅婉清错愕地看着甘采儿。 屋内其余人,目光也都看向甘采儿。 甘采儿心中着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不能吃甜品!” “我为何不能吃甜品呀?”梅婉清更加错愕。 甘采儿脑子飞速转动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放着的那串佛珠。于是,她手一指,道:“因为它不喜甜。” “噗”一声,朱小筱实在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环儿嗔怪地瞪了甘采儿一眼,忙拿出手帕替自家小姐擦拭。 “它,它还,还有口味?”梅婉清手指着佛球,似惊傻了。 “那是当然。”甘采儿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道。 “在给佛珠开光的时候,梵净大师说了,这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脾性。这串佛珠能镇邪秽,避厄运,属火,脾气暴烈,喜辣不喜甜。” “大师还说了,为保持法器功效,戴佛珠的第一个月,佩戴者需禁甜食。一月之后,就不用讲究了。” 甘采儿说得头头是道,直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连朱小筱都有那一么瞬间信了她的胡说八道。 不过,朱小筱此时也觉出些不对来,便跟着附和:“既是如此,那这糖蒸酥酪还是先不吃了罢。佛珠我和阿采都经手过,也都不吃了。” “兰夫人可真会说笑,头一次听说玉石手串,还能喜好酸甜苦辣的呢。”巧雀脸上虽笑着,言语间却带了一丝鄙夷和不耐烦。 甘采儿撩起眼皮,淡淡睇了她一眼,讽道:“怎么?巧雀姑娘竟是比梵净大师还懂佛法?” 巧雀一噎,本想说什么,可她想了想,终还是压了下来,只对转身梅婉清劝着:“小姐,这糖蒸酥酪可是夫人专门命小厨房,要给您送来的。您还是用些吧,不然若传到夫人那里,怕会伤了夫人的心。” 梅婉清一听这话,不由左右为难。 吃吧,怕坏了法器功力,不吃吧,又怕梅夫人伤心。 甘采儿见状,更是确定这糖蒸酥酪里有猫腻,不由在心中冷笑。 她开口道:“这事有什么好纠结的。我们几人今日不能吃,那就拿给能吃的人呗。梅大小姐,不如就赏给你屋中的丫鬟们吧。” 梅婉清正待点头,就被巧雀急急地打断:“小姐既然不吃,奴婢们怎敢食用?断断是不行的!” 甘采儿眼睛转了两转,忽地计上心来。 她点着头,道:“巧雀姑娘此话说得在理,凡事总该讲个尊卑礼数。” “这么好的糖蒸酥酪,浪费了也着实可惜。梅大小姐,就不知你府中有无人特别喜食这道甜品的?” “当然有的。府中的人对这道甜品都十分喜欢,尤其是父亲,更是特别衷爱。所以,母亲才会命小厨房经常做。”梅婉清道。 甘采儿一笑,果然与她记忆中相同。前世,卫国公府里也常做糖蒸酥酪,据说就是梅卿如特别喜欢这道甜品,梅婉吟从小跟着吃,吃成了习惯。 “那可好办了。大小姐,你可将糖蒸酥酪亲自送去给梅相呀。” 甘采儿话音还未落,巧雀便一口打断:“老爷那里,夫人已经送过了。” 甘采儿歪着脑袋,冲巧雀笑了笑,道:“梅相既然喜欢吃,那便多吃两碗,有何不好?” “我瞧你这丫头还真奇怪,你家小姐想做什么,你都爱拦着。不知道的,还当你才是这屋里的小姐呢。” “兰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奴婢呢!奴婢可一心都是为了小姐。”巧雀跺着脚嚷嚷,满脸都是委屈,瞧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梅婉清站起来,急急揽过巧雀,小声地道:“不是的,兰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她又扭过头,对甘采儿道:“兰夫人,你错怪巧雀了。” “是母亲叮嘱的,让我少出院子,更不能到父亲面前去,怕我身上煞气重,会克到他。” 说着,梅婉清的神色低落下去。 甘采儿站起身,大手一挥,道:“那是往日,现在可不同了,你有佛珠了!走,给你爹送糖蒸酥酪去!” 说罢,她拉着梅婉清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走。 巧雀顿时脸色大变,她扑过来,一把拦腰将梅婉清抱住,哭道:“大小姐,万万不可,不可呀~~~” 梅婉清给她抱得一动不能动。这时,屋里的其它丫鬟齐齐跪倒在地,口中也呼喊着:“大小姐,万万不可!” 甘采儿数了数,加上巧雀一共是四人,而梅婉清身边统共就四个大丫鬟。她不由心底微凉,梅婉清这真是......一个她的人都没有呀。 甘采儿给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微微点头,而后悄悄地走到几个丫鬟身后,伸手快速地拍几人一下。随即,就见丫鬟软绵绵地倒地不起。 还不待巧雀回头看,小红又快步冲到她身边,也是抬手一拍。然后同样的,巧雀身子一软,倒下了。 自小红被冯昭撂倒过几次后,她就缠着兰亭之要学武功,还要能速成那种。最后,她旁的功夫没学到,辨位点穴倒学了个皮毛。 用内力点穴,那是指望不上,因而兰亭之给了她一套暗器,细若芒针,可随身携带,针上淬有麻药,用来偷袭,突袭有奇效。 打得了这套暗器之后,小红稀罕得不行,走哪儿都带着。 “兰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梅婉清脸色一白,又惊又怒。 甘采儿不急,也不恼,径直拉了她的手坐下。 “你刚才说,梅夫人不让你出院子?”甘采儿问。 梅婉清点头。 “那如果,你不听她们劝阻出去了,梅夫人知道后,她们会怎样?”甘采儿继续问。 “会受罚。”梅婉清道。 “那你想不想出去?想不想见梅相?” 梅婉清迟疑了很久,终是点了点头。 “这不就结了?现在她们被弄昏,你再偷偷跑出去,事后梅夫人自然就怪不到她们头上。”甘采儿开始忽悠。 梅婉清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对劲。 “走吧,我陪着你去。小红留在这里守着她们,不会出什么事的。” 甘采儿说着就拉起梅婉清,出了屋门。环儿拎起食盒,与朱小筱两人跟在她们身后。 “小姐,兰夫人怎么非得让梅大小姐去见梅相?”环儿悄声地问。 “竟然还让小红出手伤人,万一让梅府的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呀。” “阿采就是要将事闹大闹开,不然,今日我们怕是难出梅府。”朱小筱脸色凝重。 “啊?!”环儿大惊,“怎么会这样?” “那几碗糖蒸酥酪多半有问题,看来梅夫人想对我们要动手了。”朱小筱道。 “可我们啥也没做呀,梅夫人为何要害我们?”环儿一脸不解。 “也许,她是想用我和阿采,来坐实梅婉清‘克亲克友’的名声吧。以杜绝日后还有人不长眼,又或者想多管闲事,有事没事就来接近梅婉清。”朱小筱冷冷一笑。 “这,这也太恶毒了!”环儿只觉毛骨悚然。 “那梅相吃了有问题的糖蒸酥酪,会不会有事?” “会,当然会。所以他应该会往下查。” “那会不会出人命呀?”环儿害怕着。 “那倒不会。梅夫人还不至于想要我们的命,而且就算她真要我们的命,也不会在梅府里动手。”朱小筱摇头。 朱小筱与环儿悄声议论时,甘采儿也在与梅婉清小声议论。 “兰夫人,你说我这样做,真的好吗?父亲不会生气吧?”梅婉清怯怯地,有些担忧。 “这有什么不好的?女儿给爹送吃的,天经地义!” “我还在家时,就经常给我爹送夜宵。每次他嘴上都会嫌弃,可在心里却美得很呢。你放心好了,当爹的没有不喜欢子女孝顺的。” “对了,你有多久没见过梅相了?” “五岁前还经常见,后来就只有重大节日能远远看一眼。其实,父亲原来也常来落霞院的,可我怕克着他,就一直避着不敢见。后来,他也就不来了。” 甘采儿握了握梅婉清的手,信心十足地道:“不怕,你现在有佛珠了,不会再克到任何人。” “那我们快走吧。”梅婉清不禁雀跃着,脚步都轻快了。 甘采儿第一万次感叹,前世要梅婉清还在,怎么也轮不着自己垫底。自己若真有歹意,怕她早就被坑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关于梅婉清前世的结局,甘采儿直觉不会太好。 甘采儿一行四人,一路上说着话,不经意间就过了垂花门,然后到了前院的书房。 当梅婉清敲开房门,拎着食盒进去时,甘采儿蓦觉出一丝不对来。 怎么这一路走过来,没遇上一个梅府的下人,也无人阻拦她们?竟让她们几个内宅女子,长驱直达了前院书房! “阿采,我怎么觉得那人很眼熟?”朱小筱小声道。 甘采儿强压下心中异样,抬眸看去,只见书房外的廊下立着两个人,一个是流木,另一人赫然竟是冯昭! 第189章 冯昭在,那代表孟煜也在! 甘采儿头皮直发麻,自己这是什么倒霉运气,竟然在梅府又遇上他! 之前看到卫国公府的马车,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孟煜也会在,因为孟煜几乎不坐马车,他向来是骑马的。 冯昭垂着头,站得笔直,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眼风丝毫不乱瞟。 流木倒是站得随意,他对冯昭抬了抬下巴,轻嗤一声。 “啧,对梅家的下人你也敢出手,弄翻了几个?” 冯昭只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着,没说话。 “我说,敢在梅府闹事,你真就不怕回头世子爷把你皮剥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是我,那你要怎么做?”冯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世子爷是要怪罪,可这事又是三公子交待下来的。两头都是爷,我能怎么办?” 流木想了想,而后对冯昭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喂,小昭子,你说那兰家小娘子到底是何方妖孽,有何神通,竟把三公子迷得如此五迷三道的?”流木小声道。 “这我哪里知道,公子整个人就像魔怔了般,根本劝不了。”冯昭叹了口气。 “要说兰家小娘子有何神通,约摸是人长得美,但脾气爆,火气大?” “啧,啧,想不到三公子竟好这口。”流木惊奇地咂着舌,摇头。 甘采儿有些后悔跟着梅婉清过来,她把身形往月洞门边藏了藏,希望冯昭没看见她。可她心中又隐约感觉到,孟煜其实是知道她在这里的。不然她们这一路,哪能那么顺利。 正在甘采儿不停纠结间,梅卿如书房的门再度打开,梅婉清领着环儿走出来。 甘采儿和朱小筱没跟着进到书院的院子里,毕竟她俩是女眷,又非梅府的人。她俩只在院落外等着梅婉清。 等梅婉清出了院子,走到二人近前时,甘采儿吓了一大跳。只见梅婉清两眼红红的,似是哭过一般。 “出什么事了?”甘采儿问。 梅婉清默默地摇着头,并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着。 “怎么回事?梅相生她气了?”甘采儿拉着环儿问。 “没呢。”环儿回道,“梅相对梅大小姐挺好的。” “他听到是梅大小姐来给他送甜品,直接就让她进屋去。梅大小姐欢喜的进去,谁知道书房中还有客人,梅大小姐吓到了,摔了一跤,然后就这样了。” 甘采儿抚了抚额头,十分无语。梅婉清紧张无措,她倒是能理解。 她快走两步,赶上了梅婉清,然后挽住了她的手,道:“你摔了,梅相可是训斥你了?” 梅婉清摇头,小声道:“没有,父亲还问我疼不疼呢。” 甘采儿这下莫名了:“那你哭什么呀,是摔得很疼?” 梅婉清还是摇着头:“不是,摔得不疼。我就是给吓着了,那人...那人好可怕......” 说着,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还微微发颤。 甘采儿愕然!不至于吧!! 孟偃身上虽然杀气重了些,但他眉目宽阔,长相十分俊朗,怎么看也不是凶神恶煞之徒呀,咋还能把人给吓哭了? 至于孟煜,那就更不可能了。 梅婉清闷着头,一路小跑回了落霞院。 等几人坐定之后,就见被小红放倒的几位丫鬟正悠悠转醒,而小红坐在一旁。 甘采儿朝小红竖起拇指,夸赞道:“小红,你真厉害。才没学几天功夫呢,力道就把握着这样精准。” “小姐,过奖了。” 甘采儿一听这语气不太对,仔细一看,才看到小红臭着一脸,没一点笑模样。 “你这又怎么呢?谁惹你了?” 小红撇了撇嘴,气道:“我哪来什么精准的力道!这些都是那黑心肝的狗腿子弄的。” 甘采儿心中一震。这下,终于不用纠结了。孟煜果然是知道她在的。 不过他在也好,自己的胜算也能大些。 第189章 巧雀坐在地上悠悠转醒,眼神也逐渐从迷茫变得清晰。当她看见梅婉清就在自己眼前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可当她瞟见桌上空空如也,脸色却不由一白。 她着急想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半分力,才刚支起半边身子,下一刻又颓然倒地。 “小姐,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奴婢怎么全身酸软,没一点力气。”巧雀有些惊慌。 梅婉清站起身,上前将巧雀扶起,让她靠坐在桌子边。 “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小红点了你们的麻穴,让你们昏睡了一会儿。兰夫人说,你们只要多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了。” “巧雀,你现在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梅婉清关切地问着。 “昏睡,为什么要我昏睡?!兰夫人,你这是何意?!”巧雀顿时惊怒交加,再也装不出尊卑谦逊,朝甘采儿厉声喝道。 甘采儿淡淡斜了她一眼,悠然地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道:“自然是为了保住你等的小命。” “不然,到时候梅夫人来清算你们对大小姐看管不利,让她去了前院见了梅相,你们不得被打死呀?” 巧雀听闻此言,早已顾不得甘采儿语意中的讽意,扭过头,看着梅婉清,失声道:“什么!!大小姐,你真将糖蒸酥酪拿去给老爷了!?” 巧雀一张脸变得煞白,脸上是惊恐中夹杂着厉色,原本还算清秀的人,顿时变得可怖。 梅婉清见她这样,不由吓了一跳,一时愣愣地,不敢着声。 甘采儿站起来,将梅婉清拉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巧雀,道:“怎么了?巧雀姑娘如此紧张,是梅大小姐去看梅相有问题,还是...” 她故意停了下,盯着巧雀,一字一顿道:“还是,那几婉糖蒸酥酪有问题呀?” 巧雀的脸一下更白了,她呆若木鸡般盯着甘采儿。她忽地一抖,像是回过了神,一撑桌子站起身,抬脚就要往门口走。 “砰”地一声,身后的小红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按住,让她又跌坐在凳子上:“巧雀姑娘,你身子还软着呢,先不用忙着侍候的事,你还是多歇会儿,缓缓神吧。” 巧雀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小红死死按着。她正要翻脸之时,一挑门帘,一位身着青衣的老嬷嬷进了屋。 “大小姐,相爷请你去前院一趟。”来人向梅婉清行了礼,一板一眼地说着,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巧雀一见此人,不由身子一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了。 “牛嬷嬷,父亲让我前去,是有何事?”梅婉清小声问,有些忐忑。 “大小姐去了便知。”牛嬷嬷敛目垂首,微微一侧身,竟是让梅婉清即刻就走,那态度恭敬,却强硬。 甘采儿与朱小筱对视一眼,知道前院多半是出了状况,她们一直等着的事,看来终于发生了。 梅婉清双手死死揪着手帕,有些无措和慌张。甘采儿站起来,挽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 梅婉清闻言,顿时心中安稳不少,她一脸感激地看着甘采儿。 “这位夫人是......”牛嬷嬷抬眼看着甘采儿。 “牛嬷嬷,刚才梅大小姐去前院,是我陪着她去的。这会儿若是有什么事,我跟着去,也好帮着解释一二。”甘采儿道。 听到这话,牛嬷嬷不由多看了甘采儿几眼,而后道:“那夫人便一同去吧。” 说完,牛嬷嬷又转向巧雀,道:“大小姐屋里的几位姑娘,你们也一并跟着来吧。” 巧雀,巧燕几人相互对视着,不由面面相觑,神色间皆有一丝惶恐。 甘采儿见状,嘴角微扬,不由讥诮一哂。而后,她挽着梅婉清的胳膊,再一次踏出了落霞院。 从梅婉清口中,甘采儿得知这位牛嬷嬷大有来头,她侍候梅卿如有三十来年了,是梅府的老人。 牛嬷嬷在梅府中地位极高,她虽是下人,但任谁见了她,都得恭敬地行礼,叫她一声“嬷嬷”,就连梅夫人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不归梅夫人管,也不理后宅里的事,是前院的主事嬷嬷。 甘采儿听梅婉清如此说,更加确定前院出事了,怕是梅卿如吃了那糖蒸酥酪,起了不好的反应。 该不会出人命吧?甘采儿暗自揣揣度着,心一下子就拎了起来,手心都开始冒冷汗。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又把这念头压下了下去。 应该不会的! 梅夫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自己不过是来见了梅婉清两面,竟就想要自己的命! 思及此处,她心略定了定,挽着梅婉清快走几步,跟上了牛嬷嬷的步伐。 “兰夫人,你说父亲这时叫我过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梅婉清小声在问,心中十分忐忑。 “没事儿,兴许就是梅相觉得你送去的糖蒸酥酪他很喜欢,心里一高兴,就想再夸夸你,或者赏些什么呢。”甘采儿拍拍她手,安慰着。 “真的吗?” “嗯,真的。定是好事!”甘采儿说得很是笃定。 “那就好。”梅婉清长吁一口气。 牛嬷嬷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但什么也没多说,又继续往前走去。 果然,她们被带到了前院书房的院子。刚跨进院门,就听书房里蓦地传来一声厉喝。 “汰!你是哪来的老妖精,竟敢缠着我兄长!!看我不一剑劈了你!” 紧接着,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孟三公子,你别扯老朽的胡须~~~,哎,那是医箱,劈不得,劈不得呀~~~” “按住,你们快将孟三公子按住~~~” 甘采儿顿时呆立当场,孟煜这莫不是疯了? 第189章 牛嬷嬷听到书房传来的动静,忙三步并做两步到了书房的门前。 此时,书房廊下正站着七八个人,有梅府的管家、小厮,还有孟家的几个侍卫。 众人皆是战战兢兢地,目光都偷偷往房里瞄着。 “何管家,这怎又闹起来了?刚才世子爷不是已经把孟三公子打晕了?”牛嬷嬷小声问着一个像管家模样的人。 何平,是梅府的大管家。此刻,他正歪着头,往屋内看。 “张太医刚到,是他让世子爷把孟三公子弄醒,说要看看症状。结果,这一醒,那位就又拿起剑开始乱劈了。” “你看,这会儿还扯着张太医的胡须不放呢......”何平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那这,也不敢让大小姐进去呀。”牛嬷嬷皱着眉。 “再先在门外等等吧,等张太医看完病症再说。”何平道。 “也只能如此了。”牛嬷嬷点点头。 “牛嬷嬷,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梅婉清怯怯地问,声音都打着颤。 牛嬷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淡淡一句:“大小姐在此静候便是。” 就在几人说话间,书房内的打斗声已然停止,室内又恢复了安静。牛嬷嬷又等了片刻,见再无异动传出,她便理衣敛容,抬步进了书房。 片刻后,牛嬷嬷复又出来,对梅婉清道:“大小姐,老爷让你进去。” 接着,她又转向甘采儿:“兰夫人,你也请进。” 甘采儿拍了拍梅婉清的手,安抚道:“别怕,梅相若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他是你爹,又不是老虎,你怕啥?” 梅婉清抿紧着唇,点了点头,然后掐着甘采儿的手,进了书房。 两人一进书房,只见屋内一地狼藉。碎裂的茶盏、花瓶......各类瓷片四分五裂,随处可见,书册、画卷飞了满屋,桌子,椅子也是东倒西歪,地上更是东一块墨迹,西一块茶渍,还有一块......好像是打倒的糖蒸酥酪? 甘采儿不由微微瞠目,这些莫不都是孟煜砸的吧? 她偷偷瞧了眼梅卿如,只见后者面色铁青,怒气满目。她心中一默,好好一个书房变成这样,任谁都要生气。 他没把孟煜五花大绑,吊起来抽,估计还是看孟偃在场的份儿上,不好动手。 梅婉清也吓傻眼。不久前,她刚刚来过书房,怎么不长时间,就变成这样了? 此时书房中有四人。 梅卿如坐在屋内唯一完好的椅子里,居上位。孟煜倒在窗旁的矮榻上,昏睡不醒。他的面前坐着一位胡须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老大夫。而他俩旁边,站着一个黑着脸的“活阎王”,孟偃。 “父,父亲......”梅婉清小声道。 梅卿如目光如电,凌厉地看向梅婉清。只一眼,就差点把梅婉清给吓哭,她瞬时噤声屏息,将头深深的低下。 “你送来的糖蒸酥酪,是从何处得来?”梅卿如声音威严。 “小,小厨房做的。”梅婉清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为何你自己不用,要送来书房?”梅卿如声音越发严厉。 “佛珠不喜甜,一个月内,女儿不能食甜品。”梅婉清老老实实回答。 梅婉清这一回答,惊掉了屋内几人的下巴。连梅卿如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说什么?!” 甘采儿见状,忙上前一步,对梅卿如福了福身,从容道:“梅大人容禀,梅大小姐的佛珠,是民妇送给她的。” 梅卿如的目光瞬间扫过来,仿佛是才看到她一般,眼神锐利:“你又是何人?” 虽梅卿如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但甘采儿却并不慌乱,只淡声道:“民妇是旦州解元兰亭舟之妻。” “民妇见过梅大人,请梅大人安。” 一小小妇人,直面他还能如此淡定从容,倒让梅卿如有点意外,看着她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深究,就连孟偃也多看了她好几眼。 “原来是兰夫人。敢问兰夫人送小女的佛珠,有何异处?为何竟要她戒甜食一月?” “哦,这串佛珠是民妇向梵净大师求来的......” 于是,甘采儿将之前瞎编的说辞,对着梅卿如又说了一遍。梅卿如不是梅婉清,对她编的瞎话,那是一个字都不信。 “一派胡言!”梅卿如冷声喝斥。 “胡不胡言,民妇可不知。”对于梅卿如的不信,甘采儿只好装无辜。 “民妇只知这是梵净大师亲口所说,梅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佛光寺问梵净大师。” 她就不相信了,梅卿如会为了此事真去问诸葛云止。所以,她说得格外笃定,言之凿凿。 瞧着她一脸坦荡,目光清澈的模样,梅卿如忽就有些吃不准了。难不成,还真是诸葛云止这样说的? 甘采儿眨了眨眼睛,问道:“梅大人叫大小姐过来,就是为这佛珠的事吗?” 梅卿如一顿,又将目光转回梅婉清身上。 “清儿,你不吃甜品便罢,为何想到送书房来?” “巧雀说,糖蒸酥酪是母亲专门让小厨房做的,不好浪费。女儿本是想让给巧雀几个屋中丫鬟吃的,可她们都说,主子不用,她们也不能用。” “女儿想到父亲特别喜爱这道甜品,就想着给父亲送来了。” “父亲,女儿是不是闯祸了?” “女儿本不想来的,怕克着您。可,可兰夫人说,戴了佛珠,就,就能压住煞气,不克人了......” 梅婉清低垂着头,都快将头埋进胸里,声音也越说越小,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 梅卿如看着那漆黑的发顶一抖一颤着,忽地心中一软,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孟三公子,吃了你送来的糖蒸酥酪,突然发了臆症,所以叫你过来问问。” 梅婉清蓦地抬起头,眼眶里蕴满了泪,她难得大声道:“没有,我没有!” “父亲,糖蒸酥酪女儿没动过!” 这时,坐在床榻边的张太医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开口道:“梅相,糖蒸酥酪我用银针查过了,乌羽玉是在酥酪里的,而非表面上。所以,应该是在蒸制时就加了,不是后来再洒上去。” 张太医这话,说得很明白,不可能是梅婉清动的手脚。 乌羽玉这药,孟偃很熟悉。它既是良药,也是毒药,是行军打仗必备之物。 它抹在伤口处,能止疼,是最好的麻醉药物,但其用量不能多,否则会使人产生幻听、幻视,有偏执或妄想等症状,还会让人极度狂躁,严重时甚至会抽搐,危及性命。 所以,哪怕在军中,乌羽玉也是严格管控的药物,就怕一不小心用过量,治病变成了要命。 孟偃目光沉沉地看着孟煜。 三碗糖蒸酥酪,孟煜抢着吃了两碗,然后拔剑冲着梅卿如发疯,摔了第三碗,还在书房里又劈又砍,最后让自己一掌劈晕了。 孟煜虽没上过战场,但也没少在军中厮混,还不至于乌羽玉入了口都没察觉不对。想及此处,孟偃不由大为光火。 “张太医,这乌羽玉用量大约有多少?可有危险?”孟偃问。 “回世子爷,若只吃一碗,量过得不多,可能会发疯发颠一个时辰左右,但三公子这是连吃两碗,恐怕还是要催吐一下,更为妥当。” 梅卿如闻言,便道:“那就有劳张太医了。” 于是,张太医便叫人将孟煜搬到室外,选了一个空旷,通风好的地,开始给他扎针催吐。 室内,孟偃的目光淡淡扫向甘采儿,虽心中有怒气,但自家弟弟舍了命,也非得替人出头,自己还能怎么办? 更何况,孟煜确实躺那儿,实实在在有被伤到。一想着他一脸青白,又疯疯癫癫的样子,孟偃神色不由就冷了,不自觉间泛出一丝肃杀之气。 “梅相,贵府的家事,我本不该过问。但阿煜已同梅二小姐定亲,不日就将成婚。若贵府后院不宁,我可不想这风气被带到卫国公府。” “而且,阿煜今日好端端的来,现却横躺在那里。梅相,你总得给个说法。” 孟偃这话说得可算是相当不客气,跟指着梅卿如鼻子骂差不多了。 梅卿如面色一变,厉声道:“去,将小厨房的人全绑了,查,给我查个清楚!” “还有落霞院所有人,全关起来,一个个的审!” 第189章 梅卿如是真动怒了。 他有一妻三妾,三子三女。内宅里那些蝇营狗苟,他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后院乌泱泱住了小二百号人,仅仅是维系日常运转,就非易事。所以,哪怕有些糟心事,但只要吕芷做得不太出格,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过问。 但这次,却全然不同。 这次,不仅是将梅府里的腌臜算计,暴露于外人面前,让梅府的脸面丢到了姥姥家,关键是竟用了乌羽玉,这可是大雍朝严格管控的药品! 此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若被有心人知道,上朝参他一本,哪怕他贵为左相,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随着梅卿如的一声令下,前院的府卫直接进入后院拿人。不到片刻工夫,所有经手过糖蒸酥酪的人,全被带到了前院,然后由何平和牛嬷嬷分开一一审问。 梅婉吟匆匆跑进万荣堂。 “母亲,父亲派人将小厨房的人全拿下了。这可怎么办?”她一脸慌张道。 “你慌什么。”梅夫人正在看账册,她头都没抬。 待她把几笔进出账看明白,这才抬起头,看着梅婉吟,道:“瞧你那点出息!一点小事,也能让你惊慌至此。” “就是没事,也能让你慌出事来。吟儿,你可要切记,凡事不可慌乱。一乱,则自败阵脚。” “母亲教训得是,女儿记下了。”梅婉吟平静下来。 吕芷见梅婉吟神色平常了,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今日之事,有几人知道你参与其间了?” 梅婉吟回道:“就小厨房的周婶。” 吕芷略沉吟,道:“她女儿和小子都在佩儿屋里当差,你让佩儿去一趟前院。别的话也不用多说,想办法见她一面就行。” 佩儿是梅婉吟的胞弟,也是梅府的长公子。 梅婉吟迟疑着:“母亲,这就行了?” “你按着做就行,周婶又不是傻子,见到佩儿,她自是知道该怎么说话。” 这边,甘采儿与梅婉清则被带到了书房隔壁的厢房里,说事情没查清前,先不能出去。 从进入房间后,梅婉清就愁眉紧锁,低着头,一个字都不说。 甘采儿看得难受。虽说这次她借梅卿如的手,将吕芷的恶毒暴露无遗,却也在无形之间,加重了梅婉清的心里阴影。 果然,她见梅婉清缓缓地摘下了那串佛珠。 甘采儿及时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道:“你认识孟三公子吗?” 梅婉清抬起头,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不就是了嘛。”甘采儿冲她笑笑,然后,将佛珠又套回了她手上,“你看,这佛珠管用吧?” 梅婉清更茫然了,都出这么大的事呢,怎么还叫管用了呢? “梅大小姐,要没这串佛珠,那几碗糖蒸酥酪就是我们几人吃了,那我们岂不是都要中毒?这是它帮你避过一劫呢!” “而且,你看,梅大人不也好好的?就你不认识的人中了毒。这不是妥妥的压制住了你身上‘克亲克友’的厄运了嘛。” 甘采儿又开始忽悠起来,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梅婉清摸着腕间的佛珠,觉得这话好像也很有道理? “可是,还是有人受了伤。如果把原本属于我的厄运,转嫁到旁人身上......那,那也是不对的。” “寺里的师傅曾说过,自己的劫数应自己承担 。”梅婉清喃喃地小声道。 “这可不是你的劫数!”甘采儿掷地有声。 梅婉清愕然抬头。 “谁下毒,谁做恶,那才该是谁的劫数。这次梅相把他们一一揪出来,定然没他们好果子吃。” “梅大小姐,你没听过‘善恶到头,终须报’吗?恶有恶报,才是正途!” 甘采儿的话,说得义正词严,也说得很大声。她不仅是在对梅婉清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书房与厢房只一墙相隔,不是厚实的砖墙,而是一层薄薄的木板墙。所以,甘采儿的声音,很清楚地传到了书房里。 梅卿如听到了,孟偃也听到了。 这位兰夫人,似乎是有些与众不同。果然是从乡下来的人,说话这般直言无忌。 甘采儿和梅婉清没等久,就听隔壁有下人来回报,说事情已经查清。 然后,甘采儿与梅婉清两人就回到了落霞院,而巧雀几人并没有回来。梅婉清担心不已。后来隔了许久,她们几人才回院,只是巧雀再没回来。 听巧心和巧眉说,这次的事是周婶儿失手加错了水所致。 周婶儿年纪大了,患有风湿痛,每到冬天就疼痛难忍。所以,她偷偷去鬼市上买了一些乌羽玉回来泡水喝,能缓解一些疼痛。 今日做糖蒸酥酪时,她错把乌羽玉水当成普通水,加入了几碗糖蒸酥酪中,这才有了孟三公子中毒的事。 至于为何那几碗全到了落霞院,旁的院子一碗没有?周婶儿没说,因为她一头撞桌角上,说要以死谢罪,到现在还没醒呢。 巧雀因是落霞院的管事丫鬟,受此事牵连,直接被送往城外庄子上去做粗使丫头了。说到此处,巧燕几人不由抖了几下。 甘采儿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还是赌对了。 前世,她做过母亲,虽然为人母与为人父有所不同,但她觉得也该大差不差,总不至于太离谱。 虎毒还不食子呢。 梅婉清平日在府中受些冷待,梅卿如也许可以不管,但她不相信,若真危及到梅婉清的安全了,他还能置之不理。 真要如此,梅夫人也不会在人前扮演良母了。 甘采儿离开落霞院时,正遇上牛嬷嬷领着两个眉目清秀的丫鬟进门,说是何管家亲自给落霞院挑的管事大丫鬟。 巧燕等人,皆是一脸惨白。 甘采儿心情大好,没想到这一次收获不小呀。她挽着朱小筱,心情舒畅地出了梅府。 可当她爬上马车,推开车厢门时,这份好心情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孟煜正舒适地,翘着二郎腿,斜斜地躺在马车里,头还枕着她的软枕。 甘采儿大吃一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讨我的工钱。”孟煜挑了挑眉,懒洋洋地笑。 第189章 见孟偃大大咧咧躺在自家马车里,甘采儿急忙转身回头。 她记得朱小筱几人全跟在她身后的。要是让她们看到这一幕,自己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谁知,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梅府紧紧关闭的角门。 不仅朱小筱几人突然消失了,就连坐在车辕处的那人,她定睛仔细一看,才发现也不是墨砚,而是冯昭。 “别找了,他们都在后面的马车上。”孟煜散漫地道。 “你又要干什么?”甘采儿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一步,下了马车。 “你是想就这么与我谈吗?”孟煜撩起眼皮,看周围一圈,而后挑唇一笑。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确定你也没问题吗?” 什么叫他无所谓?!这可是梅府门前!他过未门的妻子就在里面,他竟敢在人府门口,就爬上其它女人的马车。 没问题?不,这问题大了去! “你是疯了不成?!”甘采儿一边怒目看他,一边还是咬着牙又上了马车。 “嗯,算是。”孟煜心情良好地点点头,“我不是服了乌羽玉嘛,疯点才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敲了敲车厢壁。 随后,“砰!”地一声,车厢的门从外让冯昭合上。然后,他一甩马鞭,马车便晃晃悠悠,开始走起来。 甘采儿上车后,坐在离孟煜最远的地方,车门忽地一关,她便更加警惕地看着他。 “嘁~~~”孟煜不屑地嗤声,整个人松懒地倚在软枕上。 他一挑眉,道:“你躲什么?你有哪一处,是我没瞧过,没亲过的?” “你闭嘴!”甘采儿脸色瞬间暴红。她抓了一个软枕,朝着他面门,就砸将过去。 孟煜轻笑出声,十分愉悦。他略一抬手,轻松接住软枕。 “你不是答应过我,春闱前不来找我的?”甘采儿质问道。 “我是答应过。不过,今日可不是我去找的你,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甘采儿一噎,今日这事确实怪不着他。 “那,那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在梅府呀,我也不是故意的。”她气焰不由弱了一分。 “今日我出了半天的力,还搭了半条命进去,你该不会不认账吧?”孟煜懒洋洋地道。 “我要认什么账?又不是我让你中毒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甘采儿底气略有不足。毕竟,这次孟煜真是帮了她大忙。而且,人确实受伤不小。 “啧,啧,你这是过河就拆桥?”孟煜轻摇着头,冷哼一声,“真是小没良心的。” 看着孟煜略显青白的脸色,难得一副病弱的模样,甘采儿紧绷的神情缓了缓,终是软下口气:“那你想怎样?” “你放心,我既答应过你,自是会说到做到。春闱前,我绝不骚扰你。” “这样吧,你亲手绣个荷包给我,就当作今日的酬劳了,这该不过份吧?” 若只是一个荷包,这倒好说。 “你想要什么款式的?”甘采儿问。 “就鸳鸯吧。”孟煜想了想道,“其中‘鸳’上绣我的名字,‘鸯’上绣你的名字。” 甘采儿默了默,道:“你是不是对我的绣功有什么误会?” “鸳鸯我勉强能绣得出来,但你要在鸟身上再绣名字......不如,我找绣坊给你订做一只吧?” “呵呵呵...”孟煜愉悦地笑起来。 “行了,那就别要鸟了,只要名字就好。我的和你的,绣在一起。” “那你把之前拿走的那只荷包先还回来。”甘采儿忽地想起,这人还偷过她一只没绣完的荷包。 “没法还,早绞碎了,扔了。” “你!!!”甘采儿气得牙根痒痒。 若不是看在他脸色实在不太好的份上,她真的很想冲过去挠他的脸。 “对了,你怎么和梅大小姐搅在一起了?”孟煜问。 一提起梅婉清,甘采儿精神一振。她怎么竟忘了,有这么个知情人可以问的? 于是,她问道:“前世,我怎么没听说过梅婉清这人?” 孟煜沉默了一瞬,才道:“她死得早,而且死得不太光彩。所以,后来梅相禁止有人提起她。” 甘采儿心中一惊,忙追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出了什么事?” 孟煜斜睨她一眼,嗤道:“你这么关心她干嘛?” “我爱关心就关心谁!” “你这么怕我过问她的事,难不成是害怕问出什么事来对梅婉吟不利?” 孟煜一梗,无奈地看着她:“囡囡,我说过无数次了,我不娶梅婉吟,不娶。我想娶的,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你要想知道梅婉清的事,我告诉你便是,确实不是太好的事。” “你该知道,她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寺庙里的吧?” 甘采儿点点头。 “说是她与寺中一和尚暗通款曲,她逼着对方还俗娶她。对方不愿意,两人一次争吵中,她失手将对方给刺死了。” “案发后,京兆尹要缉拿她归案,梅相暗地让人护着她逃走,不让人抓住她。最后,她自已悬梁自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甘采儿断然否定。 孟煜并没反驳她,而是沉思了片刻,道:“今日见她,确实不像是能失手杀死人的样子。胳膊太细,力道太小。” “别说人了,我看让她杀只鸡都够呛。” “她出事,是什么时候的事?”甘采儿着急问道。 “要是我没记错,她大约是在明年春天出的事。具体时间,我就不知道了,梅相对她的事三缄其口,很不愿意提。” “久而久之,整个京都也就再没什么人还记得她了。” 甘采儿心神被狠狠震动。也就是说,梅婉清现在顶多只有四五个月可活了!那么柔弱,待人真诚,又与人无害的一个女子,在生命最灿烂的花季,让人谋害了性命! 是的,是谋害!甘采儿很肯定。 有人踩着她的尸骨,捧着她的嫁妆,喜气洋洋的出嫁。要有怎样狠毒的心肠,才能夜夜安眠? 孟煜见甘采儿愤怒地,近乎仇恨地盯着他,不由莫名其妙:“你这么看我干嘛?又不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甘采儿冷冷地道。 “是梅婉吟设计杀的她,就是为了带着她的嫁妆,好嫁给你。” “你胡说些什么!”孟煜面色一整。 “她是你睡了几十年的枕边人,你自然是信她。不过,我告诉你,这一次,我不会让她再得逞!” “你大可以去告诉她。现在,你从我马车里滚出去!”甘采儿眉眼间带了一丝厉色。 第189章 “现在,你从我马车里滚出去!”甘采儿怒道。 “滚不了。” 孟煜懒懒地一掀眼皮,声音懒散,还带着一点鼻音。 “太医说了,我乌羽玉服用过量,不宜动。” “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大可以自己过来,把我抱起来,再扔下车去。” 说完,他往软枕上又窝了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脸慵懒且惬意地眯起眼。 甘采儿气得手抖!这人纯粹就是在耍无赖! 她要有那力气,早一脚把他踹下马车了。 “荷包也答应给你做了,你还要干嘛?”甘采儿火气噌噌直冒。 甘采儿一双眼眸,瞪得大大的,因怒意而晶亮,生机蓬勃着,像是恨不能冲上去咬他一口。那乌黑的眼珠,明亮且清澈,似正发着光的黑曜石般。 孟煜的喉头动了动,眸色一暗。 真想把她扣进怀里,亲一亲她的眸子,直到把她亲得两眼泪汪汪......想来,那时这双眸子会更加灵动闪亮的吧? 只可惜,不能。 答应过她的事,不能再食言了。 孟煜闭上眼,强行压住所有绮念。 “你还要做什么,一并全说了吧!”甘采儿道。 其实,孟煜并不想做什么,他就是想看看她。他躺在这里,而她就在身边,哪怕她生气,哪怕她又打又骂,都很好。 他不想下马车,他想这条路,越长久越好。 “你刚才说梅婉清是梅婉吟害的,这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我说她什么,你会信?”甘采儿满目讥诮。 “我为何不信?在你眼里,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孟煜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你要是想听,那我就告诉你。梅婉清有‘克亲克友’的名声,这个你知道吗?”甘采儿道。 “略有耳闻。”孟煜点点头。 “那你相信吗?”甘采儿问。 “我信这个干嘛?”孟煜颇为不屑。 孟家历代出武将,都是刀口舔血的人,哪里会信这些?若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用,那还要将士冲锋陷阵做什么,到时候请和尚道士去战场上摆阵即可。 “我也不信。但是,有人想要让大家都相信,特别要让梅婉清本人深信不疑。” 于是,甘采儿将她知道的梅婉清和梅府的事,一件一件全说了。末了,她质问道:“前世,梅婉吟嫁你的时候,是不是带了特别丰厚的嫁妆?” “我干嘛要去过问她的嫁妆?”孟煜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我娶她,与她嫁妆多少不相干,仅仅是为孟梅两家联姻而已。” “不过,她的嫁妆确实不少。我记得成婚那日,一大堆大红箱子,凌云院都堆不下,后来还移了部分去荣慈堂,据说也有一小半院子。” “可是,她身为梅家嫡女,有这么多嫁妆也在情理之中。不能因此就说是她谋害了梅婉清。” “呵,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甘采儿冷笑着。 孟煜略一沉吟,道:“我会派人看着梅婉清的。你若不想她出事,那帮你便是。” 甘采儿闻言一愣,一时似喜还忧。她在心中纠结,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要拒绝。 有孟煜出手相助,自是比她自己瞎扑腾来得强。可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与他牵扯不清了?这日后若要再撇清关系,会更加困难。 “那串佛珠,当真是诸葛云止开光的?”孟煜问道。 “呃......也不好这么算。” 对其它人,甘采儿可以面不改色地,随心所欲地胡说八道。可面对孟煜,她还是有些心虚的。这人对她太过了解。 “呵,我就知道。”孟煜冷嗤一声。 “你不知道他是信国公家的公子吗?你如此编瞎话,就不怕诸葛夫人上门找你麻烦!” “谁说我编瞎话了?”甘采儿不服气反驳着,“这串佛珠虽不能说是诸葛云止亲自开过光的,但至少我拿到他面前,是给他看过的!” “京都最近盛传,说有一女子对诸葛云止爱慕不已,天天翻墙去见他。那人,不会就是你吧?”孟煜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斜睨着她。 甘采儿闻言,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不想说话。她一共就翻了两天的墙,怎么就“天天”呢?还“盛传”呢! 孟煜见状,不由冷冷一笑,神色蓦地沉下去。 “呵,你对他倒是上心。怎么,看上他了?” “他是出家人!!”甘采儿愤怒了,“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的?!” 孟煜眼底才聚起的阴云,瞬间便散去。他右手握着拳,抵在嘴唇处,低低地,轻笑出声。 “是,我不如他,没他六根清净。” “囡囡,你别恼,我错了还不成?” 正在这时,马车忽停下。车厢外传来冯昭的声音。 “公子,国公府到了。” “先停着,我眯一会儿再说。”孟煜声音懒懒的,带着一丝乏意。 他仍是窝在软枕上,像是没骨头似的。 甘采儿觉出些不寻常,她凝目仔细打量起孟煜来。细看之下,她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异常,还隐隐泛着青,眼底也有浅浅的血丝,额头上青筋浮起...... 一路上与他绊嘴,让她几乎都忘了,不到一个时辰前,这人还因乌羽玉毒发而躁动癫狂,受了不小折磨。 而现在,他似乎精力已经到极限了,懒懒地躺在那里,半眯着眼,像只病猫。 看着他额头青筋跳动,甘采儿知他此时头应是很难受。毕竟乌羽玉的毒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全消除的。 甘采儿抿着唇,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起身坐过去。她抬起手,按住孟煜的太阳穴,力度适中地揉捏起来。 毕竟,他中毒也是为了帮自己。若不是他以身入局,梅卿如未见得能手段强硬地处置此事。 罢了,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 这套按摩的手法,说来也是她为他专门去学的。前世,孟煜每次打了胜仗,就要和部下饮酒庆祝。军中的酒,都是烈酒,他一喝多了,必定得头疼。 这人一旦头疼起来,势必拉着她发疯,这让她不堪其扰。后来,她就去学了这套按摩手法,能有效缓解他的头疼,也可压制他的狂躁。 头疼,在甘采儿的按摩下变得轻缓,孟煜一路强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渐渐地,他就在安稳中睡了过去。 孟煜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一个时辰。当他再睁开眼时,头脑已然完全清明,也没一丝疼痛。他望着头顶熟悉的床幔,鼻端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香...... 他轻啧了一声:“啧,还是那么容易心软呐。” “冯昭,自去领罚。” “公子,小的把你扛回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你总不能一直赖在人家马车上不走吧?”床前传来冯昭委屈的声音。 “要你多事!本公子就赖着了,又能如何?” “公子,若不是小的扛着你跑得快,世子爷就要亲自动手了。” “罚你半个月的月银,下去吧。” 冯昭哭丧着脸退出去了。唉,这差真是没法当了。 几日后,甘采儿听到消息,周婶死了。 据说是头部伤口恶化,病重不治而亡。而周婶的一大家子,也全被撵出了梅府,不知所踪。 朱小筱不由打了个寒颤。 “梅夫人可真狠。我还以为,她顶多是将人打一顿或是发卖了。” “她连梅婉清都敢杀,何况区区一个厨娘。”甘采儿冷笑。 “阿采,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朱小筱问。 第189章 “阿采,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朱小筱问道。 甘采儿头疼,其实她也没特别好的法子。因为不管是她,还是孟煜的人,都不可能一天到晚,一眼不错地守着梅婉清。而且,就算看着她,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 毕竟,在梅府里,还是吕芷的天下。 这一次幸亏是孟煜在,也幸亏甘采儿赌对了梅卿如对梅婉清还有一丝舐犊之情。不然,就凭她与朱小筱二人,想要顺利出梅府怕是都难。 此事之后,吕芷定是对她二人怀恨在心。短期之内,她们是不可能再上梅府去的。 “我倒是有个办法。”看着甘采儿一筹莫展,朱小筱忽道。 “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说,快说。”甘采儿催促着。 “这事的关键,还得在梅婉清身上。得她知道危险,要自救才行。不然,旁人就是时时守着她,也有来不及的时候。”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梅婉清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危险,而且还很信任梅夫人。这才是真要命的地方。” “所以,我觉得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梅婉清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 甘采儿点点头,觉得朱小筱说得对。 “可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能明白呢?她从小就受梅夫人教化,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话本呀!”朱小筱扬扬眉,笑着道。 “好!这个好!”甘采儿眼睛一亮,拍着手掌,连声称好。 梅婉清之所以怯懦、自卑,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不好,主要来源于吕芷对她的禁锢,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世界。 而话本,则是一个极好的破突口。没哪个闲来无事的人,不喜欢看话本解闷的。话本能把一个真实、多彩且残酷的世界带给梅婉清。 甘采儿已经想好,一定要多挑几本后妈虐待子女,子女自强不息的话本给梅婉清。正在算盘着,忽地,她想到另一个问题。 “可是话本要怎么样,才能送进梅府给她呀?” 甘采儿可不觉得,自己派个下人送过去,话本就能到梅婉清手上。 “嘿,嘿,嘿......”朱小筱忽笑起来,一脸八卦的模样。 甘采儿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刻,朱小筱就冲她眨眨眼,道:“自然要靠你那个二婚夫君了呗!” “你胡说些什么!”甘采儿气得伸手就要去拧人。 朱小筱笑着扭身躲开。 “喂,我说的可是正事。”朱小筱一边闪躲,一边嘴上不停,“你就说,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两人追追闹闹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阿采,这事只有找他最稳妥。再说了,他不是已经要派人帮你看着梅婉清的嘛,这就刚刚好。” 朱小筱瘫在美人榻上喘着气。 “但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他。与他牵扯过多,以后要摆脱他,就太难了。”甘采儿愁眉。 朱小筱忽端坐起来,她瞅着甘采儿,十分好奇地八卦道:“阿采,兰亭舟与孟煜,这两个男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什么怎么想的?”甘采儿一脸莫名。 “就是你以后到底打算跟谁一起过日子呀?” “我谁也不跟。”甘采儿白了她一眼。 在甘采儿心中,这件事她分得很清楚。兰亭舟是沈云曦的。而孟煜,则是他一众妻妾的。虽然孟煜一再说,他不会娶梅婉吟,只想娶她,可她压根儿不信。 甘采儿对情爱所有的执着和期待,已经彻底埋葬在前世的那场暴风雪里。今生,她不敢,也不想再去相信任何的情爱。 没有期待,便不会受到伤害。 虽然,有时她也会忍不住难过,但那总比摧心剖肝的疼痛来得强。 她现在想的就是,等兰亭舟高中状元后,她就把他交给沈云曦。然后,再等前世的仇报完,她就带小红回到清水镇,守着爹娘和兄长、幼弟,和和乐乐地过完此生。 若能招个踏实可靠的上门女婿,可以帮她看家守店什么的,那就完美了。若是没有,她也不强求。 最后,甘采儿思虑再三,还是采用了朱小筱的建议。毕竟,人命更重要,至于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于是,她和朱小筱挑了一大堆讲世家恩怨,高门内宅阴私的话本,然后夹上一封给梅婉清的信,一并托人带给了孟煜。 孟煜看着那一大堆话本,觉得牙疼,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不过他吐槽归吐槽,还是安排人将话本和信悉数带给了梅婉清。 在甘采儿为了梅婉清的事在奔波之时,兰亭舟也等来了,他静候许久的消息。 陆青宁敲开了兰亭舟的书房。 “亭舟,黄老板回来了。” 第189章 “几个月前黄老板去南方进货了。最近快过年,他才紧赶慢赶地回来。”陆青宁道。 “他店铺地址在哪里?”兰亭舟问。 “喏,这是他家中地址和三个店铺的地址。”陆青宁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 兰亭舟伸手接过,口中道谢:“青宁,这次真是有劳你了。” “顺手捎带的事,谈不上什么有劳不劳的。不过,我倒觉得,若是你为东城那宅子的事去找他,怕是没什么用。” 兰亭舟看着大大咧咧坐在眼前的人,眉心微蹙,道:“此话怎么讲?” “我前些日子找人替你问过了。黄老板说那宅子他早已经出手,谁想买那宅子,得找真正的房主才是。他只是到时候配合一下立契过户而已。” “那真正的房主是谁?”兰亭舟淡声问。 “哦,这个黄老板倒是没说。”陆青宁道。 “那不是还得找他?”兰亭舟一哂。 “不是,你都已经买了新宅子,干嘛老惦记着东城那套不放?难不成,你还要买两套不成?”陆青宁一脸的不明白。 “不买。”兰亭舟眼眸微垂,淡声道,“我只是心中有疑,想去问问。” “你有什么疑?快说来听听。”陆青宁不禁好奇。 兰亭舟一笑,并不做答。 黄老板叫黄源,是南方来京都做绸缎生意的。他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在京都开了三间店铺。其生性节俭,舍不得花钱,店中雇的人很少,凡事总要亲力亲为,整天在三个店铺跑来跑去。所以,他很不好约。 兰亭舟递了好几次帖子,在第五次时,终于约到了他见面。 二人约在财源绸缎庄旁边的一个茶楼里会面。兰亭舟包下一间雅室,提前了两刻钟先到。 黄源到得很准时,几乎是掐着点来的。他身材矮胖,个头不高,脸与身子都是圆圆的,倒有一番富态之相。 “兰解元,在下可是久仰您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之姿,幸会幸会呀~~~”黄源满脸堆着笑,恭维的话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蹦。 其实,他这马屁拍得也不算离谱。兰亭舟现如今在京都,乃至整个大雍,都已小有名气。毕竟,百年之内的科举史上,从没出过一口气拿下四个第一的奇才。 现在,到处都在传诵兰亭舟的奇迹。 “黄老板客气了。”兰亭舟欠身行了半礼。 黄源顿时受宠若惊,双目微微张大。 要知道在大雍朝,小商人的地位极低,读书人对他们更是冷眼相看,认为他们为赚一两块铜板就奴颜媚骨,屈意奉承讨好,毫无气节可言,实不堪与之为伍。 而兰亭舟不仅是解元,更是百年不出的奇才,却对他以礼待......黄源的内心在这一刻,充满了感激,不由对兰亭舟好感倍增。 待人以礼,不分贵贱。 果然,这才真正的君子!真正有学问的人! “不知兰解元来寻在下,是有何事?”黄源此时的话语中,已然多了许多真诚。 “黄老板,在东城的子午长街上,你可是有一间宅子?”兰亭舟问。 “哦,兰解元是问这个呀。原来是有的,但是现在那间宅子已经不是我的了,早前几个月就卖掉了。”黄源道。 “可是我去京兆府查过,那宅子还记在黄老板名下。” “呵,呵,确实如此。是新房主这样要求的,他说这宅子是替他人买的,等人到京都了,再由我出面过户便是。”黄源乐呵呵地解释道。 “兰解元呀,要知道在这京都城,那可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遇上。我们做小本买卖的,只要顺顺当当赚上钱就好。旁的事,一律都不多问的。” 黄源这话说得隐讳,但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买家不愿意让人知道。 兰亭舟闻言静默片刻,手指缓缓轻叩桌面。 “黄老板,若我想买此屋,该如何去联系房主?” “可直接上门。我听说房主已安排了管家和下人进府。” “那可知房主该如何称呼?” “哦,他姓孟。” 第189章 兰亭舟出了茶楼,径直上了马车。 “去东城子午长街。”他淡声吩咐。 墨云顿了顿,转身问道:“公子,可是要去看那座宅子。” “嗯。”兰亭舟只简短应了声,并未多言。 墨云心里蓦地一紧。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从兰亭舟身上散发出的低沉气压。 这黄老板是与公子谈了什么,让公子生气至此?可他也不敢多问,只扬起鞭子,赶着马车,往东城而去。 黄老板的绸缎庄也在东城,离那座宅子很近。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墨云便将马车停在了那座宅子的门前。 墨云跳下马车,正待要上前去叩门,兰亭舟忽叫住他。 “墨云,叫门时就报旦州商人甘宝源的名号。” 墨云懵了一瞬,公子为何要假冒甘家舅爷?不过一转念,他就想明白了。如果报公子自己真名的话,那岂不是正好犯了对方东家的忌讳?说不定连门都进不去呢。 果然,还是公子考虑得周全!墨云顿时心服口服。可他却没留意到,兰亭舟盯着那宅门的神眼,黑沉沉的,幽深且莫测。 听说对方是想来买房的,守门的门房本想一口回绝。可当听到墨云报出“甘宝源”三个字后,门房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门打开,请兰亭舟主仆二人入内。 这是兰亭舟第一次踏入这里,但莫名地,他总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可若想仔细去分辨,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他不由微微蹙起眉心。 这种似曾相识,却又毫无缘由的感觉,让兰亭舟心中泛起微妙的涟漪。在这一刻,他忽地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想买下这里。 他随府中下人到了正堂,才落坐不久,府里的赵管家便匆匆地赶到了。 “甘老板,幸会幸会。”赵明昌一照面,便向他抱拳行礼。 兰亭舟看着赵明昌的手,目光微凝。此人不似普通管家。他不是行伍的军人,就是行走江湖的好汉。兰亭舟微微敛目。 “甘某冒然登门打扰,还望见惊。”兰亭舟还了一礼。 “前次,家中小妹来贵府看过宅子,回去之后,她便一直念念不忘。可听说这宅子不卖兰姓之人,而她的夫君正巧姓兰,所以与此房无缘。” “我见她喜欢得紧,因而来此问问,若以我名义的来买,不知贵东家可否会卖?” “原来甘老板是兰夫人的兄长!哎呀,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赵明昌连声叫冤。 “这宅子哪有不卖兰夫人的道理?虽她夫君姓兰,可她是我家公子的梦中神女!” “公子曾说过,若遇上画轴中的女子,别说是卖了,就是送都是行的。上次是兰夫人她自己不肯要的,我还当她是瞧不中我家宅子呢。” 赵明昌为人耿直坦荡,说话也极爽快。不过是三两句话,便一股脑地将上次的事说了七七八八。 站在一旁的墨云越听越惊。咦,这怎么与小红之前说的不一样?她不是说房主死活不卖的吗?怎么现在对方却说,愿意直接赠送,倒是少夫人不肯要呢? 墨云心中忐忑,他隐隐觉得,自己当时的一多嘴,好像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梦中神女么?兰亭舟缓缓摩挲起左手尾指。 他略略沉吟后,道:“是什么画轴?赵管家,可否借来一观?” “当然可以,甘老板请稍坐片刻。”赵明昌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取画轴去了。 片刻后,赵明昌将画轴取来。兰亭舟将画轴缓缓展开,墨云偷眼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唰”地一下,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画轴中画的不是自家少夫人,又是谁?! 他不由紧张地,偷偷地看了兰亭舟一眼,只见后者正垂眼看着画,其眉眼不动,神色淡淡,只是握着画轴的手,青筋浮起。 完了,完了,自己真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了!这可怎么办呀~~~~~~墨云在心中哀嚎。 小红怎么不把话说清楚,还尽编瞎话!可真是害苦了他,也害苦了少夫人。 “画中之人,确实像我家小妹。不知赵管家,可知这画像的来历?”兰亭舟淡声问道。他神色平静无波,无甚异样。 可墨云知道,公子此时已然动了大怒。公子甚怒之时,脸色便越是平静。 赵明昌却一无所觉,他乐呵呵地道:“此图是我家公子亲手所画。” “公子说,他曾经做过一梦,梦中见到一神女在扑蝶嬉戏,醒来后便作了此画。后来,公子还为此专门占过一卦。卦上显示,此女子为他命中贵人。” “所以,公子曾叮嘱过在下,若遇上与画中长得相似的女子,可将宅子直接相赠。” “相赠倒不必。”兰亭舟淡淡一笑。 “有道是,君子不受非分之财。” “不过,既然小妹与贵东家如此有缘,不如就请他来此一见,正好商谈一下屋宅买卖事宜。赵管家,你看如何?” “好说,好说!甘老板请稍等,我这就遣人去请公子!”赵明昌爽快地道。 兰亭舟坐在椅子里,手中拿着画轴,静静地端详。画中女子是甘采儿无疑,其眉角眼梢,无一处不是她。此画不仅是五官画得像,就连神韵都把握得极到位。 绝不是只几面之缘,便能画出来的。 只有一处略有不对,那便是身材,画中人更丰腴圆润,不是现在十七八岁的少女,更像二十四五岁的少妇。 兰亭舟的眸色更沉了一分,握着画的指尖,绷得发白。 孟煜听到来人说,甘宝源要买东城的宅子,不由十分诧异。甘宝源居然来京都了?而且,甘采儿不是说她不要那宅子的? 不过诧异归诧异,未来的大舅子来了,他怎么也得见一见。 当孟煜跨进正堂,见兰亭舟端坐其间,不由心中一惊,脸色大变 而兰亭舟见来者是孟煜,却并不诧异,只淡淡一笑:“孟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189章 孟煜见着兰亭舟,先是一惊,而后释然,甚至还带了一丝兴奋,以及半分恶劣。他等这一刻,也等很久了。 不过,他旋即又想起甘采儿。她是绝不会允许他影响到兰亭舟明年的春闱。是以,他又强行压下那一丝兴奋。 兰亭舟历来心思缜密,见微知着。景和帝曾评价过他“多智近妖”。这隔了小半年才找上自己.....孟煜不由一哂,看来年轻的兰亭舟,还远远不及日后的他。 “哟,是兰公子呀,真是好久不见。”孟煜笑着跨进了门。 “刚才下人来传,说是到访的是旦州甘老板,怎么这会儿变成了兰公子了?” 赵明昌此时一脸震惊,原来这人不姓甘,而是姓自家公子最忌讳的“兰”呀! “公子,在下真不知他不是甘老板呀!”赵明昌十分懊恼,随后他转头对着兰亭舟,一脸控诉地道,“兰公子,在下如此信任你,你怎能欺瞒于我呢?” 兰亭舟放下手中的画轴,看向孟煜,淡声道:“孟公子不用责怪赵管家,是兰某自称姓甘的。甘是内子的姓,甘宝源乃是兰某的内兄,今日是借他名头一用。” “若你确实在意,那兰某在此给你赔个不是。只是,兰某与孟公子也算旧识,相处时日也不少,倒从未你说起过,‘兰’姓会于你有碍呢。” 兰亭舟口上虽说着歉意,但态度却极其冷淡,丝毫看不出一点歉意来。 “此事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孟煜挥挥手,让赵明昌退下。 “你也下去。”兰亭舟转头对墨云道。 墨云低着头,麻溜儿地走了。 屋中便只剩了兰亭舟与孟煜二人。 “啧,兰公子将人都遣走了,是有什么事,要与本公子密谈吗?”孟煜挑了挑眉,一脸戏谑地道。 “兰某这可是为孟公子在着想。毕竟觊觎他人妻室,心怀不轨,与禽兽无异。若是传出去,会被世人所不耻,也会遭受千夫唾骂。” “孟公子就算不在意自己名声,也该要顾及卫国公府的声誉。毕竟百年传承,也是不易。若就此被抹黑,孟氏列祖列宗怕都不得安宁。” 兰亭舟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清冷,不带一丁点儿火气,却又字字犀利,言辞看似文雅,可骂得极其难听,甚至连孟家的祖宗都一并骂了。 孟煜脸上惯常的笑,再也挂不住。 他脸色一沉,冷声道:“兰公子慎言!我何时觊觎他人妻室了?!” 兰亭舟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画轴,淡声道:“孟公子,又何必明人说暗话?” “既然画下这画,难道孟公子是敢做不敢当,要学那缩头乌龟不成?” 孟煜被骂得火气顿起,怒气“噌噌”地直往脑门上冲!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 又是禽兽不如,又是不孝子,还说他是是王八!! 他很想直接撕开真相,直接砸兰亭舟面前。甘采儿是他的妻子,才不是他兰亭舟的!现在,明明是兰亭舟霸占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却要被对方辱骂! 一口气梗在孟煜喉头,让他忍无可忍,不吐不快! 可是,他一转念又想到甘采儿,若此时撕开真相,又会让兰亭舟沦为他人笑柄,她怕是会再恨上他一辈子。 于是,孟煜又咬着牙,生生忍了下来。 他挑起唇,一脸讥诮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兰公子仅凭一幅画像,便认定他人觊觎你妻室,未免太过杯弓蛇影。” 说着,他拿起画轴展开,用手细细摩挲着画中人,道:“此画中之人,乃是我梦中所遇。若与尊夫人有所相似,那也只能说尊夫人有天人之姿罢了。” 兰亭舟盯着孟煜的手,眸色又冷了一分。 孟煜忽地一笑,漫不经心:“兰公子以小人之心揣度我,倒是无妨。可若是这么疑心身边之人,那让尊夫人,情何以堪?” “我在旦州时,可听说过尊夫人对你是一往情深呢。你如此对她起疑,尊夫人可知道?” “啧,啧,啧,我可真替她不值呢。”孟煜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 兰亭舟的眸子彻底冷了,周身泛起森冷的寒意。 孟煜扯动唇角,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愉悦,还有恶劣。他终看到兰亭舟怒了。呵呵,这个老匹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高深莫测,难得今日让他怼得破防。 前世,在这厮身上受的恶气,此时终是出了一口。 “孟公子,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你所说的话。他日,你若忘了,我也定会让你牢牢记住的。”兰亭舟沉着脸,如千年寒冰。 “至于我与我夫人,我们夫妻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管孟煜口中说了什么,哪怕他说出朵花来,兰亭舟也心知肚明,此事定有蹊跷,绝非他所说那样。 但他同样知道,孟煜不会对他讲实话。 而孟煜对甘采儿的觊觎,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既不需要去听,也不需要去看,只他对自己发散出的强烈敌意,便可一知。 只是,甘采儿对他,又会是如何?兰亭舟蓦地心中一紧,下意识回避着,不愿去深想。 “今日我来,是想问你座这房宅如何能卖?”兰亭舟转了话题。 “哦,你问这宅子呀?不好意思,我没打算出售。此屋只赠,不卖。”孟煜一挑眉,散漫地笑着。 这个回答,倒在兰亭舟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再纠缠,只微微一笑,便起身告辞了。 从宅子里出来后,兰亭舟一张脸绷,对墨云冷声道:“去百花巷,杜府。” 第189章 黄嬷嬷见兰亭舟突然登门,不由大感意外,甚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兰公子,你怎么来了?”黄嬷嬷面色肃然,神经都绷紧。 “今日上门,兰某是有一事相求。”兰亭舟也不绕圈子,直言道。 “兰公子,请讲。” “我要东城子午长街东端头的那处宅子。”兰亭舟不拖泥带水,说得干脆、直接。 黄嬷嬷一下有些懵,没回过神。 就为这事?兰亭舟甘冒风险直接上门,竟就为了一座宅子?! 不是,甘采儿不是才买了一座新宅吗?还是三进三出,带两个跨院呢。兰家现在也不过才十来口人,难道还不够住? 见黄嬷嬷一脸吃惊的模样,兰亭舟微垂双眸,淡声道:“前门大街那处宅子,是内子买的,而这一处,是我要的。” 兰亭舟声音清冷,语意清晰。他说的是“要”,而非是“买”。 也就是说,他不打算出一分钱。 孟煜不是只想赠送吗?那他就笑纳好了。 黄嬷嬷闻言,脸色不禁变了变。 兰亭舟身上有文人特有的清正与风骨。他不是会轻易开口的人,更不是强取豪夺之辈。可他今日上门,就代表哪怕要仗势欺人,他必须得到的决心。 这个宅子,他要定了。 黄嬷嬷敏锐地察觉到,在兰亭舟平静面容下,蛰伏着盛怒。 于是,她谨慎地道:“兰公子,此事得容我回禀主上之后,才能回复你。” “黄嬷嬷。告诉你主上,我会一路相助杜恪,直到他回到他应有的位置。” 黄嬷嬷双目微瞠,一脸震惊地看着兰亭舟。他可知他在说什么吗?! “一路相助杜恪回到他应有的位置”,这是在向景和帝承诺,他将一直为杜恪效力,送他回宫,甚至是日后助他称帝。 他可知这一言,承诺出去的,将是他余下的一生!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座宅子。 那座宅子,难不成是纯金打造的? 对此,不仅是黄嬷嬷深深震惊,连景和帝公孙睿也震惊了。 “那座宅子有什么秘密不成?”这是公孙睿第一反应。 “陛下可派人先去探查一番。”姚庸也这么猜想的。 “朕让人去调查一处民宅,又师出无名,定会引起摄政王的疑心。” 姚庸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前些日子,江州的王昌莆不是给陛下送来两个美人,后来让皇后娘娘送去浣衣局了吗?” “嗯。”公孙睿点头。 “这便是现成的理由了。”姚庸道。 “国丈的意思是让朕瞒着皇后,在宫外买处宅子私下安置美人?” “这只是借个理由而已,方便去调查东城那座宅子。老臣可没说让陛下真去‘金屋藏娇’!” 虽然公孙睿没啥实权,但宫里的内务府他还是能调动一二。 东城那座宅子的情况,不出三日内务府就调查清楚了。宅子是座新宅,三年前才建好,背景并不复杂。 该宅子的地是何人出售,屋宅又是何时建成,这些在京兆府的档案里都有详细记录,络脉清晰,一展无余。 它就是京都城里的一普通民宅,连豪华都说不上。不论从地段,大小,还是布局来看,都远远比不上公孙睿之前给出来的三座宅院。 这宅子按市价,顶多也就值四千两银子,若是压一压价,三千两也是能拿下的。 兰亭舟怎么会看中此处?公孙睿完全想不通。不过,若只花三四千两银子,就能买到兰亭舟的君子一诺,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当公孙睿以为此事很简单,不过是一手出钱,一手拿房时,就一脚踢到铁板上。 房主压根儿就不卖。 不管他加多少钱,甚至让自己的大太监张德子亲自去跑了一趟,对方仍是只回了一句:“不卖。” 公孙睿这才恍然,难怪兰亭舟要找上他!连兰亭舟都解决不了的事,定然是有大坑。 后来,姚家派出暗卫去绑了黄老板,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卫国公府,查到了孟煜头上。 每年冬至,皇宫里都要举行盛大的百官年尾宴,代表一年的朝期结束。冬至过后,大雍就会进入长达半个月的休朝假期。 今年的年尾宴,公孙睿专程叮嘱孟偃,让他带孟煜一起来。 孟煜既无一官半职,也不承袭爵位,按理说,他没资格参加百官年尾宴。但是,他与公孙睿拐弯抹角沾点亲,孟老夫人与公孙睿的母妃同是戚家的姑娘。算起来,公孙睿是他的远房表兄。 所以,若以皇亲国戚的关系,孟煜在百官年尾宴上,还是可以有一席之地的。 “陛下要见我,为何?”孟煜觉得奇怪。 “你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许是想给你安排个差事吧。”孟偃想了想道。 等孟煜到了宫里,才知道公孙睿根本不是想给他安排什么差事,而是要买东城那处宅子。 孟煜气笑了,就是用脚趾头想,他也能想到这是谁的主意。 “陛下,那宅子我不卖。”孟煜懒洋洋地,一口回绝,没一点迟疑。 “孟三,你还会缺宅子吗?”公孙睿温和地笑道,“这样吧,最近西域新进贡了几匹大宛马,你可去挑两匹。” 啧,孟煜舌尖抵着后槽牙,冷嗤一声。公孙睿可真舍得下血本,也不知那老匹夫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要知道西域进贡的大宛马,可价值千金,关键是拿钱也买不到。就为了这处宅子,公孙睿竟一出手,就是两匹! “陛下,回京时,我也在福庆号上。”孟煜收起一身松懒,淡淡地看公孙睿。 公孙睿眼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温和顿时荡然无存,只一脸严肃地看他。 “所以,杜恪的事,我也是帮了忙的。”孟煜淡淡一哂,毫无任何征兆,也毫无任何顾忌地,将事当面挑明。 公孙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兰亭舟答应你什么事,我也可以同样答应你。” “只是那宅子,我不卖。” “麻烦你回头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 说完,孟煜走了。 公孙睿觉得不是自己疯了,便是这二人疯了。为了一座破宅子,竟都争先恐后地要压上自己的后半生? 这座宅子是能让人成仙,还是能让人长生不老? 不行,这宅子,他得派人去好生看看。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座宅子只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有一位女子曾对它很中意,亲手把家安在了这里。 第189章 甘采儿觉得兰亭舟最近很奇怪,竟是每日都要回卧房中歇息。哪怕他并不会做什么,可也得每日必抱着她睡觉。 这太不寻常。 如今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举行春闱了。以兰亭舟往常的习惯,考前三个月是他学习最刻苦的时候,经常是通宵达旦的看书,吃住基本全在书房,非必要不会外出。 兰亭舟在科举中,从童试开始,一路夺魁,四轮考试皆拿下第一。在外人看来,他是天赋过人,才华横溢、好成绩不过是信手拈来。可只有甘采儿知道,他为之付出的,是超乎常人的努力。 所以,现在他每日子时准时回房,就显得格外奇怪。 连日来,甘采儿不禁为此忧心忡忡。虽然兰亭舟在前世中了状元,但今生与前世的事并不全然相同。这要是出个什么事,兰亭舟万一没成状元,那就亏大了。 这一刻,甘采儿突然体会到了朱小筱前段时间的忧虑。她想着,要不还是找个时间劝劝兰亭舟,让他多静心读书? 这晚,甘采儿在半梦半醒之中,又被冰得一激灵,十分睡意顿时去了四五分。这么个大冰疙瘩进了被窝,除了是兰亭舟,不作他想。 任谁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被冰一下,都会很想骂人。甘采儿也不例外,她皱着眉头,闭着眼抱怨道:“大晚上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她还往边上缩了缩,想离他远一些。 谁知兰亭舟长臂一伸,轻易就捉住她,将她往怀里一揽,牢牢地抱住。 “嘶~~~~~~”甘采儿冻得一哆嗦,精神一震,彻底给冰得清醒了。 她不由睁开眼,恼怒地瞪着对方,这都多少天了!!天天半夜来扰她清梦! “怎么,就这么不想我回屋?”兰亭舟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甘采儿莫名就听出一丝比这冬夜更冷的寒意。她顿时就怂了,本想脱口而出的抱怨,硬生生吞了回去。 “这,这不是临近春闱了嘛。你每日回来,我是怕你耽误时间。而且,天寒地冻的,路上吹冷风,若生病可就不好了。” “就是书房睡着冷,我才回来。几步路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兰亭舟淡声道。而后,又将甘采儿往怀里紧了一分。 合着他这是拿自己当大暖炉?甘采儿没了脾气,只能由着他。 兰亭舟体质偏寒,常年手脚微凉。一到夏天,甘采儿就喜欢往他身上蹭,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可到了冬天,她就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实在是他太冷。 往年兰亭舟也不在意这些,可不知道为何,最近他突然就介意了,非得把她锢在身边,不准她逃开半分。 “昨日,在张大人府中的聚会上,听到一则传闻。说是梵净居士最近惹了桃花债,有一女子,天天去佛光寺翻墙,就为去偷窥他一眼。”兰亭舟难得说起闲话。 甘采儿却听得心中一紧,身子僵了一瞬。 就两天!!两天而已,至于要传得整个京都人尽皆知的吗?! “没有天天,就两日......”甘采儿将头埋到他怀里,小声地道。 兰亭舟从来不是八卦之人,他既然开口问,自然是猜到一二。这种情况下,还是自己先承认的好。只要态度足够好,终归他也不会太生气。 “而且,也没有偷窥。”甘采儿小声嘟囔着,“他长得又没你好看,我偷窥他干嘛。” “你这意思是,但凡有比我好看的,你就要去偷窥了?”兰亭舟眸色沉了沉。 他眼前闪过孟煜桀骜的面孔。他说不上孟煜有没有自己好看,但那份风流倜傥和率性不羁的气质,使其在人群中卓尔不群,相当惹人注目。 更何况孟煜还是卫国公府的嫡公子,家世极其显赫。虽他不学无术,口碑不佳,但仍挡不住无数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你乱说啥呢?!”甘采儿拿手指狠狠地戳他胸口,颇忿忿不已。 “你当我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的女子不成?再说了,那几十遍的《女德》《女书》是白抄的?” 甘采儿有些气恼,一扭身子,背过去,不想再理人。 “那是谁做出爬寺里藏经阁的事呢?”兰亭舟盯着怀里那一截颈项,玉白且脆弱,牙齿不由微痒,很想咬一口。 他眸色暗了暗,声色略哑:“下次若再犯,你便不用再抄《女德》《女书》,而改抄《大雍律法》吧。” “为何要抄《大雍律法》?”甘采儿奇怪,扭过头来问。 “大雍律法规定:‘妇不贞者,杖三十,去衣受刑。’若你真犯了,到时我会亲自动手。” 兰亭舟说完,便低头一口咬下去,当温软的颈项入口,终是缓了牙尖的那一丝痒意。 甘采儿头皮一麻,顿时全身冷汗直冒。 前世,兰亭舟可不是这样的呀。 若自己与孟煜的事,被他知晓了......甘采儿想都不敢再想。兰亭舟是板正的人,不会危言恫吓。他说要杖三十,就定会杖三十。 甘采儿瞧了一眼自己的细皮嫩肉,又想起他平时打兰亭之的那根乌木杖,乌黑麻漆,冷沉沉的,便不由浑身一抖。这要三十杖下去,还不得皮开肉绽呀! 于是,她下定决心,在与兰亭舟和离之前,绝不再见孟煜一面,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不要见! 甘采儿浑身微微发抖,兰亭舟自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看着怀中缩成一团的人,心中暗想,吓一吓还是好,总算还知道害怕。 “我去找诸葛云止,真是有正经事。我没有觊觎他。”甘采儿转过身,决定要把话说清楚,免得哪日误挨了三十杖。 “是何正事?”兰亭舟问。 于是,甘采儿就将梅婉清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所以,我去见诸葛云止是为了给梅婉清求佛珠的。” 甘采儿隐去了丁佩兰的环节,去找诸葛云止的缘由,她说得半真半假。五分真,五分假,倒真忽悠住了兰亭舟。 “你为何会对梅家感兴趣?”兰亭舟抓住了关键。 “啊?!” 甘采儿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好傻傻地看着兰亭舟。为什么对梅家感兴趣,那是因为她要找机会报仇呀。可这个原因能说吗?显然是不能。 “那,那,那不是遇上了嘛。”甘采儿终于抓到一个理由,“前次,小筱去陈夫人安排的相亲会,梅婉清也去了。” “哦,那还有哪些人去了?”兰亭舟微凉的手指在她颈边逡巡。 甘采儿突然有种错觉,兰亭舟好似下一刻,就要十指一合拢,掐断她脖子?全身汗毛“唰唰”地一片接一片立起,这下她是一丁点睡意都没了。 她往兰亭舟怀中拱了拱,软着声音道:“哎呀,时间过了那么久,我哪里还记得嘛。” 兰亭舟淡淡一哂,又来这一招。每次不想说实话,就会开始撒娇,装傻充愣。他微微叹了口气。 “梅夫人能稳坐相府夫人的位置,哪里是你能对付的。离梅婉清远些,也离梅府远些。” “可梅夫人想要她的命呢,我怎么能坐视不管!”甘采儿不肯。 “而且,梅婉吟明年七月就要出嫁,留给她们抢嫁妆的时间不多了,我觉得就是这几个月,她们就会动手。” “所以,你到底想的是救梅婉清,还是想阻止梅婉吟嫁给孟煜?” 兰亭舟的声音,听上去清冷无波,眸色却幽深难测,似有浓重的墨云翻腾。 “他俩成亲是挺好的事,为何要去阻止?再说,也不关我的事呀。”甘采儿觉得兰亭舟这话说得奇怪,不过她也没深究。 此时,她的头埋在兰亭舟胸前,所以,就没看到兰亭舟之前异常冷冰的神色。当然,同时也没看到兰亭舟因她这一句,由冰转暖的模样。 兰亭舟将人又抱紧了两分。 甘采儿挣了两下,有些不耐地推了他一下:“你松开些,太热了。” 两人在被窝里抱了半晌,哪怕兰亭舟是块冰,也早被捂热了。更何况甘采儿被他吓了一回,冒了一身的冷汗,此时粘腻得很。 “太热,便脱件衣裳。” 说着,兰亭舟指尖一挑,拉开了甘采儿颈间的系带。然后,甘采儿就看着自己身上唯一的衣服,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你......”甘采儿瞠目结舌。 “好了,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兰亭舟将人锁进怀里,而后闭上眼,安静地睡去。 对于枕边人的异常,他不是没想过用严厉的手段去逼问,也非是心中没有幽暗的想法。只是,从小的教养和学习,以及道德的约束,让他懂得了克制。 君子该有所为,也该有所不为。 欺负女人和弱小,不是他该所为。 第189章 许是因为前世死在雪地里,所以甘采儿这一世就格外畏寒。进入腊月后,京都隔三岔五就会下雪,因而她也就不太爱动弹,很少再外出。 自打那日被兰亭舟吓过之后,她更加地足不出户,生怕一出去,就会撞上孟煜。于是,她整日都窝在房中,不是看话本,就是做绣活。 答应给孟煜的荷包,早已经绣完了,现在就发愁,要怎么送出去。 兰亭舟那晚的话,还历历在耳,听得她全身神经都绷紧了。她十分清楚,兰亭舟绝对是说得出,就会做得到。 虽说,兰亭舟在前世没动过她一手指,但那时在和离前,她与孟煜是真的没啥。要是让兰亭舟撞见现在孟煜纠缠自己的情形,还知道她曾经嫁过他......她觉得,自己要不还是先找兰亭之学些轻功防身,到时也好跑得快些。 就这样在她忧愁与纠缠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是上雍的最盛大,也是最重要节日之一。在这一日,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城中到处都是各种灯饰,一到了晚上,整座都城都变得灯火辉煌,光彩夺目。 礼部在这一日会组织大型的花灯游街,花灯由各个商会提供,全都是个顶个的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天黑之际,大家都会结伴外出逛灯会,城中也会取消宵禁,让众人可以通宵达旦的游玩。 元宵节也是女子们难得可以不遮面,就能上街的日子。所以,这一日也是很多有情男女幽会的日子。 元宵节这日,甘采儿约上朱小筱,两人盛装打扮,天还没黑就早早地出门了。 “嫂子,天都没黑,街上灯也没亮,干嘛这么早就出来?”兰亭之一边喝着桂花乳酪,一边问。 这次元宵节,兰家几乎是倾巢出游,不仅兰亭舟在,连兰亭之也在列。甘采儿更是提前就订下望京酒楼的一间雅间。 望京酒楼坐落在鼓楼大街上,鼓楼大街是京都主干道之一,也是花灯游街的必经之地。到时候他们不去必挤人群,只需倚着窗,就能将盛大的花灯游街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申时起,城里各条大街就会封路,到时候马车就不能进来,所以得提前过来。而且提前来逛,各处好吃的好玩的人都不多,大可以玩得痛快些。到了晚间,则能专心逛灯会。”甘采儿解释道。 “原来如此。还是嫂子心细,安排得周到!”兰亭之乐呵呵地笑着,“不过,嫂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甘采儿一下语塞。她能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曾在京都生活了十几年。 “你是鼻子下没长嘴吗?元宵节出来玩,当然是要提前问清楚的!”朱小筱见甘采儿梗住,忙开口替她解围。 “京都人多,所以规矩也多,这点与旦州确有不同。事先打听好是应该的。”韦石安也附和着。 朱小筱微微抿起嘴,浅笑了下,对韦石安投过去一个满意的眼神。然后,大家都看到韦石安瞬时涨红了脸。 甘采儿就奇了怪了,这两人不说是天天见面,但三五天至少能见一次的吧?怎么这人见到朱小筱,还是动不动就脸红? 她无奈地摇摇头,觉得韦石安这辈子看来是没救了,绝对得让朱小筱吃得死死的。 “前面有两家首饰铺子,小筱,我们去逛逛。”甘采儿吃饱喝足后,提议去逛街。 朱小筱欣然起身,挽着甘采儿就要往外走。 “今日街上人多手杂,我陪你们一起去吧。”韦石安也站起来。 “我和阿采要逛的都是女子服饰的店铺,你跟去干嘛?”朱小筱俏生生地横了他一眼。 朱小筱这一眼,似嗔又娇,韦石安一下子呆住,脸色不由又红了一分。 甘采儿都快无语了。要不然,还是自己一个人逛街好了。 这时,一旁的兰亭舟忽出声:“万藏书画社就在附近。韦兄,不如我们一道去那里看看。听说正阳道人又出新作了。” “好,好,也好。”韦石安回过神来。 “你们也别走太远,天黑之前回来,别错过花灯游街。”兰亭舟转头,难得叮嘱道。 “嗯。”甘采儿点头应下。 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出了望京酒楼,各逛各的去了。 和甘采儿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也都提前出来逛街。所以,此时街上人来人往的,各铺店里也是人头攒动。 甘采儿和朱小筱挑了一间人相对少的店铺进了门。一进门,她们就明白为何此处人少了。因为,店里陈设的全是精品,一看就很贵。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拿出几大盘各种发簪和耳环供两二挑选。甘采儿与朱小筱彻底走不动道了,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珠宝首饰的,就算买不起,那也得看看。 于是,两人坐下来,一件件的试戴起来。 “小筱,这串红珊瑚耳珰衬你的肤色,你戴上一定好看。来,我帮你戴上。” 甘采儿拿起一串大红色的珊瑚耳坠,往朱小筱耳上戴。戴好后,她又拿过铜镜让朱小筱看。 可是今日阴云沉沉,天光略暗,店里光线不好,就有些看不真切。于是,店小二就拿着铜镜,引着二人到店外来看。 一到店外,那艳红如血的正红色,一下就惊艳了众人的目光。 “小姐,你戴上果真好看呢!兰夫人的眼光真好。”环儿不住赞叹道。 甘采儿也一脸欣慰地看着朱小筱,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咦,丁佩兰怎么会在这里? 甘采儿眼神一凝,又再看过去,确实是丁佩兰。 要是她没记错,丁佩兰这个时候应该是得了风寒,在家养病才是。前世的今日,她原本邀约丁佩兰一块儿出游,结果丁佩兰见风就咳病得厉害,于是她只好做罢。最后,她是和赵岑,还有姚絮絮二人结伴出游的。 甘采儿眸光闪了闪,原来,她当时又是在装病。 这时,朱小筱顺着甘采儿的目光,也看到了丁佩兰。她与甘采儿对视一眼,而后道:“跟上?” 甘采儿果断地一点头:“走,跟上。” 第189章 朱小筱快速摘下耳珰,交还给店小二,然后在店小二热情的挽留声中,与甘采儿一起向丁佩兰的方向追去。 在路过卖面具的小摊贩时,甘采儿随手买四张面具,而后一人一个戴在脸上。 虽说元宵节这日,女子外出可以不用遮面,但一些家里礼教严格的女子,还是会买一张面具遮挡。所以,今日大街上戴面具的女子也不少。她们几人戴着面具一路疾走,倒也不突兀。 甘采儿几人跟上丁佩兰,然后一路随她左拐右绕,最后到了一处酒楼前。甘采儿抬眸细打量,这酒楼叫长庆酒楼,门脸不大,二层楼高,在一条背街的支路上。相对于正街来说,此处算得上清静。 丁佩兰带着她的丫鬟春杏径直上了酒楼的二楼,进了一雅间。看来,她是早就在此订有房间。 “她为何要订此处的房间?”朱小筱不由疑惑道,“这里也看不到花灯游街呀。” “那就不是为了看花灯呗。”甘采儿轻嗤一声。 而后,她一抬手,招叫来店小二,说要订丁佩兰隔壁的那间房。 因长庆酒楼不在主干道上,花灯游街时不打此处经过,所以今日酒店的雅间几乎都空着。 甘采儿很容易就得到了她要想的房间。 几人进入房间后,甘采儿将门掩上,而后把耳贴在房中的墙上,细细听旁边的动静。朱小筱几人也有样学样,贴着墙,屏息听了半晌。 “好像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朱小筱小声道。 “听上去,她们似乎在等什么人?”小红也小声道。 “就不知,她等的是谁。”甘采儿皱着眉。 “还能是谁,定是她情郎呗!”环儿说得很肯定。 甘采儿和朱小筱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环儿被看得发毛,不由道:“你们这么看我干嘛?话本上不都这样写的嘛,一到元宵节,才子和佳人就要幽会呀。” “而且,正常情况下,元宵节谁人不是三三两两结伴出来玩。可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还开了雅间,这不是来会情郎还会是什么?” 环儿说得头头是道,甘采儿和朱小筱都不由点头,深以为她说得有道理,看来多看些话本还是有用的。 甘采儿摸着下巴,左右打量着这里的房间,然后摇着头道:“她前世嫁的人是诸葛云止。可看这环境,也不像是诸葛云止会来的地方呀。” “什么?!她嫁的是梵净居士?!”朱小筱瞬间失声,瞪大一双眼,深深地震惊了。 “嘘~~~你可小点声。这房子可不怎么隔音!” 朱小筱忙捂着嘴,声音降了八度。 “梵净居士怎么能那么眼瞎,竟把自己插这么块牛粪上了?!” “那谁知道呢。”甘采儿撇了撇嘴,“我觉得,多半是丁佩兰做了什么,让诸葛云止不得不娶她。” “就我前些日子在佛光寺所见,诸葛云止可是一心想剃度出家,不想成婚的。” “那她等的不是就梵净居士嘛。”环儿再度语出惊人。 甘采儿和朱小筱的目光,也再度齐刷刷地看着她。 环儿无奈了,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女子成婚前,自然是要多相看相看的。哪户人家嫁女儿,不是要等好几个媒人上门提亲,然后再挑个好的?” 朱小筱看向甘采儿:“所以,丁佩兰手上其实钓着好几个男子?” 甘采儿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这倒确实是她的风格,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会手握好几个可能,最后选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 “那我们就坐下来等,看看今日来的是她哪一个情郎。”朱小筱眼里亮闪闪的,全是八卦之光。 “好呀!”甘采儿欣然点头。 她对此也很好奇,不知道丁佩兰背地里还有哪些行为,是她前世完全不知道的。 甘采儿订的房间在丁佩兰那间的前面,但凡要去到丁佩兰那里,势必得从她们门前经过。甘采儿将门推开半扇,几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外面,像猎人静候猎物般,守着。 约大半个时辰之后,她们终于等到了想知道的人。 当那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甘采儿惊得从椅子里“唰”地一下站起来。 “阿采,怎么了?”朱小筱问。 “居,居然是裴璋!”甘采儿惊掉了下巴,惊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裴璋是谁?是很了不得的人物吗?”朱小筱见甘采儿惊成这样,更加好奇。 “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他是赵岑日后的夫君,而且按时间算,两人现在应该已经订过亲了。” 朱小筱顿时张大嘴,下巴也惊掉了。 赵岑可是丁佩兰最好的朋友,她这是在撬自己闺蜜的墙角? 甘采儿突然就觉得,自己不算是被丁佩兰坑得最惨,骗得最惨那一个。 裴璋是刑部尚书裴元苏的嫡幼子,同时也是赵岑的表哥。他与赵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而且,两家的关系也亲近。于是,赵岑刚满十岁时,两家便早早给二人订了亲。 裴璋一表人才,赵岑温婉贤静,一眼看上去,甚为般配。他们这一对在京都世家圈一时传为佳话。但凡知道赵岑的人,基本都知道她这桩婚事。丁佩兰自然也知道。 就是不知道裴璋与丁佩兰,这两人倒底是谁先起心动念,是谁勾搭的谁。甘采儿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地,不停转来转去。 朱小筱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便推了推她,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送她们一份大礼。”甘采儿笑了笑。 “你要去捉奸?!”朱小筱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 “我去做捉奸干嘛?又不是兰亭舟与人幽会。”甘采儿嫌弃地撇撇嘴。 “再说了,他二人现在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就算冲进去抓,也不过是普通幽会而已。只要丁佩兰哭两下,便可全身而退。” “那按你的意思,只有赵岑亲自来抓,才有点用。可我们也不知道赵岑在哪儿呀。”朱小筱道。 甘采儿眉头一挑,道:“我知道她在哪儿。” 第189章 赵岑会在哪儿,甘采儿大致能猜到。 前世的今天,她拉着赵岑和姚絮絮逛了一天的街,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直到天全黑,她才回去和兰亭舟看花灯。 这一世没了她,赵岑是绝对不会逛街买东西的。因为赵岑没钱,而姚絮絮更没钱。 前世,赵岑能纡尊降贵搭理她,也是因为她有钱,而且肯花钱在她们身上。那个时候,丁佩兰,赵岑和姚絮絮头上戴的,身上佩的,都有甘采儿出钱买的。 丁佩兰是因为家里本来就穷,赵岑的家世虽好,是家里子女多,又重男轻女,她能分到的钱,除了月例就很少再有其它的。至于姚絮絮,她一直对外说自己是庶出,被家中轻视。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姚府正经小姐,所以她每月的钱,还比不上府上的一等大丫鬟。 不逛街,那她们的去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云韶馆。 云韶馆是京都有名的戏苑,也是世家贵女们休闲娱乐时的首选之地。 甘采儿带着小红就直奔云韶馆,而朱小筱则留在长庆酒楼,监视丁佩兰与裴璋的动向。 她们几人后来又贴着薄墙听了半天,大致听明白了这两人的来龙去脉。今日是丁佩兰约裴璋出来,说自己淘到一本古棋谱,要与裴璋共同参详。 裴璋接到消息后,便欣然前来。不过他说,入夜后要去与家人看花灯。其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天黑之后他得走,不能再陪丁佩兰。 甘采儿算了算,裴璋大约会在这里停留约一个时辰,这时间应该够了。于是,她便带着小红离开了长庆酒楼。 云韶馆离长庆酒楼不算近,甘采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到了云韶馆,她一打听,赵岑果然在这里。而后,她就在戏苑伙计的带领下,进到赵岑的包厢。 一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的人齐齐回头。甘采儿一看,不仅赵岑在,姚絮絮也在,让她没想到的是,上官琪与邓秋辰竟然也在。 这下可好,有道是:人越多,事儿越大! “呵呵,阿岑,我去你府上没找着你,我一猜你就在这里。看吧,我猜得多准!”甘采儿一脸笑盈盈地跨进了包厢。 赵岑见来人是甘采儿,扯动嘴角,敷衍一笑,略有不耐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兰夫人。不知兰夫人寻我有何事?” “今日元宵,我看街上好多铺子都上了新货,想约你一同逛街去呀。”甘采儿像是没看到她眼中嫌弃,只一个劲兴致勃勃地说道。 一听到是逛商铺,赵岑眼神不由闪了闪。每次甘采儿约她出门逛街,总会买一两件小东西送她。最近正想换副耳坠呢......赵岑不禁有些心动。 “可我今日已经答应陪絮絮和琪琪一起看戏的。”赵岑犹豫着。 此时,戏台上正唱着经典剧目《劈山救母》,这是云韶馆的招牌之一。 甘采儿走过去,一把将赵岑拉起来,笑道:“云韶馆的戏,哪天来听不一样?要是元宵节的新品错过了,那可是没处后悔去!” “哎呀,姚小姐也在,那不如大家一起都去呀。正巧家里才寄了些银票来,可以想买就买!” 听到这话,赵岑彻底动心了。 甘采儿说完话,不容分说地,拽着赵岑就往门外走。赵岑便半推半就地,随甘采儿走了。而姚絮絮则一边呼着赵岑的名字,一边跟了出来。 邓秋辰和上官琪见赵岑和姚絮絮都走了,也觉得再留下没意思,便也跟着出来了。 甘采儿见几人都跟着她出来,不由心中一定。 她有意无意地挽着赵岑往长庆酒楼地边走。沿途路过几个首饰铺,她是挨个儿地进,然后都是二话不说,随手拿起一些发簪,耳环看两眼就买,再一扭头,分别送给跟来的几人。那财大气粗,又显摆的模样,妥妥的十足市侩,看得几人暗自皱眉。 小红跟在几人身后,一边付着银票,一边心肝都疼。而甘采儿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要快。 在快要到长庆酒楼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兰夫人,兰夫人!!” 众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旁边路口处,一身穿淡青色棉衣的婢女,挥舞着双手,向她们奔来。 甘采儿眉目一喜,这人不是环儿,又是谁? “兰夫人,我运气可真好,一出来就遇上你了!”环儿气喘吁吁跑过来道。 “环儿?你怎么在这里!对了,你家小姐呢?”甘采儿问。 “我家小姐去府上找您,谁知下人说您早出来了。刚才,我家小姐逛累了,在前面酒楼包了间雅间休息,让我上街来寻您呢。” “说要是遇上您,请您过去坐坐。” 环儿一串话说得又急又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 甘采儿刚才拉着众人,像急行军似的,走得又快又急,这会儿听到有地方可歇歇,便都欣然同意。 甘采儿暗中翘了下嘴角,掩下心中兴奋,然后随着环儿进了长庆酒楼。 长庆酒楼二楼的雅间一共五间。可能是怕人看见,丁佩兰要的是最靠里的“天戊”,而甘采儿她们要的是“天丁”,在“天戊”之前。 刚一进酒楼大门,环儿就对甘采儿道:“兰夫人,我家小姐订的包厢在二楼。喏,就是那间。” “您与几位小姐先上去吧,我得去找掌柜加几样糕点。” 环儿说完,抬手往楼上的房间一指。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忙你的去。”甘采儿微笑点头,随后招呼着众人就往楼上的雅间去。 然后,她一边与众人聊着,笑着,一手推开了“天戊”的房门。 于是,丁佩兰与裴璋扭过头,与门口众人四目相对。 所有的人都呆住。 “璋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忽地,赵岑口中爆出尖锐的惊叫声。 第189章 “佩兰,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岑的惊呼刚落,又响起甘采儿的尖叫,她叫得比赵岑更大声,更尖锐,几乎是震耳欲聋。连楼下的人,都不停向她们几人张望。 “阿采,你在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朱小筱打开房门,从旁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走到别人旁间去了?” “啊?丁小姐,原来你也在这里呀?!”二楼的雅间处,第三次响起惊呼声。 这下,所有的人想不注意到此处都不行了。店小二也忙跑上来查看。 门口围着的一众贵女,此时脸上表情各异,极为丰富。 甘采儿和朱小筱是震惊,姚絮絮眼眸微垂,看似回避,实则带了丝轻蔑,邓秋辰一脸幸灾乐祸,上官琪则是一副看八卦的模样。只有赵岑是愤怒,极度的愤怒,双眸似要冒出火星来。 任谁看到眼前这情况,也不得不愤怒。不光是自己的未婚夫与其它女子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双双坐在罗汉榻上!!虽说是衣冠整齐,相对而坐在下棋,可丁佩兰那是脱了鞋袜的呀! 在推门的那一瞬间,众人可都看到了她白嫩嫩的小脚丫,如此行径,哪里是世家贵女的做派?完全与勾栏瓦舍里风尘女子无异!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最关键的是,屋里除了丁佩兰与裴璋之外,再无第三人,两人跟着的小厮与丫鬟统统不在跟前。 这要都不是情人间幽会,就再没什么是幽会了。 但,裴璋不是丁佩兰的未婚夫,赵岑才是!! 甘采儿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没想到,丁佩兰胆子竟能这么大!难怪环儿会暗示自己直接上来踹门,原来竟是一个守门放哨的人都没留。 这两人定在是房中行亲密之事,才会连身边下人也避讳。 甘采儿能想到的事,其它人自然也想到了。 “岑儿,你别误会。”裴璋此时终于在被震懵之后,回过神来,忙从罗汉榻上起身,往赵岑走来。 “是丁小姐说找了一古棋谱,要拿给我参详一番,我以为你也在,这才来的。后来,我与丁小姐也只是照书打谱而已。我们之间并无逾矩。” 啧,啧,这撇得可真干净,居然把责任全甩丁佩兰身上了。这是个男子所为? 刚才他进屋时,可也没与丁佩兰见外呀。搂搂抱抱什么的,隔着墙,她是没能看到,但二人之间亲昵细语,那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她有棋谱,就能与你私下幽会呢?!”赵岑红着双目,尖声质问道。 “阿岑,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丁佩兰也从罗汉榻上下来,几步来到赵岑面前,双目含泪,一副委屈隐忍的模样。 她小声解释道:“是我约裴公子出来的。前次我见你发愁,我问为何事,你说裴公子想寻一古棋谱,作为给兄长的生辰礼,可遍寻都没找到合心意的,所以发愁。” “正巧,今日有人给父亲送的礼中就有一本,你的事我一向是挂在心上的,所以立即就向父亲讨来了。我心里一高兴,就着急拿给他看,这才失了礼数。” 甘采儿再次震惊,这话还能这么圆的? “丁小姐,你与赵小姐是多年贴心的闺蜜,只这一点事,她定是不会误会你的。”朱小筱突然走出来,笑着缓和双方尴尬的气氛。 看着她一脸温婉得体的微笑,甘采儿心里莫名一抖,便往旁边挪了挪。 “你俩好好把话说开就行,大过节的,可别伤了和气。还有,你快些把鞋袜穿上吧,这地上可冷,别冻坏了。听说,你本就还在生病呢。” 朱小筱这几句彻底引爆了赵岑的怒火。她目光扫过罗汉榻前的那一双小皮靴,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恨意,只见她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丁佩兰的头发,扬手“啪”地一声,一耳光扇在丁佩兰脸上。 然后,她开始胡乱地撕扯起丁佩兰的衣裳。一边撕打,还一边骂着。 “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既然这么喜欢脱,那何不脱个干净!!!” “你不是说你得了风寒吗?你不是说你病得出不了门吗?那我就让你病个够!” “啊~~~我的头发!!!啊~~~我的脸!!!”丁佩兰顿时尖叫起来。 她拼命想挣脱,可极度愤怒中的赵岑力气很大,牢牢薅住她头发,她根本就摆脱不开。 姚絮絮等人见赵岑真动手了,也纷纷上前,想要拉开赵岑。可赵岑是怒极攻心,根本就拉不开。到最后,她是整个人扑倒在丁佩兰身上,对她是又打又撕,状如疯妇一般。 姚絮絮和上官琪上前拉了两下,没拉开,反而也被挠了两爪,便只好退下。而甘采儿和朱小筱则是从头到尾,只在一旁殷殷劝着。 “阿岑,别打了,别打了,有误会就说开呀。” “赵小姐,你快停手吧,打再下去,让丁小姐破相就不好了。” 典型的动口不动手,还添乱。 裴璋见这样不是个事儿,于是亲自上前,一把按住赵岑的手,道:“阿岑,别闹了。” “闹?你竟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裴璋的一句话,顿时让赵岑泪流满面,之前一直不肯落下的泪水,此刻全倾泄而出。 “她是不知你是我未婚夫君吗?她不是避开我们,私下约你见面吗?还是她没有脱了鞋袜,成心勾引你?” 赵岑哭得伤心。毕竟有从小到大的情谊,见她难过,裴璋脸上出现懊恼的神情。不由开口轻声哄着。 “我与丁小姐之间绝对是清白的。今日之事,是我做得欠周到,都是我不好,不该为一本棋谱心急,而私下来见她。” “阿岑,你别哭了。我向你保证,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裴璋将赵岑从丁佩兰身上拉起来,然后用大氅将她裹住,揽着她离开了,只留得满身狼藉的丁佩兰呆呆坐在地上。 此时,房门口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好事的人不断八卦着。 “呀,这大过节的,怎么还打上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嘛。” “啧,啧,看起来,这是正妻来抓外室现形的?” “嘁,什么正妻外室的,你没看到两个姑娘都梳着少女头?明显都是小姑娘,还没成亲呢。” “我给你们说,我来得早,这事儿我听了个囫囵。这两姑娘是闺蜜,那男子是打人那姑娘的未婚夫,被打的那个,背着人偷偷约了男子出来幽会......” “啊,这不是撬人墙角吗?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要脸呀。” “听说是姓丁。”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姚絮絮几人默默转身,带着各自的丫鬟走了,她们谁也不愿拉丁佩兰一把,不想在此时再与丁佩兰扯上任何关系。 名声,对世家女子来说,是很要紧的东西。 丁佩兰的丫鬟也不知去了哪里,酒楼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愣是没见她出来帮丁佩兰一把,要不然,丁佩兰也不至地被赵岑压着打。 见几位贵家小姐和公子都走了,掌柜的这才站出来,对大家一一抱拳道:“还请大家给老朽个面子,全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还望诸位莫要向外传言,给本店留点薄面。这样,今日所有人的账单,全都打八折。” 掌柜是个人精,这几位小姐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在他的酒楼里出这档子事,要是传扬出去,哪怕他没半分责任,也极可能受到牵连。 一听说今日饭钱打八折,大家都起哄叫好,并纷纷承诺,今日之事绝不外传。 “丁小姐,你还好吧?”朱小筱走到丁佩兰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满脸都是关切。 “你身边怎么没个人呀,你丫鬟呢?” 丁佩兰目光沉沉的,没理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去呀?”朱小筱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她叫住正要离开的掌柜。 “掌柜,劳烦你让人去芳草街的丁府通报一声,让他们派人来接丁小姐吧。” 丁佩兰猛地一抬头,目光凛凛,几乎带着恨意地看向朱小筱。 甘采儿默默地又离朱小筱远了一分。 朱小筱却恍若未觉,只温柔地朝她笑着,好言安抚着她:“你别担心。你与赵小姐是这么多年的好友,只要你诚心道歉,她是会原谅你的。” 甘采儿似乎都能看到丁佩兰咬紧的牙齿。 而后,朱小筱贴心地替丁佩兰关上了房门。做完这一切,她挑了挑眉,一脸神气地看着甘采儿。 “小筱,你这么会拱火,火上烧油,外加往人伤口撒盐的,我以前咋就不知道呢?”甘采儿很诚恳地问。 第189章 甘采儿几人离开长庆酒楼时,朱小筱专门拐去柜台,再一次与掌柜强调,让他尽快派人去芳草街的丁府。她说丁小姐现在这样子,怕是不好自己回去。 她说的时候,目光殷殷,充满了关切和担忧。经她这么一说,那些之前散开的人也全都知道,楼上出丑的丁小姐是芳草街上丁参将家的了。 说完后,朱小筱这才心满意足地踏出了酒楼的大门。 “呵呵,原来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腹黑呢。”甘采儿好笑地看着她。 “哼,那是你没惹到我。要你惹到我,我黑给你看!”朱小筱昂着头,骄傲地哼了一声。 “那也不是吧?小时候,你可没少被我打哭。”甘采儿觉得不服气。 “我是哭了,可你不也帮我擦了眼泪的嘛。再说,我也有打赢的时候呀。”朱小筱同样不服气。 小红和环儿对视一眼,这两人是在比什么?比小时候谁打架赢得多吗?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忽地,朱小筱语重心长道:“阿采,我就说嘛,你若要和这帮贵女斗,得要带上我。不然,你指定要吃亏的!” “你脾气太直,又没长几个心眼。对上这些人,哪怕你就是有理,也得让她们编排成无理。” “你看,今日这事,不就是差一点就让那对狗男女大事化小了?” 甘采儿这时回头细想,才发现确实如此。刚才若不是朱小筱激得赵岑动手,这事还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只要裴璋成功把赵岑哄走,这事就翻不起浪花,此等丑事,到最后通常会被压下来,顶多是赵岑与丁佩兰二人关系决裂而已。这于涉事几人而言,皆是不痛不痒。 断不会有如今这效果。 而现在,自今日之后,丁佩兰的名声算是尽毁。市井八卦的力量,远比世家圈子里隐而不宣的暗示强大得多。 她不仅私底偷会外男,还是撬好闺蜜的墙角,这般绯闻绮事,会迅速成为京都城里耳口相传的八卦,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神秘韵事,还有是世家圈里的耻辱。 自此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敢娶她这样的女子?又有哪个贵女敢再与之交心? 前世,丁佩兰靠出卖朋友和信任得来的荣华富贵,在这一世,她会因惯于背叛的本性而全部失去。 而今日,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赶在天黑前,甘采儿心情很好地与朱小筱回到了望京酒楼。 在回去前,甘采儿专程绕路去了一趟之前的那家首饰店,将那串很衬肤色的红珊瑚耳珰买下来,送给了朱小筱。 朱小筱当仁不让地收下,谁让现在甘采儿比她有钱呢。 她们回来不久后,盛大的元宵花灯游街就开始了。当听到远远的敲锣声传来,众人便站到窗口处,向外望去。 只见一艘五彩缤纷的花船,从远处携满船的光辉缓缓开来,它后面是延绵数里的各色花灯,其造型各异,美轮美奂,可谓是巧夺天工。 庞大的花灯队伍,像是一条璀璨的灯河,沿着京都街道缓缓流淌着,奇光异彩,灿烂夺目。 花灯所过之处,街道两旁各店铺也同时亮起灯光。一时间,呈现出火树银花不夜天,花灯万盏耀京都的盛况。 “哇,这么多灯!嫂子,你快看,那边有老虎,龙,还有龙!”兰亭之兴奋地指指点点。 “京都物宝天华,果然不是旦州能比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多花灯呢”朱小筱也不由感叹。 “那是,天子脚下嘛。”甘采儿道,“听说京都元宵灯会更好。” “还有元宵灯会?什么时候开始?”兰亭之问。 “喏,那不是开始了?”甘采儿朝窗外一指。 只见游街的花灯才过,街上突然就冒出一大堆小摊贩,仿似是雨后的春笋,一个没留意,就“刷刷”地往钻出来。才一会儿,就将街道两旁塞得满满当当。 捏糖人的,卖糕点的,兜售面具的......各色各样,琳琅满目。其中,有不少摊位竹竿高挑,竿上面吊着各式的花灯,灯底飘着长长的纸条。 这是元宵节最传统的项目,猜灯谜。 “走,哥,猜灯谜去。”兰亭之兴致勃勃地道,“你得帮我赢盏最武威的灯回来。” “你要肯好好读书,若看上哪盏,自己便能赢回来,又何需求人。”兰亭舟淡声轻斥。 “你是他哥!他想要盏灯,你自是该帮他!” “大过节的,你不说着帮着他,还训人。有你这么当哥的吗?”甘采儿护着兰亭之,直接朝兰亭舟怼过去。 “对,嫂子说得对!”兰亭舟兴高采烈地附和。 兰亭舟一噎,看了两人一眼,默默扭头出门,赢花灯去了。 京都城有一条河,叫沙河,是每年元宵节最热闹的地方。因河边地势开阔,可容纳更多的人,所以摊贩们都愿意在此扎堆,从而人群也在此聚齐。而且,摘星楼也此处。 摘星楼坐落在沙河岸边,是全京都最高的酒楼,其名为“可上九天摘星”之意。摘星楼一共四层,一到元宵节,它每层都会挂满了灯谜,其难度层层递增,第一层最简单,第四层最难。 若猜中一条,可得到对应奖励,有各式的灯,有酒,有小物件,甚至还直接有碎银。 每年元宵节的灯王,都是出自摘星楼。 今年也不例外,摘星楼第四层上,放着一支绝美的五色琉璃灯。其外形是朵莲花,花瓣由琉璃烧制,底座镶有一圈金箔,上有如意白玉手柄,下缀青色穗子,顶上是荷叶状的琉璃罩子,可避风挡雨,除了好看,还很实用。? 兰亭之听说摘星楼的花灯最多,也最精巧,于是出了望京酒楼,便直接往摘星楼来。 他们一行人到摘星楼时,楼内早已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过来。 看着满屋乌泱乌泱的人,兰亭舟直皱眉,道:“我们去楼上吧。” 楼上的灯谜难,人便少许多。 “那就上四楼,我们要赢就赢灯王!”甘采儿朝着顶楼一指。 “呵,你人不大点,眼光倒挺高。”兰亭舟淡淡一哂。 “嘿嘿,不都说你文昌帝君转世嘛,小小灯谜那自然不在话下!”对于拍兰亭舟马屁之事,甘采儿眼都不眨。 兰亭舟瞥了她一眼,然后抬步上楼。 “那便走吧,文昌帝君替你摘星去。” 第189章 然而,摘星楼的四楼,不是谁想上,便都能随便上的。 摘星楼的一楼、二楼可随便进,但从三楼开始,就需得要通行证才让进。通行证需用五个灯谜的谜底来兑换。 四楼亦是如此,只是兑换通行证的灯谜数量增到了二十个,而且必须得是三楼的灯谜。 兰亭舟才子之名可不是白得的,一二楼的灯谜简单,他很快就集齐了十五个谜底,兑换了三张通往三楼的通行证。 韦石安虽不爱读书,但猜灯谜却是一把好手,他也很顺利得到了二张通往三楼的通行证。 于是,他们一行人很快就上了三楼。在上得三楼之后,他们发现这里与底下两层人挤人的情况已全然不同,人一下少了许多,整个三楼零零星星不过二三十人。 三楼的灯谜难度高了许多,兰亭舟与韦石安二人解谜速度也慢了许多。 甘采儿从来不做这等费脑子的事,于是她拉着朱小筱在三楼的回廊里闲逛起来,边走边抬头欣赏每盏花灯。兰亭之跟在她俩身后,也对各盏花灯评头论足。 摘星楼是回字结构的木楼,除了一楼大厅挂满了灯谜之外,二楼到四楼的灯谜都是挂在回廊里,而回廊里面是一间间的雅间包房,一层楼约有九间。 此时,四楼的天一号雅间“临江听涛”室内,正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三四位歌姬素手弹琴,低眉垂眸,在一旁轻声浅唱阗,而五六位世家豪门公子模样的人,正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饮酒作乐。 “砰!”地一声,房门突然从外被人推开。一个紫衣公子急匆匆跑进来,口中直嚷嚷,一脸地激动。 “喂,皇甫,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席间一蓝衣公子,停了手里的酒杯,看向来人,道:“诸老幺,你看到谁了?瞧给你激动得,有话快直说,少给小爷卖关子!” 刚跑进屋的,赫然是司南伯府的小公子诸明渊。而这一大屋子正喝酒玩闹的,正是京都城内最有名,也最让人诟病的那一帮纨绔世家子。 孟煜,自然也在其中。 此时,他正歪斜地倒在临江窗边的罗汉榻上,翘着大长腿,嘴里叼着酒杯,正慢慢喝着酒。 “沈云曦!皇甫,我刚看到沈云曦了!” “你那心心念念的沈大才女,她今日也来了。现人就在外面,你不出去看看?” 皇甫轩虽不爱读书,可他却偏偏钟情于京都城第一才女,沈云曦。为了追求沈云曦,他不知送了多少礼物,憋出多少首歪诗。可惜,统统被对方拒之门外。 爬墙,送花,偶遇,耍无赖......这些事他一件没少干。 最后,沈晋伦忍无可忍,一道折奏直达御前,弹劾皇甫仁川教子方。在这之后,皇甫轩才消停了些。 可他一众狐朋狗友却深知,他对沈云曦的心那是半分都没减。为此,他们平时没少嘲笑他,但与此同时,他们暗地里也没少帮他。 听到沈云曦在外面,皇甫轩脸上不由一喜,立即道:“真的?那我出去看看。” “小六子,快去打盆水来,我净净面。” “皇甫,你省省吧。你就是把自己捯饬成一朵花儿,沈大才女也不带多瞧你一眼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在屋内响起。 “孟三,你给小爷闭嘴!你不帮忙就罢了,还净泼我凉水!”皇甫轩忿然不满。 “呵呵,让你早些认清现实,早些死心,这才是真正在帮你。” “沈云曦那种大才女,自然是与大才子才更般配。你非她良配,又何必自讨苦吃。”孟煜靠着桌几,懒散地道。 “哦,说起大才子,我刚才也遇上一个!什么文曲星下凡,文昌帝君转世的那个。他今日也在呢。”诸明渊接口道。 “兰亭舟也来了?”孟煜一下子坐直了。 “对,对,就是姓兰,旦州来的兰解元。”诸明渊一拍大腿,连连点头,“都说他是大雍百年不出的奇才。” 孟煜精神一震,将手中酒杯放下。 “走,看看去。” 正经要追人的皇甫轩还没走呢,孟煜却抢先走了。禇明渊觉得孟煜很奇怪。 可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只见他脸色一变,站起身忙追了出去。 今日是元宵节,兰亭舟既然在,那么甘采儿定然也在。不仅如此,沈云曦今日竟然也在此处,这正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此大好的机会,他可不能轻易错过,他今日便效仿一把月老,将兰亭舟与沈云曦这二人的红绳给绑牢了。 孟煜一跨出房门,便一眼看到沈云曦。 虽然眼下的沈云曦比前世年轻很多,面庞还带着青涩,但那独特的清冷,不染尘埃的高洁,在整个京都是独一份,任谁也学不来,绝不会让人错认。 此刻,离摘星楼开始猜灯谜还没多久,现在能上四楼的人寥寥无几。在四楼一众男子之中,沈云曦与她的丫鬟雪雁,就显得十分打眼。而几乎所有路过她身边的人,都会微微颔首向她致意,十分尊重。 原因无他,只因沈云曦的才学那是实打实的,完全不输男子。她十二岁时,曾在国子监与众学子辩论,十五人轮番上阵,全被让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也因此一战成名。 沈云曦的才学,不是女子闺阁中的悲春伤秋,不是女儿情态的小心绪,而是与男子一般,是对经史子集的广博涉猎,以及对先贤思想的深刻研判。 是以,真正有才学的男子,对她都带有几分格外的尊重。甚至有些人与她讨论到激烈时,常常会忘记她是一名女子。 沈晋伦虽是老古板,推崇礼学,但独独在对沈云曦做学问一事上,十分放任,完全视男女大防于不顾。他从不拘着她,甚至乐于见到她与各学派学子之间争论。 但是,正是他这一举动,在后来导致了一个让他棘手的大问题。那便是,虽然沈云曦才名远播,人们也对她交口赞称,但就是没哪一家,愿意娶她进门当媳妇儿。 在京都所有主母的眼里,自家媳妇儿有才没才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任劳任怨,操持府中庶务,将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多多地开枝散叶才好。 而沈云曦志存高远,对于这些,她显然是不会,也不愿去做的。 第189章 摘星楼四楼的灯谜,是老板专程从大雍各地征集而来的,其难度完全不是其它三层楼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所以,每一盏灯下,都有人在冥思苦想。 沈云曦此刻就站在一盏梅花宫灯前,驻足沉思,她的丫鬟雪雁则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敢出声打扰。 孟煜倚着回廊的栏杆,目光盯着沈云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孟三,你不会是也看上沈大才女了吧?”禇明渊走过来,用肩膀撞了撞孟煜,调侃道。 “啧,我又不是皇甫,可没他那么想不开。连四书五经都懒得看的人,疯了才会去打沈云曦的主意。”孟煜不屑地嗤了声,一脸嫌弃。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干嘛?”诸明渊道。 “第一才女嘛,难得遇上一回,多看两眼,有什么问题吗?”孟煜眼眸斜斜一挑,满不在乎地道。 说完,他有意无意又将目光往三楼看去,只一眼,他便看到了甘采儿。 甘采儿喜欢穿红色,那热烈的正红与她张扬的风格十分相衬。今日她仍一身大红的衣裙,站在人群之中,格外出挑,竟是比那一圈精美的宫灯更夺人眼目。至少,是夺了他的目。 孟煜的眉眼微弯,目光难得露出一丝柔和。这样的孟煜,让褚明渊莫明一抖,打了个寒颤。 “不对,孟三,你今日不太对劲儿!”褚明渊推了推孟煜,“快老实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正值元宵佳节,宜人月两团圆。爷难得心情好,便做回月老,促成一桩好姻缘。”孟煜疲赖地笑,一脸的不正经。 褚明渊怀疑地看着他。他心中不由暗想,难道自己刚才想错了?孟三出来是为撮合皇甫与沈大才女的,而不是为了看兰家小娘子的? 而此时,正在与朱小筱闲逛的甘采儿,忽觉得有道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然后,她就看到了孟煜,他正倚着四楼回廊栏杆,含着笑,凝望着她,目光缱绻且黏腻。 甘采儿浑身一僵! 她这是什么倒霉的运气!京都城那么大,为什么她偏又遇上这人呢?!她瞥了眼不远处的兰亭舟,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孟煜,目光中带着浓浓警告,警告不许他乱来,绝不许靠近。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之前买的面具,一把扣在自己脸上。 “阿采,你这是干嘛?”朱小筱诧异道。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戴上面目了? “遇上不想见的人了。”甘采儿声音郁闷。 “是谁呀,在哪儿呢?”朱小筱好奇问,边问还边四下张望。 “你别看了,是孟煜。他在四楼。”甘采儿闷闷地道。 “啊?!”朱小筱一时也吓到了,“这,这怎么办呀?兰亭舟也在这里,这要是二人碰上面了......” “阿采,要不我们干脆走吧。”朱小筱提议道。 “若是现在走,会惹得兰亭舟起疑。”甘采儿摇摇头道,“算了,还是先看看再说。我与他说好的,春闱前不能打扰兰亭舟的。” “他都已经瞧见你了,而且也答应过你。你还戴面具干嘛?”朱小筱不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了面具还是能遮挡一二。”甘采儿其实很心虚。 就孟煜那天不怕、地不怕,动不动就发疯的狗性子,她对他是真没啥把握。只希望他今天能当个人,千万别坑她。 “好吧,那我也把面具戴上。大庭广众下,想来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朱小筱说完,也拿出面具戴上了。 正在这时,兰亭舟与韦石安拿着通行证来找她们,见她二人都戴上了面具,不由奇怪。 “怎么突然戴面具了?”兰亭舟问。 “这里陌生人多,而且有几人老是偷偷瞄小筱,所以小筱就拿出面具戴上。我是陪她一起戴的。”甘采儿说得言之凿凿。 朱小筱很想打人。 “今日楼中确实鱼龙混杂,还是戴面具的好。”韦石安出言附和。 “通行证都拿到了?那我们上楼吧。” 朱小筱笑眯眯地挽起甘采儿的手臂,然后狠狠地掐了一把。甘采儿痛得龇牙咧嘴,但面具掩住了一切。 然后,他们一行人,拿着通行证,终于上了摘星楼的四楼。 第189章 甘采儿一行人,刚上得四楼,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孟煜迎面而来。 “兰公子,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又见面了。”孟煜笑着打招呼 一瞬间,甘采儿头皮都快炸了!! 朱小筱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挽着的胳膊正在微微发抖。她不由担忧地看向甘采儿,只见对方牙帮子紧咬,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哦,原来是给气得发抖! 兰亭舟见孟煜对直朝他们过来,眸子也不由一沉。他眼角余光扫过甘采儿,见她满目怒意,不由心中一松,有莫名的安心。 “孟公子,幸会。你今日也是来摘星楼猜灯谜?”兰亭舟客气地寒暄,语气清冷疏离。 “那倒不是,几个朋友约在此处聚会而已。”孟煜仍是笑着,目光有意无意瞥向甘采作。 “既如此,那便不耽搁孟公子与友人相聚了。”兰亭舟微微拱手,略侧身打算带着一众人离开。 谁知他刚抬步一走,孟煜随后就立即跟上。 “无妨,无妨。我刚才喝多了酒,正出来散散酒气。兰公子,你是看中哪一盏灯呢?”孟煜热心地问着。 兰亭舟那种古板沉闷的性子,怎么可能对花灯有兴趣?他肯来赢花灯,自然是甘采儿想要。这一点,孟煜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果然,兰亭舟脚步一停,扭头看向他,淡声道:“我对花灯无甚兴趣,只是内子喜欢,她看中五色莲花琉璃灯,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替她争一争。” 是的,摘星楼的灯王,不是猜中了灯谜就能拿到,而是要打败所有对手,才能得到。 既然被称为灯王,自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首先,要走到灯王面前,就得将四楼所有的灯谜全猜中,通关之后,才能获得争夺灯王的资格。 其次,得把莲花琉璃灯下的十条灯谜全猜中,那么就可以拿走灯王。 但是,若有几人同时都达成了前面的条件,那么灯王最终归谁所,就得几人各自出灯谜互猜,直至最后胜出一人,那才能抱得灯王而归。 所以,每年摘星楼的灯王之争,都是一大盛事,其精彩之处,会让人们津津乐道许久。 当然,也不是每一年都有此盛况。由于摘星楼出的灯谜太难,曾经一连好几年,通关四楼的人一个都没有,就更遑论走到灯王面前了。 可尽管如此,摘星楼却仍不改初衷,灯谜的难度是一年更胜一年。因而,不是每一年的灯王,都会被人赢走。 “哦,兰夫人这看中了灯王?真是好眼光!”孟煜挑唇一笑,朝甘采儿看去。 “今年这盏五色莲花琉璃灯,是由宫中造办处出品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不过,听说同一批做了五盏。” “兰夫人若喜欢,倒也不必执着于摘星楼这一盏。” “我倒可以帮你们寻得一盏。” “孟公子的好意,我在此先谢过。”兰亭舟声音清冷,表情淡淡。 “猜灯谜,赢花灯,本是件幸事。若花钱去买,反倒败了兴致。” “区区几个灯谜而已,还不至于让人畏足不前。内子既然喜欢,我为人夫,总不能让她空欢喜。” 说完,兰亭舟牵起甘采儿的手,带着她向最近的一盏花灯走去。 甘采儿心里阵阵发虚,她总觉得兰亭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兰亭舟牵着她的手,她低垂着头,乖乖的跟着,半声都不敢吭。 在路过孟煜身边时,她瞄到孟煜目光蓦地阴鸷沉郁,死死盯着她的手。而她的手,此刻正被兰亭舟牢牢地握着。 甘采儿一颗心,瞬间拎到了嗓子眼。 第189章 兰亭舟牵着甘采儿缓步向前,脚步不疾不徐,他的手微凉、干燥,且稳。孟煜的视线如芒刺背,让甘采儿不由神经紧绷,她不自觉地想抽回手。 可抽了一下,没抽动。 “这在大庭广众呢,旁人看到要笑话的。”甘采儿往兰亭舟靠了靠,压低声音小声道。 “我带自己夫人逛花灯,谁能笑话?”兰亭舟微微侧头,斜睨了她一眼,声音清冷。 兰亭舟目光淡然,带着一丝薄凉。甘采儿心中一揪,蓦地警铃大作。不对劲儿,兰亭舟情绪十分不对劲! 这人一向聪明绝顶,别是猜出了什么吧?甘采儿心里打鼓。 兰亭舟的“杖三十”,还言犹在耳,甘采儿忍不住冷汗“唰唰”直冒,莫名就觉得屁股疼。不行,绝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甘采儿一咬牙,猛地使劲,挣脱了兰亭舟的手掌。在兰亭舟脸色还来不及变之时,她向他扑过去,亲亲热热地,两手牢牢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抬起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满目含笑:“那好呀!只要你不怕人笑话,我就更不怕了。反正我是戴着面具的。” 甘采儿声音娇俏,还带着一丝小得意的炫耀。 虽然兰亭舟看不到她脸,但他完全能想像到她的模样,眉目带笑,嘴然微翘,得意得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山雀。 “我有什么好怕的?”兰亭舟淡淡一哂,眸里的凉意渐渐淡去。 要论哄兰亭舟,甘采儿那是专业的,转瞬之间便能手到擒来! 她紧紧挽着兰亭舟,像是挂在他身侧的一个挂件,完全不顾路人纷纷侧目,惊诧的眼光。 “这,这,这实在是不成体统!”韦石安看不下去,直摇头。 “不行,我得提醒兰兄去。” 说着,韦石安一振衣袖,就待快步上前。 朱小筱伸手拽住他,瞪了他一眼:“人家两夫妻的事,要你管?” 韦石安脚步一顿,瞬间偃旗息鼓。 “哦,那,那我不管,不管了。” “走,我们上那边解灯谜去。”说着,朱小筱将韦石安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甘采儿则指着一盏玉兔宫灯,朝兰亭舟欢快地道:“你看,你看,这灯做得真精巧,那兔子眼睛还在转呢~~~” 他二人此时并肩站在彩灯之下,双双看着那盏正在旋转的玉兔宫灯。 他俩一人清雅俊朗,温润儒雅,一人小鸟依人,目光潋滟;一人仰着头,满身雀跃,一个眉眼低垂,满目温柔;一月白,一艳红......当真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璧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十分养眼。 “呵呵,这天底下,就我哥和我嫂子最般配。”兰亭之在一旁乐呵呵地道。 兰亭舟闻言,略侧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却并未有责怪之意。 他此时,是彻底被甘采儿哄好了。 可甘采儿只顾哄好了眼前这一个,却没看到身后的另一个,手掌紧攥在一起,青筋浮现。 孟煜眼中眸色冷厉,眉宇凝起一股煞气。他一抬脚,就要往二人方向过去。 身旁的禇明渊忙一把按住他:“孟三,你今儿可别在这儿生事。你要是搅了摘星楼的灯会,我哥得剥了我一层皮!” 摘星楼是司南伯诸家名下的产业。 禇明渊今儿一早就看出孟煜有异常,就怕这人一时发霸王脾气,不管不顾地,要闹出什么事来。所以,他一直就跟在孟煜身边,把人给看着。 最初,诸明渊见孟煜一直盯着沈云曦看,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当甘采儿出现时,禇明渊才知道,自己真是一点没想错。 孟煜这家伙就是在打甘采儿的主意! 这真是惊掉了褚明渊的眼珠子!兰家小娘子可是正经的良家妇人。“强抢良家妇女”,是触犯大雍律法的,若是真闹大了,孟煜得要上堂受刑! 兰家小娘子虽生得美,但也仅仅就是美而已,还不至于到貌若天仙,美至绝色的地步。怎么就让孟煜这样着迷,甘冒如此大风险,也不肯撂开手呢? 褚明渊是百思不得其解。 孟煜被禇明渊一拦,理智清醒了一分,他扭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禇明渊。 “禇老幺,你去把楼里所有灯谜的谜底都给我找来。” “孟三,你不至于吧?人家两夫妇之间秀恩爱,你去掺和干嘛?” 褚明渊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好友,甘采儿是有夫之妇,而且人家的夫,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但褚明渊万万没想到,他的“人家两夫妇”这一句,像是一根针,扎在孟煜最敏感的神经上,让他整个人瞬间迸发出浓烈的煞气。 “你去不去?!你若不去,我现在就直接去把那灯给抢了!” “孟三,你大爷的!你可千万别乱来!我去,这就去,你且等着。” 孟煜一身戾气,看得褚明渊直发怵。这小霸王怎么突然间就变阎王了?他哪来这么凛厉的杀气,怪吓人的。得,以后兰家小娘子的事,他还是少多嘴的好。 没多久,禇明渊就拿了一大叠纸条返来,将其递给孟煜。 “喏,全在这里了。包括灯王下面那十条也在里面。你自己一个一个挨着去找,然后再拿去兑换。” 孟煜觑了眼回廊里的兰亭舟和甘采儿,然后将纸条扔回褚明渊怀里。 “你先拿给皇甫,叫他找机会去帮沈云曦,让她也顺利到灯王那里去。” 褚明渊一时有些发懵,这下他属实搞不懂了。孟煜这是到底是看上了谁呀? 四楼的灯谜果然不简单,兰亭舟停停走走,将回廊里一圈灯谜猜完,竟花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他并不觉得累,也丝毫不觉得烦。因为这一路,甘采儿都攀着他的胳膊,时不时与他撒娇。甘采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他了,这让他觉得,灯谜若再多一些,也无妨。 将猜出的谜底交给摘星楼后,兰亭舟终于带着甘采儿进到挂着灯王房间。 说是房间并不太确切,应该叫做亭台。 摘星楼的顶楼正中间,专门为灯王搭了一座木质的亭台,四周檐角飞翘,下悬一串串铜铃,随微风轻动,不时发出清脆声响。而今年的灯王,五彩莲花琉璃灯正高悬于亭间正中,发出斑斓而璀璨的光。 “果然是灯王,当真是漂亮。”甘采儿不禁赞叹。 这几层楼走下来,摘星楼中精美的花灯数不胜数,可在这盏灯的面前,全都相形见拙,不值一提。 甘采儿正在感叹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 “兰公子,你也在这里?” 甘采儿蓦然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少女,眉目如画,娴静淡雅,一双秋目澄如净水,一袭白衣更是洁净如新,点尘不染。 正是沈云曦。 第189章 “沈小姐也通关了?恭喜。”兰亭舟微微颔首,面带微笑。 甘采儿惊疑不定,兰亭舟与沈云曦,他们二人是何时认识的?! 前世,两人是在兰亭舟成了状元之后,才有机会相识的。而这一世,除了上次在佛光寺惊鸿一瞥之外,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呀? 甘采儿一路抓着兰亭舟的手松了,怔怔地垂了下来。 兰亭舟蓦地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不放开。 “兰公子见笑了,我来得比兰公子早,却不如兰公子通关得快。与兰公子相比起来,我还是差太远。”沈云曦谦虚道。 亭子里灯亮人少,目前只有他们三人在。甘采儿撒手,兰亭舟抓人的举动,沈云曦瞧得清楚。于是,她浅笑着看向甘采儿。 “兰公子,这位可是尊夫人?” “正是内子。” “小女子沈云曦,见过兰夫人。”沈云曦朝甘采儿福了福,正式行了个礼。 “兰公子拜在祖父门下,我曾与他论过几次儒学之道。是以,刚才言语中,便随意了些。还望兰夫人见谅。” 甘采儿心中一叹,沈云曦还是这么的观察细致入微,通透聪慧。只需一眼,她便能猜到大概,果然是与兰亭舟一般聪明之人。 于是,她也向沈云福了福身,还了一礼:“沈小姐哪里话来。夫君承蒙沈大人看中,能拜在他门下,是一大幸事。沈小姐与他是同门师兄妹,有些亲近也在情理之中。我哪会介意。” 甘采儿口头上虽如是说,可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兰亭舟拜在沈晋伦名下这事,他从未向她提起过。或者说,兰亭舟在求学或仕途上的事,都极少与她提起。 就好像,她永远也跨不进他那一方世界,但沈云曦就可以。 前世,她去兰亭舟的书房,不是给他送吃的,就送自己。书房于兰亭舟而言,是一个极为正经严肃的地方,而她却总喜欢看他破防,最爱在他严肃时坏心地逗弄他。后来,兰亭舟便下严令,禁止她踏入书房一步。 可在再严的禁令,也阻止不了她。想来那时,他对她是既恼恨又愤怒吧。 而沈云曦的待遇,就与她截然不同。沈云曦自嫁他之后,那是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他书房。 他们两人经常在书房中谈古论今,朝堂上的事,他也愿意讲给她听,并听取她的意见。后来,沈云曦每日都要去书房,帮他整理眷抄典籍。 这两人才是心心相印呢。 甘采儿很庆幸自己此刻戴着面具,才让她一脸的心酸落寞,无人看见。 “沈小姐,你等等我呀~~~” 随着这一声呼喝,一道紫色的人影飞奔而至,然后在沈云曦面前戛然而止。 甘采儿定睛一看,这一身紫色锦袍之人,也是前世一位老熟人,皇甫轩。 “皇甫公子,你也通关了?恭喜。”沈云曦微微欠身,礼貌且疏离。 甘采儿不由抚了抚额,有皇甫轩在的地方,可有得乱了。 京都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皇甫轩是沈云曦的追求者,最狂热的那种。而他同时也是孟煜狐朋狗友之一,最铁杆的那种。 思及此处,甘采儿心中忽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还不等她细想,便看到一身玄色锦袍的孟煜,慢条斯理地跨进了亭子。 “皇甫,你跑这么快干嘛,人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孟煜挑唇,戏谑一笑,但目光却落在甘采儿身上。 “见过孟三公子。”沈云曦淡淡颔首。 “沈小姐,不必多礼。”孟煜一抬手。 甘采儿瞅着这二人,不由心中奇怪,这两人什么时候会猜灯谜了?而且竟然能将摘星楼四楼给通关了?! 她不由盯着二人多看了几眼,当看到皇甫不停偷瞄沈云曦时,她忽然就想通了,这二人多半是作弊了! 完了!这二人手上定是有谜底。 甘采儿不禁垂下眸子,撇了撇嘴,看来,今天这盏琉璃灯自己是无缘了。 忽地,她手心被人轻轻捏了捏。 “不用担心。”头顶传来兰亭舟淡然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却让人安心。 “哦。”甘采儿闷闷地点头。 皇甫,是大雍朝唯一铁帽子王的姓氏。大雍朝本该姓的是皇甫,而非公孙。可以说整个天下,是皇甫家让给公孙家的,所以皇甫家在大雍朝的地位超然。 皇甫轩想要这盏灯,或者他想让沈云曦得到这盏灯,都是轻而易举的事。甘采儿不觉得今日兰亭舟会有机会,这与学问无关,也与会不会猜灯谜无关。况且,她也不想兰亭舟因一盏花灯,而去得罪权贵。 不值当。 于是,她也捏了捏兰亭舟的掌心,小声道:“灯不灯的,不紧要,把银子赢到手就行,那个更实惠。” 只要能解出琉璃莲花灯的十条灯谜,便能得一百两的赏银,这个是不限制数量的。 亭子就那么点大,甘采儿自认为很小声的声音,很隐蔽的小动作,其实在另几人眼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孟煜唇角微抿,脸上虽仍是轻佻的笑,但眸底却浮出乖戾之色。 只见他手指尖微微一动,“噗”“噗”“噗”的声音随之响起,然后,琉璃莲花灯的亮光忽就灭了。不仅是莲花灯里的光灭了,而且靠近亭台周围一圈的花灯,全灭了。 在巨大的光亮中,突然陷入黑暗,真可谓是眼前一黑。甘采儿只觉得两眼像是瞎了一般,啥也看不到。 四楼的灯王突地一黑,整个摘星楼便像炸了锅,楼上楼下的人都议论纷纷。 “呀,四楼出什么事了?” “莲花灯怎么就黑了?不会是有人要偷灯吧?” “开什么玩笑呢,那是在四楼呢。偷灯的人难不成要飞出去?” “这灯宫里做的,统共才几盏,若查的话,一查一个准,谁会没事偷这灯呀。” “那要不就是灯坏了?” “应该不会吧,摘星楼的灯会可是办了几十年了,从来还没出这种事呢。” “各位稍安勿躁,敬请放心,我们每层楼都有专人看管,会马上就处理的。” ...... 只片刻,甘采儿便到周围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她觑着眼看过去,似乎是摘星楼里的伙计们赶过来查看情况。 经过了几息的眼盲之后,这会儿,若眯着眼,已经能大致看清些轮廓。甘采儿看到五六个伙计模样的人在检查周围的花灯。 “孙掌事,这些灯都没问题。”有伙计道。 “那点上,快些点上。”孙掌事声音着急。 谁知,孙掌声这话音刚一落,蓦地一道女子的惊呼声忽地响起。 “啊~~~” 这道声音尖锐而短促,带着措不及防的惊慌。 甘采儿心中一凛,她听得出来,这是沈云曦的声音!正待她极目往沈云曦站的地方看过去时,忽地,周围灯光大亮。 摘星楼的伙计们将灯点亮了。 于是,众人就看到,沈云曦歪斜地倒在兰亭舟怀里,而兰亭舟正单手搂着她。 两人之间,几乎是贴在一起。 甘采儿一脸错愕地,张大了嘴。 第189章 灯亮之后,不仅是甘采儿一脸错愕,点灯的伙计们也皆一脸的不可置信。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兰亭舟与沈云曦身上,特别是兰亭舟。 因为,他不仅怀里抱着一女子,而且手上还牵着另一女子。 啧,啧,这位公子,可真有齐人之福呢。周围的眼神,无一不在臆测这三人之间的关系。 而专门从远处赶来瞧热闹的人,则一眼就认出了兰亭舟与沈云曦的身份。而后,他们看向两人的眼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雪雁从亭子外冲了起来,满眼都是焦急。 因一张通行证只能进一人,所以雪雁并没有随沈云曦进来,而是站在亭外候着。此时,她再也顾不得摘星楼的规矩,直接强冲了进来。 “我脚抽筋了,雪雁,你过来扶我。”沈云曦虽脸色一片绯红,但神色却并不慌乱。 而兰亭舟则是更是从容淡定,他眉眼不惊。仿佛他怀中不是一香软的女子,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物。他连眼皮都没多抬,只是将甘采儿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待到雪雁将沈云曦扶起,等她彻底站稳后,兰亭舟这才松开手。 “兰公子,大庭广众下,你怎能如此无礼!”皇甫轩对兰亭舟怒目而视,语气忿然。 “不关兰公子的事。”不待皇甫轩再发作,沈云曦一口截断了他的话头。 “刚才不知何物打了我一下,我小腿突然抽筋,幸得兰公子出手相助,不然我定会摔倒在地。此番事发突然,刚才是我举止失矩,还望大家知晓。” 沈云曦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其声不高,但所说的话,却让周围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刚才突发意外,是她不小心跌倒,而兰亭舟不过是好心相助。 沈云曦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并没有因为可能会遭受的非议,而语意含糊,将兰亭舟拖下水。 她此言一出,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复杂。有震惊痛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不怀好意的,还有目露邪念的...... 沈云曦倚着雪雁站立着,看得出来她此时腿部仍有不适,但她的背挺得很直,神色荡坦,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 沈云曦是骄傲且倔强的。她与兰亭舟是一路人,死也不会折了自己的风骨。 甘采儿微微叹了口气,她往旁走了一步,向沈云曦行了一礼,满脸歉意地道:“沈小姐,其实都是我不好。” “刚才突然没了光,我吓了一大跳。惊慌之中,我也不知踢到了谁。原来是伤到了沈小姐,当真是对不住。还望沈小姐见谅。” “幸好是夫君将你扶住,若不然,小姐因此受了伤,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众人闻言,更是一片哗然。 兰亭舟则是蓦地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沈云曦也是一脸诧异,她完全没想到,甘采儿竟站出来帮她解围。 甘采儿这一番话,无疑是将责任往她自己身上揽。而沈云曦清楚地知道,刚才绝不是她踢的自己,而是一个石子样的硬物打在腿上。 这位兰夫人为何宁可无出生有,担着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也要帮她?沈云曦想不明白,她与兰夫人可是素昧蒙面。 兰亭舟也想不明白。 只有孟煜能明白,所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讥诮不屑的笑。 甘采儿如此做,不过是不想沈云曦声名受损罢了。前世沈云曦于她有恩,所以她是绝不会让沈云曦受这无妄之灾的。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甘采儿大致能猜到是谁。他何为这样做,甘采儿也能猜到。 只是,沈云曦日后嫁给兰亭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嫁,而不该背着这些污名。 能上摘星楼四楼的人,几乎全都是京都的饱学之士,基本认得兰亭舟,更是熟知沈云曦。 甘采儿的话一出口,众人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风流才子俏佳人,双女争一男什么的。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停地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随着兰亭舟在京都名气越来越大,甘采儿的名声也渐渐传开,只不过她的名声,不是美名,而是凶悍之名。特别是她在旦州的事迹,现已陆陆续续传到京都。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兰亭舟是“家有悍妻”。 甘采儿向沈云曦道完歉后,就拉着兰亭舟离开了,灯王也不争了,赏银也不要了。这个地方,她觉得一刻也不能再呆。谁也不知道,孟煜后面还会有什么歪招儿,损招儿。 出得摘星楼之后,之前一直沉默着的兰亭舟忽角开口道:“沈云曦摔倒不是你弄的。” 兰亭舟是在陈述,而非询问。 “嗯。”甘采儿倒也没反驳。 “为何如此?”兰亭舟深深地看着她。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坏了名声。”甘采儿道。 “那你的名声呢?”兰亭舟问。 “我?我不怕。再说,我也没什么名声好在意的。”甘采儿自嘲地一哂。 “我在意。”兰亭舟握住甘采儿的手。 “下次别再这样。这等小事,我自会处理。” 甘采儿撇撇嘴,他要怎么处理?是想提前娶沈云曦过门吗? 也是,这本就是孟煜打的算盘,好让兰亭舟早些把她扫地出门! 甘采儿心中一恼,一使劲,甩开兰亭舟的手,“蹬蹬”几步,自己跑上了马车。 兰亭舟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兰公子,请留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兰亭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摘星楼伙计模样的人朝他快步跑过来。 “何事?”兰亭舟问。 “公子虽放弃灯王,但四楼通关该得的赏银还是要给的,我家掌柜请公子移步一叙。”伙计态度很恭敬,话也说得客气。 兰亭舟眼前闪过那盏琉璃莲花灯。他略一思忖,便跟随伙计又进了摘星楼。 此时,摘星楼的四楼之上。 皇甫轩正对孟煜极度不满地控诉:“孟三,你看你干的好事!之前不是说好了,要让沈小姐倒我怀里的?” 孟煜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这黑灯瞎火的,我能把人打中,就已经很不错了。沈云曦要往哪个方向倒,这我还能管得到?” “再说了,你不是一直站她身边的,怎么不眼明手快将人扶住?这会儿还有脸还来怨我?” 皇甫轩让孟煜怼得哑口无言,气闷地坐在一旁。 褚明渊看着孟煜,神色若有所思,他怎么觉得这事,那么像孟三故意把沈大才女往兰亭舟那里推?若这两人在一起了,那他就好把兰家小娘子弄到手? 感受到褚明渊的目光,孟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褚老幺,那盏莲花灯我要了,一会儿你去取下来,我带走。” 皇甫轩当即不干了,大声道:“喂,孟三,那灯我是要拿去送给沈云曦的!” 孟煜瞥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皇甫,你死心吧!刚才她都没要那灯,这会儿更不会要你送的。” “皇甫,我看你还是换个人追,沈云曦是不会嫁你的。”孟煜拍着皇甫轩肩膀,难得语重心长。 “你放屁!”皇甫轩一把打开孟煜的手,“你没听说过‘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吗?” 正在两人打闹时,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进了雅间,他径直走到褚明渊身边,躬身小声道:“小公子,兰公子已经请回来了。” 褚明渊扭头看向孟煜:“你让我把兰亭舟拦下,是又要做什么?” 孟煜散漫地道:“不做什么,你让人缠住他一炷香时间就行。我要去讨笔债。” 说完,孟煜身形一闪,便没了人影。 第189章 甘采儿气哼哼地回到马车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兰亭舟上来,不由觉得奇怪,正准备下车去看看。 小红把她拉住,道:“刚才,我看到有摘星楼的伙计出来找姑爷,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姑爷就跟着他又进摘星楼了。” “他又去摘星楼干嘛?”甘采儿问。 “好像是说姑爷在四楼通了关,按规矩也该有赏银,所以让他回去领了再走。” 孟煜在摘星楼里,这让甘采儿怎么也不放心,总觉得这事不对劲儿。 “小红,你让墨砚进楼去找他,那几个赏银不要也罢。顺道再把小豆丁也叫出来,咱们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好好的摘星楼,怎么在你眼里就成‘是非之地’了?” 甘采儿话音刚落,马车外就响起一道懒洋洋的戏谑之声。 甘采儿心中猛地一激灵,一把将车门推开。然后,她就看到站在车前的孟煜,还有倒在车辕处,无声无息的墨砚。 孟煜抬起手,向后招了招,冯昭从他身后一闪而出。 “狗腿子,你别又想弄昏我!我家小姐和孟三公子的事,我都知道的!”小红瞪大眼,对着冯昭怒目而视。 冯昭刚扣上暗器的手,便悻悻地停了。 “啧,真是麻烦。”孟煜不耐地轻啧一声,一挥手道,“冯昭,快把你媳妇儿弄走。” “什么?!”小红突地惊叫起来。 她手指着冯昭,满脸的不肯相信。 “小姐,你,你竟让我嫁的是他?!” “我呸!这人又丑又难看,还矮!” “喂,你说谁丑呢?!”冯昭瞬间气得跳脚,“你以为我想娶你?!指不定是你怎么逼我的呢!” 甘采儿一默,一言难尽地看着对骂的两人。 前世,小红确实是嫁给冯昭,而且冯昭对小红也挺好。小红远比自己幸福。这也是为何前几次小红被冯昭抱来抱去,甘采儿没怎么管的原因。 听着他二人吵来吵去,孟煜皱起眉,眼中的不耐越发重了:“冯昭,你要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冯昭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身影一闪,掳了小红就原地消失了。 “你这狗腿子,看我不打死你~~~” 远远地,传来小红愤怒的声音。 孟煜抖了抖衣袍,一弯腰,进了马车。 “冯昭也全都知道了?”甘采儿问。 “不全知道,我只给他说我做个了梦,在梦中学了些卜卦的本事。”孟煜答。 “你这样频繁出现,会让兰亭舟发现的。”甘采儿冷声道。 “呵,你凭什么以为,兰亭舟就没发现?”孟煜不屑地冷嗤一声。 “你什么意思?!”甘采儿一惊。 什么叫“兰亭舟就没发现”?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甘采儿的心忽地“砰砰砰”乱跳,没来由的一阵阵慌张。 看甘采儿一脸惊慌的模样,想来她并不知道兰亭舟曾去东城的宅子找过自己。 兰亭舟既没说过,那孟煜也不必多说。 “你在紧张什么?”孟煜睨她一眼,目光?暗。 “我紧经什么?!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是有夫之妇吗?你非得再害死我一次才甘心?!”甘采儿此时是又惊又怒。 “你早些和离,不就没事了?”孟煜垂下眼,淡声道。 “所以,你才一手策划了今天的事?” “碰巧而已。正好有这机会,自然要撮合一把,也让他俩早日好事成双。”孟煜松懒地回道。 甘采儿沉默了。 其实孟煜说得没错,兰亭舟与沈云曦二人迟早是要在一起的,那早点自然比晚点好。只是,她发现自己打心底里,对此十分抗拒。 “离春闱还有一个月,你这样做不是让他分心吗?别忘了,你可是有三十五万两的银子,还得靠他呢。” “你放心,兰亭舟会夺状元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会比前一世更加确定。除非他缺考,当然,他更是缺不了考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甘采儿狐疑地看着他。 孟煜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为了让她安心,还是耐下心来解说:“杜恪的身份,你该是知道了吧?” 甘采儿点点头。 “所以,只要他过了春闱,进入殿试之后,他就定会是状元。他这一世的名声,比前世好上十倍不止,他得状元,可谓是实至名归,就算陛下偏点心,也不会有人质疑。” “那,那要是他过不了春闱那场呢?” “呵,你是看不起兰亭舟,还是想和我故意抬杠?”孟煜给她气笑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春闱前不能让他与沈云曦在一起。”甘采儿口气坚定。 孟煜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缓缓逼了过来。甘采儿往后直躲,可还是让他的手指钳住了下巴。 “囡囡,你到底是在担心兰亭舟的考试,还是根本就舍不得与他和离?嗯?” 孟煜的手劲很大,捏得甘采儿的下巴生疼,眼泪花花直往上涌,她根本就张不嘴说话。 “其实,你也可以不和离。”孟煜忽地一挑唇,勾起一抹薄怒的冷笑。 “一旦成了寡妇,我同样可以娶你过门。” “啪!”地一声,甘采儿猛地一巴掌,扇到孟煜脸上。其力气之大,直接将孟煜的脸扇得侧到一旁。 “孟煜,你敢?!”甘采儿怒极。 孟煜用舌尖顶了顶被扇的半边脸,而后转过头来,笑着看向甘采儿,眼里满是嗜血的光。 “你倒看我敢不敢!” 甘采儿浑身一僵,被他眼中阴冷的煞气魇住。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孟煜再度一点一点逼近自己。 他俯身在她耳边,极轻声问。 “囡囡,我的鸳鸯荷包呢?” 孟煜的声音,温柔且缱绻,却透着寒意森森,甘采儿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早做好了。”甘采儿咬着牙道。 “那好,我改日上门来取。” 甘采儿心里大慌,绝不能让他上门! 她再也顾不上害怕,忙道:“不,我给你送去。” “好。”孟煜挑眉一笑,一双桃花眼,眼波潋滟。 “明日下午,送到东城那宅子来。” “你若是不来,我便自己去取。” 第189章 甘采儿一夜未眠。 她拥着锦衾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直至天明。 第二日,小红进屋准备伺候她洗漱时,见她一脸憔悴的模样,不由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眼里全是血丝,你不会是一整夜没睡吧?”小红担忧地看着她。 甘采儿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道:“小红,替我梳妆,待会你随我去一趟望京酒楼。” 小红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道:“小姐,今儿天色不好,怕是又要下雪。” “你若是有什么想买的,只管对我说,我去跑一趟就成。你就别出门了。” “小红,我不买东西。我是去见人。” 是的,甘采儿并不打算去东城的宅子见孟煜,而是将人约去了望京酒楼。 虽她一向大大咧咧的,不爱动脑子,但却本能地,不想与孟煜在他私人的地盘里见面。 确实,孟煜是存了私心。他想把甘采儿圈在只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之内。东城的那处宅子,在他眼里就该是他俩日后的家。所以,他把约会的地点定在此处。 但,甘采儿不肯来,只传信让他去望京酒楼。 “她还说什么呢?”孟煜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冯昭,手指把玩着桌上的琉璃莲花灯。 冯昭摇摇头,道:“来送口信的是酒楼的伙计,只说有贵客包下雅间,特地来请你去一叙,旁的便再没了。” “啧,这大冷的天,好好的家不回,非得呆外面。”孟煜嗤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披了件大氅,出门往望京酒楼去了。 甘采儿并没等多久,孟煜便挟着一阵寒风,推门而入。 此时,甘采儿盘腿坐在靠窗的罗汉榻上,正亲手在煮一壶水果花茶。孟煜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扑鼻的茶香,清新淡雅,还夹着一丝香甜,是甘采儿最喜欢的味道。 “怎么不去宅子里?”孟煜在榻上落坐,与甘采儿隔着榻上木几相对而坐。 甘采儿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放在木几上,推了过去。 那是一只藏青色素锦缎荷包,上绣着两只五彩的鸳鸯,正是甘采儿答应孟煜的样式。 锦缎是最好的素色云锦,那两只鸳鸯嘛......呃,就不太好评。只能说,勉强能认出来是一对儿鸳鸯。能绣成这样,甘采儿确实是尽力了。 不过,瞧上去比另外一只的竹子要好上不少。孟煜很满意,当即就将荷包挂在腰上了。 甘采儿见他把荷包挂上,不置予评,专心煮自己的水果茶。 从孟煜进屋起,甘采儿就没说过一句话,只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眼都没抬几次。 甘采儿历来是生动的,脸上藏不住事。不管是高兴,还是难过,哪怕是生气,其眉眼都十分灵动,活泼泼的,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似的。 很难得见她板起脸。而此刻,她便是一脸冷冰的,面无表情。 孟煜知道,这是真惹到她了。可她老拖着不肯和离,这越过了他的底线。其它什的么事,他皆可依着她,纵着她,唯有这一条,不行。 孟煜垂眸想了想,忽出声道:“我比去年长高了二寸。” 甘采儿正在拔炭火的手一顿,抬眼看他,觉得有些莫名。他长高了,关她什么事?还巴巴的给她来说,是显摆他很能长? 见甘采儿终于肯正眼看自己了,孟煜挑唇一笑,然后将自己的衣袖抖了抖,道:“去年的衣服都短了不少,不太合身了。” “囡囡,你帮我做两身新衣吧。” 甘采儿顿时气笑了,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太不要脸了!! “卫国公府是缺绣娘吗?”甘采儿冷声道。 孟煜被怼,倒也不恼。他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几口,才缓声道:“梅婉清不久后,就要出发去慈云寺。” “我可以保证不让她出事。” 说完,孟煜朝她勾唇微笑,声音带了点鼻音,十分亲昵:“就一套,从里到外,全新的一套。” 这混蛋,总是知道如何拿捏她!甘采儿心里愤恨地骂着,不停捶打着孟煜的小人。 她承认,自己可耻地心动了。 “她什么时间出发?”甘采儿问 “具体时间还没定,左右就是开春前。”孟煜散漫地道。 甘采儿抿紧着唇,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硬梆梆地开口:“你想要什么款式的?” 孟煜低笑出声,十分愉悦:“只要是你亲手做的,什么都好。” 甘采儿使劲儿地戳着小炉里的炭火,就像是在戳孟煜。她决定给孟煜做一套从里到外,全都是绿油油的衣服! 她正在心里骂着孟煜,忽见他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 “你,你干什么?!”甘采儿瞬间惊跳起来。 “你不是要给我做衣服?”孟煜奇怪地看她一眼。 “做衣服就做衣服,那你脱衣服干嘛?” “你做衣服都不用量尺寸的?”孟煜一挑眉,看着她。 看着孟煜那一脸戏谑,明晃晃的不正经,甘采儿哪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于是,她抄起身后的软枕,就往孟煜身上砸过去。 “你这下流胚子!不要脸!” 孟煜呵呵一笑,伸手接下软枕。 “我若真是下流,你还能好好地在这儿坐着?” “我刚说了,去年的衣服都已经不合身。若是要新做,真是要重新量尺寸的。囡囡,你别想得太多。” 甘采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脱得只剩一身中衣的孟煜,终究还是动手给他量了尺寸,因为做衣服,确实要有尺寸,她不是老师傅,仅靠目测就行。 孟煜的歪心思,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就像孟煜所说,她身上没有哪一处,他没见过。同样的,他身上的每一处,她也都见过。所以,她倒也不会特别害羞或是避讳。 甘采儿找酒楼要来一卷软尺,然后围着孟煜开始量尺寸。她还没怎么呢,孟煜自己倒先受不了了。 “嗯...”他忽地,低沉地闷哼一声,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一瞬。 紧接着,他一把将甘采儿抱住,头埋在她颈间,声音暗沉沙哑:“囡囡,你早些和离吧,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甘采儿身子一僵,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她收起软尺,将孟煜推开一些,然后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正色道:“和离,我是一定会和离的,但不是现在。” “你若想让我变寡妇,那尽管去杀了兰亭舟。他若死了,我给他守一辈子的寡,然后定会为他报仇。” “孟煜,前世你我之间有恩有怨,我虽因你而丧命,可我从未把你视为仇人。若今生你害死兰亭舟,你与我便是生死之仇。” 甘采儿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愤怒。 这是她昨夜想了一夜,才想通的法子。孟煜这人,她约束不了,但她自己,她还是能说了算。 大不了,鱼死网破,也算还了兰亭舟前世之恩。 孟煜修长的手指,抚上甘采儿的脸庞,细细地临摹她的轮廓。 他轻声道:“只要你肯和离,我等着便是。” 最后,甘采儿带着写满了各种尺寸的纸条,离开了望京酒楼。 坐上马车时,她想,自己今日本是来送荷包还债的,怎的最后又给饶进去一整套衣服呢? 甘采儿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坑了。 第189章 也不知是甘采儿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还是孟煜开始忙碌了,总之,自那日见面之后,孟煜便没再出现在甘采儿面前。 甘采儿为避不小心又撞上他,也尽量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就算要出门参加各种聚会,她也会提前打听清楚,都有哪些人在。 从元宵节之后,丁佩兰在整个京都城内火了一把。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里,总能听到她的绯闻八卦。群众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丁佩兰与裴璋之间本是对坐下棋,几经各路人马加工后,已经传成了二人在榻上私混,然后被赵岑当众抓奸。 丁佩兰整整一个月足不出户,任何人都不见。但甘采儿却坚持不懈地给她递帖子,说想见她一面,要好好的给她赔罪。 甘采儿没想到元宵节那事能闹这么大,丁佩兰可以说是名声尽毁。不过,以她对丁佩兰的了解,此事对她打击虽不小,但以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本事,等风头一过,她还是能东山再起的。 毕竟,丁佩兰是肯替人做事,而且还能把事做好的人。 赵岑与丁佩兰彻底反目成仇,其它往日与丁佩兰交好的贵女也都与她断绝了来往,生怕她不好的风评牵连了自己。 只有甘采儿一人,愿意往她身边来。 丁佩兰对甘采儿是恨的,恨到极处,甚至恨不食其肉,啖其血。但以往圈子里的所有人,对她都避之不及,只有甘采儿肯理她,而且每一次来,都还带着丰厚的礼物,说是赔罪。这就让她心里略微好过了些。 兰亭舟是这次科举中最热的人物,如果他能高中,说不定靠着甘采儿,她还能重回世家圈。 所以,丁佩兰最后终于见了甘采儿。这条断掉的“友谊线”,经过甘采儿的努力,终是续上了。 当甘采儿又送出去一只金簪之后,小红抱着银票匣子往她面前重重一搁,气鼓鼓地道:“这个匣子,还是小姐自己管的好。” 甘采儿见小红神色不对,便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竟然二万五千两的银子都没了?甘采儿也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她们到京都也不过半年,半年就用了这么多钱......难怪小红生气。 甘采儿讪讪地将钱匣盖子合上,冲小红一脸讨好地笑:“呃,这不是还有几天就春闱了嘛,等夫君考中了状元,我们就有钱了。” “是隔几天就春闱了,但姑爷要当状元,还得要二个月呢!再说,等夫人要着赌债,再送到京都,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那家里这几个月,全喝西北风不成?!”小红越说越气恼。 自家小姐真是个心大的,花起钱来眼都不眨,说好的店铺都还没买,钱就给花没了。 听小红这么一说,甘采儿才惊觉,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为了接近丁佩兰和赵岑等人,她确实花掉太多的钱。 可眼下,有什么地方可以赚到钱呢?她开动脑子,拼命地想着。在她挖空心思,冥思苦想之后,还真让她想到一个办法。 于是,她坐上马车,去找朱小筱。 “小筱,我没钱了。”甘采儿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 朱小筱十分惊讶,她知道甘采儿来京都时是带着二万多两银票的。这是什么样的花钱速度,才把这笔巨款给用没了? “那你要多少?我这里还有些。”说着,朱小筱就让环儿去抱自己的钱匣。 “我府上日常开销用不了多少,三个月的话,五十两银子足够了。”甘采儿道。 朱小筱闻言,打开钱匣,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甘采儿。 但甘采儿没接。 “但如果想继续接近丁佩兰,赵岑和姚絮絮的话,至少还需二三千两才是。”甘采儿继续道。 “嗖”地一下,朱小筱将银票收回来,再“砰”地一声,将钱匣盖上。 “那没有!”她拒绝得又干脆又直接。 “小筱......”甘采儿开始扯朱小筱的衣袖,来回地晃着,还眨巴着眼睛,一脸可怜兮兮看着她。 “那几人简直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你又是首饰,又是新衣的送出去,她们也没见得待你好一分!你都是白白浪费钱!!”朱小筱恨铁不成钢的直戳甘采儿脑门。 “我送她们东西,又不是想她们会待我好!”甘采儿不屑地撇了撇嘴。只有前世那个天真的自己,才会那么傻。 “我不过是暂时用金钱留在她们身边,挤进贵女圈子。也不会有多长时间了,等兰亭舟成了状元,她们自己就会找上来,就再也不需用金钱去维系与她们的关系。” 朱小筱闻言到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忧愁地道:“可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呀,我全部身家加在一起,也就五六百两。” 说着,朱小筱又打开了钱匣。 甘采儿一巴掌按在钱匣上,将盖子合拢。她抱着钱匣子,冲着朱小筱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道:“小筱,我有个办法。” 朱小筱一脸狐疑地看着她,然后甘采儿就将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遍。 “什么,你要拿韦石安的画去卖钱?!”朱小筱惊道。 “嗯,虽然他现在名气还不大,但他的画也值不少钱了。一幅画至少能卖个几十,上百两。”甘采儿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你知不知道还有几日就是春闱了?你居然让他画画拿给你卖!!!甘采儿,你是来找打的不成?!”朱小筱怒了,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哎~~~这哪能呢!小筱,你先别生气嘛。我就是再浑,也不可能让他现在去画画的呀。”甘采儿忙站起来,又将朱小筱按在桌子上。 “小筱,你手上指定有他之前的画。” 朱小筱蓦地住了口,斜斜瞟了甘采儿一眼,不再骂人了。 “嘿嘿,你就说有几幅嘛。” 朱小筱默了半晌,才扭扭捏捏道:“十几二十幅总是有的。他总不专心读书,就爱偷着画画。他画一幅,我就没收一幅。” “之前,你不是说过他画值钱嘛,那之后,画我就再没撕过,全存起来了。” 甘采儿不由心下大定,喜上眉梢,她一拍朱小筱的肩膀,豪气地道:“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画。卖画所得的银两,我最后都按十分的月息算给你。” 朱小筱撇了撇嘴,她对月息不感兴趣,倒对另一事十分好奇。 “你为何不拿你家兰亭舟的画去卖?你不是说他俩号称‘南亭北石’的吗?”朱小筱问。 甘采儿叹了口气,郁闷道:“你当我不想呀?!关键是他就没画这么多画呀。” “他更喜欢读书,看书,偶有兴致才会作画。他原先大多数的画,全是画来卖钱的,家里根本就没留几幅。” “再说了,我若拿他的画去卖钱,他定是要追问原由的。要知道我拿钱去买首饰讨好旁人......估计又要禁止我进他书房了。” 甘采儿越说越有些丧气,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斗志高昂起来,她小手一挥,让环儿去找到京都舆图。 “来,我们找个好地方,把书呆子的画卖得值钱些!” 第189章 朱小筱让环儿拿来京都的舆图,然后甘采儿就趴在图上,把她印象中所有知名的书画社,全都圈出来,打算挨个儿去跑一趟。 看甘采儿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朱小筱这才后知后觉到,甘采儿确实是缺钱了。从小到大,几时看到甘采儿为了筹几个钱,这么用心尽力过? 她默默地又打开钱匣,拿出之前的银票,想了想,又多拿出一张,然后递到甘采儿面前。 甘采儿看到银票,不由一愣,正待推拒。朱小筱柳眉一竖,不容分说地往她怀里一塞,道:“让你拿着就拿着!” “裱画不得要钱的吗?你总不能拿着画坯去卖。” 看着朱小筱一脸凶巴巴的表情,甘采儿心里一暖,她揽住朱小筱的肩膀,道:“小筱,还是你对我好。以后,若是书呆子敢欺负你,你给我说,我一定帮你出气!” 朱小筱白了她一眼,嫌弃道:“就你?呵,得了吧。他可是能一剑挑五个土匪窝的人,你和他打,能有几分胜算呀?” 甘采儿同样还了朱小筱一个白眼,道:“你这就不懂了。我要收拾他,哪需与他动手?” “那你要怎么办?”朱小筱一下子被吊起了好奇心。 “嘿嘿嘿,我只需把你藏起来,让他找不着!他定然后悔不已,急得跳脚。”甘采儿呵呵地笑着。 “你这狗嘴就吐不出象牙。” 朱小筱说着就要去挠甘采儿。甘采儿围着桌子就跑,两人嘻嘻哈哈地闹腾了半天。 最后,甘采儿揣着二百两银票,拿着五张画稿,离开了朱小筱的小院。 有了银两,小红总算对甘采儿的脸色好了几分。甘采儿啥话也不敢说,直接把二百两银票全交给了小红。 要不是有小红帮着她理家,怕是全府上下都得喝西北风了,她才会知道家中窘况。小红拿着银票就去兑了好些碎银,然后拿给厨娘,让她去准备兰亭舟春闱的吃食。 二月初二,龙抬头,大雍朝的春闱如期举行。 甘采儿与朱小筱二人在这一日都起一大早,分别将兰亭舟和韦石安送进了考场。但二人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甘采儿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切都快尘埃落定,但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她与兰亭舟的路,就要走到头了。 而朱小筱则是心中既忐忑,又紧张。生怕韦石安考不中进士,又怕他中了进士后变心。 二月底,在礼部张榜那日,礼部大门外的红墙让人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有人提前一日便在那里蹲守。 甘采儿没去凑那热闹,她忙着在家指挥下人挂红绸,红灯笼,然后又买了好几筐的鞭炮挂在门口。 兰亭舟看得直摇头。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落榜呢?” “绝不可能!”甘采儿小手一挥,说得铿锵有力,信心十足,“就算榜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也绝对是你!” 兰亭舟哑然失笑,他自己都没这么大信心呢。不过,自己能上榜,他还是有八成把握的。既然她想高兴庆贺一番,那就随她吧,总归是件喜事。 此次参加春闱的举人,一共九千六百二十五人,其中上榜的二百零一人。 兰亭舟高居榜首,夺得会元。 兰亭之几乎是施展轻功,一路飞回府的。 “会元,会元!嫂子,我哥又得一个第一!!”他人还没到,那硕大的嗓门喊一条街都能听到。 连兰亭舟自己都微微诧异,竟然得了会元! “点炮仗!!”甘采儿小手一挥,豪气十足。 于是,兰府门前鞭炮声顿时响彻天际,整条街条都被深深震动了。其实,被震动的远不止是这条街,而是整个京都城。 兰亭舟让整座京都城都为他沸腾,为他震动!他又又又又又得了第一!! 童试第一,大多数人都会不屑一顾。 府试第一,也没多少人在意,小打小闹,不过尔尔。 院试第一,顶多算有些小才。 乡试第一,倒可以称一声“才子”,却也无甚稀罕,毕竟每隔三年,天下就要出三十多位解元。 春闱第一,确实能称翘楚,可让人一举成名。只是会元虽稀罕,但朝中众臣中的会员仍不乏其人。 区区一个会元,会让京都兴奋,八卦,赞叹,耳口相传,但不会让京都震动。 但兰亭舟不是普通的会元,他从童试到春闱,一路走来,次次都是第一。拿一个案首容易,连拿五个第一,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此刻,再说他是文昌帝君转世,信的人怕十之有八。 礼部张榜后,不过短短五日,兰府的门槛都快让人踏平了。竟然还有官媒上门,直接让兰亭之舞着剑给打出门去了。 甘采儿倒是见惯不怪,前世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媒婆不下十人,她“妒妇”“悍妇”的“美名”也是这么坐实的。 前世,可没兰亭之出面帮她打人,都是她亲自动手。前世,兰亭之是后来她们在京都立住了脚,才随兰母一起来京都的。这一世,提前让他跟来,还是挺好的。 “公子,又收到一堆拜帖。”墨云拿着一大摞的帖子进了书房。 兰亭舟头疼,这么多人,他哪里见得过来?更何况,一个月后他还有殿试要参加。 “呵呵,亭舟,你现在可是京都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呢!”陆青宁哈哈笑道。 “幸好是没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不然,我家门槛怕也是要被踩烂。” “如今这情形,非长久之计。”兰亭舟微微叹气。 “也是,这样你完全无法静心看书,准备殿试。”陆青宁点点头。 “要不,这样吧。这段时间,你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一避,等殿试完了再回来。”陆青宁提议道。 “我这也这样想的。青宁,你可有地方推荐?” “我帮你问问,我底下那帮兄弟,有几人家境不错,在郊外有几处庄子,到时我帮你借来住一月。” “如此甚好,那我就先谢了。”兰亭舟道。 “不好!”甘采儿一口否决。 兰亭舟晚间将这事给甘采儿说的时候,没想到甘采儿会反对。当时,甘采儿正坐在床上整理箱笼。 “有何不妥?”兰亭舟问。 “我们是要搬个清静的地方,不过不是郊外的庄子,而是慈云寺。”甘采儿如是道。 第189章 “慈云寺?”兰亭舟眉心微蹙。 “为何?”他不解道。 “慈云寺就在京都城内,离得不远,城中若有什么事,消息也传得快,比去郊外强多了。”甘采儿解释道。 前世,他们去的就是陆青宁找来的郊外庄子,其实也挺好的,挡住了无数来打扰的人,让兰亭舟能专心学习。 但这一世,甘采儿想换个地方。反正,兰亭舟的状元已经没跑了。 就算景和帝不知道兰亭舟日后会成为帝师,但现在实打实,他是杜恪的老师,那景和帝偏点心,也很正常不是? “而且,凤鸣山很高,慈云寺又建在山顶,那些想来找你的人,想要爬上来,也不容易。” “清静是一定清静的。”甘采儿继续道。 “还有呢?”兰亭舟看着她,淡声道。 甘采儿一噎,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揪衣摆。呃,她就说嘛,这人根本就不好糊弄。 “梅婉清隔几日也要去。”她低下头,有些泄气地道。 “不是让你离梅家的人远些吗?”兰亭舟目光严厉了些。 “她这不是出了梅府嘛,正好你也需要清静的地方,我也能有个人能去探望下,有什么不好的?”甘采儿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又讨好地看着兰亭舟。 瞧着甘采儿讨好的模样,兰亭舟还是气恼,但心就是软了,也就没再反对。反正山上清静,人又少,自己多看着她些,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听说兰亭舟和甘采儿要慈云寺,最开心的是兰亭之。 “行,你们去吧。府上我来看家。” 能逃脱兰亭舟对他的管束,他就差欢呼雀跃了。 兰亭舟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这一月将《大学》和《中庸》各抄五遍。我回来时要检查。” 兰亭之才起的兴奋,便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要抄这么多遍书,那这和他在家时有什么区别?! 甘采儿见状,颇为无语。 兰家世代书香,估计所有读书的天赋全让兰亭舟给占了,兰亭之是一星半点都没有。他俩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一个读书信手拈来,次次拿第一,一个却连字都写不好几个,更别提做学问了。 “他若真不爱学,你强压着他抄书,那也是没什么用的。”甘采儿忍不住替兰亭之说话。 兰亭舟目光淡淡扫过来,很是不悦。 “我也不是说让他什么都不学,你可以让他抄些他感兴趣的书。这样,等他抄完后,也能对他有些益处。” 兰亭之喜武厌文,这一点兰亭舟是知道的。甘采儿所说,也并非无理。 他略一沉吟,便道:“那就抄《六韬》,每日五百字,我回来时再考教你。” “哦。” 兰亭之的脸虽还是耷拉着,但比刚才好上不少。毕竟,兵书他好歹还能看得懂一些。 于是,三日后,兰亭舟与甘采儿坐着马车,带着箱笼去了慈云寺。 在京都,慈云寺算不得名寺,也不算古寺。因为凤鸣山高,而它又建在山顶,所以有些与世隔绝,香火不旺。 梅夫人之所以让梅婉清来这处修行,大约就是看中了此处,虽处闹市之中,却实则很偏远的地势吧。 凤鸣山的路不好走,甘采儿这种惯常跑跳惯的人,都走得直想哭爹喊娘。 兰亭舟数次回过头来,问她:“你真的要上去?” 甘采儿看着那满山粗壮的树干,心想,以梅婉清那柔弱的身子,光是想从山上下来,怕都不是易事。 她眼前忽地闪过梅婉清那双怯生生,却清亮的眸子,对她充满着全然的信任。于是,她重重地点着头。 “一座山而已,还能难住我?” 说罢,她拎起衣摆,又大步向前了。 兰亭舟虽是跑到慈云寺避世,但因他而产生的巨大的震动,却仍在京都城内不停发酵。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他的人,都在谈论他。 京都城的街头巷尾,全是他的各种传说。 摄政王府内,公孙奕拿着呈上来的名单细看。 “这次的会元,竟是兰亭舟?” “是的,王爷。此人的才学,确实非同寻常。”范睢也难得夸赞道。 “兰家家学渊源,出来一个文曲星,倒也正常。只是可惜,他是兰家的人。”公孙奕目露惋惜。 “兰家世代清流,家风纯正。据说此人品性高洁,若能为王爷所用,也未尝不是好事?”范睢很惜才。 公孙奕眼前浮现出兰仕尧临死前坚定不屈模样。其实,如果他不执着于那所谓的对错,他完全可以不死的。 成王败寇,这世上哪来真正的对错。 思及此处,公孙奕摇了摇头,道:“范先生,好钢易折,高洁这项品质,在朝堂之中,并不可取。” 范睢想了想,也是。 “他来京都之后,都做些什么?”公孙奕问道。 “倒没什么特别的事。他平时不是在家里看书,就是参加一些雅集和诗会。还拜了张君和沈晋伦为师,然后又收了杜恪为徒。”沈睢如实回答。 “他成沈晋伦的学生了?”公孙奕十分惊讶。 沈晋伦那臭石头般的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哪怕拜在他门下有极大的好处,也没人愿意往前凑。当然,也不是愿意去凑,沈晋伦就会接受。 但凡他看不上的人,他能把人骂得去一头撞死。 “呵,此事说来话长了。据说他最初是拜在张君门下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沈晋伦就看上他了,追着他非要他拜入自己门下。估计后来他拗不过,便拜了两个老师。”沈睢笑起来。 “据说这次兰亭舟成会元,沈晋伦自己在家大摆三日筵席呢,比他自己亲孙子中举都高兴。” “看来果然是个人才。”公孙奕有些心动,但也只是心略微动了动,毕竟他手下不缺人才。 光是王府里的谋士就不下二十人,更何况朝堂上那些归属于他的人。 “杜恪又是怎么回事?”公孙奕对杜恪始终不放心。 于是,范睢又将杜恪到京都后的一干事等都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公孙奕皱着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 “加强对杜恪的监视,每日每时都要有记录。” 范睢一惊,问道:“王爷,杜恪可有不妥?” “我们派去盯梢的人,并未见他有何异常呀?”范睢生怕自己有什么错失或者遗漏了什么。 公孙奕只是摇摇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贵妃生下太子之前,各方都得小心提防。” 范睢点头称是,心中却在嘀咕。“贵妃生下太子”这里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怎么他就不明白这是啥意思呢? 为何太子一定是贵妃所生的?难道就因为贵妃与王妃是亲姐妹?可扶持一个外甥,哪有自己上位来得好。 要知道他们这帮谋臣一直追随公孙奕,想的就是哪一天他能君临天下,这样,他们一路陪着他打拼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虽说废掉景和帝,扶一个年幼的孩子上位,也不失继续巩固权利的好办法,但最终还是差了些。 谁不想建功立业,名留青史呢? 更何况,光是立太子这条路,就不好走。景和帝后宫扩充的那帮妃嫔们,人人身后都站着各方的势力,都在觊觎太子之位。 虽然想不明白,但范睢还是很尽心地去布署了新的监控方案。 而此时,在皇城的太极宫内,公孙睿与姚玑正在闲话。 “想不到兰亭舟还真一举拿下了会元。”公孙睿笑道,一脸欣慰。 “梓童,你朕给昀儿挑的老师,还不错吧?” “陛下的眼光,那定是最好的,臣妾是万分服气地。”姚玑笑着,给公孙睿递了块蜜糕,“那殿试上,陛下打算给他第几?” “呵呵,他都文昌帝君转世下凡了,朕自然也得助他一臂之力,好成就一段大雍的传奇。” “以后让他辅佐昀儿,也更名正言顺些。” 姚玑忽脸色凝重,道:“今日太医院的来回话,说贵妃胎像很稳,母子二人都很健康。陛下,昀儿回宫的事,拖不得了。” “你放心,我定不让皇兄的如意算盘得逞。”公孙睿轻轻拍着姚玑的手。 第189章 慈云寺虽不大,但一个寺庙里该有设施,它都有。有山门,有钟鼓楼,有前殿,有正殿,也有禅房。 寺中禅房有两处,一处是修在离寺门的不远处,是用来供香客们借住的,另一外修在寺庙的最后方,主要是寺内僧人们的日常居住。 甘采儿并没打算借住在慈云寺内,因为寺内不允许杀生,也不准有荤腥。让她一个月吃素,她可受不了。 于是,前两日她便让墨云上山来找寻住处,结果运气不错,寻得一处闲置的院落,离慈云寺很近,近乎就挨着慈云寺边上。 据说房主曾是京都权贵,后来失势,就放下一切,来此处隐居避世,自称为“竹林居士”。他在此清修了十几年,前年因身体病弱,加上年纪大了,才回了老家,宅子便闲置下来。 此院叫做“竹林别院”,院如其名,院中种满了竹子。一踏进院落,满目的翠绿更映入来者眼帘,抬目望去,全是各式各样的竹。 “竹林别院”虽没有雕梁画栋,但各处也小巧精致,显出其匠心独具。整座院落在竹林的映衬下,十分清幽。 兰亭舟对此处极满意,果然是能静心读书的好地方。他望着院外的山路,心想凤鸣山高路难行,想来那些追捧他的人,应该是不会再找上门来。 谁知,第二日,竹林别院的大门便被人敲响了。 墨云开门一看,只见朱小筱与韦石安二人并立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小厮,还带着大箱小箱的行李。 “小筱,你怎么来了?”甘采儿听到通报后,快步从屋内跑出来。 “当然是心情好,来爬爬山,赏赏风景啰。”朱小筱一把推开甘采儿,昂首走进了院。 朱小筱没瞎说,她是真的心情极好,从她眼角眉梢带出的喜色就能看出。原因无他,因为韦石安也榜上有名,考中了贡士!考中贡士就等同于已经是进士,一月之后殿试,不过是决定最后的排名高低而已。 哪怕是排在最末一名,那也是进士!这样一来,她与韦石安的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如何能心情不好? 若不是旦州路途远,一来一回所花时间太长,韦石安本是打算是先回去成了亲,再回来参殿试的。 后来是韦大人把他给劝住了,但对他天天往朱小筱小院里跑,就当没看见。 朱小筱听说甘采儿上了凤鸣山,便拉着韦石安一起来了,就当是考后的放松。 朱小筱此次来慈云寺,其实是同甘采儿一样的心思,她也担心梅婉清会出事。当然,她更担心的是甘采儿,怕她太冲动,中了梅夫人的奸计。 而韦石安则是顺利通过春闱,没了负担一身轻。听说朱小筱要上慈云寺,他背上画箧,二话不说就同朱小筱来了。 至于朱小筱为何要来,来了要做什么?他根本就没问,只要跟着娘子走,去哪儿都行。 “你来就来了,怎么把书呆子也拐来了?”甘采儿拉过朱小筱,小声地问。 “哎呀,不是我想带他来,是根本就甩不掉好吧?”朱小筱皱着眉,仿若有天大的苦恼。 “自从春闱放了榜,他就什么也不再避讳了,日日都要来我跟前晃。我若去哪儿,他便要跟去哪儿。唉,可真是烦人呢......” 甘采儿的牙都要给酸倒了。这哪里是在诉苦,分明是在显摆!她真的很想把人给打出去。 “得得得,我看你还是早些嫁人算了,这恨嫁都写你脸上了!”甘采儿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 环儿和远山忙了半日,终于将所有箱笼都归整好。于是,朱小筱和韦石安都住进了竹林别院。 第二日一早,甘采儿就和朱小筱二人往慈云寺去,她俩想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何情形。 “对了,梅婉清什么时候来?”朱小筱问。 “不知道。”甘采儿摇摇头。 “不过,听孟煜的语气,应该就是最近几日。我觉得,梅夫人最有可能是让她清明节上来诵经祈福。” “清明节?那只有五日了。走,阿采,我们先去踩踩地盘。” 于是,二人加快步伐,进了慈云寺。 慈云寺不大,庙宇还算新。它是由原来山顶的一间荒寺扩建而成。第一任的方丈叫慈云,新修寺庙的钱也是他下山化缘来的。所以寺庙建成后,就取名为慈云寺。 慈云寺里很冷清,除了树木,风声和鸟鸣,好像就没啥其它的了。甘采儿与朱小筱在寺里逛了一个时辰,将慈云寺里里外外逛了四五遍,总共也只遇上三位来上香的香客。 香客少,寺庙就穷,因而寺里的僧人也就少。 “我数了一下,今日我们遇上的僧人只有八位。”甘采儿道。 “算上寺庙后面的方丈什么的,我看整个寺院不会超过二十人。而且,我瞧寺中僧人的年纪都挺大的,并没什么年轻人。梅婉清就是再眼瞎,也不能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呀。” 朱小筱关注的重点却不同。 “此处来往的人实在太少,而且寺中的禅房,我刚才留意到,全都有厚厚的灰尘,不像是常有人借住的样子。” “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真要是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以奇。梅婉清到时只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听说甘采儿和朱小筱是新搬到竹林别院的住户,寺中的僧人待她们都很和善,对她们的问题,也几乎是有问必答。 那些僧人看上去,都很宽厚,慈眉善目的,不似有奸滑之人。 不出一天,慈云寺的底细,基本就让甘采儿二人给打听了七七八八。 甘采儿的判断果然没错,三日后,在清明节的前一天,梅府的马车停在了慈云寺的门口。 第189章 梅婉清看到甘采儿与朱小筱,先是大吃一惊,而后是欣喜万分。 “兰夫人,朱小姐,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呀?”梅婉清几乎是跑到二人跟前的。 甘采儿见到梅婉清时,也是大吃一惊,因为她看到跟着梅婉清下马车的两个婢女,竟然是巧雀和巧燕。 怎么会有巧雀?!她不是让梅家送去郊外的庄子上做粗使丫头了吗? “夫君嫌城里吵闹,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准备殿试,所以就到这里来了。”甘采儿掩住眼中的惊讶,柔和地回道。 “原来兰公子春闱高中了!兰夫人,恭喜你了,这可是件大喜事呢!”梅婉清真心实意地恭喜甘采儿。 甘采儿却眉头深皱。连兰亭舟夺魁这么轰动的事,梅婉清居然都不知晓?可见她的落霞院虽然换了掌事丫鬟,但情形仍是没改善多少。 兰亭舟说过,梅夫人能稳坐相府主母的位置十几年,其手段和心机不可小觑,看来真是一点也没说错。不过是短短两三个月,她就又将落霞院牢牢控制在掌心了。 甘采儿挽着梅婉清的胳膊,与朱小筱一起,三人在林间小路上散步。她并不着急让梅婉清进慈云寺。 巧雀和巧燕远远在跟着,也不敢上前。 “梅大小姐,你上次不是换了大丫鬟吗?怎么还是巧雀和巧燕跟着你?”甘采儿状是无意地问。 “哦,你是问云起和云落吗?这次出来,本该是云起跟着的。只是前几日她的娘生了病,眼见就要不好,母亲就准她出府回家照顾几天,所以就没跟来,改成巧燕了。” “至于云落,她留在落霞院了,院中的事务需得她打理。再说,我每年到寺中是来修行的,凡事需亲力亲为,母亲也不让我多带丫鬟,都只是带一人的。”梅婉清解释道。 甘采儿眸光闪了闪,继续问:“那这次怎么带了二人来?要是让梅夫人知道,还不得怪罪你呀。” “哦,对了,我记得巧雀不是罚去庄子上了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巧雀也是可怜人。”梅婉清忽叹了口气,目中尽是不舍。 “兰夫人,你不知道,在梅府对犯错的下人最严厉的处罚,便是撵去庄子上。他们在庄子上会过得很苦。一日只能吃一餐食,而且要做庄上最苦最脏的活儿。日日都吃不饱,穿不暖,还累。” “巧雀一姑娘家,从来在落霞院娇养着,哪里受得了那个苦。她才去了没几天,就接连生好几场大病,差一点人就没了。” “我听说后,就托人给她捎了些银两去,据说后来的情况便好了些。她听说我今日要来慈云寺,就偷偷从庄子溜出来,在路上拦住了马车,哭着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瞧她哭得可怜,便让她跟着来了。” 甘采儿沉默了。 救命之恩还能这么报的?用恩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前程!欺负如此纯善心软之人,巧雀也不怕天打雷劈! “从庄子上私自逃出来,就是逃奴。若庄子上报官府,再被人抓到的话,轻则黥面,重则要斩掉十个脚趾,还会连累到家人受罚。”一直没说话的朱小筱,忽地开口说道。 “巧雀一个姑娘家,我怕她是受不住这些的。梅大小姐,你还是让巧雀快些回庄子吧,免得闹出祸事来。” 梅婉清顿时大惊失色!她完全不知道下人偷偷逃出来,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于是,她忙将巧雀叫到跟前,仔细询问。 当巧雀得知逃奴会受到的处罚后,也吓得簌簌发抖,然后“砰”地一声,就给梅婉清跪下,接着就“砰~砰~砰~”地直磕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大小姐,您就发发善心,救救奴婢吧。别让奴婢再回庄子上去,那里真不是人呆待的地方。” “若真要让奴婢回去,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还能少受些罪。” 说着,她就要往一旁的树干上撞去,巧燕忙一把抱住她,然后也“砰”地一声跪下来,开始替巧雀求情。 “大小姐,您就看在巧雀姐姐曾尽心照顾过您的份儿上,帮帮她吧。您是不知道,庄子上的那些人有多恶毒,日日都欺负她,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逃出来的。” “若是真回去,也是一个死字呀~~~” “那,那她跑了,庄子上是要报官的呀。若被抓到,就更惨了。”梅婉清左右为难,很是犹豫。 “不会的!大小姐,只要您不说,就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不会被抓到!”巧雀望着梅婉清,一脸急切地道。 梅婉清没再出言拒绝,明显被她说得心动。 甘采儿与朱小筱对视一眼,心道,这里面必有蹊跷。 朱小筱沉吟片刻,朝梅婉清微笑着,道:“梅大小姐,若想让巧雀留下,其实这事儿也不难。” “真的吗?”梅婉清眸子一亮,闪出欣喜。 “嗯。”朱小筱含笑点头。 “逃奴之所以处罚得严厉,是因为奴婢为主家的私产,若是逃走了,相当于主家财产有失,故而处罚严厉。但若是主家不报,官府是不会管的。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 “所以,刚才巧雀姑娘说不告诉旁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庄子上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谁敢担这个责任?那是肯定会报官的。” “正确的做法是,要将此事尽快地告之梅府。府上知道了巧雀的去向,自然就不会再去报官,那她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逃奴。” “至于你想将巧雀继续留在身边,可去求求梅夫人。梅夫人一惯疼你,若一次不允,你就多求几次,我想她总会同意的。” 朱小筱慢声细语地将各种利弊,一一说与梅婉清听。梅婉清虽是不经世事,无处事经验,但其中的非曲直,她还是能拎得清。 于是,她便照着朱小筱所说的,让送她来的马车夫给梅府带话,说巧雀在她这里,而她要将巧雀留下。 甘采儿想了想,觉得还是朱小筱考虑得周到。这样一来,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便过了明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此时是在梅婉清身边。 尤其是当她看到巧雀看向朱小筱的眼中带着一丝怨毒,便更加坚信,巧雀的出现必定是梅夫人精心筹划的一部分,而且是不能见人的那部分。 第189章 梅婉清三人住在寺门旁的禅房里,因为房多人少,所以她们三人是一人一间。 虽然禅房离寺门很近,抬脚的工夫能就出寺门,但梅婉清很少出寺。她的清修生活很有规律。 每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要早起诵经,然后随寺里僧人们一起参加早课。早课完毕,她就要扫洒庭院,清理香炉,给寺里的灯上灯油,一干杂事做完后,就要回到禅房抄写经文,直至天黑。 以上所有的一切劳作,都必须梅婉清自己亲自动手,巧雀与巧燕不会插手,也不许帮忙。包括她的吃食,也是与寺中的僧人无异,全由寺中提供。 一天之中,她唯一能放松的时间,就是午后的一个时辰。在这个时辰里,她可以与甘采儿她们聊聊天。通常这时候,甘采儿就喜欢强拉着她出门,然后几人在山林中游荡。 在慈云寺的梅婉清,要比在梅府时的她活泼一些。虽然还是怯怯的,但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也肯多说话了。 按年纪来说,三人之中,梅婉清最年长,比甘采儿还要大一岁。在梅府时,她被打扮得老气横秋,像个老姑子似的,看上去与甘采儿和朱小筱都像差着辈份。 这会儿到了寺里,她铅华洗净,换上僧人的服饰,戴上僧帽,反倒露出她原本姣好的颜色,甚至还透出几分稚气,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大姑娘。 听梅婉清说起自己的日常,甘采儿直咂舌,然后她问:“那你还带丫鬟来干嘛?” 梅婉清怔了怔,道:“有时,她们能陪我说说话。” 朱小筱此时忽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她们是梅夫人安排来看住你的?” 梅婉清想了想,点着头道:“嗯,也许是这样的。万一我在外有什么差池,她们也好报与府上知道。” 甘采儿相当无语,很想敲开梅婉清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脑子没。 “梅大小姐,我给你的话本,你看了吗?”甘采儿问道。 “看了呀。”一提起话本,梅婉清两眼顿时放光。 “你送来的话本,每一本我都看了好几遍呢!前段时间,母亲让我少出院门,要不是看你送的话本打发时间,我可就憋坏了。” “那你最喜欢哪一本?”朱小筱问。 “《春山居堂话》,这本写得可好呢。”梅婉清回答。 甘采儿微微吃惊,竟是这一本? 《春山居堂话》是一系列的故事,全是奇闻异事和各类公案,情节跌宕起伏,充满奇幻的色彩。 她还以为梅婉清会喜欢《狐仙》和《金枝驸马》这等讲才子佳人的情爱话本,谁知她竟喜欢的是探案话本。 不过,《春山居堂话》的故事折曲离奇,充斥着大量的诡计和恶毒手段,她看过好几遍,也不至于一点心眼也不长吧? “想不到,你竟喜欢这样的本子。”甘采儿笑了笑道,“不知道,梅大小姐看完之后,有何感想?” “我读完之后,认为心中若有恶念都,定然不会有好下场。做人还是应该以善为本,不能妄生邪念。” “其实这些书里讲的,与我平日所抄佛经都讲得差不多。都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梅婉清道。 甘采儿想吐血,她辛辛苦苦,千挑万选的话本,怎么到了梅婉清这里,就只记得这些了?那些陷害人的手段,她是一个都没往心里去! “那些奇案中,做恶的手段,你不觉得很高明吗?而且人心很险恶。”甘采儿犹不死心。 “再高明的手段,最后不也让官府破了?而且,这些恶人到了阴曹地府还要再受一道罪呢。”梅婉清道。 甘采儿彻底无语了。她都不知道梅夫人这算是把梅婉清教得太蠢,还是太好了。 朱小筱倒是听得捂嘴直笑。 后来,她劝甘采儿:“你就别和她较劲儿了。她十几年来,就是这么被养大的,一半的时间不是在庙里,就是在道观中。她的想法,一时半会难改,慢慢来吧。” “我记得佛家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的就是‘你心中有什么,你眼中就见到什么’。她被梅夫人养得不谙世事,也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若她能逃过这一劫,再遇上一个珍惜她的人,她的人生应该会很幸福。” 甘采儿默默点头,但愿吧。 但愿人善天不欺。 然而,就算甘采儿时时警惕着,日日都守着梅婉清,变故仍是发生了。 发现梅婉清有异常的,是朱小筱。她一向比甘采儿更心细,也更敏锐。她发现梅婉清近来笑得少了,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与她们聊天时,也时常走神,有些心不在焉。 “阿清,你是有事瞒着我们?”朱小筱直接问道。 这些日子每日相见,几人相处下来,关系亲密了不少。 “没,没有呀。”梅婉清摇头否认,但她紧紧揪着僧衣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经朱小筱这么一提,甘采儿凝目打量梅婉清,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你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和小筱说的?”甘采儿拉过梅婉清的手,轻轻拍了拍。 “要知道这山上也没几个人,你若有什么事,可一定得说出来。俗话说得好,‘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更何况我们还是三人呢。有什么事我们三个一起合计,总好过你自己苦恼。” 梅婉清垂下头,嗫嚅着,半晌不吭声。 这样子,就明显有事。 甘采儿眼珠子转了两转,忽道:“你是怕连累我和小筱?” 梅婉清轻轻点了两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甘采儿大手一挥,拍在梅婉清肩上。 梅婉清一个趔趄,差点让甘采儿直接拍倒在地上。她被吓了一跳,抬起眸子,惶惶然地看着甘采儿。 “我们和你,日日都在一起。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若你真有什么事,我和小筱说我们毫不知情,你觉得旁人会相信吗?” 梅婉清神色一怔,然后摇摇头。 “所以嘛,我们知道是知道,不知道还是知道。与其不知道被人说知道,还不如真知道来得划算!”甘采儿又开始胡说八道。 “阿清,你可别听她满口浑说!” 朱小筱笑着将甘采儿一把推开,然后挽上梅婉清的手,温声道: “不过,阿采有一句倒说得不错,‘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凡事有人可商量,难事也就不难了。” 梅婉清犹豫很久,才低低开口道:“我救了一个人,他可能杀过人。” 第189章 “你是说,你救了一个杀人犯?!”甘采儿一下惊跳起来。 不是说梅婉清是与一僧人有瓜葛的吗?怎么一下子变成杀人犯了?!这个变化也太大了吧? 梅婉清见甘采儿惊跳,不由脸色一白。她拉开朱小筱的手,然后低着头,就想马上跑开。朱小筱却反手一握,将她胳膊拉住。 “她一向这么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阿清,你别理她。” 朱小筱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梅婉清往身边拉,柔声道:“你是救人,又不是害人,有什么好怕的?” “佛经上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他有没有杀人,是否有罪,那该由官府去定夺,不关你的事。” 听到朱小筱这么一说,梅婉清终于稍微安了心,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好像松动了些。 见梅婉清面色转好,朱小筱才又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对方杀了人的?” 梅婉清犹豫了一下,道:“他浑身是血。” “浑身是血,也有可能他是被杀的那一个呀。”甘采儿忍不住插口道。 “他,他还很凶,长得就像恶人。”梅婉清低声道。 甘采儿有些无语,第一次听说杀人犯不看证据,是看面相的。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道:“兴许,他只是长得太丑?” “不,才不是。他,他长得挺好。”梅婉清忽大声辩驳道,“他就是凶,很凶!我救了他,他还掐我的脖子,捂我的嘴,差点......” “差点把我掐死了!!” 听到此处,甘采儿和朱小筱的面色都凝重起来,且不论此人是不是杀人犯,但肯定是个亡命之徒。 这对梅婉清来说,十分危险。就不知道此人的出现与梅夫人是否有关联。 “这事,还有谁知道?”朱小筱脸色肃然。 “没有了,除了你们,谁也不知道。”梅婉清摇摇头。 甘采儿与朱小筱齐齐松了口气。巧雀和巧燕还不知道就好。 “你是在哪里遇上的?”甘采儿问。 于是,她和朱小筱就从梅婉清的嘴里,听到一个比话本还像话本的故事。 五日前,梅婉清在清扫天王殿时,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她就循着味道去查看,然后在偏殿的杂物间内,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梅婉清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叫出声,正要找出去叫人,然后就脑后一疼,被人打昏了。等她醒过来时,发现那个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倒在她身后。 她悄悄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还有气,就是有些弱。她之前本想是去找人来查看,或者是帮忙。可从这人打昏她的举动来看,应是不想有人知道他在此。 她从没遇上过这种事,十分害怕,于是就跑了。后来,晚上抄佛经时,她越抄心越慌。