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虎记》 第189章 御书房内,大臣林立。 座上的风朝皇帝林放逸正听着众大臣的禀报。 林知越过诸位臣子,向座上之人行了一礼,恭敬道:“父皇,这是今日的奏折,儿臣都已经批阅好了,请父皇过目。” “好啊,知儿,真不愧是父皇的好皇儿哈哈哈!”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朝林知招招手,“快过来,父皇许久未曾看你了,快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 林知闻言朝上座走去。 一旁的太监进德公公谄笑道,“太子殿下日日来请安,这会儿刚过一个时辰,皇上就觉得许久未曾见殿下了,皇上真是思子心切啊!” 皇帝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父皇可别责怪公公,公公巧嘴,能哄父皇开心,父皇开心了,儿臣瞧着也欣喜。” 皇帝摸了摸他的发顶,“知儿真孝顺。” 林放逸宠爱何氏,一登基就立其为后,十年来更是虚设六宫,只宠其一人。 奈何何皇后早年随皇帝出征时落了病症,只生育了林知一个皇子。不过今年二月份时太医诊出有孕,如今她又身怀六甲,不日将为大风朝再育一子。 林知是皇帝如今唯一的皇子,还不满周岁时便被立为太子。 十五岁便开始参与朝政,皇帝亲自教其批阅奏折。如今已有三载。 林知坐在皇帝身侧一方小座上,这是皇帝特意命人为其打置的,颇有几分给自己的独子开小灶才赐小龙椅的样子。 林知乖巧地坐着,等着父皇和列位大臣检阅他刚拿来的奏折。 一双杏眸流波万转,忽然落在龙案上那个天白釉色盖碗上,他眨了眨眼睛,问,“父皇,这是什么呀?”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道,“这是知儿最喜欢的杏花羹,想不想喝呀?” 林知和皇帝一样,都喜欢杏花羹,先前何皇后常亲手调制,但因近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便没下厨。 今日这一碗是武安将军韩展业送来的。 虽同是杏花羹,但其中滋味还是稍有差异的。 林知也是许久没喝杏花羹了,今日难得在父皇此处见到,倒也不跟自己的老子客气,他点点头就接过来咕噜咕噜喝尽了。 进德公公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跟万岁爷还真是像,都喜欢这杏花羹。” “你还真是会为你家殿下讨要奖赏,不过这是武安将军送来的,”皇帝说着摸了摸林知的头,“想喝呀,得找武安将军,父皇这儿可是没有啦!” 林知抱着那个瓷盏,咂吧着嘴道,“公公不过随口一提,父皇勿怪。” 进德附和着低头奉承道,“老奴多嘴。” “无妨,无妨,”皇帝感慨道,“进德也是念着我家皇儿,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他呢?” 一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看过林知批阅的奏折,道:“太子殿下虽年少,却得陛下之聪敏,娘娘之慧质,文学习养深厚,实乃我朝之幸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学士此言深得朕心,不过我林氏遵循祖训,以内修为主,朕亦是,现下知儿才十八岁,便独得头筹,朕想让知儿随曾将军,也学一学武略,诸位以为如何啊?” 主掌天机阁的月仑旋即附和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臣以为甚可。” “臣附议。” “臣亦附议。” 在场的大臣无不附和的。 “既如此,那就由……”皇帝想了一下,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干脆就将问题抛给底下的臣子们。 “如今海晏河清,盛世太平,诸位将军都被朕委以重任,该由何人担任武学讲师,教授太子殿下习武呢?” 御林军统帅聂迟作为在场唯一的一名武将,当仁不让地出言:“武安将军、穆将军、袁将军与臣都身居要职,曾老将军又隐居多年,其他的小将军小将领虽得闲,可若由此得殊荣,恐有不妥,此事确有些难办。” 严孝略一思索,捋着花白的胡须道,“皇上,臣斗胆进言,不若赋曾老将军之孙曾护以太子少傅一职,如今老将军赋闲在家、颐养天年之际,仍不忘对其子孙言传身教,曾护既是武将之后,世代忠勇,且其本人自小就随老将军征战沙场,被冠以“虎将”之威名。臣以为,授其太子少傅之职,一来可显皇上对曾氏之体恤,二来可假太子殿下之名,续予曾护之重视,以此名,既合情,又合理。” 皇帝点点头以示赞同,“哈哈哈,好!真不愧是朕的好爱卿啊!知儿以为如何啊?” 林知置了那瓷盏,恭敬道,“全凭父皇做主。” “皇上有意让殿下操持宴请百官之子一事,臣以为,不如借此机会,先请几位有才识的小公子进宫伴读。”月仑说着看向翰林侍讲陈清浣,继续道,“请诸位小公子到翰林院承听陈侍讲授课,陈侍讲慧眼如炬,兴许还能为殿下择得良才。” 皇帝点点头,“爱卿此举是要考验那些公子们呐。” 月仑也不辩解,只道,“若那曾护真有大才,必能经得起这番考验。” “好,”皇帝环顾四下,将目光锁定在太师方化身上,“此事就由方爱卿去办。” 方化躬身道:“臣遵旨。” 一提起翰墨文书,林知倒是迫不及待起来,“父皇,儿臣今日还未研读圣典,侍讲该等急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皇儿去吧。” 林知刚走出殿门,就遇上了前来御书房的武安将军韩展业。 韩展业先行见礼,“参见太子殿下。” “武安将军好,”林知亦还一礼,而后问道,“武安将军这个时候找父皇,是有什么事吗?” “回禀殿下,下个月十五就是万寿节了,近来帝京为筹办万寿节,可谓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不过今年皇上有意在御花园再办一个小宴会,由太子殿下宴请百官之子,”韩展业略显纠结道,“这是我朝开朝以来头一遭,具体在御花园那个园,还没定,所以臣想请奏一下皇上的意思。” 林知了然地点点头,“既如此,那武安将军进去吧。” “是,恭送殿下。” 下了玉阶,进德不满地抱怨道:“殿下好不容易才通习四书五经,皇上怎地又让殿下学习什么武略呀?殿下这下可就又有得忙了。” 林知轻笑道,“公公为我好,可身为一国储君,是万不能懈怠的,往后这种话,公公莫要再讲。” 进德亦是知晓太子殿下上进的,垂头道:“是,老奴记下了。” 第189章 晚上,武安将军府内,韩展业与其子韩城、韩奕及其心腹等人一同议事。 烛火跳跃,映衬在书房内每个人的脸上。外头的风吹得枝叶翻飞,书房内倒是静谧异常。 韩展业置了茶盏,声音冷冽道,“再过一旬,就是万寿节了。” “是啊!筹谋了这么久,只等着这一天了。”袁集说话间,嘴角扯动左边脸颊上一道刀疤,模样有些凶狠,若不是穿着官服,怕是也叫人以为是个山头土匪。 屋里的人都了解彼此的习性,无人在意他的粗鲁的话语声。 韩展业的二儿子韩奕担忧道:“这次听说皇上要在御花园设小宴,让太子殿下宴请文武百官之子,父亲,您说这件事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啊?” 比起韩奕的担忧,韩城倒显得放心多了,他悠哉悠哉道,“哎,二弟,要我说啊,你可真是多虑了,我们特地把时间提前,挑在万寿节下手,就是因为这个时候文武百官都在皇宫之中,只有我们出兵包围了皇宫,那所有的一切就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这个小宴嘛,都是一群小鬼,到时候再派一支军队将其包围住就是了,不足为虑的!” “确实不足为虑,况且我们围住文武百官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他们的家人,好让他们屈服,这个小宴宴请的是文武百官的嫡出长子,说轻了只是一群小毛孩儿,”袁集敲了敲桌子,警告似的说,“可要是说重了,那可是大云王公贵族的后代啊!有他们在手,那可得省我们不少事儿呢!” “袁大人说得在理,”蔡思恭维一句,又转向韩城问道:“大少爷,你和曾家的小姐处得怎么样了?她可是我们和曾家搭上关系的一座桥梁,如今我们密谋的事关系重大,虽然将军不让我们直接找曾老将军,可也不能在现下和他们闹掰了呀!” 韩展业为了能够顺利逼宫夺权,先后嫁了三个女儿笼络朝臣,又叫韩城和韩奕两个儿子娶了朝中重臣的女儿,韩城的妻子曾媛霓就出自世代为将的曾家,他的父亲曾刻虽只是曾老将军的次子,但由于他大哥早年战死,所以曾家现下是由曾刻在掌管。 曾家家大势大,虽多年不打仗,但曾家军的名号依旧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曾家家主又兼任北城城主,北城是帝京对北边的唯一进出通道,是东西南北四城中最重要的存在。如今的曾刻暂居曾家家主之位,也顺理成章地掌管着这唯一的交通枢纽。 韩城挑唇笑道,“我知道,蔡大人就放心吧,我已经和我的老丈人通过信了,他不会动用城门那些防卫军的。” “嗯,那就好,能争取到曾家的帮助那是最好,若是不行,让他们作壁上观也对我们有好处。”蔡思又问韩奕,“二少爷,那你呢?你和刘家的大小姐可合得来?可有闹矛盾?” 韩奕一听点及自己,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这边也稳得住,蔡大人放心。” 蔡思靠回椅背,放松地点点头,“嗯,有二位少爷与曾、刘两家结亲,又有两位小姐嫁到北狄,我相信我们起事后,即使他们迫于那套正义之道的说辞不敢帮我们,想必也不会和我们反目成仇的。” 韩奕犹豫了一下,“虽说如此,可也不得不防。大事将起,我们都得多一个心眼儿,除了自己人,其他的都是敌人。” 此话韩城也赞同,“对,老二这话说得对。除了自己人,其他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韩展业闻言厉声呵斥道:“胡说!那文武百官里能有几个敢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们当中肯定有不少墙头草,见风就倒!我们是有军队,可我们也不能真杀那么多人。” 底下的人被斥责得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韩展业扫视了一圈,再次警告道:“你们听着,围住皇宫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随意杀人,违令者,斩!” “是!” “末将领命!” 几人连忙应下,大气都不敢出。 “今夜先议到这里,都回去吧。” “是。” *** 翌日早晨,天蒙蒙亮,晨辉照射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丝丝的光线。 林知早早地就起了身,照着晨昏定省的惯例去后宫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何连依今日被碧华姑姑哄得心情大好,正在梳妆镜前试着新发簪,见林知来了,急忙唤他到身旁来,“皇儿快快免礼,皇儿过来,快帮母后看看,这支发簪可好看?” “好看,”林知接过来仔细观摩,“母后怎么不戴?” 何连依难得含羞地笑了笑,“这是你父皇还是太子时亲自画了式样,特意命人打制的,那时候本宫初嫁于他,年纪倒也还相称,不过现在本宫已是人老珠黄了,再戴这发簪可就不像样了。” “怎会,”林知轻笑着将发簪给皇后戴上,“母后风韵犹存,仪态万方,这簪子本就是父皇为母后量身打造的,无论何时都与母后最相配。” 碧华姑姑掩嘴轻笑,“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会讨娘娘欢心了。” “碧华姑姑,这可是大实话。”林知说着朝她努力眨眨眼。 碧华连忙帮衬道,“是是是,这就是大实话,娘娘年轻时就是倾国倾城,如今依旧是国色天香。” 何连依嗔道,“姑姑,你怎么也随他开始胡说八道了?” “母后,您说皇儿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姑姑打小就跟在您身旁的人了,您现在怎么连她的话也不信了?” 一旁的碧华姑姑闻言配合道,“殿下说的是,娘娘可真是寒了奴婢的心了哟。” 何连依无奈地笑了笑,又将林知拉过来,“今日可是又要到议政殿跟着师傅们批阅奏章?” “不是,”林知道,“父皇昨日让儿臣研习武略,儿臣等会儿要去翰林院。” 进德一听提到这茬了,连忙诉苦道,“皇后娘娘,殿下每日那么忙,还有人向皇上进言,非要让殿下也学习武略不可,皇后娘娘,您劝劝——” “公公,本宫说过多少次了,本宫身为储君,应该重民轻己,你往后切莫在母后面前提这些东西了。”林知打断他的絮叨。 进德哭丧着脸跪下了,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打小就爱跟自己较着劲儿,老奴知晓,皇上要您做的,您便硬是要做到,可是您这样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老奴要是还不帮着您跟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哪里知道呀? “你这哪里是在帮我?分明就是在害我,”林知尽量压制自己的怒气,“母后如今有孕在身,你跟她说,就是徒增她的忧愁罢了,公公,我知道你是为我的身体着想,可是政事不可荒废,你明白吗?” 进德知晓殿下勤学,叹了口气,低下头道,“老奴明白了,老奴以后不乱说了。” “好了好了,进德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们两个真是难得一见,”何连依拍了拍林知的手背,轻声道:“知儿,政事是不可荒废,可你也是母后的好皇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后也不允许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是,皇儿知晓。” “既要去翰林院,那便去吧。”何连依起身将他送至门口。 “是,皇儿告退。” 第189章 从中宫出来后,林知就进了翰林院,跟着最年轻的侍讲陈清浣学武略。 侍从昨日就收到旨意了,但不知道如何安排太子殿下的席位。 照君臣礼节来说,太子殿下是储君,应该在上座的,但他来学习,是学子,按照尊师重教来说,他应该居于下位。 满院的侍从都愁眉苦脸的,这会儿看到一袭素锦青莲纹圆领袍的人走来,立马迎了上去,恭敬问道,“陈侍讲,其他公子还好安排些,这太子殿下要是来了,该请他坐在哪儿啊?” 陈清浣驻步瞥了他一眼,“坐在哪儿?这还用说吗?” “虽说曾小将军是钦定的少傅,可曾小将军那脾气,我当真是怕他顶撞到太子殿下。”侍从俯首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让曾护辅助殿下学习武略,是昨日在御书房里商议出来的,他们只管奉命行事,至于后续会怎样,还得看两人相处,现在在这里下定论有何用? 陈清浣不欲多说,只道,“难不成你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武安将军之子韩庭年岁尚小,陛下允他入宫伴读还是看在其母梁婉君与皇后娘娘乃是手帕之交的面上,至于穆骛将军之子穆逊,此人虽也是名将之后,但比起曾家那位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况且穆小将军风流潇洒惯了,若说冲撞太子殿下,他怕是更有可能。 侍从想了一下,“陈侍讲说笑了,我怎么会有更好的人选呢?” “既没有,那叨叨那么多做什么?太子殿下来了,随我去迎。” 讲堂内已经坐了许多青衫蓝衣公子哥。 “参见太子殿下。” 林知走了进来,已经入座的公子们也纷纷起身,诸生作揖行礼:“太子殿下安好。” 林知回礼,彬彬有礼道:“诸位同窗好。” “太子殿下请随臣来。”陈清浣做了个请的手势,“曾护,太子殿下近期将在翰林院学习武略,你多带带太子殿下。” 林知文韬榜首,曾永忠武略榜首,二人皆为诸生之楷模。 曾永忠看了林知一眼,目光如炬,而后低头恭敬道,“侍讲言重了,后学定好好侍伴殿下左右,谨恭殿下差遣。” 林知刚刚被他看得心里一顿,回过神来才道,“请多多指教。” “不敢,殿下,请坐。”曾永忠素来敦厚沉稳,可也是个凌厉果决、不拘行迹的人,通俗地讲,就是根难挑的刺,挑得不好,还可能扎伤了自己的那种。 林知又是一个玉骨冰姿、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两人是怎么看怎么不合拍的。 但陈清浣知道,虎爷无犬孙,有曾修曾老将军压着,这个曾护,往后必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也相信,就太子殿下那容人雅量,必会包容曾永忠的。 所以不出意外地,林知被安排坐在了曾永忠旁边。 曾永忠低声凑近林知耳旁,压低声音问,“殿下可懂武略?” 林知看了一眼侍讲,见他没发觉,也掩唇低声道,“略有耳闻,不曾细读过,听闻将军深谙武学要略,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殿下有需要,臣定当竭力相助。”曾永忠说着目光赤诚地看着他。 林知心底有一丝异样略过,不等他抓住这丝异样,曾永忠已经退回去,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 端的是一派认真听课的模样。 林知看了他几息,才默默移开了目光。 曾永忠看似在听讲,实则思绪早已飘忽到九霄云外去了。 穆风十二年,彼时的太子殿下方才正长开,明眸皓齿,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这看在刚进宫的小将领们眼里,妥妥的雌雄莫辨。 秋猎时,穆逊在人群中瞧了他一眼便记上了,但他知晓被重重保护的人必定尊贵非凡,也不敢随意冒犯,可到底是挨不住心底的好奇心,便拉着曾永忠要一起去看看这是不是位公子。 曾永忠不过十六七岁,又因着常年混迹武学院或是沙场,并不晓得此事有悖道义,便被穆逊带着穿过层层守卫,再顺着树爬到了那屋顶上。 穆逊熟练地拿了一块瓦片出来,然后探着头往厢房内看。 曾永忠还以为他是惦念上了哪家的宝物,也想跟着开开眼,省得老是被他说榆木。可万万没想到,他探过头去时,竟是看到了一位肤如凝脂的玉美人儿在熏香。 没见过“世面”的曾永忠当即愣住了。 待听到身旁那玩世不恭的家伙边欣赏边发出“啧啧啧……”的赞叹声时,曾永忠才回过神来。他揪住穆逊的衣领狠揍了他一拳,还将人一脚踢到了地上! 穆逊一时不察,被痛打得撞到了护栏上,而后又沿着青石阶滚落到了地上。 他不分场合地破口大骂道:“你干嘛?有病啊!” 曾永忠跃下来后,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搭理他。 四处的侍卫已闻声而至,他们将这院内两人团团围住,枪剑交加所指。 “何人胆敢在此喧哗?”为首的御林军主将聂迟匆匆赶来,看清是这两位将门子弟后颇为惊愕,“虎翼小将军,穆小将军,你们怎么在这里?” 躺在地上的穆逊刚刚还在哀嚎,一见聂迟,生怕自家那禁军统领老爹也跟着赶过来,他连忙来个鲤跃龙门,起身后还未站稳就跟聂迟打哈哈道,“聂迟将军,我们……我们……呃……嗯……散步……哈哈,太无聊了,就散步。聂将军怎么也在这里?” 聂迟半信半疑道,“你们两个一起散步?” 不怪他如此发问,实在是两人不对盘久了,凡是武将,就没有不知晓的。 那年风雪中的对打,每每提起,都叫人长叹。 “呵,呵呵,”穆逊脸上神情差点崩盘,不过曾永忠打他那一拳踢他那一脚只能等秋后再跟他算账了,现下显然是得先支走聂迟,所以他重新凝聚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还重重的点下头,道,“对的。虎翼小将军秉节持重、稳健沉着、道、貌、岸、然,我爹说要多与他交谈。” 聂迟点点头,赞同道,“多与有节者交游确实是好事,不过穆小将军,此处是太子殿下的寝殿,你们往后散步还是莫要靠近的好,以免被我手下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侍卫所伤。” “聂将军说的是,我们日后必然去别处散步。你说是吧?道貌岸然的虎翼小将军。”穆逊作死地看向曾永忠。 曾永忠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又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 不过是想正面瞧一眼,这位殿下还真是矜持。 在曾永忠想放弃见他一面的想法时,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太子殿下安康。”周围的声音提醒着曾永忠,那个如芙蓉掩映、似杨柳匀停的玉美人儿真的出来了。 曾永忠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诸位将军请起。”林知抬手的瞬间,曾永忠扫视到他云白袖口处滑下了一滴水珠。 许是刚沐完身,林知只着一件月白色中袍,袖口有些宽大,那裹不住的洁白皓腕被人看了去,但领口处却是一如既往地拢得严实。 他轻启薄唇,声线里带着出浴不久的慵倦清凉,“几位将军何故在本宫院内?” “启禀殿下——” “殿下,”曾永忠打断穆逊的话,冷幽幽道,“适才无知宵小不识天家尊颜,在墙瓦上冲撞了殿下,臣代为教训了一番。” 曾永忠不止秉节持重、稳健沉着,还生人勿近、正儿八经。 穆逊没料到此人会直接供述自己的罪状,明朗灿烂的笑容一时僵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地臭骂道,“不要脸!曾护,你你你……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怎可如此出卖我?你适才不也唔唔……也唔……松开我!” “若不想被三军将士知晓你今日所为荒唐之事,就自行认了罪,请求殿下责罚!”曾永忠捂住他的嘴,左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看他面部涨红,快无法呼吸时才松开他,震慑的目光一闪而过,他悠然道,“我适才不也干嘛?” 他们两人虽同被称一声小将军,可人家姓曾的可是实打实的有封号在身的虎翼小将军,至于自己嘛,有名无实、得益于姓氏才有此殊荣。 穆逊虽未有本事,可形势却是看得清明,刚刚被他打的那口气还未咽下,这回又要咽下另一口。 哼!他恶狠狠地瞪了曾永忠一眼,方才小声道,“没……没干嘛。” 某人得寸进尺道,“那你冲撞了殿下,还不快向殿下请罪?” 穆逊也就在林知下马车时远远地瞧到了一眼,他隐隐猜到是位男儿郎的,只是觉得男生女相还长得如此美丽可人的实属罕见,这才想来探看一番,若是知晓此人是当朝太子殿下,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冒犯的,所以当即诚恳道: “殿下,臣有眼无珠,以下犯上,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穆逊认过罪还不忘嘟囔一句,“求殿下轻点罚。” 曾永忠一记眼刀扫过去,他又悻悻地低下了头。 林知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他养在皇帝身边,将皇帝的仁和学了个十足,便道,“无妨,小将军刚回京,还需时日适应。” 穆逊听他没有怪罪之语,只觉得不知道比自家老爹好了多少倍,就乐呵呵道,“多谢殿下宽宥。” 林知穿得单薄,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会儿有些冷了,扫视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将军无事便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 曾永忠退下时微微侧眸,往那骄矜清贵的人看了一眼。 那天鹅般的脖颈明明未露分毫,可他却好像看到了一样,他知道那是怎样的温润细滑、凝如白玉,此时在阳光下白得亦是耀眼无比。 这一眼林知没看到,但他适才拜见的模样倒是叫林知难以忽略。 父皇母后看着他时是满满的疼爱,太傅太师等师长尊辈看着他时是满满的赞赏,至于其他人,无不恭敬,就算是来偷偷窥视他而被发现的陆逊,也是一脸诚恳惶然的。 只有这个曾小将军……那是很深邃很赤裸的目光。 第189章 林知往寝殿内走时,没忍住道,“这曾小将军好生野蛮。” “是啊殿下,适才他一把掐住穆小将军的脖子,可给奴才吓坏了都。”进德以一副后怕的神情拍了拍胸脯。 林知掩唇低笑道,“公公胆子怎么还是这般小。” “哎哟殿下,奴才上一回见如此粗暴之人还是在军营呢!想想也是,这般桀骜不驯,也就军营才养得出。”进德夸张地形容着。 林知惊奇地问,“公公还在军营里待过?” “奴才先前跟在皇上身旁伺候,有机会随圣驾出巡,见过一次大场面。”进德眸色浑浊,显然是陷入了追思当中。 林知疑惑道,“什么大场面,竟能让公公记至今日?” “穆风二年,流年不利,北境突发疫病,境外人亦对我们的国土垂涎已久。内是人心惶惶,外有虎视眈眈,武安将军请缨作战,陛下巡幸,我等方知鸱视狼顾。何其凶险。” 林知静静地听着进德讲那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思绪飘远。 那一眼,许是他想错了吧。 曾永忠躺倚在软榻上,看着话本,一见曾应进来,急忙正襟危坐起来,未等曾应行礼便焦急地问,“怎么样?殿下怎么说?” 曾应随了自家主子直言不讳的性子,耿直道,“说您野蛮呢。” “野蛮?”曾永忠疑惑地抓了抓头发,“我替他教训无知小人呢,怎么就野蛮了?” 曾应蹲在软榻前,见主子这副模样,眼睛转了转,只觉得主子好似有些紧张,不过他还是慢吞吞道,“不是殿下说的。” “那是谁说的?”曾永忠半弯下腰揪住他后脖子上的衣领,道,“我让你把玉佩送还给殿下,你到底见的是谁?” “他身边的公公,”曾应砸吧着嘴道,“属下位卑低贱的,哪里见得着堂堂太子殿下?是他身旁的公公来拿的玉佩,也是他说主子您野蛮。” 那块玉佩是曾永忠在马车旁捡到的,原本还不知是谁的,今日见到林知,他倒是猜出来了。军中的都是些粗人,能佩戴这般光风霁月的玉佩的,怕是只有林知一人了。 他让曾应去还玉佩,曾应去时进德刚同林知说完曾永忠立了功受封虎翼将军称号一事,进德不免带上了些情绪,就随口道了一声“真不愧是位野蛮将军”。 曾永忠闻言皱了下眉头,想了会儿才问,“进德?就殿下身旁近身伺候的那位公公?” “嗯嗯嗯,”曾应点点头,“正是他。” “往后好好传话!”曾永忠白了他一眼。 “好嘞!”曾应笑嘻嘻地应下了。 那件事距今已三载有余了,若不是今日思绪翻涌,曾永忠怕是自己也不信自己会将此事记得这般清楚。 原以为他一介武将,只能靠祖上荫蔽上位后才能再见到这位身姿俊逸的贵人了,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今日竟见到了。 他还坐得与自己这样地近。曾永忠毫不怀疑他的手肘再往另一张书案侧一点,便能碰到他了。 “为将之道,谋以为先。” “武略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阴阳权谋,自古来无不谋而胜之战,世间亦无不谋而成之事。” “是以为将为相,当知谋以先行。” 那道素锦的身形在上座侃侃而谈,底下的学子都认真地听着。 学堂里多数是武将后代,都多少有点基础,大抵听懂了。 但林知受皇帝的仁和思想熏陶已久,暗自咀嚼此话,心中有疑,正要发问,就听陈清浣道,“此乃武略第一讲,今日就上到这里,余下的明日再讲。” “侍讲辛苦了。” 林知看着那素锦衣袍出了殿门,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他只好看向一旁的曾永忠,道,“小将军,本宫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将军不吝解惑。” 曾永忠诧异地看向他,旋即道,“还请殿下道来。” 林知微凝杏眸,道,“父皇以仁和为尊,可武略第一讲便言“谋”,此言论与我朝所尊有所出入。本宫细细想来,还是不懂,此二者明明相悖,为何无人发问?” “殿下没有学过武学,不知习武之人惯来奉承“兵贵精,将贵谋”,所以有疑惑当是正常的。殿下在京中日久,所学想必是等形势所迫才被动应接之法,但在军事上恰恰相反。” “兵者,诡道也。当以伐谋胜。而善胜敌者,常胜于无形。” 林知豁然开朗道,“知受教了,多谢将军。” “殿下客气了,能为殿下解惑是末将的福分。” 曾永忠神色温和,那笑意晕染在眉间,望着林知时,目光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 晚间时分,中宫林知依礼来请晚安,“母后万安。” “皇儿来了,快起来。”何连依身子重,扶着腰走近,让进德赶紧扶起林知,又关怀道,“今日去翰林院学习武略可还好?累不累?” 林知淡声道,“还好,儿臣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也要注意休息,知道吗?可不能像你父皇一样,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 林知听着她殷殷叮嘱着,音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地应声,“儿臣知晓的,母后放心。” 他看到碧华手里端着一个瓷盏,便问,“母后,您这是又要去给父皇送汤吗?” 何连依面容祥和地点点头,“嗯,是你父皇爱喝的芙蓉汤。” 林知疑惑道,“父皇不是爱喝杏花羹吗?” “傻孩子,杏花羹是你爱喝的,你父皇啊,向来都爱芙蓉汤。”何连依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发,含笑道,“这芙蓉汤母后也为你备了一碗,就在小厨房里,让进德给你带回去。” “是,儿臣跪安。” 林知走后,何连依带着几个下人走到路上,欲去御书房送汤,天上忽然惊起一道闪雷。 碧华看了眼天色,担忧道,“娘娘,快下雨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何连依神色不改,温柔道,“都走到这儿了,不差这一小段路,走吧。” “是。”碧华跟着她久了,知道劝不动,便没再劝。 现下还未下雨,且绕过这道宫门便到御书房了,不远的。 到殿外时,雷声还在轰隆隆地响。 何连依由着宫女扶上阶梯,她站在殿门外问,“皇上可在里面?” 候着的太监看到她连忙跪下请安,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和武安将军在里面议事。” “好,本宫进去看看。” “娘娘请。” 刚要跨进去,就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 “韩卿,关隘可有新消息?” “早晨便有捷报传来了,皇上莫要太过劳累,先喝点杏花羹养养胃。”韩展业说着边打开瓷盖,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碗,熟练地递到他面前。 “好,”林知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韩展业急忙给他顺顺背,语气焦灼道,“怎么了?不好喝吗?” 林放逸摇摇头,唇瓣微张,道,“不是,太烫了。” “那我给你吹吹。” “不必——” “嘘,”韩展业单膝跪在林放逸面前,接过那碗杏花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神情温和得像世间最贤惠的妻子,“皇上久居高位,是要与臣生分了吗?” “不是,我没有……” 韩展业突然伸手,揩去了林放逸嘴角残留着的一点汤渣,林放逸整个人都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后,林放逸稍微撇开脸,僵硬道,“韩卿逾距了。” “放逸——” “韩卿!朕是皇帝。” 韩展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沉声道,“林放逸在这里永远都只是林放逸,韩展业的林放逸。” “放肆!” 林放逸觉得韩展业较往常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殿内人没看懂的,殿外人却是心如明镜。 韩展业看着林放逸的眼神,近乎痴迷! 那眸子热得何连依浑身一震! 她转身欲逃,却被婢女喊住了,“娘娘,我们不进去了吗?” “不进去了,走吧。”她说话时脚已经很诚实地往外迈出去了。 韩展业轻声笑了笑,将杏花羹放下,然后向后膝行几步,恭恭敬敬地叩首道,“皇上,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臣跪安。” 韩展业出去后,刚好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绕过御书房,往后宫的方向走去了。 他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抬脚出了皇宫。 第189章 清晨,林知在东宫处理政事,忽听到外面吵闹声。 他走出来,看见一个小孩儿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棵树,碧华伺立在身旁,便问,“何事如此吵闹?” 碧华一见林知出来,急忙过来行礼,“太子殿下安好。” 那个小孩也跟着看过来,随后迈着小短腿就跑过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球球!球球!” 林知不明所以地被他拉到一棵树下,只见何沧手指胡乱地指着,想解释什么,可话又讲不清楚。 何沧是何连依哥哥的儿子,即林知的表弟。 一旁的碧华解释道:“小公子把蹴鞠踢到树上去了,拿不下来,急着呢!” 进德公公责怪道,“怎么不去找侍卫?就由着小公子在这里吵闹,都吵着殿下处理政事了。” 碧华连忙赔罪道,“奴婢已经命人去寻侍卫过来了,可小公子仍是吵闹,吵到殿下,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将他带走。” 碧华要将何沧带走,岂料何沧看着那棵树,就是不走,小嘴还喊着,“球!球!” 他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嫡庶尊卑有别,只知这位太子哥哥平日里待他极和善。 林知看着那棵树亦是满面愁容,不过还是儒雅随和道,“无妨,母后如今身怀六甲,无法事事顾全,让沧儿在这玩着吧。” “是,殿下仁孝,是皇后娘娘之福。”碧华福身道,“奴婢去看看侍卫怎么还没过来。” 碧华走到廊道上,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曾永忠。 见他穿着,不像宫里的当值官吏,亦不像伺候人的太监侍卫,但长得虎背熊腰的,倒像是个练家子,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曾永忠顿住脚步,道,“曾家嫡长子,曾护,姑娘有何事?” 碧华讶异地看着他,“你就是教习殿下武略的那个曾护?” “正是。” “曾小将军来得正好,小公子将蹴鞠踢到树上去了,劳烦你将蹴鞠拿下来。” 曾永忠随她走到院中,就看到林知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一棵树,一筹莫展的样子全然落入他眼中。 “太子殿下安好。” 曾永忠请过安后,一跃而起,拿了树上的蹴鞠就飞身旋转而下,他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然后将蹴鞠递给碧华,“给,蹴鞠。” 碧华开心地接过蹴鞠,“多谢曾小将军!” 曾护转过身,就看见林知正看着他,他将怀里抱着的一捆文书递给林知,“殿下,这是殿下上旬落下的功课,侍讲让末将给殿下送来,并督促殿下学习。” 进德连忙上前接过那捆文书,嘴里又念叨着,“殿下已经够忙的了,现下又多了这些书要读。” 林知倒是没说什么,只微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多谢曾小将军送来。” 林知和进德走进大殿,曾永忠便抬脚跟上。 林知见他送了书后还不走,就问道:“曾小将军还有事?” 曾永忠绷着一张脸,腮线紧绷道,“有。” 林知抬起头看他,不解地问,“何事?” 曾永忠其实没什么事,但是他不想走,于是硬邦邦道,“侍讲让我督促殿下学习。殿下,请吧。” 他说着就将文书放到书案上,比了个请的手势,并站到后方老老实实地充当督促者的角色。 “曾小将军,父皇龙体微恙,本宫身肩监国重任,现下无暇他顾,你先回去吧,本宫有闲暇了自会学习。” “殿下身负重任,臣也是奉命而来,还望殿下莫要刁难。” 刁难?一旁的进德看了曾护一眼。 他服侍太子殿下至今,还未见过殿下刁难过人呢。 殿下确有要事要办,倒是这个曾护,拿着鸡毛当令箭,陈侍讲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侍讲。 进德很不客气地说,“曾小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奉的是何人的命啊?” 曾永忠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回怼道,“总管,照你这意思,太子殿下便可以罔顾伦理,不尊师重道了?” 进德喝道,“你血口喷人!老奴怎么可能是这意思?殿下,老奴……老奴只是——” 林知见他两人似要对骂上了,无奈道,“公公只是为了提醒本宫,事有先后缓急,国事为先为急,学识当日日勤修,不急于此时,那些武略文书,本宫有空了就会看,曾小将军先回去吧。” “不回,”曾护一屁股坐在玉阶上,倔强道,“殿下不看,臣这差事便不算完成,臣完不成差事,哪儿有什么脸面回去?” 进德见他竟敢忤逆太子殿下,尖着嗓子呵斥道,“你别得寸进尺了!” 林知无奈地摊开手道,“曾小将军也看到了,本宫还有这么多事务要处理,那照曾小将军的意思,本宫该如何做?” “殿下要处理国事,那便处理吧,臣的事儿不急,臣也不忙,就在这儿陪着殿下,殿下什么时候把这些武略文书看完了,臣就什么时候走,殿下以为如何啊?” 曾永忠无辜地眨着眼睛,好似办不成差事回去会少胳膊断腿一样,一脸诚恳地央着他允自己留下。 林知扶额道,“此处无聊至极,曾小将军乐意留着,那便留着吧,不过恕本宫无暇招待。” 曾永忠朝那书案贴近一些,笑呵呵道,“怎么敢劳动太子殿下招待呢?曾某粗人一个,殿下赏杯茶水便是。” 林知看了一眼身后的进德,道,“公公去为曾小将军煮一杯茶来。” 进德虽不怎么待见曾永忠,但也知晓殿下极重待客之道,于是道,“老奴这就去。” 大半天不见进德,待天完全黑了,他才回来。 进德将茶盏送到曾永忠面前,道,“曾小将军,茶来了,曾小将军快些喝完就走吧。” 此时饶是瞎子,都该看出东宫的总管太监不喜曾永忠了,偏生这位曾将军天生皮糙肉厚,脸皮也不薄。 他岿然不动,坚定道,“我为殿下掌灯。” 进德冷哼一声,道,“不必劳烦曾小将军了,有老奴在,老奴会为殿下掌灯。” 曾永忠不在这儿,太子殿下才能去就寝,不然这个人一直看着,殿下就不能休息了。 林知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将军陪着本宫枯坐了整整一日,也该累了,回去吧。” 曾永忠剖心解肠般道,“臣不累,臣愿意陪着殿下。” 林知:“那……随你。” 曾永忠立刻恭敬地道谢,“多谢殿下。” 进德道,“曾小将军,你不累,殿下也会累的啊!你不想休息,也得替殿下想想不是?殿下今天已经劳累一整天了,现在该歇息了。” 曾永忠看着林知,并不言语。 林知想到曾永忠和他一样,他们两人就一人坐一处,自看自的,曾永忠都没喊累,自己既为储君,又怎么能喊累呢? 这么想着,林知就说,“我也不累,公公累了,就先去歇息吧。” 进德为难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殿下……” “本宫知道,公公先下去吧,本宫还想再看会儿书。” “殿下……”进德又看了曾永忠一眼,他深知殿下的性子,这位不走,殿下是不会去就寝的。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中宫告诉皇后娘娘时,林知就发话了,“公公自行去歇着吧,别去打扰父皇和母后。” 进德一听闷声闷气道,“那老奴还是陪着殿下。” “有我陪着,用不着你。” 曾永忠明明是在陈述事实,可进德听着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哎你什么意思啊?这么多年都是我陪在殿下身边,你以为你会个武略就了不起啊?我——” “哈哈哈……”林知没忍住笑了起来,他闪着狡黠的杏眸看着两人道,“公公和将军这是要在本宫面前争宠吗?” 曾永忠附和地说,“是啊,殿下既然看出来了,那臣斗胆问一下,殿下更宠谁呢?” 进德自认伴在林知身侧多年,哪里需要争宠。可听到曾永忠这么问,他不禁也有些好奇了,也跟着催问道,“殿下?” 林知看着一副谄媚模样的进德和一副志在必得模样的曾永忠,摆摆手,无奈道,“你们怎么那么幼稚啊?” 进德和曾永忠对视一眼后,率先不屑地说了句“幼稚。” 曾永忠却紧抿嘴唇,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不喜欢林知这种避而不答的应付方式,他想要—— 他想要什么呢? 想要林知说更宠他吗? 曾永忠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可一边又不可控制地往这方面深想。 “好了公公,快去歇息吧,我们还要再看会儿书。” 进德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被林知赶走了。 林知看着书,看着看着就困了,他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微曲,支着天灵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曾永忠是武将,洞察秋毫,林知刚一靠在椅背上他就知道了,不过他没有声张,而是继续看书。 待林知差不多睡着时,他才起身进内室,从雕着杏花的衣架上拿起一张薄被子给林知盖上。 林知睡得熟,姿态娴雅,曾永忠只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精雕细琢。 曾永忠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林知的脸颊。 那触感,当真是软极了。 林知觉得脸上痒痒的,就轻轻蹭了蹭。 曾永忠将他蹭滑落下来的碎发重新别回耳后,情不自禁地说,“殿下,臣抱您去内室榻上安睡可好?” 林知迷迷糊糊间,好似梦回赖在父皇怀里酣睡的儿时,他含糊地嗯了声。 曾永忠动作轻柔地把他抱了进去,将他放在榻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林知半睁开眼睛,梦呓般呢喃细语,“宫门该下钥了,将军去偏殿就寝吧……恩……让公公收拾收拾……” 进德刚刚就被他赶去睡了,不过曾永忠没纠正他,只说,“我知道,你且睡吧。” 是夜曾永忠亦在他的脚踏旁睡着了。 第189章 东宫外。 碧华看着殿内漆黑一片,道:“娘娘,东宫已经熄灯,想必太子殿下也已经歇下了,娘娘还要进去吗?” 何连依笑骂道:“死丫头,刚刚是你劝本宫来看看沧儿的,现在倒好,一见灯熄了,就要劝退本宫了。 碧华见何连依嘴角含笑,轻声道:“娘娘,奴婢不也是看娘娘没见着小少爷忧心嘛!娘娘自个儿也想来呢,就会赖奴婢。” 何连依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碧华轻轻推开门,扶着何连依进去了。“娘娘您当心脚下。” 何连依被她搀着,感叹道,“月份大了,这身子是愈发地重了。” “那是因为娘娘将小皇子养得好。”碧华说完就见到脚踏板边躺着一个人,讶异道,“娘娘您看,这里躺着一个人。” 何连依奇怪道,“知儿不是吩咐过,不让人守夜吗?” 碧华凑近了去看,“呀,娘娘,这位好像是陪殿下学武略的将军。” 何连依问,“你见过?” 碧华回道,“午后何三少爷踢蹴鞠,不甚将蹴鞠踢到树上去了,就是这位小少傅用一颗石子将蹴鞠打下来的,这位少傅当真好生英勇!不过他睡在此处,于礼不符,可要奴婢去唤醒他?” 何连依抬手制止了她的举动,“不必了,宫中已下钥。” 碧华提醒道:“可让他去偏殿就寝。” 何连依摇摇头,“他们既然已经歇息了,就别再吵醒他们了,你去找条毯子给他盖上,夜里冷,可别着凉了。 “是。”碧华福身照做。 何连依又看了看,确定没问题了才道,“走吧。” 碧华绕过昏黄的灯盏,走过来扶着何连依,“娘娘要去哪儿?” “回宫。” *** 林放逸已在中宫,他看到何连依进来,急忙过来扶着她,“连依,你怎么出去了?快过来坐下。” 何连依坐下后忧心道,“皇上,臣妾有两件事想跟皇上商量一下。” 林放逸轻声笑道,“连依,你说便是。” 何连依绞着帕子,直言道,“臣妾不想知儿研习武略。” “为何?虽说我林氏自古以文立国,可武术亦有精要之处,现下是可不必征战,但知儿学习,也可强健筋骨,先前你也是赞成的,现在怎么不同意了?” 碧华在一旁解释道,“娘娘适才去看了太子殿下,殿下已经就寝了,新任少傅也随殿下,歇息在殿下脚踏旁,娘娘许是怜惜殿下通习古典史书太过疲倦,欲为殿下减少负担。” 林放逸皱起眉头,“碧华,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没有伺候娘娘就寝,反倒让她到处跑?这要有个好歹,朕饶不了你!” 碧华见他微有动怒,连忙弯了弯膝盖请罪,“奴婢知罪,可娘娘记挂着殿下,奴婢也劝不住。” “皇上,是臣妾要去看知儿的,您别怪她。”何连依拉住那龙袍袖子,轻轻扯了扯。 林放逸握住她的手,纤纤玉指莹润清透,触手却是冰凉的,更深露重,舍去皮囊,那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关爱。 林放逸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拍了拍,道,“明日我问问知儿,他若不想学,那便不学了,我林氏子弟,本就不是这块料,只不过月仑说他有慧根,能学一学,朕便想让他试一试,你既心疼儿子,那我也不逼着他,不过知儿可不一定会放弃。” 林知心性坚韧,他决定的事,旁人无论怎么劝,他都不会放弃的。 何连依也是知晓的,她长叹一声,平和道,“说到底,都是知儿太懂事了。” 林知像皇帝,也像皇后。 他完美地继承了皇帝仁和宽厚的思想,又有皇后娴雅静姝的仪态,今日还学了“以谋为先”的战略决策。 林放逸捏了捏她的手,道,“连依,你刚刚说有两件事,那这第二件事是什么?” “防范韩阔。” 此言一出,林放逸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微微笑道,“武安将军为朕镇守边境多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是如今国本昌盛,朕也不能做那过河拆桥之人。” 不做那过河拆桥之人…… 是因为仁和心善,还是因为想并蒂厮守? 林放逸缓了缓,继续道,“再者,当初也是他成全了我们。” “您若是想要另一个女子,那臣妾必是死也绝不会答应的,可您若是想要一个男子,那臣妾反驳也无用,可这个人,绝不能是韩展业那个逆贼啊!” 何连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她有一双比鹰还锐利的眼睛。她同林放逸举案齐眉多年,更是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韩家是在北境镇守时出的名,离那里最近的是何州,何家的老爷子与韩家的老爷子给韩展业和何连依定下过亲事。 但何连依生性好动,早年时女扮男装外出遇到了巡视军队的林放逸,两人一见钟情。林放逸上门求娶,得知何家与韩家的婚事后想去找韩展业,不料遇到何连依正在韩展业帐内退婚。 那个女子站在大帐中间,微微仰头,眉目间英气横生,吐字时掷地有声。 她说,“将军,我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请你同意与我退婚。” 如今再看面前的女子,为他身怀六甲,为他入主中宫,为他学着母仪天下,为他操心琐事,眉目间的英气一点点地消散了。 林放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连依见他神色如常,不言语,似乎没将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不免觉得心寒,她失声怒道,“韩展业狼子野心!他哪里是要您的恩宠?他分明就是想要……恩宠您啊!皇上!我尊贵的天子!” 何连依动怒起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不定。 林放逸急忙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轻声安抚道,“连依,朕知晓的,你切莫动气。” 何连依半靠在他怀里,哽咽道,“皇上,臣妾所说的您到底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林放逸摸着她的鬓发,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待得过几日宴会举办了,朕就将他打发回北境,让他去那远远的地方,好不好?” 听到他这样说,何连依才稍微定下心来,她泪眼婆娑地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朕何时骗过你?”林放逸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抱着她安慰了许久,才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政务未处理,你先歇息吧。” 何连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碧华骇然道,“娘娘,哀伤损身,您要保重凤体啊!” 何连依吸了吸鼻子,苦笑道,“姑姑,你去燃香吧。” “是。”碧华福身走到内殿去。 何连依自怀孕后日日神思不属,去了普渡寺拜过后,得归一大师的宽解,请了这安神的香后才好多了。 她也不知为何近来频繁地想到当年的事。 当年她拿着韩家给的定亲信物找到韩展业时,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韩展业倒是没什么大反应。 就连当众被女子提退婚的尴尬都没有,其心性何其隐匿由此可见,她以为他一定会答应的,岂料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于是她让小厮去蹲点,等着韩展业出现的时候去拦他,再一次提出要退婚,没想到韩展业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两个字“不退”就骑马走了。 她气急,又逢礼部的人来何州问名,何家老爷子不敢递帖。 她派人再去蹲韩展业,第二次蹲到的是一个蓬头垢面、满身酒气的韩展业。何连依还没和他说上话,林放逸就来了。 林放逸告诉她说韩展业同意退婚了。 她一听欣喜若狂,回去让老爷子递了帖给礼部。后来她一心等着出嫁,也没有打听过韩展业的事。 直到林知周岁宴时,韩展业将喝醉了的林放逸送回东宫的寝殿,他……他偷偷亲了林放逸! 何连依看着殿外点点滴滴的雨,心道皇上啊皇上,您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第189章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从黑夜下到黎明。 朝会上,不知是不是这天色不对,今日的臣子们脸上的神色不是乌云密布就是愁云惨淡。 天机阁阁臣月仑依照惯例秉述道,“皇上,臣近日夜观天象,紫宸星旁群星璀璨,是为大吉之兆,只是北方似有异变,此事臣需再探查,方能定夺。” 往常皇帝听到此等吉兆的话都会龙颜大悦的,今日不知为何竟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爱卿再探便是。” 想来这天气不好还真会影响常人的心境。 “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出列道,“北狄使臣柯和乎已到何州,不日便可抵达京师,臣已经草拟了一份随行迎接名单,请皇上定夺。” 皇帝捏了捏眉心,道,“此事事关两国邦交,稍后再议。” “是。” 礼部尚书退回去后,韩展业就紧跟着出列,秉奏道,“臣拟将百官诸子之宴会,设于御花园北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林放逸挥了挥手,“准奏。” 太师方化缓声道,“皇上,适才月大人说北方似有异变,想来应是北狄人意欲进犯我朝,老臣以为可派武安将军前往镇守。” 老太师的身姿就像那天山顶的千年积雪,久经沧桑而宁静祥和。 是以他的话落下许久,殿内众人都噤若寒蝉。 其实但凡换个人来提议让武安将军去北境守那苦寒之地,都得接受群情激愤的声讨。但老太师不一样,他是两任皇帝的帝师,朝野上下就没有不敬重他的。 继曾老将军之后,韩展业可谓是武臣之首,他原本也颇瞧不起那些欲以笔墨指点江山的文臣墨客,但在得知林放逸终身奉为圭臬的那句“上好本,则端正之士在前;上好利,则毁誉之士在侧”是方化直言进谏的之后,也渐渐地正色起这位老太师了。 【《管子·七臣七主》中的名句,意为:君王能够施行仁德的政治,品德高尚的人便会得到重用;如果君王喜欢名利,这样那些喜欢污蔑重伤的人便会得到重要的职位。】 袁集有些急眼了,但看无人胆敢反驳,就连武安将军也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右侧看着皇帝,他抚了抚袍袖,站出来道,“臣以为不可!请皇上三思!” 先不说自当今圣上继位以来,边境并无大事发生,就是有,如今也不该动辄派武安将军到边境去。 守疆一事,随意点派一位年轻有为的小将领就是了,将武安将军派到那里去,分明就是在贬他啊! 这老太师难不成是老糊涂了!竟然在朝会上提出这种建议! 皇帝看着底下的窃窃私语,他听不清,但多少也能猜到。 文臣无非是不在意的,但老太师提,他们便跟着进谏。至于武将嘛,武安将军都要外放去守边境了,其他人难免也怕丢了头顶上的乌纱帽,此时自当抱团请求留下武安将军,另派武将去北境。 他看着这些貌合神离的臣子,沉静道,“此事待月卿重新观测后再议。诸位爱卿,无事便退朝吧。” “皇上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后,大臣们尽数散去。 韩展业抬头看了看,这宫殿琳宇庄严华丽,四角高高翘起,弧度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蔡思劝他起事的声音又响起来。 “将军血染沙场数十年,好不容易回来享乐,这才多久,又要被绳索牢牢困住了。” 他的声音凉凉的,带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疏离。 袁集从他身后走过来,看着韩展业那肃寂落寞的背影愤怒道,“皇上又要把你调到那鸟不拉屎的边境去!这个狗皇帝!” 韩展业闻言回身瞪了他一眼,“皇上自有他的决断,不可胡言乱语。” 蔡思讥讽道,“大将军,他都要将您外放了,还为他说话呢!” 韩展业微眯眼睛,双目泓邃,威势十足,这样紧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压迫。 但蔡思不怕他,只不紧不慢地说,“月仑该杀。” 他不是只会鸣不平的莽夫,他只会静静地观望,然后做出直达本质的决策。 “你决定便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韩展业不在意。 穆骛眸中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暗光,他低声道,“月仑怕是会有所戒备。” “那又如何?”袁集轻蔑地看向他,嗤笑道,“武安将军手握大权,他一介算命的,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还能抵得过我们的死士?真是笑话!” 韩城几人快到宫门口时,韩城和韩奕迎了上来。 两人皆是神情慌张无措,想来是今日朝会上的谏言来得太过古怪了。 韩城听到消息时急得犹如烧沸的水,不安地问,“父亲,皇上为何突然把您调到边境去?难不成是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蔡思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闲散地说,“公子稍安勿躁,要是皇上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怎么可能只是将将军调走?” 韩城看向他,皱着眉问,“那你说,这好端端的,他为何要把我父亲调走?” 蔡思摊了摊手,他哪里知道? 此事不重要,他不欲深究,也没打算费心去分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如今最该做的就是想出应对之策。 至于方化为何突然提出要韩展业去镇守北境,又或者说皇帝为何要将他外放,那都不重要了。 穆骛站在众人身后,明亮的眸子半掩,他见神色严峻道,“许是我们近日聚集频繁,皇上起了疑心?” “不,”韩展业笃定道,“他不会轻易怀疑臣子,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去问问他便知,你们先回去吧。” 他说着脚下生风似的往宫内走去。 来到御书房前,等太监通报后就进去了。 此时的皇帝已经换下了庄严的朝服和笨重的冠冕,露出了那张俊朗似玉雕的脸。 他正在吩咐太监去曾府传话,大致言虎翼将军能力出众等溢美之词,最后说明太子殿下事务繁忙,没空学习武略云云。 韩展业跪在地上请安,长发顺服地披在身后,好似连头发丝都在向皇帝诉说着他的忠诚。 太监领命而去,林放逸才抬起狭长肃丽的眸子看向他,道,“韩卿起来吧。” 韩展业不起,他紧紧地盯着皇帝,那眼神堪称不敬,可向来此时桀骜的眼睛此时也蒙上了一层黯淡无华的光。 “皇上想将臣调到边境,是不想看到臣了吗?” 林放逸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失落感,和那年跟他说自己要娶连依时的嗓音一样。 他原本以为韩展业反对他娶连依,是因为他也喜欢上连依了。所以多年来他都觉得是自己横刀夺爱了。 那日说他逾矩时,他的心里也反复冒出难以言喻的想法,渐渐成型时又被他遏制在摇篮里。 是在中宫里,连依控诉面前这个人对自己生出的不该有的心思,他才惊觉! 昨夜宿在御书房想了一夜,越想心头那颗巨石越沉重,压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了。今日让老太师进言,本就是想试探一番。 韩展业此时前来,无疑是坐实了……他真的有那等腌臜的贪念! 林放逸心中巨震,只觉得愤懑难平,可多年来养成的平和心境使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皇上不回答,是因为被臣说对了吗?” 久久不得回复,韩展业再次发声质问。 说是质问,他的声音里除了落寞,更添一抹挥之不去的凄楚之感。 说到底,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 爱而不得本身就很痛苦了。 林放逸整理好思绪,眼神里透着一股怜悯,道,“韩卿,边境需要你。” 韩展业放肆地抬头问他,“这里边,就没有夹杂着皇上的私人怨恨吗?” 林放逸微皱眉,却是没有怪罪他,而是耐着性子道,“韩卿,朕是为国事着想。” “好,臣已经知晓答案了。” 心底如刀割一般的疼痛袭来,韩展业只觉得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泛着酸涩的苦味。 “韩卿此话何意?” “放逸,你真的不擅长说谎,你知道吗?你一开口,我便知道你说谎了。” 在林放逸龙颜大怒之前,韩展业又接着道:“不过皇上,还是很感谢您愿意撒谎骗我。” 林放逸淡然道,“韩卿要以国事为重。” 韩展业仰头看他,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陷入肉里,鲜血流了出来也不觉得痛。 也是,此时还有什么疼痛比得上心脏被撕碎踩踏的痛呢? 是他先动心的,所以林放逸的每一个决定都有权建立在放弃他之上。 韩展业长舒一口气,低下头,像世间最虔诚的信徒般叩首道,“臣谨记皇上的教诲,皇上,臣遵从旨意去守边境,但求您答应臣一件事。” “你说。” “皇上能否多爱惜自己一点?” 林放逸皱眉道,“韩卿此话何意?” 韩展业看着他眼底的乌黑,道,“皇上为了早朝那道旨意彻夜未眠吧?或许臣确实该去守着边境,去得远远的,不让皇上心烦。” “韩卿——” “皇上,去歇息会儿吧,臣看着您进内殿。” 林放逸拗不过他目光炯炯,只好进去了。 韩展业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寒凉,他缓缓松开了手,低头看着掌心,皮肉外翻,狰狞恐怖。 既然你此生心里从未有过我,那我便夺了你的皇位皇权,待我掌控了这个天下,我就不信掌控不了你! 韩展业越想越觉得早就该篡夺了他的一切,将他幽禁在内宫,这样他才会依附于自己。 他站了会儿,整理好情绪后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第189章 曾永忠刚回来就收到不用陪伴太子殿下学武略的消息。 太监道,“虎翼将军,既然圣上的旨意已传到,那咱家就先回去了。” 曾永忠收起诧异的神色,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近身侍卫曾应,“送一送公公。” 曾应会意,转身和太监一起走的时候给他塞了一个大荷包,“公公,皇上撤了我家主子的伴读事务,不知可有另派他人?” 那太监颠了颠,分量不低,便笑眯眯道,“虎翼将军可是人中龙凤,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当初选中将军为小少傅可是朝中众臣商议出来的。如今撤了这小职,怎么可能还会指派旁人呢?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太监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小兄弟既然诚心发问,那咱家也不瞒你说,此事其实是皇后娘娘不许的,她怕殿下忙不过来累着了。” 曾应哥俩好似的将他送出府去。 曾永忠耳力极好,曾应回来时,他已经让管家备好马,骑上马就走了。 “哎……主子,您干嘛去呀?” 曾应站在院子里挥着手大喊。 只见跟着曾永忠的曾定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比了个中指就随他策马往皇宫的方向驰去。 此时,御花园。 风起梢动,园内的海棠花飘香,纱幕珠帘隐隐摇动,让置身其间的人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林放逸正陪何连依散步,帝后自成婚后便琴瑟和弦,恩爱非常。 何连依突然指着一处空地,奇怪道,“此处怎么空了?” 林放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眉眼含笑道,“前些日子大舅哥上书说今年的何州有几处山头杏花开得不错,他特地命人专门培育了几株要送进宫里养植。” 何州现任州牧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大哥何彧。 何连依一听,清澈灵动的双眸弯了弯,就连眼角眉梢都荡开了笑意。 “大哥快到京了吧?” “嗯,明日便到。” 林放逸的话一落下,就有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虎翼将军在御书房外求见。” “将他带到御花园来。” 林放逸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就扶着何连依笨重的腰身继续散步。 两人慢慢地走到华香池旁看池里游动的锦鲤。 华香池池水碧绿而明净,中间有一座假山,假山中空而注流水,宛若山间流水小溪。 细密而似银毫的水丝绕着假山缓缓流下。水露顺着幽雅别致的凤尾竹滑落下来,绵绵不绝。 碧华在一旁拿着鱼食喂养,水里的锦鲤很有灵性地寻了过来。 “皇上快看!那条花斑色的多活跃。”何连依兴致勃勃地指着游到假山旁的鱼儿。 林放逸配合地看过去,轻笑着附和,“你的眼神倒是好,这么多条鱼就相中了这条。” 何连依听他话里有话,微转过头眨了眨眼,“这条鱼怎么了?” 霞光洒在池面上,经水帘的反射落在何连依的脸上,为她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林放逸轻刮她的鼻尖,道,“这条鱼跃过龙门。” 何连依扬起手帕打在他身上,恼羞成怒道,“皇上您取笑我!” 林放逸大笑揽住她,“哈哈哈……竟是被朕的皇后给听出来了!” 领着曾永忠觐见的太监刚到假山后见帝后两人伉俪情深,相伴多年还如此如胶似漆,便识趣地在旁边候着了,没有上前去打扰。 曾永忠的目光绕过帘雾的遮挡,落在华香池旁那两道恩爱的俊男靓女身上。 何连依迎着阳光而立,姣好的容颜上泛着一抹霞红,像是被太阳照射的,可她自己知道,是因为被她深爱着的男子抱着而小鹿乱撞才泛起的。 林放逸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容,见她羞得低下头,白嫩的脖颈犹如高傲清冷的天鹅颈,不经有些心驰神往。 他坏笑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忽然凑近她的耳畔边道,“怎么还害羞上了?嗯?皇后莫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曾永忠耳力强于旁人许多,就是在隔着一个池之外的假山后,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何连依彻底被他惹羞了,她踮起脚尖,淡粉色的唇瓣轻轻地碰了下林放逸的唇角,然后转身小步伐地踱着步子走开了。 碧华低眉顺眼地搀扶着她,守在远处的宫女太监也跟着回了中宫。 见皇后娘娘走了,太监连忙带着曾永忠出来拜见皇帝。 林放逸嘴角还带着笑,他本就宅心仁厚,这会心情明显好得很,道了声免礼后又笑意盈盈地问曾永忠,“虎翼将军来找朕有何事?” 曾永忠恭敬道,“昨日臣得幸近观太子殿下,深为殿下的神韵秀逸所折服,是以臣愿请缨,为太子殿下掌灯伴读,请皇上恩准!” 这是他刚刚想到的能陪在林知身边的职位。 适才看皇后娘娘和皇上如鸾凤和鸣,定然也是很关怀疼爱太子殿下的,他若是直接请求继续为太子的少傅,那就是要“逼”太子学习武略。 若是他如现在这般退一步,则这事儿的阻力就没那么大了。 林放逸闻言惊愕了一下,他眼底带着一丝诧异问,“曾爱卿,你已得“虎翼”将军的封号,日前做那小少傅便也是绰绰有余的,怎的何故要当太子的伴读了?” “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不便日日研习武略,但臣观其对武略兴致颇浓厚,便想着常伴殿下身侧,故而臣请陛下恩准,让臣忝列太子伴读之职。” 曾永忠说得谦卑,加之曾氏一族向来忠诚无二,皇帝对他的话倒是没有疑心。 储君身边的职位,就是一个小小的伴读也有人争着抢着做,但要让曾永忠堂堂一介奋勇武将来当,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今日朝堂上才“贬”了武安将军,现下又要“贬”虎翼将军,这难免搞得武将人心惶惶。 可这曾永忠瞧着好似很崇拜他的皇儿。作为储君,有忠臣良将辅佐对以后的江山稳固有利无害。 林放逸目露难色,道,“曾爱卿,非是朕不允,而是我朝未有让将军屈尊为太子伴读的先例,此事让太子决定吧。” 林知正要去中宫,刚走到御花园,就有小太监来请,“太子殿下,皇上请您即刻过去。” “好,带路吧。” 林知到时,瞧见玉石道上有一袭暗蓝色身影跪在地上,心里微有疑虑。 父皇对待宫中的太监侍卫向来宽厚仁善,不曾有过罚跪的事,这人莫非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这背影瞧着倒是有些熟悉。 这是哪个宫里的侍卫?还是哪位臣子? 林知还没想到,就听到一声低沉悦耳的男音道,“参见太子殿下。” 曾永忠原本规规矩矩地面朝皇帝跪着,听到脚步声,他便知晓是林知,当即微转身问安。 林知看了他一眼,就走到皇帝面前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儿免礼。” 林放逸瞧着他单薄的身影,神色有些凝重,愁得跟普通老父亲一样,问,“武略学得怎么样了?可感兴趣?” “还好,儿臣尚可接受。” 林放逸闻言点点头,须臾又问,“那让你的小少傅为你掌灯伴读,如何啊?” 林知错愕地看向曾永忠,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问,“父皇怎么突然有此问?” “曾爱卿适来求朕,让朕赏他进宫为你掌灯伴读。” “父皇同意了?” “哪能呢?父皇也惊疑着,好端端地,竟有人不愿做小将军,甘愿自降身份来为父皇的皇儿掌灯伴读。” “儿臣也惶恐。” “那就让他亲自说说。” 父子俩的目光齐齐看向曾永忠,曾永忠分别向两人颔首,才道: “太子殿下宽厚仁德,臣心生仰慕,愿献余生以供殿下驱使。” “臣请为太子殿下掌灯伴读,恳请皇上恩准,恳请殿下收留!” 曾永忠生怕求不来,直接叩首在地。 这话林放逸适才已经听过了,但他还是挑眉道,“要是让你进了宫,朕如何对得起为我风朝浴血奋战的曾老将军?” “臣已征得家祖同意。” 几个问题,他都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如今曾家当家的是他的二叔曾刻,但曾永忠才是整个曾氏一族嫡出一房的长孙,他要做什么事儿,还用不着去请示旁人,即使代理家主之位的人是他的亲二叔。 皇帝转而问林知,“知儿,这个伴读你要不要?” 林知略带探究之意地看着曾永忠,只见他眸底有着似掩未掩的情绪,他看不懂,只道,“先前住在行宫时得曾小将军护卫,儿臣才幸免遇难,既然曾小将军愿意屈尊到东宫,恳请父皇恩准。” 皇帝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朕也寻思着得有个保护你的人,既如此,那曾爱卿就万寿节后进宫吧。” 曾永忠见事儿成了,忙道,“多谢皇上。” 林知眼睑下垂,道,“多谢父皇。” 第189章 立冬过后日子飞快,皇帝的万寿节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到来。 原本是由礼部官员安排此事,但今年北狄来访,武将那边便由武安将军韩展业负责。 月仑观天时择良辰,日子将近,原先所上奏的天象有异也在昨天夜里被他掐指算出来了。 今日禀报给皇帝时,直言祸起北境,但北狄使臣来恭贺吾皇,可见其赤诚之心,反倒是怕祸起萧墙。 在北边立功成名的人里,就韩展业名号最响亮。 月仑所言,直指韩家! 林放逸只道了声“朕知道了”,暂时压下了此事。 韩展业今日在南城准备祭祀器具及祭品等物,没来上朝。 下了朝后,袁集等人纷纷前往武安将军府告状密谋。 直至天近黄昏,韩展业才忙完回到将军府。 他早就收到府里小厮的传话了,所以一回来就直奔书房而去。 堂内众人俱起身行礼,韩展业解下披风,由丫鬟服侍净过手后才走到座上。 “月伦进言,恐祸起萧墙,催着皇帝贬你呢。” 蔡思三言两语就把今日朝会上的事概括地说出来。 袁集面露不快,狠声道,“大将军,他今日能贬你,明日就能杀你!别再犹豫不决了!” “是啊父亲!”韩城面色急切,跟着附和,“您功勋卓着,为他平定天下,现在北狄归顺了,他却要贬有功之臣,狡兔死走狗烹,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一个是帐下大将,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地说着。 韩展业夹在中间,被这阴狠冷冽的氛围包裹,开口时莫名多带了几分乖张狠厉,“布兵。” 袁集立马起身抱拳道,“末将可带三千甲士埋伏在主街道旁,待酉时一到,即刻出兵!” 韩城恶狠狠道,“月仑该杀!父亲,我们先把月仑杀了!” 袁固见自家老子已有任务,跟着领下这个差事道,“这件小事就交给我去办。” 交代好一应事宜后,韩展业不像往常一样继续看军务想对策,而是拎了几坛酒,足尖一点跃上了屋顶。 心情沉闷的时候,他常窝在这里喝酒。他最喜欢的不是去秦楼楚馆找女人,而是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 几坛烈酒下肚,所有不该有的情欲和悸动都在这一刻被牵勾了出来,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往常他喝醉了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一看皇宫里那个人在做什么,他若是也如自己一样愁苦不已,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林放逸是天子……是皇帝,他有皇后,还有太子…… 皇后端庄,太子贤孝,一家子和和乐乐的,真是羡煞旁人。 韩展业今日像是疯了,他不管不顾地寻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云影横空,明月高挂。巍峨雄浑的琼楼宫殿,气势磅礴。 林放逸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有些累了,又因今日朝会上的事情反复琢磨无果,便起身走到殿外去了。 夜幕暗沉,廊下虫鸣声声,时有微凉触感抚颊面,却感似不是风。 林放逸举目远望,只见入眼的每一处庭柱,都悬着宫灯,那淡黄色的流光将红檐黄瓦照得灯火通明。 他踱步思索着…… 今日月仑的话不无道理,韩展业确实该料理了。这些年给他的荣宠已经够多了,等他离京后,再给他的妻儿子女厚赏吧。 武安将军夫人梁婉君原本该是国母的,当初若不是韩展业愿意娶了她,如今后宫该多了一人的。 不,或许不是多一人,而是韩展业与何连依成婚,而他于众女中择得梁家的嫡长女梁婉君。 若不是他与连依相识相爱,本该是这样的。 他一直以为韩展业那些出格的事是因为自己抢了他的未婚妻,他心生怨念才如此的,岂知他打从最初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孽缘啊! 林放逸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手脚都冰凉了,才走进殿内。 他走到龙椅上,提笔正想拟一份圣旨,却有熟悉的酒香味迎面而来。 是行军时常喝的酒。 他抬头看了看殿内,就见韩展业提着酒坛从香炉后走了出来。 他脸颊通红,目光迷离,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才会醉成这样。 林放逸皱起眉头看他。 韩展业抱起酒坛,斜倚着香炉上的兽角,痴痴地看着他,似宠溺似无奈地说,“皇上,臣为您解决了那么多麻烦事儿,您怎么就不能满足臣一个愿望呢?” 林放逸问,“你想要什么?” 韩展业打了个酒嗝,朝他走近,站在龙案前,眉眼朦胧道,“连您不喜欢的女人臣也帮您娶了,您怎么就不能赏臣一夜呢?” 他讲得不清晰,林放逸没听清,就歪头问了一句,“什么?” 韩展业大着胆子上前,绕过龙案,目光深邃又直白地盯着他,重复道,“您怎么就不能恩宠臣一夜呢?” 若是说他如此直白的目光都不能撼动林放逸分毫的话,那他这么剖心刮肚的话语总该能直击他的心了! 林放逸确实被他所言震惊到了,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神色从容道,“爱卿喝醉了。” 韩展业就知道,这个人向来平静地犹如一泓潭水,幽深又迷人。 当初他们深陷敌人的陷阱时,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谋划反击之策,现在不过是被他这个臣子告白而已,这有什么? 刚刚能在他眼底看到震惊之色,已是自己莫大的能耐了。 “臣没醉……没醉……皇上,陪臣一夜好不好?啊?好不好?” 韩展业跪在地上,双手在他面前挥舞,试图去够他的衣襟。 林放逸皱起眉头抓住他乱动的手,刚毅凝重的脸上闪过一抹沉怒,他将韩展业推向一旁,起身走到龙椅边上,冷声道,“韩卿醉得厉害,朕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今夜的话,朕只当没听见。” “皇上,不要走……我没醉……我没醉……我想要你……嗝……想要你……” 韩展业拽着他的衣摆,趴伏在地上,眉头紧锁,神情痛苦。 林放逸已经在何连依那里听过这种话了,但此时从韩展业口中听到,还是不免吃惊,只是面上不显而已。 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在不归路上越陷越深,犹如深陷泥潭,挣扎不出。 鲜衣怒马少年时,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长枪一挥指苍穹。 当年连依去退婚时,韩展业一袭玄衣勃然英姿犹如琼枝玉树,目光清冷地直视前方,好似透过屏风看到了藏匿身形的他,林放逸当时不知为何心下漏跳了一拍,但很快还是满心欣喜地被那个明艳照人的倩影所吸引。 殊不知在当时,韩展业不是目空一切,而是自有星辰璀璨。 恍然间已过了这么多日日夜夜了…… 第189章 再看脚边的人,现在只剩一脸疲态与狼狈。 林放逸越回忆越觉得心中一阵哀凉,从心口撕开的地方涌出的怜悯之情更盛。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等到韩展业彻底醉死过去了,没再胡言乱语才喊来贴身太监,命他将韩展业扶进内殿休息。 他自己则是重新坐到龙椅上,眉目冷静得像一尊没有情爱的雕塑,他要尽快将韩展业调到边境去,最好是万寿节后就离京! “来人,拟旨,着武安将军韩展业,万寿节后随北狄使臣一同到边境之地,替朕镇守边关,推行新制,安抚吏民。” 他吩咐了之后,同时又亲手起笔草拟了一份禅位诏书,许久许久才趴在龙椅上睡着了。 次日,稀微日光透过窗棂洋洋洒洒地照进御书房内殿。 韩展业眼睫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抬手抚着额头。 头怎么这么疼? 转身瞥见玉枕锦被上雕龙绣凤的,恍惚间好似有什么从脑子里轰然炸开了。 他惊得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瞧见殿内陌生的摆设后,几乎是奔出了殿外。 见林放逸还趴在龙案上睡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不过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悄悄地走过去。 俯身凑近,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近在眼前,韩展业贪婪地伸手去触碰。 入手冰凉的触感冻了他一下。 当年行军打仗时,他们可是时常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如今林放逸竟然对他避之如蛇蝎。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弯腰抱起林放逸。 林放逸睡眠浅,被他一碰就醒了。他看着韩展业慢慢放大的脸庞,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唇角紧抿,一张白皙的脸上冷硬无比。 “韩卿,你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疏离清冷,似在跟一个死对头讲话。 韩展业没敢看他的眼神,只是稳妥地抱着他往殿内走去,低声解释道,“外头冷,趴着睡也不舒服,我抱你进去里面睡。” 林放逸没吭声,但一张脸却是难看得像吃了苍蝇一样。 好在韩展业真的只是把他放到榻上就退开了。 林放逸看着跪在脚踏板上的人,他身上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里裤,不知为何连鞋也没穿,就这样光着脚。 因为刚刚抱着他时他微微挣脱,里衣稍显凌乱,衣领微松,露出了一段修长古黄的脖颈。 林放逸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北境时,他与兵士嬉闹比赛潜水,入水前让自己为他去了里衣。 他身量极长,那时的林放逸还小,只能够到他的胸膛处,就是现在一同站着,估计也才到他的肩膀吧。 韩展业这厮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不仅人高马大,而且胆子也不小。 那时的林放逸已被立为太子,他还敢公然请求林放逸为他脱衣。 林放逸踮着脚尖帮他解了袍领,那时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寸,他甚至能感触到韩展业呼出的温热气体就在他的脑袋上旋转。 当时就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怪异,但林放逸没经历过,并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现在想起来,那不就是韩展业故意营造的该死的暧昧气氛么? 帮他脱衣裳时林放逸并没有多看,甚至连他有几块腹肌都不知道。 韩展业就低着头欣赏着他,见他看到自己光着膀子没甚反应,比赛完出水后又走到他跟前晃荡! 林放逸看了个清楚,他的上半身肌肉纹理紧实,线条流畅,没有丝毫赘余,腰腹处的八块腹肌排列地整整齐齐的,发梢湿漉漉的,胸膛上还有水珠在潺流着,整个人透着十足的慵懒魅惑感。 原来他一直都在试图蛊惑他。 林放逸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总像孔雀乱开屏一样的男人,眼神忽然变得凉飕飕的。 他每回都是乖巧听话地跪在自己的面前,并不见逼人的气势或是什么桀骜的神情。 此时亦是如此。 “韩卿。” “皇上有何吩咐?” 林放逸轻声唤他,韩展业几乎是在他话落的那一刻就回应他,不带一丝一毫停顿的空间。 “把上衣脱了。” 林放逸坐在榻上,容颜如画,神色冷傲,猝不及防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韩展业闻言眸光骤然顿缩了一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但见榻上之人俊美的脸庞如寒星,整个人都散发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和疏离之感,他知晓是自己想岔了,于是依言照做。 高大的身躯微微躬下,骨节分明的手摸索着衣带,慢条斯理地解着。 韩展业不是有耐心的人,但在林放逸面前,他惯来会装。 细腻光滑的丝织衣料顺着麦色的脊背滑了下去,露出里头滚烫狂热的肌肤。 林放逸锐利深邃的目光将他仔细瞧了个透彻。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胸脯横阔,腰身劲瘦有力,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韩展业不知这样弓着脊背跪了多久,迟迟等不来林放逸的下一个指示,他略显急促地抬起头。 深幽的眸子里满是欲念,他看着端坐在榻上的皇帝,顿感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瓣。 然后顺势攀爬地摸向那花团锦簇的棉被,鼻尖几乎要与他相贴才停下。 没有皇帝的允许,没有人能擅自碰他。 韩展业胆子再大也不敢挑战皇权,其实他也是怕林放逸厌恶。 厌恶自己的喜欢,厌恶自己的触碰。 他不敢也不想从林放逸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东西。 所以他停在这个他们相处时可以靠得最近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浓密如蒲扇的眼睫。 “皇上……” 韩展业情不自禁地开口,但逾矩的话他不敢再说,他现在已经酒醒了。 林放逸琥珀一般的深沉眼眸紧紧地盯着他,见他脆弱又狂热地趴伏在自己身前,仿佛随时都会突破束缚,不为所动道,“韩卿,镇守北境的圣旨朕已经命人拟好了,你到北境后,要恪守臣子的本分。朕乏了,你退下吧。” 韩展业本要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嘴巴张了几次,都无声地合上了。 林放逸眼睛清明,丝毫没有情动的迹象。 动了心的只有自己。 第189章 韩展业自嘲地笑了笑,又闭了闭眸子,才垂首低沉忧郁道,“是,臣告退。” 看着韩展业失魂落魄地穿好衣裳,走出了内殿,又轻掩上殿门,林放逸才深深地叹了口浊气。 他微微斜过身子,背靠着床,想着适才跪在这脚踏板上的人那双恣睢的眸子,不免有些头大,又有些……心跳加速。 那侵略性太强了。 若是年少时发觉他对自己有这种想法,林放逸定然离他远远的。不然怕是早晚会被他怂恿得随他肆意作欢。 韩展业踏出外殿,他抬头看着外头的日光,只觉得刺眼得很。他将手抚上胸口处,忍着那处的钝痛感阖眸讥笑一声。 他问自己:后悔吗?越界的示爱只是一场笑话!失望吗?深爱的人眼里已经容不下你了! 他用力一按,将心底最后一点火焰彻底熄灭。 转身之时,晦暗的神色皆藏匿于漆黑的眸子里,他又恢复了往日待人时的狂野不拘和孤傲不羁。 *** 昨日的请求得到准许,曾永忠今日早早地就来到东宫报备。 进德正伺候林知洗漱穿衣呢,外头的丫鬟就进来禀报,“殿下,曾将军来了。” 林知理了理袖口处的金丝线,淡声道,“请他去书房吧。” “是。”丫鬟正要离去,林知就回身喊道,“等等,本宫一会儿要去寻父皇一趟,请他到外殿坐会儿,省得要来回跑。” “是。” 进德一见林知待那个人面兽心的人那么好,不由得拈酸吃醋道,“殿下,那个人粗莽无比,就该让他多跑几趟的,您干嘛对他那么好?” 林知无奈道,“他在你这里怎的就这般不堪?” “殿下莫非是忘了当初在行宫的时候,他伙同那位穆家的将军爬屋顶偷看您沐浴一事了?他看着就是那种口蜜腹剑之人,您可不能被他给骗了。” 进德语气担忧地说着,真是极富说服性。 林知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如朝露般的眼睛灵动地闪了闪,道,“他若真是坏人,拿什么来骗本宫?” 进德想也没想顺口道,“他那张脸呀!” 林知一愣,旋即道,“确实。” 曾永忠的五官很立体,脸庞如雕刻一般有棱有角的。那年站在院子里,瞧着放荡不羁,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隐隐诉说着他的桀骜不驯。 但他当时却是恭恭敬敬地行礼,深不见底的瞳孔似要让见者沦陷。 进德拧了帕子帮林知擦拭脸上的水珠。他的动作轻轻柔柔地,似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 林知睫毛轻颤,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了才勉强抵挡脸上传来的那阵痒意。 “公公,可以用力点的。” “哎哟那可怎么行?殿下这脸晶莹如玉,不染杂质,比之冰雪还要更胜几分,真真是得如孩童般仔细呵护。” 林知比他略高了点,低着头给他擦拭的时候领口开了些,修长嫩白的脖颈露了出来。那水润莹白的肤色仿若初冬的第一场白雪,绵软无瑕。 他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公公言重了,没那么夸张,本宫都快弱冠了。” 进德放下帕子,合掌笑呵呵道,“哎呀,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再大,在老奴心里也是清秀隽永的小郎君。” 进德常夸他,林知此时不敢再应话,怕被他夸到天上去。 窗外莺莺燕燕发出欢快的阵鸣声,清晨的阳光并不摄人,反而自带一种柔和舒适之感。 林知由着进德给他束好发,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曾永忠喝过一盏茶了,他一见林知,立马起身行礼,“臣曾护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让曾将军久等了。” 许是刚醒来不久,林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微微的沙哑,听着像是被人欺负过一样。 曾永忠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只见那矜贵冷凛之人已经转头去吩咐进德拿昨日他批阅的奏折了。 曾永忠的视线不自觉地盯着他那张瓷白的面容看,浓密纤长的眼睫温顺地落在他的眼睑处,在他脸上打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的鼻子高挺,唇瓣润泽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绯色,一开一合地吩咐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儒雅。 林知吩咐完后就看了过来,见曾永忠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清润透亮的眸子眨了眨,道,“曾将军,本宫要将奏折送到御书房,你可要跟着?” 曾永忠闪了闪眸子,声线略带紧绷地开口,“臣跟着殿下一起去。” “殿下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说完没忍住又加上这么一句。 进德刚好抱着那摞奏折回来,他一进来就听到曾永忠说了这么一句话,愤然地瞪了他一眼,回到林知身边才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殿下,老奴就说他口蜜腹剑吧!这才来多久就这般狗腿!铁定没安好心!” 林知咳了一声,嘴角轻扯,道,“公公……莫要再说了。” “殿下,老奴是怕您被他蛊惑了呀!他这才来了多久,您就这般向着他了,他真是个祸水!殿下您可不能待他太好,担心他以下犯上。” 林知摸了摸鼻子,轻声细语道,“公公说的是。” 曾永忠耳力好得很,他看着前方两个人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个进德平日里就是这么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自己坏话的,说得真的是一点也不差呢。 宫内明黄色的墙环护,绿柳周垂,石路相衔,山石点缀。 林知绕过几处假山怪石,走到白石板路上,朝着前方明晃晃的“御书房”三个黑底金字走近。 自从御书房里出来后,韩展业就在这外头的凤尾竹下站着,这会见林知走过来,他主动上前行礼。 “太子殿下安好。” “武安将军好。”林知在他眼前站定,想不出他拦住自己是为何事。 韩展业看到站在林知身后的曾永忠,眸色晦暗了几分,随后轻笑着问,“太子殿下可是要找皇上?” “嗯,将批阅好的奏折交给父皇查看。另外万寿节将至,北狄大主柯和乎命人递了拜帖,欲带北狄的仪仗队来为父皇贺寿,此事事关我朝与邻国邦交,太师说,需来请示父皇。” 北狄的仪仗队是由巫师组成的,他们信奉巫师,但风朝却对此敬而远之。两国信仰不同,所以此事需上奏请示。 韩展业点点头,不急不徐道,“皇上刚歇下,这事也不急,殿下不如晚些再来?” “也好,父皇操劳国事,难得歇息,多谢武安将军告知。” 曾永忠警惕地回看了一眼,总觉得眼前此景似有猫腻。 这才刚到辰时,韩展业就从皇帝的御书房里出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随林知回了东宫,等林知进了殿,他便走到角落去,抬手招来曾应,低声吩咐他去查探一下韩展业,然后就进殿陪林知了。 第189章 立冬过后的第二日,穆风帝例行举行天子的祭天仪式,以感恩上苍的恩赐和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但今年的万寿节,却是林知厄运的开始。 晨曦微露,皇帝就在承和殿先接受众臣的朝拜。何连依肚子大了,在中宫安胎,今年不参加祭拜。 礼部的官员们和武安将军早早地就在南城的天坛处准备好了今日祭祀所需用具。 庄重又显喜庆的红绸装点着高大的天坛,帝京里的百姓闻风而至,远远地站在场外看着乌泱泱的朝臣。 皇帝身穿玄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走在铺着红毯的石子路上。 林知紧随其后,他今日亦是身穿一身厚重繁复的礼服。不过他素来持节有力,谦逊敦恭,即使是礼制的衣袍繁重,他也能走得从容不迫。 闻天鼓一响,祭天礼节开始。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天坛之上,皇帝携太子及百官迎着日光而站。 天坛之下万千子民摩肩接踵,皆欲往前挤。 人群熙熙攘攘,酒肆花窗上倒映着攒动的人头,放眼望去,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是对穆风帝治下的大风王朝河清海晏的映射。 祭天结束后,皇帝领着众人回到皇宫,开始了万寿节的宴会。 金炉中暗香涌动,殿内木窗四敞,日光浮跃,紫檀木案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樱桃红、梅子青、橘子黄……旁有凤尾竹相伴。 “圣上气宇轩昂,太子殿下卓逸不凡,真是我大风朝的福气啊!” “是啊,自陛下登基以来,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是难得,难得。” 底下的大臣坐下后,就有人搭话夸耀上座之人。 那几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近来被“贬”的两位武将。 “这武安将军和虎翼将军倒是一个赛一个冷静,也不知道皇上近来为何频频贬谪打压武将。” “会不会是看北狄来人了,做做功夫以示我朝邦交诚意?” “不会吧?皇上向来博爱良善,怎么会为了外邦人贬黜大将?” 曾永忠坐在曾家的位子上,听到他们议论到自己头上了也依旧是低头吃着糕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专心地看着大殿中央的奏乐。 云杉侍女,频倾寿酒,醇香盈杯,消得一醉。 弄盏传杯,一酬一酢,杯觥交错,盛宴难闻。 推杯置盏后,前朝后宫的宫道上皆响起了长鞭击地的声音。同时大殿之外有侍卫拉弓射箭,箭矢挟持着流火升空,以灼烈之势击中烟火的引信,煞那间天空绽放出绚丽的火花。 众人皆起身叩首,“恭祝吾皇福寿延年,松鹤常青!” 皇帝笑道,“众卿免礼,入座。” “谢皇上!” 火树银花淡去,列位臣工重新落座,侍女们鱼贯而出,继续去端美馔好酒,丝竹管乐悠然齐奏,乐声昂扬天际。 首先献礼的是太师方化,他作为当今圣上的老师,在座的人里,就属他年岁最大了。 他送给皇帝的是一幅亲笔所书的字画,便是皇帝最喜爱的《管子·七臣七主》中的名句:上好本,则端正之士在前;上好利,则毁誉之士在侧。 林放逸看到这幅字画,着实感到惊喜! 林知献上的贺礼是一本手抄经书。 近来皇后心绪不宁,林知便每日抽空去佛堂里为她抄经书。一日被皇帝发现了,便管他也讨要一份经书,林知诚心诚意誊录了几遍,才命人寻来梁州的宣旨,端端正正地抄写了下来。 林放逸连赞几声“好”,嘴角始终挂着笑。 众人亦是对这两样贺礼赞不绝口,太师推心置腹,太子贤孝有节。 “武安将军,白玉观音像一座。” “蔡国公,南红玛瑙一串。” “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文房四宝一副。” “天机阁月仑,星月菩提一串。” “……” 风朝臣子的贺礼念完后,太监合上礼单,道,“北狄使臣柯和呼,特请皇上准许北狄仪仗队进殿贺寿。” 皇帝向来会成人之美,且北狄此番前来有投诚之意,如此俯首称臣,他自然无不应允。 北狄的仪仗队共八人,他们得到准许后,立刻施了个大礼叩谢。 奏乐准备就绪,倏地一声“哐当”声响,大殿中央几人便又跑又跳地蹦跶了起来。发出声音的好像是他们身上的衣服,时而是靡靡之音,时而是悠扬之音,转换自如,精彩异常。 众人闻之俱是沉醉其中。 他们不是很懂北狄的风土人情,但神奇的是,众人皆从这八个人组成的仪仗队表演中看到了宿命感。 我到故国访故人,遥以相思忆相识。 万顷河山清平中,隔江藏酿与君饮。 场上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北狄仪仗队身上,只有曾永忠自顾自地喝着酒。 他神色清寒,颇有几分被“贬谪”的消沉之意,但他身后的曾应知道,自家主子借着喝酒的动作往林知那个位置瞥去的时候,冷峻的目光中总会微微露出一丝暖意。 进德从一旁的小道绕到林放逸身旁,低声道:“皇上,御花园北园的宴会安排好了,但是穆骛将军家的公子穆逊与武安将军家的公子韩庭起冲突了。” 韩展业就坐在林放逸身旁,听得一清二楚,却是没什么反应,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皇帝只看了他一眼,便喊了林知,“知儿,替父皇去看看。” “是。” 林知起身,由进德带路出去了。 几乎是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曾永忠就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见他走了出去,曾永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芒,他思索片刻,重新靠回椅子里,慢吞吞地拿起杯盏饮酒。 进德小跑着跟在林知身旁,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殿下,穆家这位小祖宗可真是厉害,刚一到就将武安将军家的公子给打了一顿!哎呦,那场面,老奴见了都害怕呢!” 林知轻笑道:“公公胆子何时变得这般小了?” “奴才自小跟在宫里贵人身边,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哎哟,那位穆小将军比曾府的还要蛮横呢!” 第189章 进德合掌说了这么一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当初说不定真的是穆小将军偷窥殿下沐身,被曾小将军抓到了! 曾小将军进东宫伴读以来也就跟在殿下身边当下手,殿下有空的话便会和他一起研习讨论武略,殿下提出的问题他都能解答,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真像是顶好的人! 再看这位穆小将军,在行宫的时候就敢爬屋顶上偷窥殿下沐身,今日是万寿节,他又在御花园里与武安将军家的公子大打出手,真是蛮横、无礼、粗俗! 两人走得快,但御花园实在是大,他们绕过池子小路到那时,已经有人帮忙控制了局势。 百官之子的宴会设在御花园北园,这里毗邻华香池,可以观看锦鲤嬉戏游闹。 穆逊气势汹汹地站在青石板路上,怒目圆睁地盯着韩庭,嘴里不知道在骂着些什么。 韩庭则是抱着头蹲在凤尾竹下,他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几个脚印,显然是穆逊给踹出来的。 一男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稀奇道,“原来风朝的人打起架来与我们那边也无不同。” 寂静的四周乍然有人说出这么一句话,在场的人皆下意识地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待看到眼前一身拖地长袍,浓眉大眼,长相比女子都要艳丽几分的人,不由得微微怔愣。 外邦人不懂风朝宫宴的规矩,一般都是谨慎行事,不会如此招摇多话的。 但此时站出来之人很显然并不懂得藏拙一类的谋算,只见他手腕一转,将手上精美绝伦的扇子打开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摇了摇。 林知远远瞧着那个身穿菱锦蟒纹裳的男子,问,“那是何人?” 进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站着的都是异域服饰的人,他们都以鎏金錾刻玉石坠于额间,为首那位正站在穆小将军身前,将凤尾竹下的韩庭给挡了去,似在与穆小将军对峙。 “东灵国的太子殿下,卫文隐。”进德认出来了,在一旁回答着。 饶是穆逊再冲动鲁莽,此时也知晓不能叫外邦人看了笑话去。 昨日他同三五好友策马出游遇到了韩城,两人皆看中了城郊一处风雅的亭子,双方争执不下,又都是武将出身,便决定比武切磋一番,胜者得亭,败者离开。 这种决出胜负方式最让武将叫好,两人于是下场比试一番。 穆逊虽是做过不少纨绔事儿,但他好歹是穆家唯一的儿子,穆骛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耐心,将他培养成健硕能打的男子汉。 而韩城虽有个当大将军的爹,但他这个爹风流债多,儿子女儿一大堆,加之他母亲身世不显赫,所以武艺并没有多好。 两人若是公平地打一场,那必然是穆逊胜的。 随着战势越发激烈,穆逊的招式越来越精妙迅猛,韩城也确实渐渐不敌。但落了下风的韩城忽然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叫喊着命令他身后的侍卫过来帮忙! 他身边的都是韩家的亲兵,那能力是实打实的。瞬息之间穆逊就被狠踹了几脚。 他带来的几个好友见状纷纷要来帮忙,却也是被他们轻轻松松地制住了! 穆逊气急! 他回去后就带了人变着法儿地找韩城,岂料他一直龟缩在武安将军府里,一直没蹲到他出府! 就是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也不见他来! 武安将军府就来了韩展业和韩庭,韩展业他是不敢得罪的,但韩庭嘛,无权无势的,他还是拿捏得了的。 韩城胆敢公然使诈,命人殴打他,他今日也就在这里殴打了他的弟弟! 将姓韩的打了一通,他的气才算消散了些。 气消了,心情也就没那么压抑了,此时看着面前这个神色清亮、眉眼灵动的人,只觉得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过还没等他认出这个人,倒是先认出了他身上的服饰。 菱锦,是东灵国皇室专属服饰。而面前这位的身上穿着的赫然绣着四爪蟒,他是东灵国的储君。 穆逊面色依旧紧绷,但也知在家国面前,自己所受的那点屈辱并不算什么,况且此时护卫皇宫的禁军也过来了,他按压着火气道,“今日就先放过你,回去告诉韩城,让他夹起尾巴做人!” 他说罢就甩袖回了自己的席位上了。 卫文隐挑了挑眉,走到韩庭身旁,微弯下身将手伸了出去,似要扶他起来。 韩庭有些踌躇不定,但最终碍于现场无人能护他,也无人敢护他,便大着胆子将手搭了上去,由着他扶了自己一把。 站稳后,他立马甩掉了卫文隐的手。几息后又觉得不妥,于是深揖一礼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卫文隐缓缓收了扇子,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进德啧啧称奇道,“这东灵国多长相姣美之辈,不知道北狄人长得和我们一不一样,听说北境外邦的男人们都是胡子拉碴的。” “公公若是想看,那便去吧,左右本宫在此宴饮也无事。” 林知原本是得等大殿那边的朝臣和外邦人都进贺结束了才能过来款待朝臣之子的,但因此突发事故,他算是走不掉了。 进德一早就被派到这边来盯着情况,这会儿一听林知要让他离开,以为是自己差事没办好,焦急道,“殿下,那怎么行呢?老奴要伴在殿下身旁伺候着。” “无妨,你看完了回来就是了。” 林知没想那么多,他待人一向宽和,且这些小公子里随便拎出一位,他们家的老子都能压进德一个太监一大头,进德哪里控制得住局面? 进德一见殿下没有怪罪自己,又笑嘻嘻道,“那就谢过殿下了。” 进德走后,林知看到韩庭失魂落魄地走到穆逊对面的席位上,他微皱眉,喊了一个内侍,将腰间玉佩解下递给他,吩咐道,“将这枚玉佩给韩公子,告诉他若有难可亮出此玉佩。另外再给他换个位子,挑个离穆小将军远点的。” 内侍领命而去。 这边的闹剧一收场,倒是颇有几分风调雨顺、宁静祥和之意了。 第189章 此时,大殿那边。 