她抄下的每个字,似乎都变成了枷锁,将她锁住。 最后,她拿了常备的伤药,偷偷又跑去了天王殿。那人仍是昏迷着,不过身上的伤口似乎没再流血了,好似有人处理。想来,应该是他中途醒来过。 梅婉清摸了摸他的头,发现他有些发热,于是将拿来的药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把他的伤口重新换过药,再包扎好。 正当她做完这些事,那人就醒了,然后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要不是她吓得直哭,估计已经就被他掐死了! 那人不许她与任何人提起见到他的事,后来,每日她就偷偷带了饭去给他,还帮他掩饰着,不让人发觉。 甘采儿听来听去,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朱小筱也皱着眉,似乎好像......是有点不对? “这人姓甚名谁,又是为何落到如此地步,你可有问过?”甘采儿问。 “没,没有。他太凶了。”梅婉清摇摇头,脸色又白了些,似乎是吓的。 这下,甘采儿倒有些好奇了。这人能长成什么凶相,才能把她吓成这样? “这样最好,万万不能去打听!不知者,才不为罪,若知道了什么,才是天大的麻烦。” “到时候,这人你是交,还是不交?”朱小筱冷静分析道。 甘采儿一细想,确实。 如果真知晓了情况,若不交,那便是藏匿逃犯,若交吧,怕是梅婉清都不见得能活到报官的时候。还不如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只等这位大爷养好了伤,自己走掉。 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这个人,是不是梅夫人安排来的。 甘采儿正在想,要怎么去确认此人的身份才好,这时忽到听梅婉清幽幽地,小声地开口道。 “可,可是,我知道他,他是谁......” “什么?!你认识他?!”甘采儿再次惊跳起来。 “嗯。”梅婉清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他是谁?!”甘采儿与朱小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要知道,梅婉清从小让梅夫人圈养在梅府,根本就没见过几个外人,唯一能外出的机会,不外乎不得不出席的一些宴请。 如果她见过,这人要吗就是梅府里的人,要吗就是京都的权贵。然而,这两种人,不管是哪一种,对梅婉清来说都不啻于是催命符。 因为那人,认得梅婉清,同时他也知道,梅婉清认得他。 甘采儿一下紧张起来,死死盯着梅婉清,希望她说的人,是一个有头有脸,不会杀人灭口的人。 “就是上次在父亲书房见过的,特别凶的那个人。” 甘采儿的下巴彻底惊掉了!! 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完全合不上。她像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梅婉情,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虽然,梅婉清说出的这人,确实是有头有脸,不会杀人灭口。 但是,怎么会是孟偃呢?! 又怎么能是孟偃呢! 要是甘采儿没记错,孟偃此时应该在北疆才对! 前世,在兰亭舟春闱这年,北边的阿克族突然在边境陈兵数十万,对北疆的防线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而后,孟偃一过完元宵节,就率二十万精锐前去支援了。 此去之后,征战六年,孟偃再没回来。 当时,公孙奕不欲与阿克族开战,所以孟偃走时十分低调,京都城几乎是无人知晓。最后他马革裹尸,玄鹰卫扶着他棺椁归朝,大家才知大雍赫赫有名的战神,已战死在北疆。 甘采儿只知前世的事,却不知这一世,孟煜在烟波渡口的那一烧,是毁掉了阿克族和其同盟的一个据点。 后来,孟偃顺藤摸瓜,捋清了大雍境内阿克族大部分的情报网,暗中抓了不少人,更放出去无数假消息,彻底打乱了对方的部署。加上孟煜又给卫国公去了密信,让他严加提防阿克族。卫国公雷厉风行地开始肃清边境各城,还真就查出很多细作。 所以,这一世根本就没发生阿克族陈兵边境的事。自然,孟偃并就没去北疆。 可孟煜被人追杀,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京都城内,敢动孟偃,又能动得了他的人,好像没有吧? 这人可是杀神呢,谁能杀得了! 而且,梅婉清身边不是该有孟煜的人吗?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孟偃受伤,都不管的? 甘采儿觉得这事,哪哪儿都透着古怪。 第189章 “我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孟煜问。 “回三公子,世子爷已无大碍。内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皮外伤,世子爷不准属下插手。”玄雷道。 “啧,他以身入局还嫌不够,这是要继续上演苦肉计?”孟煜轻嗤一声,满脸都是不赞同。 “属下也劝过世子爷,但世子爷说做戏做全套,前面的罪都已经受了,绝不能因为最后这一步,而前功尽弃。” “要不,三公子你亲自去劝劝?阿索拉尔昨日就已经离京,世子爷实是不必如此谨慎。”玄雷道。 听到“阿索拉尔”这个名字,孟煜脸色沉了一瞬,眸子里掠过杀意。 阿索拉尔是前世阿克族与大雍战争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策划了那场大战。他是阿克族的三皇子,第二顺位继承人。 也是他,在前世伏击了孟偃。 前世,因孟偃打出几个经典战役,让大雍军逆风翻盘,使阿克族节节溃败。阿索拉尔对他恨之入骨,特派出阿克族内最顶尖的几位杀手,让他们联手刺杀他。最后,孟偃在一次大捷回营路途中,被几人伏击身亡。 而这一世,孟偃提前清理掉阿克族在大雍境内的大部分情报网,彻底毁了阿索拉尔十几年来的精心布局。阿索拉尔对孟偃同样的恨之入骨。这一次,他是亲自潜入大雍,布下天罗地网,要取孟偃性命。 阿索拉尔这一步棋,早在孟煜的意料之中。前世他与阿索拉尔当了几十年的对手,彼此的想法和路数,双方都很了解。 然而,孟煜占了重生的先机,阿索拉尔的结局,注定只有失败。 “他体内的毒,真的没事了?”孟煜问,还是略不放心。 “没事了。”玄雷很肯定地回道。 “乌骨毒虽难解,又不是不能解。属下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再说,世子爷之前早有准备,所以虽有中毒,但毒并不深。他毒发伤重,不过是表像,为蒙蔽阿克族人而已。” “行了,我知道了。”孟煜挥了挥手。 玄雷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是夜,慈云寺内 天王殿一侧的杂物间内,本正在安睡的孟偃忽地猛然睁开眼,其眸中精光顿现,手一瞬间便握住了腰间的长剑,正待蓄势一击。 可下一刻,他却又闭上眼,在铺满干草的被褥里翻了个身,似乎是打算继续睡觉。 “啧,啧,就你这反应,真要是杀手来了,还能相信你身中巨毒?”孟煜摇着头,从门边缓步而入。 “你怎么来了?”孟偃皱眉。 “玄雷说你不治外伤,我来劝劝你。”孟煜一撩衣袍,席地坐在一旁。 “不过一点皮外伤罢了。”孟偃不甚在意。 “啧,你天天睡这破草垫子?不嫌膈得慌?”孟煜随手扯下两根枯草,夹在指尖晃荡。 “行军打仗的时候,比这艰苦的环境多了,这点算什么。” “你要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孟偃略有不耐烦地赶人。 “阿索拉尔昨日离京,这场戏也该收尾了。你明日就回去吧。”孟煜道。 “还得再等等。”孟偃摇头,“阿索拉尔走了,不代表他的眼线也全走了。还是等这次引出来的鱼,全部清理干净了再说。” 孟煜无所谓地点头,行吧,他哥非要吃苦,他也懒得再阻拦。毕竟,这点苦对孟偃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对了,你在这里十来天,对方就没来探查过?”孟煜问。 “头几天有人来过,不过让玄清他们清理了。而且,果然如你所想,他们以为玄清几人是梅府派来保护梅婉清的暗卫,没怀疑到玄鹰卫头上。” 说到此处,孟偃语气中难得有赞赏,还有一丝欣慰:“阿煜,这次的计划,你制定得很周密。” 从小到大,孟煜被孟偃打得多,骂得多,唯独夸得少。长这么大,突然被夸一下,孟煜颇有些不自在。幸好此时夜深,屋内透进的月光也少,浓重的黑掩住了他微红的脸。 孟偃却是像知道他有何反应似的,抬起手拍着他肩膀,道:“阿兄知道,你日后定会是有出息的人。” “阿煜,上次去梅府虽出了意外,但两家定下的婚期,仍不会有改。所以,有些心思,你也该收一收。” 这一次,孟偃没有训斥,只有语重心长的劝说。他深知,孟煜心里装着人。 孟煜没说话,他知道孟梅两家联姻事关重大,并非儿戏。他想要挣脱出来,不是那么容易。他打算最近找个机会进宫一趟,找公孙睿好好聊一聊。 公孙睿最大的心结,不就是公孙奕对皇位虎视眈眈,时刻想对他取而代之嘛。孟煜不介意提前送公孙奕上路,只要公孙睿把这桩婚事给他平了就成。 孟煜这里正心中暗暗合计呢,孟偃那头没听到他的回应,以为他还是要强行拒婚,不由沉了脸。 “阿煜,你别犯浑!” “我怎么就犯浑了?”孟煜被骂得一头雾水。 “我知道兰家小娘子也在这里。”孟偃冷声道,透出一分严厉,“你让我重伤后来这里,到底是因为梅婉清身边布置有玄鹰卫,还是因为她也在这里?” “自然是,兼而有之。”孟煜倒不隐瞒,直接就承认了。 “糊涂!”孟偃厉声怒斥。 “你若有喜欢的人,且不论门第高低,尽可全都娶进门来。但独独不能是她!” “她夫君现已是会元,日后与你定会同朝为官。你觊觎他娘子,若是被人知道,轻则会丢官被贬,重则要判刑受罚!” “你以为文官看着温和,他们就真弱了?不,他们手中之笔,有时可胜千军万马。” “阿煜,你告诉我,绝不再与她有瓜葛。”孟偃的声音沉且怒,带着肃杀的威压。 孟偃话中警告的意味很浓。孟煜明白,这是孟偃在告诉他,若他做不到,那他就替他做到。 自己与甘采儿之间的前因后果,孟煜也没想现在就说。于是,他沉吟了片刻,道:“行,答应你便是。我以后不再见兰家小娘子。” 嗯,等她以后不再是兰家小娘子,那总是可以见的。孟煜一挑眉,在黑暗中散漫地笑。 见孟煜答应下,孟偃这才松了口气,也将对甘采儿生出的一丝杀意压下。毕竟,他知道孟煜游戏人间惯了,对女子大多是一时热情,哪怕是再漂亮,再出色的女子也都一样。 既然他答应了自己,那兰家小娘子这页,便算是翻篇了。 此后,兄弟二人又商议了许久关于阿克族的事。最后,孟偃还是采纳了孟煜的意见,决定不暗杀阿索拉尔,而是放他顺利回阿克族。 孟煜说,失去一位继承人,对阿克族来说无关痛痒,他们还会再选出新的继承人。阿索拉尔的死,并不能减少阿克族对大雍的威胁。只有一个混乱的,分裂的阿克族,才能让大雍安全。 而阿索拉尔,将会是这场混乱最佳的发起者。 分裂阿克族,这就是孟煜前世诈死四年,要去做的事。他改名换姓,潜入阿克族,然后成功挑动了阿克族内乱。最后,他率叛军冲进皇城,杀光了阿克族所有皇室成员,包括阿索拉尔。 由此,阿克族部落各据,散成了满天星。 一个大强的,凶悍又狡猾的敌人终于没了。 商议完后续事宜后,孟煜拍拍屁股站起身,打算走人。 正当他快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到孟偃在他身后,用很犹豫的声音问道: “阿煜,我长得很吓人吗?” “没有呀。何来此话?”孟煜诧异回头。 孟偃五官英挺,眉眼深邃,面廓刚毅,犹如刀刻。此等相貌,称之美男子都不为过,哪里凶了? “梅家那大小姐,一见我总是吓得哭,她哭得我头疼。”孟偃皱着眉,深感无奈。 “她要是我麾下士兵,早让我一脚踹飞了。实在是,太能哭了。” 孟煜呵呵一笑,道:“那你将身上的煞气收一收吧。” “煞气?这要怎么收。” 孟煜想了想,道:“比如你平时眉眼温和一些,然后经常笑一笑?” 结果,孟偃这一笑,把梅婉清直接吓得跌在地上,抖着双肩,带着哭腔道: “我,我没没告诉别人......” “你你,别杀我......” 于是,孟偃把笑容收起来,重新又板上脸。梅婉清见他正常了,这才止住哭声。她抹着眼泪,腿肚子虽打着颤,却仍坚持将食盒给他拿到近前。 “我不乱杀人的。”孟偃无奈道。 “我,我知道。”梅婉清低着头,小声道。 第189章 孟煜从慈云寺出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儿。孟偃那人,从来和他的剑一样,冷冰冰,硬梆梆的,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女子的反应上心? 心念转了几转,孟煜掏出怀中的骨哨,短促而有节奏地吹了几声。 不到片刻,一个黑衣人悄然而至。 “见过三公子。”来人恭敬地行礼。 此人正是孟煜派来保护梅婉清的玄鹰卫之一,玄清。 “梅家大小姐,很爱哭?”孟煜问道。 玄清一怔,被问得莫名其妙。大晚上的不让他睡觉,吵他起来问梅婉清爱不爱哭?!这三公子,真是心血来潮,越发的不靠谱了。 玄清虽然心中在腹诽,但还是很认真答道:“梅大小姐胆子小,性格怯懦,很容易受到惊吓,但不怎么爱哭。” “上次添灯油时,她不小心烫到了手,手心烫起一长串水泡,属下也没见到她哭。” “呵,这倒有些意思。”孟煜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道。 “玄清,从明日起,你将慈云寺内所有的人都摸排一遍,特别要注意谁与梅婉清来往过密。若有此人,需重点清查,立即来报。” 玄清心中一凛,道:“可是寺中有阿克族的细作?” “呵呵,有没有阿克族的细作我不知道。但会出一位世子妃,我是知道的。”孟煜哈哈一笑,心情大好。 “还有,从明日起,我哥的伤,你们都不许再插手。” 玄清领命后,一头雾水地走了。 孟梅两家联姻很重要,关乎两族数百人的前途和命运,可谁说非得一定要他和梅婉吟联姻的? 孟偃也姓孟,梅婉清也姓梅嘛。而且一个世子,一个嫡女,般配得不能再般配! 如此甚好! 看来,他目前暂时不用暴露重生一事,冒着风险去见公孙睿了。 说起孟偃的婚事,那真是一波三折。 孟偃比孟煜年长四岁,今年二十四。按理说,他早该成亲。京都城内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若家里妻妾多的,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其实,在孟偃十七岁时,卫国公夫人也曾替他订下一门亲事,是大理寺卿姜家的嫡长女。 谁知临近快成亲的时候,姜大小姐的母亲因病过世。姜大小姐重孝在身,这桩亲事便搁置下来。 姜大小姐还没出孝期,就提出了退婚。明面上是不想耽误孟偃娶妻,实则是觉得孟偃身上煞气重,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对孟偃既害怕,又有怨怼。 卫国公夫人对此极为愤怒,本欲直接上姜家讨说法,却被孟偃拦下来。他怜姜大小姐有丧母之痛,再说自己征战沙场多年,手上是确实也沾了无数人命,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不愿嫁他,也属正常。 孟家与姜家退婚之后,世家圈中便流言四起,都在说孟偃身上煞气重,若是命不硬的人嫁给他,怕都活不长。 所以,那一段时间,门第相当的人家都有意无意地避着卫国公夫人。卫国公夫人一气之下,直接去了北疆,打算在北疆那边给孟偃找个媳妇儿。 可孟偃对此却不感兴趣。 他八岁就上战场,从小见惯了生死。所以他并不想成亲。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再也回不来。他不想耽误旁人。至于,孟家要的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有孟煜就够了。 所以,他的婚事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梅家嫡长女命中带煞,克亲克友。卫国公世子,一身煞气,专克旁人...... 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倒霉蛋。 孟煜单手支着头,懒洋洋地笑。 慈云寺的僧人不多,众人的背景也很简单。不出三日,玄清就将众人的底细全部摸清。 孟煜拿着调查回来的卷宗看了两遍,不由皱眉头。慈云寺僧人一共十八人,梅婉清在寺期间,并没有谁与她关系亲密。梅婉清本人也几乎不与寺中僧人往来。 而且,这十八中,年纪五十以上的有五人,四十以上有十人,余下三人也都是三十八九。怎么看,这里面也没有能与梅婉清有私情的人。 还是说,前世让梅婉清出事的寺庙,不是慈云寺? 正在孟煜猜疑的时候,玄清又送来一则消息。慈云寺来了一位挂单的僧人,很年轻,也很俊。 孟煜心下一定,原来是这个野和尚。 与孟煜同样心中一定的,还有甘采儿和朱小筱。 因为她们在凤鸣山这些天,日日都要去慈云寺里逛几圈,再和寺中的僧人们聊闲几句。她二人都觉得寺中的僧人质朴和蔼,是很好的人,不像是能与女信徒发生苟且之事的人。 甘采儿不由也产生了“是不是不发生在慈云寺”的怀疑,直到这位叫觉明的僧人出现。 觉明是一位云游僧人,他叩开慈云寺大门时,一身风仆仆。他说他走过很多地方,他此生的宏愿便是,要用自己一双脚,将大雍的国土丈量一遍。 慈云寺热情地接待了他,因为寺中已经很久没有过外来的僧人了。 觉明人虽然很年轻,但阅历极广,说话也极风趣。他将自己去过的地方,见过的风土人情,像说故事一般讲与大家听。于是,每日的早课之后,又多增加了一项内容,便是觉明给寺中众人讲他在各处的见闻。 梅婉清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起来,话也多了,每日都要拉着甘采儿和朱小筱,给她们重复早课上觉明讲的内容,那亮晶晶的眸子里,充满了好奇,羡慕和向往。 甘采儿不由咂舌,难不成,梅婉清是真会爱慕上这人?!前世,她是真的逼婚了?! 于是,她专程起了一个大早,拉着朱小筱也去参加了一次慈云寺的早课。 这一听,她便听出了问题。 第189章 甘采儿之所以能听出问题,是因为觉明这次在早课上给大家讲的,是大雍南方与北方的差异。在他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中,提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旦州,一个是北疆。 而恰好这两个地方,甘采儿都很熟悉。 一个是她的家乡清水镇所在的州府,一个是前世她曾呆了三四年的地方。 听到那些熟悉的风土人情,还有奇闻异事,甘采儿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神。可渐渐的,她便觉得不对。 觉明说旦州府逢年过节都会有热闹的庙会,庙会上皮影戏很受大家欢迎,远比北方更流行。 可旦州并流行皮影戏,大家更爱看的是真人演的社戏。 还有北疆。觉明说在北疆过元宵节也要举办花灯会,但不会猜灯谜。而且北疆过节不吃汤圆,是吃羊肉锅子。 元宵节在北疆正是天寒地冻,风雪漫天的时候,哈气都能成冰。那里的人,一到冬天都是能不出门,尽量不会出门,怎么可能举办灯会?灯都会给冻裂的!但凡是去过北疆的人,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甘采儿不知觉明所说的其它地方的真假,但这两处,他定然是没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却谎称自己去过,这是为什么? 难道就为骗几餐慈云寺的斋饭? 显然不可能,以他的口才,哪怕去当个说书先生,都是不愁几口饭的。 朱小筱面色凝重,想来也是听出了蹊跷。 她道:“此人所言,多有不实。” 甘采儿点点头:“想来他是梅夫人安排来的。” 朱小筱沉思着,道:“他看上去精神饱满,兴致很好,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会因此丧命吧。” 甘采儿歪着头,道:“你是说,他可能也被算计了?” “那是当然。不然,就算梅夫人许他金山银山,那也得他有命去花才行。” “那要不,我们去提醒一下他,这样一来,梅夫人的计划岂不是就落空了?”甘采儿提议道。 “不行。”朱小筱反对,“梅夫人给他的许诺,是他看得见的。我们给他说的,是他看不见的,压根不会相信的。” “这种唯利是图,为了钱财去害人之人,铁定一扭头就把我们给卖了。” 甘采儿想了想,觉得朱小筱说得在理。 “小筱,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你想怎么做?”朱小筱问。 “你放心,我不怎么做,不过是找几个厉害的帮手而已。”甘采儿回道。 朱小筱走后,甘采儿走到僻静之处,随手摘了两片树叶,放在唇间吹了吹,响起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声音。 玄清大惊,身形一个不稳,差点从隐蔽的房梁上一头栽下来。 这兰家小娘子是如何知道玄鹰卫联络笛语的?! 玄清来不及深想,在听到笛语的那瞬间,他的身子便下意识地飞掠而至。 看到来人是玄清,甘采儿心中安稳了一些,心道,孟煜对梅婉清的事还真上了心。甘采儿是认识玄清的,他虽不在玄鹰卫的绝顶高手之列,但也是玄鹰卫的队长之一,以谨慎细致的作风而闻名。 “兰夫人,你是从何处学得这笛声的?”玄清问。 “你家三公子教给我的,说如果梅大小姐有紧急情况,可以吹奏这曲子,自会有人来相助。”甘采儿眼都不眨地,又开始编瞎话。 玄清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似觉得不对,但又好似很合逻辑。他谨慎地问道:“那兰夫人此番吹笛,是有何事需要相助?” “麻烦你们对巧雀与觉明多加注意,这两人可能会联手谋害梅大小姐。”甘采儿道。 玄清心中微微吃惊。巧雀?那不是梅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吗?不过,甘采儿提出的要求,倒是与孟煜给他的任务不谋而合,并非什么无理要求。 于是,玄清微微颔首,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走了。 甘采儿这才安心回了“竹林别院”。 玄清将甘采儿提出的要求,当晚就报给孟煜知晓了。 “巧雀竟是梅婉清的丫头?”孟煜皱眉。这个丫鬟他是知道的,做事很利索,说话也很伶俐,是梅婉吟最信重的贴身大丫鬟。原来,竟是梅婉清的人? 之前,甘采儿一口咬定是梅婉吟害了梅婉清,他并不太信。可此刻,他有了些动摇。也许,他真就没怎么了解过他前世这位发妻。 “就先按她说的去做吧,另外,加派人手去调查觉明的底细。” 于是,玄清将巧雀纳入了监控的视线。然后发现,确实如甘采儿所说,她与觉明之间的关系非常,应是早就相识。 明觉到慈云寺的第十日,这日深夜,有下属来向玄清报告,说巧雀正在去往觉明的房间。玄清神色一凛,当即飞身赶了过去。 巧雀以一种奇怪的节奏,叩开了觉明的房门。明觉开门后,见是巧雀,便笑着将她让进了屋内。 一进屋内,他便将巧雀搂进怀里,上下其手,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哪里还有半点白日里端正清朗的模样。 巧雀半推半就地挣扎:“萧郎,你别这样,若让人撞见不好。” 觉明色迷迷笑着:“有什么不好?等我把你家大小姐收了,你自然也是我房里的女人。来,小乖乖,让相公好生疼疼你。” “那也得等你先将大小姐收了才行呀。”巧雀抓住了觉明作乱的手,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他手中。 “明日傍晚,大小姐抄写经文时,我会将禅院附近清空,你见机行事。” 觉明将手中的瓷瓶握紧,道:“那说好的定金呢?要知道,为了演这戏,我可是将一头长发全舍了。” “呵呵,拿去!”巧雀笑着掏出一叠银票。玄清几人隔得远,瞧不清面额,只听巧雀又道,“等这事成了,更大的荣华富贵,还在后面等着你呢。” 觉明也是哈哈一笑,揣好了银票,然后抱着巧雀又亲又掐了半晌,才将人放了。 巧雀出得门来,走到无人之处,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骂道:“呸,不要脸的腌臜货!竟敢肖想本姑娘,你也配!” 玄清不敢耽搁,连夜将消息传回了卫国公府。孟煜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火气有些大。 “有什么事,要这么急?” “回三公子,觉明他们明日要动手了。” 于是,玄清将今日听到的,见到的一一汇报给孟煜。孟煜柱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想了一小会儿,然后点点头。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便又回屋,接着去睡觉了。 啊?!就这? 玄清立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飞奔下山来通报情况,就得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 那接下该怎么办?到底是抓人,还是不管呀? 第二日,当甘采儿看到梅婉清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目光紧盯着梅婉清头上那只赤金累丝牡丹花簪。 “小红,马上回去取那只簪子给我。”甘采儿沉声道。 小红也看到了梅婉清头上那只簪子,于是她利落地应了一声,然后跑回了竹林别院。 甘采儿决定今天一整天都守着梅婉清,不离开。 饶是甘采儿做了万全的准备,加了十二分小心,梅婉清还是让人抓奸,抓了个正着。 第189章 事情的发生,还得从傍晚的一碗粥说起。 时下虽已至初春,但山里的寒意还重,特别是入夜之后,仍有沁人骨头缝的冷。 也不知是否是昨夜贪凉,今日一早起床,梅婉清便觉得昏昏沉沉,身体很不舒服,尤其是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一整日下来,她除了喝过几口水,便再没吃任何东西。 这可把巧雀急坏了。于是,她向寺里借了小厨房,亲自给梅婉清熬了一锅粥。粥端上来之后,梅婉清忽就有了食欲,便让盛上一碗来。 甘采儿直觉这粥有问题,于是用各种理由阻拦,但梅婉清饿了一整日,确实是饿了。一个饥饿中的人,面对热腾腾的美食,是根本无法劝阻的。哪怕甘采儿立马回去现做一份,也来不及。 最后,她一咬牙,一跺脚,陪着梅婉清喝了两碗粥。 然后,果然没半刻,她的头就开始发昏。再然后,她看到小红惊慌的神色,紧接着在她面前倒下。随后,她模糊地听到巧雀对小红的笑道。 “呵呵,上次大意被你暗算,这次就让你尝尝迷魂香的味道。你就好好地躺着吧,等你醒来后,你就啥也不知道,会成为个傻子的。” “哈哈哈~~~” 在甘采儿昏沉沉之中,她唯一听到的,就是巧雀张狂而快意的笑声。 玄清,玄清呢?她心中着急,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响。 而玄清此时正蹲在屋顶上。 “老大,要不要下去救人?”玄冰用手势问道。 玄清摇了摇头。孟煜昨日什么指令都没有,就是让他们不要管。至于为什么不管,他也不知道。 但他是玄鹰卫,主上的命令,能理解的要执行,不能理解的,同样要执行。 没多久,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之时,明觉来了。他推门而入,看到屋里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人,不由皱眉。 “怎么多了两人出来?” “临时来搅局的,怎么赶都不走。这位兰夫人古怪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什么了,所以干脆就一起迷昏了。”巧雀道。 “那现在要怎么办?” “你快来搭把手,把这两人移到我和巧燕的房间去。” 于是,甘采儿和小红被搬到了旁边的房间。 “怎么没能让她们走?”巧燕问。 “谁知道她抽了什么疯,怎么轰都不走。”巧雀累得直喘气。 “燕儿,等一炷香过后,你就去找主持方丈,说我昏迷不醒,让他派人来给我看看,到时候你再将人引去隔壁。这事就算成了。” 巧燕点点头。 这时,巧雀舀了一碗粥,闷头几口就喝完了。然后没多久,她便软绵绵地倒下,与甘采儿和梅婉清一样,没了知觉。 巧燕和觉明将人扶到床上,安顿好,然后觉明就走向了梅婉清的房间。还没等他再进门,身后忽响起破空之声,“咻~~~”地一下,觉明只觉膝盖处一疼。“砰”地一声,他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正要起身查看,后颈处蓦地一疼,顿时失去了意识。 孟煜背着手,从不远处缓缓走出来,他身旁跟着两人,玄雷和一名女子玄鹰卫。 “去看看,都下了什么药。”孟煜抬了抬下巴,往屋内指。 “是,属下这就去。” 这时,玄清等人纷纷现身,过来与孟煜见礼。 片刻后,玄雷回来复命。 “回三公子,粥里下的是三息散,是一种烈性迷药,起效极快,故得此名。不过此药起效快,失效也快,通常只有半个时辰。” “梅大小姐,兰家小娘子,还有巧雀姑娘中的都是三息散,只有小红姑娘中的是迷魂香,她风池穴有银针扎过的痕迹。” “另外,觉明身上搜出来这个。” 说着,玄雷递了一个小瓷瓶过来。正是昨夜巧雀拿给明觉的那个小瓶 孟煜接过之后,一挑眉,懒声道:“是春药吧?” “嗯,烈情春药。”玄雷点点头。 “啧,啧,这些女人间的小手段,可真是一如既往的龌龊,又烦人。”孟煜一脸不屑的嘲讽。 “既然这么喜欢演,那就让她们表演个够。来人,将巧雀与觉明搬到一起,再将药给二人喂下。” “玄莺,扛上梅婉清,随我去天王殿。” 随后,孟煜进屋,亲自端起那锅还没吃完的粥,拿着碗,往天王殿去了。 一从玄鹰卫跟在他身后,眼皮子直跳,他们直觉这三公子又要做妖。 孟偃见孟煜又来,十分奇怪。见他手里还端着一锅粥,就更奇怪了。 “你这是做什么?哪来的粥?” 孟煜将锅将地上一顿,道:“这是梅家大小姐熬的粥,她今日有事来不了,我帮她送来。” “她晚间已经送过晚膳了。”孟偃莫名心生起警惕。 “呵,你看你这人。用了晚膳,就不能再加些夜宵?”孟煜不耐烦地道,“得,你要不用,我倒了便是。一会儿,她要哭死,我可管不着。” 一提到梅婉清会哭,孟偃忽地一僵,眼前闪过梅婉清红着眼,一滴一滴,无声落泪的模样...... 于是,孟偃倒了一碗粥,仰着头三两口就喝完了。等他发现不妥时,只看到孟煜幸灾乐祸,且诡异的笑。 孟偃觉得大事不妙,但已无能为力。 孟煜招了招手,让玄莺将梅婉清抱进来,然后他将二人摆在一起。摆好后,他歪了歪头,打量半晌,又将二人调整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让孟偃搂住了梅婉清。 为了防止孟偃事后赖账,孟煜将他衣襟全给扒了,露出宽阔的胸膛。 玄鹰卫皆一脸大骇。 “三公子,这可使不得!!” “三公子,请慎重!“ “要是世子爷醒了,会杀人的~~~” ...... “啧,你们怕什么?”孟煜不耐烦地嗤了一声。 “天塌了,有我顶着。我哥要怪,也是先怪我,哪轮得上你们?” “去,现在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在主持方丈带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进来。” 将二人摆出想要的模样,孟煜拍了拍手站起来,十分满意。 然后,他迈着方步,施施然地离开了。 前世,这两人都早早就身亡,一人死在十八岁,一人死在三十岁。他只希望他们在这一世,能有个好结局,就算不能走到一起,至少能多活许多年。 孟煜走后,一众玄鹰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他们不知道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疯,更不知世子爷醒来后,是先砍了三公子,还是先杀了他们灭口。 次日,甘采儿在竹林别院醒来。听朱小筱给她讲完昨夜惊天的八卦之后,她一脸瞠目结舌。 什么?梅婉清和孟偃被抓奸了?! 而且,觉明死了。 第189章 那一夜,慈云寺彻底炸锅了。寺中一整夜灯火通明,无人入睡。 短短一夜之中,寺里竟同时抓了两起奸,还发生了一桩命案! 这晚,方丈济度入夜之后,本在禅舍中照例闭目静修。不曾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他起身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脸焦急的巧燕。 “方丈大师,您快随我去看看吧。巧雀姐姐和兰夫人主仆,不知为何突然都昏迷不醒了。” 济度一听,忙招来寺中几个通医理僧人,跟着巧燕匆匆去了前院的禅舍。还没等走到梅婉清所在的院子,众人便听到一道凄厉又尖锐的叫声。 “啊~~~~~~!!!!” 那声音又尖又细,又高亢,充满极度的惊恐,惊得周围树上鸟雀全都“扑愣愣”四散冲天而起。 济度心中一凛,脚下如飞般地往尖叫处跑过去。 尖声叫是从梅婉清的房间中传来出的,一声接着一声,根本停不下来,越发的凄厉。直到济度一脚踹开房门,那尖叫声才骤然而止。 济度一进屋,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心道不好,急忙让众人把灯点上。当灯光大亮时,屋内的情形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了! 只见禅舍的床上一片狼藉,其上躺着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一看就知两人才苟合过。一直尖叫着的,便是那女子。在灯光亮起后,她瑟缩地躲在床上阴暗的角落里,不停地发着抖。 这一男一女,大家都认识,正是觉明和巧雀。 可让所有人震惊的,远不止明觉与巧雀苟合一点。还有那满床的鲜血,和觉明微微凸出的眼睛,彰显着他死不瞑目。 觉明死了。 一只金光灿灿的赤金累丝牡丹花簪扎在他颈边,鲜血顺着金簪,汨汨地不停流着。满室弥漫的血腥味,便是由此而来。 “啊~~~~~~~”众人耳边忽又有一道尖叫声响起。 这一次,发出叫声的是巧燕。 巧燕的惊叫声像是突然惊醒了巧雀。只见她猛地从床上冲下来,不管不顾地直扑向巧雀,不要命地撕打着。 寺中僧人见状,忙上前强行将二人分开。济度一个手刀,砍在二人后颈处,二女顿时无声无息地倒在一旁。 “师父,梅施主不在屋内。”普延道。 “把寺中所有人都叫出来!点亮所有灯,挨个房间的找。一定要找到!”济度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梅施主那可是梅家的大小姐,要是也......估计整个慈云寺都会不复存在了。 于是,全寺的僧人都行动起来,没多久大家就在天王殿的杂物间里,找到了同样衣冠不整的梅婉清和孟偃。 济度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至少没再出人命。济度让人连夜下山,去报了官。 京兆府的马蹄声踏碎了凤鸣山的夜色。 慈云寺这等阵仗自然惊动了一旁的“竹林别院”。朱小筱见甘采儿未归,心知是出了状况,便急急的往慈云寺里去。 兰亭舟略一沉吟,心中也有了个大概,也随着过去。 “所以,是你把我弄回来的?”甘采儿揉着还在发晕的脑袋问。 “呵,你太瞧得起我了。你这么重,我哪里能搬得动?”朱小筱撇了撇嘴道。 “是你家兰亭舟,亲自把你抱回来的。昨晚若不是有他出面,你才回来不到呢。” “啊?这又是为何?”甘采儿有些发懵。 “大小姐,这是命案,命案呢!虽说你不在命案现场,但也是命案的相关人员。” “京兆府来的赵捕头,本是不准你和小红离开的。结果,兰亭舟拿出一大堆律法质问他,他完全说不过兰亭舟,只好让你先回来了。” “不过,他说你醒之后,还是要传你去问话的。” 接着,朱小筱就把昨日兰亭舟将赵七斤怼得哑口无言的场景,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遍。那眉眼手势,无一不夸张。 “叩叩叩”几声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朱小筱顿时住了口。她二人循声望云,只见兰亭舟正端坐在桌旁,手指在轻叩桌面,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朱小姐,韦兄在寻你。”兰亭舟淡淡道。 学人舌,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朱小筱悻悻地站起身,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了。 “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以来问我。”兰亭舟走过来,在甘采儿床头坐下。 “觉明真的死了?”甘采儿犹自有些不相信。昨日她见到他时,他还活生生的。 “嗯。”兰亭舟点头。 “金簪扎穿了他颈部的大血脉,失血过多而亡。” “那,那是谁杀的?”甘采儿不由抖了抖,只觉寒意“嗖嗖”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是谁杀的,你还不知道吗?”兰亭舟淡淡一哂。 兰亭舟声音很平静,甘采儿却觉寒意更加“嗖嗖”地乱窜,她不由自主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小声地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当想实在想不出办法了,就想贴着跟着梅大小姐,好见机行事嘛。” “所以,见机行事到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兰亭舟淡淡扫了她一眼。 不好,兰亭舟生气了。 甘采儿自知理亏。于是,她从被窝里伸出小手,一点一点爬到兰亭舟膝盖处,小心翼翼地挠着他的掌心。 “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会小心的。”甘采儿讨好地笑。 “还有下次?!”兰亭舟目光一凛,严厉看向她。 甘采儿心里一抖,忙使劲摇头,大义凛然道:“没有!绝对没有下一次!” 兰亭舟反手一压,钳住甘采儿一直作乱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想狠狠教训她的念头。 他缓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官府的问询应对过去。” “这有何难?”甘采儿不以为然。 “你知不知这是命案?!”兰亭舟难得忿然出声。 他只觉额头青筋“突突”在跳,真恨不能敲开甘采儿脑子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都塞的是草!在这世上,也只有甘采儿能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人又不是我杀的!有什么不好应对的?我做了啥,说了啥,如实说不就行了?”甘采儿一脸的理所应当。 突然间,兰亭舟就没了脾气。 确实,人不是她杀的,是非曲直摆在那里。一诚破十巧。也许直接说真话,比什么巧思来的应对都更有效。 后来,甘采儿从兰亭舟口中得知,慈云寺的僧人全部被羁押起来了,特别是巧雀,赵捕头专门找了间厢房单独关着她,还派重兵把守。据说梅卿如和京兆府尹,明日要亲临慈云寺问案。 整个慈云寺里,只有两个人没被羁押。 一个是梅婉清,她此时正在一间的新禅房里惶惶不可终日,而陪在她身边的,是连夜上山的牛嬷嬷。 另一个是孟偃,此时他在卫国公府内,正拿着一柄长剑,架在孟煜的脖子上。 “阿煜,你为何要害我?”孟偃沉声道。 “我哪里有害你?”孟煜瞥了一眼颈边的剑,懒洋洋的笑着,用手指头将其推开。 “唰”地一声,只见孟偃手腕微动,剑光一闪。“咔嚓”一声,孟煜头上戴的玉冠应声而裂。孟煜一头黑发,便如瀑布倾泄一般散开来,盖了他一脸。 “孟偃!你说话就说话,还真动手呀?!”孟煜瞬间跳起来,大嚷着。 孟煜的话还没嚷完,就见孟偃手中的长剑,已经直抵他咽喉。孟偃的眼,黑沉沉地盯着他,目光一片肃杀。 孟煜知道,他今日若不说出真正的缘由来,他哥是真会捅他个血窟窿的。 他不由泄气道:“我这是为了救梅婉清。” 提到梅婉清,孟偃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分,他想起自己光着上半身,搂着梅婉清,然后被一群拎着灯的僧人围观......他就真恨不得一剑劈了眼前这个混蛋! “你要救她,就好好地救,为何要用如此下流龌龊的手段!” “此事说来话长。” 孟煜重又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将从甘采儿那里得知的关于梅婉清的事,一一讲给孟偃听。 “你既知明觉和她丫鬟要联手害她,你大可在他们行事之时,直接揭穿便是。” “呵,避得了这一次,那下次呢?梅夫人毕竟是她母亲。俗话说得好,只有百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孟煜一挑眉,散漫地道。 “若要真救梅婉清,只有让她离开梅府。一个姑娘要名正言顺离开自家,唯有嫁人一途最快最好。再说,孟梅两家门当户对,本就是要联姻的。” “反正你又不想娶妻,那你把娶她回家,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不是正好?” “哥,我这可是在帮你报恩呢,你没听说过‘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吗?好歹人家梅大小姐,还是救了你一回的。”孟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偃,一脸戏谑。 孟偃手腕一挽,长剑入鞘。他冷肃地看着孟煜,道:“走,去演武场。” “不是吧,哥!我这么做,真的是周全之策!!”孟煜双足一点地,扭身就要跑。 还没跑出两步,只觉膝窝一麻,整个人就跪在地上。 “架上他,走。” 两个玄鹰卫一闪而出,架上孟煜就走。 晚上,孟煜被人抬回来。他瘫在床上,像一滩人形的肉泥。 冯昭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上药:“世子爷这下手也太狠了,就差没把公子的骨头全给敲折了。” “伤这么重,至少两个月都下不了床呢。” “哎,你就别哭丧了,我这还没死呢。”孟煜龇牙咧嘴直嘶气。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也怨不得我哥。” 孟偃武力值有多强悍,孟煜此刻有了切身体会。以往他哥同他过招,原来都是在逗他玩呢。 第189章 慈云寺出事的当晚,梅卿如就收到了消息。 济度方丈除了派人去报官,同时也派人去梅府递了消息。梅卿如当即就派了两个府卫和牛嬷嬷,星夜赶去慈云寺。 第二日,等梅卿如刚踏出府门,梅婉吟就疯一般地往吕芷的院中跑。 “娘,娘~~~”梅婉吟连头都没梳,便一头惊慌失措地闯进来。 “怎么办?这下要怎么办?”梅婉吟全身都发软,快要哭出来。 “什么怎么办?”梅夫人手里捻着佛珠,半敛着眸,声音平缓安静。 “就,就是山上的事。”梅婉吟嗫嚅着,放轻了声音。 显然,梅婉吟这时已经知道了消息。对此,梅夫人暗自点头,她这个女儿确实最像她。梅府现在一有风吹草动,她都能很快掌握。想当年,自己在她这个年纪,可是远远不及她。 “觉明本就是要死的,这一环早在我们计划之中,有什么好惊慌的?”梅夫人放下手中佛珠,看向梅婉吟。 “不过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是巧雀而非阿清而已。是巧雀动手,还是她动手,其实差别不大。忠奴为主,用这个理由,便足够了。” 听梅夫人这么一说,梅婉吟心中大定。 不过,梅夫人却缓缓蹙起眉头,自语道:“只是,孟偃为何在那里?他又知道其中多少事?” “之前巧雀每日的来信中,可曾提到过他?” 梅婉吟摇着头,道:“没有。慈云寺周围人烟很少,除了寺中的僧人,也就只有兰夫人一家在。” 梅夫人眉心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兰夫人,又是这个兰夫人!” “上次就是因她折损我一个心腹,这次又来坏事!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 “应该不会,可能是凑巧了。这次是她们先去慈云寺,而且自上次之后,她们与长姐便无任何往来,不会知道她要去慈云寺的。”梅婉吟道。 梅夫人听她如此说,倒也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只是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山上的情况,以及为什么计划没能成功。” “可是听说慈云寺已经被官府围上了,不让无关人员再进出了。”梅婉吟有些着急。这一点,她也想到了,便似乎没办法让人混进去。 “昨晚不是进去两个府卫了吗?”梅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 梅婉吟恍然,顿时崇拜地看着梅夫人:“还是母亲厉害!” 梅婉吟心中安定,再也不惊慌失措地高声喊“娘”了,而是规规矩矩地又开始称“母亲”。 “最迟午后就能得到消息。阿吟,快、准、狠,这三个字,你还得多用心琢磨。”梅夫人淡淡地道。 “是,母亲。女儿受教了。” 但这一次,梅夫人的判断有些失误,直到傍晚时分,她们才等来凤鸣山上的消息。 梅夫人将短短的几张纸条来回读过几遍后,才叹长长叹了一声:“巧燕还是太年轻,做事不谨慎。若她动手前,能确认一下床上的是谁,便不会有此事了。” 是的,明觉不是梅婉清杀的,不是巧雀杀的,而是巧燕杀的。 这本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但败在巧燕动手时,没有点灯去确认,床上的人到底是谁和谁。这才中了孟煜的将计就计和李代桃僵。 “那现在要怎么办?”梅婉吟问。 “此事并非没有转机。那支簪子全京都都知道是阿清的,哪怕是仿制的,也一眼能看出差别。所以,可让巧雀一口咬定就是阿清动的手,而她,只是掩护主子逃跑而已。” “一个相府千金,失手杀人之后,害怕得跑掉,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梅夫人笑了笑道。 “是,女儿这就去安排。” 梅夫人想得没错,确实,那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成了焦点。 梅府小姐涉嫌命案,京兆府尹谭同丝毫不敢怠慢,尤其是梅卿如要亲自听审。于是他带了京兆府一半的捕快全上了凤鸣山。 经过三天不间断的问询,排查,事实已经基本清楚。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动手杀的?此事尚未有定论。 有经验的办案捕快,一看到梅婉清本人,没谁会认为她是凶手。可那她的那根簪子却是唯一的凶器,而且案发当天,人人都见她戴在头上。 虽然巧雀出现在案发现场,但以她第二日体内存留的迷药剂量来算,当时她根本就没有能杀死觉明的力量。要知道,明觉体内只有春药,没有迷药。 那么,所有的推导,都指向了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那就是梅婉清杀人,然后巧雀为主顶包。 看到所有人的口供,梅卿如的脸色黑如锅底。 因甘采儿牵涉其中,兰亭舟申请了旁听,梅卿如同意了。兰亭舟明知背后真凶是谁,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去指证,对方手段太高明,把自己摘得干净干净,连根蛛丝都没留下。 甘采儿虽然没被羁押,但在案情告破之前,她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开竹林别院。当她听说那支赤金累丝牡丹花簪成为梅婉清摆脱嫌疑的难点之后,她当即就掏出自己的赤金累丝牡丹花簪,在兰亭舟眼前晃了晃。 “哦,赤金累丝牡丹花簪呀?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有一支呀!不仅我也有,京都好多女子都有!!” 兰亭舟眼神微微一缩,看向甘采儿的目光都变了。不过,现在他来不及深想,一把拿过她手中的金簪,直接去找京兆府尹谭同。 当两只一模一样的,完全看不出差别的赤金累丝牡丹花簪,并排地放在谭同和一众捕快面前时,甘采儿又一次被请进了慈云寺。 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公堂上,甘采儿秉持着实话实说的风格,将自己是如何,又是为何订做这只簪子的过程说了一遍。 甘采儿注意到,梅卿如的面色更沉了。 从慈云寺出来后,甘采儿看到兰亭舟的脚步轻快了不少,脸上连日来的郁闷也没了。 “我的那支簪子很重要?”甘采儿问。 “嗯,很重要。”兰亭舟点头。 “那阿清会没事了吗?”甘采儿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吧,只要那支簪子不是唯一的,她就不会有事。” “对了,你为何要订做一支与梅大小姐一模一样的簪子?”兰亭舟停下脚步,看向甘采儿。 甘采儿心中一紧,忙大声道:“因为好看呀!仿做的,肯定是要越像越好。” 兰亭舟看了她两眼,终是没再追问下去。 京兆府尹派下山调查簪子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这事很好查,他们按着甘采儿提供的地址,不到半个时辰,掌柜的就把这几只簪子的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还提供了账本和银票。 甘采儿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脸兴奋地拉着兰亭舟问:“这下,能把幕后的黑手抓出来不?” “不能。”兰亭舟淡声道。 “而且,巧雀就要死了。” 兰亭舟一语成谶。 第二日,巧雀果然死了。 她一早自缢在关押她的厢房内。 第189章 “巧雀真是自缢的吗?”甘采儿问。 兰亭舟没有回答。 有时候不回答,便是最好的答案。 前世,巧雀害死了小红。甘采儿对她是恨之入骨,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这一世重生后,她一直想的就是,定要让她为小红偿命。 可现在,当巧雀真的死了,她却并没感觉到有多么愉悦,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兴奋。她望着窗外绿意葱茏的竹林,不由怔怔地发愣。 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甘采儿眼前不停闪现着前世的巧雀,有初见自己时的亲热殷勤,也有后来为难自己时的刻薄恶毒。她为了讨梅婉吟欢心,得其信任,挖空心思来算计自己......她可曾想过,有一天梅婉吟能毫不犹豫就取她性命? 甘采儿心中只有淡淡的唏嘘。 朱小筱也很唏嘘。 “上次死了一个厨娘,这次又死一个巧雀。梅夫人这下手可真狠,给她当心腹,感觉天天都睡不踏实,指不定哪天小命就没了。” 说着,朱小筱扭头对身后的环儿和小红道:“环儿,小红,你们看还是我和阿采这样的主家好吧?虽然月钱给得不多,但是不要你们的命呀。” “嗯。” 环儿和小红齐齐地,点头如捣蒜。 巧雀的死,像是给命案撕开了一个突破口。之前证据上所有的不确定,现在全都因为她的死,而变得确定。 特别是,派出去调查觉明身份的人回来后,案情基本就大白于天下。 觉明原来并不是游僧,甚至连和尚都不是。他是一个戏子,原名萧鼎,是京郊土家凹胜云戏班的一个武生。因在家中行七,所以大家习惯叫他萧七郎。 胜云戏班平时走南闯北,但每到年底都会回到土家凹。年底戏班活儿多,赚了不少钱,所以开春之后,戏班的班主就给大家放了假,让大家好生歇歇,歇完后就又要远走他乡了。 按理来说,觉明的身份不易查证。因为他是游僧,游僧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为了查找杀人动机,又因为梅卿如亲自坐镇,京兆府的捕快们,将觉明所住的禅舍找了又找,翻了又翻,终于第五次清查时,在院中发现了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几张银票,加在一起约有二百两。 顺着这几张银票,这才很快查清了觉明的真实身份,也找到了李阿牛。 李阿牛是巧雀的长兄。 巧雀本名李山雀,五岁卖进梅府当粗使丫头,因为做事勤快又能干,后来八岁时被调进落霞院当差,才改的名叫巧雀。 巧雀家里一共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李阿牛是家中长子,今年三十岁。 李阿牛被带到慈云寺的临时公堂上,他缩着肩膀,双股颤颤,刚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还不等谭同拍响惊堂木问话呢,他就一个劲儿地说,“小的都招,小的都招。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于是,李阿牛承认了觉明那些银票都是他给的,也承认了觉明是他替巧雀找来的。 “青天大老爷呀~~~我真不知会出人命呀~~~我就是帮她找个人而已!!” “三妹在梅府勤勤恳恳十几年,就因为一点小错被罚去庄子上,她心里确实有怨,可她说的也是找人吓唬吓唬大小姐呀~~~~” 李阿牛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着,显得十分害怕。 这下,作案动机有了。 兰亭舟微垂眼眸,淡淡一哂。此案也是时候该了结了。 果然,第二日,京兆府带着一干捕快撤离了慈云寺。 后来,这桩慈云寺命案的卷宗里,最终的结案陈词里写的是:刁奴受罚怨恨主家,意欲坏其名节,却被主家逃脱,怕事后败露,因而杀人。 至于,梅婉清怎么跑去的天王殿,孟偃又为何出现在慈云寺? 没人问,也不敢问。 谭同看着自己修修改改不下二十遍的结案卷宗,心里烦闷,不由掷笔长叹:“就这样吧,再改也抹不平所有窟窿。” 经过几日审理,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明白巧雀和觉明不过是弃子,更何况是常年断案,办案的谭同。 但有人贴心地把人证,物证和动机,全都明明白白递到他手中了,他也只能就坡下驴,结案。 因为,梅卿如自巧雀死后,便整日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只有在他说巧雀是凶手,可以结案时,梅卿如的脸色才松了松。 谭同心中疑惑,这位梅大人真就不害怕吗?家里的人,杀人跟儿戏似的,一杀就杀俩。 梅卿如确实还真不害怕,但是他愤怒, 回到梅府后,他当着家中所有下人的面,杖杀了巧燕,没给任何的理由。 梅婉吟站在第一排观看,她双股发抖,几乎站不住。而梅夫人端坐在堂前首座,一边看行刑,一边喝着茶。其举止优雅,神色坦然,没有一丝的慌乱。 当巧燕咽气之后,梅卿如扭头看向吕芷,声音冰冷:“夫人,事不过三。若有下一次,下面这人,便换成是你。” 说着,他拍了拍手,两个府卫端上两个托盘,托盘上用红布蒙着一个圆形的物件,冒着一股极浓烈的血腥之气。 梅卿如挥挥手,府卫次托盘上的红布一揭。全院顿时响起无数小声的尖叫声。 托盘上赫然摆着的,是二颗人头。正是之前奉命连夜上山的那两名府卫! 吕芷的眼睛猛地一缩,脸色终于白了。 梅卿如站起身,居高临下是看着她,冷然道:“明日卫国公府要上门议亲,等清儿出嫁后,你便自去佛光寺清修吧。” 说罢,梅卿如便拂袖而去。 吕芷的手,死死攥袖口,目光恨恨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碎了牙。她知道,梅卿如对她已起杀心,若不是看在她还有一子一女的份上,估计她现在已经“重病”了。 可是,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想拿回该属于她的嫁妆而已!凭什么吕芩出嫁,就十里红妆,金银珠宝,满满当当,而轮到她时,就十里红妆,全是空箱?凭什么?!她们可都是吕氏女!! 吕芷眼里射出无比怨毒的光。 其实,梅卿如从未苛待过吕芷,她嫁入梅府后,过的一直是大权在握,养尊处优的日子。梅婉吟要出嫁,梅家给准备的嫁妆也十分丰厚,毕竟她是梅氏嫡女。 但是,在吕芷心中,压着十几年的意难平。她生活得越顺,这份意难平便越生怨恨,最终成了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恨吕岑的一切,尤其是她没能得到的那份嫁妆,她要拿回来!千方百计,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拿回来!! 但是,她没能想到,这份代价竟会是她梅夫人的位置,还有女儿的婚事。 尽管梅卿如要求慈云寺的事禁止外传,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于是,下山的第二日,在大朝会结束的时候,他拦住了孟偃。 “孟将军,不去我府上坐坐吗?” 梅卿如是何意,孟偃自是明白。他略沉吟半刻,便道:“梅相放心,明日末将自会备上厚礼,前去府上提亲。” 梅卿如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其实,不论人品还是才学,相较于孟煜,梅卿如更钟意孟偃。只是想到他经常驻守北疆,时不时就要上战场,实是生死难料,这才放弃了他。 可眼下梅婉清出了这状况,对方再生死难料,也顾不得了。 梅婉清自清醒过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呆呆傻傻地坐在屋里。就连京兆府尹亲自找她问话,她也只是点头,摇头,极少开口。 牛嬷嬷不放心,派了两个可靠的婢女,十二时辰贴身守着她,就怕出什么意外。 梅婉清很安静,整日整日地坐着,只是一向清澈透亮的眸子变得雾蒙蒙的。直到牛嬷嬷告诉她,孟偃上门向她提亲了,她才猛地一抬头,呆呆地看着对方,眸子才终于有了点光彩。 孟偃踏进梅婉清房间时,就看到她正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脸庞。 唉,怎么又哭了呢? 为了今日提亲,他还专门挑了件月白色的袍子,就怕穿深色衣服会显得太肃杀。 孟偃叹了口气,伸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柔的地开口。 “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梅婉清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89章 京兆府的人撤走不久,甘采儿她们也收拾好行装离开了。 慈云寺连出两桩命案,甘采儿多少是有些害怕的。加上离殿试也只有十来日了,所以她便提议回府。 兰亭舟见现在的风吹草动,都能惊甘采儿一跳,不由默默叹气,就这么点儿胆子,是怎么敢掺和到凶杀案里去的? 于是,两家人又大包小包的下山了。 一回到府中,甘采儿就看到堆成了山的请帖。她不由咂舌,这可比前世的请帖多多了,看来前世真是自己耽误了兰亭舟。 思及此处,她不由汗颜,心中生出愧疚。要是没有自己,前世的兰亭舟应该会走得更高更远吧。 莫名地,她心情就低落下来。 “亭之呢?”兰亭舟问道。 兰亭舟这一问,甘采儿才注意从进府起,就没看到兰亭之的人影。 “小公子跑了。”留守在家的墨砚上前道。 “跑了?!他为何要跑?”甘采儿惊诧道。 墨砚顿了顿,便将缘委一一道来。原来,兰亭之是被烦得跑了。 兰亭舟上山后,天天来兰府的人只多不少,而且到了后面,人是越来越多。刚开始还只是京都城里的各种人物上门,后来连远处州郡的都有人寻来。 这让兰亭之叫苦不迭,他每日除了抄兵书,就是会客。他本推说,他哥不在府中,想着这些人就会自动离去。可谁曾想,那些人竟认为他与兰亭舟一母同胞,见不了兰亭舟,能和他聊聊天,拉近一些关系也是好的。包括上门的媒人,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也脚底一抹油,溜了。 甘采儿一想到兰亭之那跳着脚,抓耳挠腮的模样,就直想笑。 “他可说了去何处?”兰亭舟问。 “小公子去陆公子家了。”墨砚答道。 听是去陆青宁那里,甘采儿不由心神一恍。兰亭之到了京都后,最喜欢跟在陆青宁屁股后面,一想心进禁卫军去谋个差事。 前世,兰亭之是他们在京都立住了脚之后,才进的京,也是与陆青宁关系交好,然后进了禁卫军,从一个普通的兵士做起,最后成了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这一世,好像很多事都与前世不一样,但又好像很一样。 兰亭舟闻言却无意外,只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我回府的事,叮嘱府上所有人,不要向外人提起。” “是。”墨砚应声道。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殿试如约而至。 这日清晨,甘采儿起了个大早,然后拿出精心准备的一件大红色的锦袍,要给兰亭舟换上,而后又取出一只大红色的绒花,想簪在他发髻上。 兰亭舟抬手阻止:“大红牡丹是状元才该簪的花。我戴这花,逾矩了。” 甘采儿理所当然:“你就是状元。” 兰亭舟一噎,颇有些无语:“那等我成了状元,我再戴。” “哦。”甘采儿将花收了回来,撇了撇嘴。果然,还是不肯戴,与前世一模一样。真是老古板! 前世,甘采儿也精心准备了一只大红色的牡丹绒花,本意是讨个吉祥,图个好运,谁知兰亭舟死活不肯戴。 于是,甘采儿兴趣缺缺地,又取出一支与前世一样的梅花金簪。 那金光灿灿的颜色,兰亭舟真的很抗拒,但一看到甘采儿耷拉着的眉眼,想要出口拒绝的话,就停在嘴边,再说不出口。 算了,金簪就金簪吧,反正大家是去考试的,也不会有人注意他头上簪着什么。 甘采儿抖了抖大红锦缎的外袍,披在兰亭舟的身上。 兰亭舟垂眸,看着那火红的颜色,笑了笑,闲话道:“前些日子,见你在做一件绿色的袍子,我还以为你要给我穿的是那件。” 兰亭舟这一句,差点骇得甘采儿一屁股坐地上。她正整理腰带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玉石腰带摔地上。 “红色才喜庆,穿什么绿嘛!”她低着头,快速地道。 兰亭舟眸光一凝,意味不明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他对甘采儿太了解,远比她自己都更加了解。 兰亭舟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蓦地就烦躁起来。他目光淡淡扫过,不远处的衣篓,那里随意地放着一件长袍,淡青绿色,质地较轻薄,袖口和衣襟处绣了几处云纹。 那是一件男人的外袍,却不是给他的。 兰亭舟的唇抿紧了。 在殿试这一日,当二百零一位贡士走进勤德殿时,一队玄鹰卫悄悄地出了京都城,快马加鞭直奔旦州府而去。 “小姐,我刚才看到狗腿子,他刚才扔了个东西给我。”小红跑进来,递了张纸条给甘采儿。 “你在哪里看到他的?”甘采儿吃惊地道。 “就在后院的墙上。他还说,姓孟的被他哥揍得下不来床,只好让他来问个口信。” “什么口信?”甘采儿觉得莫名。 “不知道。兴许是这纸条上写的?” 甘采儿展开纸条一看,只见纸条上就一句话,“玄鹰卫正去旦州收赌账,要不要帮你一起收?” 虽然知道不该与孟煜多做纠缠,但这可是六万多两银子呢!她还得靠这笔钱还给朱小筱,还有开自己的绣坊。 这个诱惑,她完全无法拒绝。哪怕是与虎谋皮,火中取栗,那她也得先把皮薅了,栗子吃了,再说以后。 甘采儿拿出那件已经做好的衣服,塞到小红手上,说:“去,告诉他。这个忙只要他帮了,我日后必定重谢。” 第189章 毫无意外的,兰亭舟又一次成为状元。 当传胪大典上,鸿胪寺少卿高声唱出:“一甲进士第一名,状元,京都府,兰亭舟”,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兰亭舟实至名归。 景和帝在御书房里分别单独召见了此次新科的前三名,特别多留了兰亭舟一会儿。 兰亭舟跪地,向公孙睿行了叩拜大礼。公孙睿走下龙椅,亲手将他扶起。 时隔十几年,公孙睿再次见到兰亭舟,才发觉自己印象中,高不及自己腰的小男孩,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小时候的兰亭舟便生得极为出众,唇红齿白,模样周正,让人过目难忘,没想到成年后的兰亭舟却更是夺目。 端的是“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单凭这副容貌,就该是状元。从此,民间话本里的状元郎便有了模样。 要不是兰亭舟已有妻室,公孙睿都动了做媒的心思。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好了!而且,不仅是生得好,才华也好,比才华更好的,是他的人品。如此好的儿郎,他随便指给谁家,都能拉拢人心。 “兰爱卿,六部之中可有你想去的地方?”公孙睿微笑着,很亲切。 兰亭舟闻言,心中微微一动,这意思是六部各处皆可任他挑了?公孙睿的橄榄枝抛得太过明显。可一想到公孙奕目前的势力,还有对朝堂的把持,他还是敛眉顺目,平静开口:“微臣想先进翰林院。” 新科进士一般会先到翰林院锻炼几年,再安排到各处任职,这是惯例。公孙睿本是想给兰亭舟开个捷径,让他跳过一环,直接进入六部,谁知...... 呵,还是这么古板,一板一眼的。公孙睿摇着头,不禁腹诽。 “若从翰林院做起,只怕爱卿心中的宏图伟略实现起来不容易。”公孙睿道。 “陛下,微臣家乡有一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微臣认为,只要心中足够坚定,自是‘凡心所向,素履可达’。”兰亭舟俯首,不疾不徐地道。 好吧,倒是自己心急了。公孙睿微微一哂。 “既是如此,那朕便任命爱卿为翰林院修撰,下个月可去翰林院报到。” “微臣谢恩。” 兰亭舟口中虽谢了恩,但人却没动,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公孙睿不由奇怪,问道:“兰爱卿可还有事?” “陛下,微臣的宅子...” 公孙睿头皮一炸,这人怎么还惦记得这事呀?而且,这未免胆子也太大,讨债竟讨到他面前来了!! 公孙睿脸一板,面无表情道:“兰爱卿,你若是没地方落脚,可去吏部申请官舍,只需月银半两。” 呵,这是打算赖账了? 兰亭舟蓦地抬头,眼睛黑黢黢地直视着公孙睿。 此等举动,实在是大不敬。公孙睿完全可以治他个“藐视天颜”的罪名,但公孙睿却在与之对视半晌后,心虚地移开了眼。 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道:“兰爱卿连中六元,可谓世间奇才,实乃我大雍之幸,应予嘉奖。” “前段时间,工部的王老大人致仕归乡,正好西城有处宅子空出来。朕便将此宅赐予兰爱卿吧。” “微臣谢陛下隆恩。只是,微臣想要东城的。” “你是想要,但人家不卖呀!!”公孙睿一时气结,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话脱口而出。 兰亭舟默默看了景和帝一眼,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要不你换个赏赐,要不你自去找他要,花多少钱,朕帮你出了便是。”公孙睿黑着一张脸道。 兰亭舟那模样,搞得他堂堂一君还要赖他一套宅子不成? “那宅子是有何异处?竟让你们争得如此剑拔弩张,毫不相让?”公孙睿实在不明白。 兰亭舟没再说什么,只行了礼,沉默地退出了御书房。 他也想知道,那宅子到底有何处异,能让甘采儿念念不忘,也让孟煜寸步不让。似乎,那宅子里藏着极大的,不为外人道的秘密,但甘采儿和孟煜都知道。 兰亭舟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甘采儿与孟煜在一个圈内,而自己站在圈外。 不仅是不喜欢,甚至隐隐压不住的怒意。 从鸿胪寺少卿唱出“状元,兰亭舟”这几个字之后,兰府门前便被围得水泄不通,连来报喜的礼部官员根本都进不了门。 兰亭之将一筐筐的鞭炮,挂满整个兰府的围墙,然后“噼里啪啦”地整整响了一个时辰,才点完。 也不知从哪来的舞龙舞狮队,围着兰府又跳又闹,十分喜庆。甘采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银瓜子,让府中下人出门分发,只要有上前讨口彩的,全都给。 一时间,兰府门前热闹非凡,堪比庙会开张。 “姑爷真的是状元呢!!!”小红兴奋地抱着甘采儿直转圈儿。 “六万两!小姐,我们真的赢了六万两银子!!” 甘采儿让她晃得头昏脑胀,忙从她手中挣脱开,好笑地道:“你这么高兴,到底是为夫君得了状元,还是为了那六万两银子?” “当然是都有呀~~~”小红骄傲地昂着头,眼角眉梢全是喜色。 嗯,这也确实算是双喜临门。甘采儿笑了笑。 小红看着甘采儿的笑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小姐虽是在笑着,但似乎并没有特别地开心。 “小姐,姑爷得了状元,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小红问。 “他能得状元,我哪有什么不高兴的?”甘采儿笑着一哂。 但其实,她是真的开心不起来。 兰亭舟能顺利成为状元,她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只是,随着这一落地,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离开兰亭舟的时间,也该到了。 她环顾着室内自己精心的布置,听着府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人声鼎沸的喧闹,觉得这一世可真好。好得她想牢牢的抓住这一切,不放手。 只可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还是得还回去。属于兰亭舟的良缘,不能再因为她而耽误。不然,如何对得起前世那两人对她的救命之恩? 甘采儿压下心中淡淡的难过,对小红道:“小红,明日陪我上街去看店面吧。” “小姐,你怕不是糊涂了吧?明日可是琼林宴,姑爷还要骑马游街。你不是还早定了房间?哪还有时间看什么店面呢!”小红道。 甘采儿还真的差点忘了,自己便早早订下望京酒楼的雅间,想要再看一次兰亭舟红衣白马游街的盛况。 第189章 琼林宴,是大雍朝在殿试后,专门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大型宴会。因宴会的地址设在皇家别苑琼林内,故称之为琼林宴。 琼林宴是晚宴,一般是从傍晚的酉时开始,直至深夜亥时结束。琼林宴虽是盛大,但在这一日最夺人眼球,让万众瞩目的,还是在琼林宴之前,新科前三甲的骑马游街。 每次殿试金榜张贴之后,一甲的前三名按惯例都要游行。由禁军开道,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伴随着鞭炮和锣鼓齐鸣声,在京都城的内城里绕城一圈。 每到这个时候,内城的街道两旁都会围满百姓,大家皆翘首以盼,都想争先一睹状元,榜眼和探花郎的风采。 以往,大家最爱看的是探花郎。民间对探花郎总是有更多偏爱。传关探花郎的话本与传说层出不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突然发现,每一届的探花郎总是年轻人,而且长相俊美,气质儒雅,活脱脱从话本中走出的才子模样。 后来,在一众学子中渐渐流行一则传闻,说是为顺应民心,陛下每次点探花时,都会将颜值这一项纳入其中。 可这一次,大家的焦点却集中状元身上,在那位连中六元,无一败绩的,传说是转世再生的文昌帝君身上。 午后时分,游街的队伍从皇宫大门出发,浩浩荡荡向内城走来。兰亭舟身着大红色的状元服,头簪牡丹绒花,端坐于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他身后分别跟着一身绯红的榜眼和一身浅红的探花。 极致浓烈的红与白,衬得兰亭舟格外的引人注目。只见他面如冠玉,容止若思,气质温润优雅,举止不疾不徐,泰然自若。 自兰亭舟现身之时起,沿街人群中就开始不断出现尖叫,嚎叫...甚至是惨叫。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叫得一个撕心裂肺,整个将随行的鼓乐之声,完全都压过去。 这一声声的呼唤,不过是想引得兰亭舟略有抬眸,能回首望上一眼。可兰亭舟只是淡敛双目,目不旁视,端坐于马上,一派安静从容。 “啧,啧,这声音叫得,镇上杀年猪,叫都没有这么惨......”朱小筱捂住了耳朵。 “可姑爷今日那是真俊呀!从来没有过的俊!!”小红使劲儿抻着脖子,往窗外看去,脸上全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男人太俊了也不好。会遭人惦记。”环儿撇了撇嘴,不服气道,“我看呀,还是我家姑爷这种才好,俊是俊,但又不太显眼。” “环儿,你瞎叫什么?!谁就你家姑爷了?!”朱小筱啐了环儿一口。 “现在可以这么叫了。”站在朱小筱身后的韦石安忽地开口道。 “这,这还没成亲呢。”朱小筱脸色蓦地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韦石安一时间看愣了,就么直勾勾地,一直盯着朱小筱看,像只呆头鹅似的。 甘采儿不由抚额,推了推朱小筱道:“你俩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韦石安在此次殿试中,最终排名第一百八十八,虽是快垫底了,但好歹跨入了进士之列,达到了朱员外的要求,可以衣锦还乡,迎娶意中人过门了。 “已经在准备了,韦大人和韦夫人要同我们一道回去。韦家是想提亲和成亲一并办了。”朱小筱低下头,难得有些羞怯。 “你走的时候,一定要给我说一声,我定给你添大大的妆!”甘采儿道。 “还添大大的妆呢,你现在哪来的钱?”朱小筱轻哼一声,根本不相信。她知道甘采儿最近穷得响叮当。 “嘿,嘿,嘿,你看,那是什么?”甘采儿忽地往窗外一指,只见兰亭舟正骑着白马,从她们不远的街道上经过。 “那是什么?那不是你家新科大状元嘛。”朱小筱一脸莫名。 “不,那不仅仅是状元,更是六万两银子!!”甘采儿大手一挥,极为豪气地道。 “六万两?!”朱小筱吃惊地瞪大眼,“阿采,你要把兰亭舟卖了换钱呀?!” 倒是在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兰亭之,忽地福至心灵,一下子开心地蹦起来:“嫂子,是不是我们在旦州赌坊押的赌注赢了?” 甘采儿含笑点头:“那是当然,你哥可是真得了状元呢!” 经兰亭之这么一提醒,大家都想起在旦州押的赌注来,朱小筱顿时眉眼都笑开了花。 她双手一拍,喜滋滋地道:“我也下了二百两呢,这么算来也有一万多两!” 正在几人兴高采烈算自己能赢得多少银钱时,耳边忽地传来小红大声的声音:“哎呀~~~你们快看,姑爷被打了呢~~~” 众人心中一惊,忙都挤到窗前,伸头向游行队伍的最前方看去。只见此时的游行队伍正经过一幢气派的酒楼,酒楼上沿街的窗户全都大大打开着。队伍一边走,那些窗户一边飞出不少的东西,全都往兰亭舟的身上砸。 望京酒楼离那处有些远,砸出来的东西看不真切都是些什么,但是从那金光闪闪的一顿乱飞,还有护在两旁的禁卫军无动于衷的情形来看,想来那些不是金银,就是珠宝。 “啧,我就说嘛,生得太俊了不好。你们看,兰公子给这么砸,指不着有多疼呢。”环儿摇摇头,十分感慨。 “姑爷干嘛坐着一动不动呀,要是接住几个大的,还能卖不少钱呢。”小红幽幽地有些埋怨。 “你这傻丫头,你知不知道,若你家姑爷接了这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朱小筱道。 “会有什么后果?”小红不解地问。 “收了几件东西,你家就会添几个姨娘呢。”朱小筱笑道。 “啊?!京都女子都这么霸道的呀?!接了一个镯子,一支簪子,就要娶人进门呀?”小红大惊。 京都女子霸道的多了。甘采儿心中淡淡一哂。小红还是见识太少。 为一个镯子,一支簪子就赖着想进门的还算不得霸道,只因兰亭舟多看了一眼,就逼着兰亭舟要娶的,那才是真正的霸道。 这个人,便是平瑶郡主,程嫣然。 前世,兰亭舟是在琼林宴上遇上程嫣然的,想来这一世,也该是一样。 第189章 平瑶郡主的父亲是怀化大将军程鹏,母亲是先帝的长公主公孙莹。程鹏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而公孙莹忧思过度,没几年也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未满三岁的女儿:程嫣然。 先帝心疼长女的离世,也为安抚程家,便加封程嫣然为平瑶郡主,赐食邑五百户。而后,将其接进宫中,由淑妃教养。 淑妃是公孙莹的母妃,也是程嫣然的亲外祖母。 所以,程嫣然自幼是在宫中长大的,其吃穿用度,比起正经公主来说,只好不差。淑妃因怜她年幼失怙,对其宠溺非常,也就养成了她凡事说一不二,格外霸道的性子。 程嫣然格外偏爱气质儒雅的翩翩君子,在十七岁时,她看中了那一年的探花郎谢玄清,便哭着闹着非他不嫁,后来求到了公孙奕跟前,公孙奕大手一挥,逼着才登基不到一年的公孙睿下了圣旨,给二人赐婚。 谢玄清本原是有婚约的,但在圣旨之下,也只能做罢。后来,听说与谢玄清有婚约的那家小姐意外落水,没能救回来。谢玄清是儒雅君子不假,但身子也体弱,一场风寒没能扛住,年纪轻轻的便走了。 这时,只离他与程嫣然成婚不过三年。 谢玄清的死坊间有诸多流言,大体是因前未婚妻的死,让他伤心摧肝,忧思过度,才导致了一病不起。 谢玄清死后,谢家很不待见她,她更不耐烦谢家。因为她与谢玄清成婚三年,并无一儿半女,所以她索性离了谢府,搬回了宫中居住。 前世,在琼琳宴上,她又一眼相中了比谢玄清更出色,也更加清俊儒雅的兰亭舟。 在前世,甘采儿并没见过程嫣然几面,以她的交际圈子,离着对方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攀不上。 不过,这位郡主的大名和事迹,甘采儿却听说过不少。她知道对方正毫不避讳地,公开在追求兰亭舟,完全视她这个正妻为无物。 曾一度,甘采儿十分疑惑,程嫣然为什么非要追着兰亭舟不放,她堂堂一国郡主,难道还能做妾不成?后来,甘采儿才明白,妾她是不可能做的,她只会先把自己弄死。 甘采儿一直看着窗外,注视着游街队伍渐行渐远,直到那红衣白马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她这才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回头对朱小筱道: “小筱,我们也走吧。不然,去琼林宴该迟了。” 前世,甘采儿是没去琼林宴的。因为琼林宴只有新科进士、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可以参加。 而这一世,景和帝突然格外开恩,允许新科进士也可以携家眷同往,据说皇后娘娘也会亲自出席。 其实,这一世的甘采儿对京都各种宴会早已没了兴趣,只余厌烦。但有些宴会,她再不喜欢,也必须要去,比如眼前的琼林宴。 她得去抱紧皇后的大腿,也得去会一会程嫣然。要知道,她与程嫣然之间,有一笔血债要清算。 甘采儿与朱小筱坐着马车到皇家别苑时,暮色也悄悄降临。别苑内外,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色宫灯,连来往穿梭的宫人们身上都系了一条红色的腰带,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今日的琼林院划分成了左右两大块,以一片桃树林做分隔,左边是男子们的宴会所在地,右边则是女子们聚会的地方。 因为今次是庆贺的晚宴,加之来的女子全是各方的家眷,所以男女分区的隔挡并不严密。 桃林两边虽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有禁卫军把守,但只要你说出合理的理由,他们都可放行。是以,男女两边的人,来回走动的并不少。 甘采儿虽无诰命,又无家世,但因她是兰亭舟的夫人,所以她的座次排得很靠前,离皇后娘娘的主座只隔了三个位置。 看着极其金碧辉煌的布置,来往穿梭却一丝声响都没的众宫人,还有殿外一身铁甲的禁军,小红心口直打颤。她死死抓着着甘采儿的袖子不松手。 “小姐,话本上说,皇后娘娘一生气就要杀人,谁都能杀。是,是不是真的呀?”小红大气都不敢喘,极小声地蛐蛐着。 甘采儿拍拍她的手臂,笑着安慰:“放心吧,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哪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小红的缩手缩脚,引来周围不少人嘲笑的目光,眼里透出的全是鄙夷和嫌弃。 “小,小姐,她们是不是在笑话我?”小红抿紧了唇,一张脸涨得通红。 那些打量过来的目光赤裸裸的,想让人看错都不行。 小红第一次到如此隆重和盛大的场合,难免心怯,言行举止间透着紧张和无措。与前世的甘采儿如出一辙。 “嗯,她们是在笑我们。”甘采儿点点头,神色平静。 重活一世,再次面对这些或恶意,或不屑,又或是窥探的目光,她已经波澜不惊。 甘采儿冲小红笑了笑,道:“不过,就算她们再怎么嘲笑,也改变不了我们是状元家眷的事实。” “她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又少不了我们一钱银子。出了这个门,谁还记得她们?” “小红,你若觉得心烦,不如多想想我们的六万两银子。” 甘采儿这么一说,小红就想开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她笑着点头:“好的,小姐。” 正在这时,忽听有内侍高声唱道:“皇后驾到~~~” 殿内所有人全体起身,与皇后见礼。 “今日琼林宴,哀家与诸位夫人难得相聚,大家不必拘礼,随意些才好。” 随着皇后一摆手,众人才又入座。 此后,各种珍馐美馔,如流水一般端上来,又再撤下去。 乐姬和舞姬也在这时登场,悦耳的丝竹之声在殿中响起。 一场盛宴拉开了帷幕。 甘采儿一边吃着各种美味,一边打量着周围。此次请来的各家夫人和小姐可真不少,甘采儿数了数,光是前殿就坐了六排,大约百人,外殿的人就更多了。 她打量了一圈,见到的熟面孔并不多。前世她能融入的圈子,基本都是世家的外围圈子,真正京都权贵的顶级圈子,她去得很少。 不过,在前殿没看到梅婉吟,甘采儿倒有些奇怪。按理说,以梅家的地位,她理应在前殿坐前排,可是现在没瞧见人,那就是没来? 这人最爱博虚名,也最好露脸争强,怎么今天倒是没来?是在家里等着待嫁吧? 甘采儿一边咬着桂花糕,一边猜测着。然后,她的目光又一次扫向皇后左侧下首的第二席。 那里坐着一位紫衣华服的女子,长相极美艳,眉眼秾丽,双眸顾盼间,似有风情万种。她虽梳着妇人的发髻,面容却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她发顶一支赤金点翠凤头步摇,凤嘴衔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尽显贵气逼人。 这人正是平瑶郡主,程嫣然。 甘采儿看向她的目光冷冷的。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程嫣然在与旁边的女子谈笑几句后,也抬眸向她看过来。 程嫣然看她的目光也很冷,在这份冷然中,还带着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不屑。 于是,甘采儿便知道,程嫣然知道自己是谁,而且也见过兰亭舟了。 “兰夫人,兰公子此番连中六元,堪称神迹,我朝更是百年难遇。哀家在此恭贺夫人了。”姚玑向甘采儿举起了杯。 第189章 “小姐,皇后娘娘为何要赏你这块玉佩?”小红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一脸的不解。 “这玉佩看上去也很普通嘛。” 似乎,还有些嫌弃。 这块玉佩,是甘采儿在琼林宴上向皇后姚玑讨来的。姚玑本是想赏她一对金镯子以示嘉奖,但甘采儿却说,她从乡下来京都,很多礼仪都不懂,为避免日后闹笑话,若皇后娘娘要给赏赐,能不能给她找个学习礼仪的地方。 姚玑在听到她的要求后,眸子顿时就亮起来。而后,姚玑就赐了这块玉佩给她,让她只要有时间,就可持此玉佩,到宫中的尚仪局学习礼仪。 有了这块玉佩,甘采儿进出皇宫就方便许多,不需奉诏才能进入。 那一大段话,是兰亭舟教她说的。他让她如此说的时候,她是不理解的。可当她拿到这块玉佩后,她突然就明白了。 于是,她对小红道:“这块玉佩的珍贵之处不在于玉的好坏,而是有了它,我可自由出入皇宫了。” “可是小姐,你去皇宫干什么呀?还真要去学那什么烦死人的矩规礼仪不成?”小红更加不解了。 她记得小姐说过,以后她们是要开绣庄做生意的。那礼不礼仪的,平时也用不上呀。 甘采儿只淡淡一笑,并没回答小红的问话。因为,这玉佩本就不是真让她学礼仪,而是让她带杜恪进宫的。 不过,这玉佩对她来说,也有天大的好处。若真遇上什么难事,她也可拿着玉佩入宫,寻求姚玑的帮忙。 虽说公孙睿和姚玑现在被架空,没什么实权,但那是相对于摄政王而言,若是和普通老百姓比起来,那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琼林宴之后,兰亭舟变得异常忙碌,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在府上很难见到他人。 而甘采儿也同样地忙碌。她一边到处看店铺,准备在玄鹰卫回来之前,将绣庄的店址选好;另一边她着手整理家里的各类物品,该归置的归置,该收拾的收拾,开始为自己的离开做打算。 “小姐,你真舍得姑爷?你为啥偏要将人往外推呀?” “你陪着姑爷这么多年,从他连张画都卖不出去,一路到现在的状元郎。好不容易熬到他功成名就,怎么就要便宜别人呢?” 小红忿忿然,很为甘采儿不值,也为她心疼。 甘采儿却只是笑笑,并没过多解释。 兰亭舟本是天上的凤凰,不过是落了难,才到了鸡窝。哪怕他在鸡窝呆了一辈子,那凤凰也是凤凰,鸡也只是鸡。 而凤凰只该配凤凰。 看着兰亭舟这一世前无古人的成就,甘采儿心中的愧疚越深。前世,若不是她目光短浅,耽误了他,他本也该如此灿烂的。 所以她哪还有脸,继续站在他身边。 玄鹰卫是在一个月后回来的。 孟煜下的重注,差点让吴家的几个赌坊破产。若不是玄鹰卫铁骑守在吴府门口,这赌债吴家肯定是要赖的。 最后是玄雷手里拿刀,刀锋架在吴松平的脖子上,吴松平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答应给钱。后来,吴家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变卖了大部分家产,这才将所有赌债筹齐。 三十五万的巨款,在玄雷手中落袋为安。顺道,把甘采儿的赌账也清了。 魏玉兰请来的一干保镖完全没用武之地,还没上场呢,几个赌场就自觉的把赌资奉上了。 最后结算下来,甘采儿一共赢了八万二千八百两银子!魏玉兰数银票的手都在抖,她一边数,一边不停夸“我家囡囡眼光就是好,就是好!” 玄雷离开前,问魏玉兰是让他们把银票捎去京都,还是自己找镖队带去京都?玄鹰卫与镖局,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所以,玄鹰卫揣着甘采儿和孟煜的巨额赌资返回了京都。 第二日,小红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进了甘采儿的房间。 “一大早的,这是谁惹你不快呢?”甘采儿瞄了她一眼,问道。 小红将一张纸条递到甘采儿面前,道:“那姓孟的想约你见面。” 甘采儿拿起纸条,吃惊道:“你从哪里来的纸条?” 小红撇了撇嘴:“狗腿子塞进来的。” 甘采儿瞪大了眼:“不是,你又和冯昭好上了?!” “什么叫又和他好上了?谁看得上那又矮又瘦的狗腿子!”小红瞬间炸了毛,一下子就跳起来。 “是他自己硬塞到我房里的!!” 甘采儿默了默,冯昭现在进出兰府,已经这么随意了吗? 看来自己日后走的时候,还是要提醒一下兰亭舟,让他多雇几个护院才是。 甘采儿打开了纸条。纸条上的字不多,写了一个日期,一个地址,还有几个字“钱已到,速来取。” 短短六个字,让甘采儿一下子蹦了起来。 第189章 纸条上的地址,写的是摘星楼。甘采儿按着纸条上写的时间,写的地址,如约而至。 孟煜定下的雅间在摘星楼四楼,是他和那帮朋友最常用的一间,临江阁。临江阁在走廊的尽头,私密性很好,又临着沙河,只要一推开窗,浩浩汤汤的水面,就能映入眼帘,景致也很好。 而孟煜的心情更好。 不仅成功转嫁了自己身上孟梅两家联姻的责任,又拿回了三十五万巨款,还马上能与心爱之人相聚......三重喜事之下,任谁的心情都会好。 甘采儿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心情极好的孟煜。 他正歪斜在罗汉榻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酒杯,一副慵懒痞赖的模样,就差嘴里哼着小曲呢。 没个正型。 孟煜今日穿了件浅青绿色的袍子,正是甘采儿之前亲手做的那件。 甘采儿忽地有些心虚。虽然,这件衣服她在做的时候,是很认真地做,做得也尽心尽力,就是那颜色......与惯常见的青色、绿色,都略有些不同。 她当时心中正有气,于是就挑了这款颇有隐喻之意的青绿色。此时,见孟煜真就穿上身了,她不由摸了摸鼻子,撇开了眼。 孟煜斜斜睨了她一眼,懒声地道:“怎么,我敢穿,你还不敢看了?” “挺合身的,比你原来手艺要好。” 甘采儿讪讪地笑笑,没说话。 “过来,给爷倒杯酒。”孟煜朝她招了招手,十足欠抽的模样。 甘采儿气得牙痒痒。不过,一想到他手里攥着自己的巨款,算了,先忍。 她两步上前,从他手中拿过酒杯,然后拿起酒壶,倒满了酒,往他面前推了推。 孟煜没去拿酒杯,而是伸出手,挑起甘采儿的下巴,一脸不正经地调笑着:“小美人,来,给爷喂酒。” 甘采儿瞅了他一眼。然后,“啪~~~”地一声,她一巴掌将孟煜的手打开。 “喂,你够了吧?” 孟煜倒也不恼,只低低地笑,而后自己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我的银票呢?”甘采儿手一伸,摊在孟煜面前。 孟煜撩起眼皮,瞥她一眼,痞笑着:“银票在我怀里,想要?自己来拿。” “孟!煜!”甘采儿气得脸通红。 她知道孟煜一向混蛋。来赴约之前,她就不停告诫自己,对混蛋要多忍让,少起冲突,把银票全须全尾拿回来,才是正事。 可对方一上来,就是连番的轻挑调戏,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 看着甘采儿气得眼眸圆瞪,一脸忿然地看着自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猫。孟煜莫名地,心尖处直发痒,他很想再撩拨她几句,想看她更炸毛、更恼怒,甚至能扑过来撕咬他......想着想着,他眸光不由就深了,喉头几不可闻地动了动。 不过,鉴于今日还有正事要与她谈,孟煜轻咳一声,强行压下心中欲念。他伸手入衣襟,拿出一叠银票递给甘采儿。 甘采儿倒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吼了他一句,他竟真就把银票拿给她了。这人什么时候这样听话过?她警惕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夺过了银票。 那是一大叠银票,面额都二千两,有厚厚的一摞。甘采儿开始数银票,数着数着眼角眉梢就不禁带上喜色,嘴角也翘得老高,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一抹宠溺的笑意,掠过孟煜的眸子,他抬起手,心情愉悦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 “怎么会有八万四千两?比我算的足足多了二万多两!”甘采儿一脸震惊。 “每个赌场的赔率不同,最后结算下来就是这么多。”孟煜道。 “哎呀,这可真好!”甘采儿一下兴奋地蹦起来。 “呵,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财迷呢?”孟煜挑起唇,散漫地笑,打趣着。 “前世穷怕了呗。”甘采儿自然而然地道。 孟煜脸色却是一暗。他眼前闪过前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木屋,心中微微一疼。再开口时,声音不由也沉了两分。 “囡囡,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八万两银票到手,甘采儿此时心情极好。她听到孟煜的话,只睇了他一眼,并未多说,现在她不想与他争辩什么。 将银票塞进怀里,甘采儿就打算起身告辞。 这时,却听孟煜又开始老话重提:“囡囡,兰亭舟现在成了状元,你打算什么时候提和离?” 孟煜这一问,无疑是往甘采儿心上戳刀子,她脸上的笑意忽地一滞。 “快了。”甘采儿倒也没想瞒着孟煜,省得他又发疯。 “等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再盘个店铺下来,就差不多了。” “你盘店铺干嘛?”孟煜皱眉。 “盘店铺当然是要做生意!不然和离后,我靠什么过活?” “我说过,我会娶你。” “我也说过,我不嫁你!” 孟煜气结,一口气梗在胸口,呼又呼不出,吞也吞不下。他知道甘采儿怨他,恨他,更不信任他。 “我哥下个月就会迎娶梅婉清过门。”孟煜忽道。 “你说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俩人怎么会在一起的?”甘采儿张口结舌,瞪大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但孟煜并接没她话茬,只是看着她,极为正色地道:“所以,我不会再娶梅婉吟。囡囡,你就再信我一次,行不行?” 孟煜握住甘采儿的手,脸上是甘采儿从未见过的慎重。那双向来轻挑的桃花眼,此时带着浓烈深情,沉沉地凝视着她。 甘采儿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外面忽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像是有什么贵宾到了四楼。 “兰公子,请,这边请~~~” “您能赏脸光临摘星楼,实乃我等莫大的荣幸,令蔽酒楼蓬荜生辉~~~”这热情殷勤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摘星楼的管事。 甘采儿听到“兰公子”三个字时,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全身僵硬,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 是兰亭舟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承蒙张管事抬爱,在下愧不敢当。”这是甘采儿熟悉声音,清冷淡然。 一听到这声音,甘采儿不禁一阵发慌,果真是兰亭舟! “胡三,去告诉账房,今日兰公子宴请的所有花费,一律打五折!”张管事高声吩咐道。 “哈哈哈,还是兰兄面子好使!不论走到哪里,商家全都会自动打折。” “就是,就是,下次聚会兰兄你可一定也得来,让大家多沾你点福气。” 外面的人笑着打趣,七嘴八舌的,大约有五六人,似乎都是这次的进士。 “兰公子,这边一共有四间雅室,分别是幽兰居,临江阁,观江苑,还有迎风亭。除了临江阁已经有贵客包下,其余三间都是空的,您看你们要哪一间?”张管事介绍着。 “那就临江阁边上的一间吧。”兰亭舟声音清淡。 甘采儿的心,蓦地一下拎到了嗓子眼儿,“砰砰砰!”剧烈地跳动着。 有一刹那,脑子突地闪过一个让甘采儿惊怵的念头,兰亭舟别是来抓她的吧? 第189章 甘采儿一想到自己和孟煜在这边,而兰亭舟和他的同窗在隔壁......冷汗就止不住地,涔涔往下淌,没多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里衫全都湿透了。 听着从隔壁传来众人清晰的谈话声音,甘采儿神经都绷紧了。 “不行,我,我得马上离开!” 甘采儿从孟煜掌中抽回手,急忙向外走去,却在临近门口的地方,停住脚步。 临江阁是走廊最靠里的一间,如果她就这么走出去,万一隔壁没关门,那她定然是会被人看到的。 隔壁除了兰亭舟,还有他的一干同窗。“妻子私会外男”......甘采儿不能冒这个险。 她扭头看向孟煜,很小声道:“你想个办法,帮我出去。” “我为何要帮你出去?” 孟煜仍是松懒地歪在罗汉榻上,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从甘采儿听到兰亭舟的声音,浑身僵硬时起,孟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乖戾之色。 甘采儿抿紧唇,死死地盯着他。 孟煜一仰头,将手里的酒饮尽,然后“啪”地一声,将酒杯掷于地上,酒杯瞬间四分五裂。 那清脆的碎裂声,惊得甘采儿一抖。 “你发什么疯?兰亭舟在隔壁!”甘采儿快步走回过,瞪着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那又如何?”孟煜斜睨着她,眸色冷沉。 “你不是说要和离,那你怕什么?若被人看到,不是正好。” 甘采儿此时心绪又惊又慌,乱成一团麻,只想着要怎么才能顺利离开,根本没留意到孟煜神色不对。 “那怎么行?和离是日后的事,若现在被人抓到我私会外男,会坏他名声的。” 甘采儿此时不愿弄出任何动静,怕会引起隔壁兰亭舟的注意。所以,她说话几近用了气声。 她越是小心,孟煜脸色越是暗沉,眸子里蕴着风雨欲来的风暴。他猛地一伸手,钳住甘采儿的下颌,几乎是拎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拽到近前。 “囡囡,你一心为他着想,是不是从来就没放下过他?” “前世、今生,一直没放下过?” “嗯?” 孟煜的声音轻柔,似耳语般的呢喃。甘采儿却鸡皮疙瘩直冒。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孟煜的不对。 她抬起头,对上孟煜阴鸷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狠狠抖了两下。她正欲开口辩解,孟煜的食指却抵上她的唇瓣。 “囡囡,你想好了再说。你知道的,你不擅长撒谎。” 甘采儿忽就住了口。 她与孟煜相伴近十年,自己是不是说瞎话,对方是知道的。但若说实话,她觉得以孟煜现在的状态,怕是要出事。 但她忘了,不回答,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甘采儿心里装着兰亭舟,甚至还一直深爱着他,这个猜想彻底激怒了孟煜,一股暴戾蓦地升起,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猛地一低头,咬上了甘采儿的嘴唇,一丝鲜血瞬间染上他白森森的牙齿。 “啊~~~”甘采儿吃痛不住,忽地低呼出声。 “咦,那是什么声响?”突地,隔壁谈话声一静,有人出声问道。 “哎,黄兄,那是隔壁的动静。呵呵,我等还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好。”有人出来打圆场。 刚才是一个女子的低呼声,惊慌中带着颤抖,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显,没有在做什么好事。 兰亭舟的脸色白了一瞬。 隔壁几人的对话,甘采儿听得清楚,她瞬间屏息静气,连半声都不肯再发出。 甘采儿越是隐忍,孟煜心中怒火越盛,只觉得心肝脾肺都被烧得生疼。他脑子只剩一个疯狂的念头,要让兰亭舟清清楚楚地,明明白白地看到甘采儿是他的! 是他的妻子。 是他的爱人。 是与他合葬的人。 心念一定,孟煜便松开甘采儿唇瓣,转而含住了她娇嫩的耳垂,将其放在唇齿间细嚼慢碾,一点一点搓磨。 “囡囡,乖,你叫出来。” “你若叫出声,我便住手。” 孟煜在甘采儿耳边低声着,声音阴冷,透着不容置疑的狠厉,还有残忍。 他挑开了她的衣襟,然后炙热的鼻息和薄凉的唇,一路向下...... 甘采儿心神俱骇,她死死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着。 她的手被他抓住,她就抬起腿踹他,张开嘴,逮哪儿就咬哪儿,孟煜的耳朵,脖子,甚至是头发......一口接着一口,又狠又重。她咬得满口是血,头发凌乱,目光凶狠。 她状如疯妇一般,与孟煜扭打在一起。 只可惜,她拼了命的力气,与孟煜对比起来,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过七八下,孟煜便将人锁进怀里,牢牢桎梏着,让她动弹不得。 甘采儿觉得自己像是条砧板上的鱼,无论怎么挣扎,仿似也逃脱不掉。她心中忽就升起一股悲凉和委屈,一大滴一大滴的泪,自眼眶中滑落。 刚开始,是一滴一滴,而后是一股一股,再然后便是呜咽着,不能自抑。像是重生以来,所有的隐忍,害怕和难过,都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她捂着嘴,将哭声死死的闷在口中,仍不肯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片成的泪水,不仅爬满了甘采儿的脸庞,也沾湿了孟煜英挺的眉眼。见甘采儿哭得快抽过去,孟煜心猛地一疼,终于停下来。 他将甘采儿搂着,一下一下替她顺着气,低声道:“囡囡,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气昏了头犯浑。” “你打我,骂我吧。” 甘采儿一把推开他,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整理已经快被他完全扯掉的衣服,半分都不瞧他。她脸上的泪仍如决堤的水,止不住地流。 “囡囡,你可曾心悦过我?”孟煜淡淡地问 甘采儿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孟煜伸出手,抬起甘采儿的脸,直直在望向她,道:“囡囡,只要你说一句,从未对我动过心,从未爱过我。我从此便再也不纠缠于你。” 甘采儿心沉了沉,正待要开口。却见孟煜对着她,开始脱衣服。她极其愤怒地看着他,刚才他还说要放过她!这混蛋的话,真是一句也不能信! 甘采儿想拿起桌上酒壶,就要往孟煜身上砸,一抬眸,却忽地顿住。 此时,孟煜已经赤着上身,站在她面前。让她突然顿住的,不是孟煜精壮虬结的身材,而是他胸口处,一条三寸长的疤痕,弯弯曲曲的,像条蚯蚓似的,很丑陋。 甘采儿怔怔地看着那一处疤痕,满目惊骇。 “前次在旦州受伤醒来后,这道疤突然就出现了。” 甘采儿将手中的酒壶颓然放下,然后捂着嘴,哭得更厉害了。 这道疤,是前世她亲手替孟煜缝上的,而那个伤口,是他将她挡在身后,被敌军一箭穿胸,差点丧命。 孟煜拉起甘采儿的手,将它放在那道伤疤上,道:“囡囡,现在你来回答刚才的问题。” 甘采儿整个人都在颤抖,那道疤痕像炙热的火,烫着她的掌心。孟煜有力的心脏,一下一下震着她的手。 她透过泪眼,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如果他只是二十岁的孟煜,她可以轻松地脱口而出,说自己完全没爱过,但眼前这个不是,这个是她曾真心爱过,前世与她共历生死,相伴近十年,生儿育女的那个孟煜。 “从未心悦过”,这一句话,她说不出口。 孟煜一颗悬着的心,蓦地落到实处。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真情和假意,他还是分得清的。 前世的孟煜确实混蛋,他喜欢游戏人间,喜欢撩拨各种美人,却不甚上心,更不想负责。却偏误打误撞,骗到了甘采儿的一颗真心。 他本是对此心生厌烦,可谁知甘采儿这人蠢笨,看不懂他的恶劣,只有一腔孤勇。到最后,让他硬生生地,把自己唯一的真心给赔了进去。 谁知,一转头,他竟彻底失去了她。 “下个月五号,我要替我哥率军出征北疆。此次,我若能活着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这一辈子,我们好好生活在一起。” 孟煜揽住了甘采儿,轻声地道。 第189章 那一日,甘采儿最后是跳窗离开的。孟煜用大氅裹着她,从临江的窗口一跃而下,终是没有惊动到隔壁众人分毫。 当孟煜抱着甘采儿出现在小红面前时,小红差点没冲过去和孟煜拼命。 “小红,去雇辆马车来。”甘采儿一脸疲惫地,阻止了小红。 因这次出来是与孟煜见面,所以甘采儿并没坐自家的马车,来和回都是让小红临时去雇马车。 “坐我的马车吧,我送你回去。”孟煜紧了紧手臂,低头看她。 “你非得逼死我,才满意吗?”甘采儿平静地任他抱着,只是闭上眼,语气疲乏,似已精疲力尽。 见她这样,孟煜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等小红找来马车,他亲自将人抱上马车,然后拿出一支骨笛,递给小红。 “回府后,若你家小姐有危险,你就吹这笛子,到时会有人出来帮你们的。” 见孟煜脸色慎重,小红只觉得这笛子烫手,她慌乱地推拒道:“我,我不会吹笛子。” “没关系,你先拿着,冯昭会教你的。”说着,孟煜将笛子塞到小红的手中。 一直闭着眼,不说话的甘采儿,此时睁开眼,看着孟煜:“你也觉得兰亭舟今日的出现,不是巧合?” 孟煜沉默着,没有回答。 兰亭舟一向心细如发,老谋深算,他行事哪有什么巧合? 不过,孟煜想若兰亭舟真的发现,也未尝不好。现在他状元也得了,沈云曦也认识了,也到了大家各归各位的时候。 孟煜想得没错,兰亭舟这番去摘星楼确实不是巧合。 今日,本是他之前就约好的,要与几位同入职翰林院的同窗小酌一番,由他宴请。临出门前,却遇上了陆青宁来寻他。 最近公孙奕有些异动,似乎是与朝中的武将来往过于频繁。 大雍朝承平日久,近百年来没大的战事,加之皇帝怕武将拥兵自重,所以就刻意地重文轻武。在朝堂上,文官远比武将更有地位,也更有话语权。 公孙奕现在突然向武将示好,让人不得不提防。因而,最近陆青宁来兰府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在他向兰亭舟通报完公孙奕最近的动向后,顺口提了一句:“对了,你不是让我留意孟煜的行踪吗?我来的时候,正好接到消息,有兄弟看他往摘星楼去了。” 陆青宁说完事就走了。 “夫人现在哪里?”兰亭舟召来墨云询问 “回公子,夫人晌午就出门了。”墨云回道。 “可知她去哪里了?” “这个倒是不知,夫人今日没用府里的马车。不过,最近夫人天天外出挑店铺,许是又出去看店面了吧。” 墨云退下后,兰亭舟在书房中坐了良久,沉默不语。最后,他将聚会的地点改在了摘星楼。 从摘星楼出来后,甘采儿没回兰府,而是去了朱小筱那里。 朱小筱见一身狼狈的甘采儿,吓了一大跳。她忙遮掩着,将人带进房中。 “你这是出什么事了?”朱小筱一脸焦急地问。 “环儿,你快去煮几个鸡蛋过来!再拿些金创药膏。” 甘采儿此时眼睛已经肿得如核桃大,嘴唇也是又红又肿,还裂了不少血口,脖子更是惨不忍睹,青一块,紫一块的。 “还能怎么的,又遇上那姓孟的禽兽了。”小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心给甘采儿清理伤口。 “阿采,怎么弄出这么一身伤,你和他打起来了?”朱小筱问。 “差不多吧。” 关于这天的事,甘采儿并不想多说,哪怕是朱小筱追问,她也是三缄其口。 甘采儿在朱小筱这里暂住下来,让人回兰府传信,说朱小筱不久就要启程返回旦州,在走之前,自己想多陪陪她。 兰亭舟对此,没表示出任何的异议。 甘采儿在朱小筱这里休养了四五日,在小红精心调理下,她身上的咬痕和吮伤,已经再看不出来。 虽然身上的伤好了,但她人却一直很沉默。 这几日,甘采儿窝在朱小筱的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常望着窗外发呆。她的脑子很乱,心绪也很乱。孟煜胸口的那道疤,时不时就在她眼前浮现。 眼下这个孟煜,不是与她毫无关联的,不过有些前世记忆的孟煜,而是切切实实与她生活过的那个孟煜。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混乱,也有些慌乱。 “你打算要躲到什么时候?”朱小筱走进房间,打断了甘采儿的出神。 甘采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复又蔫蔫地趴着,不说话。 “阿采,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既然你要与兰亭舟和离,那和孟煜在一起,不也挺好的。” 虽然甘采儿不愿多说,但朱小筱也能猜到大概。 “我被他害死过一次,可不想再为他死一次。”甘采儿幽幽地道。 朱小筱叹了口气,其实她觉得,孟煜并非像甘采儿口中说的那般无情。至少,就她看到的,不是这样。 但甘采儿的心结,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解。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一直不回去,就不怕兰亭舟起疑?”朱小筱戳了戳甘采儿。 “再隔两日吧。” 甘采儿清楚,很多事再是一团乱麻,也总得要去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还没等甘采儿决定何时回府,便听到孟煜明日就要出征的消息。 甘采儿一惊,不是说下月五日才走的吗?怎么整整提前了近一个月! “不知道。但听叔父说,这事确实挺突然的,之前好像是要下个月才出发。”朱小筱道。 是北疆突发什么情况了吗?甘采儿心里一紧,不由揪成了一团。 前世的这场仗,甘采儿记忆是极其深刻的。虽然战事之初,知道的人很少,但后来孟偃战死,这场战便在大雍掀起轩然大波。孟煜也是因他哥死后,一夜之间变了样。 甘采儿记得,这仗打了六年。 虽说她知道孟煜是重生的,他既然替孟偃上战场,自是有把握的。只是这人一向狂妄大胆惯了,就没有他不敢冒的险...... 孟偃比他强那么多,都死在那场役里...... 这一晚,甘采儿彻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甘采儿独自一人出了府。她到了附近的马行,租了一匹马,翻身上马,直奔城外。 前世,孟偃出征时走得悄无声息,二十万大军在城外集结,然后直接开拔。这一世,孟煜倒是走得声势浩大。校场点兵,皇帝亲临,然后锣鼓喧天,全城的百姓相送。 直到出城二十里,那些喧闹的人声才渐渐散去。 孟煜骑着马,走在队伍的中间,忽听斥候来报。 “报~~~三将军,前方长亭处,有人求见。” “是何人?”孟煜一挑眉。 “对方未报姓名,是一红衣女子。” 孟煜闻言,眸中顿时精光一闪。他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飞奔而去。 甘采儿一身烈烈的红裙,骑着黑马,立在长亭边。她眼见着孟煜一人一骑,向着她奔袭而来。 “囡囡,你来送我?”孟煜咧着嘴笑,一滴汗自他颌下滴落。 甘采儿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孟煜脸上的每一处轮廓。这一世,她还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他。 “阿煜,你若平安回来,我便嫁你。” 孟煜猛地一踹马镫,而后身形冲天而起,下一刻便落在甘采儿的马背上。惊得甘采儿租来的马“咴咴~~~”地嘶鸣起来。 他却不管不顾地,将甘采儿揽入怀中,深深地亲吻下去。 日上三竿,当孟煜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甘采儿才一勒缰绳,返回京都。 这一次,她没再去朱小筱的小院,而是直接回了兰府。 兰府下人见甘采儿骑马而回,全都瞪大了眼,自家夫人原来会骑马呀? 甘采儿将马交于门房,说出马店地址,让他牵着马去退租,然后自己回了屋。 她一踏进房门,就看见兰亭舟坐在屋内,正在煮茶。 甘采儿的脚步猛地一顿,心中惊疑,兰亭舟怎么会在家?这时候,他不该是去翰林院上值的吗? “回来了?”兰亭舟抬眸看她。 甘采儿胡乱地点点头。 “你去送他出征了?” 兰亭舟的声音淡然,平和,波澜不惊。却如一声惊雷,在甘采儿头顶炸开。 第189章 兰亭舟只淡淡一句,便将甘采儿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双眸圆睁,张口结舌地看着兰亭舟,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慌乱,再到不可置信,最后是释然和平静。 兰亭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没放过。 当甘采儿脸上最后露出一抹释然时,他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像是坠到不见底的深渊。他拿茶杯的手,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 如果甘采儿拉着他耍横,耍赖,卖乖讨好,他觉得一切还好,可现在......巨大的愤怒和一丝莫名的慌,将他的心死死擭住,让他几近呼吸不过来。 “你都知道了?”甘采儿走过来,坐在桌边。 “知道得不多。”兰亭舟淡声道,他半垂眼眸,掩住所有的情绪。 “兰亭舟,我们和离吧。”甘采儿低声道。 “啪~~~”地一声,精致的薄胎白釉茶盏,在兰亭舟手中被捏碎,一丝血色沿着锋利的裂口,沾上白釉。 他看了眼手中碎片,将其缓缓放下,忽地一笑,看向甘采儿:“夫人,你就不解释一下吗?” 甘采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兰亭舟半分。她一时不知道,到底要从何说起。 “你何时与他勾搭成奸的?”兰亭舟问。 这是兰亭舟最想知道,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从小到大,甘采儿都在他眼前,她根本就不可能与孟煜在一起。 甘采儿闻此言,蓦地抬头,忿然反驳道:“我与他才不是勾搭成奸!!” “我与他好上,是我们和离之后的事!!” 一股怒意蓦地腾起,兰舟亭怒极而笑,咬着牙问:“那日摘星楼上,你与他难道不是奸?!还是说,我们在这之前就已经和离了?!” 甘采儿顿时偃旗息鼓,没了刚才的气势。她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我与孟煜第一次见面,是在吏部上官大人五十岁的寿宴上,那一年,你刚升任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兰亭舟眉心一拧。 他从未听参加过什么上官大人的五十岁寿宴,而且现在他也只是翰林院的修撰,并非侍讲学士。 可明显的,甘采儿不像是在编瞎话。兰亭舟隐隐觉得,有什么惊天的秘密,要从甘采儿口中说出。 “要是我没记错,那一年是景和十年。” 兰亭舟不由心神巨震!此时才是景和六年!! “兰亭舟,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甘采儿声音怅惘、平静。 接着,甘采儿将自己重生一事,全部向兰亭舟讲述了一遍。这一讲,就讲了整整一日,从傍晚,讲到深夜,再从深夜,讲到天明。 若不是兰亭舟不停地提问,甘采儿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记得那么多细节。她还以为自己早将前世的事,遗忘得差不多了。因为,前世的痛苦和难堪太多,她并常想起。 “所以,你是与我和离后,就嫁给孟煜当外室,与他生下一子一女,然后被卫公国府扫地出门,最后又嫁与我做妾了?”兰亭舟言简意赅地总结。 甘采儿听得心梗,却也只能点点头。 “那我们的孩子呢?”兰亭舟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孩子的?!”甘采儿悚然而惊。 这可是一整夜来,她丝毫未曾提及,也不愿提及的事! “你十五岁嫁我,二十五岁和离,成婚十载,有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兰亭舟冷冷地看着她。 “是有过一个,可能没能保住,掉了。”甘采儿低了声音,难掩难过。 “怎么流产的?”兰亭舟面颌紧绷。 “与人争执,结果受罚,然后就掉了。当时我太年轻,不知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若是能知道,我断不会去惹平瑶郡主不快。也许,那个孩子就能保住了。” 甘采儿的目光望着窗外渐晓的晨光,眸子中是浓烈的悲伤。兰亭舟的手死死攥紧。 “那个孩子,本也是我强求来的。”甘采儿惨淡地笑了笑,“我看你也是不太喜欢的样子,后来就没再要孩子。” “我为什么不想要自己孩子?!”兰亭舟勃然而怒。 甘采儿一噎,想了想,悻悻道:“或许,你只是不想要与我的孩子吧。你应该想要的是沈云曦的孩子。” “你嫌我笨,看不上我。” “甘!采!儿!”兰亭舟蓦地怒声喝斥。 甘采儿被他这一声断喝,吓得一激灵,当即住了口。 兰亭舟猛地一伸手,牢牢扼住甘采儿的手腕,眦目看着她,恨声道:“那我与她,可有子嗣!” 甘采儿一默,这个还真没有。不过,她忽想起那几个侍女的话,不由道:“没有。不过是因为沈云曦身子弱,你就心疼她,不愿她受生子之痛。” 兰亭舟气得腮帮紧绷。 “就因为那个沈云曦,你要与我和离?” “嗯,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她才该是你的良缘。”甘采儿闷闷地点头 “我什么时候喜欢她了?” “你什么时候都喜欢她。” “你一看她就笑,你还经常夸她,说她聪慧,夸她有才华。她弹琴,你也喜欢听......” “琴瑟和鸣,说的就是你们。你和她才是天设地造的良缘。” 甘采儿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渐不可闻。若不是有骨子里的倔犟强撑着,这人此时怕是已经哭出声了吧。 兰亭舟垂眸看着那颗低垂黑脑袋,心里一软,之前一直强压着的极怒,忽就散了一些。 在兰亭舟短暂的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他不懂什么情爱,也没在意过旁的女人,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子是甘采儿,只有她,也唯有她。 只是,确实不太聪明。 他不相信,前世的自己会爱上沈云曦,只要那个人还是他,就绝不可能。 第189章 兰亭舟想,自己应该好好与甘采儿谈一谈。 于是,他松开了甘采儿的手,重又拿出两只茶杯,给二人各倒了杯茶。 他递了一杯给甘采儿。 “所以,重来一世,你对我是想报恩?” 甘采儿点点头。 兰亭舟喝了口茶,心想,难怪这两年的她与以往不太一样。她已经很久不痴缠他,也不会天天腻着他了。兰亭舟抿了抿唇,说不上对这变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对她说的报恩,他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其眸色不由深了深。 “成亲前,岳父大人曾专门来找过我,同我商量不要你太早要孩子。”兰亭舟淡声道。 甘采儿倏地睁大眼,还有这回事? “他说你母亲就是生你哥的时候太年轻,导致身体亏空,后来才会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他不想你也这样,他说让希望你二十岁之后才要孩子。” “我同意了。” “所以,我并非不想要你的孩子。” 甘采儿彻底怔住了,她不知道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而且,你每次房事后,会用针灸扎穴排精这事,岳父也有告诉过我。” 甘采儿脸色蓦地暴红。怎么,怎么这种事,他爹也要往外说!! 针灸扎穴排精的法子,是魏玉兰传授给甘采儿的,这曾是她楼里的秘技。 其实,甘采儿原本很想一成亲就给兰亭舟生个孩子的。但是魏玉兰那时天天给她讲,生孩子如何艰难,怎么样在鬼门关前走一圈,年纪越小,越容易一尸两命。 魏玉兰对她恐吓了小半年,甘采儿终于害怕了,答应二十岁之前,绝不要孩子。 没想到,兰亭舟竟也是同意的。难怪,前世兰亭舟从来没催过她子嗣的问题。 一时间,甘采儿心中感慨万千。 兰亭舟瞥了眼甘采儿一会恍然,一会唏嘘,一会感慨的神色,心中略安,看来是不会再以为自己嫌弃她的孩子了。 “你之前说,沈云曦在破庙救了你和你的女儿?”兰亭舟继续问。 “嗯。若不是她出手相助,我和芙儿怕是早就死在那庙里了。” “你和她很熟,很要好?” 甘采儿一怔,摇摇头。 若说熟,那还是熟的,毕竟她是兰亭舟的心上人。但要说要好?那绝无可能。她没天天去找沈云曦的麻烦,都算是好的。 前世,她对沈云曦是既羡慕,又嫉恨。只要一见到对方,心里就又酸又苦,没一刻自在。直到沈云曦救了她,她对沈云曦的心结才彻底打开。 “你们既非密友,所以,她一内宅妇人,是如何知道你被孟家赶出来,又能准确知道你在哪里的?” 甘采儿一下被问懵了。 “那,那,也许她恰巧路过?” “那是不是还恰巧她身上正带了伤药?而这些伤药,还恰巧对你的症,治你的病?”兰亭舟淡扫她一眼。 甘采儿彻底说不出话来。前世的事,经兰亭舟这么一说,好像是过于巧了。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甘采儿希冀地望着他。 兰亭舟垂眸不语。他不想说。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自己一直派人关注着甘采儿,从未间断过,才能这么快让沈云曦赶过去救她。 她与自己和离,与孟煜双宿双飞,自己却还一直关注着她......心中压下去的火,“腾”地又升了起来。 他沉下脸,看向甘采儿,道:“你可知孟煜本该下月才出征北疆?” 甘采儿闻言一怔,似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看向兰亭舟,目露惊骇:“不,不会是你做了什么,他才提前出发的吧?” “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好人?”看着甘采儿吃惊的表情,兰亭舟忽地一笑。 “阿采,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也许愿意成一位君子,但绝不是一个好人。” “我可以让他提前走,我也可以让他再回不来。” 甘采儿呆若木鸡,似让兰亭舟给吓傻了。 “阿采,和离之事,休要再提。” 而后,兰亭舟去了书房,再也没回来。 第189章 兰亭舟走了。 甘采儿一直呆坐于原处,脑袋空白一片,似乎想不明白。 自己提和离,兰亭舟会盛怒,这在甘采儿的意料之中,毕竟前世经历过一次。相较于前世,这一世兰亭舟的怒气,似乎还小了不少。至少两人还能坐下来谈一谈,而前世......在她提和离时,兰亭舟差点失手掐死她。 但兰亭舟会对孟煜出手,这就让甘采儿万分意外。她与兰亭舟提和离,是撮合他与心人上终成眷属。或许,他会因自己提得太过突然而生气,可他为何要去找孟煜麻烦? 先不提和离对他的诸多好处,只单说得罪卫国公府这一点,便十分不智。要知道卫国公府在京都,那可是一等一的权贵。得罪了孟家,于他日后的仕途,百害而无一利。 再想到孩子和破庙的事,甘采儿忽觉得,前世的很多事,也许自己知道的,并非事情的全部真相。而她对兰亭舟的了解,似乎也远远不够。 兰亭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日,没出过房门一步。翰林院那边,也请了长假,没去上值。 甘采儿给他讲述的死而重生的故事,他觉得荒谬、匪夷所思,他不想去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知道甘采儿是编不出这样严密的故事的。 在甘采儿的述叙中,他日后会是翰林院大学士,贵为帝师,成为一代名臣,深受景和帝器重,而且公孙奕伏法,应是自己大报得报了,最后还有娇妻美眷在侧,夫唱妇随,琴瑟相合。 在甘采儿口中,自己应该过得幸福美满。但兰亭舟知道,真实的情况不会是这样。 沈云曦才学渊博、知书达理,温婉娴雅,确实是他曾经想象中,最理想的妻子模样。如果他没遇上甘采儿的话。 甘采儿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沈云曦无疑是有才华的,自己对她无疑也是欣赏喜欢的。但这种欣赏喜欢,与他对韦石安,对王奚石等人的欣赏喜欢,一般无二。 与之相见时会心生欢喜,相谈甚欢,分离时挥一挥手,天高地远,也无甚悲戚,或许偶有怀念,但也仅此而已。与男女之情毫不相关。 但甘采儿不同。 他十一岁认识甘采儿,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中,甘采儿占据了一半时间。她像是一根野生的藤蔓,强行入侵他的世界,以蛮横和固执的姿态,死死地将他缠住,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兰亭舟骨子里清高骄傲,从不受人胁迫,但唯独,他从了甘采儿。她早已长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她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半条命。 嫌弃,那也是真嫌弃的。可就如同嫌弃自己手脚不够灵活,还能将其砍了,去换更好的不成? 不可能的。那是长在血脉中的羁绊,别说斩断,就是稍稍动一下,就能让他痛彻心扉。甘采儿提和离时,他心中顿起惊怒,让他很想杀人。 兰亭舟立于窗前,看着院中树梢新发的枝芽,心中默想,如果真如她所说,前世她离开了他近十年,还与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光是想一想,他就只觉阵阵窒息,忽喘不上气来,一股血气蓦地上涌。 他忍不住弯腰低咳,竟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前世的自己,竟是没疯吗? 是怎么能熬过十年的?! 只有兰亭舟才了解兰亭舟,前世的他确实是疯了,但无人知晓。 前世,甘采儿离开后,兰亭舟的外表瞧不出任何异样,其实内里早已癫狂。如果不是天下苍生,拉住他仅余的理智,他会让孟煜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再把甘采儿绑回来,囚在内宅,日夜不得见天光。他要喝她血,啃她肉,再把她重新填回到自己已半残的躯体里。 所幸,在他彻底疯狂之前,梅婉吟将甘采儿赶出了孟府,直到甘采儿再度回到兰府,他的癫狂才得以真正平息。 他能熬过甘采儿离开的十年,是他在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希望甘采儿能回头。最后,他等到了。 “公子,夜深了,你歇会儿吧?你都两夜没合眼了。”墨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地劝道。 兰亭舟这两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脸色青白,神色冷峻,让他和墨砚大气都不敢出。 “夫人这两日在做什么?”兰亭舟冷声问。 “夫人一直在屋里,哪里也没去。”墨云低声道。 兰亭舟不出书房门,甘采儿不出卧室门,府里任谁也猜到,这是两人吵架了。 “呵,这人一走,她倒不日日外出了。”兰亭舟从牙缝里,嗤出一声冷笑。 墨云听得心里直发颤,啥话也不敢再说,直接退出了书房。 兰亭舟耳边忽地回响起那日在摘星楼上听到的惊呼,他蓦地握了拳,手背处青筋暴起。他冷然地看了眼主院的方向,然后大步走出了书房。 半夜,甘采儿是突然惊醒的。她心中一悸,莫名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自己床前,她顿时惊呼出声。 “啊~~~” “小姐,怎么了?!”小红披着衣服,就冲进来。 然后,主仆二人就看到那黑影,起身走到桌前,缓缓地点亮了灯。 一室灯光大亮,那人竟是兰亭舟。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吓死人了。”甘采儿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 “你很不想我回来?”兰亭舟淡淡看她。 小红见兰亭舟面色不善,忙出言打断:“姑爷,可需奴婢服侍您洗漱?” “出去,今晚不准任何人进来。”兰亭舟道。 小红犹豫半晌,还是心怀忐忑地走了。 见兰亭舟再度走过来,甘采儿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了缩。 虽然兰亭舟平时神色也是淡淡的,没过多的表情,但与此刻不同。此时的兰亭舟,平静之外带着森寒,甘采儿莫名地有些害怕。 “知道怕了?”兰亭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你要干什么?”甘采儿手捏紧被子。 “之前我警告过你什么?”兰亭舟面色冷然。 “什么,什么......”甘采儿紧张得直磕巴。 “大雍律法:‘妇不贞者,杖三十,去衣受刑。’”兰亭舟薄唇轻启,一字一顿。 甘采儿瞬间炸毛,一蹦八丈高,瞪着兰亭舟:“什么妇不贞?!我哪里有不贞!!” “你日日与孟煜相会,难道不是不贞?”兰亭舟紧盯着她。 “我何时日日见他了?!谁愿意见他了?!我天天外出,是去看店铺的!”甘采儿大声道,她胸口剧烈起伏,似气极。 兰亭舟面色微缓,他在床边坐下。 “那你与孟煜之间,都做过些什么?” 甘采儿一梗,不由低下了头,有些心虚地,小声道:“就,就做了一个荷包,还有,还有一件衣服。” 兰亭舟脸色黑了一分。甘采儿见状,忙快速解释道:“这两件东西,都是他出手帮我之后,我给他的谢礼。不是,不是随便给的。” 接着,甘采儿将在梅府遇上的事,和孟煜承诺她保护梅婉清的事,一一告诉了兰亭舟。 兰亭舟听后,一双眸子盯着她,目光晦暗:“他都碰过你哪里?” 甘采儿一窒,张了张嘴,答不上来,也不敢答。最后,她只道:“反正,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兰亭舟微凉的指腹,捏住甘采儿的耳垂,声音清冷:“这里,他碰过?” 甘采儿被惊得一激灵,当即摇头否认:“没有。” 兰亭舟忽一笑,道:“阿采,你说谎时,身子会僵硬。你点头或摇头,远没有你身体的反应来得诚实。” 甘采儿彻底僵住。 兰亭舟的手指,又轻抚上她的脸庞,同样清冷地问:“那这里呢?” 甘采儿抿紧唇,一言不发。 而后,兰亭舟开始摩挲她的唇瓣,再提出相同的问题。 甘采儿全身都绷紧了,绷得极紧。 兰亭舟指尖在她脸上,肩颈处每游走一分,脸色就黑一分,眼眸越发深邃,森冷漆黑的目光紧紧盯着甘采儿,让她心生惧意。 但是,当他挑开甘采儿的衣襟,指尖往脖子以下去时,明显地,甘采儿的身子一下柔缓了不少。兰亭舟的动作顿了顿。 “我,我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甘采儿小声地嗫嚅着,声音中略有委屈。 “只是,他那人有时候确实孟浪了点。” “没和离之前,我不会和他有,有什么的。” 兰亭舟闻言,挑唇一笑,森然道:“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你与他抱过,亲过。你居然告诉我,你与他没并做什么,你没有不贞?” 面对兰亭舟诘问,甘采儿一时语塞,心中却万分委屈。她被抱,被亲,她也不想的!明明是孟煜那混蛋强迫她,骚扰她,她又敌不过他。 兰亭舟拿出戒尺,往甘采儿身上一点,道:“脱衣。” 第189章 见兰亭舟手持戒尺,甘采儿心中一凉,知道他是认真的。兰亭舟这是真打算要亲手执刑,甘采儿只觉欲哭无泪。 兰亭舟一向克己复礼,冷静自持,极少动怒。但他若真怒,那便是雷霆之怒,很吓人。他不轻易出手,但凡出手,就会让人终身难忘。 前世,她提和离时,差点被他亲手掐死,而这一世,看来是要被打一顿? 甘采儿眼珠子飞速转着,想着要怎么才能逃掉这顿责打。忽听兰亭舟的声音又起:“要我亲手动手?” 去衣受刑,去衣受刑......总不能真脱光了挨打吧!情急之下,甘采儿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然后,她把一双手举到兰亭舟面前。 “那个,你要想打,就打手心吧。” 兰亭舟垂眸,扫了眼摊在面前的白嫩掌心,不由冷嗤一声。呵,平时蠢笨得不行,祸到临头倒能生出些急智来。 兰亭舟也不与她多话,“嗖”地一下,就将戒尺往甘采儿手掌心抽去。 戒尺刚落,“嗷~~~”地一声,甘采儿瞬间就惨叫出声。 她这一嗓子,高亢尖利,中气十足,嚎醒了半个兰府的人。 兰亭舟的戒尺,顿时停住。他虽心中有气,教训是一定要给的,但他也没真想拿她怎么样。刚才那一下,他也并未太用力。 他冷冷地瞥了眼甘采儿的掌心,只有浅浅一道红。 而这时,甘采儿一声刚嚎完,一声接着又起,而且声音还更大,更凄惨。兰亭舟舌尖顶着后槽牙,给气笑了。自己这第二下都还没打呢,她就生生嚎出被打掉半条命的架势。 甘采儿从小淘气,到处惹祸,可没少被打,早就深谙挨打的精髓:哭得越惨,声音越大,打挨得越轻,结束得越快。 兰亭舟眉眼一沉,不想惯着她。于是,他拿起戒尺,“嗖”地一下,又抽过去。这一次,他没有留力。只见那掌心,随着戒尺落,一下子红肿起来。 甘采儿的嚎叫声,瞬间暴涨好几倍!叫声中的凄惨,也真切了几分。这下,她是真的被抽疼了,整个人从床上一蹦而起,直接跳到了屋子中央。 “过来,站好。”兰亭舟淡声道。 说罢,他又举起戒尺。 站好是不可能站好的,甘采儿又不是傻子。戒尺落在手心,那是真疼! 她光着脚丫子,慢慢挪到兰亭舟跟前,伸手拽住他的衣?,低着头,小声央道:“兰哥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打也打过了,气该消了吧?” 呵,现在知道叫他兰哥哥了?这人,惯会用这招拿捏他!就不知她对着孟煜,是不是也会这样撒娇耍赖? 思及此处,一股阴戾的怒气,从心底勃然而起,兰亭舟的面色更冷了一分。 “三十杖,少一下也不行。” 甘采儿一僵,偷眼觑了觑兰亭舟脸色,于是便知道今日难有回旋的余地。可要是真挨上三十戒尺,她这双手怕是得废了。 眼见兰亭舟是铁了心要教训她,求是没用了,只有改用其它法子。她咬着牙,心一横,不管了,先逃过今日一劫再说。 于是,她双臂一伸,将兰亭舟的脖子给抱住,然后两腿一蹬,跳起来夹住了对方的腰......整个人便挂在兰亭舟身上。 “甘采儿,你给我下来!”兰亭舟额上青筋直跳。 “不下来。”甘采儿回答也很干脆。 她双手双脚使劲地,将兰亭舟圈住,牢牢挂他身上,让他没办法打到她。 “你答应不打了,我就下来。” “你做错事,还不该受罚了?”兰亭舟牙咬得嘎吱作响。 甘采儿才不管这么多:“你不答应,我就抱着你嚎,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打我了。” 说罢,她果真又开始嚎起来,一边嚎,还一边哭:“哎呀~~~手,我手要断了~~~” “啊~~~疼呀~~~” “娘呀~~~爹爹呀~~~夫君欺负人呢~~~” 甘采儿攀着兰亭舟,就像一只无尾树熊抱着大树,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着对方,绝不放手。 她头就靠兰亭舟的颈边,那一声声的鬼哭狼嚎,对兰亭舟来说,简直如魔音入魂,震耳欲聋。 在若这之前,兰亭舟还只是想教训甘采儿一二,那么现在,他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小红在房外急得团团转,也不知屋内出了什么事,自家小姐怎么嚎得这么惨。她想冲进去,可房门不知何时从里面插上了,根本就推不开。 她本想掏骨笛找人求救,但她心中隐约猜到兰亭舟是为何动怒。要是她再招来孟煜的护卫,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正在她纠结时,忽然眼前黑影一闪,随后就听“砰”地一声,主屋的房门让人一脚踹开了。 小红定睛一看,只看到兰亭之一晃而入的背影。她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还有小公子呢!她忙不迭地跟着冲进屋内。 兰亭之飞身扑到卧室时,看到的就是,甘采儿只着一件肚兜和亵裤,整个人挂兰亭舟身上,正扯着嗓子,闭着眼干嚎。而兰亭舟则手持戒尺站在那里,像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这与他之前想象的情形完全不同。他顿时傻眼。说好的他哥欺负他嫂子呢? 正在他愣神之时,一柄戒尺便迎面飞来,还伴着兰亭舟沉怒的声音。 “滚出去!” 兰亭之一怔,连忙双手捂住眼睛,一扭身,如来时一般,飞快消失了。 小红也忙低下头,转身就往外跑,最后还不忘将房重新掩好。 兰亭舟气得浑身发抖。 甘采儿这时也讪讪地住了口,眼见着兰亭舟脸色更加不好,她连想都没想,一口就亲在兰亭舟薄唇上。 她一边亲,一边小声地哄:“兰哥哥,我错了嘛,真的错了。” “兰哥哥,你就消消气吧。” “兰哥哥,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儿?” “兰哥哥,这样吧,我明日给你做你爱吃的甜糕。” “兰哥哥......” 甘采儿的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嗓子都说得冒烟了,也不见兰亭舟的脸色缓和多少。 “要不,你,你要打也行......”甘采儿耷拉下眉眼。 兰亭舟斜睨她一眼:“不怕疼了?” “怕的。”甘采儿眨巴眨巴眼睛,“不过一天打一下,也不是不行。” 呵,偷奸耍滑倒是有一套。 兰亭舟没理会她,只是抱着她,将人扔回床榻之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了?”兰亭舟冷着脸。 “不行,你就是同意了。” 甘采儿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扑过去,将兰亭舟按在床上,然后一翻身就骑上去。而后,她凶巴巴地瞪着他,大有他不答应,她就不下来的架势。 兰亭舟目光幽深,咬着牙道。 “囡囡,你真是找死。”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在床上醒来时,只觉得生无可恋。昨晚,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闹了一整整一宿,结果啥用也没有。 该挨的三十下,一下也没少,全挨了。兰亭舟说要打,那就是真要打。无论她是讨好,是求饶,还是作妖...全都没用。 没了戒尺,兰亭舟直接是上的手,把她按在床上好一顿揍。这下,真的是“亲手”执刑了。甘采儿情真意切地嚎完了后半程,可是,再也没谁闯进来救她。 她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 她现在终于明白墨云、墨砚为何那么怕兰亭舟,这人惩诫起人来,手真黑。 甘采儿想翻个身,刚刚一动,便龇牙咧嘴地不停吸气,感觉全身上下哪儿都生生作疼。昨晚,兰亭舟打完人后,还顺手将她吃干抹净了好几回。 甘采儿觉得自己亏大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这样,就不求他了,还不如直接挨三十个手板省心呢。 这一打,让甘采儿在屋中整整躺了两日。 两日后,等她能下床时,才发现自己被禁足了。兰亭舟不准她离开兰府。 “夫人请回。” 