北狄的仪仗队表演完,众人内心好似平息了又好似还未平息,柯和呼在他们一脸的意犹未尽中起身走到大殿中间跪下了,嗓音洪亮道,“北狄使臣柯和乎,参见风朝皇帝,皇帝万岁。” 皇帝见他恭顺地行礼,朗声道,“平身,柯和乎,许久不见啊!” “是啊,我北狄的天主,您可还安好!” 柯和呼抬起头,目光透亮看着他。 在风朝,直面圣颜是为大不敬之罪,但两国礼节不同,且皇帝谦和,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所以旁人也就没说什么。 “好着呢!见了你啊,就更好了!”皇帝温和地笑道,“你父主柯邪也可好?” “劳天主挂心,我父主也好。如今在风朝的管制下,我们北狄可是蒸蒸日上啊!您可真不愧是我北狄的天主啊!长生天有眼,为我北狄带来这样一位天主!” 柯和呼微敛眸,眼角压住了眼底的光华。 皇帝闻言知晓是奉承的话,但见他们诚心归附,还是龙颜大悦,不由得打趣道,“好了好了,北狄使臣不远千里来到敝国,难不成就是为了吹嘘长生天有眼的?” “天主……哦,不,入乡随俗,应该称呼您为皇帝,皇帝还是这么爱说笑。” “柯和乎,不想坐下再说笑?”林放逸说着示意一旁的太监,“还不快请北狄使臣入座?” 一旁的太监连忙将柯和乎引入座,“皇帝,先看看我们北狄进献的寿礼。” 柯和乎招呼一声,就有一个异装小孩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走上前。 场面宏大,他却是不见惧色,只见他对着主座上的皇帝——他们敬奉的天主,恭敬地跪下了。 柯和乎在一旁道:“皇帝,这是象征着我北狄王室的鹰玉,我北狄人见此玉,如见我北狄王室,用贵邦的话说,这应该叫做礼轻情意重,请天主陛下勿嫌弃。” “哈哈哈!好!使臣不远千里,赴朕寿宴,情意重如山,朕近来也描摹了一块玉佩样式,使臣若有兴趣,还请使臣也观赏观赏。” 林放逸说着,就有内侍拿来一张纸,他走到柯和乎身边,把纸递给他看。 柯和乎看着纸上那龙纹玉佩样式,不吝恭维道:“皇帝,真不愧是我北狄的天主陛下!” “朕就怕这宫廷雕刻师打造不出来。周爱卿,要不你来替朕看看,这玉佩可雕得?” 风朝共五州,梁州和何州地质好,多种粮食产物,梁州在南,供帝京所需,何州偏北,供作北岭军需。剩下的三州皆为商州,以经商为要,周州为首,赵州为次,其三就是钱州。皇帝口中的周爱卿便是周州的州牧,周诚,字开德。 周开德此次进贡的也是玉石,他颇好于此,闻言起身道,“皇上,臣这点拙劣巧计怎上的了台面呢?您太抬举臣了。” 林放逸笑骂道,“周爱卿乃商州之首,还跟朕谦虚呢。” 外面忽然杀声震天,动如惊雷,一众王公贵族皆面面相觑。 林放逸敛了神色,问,“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名满身是血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报……启禀皇上,韩城正率兵逼近皇宫,我等不防,已被攻破宣诚门!” 曾刻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士兵慌了神,神神叨叨地念道,“不是说三天后才逼宫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曾刻也是没想到韩展业会这么快就发起兵变,明明说好了是三天后,难不成是他不信任自己?曾刻做贼心虚,正为韩展业出尔反尔一事焦灼着。 同座的曾永忠发现了他的端倪,联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不可置信道,“二叔,你说什么?” 曾刻意识到说漏嘴了,立刻捂上嘴,猛摇头道:“没有,我没说什么。” 曾永忠逼近他,“二叔,你最好说实话!” 那双眸子太渗人了,曾刻一股脑儿就把实话给倒出来了,“韩展业说三日后才举兵逼宫的!可是他现在就来了!”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曾永忠又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你是不是也参与他们的密谋造反了?!” “我我……也算不上,他们让我不要派兵……就是他们派兵围宫的时候,让我按兵不动就行。”曾刻支支吾吾地说着。 “你!二叔!你怎可如此?!”曾永忠都快被他气疯了! 曾氏来了一共六人,除了曾刻外,也就曾永忠及其亲弟弟曾瑞和曾恒有身份坐在这大殿之上,至于曾刻的两个儿子只能坐在下首,毕竟嫡庶尊卑有别。 曾瑞和曾恒那一桌就在曾永忠隔壁,他们刚刚也是听到了二叔说的话,曾瑞凑过来问,“大哥,现在可怎么办啊?” 二叔真是老糊涂了!他们曾家世代忠诚,他怎么连这种要求都能答应!真是愚蠢! 曾恒也气愤道,“要不我们起兵勤王,将韩阔那个逆贼抓了!我曾家的兵就在城门,宫中防卫森严,韩展业一时也攻不下,待拿下了他们,二叔,回头你自己向皇上请罪去!” “不行,”曾瑞常年在朝为官,他冷静地分析道,“倒不是怕韩阔兵马众多,而是怕他在宫中有内线,万一他狗急跳墙,让宫里的人动手,那就完了。” 曾永忠看了上座一眼,皇帝在和韩展业说着什么,韩展业的武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敌的,他若是动手,不待援兵来,怕是得先死伤无数了。 再者,他们既然起兵逼宫,就一定会封锁出宫要道,没有熟人带着,他们想出去,怕是不容易。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弟说得对,如今出去为时已晚。” “那可怎么办才好啊?”曾恒焦急万分,“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阔那逆贼逼宫造反而什么都不做吧?皇上……皇上的安危……” 曾护紧紧地蹙着眉头,“我们现在还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曾瑞:“大哥?” 曾恒:“大哥!” 曾恒又喊了他一声,“大哥!现在不做,等到想做的时候可就晚了啊!情况危急,快想想办法吧!” 曾永忠当机立断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我们分头行动,瑞弟,你去御花园,志表弟,你去东宫,我去中宫,找到后先带他们藏起来,然后再设法将他们送到宫外去!” 曾恒:“是。” 曾瑞:“好!” 第189章 曾永忠分配完任务,几人各自去找人了。 而韩展业这边,面对皇帝和众大臣的逼问胁迫,淡淡道,“皇上,臣出此下策不过是想让您往后多器重器重臣。您为小人所惑由来已久,臣今日便是来请您歇息歇息的,政务大事有臣在,您不用担心。” 林放逸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一样,第一次疾言厉声道,“你说朕不器重你?朕登基之时便封你为武安将军,多年来对你委以重任,你如今竟说朕不器重你?!” 不待韩展业再胡乱攀扯别的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就有其他忠心的大臣站起来指责他。 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率先呵斥道:“韩展业,你狼子野心!皇上把三军都交由你调领,可见他对你的信任,可是你呢?你看看你今日做出来的事!你简直禽兽不如啊!” 就连年迈慈和的太师方化亦是沧桑着脸色,站起身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武安将军,皇上将三军调令权交给你,那就是信任你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兵围皇宫这种荒唐的事儿来呢?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这样做,当得起皇上对你的信任吗?!” 老太师上了年纪,可他仍如一株仙姿傲骨的清雅玉竹,气节凛凛。 他一站起身,底下立马群情激愤。毕竟朝中多的是他教授提拔过的门生。 韩展业无视愤怒的众人,墨眸扫过,只平静道,“皇上,这里太喧闹了,议不成事儿的,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皇上,不可相信他的鬼话!”聂迟率领御林军赶到,他将皇帝牢牢护在身后, 林放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色微沉,不过也知晓最好的方式就是他和韩展业谈拢,于是道,“聂爱卿,去护送皇后和太子离开,朕将他们的安危交付于你了。” “皇上,”聂迟跪在地上,沉声道,“臣誓死保卫皇上!” “聂爱卿,你知晓连依和知儿于朕而言有多么重要,拜托你了。” 林放逸微微躬身,将他扶起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聂迟浑身一僵,似乎是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皇上最在意的就是皇后娘娘和殿下了,他在此时将毕生最重要的两个人托付给自己,可见对自己的信任。 聂迟半刻也不敢耽搁,恭敬道,“是,臣一定将娘娘和殿下平安送出宫。” “等等,”林放逸想起一件事,将适才柯和呼上贡的一块鹰玉递给他,道,“这块鹰玉给知儿带去,柯邪也欠朕一命,这块鹰玉就是凭证,告诉知儿,定不能弄丢了。” “是。” 聂迟去中宫路上遇到了进德。 此时进德还不知道大殿那边已经发生了逼宫这等大事,他适才是要去大殿看北狄人的,但在路上遇到了随柯和呼一同来的两个儿子,也就是现任北狄大主柯邪也的孙子。 原以为北狄人生活在北境,那里风雪大,会与他们这些生活在帝京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不同的,岂知并无不同。 瞧着没什么稀奇的,又巧皇后娘娘身边的碧华姑姑提着食盒要给皇上送杏花羹,顺便喊了他去中宫给太子殿下带一份。 他提着杏花羹边走边嘀咕着,“北狄的王室也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哪儿有别人传的那么奇特?” “还是娘娘好,怀胎八个月了还想着殿下,特地亲手做了殿下最喜欢的杏花羹。” 聂迟远远地就瞧见了他,立马扬声道,“公公!公公留步!” 进德转过身,问,“聂将军,找咱家何事?” 聂迟一路跑过来,神情焦急又气喘吁吁道,“快、快带殿下出宫!武安将军、武安将军反了!” “什么?!”进德一惊,食案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听到外面的打杀声了吗!现在情况危急,我要去护卫皇后娘娘出宫,殿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将殿下送到安全的地方!” 进德撒腿就就跑去找林知,在清荷榭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殿下!……殿下!快随老奴出宫!” 林知不明所以地被他带着跑了。 “公公要带本宫去何处?” 风太大,散入进德耳朵里的只有几个隐隐约约的字。 进德顾不上那些会僭越的礼数,大声喊道,“殿下快别问那么多了,等进了密道老奴再一一同您讲清楚!” *** 林放逸嘱咐聂迟去送走皇后和太子,便跟着韩展业进了宣政殿。 大殿内,林放逸端坐在龙椅上,韩展业依旧像往常每一次进谏一样,恭敬地站在龙案对面。 林放逸神色淡然地说,“韩卿有话直说,诸位臣工还在外面等着呢。” 韩展业冷哼一声,眉目间的桀骜顿显,说话的声音也不复往常温和。 “皇上对臣,当真就这么无情吗?不,应该说,皇上对皇后娘娘以外的其他人,都这么无情吗?当初不要梁婉君,现在又不要臣,皇上的心里就只有皇后娘娘吗?” “朕和皇后是夫妻,朕的心里当然只有她,这是朕的私事,与韩卿无关。” 韩展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扯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恣睢道,“与臣无关?怎么可能与臣无关呢?皇上难道忘了,当初与皇上婚配之人是梁婉君!是臣替皇上娶了梁婉君,皇上才能与皇后结为夫妻的,皇上难道都忘了吗?” “朕没忘,将军夫人一事,确实是朕和连依对不起你们。” 林放逸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是朕也说了,你要是不喜欢梁姑娘,可以不娶,你娶了,朕和连依都对你感激不尽,当时你不说,如今为何又要提此事?还用它来要挟朕?” 韩展业缓缓抚上腰间的缠蛇青玉带,道,“臣今日逼宫,确实与情有关,可并不是因为梁婉君。” 林放逸问:“那你是因为什么?” “梁婉君一事无足轻重,皇上也知道,臣混账惯了,秦楼楚馆那是没少逛,玩过的女人无数,不差她梁婉君一个,但是皇上,”韩展业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的心口处,“臣这里,自始至终都住着一个人,臣放不下……” 韩展业这个人,在林放逸面前也敢放肆得不成样子。 第189章 外头的人不知道这里边什么情况,吵吵闹闹的,尤其是皇后娘娘的哥哥何彧,他是何州州牧,常年在地方,不了解帝京中的情况,正要派人去知会妹妹。 恰巧韩城已经率兵把整个御花园围了起来,他见何彧这边有异动,也踱步走了过来,明知故问般道,“哟,何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何彧虽不想跟他多话,但也知晓形势比人强,他只好压着焦急与火气道,“我方才去拜见皇后娘娘,回来后发现随身玉佩不见了,正打算差遣我的小厮去找找呢。” 韩城阴冷地低笑一声,“何大人,我看您还是省省吧,家父没出来之前,任何人都别想离开这里。” 见他撕开脸皮,何彧愤怒道:“韩城!你们带着这么多士兵进宫做什么?是想造反吗?!” “就是造反那又如何?”韩城满不在乎地挑眉哂笑,一脸的肆无忌惮。 “大哥,”韩奕喊住韩城,装着谦虚的假笑道:“何大人,瞧瞧您说的这叫什么话,造反这个罪名很大的,我们可担待不起。”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见韩奕像模像样地装着谦卑,何彧面色铁青地问,“既然不是造反,那为什么不让我走?” 韩奕温声道,“何大人想去哪里呢?” 何彧神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哼道,“我想去哪里与你何干?” “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将人抓了就是!” 韩城不耐烦地说着就挥手让两个士兵把何彧给抓了。 何彧没想到他真敢将自己下狱! 宴会上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也始料不及! 何彧可是何州州牧,是当朝皇后娘娘何连依的兄长,皇帝的大舅子。韩城此举,这是在和整个何州对抗。 韩城看着何彧被士兵压了下去,眸色森冷地睥睨殿内众人,轻扯嘴角笑了下,但笑意却不达眼角。 他语带震慑,道,“奉劝各位大人不要轻举妄动,我手里的剑可是不长眼的,若是哪位大人或者下人太爱动手动脚的,万一被我这把剑给盯上了,可是要见血的。” 良久,韩家的亲兵来禀报没有抓到皇后和太子。 韩城和韩奕闻言留下大军留在此处,兄弟俩分头带兵去搜宫! 林知已经随进德由暗道逃到了皇宫外。 两人此时正在城门口的小巷子里躲着,形势危急。 进德公公焦急道,“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哎呀!真是急死人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这个武安将军,皇上平时待他可不薄啊!他怎么就逼宫造反了呢?!” 林知坐在一堆稻草旁,低着头抿紧唇,没有说什么。 这一路上进德跟他说了很多,但真正有用的就是父皇和诸位大臣都被围困在大殿内,聂迟将军去营救母后了。 进德看着林知的模样,知道他现在应该也很乱,“殿下,殿下,您到底有没有对策啊?我们就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呀!” 半响,林知才开口,低落道,“我们现在离城门不远,晚上城门换防的时候,我们再偷偷溜出去。”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哎……” 进德重重地叹了口气,可越想真是越气,不由得又抱怨道:“这个武安将军真是的,好好地竟就造了反!” 林知坐在地上,背靠着稻草堆,闭眸沉思,“公公,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他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脑子里都是一片空蒙与空白,他本是不欲说太多的,可仍是忍不住道,“不知道母后怎么样了。” 尽管他竭力忍耐,可此时说话的声音还是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他最亲最近的人都还在那龙潭虎穴当中,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就是面上不显,内心早已慌乱如麻了。 就是再聪颖有天赋又怎么样,年纪轻轻就能替父皇分忧批阅奏折又怎样?此时出了大事,他不还是要父皇母后先将他送出来? 他今年不过才十八…… 林知狠狠咬了咬牙,因为内心的慌乱、恐惧和不安,不小心咬到了口腔中的腮肉,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而他却因为这一刻的疼痛,勉强忍住了眼泪。 进德听得不忍,小心地宽慰道,“殿下,皇后娘娘那儿有聂将军在,聂将军盖世神勇,定会护得娘娘周全的,您就放心吧。” “希望如此。” 林知忽然间仰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努力地把自己的眼泪给控回去。 然后微启唇,将混在口腔中的血腥味小小地吐出。 *** 聂迟亲率一队御林军护送着皇后娘娘刚出宫门,马车上何连依突然觉得胸闷心慌慌的,由于手握得用力,连指尖都泛起了白。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碧华姑姑在一旁也是急得左顾右盼,她掀开车帘对聂迟道,“将军!将军!快停车,娘娘不舒服。” “娘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能不能忍忍?我们得尽快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聂迟策马回转到马车前,他还挂心着宣政殿那边的情况,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本宫没事……”何连依捂着发闷的胸口道,“聂将军,去救皇上……救皇上……” 聂迟一听此话,心中对宣政殿又多了一层担忧,韩展业那厮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皇上与他当面对峙谁是刀俎谁的鱼肉那是一目了然的。可皇后娘娘这边也得顾虑,他秉着职守道,“娘娘,臣先将您安顿好,再去救皇上。” 他说着又道了声“启程”,胯下之马刚到领头的位置,就见穆骛带兵在前边的小巷口等着了。 韩展业逼宫,难以辨别对方是敌是友,聂迟警惕地策马前行两步,问,“穆将军在此所为何事?” “我在此等候接应娘娘和殿下,聂将军,这可是娘娘和殿下的马车?”穆骛说话时眼神犹疑不定,目光闪烁。 若是细心观察,定能发觉他的作伪,可此时的聂迟无瑕他顾,他道,“那我就将皇后娘娘托付给穆将军了,还请穆将军一定要保护好娘娘。” 穆骛松了一口气,接下这等重担后在护送途中又提着气,一点也不敢松懈下来。 聂迟将何连依托付给穆骛后就回去救皇上了。 第189章 林放逸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聂迟将军应该已经带着连依和知儿出宫了,便拿起玉玺,在龙案上用力一盖。 他早就拟好了圣旨,就是韩展业喝醉酒发酒疯来找他那晚。 原本只是出于对他的猜忌和对天下黎元的护佑,没想到真真应验了。 他将圣旨给韩展业。 韩展业接过没看,随手将之扔到龙案上,慢慢逼近林放逸,“皇上,臣不是来要这东西的。” 林放逸嗤笑一声,显然是不信的。 他问,“那你兴兵叛变,图什么?” 见座上之人事到如今还如掩耳盗铃般不肯相信自己对他的心意,韩展业神色几番变化,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呵,图什么?当然是你啊!” 林放逸震惊道,“韩卿慎言!” “皇上只要答应臣,废了皇后,封臣为摄政王,臣立马退兵。” 韩展业说着逼近他几分,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掌控天下的妄想。 林放逸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嘶喊道,“你想架空朕?!然后呢?架空朕之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韩展业将双手撑在龙案上,像个疯子一般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如同冰封已久的湖面,深邃而冷酷,似乎能够直穿人心。 他压低声音道,“只要皇上乖乖听话,臣不会做什么的。皇上,下诏吧。” “你休想!朕不会废后的!” 韩展业见他态度坚决,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就范,气得直接绕过去,上手拉住他的胳膊。 林放逸挣脱开,怒扇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眶叱责道,“韩卿僭越了!” “僭越?”韩展业顺势抓住他的手,把他压倒到龙椅之上,粗鲁地动手撕他的衣裳。 “臣还有更僭越的呢!” 林放逸脸色发白,但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让他沉稳着声线问,“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诛九族?哈哈哈……” 韩展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不止。 待笑够了才极为冷冽地看着他,狂妄道,“用九族来换与皇上的一夜春宵,对臣来说值了!” “你!放肆!松、松开!” 林放逸当真没想到韩展业竟然这么不管不顾! 他脸色瞬间再无血色,自己毕竟是当朝皇帝、一国之君!他都敢这么放肆! 林放逸挣扎着踢他,将他踢倒在地,挣脱开他的束缚后急忙跑下龙椅,跑向殿门。 不料韩展业那厮反应极快,赶上来从后头拉住了林放逸! 龙袍在慌乱的扯弄之下碎了几处,领口大开,韩展业眼中的欲望更甚。 几番挣扎,林放逸忽然凌空吐出了一口血,随着身体渐渐瘫软下来。 韩展业连忙松开桎梏,眸中猩红慢慢退却,他轻轻揽住浑身无力的人,满眼迷茫,“林易!林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吐血了?” 林放逸轻笑,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 韩展业怒问,“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喝了你下的药啊。”林放逸嘲讽地看着他。 韩展业双唇微颤,他一句都不信。 “你胡说!那不是毒药,怎么会让你吐血?!” “确实不是毒药,可一次用量多了就是了。”林放逸嘴角带着笑,漫不经心地说着。 韩展业压根就不信,他神情发狠,开口近乎是怒吼,“你吃下的所有药加起来都不会过量的!我没让他们给你多下药!” “咳咳咳……韩卿,那药可不止你有。” 韩展业震惊地看着他,“你、你知道?” “那是北狄使臣讨好你的,你花名在外,他们倒也晓得投人所好……”林知说得有气无力。 韩展业却像被抓住尾巴的老鼠,他不接受被人误会般暴跳如雷道,“我没给别人用过!” “是啊,你榻上的都是女人,哪里用得着这种药?”林知嘴角溢出血来。 韩展业要反驳些什么,林放逸却是又说,“冯老太医也有,北狄使臣知晓他好钻研草药,研制新药,特地送给他一些,还将药方给了他。” 韩展业喃喃道:“那你……” “第一次的药被冯老太医解了,后来的,我没宣他……我昨夜让他给我一些药,在你来之前服下的,如今也差不多了。” 林放逸看着透过殿堂的亮光,“韩卿……连依负了你,都是因为我,你咳咳咳……你别怪她……她如今身怀六甲,我已经将她与知儿送出宫了,我林氏自认待你不薄,请你放过他们……咳咳咳……还有……万里江山……万里江山的担子太重了,你要勤政爱民……” 韩展业战栗着摇摇头,“我、我不要什么江山,我不是为了什么江山,我、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啊!” 林放逸轻蔑地笑道,“又不是无条件的拱手相让。” 他换了口气,神色威严,仿若还是那个气质清润、波澜不惊的帝皇。 “朕要你在三军面前立下誓言:一不伤无辜生民,二不杀忠臣良将,三不伤我妻儿子嗣。” 韩展业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只要你……” 若是他愿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他的武安将军,好好地镇守北境,林放逸或许还会相信他对自己当真有情意。 可他今日逼了宫,造了反,害得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说这种话,只叫他觉得可笑至极! 哪有正常人的爱是建立在逼迫之上的? 看着爱人痛苦便是他的爱人之道吗? 这哪里是爱? 这分明就是在逼迫自己顺从他,以满足他的私欲! 若是平常,林放逸可能还会和他对质一番,可现下,他已经没时间想这些了。 “咳咳……禅位诏书我已拟好,别让外邦人看笑话……” 林放逸又咳了几声,才继续道,“你答应我……不要让我死不瞑目……答应我……” “好……好,我、我……答应你……答应你……” 韩展业今日的冒犯是爆发式的,往常他见到林放逸无不是毕恭毕敬的。自他们认识以来,他答应林放逸的事还没有过食言的先例。 林放逸看他点头,又将额头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想将他推开,可一伸手只觉得手上仿佛坠了千斤重物一样,还没举起来就重重地摔了下去,随后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韩展业抱着林放逸的尸体,怔愣地看着,他的体温渐渐冷了下去,直至僵硬。 第189章 韩展业不知怔愣了多久,才缓缓起身。 他将林知放在龙椅上,郑重地跪地三叩首,然后打开大门出去了。 他面色沉重,众人看到他出来时都噤若寒蝉,唯有皇帝的贴身太监奔进宣政殿,却被里面的情形吓傻了,呜呼哀嚎着跑了出来,尖声悲痛地喊着,“皇上——驾崩!” 诸位大臣闻言皆涕泗横流,掩面叹息。 方化突然向宣政殿跑去,奈何适才御林军不敌,殿门前已经换成了韩展业的人了。 方化一身清隽的孤影站在最前面,勃然大怒道,“韩展业,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看皇上!你快让开!” 老太师虽年岁已大,但站在众人之前与韩展业对峙时,却仍旧如挺立的苍松。 韩展业冷眸瞥过他们,淡淡道,“山陵已崩逝,诸位还是尽早弃暗投明,若有违逆,我会送你们去见他的。” 方化闻言破口大骂道:“韩展业!你这个逆贼!你杀害了皇上!你罪该万死!” 其他大臣见老太师如此有骨气,亦纷纷大放悲声地痛骂道:“韩展业,你愧为臣子!” “韩阔,你这个奸佞小人!” …… 众臣批判、谩骂韩展业时,搜遍整个皇宫的韩城、韩奕回来了。 韩城一见韩展业立马上前,神色间透露着焦急道,“父亲,怎么样了?” 韩展业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诏书递了出去。 韩城拿过来,展开一看,眼睛立刻亮得几乎要发光,他惊叫道,“好哇!禅位诏书!” “将军,您既然有了这禅位诏书,那您就是正统了!” 袁集说着率先跪下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城和韩奕见状也立马下跪行礼,高呼道: “父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他将士纷纷效仿。 方化气得指尖都在抖,他扶持皇上至今,竟叫人这样窃了位夺了权! 真是可悲!可悲! 他哽咽地指着韩展业,“韩阔!奸佞竖子!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逼皇上写下的退位诏书!一定是你!你这个谋朝篡位者!老夫耻于与你同朝为官!” “韩氏宵小之徒,恶贯满盈!” “天理昭昭!你终要为世人所唾骂!” 方化大骂着奔向宣政殿,一头撞死在那雕龙画凤的廊柱上。 “太师!——” “老太师!——!!!” 风朝的主心骨和顶梁柱一时之间全没了。 这是风朝之难,也是帝京之难。 风朝亡矣。 “老太师……” 找了大半天没找到林知的曾永忠觉得得先回来看看情况,结果一进承和宫就见到太师撞死在殿门前的场面! 他见韩氏父子三人和袁氏父子二人都在这里,只觉得大事不妙,顾不上问那么多,就急忙找曾刻要兵权,“二叔,虎符给我!” 曾刻见他怒气冲冲的,有些犹豫,并没有动。 曾永忠气急败坏道,“若想保住我们曾家上下几十口人命的话,就把兵权给我!” 曾刻哆嗦着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才将虎符交给曾永忠,“大侄子,你千万要保住媛霓啊!” 曾媛霓是曾刻的女儿,年前嫁给了韩城。 “现在最安全的就是她了!”曾恒没忍住抱怨了一句。 曾刻立刻就收敛了神色。 韩城已经在殿前叫嚣许久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诸位也不像不识时务之人,还是尽早归顺我们,可不要逼我等动粗。” 底下鸦雀无声,无人应话,也无人敢再唾骂。 曾永忠在背后推了曾刻一把,曾刻恼怒地转身,岂料看到是他家大侄子时立刻就蔫了吧唧的。 韩展业一见是他,当即道,“曾大人出列,可是有话要说?” 韩展业刻意强调“出列”二字,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帝王了。 曾刻看了曾永忠一眼,见对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就知道,他家大侄子是要他自己收拾这烂摊子了。 他自行表示愿意归顺之意,道,“曾氏一族上下皆愿追随皇上,臣自请为皇上把守城门,臣之子侄愿即刻出发。” 韩展业抚掌大笑道,“好!曾大人忠心耿耿,那守卫城门一事就交给你们了。” “是。”曾永忠、曾瑞、曾恒和曾志草草应下就先退出去了。 曾氏之后,其他官员也纷纷战队,效忠韩氏的被敲打一番后就让回去了,而不愿意归顺的的人则是被下了狱。 解决了殿内众臣,韩城就迫不及待要去搜城,“父皇,儿臣愿率亲兵前去搜捕余孽,请父皇应允!” 韩城自然是还想继续找出何连依和林知的。他要将林知宰了,再将何连依腹中的婴儿剖出来,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韩展业不知道他的想法,林易死后,他的思绪就乱了。 是以对当下韩城的请求也只是随便摆摆手就同意了,“去吧,找到人就恭恭敬敬地给我迎回来,不可随意杀人。” 韩城应了一声,又问,“那拒不归顺的呢?” 此话无疑是踩到韩展业逆鳞了,他生平最厌恶的怕就是别人说他德不配位,不服他了。 林放逸是皇帝,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也够不着的,可是他的职位是林放逸赐下的,那群人怎么能说他配不上?! 韩展业眸中忽然就有血色升腾,他阴狠道,“以叛乱罪论处!” “是!儿臣领命!” 韩展业刚刚才答应不杀忠臣良将的,林易尸骨未寒,他便出尔反尔了,当真是阴险狡诈。 韩城趾高气扬地出了承和宫,副将一直候在宫外,一见他出来立刻过来拍马屁,“中郎将,大将军那边得手了吗?” “皇宫已在我韩家军掌控之中,”韩城得意地说着,又问,“皇后和太子呢?” “还没找到。” “随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韩城骑上马后朗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去平反!” “是!” 不得不说,韩氏能逼宫成功,与他们练出来的兵有极大的关系的。 这千军万马往城门口处一站,金戈交鸣声响彻天地。 第189章 北城是曾护的防卫之处,林知守到子时终于要换防了,两人猫着步子往城墙靠,可还是被眼尖的士兵发现了。 “什么人在那边?”城门外巡逻的士兵立马追过来! 饶是林知和进德跑得再快,也比不上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不过一会儿,他们就被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士兵认出了林知身上的蟒袍,喜出望外,狂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兄弟们,我们能不能升官发财就看今日能不能抓住他了!” 一时间,所有小兵都蠢蠢欲动。 “都给我上!” 进德扑上去拦住那些人,朝林知大声喊,“殿下快走!……殿下快走!……” 进德使出浑身解数将林知推到城门口,又向着将长矛刺向林知的两个士兵扑过去! “不!” “不!” 曾护适时赶过来,他刚刚就看到两个士兵将长矛刺向林知的那一幕,那一瞬间,曾护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还好,还好他及时赶到了。 “公公!——” 林知怒吼着转身刺向进德公公的士兵,可惜为时已晚。 曾护看到林知跌跌撞撞地奔向进德,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长剑,反手刺向那两个想杀了林知的士兵。 进德绝望地闭上眼睛,“殿下……进德以后不能陪在您的身边了……殿下不要嫌进德……以前太吵了……进德……是真心护着殿下的咳咳咳……” 林知早已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公公心软,我都知道……” 进德看见林知身后的曾永忠,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可还是强撑着看向他。 断断续续道,“曾、曾小将军……进德……进德以前多有冒犯,烦请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进德计较,进德将殿下……将殿下托付给将军了……将军帮进德……好好伺候殿下……不要让殿下……受苦……” “公公!……公公!……”林知闭上眼睛,哭得撕心裂肺。 曾永忠默默地看着,见进德咽气了,就翻身上马,对着围在一旁的将士道,“带回去,再将这里打扫干净,不许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 一旁的守城将士领命,就将林知拉起来带走了。 林知跌跌撞撞的,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曾永忠头也不回地进了北城门。 守城副将这才出来,一见他立马赔上笑脸,“将军,将军。” 曾护一见他就抬手挥了一拳,并怒吼道:“你他娘的怎么守的城门?!照你这么守,人都死光了你还不知道!” 十足十的力道,蒋顺生生挨了一拳,直被打得趴到了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来,苦逼着脸道,“将军,是二老爷吩咐的,今夜不论城里城外闹出多大的动静,我们都不许出去。” 不说这个还好,蒋顺这一提,曾护顿时更气了! “二老爷二老爷,老子告诉你,从今往后,这曾家,包括城门防务,都由我曾护一人说了算!听清楚了吗?!” 蒋顺连连应道,“清楚!清楚!” 这些都是当年跟着他父亲去打战的将士,曾护今夜说的这些话非但不会让他们觉得嚣张跋扈,反而燃起了他们胸中的熊熊烈火。 曾护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况且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深吸一口气,道,“去将城门口那几个袁家军士兵的尸体送回去。” 蒋顺挠挠头,诚恳地问,“送回去的时候我们应该说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 “是。” 寅时,曾永忠才将事情处理好,他招来蒋顺,问道:“傍晚抓的那人呢?” 蒋顺愣了一下,他们今天抓什么人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曾永忠说的是林知。 “哦哦!将军是说太子殿下啊?他在将军房间里呢!” 曾永忠皱眉道:“弄我房里干嘛?” 蒋顺摸了摸脑子,奇怪道,“不然呢?那好歹也是太子殿下,总不能关到牢房里去吧?” 曾永忠反问道:“怎么不能关牢房里?” 蒋顺想也不想就回怼道,“要是能关牢房里,那将军怎么不把人送到刑狱去?” 曾永忠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蒋顺小声地嘀咕道:“怎么不一样?都是关牢房。” 曾永忠懒得跟他辩解,“赶紧地,将人带过来。” 诸位将领当真是搞不懂曾永忠这是闹的哪一出了。 抓到太子殿下时,不让送刑狱,也不让透露半点风声,这不摆明了是要护着他?可是现在又说能关他们城门的牢房里。 蒋顺摸摸鼻子,下去带人去了。 残阳如血,辉照在大堂之上,昔日的太子殿下如今沦落为阶下囚。 林知被侍卫按着跪在曾永忠面前。 曾永忠皱着眉看了那两个押解的士兵一眼,很快就神色如常,他绕着林知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啧啧啧,太子殿下,这小嘴撅的,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瞧瞧,你们都瞧瞧啊哈哈哈!” 其他将领闻言紧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下来,附和着笑了笑。 林知又气又委屈,指着曾永忠的鼻子大骂道,“你欺负人!” 进德公公说得不错,此人就是口蜜腹剑!当初去求着父皇给自己当伴读的时候多诚恳,如今又是怎样子的一副嘴脸! 着实可恶! 曾永忠不屑地笑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你啦?” 林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咬住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 曾永忠一看他这副模样,更不正经了起来,“哟,说不上来还要哭鼻子啦?太子爷,可不带您这样玩儿的呢!” 林知低下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曾永忠突然大手一挥,喝退众人,“你们都下去,本将军和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是。” “等等。”众将士走到门口,曾永忠又突然喊住他们。 还没撤退的众人又绷紧了神色,只听到曾护吩咐道:“我再说一遍,今日抓到太子殿下一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提头来见!” “是。” 曾护摆摆手,众人如释重负地下去了。 这些都是他们曾家养出来的老兵了,就算曾护不警告他们,他们也知道轻重,所以曾护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行了,都出去了,想哭就哭吧。” “你不还在这吗?” 曾永忠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也出去了谁安慰你呀?” 第189章 “我不用别人安慰。” 林知直接跪坐在地上,虽然怄气地说着,可看到其他人出去了,他的泪也再绷不住了。 “还说不用人安慰呢,这泪像不要钱似的啪嗒掉着,啧啧。” “净说些没用的,你不是留下来安慰我的吗?怎么嘲笑起我来了?” 曾护伸出手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诚实道,“我可不会安慰人。” “用不着你安慰,要安慰我,还不如放了我。” “放了你啊,那是不可能的。您呀,这段日子就委屈委屈,暂住在我的暗牢里吧!” 林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将自己关进牢房后,震惊道,“你说什么?!” 曾永忠起身,大声喊道,“来人,送太子殿下!” “我不去!”林知见两个士兵进来,立马挣扎起来。 曾永忠挥了下手,两个小兵侍立在旁。 他自己则是走到林知身边,好声好气地哄道,“听话,韩展业抓不到你和皇后娘娘,早晚会搜城的。暗牢只有我的人知道,我让他们准备了一间干净的,伙食自是比不上宫里的,但也不会太差。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再商议下一步该怎么走。” 林知狐疑地看着他,“你没骗我?” “没有,”曾永忠耐着性子道,“我还要与韩氏周旋,你听话点,好不好?” 曾永忠本就长得一身正气,此时哄起人来,有模有样的,没经验的人很难不上套。 林知也是少不经事,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给哄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儿就随着两个士兵走了。 林知被带出去后,蒋顺就进来了,他不解地看着曾护,“将军,武安将军不是说抓到太子殿下就把人送到他面前吗?你怎么非但不告诉他,还擅自把人关起来啊?” “他要是落到韩阔手里,那只有死路一条。” 曾永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子一样。他的眸子深邃,寻常时候蒋顺都看不懂,但他这一眼,蒋顺仿佛看懂了。 蒋顺摸了摸自己的头,想说他长脑子了的。但看曾永忠已经转身去拿披风了,就没敢说。 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缘由,只好问,“那将军怎么不放了他?” “韩展业的人正到处找他呢,放他出去,那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他只有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行了,别问那么多了,把人看好就是了,我去见韩阔。” 蒋顺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将军还去呢?” “我看今夜怕是没有人睡得着。” 曾永忠系好了披风上的带子,转身朝外走去。 夜色深浓,月弯如钩,武安将军府门口几只灯笼在这沉沉的夜色里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随冷风轻轻摇曳,映照着近处的枯树,影影绰绰的,分外萧瑟。 曾永忠到书房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且看样子,他们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也是,若非他把曾家的虎符拿回来了,今夜韩展业怕是不会找自己过来。 这一朝得势,倒是晓得和心腹一起开分赃宴会,真是无耻行径。 曾永忠腹诽着,但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略躬身抱拳行了一礼。 韩展业摆了摆手让他坐下了,看着他,显然也是不抱希望地问,“怎么样?可有抓到林知?” 曾永忠摇摇头,“北城附近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袁固脸色不太好看地问,“曾小将军,当真没发现他的踪迹?” 曾永忠闻言冷声道,“袁小将军此话何意?” 袁固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他厉声道,“我还想问问曾小将军呢?刚刚为何有城门防护军将我袁家军的尸体送到我袁府门口?我袁家军士兵为何而死?请曾小将军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曾永忠见他发难,无不嘲讽地笑道,“袁小将军这话说得好生可笑,你袁家军的士兵为何而死,本将怎么知道?本将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韩展业指节轻缓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看他们争吵了几句才拿眼睇向袁固,道,“行了,人还没找到,吵什么呢?那么有本事就去把人给我找出来,没事就会在这里耍嘴皮子!” 他一开口,原本要呛声的袁固立马萎了,他撇过头不再看曾永忠,免得忍不住骂他! 明明他们袁家才是最支持拥戴武安将军的,哪成想如今武安将军竟然更看重他们曾家! 也是今日逼宫后商议的,他才知道,武安将军竟是要封曾护这个毛头小子为大将军,封号不变,称虎翼大将军,而他的父亲袁集和穆家的穆骛,都只能为中将军! 这样算下来,到自己这里顶多给个小将军的称号了,要是再打压点,便只剩中郎将了! 连自家老子都得矮了人家一个头,更何况是他自己。 这让袁固怎能不气? 又逢今日他们袁家兵里有几个去到北城搜捕太子时遇害了,他更是气不过! 他们都住嘴后,屋内一片寂静。 小轩窗漏进来的月光也显得疏疏杳杳,桌子上流云雕纹式香炉里燃着沉香,此时正散发着袅袅香味。 韩城想了半天,才不解道,“就这么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父亲,此事交给孩儿去做,孩儿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他会不会早就出城了?”坐在他后面一个位子的韩奕忽然侧眸说着。 “不无可能。”曾永忠冷幽幽地解过话道,“大公子,你先坐下,他要是已经被送出城了,你就是掘地三尺,还真找不出来。” 韩城道,“他若是出城,只可能到何州去,可是何州牧不是已经下狱了吗?如今何州群龙无首。” 袁集眯了眯倒三角形的眸子,摇着头道,“不,何州不是群龙无首,何州还有个重量级人物呢?” 何家的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 经他一提醒,韩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往事,他恨声道,“去何州堵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得那么快!” 袁集道:“此事交给犬子去做,武安将军和两位公子现下都不宜离京。” 韩展业适时地开口说,“这样也好,那就麻烦袁小将军了。” 袁固领命道,“武安将军放心,末将即刻离京,前往何州,末将一定守好何州府。” 第189章 安排好此事,韩城又道,“父亲,还有件事,孩儿需要向父亲禀报。” 韩展业道,“你说。” 韩城道,“先前父亲让孩儿负责收缴销毁所有从北狄来的药,孩儿昨日去了太医院,其他太医就算是不配合,也不敢反抗,可冯老太医竟当众撞进孩儿的剑中,自戕而亡了。不过孩儿还是尽忠职守,将他按照北狄药方研制出来的解药都付之一炬了。” 韩展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死了就死了,东西销毁了就行。还有,往后不许外邦人的药进我中原。” 一想到林放逸是被外邦人的药给害死的,他就想立刻挥兵北上,宰了那群祸害为他报仇! “是。” 几人商议得差不多了,蔡思忽然道,“北狄使臣之子柯鲁尔一直叫嚣着要见他们的天主。” “这北狄人可真是个麻烦,父亲,依孩儿之见,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韩城说着比划了个杀的手势。 韩展业制止了,“不行,他们关系到邦国和睦,如今皇城内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暗地里不服我称帝的人不在少数,这个时候不能再轻易挑起战火。” 蔡思亦是跟着道,“此时确实是宜敦睦邦交,续秦晋之好,勿使吾国陷入内外交困之境。” “可是父亲……”韩城没想那么多,只知道现在除掉他们方便极了。 韩展业睥睨地看了他一眼,“行了,此事再作观望,今日就议到这里,都先回去吧。” 他何尝不想杀了他们呢,可是如今时机还未成熟。 这些人,轻易动不得。 众人知晓他心中自有决断,也不再多话,纷纷起身告辞。 今夜穆骛将穆逊也给带了来,跟他讲了他祖母被扣押在韩氏手中一事,逼着他给韩庭认了错,韩庭性子随他娘,宽和懦弱,没有追究。 今夜父子俩都没有参与分赃的话题,出来后也是沉默了许久。 出了武安将军府后,又绕过了几条街,穆逊终于忍不住了,他快走了几步,走到父亲身旁,几番嗫嚅才说,“爹,皇后娘娘……” 穆骛原本是不想让他卷入这场风波当中的,但他知道这个儿子虽然从小就被他惯得有些纨绔,但内里其实和他一样,和曾家一样,认主、忠诚、孝顺。 韩展业以曾媛霓拿捏了曾氏,又以他母亲拿捏了穆家,正是看中了他们舍弃不了家人这一点。 他在朝廷当中浸润得久了,和曾刻一样,都有些贪生怕死,选错了路。 但逊儿和曾永忠不一样,他们年轻,一腔热血还没被磨灭,想要舍小家取大义,他知道。“明日归一大师会进宫,为父会请他来家中为你祖母做祈福法会,你见机行事。” “普渡寺的归一大师?” “对,就是他。” “爹就不怕他去告密?” “归一大师不是这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他要是将皇后娘娘在我们府上一事告知皇上,那我们穆府只怕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归一大师早就遁入空门,不理俗事,常年在佛门深院中打坐,德高望重。早年与皇室渊源颇深,此番才肯出寺入京,爹信得过他。” “那皇后娘娘那边用不用先去跟她说一声?” “回去后我去吧,你早些休息。” “儿子不累。” “那你跟着,不出意外的话,太子殿下应当已经逃出去了,只要他还在,我们这一代的冤仇福报就还没完。你不是想知道爹为何不带穆家军反抗,护卫皇上吗?今夜随爹去请罪你就知道了。” “爹……” “走吧。” 父子俩走在宽敞的街道上,此时几近亥时,街上的摊位早就收了,满大街空无一人。 两双腿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 穆骛带着儿子进了书房,走到一幅墙画旁,伸手在画后摸索了一番,侧旁的墙便朝左右打开了。 “走吧,跟我进去。”穆骛说着先走进密道里。 密道里一片漆黑,直到拐角处两旁才有烛盏。 穆逊是第一次进来,并不知晓这里头的布局,不过瞧着倒是不小,起码他们此时面前的这一间房间看起来与外头的一般无二。 穆骛在距房门三尺的地方跪了,身后的穆逊见状连忙跟着跪下。 “皇后娘娘,臣穆骛携子前来请罪。” 房门几乎是在穆骛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刻被打开的,何连依手扶后腰,挺着大肚子,淡淡道,“进来吧。” 穆骛没有动,而是恭谨道,“臣有罪,臣跪在这里禀述即可。” “随你。”何连依说着兀自进去坐下了。 万寿节事发当日,何连依被聂迟将军护送到玄武大街时恰好遇到穆骛,便由穆骛负责娘娘的安全,而聂迟则是率领剩余的御林军返回宫内救皇上。 穆逊直到此刻看到皇后娘娘,才相信他爹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任凭武安大将军驱使的。 “娘娘,万寿节前夜,武安大将军——” “是韩展业逆贼!”何连依声嘶力竭道。 “是,韩、韩氏逆贼韩城找臣,用臣一家三十三口人的性命,要挟臣约束穆家军,臣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想到……” 穆骛转过头看了一眼儿子,随后继续道,“没想到他竟将臣的老母给撸了去,皇后娘娘,臣也是无法……” “祖母!”穆逊焦急地膝行一步,“爹,祖母现在可安好?” 祖母尚佛,穆骛特地为她在府里修了一座小佛殿,供她静修拜佛用。她平常就在后院小佛殿里吃斋念佛,未免旁人打扰,特令无需后辈子弟请安问候。穆逊因此许久未曾去拜见祖母了。 适才从武安将军府出来后,一心想着皇后娘娘还在他们府上,倒是忘了给祖母问安。他真是不孝。 “你放心吧,她没事。韩氏逆贼夺权后,我就把她接回来了。” 许久,屋里那人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素来尊孝道,这是满朝皆知的事。罢了,是我朝命该如此啊!” “皇后娘娘,臣此次前来,除了告罪外,还有一件事需禀告给娘娘听。” “你说便是。” “明日臣会请归一大师来府上为家母做祈福法事,届时臣想请皇后娘娘随大师座驾一同前去普渡寺。” “好,本宫知道了。” 何连依想到要离开皇城了,脸上木然划过一丝神伤。 一朝跌落深谷的疼痛,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才知晓其中的煎熬。 穆骛看着不忍,低下头道,“那臣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臣告退。” 第189章 北城。 曾永忠坐在书案后俯首,提笔写着改朝换代后的安排。 哪些暗桩该浮到水面上,哪些人又该潜回水底休养生息,这都需要他来做安排。 韩展业为了拉拢他,开出的条件不低。他们曾家在文臣武将里都有人,又根深叶茂,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曾永忠正沉思着,外头蒋顺一路小跑着进来,“将军,太子殿下想见您。” “见我?可有说因为何事?” 这几日曾永忠忙里忙外的,没有去看他。不过具体是因为没空去,还是不敢去,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没有,他什么也不说。”蒋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曾永忠又问,“那他现在是什么状态?” 蒋顺想了一下,道,“就不吃饭,其他的还算正常,将军要去看看吗?” 曾永忠捏了捏眉头,“去看看吧。”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终是要去见他的,不可能一直这么避着。 曾永忠起身走了出去,走到地牢门口时,就见到林知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他顿时怒上心头。 浑浑噩噩成这样,这就是蒋顺所说的还算正常? 那个神经大条的东西!脑子指定是被驴给踢过。 他怒道,“开门!” 甬道处跑过来一个小兵,拿着一大串钥匙哆哆嗦嗦地把门打开后就下去了。 曾永忠进去后,走到林知面前,看着他面前那一点没动的食盘,慢慢地蹲下身,轻声道,“吃点吧。” 将林知关到了地牢里,吃食上虽不能与宫中御厨相比,可也是按照曾永忠吃食的标准给他做的。 林知双手抱着膝盖,他慢慢地抬起头。 片刻后突然抓住了曾永忠的手臂,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父皇呢?他还活着对不对?” 林知的眼圈通红,眼睑处满是红肿,可见他这几日定然是哭了很久的。 曾永忠倒是想哄,可也知道这个时候给他的希望越多,将来他知晓了真相就会更绝望。于是狠心道,“怎么可能?韩阔怎么可能留着皇上的命?” “武安将军把他杀了?!” 林知震惊地睁大了眼眸,眼泪随即掉了下来。 曾永忠如实说,“算不得杀,是皇上他自己服了药,自毙而亡。” “父皇……父皇……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林知泣不成声,红着眼眶瞪着他,像受了惊的小兔,但气势却是汹汹。 他质问道,“你也有军队,你为什么不制止武安将军?啊?你为什么不进宫救我的父皇啊?呜呜呜……” “你别傻了!军国大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领着那么点兵守着城门,我怎么进宫?别说我无旨不得带兵进宫,就是我能带着他们杀进去,你也不看看,就我曾家上上下下那几万兵力,能抵得过韩阔聚集的那几十万的雄兵大师吗?” 韩、曾、袁、穆四大家族都有兵力,韩展业云集其他两大家的兵将,单单是曾家军并无法与之抗衡。 若是平常,林知自然想得通的。可如今他的父皇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之一没了,他如何能不恨? “那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父皇被武安将军杀了是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林知脸色惨白,一双恨意横生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表情,似乎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曾永忠见他此刻蛮横无理,不欲与他纠缠这个话题,被他指着骂也不回怼。 可是他的步步退让,却不能让此刻的林知释怀半分。 林知闭了闭眼睛,哭了许久才喃喃道,“为什么父皇要给武安将军那么多兵力?为什么……” 曾永忠看着他这副羸弱病态的模样,双眉紧皱道,“因为皇上信任他。” 林知眼里是茫然不解,“父皇那么信任他,他为什么还要造反?父皇待他那么好……” 曾永忠蹲下身,语重心长地说:“殿下,有些人的欲望是得不到满足的。” 林知摇着头,虚弱地晃了晃身子,“武安将军要什么可以跟父皇商量啊!只要不伤天害理不动摇国本,父皇都会答应他的,他为什么就是要造反啊?为什么啊?” 有些人,就是欲壑难填。 曾永忠不想来见他,就是怕见到他这样,哀莫大于心死,自己又无能为力。 曾永忠拍了拍他的肩膀,知晓现在跟他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便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吃点东西吧,现在还没有找到娘娘——” “母后……”林知眼里惊现一道光,忽地又暗淡了下去,“母后要是被找到……” “还没有,”曾永忠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皇后娘娘还没有被找到,曾家能派出去的侍卫我都派出去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找的,在找到皇后娘娘之前,殿下不能这样不吃不喝。” 林知擦掉脸上的泪痕,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我吃,我吃……你帮我找母后,帮我找……” “嗯,放心吧,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曾永忠陪了他许久,直到后半夜林知睡着了他才离开。 蒋顺正巡着城了,远远地就在城道上看到地牢出来的人影,他快步追上来,“将军!将军……” 曾永忠转身看到是他,便站在原地等了会儿,“何事?” 蒋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牢门口,“将军在里面待到此时才出来?” “嗯。”曾永忠疲惫地揉了揉眉眼。 “那将军先去歇息。” 蒋顺说着退至一边,将路让出来。 曾永忠挑了挑眉,狐疑道,“有事儿瞒着我。” 蒋顺急忙嘿嘿笑道,“哪儿敢啊,是听到小道消息,严大人获罪流放荆地,晨时启程。” “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 “对,往南城去。” 曾永忠深吸一口气,“派人去跟恒之说一声,在长亭设宴,我晚些去为严大人送行。” 南城是曾永忠的三弟曾恒在守,曾恒的字便是恒之。 “是。” 第189章 晨时,南城郊外长亭。 曾永忠去时,严孝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有他发话,加之曾恒的安排,负责护送流放的士兵不敢催,两人蹲在一旁的树下等着。 严家落魄,严孝的妻儿子女本是随他同甘共苦过的,如今他获流放,家人也跟在囚车后。 曾永忠走到亭内,看着里面那个虽着一身粗衣布衫也掩盖不了清流气质的人,深深作了一揖。 “让严大人久等了。” 严孝缓缓睁开眼睛,面色苍白,可眸色却是一派清明。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盏,倒了两杯酒,然后动作和缓地将其中一杯递到曾永忠面前。 曾永忠过去坐下,他举起杯盏,神色郑重道,“严大人,此去一别,恐再难相见了,晚辈敬您一杯。” 严孝仰头饮尽,他是喜静寡言之人,一生结交的都是名贵清流之家。 但也就是这清流之家,如今不逢时也极少出来抛头露面的。 是以他看着曾永忠感慨道,“小将军,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来送我。” 曾永忠是曾家嫡长孙,又为武将,与他们此等文臣瓜葛不大,但翰林院的典籍中多有记录曾家先祖英勇无畏的事迹。 虽然此番曾氏束手就擒,但他也知晓,莫说是曾氏了,就是皇上和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韩氏会逼宫谋反。曾氏如今按兵不动,反而是有利民生的事。 就是可惜了皇上…… 曾永忠惭愧道,“我曾氏没能守好城门,愧对先皇,愧对大人。” “古书云,‘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我一直以为只要君主贤明,必能肃超纲、正风气,可我万万没想到……” 严孝转身掩面叹息,“君贤臣忠,君贤臣忠,我亲眼看着皇上践祚,他以身作则多年,没成想还是养出了此等不忠之臣!韩氏逆贼,暴戾恣睢,是为最恶!” 曾永忠沉声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不吝指教。” 如今敢跟自己说起改朝换代一事的人不多了,要么是别人不敢提,要么是严孝不敢说,他也怕拖累了旁人。 但曾永忠手上也握有兵,且短时间内,韩氏尚不敢动他的。 曾永忠能听,他也敢听,是以他如此发问,严孝立刻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你说,凡我所知,必切实告知。” “皇上为何会那么信任武安将军?授予他无上尊位,又让他掌管着大军,大权尽数赋予他,就不怕他生出登顶之心吗?” 位极人臣,拥兵自重之人最难管教。 那日林知问他时他便没回答,不是他不答,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也是军中武将,林放逸在位时也没有对曾氏设防,这个他可以当作是曾家世代忠心,得圣上眷顾信任。韩家则是自韩展业抗击北境有功获封武安将军起才渐渐显露。 可转念一想,武将里谁人的隆恩圣眷能够比得上韩展业? 可既不看家族忠心与否,皇上又为何那般的信任一个外人呢? 从韩展业能轻而易举地夺了位就能看出,皇帝到底有多信任他了。 当真是毫无防备啊! 旁人或许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但作为教导过皇帝的恩师,严孝和方化却是清楚的。 只见他掩面凄然道,“皇上不怕的,应该说皇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都怪我,怪我啊!……” 曾永忠闻言惊诧了一下,他疑惑不解地问,“大人何出此言?” 严孝长叹一声,一双沧桑遍布的眸子看向了远方。 亭内安静了一瞬,不远处枝桠上的鸟雀扇动翅膀的声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孝眼眶微微发热,将其一生恩遇不急不徐道来: “我乃伦岭孔氏家主挚友,皇上年少时,曾去伦岭求学,原受君父之命,请尊孔氏家主为太子太师,但见我立于伦岭之巅,执卷俯首,便先授我官位,又逢孔氏家主重病缠身,难以出山,便亲笔着墨一封,强荐我为官,就这样由我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那时我初入仕途,日益得宠,威望、人脉、权势与日俱增,可是就在我最志得意满之时,韩展业出现了。” “不,应该说是他发现了可乘之机!他太勇武了,也太有城府了。他一定是嗅到了我教授给皇上的圣明之道、毋疑臣下,所以处心积虑地接近皇上,博取皇上的信任,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这个人太恐怖了!” “没想到我严孝此生授徒无数,却是将最失败的一课教给了我最贤明的君主!老夫万死难辞其咎啊!” 严孝说完背过身,轻轻抬手抹了抹泪。 这几日对林氏风朝的忧伤早已消磨了他本就不康健的身子骨,今日一番发泄之言,更是勾起了深埋心底的悲怆。 他有罪,他将一国之君教导得太仁善了! 可每至深夜时,他又倔强地想为自己辩解。 他没罪,君主肩上背负着万千黎民的姓名,他一怒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严孝擦干了泪才转过身来,他走到石桌前,缓缓拿过桌子上的行李。 褶皱的手背将其掀开,指尖动作温和地拿出了一块灵牌。 木制的牌位并不会很凉,可严孝的手指触上去的时候,像是摸到了一块寒意彻骨的冰一般,指尖瑟缩了一下。 旋即佝偻的肩背隐隐颤抖,刚止住泪的眸子又萦绕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曾永忠看到了上面的字,是遒劲有力的小楷写上的“穆风帝之灵”。 严孝轻轻摩挲着“穆风帝”三个字,他虽教导过皇帝数月,但自林放逸登基之后,便没再喊过他的名讳,如今更是不会对他不敬。 冬寒未过,春雨不来,凋零的枝叶看着比往日还要清冷几分。严孝的背影看着却是要比这刺骨的寒风凉上几分。 魂魄雄毅长身立,已许家国无惧死。 功名难计君恩厚,既赴九泉又何妨? “小将军,有一言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不知小将军愿垂听否?” 曾永忠正色道,“严大人请讲,晚辈愿洗耳恭听。” “为人臣子,纵然手执尺寸之柄,亦不能做九阍之虎豹。孩子,你要记住啊!” 曾永忠抬眸望着他,和他目光相撞时,只觉得那双不复年轻的眼睛里仿佛还在燃烧这两团炽热的火焰。 这炙热的目光令他一介武夫都自惭形秽,直叫他感到无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晚辈知晓,多谢大人提点。” 第189章 严孝收了那个简易的灵牌位,转身出了亭子。 他的背影微显佝偻,苍老又沧桑,但迈出去的步伐却是那样的坚定决绝! 文人虽无需马革裹尸还,却也可视死忽如归! 曾永忠跟着走了几步,将他送上了囚车。 曾应已经打点好了押送的两个士兵,这次倒是没给严孝上镣铐,直接将他“请”上了囚车。 曾永忠眉眼流露出一层伤感,却也只能黯然道,“严大人,慢行。” 每个人的路都是由他自己选的,严孝是一个言出身随之人,他教自己的君主大爱、大仁、大义,他又怎么可能苟且偷生呢? 对他这种人来说,必然是身安不如心安的。 若不让他为自己心中的道义万死以赴,那还不如将他凌迟。 他在天下安乐时教自己的君主仁和本无错,错就错在没有教他要居安思危。 严孝转身往皇城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便高呼着他的圣贤之道上路了。 华发斑斑的老臣竭尽毕生之力,嘶哑出言,“国之兴亡,在兵之胜败,不啻在兵之胜败!为相者,参庙堂之上,不能为君献良策以安天下;为将者,居帷幄之中,不能为主尽忠责以谋社稷,此皆为君子所耻也!” 严夫人及一双儿女早已在囚车上泣不成声。 草木无情,悲欢无言。 严孝缓了缓,又高声喊道,“云衢疮痍之色,为饭囊酒瓮之徒所累,武夫乱我承平盛世,祸我贤明之主,不足与谋!我严孝虽为文士,亦敢横首冷眼以对!佞臣庶子,你且听着,今日所为,乃尔等他日亡身灭族之本!我在荆地睥睨宫阃,白骨如莽,终有一日会替我锁尔命来!” 曾永忠默然听着,忽然屈膝下跪,对着严孝远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 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将死,他们此生想必是不会再见了。 这个傲骨鼎立的孤独老者自愿赴死,即使知晓前路唯死道,他也毅然决然前往。 两刻钟后,曾永忠策马骑行正至南城门下,曾应便追了上来,他面色沉重,“主子,严大人他……路上遇伏,连同妻儿子女四人皆被人杀害了,属下下马查探过,无一活口,押送的侍卫不知所踪。” “这么快……”,曾永忠闭目抚额,缓了会儿才道,“意料之中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下手,连这段路程都不愿等。” 刚刚饯别时,曾应就候在长亭外,他回想起严孝那铿锵有力的慷慨言辞,叹道,“严大人是个好官。” 可不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三十岁授官翰林,拜为掌院学士,印组光华,官位辉赫,门庭若市。可他自己却是兢兢业业授课,桃李满天下。一生清贫自守,不曾染风尘,纵是皇上误信臣子,他也要引为己罪。严孝,不负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名。 “走吧,回去了。”曾永忠说着驾马先行。 “大哥!”曾恒站在城墙上朝他招手,“大哥,上来呀!” 曾永忠回头看了一眼,便策着於菟挥翼转了个圈,进城门府衙去了。 曾应接过马笼头上,曾恒恰好正从城墙上走了下来,他拍了拍曾永忠的手臂,“来了怎么不上来坐坐?北城有事?” “不是,”曾永忠沉声道,“严大人死了。” 曾恒敛起笑意,“适才还有翰林院的学士去那人跟前求情,这几日翰林院的学士是一波又一波地往返于太医院和景泰殿之间。不是躺在太医院里,就是跪在景泰殿外。” “这群学子倒是赤诚。”曾永忠定睛看着他,“只是可惜,人已断气,回天乏术了。” 一旬过去了,林知按时吃饭,可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久了,就越发地焦躁不安。 他沉思良久,决定自己出去。 曾永忠此刻不杀他,难保往后不会对自己不测,虽然他也不想这样揣度人心,可父皇对武安将军一直厚待有加,武安将军不照样造了反。 这种思想一旦冒了头,就像正值时节的竹子,噌噌噌地直往上拔尖儿。 到第八日,林知终于受不了了,他趁着牢头送饭时不注意,用砖头从背后把他砸晕了。 诚如曾永忠所说,他把他能调动的所有士兵都派出去了,又逢城门地牢都是暂时关押的地方,所以这里只关着林知一个人。 林知又算不上什么犯人,只是曾永忠不想让他出去,怕他被韩展业的人抓了。 皇室林家人并没有武学根基,林知生得这副模样,打小就只学些典文经书,稍大了点又被大臣们建议学习治国理政方略,所以他并没有学过武艺。 曾永忠留下这么一个牢头,也只是为了照料林知的起居饮食。可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之处,差点让林知逃了。 “马叔,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林知看着正在摆放碗碟的牢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马叔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牢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北城的牢房里关押着这么一个漂亮少年,便轻声道,“太师方化不愿侍逆臣,在景泰殿前自尽而死,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一家因拒不授封被流放了。唉,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马叔还在感慨着,林知悄悄走到他身后,一记手刀劈下。 马叔慢悠悠地转过身,眼神哀怨混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知。 “马叔,我……哎——” 林知眼疾手快地扶着缓缓倒下的牢头,将他放在凳子上,又轻手轻脚地把他的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让他安安稳稳地趴好。 林知往后退了一步,确定马叔不会摔倒后急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城门的牢房只是暂押犯人之处,平时几乎没有用,所以修建得并不大,林知顺着平时马叔给他送饭的方向跑出去。 跑过三座牢房,再往前竟有一个铁门! 林知跑过去仔细摸索一番,幸亏没锁,门只是虚掩着,他轻轻打开门,走出去后还不忘关上。 他一路边躲边看,确定没人后才敢溜出来。 第189章 京都北城是曾家家主亲自守着,曾永忠接任后常住这里,时不时还会到城墙上巡查。 曾永忠看到那个奔跑的月白色身影时简直气急,偏生跟着他巡防的蒋顺还扭着脖颈、眯着眼睛在那儿看,“将军,那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太子殿下呀?” 可不就是他嘛! 蒋顺这个神经大条,没有脑子就算了,还这么没有眼力! 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曾永忠此刻没时间管他,见他还趴在城墙上看,顿时怒火中烧。 他劈头盖脸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马牵过来!” “哎是、是,我这就去,将军您别急啊!” 待蒋顺牵了马过来,曾永忠一跃而上,“你留下看着城门,要是有集结的士兵出城,尽量拦住,若是拦不住,立刻派人来报!” “是!” 曾永忠嘱咐完就立刻追了上去。 林知此次逃不出去也算不得运气差,因为曾永忠在京时三天少说也有两天是在这的,他眼睛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毒辣,饶是林知把踪迹隐匿得再好,他也能远远的一眼就认出是他。 双腿难敌四蹄,林知跑不了。不过还是叫他一路奔到了城外郊野无人处。 曾永忠瞪着他,明明不过比他大上三岁,可那眼神却是堪称骇人。 曾永忠下马走近,林知慢慢后退,好似忘了他退无可退。 曾永忠微眯起虎眸,冷嗖嗖地问,“要去哪儿啊?” 林知心虚地不敢看他,“你一直关着我,到底是何居心?” 曾永忠简直要被他的问话气笑了,“我是何居心?问我是何居心又怎样?难不成在这普天之下,还能找得到比韩阔还居心叵测之人?!” 林知被他突然的吼声吓得连连后退。 曾永忠继续逼近道:“我没有把你押到韩阔面前,你不心存侥幸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跑!” 曾永忠抓住他的手,“跑就算了,还敢往官路大道跑!要不是我刚好巡防发现了,不出半个时辰,你就该被人送到韩阔面前去邀功了!” “那也不关你的事!” 林知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桎梏,仰起头,倔强道:“你关着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不是打算找个好时机把我送到武安将军面前去?” “懒得跟你说!”曾永忠哼了声,就将缠在腰间的软绳拉出来,把林知的双手绑住。 林知深知自己是不可能在他面前逃掉的,再加上午时将牢头打晕后他就逃出来了,并没有吃饭,跑了这么久早就累了,便不作无谓的反抗。 饶是林知现在不反抗,曾永忠也打定主意要让他吃点苦头了,于是他将林知的双手绑好后,就拉着另一端的绳子系在马鞍上,然后骑马拖着他走。 林知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但他现在被绑缚着,无计可施,只能跟着马走。 两人隔着一根三米长的绳子的距离,一个坐于马上,一个跟在马后,一路无话。 四周是丛林,树叶茂密,有些枝头上挂着几朵花。 这里少有人来,但周遭浸润过夏雨秋风,映照过春日冬雪,所有的花瓣见证过世事无常,所有的叶纹镂记着故事,印记着永恒。 花开花谢花如梦,人来人往人似影。 风过无痕,四季也在走马观花,不论你快还是慢,都抓不住它。 曾永忠慢悠悠地驾着马,确保林知那两条腿能跟得上。 但林知心里没底,刚刚又跑了那么久,脚下更是发虚,才几步路就跌了。 曾永忠驾着马到他跟前,皱着眉,马鞭甩了下,落在他身侧,冷冷道:“起来。” 林知被鞭风吓到,站起来时打了个趔趄,一张沾了泥泞的脸无甚血色,双唇更是紧闭。 他现在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已经快迈不开脚步了。不过怕被打,也只能深吸一口气,爬起身站起来。 曾永忠继续由着马走,他刚站稳就又被拉着不得不走。 郊外没有修道,路途蜿蜒崎岖,甚是难走。 不过没让林知走太久,因为下雨了。果然老天是公平的,不会总让他一个人遭受厄运。 雨淅淅沥沥地下,曾永忠频频后望,都只见一个瘦削的少年低着头艰难地被绑缚在马后,被牵着走。 白衣泛着凉意,被束缚住的双手沾满了尘土,林知的唇瓣越来越白,因着脱力脑子也泛起了眩晕感。 不多时,曾永忠就忍不住驾着马缓缓踱步到他跟前,然后翻身下马,道,“上马。” 林知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照做。 缚手之绳未解,又耗了那么多力气,他试了几次都上不去,最后是曾永忠扶着他的腰臀将他推上去的。 雨势渐大,曾永忠也急忙上马,双手绕过林知身旁,抓住缰绳,驱使马前进,“驾,驾。” 林知摇摇欲坠,浑身快使不上劲儿了,马一跑动,他就不由得往后靠。可身后是阴沉着脸的曾永忠,林知不敢靠太近,竭力地想远离他。 但因着是在马上,林知的一切避退都是徒劳的。 曾永忠贴在他耳旁,嗓音浑厚地说,“靠着我。” 两人同骑一匹马,曾永忠驾着马迅疾如风。 马上,曾永忠结结实实地将林知搂在怀里。 身后这个人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文臣赞赏、武将敬佩,若是以前,林知也是敬重他的。但现在,他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反而对于他的靠近只想逃离。 他觉得这夹杂着无力的卑微的安全感,终会过去的,正如那受人簇拥奉承的过去,正在慢慢消逝那样。 这城外有一座破庙,荒废已久,他们不回城,现下要躲风雨,只有这处可去。 这庙有正偏二殿,又因地处偏僻,庙里许多东西都还在,就是破旧了些。 曾永忠把马赶进了偏殿,看着站在一旁的林知,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解开。” 给林知解着绳子时,本想再警告他几句,让他别动不动就逃跑,可看到他皓腕上被勒出的红痕还冒着血珠时,曾永忠还是闭上了嘴巴。 林知似乎消瘦得厉害,那手腕纤细脆弱得可怜,仿佛握着的力道重一些就能折断一样。 他静静地站着,曾永忠也没有说话,给他解了绳子后就带着他进了正殿。 殿里头一个角落有生过火的灰烬堆,旁边还有些柴火。 曾永忠看了一眼,就走过去生火,“今夜先将就一下。” 他常在外露宿,生火极利索。 干柴遇上零星火点,不一会儿就烧得旺起来。 林知过去火堆旁坐着,曾永忠四处看看,然后扯了帘子围在林知身后,将他们坐的那个角落隔开来。 做完后,他才重新坐回去。 第189章 在静谧昏暗的空间里,火堆猛地跳动了一下,溅起无数火星。 林知适才不知在想些什么,被跳出的火星惊吓到了,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但面上却不显。 曾永忠盯着烧旺了些的火堆说:“把衣服脱了烤会儿。” 林知这才回头看看,待看见明晃晃的庙布,心下稍安,依言脱了衣服。 若无几日前的叛臣贼子,他还是那万人敬仰的皇太子。不过短短数日,他便落到如此境地。 可那又如何?只要他一日不死,过往所学,皆不可抛,自是包括礼义廉耻那一套。他自以为自己守了礼了,但他不知道,他今日的宽衣解带,已然是失了礼了。 待他晾好,只着里衣里裤坐下时,曾永忠这才起身脱衣。 架子不大,两人衣裳都撑开来,那是晾不下的,曾永忠只好拿着中衣烤。 靠近火源烤自然是要快些干,他将干了的中衣扔给林知,道:“穿上。” “谢谢。”林知坐在火堆旁抱着手臂微微发抖,也不跟他客气。 仔细想想,曾永忠待林知并不算太坏,至少比他待别人要好多了。但他俩到底是两个阵营的人,也就无怪林玉风对他存了戒心。 雨势不减,两人就这么干坐着。 曾永忠本就不多话,而林知见着他畏惧不已,恨不得逃之夭夭,更是不可能开口搭话。 夜里不知几时,有第三人进来了。 曾永忠闻言出去,将人挡在了门外。 林知听到那人喊将军,那看来是他的属下,而后其他声音都隐于黑暗之中。 无聊之下,林知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指尖顺着它的纹路往下滑,毫无章法可言的纹理,物化了林知此刻脑中的思绪。 曾永忠让那属下去偏殿待着,他进来后拿了自己的外衣扔给林知。 林知这次却是不接,“我用自己的就可以。”他说着起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你的今夜干不了。” 确实还没干,他拿过曾永忠递来的,一脸莫名。 曾永忠说:“将士常年在外,衣裳都备易干的。” 林知没接茬,反说:“我困了。” 曾永忠没理他,他兀自坐了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裹着曾永忠的中衣外衣靠墙睡了。 曾永忠看着他不安的睡颜,站起身绕过火堆,踱步靠近。 将他搂在怀里。 次日醒来,林知发现自己躺在曾永忠怀里,先是一惊,然后慌乱起身。 他一动,曾永忠也跟着醒了。 到现在曾永忠终于发现了,林知有些怕自己,他对别人无端的惧怕习以为常,但这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凶神恶煞一般,总之他很识相地没有说话。 林知扯掉了盖在身上的衣服,然后走到火堆旁的架子上拿自己的衣裳穿上。 穿好后出了正殿,雨已经停了,曾永忠随后出来,衣冠楚楚,就站在他身后。 “要去哪儿?” 林知不知他此话何意,没接话。 曾永忠去偏殿牵了马,说,“皇城已经回不去了,我送你去何州吧。” 林知半信半疑。 父皇也是这样安排的,现在全天下估计只有何州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可是时任何州州牧的是他的母舅,是叛贼韩展业首当其冲要控制的,何州安全吗? 而且这个叛贼的人抓过自己,现在还控制着自己,他说要送自己回去,这可能吗? 林知心里藏了太多问题,可他也知道,此时无人可以为他解答这些疑惑。 是以不管可不可能,不管林知信不信,他都不得不上马。 流水淡,碧天阔,路漫长,他能到么? 此时何州,何府已经被袁固派兵围了起来。 往常这条街是整个何州最繁华的,特别是州牧府门口。 何州现任州牧是何彧,他如今还在帝京的刑狱里关着。 如今代为管事的是老州牧,即何老爷子,何彧的父亲,亦是林知的外祖父。 路上要避开韩氏的耳目,只能走小道,直到两天后的未时,他们才出现在何州州府旁。 於菟挥翼刚在拐角处探出头,就被曾永忠勒住缰绳制止了步伐。 曾永忠躬身往前,侧目看见州府门前罗列着一排士兵,为首的是袁家军副将袁泊,他见过的。 林知坐在他前面,被他拘在怀里,刚刚也跟着探头瞧见了那列阵以待的将士,“他们是什么人? “袁家的士兵,”曾永忠压低声音道,“这里是进不去了,得去别处落脚。” 林知茫然无措地微侧头,问道,“去哪儿?” 他自小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极少踏出皇宫那扇厚重的宫门。何州府去不了的话,还有哪里能成为他的容身之所呢? “不能在这里自投罗网,”曾永忠犹豫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林知点点头,缄默不言。 微风不燥,林知的心情却是沉重的。 不知道如今的皇城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母后以及他那还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是不是已经惨遭杀害了。 曾永忠策马到半山腰处就停下了,两人徒步走了约摸半刻钟,才看见一块大山门石。 “这里有个门,应该就是从这里上去,”曾永忠掀开草,看着一旁上山石,“我们继续走。” 山路崎岖,林知走了许久,疲累不已。 前方的巨石甬道又窄又斜,曾永忠怕他掉下去,转身朝他伸出手,“过来,我搀扶着你,小心点。” 曲径通幽,过了那一小截难走的小路,上面虽也崎岖不平,可并不是很难走。 不一会儿,曾永忠指着前方小院道,“到了,就是这里。” 曾永忠走进小木屋里,“这里荒废许久,都蒙尘了,不过打扫打扫还是可以住人的,而且地处深林,很难被发现。” 他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院子里的一把石凳子,对有些愣神的林知道,“你先坐,我去收拾一下。” 曾永忠招呼了几个暗卫出来帮忙收拾了一下几间小木屋。 林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在院子里走动,院子不小,前前后后有十来间小木屋,后方有颗大石头,形似卧虎,石头就在小溪旁。 院子东侧有一块空地,上面绿草茵茵,再过去大致百步才有树,遮天蔽日,阴翳如水。院子西侧种着一大片杏林,满地花瓣,煞是好看。 林知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走近了才发觉周围有一圈篱笆围着,他沿着篱笆看去,转过身时看到他们刚刚进来的木门处赫然站着一只黑不拉几的野兽! 第189章 “啊!——”林知被吓得拔腿就往屋内跑去。 曾永忠听到声音立马迎了出来,林知慌不择路和他撞了个满怀! 幸亏曾永忠搂住了他,不然后脑勺得摔个叮铛响。 “怎么了?”曾永忠在屋里收拾得大汗淋漓,便松开了他。 林知却是紧紧攥着他背上的衣裳,死活不肯撒手,他慌慌张张道,“有野兽。” 几个回合下来,暗卫已然都出来了,横陈在他们面前,全都警惕地环顾四周。 曾永忠轻拍他的背,一边安抚着他,一边柔声问,“野兽在哪儿呢?不怕,有我在,它伤不了你。” 听到这呵护般的嗓音,林知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名为“相信”的情绪,慢慢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侧过身指向门口那个位置,另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曾永忠那凛然伟岸的臂膀。 门边上的草适时地动了动,那幅度不像风吹的,紧接着还有几声动物才能发出的特有声响。 曾永忠眼神锐利如鹰隼,声线沉稳地吩咐,“把那玩意儿解决了。” “是!”暗卫领命而去。 藏青色的影子跃出去几道,拔剑声刚起,手起刀落,没几时就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就是重物拖动的声音,看来是在清理草地了。 篱笆外每传来一阵声音,林知便极其恐惧地瑟缩了一下。 直到声音歇了会儿后,曾永忠见林知还不撒手,便抬手轻拍他的背,“野兽已经毙命了,你若实在害怕,就跟我进屋去。” “……好。” 林知微微松开他后背上的衣裳,又迅疾地揪住他的衣袖,忽然害怕地问,“这里会不会有老虎?” “老虎应该没有,”曾永忠道,“但是可能会有狼。” 林知迟疑了片刻,才问,“你能不能不要走?” 曾永忠温声哄道,“你放心,我这几日都会陪着你的。” “我去烧水给你沐身,一会儿再给你的脚上药。” “我、我和你一起去。” 经历了这么一遭,林知暂时算是离不开曾永忠了。 他就坐在长凳子上看曾永忠生火烧水,期间曾永忠想去看看手下人将就寝的小木屋打扫好没有,林知就像是被人点到神经一样立时弹跳起来,那惶惶不安的模样叫曾永忠硬是踏不出他视线范围之外的那一步,幸而他还有人手可以调配。 “曾应!” 曾永忠站在小厨房门口处,冲外面虚空喊了一声。 台阶下立刻出现一个人影,“主子,属下在哩!” “主院那个小木屋先收拾出来,马上就要用了,另外命人把守着这整个院落,不许让任何不明生物靠近!” “好嘞!”曾应拍着胸脯道,“包在属下身上!” “等等,回来!”曾永忠指着西边的方向道,“去将於菟挥翼身上的包裹拿过来。” “是!”曾应“唆”地一声就不见了,须臾之间,手上便提着一个玄青色的包裹。 曾永忠接过来,顺口道,“去办第一个任务吧。” “遵命!” 曾永忠拿着包裹进了小厨房,“这些都是我常年外出穿的衣裳,你先将就一下,明日我再带你去买新的。” 说罢他又环顾四周,确保一切顺遂后方道,“我就在院里,有事就喊我。” 见林知点点头,他便出去了。 ………… “嘭——” 屋子里传来一声落地响声,曾永忠立马破门而入,“殿下!殿下……殿下……” 林知刚刚沐身完,但因脚底疼痛,在跨出浴桶时不慎摔了出来。 幸好临时抓到了一旁的衣裳,才不至于浑身无所遮。 不过那些衣裳胡乱地披在他身上,绰约身姿若隐若现,水珠淌在修长纤细的双腿,姿势有些可耻。 曾永忠见他神情痛苦地抚着小腿,立马过去扶他,紧张地问,“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被曾永忠一搀扶,身上的衣裳滑落到腰间,林知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不让他继续动自己。 “嘶——” 林知嘴唇紧闭,咬紧牙关, 曾永忠没想那么多,依旧是一脸担忧地问,“哪里疼?” 林知的手搭在腿上,强忍着巨大苦楚道,“脚……脚……” “我抱你。”曾永忠将林知抱起,这种公主抱的姿势倒是不会叫他身上的衣裳再滑落了,但林知面色还是羞红了些。 曾永忠将他放到榻上,随手扯了他腰间的衣裳,摆弄着里衣就要给他穿上。 林知的思绪有一瞬间完全停滞了,就像被一块巨大的冰块给冻结住了一样,但很快,他猛地推了曾永忠一把。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曾永忠给推到地上去了! 待曾永忠回过头来,只见榻上那个人正手忙脚乱地拽了一件衣裳挡在腰间,然后在那些衣裳里找着什么。 曾永忠被推开时本是气愤的,但见他越找越慌乱,眼圈红红的,他先是一愣,旋即呼吸一滞,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给惊到了。 林知他该不会是…… 曾永忠看向他的腰间。 人在紧张时神经敏感了百倍不止。 林知手足无措地翻了半天也没翻到亵裤,又被曾永忠这般凝视端详着,当即羞愤又恼怒地瞪回去。 曾永忠看到了他脸上的难堪之色,才知道他不是因为那啥抬头了,才解释道,“殿下是在找亵裤吗?我没有新的亵裤,得明日下山去买才有……” 曾永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是怕林知又觉得自己目光过于直白亵渎到他了,二是因为他将林知带到这里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缺东西,还是缺了这么紧要的贴身衣物,说不窘迫那是假的。 此时两人一个比一个羞得心虚。 林知也从他的解释中看出了他没有羞辱自己的意思,脸色勉强恢复了些红润。 见他还保持被自己推到地上时的姿势瘫坐着,低着头没说话。 林知才背过身去,穿起了里衣里裤。 艰难地将裤子扯上后,他的脚已经疼得他控制不住地冒冷汗了。 曾永忠膝行几步,恭敬道,“我帮你。” 他虽是这么说着,可还是观望了一下林知的神色。 见他没有反对之举,才拿过中衣给他穿上,然后细心地给他的衣带子打好结。 林知配合地抬起手臂让他可以给自己缠腰封。 曾经的东宫太子自然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若不是曾永忠的性张力太强,林知刚刚也不会懵懵懂懂地推开他。 林知是储君时,曾永忠自请当伴读还可以理解。 可如今林知已经什么也不是了,正所谓落地凤凰不如鸡,曾永忠却还陪伴在侧,林知真的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意欲对自己图谋不轨。 第189章 曾永忠给他穿好衣裳后,仍旧是半跪在榻前的姿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子,温声道,“这是金疮药,我给你上药。” 这回林知点了点头。 涂完后,曾永忠就把嘴凑过去给他吹了一口气,林知立时将脚往回缩,涩声道,“不用吹……” 曾永忠拉过他的脚腕并固定住,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听话,吹吹会好受点,别动。” 午后在这难捱的气氛中度过,到晚间时分,曾应带人将此处木屋前前后后都收拾好了,另有暗卫去打了野物。 几人在后溪旁生了火烤了猎到的野物,林知跟着吃了点。 晚上,林知在屋子里睡着,今日暗卫洗的被子还没干,他此时盖着的是曾永忠的外袍。 原想问这些衣物都在这里,那他自己怎么办,可林知几度欲开口,最后都咽了回去。 这里除了他都是武夫,或许武夫并不怕冷。 思及此,林知又想起了前几夜同曾永忠肩靠肩睡觉,他的身上真的很暖…… 这般想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月中天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林知被冻得浑身一哆嗦。 山间凉,夜里更甚,林知又是体寒之躯,今夜更是冷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曾永忠卧在他那间木屋的屋顶上,林知忍不住喊他,“将军……将军……” “怎么了?”曾永忠急忙翻身下了屋顶,进去后坐在榻边,关切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有蚊子吗?还是做噩梦了?” “没有……”林知嗫嚅着,“我……我害怕……” 他蜷缩在榻上,背靠着雕花横木,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抖动着,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怕的。 曾永忠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问,“怕什么?” 许是这方小榻太过狭小了些,曾永忠一靠近,林知都能听到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声,像夏日里最炙热的太阳,在这方寸之间,只有他能听见。 午后确认了这个高大又危险的人对自己无恶意,林知不自觉地松懈下来,他想了想,认真道,“老虎。” 曾永忠失声笑了笑,又觉得不妥,才安慰道,“不怕,没有老虎,我就在屋顶守着,不会有野兽靠近的。” “别在屋顶……你别出去了好不好?这里好黑好冷……我好怕……” 林知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这里不比皇宫,只有冷冷清清的夜风。 曾永忠沉吟片刻,仿佛从他明亮了片刻的眸子里看到了往昔那个令人艳羡的太子殿下。 他略微颔首,眼睛里泛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柔和的声线道,“好,那我就守在这里,不出去了,你快躺下休息。” 林知倦意四起,他往木榻里头挪了挪,道,“你也上来。” 曾永忠坐着没动,一句“这不合规矩”在嘴边萦绕,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几日,他们都是相依而眠。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不合规矩,那不是矫情了吗? 林知等不来回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生硬地再重复一遍,“你上来。” “好,你先松开,我把鞋袜脱了。” 林知犹豫了一下,才松开他。 曾永忠除去外袍和鞋袜,上了榻。 困顿渐渐袭击他的脑子,曾永忠身体像火炉一样暖和,林知起初还和他隔着一条三八线,后来困得不行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往他身边靠。 曾永忠长臂一揽,熟练地将他连人带衣裳给带了过来。 明月当窗,透过雕花窗格落在榻前纱帐上。外头的花树随风而动,明明还是那么冷,可适才怎么也睡不着的人此刻倒是安静得雷打不动。 林知垂着脑袋,紧紧地躲在曾永忠的怀里,他就像是被大人遗弃的小孩,没有一点点安全感。 他真的很怕再次被遗弃,所以即使与曾永忠不是很熟识,也敢心无芥蒂地往他怀里钻。 可是此举在即将弱冠的曾永忠眼里,意思就不一样了…… 曾永忠轻拍他的背,无声地安抚着他。 隔日,曾永忠带林知去重新做了几套衣服,又置办了些柴米油盐等用品。回到山上则是让暗卫们把山头都巡视一遍,以确保无虞。 他在山上陪了林知三天,曾家的弟弟给他来过好几封信,催他回去,这次来时让曾永忠的贴身暗卫顺便催一下,“主子,二少爷三少爷一直催您回去呢,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 林知没收住落寞的神色,微低下头掩饰。 曾永忠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挥了挥手让暗卫退下了,而后看向林知,温声道,“我先回去一趟,暗卫已经巡视过这几座山了,他们会守在这里,不会让人靠近的,我处理完事情就来。” “嗯。”林知送他至门口。 曾永忠骑上马后,又吩咐了一句,“曾应,你留在这里。” 曾应神色不挠道,“是,主子,您就放心吧,属下一定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林知转身看着这陌生的院落,疏疏篱落,与皇宫的深墙高院大相径庭,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可还是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冰冷与无助。 林知午后醒来,又到院子里转了转,前院收拾了一遍,干净整洁。他绕过现下住的屋子,沿着那条小石子路走到后院去。 不知名的风吹过,带着衣袂也跟着翻飞,袖口处那一层月白色的流云纹随风飘舞。 前方小溪潺潺,林知走到溪边,蹲在那块卧虎石旁,看着云波中倒映着的具有花般容颜的脸,他伸手拨了拨。 阵阵涟漪将那水中倒影吞噬,林知抬头望天,忽有鹰过,叼鱼展翅,与天搏击,与云共舞。 不知蹲了多久,腿脚微微酸麻了,他才站起身遥望着水底,无声念道,“釜底游鱼。” 他又悲戚地想自己何尝不是这釜底游鱼般的境地? 幽姿不入尘,缚手难执扇。 他该知道的。 为何还要学那目不见睫之人? 虎翼大将军,多么威武神勇的封号。 朝中的事曾永忠以为不告诉他他就猜不到吗?他们这几日看似貌合,实则神离,曾永忠那种落拓不羁、倜傥旷达的性子可是和他截然相反的。 林知心事重重地坐在卧虎石上吹风。 第189章 落日黄昏,太阳缓缓西沉时,曾应找了过来,就见他坐在卧虎石上。 “殿下!殿下,您在这里呀!” 林知转身看他,“嗯,找我何事?” “属下要去买些食材做饭,殿下想吃些什么?” “随意,”林知想了想,又道,“我想看书,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买几本书?” “好呀,殿下想看什么书?小的这就去。”曾应乐得帮林知跑腿。 曾应走后,林知没过多久也往前院走去,他看了小厨房一眼,便想试着自己烧水,可是他不会生火。 “哎呀!殿下!……殿下!……”曾应刚回到篱笆门口就瞧见一股浓烟升腾,他登时大声嚷嚷,“殿下!殿下!——” 四周的暗卫都出来了,其中有一人问,“怎么了?殿下怎么了?” “咳咳……”小厨房内传来一阵低微的咳嗽声。 “你们都是死人啊?殿下在里面呢!”曾应腾地一下就窜进了黑烟里,把林知拉了出来,“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其他暗卫一见他们出来,也立马涌了上来,“属下该死,请殿下责罚!” 林知吓得躲到曾应身后,他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哪里能责罚他们? “殿下不怕,没事。”曾应轻言细语地安慰好林知后,转身对着一众暗卫道,“主子把我们留在这里,那是因为信任我们,你们自己扪心自问一下,要是殿下受了伤,你们对得起主子的信任吗?” 暗卫们跪地认错,“属下知错,请侍卫长责罚!” 林知小声地说:“是我自己要去烧水的,他们并不知道,你别怪他们。” “既然殿下开口了,那便饶过你们一回,下不为例!” “是。” “都回自己的阵位去。” “是。” “突突”几声,暗卫们又不见了。只见林子里飞鸟四起,落英缤纷。 林知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曾永忠留在这里的暗卫,少说得有二十人。 “殿下,您怎么弄出了这么多黑烟啊?”曾应不解地问。 “抱歉,我、我不会生火……” 林知一副可怜模样,曾应哪里忍心再说他,又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没事没事,小殿下,没事啊,有属下在,属下会生好火的,这种事情不用劳烦殿下。” 曾应扒拉一大堆,让林知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哦对了!殿下,书我买来了,”曾应说着将林知带到院子里的石桌子前,将上面几本书递给林知,“殿下看看,这些书可以吗?” 林知粗略地翻了几页,是一些史学和坊间话本,他点点头,“嗯,谢谢你。” “殿下客气了。”曾应挠挠头,“殿下,您到里头去看书吧,属下去烧水。” 林知转身看了一眼那小厨房,烟囱还冒着黑烟,他自觉不该再添麻烦了,便应承了下来,“好,那麻烦你了。” 曾应笑吟吟道,“能被主子留下来照顾殿下,那是属下的福分,说什么麻不麻烦,真是折煞属下了。” *** 曾府内,兄弟六人下了朝齐齐回来,先后走进厅堂。 “韩展业真是丧心病狂!” 曾恒在他的位子前站定,继续愤怒道,“爷爷在前线征战的时候有他们袁家什么事?现在边境稳定了,他们一个个地倒是晓得跳出来闹事儿了!” “忠臣蒙冤而死,良将受辱而亡,他们是要这个天下跟着他们一起覆灭吗?!”曾瑞头一次将笏板重重摔在桌子上。 见曾永忠端坐在上位,默然不语。 曾瑞又是怒不可遏地吼道,“先是月半仙、方太师,后是冯老太医,那下一个呢?他韩展业下一个又要把刀架在谁的脖子上?!” 他身为御史大夫,今日在朝堂上原是想质问皇帝为何要滥杀无辜的,岂料却被自家兄长给拦住了。曾瑞是个刚正不阿、耿直进谏的性子,现下曾永忠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怕是会立即进宫去闹事!可曾永忠显然没有要回话的趋势。 曾刻的二儿子曾志心情沉重道,“我听说孔老夫子和岑老夫子也相继去世了。” 曾瑞闻言更是暴跳如雷,“他这样做也不怕遭报应!” 御史大夫冲冠眦裂,当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报应?”曾永忠面无表情地看向曾瑞,语气平和地陈述事实,“他若是怕遭报应,就不会这样做了。” “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曾瑞急眼了,他上前两步,问得可谓咄咄逼人,“我们已经蜗居这么久了,难不成还要继续与他们同流合污?” “那不然呢?我们对他起兵一事毫无察觉,就已经昭示了我们会有今日这下场。我们曾家还好,有兵有将有地位,有权势有人脉,他韩阔再横,只要我们没有公开与他对抗,他还不敢对我们下手。”曾永忠何尝不知晓自家二弟的性子,可此时已过了最佳时机了,他也是有心无力。 