甘采儿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府卫,很眼生,应该是新进府的。她想了想,也没再坚持,一转身,便回了主院。 “小姐,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以后再出府了?”小红拉了拉甘采儿,小声地道。 “嗯,多半是。”甘采儿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呀?!”小红急了。 “这有什么怎么办的?”甘采儿哼了一声,“他不让我出门,我就不出门呗。” 于是,她翻墙出去了。 兰亭舟从翰林院下值回来,刚跨进书房的小院,就见墨砚拿着一张纸条,在廊下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眉心一沉。 “何事?”兰亭舟问。 “公子,少夫人出府了。”墨砚见他回来,忙快步跑过来,将手中的纸条递上。 “不是说了,不准她出府。”兰亭舟声音冷了一分。 “那,那个,少夫人是爬树翻墙出去的。”墨砚低下头,没敢去看兰亭舟脸色。 能爬树?看来,还是打轻了。 兰亭舟冷着脸,打开纸条,见纸条上写有几句话“朱小筱后日启程返乡,我去给她添妆,还要再逛逛店铺,晚些回来。” 甘采儿给朱小筱准备的新婚贺礼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有顶簪、发钗、步摇、耳坠、手镯、戒指、花钿......零零总总,足足有二十多样,满满的一大箱子。 每一件都很奢华,精美。每一件也都价值不菲。 朱小筱虽爱不释手,但也有些抱怨:“阿采,你买这么多干嘛。你那些钱还要留着开店呢。” “哎,瞧你这话说得!你成亲那可是头等大事。我人去不了,贺礼定是要给足的!”甘采儿拍着朱小筱肩膀,一脸豪气。 “再说了,我开店是租店铺,又不是买店铺,要不了多少银子的。你就别操心了。”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和兰亭舟闹了一场,好像还有受伤。你这是和他说开了?”朱小筱说着,目光往甘采儿身上瞟。 “你,你听谁说的?”甘采儿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 “环儿去给你送信的时候,小红同她说的,还说兰亭舟把你禁足了,不让出门。我还道走之前都见不到你呢。” “阿采,兰亭舟没把你怎么样吧?”朱小筱有些担心地道。 “也,也没怎么样...”甘采儿忽地红了耳根,目光有些闪躲。 虽然她与朱小筱几乎无话不谈,但是被兰亭舟按在床上打这事......这确实太过羞耻,不能为外人道,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朱小筱见甘采儿突地红霞飞满脸,一副羞恼的模样,不由狐疑万分,这兰亭舟到底对她做了啥? 不过,任谁知道自己妻子与外男有染,都很难不生气。越是平时不怎么生气的人,发起火来越厉害。 “阿采,要不你随我回清水镇吧?反正你也要与他和离的。”朱小筱提议道。 甘采儿闻言,心动了一瞬,但忽又想起兰亭舟那冷嗖嗖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 于是,她摇摇头,道:“算了。兰亭舟正在气头上。还是等他和沈云曦好上再说,眼下就先不去刺激他了。” 朱小筱默了默,试探地问:“阿采,你就那么确定,他一定会和沈云曦在一起?” “当然,上辈子他们就是在一起的。”甘采儿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我也没瞧出来,兰亭舟有喜欢沈小姐的样子呀?” “也许是,时机还没到?”甘采儿也有些迟疑。 这一世,兰亭舟好像确实与沈云曦来往很少。 朱小筱看着甘采儿,欲言又止。有时候,知晓前世太多,也不是件好事。被前世束缚着,犹如一叶障目,反倒看不清真相。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算了,甘采儿那团乱麻,自己也没办法去帮着理。 “对了,我走之前,想去梅府看看阿清,你去吗?”朱小筱道。 “去呀。我正也想着要去看她呢。她下月成亲,我给她挑了一对玉镯当贺礼。” 朱小筱顿了顿,好心地提醒着:“你明日打算还是翻墙出来?” 甘采儿一噎,明日肯定是翻不了墙的。兰亭舟一定会加强看守,堵住漏洞。她想,得与兰亭舟好生谈谈。 傍晚,她回到家直接去了书房。见是她进来,兰亭舟倒也没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 “看来,你身上伤是好了。”兰亭舟淡声道。 甘采儿摸摸鼻子,讪笑了两声。 “没,还没好全呢。” “小筱马上要回乡成亲,我给她买了好多首饰,总要交给她。” “那现在交完了?” “嗯。”甘采儿点点头。 “那便回房去,接着禁足。”兰亭舟垂下眼眸,声音清冷。 “府中靠墙边的树,我已经着人全砍了。这下,夫人可以安心禁足了。” 她就知道,爬树的法子,就只能用一次! “夫君,你别这样。我以后还要出去开店赚钱的。”甘采儿往兰亭舟身上靠过去,手指头勾着兰亭舟的袖口,轻轻晃着。 “我是养不了家吗?”兰亭舟睨她一眼。 “那个,你的钱是你的,我总要自己赚钱的。” “你什么意思!我的钱,是你不能用,还是你不愿用?!”兰亭舟声音陡然沉了。 眼见兰亭舟身上寒意四溢,甘采儿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然后极其坚决的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的钱,都是要用在府里的。而我开店赚钱,是要用来报仇的。” “你要找谁报仇?”兰亭舟看了眼牢牢抱着自己的女人,眸中寒意散了一分。 “自然是前世害过我的人。”反正话已经说开了,甘采儿也不用再藏着掖着。 “都有些谁?”兰亭舟问。 然后,甘采儿就掰着手指,说了一长串的名字。兰亭舟听完后,皱了皱眉。 “回去等着。” 这就是还要禁足了?嘁,她才不听他的。 第二日,兰亭舟下值回到府中,墨云径直跑来回禀:“公子,少夫人又出府了。” “这次她又是怎么出去的?” “是小公子使轻功,带着她翻墙的。” 兰亭舟闭了闭眼,一挥手道:“你下去吧。” 关得住人,拴不住心。 不是想报仇?那帮她处理完就行了。 第189章 第二日,甘采儿与朱小筱相约去了梅府。这一次门房听说二人是来拜会梅家大小姐,还不等她们拿出玉佩,便直接让婢女迎二人进了门。 甘采儿与朱小筱不由对视一眼,看来梅婉清现在梅府的处境好了许多。 自慈云寺一别之后,她俩还没和梅婉清见过面。先是因为兰亭舟和韦石安参加殿试的事,两家人都在忙,后来又因要开店,二人又到处看店铺,也很忙。 等稍微得了闲,就已经是一个多月过去。对于梅婉清突然要嫁给孟偃,她二人既觉在情理之中,又觉在意料之外。 一个国公世子,一个相府嫡女,当场被人捉奸,那么成亲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孟偃是那么容易被捏的人吗?若这么简单就能成为世子夫人,那爬床的不要太多。 甘采儿和朱小筱对这桩婚事都相当好奇,尤其是甘采儿,她总觉得孟煜在这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梅婉清听说是甘采儿和朱小筱来了,还没等二人进落霞院的门,她就兴冲冲地跑出来,开心地道。 “兰夫人,小筱,你们来了。”梅婉清的脸红朴朴的,眸子也亮晶晶的,很是欢喜。 “阿清,听说你要出嫁了,我和阿采来看看你。”朱小筱笑道。 听到“出嫁”二字,梅婉清不禁抿了抿唇,脸更红了一分,羞怯道:“还,还早呢。” “还早什么,就是下个月呢。来,快来看看我们给带的添妆,你喜不喜欢。” 甘采儿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上梅婉清的手,往院子里走。进到落霞院,甘采儿忽然发现,院里伺候的人好像都换了? 甘采儿送了一对白玉镯,朱小筱送的是一件璎珞项圈。梅婉清都十分喜欢,眉眼笑得弯弯的。 甘采儿觉得梅婉清变了,人活泼了不少,话也多了,整个人都鲜亮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灰暗沉闷。堂堂相府的小姐,说话行事竟会透着小心翼翼。看来,确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阿清,你婢女全都换人了?”甘采儿看着来奉茶的陌生丫鬟,问道。 梅婉清脸上的光淡了下去,她默了半晌,才轻声道:“巧燕让父亲打死了,云起和云落也被发卖了。现在院子里的人,全是牛嬷嬷重新安排的。” 甘采儿和朱小筱皆是一惊,二人对望一眼,不由面面相觑。梅卿如竟将巧燕打死了! 这又是为何?甘采儿不解。 虽然慈云寺的事,巧燕也有份参与,但甘采儿认为她就不过是跑腿打杂,添火加柴的角色,为何梅卿如要让她死? 甘采儿心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原因父亲没说,我也不知。”梅婉清摇着头道,“不过,阿偃曾提起过,可能巧燕才是真正的凶手。” 甘采儿惊掉了下巴,她之前一以为觉明是巧雀杀的。谁知竟会是巧燕?要知道,巧燕才十二岁呀! 十二岁的她只会追着好看的兰亭舟跑,可十二岁的梅府丫头都能杀人了。 甘采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难怪梅卿如要杀了她,毕竟这个案子结案时就疑点重重,要是有心人推倒重审的话,巧燕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隐患。 甘采儿不禁唏嘘,在梅夫人手底办事,当真是有性命之忧。 后来,她又从梅婉清口中得知,梅夫人忽得了咳疾,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起色,病得连府中事务都处理不了,全交给周姨娘在打理。她就更唏嘘了。 看来,这是害人不成,终害己。想来梅卿如还没彻底昏馈到是非不明,好坏不分。 “阿清,你怎么突然就要嫁给孟偃了?”甘采儿忽凑近梅婉清,一脸八卦地问。 梅婉清的脸蓦地一红,红得似要冒烟一般,她局促地道:“就,就是,他来提亲,父亲答应了。就就这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我才不信!定然是在慈云寺里,你和他还有事发生。”朱小筱一口截断了她的话。 梅婉清见甘采儿和朱小筱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她也再没其它的朋友,而心中确有心事需与人分享。 于是,她便将那晚在慈云寺里,自己与孟偃的点点滴滴,悉数讲了出来,还有后来孟偃不时来看望她的事。 “你俩这个情缘,简直比话本还神奇。”朱小筱听得连连咂舌。 “就,就还好吧。”梅婉清低垂了头,抿唇含笑。 “呵,这下你不怕他了?”甘采儿笑着打趣道。 “怕还是怕的,但也没那么怕了。他不板着脸,也,也就还好。” “阿清,我记得你家二小姐不是也与孟家订了亲的?这是,你们姐妹二人都要嫁去孟家吗?”朱小筱忽出声问道。 梅婉清闻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听牛嬷嬷说,孟家想退了二妹妹的婚事,但二妹妹不同意。” “二妹妹觉得自己无故被退婚,于她名声有碍,若孟家强行退婚,她宁可一死。” “不过孟家那位三公子,好像说什么也不愿履行婚约,听说他一气之下,还领兵去了北疆,几年之内都不回来。” “那孟偃,他怎么说呢?”甘采儿问。 孟家既然要退梅婉吟的婚,想来是对她的品性起了疑。 “他说梅家的好资源,不能让孟家全占了。”一提到孟偃,梅婉清脸就有些泛红。 看来,梅婉吟这一世当真是做不成卫国公夫人。甘采儿一时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高兴,是因为她知道梅婉吟很在意孟煜,当然更在意的是卫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可现在,她机关算尽,却终与此失之交臂。她不爽了,那她就爽了。 说不高兴,是因为梅婉吟今生的轨迹将与前世完全不同,而自己从前世得来的那些消息,一下子全都没了用武之地。若再想报仇,甘采儿只觉前路一片茫然,有些无措。 但这种无措,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十日后,梅婉吟死了。 她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据说那日她约了几个世家小姐同去游湖。谁曾想,她竟倒在了岸边荒草处,被人割断了脖子。 据说她死时双目圆睁,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光天化日之下,京都繁华之地,竟发生命案,还是当朝一品大员家的小姐被杀!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京都一片哗然。 公孙奕震怒,当即下令京兆府、大理寺与刑部三方协理此案,务必在最短时间缉拿到真凶! 三部门协同办案,效率极高,不过十日,便将凶手捉拿归案。 凶手赫然竟是李阿牛,巧雀的那位兄长。 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竟然有胆子去杀相府家的千金!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然而,更匪夷所思的,是李阿牛当堂供述出来的惊天真相。 第189章 梅婉吟被杀这事,在京都城影响极大,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流言,各种猜测满天飞。 当日见到她死状的人不少,又加上其身份敏感,民情沸腾难压。因而朝廷为示公允,对此案便选择升堂公开问审。 这一审,就牵扯出了之前的慈云寺命案。原来,假扮觉明和尚的萧七郎,并不是李阿牛找来的,而那些银票,也不是巧雀给的。 他上慈云寺说出那番证词,是梅婉吟给了他一千两银子,教他那样说的。他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巧雀与萧七郎之间有何事。 李阿牛跪在堂前哭诉,他没想过杀梅婉吟,反而是梅婉吟要杀他,他逼得没办法,才去找她讨说法,然后争吵中失手杀了人。 李阿牛在堂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讲了出来。 李阿牛是家中长子,本也是勤劳本份的庄稼汉,娶妻生子后,过着平常的日子。后来,巧雀在梅府得了重用,成了落霞院掌事丫头,便不时拿些钱回来贴补家用。家里有钱了,李阿牛就渐渐闲散起来。 他这一闲,便沾上了一个坏毛病,赌博。李家那点家底儿哪里够他挥霍,于是,他不时就去梅府找巧雀要钱。虽然每一次巧雀对他都是又打又骂,但到最后,还是会给他一些银子。所以,李阿牛的好日子都指望着巧雀。 忽然,有一日梅府的一位老嬷嬷找上他,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他才知道巧雀死了,以很不光彩的方式死在慈云寺。 他认得那个嬷嬷,是梅家二小姐的奶嬷嬷,姓陈。后来,他就按着陈嬷嬷教给他的话,把那番证据给背了下来。其实,他连谁是萧七郎都不认识。 “啪!”地一声,谭同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既然是陈嬷嬷给你的银子,也是陈嬷嬷教你的证词,你为何说是梅二小姐给的?!若不从实招来,直接大刑伺候!” “大人~~~小的说的全是实话!!!那一千两银子赌没了后,我又去过梅府两次,这两次都是梅家二小姐,她,她亲自给小的银票呀~~~” “这两次,你一共又拿了多少银子?”谭同问。 “一次一千两,一次一千五百两.....”李阿牛畏畏缩缩地答道。 “嘶~~~” 公堂下响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周遭议论声不断。 “这人真是狮子大开口。” “啧,别说梅家了,这事儿搁我,我也得死杀心。” “唉,太贪得无厌了......”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梅家先让他做伪证的?还搭了他妹子一条命进去。再说了,几千两银子对梅家来说,不是九牛一毛嘛。” “也是。” “不过,这梅家为何对一婢女的死,要这么大费周章?” “我看这里面还有蹊跷~~~” ...... 今日,赶来旁听的百姓极多,人山人海地,到处都是脑袋,挤得京兆府的衙门都没一处空地。 谭同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堂旁的厢房,那里面坐着正在旁听的梅卿如。虽然看不到人,但他能想象得出梅卿如黑如锅底的脸色。 “啪!!”地一声,惊堂木又响起。 “肃静!若再有喧哗者,乱棍打出去!” 堂前终又恢复了安静。 “你既拿了银钱,为何还要杀人!”谭同再度厉喝。 “不是小要杀人呀,是有人要杀小的。小的是被逼无奈呀~~~” 事情后面的发展,如大家所猜测的差不离。赌博本就是无底洞,没隔多久,李阿牛就又输得分文无有,于是便又去找上梅婉吟。 面对无底洞似的李阿牛,梅婉吟自是动了杀心,然后就调动梅府中她的亲卫,去解决李阿牛。 若不是正巧遇上禁军巡城,他早就被沉入湖底,死得悄无声息。 到这时,李阿牛才真正害怕起来,也知道了梅婉吟并非普通的闺阁女子。自家妹妹的死,怕也不是简单的意外。 此后的日子,他一路东躲西藏。到最后,他实在躲不下去了,就想冒死一见梅婉吟,求她给自己一条活路,只要再给他点银子,他立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他从几个相熟的梅府下人口中得到消息,那一日梅婉吟要外出游湖,所以他提前埋伏在那里等她。 结果,梅婉吟见到他时,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招了招手。而后,三个梅府的护卫就现身出现,这时他才知自己中计了。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发疯般扑向了梅婉吟。没想到这一扑,竟然真让他得手了。他拿出刀抵在梅婉吟的脖子上,本意是让她答应自己离开。 谁知梅婉吟根本不理睬他,只让护卫杀了他,还说他光天化日下,打劫绑架良家女子,就是当场诛杀,也是正当的,不犯王法。 李阿牛这才知道,自己又中计了。左右都是一个死,他心中激怒万分,手上一使劲,没控制好力度,将刀刺进梅婉吟的脖子。 见梅婉吟流血倒地,他便一头扎进湖里,跑了。后面没几天,他便被抓到了。 为了突显自己的逼不得已,李阿牛把梅婉吟能有多恶毒,便说得有多恶毒,而自己能有多可怜,就表现得有多可怜。 李阿牛说的案情,虽一波三折,但脉络清晰,环环相扣。此案并非什么疑难的案件。 李阿牛因讹诈梅婉吟,从而招来杀身之祸,结果失手杀人,这个大致方向是不会错的。 但,梅婉吟为何要他做作伪证?伪证是为掩饰什么?梅婉吟又是怎么在护卫眼皮底下被杀的?李阿牛是如何跑掉的?......此间的每个细节,全都是疑点。 谭同再度瞟了旁边的厢房一眼,只觉得头疼。 这一次可不比在慈云寺,这次的审问不仅有大理寺,刑部同审,还有全城数百老百姓同时听审,没有严密的逻辑推导,还有一个个铁证,是不可能结案的。 “啪!”地一声,惊堂木声再起。 “退堂,择日再审!” 谭同起身,离开了大堂。李阿牛被押入了刑部大牢,单独关押。 官府的人散了,但围观的百姓们却久久未散。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案情,各自猜测的真相,那也是千奇百怪,比酒楼里说书先生的故事还精彩。 此时,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公孙奕也在关心这桩案子。 “今日梅家那案子开审,可有结果了?”公孙奕问。 “回王爷,是审了,但还没定案。”范睢回道。 “凶手不是已经归案了?这是什么棘手之处,还是另有隐情?”公孙奕皱着眉,不悦道。 “应是另有隐情。”范睢想了想道,“这案件,可能涉及到梅相后宅纠葛。” “梅卿如在政事上雷厉风行,怎么却连后宅女人都管不好?呵,我看他能力,不过尔尔。”公孙奕不屑地嗤一声。 “范先生,派府中暗卫出去,把这事的真相给查实了。到时候,我才好与梅相大人喝酒闲谈,论英雄。” “是,属下这就去。” 范睢心里敞亮,不由一喜。王爷这是要查出真相,用以拿捏梅卿如。 那可是梅家,京都第一世家,若能拿下,王爷何愁大业不成! 第189章 梅婉吟死了。 甘采儿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看着小红,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直到小红再一次重复:“小红,梅家二小姐,梅婉吟真的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甘采儿怔怔地,想不明白。 梅婉吟的死与巧雀的死一般,来得突兀又意外,让甘采儿猝不及防。她甚至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接近对方,对方忽地一下,就没了。 甘采儿彻底地,怔愣好几日。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助她? 而后,她派小红和墨砚上街去打听,关于梅婉吟之死的所有流言和消息,试图一点点拼凑出事件的真相。 李阿牛杀了梅婉吟,甘采儿既觉得意外,但又好像没那么意外。她对李阿牛最感意外的时候,是听说他亲自上堂作证,说巧雀让他找人来坏梅婉清的名节。 巧雀想要坏梅婉清名节,甘采儿是知道的,但她更知道,这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所以当李阿牛在巧雀死后,以其兄长的身份,亲自将所有罪责推在她身上......甘采儿是吃惊且心寒的。 现在看来,一切倒是合理了。对于一个赌徒来说,一千两银票完全够出卖一段亲情了。 “这人是没脑子吗?他是怎么敢一次又一次去讹梅家的?” 甘采儿在听完小红搜集来的流言后,大为震惊。通常这种情况,不该是拿了一笔钱就赶快消失的吗? “听说他也是被来要赌债的人逼得走投无路了。村里的人说,原本李阿牛也就在村赌,赌得也不大,有输有赢的,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银子。要不,巧雀哪里供得起他?怕是把整座落霞院都搬空了,也填不了他这无底洞。”小红继续说着八卦。 “后来,他不是拿了梅家一千两银子嘛,便有人引着他到了京都城的赌坊里来赌。刚开始,他手气好,一直赢,据说赢了二三千两呢。” “他赌瘾就越来越大,接着就开始大输特输,两天不到,所有的银子就全输了,还倒欠了赌坊一千多两。” “赌坊说,还不了银子就要他的命。所以他才去找梅二小姐要银子的。去讹银子可能会死,但不去要,就一定会死。所以,他只能挺而走险。” “自古以来,好赌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小红不由感叹道。 甘采儿此时想起孟煜说起过的梅婉清前世结局。所以,萧七郎这个假和尚是梅婉吟找来的,而巧雀和巧燕都是她的帮手。 只是前世,她的栽赃陷害成功了,梅婉清死在她的步步算计里,而这一世,却失败了。于是,巧雀就成了替罪羊,而李阿牛便成了栓住替罪羊那根绳子。 原本,这一切也算是天衣无缝,特别是梅卿如出手将觉明之死压得风平浪静,最后巧燕也死了。 可谁也没想到,李阿牛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可是,梅家在京都权大势大,要想弄死一个赌徒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怎么还让他反杀了梅婉吟?”甘采儿十分不解。 “嘿,嘿,小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外面都在传,李阿牛是福大命大。”小红继续八卦道。 “小道消息说,梅家至少派过三次人去杀他,但全都让他躲过了。所以,最后他才要与梅婉吟鱼死网破的。” “啊,李阿牛有这么厉害?”甘采儿惊道。 “要不怎么说他福大命大呢!有两次正巧遇上禁军巡逻,还有一次是被江湖豪侠救了。” 甘采儿心中忽升起一种怪异,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最后,他跳湖跑了,梅家的护卫就没追他?也没人救梅婉吟?”甘采儿问出了整个案件中最大的疑点。 “是呀,大家都觉得这很奇怪。可李阿牛是这么说的,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在说谎,说当时根本就没有护卫在场,这里面肯定还有更大的秘密。” 其实,那天是有护卫在场的,李阿牛并没有撒谎。梅婉吟约好友游湖,是给李阿牛设的局,风声也是专门放给他的,目的就是诱捕他,彻底清除掉他这个后患。 但自己被反杀,这一点是梅婉吟万万没料到的。所以,她死不瞑目。 那一日,她一共带了三名亲卫,都是她平时里的心腹,武功不算府中最高的,但对付一个李阿牛,那还是绰绰有余。 她很放心。 结果,那三名亲卫非但没能阻止李阿牛拿刀刺向她,也没能及时救护她。他们是在她死后一个时辰,才在某处背街的小巷里悠悠醒来。 甘采儿听小红讲完市面上所有的流言蜚语后,支着下巴想了很久,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哎,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小红拉住她问。 “我去书房。” 甘采儿觉得,自己想不通的事,兰亭舟肯定是明白的。 然而,她却没在书房等到兰亭舟。 兰亭舟下值的时候,四名护卫模样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问几位壮士,是有何事?”兰亭舟淡声道。 “在下家主想请兰修撰移步一叙。”为首一人说道。他话说得很客气,但态度却很强硬。 墨云从马车上跳下来,伸手往怀里摸去。他怀里有霹雳弹和麻醉银针,是兰亭之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 兰亭舟却冲他一摆手,道:“墨云,你在此等我便是。我去去便回。” 说完,他就随那几名护卫,上了一辆青油布帘的马车。随着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兰亭舟被带到了京都城郊的一处别苑。 院子不大,却十分古拙,很清幽。 “梅相果然品位不凡,眼光独具。”兰亭舟不由赞了一声。 走在他身边的几名护卫,脚步皆是一顿,目光惊愕地,齐齐看向他。 “此番是梅相请我来,这很难猜吗?”兰亭舟淡淡一哂。 四名护卫垂下眼,脚步匆匆地领着他往院内走去。 在院中一间茶室内,兰亭舟见到了想见他的人,果然是梅卿如。 “兰修撰敢只身前来,果然是好胆量。”梅卿如神色肃然,眉目冷沉,强大的上位者的气势扑面而来。 对于梅卿如犹化为实质的压迫感,兰亭舟仿若未察。他缓步走到梅卿如近前,一撩官服,与之敛容对坐。 “心中无愧,何处不敢往?”兰亭舟抬眸,平静道。 “呵呵,好一个心中无愧!你布下棋局,步步为营,引导李阿牛身陷赌债,害我儿惨死,还敢说心中无愧!”梅卿如厉声断喝。 “梅相,天天恢恢,疏而不漏。真相是掩盖不住的。”兰亭舟安静地看着梅卿如。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尊夫人与梅二小姐,到底是你助力,还是你掣肘?下官相信,梅相心中自是明白。” “梅家会如何,本官自有分寸。兰修撰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爱管闲事的人,通常死得早。”梅卿如目光冷然。 “梅相说得是。”兰亭舟微微点头,“梅府后宅之事,下官本不应该过问。” “只是拙荆急功好义,她为了梅大小姐,差点两次丧命在尊夫人之手。梅相有家人想爱护,下官也有。所以,下官只好免为其难管上一管。” 听兰亭舟提到梅婉清,梅卿如的面色一滞。 “赌徒不会只赌一把,作恶者也不会只作一件恶。如身有浓疮,若不彻底剜除,终将死于疮毒。” “你不清理门户,迟早会有人替你清理。今日不是下官,他日也会有他人。到时候,也许折损的便不止是梅二小姐一人,而是你梅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 “下官言尽于此,望梅相好自为之。” “若梅相定要视下官为杀妻杀女的仇人,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说罢,兰亭舟长身而起,转身径直向外走去。他的步履沉稳,不疾不缓,肩背笔直挺拔,没有一丝畏缩,也没有害怕。 梅卿如的目光黑沉沉地,一直凝视着他。他知道兰亭舟在赌他的取舍,赌他会断臂求生。他也知道,兰亭舟赌赢了。 在兰亭舟要求陆青宁暗中保护李阿牛时,陆青宁也曾问他:“为什么敢和梅卿如对上,不怕他日后不放过你?” 兰亭舟一笑,没有回答。 他敢赌,是因为甘采儿告诉他,梅卿如一直是大雍的左相,直到她离开时都是。这样的人,能在宦海沉浮几十年而不倒。说明在大是大非面前,在权衡利弊时,他是谨慎而理智的。 “青宁,迎春楼的秋菱姑娘你就早些娶了吧。”兰亭舟忽道。 “呵,我倒是想娶,可人家不嫁呀。” “她有个弟弟,犯了案在逃,她是怕日后会连累你。只不过是偷了两只牛,你去把她弟弟找到,让他归案,把该服的刑服了便是。” “啊?竟有这事?!亭舟,你从何处得知的?” “等日后成了婚,你多给我点谢礼便是。”兰亭舟笑道。 第189章 京兆府尹谭同终于大松一口气,那柄一直悬于其头顶,随时能要他性命的利剑,终于消失了。 梅卿如亲口要求他,务必将梅婉吟的凶杀案办成铁案,要经得起各方查验。必要时,慈云寺的凶案也可以重审,重查。 于是,谭同派出京兆府最精锐的捕快,兵分几路,同时彻查两案。半个月后,在大理寺与刑部的共同审理下,谭同终于写完了两起凶案的结案陈词,证据确凿,推论严谨,滴水不漏。 两起凶案,皆是由梅婉吟意图谋夺梅婉清的嫁妆而起,却因计划不周密和分赃不匀,导致的两起失手杀人。 最后,李阿牛因做伪证和故意杀人两条罪名,被判了秋后问斩。 京兆府的结案陈词一出,京都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梅卿如在当天朝会上,自去官帽,跪地辞官请罪。景和帝坚决不允,最后下旨以“治家不严,纵家人不法”的罪名,将梅卿如从正一品贬到从二品,罚俸一年,但被贬期间仍代行左相一职。 梅府大门深闭,梅卿如也深居浅出,除了上朝,哪里也不去,更谢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原本是梅婉清出嫁之后,才去佛光寺理佛的吕芷,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据说,她已被送去梅家远郊的庄子上,再也不可能回来。 “想不到,梅卿如还真是舍得,妻女便这么就舍了。”范睢不由感叹。 “范先生此言差矣。”公孙奕却摇摇头,不甚赞同。 “依本王来看,倒是他太舍不得。若非他往日姑息养奸,又过于爱惜自己名声,哪会惹出这些事来?” “若他当日不压下慈云寺一案,梅二小姐也不至死于非命。” “这次他能如此果决,不惜家丑外扬,反倒不似他之前的作风。也不知是受何人点拨,又或是他突然间就悟醒了。” 范睢想了想,笑着附和:“王爷说得也是。只是可惜了我们这次搜集到的证据,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先搁着吧,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用到。”公孙奕挥了挥手,让范睢退下。 甘采儿在听到京兆府的结案陈词后,倒没感觉到意外。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李阿牛怎么能躲过梅婉吟的追杀,难道真是命大? 不过,这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想不明白也没执着,扭头就忘了。最近,她最有兴趣的事,便是每日如何出门。 在她想尽了千奇百怪的出门方式后,兰亭舟对她的禁足命令,已然是形同虚设。府中的下人和府卫们,对她的花式出门,都跟睁眼瞎似的,全装看不到。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走正门吧?”小红扶着新买来的梯子,对正打在翻墙的甘采儿劝道。 “我不。”甘采儿板着脸拒绝,“他不是不准我出门吗?我听他的便是。” 这是非得和姑爷杠上了? 小红噎一噎,张了下嘴,似想说些什么,可看到甘采儿不善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下去。 兰亭舟与甘采儿两人,这几日来一人不回主房院,一人不去书房,都避着互不见面,搞得兰府上下全员都是低气压,沉闷得很,府中全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小姐,姑爷知晓了前世的事,生气是难免的,你多哄一哄不就好了。”小红好声劝着。 “他生什么气?!我提和离,是成全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应该高兴都来不及,竟然还要禁我足!”甘采儿一边爬墙,一边忿忿地道。 途中,她还使劲儿地踹了围墙两脚,就像是在踹不知好歹的兰亭舟。 在甘采儿心中,自己是为了成全兰亭舟和沈云曦提的和离,可在兰亭舟眼里,她是为与孟煜再续前缘,才要与他和离。 所以,兰亭舟心里自然憋着气。 “可是夫人又出去了?”兰亭舟见墨云搓着手,在廊下不停徘徊,心下了然。 “是的。”墨云忙快步上前。 “少夫人今日让备了马车,说是要进宫。” “进宫?”兰亭舟心中一紧。 “小红说,昨日少夫人看中一处店铺,然后今日就要进宫去学礼仪。” 墨云将小红的话,原话照搬讲了一遍。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何甘采儿看中了店铺,就要进宫去学礼仪。 但兰亭舟却是明白的。这是某人的新店开张在即,想去找靠山镇场子呢。他微垂眼眸,唇边扬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小姐,我们开店就开店,干嘛要来学什么礼仪呀?”小红对此也很不理解。 “以后我们的生意要做大,客户必定得是各世家女眷,不学点礼仪怎么和她们打交道?”甘采儿随口敷衍,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 她就是再不喜动脑子,也知道杜恪的身世属于惊天的秘密,不能随意泄露,越少人知道越好。 凭着上次琼林宴得来的玉佩,甘采儿主仆很顺利地进了宫门。大雍皇宫由一道天乾门,将整个皇宫分成前朝与后宫两部分。前朝是景和帝和各部朝臣处理政务的地方,后宫则是嫔妃们的起居之处。 前朝平时来往的各色人等多,而后宫则宫禁森严,非诏不得入内。甘采儿此番要去的尚仪局,正好在天乾门的一侧,处于前朝与后宫的交汇处。 尚仪局的女官汤尚仪,在听清甘采儿的来意之后,便将一潘姓的老嬷嬷指派给她,让她跟着潘嬷嬷学习各种礼仪。 可甘采儿的本意并非是学礼仪,她进宫来是想找机会见皇后姚玑一面。诚如兰亭舟所想的那样,她是来给自己找靠山的。 所以,在今日礼仪课教授结束之后,甘采儿便提出了要求。 “潘嬷嬷,此番我能进宫学习礼仪,都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不知道,我能不能去当面谢恩?” 潘嬷嬷迟疑了。 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甘采儿既无诏,也无品级,是没资格觐见皇后的,但甘采儿的特殊,潘嬷嬷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由她来当甘采儿的教席嬷嬷。 “兰夫人,此事容我回禀尚仪大人。”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甘采儿踏进了姚玑所在的凤栖宫。 第189章 这是甘采儿第二次见到姚玑。 前一次见她,是在殿试后的琼林宴上,当时姚玑一身皇后的华服,脸上妆容盛艳,满头珠翠环绕。她肃然端坐于大殿之上,雍容中带着一丝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而现在,在凤栖宫内,姚玑只着了一身藕荷色的常服,脸上薄施脂粉,黛眉轻描,挽着简单的发髻,让人倍感亲切。 甘采儿这一次才真正瞧清楚了姚玑的长相。 这一瞧,甘采儿便不由心生感慨。难怪杜恪和姚庸长得那么像,之前她还道是隔代遗传,谁知根本就是姚玑与姚庸长得一模一样,杜恪那完全是儿肖其母。 姚玑注意到甘采儿的神色,不由含笑问道:“兰夫人见了本宫,似乎很是感慨?” “民妇曾有幸,见过姚尚书一面,刚才一见娘娘就不由感慨,娘娘与姚尚书果真是父女,长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甘采儿实话实说。 姚玑面色微僵,颇有些哭笑不得。她真不知甘采儿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女生男相,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 甘采儿话一出口,似也知说错话,连忙往回找补:“那个,那个,民妇不是说娘娘长得五大三粗,其实姚尚书面皮就白静,长相也文雅,是很好看的。” 姚玑沉默了。 白静、文雅、好看......这确定是在夸她父亲?四十多岁的男生女相,想想就让人头皮发怵。 这甘采儿夸起人来,还真是别致。 幸好,自已知道甘采儿这是想夸人,不然,她就是顶着十个脑袋进宫,也得让人全砍了。 姚玑按了按额头,无奈地笑笑。其实,她能猜到甘采儿想到什么了。她早听说杜恪长得和自己父亲极像,母亲说起这事时,一边笑着,一边抹眼泪。 她不由心中发苦,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见那孩子一面。 正在姚玑走神当口,甘采儿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道:“皇后娘娘,民妇的绣庄月底便要开张。” “民妇不敢奢望能得娘娘的青睐,但如果宫中的姑姑们有兴趣的话,都可以来看看。只要是宫中来的人,小店一律打七折。” 姚玑一笑,难怪甘采儿今日要进宫见自己,原来是新店开张,专门来知会她一声的。这点人情,她自然会照顾。于是,姚玑一抬手,让侍女接过了请柬。 “新店开张是件喜事,本宫便在此先祝夫人的新店,开张大吉,财源广进。开业那日,本宫会着内务府给你送个贺礼去。” “民妇谢过娘娘!!”甘采儿顿时喜笑颜开。 本来她今日进宫,只是想让姚玑知道自己开店的事。万一日后遇上什么事,她扯着皇皮后的虎皮,虚张一下声势时,对方不至于一点谱都没。 可她没曾想到,还能饶到个贺礼,这可是意外之喜!有宫中送的礼镇店,那岂不是比她口空无凭的唬人强太多! 看着甘采儿一脸喜色,丝毫不掩饰,姚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人真是一点也藏不住事,心里的想法,全都明明白白写脸上。 这时,只见甘采儿又掏出一个荷包递过来:“皇后娘娘,这个荷包是我专程拿来送您的,特别感谢你能允许我进宫来学习礼仪。” 姚玑觉得有些意外,让侍女接过了荷包。她将荷包拿在手中看了看,很普通黑色的素缎面,上面简简单单绣了一片金色的银杏叶。银杏叶的姿态颇有意境,只是那绣活儿......实在不忍直视。 姚玑拿着荷包,不由目露疑惑。 只听甘采儿轻咳了一声,而后道:“民妇旁的不会,只会做绣活儿,所以想绣只荷包给娘娘,以表心意。” “民妇觉得,既是送皇后娘娘的东西,总不能太过寻常。偶然间看到夫君学生作的画,觉得十分别致,所以挑了其中一幅做了纹样。” 姚玑听到此处,手心不由紧紧一握,声音略有拔高:“所以,这片银杏是兰公子学生所画?” “嗯。”甘采儿点点头,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将那叶子拓下来之后,绣来绣去,都绣不出画中的灵气。后来,就让那学生自己上手来试。” “你是说,这荷包是他亲手绣的?”姚玑死死攥着那荷包,声音都有些发颤。 “嗯。”甘采儿点头,“虽然技法不是太好,但那意境是真的好呀!娘娘,你看这叶子可灵呢。” 姚玑看着手中的荷包,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压制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确实灵动。兰夫人,你这份礼有心了。本宫甚是喜欢。”姚玑一字一顿,极其缓慢地说道。 祖母说兰夫人是很好的人,姚玑终于信了。 正在这时,有侍女进来通报,说太医院的鲁太医求见。 甘采儿见姚玑有事,便要起身告退。 “无妨,鲁太医是每日例行来回话,不过几句话的事。”姚玑手一抬,示意甘采儿留下。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得殿来。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鲁太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姚玑对他十分客气,“春桃,看座。” 鲁太医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也是宫内一干嫔妃们的主治太医。最近几个月来,他重点照顾的是身怀六甲,即将生产的朱贵妃。 “鲁太医,不知今日请脉,贵妃的情况可还好?”姚玑问。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无半分阻滞,胎位中正,胎气稳固,实乃大吉之兆。只要悉心调养,生产时定能母子平安,顺遂无忧。” “如此甚好。本宫也放心许多,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添丁了。”姚玑浅笑着,似一脸欣慰。 可甘采儿却清楚看到,姚玑目光中透着冷冷的讥诮。 朱贵妃?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在甘采儿的印象中,景和帝的后宫嫔妃很少,而且位份也都很低,似乎除皇后之外,真没听说他还有什么妃? 而且景和帝不仅嫔妃少,子嗣更少。自登基之后,他便再无子女出生。民间曾一度流传,说他不是真龙天子,不该登帝位,因他强占帝位,才导致他绝嗣,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最后,他从齐王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立为太子。 这会儿,怎么出来一个朱贵妃,还要生产呢?是自己忘掉什么了吗?甘采儿微蹙着眉,使劲儿地回想着。然后从一些久远的,模糊的流言中,找出一丝端倪。 第189章 甘采儿一边听着姚玑与鲁太医的对话,一边在记忆里不停扒拉。想了很久,她终于从记忆中,捞出一则在坊间流传的八卦来。 坊间曾有流言,皇后姚玑曾被打入过冷宫,原因是她得了疯病。 景和帝登基之后,他与皇后二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一直被传为大雍的佳话,甚至被当做天下夫妻的表率。 但是,赞美得太多,总会冒出些不同的声音来。甘采儿记得有段时间,坊间传过皇后姚玑善妒的流言,还说公孙睿后来之所以再没子嗣,都是她作的。 因她生皇长子时,身体受损,不能再生育,所以她就容不下其它女子为公孙睿开枝散叶。更有甚者,还说她杀了好几位身怀有孕的嫔妃。 谋杀皇嗣是重罪,真要是皇后敢杀有孕的嫔妃,一经被查实,轻则被废后位,重则会丧命。后来,就一度传出姚玑疯癫失智,被打入冷宫,甚至是被赐死。 可实际情况却是,姚玑在皇后的位子上,一坐多年,而且一直坐得很安稳。所以,这则流言没传多久,便销声匿迹,再没人提起。 不过,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宫里并不是没有嫔妃怀孕。这是最后没能生下来,还是这世的情况又与前世有不同? 还有那位朱贵妃,甘采儿是真没听说过。不过,她前世接触的圈子有限,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皇亲国戚,对皇宫内苑的事也确实知道得不多。 正在甘采儿在凝神细想中,忽听姚玑对她道:“兰夫人,本宫处理宫务,让你感到无趣了吧?” 甘采儿闻言回神,这才发现,那位老太医不知何时已离开,屋内只剩下姚玑与自己,还有几位侍女。 “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宫务繁忙,是民妇打扰了娘娘。” “谈不上打扰。本宫久居深宫,很少外出。兰夫人能进宫来,给本宫讲讲宫外的事解闷,也是挺好的。”姚玑一笑道。 紧接着,她的话锋一转,道:“兰夫人,两个月后朝中要举行夏季围猎,这事你可知晓?” “嗯,听夫君说起过。”甘采儿点头。 夏季围猎是大雍朝的惯例,每三年一次,一般与春闱在同一年,在六七月份举行。围猎的传统可追溯到大雍朝立国之初,分为夏季围猎和秋季围猎。 围猎原本皇帝对军中骑兵和步兵的一次检阅和校验,但后来大雍朝渐渐重文轻武,围猎也由武转文,渐渐变成一种放松娱乐,特别是夏季围猎,与其说是围猎,不如说是一场大型郊游。 “按惯例,夏季围猎本是该由朝中五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参加,但去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库略有盈余,所以陛下今年格外开恩,让在京的官员都可同去。”姚玑说道。 甘采儿接着点头,这个兰亭舟也同她说了。她听说后,当即就兴奋起,一直叮嘱兰亭舟定要参加,她可从没去过围猎呢。 不过,姚玑把她留下来,突然和她提起这事,应是另有深意? “皇后娘娘也要去吗?”甘采儿试探着问。 “嗯,本宫会随陛下一同前去。”姚玑微微一笑,“本宫久居后宫之中,难得有一次外出的机会,不仅可以放松一下,也能见一见家人。” 甘采儿顿时明白了姚玑的用意。 于是,她笑着含混道:“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受上天眷顾,想来总会心想事成的。” “与兰夫人说话,真是让本宫舒心。希望在围猎场上,还能与夫人多见面聊聊。” 甘采儿离开凤栖宫时,心里盘算,得加急给杜恪置办几身新衣服,到时他们母子,父子相见时,总得要光鲜精神些才好。 第189章 甘采儿回到兰府后,去了趟书房,然后将姚玑与她说的话,全告诉给兰亭舟。 自殿试之后,杜恪又恢复到兰府学习的日常。但因兰亭舟每日要去翰林院上值,所以他来兰府的次数,从每二日一次,改成了每三日一次。 兰亭舟听完甘采儿陈述之后,沉吟了半晌,脸上却并不显惊讶。 “你是不是又早知道了?”甘采儿问。 “嗯,猜到一二。”兰亭舟点了点头,“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就扩大围猎的人数。” 那人向来抠门,若无所图,他怎么肯舍得多花钱?兰亭舟垂眸,淡淡一哂。 “前世的杜恪,是怎么样的?”兰亭舟忽然问道。 甘采儿闻言,叹了口气道:“在京都的船上,他高烧不退,最后给烧傻了。进京之后他怎么样了,我就不得而知。” 兰亭舟一怔,道:“那前世太子是谁?” “太子?”甘采儿想了想着,“我死的时候,太子是陛下从齐王那里过继来的。至于后来,太子有没有换人,我就不知道了。” 兰亭舟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他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轻叩,一下又一下。也就是说,朱贵妃的孩子没能生下来? 兰亭舟的眸色一凝,若有所思。 “你上次说摄政王是景和十三年死的?”兰亭舟问。 “嗯。”甘采儿点头。 “你如此确定,可是当时还有大事发生?” 甘采儿一默,却没法再开口。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确定,是因为那一年,北疆传来节节战败的消息,她心中担忧孟煜,便抱着星儿千里寻夫,踏上了去北疆的路。还没走多久,她就听到了公孙奕因谋反而被诛杀的消息。 兰亭舟见她不愿意回答,便换了话题:“那你还记得他因何事被诛杀?” “听说是谋反。” “听说?”兰亭舟眉心一蹙,“你当时人不在京都?” 甘采儿一噎,只得实话实说。 “那时北疆战事吃紧,我,我就去北疆了......” 在兰亭舟冷沉的凝视下,她手心不由冒汗,低下头,越说越心虚。 甘采儿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出轨被丈夫抓奸的妻子,可前世她明明是与兰亭舟和离之后,才与孟煜在一起的!有什么好心虚的! 思及之处,甘采儿板正了肩,猛地一抬头,想瞪兰亭舟一眼,却在撞见对方幽深难测的眸子时,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复又把头低下。 “前线打了很多败仗,听说死了很多人。他原先又没上过战场......我,我就是想,带着儿子去,去找找他。”甘采儿小声道。 好吧,她确实还是心虚的。 毕竟兰亭舟现在还是她夫君。而她讲的,又是自己抱着孩子去找其它男人......听起来,就有点不太对。 兰亭舟手指骨捏得泛白,强压下胸口翻腾的血气。与自己仅和离两年,她便与旁人生下一个儿子!甚至还不畏生死,奔波千里去战前寻人! 好!这很好!! 兰亭舟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但此时,甘采儿清楚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怒气。于是,她原本那一点的心虚,突然之间,就膨胀成十分心虚。 “我,我先回房了。”甘采儿打算脚底抹油,先溜再说。 她刚一转身,便听身后传来兰亭舟冷沉的声道:“坐下。” 她要跑的动作一顿,略想了想,还是把脚放下,回过身来,讨好地笑道:“夫君,还有什么事吗?” 兰亭舟垂眸,也不看她,只拿过纸笔放在桌上,淡声道:“在公孙奕死后,朝中还有哪些官员,把你能记得的,全都写下来。” “哦。” 甘采儿只好坐下来,拿起纸笔,将自己还记得的名字和事件,全都一一写了下来。 不过,前世里她一半时间拘囿于兰亭舟,心里眼里关注的全是围绕在他身边,对他虎视眈眈的世家女,而另一半时间,她又被困于孟府后宅,几乎与世隔绝。所以,她对朝堂之事知道得并不多,倒对一些八卦流言听说得不少。 甘采儿这一写,就写到了月上中天。她将手中厚厚一沓纸交给兰亭舟时,窗外已然夜色深浓。 兰亭舟将那一沓纸接过时,同时拉住甘采儿的手腕。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娇柔的腕骨。 他眼眸微垂,淡声道:“你若敢跑去北疆见他,我打断你的腿。” 甘采儿头皮一炸,顿时火起,她一把甩开兰亭舟的手,大声道:“凭什么?!” “那你还常常见沈云曦呢!” 虽然,甘采儿并不觉得,自己这一世还会再跑去北疆千里寻孟煜,但她很生气兰亭舟这样限制她的自由! 只要二人和离了,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凭什么还要他管?! 兰亭舟却不动气,只是一伸手,又甘采儿的手腕握住,再度捏在指尖。 他抬眸看着甘采儿,面色平静。 “我若对她心怀不轨,你也可打断我的腿。” 第189章 在兰亭舟说出“打断腿”之后,甘采儿的禁足令也解除了。 甘采儿新店的名字叫“采云阁”,地址选在前门大街,离兰府不远,只隔了三个路口,若坐马车过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采云阁的第一件衣服,是给杜恪做的骑马服。杜恪现在有两个老师,文从兰亭舟,武从兰亭之。 虽杜恪也给兰亭之行了拜师礼,但他真正教他武艺的,并不是兰亭之,而是兰亭之的好友康波。 兰亭之与康波相识,颇有些曲折,算得上不打不相识。两人相识后便很快的成为了好友。 康波是个江湖游侠,其武艺高强,个性豁达洒脱,随遇而安。他在京都并没有落脚之处,有钱时住客栈,无钱时宿破庙。兰亭之得知后,便力邀他到兰府小住。于是,他便在兰府借住。因不愿白吃白住,他就自动请缨,要出任兰府的护卫首领一职。 兰亭舟与他长谈之后,同意了。 后来,有一日,康波遇上了来上课的杜恪,他觉得杜恪资质不错,闲时便会教他几手拳脚功夫。兰亭之见状兴起,也要抢着教杜恪功夫。 于是,兰亭舟干脆就让杜恪拜在兰亭之门下,让兰亭之成为他的武师傅。 兰亭之乐呵呵地答应了。甘采儿瞥着一脸喜色的兰亭之,欲言又止。算了,他开心就好。少知道,才能少烦恼。 当黄嬷嬷不反对康波接触杜恪时,甘采儿便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他来兰府绝非偶然,不是姚家派来的,就是宫中派来的。 甘采儿给杜恪买了一匹小马驹,褐红色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很温驯。 “兰夫人,这真是给我的吗?!”杜恪围着小马不停转圈,兴奋得不能自已。 “当然是给你的。这么小的马,也就你能骑了。”甘采儿笑着拍着他的头。 “可,可这也太贵重了。”杜恪虽是喜欢,但仍有些犹豫。 “你是先生唯一的弟子,我身为你师母,一匹马还是送得起的。”甘采儿将马缰绳递到杜恪手中。 “下个月,你就要随先生去夏季围猎了,你可得把骑术学好,到时候去给你先生长长脸。” “兰夫人放心,我一定将骑射都勤加练习,绝不给先生丢脸!”杜恪开心地接过了缰绳。 “八公子,来,我教你马术。”康波将杜恪带走了。 “兰夫人,你有心了。我替主上多谢了。”黄嬷嬷低声道。 “哎呀,黄嬷嬷你也太客气了!前些日子,我新店开张的时候,皇后娘娘送了一只金蟾蜍来,可比这小马驹贵多了。”甘采儿笑着挥挥手,不甚在意道。 黄嬷嬷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甘采儿笑了笑,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来。 这位兰夫人好财是真的,但一颗心赤诚滚烫,也是真的。 采云阁的第二单生意,是丁佩兰的订单。她也要参加夏季围猎,因此想做几身新衣。她本想找京都几家有名的绣庄定做,但奈何她囊中羞涩,没多少钱,却又想做好身衣服。思来想去,只好求到甘采儿这里。 甘采儿自是欣然同意。她本就想与丁佩兰仍如前世那般如胶似漆,然后再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让她所谋求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丁佩兰前世靠出卖她得来的荣华富贵,她会亲手一一撕毁。 采云阁的第三单生意,是赵岑下的。当赵岑找上门时,甘采儿是意外的。 赵家是有指定的专门绣坊的,虽不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绣坊,但也是叫得上名号的。她怎么会来找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才开业的小作坊? 赵岑还是一惯的颐指气使,说话高高在上。等她说完来意,甘采儿才明白,原来这次赵家要去的女眷多,赵岑压根就没分到钱做新衣,所以,这是打算白嫖? 不过,她美其名曰是想帮甘采儿做宣传,还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 甘采儿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所以,几日后当姚絮絮也找来时,甘采儿没有再感到惊讶。前世在她这里占尽便宜的人,看来今生也还是同出一辙。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甘采儿想着前世后来流行的款式,十分很用心地给几人做了衣服。这几人虽算不上顶级世家的贵女,但在京都也还是小有名气。送上门的免费宣传机会,不要白不要。 第189章 夏季围猎的日期,最终定于七月十五日,在皇家的秋兰围场内举行。除值守的官员以外,在京的所有官员都可携家眷参加。 由于这次参加围猎的官员范围广,人数多,所以对随行家眷有严格要求。七品及以下官员,只能带二名家眷和二名家仆,六品到四品官员,可带四名家眷和六名家仆,三品及以上官员,可带八名家眷和二十名侍从,王爷公侯类则是没有限制。 兰亭舟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以他的品级能带的人还是挺多的,所以兰亭之,康波和杜恪,他就一并全带上了。 甘采儿又去马行租了几匹好马,七月十五这一日,兰府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秋兰围场是一片广袤的牧场,远处还有两个小山包。时值夏时,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季节,牧场里的草色如翠绿的织锦,沿着低缓的山丘向着天边延伸,与蓝天白云接在一起,一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 在那无垠的翠绿之中,插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旗帜,还有搭好的无数白色帐篷,这些是虞部提前来给各部规划的地盘。 到了秋兰围场后,兰亭舟按着虞部的指示,找到了标有自己名字的两个白色帐篷。一个纯白色,是男子帐篷,安扎在一条小溪边上,另一个白底镶着红边,是女眷帐篷,在一个山坳处。 东西还没安顿好呢,兰亭之和杜恪就骑着马,撒了欢似的往围场里跑去,拦都拦不住。旦州是水乡,很难见到这么大片的草场,难怪二人兴奋。眼见着二人,一眨眼就跑没了影,黄嬷嬷不由着急起来。康波见状,一夹马腹,立即追了上去。 “嬷嬷,别太担心了,有亭之和康护卫在,不会出什么事的。”甘采儿宽慰着。 “这才学了不到一个月的马术呢,就这么疯跑......真是越大越不听劝了。”黄嬷嬷叹气。 二人正在闲聊中,忽见帐篷的门帘被撩起,门口处传来小红轻快的声音:“小姐,孟世子夫人来看你了。” 孟世子夫人?甘采儿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梅婉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呵,上月梅婉清已与孟偃成亲,这可不是孟世子夫人了嘛! 甘采儿笑着起身迎出:“阿清,你怎么来了?” “听阿偃说你们到了,我就来看看。” 梅婉清说话间虽仍有些局促,但脸上却带着笑模样。看来新婚生活,还是不错的。 “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出去逛逛呢。我这可是头一次来秋兰围场。” 说着,甘采儿就挽住梅婉清的手。而后,两人戴上帷帽,就往草场走去,小红和落珠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将草场染成了一片橙红色。草场上人很多,到处都有骑马奔腾的身影,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们结伴在草场边和小山坡上或散步,或嬉闹。 秋兰围场内,旌旗招展,人声喧闹,一派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景象,充满欢乐与活力。 “世子爷对你还好吧?”甘采儿问道。 “嗯,还,还好。”梅婉清小声道。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梅婉清的表情,但从那含羞带怯的声音中,甘采儿还是能听出一丝甜来。她不禁有些好奇,孟偃那活阎王般的人,这次居然没把梅婉清吓哭了? “你没吓哭?”甘采儿打趣着。 梅婉清沉默许久,将手里的丝绢揪来扯去,都快要撕烂。末了,她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哭,哭了的。” “哭了一整夜。” 甘采儿先是一怔,而后脸色蓦地暴红。不是,她问的不是这个!! 但随后,甘采儿又想到梅婉清从小丧母,夫妻间的闺房之事,怕是没人同她讲过。于是,甘采儿顶着张大红脸,厚着脸皮,开始与梅婉清讲房中事。 二人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头靠得越近,路也走得越来越偏。最后,二人竟走到了草场最边上的山林处。 此山叫鹿鸣山,传说山中有白鹿,因此而得名。此处虽被称为山,但其实只是个较大的山包,比旁边的草场高出一截,有些繁盛的树林而已,远比不上真正的山来得高,来得陡峭。 二人走得累了,便在树林中找了块石壁坐下。因二人一路讲的都是闺中极私秘之事,所以下意识地就避着人,尽拣着无人的地方走。 也许是这次参加夏季围猎的人实在太多,哪怕这么偏僻的树林深处,居然也有其它人来。 二人正在小声交谈时,甘采儿目光一凝,她看到斜前方有两个身影一闪而过,似一主一仆的两名女子。 “兰夫人,怎么了?”梅婉清顺着甘采儿的目光望过去,却只见影影幢幢的树枝,并无他物。 “我好似看到一位熟人。阿清,你且在这里坐坐,我过去打声招呼。”甘采儿站起身来。 虽然那人走得极快,还戴着帷帽,但甘采儿不会认错,因为她身上那件衣服,是出自采云阁,是她亲手送出的。 此人是丁佩兰。她带着婢女,行色匆匆地出现在如此偏僻之处,事有反常。 自己得跟上去看看究竟。于是,甘采儿一招手,带着小红就往丁佩兰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189章 树林不算大,林中的人也很少,甘采儿很容易就找到了丁佩兰。她找到丁佩兰时,对方隐身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正在小声地啜泣。 甘采儿趴在不远的树杈上,看到丁佩兰低头捂嘴,一副柔弱的姿态。她的面前站着一位男子,背影看上去欣长挺拔。 “裴郎,你怎么忍心对如待我?”丁佩兰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分娇弱,带着悲苦。 “阿兰,我与岑儿的婚事是两家长辈一早就定下的,无故退不得。”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甘采儿瞬间瞪大眼,这男人竟是裴璋?赵岑的未婚夫婿!没想到上次闹出那么大的事,这二人竟然还在纠葛不清。 “你要娶她,那,那我怎么办?你可知,我一颗心早系于你。”丁佩兰声音悲凄,却婉转。 甘采儿都能想像得出,此时丁佩兰应是正红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面前的情郎。恁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下三分。 果然,只裴璋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情意款款道:“我心中自是有你的。” “等我与岑儿成婚后,一定亲自上丁府提亲,我会以平妻之礼迎你过门。到时候,你与岑儿可效仿娥皇女英,也不失一段佳话。” “可现在阿岑恨我入骨,她一向娇纵惯了,哪会与我和睦共处......”说着,丁佩兰又开始低声哽咽。 “别哭了,你放心,我会劝说她的。岑儿最是心软,只要多说上一说,她会待你好的。” 丁佩兰哭得裴璋心疼,于是,他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哄着。 “裴郎,你就不能先娶我过门吗?现如今,全京都世家都在笑话我......” 裴璋僵了僵,而后继续哄着:“裴赵两家早交换了庚贴,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还是先忍耐一些吧。” 而后,丁佩兰又哭了许久,一个劲儿要求裴璋先娶她过门,可裴璋虽是抱着人一直哄着,但自始自终没点头同意先娶她过门。 丁佩兰见裴璋不松口,倒也没再逼迫。最后,两人又腻歪亲昵了一番,便各自散了。 裴璋先行离开,丁佩兰细致地整理完衣裙后,靠在山石上闭目休息了片刻。 “小姐,裴公子还是不上门提亲吗?”丁佩兰的贴身婢女春杏此时也不知从何处出来,她口中问着,面上流露出一丝焦急。 要知道,她是定下来的丁佩兰陪嫁丫鬟,说好了到时候要被姑爷收房的。丁佩兰嫁得好,她才能好。而现在丁佩兰的名声已经坏了,只能牢牢攀住裴璋,才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裴赵两家的婚事,哪有那么容易退?”丁佩兰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再无半点之前的柔弱之态。 “更何况,赵家家大业大,他一心只想着齐人之福,哪里就肯舍弃赵岑那小贱人?”丁佩兰面带嘲讽。 “小姐,那我们要怎么办?”春杏忧愁地看着她。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不能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丁佩兰将帷帽戴上,直起身,往外走去。 “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丁佩兰边走边问。 “小姐,我都打听清楚了。你听说的没错,梵净居士这次确实下山了。据说是信国公夫人亲自去的佛光寺,又是要上吊,又是要撞墙的,然后才把梵净居士给逼来了。”春杏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回禀着。 “我还听说梵净居士这次不仅是下山露个面,他还要参加围猎大比呢。” “那我让你找的人,找了没?” “找了。” “那就好。” ...... 丁佩兰两主仆的身影渐行渐远,对话声也再也听不到。 所以,丁佩兰真正应该打的还是诸葛云止的主意?甘采儿趴在树杈上,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小姐,人都走了,我们还不下去吗?”一旁的小红戳了戳她。 “小红,你觉得她会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梵净居士心甘情愿娶她?”甘采儿问。 “呵,这还不简单?当然是让人捉奸在床罗,用这个办法逼婚,百试百灵的!”小红不屑地哼了一声。 甘采儿点点头,她也觉得丁佩兰多半也是打此主意。只不过,男女的住宿地都是分开的,隔得老远。诸葛云止是绝不可能来女眷这边,而丁佩兰若去了男子的营地那边,就算是捉奸在床,到头来也只能是她举止不检点,是不可能嫁入信国公府。 所以,她地要如何实施呢? 回到营帐之后,甘采儿便去找了兰亭之,让他务必盯住诸葛云止的一举一动。 第189章 “哥,你放松些,别坐太直。跑起来,让马跑起来,放心,它摔不了你的~~~” 兰亭之催着马,围着兰亭舟跑来跑去,不停大呼小叫着。 兰亭舟瞥了他一眼,不说话,身板却坐得更直了。 “哥,你这样不行的!身体要向倾一点,不然一会马跑起来,你要闪到腰的。” 说罢,兰亭之手中的马鞭一挥,忽地抽在兰亭舟所骑的枣红马身上,枣红马吃疼,“嘶”叫一声,猛地往前一窜。这下,兰亭舟板直的身板,终于往前一倾,伏在马背上,随马向前方冲了出去。 兰亭之则放声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才对了嘛,骑马就是要跑起来~~~” 君子六艺,兰亭舟最差的一项,便是骑马。他的骑术还是很小的时候,在京都跟兰父学的。后来到了清水镇,基本也没怎么骑马。一开始因为穷,没钱买马租马,后是因为旦州地势所限,就算需要骑马,也只是代步而已,所以,谈不上什么骑术。 这次来秋兰牧场,还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骑马,难免紧张了些。 兰亭之难得在一项事能压过他哥,于是,他很欢快地跟在兰亭舟身后,不停地高声指点着。 兰亭舟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不由心中恼怒,想着回家之后,定要好好让兰亭之好好抄诵《论语》《礼记》《弟子规》,让他知道知道,何为尊敬兄长,何为长兄为父! 正当兰亭舟被枣红马驮着在草场上乱跑时,枣红马的前方,突然斜杀出一匹雪白的骏马,惊得枣红马仰头长嘶一声,差点把兰亭舟从马背上摔下来。 兰亭之大惊失色,正想飞身而起,往兰亭舟那处奔去,却见兰亭舟双手牢牢抓住了缰绳,堪堪将枣红马控制住。 “哈哈哈,想不到堂堂状元郎才学过人,骑马之术却如此平平。君子六艺,你可是还差一些呢。”一道清脆娇蛮的女子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兰家兄弟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冲撞兰亭舟的白马之上,坐着一位紫衣的女子,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兰亭舟。 牧场中骑马的女子不少,但全都戴着帷帽,或是用轻纱遮面,但此女却与众不同,只见她面上空无一处,一张姣好的,年轻而张扬的面容,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显示于众人面前。 以京都严格的礼仪来说,这举动实在是出格,不啻于离经叛道。 兰亭舟只望了一眼,见是陌生女子,便立即垂下眼睑,微微颔首道:“下官学艺不精,让夫人见笑了。” 说罢,他一拔马头,就催马要离开。谁知还没走出几步,那紫衣女一夹马腹,便又冲着他冲过来。枣红马再度受惊,长声嘶鸣,只是这一次,兰亭舟很快就控制住了马。 “这位夫人,你这是何意?!”兰亭之怒了,生气地看着对方。 那紫衣女子根本不理会兰亭之,只看着兰亭舟,脸上笑意更甚。 “呵呵,兰大人,你这马也忒胆小了!明日围猎,这般哪堪能用?正好我那里有几匹好马,不如就送大人一匹。” 紫衣女子梳着妇人发髻,头上珠翠满头,额间还点着赤金的花钿,身上的一袭紫色骑马服也是由最上等繁复的云锦制成。她虽是满脸带笑,但神色间却难掩倨傲,一看就是王公贵胄家的女眷。 饶是兰亭舟再迟顿,也知女子是为他而来,不由神色微凉,淡声道:“不必了,多谢夫人好意。” “呔!你这人好生无礼!” 这时,紫衣女子旁一骑马的侍女,突然怒而出声,她手持马鞭,指着兰亭舟骂道。 “我家郡主好心送你东西,你一小小的修撰,竟敢出言拒绝!未免太不识抬举!!” 郡主?兰亭舟眉心一沉,整个大雍朝二十出头的郡主,仅平瑶郡主一人。似想到什么,兰亭舟抬眼看过去时,目光极凉薄,声音也泛着冷。 “下官不知是郡主驾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只是无功不受?,郡主的赏赐,下官不敢受。” 说罢,兰亭舟一扬马鞭,骑着枣红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郡主,你看这人简直是目中无人!”侍女指着兰亭舟离开的背影,气急败坏道。 “点翠,闭嘴!兰大人也是你能置喙的?”程嫣然不悦地喝斥。 说着,她将手中马鞭绕了绕,忽地又一笑道:“文人才子嘛,身上总是有几分清高的。等成了亲,我自然会让他俯首帖耳,对我唯命是从。” “嘻,嘻,那是肯定的。只郡主想,天下哪有男子能逃得过您的魅力?”点翠凑过来,讨好地拍着马屁。 “这位兰大人,别看现在眼高于顶,到时候定会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要说,这位兰大人可比之前的郡马爷可强上许多,不仅才华更出众,长得也更俊呢。郡主的眼光就是好。” 别看之前她对着兰亭舟大呼小叫,但在程嫣然面前,却是满脸堆着笑,对兰亭舟一口一个赞。 程嫣然斜睨她一眼,笑而不语。 “不过,奴婢听说他夫人是个凶悍的。”点翠道。 “呵,区区一个乡野蠢妇,何足挂齿?”程嫣然不以为意地笑。 “若她识趣呢,便自请下堂去,我可给她条生路,若是不识相,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说罢,她一扬鞭,便向着牧场中间飞驰而去。 程嫣然在牧场中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回到自己的营帐内,正想好好泡个澡,却听贴身侍女点黛来通报。 “郡主,丁家小姐求见。” “丁家?哪个丁家?”程嫣然皱眉。 “城防兵马司的丁参将家。”点黛回道。 “哪来的野猫野狗,你也要来回我?还不赶走!”程嫣然不耐烦地道。 “郡主,丁小姐说她与兰夫人是密友。”点黛上前一步,小声地道。 程嫣然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第189章 丁佩兰跟着点黛进了帐篷,她对着程嫣然恭敬行礼,而程嫣然随意坐在主位上,眼皮都懒得抬。 “丁小姐求见本郡主,是为何事?” “民女仰慕郡主日久,此番是特来拜见。”丁佩兰一脸讨好地笑着。 “呵,仰慕本郡主的多了去了,本郡主还缺你这点仰慕?”程嫣然不屑冷嗤,语言中全是讥诮。 丁佩兰脸色蓦地涨红,十分难堪。要知道她虽是五品小官之女,但在世家圈中一向人缘好,颇受欢迎,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一时之间,她竟手脚无措僵在原地。 世家女子再瞧不起谁,也不会当面表露出来,最基本的礼仪是要讲的,但程嫣然却不同。 先帝怜她自幼失怙,又是女子,便对她格外宽容,加之淑妃的溺爱,养成她跋扈的性子。 原本,她也只是有些骄纵跋扈而已,但后来,公孙奕成为摄政王,权倾天下之后,对她是有求必应,纵得她越发的无法无天,把谁都不放眼里,绝对的说一不二。 公孙奕在未成为摄政王之前,他虽为中宫之子,但先皇后与先帝一直不睦,加之他亲兄长贵为太子,所以他经常无故受累挨罚,典型的爹不亲娘不爱。倒是当时的淑妃和皇长姐公孙莹,对他爱护有加,护他平稳渡过了少年时期。 这一份少年时的情谊,公孙奕全数回馈到了程嫣然身上。因而,程嫣然可以说是大雍朝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这也是丁佩兰来找程嫣然的原因。 经过上次的丑事,现在世家圈对她完全不待见,她几乎已经很难再混下去。若长此以往,别说给自己找门好的婚事,就是想在京都有头有脸地立足,怕是都难。 她必须攀上郡主,借着郡主之势,重新回到世家圈。 “说吧,你到底有何事?”程嫣然眉眼间已现不耐烦。 丁佩兰一咬牙,“噗通”一声,竟是跪倒在地上,她冲着程嫣然一拜道:“民女愿为郡主效犬马之劳。” 见丁佩兰忽地跪下,程嫣然先是吓了一跳,后又颇有兴致地看向她:“呵,本郡主可不缺牛马。不过,丁小姐既如此诚心,那便先说说,你有何用处吧?” “回郡主,民女与兰夫人关系十分亲密,是她在京都唯一的好友...” ...... 丁佩兰离开程嫣然的营帐时,手里多了一个瓷瓶和一个锦囊。 第二日晨曦,夜色还未退尽,天际微微亮,就听一道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划破了寂静。大家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连忙穿戴整齐,准备参加盛大的围猎仪式。 “咚!咚!咚!”,景和帝王帐外的大鼓被擂响。公孙睿率领百官,随着鼓声和号角声,依次进入了围场。 此时的秋兰围场,早按虞部勘定的边界设置好了围栏,围栏仅仅围了东、西、北三面,南面对着鹿鸣山的地方,却留出活口,可让动物们有逃生的余地,以示好生之德。 在鼓声中数千计的兔子,鹿,狍子,野鸡被赶入场地,同时还放飞无数的鸽子、鸟雀和大雁。 公孙睿一人一骑,飞驰而出,只见他挽弓在手,搭上箭,然后“嗖”一声,前方一只梅花鹿应声而倒。牧场里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万岁”声。 随着公孙睿的这一箭,夏季围猎正式拉开了帷幕。 甘采儿不精于骑射,便没下场。她坐在围场边的休息区里,喝着茶,嗑着瓜子,看牧场里的热闹。 “哎呀,你们看,孟世子一箭三雕!!” “世子爷骁勇善战,果真是不一样呢~~~” “孟夫人,你家世子爷此次怕是要拔得头筹了吧?” “哪里,哪里......” 周围不停有议论声传来,甘采儿侧头望去,只见一干贵妇人正簇拥着一位紫色锦服的妇人,不停恭维。那妇人甘采儿认得,正是孟偃和孟煜的母亲,卫国公府的孟老夫人。 梅婉清此时正低眉顺目地立于她身后,做着端茶递水的活计。甘采儿不由叹了口气。 孟老夫人脾气刚强,极好面子。对于二嫁之身的甘采儿,她是极不待见的。若不是甘采儿生下孟煜的长子,怕是死她也不会让甘采儿踏进卫国公府的门。 也不知道梅婉清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毕竟当初她可是待梅婉吟很客气,就因她是梅家的女儿。 甘采儿缓缓收回了视线。 “小姐,你看,那是姑爷!!姑爷也射中好几只兔子呢~~~”小红指着远处,兴奋地道。 甘采儿顺着小红手看过去,只见兰亭舟一身玄色劲装,正端坐于枣红马上,他身姿挺拔而修长,手持弓弩,竟显出几分不同往日的少年英气来。 他没纵马飞疾,只是在场中缓辔慢行。呃,虽略显有些另类,但他箭射得准呀,丝毫不耽误他狩猎!跟在他身后的墨云,此时的马鞍上已经挂了不少兔子和野鸡。 兰亭舟是打猎的好手,甘采儿是知道的。当初在清水镇时,每当他书画卖不出去,他就要进山打猎贴补家用,连熊瞎子他都猎到过。兰亭舟骑马虽差了点,但射箭那是一等一的好,现在猎几只跑不快,跳不动的兔子和野鸡,对他来说那是易如反掌。 甘采儿笑盈盈地着看他一箭一个,犹似闲庭信步一般,眨眼就收割了一大堆猎物。 谁知,变故却突然而起。 不知何故,场中一匹黑色的马忽地受了惊,尥着蹶子在场中横冲直闯,马背上的人完全控制不住,负责守卫的禁卫从四面八方飞快向他奔去。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见那黑色的马,带着它背上人,疯狂地冲向了兰亭舟。兰亭舟见状不对,立即拔转马头,向一侧躲避。 但是,发疯的马并没放过他,在巨大的骏马嘶鸣声中,兰亭舟与另一人齐齐被摔落在地。 人仰马翻。 “嗖”地一下,甘采儿站起身来,向兰亭舟落马处跑过去。 第189章 甘采儿拔腿狂奔,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但比她更快的是守卫的禁军。在她还离着一大半距离时,她就看见几个禁军将兰亭舟和另一男子,快速捞上了马背,然后纵马飞疾而去。 “去请军医!快~~~” 甘采儿听到远远的有呼叫声传来,然后兰亭舟与禁军在她眼中,就变成了远去的黑点。 兰亭舟坠马产生的骚乱,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场中人多、马多,在争抢猎物时,坠马之事偶有发生,并不罕见,马匹间的冲撞就更多了。 甘采儿拎起裙?,往围场边快速跑去,她想找到守卫的禁军问受伤的人会被送到哪里。在她还没跑到围场边时,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兰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呀!你家大人坠马了~~~” 甘采儿猛地回头,只见丁佩兰正朝她跑过来,一脸的焦急。 “你怎么知道的?”甘采儿问。 “我刚才看到禁军抬着他去军医营帐了,我听他们说,兰大人伤得很重呢,你快快随我去~~~” 说着,丁佩兰抓着甘采儿手,就往南边跑去。甘采儿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心里实在着急,脑子也乱,也没法多想,便随着丁佩兰拉扯往前跑。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小红气喘吁吁追得很辛苦。 小红的声音,让甘采儿略微回了神,她回头快速道:“小红,你快去找小豆丁和墨云,告诉他们夫君坠马了,让他们马上来!” “哎呀,现在还去找什么人!这牧场中人成千上万的,她一个小丫头,要上哪里去找人?” “你快一起来,你家大人受伤了,正需要人手照料。” 说罢,丁佩兰抓着甘采儿就跑。小红看着两人快速跑远的身影,相较于去找兰亭之和墨云,她更不放心甘采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快速跟上了二人。 丁佩兰带着甘采儿在一处较偏僻的营帐前停下。一路跑来时,甘采儿留意到,此处营帐挂着禁军的标识,应该是负责此次警戒的禁军所在地。 由于今天是围猎的第一日,基本上所有人都去了牧场,所以处静悄悄的。这份安静,突地让甘采儿心生警惕,她猛地停下脚步。 “阿兰,这里怎么没人?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有错的,这是禁军的宿地,这个营帐是军医的。禁军全都在围场中护卫呢,这里当然就没人了。你看那几匹马,不就是你家的吗?” 说着,丁佩兰抬手往营帐后指了指。甘采儿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只见营帐后确实有几匹马,可还不待她看个真切,就忽觉得脑后一疼,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赶来的小红见甘采儿忽然软着身子就往地丁佩兰身上倒,不由顿时大惊失色,她朝丁佩兰厉声喝道:“你对我家小姐做什么了?!” 说着,她手就往腰间摸去,那里有淬了麻药的银针。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呀?”丁佩兰讶异地回过头,满脸都是无辜,“兰夫人心忧兰大人太甚,又跑得太急,一时就背过气去了。你还不快来扶住她?” “正好到了军医的营帐,可以让大夫好生瞧瞧。” 小红在丁佩兰面上瞧不出一丝异色,心里正在犹豫,却见她扶着甘采儿就要往营帐中去,便一个健步,冲上前,从她手中夺过了甘采儿。 “不劳丁小姐费......” 小红的话还没说完,便觉颈后一痛,瞬间半个身子便麻痹。她扶着甘采儿的手垂了下去,两个人都直直地往地下倒。 “主子蠢,奴婢也蠢,全都是蠢物。”丁佩兰瞧着地上二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然后,她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小药丸,塞进了甘采儿的口中,而后拍了拍手站起身。 她对着刚从一旁闪出来,扎了小红一针的春杏道:“你把兰夫人扶进营帐中,再把这丫头拖到营帐后。” “小姐,那之后又要怎么办?”春杏问。 “之后的事,郡主自有安排,我们就不必管了。”丁佩兰说着转身就走了。 在春杏搬动甘采儿时,小红吐出一口舌尖血,之前她咬破了舌尖,保持着一丝清明,最后,她用这一丝清明,艰难地摸出了骨笛,用她仅剩的力气,将其吹响。 第189章 卫国公府的玄鹰卫有二百余人,但他们之间并不完全相通。 玄鹰卫的建制与军队相似,最小的单位是队,一队五人。玄鹰卫每队都有自己专属的联络哨声,且哨声的呼应,并不靠骨笛声的大小,却是依靠骨笛的振动。 因而,秋兰围场中虽布置有不少玄鹰卫,但听到小红的哨声,且能瞬间而动的,仅有两人,玄莺和玄荷。 玄莺和玄荷是孟煜留下来看顾甘采儿的人。前段时间兰府突然新添了许多护卫,甘采儿又是禁足,又是与兰亭舟闹别扭,她二人便没敢跟得太近,而是尽量避开,不让人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不曾想,只是稍微离得远些,却在今日出了事。 “老大,现在要怎么办?”玄荷问道。 玄莺眉头紧蹙,很是头疼。 此时,营帐的地上倒着三个女子。一个彻底不醒人事的,是被玄荷一掌劈晕的春杏,一个半昏不昏的,是正竭力抵抗麻药的小红,另一个躁动不安,开始小口喘息的,是甘采儿。 很明显,甘采儿除被麻晕之外,还中了其它的药。 “先把她们弄回营帐再说。”玄莺道。 “老大,兰夫人中的可是销魂丹!”玄荷提醒道。 销魂丹是江湖上最强春药,其药性烈,毒性大,起效快,势头极猛。中此毒者,脑子里除与人交媾外,再无半分神智。 此毒好解,也难解。 好解,是指若即时与人欢好,此毒自是可去。而难解,则是此毒无特定解药,一旦毒入体内,便很快融于血脉。若要排毒,需得用银针一点点将毒拔出,非内功极高的人,不能解。 所以,就算是将甘采儿弄回营帐,这毒她们也是解不了的。 玄莺看了眼已经开始狂躁的甘采儿,心知这是毒快发了,不由眼神一凛,沉声道:“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分头行动,我带她回营帐,你赶快去找兰大人。” “姑...姑爷...摔...摔了,大夫...军医...丁...坏...” 小红用力咬着舌头,借由那点疼痛,维持着一丝神智。她模模糊糊中知道有人来了,也在模模糊糊中听到了“兰大人”三个字,然后她拼尽全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虽然小红只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但玄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来兰大人也出事了,她们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 玄莺快速地看了营帐中的布置,略一沉吟,猜到了大概。 于是,她果断道:“此处是禁军的军医营帐,如此看来,兰大人必在附近。” “小荷,你马上去找兰大人,找到后直接带他来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玄荷就回来了。兰亭舟果然在附近,他所在的营帐离此处,只隔了两个营帐。只要声音大一些,便能听到。 玄荷扛着兰亭舟进了营帐。只见她肩上的兰亭舟头颅低垂,处于昏睡之中,其左腿绑着几块竹板,似骨折了。 玄荷将人扔到营帐中的床榻上,然后“啪啪”两下,解开了兰亭舟的穴道。兰亭舟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一双深幽的眸子看过来。 “姑娘劫兰某来此,是为何事?”兰亭舟虽处劣势,但神色平静。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双手就从他身后攀了上来,牢牢地将他抱住。而后,一具火热的身躯紧紧贴上来。 兰亭舟一惊,脸色蓦地冷下去,正待开口喝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忽在他颈边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呀,好凉快~~~” 兰亭舟瞬间僵住,一动不动。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到他根本不需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兰夫人受人暗算,中了烈性春药,目前处于失智状态。” “那个,兰大人就看着办吧。” 玄莺并未多说,兰亭舟是聪明之人,点到即可。说完,她与玄荷将小红与春杏一人捞起一个,迅速地闪身而出。 此时的甘采儿,只觉自己似乎正在被烈火炙烤,全身都在冒烟,骨头都要给烧成渣了。 她觉得浑身燥热,觉得喘不上气,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正在这此,身前突然凉意“嗖嗖”直冒,仿佛突然天降甘露般......她像将死之人终于找到生的出口,便不管不顾地缠了过去,像个八爪章鱼似的,牢牢地将甘露抱住,死都不撒手。 兰亭舟觉得自己要给勒死了。 “阿采,你先松松手。”兰亭舟艰难地开口。 甘露还会说话?真是好稀奇。甘采儿眼光迷懵,神智早已不清。她瞧着面前那一开一翕的唇,只觉得阵阵口渴,想也没想,就一下咬上去.....入口又冰又软,还点着一股熟悉的竹香,她不由叭唧了两下嘴,十分满意。 随后,她就沿着又冰又软的地方,一点一点咬过去。可骨头缝里的热,似乎还是降下不下来,她便只好整个人贴住凉爽处,哪里凉快贴哪里,不停地滚来滚去,贪图着那一点的温凉。 不多时,兰亭舟一身衣袍就被她扯了七零八落,而她自己,更是衣衫凌乱,不忍直视。 兰亭舟全身绷得极紧,死死地咬着牙。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直跳得脑子嗡嗡作响,阵阵眩晕。 “兰大人,你快点。”营帐门口忽传来玄莺催促的声音。 兰亭舟蓦地将手攥紧。快点,这要怎么快?! 光天化日之下,在旁人的营帐内,门口还有人守着......竟然在叫他快!! 兰亭舟深吸两口气,忍住想杀人的冲动,沉声道:“还请姑娘将我和拙荆送回自己的营帐。日后,兰某定当重谢。” “兰大人,兰夫人已经毒发,需得尽快解毒,若现在回营帐,时间来不及。” “而且,要是卑职没猜错,一会儿有人会来。兰大人,你的时间不多了。” 玄莺的声音冷静且理智。 兰亭舟知道玄莺说得没错。只见他眸色渐冷,泛起森森寒意,还有不容错认的杀意。然后,他一伸手,果断扯掉甘采儿的衣裙,将人抱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甘采儿终在大汗淋漓中,喘上一口气来,眼中的迷茫也褪去一分。 “兰大人,有人来了。” 第189章 “兰大人,有人来了。” 玄莺说完这句话后,身形一闪,瞬间便消失不见。 不多时,不远处有纷杂的脚步声响起,间或还伴随着一些女子的聊天声。 “丁小姐,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上官小姐,你不是要找兰夫人比投壶吗?她就在前面的营帐。” “这里是禁军的营帐,她为何会在此?” “上官小姐,你有所不知,刚才兰大人坠马了,兰夫人放心不下,便来军医营中寻他了。” “诺,就是这里。” 说罢,丁佩兰快走几步,一把掀开了营帐的门帘,迈步进去。 “咦,阿兰,你怎么来了?” 室内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众人抬眼望去,却见甘采儿正坐在床榻前,拿着一方锦帕掩面,一双眼睛红红的,头钗凌乱,似大哭过一般。 此时,她正回首,一脸讶意地看着众人。 见甘采儿衣衫整齐,神智清醒地坐在那里,丁佩兰刹时僵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阿兰,你怎会带几位小姐来此?”甘采儿忽地站起身,挡在床前。 她目光一一扫过那群人,见除了上官琪之外,还有两位眼生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还都梳着姑娘的发髻。她们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 “夫君受伤,仪表不整,你怎可让众小姐入帐?!”甘采儿难得严厉。 京都城对男女大防讲究得紧,未婚女子入男子营帐,这可是大忌!轻则使闺誉受损,重则会被视为不洁,连日后嫁人都难! 甘采儿此言一出,上官琪等人脸上齐齐变色,就要退出去。 丁佩兰见甘采儿站在床前,将身后的人挡得很牢,而床上明显躺着一个男人,她眸光不由闪了闪。 她一个健步上前,状似亲昵地揽住甘采儿,笑道:“兰夫人,你这可就错怪我了。是上官小姐要玩投壶缺人,听说你是个中高手,才专门来寻你的。” “这里是军医营帐,非是什么私密地方,算不得失礼的。” 丁佩兰虽然不知自己带人闯入时,甘采儿为何没与人纠缠在一起,但她心中笃定,床上男子必是平瑶郡主安排的人。 于是,她脚下突然一滑,仿似一个站立不稳,就将甘采儿往床上推去。 甘采儿却早有提防,只见她极快地一侧身,往旁一闪,而丁佩兰却身形控制不住,对直往床上栽去。甘采儿反手一抓,扯住丁佩兰的发髻,蓦地尖叫出声。 “阿兰,你这是要做什么?!” 叫声刚才落,便听“啪~~~”地一声! 甘采儿扬起手,一记耳光清脆地扇在丁佩兰脸上,接着她又将丁佩兰一推,将其推倒地上。 丁佩兰给打懵了,捂脸坐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帐内所有的人,也被这突来的变化,全惊呆了。 甘采儿捂着嘴,气急地哭诉道:“阿兰,你与裴公子苟且,旁人都说你举止轻浮,是背信弃义之人!” “可你同我说,你和裴公子之间是真情所至,赵岑才是横刀夺爱之人,我便信了你,还一直拿你当好友!” 丁佩兰瞬间瞪大了眼,万分吃惊的看着甘采儿,她何时说过这些话?! 她正待出声反驳,却见甘采儿指着她,又忿然出声道:“我怜你家贫,你今日身上穿的戴的,有几样不是我买的?可万万没想到,你,你,竟然在打我夫君的主意!!” 甘采儿一边哭着,一边扑将过去,开始撕打丁佩兰。她此番是恨毒了丁佩兰,前世今生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啪啪啪!!” 甘采儿挥掌便打,清脆的巴掌声不绝于耳。上官琪等人齐齐一抖,听着都肉疼。 甘采儿几乎是骑在丁佩兰身上,左右开弓,她手下没半点留情,对着丁佩兰是又抽又掐又挠......片刻不到,丁佩兰脸上就红一块,青一块,鬓发全乱,完全不能见人。 “啊~~~”丁佩兰放声尖叫起来。 “哎呀,兰夫人,你快住手。” “兰夫人,你消消气。” “快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丁小姐的婢女呢?人呢?还不出来将人拉开~~~” 室内众人虽状似好心地在劝,但却无一人上前拉架。丁佩兰的婢女春杏更是踪影不见。 世家女子谁没几个心眼?她们此刻已然心知自己是被丁佩兰拉来当枪使了。见她被甘采儿暴打,正好乐得看八卦。 众人此时已经清晰看到,床上躺着的男人正是兰亭舟。只见他满头是汗,面色苍白,唇色浅淡,双眸紧闭,一副脆弱病重的模样。他左腿绑着竹板,衣袍处隐隐透出血渍。 整个营帐都弥漫着一股的淡淡血腥气,掩住了其它的气味。 兰亭舟长相极出色,一贯的矜贵清冷,让人觉得不可攀,难得有病弱之态,倒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上官琪一眼望过去,心不禁怦然而动。她想着之前丁佩兰往床上倒的举动,眸子一沉,难不成真如甘采儿所说,丁佩兰其实也在打兰亭舟的主意? 那这个人,可就留不得了。 正当营帐内打得乌七八糟时,营帐忽地又传来一声惊呼。 “春杏!!!你这是怎么了?” 甘采儿揍人的动作一顿,她立马从丁佩兰的身上爬起来,快速冲了出去。她听出来,这声惊呼是小红发出来的。 室内众人见又有热闹可看,也跟着快步出了营帐。 众人跑出来一看,却见小红手里捧着几件衣服,一脸惊骇地站在另一座营帐门口。 “小红,出什么事了?”甘采儿快步走过去。 “没,没什么!”小红慌忙地将营帐门帘放下。 “是我刚才走错了营帐。小姐,姑爷换洗衣裳我取来了。”小红说着将手中的衣服递给甘采儿。 甘采儿瞥了她一眼,只是错开身,将门帘一撩,就往里走去,只一眼,便又瞬间退了出来。其余的人不由好奇,纷纷跟进,但片刻之后,也如甘采儿一般,退了出来。 营帐之内,赫赫有一男一女在床上纠缠。二人对外界的一切,似乎恍若未闻,一心全在交媾上,与野兽无异。 甘采儿面色苍白,死死握住了拳。这原本就该是丁佩兰想让她出现的模样吧? “小姐,我们去给姑爷换身干净衣服吧。”小红扶住了甘采儿,眼中闪过心疼。 在上官琪等人没注意到的地方,甘采儿手腕处一直有鲜血在流。 “呵,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婢。” “是呀~~~” 上官琪等人对一个奴婢的丑事,兴趣缺缺,只觉得脏了眼。热闹瞧完了,便带着各自的丫鬟走了。 没多久,丁佩兰主仆的桃色事迹便传遍了整个秋兰围场。 晚间,甘采儿去了兰亭舟的营帐。她看着兰亭舟伤上加伤的左腿,不由有些愧色。 “你的腿伤,还好吧?”她问道。 “坠马造成的是轻微骨折,大夫说休养一月即可,至于你金簪划伤的,不过皮外伤,不足挂齿。” 兰亭舟神色淡淡,眉眼平静,但甘采儿知道他在生气。 “我,我不是故意要划伤你的。”甘采儿低着头,小声道,“只是,那欢好的气味太重,得压一压。实在又没旁的办法......” “我是气你这个?”兰亭舟猛地抬眼看过来。 甘采儿一噎,顿时给吓得说不出话。 “你明知丁佩兰对你心存歹意,前世就出卖过你,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她走?!”兰亭舟脸上难得出现厉色。 甘采儿心中蓦地一揪,怔怔地看着兰亭舟。她当然知道丁佩兰并非好人,一肚子全是计算。 可当时,她亲眼看见兰亭舟从马上摔下来,心里脑子全乱成了一团,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到他,必须尽快见到他!当时,她心里想的都是他伤得重不重,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哪有心思去想丁佩兰是什么人,自己会不会吃什么亏?! 是,她是心思不缜密,是她顾虑不周全,才被人算计。可这是她想的吗?是她愿意的吗?她只是关心则乱。 甘采儿忽觉得胸中有锥心之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是,这次事是我的错。是我笨,是我蠢。” “所以,我这等蠢笨之人,以后你也不必再管。我就是笨死,蠢死也不关你事!” 甘采儿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兰亭舟忙一把拉住甘采儿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闭了闭眼,略显一些疲惫。 今日,他见甘采儿失智一般地躺在那里,只剩最原始本能,一想到如果对方谋算成功,那一刻,他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平生第二次,在心中生出杀意。第一次让他起杀心,是在兰尧仕死讯传来时,第二次,便是今日。 “夫妻一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会不管。” “不必了。我这人心眼少,容易被人坑,你与我在一起,只会受我拖累。”甘采儿挣开兰亭舟的手,然后走了。 兰亭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良久无语。在他手背上,有一滴清晰的泪痕。那一滴泪,似穿透皮肤,直接滴进了他胸中,烫得他心蓦地一缩,酸涩难当。 他何尝不知,她是关心则乱。 可她却不会知道,他那时的慌乱与害怕。 第189章 这一晚,甘采儿一夜未睡,一时恨丁佩兰算计她,一时又怪自己太笨,但更多时候是难过。 她知道兰亭舟嫌她笨,嫌她粗鄙,难登大雅之堂。在前世她就知道,可如今面对兰亭舟不留情的指责,她还是很难过。 早些离开吧,哪怕兰亭舟与沈云曦还没好上,自己也还是早些离开吧。沈云曦那般聪明的女子,才该是站在兰亭舟身边的人。她一边劝着自己,一边睁着眼睁睁看着天光渐起。 这一晚,兰亭舟也一夜未睡。他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甘采儿离开时的模样。他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她,他当时急怒攻心,斥责的话便脱口而出。甘采儿伤心离开,他很想去哄一哄,可他从来不习惯解释,也不知要如何开口。在思来想去中,一夜就过去。 这一晚,还有两人一夜未睡。一个是赵岑,一个是丁佩兰。赵岑听到传出的流言后,气得怒不可遏。什么时候丁佩兰与裴璋竟成有情人,而她变成横刀夺爱了?明明她与裴璋才是青梅竹马,媒妁之言! 于是,她便带着赵家的一干仆妇和婢女闯进了丁家营帐。丁家人口单薄,家又贫,此次来参加围猎的人,仅仅丁佩兰母女二人,加上妇仆和婢女,统共才五人。 所以,当赵家人乌泱乌泱冲进来时,丁家母女完全招架不住。赵家人仗着人多,又在理,没说上几句,便开始动手打人。 赵岑恨丁佩兰勾引裴璋,更恨她骗自己,所以指使自己嬷嬷,“不小心”地用碎瓷片划伤了丁佩兰的脸。丁佩兰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寂静的营地。 最后,赵丁两家打斗的事,闹到了皇帝和皇后跟前。好好的一次出游,才一天就闹出大臣之间打斗不和之事,公孙睿脸色黑沉得难看。 他瞥了一眼皇帐中跪着的两家人,望向公孙奕道:“此事,皇兄怎么看?” “皇后母仪天下,后宅女眷间的事,还是请皇后定夺吧。”公孙奕神色不耐。 他剜了一眼丁显宗、赵山义,睡至半夜被吵起来解决这些破事,任谁都心里正烦。丁显宗,赵山义被公孙奕一看,顿时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有异议。 姚玑在下午流言四起时,就听闻了此事,里面的各种弯弯绕绕,她虽不十分清楚,但丁佩兰想陷害甘采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想着在草场上远远瞧见的那孩子,这个头,她想帮甘采儿出一回。 于是,姚玑以“私会外男,行为不端,妇德有亏”为由,遣丁佩兰返回丁氏祖籍闭门思过,且终身不得再入京都城。而赵岑率家仆聚众闹事,则禁足三月,每日抄写《女德》、《女书》。 “小姐,听说昨晚赵家和丁家打起来了。丁佩兰的脸让赵家划花了!据大夫说划得可深了,铁定会要落下疤痕!”小红一大早听到消息,便兴冲冲地跑回来告诉甘采儿。 “还有,还有,她们说丁家的祖籍地处南方蛮荒,那里常年野兽出没,丁家在那里根本就没几个人,只有几座祖坟。丁佩兰被遣回去,就是让她去守坟的!” “哈哈哈,这叫人在做,天在看,恶有恶报,人善天不欺!小姐,你看,老天爷都在帮着你呢。” 甘采儿怔了怔,一时有些恍惚,她刚才还在想要怎么对付丁佩兰呢,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人就已经遭报应了呢?前世丁佩兰曾得到过的荣华富贵,此时于她而言,已成镜中花,水中月。 “小姐,你昨天毒散之后,身子还好吧?”小红问。 甘采儿脸一红,默默扭过头:“没什么不好的。” “唉,那就好。听玄莺姐姐说,那药毒性虽大,但只要即时解了,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小红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她还听玄莺说,中了销魂丹的人索求无度,常常要竭力才会停。姑爷昨儿还伤着条腿呢......自家小姐那闹腾劲儿,虽然后来割腕放血,保持了一丝清明。但那之前,姑爷定是遭老罪了。 “小姐,我们去看看姑爷吧?”小红提议道 “不去。”甘采儿一扭身,倒进床榻里。 小红愕然,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就闹上脾气了? 第189章 兰亭舟虽是轻微骨折,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再轻微也得卧床静养。本来,甘采儿是打算直接返京,让兰亭舟回府休养。 但兰亭舟却拒绝了。 他说自己伤得并不重,无甚大碍,不如就地休养,等夏季围猎结束再随大部队同回京都。 夏季围猎也不过十日,甘采儿也就没再强求。只是这几日,她也再没去过兰亭舟的营帐。 小红急得团团转。 “小姐,姑爷那日带着伤还与你解毒。现在他病着,你怎么不去看看他呢?” 甘采儿收回看着远处的目光,沉默一小会儿,才道:“我不去,也许才更利于他养伤。” “见着我,只会让他心烦罢了。” 得,这是又别扭上了!见甘采儿郁郁寡欢的模样,小红心中无奈叹气。算了,小姐不去,她就替小姐去好了。 小红端着一罐骨头汤,还没靠近兰亭舟的营帐,就见墨砚远远就跑过来。 “小红姐,你可算来了。”说完,他伸着脖子,直往小红身后看。 “少夫人呢?” “不肯来。”小红摇了摇头,而后她凑近墨砚小声道,“你知道这二人又在闹什么不?” “不知道呀。”墨砚苦着一张脸道,“这几日公子天天沉着脸,也不说话。我和墨云都不敢上前。小公子倒是日日都来,可每来一次,就挨一次训。” “小红姐,我给你说,公子邪火大着呢。你还是让少夫人来一趟吧。”墨砚小声道。 “我若能叫得动,还用我单独来?”小红没好气地道,“那位,也生着闷气呢。” 想着这两日甘采儿情绪低落的样子,小红重重叹了口气:“好好的,也不知道在折腾个啥。” 看见小红进来,兰亭舟冷凝的表情,缓和了一分。但见来的只有小红,那缓和下的表情,又重新冷了回去。 “姑爷,这是小姐专门请人给你熬的骨头汤。”小红把汤给兰亭舟盛上。 “她还在生气?”兰亭舟接过汤,淡声问着。 “小姐也没有很生气,这骨头汤便是她花钱请人熬的,整整熬了三个时辰呢。”小红道。 没有很生气,那便还是在生气。兰亭舟垂眸,将汤缓缓喝完。 “姑爷,你和小姐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小红问道。 “没有误会。”兰亭舟摇头。 他口不择言伤到甘采儿,算不上误会。她生气是应该的。 “小红,夫人中毒那日,带我过去的女子是谁?”兰亭舟将碗放下,看着小红。 小红收拾碗的手一抖,差点直接把碗给摔了。 “那个,那个,我也不清楚。可能就是禁军?”小红强制镇定心神。 “是孟家的玄鹰卫吧?”兰亭舟淡声道。 “啪~~~”地一声脆响,汤碗还是摔了,碎裂成四五片,安静地躺在地上。小红傻了一般呆立在旁,一脸惊恐地看着兰亭舟。 完了,姑爷知道了!可他怎么会知道的?!自己就用了这么一次呀!!小红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心也“砰砰”直跳。 看到小红呆滞的表情,兰亭舟心中不由微微一刺。果然,那两个女子是孟煜的人。 “孟煜一共安排了几人?” 听“孟煜”的名字从兰亭舟口中说出,小红身上蓦地一松,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再隐瞒的。估计该知道的,姑爷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孟三公子曾给奴婢一支骨笛,说是遇上紧急情况,可吹响骨笛,到时自有人前来相救。” “小姐中毒那日,奴婢见情况不好,才吹了骨笛。这也是奴婢第一次用骨笛,后来奴婢就不省人事,也不知来了几人。最后,奴婢醒时,只看到玄莺姐姐一人。” 小红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讲出,而后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兰亭舟。只见后者面色清冷,略带些苍白,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良久后,兰亭舟问道:“夫人也知此事?” 兰亭舟的声音很平静,小红却莫名抖了一下,她没敢说话,只轻轻点了两下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摊在小红的面前。 “骨笛拿来。” 小红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骨笛,放了上去。毕竟,兰亭舟才是小姐的夫君,而她身上,带着其它男人给小姐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是不妥。 那是一只很小巧的笛子,形状很奇特,与其说是笛子,不如说是哨子来得确切。兰亭舟眸光晦暗不明,将骨笛放在指尖摩挲了许久,最后又将它递还给小红。 “骨笛你且收好。京都正处多事之秋,你好生看顾夫人。” 接过骨笛的一瞬,兰亭舟想亲手将此物毁掉。可区区一个丁佩兰,如何能调动得了守卫的禁军,还能将营帐清空?再一想到京都城内即将到来的风雨,他便又将骨笛交还给小红。 甘采儿的安危重于一切。 小红手中握着失而复得的骨笛,突然抬起头,看着兰亭舟道:“姑爷,小姐心里是爱重您的。当日你坠马,小姐像不要命似的跑过去,我从未见过小姐那般惊慌。” “还有,每次小姐一提到沈小姐,她都要难过好久。” 又是沈云曦!前世自己倒底是做了什么,让她铁了心认为自己喜欢沈云曦了?兰亭舟很想把前世的自己揪出来问个清楚。 正在这时,墨砚忽撩开门帘,快步进来。 “公子,平瑶郡主求见。” 第189章 墨砚的话音才落,兰亭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嫣然便已直接进了营帐。 “兰大人,听说你从马上摔下来了?”程嫣然径直在兰亭舟的床头坐下,浅笑着。 “郡,郡主,这,这......” 平瑶郡主不等通传,便径直而入,这做派跟直接硬闯有什么区别?!而且更离谱的是,她竟然直接往自己家公子的床上坐! 墨砚站在原地,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我家郡主与兰大人说话,你在这里咋呼些什么?!”点翠剜了墨砚一眼,不耐烦推开他。 “姑爷,大夫交待你需卧床静养,要少劳心费神。” 小红此时已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捡完,她站起身来,对兰亭舟十分恭敬地道。 “本郡主说话,哪有贱婢插嘴的份儿?点翠,给我掌嘴!” “是,郡主。” 随着话音一落,只听“啪!”地一声,小红脸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点翠扬手,又欲打第二下时,墨砚一个健步冲过来,将小红拉到身后护住 “你怎能随便动手打人?!”墨砚怒目而视。 点翠柳眉一扬,撸起袖子正要继续,忽听兰亭舟清冷的声音响起。 “郡主,你今日前来,是专为管教下官府上的奴婢吗?” 程嫣然闻言一顿,而后抬手,制止了点翠的动作。 “兰大人说笑了。府上下人是否讲规矩,本郡主原本不该过问。只是,我既然担着郡主的名头,便事事关乎皇家体面,凡事轻忽不得。” 呵,这是要给小红扣上藐视皇家的罪名? 兰亭舟双眸微垂,淡声道:“郡主所言极是。” “只是家中奴婢大多来自乡野,又是自幼入府,因而没有规矩,失了礼数,皆是下官的失职。改日,下官自会去陛下面前请罪。” 程嫣然不由恼怒。兰亭舟如此护着这贱婢,舍不得她受罚,难不成,她是兰亭舟的通房?程嫣然看向小红的目光,从一开始的不屑,渐渐转成了刻毒。 小红让她看得遍体身寒,不由往墨砚身后躲了躲。 不过,自己今日不是来找茬的,要教训一个宠婢,日后有的是机会。程嫣然将目光从小红身上收回。 “请罪倒也不必。本郡主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兰大人还是先静心养伤吧。” “听闻兰大人摔马骨折,我这里正好有生肌断续膏,便想着给大人送些来。此药对骨裂骨折有奇效,只需连续用上数日,就是断骨也可再生。” 说罢,程嫣然一招手,点翠忙从身后递过来一个小玉瓶。 兰亭舟不知这生肌断续膏为何物,不过从程嫣然倨傲的态度中,不难猜测此物极为难得。 “多谢郡主关心。不过,下官的骨伤轻微,用不上如此宝物。”兰亭舟婉拒。 程嫣然从来都是被人捧着,哄着,惯着,一个不字都没听过,何时有人敢拂她脸面?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拂?她脸色顿时一沉,将一巴掌将玉瓶拍在地上。 “兰亭舟,本郡主好心赠药,你居然不要?!”程嫣然不由怒声道。 兰亭舟眉眼不动,对程嫣然的怒容仿若未见,只淡声道:“墨砚,送客。” 不仅拒了她好意,现在还驱客了?! 程嫣然恼怒更甚,“砰”地一声,她抬脚一踢,泄愤似的将落在地上的玉瓶踢出老远。 她手指兰亭舟,道:“你哪来的胆子,竟敢赶我走?!” 兰亭舟看了眼地上四处乱滚的玉瓶,又抬眼看向程嫣然,面色不惊,语气平静:“郡主寡居,实不该在下官营帐久留。这于您闺誉有碍,也有损皇室颜面。” “若郡主不愿离开,那下官离开便是。” “墨砚,扶我起来。” “寡居”二字,深深刺痛了程嫣然。自她从谢府归家后,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寡”字!偶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提起过,结局不是死了,就是永远的离开了京都城。 “兰亭舟,你不要以为本郡主给了你几分薄面,你就能在本郡主面前为所欲为!” “我告诉你,本郡主看得上你,是你的荣幸!你不要让这份荣幸变成不幸!”程嫣然厉声道。 她站在兰亭舟床前,高高在上地,一脸倨傲地,睥睨着兰亭舟。 兰亭舟在墨砚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他静静在看着程嫣然,缓缓开口。 “要如何不幸呢?是像下官这次的坠马,还是像谢大人那般痛失所爱?” “你,你,你......” 程嫣然脸上顿现惊慌之色,连说话都磕巴起来,前一刻的颐指气使荡然无存。 她的心中惊疑不定,兰亭舟怎么会知道他坠马是自己搞的鬼?不仅如此,他竟还知道几年前张芳桂的死也与自己有关?! 突然之间,她心里就涌出一股害怕。她想起自己去求公孙奕,说自己想要嫁兰亭舟时,公孙奕给她的告诫。 公孙奕说,兰亭舟此人清贵高冷,骨头硬,不是她能驾驭的。天下男子好看的何其多,让她若想再嫁可另换他人。 可是她偏不。 天下男子再多,但六元及第的,几百年来也仅此一人。她堂堂大雍郡主,身后站的是最有权势的摄政王,要嫁就要嫁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要折就折最高岭的那朵花! 可现在,她突然有了不确定。她发现兰亭舟远比谢玄清深得多,也强得多。不是简单地凭借着权势,就能轻松拿捏的。 最终,程嫣然还是带着点翠走了。 “公子,你看这药......”墨砚将地上的玉瓶捡起,问道。 兰亭舟看着那玉瓶,沉吟了半刻,而后吩咐道:“墨砚,你去请孟世子过帐一叙。” 第246章 骨头汤好喝 小红顶着微微红肿的脸回到营帐时,甘采儿不由大惊失色。 “小红,你脸怎么回事?”甘采儿小心地抚着小红的脸。 在兰亭舟营帐时,小红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一耳光而已。可此时被甘采儿一问,委屈瞬间就涌了上来,眼睛里止不住泛起泪花。她一把抱住甘采儿,放声大哭。 “小姐,奴婢让人打了~~~” 甘采儿又惊又怒,当即双目圆瞪,冷声道:“谁!谁打的?!” “是平瑶郡主......” 接着,小红一边抽噎着,一边将兰亭舟营帐里发生的事全讲了。 末了,小红还道:“小姐,你可得当心了。这郡主一看就是瞧上姑爷了。我听姑爷说,他这次坠马,也是她搞的鬼!” 程嫣然,竟然又是她!她果然还是看上了兰亭舟。甘采儿手掌握得紧紧的,牙关咬得嘎嘣作响。 “小红,你放心,这笔账我迟早替你讨回来。”甘采儿绷紧了脸。 “也,也不是太疼。小姐,你别记心上。”小红抹了把眼泪道。 “她是一国郡主呢,为奴婢一记耳光与她对上,不值当。” “呵,小红,是她不会放过我们。我和她之间,可不仅仅是一记耳光的事。”甘采儿沉声道,脸上是难得的冷肃。 小红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就忘了自己的委屈,她拉着甘采儿的手道:“小姐,前世她可是欺负你了?” “何止是欺负。” 于是,甘采儿咬着牙,讲述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听着甘采儿被罚跪在冰冷的寒潭中一整夜,最后导致流产,还重病卧床了三月,小红的眼都红了。 从小被她捧在手心里照顾的小姐,何时被人这么欺辱过?! 一阵气血上涌,小红猛地站起身,道:“小姐,我现在去杀了她!哪怕一命换一命,我也要去杀了她!!” “不行,现在还不行。”甘采儿一把按住了小红。 “你就是冲进她营帐,也杀不了她。她身边的护卫不少。给程嫣然撑腰的是摄政王,现在没人能动得了她。” “那前世她死了吗?”小红恨声问道。 “死了。”甘采儿答道。 “摄政王倒台,她就死了。” “那摄政王什么时候死呀?” “景和十三年。” “啊?!那还有好多年呢。”小红一脸不甘。 是呀,还有好多年呢。甘采儿也觉得不甘。但只要摄政王在,要动平瑶郡主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公孙奕说是程嫣然的亲舅舅都不为过。大雍正经的公主都没她荣光。 “小姐,那她是怎么死的呀?”小红问。 甘采儿认真想了想,过半晌才摇头道:“好像没什么原因,她死得挺突然的。” “摄政王在时,她仗势欺人的事做了不少,也许是被哪个仇家清算了吧。” “小姐,姑爷说骨头汤好喝。”小红忽地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甘采儿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姑爷听说是骨头汤是小姐专门让人熬的,喝得可畅快呢。” 甘采儿这下总算明白小红想说什么了,她瞥了小红一眼,没搭理她。 “墨砚也说了,大夫嘱咐过,骨折就要多喝骨头汤。”小红接着说。 “既是如此,那就让人再多熬些骨头汤送去。” “小姐,下次与我一起去吧?你都不知道,我刚进营帐时,姑爷一个劲儿往门外看呢。” “也许他在等旁人呢?”甘采儿凉凉地道。 “小姐,你这话说得亏心不?” “我干嘛要亏心?” 甘采儿轻哼一声,拿了话本,歪在床榻上看起来。 次日,在小红生拉硬拽下,甘采儿还是随她去了兰亭舟的营帐。墨砚大松一口气,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后面几天的日子,过得平静而缓慢。此次夏季围猎,除了丁赵两家的纠纷外,还算圆满,参与狩猎的人收获都颇丰。没狩猎只游玩的人,也玩得很尽兴。 特别是姚玑。她几乎每日天刚亮,就会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一整日都关注着满草场的热闹,像是爱极了围猎的氛围。 其实,她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追逐一个小小的身影。见他射到猎物,她会开心的笑,见他追不到猎物,她也会笑。只要看到那孩子畅快飞驰的身影,她就十分满足。 十日后,夏季围猎完满收了官。 正当大队人马开拔,准备回京都之时,忽然营地里闯入了一匹快马,不经通传,便直奔皇营。这匹快马无人敢拦,因为马上插着代表“加急密报”红色雉鸡翎。 在所有人惊疑和猜测中,从皇帐中传来了朱贵妃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 第247章 归来 “嘡”地一声,一柄长剑出鞘,剑锋直压在传信的那名禁军脖子上。 “你说谁死了?!”公孙奕厉声喝道。 “回王爷,是朱贵妃,她难产而亡!” “胡说,这怎么可能?!太医院不是说她月底才临盆的!!” 公孙奕盛怒之下须发皆张,手中利剑寒光一闪。跪在地上的禁军吓得簌簌发抖,他将头深深埋下,整个人匍匐于地。 “贵妃娘娘因受惊而动了胎气,所以提前发作了,后因出血不止......” “太后请陛下与皇后即刻回宫。” “备快马,朕马上回宫。”公孙睿道。 还没等公孙睿的快马备好,公孙奕已率一队精卫飞速离开了营地,直往京都城而去。 “皇兄这也太急了些。”公孙睿望着扬起的滚滚沙尘,轻声一叹。 “呵,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姚玑双目微敛,嘴角含着一丝讥诮。 “梓童,我们也得快马加鞭赶回去。”公孙睿道。 姚玑抿唇不语,指尖捏着腰间挂着的一个小荷包,一脸写的全是不情愿。 公孙睿见状心中了然,揽住她的肩,轻声劝道:“你守着看了十日还没看够?日后等他回了宫,你有的是时间看。” “‘小不忍乱大谋’,现在你且再忍忍。” 姚玑叹了口气,缓缓放开了手中的荷包。 最后,公孙睿和姚玑弃了大队人马,轻车简从,只带着一队禁军,骑着快马赶回了皇宫。 朱贵妃这一死,给朝野内外带来极大的震动。 要知道,她身怀的这一胎,是公孙睿登基后的第一胎。这一胎不仅仅关乎大雍多添一个皇子或者公主,更关乎大雍的国祚。 一尸两命,放在普通人家,也许就是常见的事,但放在皇宫,似乎天然充满了阴谋。京都城内大街小巷内,到处流传着各式各样的传闻和猜测。 朝廷也下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内务府联办此案,誓要把此事彻查清楚。一时间,皇宫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按理说,三堂会审加内务府协办,理应很快就查出真相,可几部门联手整整查了三个月,愣是没查出个结果来。 于是,民间的各种揣测和流言更加甚嚣尘上。 这日,采云阁的账房内,甘采儿正埋着头看账册。就见小红从远处跑过来,神神秘秘地靠近她,压低声音道:“小姐,我今日在街上听到说,朱贵妃的死是皇后娘娘一手谋划的。” 甘采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昨日你说的是太后娘娘杀了朱贵妃,大前日你说是王贵嫔毒杀的朱贵妃,大大前日你还说朱贵妃是自己受惊摔倒,导致了难产......” “小红,你这是要把后宫的人全都说个遍?” “你要真闲得没事做,就来帮我理一下账册。” “哎呀,我看着这些数字就头疼,还是不给小姐添乱了。”小红一听要她看账册,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小姐,你再好好想一想,前世朱贵妃的死到底是谁做的嘛。”小红拉着甘采儿的手小声地央着,脸上写满了八卦。 甘采儿头疼地揉揉额头,她觉得小红对着她三天一大问,两天一小问的逼供劲头,完全可以进大理寺去当差了。 “小红,我都给你说过无数次了。你家小姐前世在京都世家圈就不受人待见,哪里能认识什么皇亲国戚,更不会知道什么皇家秘闻。”甘采儿无奈叹气。 “前世,我连朱贵妃此人都没听说过。而且,那时根本就没有贵妃难产的事发生,或者就算有,也不像如今这般轰动,街头巷尾传得到处都是。” “所以,我上哪里去知道她是谁杀的呀?我也等着看三堂会审的结果呢。”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呀。如果你想知道,不如来问我。”一道熟悉的,慵懒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啪嗒”一声,甘采儿手中的笔跌落在地。她惊惶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斜倚着窗棂。 不是孟煜,又是谁? 第248章 贵妃之死 看到孟煜出现在眼前,甘采儿整个人都傻了。 北疆这一仗不是要打六年的吗?怎么六个月他就回来了?!!! 小红瞧见孟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立马站起来,挡在甘采儿身前,冲孟煜大声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孟煜见小红一脸警惕地瞪着自己,将甘采儿护在身后,不由扯动唇角,轻嘲地“嗤”了一声。他侧了侧头,吐出两个字:“冯昭。” 于是,冯昭默默地现了身。 小红蓦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对着冯昭怒声道:“狗腿子,你给我滚一边去!不然,我戳死你!” 甘采儿叹了口气,伸出手按住小红,平静道:“小红,你先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正好我也想和孟三公子谈谈。” “小姐!!!!”小红急了。 上次甘采儿伤痕累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如何放心小姐与这姓孟的在一道? “去吧。”甘采儿拍了拍小红。 但小红固执地挡在她面前,坚决不肯走:“你们谈就谈,我要在边上守着你。” “啧,真是难缠。”孟煜不耐烦了。 只见他指尖微动,几缕劲风蓦地就朝小红扑面而来。小红手中的银针还没甩出,整个人就一歪,往甘采儿身上倒去。 “把她带走。”孟煜抬手一挥。 冯昭低着头,快速地将小红抱起,一个闪身,二人便消失不见了。 “你别老点小红的穴。”甘采儿不满道。 “呵,那你看她样子,像是能说得通吗?和你一样的牛脾气。”孟煜冷哼一声。 “从前也没觉得她有这么固执难缠呀。” 甘采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前世,小红对孟煜很好,特别是在星儿出生之后,对孟煜那是更好,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因为自己那时将他真放在心上,小红自然也拿他当家人看。 这一世,自己见他十次,次次不欢而散,小红能有好脸对他,那才奇怪! 孟煜说完,只见他单手一撑,身形矫健一跃,人就从窗外翻身进来,在甘采儿身边坐下。然后,他长臂一圈,将人揽入怀中,牢牢地抱住。 他低头在她颈间轻嗅,声音暗哑道:“囡囡,真想死我了。” 甘采儿头皮一麻,全身汗毛倒竖,细细密密的冷汗瞬间冒出。 “你坐好,我们好生说会儿话。”甘采儿僵硬地推拒着。 “不,抱着才更好说话。”孟煜断然拒绝,然后又将人往怀里箍了箍,抱得更紧。 早知道他半年就能回来,甘采儿打死也不会去送他,更不会说出那句话。 孟偃前世的战死,让她当时生出巨大的恐慌,哪怕明知道孟煜是重活一世,她无法安心。她害怕,怕孟煜如同孟偃一样,死在那场战役里。 所以,她才在他出征前,专程跑去说了那一句“阿煜,你若平安回来,我便嫁你。”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嫁他。她当时只是想,若知道有人在京都等着自己,那他行事会更小心些,也不会轻易冒进。 她心之所想,只不过是他能平安回来。 至于,嫁娶一说,那都是六年之后的事。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六个月就回来了!! 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此时她要想收回来.....估计孟煜得吃了她。 但是,若今日之事,让兰亭舟知晓了......甘采儿蓦地打了个寒颤,冷汗“唰唰唰”地往外狂冒。 自那日之后,她对兰亭舟的言出必行,说一不二,有了全新的认识。 “孟煜!你给我放开!!”甘采儿抬起手肘,猛地往后击。 见甘采儿真生气了,孟煜这才稍微松开手。 “囡囡,你见我回来,好像不高兴?”孟煜微微眯起眼,审视着她。 “你好好坐着,咱们好好说话!”甘采儿使劲推开了孟煜。 “你一来就又搂又抱的,有话也没法说!” “行,好好说话。” 孟煜松懒一笑,将人彻底松开,然后自己一跨步,斜歪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翘起二郎腿,有些惬意地眯起眼。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北疆那边的战事结束了?”甘采儿问。 “哪有这么快。只是该部署的全部署好了,抽空回来一趟。”孟煜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道。 甘采儿这才留意到,孟煜面容显得十分疲惫,眼圈青黑,胡子拉碴。要知道,孟煜最是爱整洁之人,哪怕是在急行军,他也会抽时间拾掇自己。 “你是有多久没合眼了?”甘采儿问。 “差不多三天吧,一路奔袭回来的。”孟煜懒懒回。 “京中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甘采儿心中隐隐有猜测。 孟煜睁开眼,看着她,笑了笑:“你不是想知道朱贵妃是谁杀的吗?” “是谁?” “陛下,皇后,还有兰亭舟,和我哥。” 第249章 窃香 “什么?” “你说什么?!” 甘采儿一下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煜。 朱贵妃的死,怎么可能与兰亭舟相关呢?!而且,贵妃身怀龙嗣,公孙睿好不容易才有个孩子,他也没理由要贵妃去死呀! 看着甘采儿惊骇的模样,孟煜不由微微挑唇,懒散地一笑,放出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贵妃怀的孩子,不是陛下的。” “啊?!!!” 甘采儿的下巴,彻底惊掉了。 孟煜直起身来,伸出手将甘采儿张得老大的嘴,轻轻合上。而后,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一边抚着,一边漫声道 “早在陛下登基时,公孙奕就给他下了绝嗣的药,所以后宫才一直无所出。贵妃怀上的,自然就不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那,那会是谁的?”甘采儿惊到直打磕巴。 “呵,真是笨呐,这都猜不到?”孟煜轻嗤一声,戏谑道。 “啪!”地一声,甘采儿一掌拍掉孟煜作乱的手,瞪了他一眼,小声猜测着:“难道是摄政王?” 孟煜点点头,而后又懒洋洋歪回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这,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甘采儿吃惊。 摄政王居然敢明目张胆给当今陛下戴绿帽子?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要诛九族的! “这有什么胆子大不大的。”孟煜懒懒一笑,松散地道。 “在他眼中,这皇位原本就该是他的,只不过为了平衡世家,他才屈居摄政王之位。所以,下一任储君,必须要是他的儿子。” “这也是为何陛下之前在潜?生的儿子全都死了的原因。” “那陛下就听之任之呀?”甘采儿听得心惊胆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公孙奕军政大权一手掌控,就连陛下的生死,也不过他一念之间的事,更何况几个子嗣。”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现在又敢动手了呢?”甘采儿问。 孟煜桃花眼微挑,斜斜睨她一眼,眸中有潋滟的光,言语轻挑:“囡囡,你过来亲亲我。若把我亲好了,我就什么都告诉你,连命都给你......” “孟煜!” 甘采儿听他出言调戏,满脸不正经,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桌上的账册,猛地就往他身上砸过去! 孟煜哈哈一笑,而后身形一晃,下一刻就将气结的佳人揽入怀中,随后双双倒在美人榻上。 甘采儿顿时一僵,使劲去推压在身上的孟煜,硬声道:“你给我起开!” “不起。”孟煜懒洋洋地笑,温热的鼻息撩拨着她耳廓。 “囡囡,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来告诉你......” 孟煜的头俯了下来。 “我,我不想知道了。”甘采儿别开头,全身紧绷。 “不,囡囡,你想知道。” 孟煜深切地凝视着她,而后一点一点地俯身,将她小小的身影,完全地圈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一张口,含住了她的唇瓣。 “轰”地一声,似有什么在甘采儿脑子里炸开。她忽地拼命挣扎起来,手脚不住地往孟煜身上招呼。 她慌乱地推拒着:“不行!阿煜,我现在还没和离!!” 孟煜动作一顿,略微抬起头,盯着甘采儿,目光幽沉:“囡囡,半年了,你还没和他提和离?” “提了。”甘采儿用手撑开他,隔开彼此的距离,“不过他没同意。” 眼见着孟煜眸色变暗,隐隐显出乖戾之气,甘采儿心中一惊,连忙找补道:“前世,我和他也不是这个时候和离的,如今他与沈小姐来往也不多。许是,许是时机还没到。” 孟煜不语,盯了她半晌,复又俯身下来,再一次将她的唇齿含进嘴里,不管她如何挣扎,再也不没放开。 最后,直到甘采儿的嘴唇被他亲得又红又肿,冒着眼泪花,一直喊疼,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松开。 “囡囡,你与我在一起,根本不需他点头和离。”孟煜道。 甘采儿捂着嘴瞪着他。这是什么混账话?!不和离就与他私混在一起,他二人岂不就真成了奸夫淫妇了? 面对甘采儿羞恼的目光,孟煜却是毫不在意,他道:“囡囡,你是把重生之事全都告诉他了吧?” 甘采儿闻言,双目微瞠:“你怎么知道的?” “若不是你将前世之事告诉他,他怎么可能去找我哥联手,然后直接下手除掉朱贵妃?” 有佳人在怀,刚才又一亲芳泽,慰藉了长久以来的一点想念,这让孟煜心情极好。于是,他很耐心地,将朱贵妃之死的缘由,悉数讲给甘采儿听。 甘采儿从孟煜的口中得知,前世也有朱贵妃此人,只是她死得很早,是让皇后姚玑杀死的。进京的杜恪成了傻子,姚玑便疯了,她带着护卫冲去贵妃的寝殿,亲手掐死了她,也是一尸两命,那个时候,贵妃才查出疑似有孕。 原本公孙奕想以残害皇嗣的罪名,将姚玑直接废后,然后再赐死。后来是公孙睿以死相逼,才保下姚玑一条命。最后,姚玑被打入冷宫,直到公孙奕被诛杀,才又复出。 “前世,陛下不敢动摄政王,那怎么这一世就敢了呢?”甘采儿不解。 “那是因为,朱贵妃若生下皇子,那么陛下的死期也就到了。公孙奕会让他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继位。” “所以,陛下是死到临头,不得不博。” “可这些又与兰亭舟和你哥有什么相干呢?”甘采儿不明白。 “公孙奕哪怕就是长了三头六臂,那也是个人。不论是陛下,还是姚家,甚至是那些世家,想要杀他,虽不易,但也不难。” “真正难的,从来不是杀他这个人,而是清除他身后所代表的一众势力。不然公孙奕死了,也会有其它人再被推上来。” “因此,挖出全部与之有关联的势力团体,才是所有症结所在。” “然后呢?”甘采儿听得一头雾水。 “然后就是,兰亭舟弄清了这些势力,所以陛下与世家才敢动手。” “这怎么可能?!他来京都才不到一年,哪里会知道这些!” “自然是你告诉他的。”孟煜淡淡瞥了她一眼。 “更不可能!我连朝中官员都不认识几人,我上哪里知道这些呀?”甘采儿坚决否认。 “不需要你知道。那老匹夫一向心思缜密,最擅长抽丝剥茧,你只需给他只言片语,他自然能找到线索。” 甘采儿这时才想起,兰亭舟之前曾让她写过一个名单,还写了很多市井八卦流言。原来,用途是在这里。 在摄政王被诛之后,还在朝堂为官的人,肯定就与他不是一路人。 甘采儿恍然大悟。 孟煜手指绕着甘采儿被他扯乱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把玩着。 “囡囡,兰亭舟既已知晓前世之事,那他就该明白,你与他早已和离,你最后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与我在一起,是天经地义,容不得他置喙。” 甘采儿一怔,让孟煜给说得有些懵。这话好像有理,但她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太对。 “可在官府的文书上,我还是他的妻子。” “文书而已,拿出来烧掉便是。”孟煜眉眼懒抬,浑不在意。 甘采儿一默,这确实是孟煜的做派。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没他不敢干的事。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今日这尊大佛,怕是很难请得走了。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孟煜道:“囡囡,我们三人关系既已挑明。那今后,你就不用再回兰府了。” “你浑说什么?!”甘采儿不由惊怒。 “囡囡,你上次说‘若我平安回来便嫁给我’,是诓我的不成?”孟煜眯起了眼。 第250章 被迫离府 “囡囡,你说‘若我能平安回来,便嫁给我’,难道是诓我的不成?”孟煜语气不善。 甘采儿心虚,她确实是诓他的。不过眼瞅着孟煜神色渐渐不对,她是打死也不可能在此时承认的。不然,她怕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我诓你做什么?”甘采儿梗着脖子,强撑道,“我说了嫁,自然就是要嫁的!” 孟煜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甘采儿见状,暗自松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嫁人,自然应是风风光光地嫁,哪有偷偷摸摸的?我若是就这么随你走了,岂不成了无媒苟合?” “还是说,你又想把我藏在外面,当那见不得人的外室?” 想起前世的事,甘采儿的言语中不由多了一分冷意。 “打哪儿学来的伶牙俐齿。”孟煜垂眸看她,手指轻轻擦过她唇。 “放心,我定会堂堂正正娶你过门。” “既然是要明媒正娶,那就等我拿到和离书之后再说。”甘采儿道。 “呵,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回兰府?”孟煜轻嗤一声,略带讥诮。 甘采儿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她是兰亭舟的妻子,没理由不回兰府。倘若自己真随孟煜走了,那兰亭舟和她,从今后在京都就都不用再做人了。 “行,那我便随你一道回去。”孟煜挑唇一笑。 “你,你去兰府干嘛?!”甘采儿一惊。 孟煜将她搂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胸腔中漫出几声轻漫的笑:“呵,自然是去告诉兰亭舟,谁才该是你的夫君。” 虽现已在盛夏尾末,但天气还是很炎热,甘采儿嫌热,在屋内便脱了外衫,只穿着轻便的衣裙。裙子很薄,孟煜单手搂着她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很烫,像烧红的铁。 “囡囡,我若与你在他面前欢好,你猜,他会不会发疯?就像我日日发疯那般?” “你说,让那老匹夫是坐着看好,还是站着看好?” 孟煜声音温柔缱绻,似亲密的低喃,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甘采儿毛骨悚然。一瞬间,她头皮都炸裂。 “孟煜!你这个疯子!!”甘采儿猛地挣扎起来。 “你无耻下流!” “你简直是腌臜泼皮!!” “滚!你给我滚!!” “不嫁了,打死我也不会嫁你!” 甘采儿口手并用,拼命想挣开桎梏,却收效甚微。 “嗯?不嫁了?!”孟煜挑了挑眉,尾音轻扬。 “你太龌龊了!”甘采儿怒道。 “我还可以更龌龊,你要试试吗?”孟煜勾了勾唇,散慢地笑。 他一手按到她后腰,粗粝的指腹搓揉着她左侧的腰窝,一下又一下,似转轴拨弦,又似轻拢慢捻。 甘采儿蓦地一僵,只觉腰眼一麻,直直就往榻上软去。正待脱口而出的怒骂,突然就哑了火。在孟煜指尖搓磨下,她双股轻颤,全身不能自抑地微微发抖。 她那处经不得碰...... 这个混蛋! “肌肤胜雪,宛若凝脂。囡囡,我一口吞了,可好?” 然后,一个血红的牙印便出现在甘采儿的腰窝处,与那三粒胭脂痣相映成趣。 甘采儿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猛兽叼在嘴里的猎物,随时都会被咬断脖子。 兰府,是不能回了。 先不说孟煜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性子,就说他故意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牙印,就让她不可能再回去。这些痕迹若让兰亭舟看到,怕不得将她直接打死。 甘采儿此时很后悔。她的那个“嫁”字,像是打开了孟煜所有的禁锢,让他不肯再隐忍分毫,只剩强夺。 也许,真是到了该与兰亭舟分别的时候了。 