曾恒无辜地眨了眨眼,神情一言难尽,“哥,他是不敢对我们下手,可不代表袁家那小子也不敢啊!” 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极其可恶的事一样,忿忿不平道,“特别是先前北城防卫军送了几具他们袁家军士兵的尸体回去,袁固那小子像是疯了一样,死死咬着我们不放!” 曾永忠转玉扳指的手一停,侧目而视,“他们找事儿了?” 他这几日护送林知去何州,又在山上陪了他几日,对这帝京的事儿倒是少打听了。 “岂止是找事儿这么简单!” 曾恒解释道,“大哥一直待在北城不知道,可二哥守的东城、志表哥守的西城,还有我守的南城,都有袁家的士兵前来闹事!”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曾永忠声线稳重,听不出喜怒。 但说起这个曾恒却是一肚子火,他脸上顿显厌恶之色,嘴里还骂骂咧咧,“袁家那些人就是小家子气!” 他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见曾永忠探寻真相的目光投射过来,曾志才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找事的也不是士兵,而是士兵的家人,他们每回都是几个人一起过来,把我们的守卫痛打一顿,打完就跑,昨日被恒弟抓到一个,恒弟用了刑才逼供出来的。” 曾永忠听完沉默不语。 曾恒自以为捅了篓子,便认罪伏法般惭愧道,“大哥,我们都知道你顶着整个曾家,肩上的担子重,此事我们是不想告诉你,让你平添麻烦的,今日是我不懂事儿,你就当我们什么也没说,我明日就把那个人给放了。” 第189章 “放他干嘛?”曾永忠冷声冷气道,“既然抓了,就移送刑狱,让刑狱去判。” “刑狱?刑狱新上任的贾备可是韩奕的人,”一直不说话的曾瑞突然开口愤然指责道,“自打媛霓表妹嫁给韩城后,那韩奕跟我们就不对付,他不害我们就不错了,大哥还想指望着他帮我们?” 曾永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们曾家的立场,何时由一个女人的婚姻决定了?” 曾恒灵光一现,犹疑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曾永忠轻哼一声,不屑道,“韩奕什么态度无关紧要,现在还轮不到他来表态,我要看的是韩阔的态度。” 曾瑞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而后问,“那若是韩奕将此事压了下去,不让武安将军知道呢?” “我们又不是只能通过韩奕让韩阔知道这件事。”曾永忠看向他曾瑞的方向,眸子里平静如水,可却又能叫人读出虎视眈眈的惊心动魄出来。 曾瑞默然无言,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恒闪了闪眼中的光芒,“大哥说得对,我明日就去韩城府上拜访一下表姐,顺便给她捎个消息!” 曾永忠点点头,“此事你们知晓怎么做了,往后做事儿多用用脑子,别只会犯嘀咕!我曾家,不只有匹夫之勇,还应当有诸葛之智。” “大哥,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三岁就能诵读兵法。”曾恒小声嘀咕着。 曾永忠睨了他一眼,“你自己不学无术还好意思耍嘴皮子。” “哎,大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曾恒狡辩道,“哪里是我不学无术了?二哥那么勤奋好学,也不见得他有你那么厉害呀。” “哎哎,你们说你们的,别把我拖下水。”曾瑞说完理了理衣袍,端的是一派不与蠢货同流合污的模样。 “就把你拖下水,拖的就是你!怎么样怎么样略略略!”曾恒嘚瑟地做着鬼脸。 曾瑞不理他,他转身又和曾烁玩闹起来了。 曾烁是他们最小的弟弟,今年刚满十岁。平时哥哥们谈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间也懂了许多。 堂内弟弟们打打闹闹,堂外廊下画眉鸟唧唧啾啾,好生吵闹。 曾永忠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见曾恒将“战火”引到小四身上了,便对曾瑞道,“明日我要离开帝京一趟,你们要将帝京守好,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汇报给我。” 曾恒这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就是玩闹起来还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他听到曾永忠的话后,将小四双手制止住,而后抬头意外地问道,“大哥又要去哪儿?” “何州。”曾永忠沉声道。 曾瑞担忧道,“大哥三天两头地就往何州跑,万一被武安将军的人发现了,那岂不暴露了?” 曾恒彻底松开了小四,不以为意道,“二哥,这你就多虑了,大哥是什么人?他要隐藏起踪迹来,就是我们两个也未必能找得到,更何况是那群虾兵蟹将。” 曾永忠懒得听他们的恭维,起身走了。 出了曾府,他骑着马便去了北城。 这段日子以来,他派人几乎搜遍了帝京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但依旧没有发现何连依的踪影,如此只能说明,何连依已经出城了! 出了城虽难找,但事情却是好办多了。 守城的都是他们曾家的人,若是连他们都找不出来,那韩展业的人就更别提了。 只要何连依是安全的,晚些找到也无妨。 曾永忠一路思索着,於菟挥翼脚程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北城。 蒋顺正以身作则兢兢业业地守在城墙上,一见奔得飞快的骏马,迅速下城门迎了过来,“将军。” 曾永忠勒住缰绳,下马后压低了声音问,“可有皇后娘娘的消息?” 蒋顺接过那缰绳扔过了一旁的士兵,而后道,“属下思来想去,在近几日出城的盘查中,只有归一大师的座驾马车可能藏人。” “归一大师不好好在普渡寺待着,为何出入皇城?”曾永忠和他并肩往府衙走去。 蒋顺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听说是武安将军要去普渡寺为皇上设灵位祭拜。” 曾永忠顿住脚步,眸中闪过难以言说的神色。 “什么时候的事儿?” 若何连依真是被归一大师送到普渡寺去了,那韩展业再带众人去普渡寺,万一遇上了! 蒋顺摇摇头,“属下也不知,似乎有些日子了,这几日普渡寺的僧众频繁出入北城,他们奉命奔走,我们也不好横加阻挠,不过归一大师的座驾倒是只进出过一次。” “他要藏人的话,一次足矣。” 曾永忠转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普渡寺看看,你将北城守好,有什么事儿,禀报给老二裁决。” “是。”蒋顺去将於菟挥翼牵来,目送着曾永忠出城后又上了城墙。 *** 出了城郊后,豆大的雨点哗哗地下,等曾永忠到普渡寺时,大雨已然如倾盆。 他绕着禅房,一间一间地找。直到最后隐于两棵松树下的那一间,才找到了人。 曾永忠将窗开了一条小缝,看到何连依坐在烛台旁发呆,便抬手轻敲门。 “何人在外面?”何连依瞬间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门外的身影。 “臣曾护请见皇后娘娘。”曾永忠说着后退三步,跪在廊道下。 雷声轰鸣,屋上瓦片被溅得滴滴答答地响,又逢雷声轰轰隆隆地震动,原该是空灵纯净的感受,此刻却全然被霹雳瓢泼给冲垮了,只余同出一辙的飘忽不定。 良久,何连依才打开门,她站在门口,背对着屋里的烛光,曾永忠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从她的声音里可以明显地辨别出她的疲倦来。 她说:“曾小将军是来抓本宫去邀功的?” 曾护摇摇头,话音掷地有声,“不是,臣是来请娘娘和臣一起去何州的。” 何连依镇定道,“本宫不去。” “娘娘——”曾永忠正想劝说。 岂料何连依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劝本宫,亦不用要挟本宫,本宫知道,知儿就在你手里,你听着,除非你把本宫绑了抓了送到韩展业面前去邀功请赏,否则本宫是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她这几日托了穆骛打探消息,穆骛虽是不敢和韩氏逆贼对着干,不过对她还算忠诚,不仅救了她和腹中胎儿的命,还尽心尽力地为她打探知儿的下落。 “娘娘,臣从没想过用您和殿下的命去邀赏,臣只是想让您和殿下母子团聚,请娘娘相信臣!”曾永忠说着重重磕下头。 何连依的烈性是风朝无人不知的,是以曾永忠只能放低姿态恳求她。 第189章 昏黑暗沉的天空突然又起了一声巨响,雨滴打在对峙的两人心头,一丝情面也不留。 何连依微仰头,她竭力忍住眸中欲掉的泪,“你不过是想利用本宫,好将知儿玩弄于股掌之间!本宫告诉你,本宫是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你们曾家可真够能耐的,一边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一边八面玲珑笑里藏刀,本宫以前真是瞎了眼,没发现你们是这样的人!” 是曾刻听了韩展业的鬼话……可那是曾永忠的二叔,曾永忠不可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脱到他身上。 可是……不是玩弄,他那么稀罕林知,怎么会是玩弄呢? 曾永忠低下头,被风裹挟着掉落在他脸上的雨汇聚成滴划过他的脸庞。 他克制忍耐着道,“娘娘,臣有难言之隐,请娘娘摒弃成见,跟臣去何州!” 何连依冷笑一声,“你倒是先狡辩一下你的难言之隐。” 风像是势要叫那居心不良的人狼狈不堪一样,刻意流窜着,阵阵往廊道上刮,愈下愈大的雨在一旁助纣为虐,尽往跪着的人身上鞭笞。 曾永忠跪在那风雨里,突然喊道:“皇后娘娘,臣心慕太子殿下!请皇后娘娘成全!” 冷漠的灰色压得人胸口闷闷的,似要喘不过气来。 何连依当真是没想到,曾永忠去求为太子伴读时她就惶惶不安了,没想到他竟真的对知儿存了此心! 何连依颤抖地抬手指着他,震惊之下破口大骂道,“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他生出这等龌龊心思来?!先皇尸骨未寒,你这个叛贼帮凶!无耻之徒!” 这该是大家闺秀何氏嫡女、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第一次骂人了。 “成全?我成全了你,便是在害他!你是怎么对他的,难道还要我来提醒你?你抓他的时候,可曾怜惜过他一分一毫?” 何连依仰头长叹,“可怜我的知儿啊!是你们曾家助韩展业逼的宫,他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却又在半道上遇到了你!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他那么信任你才留你在身旁,如今我林氏落魄了,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声声逼问,句句泣血,过往一切犹如一张无形的网,将陷入其中的人都浸没在这空洞而又深郁的夜里。 又一波雨水顺着曾永忠的脸颊滑下,里头是否掺杂着泪水,旁人却是不得而知。 他悔恨交加道,“是我觉察有误害了他,可是娘娘,当务之急是保护娘娘和殿下的安危!请娘娘跟臣一起去何州!” “曾护,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别再把他往囚牢里带了!” 何连依说着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若本宫肚子里这个是女孩,许给你倒是无妨,若你要纠缠的是知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还有,自打韩展业鸠占鹊巢,你们曾家的事就再也与本宫无关了,本宫也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何连依指着山门的方向道:“你滚吧!” “娘娘!——” 何连依无视跪在雨里的曾护,转身进了禅房。 曾永忠看着她扶着八个月份的大肚子却满是决绝的背影,心下五味杂陈。 不知在这风雨里跪了多久,他才起身环顾四周,然后吹了一下口哨,暗夜中立时跃出两个身影来,“主子。” 曾永忠沉声吩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许韩氏、袁氏的人靠近。” “是。”两人领命后,又混入了黑暗之中。 暗沉的天气持续了整整一夜,所有的生灵都被这沉闷的压抑感所笼罩,一切妄图的挣扎都毫无意义可言。 曾永忠没能劝动何连依,情绪一路跌落至谷底。 何州,杏花山上。 这几天林知已经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他见曾应在地里除草,便自告奋勇过去帮忙。 曾应一番好说歹说才让他上岸去坐着,他帮了几个倒忙之后就去坐在田岸边上发呆了。 曾应擦了擦鬓角的汗,放下锄头,笑嘻嘻地凑过来,“先生,想什么呢?” 林知回过神来,落寞又惆怅道,“将军说会帮我找母后的,可是至今仍杳无音讯。” 曾应看了一眼远方,这里只能看到满目婆娑的树影。 他一屁股坐在林知身旁,认真地安慰道,“属下倒是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愿吧。”林知,就听曾应大惊小怪地嚷嚷,“哎!主子!那是主子!先生,主子来了,一会儿问问他!” 林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流云缓缓飘动,树梢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曾永忠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策马而来。他的眸光坚韧如刀,冷峻高傲。 胯下骏马每一步都踏得笃定而有力,一人一马即可散发出千军万马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曾永忠下了马,直奔他两人面前,眉头微蹙,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先生说要种地,我们正在锄田!主子快看,我们锄了这么多了!” 曾应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们这大半天的劳动成果,又想起要问,“哦,主子,先生想知道有没有皇后娘娘的消息。” “有,她在普渡寺。”曾永忠点点头,眼神略有闪躲。 林知闻言却是扔下手中的锄具,霍然起身就要往山下跑,“我去找她。” “不行!” 曾永忠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如今韩展业的人正到处找你,郊外防务也甚是严密,你不能自投罗网。” 曾应也在一旁劝说着,“对呀,先生,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您不能回去。” 曾永忠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皇后娘娘那儿,我再想想办法。你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来,可不能又回去了。” 林知也知晓此时不宜再生事端,可他担心母后,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了。 “母后可安好?她腹中的孩子可安好?” “嗯,一切安好,不必忧心。”曾永忠声线稳如山中陈旧古老的钟,慢慢平复了林知心里的焦灼感。 曾永忠悄然转移话题,道,“我听曾定说你上次生火差点把厨房烧了。” “嗯,”林知羞赧地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没怪你,跟我来,我教你生火。”曾永忠朝他招招手。 “好。”林知缓步跟上。 第189章 晚上,林知进了木屋,曾永忠在院子里,他看着林知紧闭的屋门挠挠头。 进不进呢? 先前他说他怕,但是现在他自己住了这么久了,应该不怕了才是。 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可以继续进去和他同榻而眠。 曾永忠纠结不已。 曾应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歪着脑袋明知故问,“主子,你干嘛呢?看什么呢?” 曾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木屋,只见隐约的光亮,并不见人影。 “曾应,我问你,”曾永忠停顿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问出口,“我不在的这几日,他……他夜里睡不睡得着?” “不知道哇,应该睡得着吧?属下没有见殿下出来过,”曾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怂恿道,“主子想知道,怎么不自己进去问问啊?” 曾永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子,“我……我进去……” 他本是个果断刚毅的主儿,这会子竟是犯起结巴来了。 曾应这个忠主的娃儿,却是不晓得嘲笑他的,还是那副天真的模样道,“主子,您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这可不像是您的作风啊!” 曾永忠豁然开朗,不过他还是笑骂道:“你小子!滚滚滚!” 曾应嘻嘻笑道,“得嘞!属下这就滚,属下不在这里碍着您的眼!” 曾永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进去了。 屋里还亮着烛台,曾永忠以为林知还没睡,岂料进去一看,他竟是已经躺在榻上了。 且看那样子,像是早就歇下了。 曾永忠踱步靠近,除去外袍鞋袜后,也进了那温暖的被窝中。 他试探着将手臂穿到林知脖颈下,想要将他揽住。 林知轻轻侧过身,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将军,你来了。” 肤如凝脂,宛如精雕细琢的珍品,与东宫那一晚何其相似。 曾永忠忽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温声细语地“嗯”了一声,心情忐忑地将他搂进怀里,“我来了,有我在,很安全的,睡吧。” 林知将头埋在曾永忠脖颈旁,又像被母亲的怀抱安慰到的小猫咪一样,轻轻蹭了蹭,“母后……” “什么?”曾永忠微侧头,轻声问了一句。 林知像是在梦呓,“母后……你会把我的母后平安带来的对不对……” “嗯,你放心,等娘娘将腹中胎儿诞下,我就将娘娘和小殿下一起送来与你团聚。” 曾永忠轻拍他的后背,将他藏入自己宽厚的胸膛里。 林知半睁开眼,见到四周一片黑乎乎的,就又闭上了眼睛,“嗯,我信你。” 烛光轻跳,两人都渐入佳眠。 *** 冬雪卷过长街,此次兵变因韩氏动作迅疾,而未致兵荒马乱。 皇城内早已被韩展业整治了一番,言辞激烈的人还在刑狱里未归,剩下老实本分的人依旧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茶馆的说书人正入神地讲述着穆风帝那封禅位诏书。 皇室秘辛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是以流传到民间的都是经过有心人杜撰的。 说得最多的版本就是武安将军骁勇善战、有雄才大略,得穆风帝禅让是受天于命,定能既寿永昌。 茶棚烟雾升腾,茶客们闹哄哄地聊得热火朝天,整座茶楼座无虚席,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皇城。 此时,城外普渡寺内。 何连依坐卧不宁,她实在是担忧林知,便命碧华去请了归一大师过来,“深夜叨扰,还请大师见谅。” “阿弥陀佛,娘娘言重了,”归一大师捻着佛珠,不急不躁道,“不知娘娘找老衲所为何事?” 何连依拿出一块细心捶揲錾刻的银鎏金香囊,轻柔地抚摸过其上的镂空图案,而后在接口处将其掰开,她拿出里边的一张红纸,摊开放在桌子上,恳请道,“可否请大师为犬子算一卦?” 碧华知道,红纸上写着的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归一大师捻着佛珠的手一停,虔心道,“皇后娘娘,命里有时终须有。” 何连依叹了口气,“罢了,我儿命苦啊!” 她一寸一寸地抚摸着那银鎏金香囊,有香暗浮,上面镂空雕刻一虎头。 这是林知三岁时命人打制的。 那时候的承和宫热闹非常,小太子时年才刚跟翰林院的讲师认了字,见殿内软榻上趴着一只小虎皮猫,便软糯糯地喊,“母后,虎……虎……” 小虎皮猫彼时正蜷缩成一团球在睡觉,只剩个脑袋怼着人,一听到有动静立马警醒地抬头看过来,一双圆木似杏核桃,看起来慵懒又无害。 何连依由碧华姑姑扶进殿内,她在林知的面前蹲下,柔声纠正,“知儿,这是猫,不是虎。” 小太子伸出手摸了摸乖巧的“虎脑”,乐呵呵道,“虎……毛……” 碧华奇异道,“这小猫倒是和小殿下有缘,这么一会儿了竟还没有撒腿跑掉。” “许是它看出了知儿同他一样稚嫩。”何连依言笑晏晏。 粉嫩水灵的小太子眨巴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趴在软榻旁与那只小虎皮猫逗乐,洁白的贝齿乐个不休,咿咿呀呀地说,“虎……虎……” 何连依看了一会儿,道,“前些日子皇上还在问要给知儿刻个香囊呢,这么瞧起来,就给他刻只小猫好了。” 碧华姑姑在一旁道,“娘娘,小殿下这般喜欢虎,又是寅时诞生,何不刻个虎头呢?这虎呀,是万兽之王,威武雄壮,又是四灵之一,能辟邪避害,要是用这虎头香囊祈福,那小殿下定会越来越有王者气度的。 …… 何连依忆起往昔,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 归一大师在一旁盘着佛珠,让她安心了不少。 “大师,我自知时日无多,能否恳请大师再帮连依一个忙?” 归一手一顿,道,“娘娘但说无妨。” “在我归去后,能否恳请大师帮我把这个孩子送到他哥哥林知那里?”何连依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是藏不住的母爱之色。 “娘娘放心,老衲一定做到。” “多谢大师。” 天幕朦胧,夜色浓稠,窗外寒鸦低叫着飞过,似无枝可依。 归一拄着宝杖站起身,“娘娘早些歇息,老衲先回去了。” 他刚走到门口,何连依就捂着肚子喊住了他,“请大师帮我将稳婆请过来,我怕是要临盆了。” “好,施主稍候片刻,老衲这就去。” 第189章 碧华连忙扶着她躺到榻上去,又去打了热水给她擦汗。 何连依手上还紧紧握着那个银鎏金香囊。若不是为了孩子,她只怕是早就随林放逸去了。 她怀胎四月时方显怀,当时林放逸高兴坏了,一得空就趴在她的肚子上听胎动。 “这么爱动,肯定是个男孩儿。” “就叫书儿怎么样?” …… “不好!是难产!” 稳婆急匆匆地喊了声,刚倒完一盆血水的碧华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双腿一软差点滑倒。 她踉跄着跑到床边,双手紧紧地握住何连依的手,“娘娘您要撑住啊!” 何连依额上泌出更多的汗来,剧痛使她震颤。 “孩子的脚先出来了!”稳婆看到下面伸出来的小脚,顿时也有些慌神。 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这要是遇上倒生,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啊——” “娘娘!” 一道凄厉的惨叫过后,何连依脸上的血色褪尽。 她全身都被汗浸透了,可还是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使劲。 “娘娘,您要坚持住啊……” 碧华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力气分些给她。 一刻钟后。 “哇——” 一道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终于生了!”稳婆惊喜地喊了一声。 何连依虚弱地说,“抱过来我看看。” 碧华欣喜地将裹好的孩子抱到榻上,放在何连依的身边。 何连依轻轻抬起手,将那枚握了许久的银鎏金虎头香囊放在襁褓里,而后含泪道,“抱出去吧。” 碧华放心不下何连依,便把孩子递给稳婆,她则在产房里帮忙收拾那些带了血的衣物。 何连依仰着头,可眼里的泪却是止不住。 她在孕晚期遭遇奔波和生离死别的痛苦,早就伤了心肝脾肺,如今又难产,只怕是大罗神仙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她看着孩子被稳婆抱了出去,心里虽有不甘,可也勉强心安了些。 普渡寺里经常收留一些被弃养的小孩儿,不乏奶娘。只是这毕竟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诞生就要叫他没了娘,何连依怎么割舍得下? 她闭上眼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碧华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娘娘,您怎么了?” “碧华,大师回去了吗?” “大师在隔壁的禅房里打坐。” 听到归一还没有离开,何连依眼睛里多了一分光彩,她急促地说,“帮我请他过来。” “是。” 门再次被打开,她听着宝杖驻地的声音,方才睁开眼睛,“大师,能否告诉我……皇上、皇上是不是真的被、被韩展业那个逆、逆臣……咳、咳咳咳……” 何连依说得激动竟咳上了,她挣扎着缓过气,气息微弱,仍旧不死心地问,“求、求大师告诉我……好让我在九泉之下能瞑目!” “阿弥陀佛。” 何连依咳得没力气了,整个人疲惫地瘫软在木榻上,眼泪无声淌下,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这个问题她其实几天前就问过了,只是那时没有得到回答。 将死之际,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娘娘莫要太悲伤,老衲不讲,是因为老衲也不知。” 誓死忠于皇上的有那么多人,再不济,也还有死士,他们会誓死保护皇上的,就算他们都战死了,也还有其他人,还有韩展业的人,宫里不会没有人的,怎会不知? 除非那些人都背叛了皇上…… “娘娘,欲除心上尘,还需看破与放下,心空即可心净。” 何连依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都是命啊!……咳咳咳……都是命……大师不必宽慰我了……” “佛门中人不打诳语,”归一诚心道,“娘娘,老衲当真不知,当日谁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那消息是传出来了,可是却没有谁能证实——” “谁敢证实……咳咳……韩展业那个凶神还在,谁敢证实?!”何连依激动得紧紧抓着那厚被褥。 归一默念心经,待何连依平心静气之后,他才心如止水道,“娘娘,那日皇上先将您和皇太子送出宫来,其实宫内还能抵挡一阵的,是皇上自己开了宣政殿殿门,他让韩展业立誓,一不伤无辜生民,二不伤忠臣良将,三不伤他妻儿子嗣,他便愿意投降禅位。这些是在两军阵前喊的,所以不论是皇宫的人,还是韩展业的人,都是知道的,但其他的,确实是打听不到。” “为何打听不到?韩展业立誓了吗?他又对皇上做了什么?” 一想到那夜韩展业看皇上的眼神,何连依就脊背发寒,惴惴不安。 “韩展业立誓了,他向皇上提出……”归一大师顿了一下。 何连依悚然一惊,焦急道,“请大师告知。” 归一盘着佛珠,不疾不徐道,“他提出要与皇上私谈……” 何连依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曾永忠!她急忙问:“那皇上呢?他答应了吗?” 大师点点头,“嗯,答应了。” 何连依突然才意识到韩展业真的敢觊觎圣心,她气急败坏道,“那些将士呢?都是死的吗?怎么不拦着?怎么能让那个狼子野心的东西接近皇上?” “他们自然是有拦的,但皇上不许,他们也无法,只能让了道,不过韩展业也是有胆量,只身入御林军,走到宣政殿里。皇上挥退了殿里的军兵,里面只剩他们二人,所以里面发生了什么,确实无外人知晓。” 归一大师说完才发现皇后娘娘已经仙去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尼陀佛。” “娘娘——!”碧华嚎啕大哭起来。 她那难掩哀伤的眼眸中,掠过湿润的光泽,红通通的眼眶满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情。 自离宫之后,她们一直躲避至今。她知晓皇后娘娘早就有了去意,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她时刻以腹中遗子相劝,娘娘只怕早就去了。 娘娘因皇上而愿活于世,因为那个端坐皇位之上,为山河安定夙兴夜寐之人是她的精神寄托。于碧华这个忠仆而言,那个身姿纤纤却又明艳照人的何家嫡小姐又何尝不是她的精神寄托呢? 何连依留子随夫去,碧华也在这夜扯了三尺白绫为她殉了葬。 第189章 天色隐隐约约的,仿佛被一层薄纱遮掩着,直至黎明时分,遥远天边的一颗孤星渐渐沉没,晨曦才初露。 杏花山上,曾永忠在此过了夜,今日也加入了他们的锄地战队。 杂乱交错的草细细碎碎地铺了一地,三人正在田里除草。 忽然有暗卫来禀报,“袁集五十大寿要大办寿宴,二少爷请主子回去。” “不去,告诉瑞弟,让他替我去。”曾永忠头也懒得抬,继续耕耘着。 暗卫恭敬道,“还有一事是普渡寺的兄弟托属下转告的。” 曾永忠不快不慢道,“你说。” “昨夜有稳婆进了娘娘的禅房,娘娘应该是要生了。” 林知“腾”地一下就站直了腰,“母后要生了!” “我回去看看。”曾永忠置了那铁铲,往岸边走去。 林知拉住他的手臂,“将军——” 曾永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我一定把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平安带来。” 林知也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去,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要曾永忠处处照顾自己,便松开了手,他重重地点下头,“劳烦将军了。” 曾应见林知一下子鲜活了许多,也跟着高兴。 他神采奕奕道,“先生,皇后娘娘很快就和小殿下一起来了呢。” 林知此时精神焕发了不少,“我们先去将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等母后来了给她们住。” “诶,好嘞!” 曾应将铁铲和铁锹都放回小田舍里去,然后和林知一起去后院的小木屋里。 曾应看了看那间木屋里的摆设,提议道,“先生,我们先把这木榻擦一擦,然后再把地板拖一拖。” “好。” 林知并不太会做这些,自然是无不赞同的。 一个时辰后,木屋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子旁,正打算饮茶呢,岂料暗卫来禀报,何连依逝世了。 “哐当——”瓷杯掉落,碎了一地。 “先生!”曾应担忧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林知艰涩地开口,这一瞬,他真恨不得自己刚刚是幻听了。 可当暗卫再把刚刚的话禀报一遍的时候,林知犹如当头一棒! 没了。 真的没了。 他的母后没了。 林知上前揪住暗卫的衣襟,悲愤地问,“那我母后腹中之子呢?” “娘娘早产,是难产而死,孩子平安诞生,是位公子。” “没事!先生,小公子没事!”曾应闻言喜笑颜开,可看到林知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是还沉浸在皇后娘娘逝去的痛苦当中,也不自觉地止了声。 林知猛的奔入刚刚收拾好的屋子,里头很干净,可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点暖意都没有。 这里的主人还没入住就没了,这里再也不会有烟火气了。 曾应刚跟进来,就见他又跑了出去。 这回他跑进了小香堂,跪在那蒲团上,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哗啦啦地从他面庞上滚落,低声哽咽,“母后……把我的母后还给我……呜呜呜……把我的母后还给我啊……” 曾应半跪在他身旁,忧心忡忡道,“先生节哀。” “节哀?当日在大牢里他就说过,会尽力帮我找母后的,可是……可是现在呢?我的母后呢?” 林知泣不成声,“她没了,我的母后没了,你让我节哀有什么用?!……母后……母后……” *** 曾永忠赶到普渡寺后,直往归一大师院子里最边上的禅房去,却没有见到何连依。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抬手招了先前留下的暗卫来答话,“皇后娘娘呢?” “主子,皇后娘娘昨夜难产而亡,归一大师火化了娘娘的凤体,正在久享殿里超度。小公子平安无事,现下在归一大师隔壁的禅房由奶娘哺乳。” 曾永忠始料不及,难以置信道,“娘娘……去了?” “是,昨夜丑时一刻没的。”暗卫尽职尽责地回答。 曾永忠挥挥手,“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暗卫“咻——”地一声又没影了。 曾永忠进了那禅房,仔细端详,里头一点人气都没有。 一门一窗,一榻一柜,简简单单,再无其他。 曾永忠环顾四周,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真真恨不得从墙缝里看出一个人来。 可是没有,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从小佛像后发现了一封信,上书“知儿亲启”四个大字,曾永忠想了一下,便把信放进怀里。 何连依是昨夜没的。 昨夜……没的。 娘娘没了,林知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啊? 曾永忠直愣愣地干站了会儿,才转身去了归一大师的禅房。 一到廊道就听到了里头婴儿的哭声,他敲了敲门,“请问归一大师可在?” “老衲在,施主请进。”禅房内传来归一大师那超然物外的声音。 曾永忠得了准许推门而入,见一个小和尚抱着一个婴儿,想来那便是娘娘昨夜诞生的婴儿了。 曾永忠走了进去,双手合十自报家门,“大师,在下曾护,字永忠,与太子殿下乃金兰之交,此番受殿下委托,特来祁询皇后娘娘的消息,还望大师不吝告知。” 归一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苍老的面庞带着平和的慈祥。 “阿弥陀佛,娘娘昨夜诞下麟儿后不幸崩逝,施主节哀。” 曾永忠心中忽然蹿起一股子苦涩和怅然,他问,“娘娘的仙身安葬在何处?” 归一大师道,“娘娘想伴在君侧,嘱托老衲将其衣冠冢葬在后山上,至于娘娘的灵位,待老衲与寺内众僧为其超度后,再同设于久享殿。” 曾永忠双手合十,虔诚一拜,道,“劳烦大师了。” 归一回了一礼,道,“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老衲为之动容,我佛慈悲。” 禅房里忽然响起微弱的啼哭声,是小沙弥怀中的婴儿发出的。 曾永忠疲惫地皱起眉头,问,“那小殿下呢?娘娘可有说小殿下怎么办?” “娘娘托老衲将小殿下送到太子殿下那儿。”归一大师如实相告。 曾护点点头,“大师慈悲,太子殿下在何州西北方的杏花山上。” “多谢施主告知,阿尼陀佛。” 曾永忠最后再看了那襁褓一眼就走了,他要进宫找韩展业。如今能抚慰林知的,怕是只有这个婴儿了,他得尽力帮归一大师将孩子送去。 第189章 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燥热的气息,迎面拂来,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袁固额头冒着豆大的汗,他已经在御书房外候了许久了。 此时一见曾永忠过来,便装腔作势地嗷睨他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虎将军吗?消失了几天,一出现就这么风尘仆仆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干架的呢!” 先前让曾恒将抓到的袁家兵送到刑狱去,看来是起效果了。虽然曾永忠还没回府去看看,不过就袁固这尖酸刻薄样儿,袁家最近因为此事应该过得不怎么样。 曾永忠可不惯着他,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紧紧锁住他,宛如寒潭般黑沉。 “就算我真要干架,中郎将是要奉陪不成?” 曾永忠这身手,就是他老子袁集都干不过,更何况是他,当今军营里,怕是只有武安将军韩阔能和他打成平手了。 袁固一下子就熄了些焰气,适才勉强扯起的笑容也僵固在脸上。 曾永忠又斜视了他一眼,讥诮道,“不干架就别挡道。” 旁边一个机灵的侍者轻手轻脚地进了御书房,没一会儿就又出来恭恭敬敬地将两人给请了进去。 韩展业正在换军防,他见两人进来便歇了手中的事务,端坐在软榻上,“虎翼将军来了,来人,看茶。” “武安将军客气了,”曾永忠撩起袍子坐在下首座上,“我来是想问问,武安将军打算如何处理狱中那些人?” 韩展业呷了一口茶,神色不明地问,“怎么,虎翼将军这么问,是有提议?” “我曾家世代守卫皇室,此次是我二叔惜女性命,才稀里糊涂地顺了你们的意,”曾永忠陈述了事实,又寒声道,“武安将军既已如愿夺了权,可否听我一句劝,别再伤人了。” 韩展业神色不愉道,“虎翼将军好胆量,既已知道我夺了权,那也该知道在不久后的良辰吉日里,有一个是我的登基之典。” 曾永忠也不客气地怼道,“何止是我知道,这皇城之中,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韩展业看了他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曾家真不愧是虎爷无犬孙啊!虎翼将军既明知日后是我韩氏的天下,今日还敢这样与我说话。” 每句话都该合时宜,该张张,该驰驰,若是无可进也无可退,那就适当地讲一句废话。韩展业是武臣,不是莽夫。 可曾永忠不买账,他倨傲道,“金銮大殿宝座之上没换人之前,我只认林氏皇族。” 韩展业嘴角抽了抽,他极力抑制胸中怒火,“好!好!当真是好极了!不过虎翼将军也该知道,我韩展业做事,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曾永忠低笑不止,僵持少顷,他才收了笑,用商量的语气道,“你至今仍未处置这些人,是因为你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吧?不如让我去当个说客,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可以呀,只是曾小将军自小只上过战场,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能说好吗?”韩展业目露质疑之色。 曾永忠胸有成竹道,“我要是说不好,你韩氏及麾下部将还有人能说好不成?” “若是没有蔡思和蔡泉,蔡老也是可以考虑请出山的,”韩展业笑了笑,大方承认道,“不过现在嘛,你曾家的人确实才是最好的人选。” 蔡思是众所周知的唯利是图之人,让他出面不难,就是效果要打些折扣,至于他父亲蔡国公和他弟弟蔡泉,要他们出马免不得要再费些劲儿,曾永忠毛遂自荐,可要比蔡家的人好多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永忠和韩展业同是上位者,他们也算另一种名义上的知己。 翌日午后,曾永忠果真到刑狱去了。里头关押了不少大臣,都是至今尚不肯效忠韩氏的。 那些和韩氏、袁氏等有仇有怨的,能弄死的早就被他们趁乱弄死了,剩下的这些,要么是官职威望太高不能弄死的,要么是无仇无怨,只是他们原就太过忠心于林氏的氏族。 曾永忠由狱卒带到了靠角落的一间牢房前,他走进去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何牧君,能否与你谈谈?” 何彧坐在石床上,听到有脚步声睁开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 苟且偷生的小人!多看一下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曾永忠对他不待见自己早有预料,他继续道,“何牧君难不成真想一直被关在这里面?” 何彧声音不屑地问,“曾家的后代,你是曾励的嫡长子?” “是,我叫曾护,字永忠。” “受封了?” “还没有,登基良日还没定下。” “呸,谋朝篡位的小人!不配有大吉之日!” 何彧骂了一句,似乎还不过瘾,他睁开眼睛怒瞪着曾永忠,继续骂道,“叛贼!走狗!我不屑与你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说韩展业夺权让他们愤怒,那么曾氏的不抵抗无疑是让他们惊怒的! 韩展业策反再多的人,只要曾氏不动摇,皇宫就是算不上固若金汤,那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林放逸将妻儿送出宫,又提前写好禅位诏书,定然是因为信任曾氏。 在何彧看来,只要聂迟将军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母子二人送到城门,城门守卫军就可以将皇宫牢牢围住。届时别说是护住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了,就是要追究韩展业的逼宫罪行那也是易如反掌的。 可是曾氏,最赤胆忠心,最为林氏皇族披肝沥胆的曾氏一族,在韩展业逼宫当日,无视皇宫里的厮杀,坚守不出! 何彧每回想到这都气愤不已! 他被关进刑狱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至今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只知道皇上已经驾崩了,至于自己的妹妹和侄儿,他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看着曾永忠,真是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曾永忠无视他那几乎要喷火的神色,淡淡道,“牧君,想必你很想知道令妹与令侄的下落吧。” 何彧闻言像被抓住七寸的蛇,他上前几步死死地抓住了牢房里的木桩,嘶吼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哪儿?” 曾永忠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不过何牧君就打算这样跟我说话?” 第189章 何彧敛了点气愤之色,不过模样还是有些凶狠。 “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曾永忠也知晓人在心急火燎之时是焦躁不安的,也就没和他计较。只答道,“皇后娘娘已经仙去了。” “皇后娘娘……连依!连依……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么就……”何彧掩面戚戚然。 随即想到她怀胎了,便问,“那她腹中的胎儿呢?!她的遗腹子——” “无碍,娘娘是难产而亡。” “那太子殿下呢?” “他在何州。” “何州?韩阔那个逆贼没有派人去何州守着?” 何彧以为林知是在他何州府上,才这样问。 曾永忠冷笑一声,低声道,“他怎么可能没派人守着,殿下在何州境内,至于具体在哪儿,我现在不方便告知。” 何彧闻言知晓林知是平安的,他放心了不少,忽然又警惕地看着曾永忠,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何目的?” “你不用这么怀疑我,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帮忙将小殿下送到太子殿下那儿去而已。”曾永忠说罢摊了摊手,端的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何彧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些重要的消息,心中的防线已然破除了不少。 不过还是狐疑道,“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我就说这么多,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儿。你考虑一下,我明日再来。” 看着曾永忠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何彧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你等等。” 曾永忠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问,“牧君还有何事?” 何彧咬咬牙,豁出去般道,“需要我做些什么?你直说吧。” 曾永忠挑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放下戒备,相信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皇后娘娘本就是英气十足的女子,她的哥哥定然不遑多让。 曾永忠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慢吞吞地说,“你们被拘多日,各地州府事务滞留多日,希望牧君劝说各位管辖臣工,一切如旧。” 何彧震惊道,“你要我向韩氏奸佞低头?!” 曾永忠果断地点头,“是,只要你们表示愿意效劳,武安将军一定会放你们回去的,届时我就能鱼龙混杂。” “他许给你什么职位?” “虎翼大将军。” 何彧静默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却是不说话。 曾永忠懒得理他这莫名其妙的嘲讽,直接走了。 话已带到,该怎么做相信他会有决断的。 聪明人做选择,无需他多催促。 *** 从刑狱出来后,曾永忠并没有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双府。 帝京只有一户姓双的人家,就是聂迟将军遗孀的娘家人。在曾永忠的授意下,聂迟将军的遗孤随其遗孀都藏到娘家来了。 当日聂迟将军送皇后娘娘出了皇宫后又折返回去救驾。他率领三十余人一路杀回皇宫,至景泰殿前方遇到拦路的韩城。 韩城飞扬跋扈,同意与聂迟单挑,不过三个回合便险些被聂迟刺到,那长矛擦着他的腿侧直入马腹! 马蹄四翻,将背上的韩城甩了下来。韩城当即大怒,袁集见状立即命人上前将聂迟拿下。 聂迟虽勇武,可他孤身一人不敌对方千军万马,缠斗了小半个时辰,他的体力渐渐不支,腿被刺穿! 韩城的爱马被杀,他一怒之下,就命人将聂迟推到城墙之上,当众鞭笞。聂迟不堪受辱,跃下城墙,死了。 曾永忠看着身形单薄、面容憔悴的女子道,“聂夫人,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请你们明日随我的暗卫前往何州。” “全凭将军安排。” 聂迟生前经常在她面前夸赞这位将军,况且她能带着孩子回到娘家,也多亏了曾永忠派人护送,是以她是信任曾永忠的。 长月当空,无边的浓墨晕染着屋内的陈设,案上的铜燕烛火映照出微弱的人影。 曾永忠看着依偎在聂夫人身旁的两个小孩儿,问,“这便是聂将军的双生子?” “嗯,”聂夫人将两个孩子拉了出来,“如意,福禄,快见过将军。” 两个小孩被推搡到曾永忠身前,异口同声地行礼,“见过将军。” 曾永忠摸摸他们的头,冷峻的目光中透出微微暖意。 “你们叫聂如意,聂福禄?可真是好名字。” “不是,将军。”姐弟俩又异口同声地摇摇头。 “那叫什么?”曾永忠疑惑地问。 难不成自己刚刚听错了? “我叫双如意。” “我叫双福禄。” 两个小孩儿说完名字就回自己母亲身边了。 聂夫人无奈地解释,“兄长倒是愿意收留我们,只是他要我把两个孩子的姓氏给改了。” 曾永忠闻言了然,“为了将军遗孤,夫人受委屈了。” “这也是我的孩子,何来委屈一说?”虽是这么说着,可聂夫人眼里还是含了泪花。 丈夫没了,那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过也没办法,食君之禄,替君分忧,这是为人臣子该尽的义务。 家没了也就算了,只是他们母子三人往后无依无靠的还得躲避着篡位逆贼的追杀。要是只有她自己,随丈夫去了也无妨,只是两个孩子尚小,为人父母实在是不忍带着他们一起赴死。 聂夫人想到伤心事,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曾永忠于心不忍,叹息道,“夫人放心,若有机会,我定为你们择一处幽居,让孩子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双如意和双福禄突然站出来异口同声地说,“不去,要报仇。” 聂夫人先是被吓了一跳,须臾便将两人拉回来,板着脸轻斥道,“你们两个不许胡说,小小年纪报什么仇?” 双如意嘟囔道,“报国破家亡之仇。” “嗯,害我国破家亡者,必诛之!”双福禄也跟着接腔。 聂夫人闻言微不可察地皱眉,然后喝道,“谁教你们这么说的?” “爹爹!”两人坚定道,“壮士有仇当须报,不雪耻恨必亡身!” 聂夫人想叫他们不能学这等睚眦必报的无良之语,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丈夫,也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是将军,是将军啊!聂迟乃御林军统帅,兵变当日他奋不顾身,明知敌众我寡,可他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以血肉之躯为他守护的皇室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再往前了数,他旬休时时常对两个孩子言传身教、耳提面命,要立【匹夫有责报国志】,要怀【碧血赤诚爱国心】。两个孩子耳濡目染,忠君爱国早就深刻在他们心里。 聂夫人实在是说不出批驳他们的话来。要责怪他们爱国心切吗?那怎么行呢? 聂夫人游移不定,曾永忠倒是哈哈大笑,并夸赞道,“说得好!就该这么有骨气,方不失生而为人!” “他们两个惯会胡说八道,将军莫要在意。” “不,聂夫人,他们很好地继承了聂将军的遗志,将来定会像聂将军一样,一心为国,忠贞不渝的。”曾永忠是真的极看好他们的。 “那就借将军吉言了。” 聂夫人含笑将他送出府。 第189章 曾永忠回到曾府时,将堆积了几日的事都处理了。 时间一晃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曾瑞时不时地就到北城念叨“韩展业还真是贼心不死。” 曾永忠在韩展业登基时走了个过场,受了虎翼大将军的头衔。旁的宴席朝会还未参与过,都是由曾瑞代为打头阵。 他则需要把韩氏尚未处理掉的臣子、清贵名流人家或是读书人规劝、转移蛰伏起来,莫要让他们继续当了谋逆者的刀下亡魂。 曾瑞每回来都会给曾永忠讲讲当日巍峨宫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新帝即位登基,如今最紧要的事就是封赏和惩罚。 封的自是于他登顶有功之人,如蔡思有从龙之功,特许其父蔡国公保留封号,另封蔡思为太傅。 原翰林院试讲陈清浣配合他规劝了不少文官,特晋升为翰林院掌院学士。 还有他的大儿子韩城封英王,二儿子韩奕封宁王,三儿子韩麒封楚王。 …… 而罚的也是不计其数。 韩展业本就不足穆风帝贤明,手腕魄力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以在他的一番打压贬黜之下,不过几日就令下边的人心中生畏。 “新帝要集权,调动了朝中许多要员的职位,今日连军中的将领也被替换掉了一些,瞧着向是在袁家军和穆家军中安插了人,我们曾家军的倒是没动。” “那些世家大族照旧是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穆风帝执政时尚能使贵族与寒门分庭抗礼,但如今新帝为了稳固政权,许了世家大族的子弟许多的好处,其中设了不少虚职给他们占着。” 曾瑞腮线隐隐,眸中难掩怒气。 他是御史大夫,最见不得的就是德不配位了。韩展业此举可谓了公然打他们御史台的脸。 他还算好的,毕竟是将门出身,打小也见过不少纨绔子弟惹是生非,家族出面调解,京官也不敢判罪的例子。不过他们御史台内其中一位御侍中丞是伦岭孔家庶子出身,他在这几日的怒气值比以往整整一年还要大。 适才下朝时,孔中丞疾言厉色地说,“这朝堂我是待不下去了,皇帝分明就没有安排寒门子弟的立足之处!” “既然如此,我不干也罢!这么看不起我们寒门之人,索性我这就去请旨致仕!” 曾瑞和另外一位中丞劝了许久,才勉强将他劝住了。 曾永忠听着曾瑞像倒苦水般的叙述,沉默不言。 曾瑞也知晓自家大哥是个大忙人,说完便没再打扰他,喝了茶润润喉后就走了。 御史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们做。虽说皇帝默许了让世家大族获利,可也不能由着他们把持朝政,挤得寒门子弟报国无门。他们御史台如今能弹劾多少是多少。 曾瑞走后没多久,来了个观察着普渡寺动静的暗卫。 他禀报道,“将军,归一大师已启程。” “你即刻去为大师引路,”曾永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看着信封上的烫金,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递了出去,“顺便将这封信带去给先生。” 这是他在皇后娘娘的禅房内找到的。她没把信给归一大师,许是忘了,又许是犹豫不决,没下定决心。曾永忠拿到这封信时也很犹豫,怕极了这里面写的是让林知提防自己的内容。 “是。”暗卫接过书信正要走,岂料曾永忠却喊住了他。 “等等,把信给我,不必送了。” “是。”虽有疑惑,但暗卫也知晓他的天职是服从主子的命令。 曾永忠拿过信,妥帖地放回怀里。随后喊来曾定,命他备马。 曾应说他那天离开后不久,林知就知道了皇后娘娘已去的消息,催着他去劝劝林知,他至今没去。 比起林知提防自己,他铁定是更怕林知恨自己的。 杏花山上的小灵堂内,林知此时正泣不成声。 他抱着自己亲手刻的灵位,心口处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母后,您怎么就走了呢?是知儿哪里做的不好惹您生气了吗?母后,您可以骂知儿打知儿,可您别离开知儿啊……呜呜呜……母后……知儿好想您……” 林知在小香堂里待了三天三夜,若不是归一大师来了,他怕是还不会出来。 曾应敲敲门,担忧地劝道,“先生,主子的信,还有归一大师来了,他抱着小殿下来的,先生去见见吧。” 林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飘了出去。 归一大师见到他形容缟素,歉然道,“皇后娘娘知晓皇上驾崩了,心存死志,老衲回天乏术。” 林知默然淌下一滴热泪. “我母后的凤体……” 归一大师道,“皇后娘娘想守在京都边,守着皇上,老衲便自作主张将她的仙身火化了,就葬在寺后山,面朝大内。” 林知两眼空洞无神,嘴角颤抖道,“母有遗志,儿必当遵之。多谢大师。” 归一大师双手合十,又道,“皇后娘娘托老衲告诉殿下,莫要念仇。老衲已将娘娘遗愿带到,老衲就先告辞了。” 林知僵直的身体微微俯身,作了一揖道,“大师慢走。” 归一离开后,林知周围的空气再次弥漫上一股子死气沉沉的窒息味。 曾应看着蓬头垢面的林知,心疼不已,但他从小到大就没安慰过谁,只好干巴巴道,“殿下,您吃点东西吧。” 林知摇摇头,纸一样惨白的脸庞消瘦不堪,他涩声道,“我想沐浴,给母后刻墓碑要干干净净的,母后不喜欢我脏兮兮的。” “好,属下这就去烧水。” 曾应出去不久,忽然就下起了小雨,点滴寒意被裹挟着落在窗沿上。 林知仰头靠在浴桶边上,蓦然想起归一大师带给他的那封母后的遗书。 “知儿,母后的好孩子,以前你作为储君,小小年纪就随了你父亲,一心为大国大家,母后知晓你肩上担子重,也知晓定是劝不住你的,所以少规劝你,只叮嘱你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但往后母后想要你多为着自己。” “母后知晓,你不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可是娘的好孩子啊,娘不想你一生只为别人而活。” “韩氏逼宫,娘不怨他夺权,娘只恨不能看着你兄弟二人长大成人。” “知儿,莫要念仇,如果可能的话,独善其身吧!为娘的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康顺遂。” 母后知晓父皇教他的是天下为大,百姓为重,就算是他林氏罹难,也不能叫他此心变动分毫。 母后不怕他谋划算计,也不怕他夺权复位,只怕他此生不为自己而活。 母后…… 生离死别的痛苦不在死去的人,而在活着的人。 第189章 林知收拾一番,却是显得整个人更瘦削了。 曾应捧着食盘,一见他走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殿下,吃点吧,您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要为小殿下想想啊!娘娘将小殿下托付给您,您以后就是小殿下的顶梁柱了!” 林知听到“小殿下”三个字,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好,我吃点。” 虽是答应了进食,可林知几天没吃东西,早就饿过头了,就是吃饭也吃不了多少。 他匆匆吃完后又去了小香堂,他来到这里短短数日,已经刻了不少灵位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刻上一位至亲的名字。 他一笔一划地刻着,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 干涸的眼眶通红,他这三日已经把眼泪哭干了。 曾应收拾好碗筷之后,就抱着林书站在门口看他。只希望殿下回头看到还有个弟弟,心里能少点孤单感。 林知将刻好的灵位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他的母后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响起林书咿咿哇哇的哭声。 曾应看到里头跪着的人身形一晃,他急忙道,“殿下,小殿下哭了,他应当是贪恋哥哥的怀抱了,您要不要抱抱他?” 林知偏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起身。 曾应仍不死心地说,“殿下,小殿下也想要至亲的怀抱,您抱抱他吧。” 默了片刻,林知才扶着香案,缓慢地起身。 他郑重地将灵位放置在供奉台上,然后走了过来。 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林知抱过那一小团,哄了一会儿,林书就不哭了。 曾应惊喜道,“殿下,小殿下当真不哭了呢!” “小殿下闭上眼睛了,他应该是困了,殿下抱他回去,哄他睡吧。” 林知木讷地点点头,抱着林书回木屋了。 他疲倦至极,将怀中的小团放到榻上后,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曾应守在门外,他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干坐一会儿,曾永忠就出现了。 曾应见到他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主子!” 曾永忠看着紧闭的木门,神色紧张地问,“他睡着了?” “嗯,主子进去看看吧,殿下哭了许久,眼睛都哭肿了,”曾应催促道,“主子赶快进去,属下去准备热水,一会儿再用热毛巾给殿下敷一下眼睛。” “好。” 曾永忠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悄无声息地靠近榻边。 他站在榻前,看着林知那毫无血色的小脸蛋,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曾永忠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曾永忠坐在榻边,从水盆里捞出热毛巾,拧干后给他浮肿的眼睛敷上。 林知只给林书盖了被子,他自己倒是给忘了。 曾永忠轻轻拉过被子给他也盖上,然后寻了个能看见林知的角度,在下边地上躺下了。 屋内静谧,曾永忠不免得想到了何连依指着他骂的那些话。 皇后娘娘应该是察觉到了韩展业对皇上的歹意,所以才对自己也那么排斥,还说他想将林知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夜他是想反驳的,可是他找不到能用来自证的事实。 只想到他愿意自降身份到林知身边当一个小小的伴读,伺机宿在他寝殿内,即使是脚踏板他也甘之如饴,正如此刻宿在地上一样。 或许皇后娘娘没说错呢?将林知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知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翌日傍晚,他才从昏睡中醒来。 他躺在榻上,看着窗外昏暗的夜空,怔愣了许久,才从恍惚的神情中清醒过来。 “你醒了。” 林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曾永忠坐在地上,正欲起身。 曾永忠边站起身边说,“你睡了好久,曾应一直热着饭菜,既然醒了,就起来吃点吧。” 林知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之下下了榻,然后由着他给自己整理衣袍上的褶皱。 林知向来是极其注重形象的人,可自从被送出皇宫之后,三天两头地就以蓬头垢面的外表展露在曾永忠面前。 北城地牢里、上杏花山的途中,还有何连依去世至今。 林知目视着前方,双目无神,不知道有没有在想什么。 这里头有声音,守在门外的曾应一下子就知道了。 他将饭菜端上石桌后,就对着紧闭的屋门道,“主子、殿下,饭菜热好了。” “知道了。” 曾永忠给林知捋顺了衣摆,然后站起身,道,“我们出去吧。” 林知忽然不死心地拉住他的袖子,哑声问,“将军,我母后……当真走了吗?” 曾永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下头歉然道,“对不起,是我无能为力。” 林知坐在石椅上,神情呆滞地扒拉着米饭。 他忽然道,“我想喝酒。” 曾应为难地看向曾永忠。 曾永忠知道他想借酒消愁,便道,“去取点来。” 曾应立马到小厨房里拿了两坛好酒出来,递给林知时忍不住再劝一声,“殿下,酒大伤身,您少喝点。” 林知未有回应,他掀起盖子,抱着一整坛酒就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曾应想继续劝他,却被曾永忠抬手制止了。 “让他喝。” 林知将另外一坛酒推到曾永忠面前,眼神带着未曾有过的决然。 “陪我喝!” “好。” “哎,主子——”曾应想劝的,岂料曾永忠拿过那坛酒,也是动作豪迈地倒进嘴里! 须臾,曾永忠就将一整坛酒灌尽了。 他将空坛子往一旁甩去,粗犷的嗓音道:“再拿酒来!” 林知见状难得地喊了一声“好!”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凌空往嘴里灌酒! 勇气可嘉,但是手法生疏,又因为不曾喝过酒,一时之间咽不了那么多,导致坛子里的酒直往他脸上浇! 曾应看着他们两个拼酒一样的喝法,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他徒然劝道,“主子、殿下,你们快别喝了!” 林知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伸出手指胡乱地指了指,“你,不要说话,你说的话嗝……我不爱听,不要再说了。” 曾应知晓他是喝醉了,急忙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殿下,您醉了,属下扶您进去休息吧。” 林知侧身避开他的手,“不、不要碰我,我嗝……我还要喝……” 第189章 曾应还要再劝,木屋里突然传来林书的哭声,他立马奔进木屋里。 林知也听到了声音,他登时也起了精神,“嗯?嗯?有……有小孩儿?……在、在哪儿呢?” 他站起身,又弯下腰身,看了看石桌底下,又皱起眉往四周看了看,“小孩儿,你出来!嗝……你出来!” “行了,这里没有小孩儿,”曾永忠伸出手拉着他坐下了,无奈地说,“你醉酒呢还是梦游呢?” 林知被他拉得一屁股跌坐在石椅上,他边揉了揉跌得有些疼的屁股,边怒瞪着曾永忠,“你是坏人……嗯……坏人?不能随便说别人是坏人……” 林知自顾自的嘀咕了一下,然后凑近曾永忠的脸,眸子里突然有了点亮光,“嗯……长得这么正气,不、不像是坏人……但是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你是谁来着?……是谁……” 林知歪着头想了一下,“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要帮我找母后的人……帮我找母后……”他越说声音越小,也收回了倾斜着的身体,慢慢地坐正了回去。 林知突然趴在石桌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母后……你没有找到我的母后……母后没了……呜呜呜……母后……” 他突然站起身,揪住曾永忠的衣襟,厉声问道:“你不是说会把我的母后带回来的吗?!我母后呢?她在哪儿?她在哪儿啊?……” “是不是你把我的母后藏起来了?快说!是不是你?!……” “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一定是你……母后她那么爱我,她哪里舍得丢下我就走了?” “她舍不得的……她一定舍不得的……” 舍不得?可她不还是去了? 真正舍不得的都是离不开的。 等他撒气撒得差不多了,曾永忠才轻轻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衣襟解救出来。 林知的手抓着他的衣襟,就像抓住最后一棵稻草一般,现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被曾永忠掰开,就像一点一点被他推入深渊…… 林知有些心慌,在小拇指被他掰开之前,被酒麻醉了的脑子还是遵循他潜意识里的想法,选择了主动撒手。 他撑着石桌,委屈道:“我的母后不要我了……呜呜呜……我没有母后了……我再也没有母后了……” 曾永忠平静地看着他,道,“殿下,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而且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你只能接受。” 话说得很残酷,可这就是事实。 无关身份地位,生死相别、阴阳两隔,这不是人力所能左右得了的。 “夜深了,走吧,进屋歇息了。”曾永忠说着站起身,顺便拉起不知想开了没有的林知。 这天夜里他们都喝了些酒,半推半就间他被曾永忠压到了榻上。 “唔……” 林知的唇瓣和他的心一样柔软。曾永忠第一次触及这种温柔,只想沉醉在这迷人的芳泽里。 黑夜中,曾永忠眸光闪烁,一双锐利的虎眸紧紧盯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人的渴望,竟是这么的强烈! 林知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他只是一个需要自己荫蔽的无处可去的人。 曾永忠将指腹覆在林知殷红如血的唇上,这里适才被他的虎牙轻轻咬了下,没想到竟是见了红。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似在思索着是继续还是停下。 适才那点酒还不足以让他迷醉至此,真正让他逾矩的是这个乱蹭的家伙。 林知没沾过这种酒,往常的宫宴喝的都是果酒,所以他现在神色微醺,眸中氤氲着不知为何而起的雾气。 指尖蹭过他微红的鼻尖,曾永忠看到他眼角也泛起了红,像是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他试探着又俯下身,将唇贴上去。 然后又覆上他的鼻尖,额头,脸颊,耳畔…… 辗转流连,轻柔吮吸,又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的反应。 细密酥麻的吻接二连三地落下,引得林知浑身微颤,手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他健硕的胸膛。 碰到那怦怦跳的心脏又颤巍巍地收回手,不过几息又情不自禁地一路攀附上他宽厚的腰肢。 得到回应的曾永忠眸光铮亮,他立刻沉下身子,与他紧紧相贴。 感受到那同自己一样的情动时,更是血脉喷张! 黑夜漫长,屋内的暧昧气氛似乎已经达到顶点。 汗珠顺着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滑下,滴在林知的锁骨处。 曾永忠的理智在此刻荡然无存! 在不断的试探之后,不满于浅尝辄止的曾永忠突破了最后的隔阂。 林知也不反抗,这个人的强势他向来抵不过。 况且他也想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曾永忠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生由他,死也由他,自己能掌控什么呢? 林知茫然地想知道。他要拨开这层云雾,他要知道自己的情 欲。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曾永忠其实也是在试他的底线,他这种不抵抗实是助长了曾永忠心里那点星火! 曾永忠早就肖想他了,见他此状,以为他愿意,便放开了手脚撩拨,丝毫不觉自己做得过分了。 林知对他稍有畏惧,不敢进便只能退,不敢攻便只能守。 今夜的情形,林知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曾应抱着哭声震天的林书来找他,曾永忠都硬拦着不让自己去他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往后十几年的噩梦之源。 榻上凌乱,林知在失神间喊了心底里的那个称呼,曾永忠顿了下,喑哑低沉的声音问:“你叫我什么?” 林知终于兜不住了,趴在枕间,崩溃大哭,“阿护……不要了……我受不了了……” 林知隐藏许久的秘密,自万寿节韩展业逼宫夺权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 最让他难以估量捉摸的,就是曾永忠。 不过今夜那些无可躲藏的东西,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都迸发了,都溃堤了。 曾永忠在他的呻吟呜咽声中回过神,他收了力,呆呆地看着一片狼藉间那个泪流满面的人,那个矜持不苟又真的向他求饶了的人。 原来再精明的人也会有滞愣的时候。 第189章 翌日起身,曾永忠帮林知清理过,林知只觉得身上有难以言说的疼痛感。 昨夜的事灌入他的脑海中,冲击得他连脑壳也疼起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曾应就端着热水开门进来了。 “殿下,您醒啦!” “嗯,什么时辰了?”林知说着便坐到榻边,艰难地弯下腰穿着鞋。 “午时一刻,殿下先洗漱,属下去跟主子说一下,可以开饭啦!” “不用……” 林知想跟他说不用告诉曾永忠的,可是曾应疾风速火般放下脸盆就飞奔出去了。 林知放下手,轻扶着腰走到木制盆架前净面。 刚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清水渗入眸子中,就听到有人进来了。 他以为是曾应,便喊了他,“曾应,帮我拿块巾帕。” 林知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伸到他身旁,似是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人又用另一只手轻搭在他肩膀上,将他转过去。 林知感觉到那人在给自己擦拭脸上的水珠。 这动作,怎么愈发不像曾应了呢? 柔软的巾帕拭过额头、眉毛,然后绕过他的眼睛,又擦了擦他的脸颊。 林知闭着眼睛,道,“先擦一下眼睛。” 对方未有回应,仍旧是动作轻柔地继续擦着脸颊,擦完脸颊后,又给他擦了鼻子、唇瓣、下颌。 “眼睛擦擦。”林知边说边自己动手拿过那方巾帕,胡乱地将眼睛擦了擦,然后睁开眼睛。 “将、将军!”林知吓得后退了两步。 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曾永忠身后,没有人,所以刚刚是曾永忠,不是曾应?! 林知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慌乱,问,“将军何时进来的?” “从你管曾应要巾帕时。” 曾永忠的回答无疑是一双无情的手,将林知推入尴尬的深渊巨口里。 林知颇为无地自容,但还是勉强维持着平稳的声线问,“将军找我有何事?” 曾永忠不说话,绕过他,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他的衣裳,作势是要给他穿。 林知连连摆手,“我自己来……” “昨夜的酒劲儿还没过?”曾永忠语气沙哑着问道。 林知愣了一下,小声地答道,“过了。” 昨夜醉酒发泄心中愤懑,现在别提有多难堪和别扭了。 曾永忠不容置喙地按住他,“那就别乱动,站好了。” 林知哪里拗得过曾永忠,只能乖乖任由他给自己穿衣裳。 曾永忠观望着,原想问他难不难受,可又怕他不好意思。 给他穿衣裳时见他举止还算正常,便没有发问。 收拾好了之后,两人都去用饭了,林知低着头吃过之后就去看林书了。 这几日他因母后离世受不住打击而一蹶不振,忽略了这个小团子。 将压抑的悲伤和愤懑都发泄了之后,他也算是想通了。 他知道至亲至爱离开的痛苦,他不能这么残忍地要一个不懂事的婴儿也跟着承受。 林知抱起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不足月的小孩儿粉嫩粉嫩的,闭着眼睛正睡得香甜。 曾永忠走进来时惹出的动静太大,将林书吵醒了。 小团子好像有起床气,眼睛欲睁不睁地哭了。 林知愕然,立马轻拍他的背脊哄了哄。 今日这小团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哭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知手足无措,怎么也哄不好,只僵硬着手臂对曾永忠道,“他哭了。” 曾永忠凑过去看,岂料林书哭得更厉害了! 林知见状一把推开曾永忠,嗔怪道,“你吓着他了……不哭不哭,乖啊……” 任林知怎么哄,林书就是哇哇哭。 曾永忠莫名嘀咕道,“这孩子不会是命里和我们俩犯冲吧?” 林知抱着孩子背过身去,不让他看。 “你别再吓着他……乖……不哭不哭……” 曾永忠见林知只顾着哄那个小屁孩儿,都不理自己了,硬是要凑过去,“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给我抱抱。” 林知见他神色认真,犹豫着将小团子递给他。 曾永忠接过来时,啼哭声止了一瞬,他正要嘚瑟一番,岂料这婴孩不配合地哭得更凶了! 两个大人的心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曾应收拾完碗筷就进小厨房了,这会儿洗完碗出来才听到声音,他连忙赶过来。 “主子!先生!小殿下怎么了?” 曾应一路小跑着进来。 曾永忠一见他连忙将孩子塞他怀里,嫌弃道,“这孩子怎么一直哭?你快哄哄。” 曾应轻手轻脚地抱过来,又温声细语地哄了几句。 小团子的哭声当即就小了下来,片刻后林知再凑过去看时,只见他正将小手放到嘴里吸吮,圆鼓鼓地吐了吐舌尖,煞是可爱。 “……” 这到底是谁的弟弟? 曾应突然一拍脑门,“嗷~小殿下可能是饿了!他从辰时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主子、殿下,属下先抱他下山找月夫人。” “月夫人?”林知不确定地问,“月仑月半仙的妻子?” 曾应点点头,“对呀,就是月夫人,哦哦,聂夫人昨夜也带着两个孩子来了,聂夫人也可以。” 林知疑惑道,“她们怎么在山下?” 曾应奇怪道,“殿下不知道?韩展业将已逝世或流放的臣工之后贩卖了,主子这几日买下许多,都偷偷送到山下来了,月半仙老早就被杀害了,殿下到山上没几日,月夫人和孩子就都被送过来了,后来陆续送了乐大夫的妻子和女儿,主子没跟您说吗?” 林知看向曾永忠,曾永忠摸摸鼻子,“来的时候忘了,等到昨夜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喝醉了。” 昨夜喝醉后又发生了那事,谁还想得起来说正事? 林知显然也是想到了,他尴尬地低下头,没再问。 曾应哄着怀中的婴儿,低声问林知,“殿下要不要也一起下山去看看?” 林知想了想便点点头,“都是忠臣之后,理应去拜访。” 他们沿着山路下山,这是林知被曾永忠带到山上以来,第一次下山,他还认不得路,不过有人带着倒是不怕迷路。 曾应熟练地抱着林书走到第三户人家的门口,他抬起手臂轻轻敲了敲门,“月夫人,您在家吗?” 第189章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见到曾应也不惊讶,只熟稔地问,“小公子饿了?” 曾应点点头,“叨扰您了,月夫人。” “没事,进来吧。”月夫人让开道,请曾应进去了。 农户的门很小,曾应这样个头的往那一站,就把门堵得死死的,所以刚刚月夫人并没有看到曾应身后的曾永忠和林知。 这会儿子月夫人才发现后面还有人,她寻着脚步声看过去,“曾小将军,太子殿下,您们竟也来了!” 林知虚扶起她,“月夫人客气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若夫人不弃,唤我先生便可。” “这怎么行?”月夫人看了看林知,又看了看曾永忠。 “我觉得无不可。”曾永忠说着又指了指曾应怀里的孩子,“小公子就劳烦夫人了。” “稍等,我先把湛儿抱进去给双姐姐。”月夫人说罢就走到炕边,抱起一个小男孩儿进了里屋。 屋内狭小,林知和曾永忠先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座房屋和隔壁是相连的,他们走到一旁刚好看到月夫人回到适才的屋子里。 忽然一阵此起彼伏的童声传来,两人寻声望去,就见一群小孩儿沿着他们刚刚走过的小道跑了过来。 那群小孩儿中,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瞧着不过三四岁。 大孩子在前面欢快地蹦着,小的就迈着小腿跟着哥哥姐姐们跑。 “哎,你们慢一点……慢一点!老头儿我都快跟不上啦!”赵大爷跟在那群小孩儿身后,老态龙钟地喊着。 其中一个高个子小女孩儿原本跑在最前面的,她闻声特地停下来转过身喊道,“爷爷!爷爷!快一点!” 曾永忠听着,只觉得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不过他倒是没想起来,这几日他见到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若不是林书这么闹腾的,他或许连林知都记不住。 小孩儿们跑进了这篱笆小院里才发现林知和曾永忠的存在,他们警惕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怎么都围在这儿啊?”重重包围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听到赵大爷过来,小孩儿们纷纷让出路来。 赵大爷看清面前两人后,和蔼地笑道,“是将军啊。孩子们不用怕,这位是将军,他是盖世无双的英雄。” 刚刚说话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儿问,“将军旁边这位天仙哥哥呢?” 她这么一问,众人才恍惚,天仙哥哥真是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自己的幻觉。 曾永忠看向说话的小女孩儿,这才想起原来是聂将军的女儿双如意。 赵大爷却被问住了。 曾永忠安排了不少忠臣良将之后来住在这里,他是认识的,可他身旁这位,他还真是不认得。 林知虽不高挑,但这么骄矜清贵的人,赵大爷若是见过定然是记得的。 他正出神地想着,就听林知温和地说,“我不是天仙,你们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一声先生。” 见林知主动弯下腰说话,小孩子们没刚才那么紧张了。 有人发问,“为什么要叫先生呢?” 林知听到懦懦的声音,心底一暖,轻声道,“因为我比你们先出生呀。” “哦,原来是这样啊!” 许多小孩儿异口同声地说着,只有双如意说,“可我觉得天仙哥哥更好听呢。” 她说着又问,“天仙哥哥,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呀?” “这是你家门口?” 林知不知晓她的身世,是以有此一问。 “嗯。” 见她点点头,林知才恍然,“你就是聂将军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也是将军?是他告诉你的吗?”双如意说着指了指曾永忠。 “如意,不得无理!” 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被喊到名字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她牵住女人的手,乖巧地喊,“娘。” 曾永忠朝那个女人点点头,“聂夫人。” 聂夫人走了过来,微微福身歉声道,“将军,殿……先生,小女如意适才冒犯了,请二位见谅。” “无妨,”曾永忠摆摆手,然后弯下腰,对着站在聂夫人身边的小女孩儿道,“如意,可还记得我?” “将军虎背熊腰,魁梧健壮,长得这么慑人,如意自然记得。” 聂夫人急忙捂住双如意的嘴,“怎的还如此无理!将军,小女刁蛮,将军勿往心里去。” “她没说错,”曾永忠说着,又看着双如意,“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封号是虎翼将军?” 双如意摇摇头,“虎翼将军,是因为你像虎一样,是兽中之王吗?” “噗——兽中之王哈哈哈……”曾应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而后意识到不妥又立马捂住了嘴。 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理解主子的“虎翼”封号的。 曾永忠白了他一眼,然后发现林知竟然也在笑,便有些哭笑不得。 穆风帝为他择“虎翼”二字的时候,明明就是取的如虎添翼之意,林知也是知道的。 双如意这般说,定然是觉得兽中之王勇猛厉害,曾应和林知如此嘲笑,定然是想到旁的去了。 不过曾永忠并没有纠正,而是反问双如意道,“那你想当兽中之王吗?” 双如意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眸中闪过一丝娇俏,脆生生地答道,“自然想。” 聂夫人拉了拉自家女儿的胳膊,轻斥道,“不许胡说。” “哎哟小如意,你可真会语出惊人啊!”一道声音从篱笆外传了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背着一个木制药箱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见到站在人群之中的曾永忠,曾永忠那身材太高大了,稍一眨眼,就被曾永忠身旁的林知夺去了目光。 那是……太子殿下! 赵大爷笑呵呵地说,“冯郎中回来啦,走山路累坏了吧?” 冯心初顾不得过来帮他卸下药箱的赵大爷,也顾不得卸下身上沉重的药箱,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林知身前,屈身下跪。 林知来不及反应,曾永忠抓住冯心初的手,趁他膝盖还没着地就一把将人给提了起来,将冯心初怒瞪他的目光给瞪回去,“大夫,见到先生也不用这么激动。” 曾永忠的声音极具压迫感,他将先生二字念得极重,饶是再傻,也听出来了。 冯心初在疑惑间作揖道,“先生。” 林知淡淡回礼。 赵大爷看出了几人间的不对劲,急忙出声让孩子们去玩。 聂夫人也是明眼人,她也让双如意和双福禄带着弟弟妹妹们继续去玩。 小孩子们走后,几个大人就随赵大爷进了屋子里去。 第189章 “寒舍简陋,各位勿怪,随便坐,随便坐。”赵大爷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去煮茶了。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了。 冯心初皱着眉看着对面坐在曾永忠身边的林知,实在是想不懂太子殿下如今怎的还和曾氏的人混在一起。 屁股刚一着椅子,冯心初就迫不及待地说,“殿下,您真的在这儿!我找您找了好久!” 三言两语间,林知知晓他是忠于他们林氏皇族的,便声如温玉地问,“冯大夫是在这儿住下了吗?” “嗯,”冯心初点点头,解释道,“韩展业纵容其子韩城在太医院焚毁与北狄有关的药方典文,我爷爷与他们争辩不过,被他们杀害了,爷爷担心他们向我下手,就让我走,让我离开太医院,我四处奔波,先前看到袁固带兵出了北城,我便一路尾随,到何州府后,我才知道他们并没有您的下落,所以我就暗自离开了,此后我又一路漂泊行医,到了这山下被赵大爷收留,我便在这儿住下了,这几日看着此处渐渐多起来的熟人,我猜想殿下说不定有一日也会到这儿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让我等来了殿下!” 林知闻言心中一阵悲凉,不由得涌出一股怜悯可惜之情。 他怅然道,“冯老太医一生呕心沥血,没想到最后大作未成反被烧,我林氏愧对老太医。” 在这场兵变中,最苦涩的当属林氏皇族了。 他们这些忠诚于穆风帝的人尚且如此,林氏中人又该遭什么罪可想而知。 冯心初的心底狠狠一痛,他猛然道,“殿下,您快别这么说,都是韩城的错!是韩氏逆贼有罪!” 林知忍着心底翻滚的情绪,极力化解着那堵在心口处的憋屈,道,“冯大夫,我既已远离庙堂,便别再唤我殿下了,我已经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 冯心初想起刚刚在门外时曾永忠说的话,应道,“好,先、先生,适才是我言错,先生见谅。” “无妨。” 赵大爷给他们一人端上一杯热茶后就退到门外去,替他们守着。 冯心初又看了看曾永忠,把心里琢磨的话问了出来。 “先生,他……曾氏的人怎么跟您在一块呢?” “是将军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林知掠过昨夜那不知名的情感,如实说着。 冯心初闻言非但没有感谢,反而皱起眉头,狠声道,“这种助纣为虐,吃里扒外的人!先生怎可轻信他?说不定他们正在密谋着更大的事,等着反咬我们一口呢!” 冯氏最尽忠的林氏皇族被韩氏覆灭了,冯心初最敬重的祖父冯老太医也被韩展业的儿子韩城杀害了,助韩氏这般为非作歹的,首当其冲就是曾氏!所以无怪乎冯心初这么憎恨曾氏的人。 林知多半能共情他的想法,当初在北城门口时若不是曾永忠藏匿了自己,后又一路护送他到此处来,他对曾永忠的怨恨只怕不会比冯心初少。 不过曾永忠这些日子以来的做法有目共睹,林知压下心底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劝道,“大夫消消气,将军不是这种人。” “他们整个曾家都是!他怎么不是?先生是忘了,帝京四大城都是谁家的人守的,还是忘了手中执掌最多军队的人姓什么了?!” “韩氏能夺得大权,这可和他们姓曾的反水有着莫大的关系啊!” 冯心初心里甚是窝火,说话的语气尖锐刻薄,一听就知道对曾永忠带着十分的敌意。 他说的这些林知又何尝不知晓呢?只是他不能以偏概全。 助纣为虐是真,接济忠诚之后也是真。 林知闭了闭眼睛,平复了心底翻涌的情绪,道,“我知道,可我能逃出皇城,书儿能平安被送到这里,外面的孩子们现在能在这里这么欢快地嬉戏,也都是多亏了将军。” 那又如何?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引自《三国演义》,意思是治标不治本。) 若是穆风帝在世,忠臣良将何须四处逃亡? 冯心初愤怒地指向曾永忠,“就他这样的,万功不抵一过!” 韩展业夺权前确实与二叔曾刻沆瀣一气,此事曾永忠无从辩驳。 他不出言为自己辩解,林知也知晓冯心初正在气头上,也只能无力地宽慰他。 今日看到这些小孩儿,才知道曾永忠背后做的努力。林知也才勉强接受,若是他有办法的话,应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韩展业就这么杀了他父皇的。 无意间,林知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曾永忠那边了。 晚上回去,冯心初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林知很纠结,这个礼字,昨夜的逾矩已经超乎礼节之外了。 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就在那微妙又难以言喻的气氛里随着缠绵,跟着荡漾了。 曾应先带着林书去睡了,林知走上台阶时发现曾永忠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转过身,曾永忠就跟着停止了脚步。 林知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道,“将军,曾应已经把客房收拾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要曾永忠去客房睡。 曾永忠眸色幽深地看了林知一眼,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就去了。 林知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一种自己抛弃了他的想法。 他惊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进了木屋。 榻边那盏烛台发出微弱的光,静悄悄地晕在纱帐上。 今夜的被窝生冷,林知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 一旬后,帝京朝会上。 韩展业风流成性,膝下儿女众多。除了如今正值青年、能帮他处理事情的三个儿子,其余的要么尚未足年纪,要么就是疏于管教,没什么本事手腕。 韩城近日又新娶了新晋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的女儿为侧妃,韩奕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纳了了梁州州牧梁逐廉的一个庶女为妾,韩麒则是一如既往地镇守在边境,他是近日才知晓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联络京中权贵篡位谋反的事的。 几个儿子学着用联姻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而韩展业这会子也正要和众人商议把女儿送到北狄去和亲。 他坐在那龙椅上揉了揉眉心,问“半仙可请来了?” 月仑死后,钦天监一应事宜皆停滞不前,韩展业登基后才想起命人重新去请一位半仙。 新晋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道,“回禀皇上,星舒已在来的路上。” 钦天监里的人都有专门的培养传承,月仑本该干到告老还乡的,是以新一任的监正还未培养出来。但新朝初建,这个职位上少不得要坐个德高望重之人,方显新帝是受命于天的。是以他们催着择来了一位新监正,名唤星舒。 “好,”韩展业翻了几本奏折,看着上面的落款,道,“近来事务繁忙,有诸多处理不及之处,你们要替朕安抚好各氏族的情绪。” 这几日离奇死于家中或是莫名其妙出意外的臣属可不少,闹得百官家眷人心惶惶,这一切能是谁做的用三岁小孩都知道,如今还贼喊捉贼地要诸位大臣安抚。 “是。”朝中众臣就恭声应下。 他们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哪敢逆着这位新帝? 第189章 一旁的大太监照升公公收到皇帝的眼神示意,捏着嗓子尖声道,“众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光禄寺卿魏遇飞执象笏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魏爱卿有何事启奏?”韩展业抬手示意他讲。 “北狄的使臣已在驿站住了多日,他们……”魏遇飞思索了一下,将整日嚷嚷咽了回去,转而道,“他们思家心切,想尽快回国,特请微臣向皇上转达恳求之意。” 这几个北狄使臣从万寿节来进贡那日被“送回”驿站至今还未离开过,不是他们不走,而是外头有人看守着,他们压根就走不了。 刘希和授封礼部尚书后应该由他负责这些事务,可是这只老狐狸不敢承担挑起两国矛盾的担子,就将此事扔给了光禄寺卿魏遇飞去做。 韩展业沉吟片刻,道,“那就放他们回去吧,魏爱卿,此事交由你去办。” 魏遇飞暗中瞪了刘希和一眼,而后道,“臣遵旨。” “皇上,若是将北狄使臣放回去,臣怕这不日将有战事起,请皇上三思。” 袁集是三军之一,若是要出战,他们袁家军怕是首当其冲,所以他见状忙出列禀陈。 韩展业何不晓得他的算盘,过过了这种钟鸣鼎食的优渥日子,谁还想过那种舔刀生活?普通人贪生怕死无可厚非,可袁集是位将军。 在其位而不谋其职,韩展业压下愠怒,只道,“依你之意,当如何?” 袁集声音洪亮道,“臣以为可派遣公主前往北狄和亲。” 穆骛作为穆家军主帅,亦出列附议,“臣以为此主意甚好。” 如今的韩氏成为皇室贵族,轻易离不得帝京。打仗一事只能仰赖曾家、袁家和穆家,袁穆两家都提议和亲了,他就是想不同意也难。 是以韩展业问,“众卿以为应当派何人护送公主前往北狄和亲?” “三皇子既要班师回朝,那让三皇子护送最为恰当。”一直不开口的刘希和突然出言。 韩展业也不反驳,道了声“准了”便退了朝。 真不愧是放养的孩子,人还没回来,事情倒是先给他安排上了。幸亏这位三皇子韩麒在边远地区待惯了,是个淳朴地道的人。 “坐上那个位置竟还叫人变得懦弱了,当真是奇也怪哉!” 回到曾府后,曾恒酸溜溜地说着。 曾永忠没理会,门都没进就吩咐曾定去备马。 “大哥又要去北城?”曾烁今日早早地就在府门口处等着几位哥哥呢。 近来每日下朝,一向稳重的大哥和儒雅的二哥脸色都阴沉不已,小四都看习惯了。不过那碎嘴的三哥没变,次次都嚷嚷着冷嘲热讽的话。 “去何州,”曾永忠睨了他一眼,“你还不快去学堂跟着夫子念书?” “哦,这就去。”曾烁耷拉下脑袋。 他只敢跟三哥吵几句,一点也不敢跟他大哥顶嘴。 *** 杏花山上。 林知正在躺椅上看书,见到曾永忠过来,便轻声道,“将军,我想去普渡寺祭拜母后。” 曾永忠走到他身旁的石椅上坐了,心里默念了一遍他手上书卷的名字,方才问到,“要带林书去吗?” “不了,他尚未足百日,就让他在这里。”林知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曾应抱着摘花的林书,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来。 “那容易办,”曾永忠道,“让曾应在这里待着,我骑马带你去。” “我和曾应——” “就这么定了,你想何时去?” 林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曾应在旁边补充道,“主子,先生原打算与属下午后就去的,既然主子愿意亲自出马,那属下一会儿就把东西收拾收拾,午后照样儿能去。” “将军若是觉得太赶了,晚些也是可以的。”林知合起书卷,温声细语。 毕竟曾永忠一个时辰前刚到这里的。 曾永忠知晓他思母心切,摇摇头道,“不必,照你的安排。” 林知得了认可便起身去收拾了一个包裹,两人用完饭后就启程了。 因贪着赶路,夜里也直接在郊外睡。 曾永忠是等他睡着后才蹭到他身边去的。 林知怕冷,在外边睡觉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了还觉得不够似的,冻得冰冷的手到处乱窜。 曾永忠搂着他没有察觉,却在半夜猛的睁开眼睛。 他警惕性极高,周围稍微有点动静他就知道,更何况这次是有人胆敢袭他……! 曾永忠想看一眼,可肇事者那沉甸甸的脑袋就枕在他胸膛上,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吵醒了林知。 又想着黑漆漆的应该看不见,索性就放弃了起身。 不过这会清醒过来他也算是知道了,是林知的手太冷了,在披风里到处找暖和的地方,潜意识里寻着热源,找着找着就找到他那处去了。 曾永忠简直哭笑不得。 要是让林知知道自己半夜做了这等事儿,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旋即想到他念着礼节,应该会立马蹿开,和他保持至少三尺的距离。 哎…… 曾永忠无声地叹息了一下,然后揽着林知的腰身,用披风将他裹得紧紧的,确保密不透风了才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曾永忠大人有大量不想与他计较,可某人却是不识好歹! 他刚闭上眼睛,林知另一只手也跟着钻了进来。 曾永忠:“……” 曾永忠又默默地叹了口气,反复平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良久,林知没再动了,曾永忠才伸出手将他的手从……拉了出来,再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揽着他的腰身继续睡觉。 翌日,露珠莹挂在绿叶尖尖角上,晨风拂过,带了些凉意,林知微有瑟缩。 “将军……” “嗯。”曾永忠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林知有些尴尬,他整理好身上的衣物时,曾永忠已经将缰绳解下来了。 曾永忠要扶他上马,岂料林知侧身躲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曾永忠心中装着疑虑,从刚刚醒过来到现在,林知一直低着头,好像是怕与自己对视一般。 曾永忠还以为他知晓自己夜里睡觉时不老实做出的那事,才这般畏畏缩缩的,有心调戏他几句,上马后便将头凑近他的耳边,问,“怎么了?”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林知脖颈旁,林知忍着战栗道,“曾应说,韩展业在普渡寺为父皇设了神位。” 曾永忠闻言有些想扶额,他还当是什么事儿呢。 不过知晓林知极其在意穆风帝和明德皇后,便诚实地点点头,“嗯,请归一大师做的法,供奉在久享殿内,归一大师将皇后娘娘的灵牌位也供奉在一起,只是无法写明。等到了普渡寺我带你去上香。” “嗯。” 第189章 曾永忠驾着马从后门绕进去,直接往归一大师的小院走。 他早早地就吩咐暗卫先去安排,免得撞上外人。回话的人说归一大师正在抄写经书,两人就在门外等候了一阵子。 禅门轻开,从中走出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平和的老和尚,曾永忠先是行了个佛礼,道,“大师。” 林知依样画葫芦。 “阿弥陀佛。”归一大师亦回了个佛礼,随后道,“二位请跟老衲来。” 曾永忠道了一声“劳驾”后就带着林知一起跟了上去。 后山草木葳蕤,小草鲜绿翠生,浓郁葱茏,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这一整片山。 归一大师将二人领到这里,道,“此处便是娘娘的衣冠冢,二位请自便,老衲就先回去了。” “多谢大师。”林知道了谢后就走到那冢前。 林知在这里待了许久,直到归一大师让弟子空空来告知可去久享殿了,他们才去了内殿。 两人是从后殿进去的,正进雕花楠木门,就听到前面有声音。 习武之人耳力非凡,曾永忠先听到了,他连忙带着林知隐藏起来。 两人躲在幕布后,轻掀帘布,殿前是韩展业的妻子梁婉君及其儿子韩庭在上香。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上香? 林知转身问曾永忠,“是不是走错了?” 曾永忠摇摇头,“这里就是久享殿。” 两人不明所以,就隐于帘后看着。 如今的天下姓韩,梁婉君自是有权力在普渡寺闭寺之后还进来的。 “夫人,给奴婢吧。”婢女想接过香,却被梁婉君摆摆手拒绝了。 “我自己去,方显诚意。”梁婉君说着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又跪下拜了拜。 拜完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呆呆地站在一旁,她把蓝服墨发的小男孩喊了过来,“庭儿,快跪下,随娘亲一起拜。” 正是那日被穆逊打的那个小男孩。 韩庭疑惑不解地问,“娘亲,他们都说父亲登基成皇帝了,父亲都成九五之尊了,为什么不来接我们?还让我们来祭拜别人?” 梁婉君赶紧拉了拉韩庭的胳膊,有些怒气,“谁教你怎么说的?” 韩庭弱弱地低下头,“好多人都这样说,娘亲,他们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梁婉君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道,“庭儿,你听着,你父亲现在是九五之尊了,但是他的宝座上别人让给他的,他还把让给他宝座的人害死了,你父亲做错了事,他应该也是自责的,所以才不来接我们,你别怪你的父亲。” “还有,我们今日祭拜的这个人,就是让位给你父亲,还被你父亲害死的,我们韩家人愧对他,所以要多给他烧香,祈求他的原谅,知道吗?” “娘亲别哭,”韩庭伸出手替他母亲揩掉脸上的泪珠,乖巧道,“孩儿知道了。” 梁婉君让侍女燃上三炷香,然后递给儿子道,“庭儿,来,你也来拜一拜。” “嗯,”韩庭接过香,恭敬地拜了拜,“娘亲,我拜好了。” “好孩子,我们回去吧。”梁婉君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带着侍女离开了。 他们走后,林知和曾永忠才从后殿走出来。 林知目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韩展业没有封后?” 梁婉君是他的正室夫人,可刚刚韩庭说韩展业没有接他们进宫。听起来好像对他们不闻不问的。 曾永忠摇摇头,“没有,虚设后宫,他以前那些女人都被他软禁在武安将军府里。除了几个大些的儿子,其他的也还在将军府里。” “那他对妻儿子女可真是薄情。”林知说完就不着痕迹地转身,敛了其他无关的神情,专心燃上香。 林知在这里跪了好久,诉说着这一个月以来的委屈。 曾永忠上完香后就在一旁陪着。 余晖隐去,霞光收敛,月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落在林知的背上。 曾永忠将他扶起来,踏出殿门时,轻声道,“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回去吧。” “那今夜去哪里落脚?” “我带你去北城。” 林知想了一下,点点头,“好。” 林知对北城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德被杀,而他自己被关牢房那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因着那夜林知将他赶到别的屋去睡了,曾永忠虽想他但也不敢多话。就是到北城来也是给他备了一间厢房。 曾瑞知道曾永忠回北城了,下朝后就来了北城,没一会儿兄弟几个齐聚一堂。 北城内正商议可能又要和北狄开战了。曾恒守的南城稍远些,所以他来得最迟。 他在门外就听到堂内的人说什么北狄开战,一进门便表情夸张道,“不是吧?韩麒不是要回来了吗?他敢回来,那就应该是边境无战事才对呀!” 曾永忠眸色暗沉,古井无波般道,“现在风平浪静,是因为北狄使臣还没回去。” “如今韩展业已如愿践祚,他没有理由再扣留北狄使臣,”曾瑞眯了眯眼,道,“等着看吧,就柯和乎那性子,回去后要是不把韩展业那厮的罪行添油加醋地禀报给北狄大主,那才叫怪事呢!” 曾恒纳闷道,“今早朝会上皇上不是已经准了送公主去和亲?哥哥们怎的还这样说?” “就是送了公主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他还指望用一个女人就让北狄息事宁人?”曾永忠说着顿了一下,又陈述着事实道,“北狄是狼,可不是犬!” “那就是说,此战避无可避?”曾恒狐疑地问着。 曾永忠斜睨了他一眼,轻轻转动手上的玉扳指,“那倒也不是。” 曾恒困惑道,“大哥何意?” “韩展业不想打这一战,他也不敢打这一战。” 曾永忠话音刚落,曾瑞就提出异议,“这个逆贼来造反篡位的事都做得出来,先前他就一直向穆风帝进言要领兵攻打北狄,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打了,他会放过?” “那是先前,韩展业现在是不敢离开帝京的,但他又信不得臣子们,所以他不敢打。”曾永忠认真地辨析着。 曾瑞不信韩展业的作为,道,“若是他孤注一掷打了这一战呢?” 单看他登基以来的做派,就很难说他不疯狂。 “我说二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就是打了,他还能让你上不成?”曾恒说着又露出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务正业与一本正经随意转换,他可真是收放自如。 曾瑞正襟危坐,最看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冷哼一声道,“那可未必,北狄若是胆敢打着为穆风帝报仇的名号来扰乱我边境,我军列为将士同仇敌忾请求出战,倒时迫于形势,韩展业也只能让我们外氏族之人带兵迎敌。” 曾永忠见他们又有闹起来的趋势,及时喝道,“行了,公主都还没送出去,柯和乎他们也还没离京呢,如今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了些。” “确实,这一战,还不知道会不会开火呢。”曾恒流里流气地附和着。 第189章 丫鬟又上了一回茶,堂外的画眉鸟轻轻振翅。 随着丫鬟飞进大堂来,小巧玲珑的身躯在这堂内旁若无人地转了一圈,两颗如黑宝石般的眼睛尖锐灵动,仿佛能参透世间的一切。 曾恒伸出左手,让它歇在自己食指上,右手轻轻点了点那羽冠。 见它目中无人地轻啄自己的手,曾恒笑骂了一声,“小冠翎,真是不乖,谁准许你啄人了?” 这只鸟也不知道曾恒从哪儿得到的,一直宝贝着,先前怕人得很,但没关着它也不会逃,也不知道曾恒是怎么训的,现下竟乐意叫他碰了。 曾瑞原是见不惯他斗鸡走犬的生活,可唯独对此鸟满是宽容。若是在廊道上路过见到它在啄羽毛,偶尔也会驻足为它添点吃食。 曾瑞听到“冠翎”的名号也侧目了,旋即又假意咳了一下,思忖着措辞才问道,“大哥,明德皇后逝去,他可还好?” “不好,”曾永忠反问道,“国破了家也没了,亲人又离世,哪里能好?” 众人低着头,就连逗弄着小画眉的曾恒也止了声音。 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肃穆了,曾永忠便又透露了一点林知的行踪,“我昨夜带着他去普渡寺祭拜过穆风帝和明德皇后了,午后便送他回去。” 曾瑞逮着丁点儿消息就迫切地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曾永忠看着那四方大门,平静地说,“他现在不会想见你们的。” 众人闻言又一次惭愧地低下头。 *** 午后近黄昏时,微弱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叶,丝丝洒落到人的身上。道路两侧的杏枝上堆着沉甸甸的积雪,昭示着严寒并未远离。 两人骑着马回去,察觉到怀中人的拘谨局促,曾永忠将头贴着林知的脸问,“冷么?” 林知耳朵尖迅速爬上绯色,“冷。” “那我骑慢点儿。”曾永忠说着便不再夹马腹,而是由着於菟挥翼自己跑。 这马通人性着实不假,四蹄腾空时如风驰电掣。 於菟挥翼少了管束,那一身神清骨骏施展开来,依旧哒哒哒地蹑影追风,可却不叫人觉得它狂野,连着这擦颊而过的风也不侵骨了。 於菟挥翼在一马平川的草地上奔腾,势若脱兔,又在陡坡深坎上驰骋,蹄疾步稳。 夜黑沉下来时,林知的困意也跟着袭来,他往后一靠就卸了力。 曾永忠双手绕着他的身侧,将林知牢牢圈在怀里,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道,“困了就睡会儿,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知实在是疲倦极了,那些犹豫与纠结此刻都被困意消磨,他低低“嗯”了声就完全没了力道,安心地靠在曾永忠怀里睡了。 夜露深重,路边的花却似不觉,随清风摇晃着。 山门口处。 “主子和先生都不在山上,你走吧。” 这个冯郎中和自家主子不对付,暗卫们都是知道的,自家主子没有特意嘱咐过,所以守山的暗卫们也不欲与他纠缠。 冯心初这是来了第二次了,他气急败坏道,“哎我说你们怎么回事?这又不是你家,凭什么不让我上去?” “怎么回事啊?”曾永忠驾着马过来。 暗卫看到他,快走了几步上前来禀报道,“主子,他想上山。” 林知也被这争论声吵醒了,他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眼睛,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到山门口了,要不要再睡会儿?”曾永忠低声问着。 林知摇摇头,显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冯心初,惊讶道,“冯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冯心初看到两人共乘一骑,脸色黑如锅底。但还是回答道,“我昨夜在药典里翻到一味草药,可我遍寻山野都没找到。” 冯心初说着指了指这片山,才继续道,“赵大叔说这边的山头有,我便想来找,可他们拦着不让我上去。” 林知询问性地看向曾永忠。 曾永忠无所谓地对自己的手下道,“退下吧,以后不用拦着他。” “是,主子。” 冯心初得瑟地看着暗卫隐匿的方向,然后大摇大摆地晃荡上了山。 两人直至戌时才用上饭,正吃着,林知犹豫着问,“将军,北狄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他们是不是入侵边境了?” 曾永忠摇摇头,“暂时并未听闻北狄入侵的消息,我早上还和瑜宣和恒之商讨此事呢。照恒之的意思,韩麒回来受封楚王,边境应当无事。” “那北狄使臣呢?他们回去了吗?”林知问着,桌子下的手轻轻覆在系在腰间的鹰玉上,指腹摸索着其上的流纹。 “不清楚,不过估计也快了。”曾永忠看着他,道,“昨日朝会上光禄寺卿魏遇飞提起过此事,韩展业顺着他的话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了。” 林知试探着问,“依将军之见,两国会起战事吗?” “定然,且在朝夕之间。”曾永忠嗤笑一声,仿佛对这个问题不屑置辩。 但林知还不谙其中之道,他虚心求教般问,“何以见得?” “韩展业是不想打,但由不得他。午时志表弟从宫里带出来的消息,说他已命二叔草拟招兵告示了。” 韩展业能顺利登基真是多亏了曾刻带领之下的无所作为,是以在封赏中曾刻迁叙兵部尚书。单论曾刻的能力,那自然是不足匹配这个职位的,但韩展业乐意用它来奖赏识时务之人。 有些时候选择真的大于努力。 *** 此时,千里之外的北狄。 去岁穆风帝的万寿节后,北狄使臣柯和呼及其子被韩展业囚押在驿站里,待韩展业的帝位稳固后才将他们放回国。 旧大主柯协也因思子孙而病日笃,前不久就驾鹤西去了。 柯和乎继承主位后,立即派出长子柯鲁尔侵扰云朝北境。 柯和呼一袭玄黄袍加身,他端坐在王座上,对底下众臣道,“我想亲率我北狄的勇士们前去应战。” 北狄朝堂上群臣纷纷劝谏,柯鲁尔尤为最甚。 “大主万万不可。” “父主三思,我北狄刚刚平定内乱,正是巩固政权的时候,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狄京啊!” “大王子说得对,大主,您亲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我北狄的危机。” 柯和呼阴沉着脸道,“韩展业竖子欺我,如今我继位为大主,怎可置我北狄脸面于不顾?” 一提起这事儿,柯鲁尔亦是憋屈不已。 他气愤地请缨道,“父主,不如让我代替父主前去,我一定取胜!” 柯和乎看着勇猛的大儿子,赞同地点点头,“那好,我儿,你最是骁勇善战,此事父主就交给你了。” “是,父主放心,孩儿一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柯鲁尔勇冠三军,当即就接下任命,他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发! 第189章 两个月后,林书已经快半岁了,林知抱着他坐在田垄间一边用草编着蚱蜢,一边看曾应在菜地里忙活。 “先生!先生!胡萝卜!” 曾应用力一拔,胡萝卜就离了地,他挥舞着展示给林知看,“先生快看!这是我们种的胡萝卜!” 林知看着那块地,呵呵地笑着,“若是这些拔出来个头都这么大,那我们可吃不完了。” “没事,属下前些日子才跟山下的大婶学了腌菜的技巧,不怕吃不完。”曾应正高兴地吹嘘着。 林知想附和几句,岂料起身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将林书放到地上,他自己就突然晕倒了! 曾应立马扔下手中的胡萝卜,跑到林知身边,“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先生?” 曾应果断地招手喊来两个隐匿在暗处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任务。 “你,去山下将冯大夫给我请过来!你,立马回京禀报主子!” “是!” “是!” 两道身影朝不同方向消失了。 暗卫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冯心初被带到山上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听是林知晕倒了,立马跌跌撞撞地奔进小木屋。 那神情比曾应还要紧张。 “大夫,怎么样了?”刚把上脉,曾应就在一旁焦急地问。 冯心初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神色怪异,又反复确定了几次,才道,“没事。” “没事?” 曾应显然是不相信的,他追问道,“没事他怎么会突然晕倒啊?而且你眉头皱成这样!” 冯心初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道,“他这个病,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啊?怎么就不好说了?他得了什么病你直说就是,哪儿有不好说的?” “哎呀,你别再转了!转来转去的转得我头晕!”冯心初收拾了针,“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曾应乖乖地在一旁站着,老实道,“我已经修书给他了,不过他最快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 “等他到了,让他来找我,我先走了。” “哎,大夫,那……”曾应指了指榻上还昏迷不醒的林知,“先生怎么办?” “他暂时没什么大碍了,让他多睡会儿吧。你让你那个暗卫小弟跟我下山拿几副药。” “哦,哦,好的。” *** 帝京,皇宫。 曾永忠刚从朝堂上走出来,穆逊就过来了。 他不悦地咕哝着,“这都两个月了,皇上还不下令迎敌!北狄都快打到家门口来了。当了皇帝倒变得缩首缩尾了。” 曾永忠斜睨他一眼,“这不挺好的,乐得清闲,他要是打仗我们还得听他使唤。” “北狄这般兴风作浪,将军能忍?” “皇帝都能忍,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曾永忠神色平静,直接出宫了。他到了曾府门口就看到从山上下来的暗卫。 这是他养出来最精锐的一支,里边每个人他都认得。 曾永忠走近了压低声音询问,“山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暗卫回道,“主子,先生晕倒了!” 曾永忠闻言一惊,“怎么回事?” “先生陪小公子在院里玩儿,玩着玩着突然就晕倒了。” “我去看看。” 暗卫其实到了好一会儿了,但不巧碰到今日曾永忠也去上朝了。是以曾烁出来问询了,他猜想大哥听闻此事一定会去何州的,便早早地命管家备好了马。 曾烁此时牵了马过来,道,“大哥,马。” 曾永忠接过缰绳,骑上马后一路狂奔,不眠不休地赶路,第二日午时方到。 他跑进小木屋里,看到林知平静的睡颜,劈头盖脸地问,“怎么回事儿?曾应!怎么回事儿?” 林知自昨日晕倒后精神不济,睡得极熟。饶是曾永忠喊得如此大声,他也没被吵醒。 曾应适才就看到一个身影蹿进了先生的小木屋里,他刚跟到门口就听到曾永忠的声音,急忙过来道,“主子,属下也不知道,冯大夫说等您来了,让您下山去找他。”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说先生这病跟属下说了也没用。” 曾永忠犹豫了一下,指着榻上的人儿,道,“照顾好他,我去找冯心初!” “主子放心吧,属下一定寸步不离看着先生。” 曾永忠下山找到冯心初时,他正在赵大爷家里吃饭。 曾永忠到时额上还挂着几滴汗珠,他随意地擦了下,就问,“先生怎么会突然发现晕倒?他怎么了?” 冯心初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你先跟我来。” 曾永忠被他带到远处没人的地方。 冯心初第一次这么神神叨叨地,曾永忠眉头紧皱,再一次急切地问,“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 冯心初站定后肃声说,“我问你,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他突然严肃起来,曾永忠也意识到问题好似很严重,便道,“你问,只要是和先生病情有关的,我可以告诉你。” “你是不是……” 冯心初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满脸复杂的神色。 曾永忠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是不耐烦地问,“是不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冯心初脖子一梗,冷厉地问,“你是不是碰过先生?” 曾永忠闻言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他有些心虚,底气不足道,“这个和他晕倒有关?” “有,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冯心初眉头深深,紧紧盯着他。 “是。” “什么时候?” 冯心初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现在非常地生气。 曾永忠想了想,道,“两个月前,就差不多你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 准确地说,就是林知和冯心初初次见面的前一天晚上。 “那你都对他做了什么?具体一点的!” 冯心初见他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气急败坏道:“你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做的事儿多了,哪能都讲啊。就算他不顾及林知的脸面,那他自己也没那恶癖好到处去跟人讲这种东西。 是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讪讪地应了一句,“你问仔细一点!” 冯心初直言:“有没有给他吃什么药?!” 第189章 “没有,老子是那种人吗?我们那夜就喝了些酒,都喝醉了,所以……压根就没用什么药!” 曾永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这么问,不会是因为他被人下了药吧?” “是,他被人下药了。” “什么药?”曾永忠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脉象很像是北狄新研制出来的一款毒药,叫不离。” “不离?” “对,这种药极阴极毒,无色无味,不定时发作,症状不一,或昏醉、或嗜睡、或……” “怎样?” “如同中了媚药……浑身发软发烫。” 曾永忠倒是第一次听说,见冯心初这副模样,怕是大事不妙。 他忐忑不安地问,“此药可有法子解?” “没有,”冯心初摇摇头,面如土色道,“我也不能确定殿下就是中了这种药。” 曾永忠眉心蹙了蹙,道,“你不是给他看过了?怎么还不能确定?” 冯心初原本极其怀疑那药是曾永忠给他下的,不过现在看曾永忠这反应,猜想多半不是他做的。 便解释道,“穆风帝驾崩前中了不离,我祖父为了给他研制解药,就给药人也下了不离,我只给药人把过一次脉,昨日给先生把脉,只是觉得有些像。” 曾永忠呼吸一窒,震惊了几息,才声线发紧地问,“穆风帝为何会中不离?” “韩展业下的。” 冯心初撇了撇嘴,其他无关的话并没有多说。 韩展业那厮真是可恶至极! “韩展业?!”曾永忠脊背一阵冰凉,如坠冰窖。 他紧张地问,“这药可会传给下一代?” “不知道,听说这是新研制出来的,殿、先生应当也是被人误下了药。” 曾永忠稳住自己的情绪,着急忙慌道,“先不管这个,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解?” 冯心初再一次摇头,想到不离的解药一事他心里一股恶气涌上来。 “坦白说,我祖父生前一直在研究这东西,他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所有的文稿药方就都被韩城付之一炬了!我祖父当时怒火攻心,要跟韩城拼命,却被韩城一剑杀了!” 曾永忠双眸微微一沉,狐疑又不可置信道,“那你让我下山找你干嘛?让我听你说你不会解毒?” 冯心初声音低沉道,“我解不了,但是我想到一个法子,兴许能压制。” “什么法子?” 冯心初犹豫不决,吞吞吐吐。 非是他不说,而是那法子有些难以启齿。 曾永忠不懂医术,对林知的病无能为力,此时见知情之人如此迟疑含糊,不免火冒三丈。 他语气不愉地催促道,“你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 “行房事!” 曾永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心初解释道,“行房事或许能缓解药性。” “有什么依据?” “这药本就是特地为男子而制,据传,这药最先是出自青楼作坊,以其能软化男子的身子,行龙阳之事时能达到更愉悦的交姤着称。” “你有几成把握?”曾永忠生怕自己没表述明白,又道,“跟他行房事抑制药性发作,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我猜的。” 照冯心初痛恨自己的程度来说,必然是不希望自己碰林知的,但他如今能为了抑制那药性,跟自己说了这么个方法,他不可能是全然没有把握的。 曾护暗自揣测一番,问,“这件事儿,有其他人知道吗?” “没有,前天我走时,先生还在昏睡当中,我连他都没告诉。” “那就不用告诉他了,他接受不了的。”曾永忠说完就要走。 冯心初别扭地喊住他,问,“你要去哪儿?” 曾护头也不回地说,“回山上,看着他。” “那我刚刚说的那个法子……” “我试试。” 曾永忠火急火燎地回到了山上。 *** 林知已经醒了,他正在喝药。 曾应站在榻边看着他,一见门口有个黑影进来,他的眼睛亮了亮,问,“主子,您见着冯大夫了吗?他怎么说呀?先生没事吧?” 林知听到他的问话也跟着看向曾永忠。 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此时暗沉了几分,不过在如鸦羽般根根分明的眼睫的衬托下,倒是显得慵懒了不少。 照冯心初的解释来看,不离太磨人了,曾永忠怕往后再看不到这么好看灵动的杏眸,口是心非道,“没事。” 曾应闻言放下心,他拍了拍胸脯庆幸道,“那就好,先生刚刚也说他感觉好多了呢!” 许是刚刚从冯心初那儿听来这么个解药方法,饶是曾永忠脸皮子再厚,此时也有些紧张。 他看向曾应,语气寡淡地吩咐,“曾应,去做饭吧,我看着先生。” “好嘞!”曾应不晓得自家主子心里的条条框框,只以为先生是没事了,欣喜不已地就出去了。 第三者刚出去,曾永忠的目光就锁在林知身上不动了。 看着林知那清隽的侧颜,他心中五味杂陈。 林知喝完药,放下碗后和他视线相撞,他疑惑地问,“将军怎么这样子看着我?” 曾永忠突然上前坐在榻边,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面色复杂地逼近他。 “将军这是做什么?” 林知看着慢慢放大的俊脸,一时有些无措,心口处更是如同激荡的湖水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曾永忠没发现他的变化,用冷酷又霸道的声线地哼了下。 “做什么?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儿啊。” 他说着就将林知的双手背到他身后,在他愣神间整个人跟着欺身而上,将他压在身 下。 林知见状心中大骇,顾不得再想别的,连忙道,“将、将军,你放开我!……” “那夜之后,你就不想我吗?”曾永忠边说边上手扒他的衣裳。 林知被骤然如此对待,吓得牙齿都在打颤,连说话的声音也紧绷起来。 “不想!松开!嗯……你松开我!不要碰我!” 曾永忠神情冷峻,看着他露出的雪肤,二话不说就将头埋在他锁骨处轻咬。 只一口就让林知痛哼出声。 林知憋得面色泛红,某处更是被他蹭得也跟着燥热起来。 曾永忠忽然停住,定睛往下面看去,又看了看林知那尴尬不已的神情,才嗤笑一声,“口是心非。” 第189章 林知难堪得脸色都变了,他拼命地挣扎,一边踢一边喊,“流氓!你松开!……” “你骂我?”曾永忠神色间俱是不可置信。 林知浑身的毛都炸了! 还来不及反思刚刚骂人了,嘴里又忍不住冒出更贴切的话来。 “你就是流氓!不仅是流氓!还是混唔蛋……唔唔……” 曾永忠低头含住他的唇,细细捻磨他嫣红的唇瓣。 林知双手抵挡不住,就伸出舌头,努力地推拒着曾永忠。 岂料此举正合曾永忠之意,曾永忠惊诧地聚焦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然后也伸出舌头与他交缠。 林知被他舌头上的力道惊到了,几个回合就抵挡不住,可是曾永忠还在不断地入侵着。 林知就像濒临绝境的鱼,他无畏地扞卫着自己的领土。 可弱者就是弱者,在绝对强者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林知也不例外。 曾永忠紧紧抱着他,清晰地感受着林知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摇晃着,他有些心疼,可还是不想放开他。 林知适才便喘得厉害,现下是没力气喘了,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不一会儿,眼睛也泛着酸涩感,他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双手也因无力再推打身上的男人而低垂了下来,摔落在榻上。 林知最终在曾永忠的攻城掠地之下土崩瓦解,只能任由曾永忠的舌头长驱直入! 这么迷人的味道,曾永忠尝不够,可瞥见林知眼角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曾永忠怕他窒息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 林知虽然还呼哧带喘的,可气一通顺了,嘴上就开始不饶他,“畜生!……禽兽!……” 曾永忠瞧他还有力气骂自己,便起身继续压在他身上,热烈又急切的吻或轻或重地落在林知锁骨、肩头上。 林知浑身一颤,又怕又急,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了! 但因力量悬殊,只能被迫屈服。 林知再开口时嗓音里已然染上了呜咽声,“别……不要……嗯……不要啊……” 曾永忠似听不见一般,只欺身而上,稳稳当当地压在他身上,嘶哑低笑道,“怕什么?你明明也很想要。” “不!我不要……啊……我不要……” 林知浑身一哆嗦,艰难地转过僵硬的脖颈,极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却是没能克制住低低的啜泣声。 曾永忠没理会。 到最后,林知嗓音都喊哑了,曾永忠也还没放过他。 ………… 东窗北方谁人语,墨进眸色,依偎轻合。 暖帐深处知几许,罗带几尽,不离销魂。 媚荡杏花无驻处,才伴伊人去。 ………… 良久之后,曾永忠才披上外袍出去了。 夜色清浅,落叶随晚间的风飘然而下,一小片一小片飞过廊道。 曾应就坐在院子里发呆,一见曾永忠出来,立马站起身,“主子……” 他欲言又止,曾永忠更是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有些落寞,才停下步伐,“听到了?” 曾应脸色绯红,“嗯,属下都听到了。不过主子放心,属下将其他兄弟都赶到五里外去了,他们没有听到!” 曾永忠无所谓道,“听到也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确实不是第一次,可上一次许是被酒麻痹了神经,林知可没哭得这么凶。 就是在这院子里,曾应都听出了林知的惊恐、无力和绝望,若不是因为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是自己的主子,曾应都忍不住想进去将欺辱先生的人拽出来大卸八块了! 可屋里的人不是别的什么人,偏偏就是自己的主子,曾应在这外头听得也是无力又无奈,主子虽然很多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可毕竟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要是他一个不注意,曾应真怕他当真把先生给弄伤了。 现下好不容易等到曾永忠出来,他才松了口气,闷声闷气道,“属下去将饭菜热一热。” 先生已经没出声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他也不敢问,就要往小厨房走去。 “等等,”曾永忠喊住了他,“你去山下将冯心初带上来。” 曾应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哆嗦着嘴唇担忧地问,“主、主子,您把先生伤了?” 曾永忠原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听他问这话,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 然后瞪着他道,“想什么呢?我让他来,是想问问先生昨天晕倒的事儿,你瞎想得倒挺多!” 曾应腼腆地挠了挠头,“属下还以为……” “以为什么?”曾永忠眉心一扬,道,“不该你惦记的少惦记,还不快去?”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 曾应破涕为笑,他转身出了篱笆门。 曾永忠则去了小厨房,他熟练地把饭菜热好后,就端进了小木屋里。 林知抱着被子,听到渐渐清晰的脚步声脊背微颤。 曾永忠的脚步很沉稳,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了林知的心头……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警惕地看着曾永忠。 见他走到近前,更是忍不住怒骂道,“畜生!你还来干什么?” 曾永忠轻轻扬了扬手里的食案,“午饭没吃,晚饭也不想吃吗?” 林知哼了声瞥过头去,颇有志气道,“我才不吃你这个畜生拿的东西!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曾永忠看了一眼那憋屈死了的受气样儿,一屁股坐在榻边,再将食案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行了,别左一句畜生,右一句畜生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修养了?” “对你这种畜生、变态、禽兽,哪里需要修养了?!冯大夫说你是叛贼,正织着更大的网等着我们钻,原来我不信,可如今我真是很难不信!” 林知骂着骂着情绪就有些变了。 曾永忠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夹菜,不疾不徐道,“冯心初对你倒是忠心,一会儿他会来给你把脉,现在先吃饭。” “你让他来?!”林知将被子拉高了些,惊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89章 “让他给你把脉,你昨日才晕倒,今日……”曾永忠颇为赞赏地看着他,“今日虽然没有晕过去,但是瞧着也脱力了,等会儿让他给你看看用不用再开几副药补补身子。” “你拿开,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林知将他递到嘴边的勺子挥开后,怒骂道,“还有,你才需要补身子!” 曾永忠好脾气地哄道:“好了,别闹了,将饭吃了,待会儿给你沐身,这么僵持着,是想让别人看到你这副模样?” 林知一向重礼,曾永忠说这话,那是说进他心坎里去了。他努力压下心头怒火,道,“我自己吃。” 看着林知手腕上被自己捏出来的指痕,曾永忠出于负罪心理,避开了他要拿碗筷的手,坚持道,“我喂你更快些。” 林知正犹豫着,曾永忠又说,“我热饭菜之前,曾应就下山了。” 吃完饭还要生火沐身的,一刻也耽搁不得。所以林知只能张开嘴让他喂。 他没吃午饭,连晚饭的点也早就过了,又被曾永忠折腾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碗饭没一会儿就见底了。 给他喂下一碗饭后,曾永忠才稍安一些,“还要不要?” 林知摇摇头,“口渴,要水。” “好,我给你倒。”曾永忠起身倒了一杯水给林知,然后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林知趁曾永忠不在,手撑着木榻缓缓站了起来。 后边真是疼得要命。 上一次没这么疼的! 林知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前,将杯子放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顺势坐下了。 曾永忠将浴桶搬了进来,他忙前忙后地倒水,倒完后朝林知走过来,“水好了。” 林知指着门道,“你出去。” 曾永忠也怕留下会擦枪走火,不过要让自己做违背意愿的事儿,多少还是得讨点好处的。 于是狡黠道:“要我出去啊,也不是不行,除非你让我搬回这屋和你一起睡。” “你怎能如此无赖!”林知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 林知铁定是不答应的。 午时甫一见面,曾永忠就压着自己做出这种有悖常理的事,他火气还没消呢,怎么可能让这个小人得意洋洋? “行,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洗。”曾永忠说着顺势坐在林知旁边的凳子上。 林知倾过身体用力推他的胳膊,“你出去!……出去!……” 无论他怎么推,曾永忠都稳坐如山,“要我出去,你得先答应呀。” 林知急得突然撅起嘴,“你欺负我!” 他说着又大有止不住泪流的趋势,曾永忠一下子就慌了! “好了好了,我出去!你别哭,我出去!”曾永忠轻轻给他擦泪。 林知自己抬手抹了一把,倔强道:“我没哭!” 曾永忠挥了挥湿哒哒的手指,“没有哭那这是什么?” 林知不理会他的嘲笑,指着门大声道,“你自己说要出去的,你走!” “好,我走。”曾永忠瞧着他真被自己气到了,妥协地起身出去了。 曾永忠出去后,见到曾应和冯心初都在院内。 曾永忠走下台阶,还没站稳,冯心初对着他脸上就来了一拳。 曾永忠号称“虎翼将军”,自是轻而易举地挡下了。转身又反手擒住冯心初,“冯心初,你做什么?” “放开我!曾护!你刚刚是怎么对待殿下的我都听到了!你都把他弄哭了!” 听到冯心初的质问,曾永忠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松开他,又指着远处亮着灯火的一个小屋吩咐道,“曾应,去陪着那个小崽子,我与冯大夫有话要说。” “主子……”曾应没动,他也想知道,自己家主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丝毫不怜惜先生了。 “今夜我守着先生,你不用分心神,去。” 曾永忠目光凌厉,曾应不敢问,只能低下头,“是。” 等曾应一走,曾永忠直奔主题,“我碰他了。” 冯心初白了他好几眼,“看出来了。” “他现在在沐身,等他出来给他把一下脉。”曾永忠说着走到石桌前坐下了。 冯心初跟过去也坐下了,两人沉默地等着屋里那个人。 冷落竹篱屋舍,夜风却是沁人心脾。 等了半晌林知才出来。 他身上带着见不得人的伤,所以走得很慢。不过落在观者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盈盈步月,翩翩然如杏花,归去瑶阙。 冯心初起身要扶林知,却被曾永忠捷足先登了。 曾永忠嘚瑟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林知,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冯心初则绕到先生另一侧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看着曾永忠吃瘪的神情,冯心初心下好笑,“先生,将手给我。” 林知伸出手,他刚刚搓了好久,可就是不能让白皙玉腕上那几个指痕印消下去几分。他不想看到旁人异样的眼光,便低着头不做声。 冯心初瞪了曾永忠一眼,然后将一方手帕轻轻覆在林知手腕上,再把手搭上那脉搏处。 曾永忠没有看到他的白眼,一心盯着林知的手腕,刚号上脉他就紧张地问,“怎么样?” 冯心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是很好地说,“无碍。” 林知轻轻捏了另一只手的指尖,平静地问,“大夫,那我昨日为何会无缘无故晕倒?” “哦,这是忧思成疾,先生日后切莫再如此忧虑。” “好。” 曾永忠给冯心初使眼色,冯心初避而不见,继续与林知客套。 曾永忠只能自己插嘴,“先生身子不好,不能受凉,夜风大,先生应该回去休息了,冯大夫,你说是吧?” 他一开口,两个人都忍不住瞪他,可耐不住林知的身子骨确实不好。 冯心初怕先生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如实点点头,“是。” “那我先进屋了。”林知以为他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赶冯大夫走,是心心念念想要回自己屋里和自己睡,见冯心初点点头,也没做他想,就起身回屋了。 看到林知进屋后把灯吹灭了,两人才对视一眼。 曾永忠急忙问,“你跟我说实话,他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冯心初摇摇头。 “没用?”曾永忠紧张道,“怎么会没用呢?这个法子不管用那该怎么办?” “从他脉象上看,只能说他现在是身心俱疲,我没看出来其他的,而且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确定的,你往后再试试吧。” 曾永忠闻言像是被点燃了希望一般,“要试几次?” “要是这样有用的话,在有解药之前,最好都用这个法子压制,毕竟是药三分毒,别让药毁了他的身子。” “好。” 见曾永忠这么痛快地应下,冯心初心里颇为不舒服,刚刚在院子里,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便警告道,“你少以这个为借口欺负他!” 第189章 “我没告诉他不离的事儿,你跟他说了?”曾永忠皱了皱眉,“不是,你也没机会接近他呀。” 冯心初见状冷静了几分,“我没跟他说,你不打算告诉他?” “不是跟你说了,他受不了这个吗?管住你的嘴!” “我知道!” “你先前说,冯老太医生前正在研制解药,那你可有参与其中?” 冯心初苦恼地摇摇头,“当时哪里知晓会有这些变化?” 此言倒是不虚。韩氏此次发难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曾永忠沉默片刻,存了点侥幸心理问,“韩展业当真将太医院所有文书典籍都烧了?” “倒也不是,韩展业只是下令焚烧与北狄有关的典籍药方,但他好似知晓我祖父正在研制不离解药一般,专门逮着我祖父不放,几乎将我祖父一生的心血都给烧毁了。” “可有遗留?” “已入典藏的可能会有。” 曾永忠闻言深邃的眼睛亮了几分,“我让人去找。” “派人潜入太医院,你疯了?!” 冯心初猛地站起来,骇然失色,但见曾永忠仍是一副冷厉傲然的模样,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显然对在韩展业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手一事并不畏惧。 也是,武将的气魄不是一旁文人能比的。 冯心初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神,才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等过段日子,韩展业那边慢慢放松警惕了你再去。” “不行,”曾永忠果断拒绝道,“你能等,我能等,可是最需要那解药的人也能等吗?早一点去找,就早一点能找到。” 冯心初看着他,喃喃道,“真不相信你们曾家会背叛林氏皇族。” 曾永忠愧疚地低下头。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反复因一件事而抬不起头。要不是曾刻鼠目寸光,他们也不必跟着罹难。此事只怕是要永远梗在心头了。 冯心初看出了他的内疚之色,难得地没有多挖苦他,而是道,“我虽已离开太医院,但是我自小在那里长大,多的是熟人,等过段日子风头过了,我再试着联系他们,拜托他们也帮忙找找。” “嗯,你的人深谙太医院,找起来也更容易些。” “不早了,我先走了。” 曾永忠看着冯心初离开后,转身进了昏暗的小木屋。 翌日,曾应一大早就在林知门外敲门,不过他真正要找的人却是曾永忠,“主子!主子!有大事!” 曾永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林知枕着就没动。 曾应的声音不小,林知也跟着醒了过来,他不满地嘟哝道,“曾应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嗯,天渐凉了,你多睡会儿吧,不用急着起。” “不要,不可荒废……”林知突然顿住,他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了,没有什么荒废政事可言。“起了,不可睡懒觉。” 曾永忠下榻后先将林知的衣裳递给他,然后才给自己穿戴。 看到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曾永忠忍不住凑上去帮林知整理袍子,两人收拾好才一起出去。 一出门,曾永忠就看到曾应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他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适才属下抱着小公子下山找月夫人,月夫人托属下告诉主子,许敦将军刺杀韩展业失败了正在逃命!” “许敦?”林知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曾永忠在一旁解释道:“就是前些年随韩展业出征的副将,班师回朝时他一家子遭遇土匪抢劫,妻离子散,回朝后,许敦思虑妻子,便自请免去副将一职,自此朝中就再无他之名号,不过坊间倒是常有传闻,说他转徙于各州各地,一直在找他的妻子。” 林知不解道,“他既已离朝多年,如今为何又突然冒出来,还闹出刺杀韩展业这样大的事?” “因为当年……”曾永忠顿了下,才道,“听说那群土匪是韩展业雇佣的,征战时决策有异,许敦不听从号令,韩展业怀恨在心,在回军路上,安排许敦的部队善后。” 林知又问,“行军打仗,许将军的妻子怎会跟着一起去?” 曾永忠对他的问题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料到林知会这么问的。他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林知的神色,观着不似作假。于是问道,“你可知他的妻子是何人?” 林知摇摇头,他怎会知道? “是何家的女子,名唤何连瑛。”曾永忠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知一眼,才语调悠闲地说,“何家的女子多英豪,当年穆风帝上阵杀敌时,何皇后常伴随左右。” “连瑛,与我母后是何关系?” “同辈庶房,可算你的超远房表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曾永忠笑了笑,“这在军营里可算不上什么秘密,有些资历的武将都知道。许将军和韩展业关系不好,可他如今刺杀韩展业,应当是与韩展业篡权夺位有关,许将军是难得的忠君之将,要不是知道韩展业杀害了穆风帝,他怕是不会这么孤注一掷。” 当初就算知道了是韩展业勾结土匪残害他一家,他也没有去报仇,而如今韩展业已然登基为皇了,他又不是什么执掌一方军队的将军了,却敢孤身一人去刺杀韩展业。 林知思索一番,才问,“那将军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不处置,”曾永忠摊开手道,“他们的恩怨与我何干?” 韩展业篡位后曾永忠暗地里营救并转移了不少忠臣之后,林知以为他会出手相助的,岂料他竟是不管了。 他一下子就急了,“许将军好歹是为国尽忠的将士,他如今陷于危难之际,你怎可袖手旁观?” 曾应在旁附和,“是啊!主子,月夫人和聂夫人都挺着急的,尤其是聂夫人,这许将军与聂将军可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 曾永忠冷哼一声,语气很欠地说,“他自己要寻死,我能怎么办?韩展业本人就武功盖世,再加上他称帝后,出入庙堂前前后后明里暗里簇拥着一大群人,个个可以一当十,许敦去刺杀他,那不就是去送人头的嘛!他自己不想活了,我搭理他干啥?” “主子——” “将军——” 曾永忠摆摆手,“行了,这一大早上的,还没吃饭呢!”他说着就往小厨房走去。 林知看向曾应,神色焦急地问,“能否让那些暗卫去帮忙救下许将军?” 曾应为难地摇摇头,“主子无令,属下不可擅自离岗,况且来不及的,许将军如今在逃亡路上,月夫人和聂夫人也不知他逃往何处去,即使属下即刻出发,要找到许将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帝京的人出手。” “曾家和许将军关系如何?” “同是效忠穆风帝的猛将。” “私下交往呢?” “无私交。曾家家大业大,无需与朝廷文武官员交游,至于许将军,其为人就像木雕泥塑一样,一成不变,根本就不懂得结党营私,属下在曾府里,未曾见过两家有私交。” 无私交,多半也是无私仇的,既无私仇,那曾永忠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 而暗卫就是此刻出手也来不及了,还可能因此而暴露了身份。 再者就是,曾府的暗卫都找不到人的话,那韩展业的人要抓到许敦怕是也不容易。 曾永忠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我知道了。”林知说罢就随着曾永忠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曾应看着林知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都不管许将军的死活啦?” 第189章 新帝被刺杀一事事关重大,此时皇宫里也正在商讨此事。 韩城义愤填膺道,“这个许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胆敢刺杀父皇!” 韩奕在一侧帮腔,“父皇,许敦目中无人、意欲弑君,儿臣请求治犯上作乱之罪!” 如今未立储君,这兄弟俩都是彼此的头号战敌,平日里可没少互相使绊子。 不过他们于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那许敦既然能刺杀韩展业,自然也能刺杀他们。都是韩姓之人,父子又有何区别呢? 陈清浣淡淡地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甩了甩袖子,颇为不屑地说,“皇上,臣倒觉得许敦是忠君之士,他早已不是当初为战一方的将军了,况且他此次刺杀,已经受了重伤,在英王和宁王的追捕之下能否逃命还是问题,我们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去治他什么罪呢?” 刘希和瓮声瓮气地反驳,“陈尚书,你这话说的不对吧?许敦胆敢刺杀当今圣上,岂能以一句“他乃忠君之士”就轻易放过?既然他是忠君之士,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他忠的是哪门子君?现如今是云朝,他该忠的本该是我大云朝的皇上,可他却为穆风帝尽死忠,来刺杀我朝云皇!” 韩奕顺着他的话乘胜追击道,“父皇,刘侍郎说得有理,恳请父皇严惩许敦这个叛贼!” 真是会贼喊捉贼! 韩展业看着底下几人暗中的较量,墨眸波光流转,韩城和韩奕难得有点孝心,但是和刘希和一样,有借助职务之便排除异己、将人赶尽杀绝之嫌。 陈清浣今日不当墙头草了,如此保许敦,不过是念着当初同朝为官的情谊。 要他饶了许敦也不是不行,一个被他打成重伤几乎废了根基之人没什么好犯愁的。 其他不出声之人,文臣估计吓破胆了,如今朝会都省得当哑巴了。 武将嘛,近来北狄越发地欺人太甚了些,是时候反击了。 他静默许久,才道,“许敦当众刺杀朕,罪不容赦,然我军将士即将出征,无暇外派,朕便不追究了。” “父皇!”韩奕皱眉看着他。 陈清浣一甩宽大的官袖,声音洪亮道,“皇上圣明!” *** 杏花山,林知正焦急地往山下走去。自曾应和林书被曾永忠赶到山下住已经过去三天了,林知见不得林书,想得慌,曾永忠只允许曾应在午后将林书抱上山给林知看一眼。这个要求真是过分至极,林知今日要亲自去把林书抱回来。 曾永忠哄了许久都没将人哄好,只能跟在他身后喊他,“先生,先生,你走慢点,别走太快了!” 林知不管他,更是趁着暗卫找他禀报事务期间,头也不回地走了。 曾永忠吩咐完暗卫一些事,就立马追了上来,“先生,玉风!等等我啊!” 曾永忠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语气不善地问,“不疼了?走这么快。” 林知闻言恼怒地挥袖,“你松开——” “我牵着你走。”曾永忠不容置喙地看着他。 那目光太具侵略性了,林知心下一咯噔,没有志气地妥协道,“随你。” 反正他的手劲儿大,他要硬拉着的话,林知也是挣脱不开的。 走到熟悉的小栅栏前,就看到一群小孩儿在里头嬉闹。他们的日子倒是过得无忧无虑的。 双如意拿着木棍,双福禄拿着树枝,月语坐在盆栽面前。 几树琼枝折,一庭秋色遥。蝶莺诉人语,稚子追风去。 双如意率先看到他们,喜笑颜开地打招呼,“天仙哥哥!是天仙哥哥!” 所有小孩子都看了过来,然后兴高采烈地奔了出来,“天仙哥哥!” “大哥哥!大哥哥!你来啦!” “先生!先生!” …… 曾永忠牵着他的手紧了些,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在这里很受欢迎呀!” 林知收回手,横了他一眼,“你少欺负人也能受欢迎。” 在那群小孩过来之际,曾永忠凑近林知耳旁说,“可我只欺负你,又没有欺负过他们。” 耳边一热,酥酥麻麻的感觉窜入脑中,林知上前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他神色淡定,但那迅速红了的耳垂却是出卖了他心里的紧张。 适才孩子们的声音响亮,冯心初在屋子里听到了,走出来一看,就见他们两人站在柳树下。 他走过来,道,“先生,我替你把个脉。” 林知疑惑道,“我是来将书儿接回去的。” 冯心初看了看他身后的曾永忠,他还以为是曾永忠不放心,带着先生下山来的。 立马找补,“既然来了,再请个平安脉也无妨。” “好。”林知将手伸过去。 冯心初眨了眨眼,含笑道,“无碍。” “那可还需要喝药?” 这几日曾应一到时辰就会端着一碗药给他,那药苦涩无比,林知不是很想喝的。 冯心初唇角小幅度地轻扯了一下,斟酌着说,“先生的身子虽无大碍,但有些小碍,还是需要调理的,我往后有空会上山请平安脉,好及时调整药的配方。” 林知闻言神色落寞了几分,但还是勉强牵起一丝笑,“好,多谢大夫了。” “先生客气了。” “大哥哥,大哥哥,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身后再次传来小孩子们催促的声音,林知走了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在玩什么?” “军阵迷途。”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军阵迷途?”林知眸色明亮地看着他们,满脸不解之色。 曾永忠走了过来,在他身旁解释道,“是民间流传的一种玩法。效仿两军对垒,互相对抗,互相拆迁。” 林知听后更讶异了,他看着那群半大的小不点问道,“你们怎么会想要玩这东西呢?你们很喜欢打仗吗?” “嗯,喜欢!” 林知留在外面和小孩子们一起玩。曾永忠不知何时进了屋子里找冯心初,两人又在暗通款曲。 曾永忠四下看了看,确定这里面没有旁人了才问,“他的身子有没有好转?” 冯心初点点头,“我适才重新看了一下那药方,里头有些药的药效同你压制效果差不多。往后你若是有帮他压制的话,就可以不用让他喝那些药。” “我知道了。” 问过话后,曾永忠就出去陪着林知和那群小娃娃玩儿了会。 到日落,两人才寻了曾应,将那小崽子一起抱上山。 第189章 晚上沐过身后,曾永忠就旁若无人地进了林知的小木屋。 林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在想事情,便懒得赶人。 良久他反而还主动地凑过去了,“将军。” “嗯?”曾永忠刚铺好床榻出来,他站在里屋门口处看着林知微挑眉。 林知放下手中的书,神色正经地回望他,“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曾永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山下那些小孩大多都是忠臣之后,像如意和福禄,已然到了记事的年龄了,今日与他们玩耍,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很喜欢武学和军阵奇门遁甲之术,将军能否教教他们?” 他们看曾永忠演示八卦阵时,眼里流光溢彩,饶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只是曾永忠瞧着不太想搭理他们。 “要我教他们?”曾永忠看着林知这副体贴入微的贤惠模样,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 “嗯,”林知点点头,诚恳地问道,“行不行?” “倒无不可,他们都是效忠林氏之后,我可以帮你,不过……”曾永忠走过去抱起他放到自己腿上,又勾了勾他的衣带子,“我做事儿可是要收取报酬的。” 林知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问,“什么报酬?” 曾永忠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你付吗?” 虎牙深深,那模样准是在算计着什么。 林知犹豫着。 曾永忠生怕他不答应,又说,“我让人将这地下挖开,给你建一个地下暗卫营怎么样?” “地下暗卫营?”林知的杏花眸中闪着亮晶晶的精光,他显然是心动了。 “嗯,曾家的暗卫不少,个个精通武艺,更是习得奇门遁甲之精髓,我安排几个过来教那些小孩儿,再让瑞弟去买些小奴隶,从小培养起来,不怕他们背叛你,要不要?” 在曾永忠看来,做这些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的事儿,可在现在的林知眼里,要他答应,无异于是在拿命与虎谋皮。 可是一想到父皇母后、方老太师、冯老太医,乃至严掌院、许将军,林知便痛下决心。 “好。” 曾永忠就知道他会答应的,不然可就枉费了他如此筹谋了。 他把玩着林知的手指,忽然低声笑了笑,“前天北狄兵犯边境,韩展业已经派了韩麒去,北狄来势汹汹,韩麒初出茅庐定然抵挡不住,韩展业不可能御驾亲征,待边关失守之时,他只能对我委以重任,届时我想带你去。” 林知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下,他转过头问,“那书儿怎么办?” “有月夫人和聂夫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你安排便是。” “就等你这句话了。”曾永忠说着就要吻上去。 他已经三天没有碰林知了,实在是想得很。 “唔嗯……”林知微微侧过脸,但还是被他捏住下颌吻到了柔软的唇瓣。 看得出来林知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无顾这疏离和抵触,曾永忠断断续续地将轻轻的吻落在他脸上,双手更是揽住他的腰肢提醒道,“别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的。” 被征服者,有得选择吗? 林知双手抵在他精壮的胸膛上,语气隐忍道,“我没忘,去榻上。” 曾永忠将他打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然后用手轻轻摩挲着林知衣襟里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林知瑟缩不已,他稍一被曾永忠逗弄就羞得脸红,可还是强装镇定。 曾永忠轻巧地拉开他的衣襟,眸中寒光跳跃,闪现着摄人心魄的危险,“背过身去。” 林知依言照做,可头皮窜着麻意,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有些惶然不安。 仿佛是最忠诚的信徒背离了圣贤之道,转身投入了污秽淫魔的怀抱,从此无顾伦理道德。 新月清寒,吹得帘旌轻摇,沁凉蚀骨,林知后背肌肉亦紧绷着。 曾永忠对他适才的配合欣喜若狂,此时见他害怕,不禁好笑道:“还没开始呢,抖什么?” “冷。”林知咬紧牙关,愈发地觉得冷,可他又说不出让曾永忠快些的话来。 曾永忠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透着诱人的色泽,俯下身,将温热的唇瓣贴了上去,安慰道:“忍忍,很快就热了。” 湿热的吻落满林知整个后背,曾永忠就像是火折子一样,在他身上到处点火。 吻得很轻,林知挣扎着喊,“不要……痒……痒……” 曾永忠沉声笑了笑,“那我用力点。” 那柔软的唇瓣顺着他的腰线往上,落到耳后时,林知忽然觉得有些燥热难耐,又忍不住扭动腰身,“不嗯……热……” 曾永忠看着怀里衣衫凌乱半敞的人儿,手掌从他的人鱼线侧滑至精瘦的腰间。 林知偏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番作为淫靡极了。 他正想将脸埋入枕被间,却不料被曾永忠趁机翻过来亲吻。 林知只顾着偏头躲开他的吻,蹭得墨发不整,木钗斜悬,鬓湿香汗……可仍旧没躲过曾永忠那热切的、渴望的、滚烫的、期盼已久的吻。 果然,人欲无穷。 ………… 翌日,林知醒来,被窝早就生冷了。 他忍着透骨寒意起了身,穿戴好后出了门。 曾应正在浇树,他一听到推门声就转过身来,“先生,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这可是比平时早了将近半个时辰。 “太冷了,”林知走下台阶,状若无意地问,“将军是回去了吗?怎的一大早就走?” “哦,主子是昨夜半夜走的,二公子让暗卫来禀报,韩展业明日要集结兵力出战,主子昨天夜里接到消息就走了。” “原来如此,”林知了然地点点头,又问,“是北狄出兵了吗?” 曾应思索着道,“那倒没听说,不过应该没那么快。” 打仗的事,林知并不是很懂,是以他问道,“为何这样说?” 曾应不以为意地说,“前段日子朝会上还在讨论由何人护送公主前往北狄和亲呢,要是韩展业真有此意的话,公主应该已经送去了。” 林知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可知是由何人送公主去和亲?” 曾应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属下倒是不知,主子不在意,所以没问,先生若是想知道,属下让人问问。” “好。” 片刻后,林知又问,“据你所知,若是公主送到了,北狄还会出兵吗?” “这个难说,以往北狄寻衅滋事,韩展业此举确实起过作用,不过北狄此番兴风作浪,倒不像是在故弄玄虚。” 曾永忠不在这里,恰巧见林知对这个感兴趣,曾应便肆无忌惮地吐槽起来。 “听说这几年韩展业那是一年送一个女儿去北狄,好像有个三年了吧,这个属下也不甚清楚,生入帝王家可真是凄惨,啧啧……也不知道他下一个适婚千金怕不怕。”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掩映,落到行人身上时只剩淡淡斑驳的光晕。 过了城郊,就是北城了。 第189章 曾恒和曾烁早就在北城等候了,他们一看到曾永忠,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急忙过去替他牵马,“大哥!大哥!你怎么才来啊!快急死我们了!” 曾永忠翻身下马,“恒弟,烁弟,怎么只有你们两个?瑞弟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二哥已经进宫了,现在是朝会,午后就要点兵了,大哥快去换身衣裳。” 一贯没心没肺的曾恒此刻也是神色庄重严肃。 曾永忠边走进去,见蒋顺跟在他身后,便问,“可有说大军什么时候出发?” 蒋顺摇摇头,道,“今日朝会议定,属下猜不消三日。” “三日?怎么这么快?是边境已经打起来了吗?” “不是,是公主没送到北狄。” 曾永忠顿住脚步,愕然问,“怎么回事?路上遭匪了?” “那倒不是,此次和亲的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岑家的孙女岑继云。” “岑家?岑老夫子家?” “是,朝容公主已去南山为皇帝祈福已有月余日了,至九九八十一天还需近两个月的时间,如今这情形看来是等不起了。所以一旬前皇上将岑家的孙女召入宫,特封为公主,还让三皇子送她去和亲。岑继云的兄长岑明不同意,可皇命难为,无奈之下,他请旨随行。” “三天前边境传来消息,说岑明欲拖延时间不让公主去和亲,已经和三皇子闹起来了。朝会上议论纷纷,有主张将岑明压回京问罪,由三皇子送公主进北狄继续联姻的,也有主张杀了岑氏兄妹祭旗,并派大军压境,踏平北狄的。” 曾永忠冷笑一声,重新迈出沉稳有力的步子,一脚跨进了厢房里。 “我不在的这几日闹得倒是挺热闹的。” 蒋顺猜不透曾永忠的心思,他瞅着曾永忠进去了,也跟着走了进去,“将军,那您打算怎么办?” 曾永忠解了腰封,健硕孔武的身躯并没有因为剥掉外袍而削减几分,反倒更衬得他肩宽腰窄,强壮魅惑。 他淡淡地扫视了蒋顺一眼,反问一句,“韩展业那儿是什么意思?他那两个儿子又是什么意思?” “皇上没表态,不过照他现在集结三军的做法来看,属下斗胆猜测,他是要战。至于他的儿子,大皇子韩城主战,二皇子韩奕主和。” 不出所料。 曾永忠拿了件藏蓝色直襟朝服换上,腰间随意地束了一条玄色祥云纹的玉带,丰神俊朗又透着矜贵冷傲。 他淡然道,“这个韩城,还是一如既往地急躁。” 蒋顺不假思索道,“这也不能怪大皇子啊,是二皇子太稳重了,若不是好人都叫他当尽了,大皇子也犯不着这么气急败坏。” 曾永忠斜睨了他一眼,道,“他把好人当了,韩城就非得当那个恶人吗?韩城自己稳不住心态,反倒要责怪他那个二弟给他搅拌子,这是什么歪理?” 明明是韩城的错,怎的弄得好似成他的错了? 蒋顺没想明白是哪句话说错了,不过他还是应承了下来,“是,将军教训得是,那当下怎么办?” “我先进宫,看看韩展业打算如何安排再说。” 蒋顺担忧道,“将军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这会儿子进宫,皇上不会责难吧?” 曾永忠眸子里全是冷漠,他冷哼一声,道,“我和他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担心什么?” “是,属下送将军进城。” 皇宫,韩城和韩奕双方正在激烈地论战。 韩城直截了当地奏请,“北狄真是欺人太甚!父皇,请尽快下旨出兵吧!” 话音刚落,不待韩展业表态,韩奕也出列道,“父皇,公主还未送出去,我们并不知北狄是何意图,恳求父皇暂缓出兵!” 韩城气急败坏,他提高了音调质问道,“不知北狄是何意图?宁王,你说这话是何居心?” 韩奕直视他的目光,平缓地说,“皇兄,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我有何居心?” “大殿之上,请称呼本王为英王!” “好,英王,我们同为儿臣,你是为父皇分忧,我也是为父皇分忧,我们只是政见不和,你可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可担不起!” “担不起?韩奕,你做过的事还少吗?那个岑继云就是你非要让她当这个和亲公主的,现在人是到边境了,却弄出了这样的事!战还没打响,就先自乱阵脚了,这个事不管处置得得不得当,我看都该先拿你问罪!”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韩展业剜了他们一眼,厉声道,“唇枪舌战倒是挺厉害的,上阵杀敌有这么勇猛就好了!” 龙颜大怒,两人齐齐噤了声。 “虎翼将军到!” 门外小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一旁的照升公公提醒道,“皇上,虎翼将军到了,可要宣他进殿?” 韩展业揉了揉眉心,道,“宣。” “是,宣虎翼将军进殿。” 曾永忠走了进来,抱拳一礼道,“臣曾护参见皇上。” “平身吧,曾将军来得正巧,一起议议吧。”韩展业看向陈清浣的位置,道,“刚才议到哪儿了,继续。” 陈清浣会意,绕过两位王爷之前争吵的话,禀陈自己的意见道,“皇上,如今边境形势严峻,可也不明晰,依臣之见,可以先派钦差大臣到边境查探,至于点兵点将的事,可以延后再商议。” 这话倒是说得中规中矩的。可辩论分不出个高下,也实在让人不爽。 韩奕面上装得稳重,可内里却是个好赢之徒。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口吻尖刻道,“北狄蠢蠢欲动,乃公主不和亲所致,而公主不和亲,乃其兄岑明阻挠所致,所以为今之计是将岑明捉拿归案,再由三皇弟护送公主和亲,至于岑明,应当押解回京,听候问审!” “宁王这招四两拨千斤用得倒是挺神,”曾永忠目光掠过蠢蠢欲动的韩城,凛声道,“什么叫北狄蠢蠢欲动乃公主不和亲所致?宁王,你说这话,是想说一个女人就能抵我千军万马?还是想说一个女人就能让北狄退兵?” 韩奕见他一来就帮腔,双眸微微一沉,他正思索着对策,就听韩展业问,“那依虎翼将军之意,是战是和?” 曾永忠敛了凝视着韩奕的目光,转身对皇帝道,“这又不是非战不可或非合不可的事儿,皇上何必亦钻牛角尖?” 韩展业闻言道,“那就先派钦差大臣去探探情况,诸位爱卿,何人愿往?” 刘希和和韩奕对视一眼,见韩奕冲他点头,他便出声道,“启奏皇上,臣愿为国效力!” “好,那就由刘爱卿替朕去。”韩展业扫视了众人一眼,道,“点兵点将之事,待有新军报了再谈。无他事,就退朝吧。”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89章 出了金銮殿后,曾永忠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形单影只的人,提声道,“陈尚书,请留步。” 陈清浣转过身,看到是曾永忠,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模样。 “不知虎翼将军有何事?” 去年曾永忠请旨为林知伴读时,陈清浣还是翰林院的侍讲,武略第一讲便是他教授的。那堂课上,曾永忠看着林知走了神。 那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曾永忠深深地看着他,道,“劳烦陈尚书代我向岑老夫子问好。” 孔氏、岑氏、严氏和方氏,都是文人界最为敬重的清流。 可拉拢则拉拢,不可拉拢,亦不得得罪。 韩奕举荐岑老夫子的孙女岑继云为和亲公主,打的无非就是拉拢岑氏的算盘,可惜他不知道,边境战事吃紧之际,去和亲就是去送死。 韩奕提议封岑继云为和亲公主,而韩麒亲自送岑继云去和亲,这两个人可真是把岑氏得罪得透透的了。 无论岑继云有没有事,对岑氏来说,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岑老夫子以大局为重,不会做出什么,可岑明这个毛头小子就不一定了。 他会和韩麒在边境闹出这样的事儿来,足以说明他还不够稳重,往后的麻烦可还多着呢。 “若真有心向岑老夫子问好,虎翼将军怎不自己去?相信岑老夫子见到你,必定会很高兴。”陈清浣火气不小。 曾永忠突然笑了声,道,“陈尚书说得是,倒是我打扰了,告辞。” 陈清浣道了句“莫名其妙”后就甩袖走了。 曾瑞在后头看着,见他神色不霁,疑惑地看向曾永忠,“大哥,你怎么突然和他客套起来了?” 无怪乎曾瑞感到意外,曾家和陈家先前关系倒是不差,可自曾刻帮韩展业夺权后,陈家与曾家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了。 曾永忠朝宫门走去,神色如常道,“套套他的话。” 曾瑞不以为然道,“陈清浣可是油盐不进的,大哥能套出什么话来?” 曾永忠跨下台阶,道,“你看他刚刚那神情没有?” “满脸不耐烦,就差出言赶人了,有什么好看的?”曾瑞的语气很不客气,嘲讽的意味十足。 曾永忠却是说,“就是不耐烦才有用,他越生气,越能说明他关心岑氏。” “文人界都是这样,一股死脑筋,知道他关心岑氏那又如何?”曾瑞偏过头问,“大哥喊住他就是为了这个?” “嗯。” “大哥知道这个有何用?” “陈清浣和岑明,你觉得哪个更难拉拢?” 曾瑞脱口而出,“当然是陈清浣啊!” “可他又是我们不得不试着拉拢的对象。”曾永忠说出来的话像泼了一盆凉水。 曾瑞瞬间就蔫了,他有些苦恼地承认道,“是。” 曾永忠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多难的问题,他轻哼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如果我从岑明下手呢?” 曾瑞闻言眼睛亮了亮,好奇地问,“大哥,你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嘴里说着静观其变随机应变,但那黝黑的眸子里明显藏满了志在必得的算计! 两人一路相谈,不知不觉就到了曾府,恰好此时曾恒也刚从南城的方向回来。 三人齐聚,刚进门,就见到曾烁老实巴交地站在廊道的柱子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被人罚站的小孩子。 曾恒平常就爱逗弄他,难得见他这种神色,连忙上前几步,嘿嘿嘿地嘲笑道,“你在这儿干嘛呢?知道你的哥哥们回来特地站在这里恭迎?” 曾烁抬起眼皮懒懒地睨了他一眼,而后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向右边。 曾恒又说了句挑衅他的话,才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曾永忠和曾瑞也看了过去,只见曾老将军拄着拐杖从祠堂里走了出来,曾刻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 曾老将军,即曾修,他六十大寿后便隐居西山了,通常一整年都见不到他一面,今日倒是主动出现了。 难得,太难得了。 曾修有两个儿子,长子曾励英年早逝,留下四个儿子。次子曾刻,由于当时曾永忠还小,就先将家族的荣誉大权交给次子曾刻掌管,并明言在曾永忠弱冠后移交给他。 韩展业起事,曾刻随了一份子,这事他一直不敢告诉曾老将军,曾永忠知道这个老爷子脾气古怪,有时候挺佛的,有时候又挺严苛暴躁,是以他也没有和老将军提起过这件事。不过照今日这情形看来,他应该是知道了。 曾瑞压低声音小声地说,“看来真是要开战了,连爷爷都出山了。” “早晚的事。走吧,过去。”曾永忠声音平静如水,兄弟俩对这阵仗显然是见惯了的。 “爷爷。” 三人走了过去,一起行了个晚辈礼。 曾老将军随意地挥了挥手,曾恒立马过去扶住他,痞笑道,“爷爷,您老怎么出山了?” 曾老将军气道,“我再不出来,天都快被你们捅翻了!哼!” “爷、爷爷,怎么回事啊?我们又惹什么祸了?” 曾修瞪着他们的二叔,扬声道,“这金銮大殿上坐在龙椅的人都换了,我却是现在才知道,你们当真是好能耐啊!” 曾刻立马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哭喊道,“父亲!孩儿不孝啊!可是……可是孩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媛霓跟着韩氏赴死啊!父亲!” 曾修被他这副窝囊样气得胡子上翘,“你放不下孩子,不能枉顾父女之情,那你就可以枉顾君臣之情吗?!” “父亲,孩儿知错了,请父亲宽宥!” 曾修闭了闭眼,尽力将胸中大火往下压,他深吸一口气,用拐杖指着曾刻道,“滚进去跪着,向祖宗请罪!特别是向你那早早就死去的大哥请罪!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曾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此时的蔡府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蔡国公儿子蔡思亦是瞒着他造了反。 若不是老蔡告诉他,他如今只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 第189章 曾永忠看着气得面色通红,胡子上翘的老爷子,朝曾恒使了个眼色。 曾恒会意蹑手蹑脚地凑近,轻拍他爷爷的背给他顺气,然后缓声安慰道,“爷爷,纵使二叔犯了错,可这大错已然铸成,爷爷再是怎么责怪也没用,爷爷,咱消消气啊。” 曾修仰头看着苍天,浑厚的声音悲怆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孝子啊!他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励儿?” 曾永忠眉眼流露出一丝伤感,很快就被他掩了去,“爷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儿吧。” 曾修摆摆手,“我此次回来,主要是来给你们撑腰的,护儿啊,你提前主了权,这事做得对,不过还没正式拜过祖先吧?” 曾永忠摇摇头,“怕打扰到爷爷清修,不敢派人告知。”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我这个老不死的哪有家族的事重要?”曾修突然加重音量,把他旁边的曾恒吓了一跳。 他顺了顺自己的胸口,用夸张的表情说,“哎呦爷爷呀!您都吓到您的宝贝孙子了!大哥这话确实说得不地道,可是您老吓我干嘛呀?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 曾恒打小性子活泼,又极好动,老爷子还住在府上时就他请安去得最勤,别的孙子顶多一天一次,他倒好,一天至少三次。 不过曾修倒是最疼他。 知晓他这么大个人了胆子不可能这般小,但他要闹,曾修就乐意宠着惯着。 只见老爷子花白的胡须抖了抖,乐道,“是爷爷的不是,爷爷给你道歉。” “那哪儿能呀!您别怪大哥就行。”曾恒真是把顺着杆子往下爬给诠释得淋漓尽致。 曾永忠也极其配合地说,“爷爷莫恼,孙儿知错。” 曾修见有台阶可以下,赞赏地看着他的大孙子,道,“知错就行,明日开祠堂,把这件事告诉祖宗,你去通知人。” “是。” 曾永忠打小便跟在父亲身边征战北境,军功也算卓着。若不是他父亲去世时他年纪还小,这家主之位是怎么也落不到他二叔曾刻的头上的。 如今由曾老将军出面,开祠堂将家主之权还于他,正好。 曾刻本就没什么城府,这曾家无论是军权还是政权,近些年来在他手上没有丝毫发展倒也就罢了,反而还扯入了韩展业的叛逆事件当中。 所幸是“赌赢”了,否则整个曾家只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只是这“赢”是不是众人想要的,端看现在曾刻的处境就是了。 *** 三日后。 自刘希和到达边境至今,前线战报频传,坏消息多于好消息。 曾永忠走不开,便一直待在曾府,他昨夜书信两封,顺便观察了一番目前的形势。 韩展业登基后改了国号为云,如今的云朝不似前朝风朝,同北狄的关系没有最僵,只有更僵。 多想无益。如今这形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曾永忠起身走出书房,曾瑞正迎面走来。 看到他,曾瑞顿住脚步,连忙道,“大哥,正到处找你呢!” “什么事儿?”曾永忠看着他问。 曾瑞将手里的信递给他,道,“刚刚探听到的前线战报。” 曾永忠接过来一看,眉心拧成了川字,“看来这战,是非打不可了。” 仿若没料到,曾瑞端详着他的神色问,“大哥觉得什么时候会开战?” 曾永忠危险地眯起眼睛,沉声道:“一触即发。” “这么快?”曾瑞讶异道,“可需要我召集兄弟几个商议一下大战的事?” 曾永忠摇摇头,道,“不用,来不及的,一会儿韩展业该派人来传了,你先回去换官服吧。” “好。” 曾瑞走后,曾永忠打了个手势,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曾永忠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吩咐道,“把这两封信送到山上,这一封给冯心初,这一封给先生。” “是。” 暗卫离去后,曾永忠也回了住处换上官服。 出来后曾家几个兄弟都进祠堂上香,祈求祖宗保佑出战顺利。 敬过香后,众人神色都很沉稳庄重,只有曾恒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散漫慵懒的笑,好在问出的话还算正常。 他问,“大哥,如何安排?” 以往是曾刻当家,曾永忠和曾瑞打小就被曾修带在身边,如今两人必然得留下一个当家的。曾瑞善文,又在御史台内当差,由他守着曾府最好。 曾永忠嗓音低沉道,“恒弟随我出战,瑞弟留在帝京。” 曾烁听到没有安排上自己,立刻嚷嚷道,“大哥我也要去。” 曾瑞不赞同地轻斥他,“烁弟别闹,你还太小了。” “不小了!”曾烁撅起嘴,不满地反驳着。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走吧。” 听到曾永忠愿意带他玩,曾烁立马开心道,“好嘞!” 果真还是个孩子! 个头小,心性也是纯净的。 曾永忠看了小四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看向曾恒道,“恒弟,大军出京后,你带领先锋军先走,其余军队随后。” 曾恒原本看到小四那不值钱的笑,正想要耻笑他两句的,但听到大哥已经在分配任务了,只好收了调笑的心思,认真道,“是。” 曾烁眼巴巴地等着领任务,岂料曾永忠不说话了。他急忙凑上前去,脆生生的声音问,“大哥,那我呢?” 曾永忠看着他眼底期待的流光,倒是没驳回他的请求,而是道,“你随主军队。” “哦。” 曾永忠挑挑眉,含笑问,“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了,”曾烁仰头问,“为什么三哥可以带领先锋军,我就不行?” 曾恒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当然不行啦!就你,还想跟你三哥比?你再练几年吧!哈哈哈!” “哼!”曾烁气呼呼道,“你看不起谁呢?我过几年就比你厉害了!” 曾恒朝他做了个鬼脸,用又欠又拽的语气道,“过几年啊,那几年后再说咯哈哈哈……” “大哥,你看他!”曾烁说不过他三哥,便向曾永忠告状。 曾永忠无奈地看着他们,适时轻斥道,“行了,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儿,幼不幼稚?” 曾烁像是掰回了一局,得意洋洋道,“说你呢!幼稚鬼!” 曾恒不服输地回怼道,“说你!” “说你!……” “说你说你说你!……说你!……” 第189章 杏花山上,林知和曾应正在隔壁的山头上种枣树。 前几天林知闲来无事,又逢地下暗卫营初动工,来来往往的暗卫侍从不少,林知便想先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泥地湿软,树木成荫,山林里除了蝉鸣与夏燥,寻不出其他。 这里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先生,主子的信!” 曾应大老远地将挥着一封信跑过来。他把信递给林知。 林知接过一看,心猛地一沉。 曾应好奇地凑过来问,“主子说什么了?要打仗了吗?” “要打仗了,他说,让月夫人和聂夫人帮忙照顾书儿,暗卫营的营造由你安排人手看着。” “好,先生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那主子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林知皱了皱眉,看着信中所写的日子,算了算道,“明日。” “那真是很紧凑呢!”曾应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有哪里不对劲吗?” 林知收了信,道,“我不太放心书儿,今夜我陪他睡吧。” “好。” 林知回过头,看着他们刚刚才种下的树苗,叹了口气,惋惜道,“这枣树刚种好,我们这一走,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活。” 曾应无所谓道,“先生不必忧心,我让兄弟们看着就是。” 林知点点头,“嗯,这边也忙活完了,我们回去吧。” “好。”曾应背起竹筐,两人乘着夕阳回去了。 吃完饭后,曾应就开始收拾东西,他看着林知抱着林书,就忍不住想叨叨,“先生还没到北境打过战吧?” 穆风帝登基后,花了几年时间将北狄打怕了,此后两国重修旧好,盟定条约,北狄对风朝俯首称臣。 可韩展业篡位后,改称云朝,自称肃云帝,北狄也有撕破脸皮的趋势。如今愈演愈烈,大有一战到底的前兆。 “嗯,父皇……他将边境治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给北狄的恩赏不少,北狄犯不着为了边境穷苦百姓的东西兴师动众。” 林知深受穆风帝仁和宽厚思想的影响,也亲眼目睹了在穆风帝治理之下的风朝百姓有多安居乐业。 “嗯?韩展业给北狄的东西少了?”曾应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目露疑惑地看着林知。 林知知晓他不会想得那么深远,失声笑道,“要是没少,那就是北狄人的胆儿养肥了。” 曾应思索片刻,道,“韩展业为了稳定北狄,连亲生女儿都能送去和亲,我看啊,八成是北狄人的胆子肥了。” 林知淡淡道,“也可能是韩展业赏下的东西没全到北狄去。” “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先生真是诸葛在世啊!” “做这种事情的大有人在。” 穆风帝也好,肃云帝也罢,那都是上位者之间的更替。皇权有人争抢,底下的蛀虫自然而然地也会繁衍生息、频繁更迭。不然,治理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曾应收拾好了之后,去铺了床榻。 林知轻轻抚了抚怀中小团的脸,看着他熟睡的面庞,轻声道,“明日下山停一下马车,我去请冯大夫再给我把个脉。” 曾应闻言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转过身关心地问,“先生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离山多日,我怕再发生上次那种事,明日再去请他瞧瞧。” “冯大夫也会去边境,先生不知道?” 林知茫然地摇摇头,“他为何要去?” 知道冯心初会跟着去边境的消息后,林知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就是心口闷闷得有些慌。 曾应解释道,“属下适才下山请赵大爷帮忙备马车的时候,与他多说了几句,听到他说冯大夫也请他备马车,好像也是要去边境的。冯大夫去问诊了,我就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无妨,明日下山再问问,他若也要去,说不定还能同道而行呢。”林知此时只能把事情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曾应是个直肠子,不会思考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听到林知这么说,便附和道,“先生说得是,要是有冯大夫作伴,那路上也不会太无趣。” *** 翌日清晨,微光和煦,和每一个清晨一样。 林知看着身旁睡得香甜的林书,伸出手轻抚他的下巴。 白白胖胖的小娃,跟一团小糯米一样。 小孩儿呼吸浅,林知的手不自觉地轻了很多,生怕把他弄醒了。 他出去后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马车。 曾应正在忙着装行李,一看他立马展露笑颜,“先生,醒啦!” “嗯。” 吃过早饭后,两人便一起下山了。 沿途敞亮宽广,树林郁郁葱葱,知了声此起彼伏,鸣叫了一路,像是有心送远行人一程。 冯心初已经在栅栏门前等着了,看到那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挥臂招呼,“先生,曾应。” 曾应掀开帘子后又下了马车将车凳放了下来。 林知抱着小团下来后,寒暄一声,而后问,“冯大夫也去边境?” “嗯,我想与先生一道,先生不介意吧?” 曾应插了一嘴,道,“怎么会?先生昨夜还同我说,想与大夫同道而行呢。” 冯心初微微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知眼角余光闪了闪,试探着说,“我能否问一下,冯大夫为何去边境?是不是将军让你去的?” 冯心初昨日收到曾永忠的信时便想过林知可能会多问一句,他昨夜就想好对策了。 “哦,我先前跟曾将军提过,有些草药生长在边境,托他有空替我问问驻守在边境的将军,可他倒好,直接回了我一句自个儿去看!先生,你说这气不气人?” 同行的缘由很充足,就连讲这话时的语气也拿捏得很到位。 曾应看着他哈哈大笑,附和一声,“主子是这样的人!冯大夫,您模仿的这语气可跟主子真是太像啦!哈哈哈!” 林知也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心里的疑惑总算是消了。 他昨夜还一直疑心是因为他先前突然晕倒,他们一起瞒着他些什么。可照如今两个人仍旧这么不对盘来看,两人是很难冰释前嫌的。 林知就这样放下心防,他不知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了,此后许久他依然对两人不对盘的关系深信不疑。 “先生,把小公子给属下吧。”曾应朝林知伸出手,作势要抱孩子。 这么折腾一番,林书也已经醒了。 他缩在林知怀里,时不时地就挥挥小手臂,动动小脚丫,看着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林知轻轻将孩子递给曾应。 由着曾应将林书抱到月夫人家里,托她照顾。 帝京那边誓师后也已经启程了。 第189章 五天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行走在北境的关卡边,他们并不急着赶路,是以走得很慢。 三人刚吃过饭,这种“奔波”的日子倒是不算难熬。因为一路上有曾应一直叨叨,一点也不无聊。 他的嘴是闲不下来的,叼着不知从何处折来的狗尾巴草还能边说,“听说边境已经开战了。” “那倒是挺快的。” 冯心初趴在窗边看着外边的路边,时不时附和一两句。 曾应语气闲闲地说,“是啊,就是不知道三皇子那点兵马能撑多久。” “撑不住又能怎样?谁让他是韩展业的儿子呢?”冯心初轻哼一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曾应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可怜的还是那个和亲的公主。” 提到此处,林知回忆起曾永忠跟他说过的和亲公主一事,岑家是书香世家、清流望族,同旁的世家不一样。便问,“先前不是说岑明不同意将其妹送到北狄吗?如今开战了,那他们兄妹两个怎么办?” 曾应想了想,说,“好像是因为岑明带着他妹妹逃了,三皇子才带兵抵抗兵临城下的北狄军的。” 冯心初这几日时常外出找草药,也同当地的人攀谈,问及边境的事,倒是比他们都了解些。 是以他愤然道,“北狄军队听说有和亲公主,早就叫嚣着要女人了,因为还没到星舒算定的日子,加之岑明横加阻拦,所以公主迟迟没有被送进北狄境内。不过这战都打响了,韩展业派去的钦差还没回京,那钦差如今还在边境找岑氏兄妹,或许主和派还妄想着用一个女人就能息事宁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长的脑子!” 曾应耸耸肩,“许是觉得自乱一次阵脚还不够吧。” 冯心初同情那些被推出来顶罪的深闺女子,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我看那是脑子有病!” 曾应跟着曾永忠在边境待过,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他笑嘻嘻道,“说不定呢!真要这样的话,那冯大夫,您去了之后可有得大显身手啦!” “谁稀罕啊,”冯心初哼了声,突然抓紧了车壁,“——啊?你干嘛停下?” “等我一下!”曾应神秘兮兮地跳下马车,抛下一句话后就走远了。 林知跟着掀开车帘,看到此时是在郊外,更疑惑了。 须臾看到曾应和另一个暗卫站在一起,心下了然。 曾应背对着马车,伸手从另一个暗卫手里接过什么东西。 看着像是来送最新战报的。 他们自打上了路,时常会收到最新战况。不过前些日子都是先在客栈里候着了,他们去歇脚时才收到的,今日的暗卫倒是直接送了过来。 曾应和那个暗卫说了些话后就挥挥手让他走了。他走回来后重新坐上马车,笑眯眯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知。 那是一个银色的狐形面具。 林知讶异道,“这是给我准备的?” 曾应点点头,“这个模样的,先生可还喜欢?” 林知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道,“蛮好看的,你想得可真周到。” 曾应不揽功,笑嘻嘻道,“这哪儿是我能想得到的呀,这是主子想到的,这面具还是主子亲自挑的呢!” “将军亲自挑的?” “对呀!先生快戴上试试,”曾应赶忙催促着,“真好看,主子眼光真好!” 林知也没想到十几日未见了,他忙着出征的事竟然还能惦记着这种小事。 心里微有暖意泛起,但霎时间就被呼啸的寒风给吹散了。 北境的天气变幻无常,白天还是烦躁闷热的夏日,到了傍晚,就换成了肃杀阴沉的冷寒。 曾应看着微黄的落日和不远处的山腰上升起的几道炊烟,嘀咕道,“先生,冯大夫,过了这座山头,我们就在前面找个店家休息吧。” 主子说不急,所以这几日他们都是这样边走边欣赏风景的,冯大夫有时候瞧见了什么稀奇的药草,他们也会停下等他去采摘。至于晚上自是要找店家住在店里的。 这事儿由曾应安排,林知和冯心初无有异议。 曾应看着木匾上写的“福来客栈”停了下来。 “就这家吧,店面瞧着挺干净的。” “嗯,那进去吧。” 三人一起进了店。 曾应直接要了三间天字号客房,又要了晚饭才由店小二领着他们上去。 曾应进了客舍后环顾了一下屋内的陈设,确保无虞后真心赞叹道,“这里真不错,还有内室和外室。” 冯心初手里握着今日采摘的药草,道,“舟车劳顿,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林知知道他急着去安置那些宝贝药草,并不多留人。 冯心初走后,曾应也嘿嘿笑道,“那我先去让他们送些炭火上来,顺便喂喂马。” “嗯。” 晚上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林知正在火盆旁烤火。 过了好一会儿,林知还在挣扎着,越靠近边境越寒冷,他实在是不想脱衣裳。 前两天还是曾应怕水冷了催了他两回他才动身的。 他面对着火盆,烤得正暖和。听到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也知晓不能耍脾气,便道,“曾应,我一会儿就沐身,你也去休息吧。” 身后那人没回应,听着脚步声反而像是在靠近,林知正想回头看看,就突然被人从身后环住了腰! 林知心下一惊,正欲挣扎,就听到那人沉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好像是曾永忠,声音有些沙哑。 林知放弃了挣扎,但还是不确定地问,“将军,是你吗?” 曾永忠把头靠在他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是我,我脸上冷,你先别回头,免得碰到了。” 林知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低声问道:“将军不是在前线作战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想你了,就来看看。” 面对曾永忠突如其来的直白,林知却是不敢开口答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这几日的行程确实是慢了,但是顶多再走一日也就到了。最迟明天晚上就能见面了,曾永忠连一天都等不了吗? 曾永忠不知道林知心中所想,他若是知晓的话,一定会告诉他,别说一天了,就是一刻他也不想等。 但是他不是林知肚子里的蛔虫,他无从得知这些疑问。 林知不知是被冻傻了还是因为在想事情,神情有些木讷。 第189章 曾永忠站在他背后没看到,他只是将人搂紧了,继续发问,“我在屋顶上看了你好一会儿了,水放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沐身?” 林知闻言双目瞪得圆圆的,曾永忠说他在屋顶上看了自己很久?还问自己怎么不沐身?还说得这么淡定? 刚刚若是自己沐身,那他在屋顶上岂不是也能看到? 林知的身子僵直了一下,“我……”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曾永忠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以为是自己带进来的寒气冻到他了。 “冷吗?” 林知点点头,“嗯。” 看来他的身子骨还是不好,自己都已经拉开披风了,他还是觉得冷。 “那我帮你暖暖身子可好?”曾永忠说着凑近了他的脸颊,在快要触碰上之际又克制着远离了些。 再等等,不能冻着他。曾永忠默默想着。 林知还在想他要怎么帮自己暖身子。 曾永忠这边见他动了便不再犹豫,他已经等不及林知回应了。 他把自己的外袍解开,手环着林知的腰摸索着裤带子。 林知脑袋里轰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浑身一哆嗦,绷直了身体,僵硬地站在火盆前,一动不动。 “将军……” 林知张开嘴喊了他一声,可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曾永忠附在他耳旁轻声道,“忍忍,一会儿就不冷了,你放松点。” “不、不要再说了……” 林知向来听不得这种话,他举起双手捂住耳朵,身子无力地往后靠在他怀里。 ………… 良久,两人才勉强适应彼此。 不知是因为在火盆旁,还是因为依偎着相互取暖,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热乎了。 曾永忠与他耳鬓厮磨,温热的唇轻轻落在他耳边、后颈、喉结。 屋内的气氛升腾,曾永忠神情憋屈,明显是没亲够,不过他还是冷静下来,没有拉开林知的衣襟。 林知身子早就软了,但还是觉察不出他冷不冷。 曾永忠正要问他,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就停住了,有人拿了东西放在门外。 曾应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先生,属下找店小二多要了两盆炭火,可要给您送进去?” 林知一听到曾应的声音,浑身一顿,感觉到曾永忠也停下了动作后,他才稳定声线,朝门外道,“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搬进来,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哦,那好吧,先生可别忘了这两盆炭火!” “知道了。” 听到曾应离去的声音,林知才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靠着曾永忠。 他觉得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应该没有被曾应听出什么不妥来。可他毕竟不晓得怎么欺瞒人,更何况此时正…… 曾永忠看着他通红的脸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低哑濡湿的声音道,“沐身吧,再拖下去水该冷了。” 林知无声地点点头。 曾永忠如愿地脱下他的外袍,将林知抱进浴桶后,三两下就除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然后跟着进了浴桶。 他将林知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水面晃动起来,激起圈圈涟漪,浴桶内旖旎不已。 林知此时软若无骨,只能趴在曾永忠胸膛前,将头搭在曾永忠肩膀上。 曾永忠许是不想让别人知晓他来了,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可林知还是掉了泪,双眸模糊不清,四周更不真实了。 曾永忠应该在前线军营里的,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林知将手伸出水面,立马被这水面外的冷气侵蚀得哆嗦了一下,可他还是忍着彻骨严寒,将手也搭上曾永忠的臂膀,然后张口咬住。 “唔……” 疼的……好疼好疼,疼得林知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曾永忠听到他的痛呼声,还以为是自己太用力了,将他轻轻拉开,稍离了自己的胸膛,才看到他泪流满面的脸和仍然被他死死咬住的小臂。 曾永忠心下一紧,粗声哄道,“松口……玉风,快松口,听话。” 林知慢慢松开唇齿。 曾永忠拉着他的小臂仔细查看了一下,松了口气道,“还好没有流血,疼不疼?” “疼……” 林知哆嗦着嘴唇,鼻子一酸泪落如珠。 曾永忠一下一下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是责怪又是心疼的语气道,“疼就咬我,再疼也不能咬自己,知不知道?” 林知闻言又是一哆嗦,他泪眼朦胧,看不清曾永忠的脸,只吸了吸鼻子,臭骂道,“流氓……” 曾永忠无所谓道,“嗯,我是,你骂吧。” 他说罢低头吻住了林知的唇,“唔嗯……” ………… 翌日林知是在曾永忠怀里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困乏至极又合上了,拖着浓重的鼻音说,“将军,你还没走?” “没有,还早,你再睡会儿。”曾永忠说着轻拍他的背,安抚他入眠。 半晌,林知又斜斜地歪了下身子,懒散地问,“你要走了吗?” 曾永忠看着他松散的衣襟处露出的春色,低沉地笑了声,然后低头撩开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轻吻他的额头,心花怒放道,“我等你睡着再走。” 等你睡着再走。 曾永忠不知道他这句话会将林知一步一步推向远处。 林知的面容上还挂着微妙的红晕,在初升阳光的映射下犹如枝丫末梢待放的蓓蕾。 曾永忠心尖异动,如有万蚁啃噬,点点痒意汇成酥麻感窜入脑中。 他将手指覆了上去,温热的气息呵在林知耳畔,动情地吻了好几下,狂热又强劲。 伟岸的身躯压上去时林知一点反应都没有。 顿了几息,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才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他睡着了?! 曾永忠不死心地将唇贴上去,轻舔慢咬,细细碾磨。 见他睡得熟,连一丁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曾永忠骤然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冰到脚。 他撇撇嘴,适才还深陷的梨涡此时也收了回去,连一个笑脸都吝啬施舍给林知了。 真是扫兴。 曾永忠下了榻后穿好衣裳就走了。 第189章 辰时,曾应在门外敲门,“先生!先生!您醒了吗?我能把早饭送进去吗?” 林知早就醒了,他一直躺在榻上发呆。 庄周梦蝶,蕉叶覆鹿,得失不过黄粱梦一场。 昨夜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因为榻前的火盆、屋顶和浴桶都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如果不是自己身上那种感觉特明显,还有小臂上那个牙印,他指不定真的会以为昨夜那一切只是自己梦一场。 “我醒了,你放在外室就好。” “哦哦,好的!”曾应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一边把早饭摆在外室的桌子上,一边絮絮叨叨道,“我都忘了这个客栈是有外室的,瞧我这记性。” 林知正起身穿衣。 曾应摆好早饭,又道,“先生,您昨夜怎么没有把炭火搬进来啊?” “哦,我忘了。”林知经他提醒才忽然想起。 昨夜和曾永忠疯了两个多时辰,上榻之后就忘了。 曾永忠抱着他时他并不觉得冷,后面两个人相拥而眠,便没想起。 曾永忠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过,不过他不畏寒凉,向来不需火盆这种东西。林知有曾永忠在侧,更是无需火盆。 不过曾应不知道曾永忠来过,他担忧道,“那您昨夜岂不是很冷?要是把您冻坏了,主子就该罚我了!” 林知心虚道,“我昨夜……不是很冷。” “啊?怎么可能?我们现在更靠近北边了,您在山上就觉得冷了,这一路来也没暖和过,昨夜怎么可能不冷呢?”曾应说着又自责起来,“都怪我,我昨夜就不该先回去的。要是真把您冻出个好歹来,主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真没事,”林知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只好说,“不然一会儿让冯大夫给我把把脉?” 曾应点点头,“好,得冯大夫说您没事了,属下才敢信。” 林知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就是爱较真。” “事关先生的身子,马虎不得。”曾应神色认真,他又想起另一茬事,道:“哦,对了,先生,一会儿可别忘了戴上面具。” “嗯,好。”林知温声应下。 用完早饭,曾应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林知等了会都未见人影,便起身出去了。 廊道上挂着灯笼,北风裹挟着飞雪而来。 这里的气候真是幻变无常,昨日的白天还是燥热的,今日就飘雪了。 林知将手揣进宽袍袖子里,转身时遇到正要来找他的冯心初,“冯大夫,可真巧。” 冯心初倒是不意外,只道,“先生早,刚刚曾应来喊过我呢。” 林知点点头,粲然低笑道,“那走吧,他应该把马车牵出来了。” 曾应确实已经在店门口等着了,一见到他们就急忙挥手招呼道,“先生,冯大夫,这里!” 待两人坐进马车后,曾应才想起来问,“先生,可有让冯大夫把过脉了?” 林知顿了下,犟嘴道,“我真的没事——” 林知戴着银狐面具,冯心初看不到他的脸色,干脆直接伸手抓住林知的手腕,道,“还是让我看看吧。” 曾应探着头问,“怎么样?怎么样?” 林知见他连路都不看了,当即笑骂一声,“好好看路。” 冯心初搭上林知的脉搏时脸色微有变化。不过看林知还在和曾应讲话便没有声张,静默几息,方道,“无碍。” 他又转头问驾车之人,“曾应,怎么突然催着先生让我把脉?难不成昨夜先生身子不适?” 冯心初确实是疑惑不已,若是先生身子不适,应当会找自己的。而且这脉象……有点难以明说。 “哦,不是,”曾应解释道,“是昨夜我找店家多要了两盆炭火,但先生忘了拿进去,我担心先生感染风寒。” 冯心初心下了然,他收了帕子和垫子,平静道,“先生的脉象很平稳。” 曾应露出白齿,笑道,“那就好!” 马车沿着小道缓缓而行,途经村落时,一阵风将车幔吹开。 有笨箫音从巷子口幽幽传开,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在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学箫。 未时,他们才到军营。 冯心初将头探出窗外,看着守卫森严的壁垒,问,“我们怎么进去?” “那容易!”曾应说着就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守卫一看便让他们进去了。 曾应看着为首的侍卫问,“曾定,主子呢?” 曾定看到他们,肃容正色道,“主子和将军们都在主帐子里看沙盘演习。” 马车停在警戒岗旁,三个人都往主营帐走去。 曾应看着停住脚步的林知,侧过头问,“先生,不进去吗?” 林知看着帐子里的情形,道,“他们正在商议战况,我们等等也无妨。” 冯心初也点点头。 曾应提议道,“那要不要先去休息的营帐里看看?” 