甘采儿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孟煜用大氅裹着她,在京都大街小巷的屋脊上飞速掠过。最后,停在一座宅子前。 甘采儿从大氅的缝隙处,随意地扫了两眼,一看之下倒是一惊。此处竟不是卫国公府,也不是他前世娇藏自己的景华苑,而是东城子午长街的那处宅子,前世的兰府。 “囡囡,这是你的宅子,你先住在这里。等我手上的事办完,我再八抬大轿迎你进孟家的门。” “你放心,你与兰亭舟的和离书,我会帮你拿到的。” 甘采儿听出他话中之意,一把抓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你安心等着就好。” 甘采儿以为自己会彻夜不眠,结果这一觉她却睡得很好。也许是整个府邸给她一种回家的感觉,让她安心。 她不知道孟煜如何能将宅子恢复成前世的模样,几乎与她亲手打造时一般无二。这是他爬了多少次兰府的墙,才将整个宅子的布置记得如此清楚? 在这一刻,她突然就又有些相信孟煜口中所说的深情了。 “小姐,你真不回兰府了?” 小红是比甘采儿更早被掳进宅子里的,要是甘采儿再晚些来,冯家和孟家的祖宗十八代就要让她骂上第五遍了。 甘采儿叹了口气,指了着自己脖子上好几次咬痕,道:“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去?” “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小红满眼忧虑。 “先和离了再说吧。反正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差别。”甘采儿神色恹恹地。 “那姑爷会同意吗?”小红问。 “应该会吧。” 小红却摇头,她觉得兰亭舟不会。 第二日,孟煜心情极好地,穿着那件青绿色的袍子,挂着鸳鸯荷包,敲响了兰府的门。 第251章 放妻书 兰亭舟一夜未眠。 自从昨日接到孟煜的拜帖,说他今日要登门拜访之时起,兰亭舟就将自己关进书房,不停地在脑中推演,要怎样才能让孟煜死。 墨砚回来禀报,说甘采儿忽有急事,今日暂不回府。兰亭舟听后并未多问,只淡声道:“知道了。” 墨砚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兰亭舟一挥手打断了他。他只好带着十分担忧的神色退出去了。 兰亭舟继续坐在屋中推演,这一次,他推演的是如何能让孟煜死无葬身之地,最好连骨头渣子都不留。 这是他第三次,动了杀心。 第二日,兰亭舟向翰林院告了假,留在家等孟煜。 天光才亮,孟煜便登了门。 “兰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孟煜含着笑,在兰亭舟对面落座。 兰亭舟目光淡淡扫过他,当看清他身上那件淡绿色的袍子时,眸色沉了沉。 “孟将军专程上门,所为何事?”兰亭舟垂眸,淡声问。 孟煜在出征北疆时,已经官拜从四品的定远将军,不再是游手好闲的世家子。 “我今日上门叨扰,是想替内子取一样东西。” “孟将军说笑了,尊夫人的东西怎会在兰府?更何况,下官听说孟将军并未成亲,又何来的夫人?”兰亭舟神情冷淡。 “呵呵,兰大人,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孟煜懒懒一笑。 “你既已知晓前世之事,那就该清楚,囡囡就是我妻子。今日我来,便是要替她拿和离书。” “孟将军慎言!”兰亭舟抬眸一喝,眸光如电,冷然。 “阿采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官府文书为证。她何时成了你的内子?!孟将军若再出言污我夫人清白,就别怪下官不客气了。” “啧,兰大人,你这样有意思吗?”孟煜轻嗤一声,满脸的讥诮。 “是,囡囡曾经是你妻子,不过你俩早就和离了。兰大人,你没说过旧爱敌不过新欢吗?” “你是旧爱,而我是新欢。” 兰亭舟的手蓦地握紧,手背隐有青筋浮现。 孟煜桃花眼微微斜挑,含着笑,充满着不容错辩的恶意。他倾身过来,朝兰亭舟笑道:“你是真没感觉到她的变化吗?” “以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你,会时时刻刻缠着你,而现在,她可还会?” 兰亭舟的手越握越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孟煜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甘采儿近两年的变化,他感受得很分明。 虽兰亭舟脸上无甚变化,但孟煜知道他在愤怒。 于是,他很舒心地往后一靠,懒声道:“兰大人,囡囡对你只剩下报恩之义。她感激你一直照顾我们的女儿。其实,我也很感激你,感谢你曾救她们母女一命,不然我不会忍你到现在。” “现在,囡囡的心里只有我。她与你不过是年少之谊,隔了两辈子,再深的情也早就没有了。” “兰大人洞察入微,不会感觉不出来吧?” “巧言令色,你就是这么哄骗我夫人的?”兰亭舟冷声道。 “就算是你口中所说的前世存在过,那她最后也该是我的良妾。” “你放屁!”孟煜一拍桌子,怒了。 “她最后是我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娶过门的王妃!” “她与我有一儿一女,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是百年之后与我合葬之人。我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你算什么东西?!” “生同衾,死同穴”六个字,像一把尖刀,猛地扎在兰亭舟的心中,痛得他指尖蜷缩成一团,喉头突地泛起一丝腥甜,需他用尽全力,才将其堪堪咽下。 兰亭舟深吸一口气,敛下所有情绪,平静看向孟煜。 “阿采是我的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一点,不容更改。” “孟将军想拿的和离书,我是不可能写的。” “既然孟将军一直纠结于前世,那么想与前世的王妃同穴共枕。不如,你就继续回墓里躺着,永世都别再出来。” “兰亭舟!”孟煜愤而起身,“你别以为没了你的和离书,我就娶不了囡囡。” “孟将军既如此有信心,又何必登门拜访?”兰亭舟淡淡一笑。 孟煜被怼得一窒,当即便想拂袖而去。要娶甘采儿,他有的是办法。可他闭眼忍了忍,终又坐下来。 前世,甘采儿在世时,他没能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一世,他想好好补给她,不让婚礼有任何的瑕疵。 于是,他耐下性子,诚恳道:“兰大人,损人不利己,并非你行事风格。” “何为损人不利己?”兰亭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囡囡非你良配,而你也自有佳缘。你若不和离,于她于你都为不利。” “我知你在心中,因我和囡囡有私情而有气,但我与她本就是一世夫妻。而且在前世时,我与她是在你们和离之后,才亲近的。” “囡囡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反而是你,伤她良多。” “她因为你,被京都世家贵女圈敌视,被人捉弄,受人嘲笑,最后沦为笑柄。” “她也因为你而遭人陷害,更因为你倾心沈小姐,而伤心欲绝。” “兰亭舟,你可曾想过,她为何从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最后决绝地要与你和离?” “前世,她过得太苦。” “这一世,我想让她幸福。” “我与她历经两世,是穿越了生死而再次相遇,但你没有。连老天爷也站在我这一边。” “兰亭舟,你就放手吧。” “沈云曦是个好姑娘,日后,你们还有大把的好日子。” 孟煜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兰亭舟不知道。他枯坐在书房,一动不动,也不知多久。孟煜今日所说,全是甘采儿未曾提起过的。 天色渐暗时,兰亭舟燃点了桌上的灯,然后抽出一张宣纸,砚墨提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三个字:放妻书。 放妻书不过短短百余字,兰亭舟却从日暮写到日出。最后一个字收笔时,他身形微微一晃,跌倒在坐椅里,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孟煜离开兰府后,去了东城的宅子。 “你拿到和离书了?”甘采儿问。 “还没有,不过快了。” “为何?” “这有何难,前世他能写,这世自然也会再写。” 甘采儿一怔,是呐,他还要娶沈云曦呢,怎会真的不和离。她忽觉心中空落落的,有怅然,有解脱,当然也有难过,但比起前世的痛彻心扉,要好得太多。 她紧了紧手,似想握住什么,可到最后,什么也没有。 第252章 登门 次日,兰亭舟从翰林院下值后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东城子午长街。 墨砚将马车停好后,兰亭舟一推车门,从马车里下来。他站在那座宅?前,驻足良久。此处与前次来时略有不同,门额上已经挂有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孟府。 兰亭舟看着那匾额,总觉得此处不该是这二字。 当小红惊慌失措地跑来说兰亭舟来了的时候,甘采儿也很惊慌失措。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小姐,现在怎么办?”小红很慌。 “砰!”地一声,甘采儿将房门关上,紧张地抠着手指:“先不见。” 她直觉就想逃。 “可赵管家已经把人请进府了。”小红的心也是拎起的,“要不,我让人去请孟三公子过府?” “不行。”甘采儿坚决摇头。 她可不认为这两人碰上面会有是什么好事。随后,她深吸两口气,稳了稳慌乱的心神,又把关上的门打开了。 “还是我去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些事还是早了早好。 于是,甘采儿在正堂见到了兰亭舟。他两人不过是两日未见,可这一再见,甘采儿却觉得恍若隔世。 其实也确实是隔世。上一次甘采儿在同一处与兰亭舟相见时,在是前世。 甘采儿落座后,兰亭舟挥手让屋内所有人都退下。不多一会,整个正堂就只剩了他与甘采儿二人。 甘采儿低垂着头,不敢拿正眼看兰亭舟。兰亭舟也什么都没问,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甘采儿迟疑地接过,展开一看,“放妻书”三个字便映入眼帘。 她忽觉鼻子一酸,眼睛微微刺疼起来。一层浅浅泪光,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纸上其它的字。 虽说重生以来,她便知终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到来时,心中还是密密麻麻泛着疼。 不过,虽有心疼,但也有心安。至少,对兰亭舟她再不用愧疚,对孟煜她也可不再受其威胁。 甘采儿将放妻书叠好,低低地道了声谢。 “放妻书我虽是写了,但我有一个要求。”兰亭舟淡淡开口。 甘采儿抬眸看他。 “放妻书上的日期,我是落在两个月后。所以,你得在两个月后,再拿去官府备案。” “为何?”甘采儿一愣。这一点,她倒是没留意。不过,这一回他不着急娶沈云曦过门了? 见甘采儿目露惊异,似不情愿,兰亭舟脸色暗了一瞬。 “你是很着急与他成亲吗?”他问。 甘采儿更是怔愣,而后摇了摇头。 “没有。” 她与兰亭舟和离,从来与孟煜无关。她只是不想再耽误他,要把他还给沈云曦而已。既然他不着急娶沈云曦,那她也不用操这个心。现在和离,还是两个月后再和离,于她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此后,两人相对而坐,却一时无言。正在甘采儿想告退回房时,忽听兰亭舟开口。 “他昨日来府上,对我说你很爱他。阿采,你是真的很爱他吗?” 甘采儿闻言怔住。 她爱孟煜吗?在前世,也许是的。 在前世,兰亭舟她深爱过,孟煜她也曾深爱过。可到头来,她的爱不是错付,就是被辜负。 所以,重来这一世,所有的情爱,她都不想再碰,也不敢再去奢望爱。 “我与你和离,和他无关。他对我有执念,不过是因他前世负我太多而已。” 兰亭舟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 “阿采,你陪我在府里逛逛吧。” 啥,他要在这里逛?让甘采觉得莫名其妙,不由疑惑地看他。 这间宅子,不过是京都城里最普通最常见的宅院,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而且又非名师手笔。这有什么可逛的? 看懂了甘采儿眼中的不解,兰亭舟淡淡一哂:“想来,这里就该是前世的兰府吧?” 原来是这样。甘采儿不由恍然。 自两人将话说开之后,有关前世的事她也不用再瞒着他。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 兰亭舟率先出了厅堂。甘采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她不知自己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只好沉默地跟着他,在宅院中穿行。 宅院并不大,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 孟煜曾说过,他与甘采儿是历经两世,穿越了生死才又在一起,而兰亭舟不是。可此时,兰亭舟行走在这座宅院里,只觉一切都很熟悉。 哪一处该拐角,哪一处会遇上一棵树,书房外种的哪一种竹......他似乎隐隐都知晓,仿佛曾来过无数次。 小花园的一隅有个小水塘,里面养了几尾红鲤,旁边有几块奇石。兰亭舟行至此处,便停了脚步,驻足良久。 “怎么了?”甘采儿奇怪问。 “那里是何处?”兰亭舟抬了抬下巴。 甘采儿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月洞门,门里是一处庭院。庭院极小,只有巴掌大的地方,边上两间耳房。耳房也很小,若摆上床,衣柜和桌子,连转身都困难。 甘采儿的目光一瞬间黯了黯。 “那是处闲置的小院,平时堆放些杂物。”甘采儿道。 “你后来可是住在此处?”兰亭舟回首问。 “你怎么知道的?!”甘采儿大吃一惊。 兰亭舟没有回答。 刚才路过此处时,他不由自地就在这里停住。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格外熟悉,像是他曾长久地,一直站在这里。 逛完宅子后,兰亭舟便告辞出府。临行前,他回头对甘采儿说:“未去官府登记和离之前,你最好就别再出门,在这里好好呆着。” “为什么?!”甘采儿一呆,而后断然拒绝。 “我若不出门,采云阁要如何打理?” “店里还有掌柜和伙计。小事他们自可做主,若有大事,让他们来宅子里寻你便是。” “至于为什么不让你出门?最近我仕途升迁正在紧要之处,断不可受任何影响。” “两个月后,你爱怎么出门都行。” 甘采儿心中一刺,不由抿紧了唇,终不再说什么。两个月而已,她不出门就是! 兰亭舟走了。他走出宅子后,又在宅前的匾额前站定,看了许久。 “公子,怎么了?”墨砚问。 “这两字太碍眼,需得改过来。” 啥?墨砚看了看那匾额,又看了看自家公子,一头雾水。这可是别人家的大门呢!公子做甚要去改别人的门楣?!真不会被人打吗? “回府吧。” 兰亭舟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 第253章 闺蜜又聚首 拿到放妻书的事,甘采儿没有告诉孟煜。一是不想说,二是没机会说。 自他去兰府那日来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不仅他没再来,连冯昭也没来,似是很忙。 不过,日日倒是有他亲卫或小厮往府里送来各种东西。有她爱吃的糕点,有珍奇的珠宝,有名贵的锦缎,还有难得一见的稀罕玩意儿。 每日都要送一大堆,送得赵管家直发愁。 他不来,甘采儿也乐得清静。 兰亭舟不让她出门,说她若出门的话,也许会影响他的升迁。甘采儿撇了撇嘴,顶多是六品升到从五品,她能影响啥了? 不过,不出就不出吧,权当是最后的好聚好散,不给他添麻烦。 甘采儿闲来无事,便开始拾掇宅子,在小水塘种了几株睡莲,还在小花园里弄了一座秋千,星儿小时候喜欢荡秋千,在北疆时她就给他做过一个。然后,她又把每间房子的布置都改了改,这里换个窗框,那里换几张桌几。她将前世自己不甚满意的地方,全都推了重来。 嗯,这一世,她有钱了,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甘采儿对这处宅子有别样的情感。这里曾是她倾尽心血打造的家,每一处她都曾费尽心思。这一世,她虽晚了一步,让孟煜捷足先登了。不过她想,若她向孟煜开口,他应该是会同意把这宅子卖给她的。 她想把这里打造成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于是,她日日在宅子里劳作,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十分忙碌,再也无暇想起兰亭舟和孟煜二人,心里的难过也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过去。这一日,府里来了一位贵客。 “小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甘采儿几乎是一阵风般刮进了厅堂,一见到人就要冲过去狠狠抱一下。谁知环儿一个健步,上前双手一拦,挡在朱小筱面前。 “兰夫人,我家小姐冲撞不得!” “啥?!”甘采儿猛地撞在环儿身上,将环儿抱了个满怀。 “阿采,你别听环儿胡说。”朱小筱将环儿拉开,然后一把抱住了甘采儿。 “不行!”环儿大力地将朱小筱与甘采儿分开。 “大夫说了,怀孕三个月内,你不能激动,不能受累,更不能被冲撞!” “小筱,你怀孕了?!”甘采儿失声惊呼。 “嗯,小姐有两个多月身孕了。”环儿很严肃地点头。 “小红,快去拿软垫,软枕过来。哦,还有茶,快把茶全撤了!”甘采儿连忙吩咐道。 小红利落地应了一声,快步张罗去了。 “也,也不用这么小心吧?”朱小筱的脸微微泛红。 “什么不用这么小心?!”甘采儿瞪着朱小筱,大声道,“怀着身孕,你还敢千里迢迢从旦州往京都赶,你知不知道怀孕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 甘采儿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她深知其中的凶险。 “这,这不是书呆子接到诏令,让他一月之内到翰林院任职,所以就只好来了嘛。”朱小筱小声解释道。 “他来他的,你就该好好在家里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再来京都也不迟。”甘采儿恨不能拿手指头戳她脑门。 “可姑爷不肯呢。他说小姐这是头胎,他要守着她们母子平安,然后就要上书请辞,说不去翰林院了,结果让老太爷追着打!”环儿快言快语道。 啊,还能这样的?甘采儿一脸震惊地看着朱小筱。 “你也知道他脑子轴,是个固执的。我若不陪他来,他当真是宁可被老太爷打断腿,也要辞官的。”朱小筱无奈道。 “小筱,你怎么就怀了呢?没用我教你的针法吗?”甘采儿忽道,眼中有些担忧。 要知道朱小筱此时不过才十七,这个年岁生孩子,真的是太年轻了。 甘采儿还记得魏玉兰原来给她讲过的无数恐怖故事,无一不是女子因太年轻生子,而非死即残。所以,在朱小筱回旦州前,她将魏玉兰那套针法教给了朱小筱,然后又把那些恐怖故事讲了一遍。 她记得当时朱小筱吓得小脸煞白,一个劲儿表示不到二十,决不生孩子的。可怎么一转眼,这就已经怀上了呢? “哪个,哪个,不是忘了那么一两次嘛,结果就有了。”朱小筱讪讪地笑。 甘采儿长长叹了口气,怀都怀上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加倍小心了。于是,她将自己前世的经验,还有女子怀孕后需注意的事项,都仔仔细细交待给朱小筱和环儿。 而后,朱小筱也问起了她的近况,以及为何她住在这里,而非兰府。当朱小筱知晓她离开后发生的诸多事件后,不由感慨了许久。 “阿采,那你现在是如何打算?”朱小筱问。 “先和离吧,然后再把采云阁经营好,余下的事,就边走边看了。”甘采儿道。 “你不嫁孟三公子吗?”朱小筱继续问。 甘采儿想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虽说梅婉吟死了,也许孟煜真会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但前世卫国公府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她并不想再踏入其间。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无法全然地信任孟煜。她不知他对自己的执着,到底是因为前世的遗憾、愧疚,还是真的缘于一份真心。就算是真心,她也不想去赌他真心会有几颗,又能持续多久。 毕竟,前世的孟煜妻妾众多,情债无数。 朱小筱注意到眼前的甘采儿不似以往那般明媚活泼,人变得沉静许多,眉宇间仿佛结着一层郁郁。 于是,她提议道:“阿采,你出去散散心吧,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宅子里。多出去走走,也许心情就好了。” “对了,韦夫人说佛光寺求子和保佑平安都很灵验,她说后日要带我上寺里祈福。要不,你就随我一道去吧,就当散心了。” 甘采儿摇了摇头。 “兰亭舟最近要升迁,他让我这两月都别出府,怕对他有影响。” “他凭什么?!”朱小筱一拍桌子道,怒而起身,“你都与他和离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要他管!” “阿采,如果你不想嫁孟三公子,那我让书呆子给你寻个更好的!” “我就不信了,京都城这么大,还找不出一两个合适你的好儿郎!”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心些~~~别激动,快坐下。”甘采儿忙起身扶着朱小筱坐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随我去佛光寺,我来接你,不准不去!”朱小筱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好,好,好,我去。” 天大地下,怀孕的女人最大。 甘采儿想,自己坐着韦家的马车去,又随着她们一道回来,左右也碰不上几个人,想来也不会对兰亭舟升迁有什么不良影响。 甘采儿本以为去寺里祈福不过一两日的事,却不想,这一去竟是被困了半个月。 因为,摄政王起兵反了。 第254章 长生阁 两日后,韦家的马车一大早就来接甘采儿,而后她随着朱小筱、韦夫人一道去了佛光寺。 这日天光甚好,秋高气爽,和风惠畅,是一个郊游的好日子。 甘采儿几人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说说笑笑。朱小筱的孕期反应几乎没有,若不是大夫诊出滑脉,她自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韦夫人笑着说,她这一胎必定是个省心的大胖小子,一点不闹娘的往往都很皮实,生下来会很健康,也很好带。 朱小筱连连点头,笑着应和,说大夫也是给她这么说的。不让娘害喜的娃娃,生命力都很强。 甘采儿鼻头一酸,将脸侧向车窗处,看向车外。想当初,她怀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这样的,一点不闹她,让她能吃能睡......如果能生下来,该也是个健康又疼娘的孩子吧。 佛光寺位于京都东郊的钟山上,一个多时辰后,马车便到了山门前。 沿途的佛光寺僧人见到甘采儿,脸色俱是一变,而后快步离开。待她们进入山门时,就见几个等级高的僧人步履匆匆而来。 “兰夫人,信国公夫人寿辰,梵净居士十日前就下山归家了。” 瞧着众僧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甘采儿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此次是来陪友人烧香的,不是找大师的。” 朱小筱不由侧目,小声道:“阿采,你是怎么嚯嚯人家了?” “嘁,也就翻过几次墙而已。”甘采儿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这些大和尚也忒小心眼了,还记这么久。” 说罢,她拉着朱小筱快步就走了。 保佑生子平安最灵验的是观音菩萨,韦夫人买了几柱香,然后带着朱小筱进了观音殿。 “小姐,我们也去拜拜吧。”小红提议道。 甘采儿摇摇头,她不想求子。 “小红,我想点盏长生灯。” 小红心里一揪,她知道自己小姐这是触景生情,想给前世未曾蒙面的小公子点一盏灯。 佛光寺大雄宝殿两侧,修有两间长生阁,里面供奉着众多的长生灯。左侧长生阁供奉的是为活人祈福的长生灯,而右侧则是为亡者供奉的长生灯。 甘采儿写下前世流产时的时辰,然后仔细地折好,交给阁里的僧人,僧人对着纸条念念有词,最后交给甘采儿一盏铜油灯。 长生阁分内外两殿,内殿供奉的未成年夭折之人。甘采儿供奉的是未出世之人,所以她将长生灯点在了内殿。 她站在灯前,闭着眼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中祈愿,希望那个与她无母子缘份的孩子,今生能投生在一个好的家庭,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一生顺遂康健。 正在她一遍又一遍祈愿时,忽听到很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长生阁中除了一盏盏的油灯,并无其它照明,因而光线十分昏暗,五步之外就影影绰绰的,瞧不清楚。 此时忽有异常响动,小红不由吓得一激灵,她将甘采儿牢牢抓紧,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 “小姐,我们快出去吧。”小红道。 今日并非节假日,来佛光寺的香客不多,到长生阁的就更少。此时,整个右侧长生阁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小红的话音一落,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像是从没出现过。 甘采儿心里也是一凛,于是点点头,抬步就往外走。不过,只走出两三步,她心里忽地掠过一丝异样。 她停步回头,看着木架上燃着的层层长生灯,似繁星点点。 她不信神佛,但她信因果。她才给前世的孩子点了一盏灯,就遇上了异样,也许,她该多问几句? “谁,是谁在那里?”甘采儿问道。 “窸窸窣窣”又轻微地响起,但仍是无人回应。甘采儿想了想,往回走了几步。 “小姐,你别动,我去看看。”小红拦住了甘采儿。然后,她手拿着一把银针,小心地往声音来处慢慢靠过去。 等小红走到房间内侧,才看到在最角落处,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杜八公子,怎么是你?!”小红失声道。 甘采儿闻言大惊,忙快走几步,赶了过来,然后她也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杜恪。 “你为何在这里?”甘采儿蹲下身来,要将杜恪拉起来。 杜恪却挣开了她的手,并不起身,只默默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时,甘采儿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异常。 “杜八公子,可是出什么事了?”甘采儿干脆席地而坐,坐在杜恪的身边。 杜恪没有回答,只呆呆地看着那一排排的长生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恪忽开口道:“兰夫人,这些灯真有用吗?真能让往生的人,因有人祈福而在来世过得幸福吗?” 甘采儿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什么。要知道,这里的长生灯可都是点给夭折之人的。 “当然会的。”甘采儿说得十分笃定,没有一丝迟疑。 “都说佛光寺最是灵验。要是没用,哪会有那么多人来祈愿?刚才我也给家里早夭的人点了长生灯呢。我相信,有了我的祈愿,他在来世定能幸福!” “是吗?”杜恪扭过头,看着甘采儿,眼里是迷茫和痛苦。 “自然是的。”甘采儿拍了拍杜恪的肩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对了,你怎么一人跑来这里呢?黄嬷嬷和喜鹊呢?” 杜恪将头埋在膝盖上,所问所非答:“兰夫人,我想回旦州,我想我娘了。” “你都知道了?”甘采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杜恪缓缓地点了点头:“康师傅,是姚家的暗卫。” 于是,甘采儿从杜恪那里知道,最近他遭遇了两起刺杀,是姚家的暗卫救了他,然后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他一时接受不了,便偷偷地跑出来。他不想当什么皇子,他想回家找他娘。 他听说皇后给那位替他死的真正的杜恪在此处点了一盏长生灯,所以他走之前,想来看看。 甘采儿听后冷汗直冒,真是万幸,让她遇上了杜恪。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就是现在,他也离死不远。既然有人刺杀他,必是公孙奕是查到了他身世。 “傻孩子,你若执意回家,不是给赵姨娘引祸端吗?”甘采儿耐心地劝杜恪。 “摄政王连皇子都敢杀,又何况杜家一个区区姨娘?你只有在京都城,他们才不会去旦州找赵姨娘的麻烦。” “杜八公子,你这条命是多少人花费了多少心血才保下来的,你不能不爱惜。不然那个孩子就白死了,你得替他好好活下去,才能孝敬赵姨娘。” 杜恪本就是聪慧的孩子,这一两年来跟着兰亭舟学习,各方面的才思更是突飞猛进。不过是突然听闻身世,他受刺激太大,一时接受不了,才独自跑了。 此时有人开导两句,理智就已渐渐回笼。前两次刺杀若没暗卫相护,他早成剑下亡魂了。这种情况下他要独自回旦州,无异于痴人说梦。 思及此处,他不由冷汗涔涔。 “那我再偷偷回去便是。”杜恪低着头道。 “你跑来跑去的,是嫌命太大吗?”甘采儿揉了揉他头发,无奈道,“你还是先与我在一起吧。” “小红,你让玄鹰卫给孟煜去传话,说杜恪在这里。顺便,你再去弄点脂粉来,我给他易一下容。” 当朱小筱看着甘采儿牵着一个小乞丐出来时,双眼圆瞪,吃惊不已。 “阿采,你上哪儿捡来一个孩子?” “刚寺里遇上的,我见他可怜,就顺手照看一下。”甘采儿回道。 “我看这孩子身上衣品不俗,别是哪家走丢的小公子吧?”韦夫人上下打量着。 甘采儿默默回头,看了眼她精心打扮的杜恪。她都已经将杜恪身上衣服扯成碎布条,还拿泥灰滚了几遍......就这,韦夫人还能看出衣品不俗来?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小红去偷件破旧的僧衣。 “是吗?呵呵,还是韦夫人眼力好,我倒没瞧出来。既是如此,一会到了城里,我便送他去京兆府,让他也能早些归家。” “正该如此。”韦夫人点头,“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寺里明日有场法会,我已经定了后寺的禅院,明日我们听完法会再下山。” 甘采儿想了想,一动不如一静。既然刺客还没来,显然是还没人知道杜恪的行踪。 如此也好。 第255章 满城风雨 玄莺的信没能送成。 “什么!京都所有城门都紧闭,禁止出入了?”甘采儿一脸震惊。 “是的,所有门全都关了。”玄莺神色凝重。 “全部?!”小红失声道。 “嗯,全部。” 京都有很多城门。 京都城分为内外中三层,最中间一层是皇城,也是皇宫所在,设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皇城外面是内城,一般是朝廷官员和商贾,还有一些家境优渥的平民在此居住,共设有九门。内城之外,便是外城,是最普通民众的居住区城,因地域大,所以设有十八个门。 从雍朝立国以来,还未出现过所有门全部关闭的情况。一旦所有城门关闭,京都城全被分隔成完全不相通的三个区域。这代表,京都城里有重大变故。 佛光寺位于京都城东郊,地处外城。现在所有的城门一关闭,相当于她们就被困在了外城。 “你们也没办法进城吗?”甘采儿问。 玄莺摇摇头。 “城门上是全副甲胄的军士,任何人不让进出,拿卫国公府的令牌也不行。只有等天全黑了,我和玄荷翻墙试试。” “兰夫人,现在情况不明,这段时间你别离开佛光寺。佛光寺里名气大,僧人多,一时半会乱不到此处。” 甘采儿点点头,而后扭头对小红道 “你速速去找一套杜恪能穿的女孩衣服回来。” 半个时辰后,小红拿了一套粉红的裙子回来。甘采儿本以为要花许多口舌劝杜恪易装,但谁知杜恪并没说什么,任由甘采儿将他变做了一个清秀的小姑娘。 “兰夫人,可是京都出事了?”杜恪问。 “嗯,听说城里戒严了。”甘采儿点头。 “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甘采儿揉了揉他的头,柔声安抚,“若是要对付你,只需派刺客和暗卫就够了。” “那会因为什么?”杜恪望着她。 甘采儿摇着头,无法回答。她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心底隐约不安。前世,并没有出现这件事。 夜深人静之时,玄莺又来了,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全城戒严,是因摄政王反了。 城门守卫全都是京都兵马司的人,是摄政王的亲兵。 摄政王之所以会反,是因在查朱贵妃之死时,牵扯出了另一桩惊天的叛国大案。 朱贵妃之死,事关国祚,公孙睿亲自下令由三堂会审。公孙奕更是震怒,他牵头亲自督办此案。 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内务府参与此案的官员有六七十人,几个月下来,将整个后宫来来回回清查了五六遍,甚至连每一寸地皮都查过。 这一查便查出无数秘密,有各宫室间的暗道、密室,有私藏的各种宝贝,还有好多具无名陈年尸骨......于是,一宗案件变成了一堆案件。 其中最关键的,是在贵妃的寝殿内找到了一大叠来自阿克族的书信,代表着她生前与阿克族有频繁的联络。 阿克族与大雍朝似敌似敌,虽在北疆边境有冲突和摩擦,但两国之间的来往并不曾中断过,特别是民间的商贸,还算频繁。 所以,朱贵妃与阿克族有所联系,尽管让人诟病,但也不算天大的错。可问题就出在这些书信,信中讲到了大雍北疆的布防,还有孟家在京都的动向,甚至连梅孟两家联姻之事,都有提及。 这就不仅仅是普通书信,而是密报。查抄到书信的大理寺官员,不敢瞒报,立即将信件呈给了陛下。 后宫贵妃,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可非同小可,一石激起千层浪!调查贵妃之死的风头,瞬间转成了调查其叛国是栽赃陷害,还是属实。 那几日,甘采儿在府中忙得不亦乐乎时,朝堂上却人人自危。一个后宫嫔妃,深居皇宫,上哪里去知道边防布置?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那些信自然全是真的,只是收件人不是朱贵妃,而是摄政王。它们原本是在摄政王书房的暗阁里,不知何时竟被移到朱贵妃寝殿暗阁里。 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内务府几十名官员努力下,只两三天时间,便很快查到了摄政王府。 查一个后妃之死,三个月查不明白,查后妃叛国,三天就查明白了。公孙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他这位十弟,真的是长大了。 公孙奕的反应十分果断,他懒得废话,并不去为自己开脱什么罪名,而是突然发动兵变,直接率京都兵马司和飞虎营,将皇城团团围住,他要亲自送公孙睿宾天。 兵贵神速,公孙奕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从传言书信与摄政王府有关,到公孙奕起兵,前后不过半天。 而这一日,甘采儿一大早坐上了韦家的马车,同朱小筱一道上了佛光寺,杜恪则是自己偷偷溜出姚家,也到了佛光寺。于是,他们都幸运地躲过了京都城内的血流成河。 许多年后,甘采儿回忆起这一日,只觉得很神奇,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恰好这一刻,就躲过了,仿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佛光寺第二日的法会自然是没有能举行。除了京都各处的城门紧闭之外,公孙奕还要求每家每户的人都闭门不出。若无令牌外出的,全部当街诛杀。 甘采儿等人被困在了佛光寺,山门下来了一队兵士,约百来人。他们强行要求佛光寺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出入。 两日后,甘采儿又见到了玄莺。玄莺说,京都的内城爆发了大规模的对抗,禁军、玄鹰卫、还有好几位将军的府军,联合在一起,在内城与京都兵马司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只是两边的兵力太悬殊,一边只有三五万,而另一边有近十万人马 她说内城到处是人马嘶喊,每条巷道都堆着无数残肢断骸,大街上满是鲜血,战况十分惨烈。 杜恪的消息,她传回去了。孟煜让她掩护甘采儿等人离开,等事成之后,再派人来接她们,倘若事败,则让她们隐姓埋名逃离京都。 玄莺说着就目露担忧,京都内城街道纵横,房屋众多,与北疆的环境完全不同,孟煜率领的玄鹰卫完全展不开手脚,打得很吃力...... 甘采儿的心狠狠揪成了一团。摄政王竟是提前这么多年反了! 她此时十分痛恨自己,前世摄政王反的时候,她没在京都城,完全不知道摄政王是怎么败的。要是后来能多打听一下,该有多好。然而,更让她绝望的是,孟煜那时也不在京都。 甘采儿不信神佛,但从这日起,她天天跪在大雄宝殿里,诚心祷告,只求摄政王早日伏诛,只求城内所有她关心的人平安。 玄莺回来后,就开始筹划怎么带甘采儿和杜恪离开。 可还没等她计划好,佛光寺的大门,就让人砸开了。 第256章 生死劫(一) 佛光寺是千年古寺,大雍朝还未建立时,它便在了,其声名甚隆。在京都老百姓心中,佛光寺威望很高,就连皇室对其也会客气几分。 所以,前来执行戒严的军队对佛光寺也很客气,他们只在山门外二三百米处驻守、巡逻,只保证无可疑人员进出寺庙即可,从不进寺打扰。 公孙奕起兵十分突然,而且动作极快,在所有人都没任何防备之时,他发动了兵变。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将整座京都城完全锁死。整座城,像是被他忽地冻住。 几乎他所有的敌人和绊脚石,全被困在内城。所以,从一开始,他的重心便是在内城,重中之重,是皇城。而外城,只要不乱就好。 因而,这场兵变之下的外城,相对很平和。虽然也在戒严,但也就仅仅是不让外出而已。 甘采儿在佛光寺的这几日,过得还算安稳,每日除了去大雄宝殿祈福诵经,就是回到禅舍里闭门不出。 朱小筱此时已知晓杜恪的身份,不由十分担忧他的处境。 “阿采,你还是早些带杜八公子走吧。” “已经在安排了,只是眼下到处在戒严,冒然出去反而会引人注意。若他一旦被人抓到,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需得等一个时机。” 甘采儿还没等到出逃的最佳时机,却先等到了佛光寺山门被人砸破。 原本的戒严军队与佛光寺相安无事,各自在各自地盘,互不干扰。但这一日,突然来了另外数百人的精锐军队,直接袭击了佛光寺。 为首的是一位黑衣黑甲的中年将领,士兵称之为张统领。 张元行至佛光寺,未打任何招呼,直接下令撞开了山门。在寺内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命令手下兵士将所有的人,全都赶到寺中讲经坛的空地处聚集,然后拿着一张画像,逐一比对。 甘采儿清楚看到那张画像,画的赫然正是杜恪,笔触细腻生动,画得极像。她一颗心瞬间拎到嗓子眼,双手紧紧揪着手帕。 看来杜恪在佛光寺一事,已经被公孙奕知晓。 佛光寺的僧人加上滞留在此的香客,大约二百来人。张元拿着画像走了三遍,还是没找到画中之人。 于是,他便随手拉出一位僧人,将画像放到对方面前,问:“可曾见过此人?” 僧人摇头:“未曾。” “噗”地一声,一柄尖刀便刺入僧人腹部,那僧人捂着腹部,惨烈地呼号。张元手臂一抖,将尖刀拔出,鲜血瞬间涌出。 “啊~~~~” “杀人了~~~” ...... 聚集的人群顿时骚乱起来,脸上充满了惊恐。 “闭嘴!” “安静!” “谁敢跑,一刀砍了!” 周围站着的兵士纷纷大声喝斥乱慌的人群,还出手狠狠打翻几人。 而这时,张元又拉出另一位僧人,举起画像问道:“可曾见过此人?” “没,没.....” 那位僧人哆哆嗦嗦地头才摇到一半,那柄尖刀又捅进他腹部。 “啊~~~~”僧人瞬间失声大叫。 “阿弥陀佛~~~” 一道沉稳庄重的佛号忽响起,一位宝相庄严的老和尚从人群中走出,他身披大红袈裟,正是佛光寺的方丈,圆慧大师。 圆慧大师双手合十:“佛门清静地,不可杀生。” “将军要找人便找人,整座佛光寺皆可任由将军搜寻,切莫再伤无辜之人。” 张元将尖刀上的血一甩,道:“方丈大师,本将军哪有杀生?不过是放放血而已,还死不了人。” 圆慧直视着他:“将军,有佛祖面前,寺中僧人不会打诳语,他们说没见过,那便是没见过。” “那小兔崽子确定是在这里的。”张元冷笑一声,“你们这些大和尚,全都自诩慈悲心肠。若真要将人藏着,偌大的寺庙,还有这么大的山,本将军上哪里搜去?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你们耗!” “既然你们都说没见过,那就别怪本将军无情了。” “来人,烧寺!” 张元一声令下,一队人马就从他身后的队列中站出来,人人手中拎着两个木桶,木桶泛着刺鼻的味道。 只见当前一兵士,将桶塞拔掉,拎起木桶往地上一倒,黑乎乎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甘采儿目光狠狠一缩,她认得此物! 这是攻城时所用的猛火油! 此物易烧难灭,要是这几十桶猛火油一浇,莫说佛光寺定会烧为灰烬,若风助火势,怕是整座钟山也得烧掉大半! 这位将军怕不是疯了?! 显然,认出猛火油的,不止甘采儿一人。 圆慧大师上前几步,站到张元身前,道:“万物皆有灵。将军纵火烧山,损毁的怕不止十万生灵!” “老纳愿为人质,亲领将军入寺搜寻,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相欺。” 张元不屑冷笑:“呵呵,方丈大师高义,愿舍己渡人,一草一木都要救。本将军可信不过你!王爷还急等本将军回去复命呢。” “点火,给我烧!” “不用点火。你们不是在找我吗?我随你们回去便是。”一道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清脆且稚嫩。 杜恪挣开了甘采儿的手,从人群走出去。 张元见是一个清秀白皙的小姑娘,先是一愣,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大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没找到你!” “来人,将这小子绑上!” “还有,将隐匿他的人找出来,给我一并抓了!” “至于这山,本将军就给方丈一个面子,先不烧了。” 杜恪听他还要抓人,不由急了,大声道:“是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到寺里来的,与其它人无关!” “呵呵,小兔崽子,你以为本将军会信你?”张元嗤笑着,扯了扯他头上的花苞髻,一脸的不屑。 “别找了,我同你们走就是。省得一会儿你又要烧山。”一道冷嗤声传来。 “张将军,这刀口舔血的人,还是给自己积点德的好。” 甘采儿自人群中缓步走出。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别来乱攀关系!!”杜恪瞪着甘采儿,眼圈通红。 “傻孩子,你是夫君的学生,我们又一路从旦州到京都,怎么脱得了干系?”甘采儿安抚地拍了拍杜恪,笑了笑。 “兰夫人......”杜恪哽咽,泪水滚滚而下。 “别怕,我与你一道同去。” 甘采儿牵起了杜恪的手。 “带走!” 张元斜眼打量着二人,而后收了尖刀,转身上马离开。 人群中,朱小筱死死捂着小红的嘴,不让她哭出声来。 第257章 生死劫(二) 甘采儿以为自己和杜恪会被关起来,结果却出乎她意料。她和杜恪被塞进一辆马车,然后一路通畅地,直接被带进了皇宫。 “把他们带下来!”张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随即,甘采儿和杜恪二人被粗鲁地拽出了马车。 此时的皇宫与几月前她来时,已大相径庭。昔日整洁肃穆的地方,如今成了修罗地狱,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折断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 抬眼看去,目之所及处全是干涸的血迹、残破的门窗,折损的军旗,曾经的平和繁华已不复存在,只剩满目的疮痍。 整个皇宫一片寂静,他们一路行来,只偶见一两内侍与宫女低着头仓惶奔走,半点声音都无。 眼前的一切,让甘采儿心中充满了荒凉和绝望。难道这一世公孙奕抢先动手,所以他赢了? 甘采儿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她和杜恪被推搡着进了金銮殿。只见公孙奕正高高地端坐于龙椅之上,而他的面前跪着一大群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 这一群人被数十位披甲执剑的兵士团团围住,最前面跪着的两人,有刀剑架在脖颈,赫然正是景和帝公孙睿,和他的皇后姚玑。 “十弟,我将你长子寻来了,让你们一家人团圆,然后整整齐齐上路。你看,我这兄长可还贴心?” 公孙奕一招手,押着二人的兵士,便将杜恪和甘采儿带到了最前方,对二人膝窝一踹,两人就并排跪在姚玑身侧。 姚玑看到杜恪,顿时失了方寸,当即破口大骂:“我呸!你屡次残害我夫君,还谋杀了他所有儿子,就你这样儿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为人兄长?!” “你若敢伤我孩儿半分,我宁化身成厉鬼,永不轮回,也要向你索命!” 公孙奕倒不气,反而笑起来:“啧啧啧,皇后娘娘还真是有勇有谋。竟然能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将嫡长子给成功换走了。不得不说,你配我十弟,委实是屈才了。” “不过,这满口粗话模样,哪有半分母仪天下的风范?来人,掌嘴五十!” “啪!啪!啪!” 一个年轻的军士走到姚玑跟前,抡起胳膊就开始抽,整个大殿里顿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甘采儿听得心尖直发抖,她担忧地看了眼姚玑,只见几巴掌下去,姚玑嘴角就鲜血长流,人也再撑不住,直直往地上倒去。 公孙睿虽被刀剑胁迫跪在地上,但长期养成的上位者的气度却不减,他定定看着公孙奕:“这个皇位,从来都不是朕之所想。皇兄若是想要,自可拿去。” “当年朕登基,不过是为皇兄挡劫的一步棋。朕为君七载,也只是皇兄手中的傀儡。朕自问,从未对不起你!” “可皇兄却步步相逼,不仅屠戮朕的家人,残害朕的身体,还通敌卖国,以边境众军士的性命,换取你要的权力! “你如何对得起浴血守边的军士,如何对得起大雍的国民,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公孙睿一句一句掷地有声,声音也越说越大,说到最后竟上满眼猩红,眦目欲裂。 甘采儿默默看了他一眼,景和帝果然是位明君。 “无知浅薄之人,才会口出妄言!”公孙奕不屑地冷笑,而后一步一步走下高台。 “你可知年年花在北疆的军费有多少?北疆那破地方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地广人口稀,政令不通。孟家拥兵自重,朝廷还要花钱替他养八十万军队!你真当国库里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 “如此荒凉蛮夷之地,让给阿克族又有何妨?穷兵黩武非治国之道,立国之初或许需动用武力,但是盛世治国,兵痞莽夫过多,实乃大忌!” “所以,你真与阿克族勾结了?!”公孙睿沉沉地看着他。 “是合作。”公孙奕轻飘飘地道。 说罢,他向身后招招手,一个内侍模样的人端着一张金盘走了过来,盘中上放着一排玉酒杯,里面盛着淡红色的酒。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北疆的两州一府,我已经答应划给阿克族了。他们每年会向我朝进贡牛马和金器,以结两国之好。” 公孙睿与公孙奕的对质,听得甘采儿心惊胆寒!原来前世阿克族突然发难,竟是公孙奕在里应外合!! 难怪孟偃出征时走得悄无声息,难怪后来孟煜领兵作战时那么艰难,原来是有内鬼!!公孙奕是想借外族之手,削减兵力。 甘采儿偷眼打量着被围困的众人,见孟煜和兰亭舟都不在其中,不由松了口气。没被抓,总归活着的希望能大些。 她发现在跪地众人中,除了两三个类似嫔妃的人之外,其余的全是朝中官员,而且近一半都身衣紫袍。尤其是当看到梅卿如也在列时,甘采儿瞳孔震了震,这莫不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全都在这里了? 这是要全让公孙奕杀了,岂不是生生毁掉了大雍的半壁江山?! 甘采儿震惊异常! 她看着周围兵士手中的刀枪剑戟,皆是寒光闪闪,又看着晕厥在地的姚玑,还有死死抓着自己衣?的杜恪,不由心里涌起一阵阵绝望。看来自己今日真要死在这里? 自己仇还没报完,清水镇还没能回去,爹娘还等着尽孝,自己怎么能就死?!不行,绝对不行!得想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甘采儿死死抿着唇,眼睛急速转动着,眼风不停地往四周扫去,想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地方。 这么一扫,她倒觉出几分奇怪来。正待凝目细看,却听公孙睿的声音又起。 “皇兄此言差矣,若非你掌握了京都兵马司,没有你口所谓的莽夫效力,又哪来的兵变?” 公孙睿面容平和,没有死到临头的愤怒和惊慌。甘采儿心中忽地掠过一抹异样。 公孙奕闻言脸色一变,目露凶光,沉声道:“来人,送陛下与皇后殡天!” 内侍上前一步,将金盘递到了公孙睿的面前:“请陛下与皇后娘娘饮酒。” “可朕还不想死。” 公孙睿推开了架在颈间的长剑,缓缓站了起来! 第258章 谁死,谁生?(大结局倒计时一) 公孙奕见公孙睿忽然就站起来,不由大惊失色,又见之前压制他的军士默默退到一边,他心中警铃大响,直觉不妙。 “镗”地一声,他拔出腰间佩剑,挥剑就朝公孙奕脖子斩去。 忽听“嘭”地一下,内侍手中的金盘打翻了,好巧不巧地,盘中玉杯悉数砸在公孙奕的手腕处。 公孙奕只觉手筋一麻,“砰”地一声,长剑脱手,应声坠地。 甘采儿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那个内侍的眉眼和身形,总透着一股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定睛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内侍竟是陆青宁假扮的! “杀!给本王全杀了!!”公孙奕怒目贲张,疾声大喝道。 “斩杀一人者,本王赏千金!谁能杀了公孙睿,本王赏十万金,封平安侯!” 公孙奕此言一出,大殿中刀光顿起,寒光闪闪,全往当中跪着的众人头上砍去。大家尖叫着四处散开,拼了命地仓惶奔逃。 可是,还没等兵士手中刀戟斩下谁的头颅,一排箭雨忽从大殿上方呼啸而下,密密麻麻地,如蝗虫过境。 殿中的兵士如折断的戟,纷纷倒下,十去其七。 一阵箭雨之后,上百的黑甲护卫似潮水般从大殿的梁上飞跃而下,手持利剑斩向还仅存的兵士。 卫国公府的玄鹰卫到了。 甘采儿左手拖着杜恪,右手拽着姚玑,躲在一根大柱后面,见此状不由大松一口气。她知道,今日自己是能活着走出金銮殿了。 仅一炷香的时间,玄鹰卫便以绝对的优势,击杀了殿内所有叛军,一个活口都没留。 孟煜一甩长剑上的血珠,走到被陆青宁等人护住的公孙睿跟前,单膝跪地行礼。 “臣孟煜,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孟将军快快请起。”公孙睿上前扶起孟煜。 “此番叛乱能平定,全赖将军与世子周密筹谋,何罪之有?等大局安稳了,朕必将重重嘉奖。” 孟煜也不客气,就着公孙睿的手,直接站起身来。他目光在殿中晃了一圈,而后精准地锁定了甘采儿,他咧嘴一笑,朝她走去。 甘采儿默默地,又往柱子后躲了躲。 公孙奕此时面色灰败地跌坐在地上,知自己大势已去。可他完全想不通,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之前势如破竹,前景一片大好。 公孙睿走到他面前站定:“这殿中众人,都是我朝肱骨重臣。皇兄,你竟真敢下令全杀!” 其实,公孙睿最初并没想全杀掉这些人,他将重臣聚集在一起,不过是想杀一批与他不对付的,借以再威摄一批中立的,以便他能顺利登基称帝。 可就在刚才,他见情况有异,一切似乎正在失控。他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更不可能再按原定计划执行。所以,只能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至于朝中重臣,天下有学之士何其多,到时再选就是! 因而,不过片刻之间,他便做出了全杀的决定。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竟一点胜算都没有。 “皇兄,你可知你为何会败?”公孙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过本王一时不察,让你小人得志而已!”公孙奕恶声道。 “皇兄可曾听过‘多行不义必毙’、‘失道寡助’?” 公孙睿的话音刚落,就见大殿门口缓步进来两人,一人着绿衣官服,一人着浅褐色的圆领袍衫。 甘采儿见之不由一喜,绿衣官服那人正是兰亭舟!真好,原来大家都很平安。 兰亭舟眼光淡淡瞥过来,也看到了甘采儿,不过当看到她不远处站着的孟煜时,脸色不禁沉了沉。 “王爷,几日未见,别来无恙?” 身着浅褐色袍衫的中年文士走到公孙奕面前站定。 公孙奕双目大瞠,指着那中年文士怒骂道:“范睢!你这竖子!竟是你出卖我?!你这吃里扒外,背主求荣的狗东西!!!” 那中年文士竟是摄政王府的第一谋士,范睢! 范睢微微一笑:“王爷真是好眼力,范某乳名正是二狗。” “王爷,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范家村?” 公孙奕皱着眉,沉默地看着他。 范睢出生在京郊的范家村,家中一共三个兄弟,两个妹妹,他在家排行老二。范睢家里有几亩桃林,一家人靠卖桃子为生,家境不富裕,但也还过得去。他从小爱读书,是块读书的好料,于是范老爹将他送去镇上的书馆读书。 范家的生活平静而幸福,直到有一天,公孙奕路过范家村,与范家大郎起了冲突。 冲突的缘由很简单,不过是范家大郎在卖桃,公孙奕见他生意好,忽来了兴致,让手下拿过几个来尝,结果觉得味道不够甜,就一扬马蹄,踢翻了他的摊子。 范家大郎气不过,上前理论了几句,不知哪一句冲撞了公孙奕,被他举起马鞭就抽。 范家大郎见对方无理却很嚣张,知是京都城里的贵人,自己惹不起,便抱头躲开了。可这一躲,不知怎么的,却惊了公孙奕的马,将公孙奕从马背上摔下来。 这一下,可捅了大娄子。 等范睢得到消息赶回家时,家里只剩了烧焦的残垣断壁,还有父母兄妹们的尸骸,每一具腿骨都被敲断了。 村长说,他大哥害贵人摔了马,贵人的护卫就烧了他家,然后把他家人都活活打死了。 哪怕他讲述了往事,可从公孙奕沉默的表情中,范睢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 对于公孙奕来说,不过是某次郊游遇上的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因得罪他而死的人,不知凡几,一家乡下老农,又何足挂齿。 可对范睢来说,却是全部至亲的离世,整个家庭的崩毁。短短十日,他亲手葬了范家六人。 “我爹种的桃子特别甜,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复仇这条路,他整整走了三十年。 “陛下,我要他的一条腿。我要将其放到父母兄妹的坟前,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公孙奕忽地仰天狂笑。 “哈哈哈,成王败寇!本王今日虽折在这里,可本王却不想走得太孤单,黄泉路上总得拉人做伴才是!” 公孙奕周遭的人心中皆是一凛。守在他身边玄鹰卫瞬间出手,将他牢牢按在地上,使他动弹不得。却不曾想,一股紫色的烟雾从他鞋尖处升起,而且越来越浓,还带着异香。 “护驾!” “屏息!捂住口鼻,当心烟雾有毒,快离开!” ...... 大殿中瞬间又乱成一团,众人纷纷向殿外奔去。虽然玄鹰卫极快地卸了公孙奕腿骨,让他不能再动,可仍旧阻挡不住那缕缕的紫烟蔓延。 公孙奕的面容在浓烟的笼罩下,让人看不真切,因则,也无人看到他脸上诡异且凶狠的笑意。 “水能灭烟,把他投到殿前的太平缸里去!”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可是公孙奕身边已无人应答,之前押着他的几个玄鹰卫,此刻早瘫软倒地,毫无生息。 公孙奕从怀里掏出一把小珠子,扬手一扔,十几颗霹雳弹瞬间在殿中炸开,硝烟充斥了整个空间。 “啊!!” “哎哟!!” “我的腿~~~~” “眼睛,眼睛看不到了~~~” “快,快扶老夫一把~~~” 痛呼、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突发的一切,从公孙奕仰天大笑,到毒烟弥漫,再到霹雳弹炸开,不过在眨眼之间。 数条人影朝公孙奕扑来。 公孙奕见状,急忙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小巧精致的机关弩,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扳动了机括。 十几支泛着紫黑光芒的短箭疾驰而出! 在紫色毒烟才起,孟煜就冲到甘采儿身边,一把扼住她腰,想把她带离大殿。他双足一点地......呃,没能飞跃得起来。 他低头一看,只见甘采儿左手一个杜恪,右手一个姚玑。他额头跳了两跳,一手夺过了杜恪,快速道:“烟有毒,捂住口鼻,随着我往外冲。” 甘采儿点点头,掏出手帕,正要往姚玑脸上系,就听姚玑微弱的声音:“兰夫人,我会闭气,我们快走吧。” 此时的姚玑已经清醒,只是脑子还有些晕胀。她话音刚落,还未与甘采儿跨出一步,便听大殿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而后火光四起,硝烟弥漫。一时间满目全是烟雾,连两步之外都看不甚清楚。 “快走!”孟煜低喝一声,拎起甘采儿的后衣领就往外冲。 孟煜一人拖着三人,极大的影响到他的速度。只跨出两步,他忽就听到脑后响起一阵箭矢的破空声。 孟煜身经百战,仅凭声音便能分辨出这是机关连弩射出的袖箭! 机关连弩穿透力强,命中率高,若在近距离,几乎是一击必死,连甲胄都挡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孟煜几乎是想也未想,直接一个侧身,将甘采儿扑倒在地! 甘采儿的头重重磕在地砖上,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在满室的硝烟和异香中,她越发的觉得喘不过气,手脚俱软。 不知过了多久,甘采儿昏涨有脑子渐渐有了一丝清明。她发现自己被孟煜死死的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除了他漆黑的轻甲,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气,还有成股成股的血,从他身上流下...... 甘采儿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她抽出手,小心地推了推孟煜,轻颤着声音:“阿煜,阿煜~~~” 正在此时,不远处蓦地响起小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姑爷!!!!!” 甘采儿心口一窒,艰难地从孟煜怀中探出头来,只见兰亭舟正安静地伏在孟煜身后,他背后插着三四支利箭,淡绿的官服被鲜血浸透了。 甘采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259章 真正的免死金牌(大结局倒计时二) 天蒙蒙亮,太医院的衙署内一片宁静。 “小姐,你就回厢房歇歇吧,你都多少天没合眼了?”小红绞了块热面巾,一边替甘采儿净面,一边温声劝道。 “小红,我睡不着。我怕一闭眼,他就不在了。”甘采儿摇头。 她此时极度疲惫,脸色苍白脆弱,人也很恍惚,像是突来一阵风,都能把她整个人吹散。可她的眸子却亮得过分,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全都燃烧在眼里了。 甘采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而兰亭舟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其面色青白暗沉,毫无生机,宛如一具尸体。 “不会的,小姐。”小红俯身抱住甘采儿,轻声安抚着她,“皇后娘娘身中两箭,现在不是也醒了吗?” “还有孟三公子,王大人也都醒了。” “太医和玄雷大哥都说了,姑爷体内的毒已经全排清,他不会有事。只是他身中四箭,失血过多,才导致一直昏迷不醒。多休养些日子,定会醒的。” “而且,这是在太医院,一旦病情有变化,都有太医亲自照料,你就休息一下吧。” 小红苦口婆心地劝着,满心满眼全是心疼。她家小姐这么不眠不休守着姑爷已经十日了,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甘采儿疲倦地将头埋进小红的怀里。她不敢睡,她害怕睡。 小红口中所说的一切,她都知道,可她就是心慌。兰亭舟一日不醒,她一日心中难安。 公孙奕放的紫色毒烟,主要麻痹人的神智,使人手脚瘫软,并不会要人性命,而霹雳弹和袖箭才是真正的杀器。 所以宫变那日,受伤的人不多,约有十人左右,而且大多是被霹雳弹炸伤,是皮外伤。真正重伤的只有三人,姚玑、孟煜和兰亭舟。 因为公孙奕的弓弩,本就是朝着甘采儿这边射的,更准确的说,是朝着杜恪射的。他的心思也很明显,他要公孙睿断子绝孙,永远无嗣。 在孟煜扑到甘采儿时,姚玑也本能地扑向杜恪,她身中两箭,但护住了杜恪的周全。 至于兰亭舟是何时来到几人附近,又为何要替孟煜挡下四箭,就无人知晓。因为至今他仍昏迷不醒。 袖箭上面淬有巨毒,若不是玄雷正好在场,怕这是这三人的性命,皆是无力回天。 饶是玄雷与太医院联手,也是整整耗费了数日,才将几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尤其是兰亭舟,他的伤势是重中之重,几度濒临死亡。 孟煜醒得最早,他只中了一箭,而且长期习武,体格好,又有甲胄在身,所以伤得不算太重。 他醒来后,听冯昭说兰亭舟替他挡了四箭,至今重伤未醒。他躺在病榻上良久无语。 最后,他磨着牙,骂了句:“这奸诈的老匹夫!” 冯昭不由侧目,好心地提醒:“公子,兰大人可是舍命救的你呢。” “你懂个屁!”孟煜恶狠狠地瞪他。 冯昭顿时噤声,低眉敛目,不敢再多话。 兰亭舟是在第十日清晨醒过来的。 那日甘采儿如往常般,依旧趴在床前,双眼紧紧盯着他,就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导致病情恶化而未能发现。 兰亭舟在太医院躺了十日,甘采儿便守了他十日,寸步不离。 当从兰亭舟自口中轻轻哼出一个“水”字时,甘采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抱着床柱,嚎啕大哭起来。 惊得小红三步并一步冲了进来,然后,小红就看到兰亭舟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王院正,王院正,我家姑爷醒了~~~”小红惊叫着,如同一阵狂风般跑出去。 不多一会儿,兰亭舟的病榻前就挤满了太医。 王院正搭着兰亭舟的手腕,凝神细探,而后道:“脉像虚弱无力,但节律清晰,虽虚而缓,尚有根底,体内毒素应是拔除干净了。所幸兰大人此次受伤皆在后背,脏腑无损。” “人既清醒,便无大碍,只是失血亏损过多,需得慢慢细心调养,徐徐图之,假以时日便可康复。” 听王院正如此说,甘采儿终是精神一松, 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就地昏死过去。她这一昏,便足足睡了三日。 兰亭舟人年轻,毒素清除之后,那些皮外伤恢复得很快。三日后,当甘采儿睡饱了再来看望他时,他已经能坐在病榻上看一些公文了。 “你还在养病!”甘采儿抽走了他手中的卷宗,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说了,让你好好养病,病没好透之前,不用理公务。” “好,都听你的。”兰亭舟从善如流地点头。 别看兰亭舟没醒时,甘采儿日夜衣不解带地守着他,照顾他,可现在人一醒,甘采儿顿觉十分别扭。毕竟二人已和离,此时私下再同处一室,似乎总觉哪里奇怪。 “你当时,为何要扑过来?”甘采儿抿着唇,忍了许久,还是低声问出一直想知道的。 毕竟在兰亭舟眼里,她和孟煜与奸夫淫妇无异,他应该是恨他们的,不该救。 兰亭舟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但同样的问题,当孟煜问出时,兰亭舟却答了。 孟煜是在兰亭舟醒来后的第五日,来太医院看望他的。 “你当时为何要扑过来?”孟煜问 兰亭舟平静道:“在旦州时,你曾救过我妻子一命,我合该替她还你。这样,你们之间就两清了。” “兰亭舟,你与阿采已经和离了。”孟煜冷冷道。他已从玄莺那里得知,甘采儿早拿到了放妻书。 兰亭舟抬眸看他,忽地一笑,道:“你知道吗,我至少有五种法子可以让你死,而且是死得悄无声息。但是,我觉得不划算。” “你的生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也无关紧要,我要的是阿采彻底将你放下。” “你若死了,只会让她更为挂念。一个活人,如何能与死人去争?” “将军熟读兵法,应该知道何谓‘置死地而后生’吧。” “所以,你是故意扑过来,让自己以身犯险?”孟煜目光凛然,握紧了拳。 “也不全然,没人能算到公孙奕突然发难。我不过是随机应变而已。”兰亭舟淡声道。 “你就不怕当真命丧当场?!” “怕,如何不怕。”兰亭舟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高远的蓝天。 “我不过是拿命赌一把而已。” “与其真让你将阿采夺走,还不如我两眼一闭,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只要我能活下来,你就再无可能将她骗走。” “孟将军,听闻你也曾昏迷数日,阿采可有衣不解带地照顾于你?” “兰亭舟!你这阴险狡诈的老匹夫!!”孟煜愤而起身,指着兰亭舟的鼻子怒骂着。 兰亭舟眉眼不动,容色温和,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光风霁月,月朗风清。 孟煜知道兰亭舟赌赢了。兰亭舟也知道。 不管兰亭舟的出发点是如何的奸诈,但对方实打实地,于他有救命之恩,忘恩负义之事,他还做不出来。哪怕这个恩,他压根儿不稀罕要! 又在太医院修养了十日,兰亭舟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王院正提议,他可回府静养了。 甘采儿坐在厢房的桌前,手里捏着放妻书,怔怔地出神。按落款时间来算,这放妻书早在三日前便可拿去官府备案,可因兰亭舟受伤之事,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没时间去,还是不想有时间去。事到如今,也总该有个了断。 那是先送兰亭舟回府,还是该先去京兆府备案? “还没拿去备案?”身后忽地响起兰亭舟温和的声音。 甘采儿一惊,猛地回过头,略有慌张地将放妻书往身后藏,磕巴着:“今,今日就去。我,我不是故意拖着不去的。” 兰亭舟探身过来,长臂一伸,将和离书从甘采儿手中拿过。 他垂眸看着那张纸半晌,而后道:“不必了。我写给你的并非放妻书。” “什么?!”甘采儿震惊看着他。 这是哪来的胡话!虽然她读书少,但字还是认得的,这明明就是放妻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写的是她与兰亭舟和平分手,一别两宽,各自嫁娶! “阿采,这不是放妻书。这才是你们甘家真正的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