林知昨夜才和曾永忠做过,今日还不晓得曾永忠要把自己安排在何处。此时闻言摇摇头,“你带冯大夫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曾应看向冯心初,以眼神询问。 冯心初沉吟道,“我也等会儿再去,不急这一会儿。” 林知看着端坐于主位上的曾永忠,忽然想起先前在宫里研习武略的事,心里默然想着在这里要是能够重新学习带兵打仗的话,好像来得也不亏。 大帐里,曾永忠知道他们来了,想尽快结束议事。 不过看着那地形图上插上的敌军军旗,他是真的怒了。 “如今峤关、安北关、横关皆失守,短短数日,连丢七关,韩麒和刘均可真是有能耐啊!” 丢关卡城池事小,让千万无辜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才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将军息怒!”被训话的将领纷纷低下头。 “息怒?该息怒的不是我,而是帝京龙椅上那个人。”曾永忠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有个老将殷切盼望地看着曾永忠,期许地说,“将军,我们全听候将军安排!请将军想想对策啊!” “是啊!将军,若是您也不管了,那、那边境的百姓可怎么办啊?” “将军,请您想想办法,救救边境的百姓吧!” “行了,别鬼哭狼嚎的,本将军若是不想管,就不会来了。” 这些人敲打一番就够了,曾永忠话锋一转,道:“今日就不议了,待我了解了情况后再说,都先回去吧。” “是。”诸位将军出了帐子后,各自回负责的岗位去了。 “先生,里面没外人了,我们进去吧。”曾应的话将林知的思绪拉了回来。 三个人抬脚进了主营帐。 第189章 曾永忠起身绕过案牍走了过来,他看着林知,温声道,“来了,累不累?” 林知摇摇头。 外人在场,曾永忠没靠太近,看他神色如常,也没多看,反倒是对曾应道,“军医处空了一座营帐,曾应,带冯大夫过去休息。” 冯心初没动,而是问,“那营帐距先生的远不远?” “军医的营帐在后勤处,离主营帐不算远,但也有些距离。”曾家军自有一套军规军制,曾应常年随曾永忠混迹,清楚得很。 冯心初点点头,又问曾应,“那你的营帐呢?” 曾应微有诧异,不过还是笑道:“我的营帐在主子营帐旁。” 冯心初眼神飘忽,在林知和曾永忠之间逡巡,道,“那我和你住一起。” “啊?我的营帐很小的。”曾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冯心初大咧咧道:“没事,我不嫌弃。” 曾应为难地看向曾永忠,曾永忠则不以为意道,“随你们。” “哦,那好吧,你随我来。”曾应熟练地带着冯心初出去了。 碍事儿的人都走了,曾永忠迫不及待地上前拉住林知的左手,将他的衣袖轻轻卷了半截,看到那一大块淤青,心疼得不得了,“没有擦药?” 林知摇摇头,他轻轻将袖管放下来,淡淡道,“过几日就好了。” 曾永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语气依旧不容置喙,“我给你上药。” 林知垂着眸,由他去了。 曾永忠给他的手臂上完药后,凑到他耳边吹起耳旁风来,“别的地方疼不疼?用不用顺便也上药?” 昨夜林知自己只咬了这一处,倒是曾永忠咬了他不少地方。 林知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又端着淡漠道,“不用。” 曾永忠把他的小举动看在眼里,虎眸中泛着斜肆的笑意,“走,先去营帐里收拾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到休息的营帐里,曾永忠随手拿起桌子上两个大包裹,走到箱子旁整理起来。 林知不好意思干站着,便走过去要接手。 曾永忠戏谑地笑道,“行了,晚上有你卖力气的时候。” 虽是这样说,但也没阻止住林知过来帮忙。 曾永忠摆放好东西,转过身就看到林知还弯着腰在叠衣裳,他走过去帮忙叠起来。 “我、我自己来就好。”林知被他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那你叠吧,我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曾永忠说着就不老实地将手伸向林知腰间。 宽肩窄腰,指腹游走在旖旎细腰上,所有诱人春色都紧紧藏在杏色罗衫下,不过曾永忠知道,底下纤薄无瑕的肌肤在情动时有多让人欲罢不能。 曾永忠无声地咽下口水,心里想着明明昨夜才和他逍遥浪荡了一回。 林知低头看了一眼,想挪地儿,却被曾永忠宽大的手掌牢牢钳住了。 两人无声地较着劲儿,那虎爪子不断地游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林知觉得他过分了才忍不住出声。 “将军,战况紧急,你不去钻研该如何打这一战,在这儿与我动手动脚成何体统?”他边说边躲着他作怪的手。 曾永忠蹭了蹭他的脸颊,用低哑磁性的声音道,“先生怎知我没部署过如何打这一战?” 林知想也不想便反驳道,“你刚刚还呵斥那群将军回去。” “那些都是这里的常驻将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不呵斥他们回去,难不成还要留着他们在这里碍眼儿?”曾永忠说着摸向某处。 “啊!”林知急忙抬手挡住,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曾永忠捏住下巴叼住了唇瓣。 “唔……” 林知想推他,可手腕却被他握住了,曾永忠贴着他的唇说,“小声点,曾应来了。” “你——”林知压低声音斥责他,“你下流……” 林知刚说完,帐外就响起了曾应的声音。 “先生,属下能进去吗?” 真是曾应的声音,他真的来了。 趁林知滞愣之际,曾永忠将他翻过来圈在怀里,语气玩味儿道,“他问你他能不能进来呢。” 林知将手横亘在下边,不让他蹭,然后对着帐外扬声道,“别进来。” 曾应踌躇地问,“是主子在里面吗?” 见曾永忠并不打算回应,林知只好替他回答,“嗯,他在。” “哦,那属下先去火头营看看。” 曾应的声音渐渐远去,曾永忠已然拉开林知抵挡的手,然后自己对着那处上手了。 “啊!——”林知惊叫起来,“流氓!放手!” “昨夜在我手里快活的时候不见得你让我放手,我的好先生,可不带你这样的。”曾永忠说得声音里染上了委屈,不过说完便放开他了。 “啊?你……”林知也被他搅得不能思考,只惊愕得停住了挣扎的动作。 曾永忠趁机牵住他的手,嬉笑道,“走,带你去看看军阵图。” 林知愣愣地被他拉到披着地形图的桌案前。 桌上的图册绘得栩栩如生,观之仿若置身其境,林知一时看得入神。 “如今是什么情况?”林知问完又抿了唇线。 “大军出发当日,英王韩城密信让三皇子韩麒杀了岑氏兄妹祭旗,钦差大臣刘均是宁王韩奕的人,宁王一派均主张议和,刘均从中阻挠,致使岑明有机会带着和亲公主逃跑。守城的韩麒和刘均不对付,刘均还上书韩展业,力劝他找回和亲公主,继续议和,可韩麒鲁莽行事,直接出城斩杀了叫嚣的北狄兵。” 曾永忠坐到椅子上,手环住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林知认真听着他说的话,倒是忘了挣扎,“那双方对战情况如何?” “荒岭内的宝虚关、绝门关和北岭内的沙咸关、峤关、安北关、横关、凇垠关、天雩关全都失守了,韩麒六天能丢八关,也是他的本事!”曾永忠声音低沉。 提起这个,他的脸色简直不能太难看,韩麒丢了关,却要他的弟兄出生入死血战夺回,曾永忠别提有多气愤了! 林知问:“天雩关距屯兵区最近,怎么也会失守?” 第189章 照理说,敌军就算胆子再大,跨过封锁线北岭之后又夺了那么多座关卡,再怎么着也应该留一座天雩关横亘在中间,避免一马平川地对峙上。 可如今的情形却是他们连同天雩关也一并收归囊中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离主要领地最近的天雩关亦失守,曾永忠那脸色简直黑沉得可以滴水。 他怒声道,“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用空城计直接将天雩关拱手相送!不会用计就别用,他倒好,像是恨不能亡国一样拼了命地霍霍!” 林知闻言心情也有些沉重,“那他现在在守哪座关?” “他吃了败仗还受了伤,昨日就退到北河镇去了。他别再丢城就行了,现在已经不指望他能守关了。” 林知看着军阵图,狐疑道:“他守关多年,怎会没有作战经验?” 韩展业回帝京后,边关一直由韩麒守着,倒是不知,他竟是这样一个草包。 曾永忠却是不以为然,“他压根就没打过战,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北狄此次来势汹汹,就是韩展业亲自守在这儿,就那么点兵力,也指不定能否守住。” 林知闻言一惊,“那此战岂非很是凶险?” “怎会?我曾家的军队可是精锐之师,韩展业继位后,他带过的兵将纷纷跟着涨了身价,就是没涨的也是眼高于顶。韩麒带的也是从袁家军和穆家军里拼凑出来的。此次我为统帅,兵压前线的都是我的人,除了午后你们在主帐里看到的那几个驻守的将领,其余的都是我的部下。” 曾永忠轻拍他的手背,宽慰道:“你放心,曾家军就是一道铜墙铁壁,在这里面,可比后面那些镇县安全多了。” “我倒不是怕危险,”林知落下眉睫,“只是形势不容乐观,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曾永忠轻捏他消瘦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自己,看着他唇红齿白,高鼻深目,贵气天成的模样,嗓音沉郁道:“在位者满腹城府不顾人情世态,野心家剑走偏锋无视黎民苍生,繁华难免落为浮华。” 林知剑眉一拧,拉开他的手,稀疏平常道,“明知古今之事,总付笑谈中,可还是有人想要玩弄权术。说到底,不过是利欲熏心、欲壑难填罢了。” “先生倒是看得开,”曾永忠看着他清雅俊秀的脸庞,突然问道:“不知先生有没有欲望。” 林知并不回应,反而是背过身去继续看军阵图。 有些附注字太小了看不清,林知微微俯身,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从曾永忠这个角度去看,却是实在勾人心弦。 就像一只刚睡醒的狐狸,睡饱后打个呵欠,再拉长身线伸个懒腰。 曾永忠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身形,从乖巧的后脑勺到及腰青丝,再到盈盈一握的细腰,再往下,是更诱人的…… 真是只小狐狸精,魅惑而不自知。 曾永忠眯起眼睛,眸色深沉,他忍不住将手搭在他腰侧,慢慢凑近他的脊背。 只要健壮结实的胸膛紧紧贴在那暧昧诱人的腰背上,曾永忠一定会在克制与纵情间,毫无疑问地选择后者。 “什么时候打天雩关?”在贴上之际,林知突然回过头来。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曾永忠心虚得先往后拉开距离。 “明日。” 林知好奇道,“怎么打?” 曾永忠拿过一篇的地形图,覆盖在军阵图上,指着天雩关外,道,“你看看天雩关外的地形。” 林知将头凑过去,仔细看着,不确定地问:“这一整块都是官道?” “嗯,”曾永忠点点头,“东边、西边、南边、北边,天雩关的四周都要看仔细了,不能放过每一处可设兵的机会。” 林知仔细地琢磨着他的话,试着分析道,“关外有护关河,难以在敌军不发现的情况下逾越,所以无法绕到天雩关后面去攻打。” “嗯,”曾永忠赞赏地看着他,“继续说。” “南边被官道占满了,除非要和他们正面交战,不然也不可直接设兵。东南边方圆四里都是树林,倒是个设兵的好地方。” 曾永忠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细数着他的睫毛,微微颔首问,“西南边也有树林,为何不选西南边?” “西南边的树林没有东南边大呀,难不成要选西南边?” “善谋者伐战,无惧兵力之多少。”曾永忠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可还记得《兵家权谋》首句?” “兵贵精,将贵谋。”林知的脊背被他带得微颤,他低下头看着曾永忠小动作不断的手。 曾永忠跟着他低下头,灵光一闪,握住了他的衣带子,戏谑地绕在手指上把玩,嘴上却是问,“《孙子兵法》计篇可看了?” “看了。”林知点点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东南边四里树林,西南边两里树林,我此次带兵二十万,敌方势必会以为我们会倾巢出动,以四里树林为掩护攻打他们,”曾永忠忽然凑近林知的耳边轻声说,“可我偏不。” “可是,二里地藏不了多少兵,”林知伸手在地形图上指了指天雩关和西南边那片树林的距离,“此处还离天雩关那么近,一不小心就会被警戒岗发现的。” 曾永忠哼笑一声,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里,沙哑的嗓音带着摄人心魄的味道,“谁说我要直接藏兵了?” 林知急忙慌张地想将他的手拉出来,可奈何曾永忠手劲儿实在是大,“嗯……你的手……别碰那儿……” “好,不扰乱你的思绪,我不碰那儿。”曾永忠说着果真松开了那处。 林知隔着衣裳,将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印出的小臂的形状上,继续问,“你刚刚问哪处可以设兵,不就是为了藏兵?” “声东击西。”曾永忠边悄无声息地解着他的衣裳,边不屑地说,“天雩关内没有多少敌军,北狄易主,他们自个儿还乱着呢!” “那你何不昨日开打?兵相迎,久而不和,万一他们谨察之,看破了你的企图……” 北狄将士有没有看破曾永忠的企图林知不知道,但他自己倒是看破了曾永忠的企图了。 他转过头看着曾永忠,不料曾永忠也正看着他,他这一扭头,四目相对。 第189章 两张脸近在咫尺,鼻息相斥相合,就像他们之间的气氛,尴尬又暧昧,羞耻又甜腻。 曾永忠看着他的杏花眸,心中一凛,停下了所有动作,郑重其事地说,“上兵伐谋,需沉静正治,幽深不乱,帅军之前,先察敌意。无论是寻机起事,亦或是易事革谋,都要做到愚敌军之耳目,使之无知无识。” 林知原本眉目娟娟,可闻言却是满眼慌乱。 他颤声问道:“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 曾永忠知晓他想再学排兵布阵、兵谋策论,所以一边吊着他的胃口,一边调戏着自己。 这算盘打得可真精明。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曾永忠也是局中人,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诮颜狞笑道,“是啊,我们各取所需嘛!” 曾永忠黝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无尽的欲火,他那火急火燎的态势,就像刚出匣的野兽一般,凶猛狠厉。 林知抵挡不住,“轻、轻点……” 曾永忠看着他哆嗦的唇瓣,竭力忍住自己的欲望,可还是在温热有力的胸膛和顺滑诱人的脊背贴合之际,所有的欲望喷涌而出。 无视林知瑟缩的身躯和低声告饶的声音,曾永忠又狠厉又决绝。 林知急眉赤眼,愠怒不已。 不过因为力量压制,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骂他,“嗯畜生!……禽兽!……混蛋!啊……卑鄙小人……龌龊……唔……” 曾永忠听着林知的哼哼唧唧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堵住了他的唇,用舌头在他的口腔里翻搅,吻得他浑身发软发酥,直到林知受不了了再次说软话才肯放过他。 “唔松开……嗯……”林知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曾永忠此时也正看着他,两人一对视上,曾永忠突然就露出森白的獠牙,低声笑了笑,笑得胸腔闷闷的,“这回怎么肯这么配合了?嗯?” 这副模样倒是不吓人,可老虎就是老虎,它再怎么装温顺,在它身下那人还是止不住内心深处的战栗。 林知被他气得不轻,他压下滔天怒火,忍着耻辱之意和面上难堪之色,嘲弄道:“你刚刚那么用力,还……” 曾永忠看着他那副窘迫又倔强的样子,不禁好笑道,“还什么?说呀。” 林知不说话,他撇过脸去,湿润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看上去非常可怜。 曾永忠今夜可是打定主意不放过他了,不过他还是伸手将人给拉回怀里,善心大发地哄道,“我的好先生,莫恼怒了,我唱曲儿给你听好不好?” 林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板着一张脸,只问道:“什么曲儿?” 曾永忠想了一下,说:“《破阵曲》,好不好?” “好。”林知重新靠回他的胸膛。 “齐阵!入阵!破阵!杀!杀!杀! 泣血烈造破阵曲,残兵锐意可与敌。 齐声同言破阵曲,千军万马入敌营。 归来高歌破阵曲,一曲终成万兵喧。 同阵!易阵!破阵!杀!杀!杀! 旌旗猎猎遮天色,青锋长戟入一营。 扶摇万里飘浮尘,铁骑徙转易几何。 将军擂鼓定军令,万师奔赴破敌军。 归营!散阵!破!破!破! 楚河汉界今在否,吾儿血气正方刚。 血染黄沙凝聚散,魂归碧落尽苍茫。 烽烟扬尘葬忠骨,汗青流芳埋英豪。 成王败寇谋盛举,世俗浮沉念难平。” 曾永忠唱完,发现林知已经趴伏在自己肩头昏昏欲睡了。 他轻轻捏了捏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失笑道,“我唱曲儿就这么催眠?” “没有,”林知手撑着他宽厚的臂膀起身,双目间难掩疲色,可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来,“很好听,慷慨悲歌,铿锵顿挫,悲壮而不哀伤,大气中隐乐,动人心弦,该当抚掌击节。” 曾永忠略微质疑道,“就听出了这些?” “嗯。” 林知脸上的羞涩一闪而过,不过还是被曾永忠眼尖地抓住了,他逼近林知的唇鼻,“当真就只听出了这些?”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过一回了,曾永忠刚刚唱曲儿时的嗓音嚣张又魅惑,偏执又深情,狂傲又暧昧,凶狠又柔媚…… 若不是亲眼目睹亲耳聆听,当真是很难相信能有人将荡气回肠的《破阵曲》唱得这么缠绵婉转,颇有几分游子思念佳人之意。 林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淡漠自持,才不会直言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曾永忠带着蛊惑的声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唱完了,先生是不是也该唱一曲儿给我听听?” 林知尴尬地摇摇头,诚实道,“我不会唱。” 曾永忠摸了摸他的头,欣赏着他那副若春水映艳桃般的面容,轻飘飘道:“不会唱呀,没关系,一会儿出声就行。” “啊?……唔嗯……” 在林知意外的目光中,曾永忠低头吻住了他的唇瓣,慢慢地、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碾磨着。 两人从书案前闹到榻上,曾永忠还没折腾够。 曾永忠饿虎扑食般缠上去,林知毫无招架之力。 再一次攻城掠地,依旧如入无人之境。 “放、放开唔……我快窒息了……”林知不停地捶打着曾永忠,可压在身上的仿佛是一座石像一般,无论他怎么推,愣是没推动分毫。 “畜、畜生!……混蛋!……嗯……无耻……龌龊……” 林知骂得越凶,被折腾得就越狠。 到最后,林知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了,直到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榻上。 他的嘴里也一刻不停地哼哼唧唧着,不过已经很难分辨他在哼骂着什么了。 虽然听不清,但曾永忠却知道,无非就那些个骂他的词。 毕竟今夜,他还未曾讨饶般甜腻腻地喊过“阿护”。 这样更好,身子骨够硬朗,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曾永忠攫戾执猛、虎虎生风,却是对这逸气卓绝、傲骨不屈的人儿眷恋不已。 ………… ………… 经过冗长的安静时间,曾永忠发觉身上的人不动了,才搂抱着他的肩背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然后微微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瓣,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林知睡着了。 曾永忠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又看了看已经有些蒙蒙亮的天,兀自下了榻。 出了营帐后,曾定要跟上,却被曾永忠留下了。 “曾定,你留在这里,等他醒了,让他喝些羊奶。” “是,主子。”曾定躬身应下后继续站岗。 第189章 到了主营帐,曾恒和曾烁已经在里面了。 他们正在沙盘前看着敌我双方的情况,一听有人进来,两人都停下了谈论声。 “大哥。” “大哥。” 曾烁看到是曾永忠,两眼放光。 曾恒则不复平时那活跃样,反而是兴致缺缺。 “嗯,”曾永忠走到沙盘前,“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早?” “三哥昨夜说今日会打仗,我们昨夜兴奋得睡不着,就过来讨论战策了。” 曾烁一提这个,那兴高采烈的模样真跟其他小孩儿无异,只不过他谈论的内容却是行兵打仗这种事情。 “那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曾永忠看着沙盘上模拟的打法,抛出问题,“你们觉得这一战该怎么打?” 曾烁见曾永忠也感兴趣,立马殷勤地凑过去,请他评理般道,“大哥,我觉得天雩关东南部有繁茂的树林遮挡,可以在这里埋伏兵力,可是三哥非要紧盯着西南边上那两里矮树丛!” 曾永忠闻言一哂,“你怎知那两里地是矮树丛?” 曾烁“哼”了声,“就算不是矮树丛,那也埋伏不了多少兵力。” 曾恒没忍住反驳道,“谁跟你说我们要埋伏士卒了?天雩关地势不高,除了一条护关河,并无其他天险可守,我们只需派出两支精锐之师,就能一举歼灭!” “恒弟说得对,”曾永忠摸了摸曾烁的脑袋,唇边扬起高深莫测的笑意,道,“地势之状,屈伸之利,人理之情,战前不可不察。你没有打过战,还没有经验,先跟着你三哥好好学学。” “是。”曾烁耷拉下脑袋,唇线渐渐拉直。 曾永忠看了一眼一旁的滴漏,吩咐道,“恒弟,烁弟,你们两个去召集各营将领,即刻到大帐来集合。” “是。” “是,大哥。” 两人领命而去。 曾永忠将沙盘上那些小旗帜一根一根拔起来,然后走回案前,重新摊开地形图。 不出一盏茶功夫,各营将领就都到了。 他们整齐有素地站在沙盘两旁,听候曾永忠的差遣。 曾永忠思忖后,拿起令箭命令道,“曾恒,你先率领先锋军埋伏在天雩关东南边的树林里,动静大点,让他们知晓我们要突袭!” “是!”曾恒接过令箭。 “不用真打,营造声势即可。” 曾永忠嘱咐了一声后,看向另一个人,道,“徐副将,你率两万甲兵从西南边进攻,只管对着关门打!勿与出来的敌军纠缠。” “末将领命!” “曾烁,稍后两刻钟带领十万士卒从官道进发,曾应跟着他。” “是!” “集结大军,辰时出发!” “是!” 各部将退下后,曾永忠继续看着地形图,不过他却是在看下一个关隘口——凇垠关的地势。 不一会儿,冯心初就进来了,他面容严肃的人,好奇地问,“曾将军练兵都是这么大动干戈?” 曾永忠抬起头来,见到是他,淡淡解释道,“他们在准备攻打天雩关。” 冯心初猛地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说,“十几万大军取天雩关,有点大材小用了吧?” 曾永忠面不改色地说,“我二十万大军压境,取关本就如同探囊取物,反正也是打,无非就是多派几个人而已,就当给烁弟练手了。” “曾将军当真是好手笔。”冯心初确确实实是被他的骚操作给震惊到了。 曾永忠眉毛轻拧,似笑非笑地问,“冯大夫一大早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讽刺我的吧?” “当然不是,我可没那么闲。” “你去给他把脉了?” 这话把冯心初也给问得提心吊胆的,“没有,先生有何异处?” 他这样回答,倒是弄得曾永忠有些不知所措了。 于是问,“他既无不妥,那你找我干嘛?” 冯心初解释道,“帝京内除了太医院,坊间怕是很难找到北狄的药丸药方了,各州地我也基本不抱任何希望,只是这边境,我觉得还是有一丝丝可能能够找到北狄的药,我想去金城关内的药铺看看。” 他在这里无亲无故的,要离开的话,无非就是放心不下林知体内的不离。 不愧叫不离,当真是离不得。 曾永忠沉声应道,“你说的压制法子若真是有用的话,只管去。” “好。” 十几万大军齐动,林知也被这动静吵醒了。 他动了动,觉得有些乏累,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直到坐起身林知才发现原来是没沐身。 昨夜商谈了攻打天雩关的战策后,就在书案边折腾起来了,衣裳什么的该不会还在那桌脚处吧? 林知一想到不无这种可能,就羞耻不已。 他以手抚面,坐在榻上静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接受赤裸着身子在营帐内走上大半圈,去够那些衣裳。 外面铁定有侍卫,叫侍卫进来,那是不可能的。可他又不知道曾永忠什么时候会过来。 林知愁得头发都要白了,眼神飘忽着,忽然在榻尾看到了有别于被褥这种鲜艳夺目的素色。 林知拿过来一看,竟然真是里衣里裤!还有件小的亵裤……林知脸颊微微泛红。 这免去他差点就得裸奔的苦恼,而且还是新的,显然是曾永忠给他备下了。 一想到曾永忠,林知眼里的情绪非常复杂,有诧异、有感激、有羞耻、有挣扎。 他快速躲进被窝里穿好贴身衣物,然后下榻,从箱子里翻出外袍来。 他将自己收拾好后,眼见那些衣裳果真还在案脚旁,他忍着羞涩赶过去收拾了。 林知环顾营帐,只有雕花脚架子上放着一个盆,他走过去,将脏乱的衣裳放在盆里,然后端起木盆走出营帐。 外头果然站着几个侍卫,林知就近问一个:“请问这里哪里有水可以洗衣物?” “先生,给属下吧,属下去洗。”那侍卫伸出手要去拿木盆。 林知侧身道,“不用劳烦你,我去洗就行。” 昨夜营帐里那声响,外头的人肯定听得清清楚楚的,既然林知拒绝了,他又怎敢再强求,便指着东北方道,“先生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一里外有一条河流。” 林知点点头,“好,多谢。” 第189章 林知走到河边,寻了处无人的地方,将衣裳倒在一块较平整的大石头上,然后仔细地清洗着两人的衣物。 刚洗完一件,就有两个小兵边说着话边走过来。 林知看到了,他觉得他这衣物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指尖微颤,余光瞥到那两人只是过来洗头上的汗巾的。 他们洗得也快,不一会儿就走了。 就在林知暗自松了口气时,两人的谈话声一字不漏地顺着风落入林知耳中。 “哎哎,看到了吗?特别是黑色的那件!” “我又不瞎!那真是……” “怎么可能不是?你看看那细瘦样儿,铁定是下面那个!” 两人说着还不时回过头来看蹲在石头上的林知,那两双眼睛里都带着下流的精光。 他们快走到树丛了,其中一人有意地撞了撞另一人的胳膊,用眼神暗示道,“要不要回去快活快活?” 另一人眼神也有些松动,可还是撇了撇嘴,畏惧道,“曾家军的军纪可不是好快活的,你要玩自己去玩,我还想活着。” 那人一听这话,骂了句脏话,不过气焰也是不足了,“那算了,你说我们两个怎么就这么衰,被编进曾家军里?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下流的声音渐渐消失,林知才抬起头,喃喃道,“没下雨……” 再低头,还是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滚下来,落在似雪白衣上。 察觉到是脸上滚落下来的泪珠,他赶紧抬起衣袖擦了擦,碰到脸上硬硬的东西,这才发觉自己还戴着面具。 ………… 林知晾完那盆衣物后,又径自待了许久,才起身准备回去。 顺着刚刚的路往回走,在进树丛前,曾定迎面跑了过来,“先生,原来您还在这里,属下找您找了许久。” 林知神色冷淡道,“找我做什么?” “主子让属下给您备了粥,您再不回去,粥可就要凉了。” “走吧,现在回去。” 林知尽量想装作若无其事,可那不复刚才的落寞声音还是让曾定听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不高兴吗?” 林知身形一顿,道,“没有。” “那就好。” 回到营帐后,林知把粥喝了。 虽然林知说没有不高兴,可曾定还是去禀报给曾永忠了。其实他也是想顺道去主营帐里看看,还有没有职务可以给自己做。 他狗腿子似的将林知去洗衣物和回来后神情不太对的事儿禀报了一遍,然后邀功一样看着曾永忠。 曾永忠懒得理他,只丢下一句,“自个儿忙活去”就走了。 曾永忠进来时,林知正坐在榻边发呆。 他手里拿着书,却显然是看不进去的状态。 曾永忠走过去,拿下了他脸上那个银狐面具,林知面无表情,“将军……” “刚刚曾应是你去洗了衣物后回来神情不太对,怎么了?是有人说你了吗?” 曾永忠知晓他极爱惜羽毛,对林知来讲,或许精神创伤,要远比身体创伤更让他难以接受。 林知闻言紧紧抿住嘴。 曾永忠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低声安慰道,“军营里的都是些粗人,没事就会胡言乱语,你别太在意。” 林知想到那两个小兵说的,黑色那件…… 林知极力抑制住胸口处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暴怒道,“别人说胡言乱语也就算了,将军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吗?” 始作俑者就是他,曾永忠还能怎么安慰他? 林知继续埋汰他道,“将军心里跟明镜似的。” “玉风,”曾永忠蹲在他面前,抬起头来看他,劝慰道,“我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为何你就是不能接受我呢?为何你就是不能试着容纳我呢? 林知闻言却是红了眼眶。 是啊!都已经上了榻了。 曾永忠握住他的玉指,贪恋又固执地说,“况且,我不可能放开你的。” 林知好想质问他,禁锢住他又能怎么样呢? 可他也知晓,他这个前朝太子,活着都该是人人喊打的,怎么还能奢望别的呢? 林知越想越是惶惶不安。 “好了,甭委屈了,我给你上药好不好?”曾永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林知被他背过身去,褪下裤子时,忽然低声“哇哇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没委屈,你就知道欺负我!” 曾永忠看着委屈得像孩童没有讨要到糖果的人儿,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好好,就当是我欺负你了。” 上完药后,林知也哭了一回,将胸腔里的恶气出了不少,看曾永忠也不再那么愤恨了。 不过他还是不太想理会曾永忠,便抱着被子背对着他,颇有一副撒泼打滚儿的前奏。 曾永忠虽知晓他做不出这种事,但还是憋不住了好笑道,“睡会儿吧,昨夜都没怎么睡。” “那还不是怪你!”林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微凉的气息扑打在曾永忠脸上,曾永忠伸出手拨开他额前蹭得有些乱的碎发,举止轻浮,语气也慵懒道,“好好好,怪我,怪我,睡吧,别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我就那么小肚心肠?” 曾永忠避让道:“不小肚鸡肠,我的好先生最落落大方。” 静默半晌。 林知忽然想起一大早的集结号令,侧身看着他,问,“开战了?” “嗯。” 见他完全没脾气了,曾永忠也侧过身子,将手臂搭在林知腰上,整个人往他身边靠近,把他搂到自己怀里。 边说道,“辰时就开战了,打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刚刚最新战报,出城迎战的敌军基本上都被灭了,只剩下少部分被俘虏的,恒弟说酉时前就能拿下天雩关。” 林知讶异道,“这么快?” 曾永忠轻吻他的发顶,“算慢的了,天雩关不过是道开胃菜,若不是烁弟想上战场,压根就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的。” 正如冯心初所说,天雩关不过是给小四拿来练手的。 曾永忠对待至亲好友,那真是无可挑剔的。 两人靠得近,林知看进他的眼睛里,发觉里头布满了红血丝,想到他昨晚也是一夜没睡,便没再问。 不一会儿,两人便就着这种随意的姿势熟睡了。 第189章 酉时,大军得胜归来。 外头声响不小,欢呼声更是震天。 林知微微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曾永忠那敞开的衣襟和藏在衣襟后的古铜色胸肌,他赶紧闭上眼睛,不过心脏还是噗通噗通直跳。 曾永忠感知到他的异样,放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去。 林知立时转过身子拉住。 “醒了?” 人虽然背对着他,可这抵挡的动作这般明显,曾永忠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嗯。”林知轻轻哼了声以示回应。 曾永忠先起身穿衣裳,他看着还仰躺在榻上的人儿,不禁拿起他的衣裳凑过去,“还不想起吗?” 林知觉得睡了一觉,反而更困了,不过他还是挣扎着坐起身。 曾永忠摆弄着他的衣裳,道:“手臂抬高,我给你套上。” 虽然林知表现得很是配合,可在凌乱的榻上还是很难穿,曾永忠干脆将手横亘在他胳肢窝下,直接将人从榻上抱起,放到脚踏板上了。 林知蜷缩起脚指头,“冷。” “那你就配合点。” “很配合了。” 确实,比起扒他衣裳时那种挣扎劲儿来说,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很配合的了。 曾永忠将袍子给他拉上后,空出一只手捏了捏那莹润有泽的脸蛋,感慨道,“榻上要是有这么配合就好了。” 林知别开头,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穿好衣裳后,曾永忠就去主营帐了。林知则是拿起书又坐回榻上了。 曾永忠前脚刚走,曾应后脚就跑了进来,他欣喜若狂地吵吵嚷嚷着,“先生!先生!我们打赢啦!” 林知轻笑道,“知道了,你刚回来?” “嗯,”曾应重重地点下头,然后搓了搓手,贼兮兮道:“属下想讨杯水喝!” “喝呀,我还能拘着你不成?”林知摆摆手,那态度和刚刚面对着曾永忠时截然相反。 “嘻嘻嘻,那属下就不客气了。”曾应说完当真就倒了杯水,然后以一种很不客气的姿势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手舞足蹈地说,“先生,刚刚大捷回来路上,几位将军在讨论今夜燃篝火犒劳将士们呢!” “这个篝火晚宴可好玩儿了!有烤全羊、烧辣鱼……” 曾应一直在旁边叨叨,林知时不时附和几句。 主营帐里,曾烁虽然灰头土脸的,可精气神倒是不错,几个将领跟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着走进来。 曾永忠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战俘都处置妥当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三哥已经把那群手下败将和那几个贪生怕死之徒送走了。” “什么贪生怕死之徒?” 曾家军里个个骁勇善战,曾烁这么说确实让曾永忠疑惑。 曾恒在一旁道,“哦,大哥,是驻守的将领。” 自大军来到后,驻守的将领暂时归入曾家军副将职位,他们底下的士兵也一律以曾家军军规军纪对待。 是以曾永忠问,“你把他们都送走了?” “没有,留下了几个看着有用点的。” 曾恒话音一落,曾烁就用夸张的语气道,“你会看人?” “你小子冷嘲热讽的几个意思啊?我怎么就不会看人了?” “斗鸡眼!” “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削你!” “大哥,你说三哥是不是斗鸡眼?” 曾永忠看着他们在这大帐里都能闹起来,有些头疼,但也不得不问,“他怎么就是斗鸡眼了?” 曾烁告状般说,“他留下了一个叫沈利的,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沈利?”曾永忠疑惑道,“你怎知他?” “他手下有两个小兵,早上集结时偷偷摸摸的被我逮着了,一问起来他们闪烁其词,我留了个心眼儿,让人去查他们,刚刚回来我的亲信跟我说,那两个小兵是沈利部下的。”曾烁一股脑儿把他做过的事全招了,还一副“我很细心我很厉害”的求赞赏模样。 曾恒立马反驳道,“他部下的又怎样,谁的部下不是鱼龙混杂的,早上集结时,沈利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况且他跟随我们在战场上作战有多勇猛,你也不是没看到。” “他作战确实勇猛,可他御下不严也是个问题。” 曾烁白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三哥不止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可能也有点问题了。 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意欲诡辩。 曾恒倒是觉得小四这种以偏概全的看法很容易一棍子打死所有人。所以他郑重其事地问,“下属的事,他怎么可能都知道?” 曾烁脱口而出道,“御下哪里是要知道下属的所有事?” 曾永忠看着争辩不休的两人,适时地敲了敲桌面,“行了,沈利既然留下了,那就先留着再观望观望。” 争吵了这么久却被按下了,两人相互“哼”了一声,分别撇过头去,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曾永忠早已见怪不怪了,倒是帐内其他没见过的副将对此稀奇不已。 这兄弟俩的相处方式可真是匪夷所思。 “哦,对,光顾着说沈利了,大哥,我们首战取得大捷,是不是该犒赏一下将士们啊?”曾烁说着搓了搓手指。 曾永忠抬头扫视了众人一眼,问,“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曾恒兴致勃勃道,“我们想燃篝火晚宴。” “去。”曾永忠无异议。 “好嘞!多谢大哥!”两个刚刚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此时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跳跃的光芒。 曾恒和曾烁带着其他副将出去后,帐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还得给朝廷写一份捷报,曾永忠这么想着便抽出一本奏折,摊开后就开始落笔。 边境苦寒,又值寒冬腊月,军营中为抗寒,常摆全辣席。今日又逢喜事,这个篝火晚宴自然也是离不开辣椒的。 帐内刚一摆上几道肉,曾应就迫不及待地将林知拉了过来,“先生!先生!快进来。哈!这么多。” “先生,这边,坐这里。”曾烁一看到林知,就急忙招呼着他。 在军营里,当真很难找到两个像他们这么新的新手了,林知不以为意,曾烁却是乐此不疲地“关照”他。 第189章 营内与林知同席的几个将领喝醉了,见林知没怎么动筷,就争先恐后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他们个个雄伟,林知又不惯拒绝别人,手里生生被塞了好些辣烤肉,还被喂了几口酒。 曾应看到有四公子在,早就放心地跑到外面去烤肉了。曾烁个头小,众人凑过来时三两下就将他给挤开了。 这些将领虽是见着林知的身形眼生,又戴着面具很稀奇,但曾应和曾烁他们还是认识的。 一个是大将军的近身侍卫,一个是大将军的四弟,此二人都对林知敬重有加,他们虽不知晓林知的身世,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酒劲上头也热情似火得围上来。 林知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将领统一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无奈只能端起酒杯和他们敬酒。 幸而没一会儿曾永忠就来了,他一进营帐里,就瞧见林知被围住了。 曾永忠阴沉着脸喝道,“你们做什么!怎可给先生灌酒?” 那群人见大将军发飙了立马缩回自己的位子上,林知这才被解救出来。 但林知再怎么倔怎么能抗,被一群大汉围着转了那么久,也多多少少被灌了一肚子酒了。 他勉强撑着身体走出了营帐,曾永忠还得坐镇,想着等会再去瞧瞧他,便先坐下了。 出了营帐后,林知抵挡不住身体的排斥,恶心、犯晕、胸闷纷纷涌上心头,连呼吸都沉重几分……他走到河边透了会儿气才觉得好受些。 神思不属间无意回头,看到远处营帐点点星火,听着那些兵士们或吼或嚎的喊叫声,突然一阵裹挟着烤肉味的冷风吹来,他抬手挡住脸,但还是被灌了些入肺腑中,呛得他直咳嗽。 头又晕眩起来,他费力地走到一块大石头旁,刚坐下就再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一会儿,就有巡营的战士路过,为首的那个认出了林知,他走过来问,“先生,您怎么了,可需要属下帮忙?” 林知难受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眼睛早就挂上晶莹的泪珠,此时雾蒙蒙地,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未免别人平白担忧,他尽力捏着指尖,清醒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自认为的清醒,却在咳得坨红的脸颊中被误解了。那人误解他的意思,反倒以为他是醉得讲不了话了,就急忙跑去营里找曾永忠。 小将急匆匆地冲进主帅营帐,连报告都忘了喊就禀报道,“将军,您带来的那位先生在河边吐了,您快去看看啊!” 曾永忠皱眉问,“怎么回事?” 小将仍抱着拳,但担忧神色不改,恭敬道,“末将也不知。” “带我去。”曾永忠绕过他大踏步出了营帐。 那小将连忙跟上,快步跑到他前边给他带路。 曾永忠兴许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看见坐在石头上的林知时眉头稍缓了些。 他走到林知近前,低声问,“怎么了?” 这回轮到林知皱眉了,曾永忠怎么会来? 见他不说话,曾永忠的想法与刚刚那小将一样,他直接将人抱起来,边走边沉声吩咐,“叫军医来!” 小将应了声立刻跑开了。 营帐外的士兵还围着火篝在吃吃喝喝,在军营里,好不容易有此等放纵的机会,自然是人人都不想放弃的,也就无人注意到他们了。 回了营帐里,军医不一会儿就到了,不等他行礼,曾永忠就直接喊他过来给林知看看。 号过脉后,军医面色一沉,看得曾永忠不禁屏住呼吸。 半响,军医才捋着胡须说,“这位小公子身子骨太虚了,不能吃过辣的,也不宜饮烈酒,怎的让他吃了那么多?” 曾永忠身形一僵,沉声说,“我事先并不知,那他没事吧?” 军医起身道:“大事倒是没有,就是可能暂时灼烧到脾胃了,往后别再乱吃东西就成。另外,我再煎贴药,将军等会儿再派人去拿吧。” “嗯,有劳军医了。”曾永忠让开路,应下了。 军医连道两声不敢,“将军客气了,这是老朽分内之责。” 寒暄后军医被送出去了,帐内顿时恢复了原有的安静,落针可闻的那种。 良久,曾护站在榻边看了他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今夜去主帐睡。” 他出去后不久,曾应就进来了。 帐内气氛压抑,他看见坐在榻边发呆的林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走近了才瞧见,林知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立时担忧道,“先生,您怎么样了?” 林知摇摇头,“没事。” “我刚刚在帐外看到军医就多问了一句,对不起啊,先生。” 曾应道完歉后就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倒是鲜少有这么低迷的时候。 可他是真的自责,毕竟是他把林知拉过去的,还是他把林知落在大帐里自己跑去烤肉的。 林知哪里会苛责他,“真的没事,是我自己没注意喝多了些,你别再自责了。外面还闹腾着,你也快去吧。” “我不去,我在这里陪着先生。”曾应这回是铁了了,无论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吸引人,他也定会守住先生的。 林知无奈道,“你在这里我怎么就寝?” “哦哦对,”曾应一拍脑袋,道,“那属下到帐外去,先生有事就喊我。” 翌日,曾应在活头营里领早饭时,听到了一群火头兵在说荤话。 一开始他还不在意,毕竟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大多都是征战在外极少碰女人的,偶尔思春了就讲讲荤段子。 曾应不掺和,可是今日这个他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曾应懒得细想,打完饭后就端着食案要往外走,正巧刚刚进来的士兵和火头兵们搭上话了,就站在曾应旁边絮絮叨叨的。 “哎,你听说了吗?大将军带来的那个小白脸在军营里找汉子!” “你说那位先生啊?” “就是他!” “真的假的?他看起来可不像啊!” “那哪能有假!” “你哪来的消息?” “我亲眼看见的!” “那你说说他都找了谁?” “我哪知道?但他昨天一大早地就去河边洗衣服,那衣服上别提有多淫靡了。” “哎快说说,说说。” 曾应这回从最开始的地方重新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他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你们在那儿乱嚼什么舌根子?!主子和先生也是你们能造谣的?都滚去干活!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言乱语,一律军法处置!” 几人被曾应吼了一通后不敢当面顶撞,灰溜溜地都去找活儿干了。 曾应给林知送完早饭后,就急着去找曾定。 难怪昨日先生瞧着一直闷闷不乐的,原来是这群闲懒汉造谣生事了! 曾应听着都有些怒不可遏,就更别提林知这个当事人了。 曾应出了营帐后,随便逮着个小兵问,“曾定呢?” 那小兵被他怒气冲冲的语气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主、主营帐。” 曾应松开他,往主营帐奔去了。 第189章 此时主营帐里正在商讨攻打下一个关隘的计策。 “凇垠关易进难出,是典型的挂形地势,不过在它之前的天雩关已经被我们攻占了,这倒是断了后顾之忧。” 曾永忠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地说着。 曾烁刚打了场胜战,此时正兴味盎然。他神采奕奕地说,“大哥,要怎么打,您直接下令吧!” 曾永忠看了蒋顺一眼。 蒋顺站出来行了个军礼道,“末将愿率先锋军自请出战!” “好,你与沈将军一同前往。” “是!” 沈利一听提及自己,立马起身道,“末将得令!” 曾永忠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而后给曾恒一支令箭,命令道,“我军自重新汇编兵将后还未重新整顿过,曾恒,你这几日整治一下。” 把沈利支走,留下曾恒整治他的部下。这是兄弟俩昨夜商讨过的。 曾恒照着安排,领命道,“留在我们曾家军麾下的部将作风需得端正,大将军放心,末将定然将军防整饬得井然有序!” 曾永忠看了看凇垠关,又看了看蠢蠢欲动的小四,道,“曾烁,这次再给你多派两万兵力,曾定率五千骑兵打掩护,午时出兵,务必取胜!” “是!” 刚分配完任务,曾应就边大声喊边疾风骤雨般跑进来。 “主子!主子!” 曾永忠微微皱眉,“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想吃棍子了?” 曾应低落地行了个军礼,而后道,“主子,属下有事要问曾定,问完后若主子对此事漠不关心,再责罚属下,属下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曾永忠一听他这么说,倒是好了奇了,“什么事儿,你问,大家都听听。” 曾应神色变幻莫测,支支吾吾道,“当真要让大家都听听?” “神经兮兮的,蒋顺附体啦?”曾恒狗仗人势一样般蛮横道,“大哥都说了,大家都听听,曾应,你是暗卫头领的位子坐腻了?耳朵都敢不灵敏了。” 见曾永忠还没有收回话的做派,曾应只好如实问,“昨日先生去洗衣物了?” 站在曾永忠身后的曾定走到大帐中间,行过一礼才答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曾应微怒道,“你为何不去洗?” “先生不让。” “那你为何不跟着先生?” “我去熬粥了,回来才在河边找到先生。”曾定用手掩住鼻唇,假意咳嗽了几声,眼神却不时往曾永忠那儿瞟。 曾应和曾定都是曾永忠的近身侍卫,只派一个曾应去林知身边的话,还算抬举林知当半个主子,曾应走了自有一个曾定顶替上他的位子。 可刚刚曾恒却说曾应仍是暗卫头领,且瞧着这架势,曾定的地位是比曾应要低点的。 大将军的暗卫头领被指派到先生身边去了,这位先生还真是不容小觑。 众人不无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曾永忠将他们的眼神尽收眼底后,淡声道,“曾应,说重点。” “是,主子,”曾应像泄了气的球,不情不愿地解释道:“重点就是属下今日在火头营打饭的时候听到了几个火头兵在造谣诋毁先生,属下气不过就将那群人给臭骂了一顿。属下来问曾定,就是想问问那些话的背后真凶是谁。属下禀报完毕,请主子责罚属下擅闯之罪。” 曾永忠没有提责罚一事,而是顺着他的话问,“曾定,你说说昨日是谁先造谣中伤先生。” 曾定闻言立马跪下了,他慌乱道,“主子,属下不知啊!属下怎么可能会知而不报?” “你确实不会知而不报,但你缺乏敏锐的嗅觉,曾应昨日不在,今日打个饭的功夫听到这么几句话,就想着找背后真凶了,你再练几年吧。” 这两个人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最是了解他们的脾性。曾应说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之所以压下,便是想考验一番底下这些人。 他不能也不想让那些魑魅魍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蹦出来伤到林知。 曾定垂头丧气道,“是,多谢主子宽宥。” “行了,起来吧。” “是,主子。”曾定低垂着头站了起来。 曾永忠又喊了曾应问,“幕后真凶是谁?逮来了?” 曾应嘟哝道,“属下要是逮得到哪儿还用得着来问曾定。” 曾永忠看了曾恒一眼,摆摆手,“去将人带上来。” 曾恒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押着两个小兵进来了,他厉喝一声,“老实点,跪下!” 那两个小兵正是昨日意欲调戏林知的两人,他们一见曾永忠,立马跪在地上,犟嘴道,“小的……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大将军为何要将小的抓来?” “不知做错了什么?”曾永忠捻读着这句话,语气肃杀道,“曾应,你跟他们说说他们做错了什么。” 曾应应了声“是”后,上去就是两巴掌,“好你们两个小崽子啊,敢在军营里对主子和先生妄议非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被打得左右颠倒,可也总算是知道曾永忠为何抓他们了。 两人纷纷膝行往座上爬去,哭喊着求饶道,“大将军饶命啊!小的不知……不知那位公子的身份如此尊贵……求大将军饶了小的!小的愿意肝脑涂地,为大将军效劳!” 曾应走过去踹了几下,啐道,“就你们两个,也配提为主子效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熊样儿,主子会用你们这种杂碎?!” 曾永忠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这两个人提到了甲板,他能饶他们一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用他们? 真是痴人说梦! “拉出去,杖责三十,让所有士兵都看着!另外,传我将令!” 曾永忠巡视了躬身待命的众人一眼,而后视线转回,冷冷地落在面前两人身上,肃容正色道: “将养士卒,视之如子,同生死,共荣辱。若士卒有罪,将不能罚,则必使军规、军纪、军令为无物!法度不可不严,规矩不可不守,军令不可不行,若再有视法度、规矩、军令为无物者,譬若此二子也!” 为将者,最紧要的就是不能让奸佞小人横行于军中祸乱军心! “是!” 曾永忠的眼神仿佛能冻结空气,他的每一句语气坚定的命令都传递着不可违抗之意。那份威压迫使众人不敢直视。 曾应一听要当众责罚这两个碎嘴子的小人,立马奔出营帐要去告诉林知。 第189章 “先生!先生!有好消息!” 林知看着曾应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无奈地问,“什么好消息?” 曾应迈着轻快的步子直接奔到软榻前,声音洪亮道,“主子抓到那两个幕后真凶啦!” “什么幕后真凶?”林知长眉微蹙,抬头问他。 “造谣非议您和主子的人呀!主子现在要责罚他们,先生我们快去看吧!” 林知听完只是神情自若道,“你去吧。” “先生不去看看吗?” “不了,有你替我看着就行。” 曾应后退了两步,他的脚步有些犹疑,好像是很想去,可就是迈不出去脚步。 他纠结了一下,便决然道,“那属下也不去了。” 林知听到他这忍痛割爱般的语调,不由得笑道,“你刚刚不是兴致盎然的吗?怎么又不想去了呢?” 曾应微昂头颅,坚定地说道,“先生不去,属下也不感兴趣了。” “不见得你会对你家主子这么好。” 林知还未回话,曾永忠淡淡的声音突然就在帐外响起,他随之走了进来。 林知神情一滞,然后低下头佯装看书。 曾应狗腿儿子似的凑上去,道,“主子说得哪里话?主子本事滔天,属下只能帮主子办点小活儿。” 曾永忠微眯眼睛觑了他一眼,道,“说你一句你还喘上了?出去吧。” “好嘞!”曾应登时消失了。 曾永忠看了林知一眼,见他丝毫没有要和自己搭话的意思,就兀自忠走到书案前,拿起地形图就在那儿看。 林知则是捧着书坐在软榻上看。 两人到用饭前皆一言不发。 午时,大军出发的声音响起,外头吵闹起来。 曾应不知在外头和谁搭了几句话后,兴高采烈地端着食案进来,他一边摆弄一边说,“大军可算是出发了,不然外头人头攒动,属下挤都挤不进来!先生,主子,快来用饭!” 兴许是察觉到这帐内的沉默气氛,曾应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林知低着头拣着菜细嚼慢咽,曾永忠则夹了几块肉放他碗里,视线落到他脸上时眼神略有缓和。 他温声道,“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多谢将军。”林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岂料视线就这样跟他对上了。 曾永忠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耐心道,“我将曾应留给你,往后不派他去打仗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没生气。”林知低下头弱声说着。 “嗯,那多吃点。”曾永忠说着又给他夹了块肉。 两人吃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些闹哄哄的,和前天早上的声音有些像,这是集结号吗?可曾永忠这个大将军不是还在这里吃饭吗? 林知一顿腹诽。 曾永忠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道,“早上商议定下的,午时攻打凇垠关。” 出兵计谋林知还是挺上心的,这几日他都在看兵书,一听曾永忠主动提起,他也忍不住问,“凇垠关难不难打?” “算不得难,只是它的地势特殊,进攻需慎之又慎。” “地势如何特殊了?” “凇垠关是挂形区,”曾永忠看着他,“孙子有言,可往而难返之地曰挂,挂形者,敌若有备,出兵而不胜,难以返军,此则于我不利。料敌制胜,需计险厄远近,凇垠关虽非险厄之远处,但实是易进难返的挂形区。” “既是难返,又怎会容易攻打?” “凇垠关只是座小关,更何况由于和天雩关建得近,并没有多大,只能算是个小地势的挂形区,而且它前面的天雩关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说它难返主要是因为道路不方便,撤退时怕伤及天雩关内的百姓,但我们大军压得够多,就不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关卡。”曾永忠嘴角轻扯,语气嚣张又跋扈。 林知转了转眼睛,试着理解曾永忠的话。 安静了许久,曾应进来收拾了碗筷,林知才从一汪混浊泥潭里找到一丝清晰的光芒。 不过还没等他想通彻,曾永忠就拉住了他的手,“我把地形图带来了,过来看看吧。” “好。” “在这儿。” 林知循声走了过去,曾永忠此时站在正中间。 听到林知靠近的声音,他转身看他时,倨傲的神色间,添了一抹柔色。 林知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问,“这就是凇垠关?” “嗯。”曾永忠朝前一步,手撑在板上,将他圈在了自己与木板之间的狭小角落里。 林知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只是看着标注得一清二楚的凇垠关,好奇地问,“打算如何取胜?” “让沈利和蒋顺率先锋军先打头阵,烁弟率大军压阵,曾定率骑兵打掩护。” “什么时候能打下来?” “最迟明日午时,一定能拿下。” 明日午时,也就是说曾永忠三天就能夺回天雩关和凇垠关两座关。 真不愧是虎翼大将军。 林知微微侧眸,但是只能看到他的下颌。 他语气闲散地说,“蛮快的。” 曾永忠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因为林知的夸奖而感到满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午时日头正盛,林知难得地觉得有些热了。他正转过身,没想到曾永忠忽然凑近,温热的唇瓣正好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曾永忠也有些意外,目光迅速地扫过矮了他将近一个头的人,只见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此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细而密长的睫毛扑簌簌地眨着。 林知心脏猛地一紧,而后霍然退开几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他的后背直接撞上了挂着舆图的木板。 “哐梆——!” 林知被他桎梏在木板下方,无处躲闪,曾永忠下意识便揽着他,一个转身将他护在怀中。 林知惊呼一声,刹那间便蜷缩起身子。 随着木板坍塌,舆图掉落,曾永忠弓着身子,将林知护在自己与书案之间的空间里。 林知紧闭着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看到弓着腰撑起这一小方天地的男人时,微怔了一下。 曾定在外头听到声音,立马蹦进来,“主子!先生!发生了何事?” 他一闯进来就看到两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抱在一起,顿时瞪大了眼睛。 曾永忠见他神色异常,又低头看了一眼林知,瞬间意识到什么,他粗声粗气地吼道,“滚!” 曾定立马闪身遁逃!不敢再看。 但满脑子都是主子玩得好花……这么费腰的姿势,又加了块巨重的木板,也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受得住。 第189章 曾定出去后,曾永忠低头看到林知脸色苍白,身子微战栗,以为他被砸到了,便问,“伤到哪儿了?” 那关怀担心的神情不似作伪,与呵斥曾定时完全相反。 林知仿若还没缓过来,他有些木然的摇了摇头,随后低声道:“没事。” 此时四周一片狼藉,曾永忠的后背还压着重重的木板,林知抬头看到他发丝都有些凌乱了,便知道这木板砸的不轻。 “将军,你怎么样?” “无事。” 曾永忠沉声说罢就撑着手臂转过身,单臂推着那重重的木板,将其用力地推开。 林知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有些震撼。 平时不觉,直到此刻方才知晓他的力气竟是这般大。若是换了旁人被这木板压倒,有几人能动弹的? 怪不得韩展业都忌惮他,即使是继任帝位了也只敢对曾家施行招揽封赏的政策,而不敢直接打压。 虎翼大将军,武安大将军,多么相像的存在。 只要曾永忠有反叛之心,他们林氏的昨日就是韩氏的明日。 林知垂目,敛尽眼底情绪。 曾永忠将木板推到一旁后,转了转胳膊,随后低头就见林知脸色苍白地靠着书案,那怔愣的模样像是被吓到了。 曾永忠弯腰将手伸过去。 “吓到了?” 林知看着眼前的手摇了摇头,随后又“嗯”了一声,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 曾永忠将他揽进宽厚的怀里,怕他被这一室的混乱绊倒,便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林知还在想适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此时看着这个人难免生出些心虚,便乖顺的靠在他的肩头,由着他抱了出去。 曾永忠一脚跨过废墟,将他放在榻上。 这么闹腾了一番,曾永忠额上冒出了不少汗,林知瞧着也没好上多少。 那面色泛红的小模样,将曾永忠看得更浮躁了。 他粗暴地扯了扯束领,僵硬地扯了个话题道,“明日穆逊就到北境了。” 穆逊,就是当初在行宫时偷窥他沐浴之人。那是个登徒子,而面前这个……是比登徒子还可恶之人。 林知低下头,淡淡地“嗯”了声。 “韩麒已经把伤养得差不多了。”曾永忠是观望着他的神色说的,见他浑身一僵,继续道,“他原本也是要来的,但是我不让,他应该不敢来。” “嗯。” 这么冷淡的应付,曾永忠就知道没戏了。他后退了两步,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外面准备好了没有。” “嗯。” 午后大军离营,曾永忠便回来了。 他原本以为林知应当还未起身,没料到他来时林知正在榻上看书。 他躺到榻上,直接抱过正在看书的林知,林知也是困了,便没抵抗,两人不多时便睡着了。 正如曾永忠所预料的,在第二日将近午时时,曾烁和曾定就率领大军回来了。 穆逊也如期而至,他带来的穆家军有十万之众。 曾家和穆家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但也不算疏远。夺回近何州的这几座小关还好,但若是要继续行军北上,就免不得要多点人手了,不然只靠曾家一支军队,怕是管不过来。 穆逊刚到,就见曾永忠领着诸将在外迎他。 他立刻翻身下马和诸位将军打招呼。 “大将军好,各位将军好。” “穆将军好!” 穆逊虽是年少轻狂了些,但打起仗来也是一等一的勇猛,和他共事过的都知道。 曾永忠等着他和众人打过招呼了,才道,“穆家军舟车劳顿,先好生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商议讨伐横关。” “接下来的横关,可就没那么好打了。”沈利感慨地说着。 这两日接连拿下了天雩关和凇垠关,北狄人就是再蠢也应该反应过来了。他们再想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曾烁参与了两战,稚气隐隐脱落,他朗声道,“不好打我们也打定了。” “那是自然。有诸位将军在,不愁打不跑他们!”沈利是驻守边境的将领之一,以往他们兵力少,后备军不足,即使是偶然打胜了一场战役,也会一致同意龟缩在关内不敢出去,压根就不像现在这样有底气,接二连三地主动出击。 大军休整了几日,曾恒也趁着这时候将编制进他们曾家军的士兵好好地整顿了一番。 勒令他们有错则改,无则加勉。 沈利手底下的人被曾恒清理过一次了,他知道现在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于是特地找到曾恒,抱拳道,“多谢少将军替我清理门户。” 曾恒笑着摆了摆手,语调拉得慢且长道,“我不过是看不惯某些人,没有事先跟沈将军打个招呼,沈将军不怪罪我擅作主张我就万分庆幸了,怎还敢让沈将军来感谢我呢?” 沈利一听哈哈大笑,道,“少将军真是谦虚,我沈某人只能聊表谢意。” 两人对视一眼,从容地笑了笑,然后并肩走进主营帐。 “大哥,天雩关和凇垠关已经彻查过了,我们随时可以住进关府里,大哥想要什么时候搬进去?” 曾恒紧走了两步,清晰的脚步声里透着股悠然自得之意。 曾永忠头也不抬地回道,“不急,先商谈一下攻打横关的事儿。” 曾恒应声而退,走到底下的椅子边上,随意地坐下了。 若不是有太多人在,他只怕是要晃荡起两条大长腿了。 其实于他而言人多倒是不怕,主要是曾永忠和林知也在。迫于大哥的威严他才不敢这样做。 蒋顺和穆逊不多时也紧跟着进来了。 “既然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曾永忠见人都来齐了,他放下手里的笔,看向众人的那双漆黑的眸里不见半点波澜,正如他说话的声音一样。 蒋顺率先道,“刚刚接到探子回报,柯鲁尔要亲临战场了。” “柯鲁尔,就是新任北狄大主柯和乎的大儿子?”曾恒收敛了些懒慢,说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寒而栗。 “是。” 沈利常跟他们打交道,这个柯鲁尔打小就会带人扰民,柯鲁尔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穆逊闻言也被勾起了些记忆,他面色沉静道,“此人随其父柯和乎作为北狄使臣进京进贡了他们的鹰玉,当时手捧礼盒的就是这个柯鲁尔,这个我还有点印象。” 林知沉默不语。 穆逊还没认出他来,曾永忠淡淡地瞥了他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接过话,他道,“所以我们得赶在他到来之前,先下手为强,这样才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189章 “不知将军有何良策?”沈利侧目问着。 曾永忠冷然道,“横关拒此一百五十余里,其间地势平坦,道路交错,兵之情主速,我先率领头前锋,前去攻打。我们刚刚拿下凇垠关,北狄又有意派遣大军,这个时候抢得先机,于我们得胜大大有利。” 曾烁闻言脆声问,“大哥要亲征?” 林知虽然没问出口,但目光亦是不离曾永忠。 曾永忠点点头,道,“我们拒横关虽远,可比起北狄,要近上许多,你们几个舟车劳顿,我去最合适。” 曾恒坐正了身子,神色正经道,“大哥,我也在营帐里待了半旬了,我也可以去。” “不行,你要留守大军。” 曾烁曾烁眨了眨眼,自告奋勇道,“大哥,我也可以去。” “又没说不让你去,”曾永忠看了看帐内众人,道,“沈利、曾烁和曾定随行。” 穆逊扬起下巴,神色倨傲道,“我才刚来,你们可不能跟我抢军功啊。” 曾永忠简明扼要道,“穆逊和蒋顺护送粮草,带着兄弟兵随后支援。” “行,什么时候出兵?”穆逊不急不徐地问着。 “我晚上先行,你们明日再出发。” “好。” “都去准备准备吧。”曾永忠说罢先起身走了。 林知跟在他身后,路过穆逊身旁时,穆逊忽然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在他们两人身上多打量了几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待听到门外的低咳声时,他瞳孔骤然放大了数倍! 是他!是林知!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原来是被曾永忠带在了身边。 “穆将军?……穆将军?……” “啊?”穆逊转过头,看向蒋顺,问,“蒋副将喊我?” “对啊,”蒋顺没看出他的不妥,只继续道,“我们现在就去清点粮草吧。” “好。” 林知出了营帐后受了风,喉间痒痒的,他连忙捂着唇低声咳了出来。 “咳咳……咳……” 前方的曾永忠闻声停下,他转过身看着林知,眉头微蹙,那双沉寂冷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意。 见林知俯着身子,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捂着殷红的唇瓣咳个不停的模样,生怕他因此咳得背过气去,于是伸出手,将掌心贴到他的后背上,动作轻柔地给他顺着气。 许久才止住咳嗽。 “抱歉,咳咳……”林知直起身子后先想到道歉,而后才道,“走吧。” “嗯。”曾永忠点点头,和他并行。 回到休息的营帐内,林知忍不住又低声咳了两下。 “咳咳……” 刚出声,忽然有一只大掌钳住了他的下巴,用了点力将他的脸给抬了起来。 林知怔忡间,眼前忽然落下了一道阴影。 他看着放大的俊颜,浑身都绷紧了。 两颗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唔……” 林知气息微喘,一道细微的闷哼声溢了出来,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 曾永忠舔了舔他的唇后,继续凑上去。 林知脊背一寒,忍不住伸出手推了推身前压迫感十足的人。 然而,曾永忠只是张开嘴含住了他的唇瓣,更细密更用力地吻着他,身体纹丝不动,甚至还将双手绕到他的脑后,紧紧按着他的头,不让他躲开。 “不唔……不要了唔……” 曾永忠像听不见似的,在黑暗中疯狂地攫取着他口中的芳泽。 “咳咳……” 因为胸腔起伏太大,喉间灌入的气息时冷时热,林知急急地咳了起来。 曾永忠墨眉一挑,绕过他去拿了火折子点火。 帐内亮了起来。 林知还站在刚进帐子的地方。 他脸上布满红霞,一双杏眸里更是浸满了湿漉漉的水汽。 曾永忠走到桌子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然后冲林知招了招手,道, “过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林知一迈开步子,双腿便软了。 曾永忠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快走了几步,眸色一紧,将人揽进了怀里。 因着双腿虚软无力,林知此时微微弓着身子,较着曾永忠来说更矮了。 曾永忠低头看着他乖巧的头颅,将他带到桌子前,又体贴地把杯子凑到他唇边。 林知低头喝了几口。 林知偏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啜水喝时,像极了某些小奶兽。 曾永忠看得心尖痒痒的,眯了眯漆黑的眸子,忽然没忍住伸出手戳了戳他那圆乎乎的脑袋。 林知喝水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蹙了蹙眉,红润的唇瓣也轻抿起来。 曾永忠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只好讪讪地问,“还要不要?” 静默了会儿,林知才摇摇头。 缓过了这口气,他才像是又活过来了一样。 曾永忠扶着他,忽然道,“玉风,帮我穿战袍吧。” “好。” 褪去那身藏蓝色外袍,露出了里头健壮的身躯。 结实而柔韧的肌肉,孔武有力的臂膀,健硕的胸膛,修长的腿……每一处都彰示着这个强大的男人身体里蕴含着的力量。 若是他獠牙下的食物,不知该有多畏惧。 原本可以不用全换掉的,可难得让林知伺候一回,曾永忠自然是要尽力地卖弄风骚的。 林知默念着“非礼勿视”,并没有多看,给他穿好后就退开了。 曾永忠对着铜镜兀自欣赏一番。 每每上战场他都这般穿戴,真不知道这次怎么的,竟是觉得自己俊俏了许多。 曾永忠越看越喜欢,他一把将林知扛在肩头,走到榻前,直接将人放在榻上,随后欺身压了上去。 林知慌乱地要起身,“将军这是做什么?” 曾永忠按住他,凑过去附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然后吻住了他。 林知红着脸,忍着羞意没推开他。 他说做个标记,不知他要去多久,那就让他做吧,一个标记而已,林知还不至于连这都不让。 ………… 曾永忠很克制,但还是不小心扯开了些他的衣襟。 今日难得地见林知这般配合,他立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连呼吸都凝滞了。 见林知闭着眸无甚反应才松了口气,而后轻轻地给他拉了回去。 眸中某些不知名情绪浮现,林知自以为平静地撇开头,他也悄悄呼了口气。 月亮跌落入水中,被遮了光辉,被荡开了的水波随意戏弄。 好在今日的虎温顺些,晓得将孤勇前的温柔留给林知。 林知屏息太久,心跳得又有些快了,曾永忠起身后,他便侧过身意图掩饰。 曾永忠没发觉,意犹未尽地躺在他身后抱住他,刚刚跪得久了,膝盖倒是有些麻。 林知转过身来,眼中似有风月暗含。 曾永忠轻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道,“等我回来。” 林知状若无意地问,“此战要打多久?” “慢则三五天,最迟七八日,我一定回来见你。” “嗯。” 曾永忠又亲了他一口,放缓声调,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和缓温润,“记得想我。” “嗯。” 两人静静地躺了许久,直到曾定过来禀报可以出发了,曾永忠才起身。 他走后没多久,林知也出去了。 第189章 曾应斜倚在外头的树干上发呆呢,一见林知就凑过来道,“先生,主子走了。” “嗯,我知道。” “先生不去送送吗?” 标记刚被他讨了去,有啥好送的。 林知淡然地摇了摇头。 今晚的月亮有些暗沉,月影如钩,远处的清辉与阴影交错。 军帐四周都燃着火盆,火光就这样在夜色里跳跃。 穆逊在附近的营帐里转悠许久了,他看到林知的身影,便现身迎面走来。 “先生,好久不见。” 林知看着他眸光中的探究之意,轻笑一声,间接了承认了他就是林知。 “当日多谢穆将军相救。” 穆逊一听真是他,立马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先生客气了,这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为人臣子? 本分?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林知压下心里翻滚的苦涩,道,“我想知道,我母后在穆府的那段日子,烦请穆将军不吝告知。” “先生此话,让穆逊羞愧难当。”穆逊诚心道,“皇后娘娘是我父亲请归一大师帮忙送到普渡寺去的。” 悲痛和不安试图蚕食他的内心,沮丧和忧虑轮番攻陷。 林知不敢再想。 他垂下眼帘,努力地憋回莹润的珠子,任冷风打在脸上。 许久许久才问,“此战将军可有把握。” 曾永忠都亲自出战了,可见不会像前两个关隘那样小打小闹。 穆逊也说不好,只道,“明日我尽早去。” “嗯。” *** 北狄军营,森严壁垒,金戈铁马,外围正在垒土加固军防,主帅帐内则是在讨论战事。 柯鲁尔听了探子的汇报后,指着书案上的地形图,粗犷的声音道,“他们前后相距这么远,我们只要设法拉开他们的战线,就能让他们首尾难两全。” “大王主快下令吧,属下愿即刻前往。” 北狄人连丢了两座关,此时帐内的猛将们个个义愤填膺的。 柯鲁尔看着他们,怒目狠声地下达命令。 “柯保达!” “在。” “你带领我北狄的精锐战队先绕到他们先锋军的后方,然后趁其不备偷袭他们。” “是。” “乌泰,你带领你的小分队随后,等敌方大军过了防线,就埋伏在半道上,不许援军过道支援。” “等他们到了关外,我带大军出关相迎,给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柯鲁尔吩咐完,乌泰立马领命,“是。” 其他将领纷纷称赞呼号,“大王主真厉害!” 柯鲁尔对众人的恭维很是受用,他高呼道,“北狄的勇士们,我们一定会取胜的!” 这一战,柯鲁尔胜券在握。 *** 深夜,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昏暗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霎时间,整个北境都被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次日,穆逊和蒋顺领着粮草辎重才离开半个时辰左右,寒风便“呼呼”咆哮起来,他们被雪阻隔了去路。 “穆将军!这雪……啊呸!……”蒋顺在大雪中提声喊道,“这雪这么大,战士们都快走不下去了!” 穆逊回身看了一圈,将士们的腿一迈,至膝盖处皆被大雪所侵浸,他指了指前方,道,“前面有一间废弃的屋子,我们走过去!走到那里就休息!” 进了屋子关上门后总算好受点了,众人都吃了不少雪,此时纷纷横七竖八地瘫坐在地上。 只有探子还在外头迎着风雪探路。 大概半盏茶后,探子行色匆匆地回来报,“将军,前方发现敌军的踪迹。” 众人一听顿时大惊! 在这里发现了敌军,是他们迷失了方向误闯了敌军的地盘,还是敌军知晓了我方的行踪安排,特地提前潜伏在这里的? 穆逊压下心头惊疑,问,“距此多远?” “大约两里地。” “那现在人呢?” “没有发现人迹。” “应该是风雪太大了,他们也埋伏不下去了。”蒋顺推理道。 “埋伏在半道上,那就是想把我们堵在半道上,切断我们与大将军的联系。”穆逊忽觉后背一凉,又不得不佩服道,“这个柯鲁尔还有点头脑。” “这种天气无法作战,可大将军他们露野在外,哪里经受得住这严寒?”蒋顺焦躁不安道,“我们得想办法快些赶过去支援他们。” “伏兵即使是撤退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再去探探。”穆逊看着门外纷飞的大雪,感慨道,“怕是会有一场恶战要打。” *** 曾永忠也没料到一出来就遇上这漫无止境的大雪,他昨夜连夜出发就是怕等的时间久了,天气多变。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日就大雪纷飞。 幸好此次带上了沈利。 沈利正观察着四周。他常年驻守边境,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很,若不是被大雪覆盖了路面,他们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怎么样?”曾永忠屏住呼吸问,“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沈利遗憾地摇摇头。 “柯鲁尔不是吃素的,情况紧急,大哥,我们怎么办?”曾烁出战的次数不多,他此时的脸色已经遮不住焦虑了。 可曾永忠此时也没办法,他只沉声说了一个字。 “等。” 乌云密布,天光暗沉,军帐四处的景物都被压得抬不起头。 这难挨的气息,一直持续到黑夜也未改变,反而是被那漫长的寒冷加深了未知的恐惧。 林知很焦急,曾应只能安慰他。 这都过去四日了。 原本计划穆逊最多只需三日就能抵达支援,可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如今情况不明,曾恒也不敢贸然出兵支援。 林知这两日脸色愈发地凝重,眉头也是久久未能舒展,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只化为了叹息。今日又是干坐了半天,才说,“他会没事的对不对?” 曾永忠不在的时候,曾应大多数时候都是陪在林知身边的。此时他就坐在林知身旁。 林知毕竟是没打过仗,曾应在边境摸爬滚打惯了,他浑不在意道,“先生放心,比这凶险的主子都经历过。” 林知听到这话,心底的担忧感少了些,又挨不住好奇心,道,“你跟我说说吧,将军以前打仗是什么样的。” “那可就有得说啦。” 曾应作势盘起腿来,一副短话长说,没个三天三夜说不完的神情。 缓缓道:“主子是在边境诞生的,他首次出征时尚不满十岁。” “比现在的四公子还要小些,且现在的四公子还有主子派亲兵护着,当年的主子,去烧敌军粮草时只带了属下和曾定。” 不知想到了什么,曾应表情夸张地说,“当时敌军营里单是看官后需辎重的就有五千余人。” …… 他们三人在五千多双眼睛里潜伏进去,现在想想都觉得极其艰难。 曾永忠就是靠着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奋战,一步一步拼出来的。 第189章 第十五日午时,娇艳的阳光撑开了天边一望无际的湛蓝,烟霞色驱赶着飞云流雾。 潜伏了许久的沈利忽然高声喊道,“将军,援兵赶到了!援兵赶到了!” “好!” 曾永忠揉了揉趴得发酸的手腕,道,“鸣鼓作战。” “是!” “众将都随我冲!”曾永忠大喊着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 厚重扎实的鼓点似是敲在人们的心头。 熟悉的旋律在士兵们的脑海中旋转 是《破阵曲》! “齐阵!入阵!破阵!杀!杀!杀! 泣血烈造破阵曲,残兵锐意可与敌。 齐声同言破阵曲,千军万马入敌营。 归来高歌破阵曲,一曲终成万兵喧。 同阵!易阵!破阵!杀!杀!杀! 旌旗猎猎遮天色,青锋长戟入一营。 扶摇万里飘浮尘,铁骑徙转易几何。 将军擂鼓定军令,万师奔赴破敌军。 归营!散阵!破!破!破! 楚河汉界今在否,吾儿血气正方刚。 血染黄沙凝聚散,魂归碧落尽苍茫。 烽烟扬尘葬忠骨,汗青流芳埋英豪。 成王败寇谋盛举,世俗浮沉念难平。” 不同于曾永忠之前唱给林知听时的缠绵婉转,这本是一曲慷慨悲歌。 众将所唱,铿锵顿挫,虽悲壮却不见哀伤,甚是动人心弦。 厮杀声阵阵,混在荡气回肠的《破阵曲》鼓调中。 士兵们挥刀砍下一个个头颅,抽刀而出时,顺便带出了一连串的血珠。 时间一息一息地走着。 浓密的云压得极低,上一个他们便杀一个,举目眺望,都杀红了眼。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敌营。 “他娘的,终于打赢了!” 蒋顺振臂高呼,将这几日来潜伏的憋屈通通都喊了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沈利也是感慨道: “半个月……半个月了,我们终于赢了啊!” 曾永忠沉默地巡视了一遍战场。 这一战若不是因为气候恶劣,本可以不用打这么久的。 曾定看到他连忙跑过来道,“主子,我们来督促打扫战场就行,您快去休息一会儿。” 这几日他们几人都是轮流睡的,虽不像在营帐里那样睡得舒坦,可多少是能补点精力的。反倒是曾永忠,担着全军将士的性命在揣摩战策,更是接连几天没有合眼。 “不,我得尽快赶回去,”曾永忠看向穆逊和蒋顺,“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蒋顺立马道,“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穆逊擦了下额头的汗,认真的神色道,“我办事,你放心。” 他平时虽是爱玩又有些少年意气的样子,但真正办起事情来那是极其认真的,曾永忠信得过他。 是以点点头就先走了。 他策马扬鞭,生怕自己回得慢了,而让林知多遭罪。 这会儿结束了横关的战事,他立马就要赶回去见林知。 不知道冯心初回去了没,原本计划着速战速决,五日就够了,没想到生生拖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就没有一日不想他的。 於菟挥翼被拘着,此时能奔跑,它立马就撅起后腿飞了出去。 曾烁听到了声音,怕自家大哥劳累在路上出事,就要了马跟了上去。 *** 回去后,曾永忠一进来就将林知扛肩上往榻上拐,真真是和地痞流氓一样。 看来上回不叫林知记恨他确实是有好处的。 林知还在愣神儿呢,转眼功夫人就在他肩上。他也是吓着了,惊呼间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将军,你要干嘛?快放我下来。” 曾永忠将他放到榻上,看着他眉目间浓浓的疲倦感,不掩关心道,“昨夜没睡好?” “嗯。” 好几天没睡好了,不过林知是不会说的。 曾永忠边解开他的衣裳边问,“担心我?” 林知避而问道:“横关怎么样了?不是刚打下来吗?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曾永忠停下手中的动作,只定睛认真地看着他,“你见着我就这些问题?不问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你?” “将军。”林知羞恼地喊了他一声。 “好了好了,我让穆逊守在那里收拾残局,我们先快活快活,待横关那边处理好了就送你过去。”曾永忠说完就又急不可耐地埋头。 曾恒在主营帐里听到士兵禀报他大哥回来了,急忙赶过来,路上刚好撞见了回来的曾烁。 曾应还来不及禀报,两人就一起闯了进来。 曾恒鼻子灵敏地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一进来就停住了脚步。 曾烁被他一拉也反应过来。 他看着榻上影影绰绰的身影,疑惑地问,“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知夜里睡不好,而曾永忠则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到了自己的军帐里,警惕性低了许多,丝毫没有发觉有人进来了。 待听到曾烁的声音时,林知才急忙慌张地躲进被子里。 曾永忠则是转过身,将纱帐放了下来,边淡淡道,“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明明就看见这是藏了人啦!”曾恒边跨步靠近,边故意拉长声线调侃。 曾永忠正要赶走他,岂料曾恒的话落入曾烁耳中,曾烁立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语气惊喜道,“大哥藏人啦!谁呀这是?” “那还用问,”曾恒语调一转,悠悠道:“当然是……” 曾永忠生怕他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得林知生气,瞪了他一眼,那黝黑目光里暗含警告,就听他继续道,“我们的大嫂啊!” “大嫂?”曾烁愣了下,反应过来又附和道,“对,是我们的大嫂。我还以为大哥不眠不休地打完仗就赶回来是要干嘛呢?原来是担心大嫂呀。” 曾恒手中的折扇轻摇,“难怪近来有传闻说大哥这棵铁树要开花了,我说呢,这无缘无故的怎的就生出了这等闲言乱语来,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呀。” “这回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哟,大哥这棵铁树真要开花啦!”曾烁朝坐在榻边的人挤眉弄眼。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曾永忠感受到帐中人的不自在,低声轻斥道,“出去。” “大哥有了媳妇儿不要兄弟咯!”曾烁夸张地做着被抛弃的表情。 曾恒则贴心点,会心笑道,“走了,别打扰大哥和大嫂说贴心话!” 第189章 他们走后,曾永忠掀开纱帐钻了进去,将林知从被子里捞出来,按压在身下,吻住他的喉结,温热的呼吸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肆意逡巡着。 林知失神间没忍住喃喃道:“大嫂……” 曾永忠顿住,怕他多想,便轻声道:“他们瞎说的,你别太在意。” 是了,一个落魄的前朝太子也就配让旁人调戏、瞎说罢了。 连造谣都算不上,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林知轻抿唇,强装镇定,“我不会在意的,将军不必提醒。” 他语气里的不快这么明显,曾永忠自然是听出来了,但他不知道林知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只好用自己的额头轻磕上他的,温声道,“怎么啦这是?不欢迎我回来?” 林知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曾永忠哼笑一声,抱着他温存,用似撒娇般的语气道,“半个月没见面,别一见面就跟我生气。” 林知拿他没办法,但还是冷声说,“你耍流氓还不许我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曾永忠蛮横道:“没有道理,我无理取闹。” “流氓。” 帐内温香软玉在怀,帐外有人唏嘘不已。 林知住在曾永忠帐子里的事儿,曾恒和曾烁自是知道的。 让曾恒没想到的是,自家那平时一丝不苟的大哥竟然一回来不是找他这个弟弟问正事,而是跑来和矜贵无双的先生白日宣淫。 这几日先生对大哥的担忧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平日里两人都待在一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此时瞧着倒像是小别胜新婚。 曾烁却是抿了抿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刚回来,不确定那营帐里原本住着的人换了没有,于是小声地问,“三哥,被子里那人真是先生?” 曾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呢?” 曾永忠这个大哥在他们几个弟弟的眼里可是楷模般的存在,他是深情专一的性子,他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真是没想到啊。”曾烁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句,而后又问,“三哥,你说要是先生是前朝太子这身份暴露了,那大哥可怎么办啊?” 曾恒闻言立马瞪了他一眼,“嘘,别到处乱说。” “这是我们自己的营帐,怕什么?” 曾恒怒瞪了他一眼,斥责道,“隔墙有耳,你可得当心点,不该说的别瞎说。” 三哥都正色了,曾烁自是妥协地连连摆手,“好好好,三哥就放心吧,我不会到处说的。” “明日大哥要送先生去横关,等冯大夫回来得把冯大夫也送去。” 曾恒说着,和曾烁两人越走越远。 忽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营帐后走了出来,赫然是那日造谣生事而被曾永忠军法处置了的两人。 一个叫阿盛,一个叫阿松。 阿盛长得牙尖嘴利的,他转了转倒三角形状似的眼睛,问,“阿松,你听到了吗?” 那个被叫做阿松的男子点了点头,道,“他说那个先生是前朝太子。” “走。” “去哪儿?” “自然是告密去!他们竟然胆敢私藏朝廷钦犯,我们去揭发他们罪行。” 阿盛说着就要走,然而他刚站起身,阿松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骂道,“你傻呀你!这里最大的官是谁?他和那个前朝太子什么关系?你找谁揭发去?” 阿盛觉得他说得有理,便苦着一张脸问,“那不然我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个迁升的机会,这用不了吗?” “我们要发了!” “你没听他们说明日要将那个前朝太子送到横关去吗?我们明天,不,后天,我们后天再偷偷溜去横关。” 阿松眨了几下那双细缝眼,问,“去横关干嘛?为什么要后天去?” “去向穆将军告密去,明天别撞上了,后天他们应该就去打仗了,到时候横关就穆将军最大,这些不同军队的将军不是面和心不和吗?有了曾家这么大一个把柄,他一定会很重视我们的。” “嘿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 “还用你说!” 阿盛此时心情极好,对同伴的夸奖很是受用。 *** 午后,林知在主营帐后面的那方小榻睡。 半个月未见,昨夜曾永忠虽没闹太晚,可那急促又滚烫的欲望无尽翻涌,如喷火的岩山。 林知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真是怕了他了。 今日早晨一醒来,说什么也不肯给他碰,用过饭后才跟在他后头随他到了主营帐。 可受不住某处的疼痛不适,坐着不老实,曾永忠就让他去了后方的小榻睡。 给林知掖被角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林知都能敏感地像是被什么凶猛的恶兽咬到了一般迅速缩回手。 曾永忠见他躲着自己,也很识趣地去前头处理事务了,没留在这里惹他生厌。 昨夜气息交织时,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情愫释放开来,让曾永忠都心神荡漾了起来。 曾永忠在雪地里潜伏那么久,昨夜原本只是想着为林知纾解了不离就让他好好休息,岂料意随心动间下手太重,等他回过神来,林知已经浑身颤栗,抖得像筛糠。 曾永忠的身心得到了极致的满足,但林知却是委屈得不得了。 无怪他现在这般不待见曾永忠。 在这事儿上叫林知生气了,曾永忠也知晓是自己有错在先,便会主动避开他,免得叫他嫌恶。 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行,回头好声好气地哄上几句就是了。 林知是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的。 他缓了缓,欲起身穿衣裳,却听到帐外有声响,他立刻重新躺回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曾烁跟着曾永忠又打了一场胜仗,他如今可是正春风得意着呢。 今日去遛了马回来,嘴角压都压不下去,刚掀起营帐帘子就开怀地喊,“大嫂!大嫂!大哥,大嫂呢?” “在后帐休息呢。” 曾烁闻言就笑咧咧地要往后帐走,他边走边喊,“大嫂!大嫂唔……” 曾永忠眼疾手快拉住他,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别乱喊,他听到了可是要生气的!” 第189章 小四挣脱开,还对着曾永忠做了个鬼脸。他的眉宇间尽是未褪的明亮光芒,“我就要喊,大啊!你谋杀亲弟呀!” 曾永忠见警告无用,直接踢了他一脚,“他还在休息,你再喊一声试试。” “行了你,在这里瞎喊个什么劲儿啊?”曾恒捏着扇柄轻敲了一下小四的头,掩着嘴笑道,“大哥就是怕大嫂,只有大嫂能治他。” 曾烁捂着头,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们俩一眼,“你们怎么都打我?哼,不跟你们说了。” 他说着就往椅子上一坐,一副谁来也不理的表情。是挺可怜的,可惜了帐内另外两个人都没打算搭理他。 曾永忠走上书案,指了指那地形图,道:“如今已夺回三关,穆逊还在横关,我思忖着干脆就让穆家军守在横关,曾家军留一部分兵力驻守天雩关和凇垠关,剩余大军随我出发,攻打安北关。” “大哥,你刚从横关回来,还是先歇歇吧,这个安北关让我和小四去打。” 曾恒看着那沙盘上插着北狄军旗的安北关,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曾烁闻言立即附和,“对呀,大哥,让我和三哥去吧。” 曾永忠掂量了一番,沉声道,“不行,安北关是北岭之外的主关,北狄大军必定驻扎其中,我不能让你们涉险。” 曾烁眉目微垮,他不满地辩解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大哥,我们若不涉险,何时能够独当一面?” “小四啊,你要打仗、要亲率大军,这事急不得。”曾恒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劝慰着小四,旋即又看向曾永忠,苦口婆心般说,“不过大哥,您也不必一直护着我们,打安北关是很艰险,但也确实是个锻造机会,让我和小四去,您留下来陪陪大嫂也行啊。” “咳咳——” 一直认真听着他们兄弟三人争辩攻打安北关的林知忽然听到不该听的话,没忍住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下。 后帐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咳嗽声。 曾烁眼睛亮了亮,欢呼雀跃道,“大嫂醒啦!我去——” 曾永忠揪住他的后领,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暴戾地斥责道,“去什么去,不许去!” 见曾烁眼里里含着不甘的情绪,大有一副要跟着他这个大哥对着干的架势。 曾永忠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咬着后槽牙低声道,“不许当着他的面喊他大嫂,听到没有?” 曾恒连忙跳出来打着圆场道,“哎呀大哥,你这么护妻,我真怀疑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养眼的先生了。” 曾烁被打得疼了,只能先低头顺着三哥的话道,“对呀大哥,你怎么能这样霸占着先生?先生是我们的先生——” 曾永忠危险得眯了眯眸子,“你们的?滚犊子。” 兄弟俩被撵到帐门口了,曾恒还不忘正事,他死皮赖脸地哀求道,“大哥,刚刚我们谈的事,就让我和小四去嘛。” 曾永忠无情地将自己的亲弟弟推出帐外,留下一句敷衍的话,“这事我再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刚将曾恒和曾烁遣走,曾应就掀开帐子进来了。 见他手上端着食案,曾永忠就给接了过来,“给我。” 自主子昨日回来后,曾应就没再跟林知说上话。 他原本打算借着送饭的空档看看先生怎么样的,但此时看着面色不善的主子,他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将食案递了过去。 保命要紧,走为上策! 主子那么稀罕先生,打仗还要带着,应当不会做伤害先生的事。 但是主子对先生做的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种事上难免会有意外,主子如今年轻气盛,正值血气方刚的好时候,若是把持不住玩过火了,好像也是有可能的。 曾应坐在帐子外的石头上愁眉苦脸的,又拿着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掰着花瓣念叨着,“相信主子,不相信主子,相信主子……” 林知听到前面没声音了便起了身,他刚穿好衣裳,正要束发,曾永忠就端了食案来,“醒了,来吃饭。” “嗯,好。”林知轻声应下,就背过身继续束发。 铜镜中,曾永忠将盘子碟子都摆放在桌子上,然后缓步走向林知。 “将军?”林知看着铜镜里,贴到自己后背的人,不解地喊了一声。 “嘘,别说话,”曾永忠凑近他耳边,轻声耳语般说,“我给你束发。” 林知顿时不敢动了,僵着身子由着曾永忠捋他的发丝。 雾鬓铮亮,散落在白裳上,后脑勺处只用一根白鹤绕云发带系着。 额前的墨发像幼蛇般玲珑蜿蜒,曾永忠极喜欢将他这几缕碎发缠在指尖把弄。 鬓挽青云妆自成,眉眼懒舒向惆怅。 “罗衫托云鬓,发带缚新髻。墨发三千丈——”曾永忠还没说完,林知就似有所感地打断他,“我饿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曾永忠却按着他的肩头将他拉回凳子上,再从后面贴上去搂着他,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才悠悠道出了最后一句,“情思一万重。” 林知挣脱不开,便不再白费力气,只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小声说,“饿了,想吃饭。” 他的声音低低的,显得他的抗拒是那样地苍白无力,和昨夜一样,也和刚刚被拉回来时一样,但这一次身后那人听进去了。 “好,我们去吃饭。”曾永忠随手将他抱起来,走到桌子前。 吃完饭后,将林知带到前帐子出来了。 横关有不少事要忙,穆逊和蒋顺还没回来,其他大将也都各自忙着,两个弟弟没个正经,刚刚被曾永忠赶跑了。 此时帐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曾永忠毫不避讳地带着林知坐到了主位上。想到两个不省心的弟弟,他对林知道,“你也学了不少东西了,对攻打安北关,有什么好的计策?” “我先看看图。” 林知虽然不一定看得懂,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他胡编乱造强。 “刚刚听到我和子恒、小四的对话了?” 林知小声低喃,“我刚想起身他们就进来了,不是故意偷听的。” 曾永忠只是为了抛砖引玉才提的话头,岂料林知误解了。 他看着像是做错了事等着挨训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的人,没忍住轻呵一声,安抚道,“没问你这个。我是想问你对此事的看法,是支持我去打战,还是赞同他们两个毛头小子去率军?” 第189章 林知重新抬起头,看着他问,“将军与他们各执一词,怎么不寻个折中的法子?” 曾永忠见他眸子亮晶晶的,就知道他是有法子了,含笑道,“先生有何妙招?” “置沙盘于主营帐中,请诸位将士前去,将众部将分为敌我两个阵营,命其于沙盘上演示,让众将一同出招。” 林知抬着眸看着他浅笑,眉眼间盈盈生辉。 曾永忠忽然腹部微紧,目光泓邃地回望,不吝赞赏道,“集思广益,广开言路,也能让小四好好学学发号施令、调兵遣将,是个好法子。” “那将军打算何时与敌军对战?” 林知对出谋划策还是甚感兴趣的,他问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狡黠得很。 又因他继承了穆风帝的清冷矜贵和明德皇后的娇艳妩媚,神色认真的时候犹如勾人的雪狐。 曾永忠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扬唇道,“三日后吧,要置沙盘,横关倒是个好去处。不过这战场收拾完,还有俘虏要处置,再给穆逊一些时间。” 林知点点头,这些事是主将安排的,他只是好奇。 经常在相关兵书或话本上看到这种沙盘对弈,若是能亲眼看一次,那定然是不一样的观感。 *** 半月斜挂,星光闪烁,寒风凛冽刺骨,营帐外守着的士兵来回踱步,以此来抵抗这寒冷的天气。 林知走到营帐外,冷得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曾应指着弓箭营里的靶场道,“先生,主子在那边,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呀?” 只见靶场正中央围了许多人,多是各营帐的大将副将。 林知也已经看到他们了,他顿住脚步问,“那是在作甚?” “搭大弓弩呢,过两日攻城可用。”曾应白日里趁林知看书时到处晃荡,所以对军营里的动向特别清楚。 “走,去看看吧。”林知说着先迈步过去。 “大……”曾烁看到他,眼睛亮晶晶的,差点喊错了称呼,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口道,“先生来了,过来看看我们曾家的特制弓弩。” 曾永忠看到他穿得单薄,便解了披风给他披上,“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曾应,你就是这样照顾先生的?” “我不冷,你别怪他。”林知说着就要把披风拿下来。 曾永忠眼疾手快地又给他拢上了,不容置喙道,“披着,我觉得你冷。” “好。” 曾恒嘴里哈着白气,道,“先生来得正好,看看我们新制弓弩的威力。” 沈利和曾定两人齐齐推着笨重的弩车,这种粗壮的大弩是攻城用的,上到弓箭,下到弩车,都是特意设计的。 弓箭的弯身用坚硬如铁的木头制成,这种弯弓折合得恰到好处,也最能展现惊人的力量和准确度。 曾定将箭杆放到玄关处,然后和沈利合力拉开弓弦。 “咻——”地一声,韧性十足的牛筋猝然弹出。 只见射出的箭簇飞出时如同鹰爪一样,顺着前端倒扣回来。 林知看着这一幻变,瞳孔骤缩! 这要是嵌入皮肉,只怕是会搅出一个血窟窿来! 且不说这精良木头将弦绷住再弹出的威力,单单是这箭簇的设计,就足以叫人汗毛倒竖了。 “好箭!”曾恒大喝一声,他偏过头贱兮兮地问,“先生觉得这箭簇怎么样?” 林知半落眼帘,才斟酌道,“动如惊雷,有排山倒海之势,若是用上了,效果必然是极好的。” “哈哈哈,有先生此话,也不枉弓箭营里的弟兄工匠昼夜苦研了。”曾恒说着走上前去,伸出手拍了拍那重如千钧的巨弩。 “能用到战场上,才算不负他们的心血。”沈利眸角闪着精光。 这弓弩刚造出来时便让他眼前一亮,今夜试了他的威力,当真是百发百中,而其势头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几人轮流试着这箭弩,曾永忠见林知鼻尖冻得通红,便带着他先回去了。 在外头待久了,林知的发梢上挂满了冰霜。 掀起帐门时,恰有冷风横扫过来,吹起两人衣袂。 林知抖落了披风上的碎雪后,解下了披风就站在榻边纠结要不要脱外袍。 曾永忠去多拿了盆炭火进来,看他神情拧巴,好笑道,“先睡吧,晚些在被窝里捂热了我再帮你脱。” “嗯。”林知轻轻应了声就先上榻了。 知晓林知怕冷,受不住这种寒,所以曾永忠并不会在这种夜里动他。 五更天时,残雪融化的刺骨之冷渗入棉被,林知被冻得缩了缩脚,更是受不住地往曾永忠怀里钻。 寒如冷冰的脚丫试探着贴到曾永忠小腿上,只是一碰上就立马缩走了。 曾永忠浑身都是暖和和的,林知倒是想贴紧点,不分开这热源才好,但出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养,他每次都是克制着收回脚。 几次触碰之后,曾永忠才喑哑着声音隐忍道,“贴上来吧。” “我冷……” 他一张嘴,林知还没听清,以为他是要责怪自己把他冻醒了,便想解释一番,但只说了两个字就被他抬起下巴堵住了唇。 一晚上他都是把头埋在曾永忠怀里睡的,所以他的唇并不冷,反而是温热的。曾永忠的也是。 昏暗中,暧昧缱绻横生。 两人就在这寒冷黑暗的五更天里交颈相拥吻。 时而如蜻蜓点水般浮掠而过,时而又如烈火焚身般耳鬓厮磨。 天光未现,光线刚刚好,即使是目光交汇也看不清,正是因为这气氛才不会让林知因羞耻而生出退缩之意。 两人就这样唇舌交缠着。 曾永忠撬开他的齿关时不满足于这种侧躺着的姿势,一边将舌尖探进去,一边将他压到身下。 唇角被咬得一阵酥麻,不知是谁的呼吸先变得粗重起来。 林知眼神迷离地推了推他,“不要……不行……太冷了。” 黑暗中,曾永忠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他。 冷风灌入两人之间的间隙,林知发昏的脑子才渐渐清醒了几分。 他竟然可耻地…… 曾永忠要重新将他纳入怀里,林知却是挣扎了一下。 “乖点,再乱动往后就不给你暖脚了。” 这个威胁很恐怖,林知浑身轻颤了下。 曾永忠是知道怎么拿捏他的,可清醒了的林知怎么也不肯屈服于他的淫威,于是便背过身去躺下了。 曾永忠凑过去,在他后颈处咬了一下。 牙齿轻磨,而后是缓而慢的吮吸,就这样无声地磨着他。 林知畏缩地躲,曾永忠就使坏地咬,直逼得他转过身来求饶。 “阿护……不要咬了……” 曾永忠夜视能力很好,他看着林知眼尾通红,委屈不已,便伸手掐了把他的腰,问,“还躲不躲我?” 第189章 “不躲了,不躲了……”林知怕得声音微颤。 曾永忠哼了声,骨节分明的手收回来扣上他的下颌,指腹划过薄唇。 适才吻了许久,这里现在艳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想到情欲渐浓时愿意仰着头和他亲吻的人,也会在眼底清明时推开他,曾永忠也狠心地收回几分温情,凉薄地嗤道,“不禁咬。” 林知心尖猛地颤了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起来。 只是嫌弃,还是含了厌恶? 林知不知道,他紧紧咬着唇忍住眼底泛起的水意。 眸中升起的雾色,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委屈害怕? 林知还没想明白,就见曾永忠掀开了被子。 “下回若是再敢在这种时候推开我,就是哭干了泪求饶,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曾永忠撂下狠话后就下了榻。 林知被他骤然凶神恶煞般的语气给吓到了,一口气憋着却是哭不出来。 如幼兽般的杏眸此时因为氤氲了水汽,微怔的模样像呆滞,又像灵动。 他紧盯着曾永忠起身,就见到了他那蓄势待发之处。 “轰隆!” 脑子里好像有东西炸开了! 林知瞬间瞪大了眸子。 他、他他……他…… 这、这么伟岸的么?! 曾永忠刚要放下纱帐,垂眸见他在看自己,便居高临下地瞥着他,嘲弄道,“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曾永忠是不满他将自己撩拨得起火之后就转身不理自己了,岂料此时这话听在林知耳朵里,却被他曲解为言语羞辱。 林知扯了被子将头蒙住,隔绝了视线才咬牙切齿地说,“将军如此巧舌如簧,这世间怕是无人比得上汝之颜厚!” “呵!……” 曾永忠冷笑一声,只是这笑意不达眼角。 看着榻上鼓起来的一团棉被,他心念一动,又坐回去了。 原本是想去软榻上解决,等日出没那么冷了再动他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既然这人都知晓自己脸皮厚了,他倒是不介意在这个可恶的负心人身边……,好让他也煎熬煎熬! …… 林知双手交叠着握在一起,指尖摩挲着小臂,目光呆滞地躲在被窝里。 曾永忠则是大大咧咧地坐在林知身旁,与他仅有一被之隔的地方。 林知忽然想起曾应说的,曾永忠能以一敌百……还有适才那巨弩,寻常小兵要十人才能拉开,就是向他展示时,也是曾定和沈利两人一起,而曾永忠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弓箭给拉开。 宽厚有力的肩背,健硕滚烫的胸膛,还有温热烫人的唇……曾永忠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清晰。 他狂野、霸道、有张力。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听到他嘴里溢出声音来了,那一声声不加掩饰的喑哑张扬跋扈得很,仿若此时就压在他身上一样。 林知只觉得那热意甚至能透过他身上那张厚厚的被子传进他的皮肤。 他伸出手缓缓地覆上了自己左胸膛的位置,试图压下这里的砰砰乱跳。 周围都很安静,稍微动一下那相互摩擦的声音就很明显,更何况曾永忠的目光就没从那凸起的被子离开过,此时林知动腾的动作自是展露无余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的呼吸顿时沉重了几分,眸色深浓,……破口而出。 那喘息声炽热、危险、又迷人。 不被压抑的猛兽带着出匣时的凶狠、锐利,张口咬住猎物的脖颈,一击毙命。 林知之前自己待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如此这般过,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样子。 怎么可以自己这样子的? 这……这不是两情相悦的夫妻才会做的事吗? 一个人怎么也能这样? 林知迷茫地想着,觉得自己想错了,可曾永忠的气息仿佛正萦绕在耳旁,那些不入流的话好似无孔不入般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适才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林知胸口起伏得厉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闭上惊骇的眼睛,任由恐惧吞噬、鞭笞着他。 日光照进来时,暖意由外而内地包裹住林知。 曾永忠掀开他的被子,不出预料地看到了憋得面色通红的人。 突然的明亮窜入,林知微颤的身子瞬间绷紧了。 哪怕他刻意控制着,尽量想让自己看上去表现得没那么狼狈。可那双因慌乱无措而游移不定的眸子却是出卖了他。 “看着我。”曾永忠的目光锁住他,似要把他看穿了。 林知呼吸一窒,手稍稍收紧,捏住了被角,重新调整了呼吸,才缓缓抬起头。 曾永忠刚泻过火,此时眉目间带着舒爽后的慵懒。 林知看着曾永忠眸间不再沉郁,有些放下心来,又好像有些失落。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就听曾永忠语气正常地说,“明日就要演练了。” 林知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分辨出来他是在说沙盘演练的事。 曾永忠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觉得冷落得差不多了,就伸长手臂将人捞进自己怀里,道,“穆逊昨夜就命人来报,横关的厢房已经备好了,问你何时去,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跟他勾搭上了,好先生,要不你跟我说说?” “我没有……” 林知猝不及防被他提着趴到他的胸膛上,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砰砰砰地仿佛要从嗓子眼蹿出来似的。 他的呼吸忽然间又变得沉重又急促,不知是不是为了抵抗这屈辱的羞意,十指也微微向掌心合拢,奋力地攥紧了拳头。 眼底剧烈翻涌着怒意和难以遏制的恐惧。 曾永忠与他咫尺相距,见他那薄如蝉翼的睫毛抖得实在厉害,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玩大了。 他好像真的叫林知怕上了。 “脸皮怎么这么薄呢?”曾永忠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说话的声音带着戏谑。 林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般怒声道,“将军脸皮厚,玉风甘拜下风!” 会顶嘴的才生动。 曾永忠目光灼热地凝睇着他,反问道,“没有他怎么不问子恒,也不问小四,单单就问你了,你跟我说没有,我会信吗?” “爱信不信!” 圆眸中迸射出明显的恼意,林知说罢就趴到他肩膀上,不看他了。 曾永忠胸腔闷闷地笑出来,见他身子没颤了,便抬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 每回将人惹恼,他都是这样哄的。 没几时,林知就紧闭双眸睡着了。 第189章 曾永忠看着胸前那颗头颅无可奈何。 他伸手摸了摸林知的后脖颈,被咬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怪不得他要躲。 见他睡得沉,曾永忠又偷偷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嗯……走开……”林知睡眼朦胧地推他。 “别动!”曾永忠轻声喝斥。 林知睡得不舒坦便会拱被子,此时额间酥酥麻麻的痒意泛起,他也就随着潜意识里的感觉在曾永忠身上乱拱。 曾永忠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地拍了下他乱动的大腿,见人老实了才收回手,去拿了干净清爽的衣裳给他换上。 换好后又给他的后颈上了药,然后扣着他的下颌仔细端详着他。 林知睡得沉,此时低眉顺眼的,好不乖巧。 曾永忠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人有没有动情,反倒是见他呼吸均匀睡得安稳。 罢了。 本就是个清雅正直的人。 良久,曾永忠才收回目光出去了。 他看到曾应和曾定一人一边地站着干瞪眼,便对曾应道,“午饭送到主帐里,他午时若还没醒再喊他。” “是。”曾应这般回着话,眼睛却是往曾永忠身上瞟了瞟。 他们一直守在这外头,晨起压根就没听到什么风流的声音,难道是主子不行了? 可是不应该呀,主子要是不行了,怎的还能叫先生吃不了早饭呢? 曾应那闪着精光的眼睛好奇地在曾永忠腰间逡巡。 曾永忠照着他后脑勺就给了他一巴掌,火冒三丈地问,“又在瞎想什么?” 曾应捂着后脑勺,熟练地打着哈哈,“没有没有,属下怎么敢瞎想呢?” 曾永忠懒得理他,带着曾定就走了。 *** 午时,悬在天上的太阳像一团火,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暑气,和昨夜下雪时的寒冷截然不同。 这忽冷忽热的气候真是叫人无从捉摸。 曾永忠从早晨到了主帐后就在里面写着折子。 横关的捷报送回去后,皇帝回了封赏,曾永忠还得再写一封叩谢圣恩的折子递上去。 折子的内容倒是不难写,无非就是皇恩浩荡、谢主隆恩等字,让曾永忠下不去笔的,是有关三皇子韩麒的事。 他倒是想让皇帝把三皇子给召回去,但也知晓,这边境若是没有他的亲信在,只怕是要疑心自己拥兵自重了。 几次提笔,他都写不下去。 曾定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总觉得主子心里有事,不然一封谢恩的奏折怎么会写这么久。 他不敢直接问,只好悄声出去给他换了盏热茶,轻声道,“主子,喝杯茶歇歇吧。” 罢了,罢了。 这心是静不下来了。 曾永忠悬腕落墨,一气呵成后扔了笔。 他的身子往后靠去,抬手接过曾定手中的热茶,轻啜两口,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烦躁的情绪。 许久,他才问,“什么时辰了。” 曾定回答道:“午时一刻。” 曾永忠侧眸又问,“他还没起身么?” “属下适才备茶时路过,见到曾应已经去火头营拿饭了,”曾定说罢问,“可要属下去看看?” “不必。” 既是拿了饭,想必应该很快就来了。 想到林知,曾永忠的嘴角才有了点笑意。 “啊啊啊!——三哥!” 曾烁双手插入头发,一阵乱揉。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四生无可恋的声音落下后没一会儿,曾恒断断续续的笑声也伴随着传了进来。 曾永忠起身走了出去。 曾定刚掀开帐帘,曾永忠就被不远处营帐旁的身影给吸引了,脚步驻足,忘了走出去。 午时有些太阳直晒,有些炎热,林知单穿一件杏黄色的直襟外袍,劲瘦的腰间系着一根同色系的虎纹玉带。 修长的天鹅颈也被流水纹绸裳紧紧裹着,曾永忠知道那是在遮他后颈处的咬痕。 他本就矜贵,此时修长的身子腰背挺直了,丰神俊朗得叫天上地下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曾永忠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咽下口水。 林知也听到了曾恒和曾烁嬉闹的声音了,他走过去同两人打了个招呼。 岂料小四看到他立马蹦了过去,拉着林知的衣袖就用脆生生的语气道,“先生可要给我评评理啊!” 他撒娇般的语气里有沾了些稚气未落的童音,林知听得眉目间的疏离都淡了几分。 他含笑问,“怎么了?评什么理呢?” “三哥同我打赌,说我若能降伏他的烈马,他就承认我有中将军之勇,结果我刚安抚好马儿,他就使坏让马儿受惊把我甩下来了!” 曾恒此时还一手拿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果子,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颇有满地打滚的前奏。 小四一看他这般得意猖狂,怒声道,“先生你看他!” 曾恒单纯地就是想骗小四玩儿。 林知有些想扶额,这哪里是他能管得了的? 不过看到曾烁灰头土脸的,身上也还沾了些灰尘,知晓他适才摔得不轻,便抬手帮他擦了擦额间的灰,轻声安慰道,“中将军贵在担其责,而后才是有其勇。若有其责,再加其勇才是锦上添花;反之,若无其责,就是勇冠三军,亦是有名无实、不堪重用的莽夫。” 林知的语气很平淡,可那修长挺拔的身姿清俊飘逸,不落世俗。 曾恒便是中将军之职,他听到林知的话,登时站直了身体。 武将可以不必德才兼备,但必须要德能配位,这是他们曾氏一族的族规。 曾烁听完,那黑曜石般的眸子更是澄澈透亮了三分,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林知,“先生说的是!” 曾永忠站在帐门口处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了许多。 见下一瞬小四和曾恒联起手来缠着林知,他的面色一沉。 曾定还没反应过来,曾永忠已经跨步走了过去,曾定连忙抬脚跟上。 曾永忠抬手在背着他的小四头上敲了一记,威压透体而出。 “做贼去了?将衣裳弄得这般脏!” 小四捂着头,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一声也不敢吭。 曾恒见状又逮着嘲笑他。 曾永忠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眉梢带怒道,“还有你,怎么带的小四?让你带他,没让你天天欺负他!” 小四见他三哥也被骂,适才的伤感顷刻间皆烟消云散了。 兄弟俩低着头对视一眼,都竭力忍着嘲笑彼此的话。 第189章 曾永忠本意也不是训斥他们或是留着他们,一人责备了一句后就极不耐烦地撇了撇手,道,“你还不快去换衣裳?” “是,大哥。”小四得了解放,立马跑了。 曾永忠看了眼碍事的曾恒,语气冷厉地说,“还不快去准备饭菜给小四吃?” 小四那么大一个人了,哪里就需要他去准备饭食了? 但曾永忠此时面色不善,笑意寒凉且不达眼角,曾恒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便瓮声瓮气地“哦”了声,然后也走了。 听到主子把两个亲弟弟都给赶走了,曾定直觉后背凉飕飕的,他立马道,“主子,属下去帮曾应拿饭菜。” 他话音还未落脚底就先跟抹了油一样跑没影了。 只剩下曾永忠和林知两个人。 目光转动,曾永忠看向身旁那个清冷温润的身影。 林知和他对视上时,脑子里闪过五更天时的画面。 藏在袖子里的指尖蜷缩起来,替他分担了些心悸之感。 “走吧。”曾永忠倒是冷静,他说完就率先抬脚离去了。 林知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只觉得阳光照下来,都没他赤着上身时那般滚烫热烈。 压下心底的慌张,林知抬脚跟着他进了主帐里。 吃过饭后,曾应和曾定都很自觉地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林知的错觉,他觉得今日的曾永忠很奇怪,看着他的眸色很深浓。 让他脊背僵硬得像是被猛兽盯上了一样。 林知不敢和他多待,用过饭后就去了后边的帐子里休息了。 曾永忠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轻哼一声,没拦他。而是走到主座上,提笔写了些东西。 林知走到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帐内安静得只剩下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声。 曾永忠垂首敛目,神色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书,半分眼神也没分给他。 林知有些放心,又有些担心。 放心的是他处理起正事时,神情正经无比,不像憋着坏的样子。担心的是他在黎明时坐在自己身旁做出的那事,就是他现在想起,都只觉得脸颊烫热无比。 林知心事重重地到了后帐里。 进来后才发觉他好像有些无聊。 五更天的时候闹过那么一遭,他睡了一个早晨,现下铁定是睡不着的。 但这里是曾永忠平日里事务繁忙时的临时休憩小榻,并没有多余的书供他消遣。 他又是为了躲着曾永忠才随意扯了个借口进来的,此时也不好再出去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多久,曾永忠就进来了。 林知坐在软榻边,见他那双恣睢的眸子有种被看穿的心虚,他主动问,“将军的事务处理完了?” 曾永忠没有回答他敷衍的搭话,目光直白地看着他,顺着自己的旖旎心思道,“这么好的阳光,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可惜了?” 若是平日里,林知听到这种话并不会多想,就算是多想,也定然不会一下子就往那些缠绵缱绻的事儿上去想的。 只是今日他在这后边胡思乱想了许多,加之刚刚曾永忠一进来,他就觉得有股热意仰面而至,让他浑身都止不住地燥热起来。 林知还没回话,曾永忠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切了。 曾永忠又何尝不是满身“火”气呢?他从黎明时被推开到现在,除了自己那一回,还没好好地泻过火呢! 看着榻边那人,肌肤如白玉,额间几捋碎发逶迤蜿蜒而下,落在肩头。 林知此时端坐着,就足够叫他浮想翩翩了。 他走过去,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入怀中,张嘴就咬了他的嘴角一下。 “唔……”林知疼得嘶声! 他伸出手便要将身前的人推开,可在迎上他的目光时,脑子停顿了片刻。 曾永忠眸子猩红,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冷硬,有棱有角的,此时盛满了情欲的眸子极其富有侵略性。 林知怔愣间忘了动作。 “早晨我又收到了穆逊的信,先生要不要猜猜他写了些什么?” 曾永忠说这话时端睨着他的神色,狭长的眸子暗含风流,讲着算是正事的话,偏生又像调情一般。 穆逊自知晓了林知的身份后,对他的态度骤然转变,这会儿多问几句有关他的事也正常。 可被曾永忠这般拿出来说,就像是他欠下风流债了要跟他算账一样。 林知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了一下,然后狠狠摇了摇头,摒弃掉这些不该有的思绪。 曾永忠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他抬手轻轻摩挲着被他咬得红红的嘴角,唇角微勾,语气中带了几分玩味儿道,“好先生这是想到了什么?嗯?” 林知垂下眼帘,遮住那些心虚,道,“没什么。” 曾永忠轻哼了声,语调不紧不慢道,“他问我什么时候送你去横关,好先生,你倒是说说想什么时候去?嗯?” 他人就在这儿,要去哪儿,哪里轮得到他说了算? 林知靠到他肩上,闭眸不说话了。 曾永忠被他这副耍无赖般的做派气笑了。 以往倒是有几回靠着这般躲过了……宣泄,不过今日曾永忠可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就在曾永忠要把他拉出来好好地教训一番时,林知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他慢吞吞地说,“将军当真是舌灿莲花,穆小将军明明问的是你,你安排好回了他便是,若是真觉得我同他有什么,将军只管回绝了他,不放我走就是了。可将军总是一边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一边又拿这些事情来我跟前羞辱我。” 曾永忠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失笑,抚着他的脊背无奈道,“看来这计谋不够高明,竟然被我的好先生看穿了。” “那将军是如何回穆小将军的?”林知从他锁骨处抬起头来,一脸正色地看着他。 “晚些送你过去。”曾永忠用手指缠住他的碎发,绕在手里把玩。 林知似乎无觉,只扬了扬眉梢问,“给穆小将军回信了?” “嗯,适才刚回的。”曾永忠见他这副浅挂笑意的模样迷了眼,晃了神。 “哼,”林知边推他边从他身上下来,嘴里还说着嗔怨他的话,“我就说将军刚刚那问题问得好没有道理!” 曾永忠抓着他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是我言语无状,好先生,好玉风,不要恼我了好不好?” 曾永忠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喊他“好先生”或“好玉风”,一种是因为调侃,另一种则是因为调情。 显然此时是属于后者。 第189章 “明明是将军先诬陷我,现下是要倒打一耙不成?”林知别过脸,颇有几分得理不饶人之处。 他侧脸的轮廓棱角挺括,那双向来清冷灵动的杏眸被碎发半遮半掩的,煞是诱人。 曾永忠看着面前清隽的侧颜,喉结滚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才说,“不是,我怎会诬陷你。” 不待林知反驳,曾永忠又自顾自地说,“就算是诬陷你了,那也是为了同你欢愉。” “呵!”林知被气笑了。 这人就是满嘴歪理。 虽是得了一记眼刀,但好歹是把这个话题给掀过去了。 曾永忠观望着他的神色,道,“先生慧眼识珠,既能一举识破我的奸计,不若顺便费费脑子帮我想想攻打安北关的计策。” “不要。”林知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曾永忠确实给他挖了个坑,见他不上当,便直接上手将他压到榻上。 林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了腰带绑缚住了双手。 他惊问:“你捆我作甚?” 曾永忠笑了下,反问道,“你说呢?” 林知见他开始脱衣裳了,顿时惊恐地喊道,“我帮你想计策就是了,你快放开我!” “急什么?”曾永忠恶劣地笑了笑,“好好想想攻打安北关的对策,想不出来,不许喊停。” “不……嗯……不……” 曾永忠哼笑一声,道,“少白费劲儿了,还是抓紧谋划吧,可别等会儿我大发善心想放过你了,你自己不争气还没想出好法子来。” ………… “我的好先生,想出对策没有啊?嗯?” “没……还没有……没有思绪……” “那可真得怪我啊。”曾永忠嘴上说着怪自己,却丝毫没有半点自责神色,更遑论放他一马。 就是怪曾永忠,可林知哪里敢说呢?现在曾永忠自己说出来,他连附和一句都不敢。 这个人恣睢、怙恃又乖张,真是过分至极! 林知气得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一个多时辰后,曾永忠才放开他。 他看着林知依旧一副不待见自己的样子,忽然奇怪地问,“你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不难受?” 林知靠在他怀里,一点也不想动,也不想开口。 曾永忠好心地给他穿上衣裳,而后提议道,“带你去个地方。” “不要在马上!”林知吓得立马抱住他宽厚的胸膛,试图拦住他。 可他也知道,他这瘦弱的身躯,曾永忠提他就跟提小崽子一样,他哪里拦得住曾永忠。 不过曾永忠还没穿好衣裳,被他一拦,怕摔着他了就没继续动。 先前那般,这次再说什么带他去个地方,林知哪里肯去? 曾永忠低声笑了笑,特别欣慰他没有忘记那一回。他心情颇好地说,“不在马上,带你去横关,那里都是我的人,你只管放声大叫。” 林知不知道他此举何意,只说道“安北关还没有打下来……” 曾永忠扯了外袍,边穿边道,“那劳烦先生去到横关继续思考对策。” 林知仰起头看他,嘴里嘟哝道:“刚刚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多时辰很久吗?嗯?”曾永忠眯起眼睛,盯着他看。 林知吓得像乌龟一样,将头往脖颈处一缩,低声又慌乱地说,“不、不久……” “既然不久,那就走吧。”曾永忠已经穿好了衣裳,他抱着林知就要起身。 林知怎么可能由着他抱出去,就低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曾永忠知晓他的脸皮极薄,就把他放开了,不过还是担忧地问,“能走么?” “可以。”林知点点头。 林知被带到横关,两人闹腾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都黑了。 “甭委屈了,我轻些。”曾永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夜间的风已经有些泛冷了,但林知此时依旧是汗涔涔的。 他噘着嘴,低哝道,“没委屈。” 曾永忠闷声笑了笑,手指缠住他额前沾了汗的发丝玩儿,语气悠闲地问,“那可有想出对策?” “啊?什么对策?”林知满眼的迷茫。 曾永忠笑得更欢了,他凑近林知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适才闹得太欢,连我让你思考的对策都给忘了?” 曾永忠浑身充满了野性,此时凑近,就像岩浆一样热切晃眼。 刚刚的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又闪入林知脑海里,让他浑身忍不住地战栗。 “没有……”林知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说,“安北关……地处群峰之间,易守难攻,水源自给,常年潮湿,不可断水亦不能火攻,他们的士兵如蛇般盘旋,节节而上,层层难关,毫无破绽露出,我想不出对策。” “嗯,分析得不错,”曾永忠点点头,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坏笑道,“不过我知道一个法子,先生可要听听?” 曾永忠博闻强识,他指的法子应该就是要用于战场上的计策了。 “愿闻其详。” “距安北关最近的那座山叫,这座山西部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安北山背面一个山门,我打算分派一小队,先绕道抄小路而行,打入敌人后方,搅乱他们排兵布阵,然后我率大部队正门迎战,来个里应外合!”曾永忠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好玉风,你说怎么样呀?” “嗯……好主意。” “那我的好先生怎么没想到啊?”曾永忠说罢轻咬他的耳垂,更是过分地含在嘴里舔弄。 “你……你欺负我不知道有小道……”林知当即就泄了音。 曾永忠闻言抬起头,无辜地眨眨眼,“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啊!敌人可会告诉你该怎么打败他们?” “这不一样,我们不是敌人,你不告诉我!”林知势必是要犟嘴的。 曾永忠被他这话给逗乐了,决定放他一马,“好好好,那算我的错,这么说,该奖赏我的好先生咯!” 林知眼神恍惚地问,“奖赏……什么?” 曾永忠笑了笑,“把我赏给先生。” “才不要唔……不要!……” 曾永忠又起了劲儿。 林知仰起头,微微张唇,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狂风暴雨中摇曳的小船,寻不到岸,只能被风浪摇晃,又随激流荡漾。 第189章 翌日午时,林知才醒来。 曾应摆上午饭,他吃完了曾永忠才来。 他掐着点进来的,应当是在外头候着了,怕林知看到他气得吃不下就先在外面等着了。 进来时林知横了他一眼。 曾永忠用过饭后才对他道,“午后沙盘演练,你要不要去?” “去。” 阳光漏过屋檐,洒在廊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厢房。 横关大堂内正摆了沙盘,模拟两军对垒。 林知和曾永忠到时,其他人已经在沙盘前唇枪舌战了。 曾永忠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堂内瞬间就静了下来。 他走到右边的首座上坐下后,才道:“曾家所学阵法一致,我与子恒、小四为一个阵营,穆小将军、沈将军、蒋副将,你们一个阵营。” 沈利合掌道,“好哇,打了那么多回北狄小兵,这回当一当他们也无妨。” 丫鬟来放下竹编帐子,诸人纷纷走到各自代表的阵营里。 坐下后,曾恒先说,“如今他们据守大关,而我们只有小关,拼后勤,我们是比不过人家的。” 曾烁赞同地点点头,“此战我们得速战速决。” 曾恒往火炉上的壶子里添了些水,淡声道,“等他们出了招,是妖魔还是鬼怪就清楚了。” 他说着清浅笑开,眉梢好看地上扬。 曾烁见曾永忠正旁若无人般凝眸盯着那袭杏黄色的身影看着,便低声喊,“大哥?” “照恒之说的办。”曾永忠说着收回目光,乌黑深邃的眸子如鹰狼般不驯。 感受到那道灼热得几乎要吸噬魂灵的眸光移开后,林知才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 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一旁的曾烁正听话地将黑旗递给侍候在一侧的丫鬟。 丫鬟福身接过,然后将代表着按兵不动的黑旗插在了沙盘右侧。 对面的竹编帐子里一看,穆逊率先道,“他们既然坚守不出,那我们也亮黑旗,看谁能耗得过谁!” “好。”沈利点点头,把黑旗递给了丫鬟。 曾烁看向曾永忠,神色略有些紧张地问着,“他们竟也避而不战。大哥,我们这第一步要怎么打?” “兵家有云,顺详敌意。凡硬攻易逆者,不如顺之以敌意,示之以羸弱之态,先骄纵敌之威强,再因势利导,诱敌深入,集我军之所长,全歼敌军。” 曾永忠说完气定神闲地端起青莲瓷杯,不动声色地饮茶。 曾恒照着他的意思屏退左右,中部亦是退避三舍。 林知细细咀嚼着他说的话,思考着问,“北狄若是有退却的意图,怎么办?” 曾永忠看向他,唇角弧度渐渐深浓,他似笑非笑地说,“未见得,我故意网开一面,虚留生路,让他们以为即使是败了,也有路可逃,所以他们不会后退的。” 诚如曾永忠所预料的,他们一退,对方便就急不可耐地追了上来。 大军压境,仿若黑云压城。 两军交战,气势磅礴,杀意四起。 曾永忠看着沙盘,冷酷的眼神里透露出无情的杀意,他抬手一挥,三万大军不退反进。 穆逊看着他们直进,亦是挥兵与他们对峙上! “我们后勤充足可不怕他们!”沈利看着如入无人之境的士兵,老神在在地说着。 激烈的战斗场面充满了危险与紧张,沙盘上模拟地势的沙砾在马的践踏下流动,扬起地上的尘土。 中方的士兵忽然闻风而动,快速闪避后直直地杀入对面的腹中之地! 惊心动魄之间左右两方千军万马缠斗上来,欲将形成包围圈! “不好!”蒋顺看着这熟悉的破竹之势,看出了是大将军的破釜沉舟计策,立马吼道,“快退!” 穆逊虽还没看出端倪,但也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要折掉主力,当机立断道,“鸣金收兵!” 曾永忠递了一根小红旗给曾烁,道,“继续进。” “是!” 将北狄兵逼得退进了安北关中,曾烁还在下头叫骂了几声才尽兴而归。 虽知道这只是如同对弈般的演练,但他看到北狄的军旗就是忍不住。此番打得他们缩进了关中,真是别提有多痛快了! 曾烁看着在城下叫骂的士兵返回后,对方还没什么举动,开怀道,“大哥真是好计策啊!北狄现在被我们打得连连退却,真是爽快!哈哈哈!太爽快了!” 他的声线清冽,此时因打了胜仗又带着少年郎般的肆意悦耳,像是涓涓细流交汇的感觉,透彻清凉得让人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曾恒看着止息了的沙盘,道,“敌军又避而不战了,大哥,接下来怎么打?” “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麻烦大哥啊?我直接带兵去捣了他们的老巢去!”曾烁说着就要起身亲自拿着红旗上阵指挥。 曾恒连忙拉住他,道,“坐下坐下,让大哥说。” 若是要取胜,自是不难的,难的是一举歼灭。 曾永忠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才说,“北狄就是再傻,现在也该反应过来骄兵必败了,他们现在窝在城里,可不是怕了咱们,而是在里头卧薪尝胆呢。” “就他们?哈哈哈,还卧薪尝胆!可别笑掉我的大牙!”曾烁听完真是没忍住爆笑起来。 曾永忠眸底盛满愤怒,他瞪眼道,“骄兵必败,说的就是你这种状态。” 曾烁收起笑,低下头道,“大哥我错了。” “对面好像吵起来了。”蒋顺自猜出了大将军的破釜沉舟之策后就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奈何隔得太远,又垂着竹编帐子,看不到也听不到。 穆逊和沈利刚推测出对方的举动,正策划着下一场攻势。 穆逊沉声道,“蒋副将,你说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打?” 蒋顺回过神来,道,“依照大将军的性子,必定在谋划着全歼我们呢。” 右方帐内安静下来,曾永忠确实在谋划着怎么一网打尽。 他看着一动不动的沙盘,眉眼间闪过一丝算计,道,“北狄人现在既然要磨枪砺剑,那我们也先养精蓄锐。” 林知看到了他的神情,眉毛微微一跳,低声道,“将计就计。” “对,就是将计就计。”曾永忠赞赏地看着林知,将他眸底那隐藏着的脆弱与倦怠一览而尽。 昨日五更天时他本就冻醒过,睡得想必不好。又从昨日午后到昨夜地折腾他,因怕他见自己心烦,也没给他上过药,想必这会儿他肯定还是难受的。 往常这样闹腾了后,林知都要休息好几日的。今日若不是摆了沙盘,想叫他消消气,别再憋坏了身子,曾永忠定然不会允他出来的。 林知此时确实也正坐得难受,若不是靠想看沙盘演练的心思支撑着,他怕是坐不住了。 身上哪儿哪儿都疼,衣服盖得住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是好的,……最甚。 第189章 曾永忠朝他腰带处看了一眼,然后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无察觉般问道:“那接下来呢?” 林知的眸光潋滟,如羊脂玉般的肌肤更添苍白凄凉感,他本就生得清冷出尘,此刻努力地端坐着,越发地像碎玉琼珠。 偏生他自己不知晓,只歪头想了一下,便道,“扬长抑短。” 他说话的声音是有些微弱。 曾永忠凝眸,点了点头,道,“可以,扬长抑短之前,可以再来个扬短抑长。” 林知疑惑道:“扬短抑长?” “嗯。” 林知思量一番,顿时恍然大悟,他赞叹道:“好一个连环计!” 见他俩一唱一和地探讨着,三哥还时不时地跟着点点头,曾烁真是受不了了,他强行打断道,“哎,不是,大哥,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就自己回去琢磨去。中将军,交给你了。” 曾永忠说罢起身,一只手后撤附在身后,示意林知跟上。 看着自家大哥把先生给带走了,曾烁顿时急了。 这两个智慧锦囊没了,他们还有胜算吗? 曾烁真诚又紧急道,“哎哎,话还没说完呢!三哥,你听懂了吗?” 曾恒回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日头西斜,金灿灿的光倾泻下来,炙烤着头上的琉璃瓦。 回到厢房后,林知去软榻坐下了。 曾永忠跟在他身侧,但见他自进门后眉头就紧锁得厉害,终是坐到对面的凳子上了。 “怎么想到扬长抑短的?” 他的目光坦诚热忱,如同深渊幽谷,盛了满满当当的情欲,似欲溢出来。 林知没心情看他,只道,“将军不让主动进攻,说明我军还不具备将敌军一举歼灭的能力,所以我军不可轻举妄动,只能等敌军主动进攻,加之我军士兵与敌军相较,善守不善攻,敌军既然要守,那我们来个将计就计,也守着,等他们进攻了,我们再顺其道出兵迎敌。” “说下去。” 曾永忠用指腹轻摩挲着食指指节,目视着他胸前的银丝流彩杏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林知只当他是赞同自己的说法,眼里也闪过一丝狡黠,“再给他们用一次顺详敌意。” “他们上过一次当,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们还会再上一次当?” 林知回道,“他们若不上当,穷追不舍,就请他们进城,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曾永忠挑挑眉,目光不离他问,“那他们若是上你的当呢?” “若上当不追,等他们回师,就指挥我方士兵给他们来一个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林知的眼底好似燃起了一团火苗,曾永忠瞧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合掌赞叹道,“好!不错,有长进!” 曾永忠说着轻轻笑开了,梨涡深深,声线藏着压低的磁性,尾音还带着柔软的气音。 林知菲薄的唇角跟着微微上扬,谦恭道,“将军的扬短抑长更胜一筹。” 亮出我方短处,使敌军轻忽,隐藏我方长处,使敌军窥探不得,谋划之时不必再畏首畏尾。 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曾永忠浅笑道,“不过是怕他们龟缩在城里不出来打仗,才给他们出的这个计策罢了。” “扬短抑长,扬长抑短,任北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我们会给他们出这样一个连环计!”林知粲然笑道,带动了肩头墨发。 黑亮的发梢微卷,落在胸前玉带上,和银线织成的杏花勾缠着,仿若黑暗中滋生的情愫在弥漫。 曾永忠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变了,林知也感受到了,“将军,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曾永忠起身过去搂住他的腰,凑近他的耳旁轻声道,“给北狄用扬短抑长、扬长抑短,我是不是也该给你用一个两短一长、两长一短?” 曾永忠说着自己就暧昧不清地闷笑起来。 林知闻言却是浑身一哆嗦,说话的声音渐低,“昨夜才……” 曾永忠坏坏地痞笑道,“昨夜是昨夜,现在是现在。” 自打曾永忠打下横关,就这几天,得有四五回了,林知现下就是想反抗,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况且林知看起来心情不差,闹一闹应该无妨的。 曾永忠埋首在他颈侧,摇晃着虎头虎脑撒欢似的乱拱一通,“我的好先生,乖点,明日我就要去攻打安北关了,难得温存,陪陪我吧。” “只是陪着?”林知边挪动着身子躲着,边用手推拒着。 曾永忠隔着衣裳咬住某处,拉长鼻音道,“嗯,陪着就好,不用你动。” 喉结被轻轻咬住,林知浑身一激灵,顷刻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的。他的手还覆在那头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往后推开,还是该往下按住。 曾永忠也撤了大动作,换成了小动作,只一张嘴在他脖颈处独自寻欢作乐。 林知平躺了许久,见曾永忠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便想起身也看看。 不过他一动,立马就被曾永忠给按住了,“别乱动。” 林知不敢再动,他其实也是不想再动了。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就跟着躺在他身旁,枕着他的胳膊,眼睛却是不离他身上那绣了杏花的衣裳。 舌头抵了抵下颚,好想咬他。 曾永忠抬眼瞄了一下林知,瘦削的下巴,柔和的面庞,不是那种淫逸荒荡之人。 安静地待了会儿,林知才问,“将军要亲自去?” “子恒和沈利打前锋,小四和蒋顺率大军,我带一支小队给他们压阵,以防不测。”曾永忠说着手伸向那衣带子。 不用嘴玷污他的衣裳,用手扒了身上这身圣贤皮,里头香嫩嫩的林玉风就是他的人了。 这么想着,他边动手边继续说,“我等大军交战了再去,不过也要不少时间,你就在这里待着,曾应在外头,有事只管喊他去办。” 林知实在是疲乏得厉害,无知无觉间只能用鼻音出声,“嗯……好……” “被你这小妖精缠得我都快不会思考了,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林知微启唇,道,“轻点……” ………… 这一闹,又是入了夜。 第189章 次日近午时,曾永忠才帮他收拾清爽了,顺带着给他上了药。 身上伤处多,曾永忠直接将他塞进帐子里,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晚些自己穿衣裳。 林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若是往常这样,免不得要被拎出来“教训”一番的,但今日就算了。 曾永忠出去后,见曾应端着一碗粥站在门外,便问,“你杵这站着干嘛呢?” “主子,您终于出来了,先生早膳没用上,属下想着他喜食清淡,就去讨要了些米,熬了些粥。” 曾应已经端着粥在这儿外头站了老半天了,曾永忠再不出来,他都一站成一尊雕像了。 曾永忠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你家主子也没用早膳呢,倒是不见得你给我熬粥。” “先生哪里一样了?您快让让咧,属下先给先生送进去!” 这人放林知身边,真是越发地胆大包天了。 曾永忠伸手拦住他,“等等,他不喝冷的。” “这不是冷的,属下都热过好几回了。” 曾永忠劈手夺过来,道,“那我给他送进去,你再去熬一碗。” “哎,主子,您怎么还抢我功劳啊?”曾应指着那碗粥,不满极了。 曾永忠懒得同他理论,直接道,“你的功劳,你家主子给你记着就行了。” 帐内,林知动了动手指,正想起身穿衣裳,就见曾永忠又折回来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没看他,只问,“将军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没拿?” 曾永忠淡笑道,“是有东西落下了。” 林知轻轻“嗯”了声,想着再缓一会儿也是好的,便没起身。 曾永忠端着碗在榻边坐了,含笑道,“起来。” “将军先去忙吧,衣裳我一会儿再——”林知说话间边转过头,就见曾永忠笑眯眯地看着他。 “谁说我要给你穿衣裳了?起来把粥喝了,曾应刚热的。” 林知抿了抿嘴,听他说到喝粥才放下了戒备,他慢吞吞地坐起身。 被子滑落了些,堪堪盖到胸口处,林知伸手拉了拉,脸颊浮上胭脂色。 “拉上去作甚?我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适才没给你穿衣裳,你就该在我进来时主动起身……”曾永忠凑到他耳边说了剩下的话。 “咳咳咳……”林知似被呛到了,他看起来已经很羞耻了,偏生曾永忠还要讲那等孟浪话调侃他。 他负气又躺了回去,嘴上还说着那些个骂他的话。 无耻。 曾永忠看着他,闷笑道,“不喝粥是吧,正好我适才还没吃够,先生既这般献祭,那本无耻之徒就笑纳了。” 林知还在想他话里的意思,就听到身后瓷器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曾永忠都放下碗了,况且适才吃的是什么他怎会不知? 林知立即转过来坐起身,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我要喝粥。” 曾永忠将碗递给他,然后做起了自己想做的事。 *** 翌日商议后,曾永忠就返回凇垠关,去打仗了。 这次战策都已经商讨好了,曾永忠打算速战速决。 穆逊正在横关关府的书房内看军务,外头有侍卫来报,“将军,外面有两个小兵来求见。” 穆逊抬起头,奇怪地问,“什么人?” “那两人自报的家门是原隶属于沈利将军部下。” “那不就是曾家军里的人,有事不去找虎翼大将军,来见我干嘛?”穆逊说着眉头拧得更紧了。 “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刚刚他们说有大事要向将军禀报。” 想着曾永忠此时许是在打仗没有空闲,于是穆逊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侍卫出去后,不多时就进来两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人。 “小的见过穆将军。” “小的见过穆将军。” 两人一见书案上坐着的人,连忙跪伏在地上行礼。 穆逊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们,“起来吧,你们两个找我什么事?” “穆将军好,小的阿盛,”阿盛指着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阿松。” 穆逊忍了半晌才忍住把他们打出去的冲动道,“嗯,你们两人有何事要禀报?” 阿盛看了看敞开的书房门,支支吾吾道,“将军,这……” “无妨,横关内都是我的人,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得了穆逊这话,那个叫阿盛的搓了搓手,道,“将军,那容小的上前几步回禀。” 穆逊只觉得他屁事儿挺多,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便没有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准他上前来。 阿盛走到书案前,低声将他们那日在营帐外偷听到的墙角禀报给了穆逊。 穆逊闻言一惊,然后迅速收敛神色,“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哈哈哈!” 两个小兵一看他得知此事后笑得如此开怀,也跟着松了口气。 穆将军的职位比虎翼大将军低的,若是他惧怕虎翼大将军的权势,徇私枉法,不敢指摘那位先生,那他们只怕是要身首异处了。 还好,还好穆将军同传言中的一样,直言不讳,不畏强权。如此他们不仅保住了脑袋,还能平步青云。 穆逊不知道那两人正沉浸于赌赢了的喜悦当中,只想着要如何稳住此二子。 他眼珠子一转,和颜悦色地问他们,“你们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阿盛和阿松听穆逊讲话和风细雨的,极其平易近人,不由得都感慨这位穆小将军可真是个好人。 他们立马摇着手道,“没有没有,属下知晓穆将军在这里,急忙过来向您禀报,哪儿有时间再去告诉别人呢?” “那就好,”穆逊佯装思考了下,而后似商量般道,“这样,我先让人安排你们两个住下,我再派人去把那个什么前朝太子给抓了,若你们所言不虚,本将军一定重重有赏。” “好好好,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两人无有不从,穆逊使了个眼色,身旁的人就将他们两个带下去了。 直到两人拐过弯,不见了身影,穆逊才急忙唤来人,他边走边问,“先生呢?” “还在房中。” “去看看,”他一路快走,还不忘叮嘱道,“那两个人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不过别让人跑了。” “是。” 第189章 入秋时节,院子里的蟋蟀还在不停地叫,似乎是想将此生所剩无几的时光给叫尽了。 到了后院时,树叶茂密起来,虫鸣鸟叫声更甚,听得叫人心头更加地烦躁。 “先生,有人知晓了你的身份。”穆逊还不见人影,声音先传了进来。 林知正和曾应弈棋。 曾应闻言先是震惊道,“谁?” “两个小兵,”穆逊说,“原是沈利将军部下的人。” “原来是他们,”曾应微眯了眼眸,不怀好意地问,“那两人现在何处?” “西厢房里,我让人看着呢。” 林知看出了曾应的想法,敛眸看向穆逊,问,“穆将军作何打算?” 穆逊摇了摇头,“未作打算,他们现在已经编入曾家军了,我不能擅自处置曾家的士兵,所以特来询问先生的意见。” 曾应恶狠狠道,“属下去杀了他们。” “不行,”林知及时喝住他,“军有军规,你杀了他们就犯了军法了,等将军回来再说。” 林知不屑于用私刑,没成想却会造成祸患。不过当下却是不知道的。 曾应虽气不过,可也知晓先生讲是对,曾家军能如此忠诚,正是因为主帅治军有方,不曾有过滥用私刑的事。 所以此时他也只能先应下,“也好,那就再留他们多活几日。” 两日后,阿盛和阿松要外出,但被穆逊派去看押他们的侍卫给拦住了。 侍卫一番好说歹说才把他们给劝进去了。 两人糊里糊涂地被忽悠着关了几日,但每回要出去那看守的侍卫都不让,他们也见不到穆逊,心里越发着急。 这日,趁着侍卫打盹儿的空际,两人偷偷摸摸地翻过后窗户跑了。 他们一合计,决定去找袁固。 袁家军不比穆家军差,穆家军既然贪生怕死,与那曾家军沆瀣一气,他就不信了,袁家军向来同他们有仇,两军相看两厌的,也能惧怕了那曾家军不成? 他们到时,袁固正带着帐下大将在大堂内欣赏舞娘曼妙的舞姿。 他随意地招了招手,本意是让下属出去把人给赶跑的。 岂料因为喝醉了,挥手的幅度不够明显,下属以为他要见那两个人,就将人给带进来了。 堂内人多,阿盛和阿松适才在外面吃过一回下马威了,这会儿得以进来便大着胆子直接绕过众女,走到袁固身旁。 许是被堂内歌舞升平的景象所诱惑,两人一靠近袁固立马躬着腰身将所知的事情全都给禀报了,一句废话都没有。 袁固一听,手里桃子“啪嗒”掉到地上,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人,问,“你们确定是前朝太子?” 他正愁军功都被曾家占了,今年还未立功呢,哪曾想还有这么一个好消息送给他! 老天真是待他们不薄啊! “就是他,确认无误!”阿盛神情肯定地回答着,阿松就站在他身后跟着附和地点点头。 袁固还是存了一丝狐疑,说,“你们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就是他?” 阿盛低声道,“不瞒将军所说,我们其实是偷听到曾家的两位将军说的。” 袁固一听当即乐了,“哈哈哈!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这就写信告诉我爹,得此良机,我就不信这回还扳不倒曾氏。” “将军,那我俩……”阿盛眼里闪着精光,他搓着手道,“我们两个为将军带来这么大一个好消息,将军得了功劳是不是……” “哈哈哈,好说,好说。”袁固想着到时候还需他俩去指认曾氏窝藏前朝遗孤,便指着堂下的空位道,“你们既然晓得弃暗投明之理,那便是勇猛之士,我袁家军定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坐下随我等同乐!哈哈哈!” 两人一听得此厚遇,急忙跪下表忠心,“多谢将军厚爱!我俩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固随意地摆摆手,两人便去空位上坐下了。 刚坐下,阿松就迫不及待拿起桌子上的东西吃着。 玉盘珍馐,狼吞虎咽。 阿盛则是如狼似虎地盯着大堂中央那五六个舞姬。 足见点地,宛若踏在云端上旋转,每一个转身都带起香风阵阵。 阿盛目光闪了闪,仿佛已经置身于众女环绕的温柔乡中。 *** 安北关用沙盘演练过对战,按照曾永忠的计策,用了五天就打下来了。 “这一战打得可真是爽快!”蒋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声音爽朗地说着。 “幸好攻下了安北关,不然我们可就没粮食了。”沈利淡定地说出自己的担忧。 蒋顺这才有些后怕,他抬手招来一个小兵问,“有没有清查过关内有多少粮食?” 那小兵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刚刚清查过了,安北关里的粮食够我们吃上个把月,朝廷的粮饷再过半个月就能送来,足够我们撑过这个冬季了。” 曾恒不吝赞赏道,“沈副将真不愧镇守边境多年,想得就是周到。” “中将军抬举了,沈某不过是在边境待久了,饿怕了而已。”沈利说着抬起头,仰望着天空,思绪也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段难熬的岁月,他的声音跟着飘远,“之前我们没粮食了,向朝廷递文书,结果被工部里的奸人拦下,我们的将士没粮食,被敌人围困多日,最终我们去营救时,他们都饿死了。敌人没能攻破他们筑下的防线,他们是死于无粮。从那以后我就谨记,只要与敌军交战,定要先备足粮草,粮草未到,大军坚决不动。” 曾永忠自小就待在边境,也是知晓无粮的悲哀的,他亦是感慨道,“这都是经年征战的累积,但愿经此一役,往后我们的士兵能不再饱受战乱之苦。” 几人正上城墙,身后阶梯上便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侍卫,他刚站稳便道,“启禀大将军,前方在草丛里发现一人。” 曾永忠问,“可知是哪一方的人?” 那侍卫答道,“穿着与我们一般无二,属下猜是我方百姓。”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无人猜出会是谁。 曾永忠便发话了,“走,去看看。” 走到城门外,几人便见到了不远处的杂草丛里确实躺着一个衣着陈旧的人。 沈利凑上前去才认出了,“这是……翊鸿!” “沈将军,你认识?”曾恒抱臂环胸,好整以暇。 第189章 “岂止是认识啊,将军,这是岑家的公子,岑明。”沈利说着又走到岑明身旁将他扶起来,满眼忧色问道,“翊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岑明站起来后眼神飘忽,似乎有些忌惮沈利身旁那几个高头大马的人。 “莫怕,”沈利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曾家的将军,这是虎翼大将军曾永忠,中将军曾子恒,小将军曾烁,副将蒋顺,都是自己人,你有话直说无妨。” 岑明点点头,神情恍惚道,“先前袁固受命要将我妹妹送到安北关敌军的大营里,可刚到横关前,他就不敢再前进了,我想再送我妹妹一程,就毛遂自荐,袁固也不敢把我妹妹扔在这里不管就应允了,岂料我将妹妹送到安北关后就遇到马贼了,他们不仅抢了我们的粮食,还出手伤人,我的随从侍卫死伤无数,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没想到还真遭马贼了。”蒋顺靠近曾永忠身边低声说。 “乌鸦嘴。”曾永忠白了他一眼。 人还在跟前呢就这般嚼舌根,真不愧被他列为神经大条之辈。 沈利看了看周围,除了同来的将军和侍卫,也就只有岑明一个人在这里了。 他适才自己也说了,遭变故后只剩下他一个人逃到此处,沈利拉着他的臂膀道,“翊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去到军营里也安全,你若要回去,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岑明看了看他,又拘谨地看向曾永忠,见曾永忠点点头,他才敢答应,“那就麻烦沈将军了。” 曾永忠挥手招来几个士兵,吩咐道,“你们带着岑公子先回安北关,我去横关接先生。” 众人接令后带着岑明散去,曾永忠只带了曾定去横关。 夕阳微斜,马蹄声哒哒地敲击在地面,溅起阵阵雪水。 大道上的雪融了些,两旁的雪却是铺得厚厚的一层,白茫茫的一片,像极了纯絮白银。 一到横关,曾永忠就迈着迅捷的大步跑向后院。 还没踏进院门,就差点和穆逊撞上。 穆逊看着他,道,“大将军来得正好。” “怎么,穆小将军是在等我?”曾永忠顿住脚步,亦是回望他。 穆逊点点头,“是,请大将军跟我来。” 穆骛吩咐侍卫去提人,然后带着曾永忠去了后院里。 不多时,侍卫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主子,里面那两个人跑了。” “什么?跑了?”穆逊皱着眉问,“什么时候跑的?守卫呢?” “守卫被打晕了,还没醒,那两个人应该是刚跑没多久。”侍卫如实禀报着。 曾永忠听着他们的谈话云里雾里,但眼皮子一直跳,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他问,“你抓了什么人?” 穆逊挥了挥手让侍卫下去了,才面容黑沉道,“先前你们去安北关,有两个士兵跑来告诉我,向我告密。” “告密?”曾永忠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知道先生的身份——” “你怎么不杀了他们?!” 穆逊话还没说完,曾永忠就忍不住低吼。 “先生不让,”穆逊撇过脸,道,“曾应原本是要动手的,先生怕他被军法处置,就制止了他。” “胡闹!他这样呆板,曾应随他也就罢了,你怎的也随他?” 若不是顾忌着身份,曾永忠简直要气得跳脚了。 那可是关乎着林知性命的事啊! “当时若是你,你会忤逆他吗?”穆逊不甘示弱地看着他,语气咄咄逼人地问,“你舍得吗?” 曾永忠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他此生第一次哑口无言。 曾应向林知禀报曾永忠来了后,顺便就将他带过来了。他也想亲眼看着那两个造谣生事的家伙脑袋搬家。 曾应兴奋不已,他一进院子里就东张西望,“主子,那两个人杀了吗?尸体呢?让属下再补上两脚替先生出出气!” “跑了。” “跑……啊?跑了?怎么跑的?属下去把他们抓回来!” “曾应——” 曾应说着就蹿得没影了,林知喊他的声音还未落,人已经出了院子了。 曾永忠看着林知淡声道,“让他去吧,那两个人不落网,我心难安。” 林知的身份若是真的暴露了,别说是他自己的性命垂危,只怕是曾家也难保全。 穆逊安慰道,“将军不必太过担心,他们既然是以告密为由,从我这里逃出去后,应该会去找能主事的官,他们原是从你的军队里偷跑出来的,不可能再回去了,顺着这个线索,怕是只有往回走的路了。我已派人一路寻回去,一定能逮到的。” 曾永忠点点头,又招手将晚到几步的曾定喊过来,神色严肃道,“曾定,你再去加派些人手,事关先生的安危,我不想赌。” 林知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缘由。 “是,属下即刻去。” “穆小将军,先随我们去安北关吧。”曾永忠说着就要走。 穆逊却急忙喊住了他,“等等,大将军,我这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和先生先去吧,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去。” “好,那我们先走了,告辞。” “慢走。” 两人走后,穆骛也出了这个小院,他转身进了书房。 昨夜雪下得大,都漫到林知膝盖处了,一脚踩下去,将他的小腿肚都包裹在里面。 林知仍旧不知所谓地走着。 曾永忠却是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拽住林知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林知不慎撞到鼻尖,他摸了摸撞得通红的鼻子,“疼。” “雪太大了,我背你。”曾永忠说着就不容置辩地背对着他矮下身。 林知看了看四周,虽然没见着半个人影,可他的脸还是瞬间涨红了,“不、不用。” “上来,再不上来我可就扛着你走了。”曾永忠可谓是威逼利诱的行家,威胁完了,又好言好语道,“马车在府门口等着了,就这一段路,到了外头就让你坐马车。” 林知拗不过他,只好趴了上去。 满空飘白,玉栏忙寒,絮雪又忆梦云。冻痕印花,遍传枝节,庭院难抵寒峭。唤约美人同醉,朔风锁窗绮。 芳草外,惊落日、天风送远。桃袖冷,虎背熊腰半倚。絮雪飘、北风摇,云雪萦关千叠恨。杏襟压玄领,暖向谁人去? 第189章 走到拐角处时不见林知嚷嚷,曾永忠便大着胆子迈了出去。 走到马车旁,曾定才轻声道,“主子,先生睡着了。” 果然如此。 曾永忠轻轻将他放下来,再抱着他上了马车。 车上早就备好了暖炉,曾永忠将林知抱在怀里,然后给他塞了个暖炉。 这家伙,说是睡着了,可隔着披风一触到暖的东西倒是晓得把手伸过来拿。 曾永忠怕他烫到便提着暖炉稍离他远了点。 林知没寻着热源反而不高兴了,脑子轻晃,额头拱到他脖颈才舒心,“冷……” 曾永忠轻笑出声,低声细语地骂了他一句,“烫到了可是你自己活该哈。”然后就把暖炉放在他两只手间的衣裳上。 林知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将手伸了去,果不其然被烫得立刻松开了,人也有些要醒来的迹象,“烫……” 林知恍惚间好似感觉到曾永忠在嘲笑自己,手是抬不起来的,便用额头轻磕那宽厚的胸膛,“阿护……烫……” 曾永忠脸上就没止过笑,不过还是等领间扣子解开了才出声,“谁让你碰它了?嗯?” 林知没了反驳声,估计又是睡着了。 曾永忠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半边脸都贴在自己胸膛前,“这会子先让你睡舒坦了,今夜再管你讨要酬劳。” 马车刚入安北关关门,林知就醒了。 玄色的衣襟映入眼帘,卓然挺立,只是为何是开着的? “马车里好生暖和。”林知说着伸了伸懒腰,像极了酣睡后的小狸奴。 曾永忠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小案子上,抬手抚了抚他额前那几缕秀发,“再睡会儿。” 林知摇摇头,羞赧道,“将军,衣襟……” 曾永忠低头看了一眼,眉梢一扬问道,“嫌弃?” “没、没有,怎敢。”林知羞耻地低下头,不再看他。 曾永忠大手一揽,将他按在怀里束缚着,“刚刚贴在这里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脸红呢?” “将、将军,松开我……”林知适才醒来就已经猜到曾永忠是为了给他取暖才解了衣襟的,他本就颇为无地自容了,此时被曾永忠单单拎出来说道,更加觉得难堪。 曾永忠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依言松开了他,从容道,“给我系上。”说着又摸了摸他后颈,讥讽道,“系成你这样清心寡欲的。” 林知抬手就要给他系上,却听他又加上一句,“系不成,我就吃了你。” 他说这话时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林知看,那如饥似渴模样,真不负了虎翼大将军的称号。 林知的手哆嗦了一下,才稳住声线道,“好了。” 曾永忠微眯眼眸,心道看来刚刚确实是叫他睡舒坦了,思索着又问,“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议事?” 林知点点头,“好。”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岑明,他现下也在安北关,”曾永忠看着他的眼睛,“我寻思着,帝京里也该安插人手了。” 林知避开他那深邃得能将人一眼洞穿的眸子,清冷的声音淡淡道,“依将军之见,此人是否信得过。” 曾永忠没回答,只反问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岑老夫子闻名遐迩,韩展业相中了他的孙女岑继云为和亲公主,岑明跟着护送,先前边境因为和亲公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也略有耳闻。” “那先生以为这个岑明能担大任否?” “思妹心切,自是有担当的。不过做事莽撞,还需打磨。岑老夫子的孙子,不该是等闲之辈。” 评得倒是不错,曾永忠点点头,又问,“那若是举荐他入朝为官,先生以为哪个职位称他?” 林知用象牙扇轻轻敲了敲手心,道,“吏部。” 曾永忠侧眸问,“为何?” “学富五车,卓尔不群,博学多才,出口成章……” “你见过他了?”曾永忠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嗤一声,道,“没想到我的好先生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林知吃痛,打开了他的手,才说,“岑家人当得起这溢美之词。” 曾永忠可见不惯他这般夸旁的男人,心口憋着的一口气直接吐出来,反驳道,“大公无私、任人唯贤我看他是半点不沾。” 林知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屑,便问,“那将军想举荐他任哪个官职?” 曾永忠道,“我与先生英雄所见略同。” 林知问,“那将军刚刚为何反驳我?” “我何时反驳你了?”曾永忠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将揣着明白装糊涂玩到了极致。 两人时常争论着就变成了拌嘴,林知高风亮节、怀瑾握瑜,自是吵不过曾永忠的。 曾定的声音适时解了围,“主子,到关府了。” “随我进去。”曾永忠下马车后,轻扶林知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主厅。 路上话亦是不少的,不过却是在闲聊。 林知一句“冷”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曾永忠听到他如狸奴般轻吟了这么一声,就伸手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覆到自己衣襟处,调笑道,“大将军这里给你暖了一路了还冷呢?” 林知挣开束缚,双手合拢着,以环抱的姿势横亘在胸前,低着头看自己踏出来的一个个脚印,不去看他。 曾永忠得意地走到他身前,又猫着腰看他。 林知别开脸,只交叉着双臂大步地向前迈去,势必不理他。 曾永忠边倒退着走,边讲些调侃挑逗他的话。 走到廊道时因着要上台阶,且看着林知的唇线都抿直了,便转过身同他并肩走着,没再嘲笑他。 跨上阶梯时,刚好见到沈利和另一个人从廊道尽头走过来。 那人身上一袭雪青色水纹长衫,头上仅用一根玉簪就将墨发整整齐齐地束起,长身玉立,一举一动皆带着清正端雅的君子之风。 林知猜想此人应当就是岑明了,他主动道,“沈将军和岑公子聊什么呢?” 前头两人停下脚步,作了一揖,沈利才回道,“我们正在聊大将军治军有方,曾家军骁勇善战,跟着虎翼大将军打仗啊爽着哩!” 其实是他单方面地向岑明灌输这些思想。 第189章 岑家与伦岭里有名的孔家一样,都是世代清流人家,书香门第,名门望族。 他们对韩展业夺位一事痛恨不已,所以对曾家当时无所作为的做法亦是颇有微词。 曾永忠笑骂道,“以前倒没发觉沈将军还是个马屁精,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哈哈哈大将军还不信,”沈利用胳膊肘蹭了一下岑明的臂膀,“翊鸿,你快帮我澄清一下。” 岑明腼腆地笑了笑,“我们刚刚确实是在说虎翼大将军,还有先生,”他说着看向林知,“想必这位就是沈将军口中颖悟绝伦的先生了吧?” 林知见他清俊的脸上带着谦和温润的笑意,也跟着笑道,“岑公子抬举了,在下不敢当。” 沈利看着两位俊逸清举的翩翩佳公子,一时只觉得看迷了眼。 晃了晃神,他才问,“将军和先生这是要去大厅?” “正是,”曾永忠点点头,看着廊道方向,又问,“一起?” “好啊,大将军请,先生请。” 四人一起走进大厅时,其余人都已经候在里面了。曾永忠落座后,侍者奉了茶。 “岑公子,先前传入京都的军报曾言你蓄意拖延公主前去和亲——” “胡说八道!那是因为还未到拟定的和亲之日!” 蒋顺话还没说完,岑明就怒气冲冲地反驳。 曾恒以拳抵住蒋顺的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道,“蒋大条,怎么能这样说呢?翊鸿可不是我们的犯人,还不快向岑公子道歉。” 蒋顺见众人都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他面红耳赤道,“岑公子,我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对不住了。” 岑明适才确实是冲动了,因着继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却因一道旨意不得不离家入狼窝,他亲手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入了虎狼之地,心里别提有多愤怒了。 可天下已定,如今是韩氏云朝,他们岑家越是清贵文人,就越不能做那些抗旨不尊,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蒋顺既已道了歉,岑明也是顺着台阶下,他略施一礼,道,“无妨无妨,刚刚也是我太心浮气躁了。不过副将刚刚所言确实是诬陷,此事沈将军也清楚。” “不错,”沈利点点头,替他解释道,“楚王殿下护送继云公主来到边境后,原是想等到拟定的黄道吉日再将公主送进安北关,可是袁固在前线被北狄日日阵前喊话吓怂了,一直吵着公主既然到了将应该立马送去和亲,翊鸿不让,便闹起来了。袁固是朝廷官员,倒是会往云京递奏折,就是苦了我们翊鸿,亲自送妹妹进贼窝,半道还遭到了马贼截杀。适才听蒋副将说的这一茬,翊鸿往后的仕途怕是也要受影响了。” 沈利的话音刚落,蒋顺还欲再道歉,岂料岑明先激动愤慨道,“就这样是非不分、昏聩腐败的朝廷,我不入仕也罢。” 林知看向曾永忠,恰与他对视了一眼,大致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意思,才缓缓说,“仕途一事倒是不难,有这么多位将军知晓了你的覆盆之冤,只要将军们上书一封举荐,依照岑公子的家世,入职四五品并非难事。” 沈利已经劝过岑明许久了,但他一介武夫怎可能说得过岑明一个文人呢? 此时有先生帮忙劝慰,他连忙道,“是啊,翊鸿,你先前是不愿入朝为官,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为你举荐的。” 岑明见状神色略微温和了一些,他的剑眉不浓不淡,端着恰到好处的墨色,狭长的眸子又恢复了适才的潺潺春水样,说话的声音也温润得让人如沐春风。 “多谢各位将军的好意了,只是我已意不在此。” 每个人都只想要好的时代好的朝堂好的统治者,可是谁都不愿意挺身而出当那个缔造者。怀才不遇,怨得了谁呢?时代的悲哀造就了个人的不幸,可时代的悲哀又何尝不是因为个人的不幸才造就的呢? “世事浮沉志当坚,天下有求安得闲?若为外撼节,又以物移志,何以担天下之重担?”林知的声音清浅,吟起此话来如天籁之音。 时危方见臣节,世宁难见忠良。古往今来皆如此,可笑士人至今窥不破。 岑明同是文人学子,自是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的。 他叹了口气,道,“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是翊鸿薄闻寡见了。” 沈利眨了眨迷惑的眼,试探着道,“这么说,翊鸿是愿意进朝为官了?那我即刻修书一封,向朝廷举荐你。” 曾恒含笑道,“我说沈将军啊,你急什么呢?刚刚我们在这里谈论云京那些黑漆皮灯笼时,你怎么不来听听呢?” 沈利闻言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子恒,我就是个大老粗,你讲话别这么有才,我听不懂。” “装,”曾恒曲指指了指他,眉梢一挑,音调也跟着往上一扬,“你再给我装。” “没有,俺真听不懂。”沈利朝他挤眉弄眼。 曾恒冷哼一声,方道,“如今两王相争,你写信有何用?让我大哥写,这封信不论是落到谁手里,都不敢不重视。” 沈利嘿嘿一笑,拱着手说,“大将军出手,我这个白丁就不献丑了。” 岑明亦是跟着作揖道,“大将军愿意挥洒翰墨,岑某求之不得。” 曾永忠被他们三人架在火上烤了,他看着罪魁祸首正悄咪咪地端着茶杯瞟他,不露声色道,“此事倒是不难,我今夜便可上书。” 叙完了旧,谈完了事儿,就上了宴席。 “先生不能吃辣椒,”曾永忠走过来将他面前加了辣椒的盘子撤了,然后借机凑近林知的身旁低声道,“你的鱼儿是上钩了,那你何时会咬我的钩呢?” 林知神色淡然道,“我不爱吃肉的,将军不知道吗?我惯来爱喝粥。” 曾永忠嗤笑一声,“我的钩上没有肉,只钓愿者。” “哎,三哥三哥——”曾烁瞧着座上那两人,不由得扒拉曾恒。 曾恒正和沈利商谈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头道,“干嘛?” “你看大哥和大嫂,”曾烁指了指上头,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贼眉鼠眼的,“他们在干嘛呢?” 曾恒顺着他的视线看上去,从他的视角只看到大哥的侧身,先生被大哥挡住了看得不真切,曾恒伸手遮住小四的眼睛,神情难得地严肃道,“小屁孩,不许看。” 第189章 林知感受到四下里投来的目光,虽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是偷偷摸摸地瞄,可林知还是如坐针毡,他轻咳一声,“将、将军,该敬岑公子一杯了。” 岑明如今未入官途,只涂抹了一层岑家人的光辉在身上,就是入朝为官了,从正四品官员做起,宦海沉浮,没个三五年的怕是很难上位,让堂堂虎翼大将军给他敬酒,林知真会找托词。 不过曾永忠看在他逐渐坐立不安的份上,也不打算太为难他,便道,“好哇,听我家先生的。” 曾永忠说着脸上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一闪而逝,收敛得极快。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举起酒杯高声道,“岑公子此等青年才俊入仕,不日定能成为骨鲠之臣,功标青史,这一杯我敬岑公子。” 岑明立即起身举杯,微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在下先前还困于心志,若非大将军和先生指点迷津,如今怕是还在云雾中,在下惭愧。” 沈利听他这么说怕他又生了退却之意,便直接站起身道,“谁还没个跌跌撞撞的时候啊,翊鸿,不要气馁,此时迈步并不晚。来让我们干了这杯!” “好,干了!”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沈利举着杯子敬遍四方,“大家今晚都不醉不归,一个都别想跑啊哈哈哈!” 沈利说着冲向曾恒,竟是要先拿他下手。 “子恒,让我探探你的酒量。”沈利面色一坨红晕,瞧着是有些醉了。 “好呀,你可别先醉了。”曾恒压根就不带怕的。 沈利要跟他拼酒,直接倾身压到他的案上,手臂撑在上面,顺势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而后将酒杯掷到案上,朗声道,“满上!” 曾恒给他倒酒时没忍住轻笑一声,声音极低,满是轻蔑之意,“我可是海量,你当心真被我灌醉了。” 沈利伸手推了下他的手臂,亦是不屑道,“你若能灌醉我,那是你的本事!” 曾恒哈哈大笑起来。 曾家几兄弟都有两个酒窝,他一笑,明暗交织间竟如同荡漾了狡黠与俏皮的繁花。 曾永忠给自己斟了几杯酒,搁座上一瘫就怡然自得地欣赏起缓歌慢舞来了。 林知已经喝了两碗百合粥,又吃了些别的东西,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渐显疲态。 曾永忠翘着腿,拿着葡萄一颗一颗地砸吧砸吧进嘴里,看着下方类似外邦舞的奇装异服,悠哉悠哉地陶醉其中。 步伐轻盈,灵动飘逸,袖口翻飞,婀娜多姿。腰肢软婉,如柳摇曳,腕臂一挥,舞姿翩翩。琵琶轻拢,古筝慢弹,脚尖点地,彩衣飘然。仙人献舞,好不美妙! 这么活灵活现的舞姿却是有人不放在眼里,曾应只看得见光风霁月的眼前人,他凑近了林知身旁问,“先生,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林知顿了一下,才摇摇头,“宴会还未结束,贸然离席不好。” 林知就这脾性,曾应该知道的,他跺了跺脚,急促道,“属下跟主子说!” “不行——”林知还没说完,曾永忠已然看过来了。他歪着脑袋问,“跟我说什么?” 曾应狗腿子似的蹭过去,“主子,先生累了,让他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不用的,我——”林知还想辩解,可一撞入曾永忠那深邃探究的瞳孔,别说说话了,就是思绪都断了大半。 “曾应,你先送他回去。”曾永忠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好嘞!属下定不负主子所望!”曾应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林知无奈地点点头,只好跟着曾应先回去了。 酒酣宴正欢,此时不愤慨,更待何时? 穆逊饮着酒,面容阴沉地先开了口。他道,“朝中两王相争甚为激烈,这一朝上位,不思忖着该如何谋良策也就罢了,反倒干起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来了。” 曾恒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英王动用私刑被宁王一派的人发现了,冤狱酷刑,屈打成招,致使无数无罪的囚犯暴动,他为了抓住那些囚犯,又动用了不少府内侍卫。皇帝得知此事后震怒,又有宁王在旁怂恿,皇帝重打了英王三十大板。” 有曾瑞在御史台,他们三人即使是远在北境也能及时知晓朝堂上的消息。 “英王听着像是被摆了一道,但他也是罪有应得。”蒋顺接了一嘴。 他是北城的副将,北城之前隶归曾刻暂管过,曾刻的女儿曾媛霓如今又是英王妃,是以在两王之争里他多少也是有些偏向英王的。 “谁说不是呢?”沈利醉醺醺地应着,“他自己若是没有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宁王怎会有机可乘?” “天气渐冷,边境更甚,先生快些歇息吧。” “等会。” 林知自离了宴席后回来就靠在软榻上静歇了片刻,然后就读起了兵法,入夜了反而没了睡意。这已经是曾应第三次劝他就寝了。 冷风呼呼作响,夹杂着夜里该有的寒,浸入人体,那是刺骨的冰凉。 知晓林知怕冷,曾应去将仅剩的一扇窗也给关了,回来后侍立在一旁又催道:“先生,怎么还不歇息呢?” “太冷了,窝在榻上更冷。”林知又状若无意地问:“将军呢?” 曾永忠还在大帐里不回来,林知是不愿上榻的,潜移默化中,林知已经形成了他自己也没发觉的习惯了。 曾应有时也挺榆木脑袋的,譬如此时,他没听出林知的话来,只道,“还在大厅里和三公子、小公子还有岑公子他们宴饮呢。” 少顷,林知又问,“他今夜回来吗?” 曾永忠有时候忙得晚了便直接在其他厢房里睡了,并不回来。 曾应摇摇头,道,“属下也不知晓,属下去看看。” 林知想喊住他,岂料曾应已经飞奔出去了,“不用去了,别——” “别让我来?”曾永忠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林知刚放下书,就见帐子又被打开了, 林知闻声侧过头去,发现竟是曾永忠! 曾应不是刚去找他吗?他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林知沉吟片刻,曾永忠已经走到书案前,他双手撑着书案,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知,平日里瞪视着人的虎眸此刻氤氲了些醉意。 他绷直了腮线,佯装带着戾气道,“怎么,不反驳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第189章 林知放下书,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曾永忠面前。 曾永忠看着他的动作,转过了身体面对着他。 林知浑身冰冷,所以动作有些慢,曾永忠却以为他真是不情愿,微微皱眉,“就这么不情愿?” 林知在他面前站定,轻轻拉住了他的手,“阿护,我没有——” “手怎么这么冷?”曾永忠反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又将他的左手轻轻拉起来,将它们交叠在一起,再凑到自己嘴边哈气。 林知安静地看着他弯着腰俯着背给自己暖手,向来深邃严苛的眉眼间尽也跟着染上了几丝温柔的神色。 半响,曾永忠才沉声问:“可有暖和些?” “嗯。”林知抬起头,看着曾永忠,突然将唇凑过去,贴在了他的唇上。 他能明显感觉到曾永忠怔愣了一下。 林知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中亦是警铃大作!他立马就要推开曾永忠,却已经来不及了。 曾永忠猝不及防,林知兵荒马乱。 极尽柔爱而绵长的吻落下,呼吸尽数喷薄在彼此脸上。 一个觉得荒谬又甜腻,一个觉得缱绻又肆意。 林知要躲,曾永忠觉察到了。他单手握住林知推拒的手腕,右手按住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炽热的气息在两人唇鼻间交换。 “先生!……先生!……” 帐外突然响起曾应的声音,林知闻声立马就要推开曾永忠,不料却被曾永忠搂住腰身,按回怀里去了。 曾永忠邪笑道:“嘴唇也这么冷。”说着就又贴了上去。 林知被他吻得快喘不过气来,身体微微靠在他的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曾应已经闯了进来! “先生!主子他不在——” 曾应看到曾永忠就在这里,还抱着林知,顿时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主主主主主主子……” 曾永忠看了眼怀里那人红通通的脸蛋,一时心情大好,也不恼怒曾应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这时进来打断他们的好事儿,反而是勾唇笑道,“什么事儿啊?没看见我正跟先生嗯……交流吗?” 林知突然掐了他一下,曾永忠临时将亲热二字咽回去,改为交流。 林知顿时松了一口气,掩饰般低下头。 曾应跟人精似的,哪里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火热气氛,他傻笑道:“没、没事……” 曾永忠佯怒道,“既然没事,那还不快滚出去,还想继续看不成?” 曾应连忙打哈哈道:“不敢不敢,属下这就滚出去,主子和先生继续哈!” 曾应出去后,曾永忠笑着看向林知:“我的好先生,碍事儿的人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不知羞耻。” 林知说他,其实自己的脸上更是滚烫的。 因为刚刚这个吻是他自己主动的。不知羞耻说的更是他自己。 不料曾永忠却是愿意担下这个罪责。 “是啊,我就是这么不知羞耻,那先生,现在可以继续和我亲热了吗?嗯?”曾永忠说着愈发靠近了。 林知僵着头,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 曾永忠凑近了碰了碰他的唇瓣,见他没抗拒,就张嘴含住了,唇瓣柔软,曾永忠肆意地舔咬着。 小老虎难得会心疼人了,轻轻啃咬够了,就将舌尖抵进牙关,肆意勾缠着那迷人的芳泽。 “等等……”林知微往后仰起头,不让他亲,嘴里还含糊地念着,“信……” 曾永忠克制地喘着粗气,“什么信?” “举荐信,还没写。”林知真是克尽厥职,都情动了还想着正事。 “急什么,明日再写也不迟,现在先把我们的事儿办了。” 在曾永忠的软磨硬泡下,林知最终还是稀里糊涂地跟他上了榻。 曾永忠以为他这么主动是因为自己这么多日没来,他体内的药又作祟了,便压着他将人欺负了将近一夜。 这夜林知虽然不冷,可也被折腾了一夜。这么算来,他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翌日醒来,曾永忠就守在榻边等他醒。 林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嗓音带着晨起的喑哑,“信写了没?” 曾永忠俯下身凑近他的面庞,磁性声音里带着点被辜负了的委屈,“伺候了你一夜,就只记得那封信?我昨夜跟你讲那么多都白讲了?” 林知闻言脸倏忽烫了,昨夜那些不入流的话像洪水猛兽般向他袭来,将他紧紧包裹住,不让他逃,他挨不过就将头藏进被子里。 曾永忠知晓他昨夜是听进去了,现在也还没忘,顿时心情大好,重新披起名为“羞耻”的人皮,像模像样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写,你先起来,陪你用完饭就写好不好?” “好。”林知从被子里抬起头,在曾永忠的搀扶下起了身。 饭后有林知盯着,他老老实实地将信给写了。 起笔为“吾弟瑜宣”,林知诧异道,“怎的是写给瑜宣?” 瑜宣是曾瑞的字。 如今京都三方:皇帝、英王和宁王都不敢对曾永忠的奏折置若罔闻,何不直接上报举荐? “上奏疏讨个官职的话自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是这职位高低到底是得由着别人安排,不能随了自己的性子,让瑞弟亲自去操办,况且此事有我曾家人出面,这个吏部到时也不敢明着给翊鸿使绊子。” 林知见他想得如此周到,不由得好奇地问,“将军要给他什么职位?” “那得看他能当得起什么职位。不过起码得是个吏部郎中,他若是有本事,给他个侍郎也无妨。”曾永忠落了款,将信拿起来吹了吹。 “翊鸿虽是官场小白,但是为官之道应当晓得。” 林知此话不过是赞赏清流之家岑氏的寒暄之语,但曾永忠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酸里酸气地说,“纸上谈兵终不成论断,待他进了这官途就知道了。” 林知点点头,没发觉他情绪的变化,依旧要虎口捋须般又问,“何时走,可有人护送?” “有的,这些沈利会安排,”曾永忠瞧着他轻摇羽扇,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终是自己岔开话题道,“不说他了,我们去城门上看看。” “城门?” 真是怪不得林知会如此诧异了。 纵是太子出行巡幸边境,没有妥善的安排,也是不得随意上城墙的。是以林知长这么大还真没上过城门。 曾永忠不知他心中惊诧之意,只淡然地点点头,然后就揽着他绕过了书案。 林知避开他的手,自己走了出去。 第189章 不同于帝京里的辉煌宫殿,北境这里只有掉了色和长了青苔的青石道。 两人沿着笔直的青石道走着,两旁的栏杆上凿了此地独特的花草样。 曾永忠看着远处的虎皮石,道,“好不容易才打下安北关,就是此时班师回朝也值当了。” 算算日子,他们也来了快有一年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小年了。 林知知晓他必然不是因为思家贪清闲才说出这种话的,是以他侧眸看着左前方的藏蓝色身影,问,“将军何出此言?” 曾永忠绕过城道旁的旗帜,才道,“安北关能盘踞于此多年,可不仅仅是因为它规模宏大。” 他的眼神飘远,似有故事可谈,林知静静地聆听着。 待两人登上城楼之后,曾永忠才继续说,“安北关是北境与……云朝之间所建的最大关卡,在北境,它的地势最平坦,但也是它营建得最广最巍峨。” 曾永忠摸了摸古朴的城砖,沉声道,“这是北境最大的屏障,也是横断北狄的重要关隘。所有关镇当中,安北关是最雄伟的。” 林知默默地听着,他闲来无事时倒是看过安北关志,选此平坦之处为镇北之关,许是因为这底下埋葬的英魂最多。 莫让未归人做孤魂野鬼——这是穆风帝以安北关为重关的私心。 忠魂英烈太多了,数不尽道不绝,虽是地旷人稀,但也是个不毛之地。 “如今已经攻下四座关了,下一步是攻打峤关。”曾永忠站在女墙处,目光泓邃高深,不辨喜怒。 林知跟着望向下面的茫茫山河,问,“峤关,远不远?” “峤关距此最近,约莫四十里地。” 两人正在城墙上说着,曾定突然来禀报道,“主子,先生,北河镇镇主慌慌张张地在城下想要求见主子。” “北河镇镇主?”曾永忠奇道,“他来做什么?” 曾定摇摇头,“属下不知,他没说,但神色慌张。” 曾永忠同这里的官兵无甚交流,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是有什么事儿,便道,“让他上来。” “是。” 曾定下去请人,曾永忠和林知对视一眼。 不一会儿北河镇镇主胡泽灏果真就跌跌撞撞地来了,“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年近五十的一位官员步履蹒跚地跑上城墙,这画面是说不出的滑稽。 不过曾永忠并没有笑话他,而是严肃道,“什么大事不好了?好好说,慌什么?” 胡泽灏顾不上喘气似的匆忙道,“袁小将军……袁小将军被人杀害了!” “袁固?” “是啊,将军,现在怎么办啊!” 袁固的军营就驻扎在北河城附近,重重保护之下,他竟然被杀了。 “带我们去看看。” “哎,哎好,将军请。” 下城门后,曾定已经将於菟挥翼牵过来了,曾永忠翻身上马,顺便把林知也给带上了。 案发现场,袁固穿着入寝的里衣里裤躺在榻上,被子凌乱,全身上下只有脖颈处有一条红色的勒痕,看来是在睡梦中被人用绳子勒死的。 胡泽灏战战兢兢地问,“将军,您看这用不用禀报上去?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可得为下官做主啊!” 曾永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此事蹊跷,先封锁这里,查清后再上报,免得人心惶惶。” “可是袁小将军的下属已经知道了。”胡泽灏纠结地说着。 曾永忠问,“袁小将军的士兵驻扎在哪里?” 胡泽灏回道,“金城关外八里处,袁小将军退守后方后就一直住在下官的府衙上。” 还真是会享受! 曾永忠冷笑一声,“你刚刚说的袁小将军的下属可包括这些士兵?” 胡泽灏脸色一白,他看见袁固的尸体后就被吓得慌了神,忙想着得去找个敢处理这事的大官来,忘了要封锁消息了。 是以他畏畏缩缩地说道,“这个下官暂时不知,下官一发现袁小将军遇难就立马去找将军了,不过下官推测他们此时恐已知晓。” 曾永忠看着他胆小如鼠、贪生怕死的模样,思忖着死的是袁固,倒算是于他有点益处,便道,“你先派出你府上所有侍卫围住案发现场,待仵作验过袁小将军的尸体,确认了死因后再说。” “是,”胡泽灏道,“这夜已深了,下官已命人收拾了一个小院,寒舍简陋,请将军今夜勉强将就一下。” “行,带路吧。” 见曾永忠答应留下主持公道,他立马道,“将军请。” 他们刚出袁固的院子,恰巧和闻迅赶来的穆逊与蒋顺碰上了。 “大将军,先生。” 曾永忠微颔首,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蒋顺大大咧咧惯了,他不掩心思道,“我们听说袁固死了,他真死了?” 林知点点头,“嗯,尸体还在屋内。” 曾永忠幽深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静默几息才道,“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此事你们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他在这北河镇吃香的喝辣的突然想不开了要死上一死呗,这还能怎么看?” 北河镇镇主原本还很认真地想听听诸位将军的高见,没想到诸位将军还真是……好思绪。 不过有这么多位将军在这里,他的小命多半是能被保下了。 胡泽灏这么想着,不由得将腰背躬得更低了,“将军这边请。” 不同于蒋顺脱口而出的真性情之言,穆逊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道,“我建议立刻派兵围住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曾永忠顿住脚步,定睛看向他,“先依照你的意思去办,特别是袁家军的人,一个也别让他们离开军营。” “是,我即刻去办。”穆逊领了命就迅疾走了。 蒋顺喊住他,“穆小将军,末将随你去。” 胡泽灏原本还在思索着将他二人安排在哪个院子里呢,见他二人走了,愣了一下才继续引着曾永忠和林知到一处小院去。 他将二人送到厢房里,道,“将军,先生,就是这里了,里头有侍者伺候,下官便不打扰了,请。” 两人并肩往屋内走去,曾永忠让屋内其他人都退出去,然后把门关了。 第189章 林知已经进到内室,他站在浴桶前发呆。 曾永忠走过来,从身后环住他,问,“怎的光是站着?” “只有一个浴桶。”林知犹豫了一下,侧开一步离了那怀抱看他。 曾永忠嗤笑一声,语气悠然道,“又不是没洗过鸳鸯浴。” 林知低着头,在别人家里,他多少还是有些抵触的。 曾永忠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替他解了衣裳。 水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刚备下没多久。 曾永忠入了水后依旧是从背后环住林知,外边儿有侍者,今夜是闹不了太大声的,索性就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我们前脚刚来,蒋顺和穆逊后脚就到了,关键是袁穆两家都是英王一派,这穆逊却是扬言要包围这里,此事先生怎么看?” “穆逊不是无主见的草包,可是他刚刚的做法着实可疑,再看看吧。” 林知半阖眸,低声念叨着,“不能随意质疑军中大将。” 沐完身后,侍卫禀报,袁固身死的消息引起风波了,大致是袁家军副将袁泊吵着要回京告诉皇帝,穆小将军却不让出去。 “穆逊?”两人对视一眼,皆已知晓袁固是为谁所杀了。 “人若是他杀的,那他的杀人动机是……”林知没有说出口,但两人心照不宣。 “那两个小兵么,”曾永忠缠好腰封,步履匆忙,边走边说,“我这就派人去袁固的军营里找。” 一大早的打开门,曾应就一副哀怨模样站在门口。 曾永忠都被他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给唬到了,“你干嘛呢?” “主子,你们怎么来了北河镇也不跟属下说一声哇,属下做完饭回去没见着先生的影子好生担心。”曾应哭丧着脸,狗腿似的黏上来。 曾永忠嫌弃地推了推他的发顶,没推开。“以后你家主子去哪儿都跟你报备一声好不好?” “好呀好呀!”曾应点头如捣蒜。 曾永忠不客气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疼!主子!”曾应捂着额头,眼睛瞥见林知走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喊他,“先生!” 林知瞧着他们两个颇为无奈,“行了,说好晨时三刻到袁家军军营的,可别误了时辰。” 曾永忠收了玩性,佯装严肃道,“走吧,骑马吧。” “好。”林知点点头。 北河镇距金城关大概三十里,不算近,但仍需策马前行。昨夜曾永忠是真安分守己,就和迎面吹拂的风一样柔和。 只是这柔和到了袁家军军营后就被阴翳给取代了。 “穆逊,我看在袁穆两家的交情上喊你一声穆小将军,你可别太得寸进尺了!”袁泊依旧是怒气冲冲。 穆逊反倒显得气定神闲了些,“袁副将,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袁穆分属两大军营,你我向来河水不犯井水,今日我们虽没了小将军,但我们的主帅可还在京都。”袁泊说着又加了一句威胁,“你带兵围住我们是想干嘛?你就不怕我写信告你一状吗?!” 穆逊闻言笑了笑,“想干嘛?我不过是想找出杀害袁小将军的凶手而已,倒是你,在此挑拨离间,还大言不惭,你会写状纸,难道我就不会?” 穆逊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 袁泊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你你你,你厚颜无耻!” “吵什么呢?”曾永忠策马来到他们跟前,翻身下了马。 大老远地就听到这两人的吵闹声了,就和晨起北河镇镇主那小院子里的鸟一样,叫个不停,惹人烦躁。 袁家军没粮食了,朝廷的粮食迟迟未到,袁泊想借袁固为借口班师回朝,穆逊却围了他们不让出去。如今双方正争执不休呢。 袁泊一见曾永忠,也微有惧色,他客气道,“大将军,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他穆逊这么围着我们,这不合规矩吧?” 曾永忠冷冷道,“袁小将军无缘无故死了,你们应该配合调查。” 袁泊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我们还会残害自家的主帅不成?!” 曾永忠悠悠将话头踢回去,“你们会不会残害自家的主帅我怎么知道?” 林知站在曾永忠身后,低声道,“我先前倒是没发觉,将军这诬陷人的话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 曾永忠借着披风的遮挡,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又轻捏了捏他的手背,低声回应,“先生没发觉的多得是,我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探索。” 袁泊冷哼一声,“大将军要困住我们,行啊,我们这么多人的军粮得给吧?总不能把我们兄弟上万号人围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噗哈哈……对、对不起,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曾应忍不住捧腹大笑。 穆逊也没忍住笑出声,“袁副将,你刚刚跟我说袁穆两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现在管大将军要军粮,是打算试试曾家军的浅滩深潭,还是想替你家主帅做主,将袁家军并入曾家军啊?” 袁泊恼羞成怒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哦?不是这个意思吗?那你刚刚为何要管大将军要军粮?”穆逊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 袁泊底气不足,但也顶着红脸梗着粗脖子生硬道,“你们把我们围困在这里,致使我们断了粮,难道不该由你们负责吗?” 穆逊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讥笑道,“我们的围困致使你们断了粮?袁泊,军队的粮食可是朝廷商定,从帝京来的,走的都是官道,你们没有上前线作战,朝廷不养闲人,断了你们的粮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要找也该是找你们的主帅,怎么反倒要到我们头上来了,真是笑话!” “你!”袁泊气得抬手指他。 “你什么你,我说的是事实,要是真见不得手下挨饿的话,我给你支个招,你过来。”穆逊说着向他招了招手,笑得不怀好意。 袁泊如今断了粮,没几天蹦跶时间了,也是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就靠近了些。 岂料穆逊说,“袁集养不起你们,叫他趁早解散了军队,让有心杀敌的兄弟们到我们穆家军里来,只要勇猛,粮食管够,军功也管够哈哈哈……” 第189章 虽是叫袁泊靠近了,但穆逊说话的声音可不低,围观的士兵多半都听到了。 一时之间,底下竟是议论纷纷。 袁泊“呸”了一口,白着眼瞪他道,“小人得志!” 诚如穆逊所言,三军都是各自从户部出的粮食数目,谁作战谁有粮食,自曾家军来了之后,袁家军就和楚王韩麒一起退守后方。 他们刚来时,有下边的地方官送“心意”,自是不愁,后来就仗着军队人多势众,进城向边关百姓收取“保护费”,靠着这些钱也是度过了一段时间。 可现在袁固一死,顶事的人没了,他们又被穆家军围困住,此时才真正尝到没粮的窘迫。 两个副将带的军队,权势上争不过人家大将军。又没有军功傍身,名望上连争夺的参与权都没有。 曾永忠不动声色地观望了这么久,眼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就道,“走吧,回去议事。” 几人也见没什么好说的了,就一起往回走。 曾永忠翻身上了马,不过却是没有回北河镇镇府,而是往北岭策马扬鞭。 待马儿跑出袁家军军营,跑到原野之上,曾永忠才放慢了速度,和穆逊并肩坐骑,“说实话,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穆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并解释道,“找我告状那两个小兵找到袁固这儿来了,那夜我没随你们一起去安北关,就是怕贼人已经寻到下一位主人了,我悄悄潜进来一看,果然发现袁固连奏折都写好了。” 林知闻言心里一咯噔,他的身份若是暴露了,照着韩氏逆贼狐疑的性子,不把他和助他私逃的人千刀万剐了才怪。 林知低垂下头颅,目光停留在前方拽着缰绳的宽厚修长的手掌上,久久不语。 曾永忠感受到他的担忧和落寞,低声凑到他的耳边道,“莫怕,有瑜宣在,他会处理好京中的事儿的。” 见他们担心,穆逊扬声道,“放心,奏折已经被我烧了。” 林知闻言眸光亮了亮,他侧眸道,“多谢穆小将军。” “先生客气了。”穆逊朝着他露齿一笑。 於菟挥翼还没跑够,正想伸展四蹄尽情撒欢儿。 曾永忠不得不又勒紧了缰绳,不让它跑出去,於菟挥翼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曾永忠拍了一下它的脑袋,略带宠溺的声音道,“要谈事儿呢,不许跑。” 转而继续问穆逊,“那告状的那两个小兵呢?” 穆逊遗憾地摇摇头道,“没发现,我觉得他们多半还藏在袁家军里。别说现在袁泊并不配合,就是袁泊肯配合,在袁家军里想要找到这两个人,那也是形如大海捞针呢。” 曾应在后头怒骂道,“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最好别落到我手中,不然我非扒了他们一层皮不可!” “没想到这两个人还挺会耍小聪明,不过可惜了,我也想让他们死。”曾永忠目视前方,虎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狠厉。 林知仰头看了他一眼,说着自己的见解,“这两人无非就是为了名和利,要不我们许点利益,把他们引诱出来?” 曾永忠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不过他此时摇摇头,不赞同道,“不行,袁固的死已经是打草惊蛇了,他们不会再相信我们的。” 林知思索片刻后又道,“我看他们多半会找与我们作对的人,再一次去通风报信。” 穆逊惊疑道,“袁泊?” 曾永忠笑了笑,“对,我已经派人紧紧盯着袁泊的一举一动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这两个人。” 他刚刚对穆逊和袁泊的唇枪舌战静默观望,就是想引出个出头鸟,好让那两个小兵寻去。 若是那两个小兵真藏身在袁家军里,那他们很快就能将人逮出来了。 穆逊叹了口气,“但愿吧。” “好久没有赛马了,於菟挥翼可是等不及撒开腿跑了。”曾永忠声音浑厚如古钟,与想要撒丫子的於菟挥翼相差甚大。 风刮过耳边,於菟挥翼越跑越快,曾永忠唇边慢慢勾起笑意。 “别太快了。”林知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声线发紧。 曾永忠粲然一笑,“这家伙脚底抹油了,我也勒令不住。不怕,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微热雄浑的气息喷在耳边,和刮过的冷风形成鲜明的触觉感受。 林知耳尖微红,他慢慢地放松身子,跑过一座小山之后他松了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无意地靠进曾永忠的怀里。 冷风知我意,微凉又深情。 北岭的雪是整个北境最纯白的,且经年不融,曾永忠早就想带林知来看看了,顺便让於菟挥翼畅快畅快。 “这雪是不是很衬你?” “啊?” 风太大了,林知是真的没听清楚曾永忠刚刚说了什么。 曾永忠含笑,大声喊道,“这雪衬你!” 林知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将军又在胡说八道了。” “是啊,”曾永忠认下后,坏笑道,“先生难道不知我最擅长的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林知扯了扯唇角,“将军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脸皮厚、有自知之明,很好,林知现在是越来越会骂他了。 曾永忠勒住缰绳,林知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里。 “怎的停了?” “这儿的土地肥沃,养出来的草味道鲜美,让於菟挥翼吃会儿。”曾永忠说着已经翻身下马了,他将手递到林知跟前,扶着他下来。 “那条防线之后还有两座关卡。”曾永忠指着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对林知说着。 林知点点头,他看过数遍北境的地形图,知道那两座关,一座叫做绝门关,一座叫做宝虚关。 “不知这两座关何时才能重归……我国。”林知感慨般地说着,不过很快又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曾永忠牵起他的手,道,“不早,那本就是我们的领地,随时可谋划夺回。” 他的眸色深浓,那志在必得的神情似乎不止在说领地。 林知没接这话。 他如今已经不是什么东宫太子了,若肯老老实实地过着这种躲躲藏藏的生活的话,这些同他关系并不大。 可是他自小深受老太师方化和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孝之辈的思想影响,又怎么可能因为位卑而志移呢? 他怎么做得到不顾苍生黎民? 曾永忠本意是带他出来散散心,不料欢愉的只有於菟挥翼。 第189章 晚上,月色流泻在小院子里,丫鬟去温了一壶茶端了上来。 曾永忠又吃了林知一子,而后神秘莫测道,“好先生,你又输了,准备好接受惩罚了没?” 输了七局。照对面人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今夜还得清吗? 林知将手里的棋子放入棋奁里,叹了口气,“嗯。” 曾永忠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那走吧。” 林知坐在榻边,微低着头,鸦色碎发挡在额前,看不清神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想什么。 曾永忠走了过来,在他面前蹲下了,将他那副迷茫蒙雾的眼神尽收眼底后,压着嗓音道,“愿赌服输。” “自然。”林知轻捏衣袖,神情不太自然道,“罚……罚什么?” “你说呢?”曾永忠轻轻握住他的脚腕,玩味儿地笑了笑。 玉足被虎爪摩挲着,像被蛇信子攀上了一般,林知缩回脚,却被曾永忠以更大的力道又抓了回去,再一次被他攥在手里把玩。 林知正要解开腰封,却被曾永忠抬手拦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不用脱,我给你上药。” 撞上林知疑惑不解的目光,曾永忠耐心解释道,“今日於菟挥翼撒了野,倒是叫你受了罪。躺下吧,腿抬高,我给你上药。” 於菟挥翼背上的马鞍质地极好,不过林知还是磨得腿内侧生红。 原来他知道。 林知脸颊通红,被他按着躺了下去,随他动作了。 两人无话,一室静谧。 “咚——咚——咚” 在快要上好药之际,外室响起了敲门声,“将军,有情况。” “是蒋副将。”林知轻声说。 “嗯,我出去看看,你先睡吧。”曾永忠说着就走出了内室。 林知听到蒋顺向曾永忠禀报,“将军猜得不错,果然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袁泊的军帐里。” 袁泊并不知道穆逊为什么要围住他们,而且他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那两个人一定是要去告状的那两个小兵。 对待这种急着攀高枝的小喽啰,守株待兔这招总是管用的。 两人又在外室说了几句话,临走时林知也换好衣裳出来了,“我也去。” 曾永忠挥挥手,蒋顺先去门外候着了。 林知走到他面前,“不亲眼看到他们被绳之以法,我睡不着。” 那两个小兵可是关系到林知的身家性命,曾永忠没理由拒绝,“好,走吧,去会会他们。” 两人刚走到府门口,薛权就来了,“大将军和先生要出门?” 曾永忠点点头,“去袁泊那里看看,薛副将有事儿?” “正巧,”薛权道,“末将受袁副将所托,来请两位过去。” 曾永忠问,“袁副将可有说何事?” 薛权琢磨道,“他说有两个小兵找到他,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想请两位过去一起听听。” “有趣的事儿,”曾永忠轻蔑地笑了笑,“什么有趣的事儿啊?” 薛权苦笑道,“末将不知,将军随末将去看看就知道了。” 曾永忠看了林知一眼,“行,那就走吧。” 林知默然跟在其后。 他们走到府门口时,曾应已经将於菟挥翼牵来了,几人策马前行。 曾永忠拉着缰绳的手悄悄往两侧挪了去,他轻轻摸了摸那蹭到马背的软肉,在林知耳边道,“适才那药算是白上了。” “不碍事的。”林知轻声回应他。 本是调侃的话儿,但被林知这么一接,倒显得是曾永忠花花肠子了。 其实有一种坐法可以让林知免遭罪,就是太过羞耻了些,这会有外人在,也不宜让林知那样坐,曾永忠便没提。 大概骑行一刻钟后,到了袁家军军营,薛权主动给他们带路。 士兵被围困着,一个个无精打采、横七竖八地就这么抱团躺在地上,若不是穿着一身军装外皮,真叫人难以相信这是三家军之一。 “他们平时就是这么散漫的?”曾永忠忍不住问。 薛权扫视了一眼,无奈道,“将军,近日被围困,大家饭都吃不饱,一个个地天天瞎嚷嚷着要回京呢。” 曾永忠哼了一声,“现下袁家军谁管事儿?” “袁小将军死后,就我和袁泊两个副将,”薛权搓了搓手,又问,“将军,何时撤走外边的军队呢?” 曾永忠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不是你们要查你们小将军的死因吗?怎么,这么快就没有耐心了?” “不是不是,”薛权连忙摆手,解释道,“只是我们确实没有粮食了,这……一直被困着,我们就是想打猎也无法,将军,您再这么围困下去,我们怕是要先饿死了,您好歹可怜可怜这么多条人命,为兵为将,当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像个窝囊废一样饿死在这里。” 这几句说得还算像话。 曾永忠道,“你既也是副将,那袁泊可有告诉你今夜找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这……”薛权犹豫了一下,看了林知一眼,道,“末将知道一点点。” “很好,虽然你与袁泊都是副将,但亲疏有别,我想你是深有体会,要是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坐上了将帅的位子,丢盔弃甲事小,不战而降事才大着。”曾永忠说着话锋突然一转,“薛副将,要不要换个主帅效劳,全在你自己。” 薛权眼珠子咕噜一转,嘴角上扬了些,谦卑道,“将军,这里是袁家军军营,前面就是主帅的营帐了,您说这话若是被里面的人听到了,那可真是够末将吃一壶了。” “里面坐着的人能不能过了今夜还未可知呢,薛副将,你怕什么?” 曾永忠这是动了杀心了。 里面的人若是活不过今夜,那明日的将帅就该换成他薛权了。 换不换得成还是一回事,薛权可不会傻到就这样信了这三言两语。 是以他避而道,“将军,到了,请进。” 帐内只有袁泊一人,他斜靠在主座上,见他们几人进来,也丝毫不收敛,反而是挑衅道,“哟,虎翼大将军来了,还真带着这位贵人呢。” “袁副将,这么晚找我们来,有何事呢?”曾永忠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两步,上位者的威压感立时袭来,直击面门。 袁泊冷笑一声,高声喊道,“出来吧。” 第189章 屏风后走出来两个人,正是诋毁造谣生事的那两个小兵。他们狗腿子似的往袁泊身旁走去,“将军。” “把你们刚刚跟我说的话,对着他们再说一遍。” 薛权将手搭在其中一个的肩头,用力拍了拍,“你们可要如实说,若有半句虚言,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一听到军法处置,那两个小兵哆嗦了一下,为难地看向袁泊,见袁泊眉目间俱是狂妄自大的神色,顿时底气十足道,“将军,我们要告发他!” 那两个小兵伸手指向林知。 曾永忠微眯起眸,严厉锐凛道,“薛副将,这是你们部下的兵么?” 薛权猛然抽出佩剑,狠狠背刺抬着手的阿盛,在阿松转过身之际,又是一剑,刀入腹部。 电光火石之间,意欲口出狂言的两人皆瞬间毙命。 袁泊气极起身怒道,“薛权,你干什么?!” 这么重要的人证就这样被他给杀了!袁泊不气才怪。 薛权倒是不惧,他冷声道,“袁泊,私藏外兵,按军法该革除军职,押解至京都候审,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你自己去了这身军袍吧。” “哈哈哈,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你这个外竖子要换主子侍奉了,既如此,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来人!”袁泊大喝一声,外头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来人倒是不少,直接将众人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 “这是狗急跳墙了么?”曾永忠眉梢微挑,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蒋顺看着不知死活的士兵,粗声道,“将军,这几个虾兵蟹将交给末将就够了,不劳您亲自动手。” “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等我拿下你们,看谁把谁押解回京。”袁泊说着阴狠肃杀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一群侍卫齐齐抽剑杀上来,短兵相接,蒋顺和薛权和他们扭打在一处,曾永忠则紧挨着林知,作壁上观。 来者身手矫健,确实是训练有素,与刚刚在外边看到的士兵截然相反,想来是袁家军的亲兵。 每支军队都有自己的亲兵,亲兵不比普通的作战士兵,他们只受主子直辖,平时隐匿在军队当中,若不聚集起来,与普通士兵无异。 薛权仰头躲过一剑,却被旁边突如其来的剑砍了一下,他奋力挥剑,一记封喉了结了那个士兵。 在鬼门关上晃了一圈,薛权神情紧张,看来是不知道有亲兵这一回事。 若得重用,就算不是同姓族人,也能知晓的。可惜同姓与重用他是一样也不占。 两人对战十几人,委实吃力。 不过袁泊却是嫌亲兵的动作慢了,久战不下,还一连被斩杀了三四人。他不得已也加入了战局。 袁泊绕过军案,在兵器相斗中交错掠过,只一瞬就出现在了林知面前! 就在那刀尖堪堪擦过林知耳畔时,曾永忠一拳将袁泊打飞了出去。 袁泊狠狠撞在了墙壁上,口吐鲜血,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林知的眼中淬满了恶毒,手上的短刀撑在地上,想起身,却又支撑不住似的瘫了下去。 曾永忠抬腿又踹了一个,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人哀嚎着抱腿躺在地上,不出意外的话,腿骨应该是断了。 曾永忠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剑,给他补上一刀,替他结束了这痛苦,而后闪现到袁泊身旁,弯腰抓着他的衣襟,全剑没入,将人钉在了墙上。 血色浸透了军袍,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没几时地上已经晕染了一滩血,五指握不住东西地伸展开,那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人也没了气息。 血腥味漫出来,林知细微地皱眉,“咳咳……” 曾永忠几不可察地一颤,而后转身紧张地看向林知,却是不敢靠近。 薛权和蒋顺杀光了剩下的所有亲兵,两人同时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蒋顺粗暴道,“他娘的,没想到袁家军的亲兵倒是有两把刷子!” 薛权随意地将剑归入剑鞘中,“我也没想到袁泊会藏了这么一手。” 曾永忠看向薛权,“做得不错。” 薛权咧嘴笑道,“多谢将军夸奖。” 林知闻不惯这里面的血腥味,先转身往外走去。 曾永忠见状抬脚跟上,走时不忘给薛权留下一句话压心底。他道,“回去把袁家军整顿整顿,做得好了帅帐里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的。” 这话说的委婉,袁家军的帅帐是帅帐,曾家军的帅帐亦是帅帐。 到底是哪个呢? 曾永忠当它是哪个就是哪个,同样的,薛权当它是哪个它也就是哪个。 “是,薛权定不辱命!”人虽是离开了,但薛权仍旧行了一礼。 见薛权有投诚之意,曾永忠和林知也没在外头多待,有蒋顺在这里,他们就先回去了。 袁家军如今还在他们的掌控中,而且他暂时相信薛权能不辱其望的。 夜风清凉,曾永忠扶着林知上了马,而后走到前边解开了马笼头。 “将军?”林知疑惑地喊他。 清冷白皙如皎洁月光之人不喜血腥味,曾永忠知道的,不过他没解释,只道,“我来牵马。” 走了两里地后,曾永忠回头见林知背对着月色朝他招手,他顺从地走了过去,“何事?” 林知在马背上俯身,玉指轻柔地贴在那宽厚的肩胛上,轻巧地捏住那肩袍,不由分说地扯了扯,“你上马吧,我冷。” “好啊,我把外袍脱了。”曾永忠笑了笑,松了那马笼头就又脱掉外袍。 林知又强调一遍,“我冷。” 曾永忠在马上的小动作可不少,要是没了外袍的遮掩,林知可不会随他胡闹。曾永忠也深知自己做不了柳下惠,便直接翻身上了马。 正要策马时,曾永忠忽然想起另一茬事来,他钳住林知的窄腰,将他提起来往虚空一带,转过来之后放到自己的腿上,让他安安稳稳地跨坐在自己身上。 “啊——!”林知受了惊吓,脸白了又红,看着两人严丝合缝的姿势,林知别扭地推他。 这姿势方便极了,不过曾永忠没有那样做。他搂着怀里的人儿道,“血腥味有点浓,你忍一忍,我骑快点。” 林知缓过神来,将头搭在他肩上道,“无妨,适才闻的不少了。” 虽是这样说,但曾永忠还是带着他骑得飞快,难得的没有乱动他。 第189章 跑起来风大,林知躲进他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清隽面颊如桃杏,说出来的话却难说没有城府,“袁固之死,到底是要给个说法的。” 曾永忠不甚在意道,“就说是袁泊和袁固自相残杀。” “袁集会信吗?” 袁集可是袁固的老子,谁会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和帐下最忠诚的亲信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信不信那是他的事儿,与我们何干?再说了,反正两个人都死了,缘由都是由活着的人呈上去的。”曾永忠又道,“薛权瞧着还挺有头脑的,就是不知道是否可信。” “薛权,有勇有谋,果断狠决,胆识过人,将军要提拔他吗?” “我今日瞧着他出手,那是一把很锋利的刀,拿得住的话杀敌万千不在话下,就是不知道这刀愿不愿意归鞘。再磨磨吧……会显现出来的……” 曾永忠的话淹没在无边黑夜中。 於菟挥翼跑得快,须臾就到了北河镇。 “主子,先生,你们终于回来了。”曾应过来牵了马。 曾永忠顺口道,“事了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曾应问,“明日吗?” “对,明日迁安北关。”曾永忠说完上了台阶。 林知跨进门槛时问,“那袁家军怎么办?” 曾永忠笑了笑,“这里姓袁,又不姓曾,我走我的,关他们何事?” 林知亦是笑了笑,“将军分得可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那是自然。”曾永忠眸色微凉。 袁家军军纪散漫,又无军粮,已有倾颓之势,他们若是能回京,那才好叫皇位上那个人好好地看一看,他苦心孤诣夺到手的皇权,豢养的是怎样的一群人! 进了小院子,林知又问一次,“当真不管了?” “将薛权和蒋顺留下就行了,再有北河镇镇主在,帝京里不过是要一个我的意见,好平定内讧,我偏偏要让他们急。”曾永忠说完拉住他的手臂,坏心眼儿地问,“还下不下棋?” 林知摇摇头,“你待行军打仗也是这般坏。” 原来这虎爪子不止是向他袭来。 两人上了台阶,曾永忠吩咐小厮备热水,林知则是进了内室,在屏风后换了衣裳。 曾永忠在外室先褪了衣袍,只着中衣,便进去偷窥美人换衣裳了。 林知一转身就见曾永忠已不知何时靠在屏风上了,这位置小,原设计便是只能容纳一人的。此时站了两个人在这,林知完完全全是被堵在这里头的。 他轻声道,“将军不走吗?” 曾永忠眷恋道,“不走,有美人相伴,为何要走?” “那也不让一让吗?”林知说着上前一步。 岂料曾永忠当真不让,将他抱了个满怀,还颇为诚恳道,“不让,让了美人就该跑了,美人跑了,可就没人陪我这个孤寡老头了。” 外室有人进进出出,先是木料碰地时的响声,而后就是哗哗水流声。 许是血腥味闻多了,林知被他逗笑了,“将军就会耍嘴皮子。” “将军不止会耍嘴皮子,还会舞刀弄枪,”曾永忠说着暧昧不清地动了动那“硬枪”,虎口贴近那颊侧问,“你要试试么?” “将军难道不知道,我谈虎色变?”林知不自在地退了半步,含糊道,“此事如何上报?由何人上报?” “发生在北河镇,自然是由当地官员写折子。”曾永忠说着手心滑进他的里衣中,对着那腰侧的软肉捏了捏,“怕我了么?” “嗯,怕死了,”林知虽是这样说,头却靠进了曾永忠怀里,“我们来得不算早,袁固怕是有亲信出去了,北河镇镇主久居镇内,于帝京中人微言轻,一封折子恐难抵事。” 见曾永忠没有接话的打算,林知又道,“将军又不适合在此时插手,穆逊及袁泊背后的靠山便是他们父亲所带的两大军队,不如让穆逊也派一个信得过的心腹回去。” 曾永忠侧眸,替他擦了那额上的细珠,“有什么好计策?” “我哪有什么好计策?适才将军说袁固和袁泊自相残杀甚好,让穆逊的心腹也这样说即可。”林知沉思默想后道,“袁泊杀了袁固后为薛权所杀,薛权就成了替主子报仇了,罪罚变奖赏,将军,你的人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吗?” “经不起就不是我的人了。”曾永忠说着埋首在他颈间,用力嗅了嗅,“你好香。” 一身的汗,哪里香了,林知想反驳,但在听到外室有声响时又住了嘴。 “将军,热水备好了。”外室传来声音时,曾永忠不知道又低声细语地诱哄了林知什么,只见林知连脖子都红了。 曾永忠展颜笑了笑,“先上榻吧,我很快就来。” 林知也把不准他还会不会再让自己沐身,便拉住了他的手,薄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声音露出。 曾永忠失笑道,“何事?” 林知嗫嚅着,“我……我流汗了,想沐身。” “不行,你的腿今夜不能再泡水了。” 林知不撒手,曾永忠只好道,“随我出来,我给你擦擦身子。” 月色投射入户,门窗紧闭,不知道哪来的妖风裹着寒意进来了。 林知要自己擦,曾永忠哑着嗓子低哄了几句,而后阴谋得逞地帮他擦了。因着夜已深了,便没折腾他太久。 不过到真正睡下时,两人都不知道几时了。 曾家弟弟们已在安北关,穆逊、沈利和蒋顺则是跟着曾永忠和林知一起回去。 *** 帝京,英王府。 袁集手里拿着密信,他是越看越气愤。这封密信是袁泊写的,说是穆逊杀了袁固。 他昨夜收到这封密信时连夜去英王府内闹了许久,未得效果,今日只得又来闹。 袁集就那么一个儿子,死了就绝后了。是以他哭得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请英王殿下为我儿做主啊!” 穆骛今日闻讯匆匆赶来,他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去边境要个消息了,没得到儿子的准话,他穆家才不会随随便便承认了这档子杀人犯法的事,因此他也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反驳道,“穆逊杀袁固,荒唐!” 袁集一听这话,当即火冒三丈,“穆骛!若是我儿杀你之子,你是否也会觉得荒唐?” “那是自然,”穆骛端重稳厚道,“袁将军,我们两家可没有世仇,更何况我们一同效忠于英王殿下,我儿为何要残忍杀害你儿?这不可能!” 袁集气冲冲地拿手指着穆骛,“他们远在边境,要是发生什么冲突了,那也不是不可能!” 第189章 “冲突?何来的冲突?”穆骛说,“正如袁将军所说,他们远在边境,那边境的冲突多半是战事意见相左,我穆骛虽不敢言自家儿子性子多么敦厚,可也敢担保他不是那等因为意见不和就拔刀相向之辈,相信贵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袁集吹胡子瞪眼道,“我的儿子自然不是鲁莽之人!” 炸出了这么一句好话,穆骛也不甘示弱道,“那好,既然袁将军贵子与犬子皆不是鲁莽无脑之徒,袁将军也说不出我儿为何要杀害你儿,又何以一口咬定你儿之死与我儿有关?” 眼看着袁集死了儿子又吵不过穆骛,韩城立马出面承了话,开始当和事佬,“好了好了,本王已经派人传信给虎翼大将军,让他即刻前去主持公道了。此事,等信使回来再议。” “殿下英明。”穆骛说完收了气势,看向对面的袁集。 袁集还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中,便直言道,“殿下,臣请奏亲赴边境彻查!一日不查清我儿身死之情,臣心难安!” 韩城耐着性子安抚道,“袁将军,此事本王的心境和你一样,残害袁小将军之人罪当诛,不过现下京都也离不开你,我们都是为父皇分忧解难的臣子,袁将军劳苦功高,这丧子之痛,父皇会体谅的,也请袁将军再等等,信使回来了,一切就都明了了。” 因为边境不稳的缘故,已经一连好几日都要上晚朝了。 这日晚朝过后,曾瑞揣着袖子里那封家书,在殿外等着宁王韩奕。 现如今吏部尚书陶全陶恭平是宁王派系的人,大哥要给岑明安排一个吏部的位子,还得问过人家主办方的意思不是?求人办事,免不得要投其所好。 不多时,韩奕就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两人赫然是工部尚书刘仁和吏部尚书陶全。三人低声细语,不知在聊什么。 风起如故,刘仁察觉有人刻意靠近时语调仓促,只余“亲赴边关”“冬三九祈福”字眼落入曾瑞的耳中。 曾瑞轻抚袖,彼此行了个文人礼后,他才说,“宁王殿下,下官有一好友饱读诗书,又有忧国忧民之心,本意博取功名,可惜天不遂人愿,家里横生变故,误了时候,下官近来得知此事,便向他担保,定为他举荐一职,可下官一问方知,他竟是属意吏部,这吏部是否有余职,下官也不知,今日特来询问,还望殿下不吝告知。” 韩奕讪笑道,“曾大人,官员任命应从吏部过,你要问也该问陶大人。” 谁不知道他是你的人,只听你的? 曾瑞虽有腹诽,不过也还是客气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陶全,“陶大人,吏部可还缺人手?” 陶全看了一眼宁王,而后道,“曾大人的好友是哪位骚人墨客呢?” “岑明,字唤翊鸿,”曾瑞说着又补上一句,“是岑老夫子家的长孙。” “既是岑老夫子家的长孙,那文采必定过人,就是先前他在边境意图阻挠公主和亲,这事听着不像忧国忧民的文人能做得出来的。” 不愧是“江山也要文人捧”,陶全这一招捧杀不可谓不高明。 曾瑞只好道,“先前边境情况瞬息万变,翊鸿是文人,想法与诸多武将不同实属正常,他许是觉出了什么不妥之事,为确保公主安全才做出此等决策。况且他无非是想等良辰吉日到了再将公主送往北狄,这个也符合钦天监的星象卦意。” 陶全沉吟一番,才神色为难道,“虽是如此,但此事原委朝中众臣尚不知晓,此时贸然举荐他为官怕是有失偏颇。” 官话讲得倒是挺正的。若不是为官多载,涵养了平和的待人接物性子,曾瑞怕是要直接开骂了。 而此时他只是状若寻常般道,“实不相瞒,其实翊鸿正从边境赶回来,他此番进京入仕,是我大哥举荐的,因着翊鸿志在吏部,所以大哥便写信托我问上一问。” 韩奕轻笑出声,只是这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这笑意不达眼底,他缓声道,“陶大人真是吹毛求疵啊,既是虎翼大将军举荐的人,这翊鸿又是岑家人,自小深得岑老夫子杏坛讲经之要,应是无妨的。” “是啊是啊,陶大人前两日不是还跟我说吏部事务繁多,忙不过来了吗?”刘仁在一旁附和地客气道,“正好,曾大人今日就给你送来了这么一位得力干将,恭喜了陶大人。” 陶全见他二位都点头首肯了,自是无有应允的。不过在曾瑞面前,他还是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那我明日便上书。” 曾瑞抚着袖子拱手道,“那就多谢陶大人了。” 陶全略一点头,道,“曾大人客气。” 事儿已办成,曾瑞并不想和他们这些虚伪圆滑的人有过多的交谈,便随意找了个托词道,“御史台还有事务要处理,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慢走。” 曾瑞走后,三人往另一条官道走去,陶全边走边问,“殿下以为该给什么职位?” 这个岑明是真想进吏部,还是说曾家想往吏部安插人手? 刘仁捋了捋并不花白的胡须道,“岑家与孔家都以尊儒道而闻名于世,他属意的不应该是翰林院吗?再不济也该是礼部或是光禄寺、鸿胪寺的职位,怎么抛弃这些不要,偏偏看上了吏部呢?” 韩奕驻足问,“你的意思是曾家安插的人手?” 刘仁摇了摇头,“不见得,也未必不是。” 韩奕重新抬脚走着,不忘问道,“那依你之见,要给个什么职位合适?” 刘仁狡猾道,“不可过高,否则于我们不利,也不可过低,免得拂了曾家人的脸面。” 陶全闻言提议道,“那就四品郎中吧。” 可入庙堂,上头又有尚书侍郎压着,确实不错。 三人统一了意见,给岑明定下了一个吏部四品郎中的职位。 “前边那位好像是楚王殿下。”刘仁眯起眼睛看着前方那袭竹青色衣裳的人。 “是他,我去探探他的口风。”韩奕说着快走了几步,扬声道,“三皇弟?” 韩麒站住脚步,转过身来,“二皇兄。” 第189章 “我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影儿,走近一看才发现真是你。”韩奕寒暄着又问,“你这是要去干嘛呢?” 韩麒闻言耷拉下脑袋,道,“我原是被父皇喊去训话了,这刚出来,正要去大皇兄府上呢。” 韩奕问,“去他府上作甚?” 韩麒道,“还不是因为先前送公主和亲一事。因为此事我可是被骂了好久了,如今出了袁固那档子事,父皇又数落了我一顿,不对,是两顿,他早朝后就数落过我一顿了,晚朝逮着了又拿我出气!大皇兄此番叫我前去,无非也是要骂我。” 韩奕故作惋惜地说,“三皇弟啊,你说你前脚刚走,这后脚就生出了袁固这一命案,难免会让人怀疑有点蹊跷在里面。” 韩麒皱起眉问,“皇兄此言何意?” “哦,都是皇兄随意揣度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哈。”韩奕说着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皇兄就先告辞了。” “哎皇兄,你先别走啊,你把话说清楚!”韩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摸了摸头,嘀咕道,“莫名其妙。” *** 英王府内,信使正跪在书房内禀报,“袁小将军是在北河镇遇害的,当时穆小将军在横关,虎翼大将军及其兄弟几人都在安北关。” 韩城神色焦急地问,“这么几天了,他就一直都在安北关?就没去过北河镇?” 信使道,“有去过的,只是在北河镇落脚一夜后就又回去了,至今都没再去过北河镇,据小的打探到的消息,几位将军自离了北河镇就没再去过,也不插手那里的事务,好像一直在商讨攻打峤关的计策。” “什么?”韩城闻言拍案而起,愠怒道,“这袁家的小将军都死了,他不去查探清楚还商讨计策?” 韩城真是将曾永忠当成曾刻一样的人了,能随意供他驱使。 “你先下去吧。”他烦躁地把信使给打发下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思忽然站了起来,他踱步靠近韩城,眉眼带着阴险的笑道,“殿下消消气,这虎翼大将军不去趟这趟浑水,也情有可原。” “本王这手底下两大军营将帅都要闹翻天了!”韩城用力地拍了拍书案,怒道,“要是可以不管,本王也不想管这种破事,可袁集他还闹着要去边境彻查呢!” “袁集闹着要去,无非就是因为他的军队被袁固带着去了边境,他是武将,军队就是他的依靠,殿下可进宫请皇上下旨,以体念袁家军劳苦功高为由,让他们先撤回来。袁家军都回来了,他一个人顶多再带点人去边境,就那么几个人到了边境别说寻衅滋事了,搞不好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蔡思用阴阴凉凉的声色说着最绝人后路的话。 韩城却是恍然大悟般一合掌,欢喜道,“好法子。” 两人刚密谋出一个解决之道,穆骛的声音便从大门口远远地传来了,听这声响怕是想把喉咙喊破。 “殿下……殿下,不好了!殿下!” 韩城和蔡思双双出门来看,就见穆骛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跪在地上,“殿下,您可要为我儿做主啊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啊?穆将军快快起来。”韩城一时半会儿也被穆骛整的这出搞得有点懵。 待把穆骛扶起来后,蔡思在一旁道,“殿下,穆将军,我们有事先进去聊吧。” “哦对对,来,穆将军,请。”韩城姿态十足。 穆骛瞧了一眼身后的中年男子,那人也躬身跟着他们进去了。 韩城笑了笑,“穆将军啊,你方才让本王救贵公子,这是穆小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穆骛郑重其事道,“殿下,不是犬子出了事,而是臣有事要禀报于殿下,望殿下能替臣裁断。” 韩城客气地摆摆手,道,“穆将军请说。” 穆骛道,“这事得让臣的副将来说。” 他身后的男子见他发话,立马又跪地道,“末将陈轼,是穆家军中的副将,此番被穆小将军差遣回来,是为向中将军禀报边境近来的一桩大事。属下在袁家军里听到有流言,说是袁副将杀了袁小将军。” 陈轼说完,韩城和蔡思难得地都静默不语。 穆骛见状起身,又是一番老泪纵横,“殿下,这分明就是袁氏自己挑起的内讧,还想栽赃嫁祸于我儿,真是歹毒至极!请殿下为吾儿做主啊!” 半晌,韩城才像是接受了这个消息一样,疑惑不解地问,“这袁家的副将为何要杀袁小将军?” 陈轼低下头,“这……末将不知。” 蔡思目光在主仆俩身上流转,片刻后才道,“要是挑起内讧,对谁最有利?” 蔡思给韩城当幕僚有些时日了,他提的计策多半是上上策,是以此时他一开口,韩城就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了,“照蔡尚书的意思,是韩奕的人杀了袁固栽赃陷害给穆逊。” 蔡思点点头,道,“不无可能,此事不可对宁王一派掉以轻心。” 韩城问,“那要如何做?可有对策?” 蔡思沉声道,“若是宁王的阴谋,那殿下万不可让袁家军回来。” “为何?要对战韩奕,不是得先平定内讧吗?内不安,恐祸起萧墙。”韩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蔡思却是不赞同地摇摇头,“不,殿下如今能压宁王一头,就是因为手里握着袁穆两支大军,此时袁穆两家生了龃龉,分化的是殿下的实力,要是我们在让袁家军回来,两支军队分隔两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该离心了。” 韩城豁然开朗,“对,你说的对,不能分离他们,本王还要靠他们来震慑韩奕呢,可是……可是现如今两支军队闹矛盾,这该如何是好啊?” 蔡思用食指轻敲椅子,道,“明日早朝再观望观望,臣略提让袁家军回来一事,若是宁王党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我们自相残杀,那便不碍事,殿下可随臣一同上奏,若是他们大力附和,那想来此番祸患定是他们精心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让我们反目成仇。” “真是阴险狡诈!”韩城感慨道,“幸亏蔡尚书看得透彻,不然本王可就要着了他的道了。” 蔡思谦逊道,“殿下谬赞,为殿下谋划,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里头的人议着事儿,外面的管家来报,“王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韩城让他将人请了进来。 诚如韩麒所预料的,他大皇兄喊他来就是斥责他的。 韩城原本听闻袁固身死是很生气的,不过就在刚刚,他又得知了此事极有可能是宁王那个家伙的奸诈计谋之后,他就全身心地想着怎么对付宁王了。 所以韩麒进来了,也只是被他不轻不重地责骂了几句。 第189章 与此同时,宁王府。 韩奕自从得知袁固死在了那北河镇后,几日来每天都是春光满面的。 他畅怀地笑道,“如今袁穆两军惹出的乱子叫父皇龙颜大怒,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本王仰人鼻息多年,如今顺风顺水,真是天助我也!” 刘仁适时地附和道,“殿下高瞻远瞩,又得天独厚,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尽得,是成大事之象啊。” 韩奕闻言敛了点笑,道,“今日听楚王所言,这大皇兄像是在想法子抹平袁穆两家间的间隙,本王是不是该从中做点什么?” “不妥。殿下切莫出手,坐享其成即可。”出言的是三昧,敢这么否决韩奕的也只有他了。 韩奕脸上并无怒色,而是虚心求教般道,“法师可否讲讲为何阻挠我?” “袁穆两军莫名其妙结仇,是为内斗,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袁集不会放过穆逊的。可殿下若是出手了,那便是两派相争,对于武将来说,‘韩信点兵’的故事他们可能烂熟于心了,所以此时不宜干扰他们的仇恨之志,”三昧挑了挑好看的狐狸眼,说话的声音越发柔媚,“瞧着吧,只要殿下不干预,他们会继续在窝里斗的。” 韩奕听得更是开怀,他张开双臂,像是将天下拥入怀中般说,“照法师之计,本王兴许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英王手底下两大军营给瓦解了。此计高明,法师真是才智过人。” *** 这几日在边境林知算是真正体会了一遍什么叫边境苦寒了。 黄沙飘雪,在这贫瘠而厚重之地,日日夜夜回荡着空旷辽阔的塞外之音。 晨起伴林知醒来,夜间又伴林知睡去,可林知毕竟是个外来之人,听不懂其中寓意。 今日月色好,林知又坐在碎石上听这聊赖之音,夜风袭来,有些冷。 一旁的曾应已经催了好多次了,可林知还是不想回去。 曾永忠悄然而至,“这么晚了怎的还在这外边?” 曾应率先打小报告,“先生已经坐了许久了,这几夜每每要到亥时才肯回去。” 林知却是说,“在等烟花,”他抬头看向曾永忠,神色认真地问,“将军,这里会有人放烟花吗?” 曾永忠不答反问,“你想看烟花?” 曾永忠打小就随自家祖父混迹边塞,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到帝京。 每每回去,他都因过于稳重肃穆而与帝京里的贵族子弟格格不入,久而久之他便对佳节花样不感兴趣了。 但林知不同,他自小就生于京都。 算起来,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没在帝京过节。 林知垂下眸子,“倒也不是,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不言而喻。 年前林知可还是实打实的京都太子爷,没想到又一年过去了。 曾永忠向曾应挥挥手,曾应躬身去办事。他又朝林知伸出手,“我带你去城墙上看,跟我来。” 林知将手搭在他的手上,随他去了。 许久,冷风吹过,曾永忠挥挥手,守卫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曾永忠解下披风,披在林知肩上,顺势抱住他。 林知没反抗,心里却乱的一批,可又觉得周遭好像都不那么冷了。 林知等烟花等的困了,开始打起了呵欠,但他却是没有退却的意愿。 曾永忠用脸颊轻轻磨着他的耳朵,然后贴着他的脸颊,觉得不够,伸出手捏住他的下颔,将嘴唇印上他的。 嘭的一声,第一桶烟花冲上云霄。 林知睁开眼睛,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息,他才惊觉这是在城墙上! 他猛的用力推开了曾永忠,慌乱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守卫的踪迹才渐渐平复内心的波澜。 他背靠着城墙,双手轻抚胸脯,犹如偷吃糖果被大人发现了一般的小孩儿。 曾永忠轻声笑了笑,“我的好先生,这么大了还有怕的事儿?” 林知对他的嘲笑恼怒不已,“我自然是比不得将军,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 林知的声音顿消,好像后面的话很难以启齿。 曾永忠一边做出不懂的模样,一边又现出那副看热闹的模样,“说啊,怎么不说了?我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嗯?” 林知低下头,不想在此时和他吵嘴儿。 曾永忠却是不打算饶他。 刚刚正在兴头上呢,就被林知推开了。 曾永忠伸长手臂,将林知一把拉到怀里,给了他一个又大又温暖的怀抱,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悄悄话。 在林知惊恐的目光里,他又补上一句,“……直到这场烟花结束。” 在这露天的城墙之上,林知内心自然是抵触的,可是他的力量不足曾永忠的万分之一。 气愤不已,可挣扎无果。 ………… 林知被他欺负得频频撞到墙,墙面冰冷,他的神情逐渐浮上痛苦的神色。 曾永忠温热的大掌滑至他的腰间,十指牢牢地钳住他的精瘦的腰,然后原地转了半个圈,自己背靠着墙,让林知依偎在自己怀中。 “墙太冷了,你靠着我。” 披风还好好地搭在林知肩上,他身上的衣物也看不出哪里不得体。 雪地冰凉,能让林知取暖的,唯有曾永忠温热的身躯。 曾永忠看着冷得不住地往自己怀里钻的人儿,耳边除了呼呼作响的肃杀北风,便只剩下林知呼哧带喘的鼻息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知没那么冷了,才靠着曾永忠的胸膛,仔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城墙、赤旗、白雪、烈风,但能给予林知温暖慰藉的,只有曾永忠滚烫的胸膛。 直到烟花散尽,才雨休云歇。 林知趴在曾永忠肩头处,往城墙下看了一眼,见到零星密布的人影,顿时惊慌地缩回曾永忠怀里。 察觉到他异样神色的曾永忠轻摸了摸他的发顶,“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林知嘟囔道,“下面有好多人。” 曾永忠转过头往城下看了一眼,冯心初、曾应、曾恒、沈利、蒋顺、穆逊。 还真不少。 这么高的城墙,就林知这嗓音,除非他不要嗓子了才能让下面的人都听到。 只是就算没有听到不堪入耳的声音或不堪入目的画面,光从曾永忠的动作来推测,也能猜到曾永忠又耍流氓了。 冯心初瞪着那个背影都快把眼皮子瞪翻过来了,啐了一嘴,曾永忠可真不愧是双如意所说的兽中之王!禽·兽中之王!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逼着先生在这外头与他苟且! 曾永忠顾着耍流氓,没空去搭理冯心初,不过他还是带林知回去了,不然明日起来怕是能在这个城门之下发现几具姿势各异的冰雕。 第189章 “能不能走?我抱你回去好不好?”曾永忠轻轻吻他的发顶,这么冷的天能叫林知额间沁出薄汗的,也就他了。 “不好,我自己走。”林知果断地拒绝。 曾永忠知晓他的性子,也不为难他,帮他整理好衣摆后,扶着他的腰,让他站稳了。 林知走下城楼后就进了营帐。 曾永忠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他搓了搓手背,“还是帐子里暖和些,这几日愈发地冷了,你待在帐子里,有事只管吩咐曾应去做。” “知道了。”林知闷声应下。 方才在城墙上,好生浪荡。这会子,林知可又要闷闷不乐了。 曾永忠走近了,挨着他的肩膀坐,“难受?” 刚刚他可是护着林知的,除了早先不知道害得他撞了几下,后边儿可都是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曾永忠知晓自己绝非正人君子,可也断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叫对方吃痛的。 林知摇摇头,“困了。” 曾永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就先去睡了,我等会儿还有军务要处理,不必等我。” 林知不客气地拿头重重磕在曾永忠的胸膛上,发出闷哼响声,“朝堂上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我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 自打回到安北关,这几位大小将军就日日去狩猎,林知也不是很懂,安北关内粮食富足,为何要去打猎。如此这般不务正事、玩物丧志,让林知心里没底。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得不谨慎啊。 曾永忠按住他的小脑袋瓜子,让他乖乖靠在自己怀里,心疼地问,“磕得疼不疼?” 林知一顿,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心突突跳。” “还没有消息,”曾永忠将手按在他心口处,替他揉了揉,温声细语地宽慰道,“没事,有我在,就是天塌下来了,我也给你顶着。” 林知重新靠回他宽厚的怀里,莫名有些心安。 半响,林知又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将军去批阅军务吧。” 曾永忠看着他疲惫的眉眼,将他抱到榻上,边走边说,“不去了,明日再批也不迟。” 林知坐在被褥间抬头看他在黑暗中脱了外袍,“明日还去打猎吗?该议事了吧?” 这几日几位将军没事干就去打猎,一天赛一天不务正事。 “议吧,”曾永忠去了鞋袜上了榻,“时候差不多了。” 军帐藏香春思荡,从此将军不理事。 *** 次日,曾永忠依照昨夜所说的,召了众人来议事。 主营帐里,诸将端坐其中。 气氛出奇地安静,安静到外头树梢上的鸟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穆逊将手中的家书摊开,手指轻扣桌面,“袁集要来。” 沈利无所谓道,“来就来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利如今已经和曾家军打成一片了,那关系好的很。尤其是对曾永忠,那可不是一般的敬重。不过他这颗心呐,暂时还没得到信任。 在座的其他知情者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林知,袁集真来的话可得注意着点林知的身份。 曾永忠置了茶杯,问:“何时到?” 穆逊摇摇头,“现下说不准,朝堂上还在议,英王兴许也会来。” 曾恒闻言也是收起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样,慎重道,“他们若是真来,那我们大不了退守后头的城池,将这些关卡让给他们占去。” 其余人皆不言语,沈利以为是京中权贵不和,权力制衡之术他也不懂,只道,“将军若要守城池,算上我沈利,我愿随将军去。” 曾恒看他一幅马首是瞻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沈将军好眼力,一眼就能相中这世间最厉害的将军,恒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曾烁伸长手臂戳了戳自家三哥的太阳穴,“三哥,你还在做春秋大梦呢?” 曾恒气愤填膺地指着他,“你个小崽子,拆什么台啊?小心我揍你!” 曾永忠和林知见状亦是忍俊不禁。 穆逊以手抵唇,扬唇笑道,“你们两兄弟倒是爱打趣,不过还是说说峤关吧,怎么打,也该有个对策了。” “要我说,就该给他们摆一个蜈蚣阵。”一说起这个,曾恒更加没个正形了。 曾永忠正翻开军阵图的手一顿,又将其盖了回去,爽快道,“行,你既然这么喜欢蜈蚣阵,那这一战就给你打好了。” “不不不,”曾恒登时摇头拒绝,“大哥,我说着玩儿的,您别当真哈。” “军帐议事,哪儿有说着玩这回事?”曾永忠盖棺定论般道,“就这么定了。” 曾恒苦哈哈地摆手,“别呀大哥,大哥……” 曾永忠起身从怀里掏出密信交给他,然后出去了,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曾恒翻开手里的密信,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喜上眉梢,“嚯哟,这个柯和乎为了迎娶美娇娘,将柯鲁尔及其部下都传回去了。” 曾烁讶异问道,“那岂不是说这座峤关里没有北狄兵了?” “什么?真的假的?”沈利顿时来了兴致,“有这种好事?” 曾恒曲指弹了弹手上那封密信,像献宝一样递给身旁的沈利,“看看,白纸黑字写着呢,除非这个密探叛变了或是失心疯了。” 沈利仔细端详了会儿,“北狄人与峤关原住游牧民也没有多少交情,倒是我们,没守住,常有马贼出没,如今就算北狄人真退出峤关了,我们要守关也是不易的。况且也怕峤关游牧民和北狄人勾结欺瞒于我们。” 曾烁点点头,“嗯,也有这种可能,可万一这就是真的呢?大哥就这么走了,说不定这真是真的呢。” 曾恒则是翘起了二郎腿,“怕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日我就带兵前去守关。”说罢又朝沈利挤眉弄眼,“沈将军,你可要随我一起去哦。” 沈利憨厚笑道,“愿随将军往。” “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峤关给收了,当真有这种好事哈哈哈。”曾恒正得意洋洋着。 曾永忠站在帐门口处,泼冷水般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大哥的意思是有诈?”曾烁年纪不大,却学着他大哥皱眉装深沉。 第189章 曾永忠解释道,“峤关里历来住着游牧民族,个个彪悍,北狄据守在这里,若是与他们不和睦,到时候加之我们派兵攻打,他们怕是要背腹受敌,所以柯鲁尔才会这么果断地弃关回去。” 林知续道,“反之,如果是我们据守峤关,还与游牧民族不和睦,到时候他们回兵攻打,背腹受敌的就是我们。” “对,”曾永忠点点头,赞赏地看着他,“他们还可以试着说服游牧民族的人与他们合作,一起对抗我们。” “这么歹毒?”曾恒听完倒抽了一口冷气。 曾烁亦是脱口而出,“比大哥还阴狠毒辣。” 穆逊哈哈笑道,“不错,点评得很到位。” 林知嘴角延了笑意。 曾永忠瞪了小四一眼,“大军依旧驻扎在安北关,另派一小队人马入主峤关,非必要不与游牧民族起矛盾。” 沈利收敛笑意,正色道,“将军,我常年据守边境,深谙这里的民风民俗,末将愿率亲兵驻守峤关。” 曾永忠也不拿乔,直接道,“沈将军愿往,再好不过。” 曾恒揽住沈利的肩膀“沈将军不必急着走,我们好不容易才拿下了五座关,不如今晚再燃一次篝火,大家一起聚聚,大哥你看怎么样?” 曾永忠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随意。” 曾定进来禀报,“主子,袁家军中郎将薛权在帐外求见。” “来得倒是时候,”曾永忠走回主座上坐下了,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薛权就进来了,他行了个军礼,而后道,“大将军,昨日英王殿下密信让末将带领袁家军回帝京,可袁将军又早有意要来整饬军容风纪,这……末将一时犯难,还请大将军拿个主意。” 这话说的倒有些露骨了,若只是要个指示,曾永忠发话倒也无妨,可薛权说的是拿主意。 袁家军现今屯兵后方,不打仗不驻守城关,不算三军调度范畴,但他这么说,俨然是将自己当成曾永忠的部下了。从薛权的目的来说,他这是想试试曾永忠收不收他这个部将。 来者既有投诚之意,又为何要将人置之度外呢? 曾永忠嘴角噙着笑道,“那就回去吧,殿下很快就会给你朝廷文书的。” 薛权恭敬地领下命令,“是,末将这就回去安排回京事宜。” “哎哎等等,”曾恒在薛权转身之际喊住了他,而后冲曾永忠挤眉溜眼道,“大哥,篝火篝火。” “哦,薛副将,这事儿不急,今夜军中燃篝火,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你呢,”曾永忠说着指了指四下快要发光的眼睛,“你若不同意聚一聚,怕是走不出这帐门。” 帐内其他人听到曾永忠发话了,才纷纷热情似火地围上来。 曾恒第一个道,“薛副将既然撞上了,不留下来一起玩玩,怕是不妥啊哈哈哈!” 蒋顺哥俩好似的揽住了他的肩膀,“是啊,青旭,今日落我们几个手里,你可跑不掉咯!” 薛权无奈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夜我就先蹭一顿再走。” 曾烁眼睛都亮起来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张罗吧!” 篝火晚会需有酒肉才行,酒是有的,不过这肉还得去山里寻。安北关附近的山他们猎了几天了,熟悉着呢。 将士们齐齐出动,不多时就收获满满。待他们狩猎归来,柴火架子、辣椒胡椒等都备好了,几个大男人一组齐齐围在一起生火烤肉。 曾应出来准备时随意地说了一句先生不能吃辣椒,其他人纷纷记心上了,烤出来的第一串均是没有放辣椒的。 烟雾昏残月,烈酒添孤勇。 野蔌又青菘,热辣旋篝火。 禽兽野中行,宫阙不曾见。 本就无程数,何妨笑哗吵。 “这烤羊腿甚是好吃,来,先生,试试!”穆逊将好不容易才烤熟的羊腿给了林知。 “谢谢。” 林知虽不会烤肉,但一坐下来大串小串接连不断,这是他拿到过的第六串了。 围在一个篝火前的所有人几乎都把自己烤熟的第一根串儿给了林知,可想得他这位先生到底是有多招人稀罕。 林知正拿着烤羊腿在啃,曾永忠就来了,“大老远地就听到在夸烤羊腿好吃了,有那么好吃吗?” 林知嘴里吃着肉,讲不了话,只能冲他点点头。 穆逊正转着火棍烧肉,抽空道,“好不好吃将军尝尝不就知道了。” “好呀,来,我尝尝。”曾永忠就着林知的手将羊腿咬了一口,赞叹道,“这味儿确实不错,曾应那边应该还有,走,我带你去再要一个。” 他说着拉起林知就跑,丝毫不给别人辩驳的机会。 “曾应,烤羊腿安排上。”曾永忠大大咧咧地坐到一个没人的空位上,又从一侧翻了一根不知道什么肉就架到火棍上烤起来了。 林知无奈地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曾应倒是实诚,将烤羊腿拿下来看了看,肉质香嫩,肉少的部位都烤成脆皮了,“先生来得正好,刚刚烤熟,小心烫。” 曾永忠调侃道,“你家主子怎么没有呢?” 林知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羊腿推到曾永忠面前,曾永忠也是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曾应傲娇地抬头,“主子要吃得自己烤,属下这会儿子隶属先生。” 曾永忠笑骂道,“小兔崽子,胆肥了啊。就不怕我向你家先生告状?” 曾应目空一切似的仰起头,鼻孔朝天道,“主子只管告了去。” 曾永忠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林知也跟过去,拿着羊腿的手照常举着,搁曾永忠面前,曾永忠握住他的手腕推回去,道,“你自己吃。” 说罢又凑近了低声道,“嫌弃我?” “没有。”林知脸红着微低头,拿着那羊腿便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其他将士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辣椒就撒在烤肉上,那味儿极重,林知坐的位置又恰好在下风处,他忍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呛,便去河边的石头上坐着了。 第189章 一旁的曾定将手里刚烤好的不知道什么肉递给了曾永忠,谄媚道,“主子,给。” 曾永忠接过来,“好好学学人家曾定。” 曾应嘴里叼着大块肉,含糊不清道,“狗腿子。” 曾定哼了声,指了指先生,又指了指他。 神情中写满了不屑,两人就这样无声地打成平局。 曾永忠吃完,自己烤的也好了,他拿着走过去给林知,“我烤的,试试。” 林知看着手里还剩一大坨的羊腿,诚挚地摇摇头,“我吃不下的。” 曾永忠拿过那吃了不到一半的羊腿,再将自己手里的肉塞给他,“羊腿给我了,你吃这个。这个要比羊腿好吃多了。” 林知看他啃着羊腿啃得津津有味,便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冷风袭面而来,不过这风在烈火熏烟四起的今夜显得毫无杀伤力。 几个大老爷们儿围坐在篝火旁,时而大口吃肉,时而大口喝酒,时而讲着段子捧腹大笑,时而正襟危坐聆听局势。 曾家弟弟们还想再打仗,这个时候了怕是没有士兵不想一鼓作气夺回被北狄占领的关城,但朝廷却有意让他们尽快班师回朝。 薛权咬了一口肉,慢慢嚼着,听其他将领说完也跟着讲了一句,“我听说朝廷又在物色公主了。” “也不知道这个皇帝是怎么想的,我们都已经夺回五关了,不乘胜追击也就算了,他竟然让我们回去!真以为送来一个公主就能让北狄退兵?”曾恒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似要将那不满与酒一同给灌下去。 酒壮怂人胆,也是酒后吐真言,得亏周遭都是自己人。 穆逊不屑置辩,懒懒道,“如今朝堂上两王相争甚凶,他们只顾着坐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根本就不顾我们边境将士们的死活。” 曾恒掷了空壶子,又拿了一瓶新的,边拧开壶口边道,“真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沈利从后揽着他二人的肩膀,宽慰道,“行了行了,公主送来,今年就算是过了,况且这也快过年了,不回去,诸位难不成真想在这里守岁啊?” 曾烁叹了口气,少年老成道,“我们回去确实和平安乐,只怕这边境的百姓们要日日提心吊胆的。” 蒋顺不甚在意道,“不至于吧,等公主送到了,应该就不用再开战了。” 曾恒亦是漫不经心地附和,“我寻思着也是,只是明年又不知道该是怎么样的咯!”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北狄要打,我们也奉陪。”曾永忠说着走过来在刚刚林知坐的位子旁坐下了。 一大圈只剩下那么一个位置,林知也不挑剔,跟着坐下了。 薛权讪讪一笑,“将军说的是,末将的意思是,明年不知道又该是哪家的女子遭殃了。” “先班师回朝,战是打不完的。”曾永忠“明日我与先生先走,恒弟、烁弟,你们带领大军随后,在年前回到帝京就行,不必赶路。” 曾烁:“是,大哥。” 曾恒:“好嘞。” 月上枝头,火光冲天,众人皆醉意深浓。 沈利抱着不知第几壶酒吃着,忽然提议道,“我们来猜拳吧,谁会猜拳?屹剑、柏远、青旭?” 蒋顺首当其冲地附和,“来呀来呀!” 穆逊亦是大喝道,“好哇,谁怕谁啊!” 薛权跟着道,“我也来。” 曾恒一听有好玩儿的,努力地睁了睁醉醺醺的眼睛,大喊道,“我也来!我也要!” 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薛权,首轮大家一致让给了薛权。 沈利对薛权。 沈利真是喝大了,在上场时还不忘对迷醉的曾恒说,“恒之,你断奶了吗?也学大人玩这些!快回去喝奶吧哈哈哈!” 曾恒气愤道,“沈少煜,看我今夜不把你灌醉,你等着!下嗝——下一轮我俩来!” “哈哈哈……好啊!我等着你!”沈利爽快地应下了。 “三兄弟,四方将,五魁首,六六顺啊……” “喝!” “一个将,哥俩好,三兄弟,四方战……” “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喝!” “接下去!接下去!” “七个兵,八匹马,九要久,十挡百……” “满堂彩!” “好!!!” …… *** 将几座边关的事务处理完,大军便回去了。 林知看曾永忠上了马车,狐疑地问,“将军怎的不骑马了?” 这几日除了夜间休息,其余时候他可都是骑马的。 曾永忠钻进马车后,在他身侧的位子上坐下了,看着他道,“先送你回去,我们去山脚下将那小崽子顺便抱上。” 林知点点头,“好。” 山路甚是颠簸,林知晃得头疼欲裂,他支着额头倚靠在一旁。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便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头疼?” “嗯,有点。”林知阖着眸低声应了一句。 曾永忠挪过去,理了理袍子道,“躺下来,我给你按按。” “不用。” “乖,听话。”曾永忠轻摸他的头,见他坐正了身子,便顺势扶着让他躺下了。 一躺下,困意便上眉头。林知睡了一觉,醒来时马车已经不动了。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曾永忠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是怕吓到他。 林知摇摇头,又问,“到了吗?” “嗯。” 两人起身下了马车。 又是一年尽头将临,杏花山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刚下马车,就有一股凉爽的风袭来。 暮色降下,深蓝色的阴影覆盖了田野和山庄。远处树梢上有鸟雀在叽叽喳喳地蹄叫着,让人闻之倍感安闲。 赵大爷正在门口乘凉,“哎呦,这是……先生?” 林知走近了,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是我,赵大爷。” 月夫人端了茶出来,看到他连忙打招呼,“先生,您回来了。” 林知颔首,“嗯,书儿多亏了你们的照拂。” 月夫人摆着手道,“先生说得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 赵大爷起身道,先生,来看看这些牲畜,要不要抓几只过年炖汤喝呀。” “给我几只小的吧,”林知说着看向一旁的曾永忠,以询问的语气道,“我想养。” 这种要求,曾永忠自是无有不应的,他点点头,“好。” 林知抱着林书,这么久没见面,小家伙倒是一点也不生分。 几人道了别后就离开了。 第189章 走在回山上的路上曾永忠看着那小家伙吃着小手指煞是可爱,就悄悄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小家伙趴在林知肩头,好奇地将嘴凑过来舔。 好似是味道不一样,小家伙张嘴就想咬,但他只长了几颗幼齿,轻轻含着曾永忠的手,幼齿摩挲啃咬着,津液眼看着就要滴到林知的肩上。 曾永忠眼疾手快地将手抽出来,同时用另一只手给他擦。 小家伙咦咦哇哇地伸手乱挥。 林知不由得换了个姿势,托着他的屁股抱在怀里,一边轻晃一边哄,“怎么了这是?乖啊……” 曾应提了一篮筐小鸡、小鸭还有小鹅跟着他们后面,他刚刚可是目睹了全过程,见状就打着小报告道,“先生,是主子戏弄小公子了。” “你这胳膊肘往哪儿拐呢!”曾永忠抬脚要踹他,却被他躲开了。 林知无奈地看着他们主仆俩在小道上打闹,“行了,你们小心脚下。” “没事的,打不到嘿嘿,”曾应倒是挺开心的,他指着前方道,“前边就是了,先生快些!” 离开了这么久,倒是没看见颓败枯萎之状,枝丫繁荣,小道阴翳清凉。 小院没有几片落叶,看着像是刚打扫过。 曾应将关着家禽的笼子放在院门口处,先去洗了手,然后去马车车厢后拿行李。 他由衷地感慨道,“回到山上,终于可以再过这种悠闲自得的小日子啦!” “你倒是会贪清闲。”曾永忠说着又看向林知,“这些都叫他自个儿收拾了去,我们去暗卫营里看看。” 林知笑了笑,“也好,许久未见他们了,去看看吧。” 营地里,一群小暗卫们正在习武。 离开时这里还在营建当中,如今回来一看,一座偌大的地宫已然由纸上变成现实了。 山下那些感兴趣的孩子也到这里来了,有聂将军家的双生子,也有月夫人家的一双儿女。 暗卫营里的武学师傅不少,其他孩子们都三三两两地跟着训练。 林知看到双如意单独站在一棵大树下打拳,就走过去问,“如意,你这学的是什么呀?” “先生!” 双如意看到他眼睛亮了亮,才回道,“我打的是擒虎拳!” “擒虎拳?”林知念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曾永忠,又问,“你从何处学来的?” 双如意骄傲地说,“我自创的!” 曾永忠闻言眸色渐深,不过看林知眼底的笑意愈浓烈,便道,“去别处看看吧。” “嗯,好。” 双氏两姐弟根基好,武艺都学得不错。尤其是双如意,三番五次地自创什么拳法,两日前她忽然有了灵感,就向崇松请命要“钻研”一段时间。 崇松也是个怪异的老头儿,平日里这群小孩儿不听话得很,总是闹事,其他教习师傅都叫苦不迭,只有他每每都在施以惩罚后又原谅了他们。 尤其是双如意,这个活泼好动的大姐姐平时没少带着那群小的们惹是生非。崇松虽气,但有时也是乐得见她的点子多。 *** 酉时,月语、月湛、双如意、双福禄、嫦茵和乐碧听闻先生没用饭,生怕他饿着就火急火燎地来找他。 岂料一进门就瞧见被绑在主座上的林知。 适才曾永忠听到“擒虎拳”时并没有发作,他也不屑于同一个小女娃计较,但是林知但笑不语的模样还是刺到他的眼了。 将他从练武场带走后,并没有带他去逛别的地方,而是直接将人给带到厢房来了。 自回程至今都找不到好时机折腾,此时不借此机会教训林知一番,还真不是他曾永忠了。 但刚进来的小孩儿却不知道,尤其是嫦茵,她的年纪最小,一见林知都被人绑着了,就躲在乐碧身后怯生生道,“先生怎么了?” “我没事。”林知羞赧地低下头。 双如意要给林知松绑,反而弄成了死结。 月语将食案放在桌子上,她看着桌上的盘子碟子有些惊讶,“咦,先生吃过饭了吗?” 林知看了一眼那些盘子,轻轻点头,“嗯,刚刚吃过了。” 曾永忠听到声音从后堂出来,外袍还挂在脖子上,那模样,浪荡极了,“干嘛呢?是想要我给你们加训吗?” 月湛和乐碧都后退了一步,“属下不敢。” 双如意却是不怕他的,她直接问道:“主子又是干嘛呢?干嘛绑着先生啊?” 曾永忠踱步过去,脸上的笑意阴森森的,“你说呢?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 “咳咳……咳咳咳……”林知突然侧身咳了起来。 月语连忙坐到一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先生别动气,消消气消消气。” “我没事咳咳咳……没事……” 她们越是指责曾永忠,曾永忠越是要往自己身上撒气,林知简直是要被他们气笑了,可又不能发作。 曾应端着药走进来,“哎呀,怎么这么热闹咧?都让一让哩,小心别撞翻了先生的药哟!” 曾应将药端进去,就见双如意和月语坐在榻边,一副护崽子的模样护着先生,“怎么了这是?主子,她们干嘛这么看着您呀?您欺负她们啦?” 曾永忠作势要踢他,见他将手里的碗举到面前来抵挡,曾永忠才收了脚,“不会说话就闭嘴,药熬好了?” “嗯,”曾应将药递给他,一如既往地问,“主子,您要不要喂先生喝?” 曾永忠难得地摆手道,“不了,我喂的药他可不喝。” 曾应震惊道,“什么?您喂的药都不喝啦?那可怎么办啊?先生,您就喝点吧,您可不能不喝药啊!” “我——” 林知刚开口,想说他喝的,但曾永忠抢先一步说道,“让月语喂吧。他不喝,都加训,他喝了,今日都免训。” 那群小孩儿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似乎是怕曾永忠这话是在开玩笑。 月语虽也想免训,可还是狐疑道:“这是什么药?” “补药,不信你问问他。”曾永忠断定林知这么薄的脸皮,肯定是不会直说这药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林知脸红道,“是补药。” “既是补药,那先生怎么能不喝呢?”月语只是出于关心才如此询问的。 林知垂下眸子,低声道,“太苦了……” 曾永忠每日都要变着法儿地哄着林知喝药,今日让月语代劳了一回。 林知不想为难他们,便乖巧地喝下了。 冯心初说是补药,可是他总疑心里头有助阳气生发的成分。因为他每回喝完就会一身燥热、冒虚汗。 林知还在神游,曾永忠就让月语出去了。 第189章 几人才到练武场,月湛就担忧道,“姐,只留先生在里面,没事吧?” 乐碧皱着眉头问,“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双福禄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怂恿道:“走呗!” 临走时双如意喊住了他们,“哎,你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回去啊?” 几人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闪烁的精光。 于是他们自以为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扒窗沿上偷看。 里头气息交杂,和六七月的暑天一样,正热腾着。 曾永忠侧躺在榻边,将林知挡在里面。 他闲适地调戏着林知,“怎么这么快就又红了眼尾呢?我的好先生,你该是有多想要啊?嗯?” “我没有……没有……”林知又气又急地辩驳着,只是声音有些微弱。 曾永忠捏了捏他的后脖颈,笑得好生惹人生气,那野性的声音也在此时变得贱兮兮起来。 他拿了面铜镜递到林知面前,道,“自己看看,都这么明显了还狡辩呢!” “阿护,我不喝那药了……不喝那药了……”林知被羞辱得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曾永忠眯起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知犹豫地嗫嚅,“我……我不喝那药了……不喝了唔……” 曾永忠扔了铜镜,吻住他的唇,待到两人气息都乱了才松开他,问,“还敢不敢说不喝?嗯?敢不敢?……” 林知忽然被钳制住,更是气恼地喊,“不喝!……我不喝!不喝就是不喝!”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还敢嘴硬!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曾永忠用力欺负他,每欺负一次就问一遍敢不敢。 最后林知没挨住晕了过去。 “欠收拾。” 曾永忠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拉过薄毯子把他裹住,然后抱进了池子里。 几人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大树后,双福禄蹲在地上,月湛则是靠在树干旁,两人神色变幻无常,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只有双如意还在回味适才看到的场面,“啧啧啧!这也太狠了!” 月语环顾了所有人一眼,而后道,“我们还是回去训练吧。” “走吧。”双福禄站起身,作势要走。 嫦茵正在长个头,她刚刚个子不够挤不上,所以没有看到里面的场景,只是刚刚看哥哥姐姐们跑得那么快,她也就跟着跑开了。 此时不明白哥哥姐姐们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是以她用怯弱的声音问,“主子不是同意我们今日免训了吗?干嘛回去训练啊?” 乐碧实在没忍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骂道,“你傻呀你!不去训练怎么证明我们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 嫦茵眨着眼睛问,“为什么要证明我们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我们明明看到了。” “说你傻你还真不用反驳,这话你够胆子就到曾主子面前说,你要找死,可别拉上我们哈!”双如意无语望天。 乐碧亦是连连摆手道:“也别拉上我嚯!” 嫦茵看向最温婉的月语,问:“月语姐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月语温柔地笑道,“没有。嫦茵还小,你们讲明白些。” 月湛解释道:“主子要是知道我们看到他把先生弄晕了,肯定会惩罚我们的,所以我们需要制造我们不在场的证据,证明我们一定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我们主动去训练,让训练场上的人替我们佐证,是这个意思吗?姐姐?” 双如意摸了摸月湛的小脑袋“阿湛真聪明!” 翌日早晨,曾永忠在院子里晨练完就回小木屋里,岂料却没见到林知。 榻上枕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看样子林知起得挺早的。 曾永忠走到暗道旁一看,心道果然。然后顺着暗道走了进去。 暗卫营里的练武场上也不见那几个小魔头的影子,这暗卫营的另一方出口是西边的一片小林子。 林知和几个小暗卫一大早地就一起来这里摘果子了。 曾永忠倚在一旁的树干上,林知拐弯时被他吓了一跳。 曾永忠捂着林知的嘴,眉眼弯弯,确定他不会惊叫后放开了他,而后指了指另一边那几个小屁孩儿道,“你让他们先回去。” 林知正想问他这是何意,听到他这么说转而回复道,“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此处不错,我想……”曾永忠凑近他的耳旁轻声说了剩下的话。 林知听完耳尖红红的,他迅速地瞥了众人一眼,见他们都离得比较远,没有人注意这边的情况,才敢瞪曾永忠,“禽兽。” 林知这人极注重君子之行,怎么可能会乖乖听曾永忠的话,让小暗卫回去呢? 他转身就要和小暗卫们一起走。 曾永忠没拦他,也没指望他现在真能同意。刚刚那么说,不过是提前跟林知提个醒儿,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心思而已。 他早晚有一天要和林知这样做。 曾永忠嘴里哼着小曲儿,跟在林知后面,直到回去也只是默默地跟着,并没有现身。 那群小魔头,可不能让他们觉得他与林知一样柔和,会随他们胡闹。 *** 曾恒谨遵兄意,慢悠悠地行军。 曾永忠和林知两人没羞没臊地过了两天,才收到他的信,说是大军快到云京了。 这凯旋回师,主帅可不能不翼而飞,曾永忠本着恪尽职守的好节操快马加鞭赶回京,而曾应则留下来和林知、冯心初、小暗卫们一起过年。 暗卫营里,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儿又偷溜出练武场,躲到犄角旮旯处偷懒去了。 自上回偷看到曾永忠欺负先生之后,他们害怕被揪出来算账,可是乖乖训练了好几日。 不过大人尚且有懒怠之心,更何况是这些小孩儿呢? 双如意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矮树干上,闲聊般开口,“哎,我听说过年是要包饺子才和美的,我们要不要也整一出?” “你听谁说的?”双福禄附和着问。 他姐姐的提议向来好玩儿,他倒是不介意被罚被骂。 这姐弟俩胆子大得很,只要是他们想做的,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怕。 双如意神神秘秘道,“先人跟我说的。” 双福禄问,“先生?” 双如意道,“不是先生,是先人。” 双福禄说,“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双如意性子急,讲不清楚的不欲再讲,她耍起小脾气道,“干嘛跟你说那么多,哼。” 第189章 月语看着他们颇为无奈,她只好道,“饺子要怎么包?我们可没有皮和馅,师傅应该也不会同意我们胡闹的吧?” “这怎么能算胡闹呢?皮我会,这馅嘛……嘿嘿!”双如意居心叵测地笑了笑。 双福禄蹲在地上,仰起头,问,“你有?” “我当然是没有啦!不过我知道哪里有,你们跟我来。” 双如意说罢一跃下了树干。 尘土飞扬,她明艳地笑了笑,打了个“跟上”的手势,自己就先领先走出去了。 几个小魔头偷偷摸摸地从另一个出口溜出暗卫营,这事他们常干,熟悉得很。 出来后绕着西方的小山头走了一圈,翻过来到林知住的小院外边。 双如意猫着腰偷偷潜进去,她站在鸡舍前,用眼神示意他们道,“呐,这里有。” “这么小,不好吧?” 嫦茵说着又懦懦道,“上次如意姐姐带我们下山去偷了赵大叔家两只鸭被抓到了,我们可是齐齐被师傅罚跪了一夜,这次还要偷吗?” 双如意被当众提起糗事,当即红着脸摆了摆手爽朗道,“哎呀上次那是意外,这种事情头一回做难免会发生意外,这次不一样了,你们就只管抓吧!” 双福禄倒是听话,“抓哪些?抓多少?” “都抓。” “好嘞!都……啊?我的姐呀,这都抓不得被发现了?” 双福禄睁着震惊无比的眼睛看着她。 双如意颇自信道,“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先生午睡,醒来后还要看书,未时三刻前不会出那房门的,曾应呢,到山下陪小公子去了,未时三刻前也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我们就放心大胆地抓,不过手脚要麻利点,赶紧抓回去,宰了烫水,脱完毛后把鸡毛鸭毛鹅毛给送回来埋了。” 嫦茵好奇地问,“为何要埋了呀?” “养死了呗!赵爷爷养家禽不是常有疫病吗?什么鸡瘟鸭瘟鹅瘟,”双如意指着窝里的小可爱们说,“它们突发疫病死了,我们及时发现埋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有动。双如意直接上手,逮了两只鸭,然后指挥弟弟也抓。 见姐弟俩一人一手提一只,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来帮忙。 嫦茵站在鸡舍外轻轻地拍着手,“如意姐姐,你好厉害呀!” “那是,往常我和弟弟常帮我娘杀鸡宰鸭!”双如意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然后把手里的小鸭递给她,“接着。” 嫦茵是这群小魔头里最小的,所以她只提了一只,其他人都是人均一手一只,若不是没了,双如意只怕能单手提两只。 他们蹑手蹑脚地潜回暗卫营后,直接进了厨房。 双如意率先动作麻溜地把所有雏鸡都给抹了脖子。 其他人再一起把家禽身上的毛给脱了,然后有序地分工合作。 双如意、双福禄和乐碧拿大刀将它们剁碎,月语、月湛、嫦茵则是去洗菜叶。 厨房里嚯嚯刀声,哗哗水流声不断,期间夹杂着几个小鬼的谈话声。 “哎,我们就这么把崇松师傅给迷晕了,等他醒来我们怕是又要挨罚了。”嫦茵边捣着碎肉边说着。 月语担忧地看向月湛,这次是月湛下的手。 事情是这样子的,以往他们偷溜之前都是双如意把他们的武学师傅崇松给支走,要么骗到另一座山头,要么将人锁房间里。 这次听说月湛新交的朋友空空有千奇百怪的东西,双如意就让月湛管空空要了迷药,然后让月湛给崇松下药。 “不会的,你们相信我!”双如意信誓旦旦地说,“月湛这么善良,崇老头才不会疑心他。” “哈哈哈风凉话!”乐碧道,“崇老头是老,可不是傻。” 月语听她说完更慌了,她道,“要不我们包完饺子去向师傅请罪吧,我们主动去,坦白从宽。” 双福禄无所谓地剁着肉道,“不必太担心了,那老头要罚,定然是将我们几个一起罚了。” “那倒也是,月语姐姐,反正都会被师傅罚,我们现在还是好好玩吧。” 嫦茵说罢将捣碎了的肉弄到盘子里,然后重新加了一些进去继续捣。 月语看着她一副天真地干坏事的没心没肺模样,含笑道,“小丫头也被带坏了,好吧,那就等师傅来揪我们。” 小鬼们的嘴巴闲了一会儿,双如意又道,“月语,我们去将先生请过来一起包饺子怎么样?” 月语闻言自是不无答应的,“好呀,走。” “哎等等,如意姐姐、月语姐姐,”嫦茵指着一地鸡毛鸭毛鹅毛道,“这些毛还没埋。” 几人对视一眼,双如意当机立断道,“找个麻布装一下,乐碧,你旁边的橱子里有,拿几个过来。” “给。”乐碧递了几个袋子过去,然后跟着一起收拾了。 一人装一袋就提了出去。 双福禄走在最前头,他侧头问,“姐,埋哪儿呢?” 双如意歪头想了一下,道,“去那个鸡舍那里看看,让它们落叶归根。” 走到篱笆前,月湛突然想起没有人拿铲子,便将手里那袋毛给了月语,低声道,“没有铲子,我去拿把铲子,你们先去。” 月语接过来点点头,“好。” 其他几人围着鸡舍转了一圈,才挑中了窝旁的一片空地,乐碧啧啧称奇道,“这地好呀,真是块风水宝地。” 双如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乐碧的臂膀,用眼神示意前方的小木屋,“怎么说话的呢?” 乐碧连忙“呸呸”几声,而后双手合十道,“小女子才疏学浅,用词不当,各路神灵切莫怪罪,切莫怪罪啊,阿尼陀佛。” “行了,你以为自己是和尚呢?还阿弥陀佛。”双如意不留情面地笑话她。 月语和双福禄在一旁掩嘴笑,只有嫦茵瞧着好玩,又不是很懂她们在说什么,天真烂漫地问,“乐碧姐姐,什么是风水宝地呀?” 乐碧瞪了她一眼,狠狠道,“不许再说这个词!” 双福禄哄笑一声,又收敛道,“没什么,你乐碧姐姐就是爱胡说八道,不用管她。” “哦。” 待月湛把铲子铁锹拿过来,几人又雷厉风行地埋起他们的“罪证”了。 暖阳斜射,照在鸡舍上。一代雏鸡还未长成,就这样落了幕。 第189章 双如意站起身,并拍了拍手上的土,开心笑道,“大功告成!走喽!” 乐碧伸直了腰,道,“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月语瞅着铲土工具,道,“我们先把铲子和铁锹还回去,然后再去请先生。” 嫦茵乖巧地看着她,道,“好。” 双福禄亦是点点头,道,“可以。” 月湛踩了踩埋好的土,道,“走吧。” 几人转过身,却被面前的人给吓了一跳。 饶是训练得有些时日了,可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转身突然发现有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了,说没被吓到那是假的,更何况他们刚刚才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儿。 嫦茵怯懦地叫了一声,“曾应哥哥……” “唉,造孽啊!” 曾应站在他们身后目睹了他们消灭罪证的全过程,就这群小魔头,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做好事了,他猜到这几只可怜的小可爱应该已经遇害了。 几人乖巧地站在那里,就像等着挨骂的小学子,曾应登时就骂不出口了,反而是失笑道,“行了,谁小时候没干过几件招人嫌的事?铲子和铁锹给我,我放回去,你们不是要去找先生吗,进去吧。” 月湛和双福禄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给他,然后几人默不作声地走向小木屋。 月语抬手敲了敲门,“先生在吗?” 林知正在案前练字,一听敲门声道,“我在,进来吧。” 月语推开门,几人齐齐见礼,“叨扰先生了。” 林知抬眸笑道,“何事?” 双如意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见到林知,更是把所剩无几的良心给置之脑后了。 她上前几步,眨着大大的眼睛诚恳地问,“我们想包饺子,一起吃饺子才算团团圆圆,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嫦茵知道自己嘴笨,便没有说话,只也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期许地盯着林知。 “好呀,”林知置了笔走了过来,“走吧。” 林知出来时,正巧曾应放好铲子和铁锹,就站在院子里等他们。 “曾应,你回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包饺子吧,”林知说着微揽月湛和双福禄的肩头,语气温和地问,“曾应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呀?” “好。”几人不仅异口同声,连表情也差不多,都是很紧张地看着曾应。 也难怪,做错了事被抓包了,确实该怕被捅出来。 曾应笑道,“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有件事需要先办了。” “什么事啊?”林知问着觉得月湛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整个人神色慌张,以为他是太腼腆了,就松开他的臂膀,走下台阶。 曾应道,“旬休前从赵大爷家里要的那几只家禽死了,刚刚亏得他们几个帮忙埋。” “怎么就死了呢?” 几个小魔头闻言长舒一口气,见先生看过来,又急忙扯出一丝笑来。 双如意睁着眼睛说瞎话道,“许是得了什么疫病吧,这年头什么鸡瘟鸭瘟鹅瘟可不少,人染上瘟疫都逃不过暴毙的命运更何况是几只牲畜呢?” 林知若有所思,问,“埋在哪了?” 曾应上前带路,林知看着那高出地面的小山丘,悲悯道,“去寻块木牌,我给它们立座碑吧。” “好。”曾应答了话后就去找木块和笔了。 说来也惭愧,林知到这里至今,刻的灵牌位可不少了,他熟练地刻了雏鸡的墓碑。 好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双如意出神地想着。 林知摸着那碑上的字,眉目间俱是感慨,“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没了,真是世事无常。” “先生心善,悲天悯……”嫦茵不忍看着先生难过,就想安慰一二,可是讲到这却是讲不下去了,她看向月语,想寻求帮助,可月语正双手合十,神色虔诚。 双如意俯身一拜,姿态虔敬无比。 她接过话,道,“先生心善,悲天悯禽,佛见佛泣,这几只家禽要是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先生恩德的,先生节哀顺变。” 此话一出,曾应先憋起笑,就连一向温婉贤淑的月语也忍俊不禁。 林知依旧是那副温和又疏离的表情,他将墓碑递给他们,道,“立上吧。” “是。”双福禄和月湛上前来接过木块,立在了那片泥土上。 那些家禽本就是养来吃的,只是林知没想到它们还这般小就惨遭了毒手。 罢了,反正也被杀了。 “先生,我们快去包饺子吧!”双如意眼睛亮堂堂地盯着他看。 “好,走吧。” “走咯!包饺子去啦!” 午后的阳光许是被这群小魔头的欢乐所感染,竟也悄悄敛去了刺眼的光芒,化成一个金灿灿的圆盘,挂在明净的天空之上,远远地照着他们。 *** 年前年后这几天,林知大多数时间都是和这几个小鬼一起过的。双如意极尽所能地带林知参与到她们的捣鬼“作战”计划当中。 蹴鞠、冰嬉、打雪仗、角觝、射箭……什么好玩的都带上林知,生怕带不坏他似的。 林知这几日无事,少时在宫中母后怕他受伤,不让他参与,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龄人玩耍。 这会儿无人再拘着,加之这群豆蔻年华的魔头实在欢乐活泼,便跟着有些放纵了。 这天午后,林知刚小憩方醒,就被小魔头们抓出来打雪仗了。 “嘿!先生,快过来——这边!”双如意将先生护在身后,又冲对面的乐碧道,“打不着!嘿嘿,看我的!” 乐碧躲过了雪球的攻击,在他身后的双福禄却不慎挨砸了,他气愤道,“双如意,吃我一球!哈!” 月湛“噢”了一声,将头往裘衣里缩了缩,闷声道,“谁打到我了,出来受死!啊哈!” 曾应一个猝不及防,被双福禄拉过去挡雪球,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球,整个人被拉得发蒙,也被砸得发蒙。 “哈?还能这样子?太不讲武德了吧?” “对!他最不讲武德了,一起砸他!”双如意趁机发动大家一起讨伐自家亲弟弟,顺便身先士卒地把手里的雪球砸了出去! 嫦茵刚搓好一个大大的雪球,听到此话立即响应号召,对着双福禄扔出大雪球的同时娇声娇气高喊,“不讲武德,砸!” 她就站在双福禄身后,双福禄被砸了个防不胜防,他抹了把后脑勺上的雪,转过身,气势汹汹道,“嫦茵,你跟我是一伙的!啊啊啊!亏得老子刚刚还帮你挡了那么多雪球!” “对不起,福禄哥哥不要生气……”嫦茵小心翼翼地绞着手指,吓得都不敢堆雪球了。 第189章 对面的双如意仰天大笑道,“没想到吧!嫦茵可是我们的忠实卧底!双福禄,出来接受团战!” 双福禄又躲了一个雪球,抄手捏了个雪球递给嫦茵,坏心眼道,“给我砸双如意!砸中了就原谅你!” 嫦茵双手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就扔向了双如意。 双如意号称“不灭女侠”,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砸中,她迅敏地偏头,却被等在后面的双福禄给砸了个正着! “啊!真是失策!” 败给了他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双如意后仰躺在雪地上,恰巧看到她一直护着的先生被人给砸中了。 “好冷……”林知甩了甩头,又缩了缩脖子,才蹲下身捧了一捧雪,他细致地将雪揉成一个圆球,而后用力地将球甩向乐碧。 动作优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过没打中。 看来不是她。 下一个。 他本着百折不挠的精神蹲下去又揉了一个。 哈,又没中。 也不是双福禄。 再来。 这次他扔向了嫦茵。 啪——倒地! 原来是她丢的自己。 林知刚反败为胜,报了雪球之仇,岂料就从天上飞过来好几个球。 啪——嗒——哈! 都砸中了。 “先生怎么没躲开咧!”曾应在对面无辜地挠了挠头,在他一旁的林书则是开怀大笑,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是在说“哈”,还是在说“好”。 林知坐起来,眼前一片白花花。 他看到月语和月湛在奋力地反击,也连忙加入战局,他们仨一起将雪球接二连三地砸向林书,实际上砸中的是将林书护在怀里的曾应。 不多时,双如意躺够了,又在雪地里滚了几圈,余光瞥见站在台阶前的崇松,心下鬼点子如春草般竭力冒头。 虽然崇老头子这几日对她们管得不是那么严格了,但往前的惩罚还是叫她不爽。 这么想着双如意就抄了一个雪球砸向崇松,“老头子来得正好!大家快砸——快招呼他!” 其他人闻言纷纷倾力相助! 那球一个一个飞过去,一碰到人便碎开了,待林知转过头,已然看不清他们砸的是谁。 不过瞧这惹人招呼的模样,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想也不想地加入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当中。 “小兔崽子……”崇松才冒出一个头,就又被三四个雪球命中。 尝试了几次,压根抬不起头来,无法,他索性抱着头趴下了。 众人将崇松砸进雪地里还不肯罢休,几个猫着步子过去要再给他盖上层雪,没想到刚靠近,“雪丘”就爆发了。 里头的人像是刚突破封印,一手一个雪团就砸向作恶多端的小鬼头。 刚刚跑在最前头,现下来不及逃跑的双如意和乐碧背后受敌,被砸了个结实。 一群人玩到夜幕降临也不觉得累,只是没有人发现篱笆外多了一匹马。 一个身形修长、披着大氅的男人悄然而至,他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在众人身后绕了一圈,靠在离林知最近的大树后。 又一个雪球砸来,林知眼看着就要被砸中,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给拉到了杏树后。 曾永忠一个转身,将拉过来的人儿禁锢在怀里,“我的好先生,玩得这么开心呢。” “嗯,”林知跑得微喘气,不过还是开怀道,“打雪仗,好好玩。” 曾永忠抬手轻轻将他鬓发间还没化的雪花捻下来,“你倒是玩得愉悦了,是不是也该让我欢快欢快?” “一起来玩呀!”林知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腕要往外走。 曾永忠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拉回来,然后凑近他的脖颈道,“你让那群小魔头回营里去,我只和你玩儿。” “不要。”林知说着就要走。 曾永忠顺势抱住他,两人推搡间离开了那棵杏树能遮挡的范围。 曾永忠将林知压在身下,林知也不甘示弱,回压回去。 两人这么抱着翻滚,尽往没人的地方去,辗转几回就滚到了小可怜的墓碑前。 林知后背撞到了木板上,曾永忠又压了上来,背下那颗石子硌得他后腰生疼,“啊……” 曾永忠正查看前方那块木板的情况,听到身下的人哀嚎了一声,连忙低头看他,“怎么了?” “背后有颗石头,疼。” 曾永忠扶起他的腰,自己再侧躺下身子,将林知带到自己身上,双手在他背后摸索着,“哪儿疼?是这里吗?” 林知摇摇头,右手背过去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后腰处,“这里,好疼。” “我给你揉揉。”曾永忠边揉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土丘边问,“这个地方怎么凸起来了?还有那块木板是怎么回事?” 林知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先前从赵大爷家里抓的几只家禽突然染疫病没了,如意她们就埋这里了,”他说着看向那块木板,面露悲色道,“那是我给家禽刻的墓碑。” “啥?墓碑?”曾永忠托抱起林知,好奇地走过去看,见其上所刻“司晨六君之墓”,忍俊不禁道,“雏鸡都能给刻墓碑,真有你的啊哈哈哈……” 林知见他嘲笑自己,不由得推他,“放我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曾永忠闻着声将林知放了下来。 林知一沾地转身就要走,曾永忠握住他的手腕,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不气了。” 曾应一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再看这鸡舍和鸡墓,不用脑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过他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岔开话题,“主子您来了!” “嗯,”曾永忠瞅了他一眼,问,“那小崽子呢?” 曾应道,“小公子在屋里歇息了。” 小孩子心性纯洁,玩儿累了就睡。刚刚小魔头们攻击崇松时,他便趴在曾应的肩头睡着了。 曾应把他抱进屋子里去睡,出来一看竟是没见到林知了,又听到这边有声音,是以他找了过来。 “睡了正好,”曾永忠点点头,又道,“你随我去个地方,即刻出发,去牵匹马来。” “是。”曾应觉出了事态紧急,他立马就去。 林知问,“去哪里?何时回来?” “去断海崖我师父那儿,他身子骨不好,师弟说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曾永忠牵起林知的手,继续道,“我原是想去个三五日就回来,可我又想到师父生前最疼爱曾应这小子,便想来将他带上。” 众人都以为曾永忠这个虎翼大将军是靠着自家祖父带出来的。其实不是,他少时拜的师父是断海崖无悔子。 曾应刚好把马牵过来,曾永忠吹了个口哨将於菟挥翼招了过来。 他一跃而上,坐在马上拉了拉那缰绳,对林知说,“我们会尽快赶回来的。” “嗯,”林知点点头,温声道,“路上小心。” 第189章 三日后,曾应先回来了,他远远地就在马上向林知挥手,“先生!先生!” 林知唇角浅扬,淡笑道,“你慢点走。” “好嘞!”曾应虽是这么说着,却是奔过来的。 他丢下马,连马笼头都没系就跑过来问林知,“小公子睡着啦?” “嗯,”林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怀中小团的后背,看着曾应问,“将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曾应道,“宁王写了封亲笔信欲请二师兄鲁罡出山,二师兄不知晓如今的朝局不想来趟这趟浑水,没成想宁王将主子请了回去。” 曾应说着又道,“先生,我来抱吧。” 林知笑了笑,“好,不早了,我们去暗卫营里吃饭吧。” “嗯。” 曾应不在山上的这几日,林知都是去暗卫营里蹭饭。 如今天色已晚,赶着做饭也是来不及的,还不如去蹭一顿。 这么想着,两人便同寻常一样去了暗卫营。 回到山上,最好的莫过于可以过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 曾永忠忙活了三天,将宁王打发了之后,就立马到山上来了。 此时曾应正在田里干活,他们回来后种的菜被林知施太多肥了,今日瞧着蔫蔫的。 曾应好不容易才将林知打发到院子里去堆雪人,自己则是想法子抢救这些可怜的小生命。 曾永忠将於菟挥翼牵到马厩里后,徒步越过几排桃树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个小身影。 林知捧着雪玩得不亦乐乎。 曾应到他身旁,开心地说,“主子,您可算是来了,先生前两日还念叨着您呢!” 难得见着林知这么欢乐的模样,又有曾应佐证林知想他了,曾永忠突然下腹一紧,沉声道,“去把那小崽子抱下山,日落之前,不许让任何人上山。” 曾应一见他这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家主子又要耍流氓了,他担忧道,“先生这两日有生病的迹象。” 曾永忠斜睨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去。” “是。”曾应垂头丧气地去了。 几日不见,主子对先生还是那般坏。 曾永忠悄无声息地走到林知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林知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曾永忠,脸上欢快的神色未减半分,“将军,你来了。” “嗯。”曾永忠松开他,看他转身又捧了一大堆雪,也跟着和他一起堆雪人。 林知笑道,“堆错了,这边要插上一根树枝,不堆手的。” “树枝呢?”曾永忠看着他问。 林知指了指头顶,“上面都是。” 曾永忠起身给林知折了一节树枝,他的手刚触碰到那横亘出来的枝节,树上的雪就簌簌掉落。 “啊!好冷。”林知蹲在雪人旁,没逃过那雪。 曾永忠瞧他缩脖子,活像误入冷水惊炸起的猫,又巧林知看过来,瞳仁灵动,像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 曾永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闭眸静思也压不下那满腹烈火,索性直接起身将林知扛到肩上,走至树下。 林知手里还拿着刚刚折的花枝,脑子跟不上地喊,“将、将军,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曾永忠一屁股坐在树根上,让林知坐在自己的腿上,目光赤诚,“我记得我说过,我要和你玩儿。” 林知闻言面色一红,道,“下流。” 曾永忠闷笑着搂紧了他,“我看今日这天色不错,很适合好好快活快活。” “不要。”林知紧张地看向田地,没有看到曾应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曾永忠凑近他的脖颈,毫不迟疑地将温热的唇贴了上去,呼着热气道,“曾应被我赶下山了。” ………… 晚间两人吃完饭后,曾永忠又把人折腾了一会儿,林知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没几时就睡过去了。 翌日,曾永忠早早地就起了,他惯有晨起练功的习性,平常拥林知在怀就没起,这还是他头一回任林知在屋内睡着,而自己则是在院子里练功。 林知醒来后不见旁人,自己起身下了榻,才披上袍子就听见院子里有声音,他打开门就见曾永忠在舞剑。 满院杏花纷飞,玄衣带雪舞,胜似故人归。 曾永忠转头看到倚靠在门扉看自己舞剑的人,便收了剑快步走过来替他拢好身上的袍子,“外边儿冷,快进去。” 林知为掩心虚,故意扯了一个借口道,“我饿了。” 曾永忠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我去做饭,你先进去。” 他说着就转身欲下台阶。 林知身形一晃,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若不是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门扉,林知怕是要站不住了。 曾永忠意外地转过身来,看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疑惑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林知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也要去。” “好。”曾永忠点点头,想抱着他去,岂料林知却后退一步,“我自己走。” “好。”曾永忠让开路,让他走出来。 林知走得极慢,曾永忠揽着他的腰扶着他。 看着他迈开步子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曾永忠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 昨日在外头,想让他的身子快些暖起来,便过分了些。 不该这样的。 进了小厨房,曾永忠只让林知坐在桌子前,他自己则是熟练地去烧火做饭。 吃完饭后,曾永忠在洗碗,林知看着他的侧颜发着呆。 曾永忠快洗完时,林知忽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腕部露出一小截,那白皙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青青紫紫的咬痕和淤血痕。 曾永忠微侧头,问,“怎么了?难受么?” 林知轻轻摇摇头,“就想抱抱你。” 看来昨夜真是过分了。 曾永忠把碗洗完,转过身来回抱住林知,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将人扛回了小木屋。 林知坐在曾永忠腿上,缓了许久才问,“京都如今是什么状况?” 曾永忠看着他,一如既往道,“老样子,英王和宁王斗得如火如荼。” “英王?”林知问,“他没有同袁集一起去北境?” 第189章 曾永忠摇摇头,“没有,皇帝不让,就连袁集也没让他去。” 林知问:“为何?” 曾永忠道,“他膝下就这两个大儿子心思最多,如今英王在帝京还能平衡一二,若是他去边境了,京中就只有宁王势大了。” “可是那韩城主战,就是现在不去,韩展业也压不了他太久。” 曾永忠反问道,“只要拖上一段时日,凭韩展业的本事,还能想不到别的法子?” 是了,现在没办法是因为没有料到会有这些事儿。韩展业可是出了名的白眼狼,他的阴私手段多着呢。 一个不行了,再扶持一个不就是了。 曾永忠轻捏他的脸颊,“得在帝京中有一个收集消息的地方。” 这个问题林知不是没想过,只是他如今已不是什么天潢贵胄,此事若是没有人帮衬,怕是难成。 思及此,他道,“此事不易……” 曾永忠不假思索地说,“我帮你还不易?” “那要怎么做?” “让那几个小魔头去经营。” “他们还这么小,做得来吗?” 小? 惹事儿的本领一个赛一个厉害,暗卫营里的武学师傅天天被他们气得半死,估计也就只有林知觉着他们小了。 不过曾永忠没告诉他这事儿,他只说,“有人带的,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盘下了一处好地,名唤红院,崇松会陆续安排好那群小魔头的任务,你午后随我回北城。” 林知眸色微动,问:“什么任务?” “宁王府需要有我们的眼线。”曾永忠道,“双氏姐弟大些,对那场风波印象想必更深刻,我想让他们去的。” “嗯,”林知点点头,嗓音低沉道,“将军看人一向很准。” 曾永忠轻抚他的腿,体贴地问,“午后会不会太急了?” “能晚些么?”林知说罢轻抿唇,睫毛也随着落了下来。 曾永忠将额头贴上他的,温声细语同他呢喃,“好,那我们多住几日再下山。” *** 肃云二年,帝京玄武大街往下距皇宫余里处的红院举办了一场大宴会,时年人尽皆知。自此后,红院算是在帝京立足了脚跟。 韩城、韩麒、袁集、穆逊、蔡思、刘仁、魏陵、刘钧、岑明等一众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皆来捧场,实则是为探听这背后的所属人。 青石门楣上的匾额刻字清晰,花草纹路点着金,在日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古朴中透露着神韵。 石雕虎蹲坐在院门两旁,气势磅礴,宛若卫兵,蓬门上一笔一划镂刻的吉祥图案,更添庄严气息。 “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笙歌鼎沸,红飞翠舞,座无虚席,好大的手笔。” 刘均看着堂下穿梭的舞者侍女,瞠目咂舌。 “这盛况空前呐。” 刘仁也被这场景惊到了,不过他年岁大些,还算稳重。 身着天水碧色布衫的小厮手捧托盘为他们献上酒,今日来客皆有幸试饮一杯红院独一无二的浅醉杏花酿。 岑明饮道,“听闻这杏花酿比之十里香还要醉人,今日饮来方知,不是酒醉人,而是这人醉酒啊!宁王爷不来,真是可惜了。” 魏陵挑唇笑道,“真有那么好喝么?可别是岑大人夸大其词了。” “哈哈哈,魏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岑明谈笑自然,说着又举起酒杯,几乎是要贴着鼻子闻那酒香味。 两人畅意开怀,而倚着雕花红松栏杆的刘钧倒是瞧见了正要上楼的几人,他示意自己的父亲看过去,“那不是英王一派吗?竟是都出动了,这红院莫不是他们名下的产业吧?” “不无可能,”刘仁面露凝重之色,“若是他们的,那这一步走得极好,我们可输一大截了。” “他们上来了,可要与他们碰面?”刘钧看着他们由小厮领着从他们左侧的楼梯处拐了弯,若不是堂内人头攒动挤不过来,这会儿他们怕是已经撞上了。 “走吧,会会去。”刘仁深吸一口气,言罢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着走在前头那个一袭玄色蟒袍的男子略一躬身道,“能在这里遇上英王爷,当真是令人讶然。” 韩城顿住脚步,如刀刻的冷硬面庞轻扬地笑了笑,他朗声道,“刘尚书都来了,本王又有何不能来的?刘尚书此话说得好似不欢迎本王。” 刘仁先发制人,仅一句话就叫韩城自己泄了底,真不愧是老谋深算,韩城虽为一派之首,但言语间还是尽显胸无城府。 “哪里哪里,王爷肯降贵纡尊,真是红院幸事。”刘仁试探出了韩城不是这红院的东家,又顺着杆子往下爬,说出了这么一句叫人觉得他与红院暧昧不清的话来。 韩城自然也想知道这红院是不是老二的,适才没试探出来,便道,“各位同仁怎么都在这外头?本王刚定了间厢房,不若一起进去把酒言欢?” “王爷厚爱,臣等本当心领深受,只是我们也已畅饮多时了,犬子想看舞宴,我们这才到这外头来了,今日实在不宜献丑,容改日我们再叨扰王爷,”刘仁将腰身弯了又弯,姿态谦卑极了。 刘钧欠身低头,附和着讪笑道,“下官已然醉矣,不敢在王爷面前造次,还望王爷见谅。” “那好吧,”韩城挥了挥手,“既如此,本王也不打扰几位大人赏这曼妙歌舞了。” 平缓的乐声忽然嘹亮起来,有些如坠仙境沉醉其中之人闻之,脑袋乍明,岑明闻音喜不自胜,抚掌称道,“是柷。” 确实是木音之属柷起。柷呈方形,如方斗,以木棒击奏,所以为木之属,多于中和韶乐中见之。 柷音一起,好戏这就要开场了。 须臾,堂下高台之上便有舞娘蹁跹而至,她们身披牡丹碧罗、手扶连肩薄仙纱,挽迤三尺有余,头插白蝶钗,薄施粉黛,步态柔美,神采飞扬,一上场就引得无数人拍手称好! 再观摩时,高台之下八音齐聚!八音乃王公贵族朝聘、祭祀等重大礼仪盛典、宴飨燕乐才有的钟乐之器,即八方各坐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器。 红院这一招出手着实不凡! 第189章 红院摆了足足七日的流水宴,在京都中声名大起,林知对这个反响很满意。 月语三番五次作邀,但曾永忠怕他与那几只老狐狸撞上,就没让他去。 不过红院内的事,倒是日日呈至两人面前。所以两人即使是没有露面,也知晓这几日那空前盛况里都有哪些显耀人物去过。 直到流水宴落幕半旬后,曾永忠才挨不过林知的请求带他去了,也就开始有了在红院厢房里商量朝野之事的前端。 “雕梁画栋,敞亮大气,看似明亮,实则比之寻常瓦窑更隐秘,”曾永忠踱步厢房内,他伸手抚了抚汉白玉柱子,“怎么样,喜欢么?” 林知手捏着象牙扇柄轻敲桌面,道,“紫檀木,将军真是财大气粗。” 曾永忠转身走到他身后,两只虎爪子放在他的肩上,故意钳住那竹青色莲纹,轻轻低下腰在他耳边浅笑道,“原来你知道我器、粗呐。” 林知侧过身子,将手心掐得生疼才压下羞怒,转而道,“将军再多财,府邸也该掏空了吧。” 曾永忠含笑道,“身外之物空了又何妨。” 言外之意过于晦涩,可林知罕见地听懂了。他的脸色渐转绯红,比廊外的红纱还要惹人遐思。 见林知被自己调戏到,曾永忠反而正经了神色,撩起藏青色袍据坐在他面前,拿起银着给他夹了一块肉,道,“这俏冤家熏得好,尝尝。” “多谢将军。”林知双手奉上青瓷碟子去盛。 轩窗四开,隔壁厢房内夜歌寻风而至,隔帘尚闻寥寥音。 流杯曲饮虽停,但堂内高台未曾止过歌舞。金台之上纱衫灵动,罗裙飘飞,光华闪烁,置身此间,堪比人间极乐。 他们在厢房内虽未见着,但闻其声也知晓楼下是怎样子的一番满堂喝彩。 吃过几口,曾永忠又起了心思,便指了指林知右手边的鱼肉道,“给我夹一筷子。” 这一盘离曾永忠确实有些远,林知也没想那么多就给他夹了,正要放到他面前的瓷碟上,就见曾永忠探身过来,就着他的筷子吃了。 “真香。”曾永忠咂吧着嘴说着。 林知看着空空如也的筷子,觉得继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时间竟跟自己僵持上了。 以往曾永忠投喂林知时也不是没有共用过一双筷子,只是今夜曾永忠此举意思太过明显了。 林知置了筷子,拿起酒壶给两人都满上。不过只他一人喝了酒,曾永忠还没吃饱饭呢。 月光入帘,炫目辉耀。 看着街上行人,林知突然道,“来时我见到武安将军府正发丧,有另封武安将军吗?” “没有,”曾永忠看着他道,“里面住的是韩展业的家眷,去世的是梁婉君。” 繁密的鼓声间杂在排箫声中响起,曾永忠讶异地看向轻掩着的门,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心想许是月语知晓他们来了,特意叫人演奏的吧。 林知循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边,一切都被门扉挡了去,什么也没有。 他仔细倾听了一下四周,便听出了那柔和悦耳轻柔细腻的箫声中混杂着的点点鼓声,“喤喤厥声,箫箫和鸣。隆隆鼓声,咚咚雝喈。” 曾永忠嗤笑一声,“难为他们安排的这一出,只是这好景怕是不长久了。” 林知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猜着问,“快打仗了?” “嗯,这回得带着韩庭去,他前几日找上老头子,恳请老头子教他打仗,老头子那么大一把岁数了,哪里教得动,就把他委托给我了。” 林知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曾老将军。 曾永忠师从无悔子,就是曾老将军也自愧不如,旁人不知道罢了。 “何时启程?” 年前袁集和韩城没去北境,这年一过,曾永忠就该准备着动身了。 “过几日吧,旬休内定会誓师的。这红院还得多盯几日,你晚些再动身。”曾永忠思忖着说,“曾应这回我就先带走了,到时我再让蒋顺送你去。” 林知淡淡道,“但凭将军安排。” 曾永忠看着他坏笑道,“当真但凭我安排?” 林知不想和他拌嘴,却也没逃过他的手掌心。 不过在闹不正经事之前,曾永忠使着法子又让他吃了不少东西。 *** 北狄骚扰日甚,曾永忠已带大军来了数日了,林知才由蒋顺慢悠悠地送到。 蒋顺一到就急忙去主营帐,岂料曾永忠并不在军营里。 他随意问了个侍卫,得知曾永忠打仗去了,便在营里随意转悠了两圈,然后十分贴心地寻了个宝地给林知搭起了帐篷。 马车预定到时应该是明日,蒋顺挂心边境战事,赶集一般赶着马车,七天的路程生生地走成了六天。 林知一连颠簸数日,在曾永忠的营帐里歇了会儿才出来。 蒋顺搭帐篷时把他给忘了,这会儿子远远地瞧见林知,急忙跑过来,邀功似的说道,“先生,我给您搭了一个营帐!” 林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营帐伫立在一排帐篷旁,倒是不起眼,但足以让林知始料不及。 不过谦谦君子敬慎卓尔,对此也只是温和道,“多谢,将军回来了吗?” “应该还没吧?”蒋顺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道,“我刚到时去大帐瞧过了,将军去打仗了,适才搭好帐篷就去伙房拿了些吃食,就在营帐里,先生进去吃点吧。” “好,正好饿了。”林知说完便进了那营帐。 里面陈设倒是俱全,小榻、桌椅、衣箱。他的东西不多,向来只重书籍,衣裳带够那些穿得上的,加起来也就两个箱子而已。 蒋顺在外面晃荡了会儿,转头又去了趟主营帐。 这回倒是巧了,曾永忠刚下马。 曾定眼尖地瞧见了他,就对曾永忠道,“主子,那不是蒋副将吗?他来了,那先生是不是也该到了呀?” 曾永忠抬眼看了一下,“是他,我去看看先生。” 他说着将手里的缰绳扔给曾定。 蒋顺看到曾永忠往旁侧走去,急忙快步拦住,“将军,将军去哪儿呢?” “回去休息会儿。”曾永忠连眼角余光也懒得分给他一个。 蒋顺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二愣子跟在他身旁叨叨,要奖赏般道,“末将为先生搭了一个小帐篷,就在将军帐篷旁,末将——” 曾永忠闻言顿住脚步,微眯眼睛问,“搭了一个帐篷?” 蒋顺露着大白齿笑道,“是呀。” 曾永忠阴恻恻地问,“给先生搭的?” “嗯啊,”蒋顺此时还没发现虎翼大将军那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庞,跟在他身后真诚地袒露,“属下自己跟中郎将挤一个就行。” “那你还真是体恤先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做事这么细致入微呢!”曾永忠说着拐了个角往回走了。 蒋顺还以为虎翼大将军这话是在夸他呢,急忙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末将为将军效力,在所不辞,况且对先生这么温文尔雅的人,细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细心?”曾永忠驻足看着他,狞笑道,“那去把战场打扫了。” “是!保证打扫得干干净净!”蒋顺只以为这就是大将军抬举他才派给他的任务,高兴地应下了。 第189章 主营帐里,曾应和曾恒一队,他们打头阵的也先撤回来了。 他刚刚没撞见蒋顺,也不知道先生来了,是适才在帐子里听到蒋顺喊曾永忠的声音才知道的,不过想到主子必定会去见先生,自己肯定排不上号就没去了。 这下见到曾永忠进来,他略显惊异,“主子,先生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不提还好,真是越提越气人! 曾永忠冷冷道,“来就来了,又不是没带他打过仗。” 曾应此时可不管自家主子是出于什么心理不去看先生的,他只知道主子不去正好,便凑到曾永忠跟前道,“主子,属下想去打猎。” 曾永忠拿了份军报,慢吞吞道,“打猎干嘛?” 曾应偷偷笑着,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告诉主子他的军报拿反了,而是道,“后勤只有稀粥和烧饼,先生怎么能吃这些硬得发慌的东西,属下去打几只野兔子烤给他吃。” “你倒是会惦记着人家的身子。”曾永忠白了他一眼。 曾应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主子,行不行嘛?” “去去去。”曾永忠大方地挥了挥手。 “哎!好嘞!属下这就去办!”曾应得了准许就跟脚下生烟的猴子一样,扭头就要跑。 “等等,”曾永忠在他跑出营帐前喊住他,叮嘱道,“别沾辣,他不吃辣的。” 曾应问:“一点也不能沾吗?” 曾永忠道:“一点也不能沾。” “好嘞!包在属下身上!”曾应在消失前好心提醒道,“主子,您的军报拿反了!” 曾永忠低头一看,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然后将军报放下,摊开了地形图来看。 帐外短兵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曾永忠几次欲动都被蒋顺那句“给先生搭了个帐篷”给生生压回了椅子上。 *** 林知吃过烤肉后,语气淡淡地问,“曾应,将军很忙吗?” 曾应一边收拾桌子上的骨头一边说,“主子一点也不忙,我们打这个峤关有四五天了,里头的游牧民狡猾得很,我们每回就去突袭一波,得手了就跑,也就今天才打得像模像样一些,主子应该还在研究战术。” 林知神色冷峻,心想他不来看自己,是不想让自己来吗? 曾应收拾了碗筷后回来,侍立了一会儿仍见林知坐在桌子前摇着扇子看流香,便轻声道,“先生不去看看主子吗?” “不了,”林知回过神,收了扇叶起身,去箱子里拿了一本书,背对着曾应道,“你自行去忙吧,我看会书就睡。” “好。”曾应出帐子后就去主营帐了。 他先在曾永忠面前晃荡了两圈,然后就拉着曾定在帐外打起了石子阵。 这是他们无聊时解闷用的,只需捡上几颗石子做阵,就能仿造两军对垒。 主营帐内,曾永忠一直在想法子让林知到他的帐篷里去睡,看了大半天的军报,什么东西也没看进去。 他过了许久才喊来曾应,“去告诉先生,蒋顺那个神经大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搭的帐篷也不稳固,夜里风大,怕是要被刮跑了,为了他的安危着想,让他去我的营帐里睡。” 曾应憋着笑道:“是,属下得令!” 他适才就搁一旁看了主子大半天,总觉得主子像是有话要说,可他就是不跟他们说。害得他刚刚同曾定打石子阵都不爽快。这下得了吩咐,曾应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他咕噜一转就去找林知了。 曾应走后,曾永忠也起身出了营帐。 四周仍是一片嘈杂声,士兵们都在吆喝着,剑戟相撞时发出砰砰响声。 火光熠熠,烟气弥漫,他走过一段路,待看清方向时才惊觉这是往就寝的帐子去了。 回过神来,他即刻转身往主营帐走去,正想把手揣进袖子里,才发觉他今日穿的是束口骑装,无奈只好将手放下。 没几时,曾应就回来复命了。 速度倒是快,只是这个可恶的家伙话到嘴边倒是变得矜持起来了,明知道自家主子正眼巴巴地看着呢,他就是不直接说,而是恭恭敬敬抱拳道,“启禀主子,属下来复命了。” 曾永忠急道,“怎么样?他有没有说什么?” 曾应故作高深地说,“先生说,嗯,我知道了。” 曾永忠得知了林知会去他的营帐的消息,心情大好,“好,那他有没有说何时去?” “属下没问,属下这就去问。” “站住,”曾永忠喊住他,冷声道,“没说就算了,你去讨人嫌吗?” 曾应捂着嘴偷乐道,“那属下告退。” 曾永忠随意地摆摆手,懒得理他了。 曾应出去跟曾定八卦此事时,将曾永忠说“你去讨人嫌吗?”一话给学得惟妙惟肖。 曾永忠盯着地形图瞧了一会儿,就美滋滋地回营帐去了。 他到营帐的时候发现林知并没有在这里,顿时恼怒地跑去找林知。 林知还坐在书案前看书。 曾永忠一见到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兴师问罪,“我不是让你去我的营帐睡吗?怎么没去?” “我……啊!你、你干嘛!快松开我!”林知被他拽住手腕,摔到了书案上。 曾永忠将他按在书桌上,认定了般恶狠狠地问:“我让你去我营帐睡,你为什么不去?就这么不想和我睡一块儿?” “不是,我没有。”林知下意识地反驳道。 “没有?”曾永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攥起他的手腕,用极度恶劣的语气道,“没有为什么不去?嘴上说着没有,可你又是怎么做的?” 两人面对面地靠得极近,曾永忠滚烫的呼吸声自林知脖颈蹿下,钻进他的衣裳里,落到锁骨处叫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真没有……阿护,你弄疼我了……” 真是曾永忠让他去的! 可他为什么不亲自说?非得让曾应来说,他明明不忙还不来见自己。 林知以为是曾应的主意就没去,这会儿才知道真是曾永忠让他去的。可想而知曾永忠该是有多生气。 曾永忠稍松了些力道,可还是让林知动弹不得。 他一只手按着林知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前面解开他的衣带子,边说,“你说没有,那就是想和我睡一块儿咯,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要是再让我不满意了,两罪并罚!” 曾永忠嘴里说着要他好好表现,不过是要他稍微配合着点,他哪里敢奢望林知主动做些什么呢?再说了,林知又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呢? “不要唔……”林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唇。 第189章 “嘘,不要说我不想听的话,不然明日就别想见人了。” 林知被他阴冷的声音吓着了,不敢再推他,可到底还是挨不住后背下的严寒。 他试探着说,“阿护,桌子好冷,不要在这里。” 门外的风适时地吹了进来,带起阵阵冷意。 四周确实是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冰冷,也就武将耐造些。像林知这么单薄的身子,被他除了外袍后双肩已经哆嗦起来了。 酥麻也会令他如此,所以刚刚曾永忠并没有发觉他是因为冷。 不过现在知道了。 “那去榻上,”曾永忠把他拉起来,问,“自己走还是我抱你?” 林知小声道:“自己走。” 林知乖乖坐在榻边,曾永忠瞧着他这么配合心情才好了点。 不过也知道,他今夜真是不想受罪。 曾永忠欺身而上,与他耳鬓厮磨。 林知侧过脸颊,打着商量般的语气说,“阿护,明日想见人。” 曾永忠闻言危险地眯起双眼,语气森冷道:“想见谁?” 林知环抱住他的脖颈,嘟哝道:“不想下不来榻。” 适才被他按在桌子上又冷又疼,让林知想起了冰天雪地里堆雪人那一次,他可真是怕了。 “这榻板不结实,明日铁定能让你下榻。” 正奇怪曾永忠今夜怎么这么好说话,就听他又补充道,“至少从这里到我的营帐里去是没问题的。” “阿护……”林知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拖延时间。 曾永忠可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他按住。 ………… 帐内气温正升腾着,忽然有侍卫在帐外禀报道: “将军,楚王殿下在安北关外巡视时遇到夜袭伏兵,我们厮杀不下,殿下派属下来请将军施以援手。” 林知听到帐外的声音急忙要起身拢上衣裳,“你去救他吧。” 韩氏的人死了才好,可韩麒还有用处。 这个时候的曾永忠哪里舍得停下,他依旧粗暴又热烈地按着林知,热乎乎的嘴唇连啃带咬地落在他耳边,似是在惩罚他说错话了一般。 “轻点,韩麒……嗯……”林知抵抗不住他的侵袭,杏花眸里闪着止不住的泪珠。 “跟我待着还敢叫别的男人的名字,你胆子不小啊。” 曾永忠说着露出邪狞的笑,就像张着巨盆大口的白虎,举着锋利的爪子,好像林知只要再敢说话,就会被他彻底拆吃入腹。 林知轻轻吸了吸鼻翼,委屈道:“外头有人等着你去救呢。” “他死不了,倒是你,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曾永忠现在只想把这个诱人的小狐狸精按在身下好好地疼宠。 他可不是那种将人挑弄得动了情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人,更何况身下这人是他极珍视的。 林知还没从混晕犯傻状态中回过神来,就顺口说出,“我等你回来。” 曾永忠眸色深深,定睛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好,等我回来。” 一直到曾永忠离开,林知才想起羞恼来……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种话? 他拉过被子盖住不知羞的自己,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再想着他了。 *** 峤关不好打,就是因为有这些游牧民在,若是北狄军,还可以和他们真刀真枪地干,可要是遇上了这些游牧民,那就没法了。 他们也是大云子民,将士们不好拿着长戈长矛对着他们,可他们却是频频来骚扰军营。 与他们交涉也是讲不通的,他们压根就不听。那群人只认得作战扰了他们的生活,他们要将那些让他们不得安宁的人通通赶出去。 韩麒今夜遇上的不是北狄的伏兵,而是这些游牧民的偷袭。 这群人熟悉地形,又习惯了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生存,他们的夜行能力很强。 曾永忠带着一小队士兵去援救,可赶到时韩麒还是伤得有些重了。 这人再不济也是封了王的人,曾永忠只好亲自护送他回去,直到盯着军医给他包扎完才客套几句走人。 打了一战,又吹了冷风,曾永忠此时才想起刚刚与林知嬉闹来着。 这么想着他又加快步伐,不过没走几步就闻到身上一股血腥味,他怕熏着林知,就没回营帐,转身打算去主帐睡。 林知躺在榻上胡思乱想,正辗转难眠。他正不可控制地想着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为什么左胸口处有些疼呢? 他还在照顾韩麒吧? 有韩麒在的地方,他就不能出去,他就是见不得光的那个人。 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过得久了,林知自己也要忘了他曾经是一国储君,是万民敬拜的太子殿下。 什么帝京,什么皇宫,通通都离现在孤高冷傲的先生太远了。 林知忍不住起身往主营帐走去。 曾永忠回来得急,他待自己又是一贯地粗糙,是以只燃了一盏烛火。 帐内昏暗,林知进去时只能看到三足架前站着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 “别过来。”曾永忠语气森寒。 林知顿住脚步,脸上一闪而过的滞愣,随即担忧道,“你受伤了?” “没有,”曾永忠解释道,“我身上血腥味太重了,不好闻,你别靠近。” “无妨,”林知说着就朝他走近,“你没受伤就好。” “当然没有,就凭那几个蛮夷人,还想伤我?再说了,我怎么舍得你心疼呢?”曾永忠哼笑道,“我把袍子脱了,血腥味太重了。” “嗯。”林知要帮他,却被他止住了。 “你先到后面去,我脱完袍子就去。” 曾永忠将战袍挂起来,轻轻拍了拍,将士无不以血以伤为荣,可自某一回他带着满身的血腥味见到林知后,林知脸上那惊恐的神情深深烙印在曾永忠的心里。 自那次后,他就注意着,尽量不带着满身血腥味去见林知。 林知先依言走到后帐去了,这后面比前帐子还要冷黑一些。 看着漆黑的四周,林知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警醒不已。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就突然跑来找他了? 自己这是魔障了吗?怎就做出了这种思他入魔的事情来? 林知欲逃,可现在走却是来不及了。 第189章 不多时,曾永忠也过来了。他看到林知还傻傻地站在地上,原先只当他是太冷了睡不踏实,现下看来并非如此。 曾永忠边踱步靠近边问,“怎么还不上榻就寝?不困么?不困的话我们玩玩儿吧。” “困。” 林知此时也顾不上再纠结了,立马脱了鞋袜外袍就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曾永忠胸腔闷闷,被他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逗得低笑不已,“出来,再困也不差这一会儿。” 曾永忠的一会儿,可不是常人的一会儿。 林知闻声脊背微颤,闷声闷气道,“不要,我好困。” 曾永忠坐在榻边,伸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那块凸起的被子,催促道,“快些出来,别让我久等了。” 林知不想出来,可他也不想尝试忤逆曾永忠的后果。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被子里逡巡,欲出不出。 “哟,还玩起劲儿了?”曾永忠一把扯开被褥,欺身而上,将林知压在身下。 林知一点儿也不敢反抗,他落下眉睫,紧张得背部微湿,“没有玩,不玩。” “玩不玩,该由谁说了算?”曾永忠虎牙森森,他看着身下蜷缩成一团的林知,欣赏着这个人的无助与彷徨。 曾永忠起了兴致,不知道碰到他哪儿了,林知身形颤了颤。 他的神色难看,惶然道,“将军说了算。” 曾永忠双眼发红,在昏暗的周遭里泛着摄人的光,“既然是我说了算,那我刚刚让你出来,你为何不出来?” 林知双手握拳,隐忍道,“将军,歇息吧。” 曾永忠露出雪白的牙齿,张狂冷峻道,“不歇息,我要玩,你陪我玩。” 林知心里是止不住地害怕,就连睫毛都在轻颤着,“不行,不要玩。” 曾永忠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将人制服了,然后如愿以偿地占有他。 “畜生……嗯……禽兽……流氓……” 林知见软声告饶无用,便轻声骂他,不过仍是不掩所带语气,句句轻颤。 犹如泣血一般的悲鸣,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这一声声哭泣,似乎是戳在了曾永忠的心尖上,倒是让他一颗受风后冷寂的心脏,竟是砰砰跳动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曾永忠暂时餍足了,他稍微收敛了点兽性的本质,按着林知的肩膀将他额前被汗水浸湿了的几缕墨发别到耳后。 看着他娇软柔弱的身段和沉迷恍惚的神情,曾永忠多少有些心疼,可这次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 次日大早,曾永忠睁开眼睛就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林知的发顶。 林知迷迷糊糊地哼了声,墨色的睫毛细微地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换了个姿势便继续睡了。 那眼睫毛忽闪忽闪的,闪得曾永忠心头直痒痒。 看着他吹弹可破的肌肤,狭长的双眼紧闭着,呼吸很是平缓,曾永忠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一声“要是一直都这么乖巧可人就好了。”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林知脸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他就睁开了眼睛,惺忪的睡眼飘忽不定,眨了眨,默了几息才坐起身。 三千青丝懒懒散散地落在林知胸前肩上,曾永忠伸长手臂一捞,就将人重新抱回怀里。 “起来了。”林知边挣扎边斥责他。 这小模样,像极了窝在篮子里晒太阳的小狸奴。 曾永忠那深邃的眸中闪动着魔性般慑人的光芒,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昨夜表现得不错,要是能把颤音咽下去就更好了。” 在曾永忠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的逼视下,林知想起昨夜的事儿,他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曾永忠那种势在必得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让他有种被猛虎盯上了的压迫感,不过他还是强自镇定,怒斥道,“大清早的耍什么流氓。” 曾永忠突然张嘴含住他的下唇瓣,辗转啄吻着他的唇,再用力地吸吮着,舌尖扫过他的牙齿,尽情勾绕着舔弄。 曾永忠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头,慢慢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然后抵了抵下颚,肆无忌惮地挑逗着,“这才叫耍流氓。” 林知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喘息未定,浑身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曾永忠轻轻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嗤笑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林知才不搭理他,起身穿戴好后,自个儿先出去了。 刚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 林知以为是曾永忠追上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甩开,毕竟他从未在人前牵过自己的手,也未有过其他逾矩之举。 不过瞬息间,林知就听到曾永忠怒吼道,“放开他!” 握住自己手腕的人不是曾永忠! 林知用力甩开那只手的同时转过身去,就看到韩麒的脸庞和不远处怒气冲冲地朝他们走过来的曾永忠。 林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曾永忠亦是防备道,“三皇子,这是做什么?” 韩麒似乎是没料到曾永忠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回答道,“我瞧着此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 曾永忠伸长手臂,将林知一把拉到自己身后,宣示主权般说,“这是我的先生。” 林知此时还沉浸在适才被韩麒抓住手腕的那一刻的感触中,他想着韩麒莫不是认出他来了? 韩麒不知道自己一个举动令两人都这么警惕,他只笑道,“先生,不知我是否有幸与你相识?” “三皇子与我相识就够了,先生无缘得三皇子青睐。”曾永忠客气地阻止韩麒,又对林知说,“你先回去,今日不许出营帐。” 林知低着头回去了。 “那位先生——” “他身子不好,需要静休,”曾永忠语气生冷,又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威严道,“去主营帐安排一下攻打峤关,走吧。” 韩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曾永忠一把拉过去了。 回到帐子后的林知就拿了书窝在软榻上看。 曾应端着粥进来,“先生,粥来啦!快来喝。” “好。”林知合上书,伸了下懒腰,道,“看了一天的兵书,也乏了。” 曾应将吃食摆到桌子上,道,“那先生休息一会儿。” “不了,睡不着。” 这才刚起多久,林知虽疲倦,但此时全然没有歇息的念头。 他一勺一勺地舀着粥送进嘴里,一副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曾应见他置了碗,连忙问,“先生还要吗?” 林知摇摇头,“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好嘞!”曾应陪他出去后,随手招来一个守在帐外的士兵,让他进去把碗给收拾了。 第189章 帐外还是一如既往地肃穆,军营嘛,是这样子的。 铁甲如山,钢拳如冰,战马嘶鸣,士兵爆喝,有开山裂石、无人可阻之势。 就是在此处,林知也能听到校场上的训练声。 韩展业坐上皇位后好像是愈发地猜忌好疑了。此次让曾永忠领兵出征,他以“帮助治军”为名塞了刘均这个监军进来。 刘均是文臣,啥也不会干,不过窃取情报倒是第一名。 自打随曾家军出征后,他有事没事地就在队伍里乱逛,此时亦是在到处晃悠。 此人长得一张贼眉鼠眼的模样,他看到林知,便迎面走过来,主动攀问道,“这位公子好生俊雅,不知是哪位?” 曾应本不欲理他,但见人都到近前来问话了,只好淡声介绍道,“这是我家先生。” “哦,原来是先生啊,失礼了。” 刘均行了个文人礼,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林知捏着象牙扇回礼道,“刘参将客气了。” 林知对刘均并不熟识,但在红院时听过有关他的事迹。 其人深谙圆滑之道,惯会随机应变。 月语对他的评价是“像一条毒蛇”,平时不显,只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咬你一口。 思及此,林知不欲与他多谈,转身便想离开。 刘钧似是没看出对方不待见他一样,自顾自地熟稔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林知只好顿住脚步,回道,“无名小卒,不劳记挂,天神垂怜,兴于伦岭。” 兴于伦岭,可以是诞生于伦岭,亦可以是拜师于伦岭,就该这般模棱两可,叫人难窥真相,避免陷入不测之境。 这个居心叵测的世界,一直在教真诚的人不要坦诚相待。 刘钧还待再问,却遇贼人突袭! 来人皆以灰黑相间之衣裹身,头上辫着几根辫子,发饰是边关常见的琉璃珠样式。 武功高强,堪称一绝,见着他们便袭击。 曾应迅速与那波人撕扯扭打在一处,但双拳难敌四手,此处又没有太多士兵,林知就被那群人掳走了。 “先生!” “放开先生!”曾应眼角瞥见,急忙追过去,但是压根就追不上。 有人善后拦截,且那几人的轻功俱是一等一地好。 刘钧一个文官,刚刚就属他躲得最快了。 一见那群人跑了,他眼睛转了转,才急匆匆地跑去找曾永忠,“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曾永忠对他这个监军来这里吃白饭偷情报的行为虽是不满,但也只能以视若无睹待之。 此时见他慌慌张张的,也只是问,“刘参将,何事如此慌张?” 刘均拍着胸脯喘着粗气道,“先生、先生不见了!” 曾永忠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大变,问,“什么叫先生不见了?你把话说清楚!” 刘均自是不能说他观察到曾永忠藏了一个人在营帐里,今日去套近乎这种话。 于是他做出一副焦急的神情,道,“我刚刚在外面巡视,见到先生,就与先生闲聊起来,可是没聊上几句,忽得一声就有几个人飞奔出来,呼呼几声人就不见了,先生也不见了。” 曾永忠已经大跨步迈出去了,他边听边往外走,问,“曾应呢?” 刘均回答道,“他去追了。” 曾定掀了帐帘,曾永忠弯腰走出去时侧头看向刘均问,“在何处不见的?” “在那边”刘均指着东北方向道,“我带你们去,走。” 曾永忠到地方后,立马派遣亲兵去找。 此时曾应也低垂着头回来了,他看到曾永忠在这里眼睛亮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又黯淡下来。 他失落地说,“主子,没找到,都怪属下,追到峤关外,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怎么回事?”韩麒紧锁着眉头道,“曾应武功不低,怎么竟连他都追不上!”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然后问曾应,“是北狄人还是游牧民?” “瞧着他们的服饰像是游牧民,”曾应道,“不过也不排除是北狄人假扮的游牧民。” 虽是这么说,但众人皆知北狄人的概率极低的,他们身形高大,尚重力出击,想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们曾家军军营的可能性不大。 反倒是游牧民,他们在峤关住久了,习惯了在狭道窜走,又极善隐藏踪迹。整个游牧民族因为人少,便一众推举了领队管理。 他们的领队手段极其残忍,林知若是被他们抓了,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我们的大帐里四处都布满兵力,他们怎么混进来的?”曾烁环顾四周,继续说,“再者被他们掳去的偏偏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这群游牧人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韩麒顺着他的话道,“会不会是有内应呢?” 曾永忠瞥了他们一眼,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先说说要怎么才能把人找到。” 曾恒皱着眉道,“这样找也不是办法啊,我们还没有打下峤关,万一那些人就躲在峤关里,任我们在这外面如何找,那都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蒋顺想也不想一下就接道,“可是我们等打下峤关再找先生的话,届时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曾永忠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没看到沈利,便对曾定道,“让沈利寻几套游牧民族的衣服,我带几个人混进峤关里找。” “是。”曾定立刻领命而去。 韩麒跟着道,“我也要去峤关找。” “我也去,”曾烁站出来,半仰着头看着他大哥道,“我觉得先生被掳进峤关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曾恒挑挑眉,“你又不是那群游牧人,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把先生掳到哪里去?” 曾永忠呵断他们,“行了,别吵了,三皇子要去就跟着,你们几个在外面继续找。” 曾恒低下头:“是。” 曾烁声音也小了许多:“是,大哥。” 先生不见了,大哥铁定是最担心的那一个。 曾永忠换上衣裳出来后,认真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声线肃杀沉稳道,“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是!” 众人分头行动。 第189章 此时,峤关某处。 一个身穿灰黑相间服饰的男子皱着眉问,“你抓这个人谁啊?看着不像军营中人,抓他回来干嘛?” 巴锌转过身,看到是蒲叔,回道,“你看他的长相。” 蒲叔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唇红齿白,文弱书生,不会是那个将军养的小白脸吧?” 巴锌点点头,“正是。” 蒲叔见他嘴角噙着笑,弯弯的眼睛里透着亮晶晶的精光,一副发现了什么宝贝的模样,忽然问: “你不会也染上了那等劣性?” 巴锌扭过头,看他不是在开玩笑,立马道,“想什么呢?你仔细看看他,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像一个人。” “谁啊?”蒲叔没心思跟他玩什么你问我猜的游戏,直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巴锌早就习惯了这个亦父亦兄的良师益友的说话方式了,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北狄人虔诚敬奉的天主神像。”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蒲叔想了一下,转身又道,“不过像又如何?此人一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你赶紧把人送回去。” 巴锌不为所动地嗤笑道,“蒲叔,你怎么比我小妹还天真呢?他们的军队踏平了我们的村庄,他们的良驹践踏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你说他无辜,难道我们峤关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不无辜吗?放了他,真是笑话!我不仅不放他,我还要好好地折磨他!” 蒲叔见他眼神里有波光在流转,试探着问,“你要对他做什么?” “放心,我没那癖好,”巴锌曲指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林知,贱兮兮道,“不过嘛,这人既是靠脸过活,落到我手里,我也不会埋没了他这副样貌。” 蒲叔没听明白,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利用他做些什么?” “我们不是缺粮吗?有了他,北狄会给我们送粮的。”巴锌将自己心里的算盘说了出来。 蒲叔震惊道,“你要把他送给北狄人?” 巴锌点着头,亮如寒星的眸子闪着睿智冷厉的光芒。 他夸张地挥舞着手示意蒲叔看林知,“他长得那么像北狄的天主,你说要是柯鲁尔知道了会不会很兴奋啊?” 柯鲁尔力大无穷,又极好色,喜好变态玩意,也不知道床榻上怎么搞的,有一次竟将美娇娘生生弄断了两根肋骨。 蒲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杂草堆上的人,干瘪瘪的眼眶里有一丝诧异,他神色复杂道,“巴锌,他怎么就招你惹你了?这人要是叫柯鲁尔看见了,怕是得后悔投胎做了人。” “不不不,柯鲁尔要真得了他,只会把人当宝贝似的供起来宠着,”巴锌为自己的无耻行径粉饰完,又道,“你就甭操心了,等着收粮吧。” “哈哈哈——” 巴锌大笑着走了出去。 门外飘着细碎零星的雪沫子,乌黑的天上挂着一轮不算明亮的月。 蒲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林知紧闭的双眸,摇了摇头。 次日,暖黄的阳光顺着大敞四开的窗落入杂草堆上。 林知睫毛轻轻颤了颤,过了几息,他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平素含波潋滟的杏花眸,此时略带呆滞,满是初醒的迷茫。 “你终于醒了,”一个游牧民族装扮的少女端了食盘过来,“来,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了一天了。” “这里是在哪儿?”林知声音沙哑。 “哦,这里是——” “册天,”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巴锌,“我不是跟你说过他醒了要来向我汇报吗?” “他刚醒,”册天见到他连忙走过去,“巴锌,你拿的这是什么呀?” “让人连夜赶制的神像衣裳。”巴锌随意地回答着,那双锐利无礼的眼睛又开始在林知身上打量。 好似漫不经心,又好似带着什么目的。 册天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拿起托盘上的东西摆弄着,不由自主地夸赞道,“哇,好漂亮啊!” 巴锌没搭理她,而是走过去,在林知面前蹲下,他静静地看着林知拿着干饼在吃。 林知虽然饿了得有一天一夜了,可吃起东西来却仍旧是细嚼慢咽的,雅然有礼。 巴锌突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他愣了一下,才兴奋地笑道,“没想到你的眼睛这么好看,好妖媚,比天主神像还要好看几分。” 把他抓来时人已经被弄晕了,直到现在才醒的,是以巴锌只知道他好看,像极了北狄人供奉的天主神像,但确实是没想到他的一双杏眸竟能如此地鬼魅妖艳。 林知饿得浑身无力,他费劲地挥开巴锌的手,将自己的下巴解救出来。 巴锌对他的抗拒也不恼怒,而是奸笑道,“册天,你先出去,顺便把门关上,在我没出去之前,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册天站在一侧,她观察着巴锌的表情,总觉得好像有了她不熟悉的变化。 这样的巴锌,她从没有见过,她有些担心和他共处一室的林知。 册天犹豫着问,“巴锌,你不会伤害他吧?你看他这么天真无邪,那些军队做的事一定与他无关。” 巴锌知道册天向来心善,是以随意地安抚道,“我不会伤害他的,我只是要和他谈一笔生意,行了你出去吧。” “哦。”册天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衣裳珠宝,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时,破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巴锌的林知两个人。 巴锌看着林知踱步思索着,那如鹰隼般的锐利眸子上下扫视着林知,充满了探究之意。 他忽然问,“你是曾永忠帐内的人?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和他好上多久了?” 林知没理他,只低头吃着手里的饼。 巴锌徘徊着,见他不理会自己,又神秘道,“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吃着我们给你的饼,你就不怕吗?” “你们要杀我的话,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林知说罢继续啃着。 “你说得有理,”巴锌赞赏地看着他,同意地点点头,但眼里的精光却是越发亮了,他悠哉悠哉地说,“不过我不要你的命,我只是要你配合我做点事情。” 林知闻言警惕地放下手里的饼,连带着看面前这个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巴锌在笑着,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两颗黝黑昏暗的眼珠子却泛着森冷的寒意。 像匕首一般,又冷又硬。 要是真被他刺中了,只怕是要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第189章 巴锌看清了他的举动,眨眼功夫就将眼底也染上了笑意,他轻声道,“吃吧,那饼没问题,要是有问题你都吃了大半个了,也不差剩下的那么点。” 林知淡然开口,“我不信你的话。” 巴锌懒懒地说,“不信你还吃。” 林知没有回应他,将手里的饼吃了后,喝了那碗羊奶,然后又吃了一个饼。 巴锌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不信,是不信他恐吓的那些话。 这人还真是……该说他纯净呢,还是该说他蠢呢?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丝丝洒落,微风一吹,披在林知身上的光影也跟着细碎地流动,显得他整个人都与那艳阳如出一辙地清幽而又闲适。 巴锌极有耐心地等林知吃饱了才站起身靠近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既吃饱了,是不是也该替我办事了?” 林知斜瞥他一眼,道,“是你们把我抓过来的。” “好,那我这么说吧,你现在在我手上,我用你跟柯鲁尔谈了一笔交易,他竟然愿意拿西比桦牧场来换你。没想到吧,帝京人,你应该不知道吧,西比桦可是北岭之后最肥沃最值钱的牧场,你不知道你有多值钱。” 巴锌说得无比激动,他甚至不顾形象地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他见林知没什么反应,指了指桌上那套艳丽的霞衫,直接吩咐道,“你把那套衣裳换上,柯鲁尔已经同意把地契给我了,我要带你去见你的新男人。” 看着面前之人露出丑陋的嘴脸,林知忍着恶寒道,“你出去,我自己换。” “好,你是我的西比桦,我允许你有自己的脾气,不过你记住,你的新男人可不一定会忍。” 巴锌出去后顺带着帮他把门也给带上了。 林知拿起桌子上的衣裳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如果非要说有问题的话,那就应该是它太薄太短了些,这么露骨的衣裳,林知以前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是穿了。 他看了看紧闭的门,巴锌的身影就映在门上,他在外面等着自己。 巴锌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林知摆弄着衣裳,还是换上了。 霞衫绯领,外面罩着一条柳绿色丝带,一袭青蓝色的罗裳摇曳坠地,上有金丝线绣成的边境猛兽,凶猛的万兽之王攀附其上,竟叫人觉得它有些祥和。 外覆一层丝缕状的霞红绸带,如蝉翼般透薄,经光一照,艳丽炫目,美得不可名状。 这套衣裳极轻极薄,穿在身上宛如无物,林知脸红了一阵,方才看向盘中的其他饰物。 璎珞扣颈,金链锁腰,凤钏环腕,红莲绕臂,铃铛缚脚,并不繁复,反而更添神秘华贵感。 “我进来了。”巴锌等得有些不耐烦,说完也不等林知回话就冒冒失失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别——”林知还没喊出口就见他已然进来了,愣了一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才恍然急急忙忙背过身去,他眉梢上满是怒意,冷声道,“出去!” 巴锌回过神来,笑了笑,“我终于知道曾永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了,这么俊俏姣美……哦不,这世间没有哪个词能形容你这么美的美人,连我都忍不住心动了。” 林知眼尾瞥到自己的衣服在一旁的椅子上,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越过大半张桌子去拿,然后拢在身上。 “啧啧啧,”巴锌抱着手臂绕着他转圈,边端详他边说,“我突然有些舍不得把你送给柯鲁尔那个粗鄙不堪的畜生了,小美人儿,要不我们玩玩?” 林知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恶意地瞪回去,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厉,“你若不想让你的妹妹失望,还是尽早滚出去!” “这么凶戾,真不愧是曾永忠帐内的人,亏得册天觉得你天真无邪,你的心思实在是太深沉了。” 林知的手一顿,只又重复道,“出去。” “好,我让册天来给你上妆。” 巴锌一走,林知立马眼疾手快将自己原本衣服上的香囊拿出来,随手将衣服丢在桌子上,然后在首饰盘里拿了一串妃色宝珠,指尖用力一拉,就将苍色贯绳给掰断开来。 门外响起声音,林知一怕,竟将珠子撒了些许,他慌慌张张地将剩下的都收入香囊里,然后收紧囊口,妥帖地放入怀中。 同一时刻,门被打开了。 林知动作一顿,谨慎地看着进来的人。 只有册天。 册天看到他害怕的神情,倒也不晓得怀疑他,只温柔地笑道,“你别怕,我是来帮你上妆的。” 她说罢兀自走到梳妆台前,示意林知也过去,“巴锌等着你呢,你快过来呀。” 林知手指微拢,没有碰到任何衣物,才惊觉他如今穿着的衣裳极少。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知抬步靠近,勉强笑了笑,“那就劳烦姑娘了。” “也不知道巴锌去哪里弄来的这么好看的簪子。”册天将那支镶玉鎏金步摇轻轻晃了晃,语气里满是羡慕。 林知透过镜子看出了册天片刻的失神,扬唇浅笑道,“姑娘若喜欢,收下便是。” “不行的,”册天连连摆手,纯真道,“这是巴锌为你准备的,他说要把北狄的天主美美地送给他们,这样他们才会愿意把西比桦大牧场还给我们。” 倒是会哄骗小姑娘。 只是那个西比桦大牧场既然原本就是北狄夺过去的,那要他们还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怎的就要他们送什么天主过去呢? 真是笑话! 一群没用的孬种。 “收着吧,你挑别的给我戴上就是。” 林知敛了些笑容,册天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眼睛一亮,“你说的有道理,你好聪明呀!” 那个巴锌确实没什么耐性,上妆时催了两次。 册天倒是不急,三言两语地就将他给赶了出去。 林知没什么想法,身在贼窟,当了他们的筹码,能指望的在外头。 未时,巴锌像模像样地将林知请到镂空车架上。 这座车架珠环翠绕,瑰丽绚烂,金碧辉煌,不过看在林知眼里,却是与囚车无异。 “上去吧。” 巴锌拿着马鞭,半俯在马背上看他。 第189章 林知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地从那些垂涎的目光中走过,坐进了那金车囚里。 刚一出府,就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投射进来. 巴锌在前方策马引着路,也是时不时地往后看,林知兀自闭了眼,谁也不瞧。 约莫半刻钟,到了闹市中,人声鼎沸. 有民众说了些什么,林知听不懂,但他说完就钻过守卫扒拉着车架,噗通一声跪下了。 林知被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人。 巴锌显然也没料到这些北狄商户反应会这么大,刚让守卫将人赶开,就见远近的北狄人都自发地跪下了. 他们嘴里念叨着什么“天主神佑!”都向着林知的方向朝拜。 趁着巴锌气急败坏地赶人,林知悄悄地从怀中拿出那个香囊,侧身藏在一旁的纱帐里打开,将里头的珠子抖落了几颗出来。 见巴锌策马过来,他立马恢复正状,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巴锌没发觉他的异样,他用马鞭敲了敲那镂空车壁,“真没想到你在北狄人眼里这么受欢迎,看来我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林知气定神闲道,“是么,那你可要看紧了,别让他们也把我给撸了去。” “那是自然,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柯鲁尔松口给我一个西比桦。”巴锌哼了声,调转马头,朗声道,“继续走!” 马车又过了一条街,这边的百姓也是跪了不少,林知又悄然拿了几颗珠子,从镂空的车壁扔了下去。 “娘,快看!这人怎么那么像天主呀?”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惊了林知一下,听到有大人嗔责,又令她一同跪下求天主神佑,林知才松了口气。 巴锌带着林知这么早出门,又如此大费周章的,原是想要试探试探这些北狄人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对天主敬奉有加。 这一趟的效果,可不是一般的好,简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这样他也不用再担心柯鲁尔的承诺有诈了。 巴锌转过头又看了林知一眼,见他仍是在假寐,就对守卫道,“我们不绕路了,直接去府衙,将这位天主献给北狄的大王主。” “是。” 在街角处的花伞摊贩后,一个老和尚对他身边的小和尚道,“走,跟上。” 小和尚迅疾跑到街道上,蹲下身捡了一颗红玉珠,将其收入怀中,再转身却是不知道老和尚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正要喊,就被两根手指敲了下光秃秃的后脑勺,“臭小子,跟上。” 被老和尚骂了一句后,他这才乖乖地跟上老和尚的步伐。 又绕了三四条街,林知就被“请”下了车架。 巴锌下马后就到他身旁来,他扬起眉毛,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一会进去,可要好好说话,不然就别开口,柯鲁尔脾气可不好,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吧。我的西比桦,祝你好运。” 林知没有搭理他的落井下石,他扫视了府门一眼,见其上写着“瑶宫府”,压下心里的诧然感,跟在巴锌后面进去了。 仅他两人进去,其他守卫立在府外。不过屋檐上倒是有一高一矮两个身着袈裟的和尚跟着蹿进府里去。 巴锌带着林知走到哪儿,砖瓦上的两个身影就跟到哪儿。 大堂当中蛇舞龙飞,好不热闹。 有舞娘身覆薄纱献舞,银铃声清脆,欢声笑语不断。 但见到巴锌带进来的人时,柯鲁尔手里的葡萄竟是掉了。 “天主?”乌泰皱紧眉头,疑惑出声。 巴锌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他拍了拍手心,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便轻勾嘴角,揶揄道,“大王主,怎么样?物超所值了吧。” 柯鲁尔跌跌撞撞地绕过梨花木案,张着手臂要来抱林知,却被巴锌挡住了。 柯鲁尔一恼,当即破口大骂道,“你干嘛?峤关的假庶人!” “西比桦的地契,”巴锌对于他的谩骂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他摊开手掌直言,“我相信他一定会比西比桦牧场更加美味可口的。” 柯鲁尔看向侍立在长案后的人,粗声粗气地说,“乌泰,给他。” 巴锌拿过地契,反反复复看了看,确认那官印是真的,立马把地契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然后侧开让出身后的人,乌亮乌亮的大眼睛闪了闪,不怀好意地邪笑道,“大王主,你们北狄不是有种药可以让男子承欢吗?何不给他用上呢?” 他倒不是怕林知承欢时痛苦,而是怕他惹怒了柯鲁尔,柯鲁尔动怒了来收回西比桦的地契。 “说得有道理,乌泰,上药!” 柯鲁尔说着将林知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喉结滚动,吞咽了下口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淫淫,脸上横肉都跟着耸动起来。 乌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他递给柯鲁尔的时候道,“大王主,这头一次吃不离,需要等两个时辰后才能宠幸。” 巴锌看出柯鲁尔的犹豫,便似有若无地扫了满堂一眼,“大王主,这堂下这么多美人呢,我看你也不必急于这一刻吧?” 柯鲁尔看出他的讥嘲来,稍微收了收自己那副荒淫浪荡样,想着再过一会儿人也不会跑了,更何况吃过不离的男人更让人回味无穷,便端正身形,道貌岸然道,“那是自然,乌泰,把药给他喂下去!人先送到我寝殿里去,我要好好招待招待这位为我送来美人儿的好朋友。” 适才还骂他是峤关的假庶人,现在倒称他为好朋友了。 不过人家既然愿意示好,那他也没有理由伸手打笑脸人。 巴锌嗤笑一声,就十分自然地恭和道,“那就多谢大王主了。” 夕阳沉下时,月色便弥漫在城中。 几个身穿盔甲的将士悄然绕过守卫,潜入峤关内,为首的那人打了几下手势,其余人等便纷纷四散开来,皆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 “将军,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穆逊将手里的绯色玉珠拿给曾永忠看。 曾永忠眸色凝定,“在哪里发现的?” 穆逊指了指面前的小道,“就在这条街道上。” 第189章 曾永忠正要出来,就见远处的蒋顺也迅疾绕墙跑了过来,他摊开手里的东西,“将军——” “你也发现了?在哪里找到的?” 蒋顺话还没说完,穆逊先发问了。 “就在前面的街道。”蒋顺指着自己刚刚来的方向。 他此次前来反复告诫自己,事关先生的安全,一定要细心谨慎,再细心谨慎,刚刚在路上发现这个小玉珠时还担心是他自己太杯弓蛇影了,没想到穆逊也发现了,那看来这种小珠子会出现在小道上还真不是意外。 曾永忠沉声道,“寻着这两条路走,沿途找找还有没有这种珠子。” “是。”穆逊和蒋顺立马领命走了。 “这也太安静了。”曾永忠抬脚前,薛权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于是他止住脚步问,“薛副将有何见地?” “将军,这么安静,要么不是好事,要么就是有大大的好事。” 不是好事,那就是有埋伏,是好事,那就是敌人太散漫了,此时若真如他们看到的,挨家挨户都睡下了的话,那可太适合突袭了。 曾永忠刚刚没动,就是在想这件事。 见他听进去了,薛权即刻提议,“要不将军您回去带兵来突袭,属下去救先生。” 林知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时机错过了还会再有,他不敢想象要是林知出了什么事儿…… “不,你回去带兵,我去救先生。” “将军,我怎么能——” “我说你能你就能!”曾永忠二话不说将虎符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走了。 *** 胡曲荡人心魄,诸女长袖飘飘,娇艳曼妙的美人挥舞着水袖,挪动着白皙细脚,彩扇翻飞,若仙若灵,叫人如痴如醉。 细碎的步子落在身侧,柯鲁尔大手一张,将最近的舞女揽入怀中,调笑道,“舞妙,人更妙啊哈哈哈……” 酒过三巡,堂内众人醉意大起。 巴锌起身告退,柯鲁尔也不留。 旋舞清影时收时展,时悬时跃,赤脚踩在艳红的绸布上,每一下都迎合着乐师打出来的节拍,腰间的鎏金蝴蝶点珠链子随着皓腕起伏敲打,发出清灵灵的声响,着实惹人。 蹂躏过那舞女,柯鲁尔意犹未尽,正想再招一个过来,就想起寝殿里还有一个,便起身往外走去。 乌泰跟在他身旁道,“大王主,时辰还没到,尚需半个时辰。” “你怎么不早说?!” 柯鲁尔恼怒地踹了他一下,而后步履不停,“本王主都出来了,无妨,都过去这么久了,能软一点是一点,就是不软本王主也有法子让他软下来!” 两人穿过青瓦长廊,柯鲁尔进门后晃荡了一番,不见人影,旋即出来问道,“乌泰,人呢?” 他还当乌泰是醉了酒将人送错了地,岂料乌泰亦是绕过他进了这一间寝殿查看,出来后他亦是莫名地挠头,“大王主,我记得我就是将人送到这一间了。” “混蛋!”柯鲁尔暴躁地踢了他一脚,脚风不留余地,直接将乌泰踹得滚到了长阶之下,“是谁敢在我瑶宫府劫人!还不快去给我寻来?!” 乌泰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立刻调派了府内所有的侍卫外出去寻人。 这边不知名小道上,一个从容不迫的老和尚和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和尚带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彩衣天人正借着月色的庇护,闪身进了一座破庙里。 进了庙内,三人先是对着那尊蒙尘的佛像虔诚一拜。 林知木然走到左手边的草堆处坐下了。 归一又道了一声“阿尼陀佛”才唤了空空近前,他神情淡若,无喜无悲道,“空空,你去安北关中将虎翼大将军寻来。” “是,弟子谨遵师命。”小和尚躬身应下后,就出了庙。 *** 大街上,曾永忠他们寻着林知扔下的红玉珠,正寻到瑶宫府附近。 他刚要安排人手潜进去,空空突然出现了。 他将白日里捡到的红玉珠递给曾永忠,而后道,“阿尼陀佛,谨遵师命,请施主前往慈悲庙。” 曾永忠二话不说就跟在空空身后。 归一大师曾救过皇后娘娘和她的遗腹子,他相信林知已经为大师所救。 穆逊和蒋顺虽有疑惑,不过看曾永忠深信不疑,他们也即刻想到,先生许是被救到慈悲庙去了。 曾永忠走得极快,后边的将士们几乎是用跑的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若他自己知道这慈悲庙在哪里,只怕早就甩了众人,一骑绝尘了。 他率先进了那庙里,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干草堆上的那个人。 夜色入古庙,孤灯伴幽寒。红消香断了,绝色谁忍看? 曾永忠看到林知的样子,瞠目欲裂,如猛兽般迅疾扑向林知。 “他娘的!敢这么欺辱先生!”紧跟其后的穆逊忍不住爆粗,他边骂边快速奔到门外“啪”地一声再把门关上,将其他堪堪到青石阶下的众人给关在了这外面,包括跑得小喘的空空。 蒋顺他们跑得也不算慢,只能说是曾永忠和穆逊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他们虽然没有见到先生,但从刚刚穆逊关上门时含怒说的那句话依稀可以听出来,先生在里面,而且被那贼人欺辱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但都警惕地守在门外。 庙内只剩下坐在佛祖边上打坐念经的归一。 曾永忠阴沉着脸,脱下披风裹紧林知,小声地问,“能骑马么?我骑马带你回去好不好?你要是……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让人备马车。” “不用麻烦了,骑马吧。”林知声音沙哑,说话间好似灌入了冷风,他哆嗦着又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曾永忠抱着林知向归一鞠了一躬,语气诚恳道,“多谢大师相救。” 归一似乎是入禅境了,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曾永忠迈出大门后只留下一句话,“日出之前,踏平这座城!” “正合我意!给我杀!”穆逊大声喊着就率先冲了出去。 “末将领命!”蒋顺和其他士兵齐声呼喊,一时间旌旗毕现,杀声震天。 第189章 一灰甲小兵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瑶宫府,他边跑边喊,“大王主……大王主!不好了!……” 乌泰踹了他一脚,怒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有什么情况还不快报上来!” 那小兵哆嗦了一下,才又抱起拳禀报道,“大王主,敌军……敌军突袭!关内到处都是敌军!” 柯鲁尔推翻了面前的长案,桌上的酒食撒了一地,他赤眉红眼道,“来了多少人?” “小的不知。” “要你们有何用?!” 一个把美人弄丢了,一个守城守得敌军打进来了才来禀报。 乌泰几乎要将头埋到领子里,“大王主,那个神似天主的男子许是被他们救走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 柯鲁尔脸色阴沉,双手握成拳,五官狰狞地挤成一团道,“牵马来,随我退到沙咸关去!” “是。”乌泰领了命后就下去了。 *** 曾永忠策马带着林知一路跑至安北关内,刘均早就等在帐外了,“将军——” “滚!”曾永忠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曾永忠将林知放在榻上,给他盖上厚厚的被褥,再搬了两个炭盆放在榻边,才脱了盔甲上榻。 曾永忠带着林知回到军营没多久,冯心初也来了,他怕看到不宜的画面,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就在外面站着干着急。 帐内没燃灯,只能看清月光洒下的朦胧影子。 良久,曾永忠才问道:“还冷么?” 林知轻轻摇摇头。 被曾永忠拥入怀里那刻就不冷了,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曾永忠大可让冯心初进来给他把脉看看,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只想听林知亲口告诉自己,无论答案是什么,他只认林知亲口说的。 曾永忠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嘴唇蠕动道,“那,玉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什么?”林知迷迷糊糊地问。 “你……你这两天在北狄有没有……有没有人碰你?”曾永忠觉得自己问完这句话,花了全身的力气。 他原以为自己问这个会很愤怒,没想到真正的感受竟是无能为力。因为就算真的有的话,他再怎么愤怒也无济于事了。 “游牧人……有两个抓我了,还有个是他们的大哥,他摸我的脸,说我像北狄的天主神像,要把我送给柯鲁尔,然后他们就一直关着我,还给我做了一套和神像一样的衣裳,再然后就是把我送到城里。” 曾永忠紧张地问,“送到城里之后呢?” “送到柯鲁尔府上……” 曾永忠盯着他,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林知此时脑子迟钝,他恍惚间并没有说话,曾永忠觉得这一刻的沉默像一双来自地狱的手,狠狠地撕扯着他的心脏。 柯鲁尔是个好色之徒,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曾永忠忍不住低吼道:“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让人给我吃了药……吃了药……” 曾永忠心底一咯噔,“什么药?” “不知道……” 林知委屈道,“阿护……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凶?” 曾永忠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自言自语般道,“那就是没做什么……没做什么……没做什么……” 曾永忠再次直白地问,“我问你,有没有人把你按在榻上……行房事?!” 林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没有。” 曾永忠怎么会这么问? 是因为自己身上这身衣裳吗?可这衣裳明明是完好的。不,这衣裳难覆体,他被好多人看了。 林知悲痛地落下眼帘。 曾永忠可不管那么多,此时他满脑子都是林知没有被别人玷污。他虽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可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别人碰他的人。 既然没有,那就是说自打他被抓了之后,一直没喝药也没人压制他体内那药。 思及此,曾永忠对着那嫣红的唇瓣轻轻一咬,林知顿时哼了声。 帐外的风在呼啸,犹断未断地拍打着枝叶。 帐内一片昏暗。 曾永忠急切地扯着他身上那堪堪能遮羞的布料,林知回过神来急忙推开他的手,边喘着粗气边说:“别……别扯……” 曾永忠闻言怒气冲天,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些。 “怎么?还稀罕这身破布不成?” 林知解释道:“不是,不能扯……疼……扯到……很疼……” 正是因为这套异域奇服让他难堪非常,他才不敢乱动,被救到破庙里也一直乖乖坐着。 曾永忠看他遮遮掩掩的,觉得他好像真有苦难言,便停下手中拉扯的动作,疑心道:“扯到哪儿疼?” 林知疼得紧咬着下唇,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松口说哪里疼。 这人的脸皮有多薄,曾永忠是知道的,可这破得堪堪遮住重要部位的衣裳哪里有问题,他倒是没看出来。 曾永忠狐疑地往那被布料遮住的地方看去,上面倒没什么异样,底下被几条余外的布条遮着,如果不是林知细密地颤抖着,也是很难看出异样来的。 曾永忠轻轻拨开那几根碍事儿的布条,差点目眦尽裂! 林知细微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疼……松手……” 曾永忠赶紧松开手,看着他疼得蜷缩起了身子,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那样扯。” 林知摆摆手,背过身去,“后面有根红线,拉那个衣裳就开了。” 曾永忠轻轻一拉,布料果然应声而开。 凉风袭来,林知稍微清醒了点,“别……我……” “怎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曾永忠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心疼地看着他。 “不是……我知道柯鲁尔的府邸在哪里,我们去抓他……唔!” 林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吻住了。 “不去,薛权已经带兵去围剿他们了。” 布料易断,但那些束缚在手脚腰间的珠宝玉石却依旧零零散散地缀在林知身上,随着曾永忠的动作哐当乱响。 林知抬起手,迷蒙道,“摘掉,摘掉这些,难受。” “好好,我给你摘掉。” 曾永忠瞧着也是碍眼得很,便拉着他的手用力扯开了。 那些宝石链条碎了一地,曾永忠抱着林知沉浸在帷幔中亲吻。 纱幔叠叠,薄纱轻摇,零星光线透过罗帐,将榻上肌肤衬托得更加白嫩,同时也蒙上了一层俗人勿近的圣洁。 林知本就神智不清,此时更是被他胡乱的亲吻弄乱了呼吸,骨酥筋软,只能意识模糊地回应着身上人的动作。 而曾永忠却是被他难得的回应引诱得彻底暴露了本性,张牙舞爪地对着迷人的小狐狸下了手。 第189章 昨夜突袭得手,诸位将领一回来就赶紧前来主营帐等待下一步指示。 曾永忠和林知都不在大帐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众人在帐中坐了许久,沈利忍不住问,“先生情况怎么样?” 他们昨日就没见到林知的状况,只跟到庙前,还没来得及往庙里瞧上一眼,那门就被穆逊关了,紧接着过了一会儿,大将军就把先生裹着抱了出来。然后他们就加入了战局。 曾恒摇摇头,“没瞧见人,我大哥一直在帐内陪着,就是大夫也没让进。” 话音刚落,曾永忠就满眼疲倦地走了进来,“昨夜情况怎么样?” “此次突袭很成功,游牧民们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蒋顺说着畅快地挥了挥拳头比划了一番。 不比他这个呆头愣脑的胸无点墨,薛权则是担忧道,“将军,我们连夜打下了峤关,柯鲁尔逃了,可要乘胜追击?” “追,”曾永忠双眉下压,前额紧皱,“穆逊和子恒留下,其他人准备出战,我要全歼他们!” “是!” “末将得令!” *** 午后,沉香燃尽最后一寸,纵是微风也有些浮躁起来。 林知当是睡够了,悠悠转了醒。 自曾永忠离开后,曾应进来过几次,直至此次,方见他起身,“先生您终于醒了!真是万幸万幸!” “将军呢?”林知许久未曾进水,嗓音沙哑得很。 “北狄主帅逃了,主子带人去追呢。”曾应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 林知拿过来喝了,想着曾永忠昨夜的力道真是过分,虽然不算粗鲁,也没有闹太晚,可就是比以往都要用力些,特别是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力道仿佛是要把他的骨头也给揉碎了。 这么寻思着便问曾应,“他是不是很生气?” 曾应没发现他的异常,手上比划着抹脖子的动作,语气夸张道,“岂止是生气啊?主子怕是恨不得把人都杀光了呢!” 林知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刚喝了两口粥,又想起昨夜在那个柯鲁尔的寝殿内,是归一大师和空空救了他,还带着他躲过巡逻的人,一路跑到慈悲庙里,不由得问,“归一大师和空空呢?多亏了他们出手相救,我得去拜谢他们。” “大师在禅车上等着,”曾应道,“他们原是要走,但主子不知道跟大师说了什么,大师就同意等先生了。” “那我们得快点去,走。”林知说着就把青瓷碗放下了。 “不急不急,”曾应连忙拦住,焦急道,“先生先把这碗稀粥喝了垫垫肚子。” 林知拗不过他,只好快些喝下这碗粥。 归一大师遁迹空门多年,早已六尘不染,即使是在这兵戎相接的军营里,也能持斋把素,静心念佛。 林知虔敬地站在禅车旁,诚心致以一礼,道,“此番遇难,多谢大师施以援手。” “阿弥陀佛,”归一大师回了一个佛礼,道,“施主客气了,老衲不过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老衲留下,也是还有一事要拜托施主。” “大师请讲。” “老衲自知时日无多,来这边境是受我寺方丈真慧所托,为他寻一药引香雪虫,如今已寻得,正欲赶回寺庙,此事一成,就只剩下此子为我一心头结了,这是我的小徒儿,”归一大师说着将执了佛珠的手点了点空空的后脑勺,道,“他虽生性顽劣,可本性并不坏,老衲想在百年之后,施主能代我照拂他一二,莫要让他平白无故害了人。” 林知看着兀自玩一串金莲饰品的小和尚道,“好,大师放心。” 目送禅车离去,风起沙微扬。 曾应抿了抿唇,直到看不到禅车了,他才道,“先生,起风了,回去吧,昨夜冯大夫等了许久没跟您把上脉,今日他早早地就又来寻,等会儿回去属下去让他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好。” 走回去时,冯心初已经候在帐外了,他抚平袖袍上的褶皱,环胸笑道,“先生来得正好,再不来我可就要去主营帐里找了。” “劳大夫挂心了。”林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客气地将他给请进营帐里。 两人进去后,冯心初刚把脉枕拿出来,曾应就进来禀报,“刘参将和穆小将军来了。” 穆逊怎会和刘钧一起来? 林知与冯心初对视一眼,便道,“请进来吧。” “先生,您没事吧?”刘均一进门便走到林知身旁,他双目凝结,神色担忧,不似作伪。 “无碍,劳刘参将关怀了。”林知语气平和,嘴角是一贯的淡笑。 疏离至此,刘均却是继续引罪叹气道,“哎,都怨我,那日就不该将先生引到那僻静处去。” “是我自己要去后方散散心的,哪里能怪刘参将呢?”林知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水壶要给他们倒水。 穆逊急忙接过,边拿着杯子倒水边说,“对呀,先生既然都回来了,刘参将,你就别这么自责了。” 他说着又看向林知,笑道,“先生,您是不知道啊,这刘参将一见你被那贼子捉了去,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昨夜等在外头没见着,今儿个早晨又急忙拉着我过来,说是要找您赔罪呢!” 人不见了嚷嚷后就溜了,等人回来了才见着影,期间干嘛去了? 这会子赶来献哪门子殷勤? 冯心初腹诽着,将脉枕收了起来,“先生虽无大碍,但受了些惊吓,还需静养,两位若是无事,就不要在这里叨扰了。” 穆逊是一心为着林知的身体着想的,他道,“那好,那我们就先走了。等先生好了再来。” 穆逊走了没一会儿就又折回来了,这次只有他自己来。 对此,林知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置了杯子,示意穆逊坐下,而后给他倒了一杯茶。 “韩麒已经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刘钧目前还在试探,我怕韩麒口无遮拦,要不我把他——”穆逊说着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不行,”林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韩麒一直以来都是他想作为棋子拿捏在手里的。 他与韩展业、韩城和韩奕不一样,发动政变时他还尚在边境,他并没有参与到那场犯上作乱的权力之谋当中。 再者他的性子聪慧不足,但清澈有余,纵是愚蠢了些,可这也不消为别人博取其信任的着手之处。 第189章 穆逊诚恳道,“这么做的风险是大了些,但以我的身份我有把握的,先生,你信我。” 林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自然信你,只是我还不打算让韩麒死。” 穆逊皱了皱眉,担忧道,“留着他万一您的身份被他暴露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要是想戳穿我的身份,从他发现之时就可以说了,他甚至都不需要大肆宣扬,只需要命人散布我疑似前朝太子的消息就能引得无数人来查我,可是他没有,”林知笃定道,“他现下什么都不做,我就敢相信他以后也不会。” 穆逊沉默片刻,才徐徐道,“这可真是一场豪赌。” “孤家寡人一个,豪赌又如何。”林知收回目光,看向帐子,好似真能透过帐子看到外面一般。 *** 翌日,林知一直在看地形图,他觉得游牧人极有可能已经暗自组建了军队。 他细细查看比对着舆图上的注解,忽然发现一处可以藏兵的地方。 此处同瑶宫府的距离,以及那一路上的情形都怪异极了。 林知急忙让曾应把穆逊喊来。 曾恒听到消息赶过来时,穆逊已经出发去援助曾永忠了。 他们如今只能焦急地等着消息。 将近日落时,曾永忠带兵追击上了逃跑的北狄兵。 柯鲁尔气血上涌和他单打独斗,不过十个回合就被曾永忠的长枪挑下了马。 在要俘获他之时,忽然有一对身穿灰黑色衣服的人出现了。 长枪散发着寒光,一声怒喝,气势横扫! 晦暗的苍穹下飘过几朵浓重的乌云,几只秃鹫盘旋了一阵,发出阵阵高亢刺耳的叫声。 巴锌骑着马从地上的尸骸中跨过。 他挑衅地看着曾永忠,道,“虎翼大将军,好久不见啊!” 曾永忠冷厉道,“巴锌,你终于出现了。” 峤关游牧民族的领头人——巴锌。为人狠辣,又善装神弄鬼,就是他凝结了峤关所有游牧人,将一众男女老少给哄得团团转。 还私下建了许多奇特的小队,有尚轻功的,也有尚重力的。 巴锌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诧色,他扬唇懒懒地说,“真是难得啊,堂堂虎翼大将军都能认得我这么一个小角色。” 他虽是这么说着,但神情里完全没有被识得的窃喜,只有一贯的妄自尊大。 曾永忠才没空跟他寒暄,只道,“你是朝廷的人,今日对此事横插一脚,是要同朝廷作对吗?” “哈哈哈……哈哈哈……” 巴锌大笑道,“虎翼大将军这顶帽子扣得好重哦,我不过是看我的好朋友有难了,出手帮他一把而已。” “帮他一把,”曾永忠看着在灰黑色衣服护卫下的柯鲁尔,眸色微沉,“你这是叛国!” 巴锌眸色阴冷,道,“大将军这么急着给我定罪,是为了你那个小相好吗?” 曾永忠见他一脸揶揄地提起林知,怒道,“巴锌,你挑唆边境游牧民同你一起反叛,如今还妄说什么旁的!若是识相的,就赶紧认了罪,我还可向朝廷上书,免你一死!” “免我一死?哈哈哈……” 巴锌眼神阴郁,目光骇人道,“这个世间能免我一死的人还没出生呢!” “倒是你,啧啧啧,堂堂大将军连自己的小相好都看不住。” 巴锌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诡谲,犹如刀刃般在曾永忠身上徘徊。 曾永忠薄唇抿成线,眼底燃起一团火苗,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巴锌见他怒了,反倒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讽刺地笑道,“真后悔那天没扒了他的衣裳。” 於菟挥翼不耐烦地向前踏了几步,曾永忠只当面前之人是在拖延时间。 林知的事,是他护卫不力。但是今日,他一定要将柯鲁尔的命留在这里! 曾永忠眸光冷冽道,“巴锌,多说无益,还是亮出你的招数吧。” “好啊!那让我也看看,云朝钦封的虎翼大将军,到底几斤几两!” 巴锌说罢就吹了声口哨,一直在低空盘旋的秃鹫突然就向高处飞去。 紧接着,从四周闪现一对弓箭手,搭弓拉弦,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马儿受惊地蹶起腿,也就於菟挥翼能安然不动。 忽有大风起,尘沙飞扬,战鼓雷鸣,箭矢漫天。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余波未尽,又有下一轮箭簇狂卷而至。 曾永忠挥舞着长枪抵挡,没有一支箭能近他的身。 柯鲁尔在乌泰和士兵的保护之下灰溜溜地逃了。 巴锌也已经策马退出了战局之外的安全范围,他看着以一敌百的人,提高嗓音道: “无能之人才需要靠蛮力发泄!” “情爱只是是束缚你们的枷锁罢了,曾永忠,承认吧,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对他只有欲望!” 听到最后一句话,曾永忠浑身一震! 你对他只有欲望! 只有欲望! 何连依就是这么说他的。 蒋顺不顾被箭矢擦过的手臂,大喝着冲开了他们的包围圈。 不待他继续砍杀,那些游牧民就狡猾地变幻阵势,他们迅速地集结成一排,利落蹲下,弯弓拉满。 数排利箭齐齐对着场上的人。 轮番射出,最后一排利刃露出,锋利的光芒恰是对准了曾永忠! “主子,小心!” 曾定一声厉喝,抢先向前一步挡在了曾永忠的前面。 “大哥!” 曾烁被亲兵重重护着,看见箭簇对着曾永忠落下只能无力地喊他。 曾永忠转过身时,长枪一扫,将那箭挥开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排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 利箭入腹,带着凛冽的寒气掼过,曾永忠嘴角溢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跟着支撑不住地倒下去。 曾定连忙拥扶住他,脸上褪尽血色,嘴唇颤抖地喊,“主子!……” “大将军!——”蒋顺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们在那边,快!”穆逊带着一队精兵,看清了旌旗上的“曾”字,大喊着过来,“大将军!……大将军!……是你们吗?” 一看有援兵到,蒋顺立马振奋了精神,爆喝道,“都随我杀!” “他娘的!敢伤我家主子!都给我死!” 第189章 巴锌一见柯鲁尔已经跑了,也不恋战,况且放倒了一个虎翼大将军,此战成果颇丰。他指挥着众人撤离。 穆逊来得晚了,他下了马后才发现曾永忠已经被射伤了。 蒋顺撵着巴锌他们赶出大老远才回来,一见穆逊便问,“穆将军,你怎么来了?” 穆逊和曾恒留守大军的,他来了,那大帐那边就只剩一个中将军看着了。 穆逊道,“是先生猜到有埋伏,让我带兵来援助你们的。” “行了,先送大哥回去!”曾烁脸色煞白地喊,“找军医!” “哦,对对。”蒋顺一拍脑子,赶忙过来扶。 穆逊也跟着搭把手,“先去峤关里找个靠谱的郎中!” “属下知道一处医馆的郎中很厉害,属下先去找他!”曾定说着拔腿就跑,生怕晚了。 *** “峤关里头小道交错繁杂,此处高垒深沟,我怕将军陷入不测之地。” 林知置了书,担忧地说着。 曾应原想宽慰林知几句,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宽慰之语。 他自是相信主子的能力的,可是这几天听了先生的分析,越发觉得有道理。 再回想此战,因先生被那贼人给掳过,主子动了大怒,没怎么做部署,去得匆匆。 哎……主子到底还是心急了。 如今他们只能祈祷主子能力出众、本领高超,没什么大事了。 这么想着,曾应安慰道,“先生……主子他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您别太担心了。” 他话音刚落,曾恒突然跑进帐子里。 他神色慌张道,“先生,此战异常凶险,大哥……大哥他……” 林知心下一沉,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他怎么了?!” 曾恒回避了与他的眼神交流,才沉声道,“大哥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林知霍然起身,失声问,“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曾应跟着悬起心,不过还是劝着林知道,“先生,您冷静一点,主子必然不希望您涉险。” “他能为了我亲赴峤关,我为何不能为他涉险?况且有曾应和那么多将士在,我是去另一处军营又不是去敌营,何来的凶险?” 林知真是被气糊涂了,他努力平复心情才道,“子恒,那是你大哥,他不会有事的。冯大夫医术高超,有他在,想必能让将军更快痊愈,送我们去吧。” 冯心初本就是为了林知才到边境来的,他虽也跟军营里的其他军医一样治病救人,替战士们开药疗伤,但他的主要精力都在林知一人身上。 让冯心初去,最好也带上林知,总不能让他两头跑,耽误治病救人的好时机。 况且如今他们不止是追着北狄打,还是撵着游牧民打,谈不上多危险。 如此慎重,也无非是因为骄矜霁月就这么一个,谁也不想当那个致其于险境的刽子手。 曾恒定定地看着他,劝谏的话含在嘴里,最终化为叹息。 他妥协道,“好吧,我送你们去。” 林知和冯心初到时,曾永忠还昏迷不醒,不过好在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巴锌的箭虽没毒,但射出的手法刁钻,若不是诊救及时,曾永忠的下半身幸福怕是就要废了。 曾定找的那位郎中也确实厉害,及时止住了血,冯心初接手后亦是采取保守治疗。 每天熬着汤药,不间断地灌了足足有六天。 日光散去又袭来,黎明的霞光与落日的余晖轮番上演。 花窗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如今是星子点点,夜风带寒。 冯心初看着榻上睡得像一条咸鱼一样的虎翼大将军,难得好脾气地给他把了脉,又问林知,“先生,他可有醒过?” “没有,”林知疲累地看着榻上的人,有心无力道,“他这高烧欲退不退的,可还会再犯?” 冯心初拿下曾永忠额头上的毛巾,轻轻摸了摸,松了口气,“不会,放心,他退了烧就没事了,先生已经一连几日没休息好了,快去歇一会儿吧。” 林知摇摇头,看着榻上还昏迷不醒的人,轻声道,“我想等他醒,他无碍就行。” 冯心初也知道这两人一个赛一个倔,若非真的亲眼看到对方安康无事,是不会松懈下来的,便也就没说什么。 走到门前时,回头看到榻上沉睡着一个,脚踏板旁端坐着一个,冯心初摇了摇头。 屋檐上有斑驳残雪滑落,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流下,滴答滴答地打破黑夜的寂静。 林知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又伸长了腰身给榻上之人掖被角。 “水……水……”曾永忠迷迷糊糊地,像是醒了,又像是还在睡。 “将军?你醒了吗?”林知握着他微动的手,紧紧地盯着他。 曾永忠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着,“水……我要喝水……” 林知听清了,他急忙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坐在榻边,轻轻摇晃着曾永忠的肩膀,将他摇醒来,“将军,来,喝水。” 曾永忠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然后握着他的手腕看着他。 不说话,就只盯着他看。 林知要撤手,他不让,只好道,“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曾永忠实诚地说着,见他耳根子都熟透了,就扯着嘴角笑了笑。 半晌又问,“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冯心初刚来时,曾永忠见到林知怕他在峤关不安全,让他回去的。 林知随口应着,但不肯离开。 他将杯子放到一旁的小案上,没回这话,只关心道,“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可吓死我了,伤得怎么样?” 曾永忠漫不经心道,“无妨,是冯心初用错了药。” 也算不得用错药,这只是曾永忠随意扯的一个谎。 因为是冯心初故意一直给他闻迷香囊,冯心初这家伙,曾永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非就是气他上回将林知折腾得有些过了,存了心为他家先生报仇呢。 林知对他又是关心则乱,又许是真的不知晓冯心初来为他诊脉时都给他闻那个装了迷药的香囊。 曾永忠若是要报复回去也简单,尽做冯心初不待见的事就成,都不需要费心思就能叫他怨愤。 只是冯心初怨愤的,也是林知羞恼的。 曾永忠夜里醒来见林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竟趴在榻边就睡了,又哪里舍得下手,所以这几日全当养伤好了。 第189章 林知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白日里冯心初来把脉还挺正常的,他也实在难以质疑冯心初的医术,便紧张地询问,“用错了什么药?可严重?” 见他神色慌张惶恐,曾永忠轻声安慰道,“没事,只是误用了迷药。” 迷药? 他这几日都守在这里,怎的不知冯大夫给他误用了迷药? 林知心头有疑云飞过,但他很快就回了神,道,“没事就好。” “让你担忧了。”曾永忠牵住了他的手,深浓的眸子望着他,梨涡微绽。 林知敛眸,轻轻抽回手,起身在柜子上拿了一瓶药过来,道,“我给你换药。” “好。”曾永忠撑着榻边坐了起来。 林知拿了枕头给他垫在后背上,让他靠得舒服些。而后慢慢地将他腹部处的旧纱布一层一层拆开。 自他来了后,都是他给曾永忠换的药,但每回要拆开纱布,见着那道狰狞的伤疤,林知还是紧张得紧皱着小脸。 气氛沉暮,曾永忠故意喊了一声,尾音浓重,“嘶——” 林知一直盯着伤口处,没瞧到血,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忧着问,“疼吗?” 曾永忠略躬身,凑近了他的额,几乎要与他相抵,嗓音沉郁,泄了丝暧昧,他道,“疼啊,你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林知果真把头凑过去,嘟着嘴给他吹小腹上的伤口。 曾永忠看着他轻柔的动作,强忍着伤口里藏着的邪火。 天知道他这几夜揽着他睡觉又什么都不能做憋得有多辛苦。 若非真疲倦极了,林知睡眠极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他就醒了,所以曾永忠要是打定主意允他好好睡,便是丝毫都动他不得的。 林知点火不自知地抬头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曾永忠定然看了他许久,才说,“……有,玉风,去备水,给我擦擦身体吧。” “好。” 林知打开门吩咐了一声。 不一会儿,曾应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一见到曾永忠靠着枕头,气色虽不复以往红润,但也没有多苍白,他笑嘻嘻地凑过来,道,“主子,您终于醒啦!” “您都不知道您睡了几日了!属下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曾应放下了盆子,走过来跪在脚踏板边上,直接隔着被子抱住了他,还把头埋在那花团锦簇的棉被上。 他和主子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主子若是不在了……呜呜主子不能不在……主子才不会有事。 曾永忠有些扶额,见林知站在一旁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好自己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曾应吸了吸鼻子,中气十足地喊,“主子……” “停,打住,”曾永忠往里头挪了挪,道,“我现在不是你的主子,你还隶属于先生,出去吧。” 林知见他指了指自己,只好上前几步拉起曾应,道,“将军已经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 曾应出去后,曾永忠就像个大爷一样躺下了。 他踢掉了被子,然后敞着身子等着林知给他擦身体。 林知拧干了毛巾,走过来坐在榻边,轻轻地给他擦拭。 发了几天热,身上流过的汗不少。 林知这几日虽会给他擦,但也只是擦擦手、擦擦脸、擦擦脚,衣裳下的肌肤可没擦过。 曾永忠悠哉悠哉地看着他越往下擦越红艳的面庞,等了半晌他还是在擦他的脚,曾永忠缩了缩脚乐呵呵道,“皮都快给你搓下来了。” 林知“哦”了一声,顿了几息才起身,又去将帕子洗了洗。 其他地方他其实早就擦完了,然后就一直在洗帕子和继续擦他的脚之间来回折腾。 曾永忠不让他擦脚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林知却在拧干帕子后转了身就要端着水盆出去。 “回来,”曾永忠急急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擦呢。” 林知羞恼地将巾帕递给他。 曾永忠却是不接,反而是捂着胸口痛苦哀嚎,“哎呀我伤得好重啊,动不了了,你给我擦。” “……” 林知仍旧伸着手递着那方湿巾帕。 曾永忠睁开一只眼偷偷瞥他,见他神色有些许松动,便捂着胸口夸张地喊道,“哎呀好痛啊,半身不遂了——” “那就不用擦了,就这样吧。”林知说着就要收回手。 岂料半身不遂、伤势过重的某人矫健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到他挣脱不开,目光狡黠,“不行啊,不擦会染病的。” 林知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 曾永忠用力一拽,将他拽到自己怀里,十分赤诚地说,“得病了就不能快活了,快给我擦擦。” “……” 见林知大半天不动,他便单手制着他,另一只手操控着他的手,做起了自己想做的事。 …… 林知忙完后又坐回榻边。 曾永忠揉了揉他的发顶,看着他乖顺的面庞道,“上来,今夜睡我边儿上。” 林知担忧道,“你的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曾永忠就打断了他,“你睡相极好,不会误伤到我的。” 林知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挨住曾永忠那热切渴望的眼神。 他顶着霞红的耳尖除了鞋袜,轻轻地上了榻。 曾永忠搂着他,还是没忍住把脸凑过去。 林知自是不想与他亲热的,是以将手横亘在两人胸前,做着无言的抵抗。 曾永忠倒是没急着拉开他的手,而是含笑将脸凑过去。 温热的唇瓣贴在冰冰凉凉的手背上,林知惊了一下,迅速将手放下了! 曾永忠眼底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但指尖却是动作轻柔地抚上林知的脸,轻轻摩挲着。 “将军……”林知咬着唇,被欺得说不出话来。 曾永忠低头,鼻息凑近他的耳畔,一遍遍唤他的名字,微醺的眼神像极了饮醉酒。 低沉、醇厚、微哑的声音灌入耳中,勾起林知颈部一阵战栗。 “吻到了。” 两人鼻息相合时,曾永忠说了这么一句话。 至月中天时,屋内气温渐升,曾永忠的动作也愈发过分。 林知呼吸渐重,但还稍有理智,他拒绝道,“将军……唔……不、不行……你的伤口……” 第189章 这个人真是,午后还在闹腾着伤得太重了,半身不遂了,非要林知给他擦身体才行,现在又想着要那等鱼水之欢的事了。 真是色心不改! 色鬼! 林知模糊着双眼,抵着曾永忠胸膛的手稍微动一下,曾永忠便“嘶——”地叫一声,林知便不敢乱动了。 摸到曾永忠身上湿哒哒的,林知心头一颤,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清晰可辨的害怕。 “阿护,你是不是流血了?伤口……伤口是不是裂开了?阿护……” 曾永忠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道,“没有,没裂开,不要怕。” 湿热的泪滑落,林知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人,他仔细地端详着曾永忠的伤口,喃喃细语,“没裂开……但是太用力就会裂开的,不能太用力,要不我们还是不要了吧?” “不行!不能不要!”曾永忠一听他打退堂鼓就急了,喘着粗气,说着歪理,“没有要的话伤口才会裂开,所以我们不能不要,好先生,躺好了。” 帐外不共戴天,相结宿敌之仇。 榻上相濡以沫,共享云雨之欢。 他们就是这样难分难解。 ………… 晨曦,曾永忠轻抚过林知略微红肿的唇,看着他安然的睡颜,无声地笑了。 担下逼迫亵渎他的罪名,却是极少要他为自己做这等事儿,曾永忠有时候也是够冤的。 不过从林知昨夜的神情来看,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反感做这种事。 曾永忠心里爬上一丝窃喜,忍不住吻了吻林知的额头。 许久,他也觉得疲倦不已,便半搂着林知闭上了眼睛。 *** 一个多时辰后,冯心初要来给他和林知诊脉。 曾应不在,自昨日见到曾永忠无事了之后,他就蹦蹦跳跳地不知道去哪里耍了。 曾定去打理一些小事,曾永忠躺在榻上这几日,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曾定只能先挑些打紧地给处理了。 其他守卫可不管冯心初是谁,没有主子和先生的吩咐,谁来都不让进。 帐外吵吵闹闹,得亏林知睡得熟,不然就该被他们吵醒了。 曾永忠将手掌贴到他的脊背上,轻轻顺着,边沉声喊冯心初进来。 冯心初瞪了那守卫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拎着药箱推门进来了。 曾永忠搂着林知撑起身体,半倚在榻边儿。 茜素青色的纱帐飘动,带着其上的流彩暗花纹垂地飘忽。 大热天的,曾永忠盖不惯被子,但林知却是要脸的,所以两人身上只披了条薄薄的被子。 曾永忠低头瞧了林知一眼,林知仍旧闭目休息,呼吸均匀,无甚反应,想来是昨儿夜里熬着他了。 曾永忠将薄被子拉高了些,盖至林知脖颈之下,让林知只露出半个头。 如果可以的话,曾永忠应该是想将林知整个人都遮住的。 毕竟林知到现在脸上红晕仍旧未消。 冯心初万万没想到,自己踏进那里间,竟是会瞧见这番景象。 他着实被噎到了。 曾永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将林知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冯心初不敢看趴在曾永忠裸露胸膛前的脸,可他只往薄毯子上的手看了一眼,就气得直指曾永忠。 那手背上满是吻痕和咬痕! 若不是怕吵醒先生,他真是要破口大骂了。 曾永忠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好似对于将林知的手啃咬成这个样子很是嘚瑟骄傲一样。 冯心初轻轻握住林知的手腕,慢慢翻了过来,然后将手搭在他的腕脉处。 号完脉后,他看向曾永忠,轻轻摇摇头,“无碍。” 曾永忠松了口气,用口型说着,“出去。” 冯心初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你——” “你要是想让他现在醒来,并看到你在这里的话,只管大声地嚷嚷。”曾永忠小声地说着。 “哼!”冯心初起身就走。 “阿护……我好困……不要了……”林知迷迷糊糊地说着,还无意识地往曾永忠的脖颈儿处拱去。 曾永忠抬手将他半边脸也给挡了,直到冯心初出了门,他才轻拍林知的背,温声应道,“嗯,没要了,让你舒舒服服地睡。” 林知小声地哼唧了一下,半响又悠悠转醒,撒娇般哼道,“脖子好酸,我们换个姿势……” “好。”曾永忠正要起身,就见林知用手肘撑着枕头腾地爬起来,曾永忠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林知指了指他小腹处的伤,带着惺忪的睡眼说,“你身上有伤。” “不碍事儿的。”曾永忠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林知按住了。 曾永忠能折腾他那么久,怎么可能连翻个身换个姿势都做不到。 可林知却没多想,真真被他那副伤重不能自理的神情给唬住了。 翻身换了个姿势后,两人又熟睡了过去。 *** 直至午后,林知方醒。 “将军,四皇子殿下在外面请见。”曾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四皇子,那便是韩庭。 他自己去求了曾老将军才换来曾永忠带他出征的机会。 韩庭到边境来确实是勤勤恳恳的,就是曾永忠随意找个由头把他放到薛权身旁晾了这么些日子他也没有二话。 不过现在这人既是来了,再不待见他也得将人给请进来先。 这几日曾永忠“昏迷不醒”,战事多是穆逊拿主意。 曾永忠看了眼坐在榻上看书的林知。 林知也听到了曾定的禀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缓缓挪到榻边就要下来,“我到隔壁厢房去。” 曾永忠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林知起身时脚下趔趄,差点滑倒,他下意识地看向曾永忠,而曾永忠此时亦正盯着他看,他只能尴尬地解释道,“躺了太久了,腿还是软的……哎!将、将军!” 曾永忠才不管那么多,过去就将人揽住放回榻上,“可有带面具?” 林知点点头,“有。” 曾永忠稍微扶正了他的发冠,温声道,“跟着我吧,戴上面具即可。” 林知此时已经羞赧得抬不起头了,他红着脸戴上面具,然后跟着曾永忠到外间去。 原该是曾永忠在这榻上躺着的…… 韩庭是和薛权一起来的。 韩庭进来后担忧道,“将军伤得怎么样?可严重?” “劳殿下挂心,曾某无恙。”曾永忠说着便带着林知走到主座上。 主座不大不小,一个人坐还好,两个人就有些挤了。 往常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都是曾永忠坐着,林知被他箍住揽坐在怀。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般亲近。 林知坐在靠右侧,将左侧空出来。 曾永忠看了一眼,却是没有坐下。 他知晓林知重礼义廉耻,在被窝里折辱亵渎他就算了,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平白遮掩了自家神灵的光辉。 他侍立在左侧,稳重又恭谨,“此次意外,当真是一记耳光。我军防备不严,叫敌人钻了空子,四皇子,加强防务一事就拜托你了。” 韩庭闻言应下,“将军客气了,我昨夜就着手督办此事了。” 薛权在峤关这几日忙前忙后的,精气神也不太好,“在峤关怕是不安全,依我看,将军还是尽早回安北关,那里安全些。” “这里还需军队镇守。”曾永忠又何尝不知道这里不安全,特别是林知来了之后,他排兵布阵就更加谨慎了。 不过他也知晓,要踏过敌营,打到北狄家门口去,峤关只是首战。 韩庭自告奋勇道,“我和薛将军愿留下。” 曾永忠看了一眼身旁的林知,点点头,“那好,我便当这一回贪生怕死之徒。” 打定主意后,曾永忠没做多留,次日就起身,带着林知回安北关了。 第189章 回到安北关后,这刘均是三天两头地就出现在曾永忠营帐前。 他这个参将可是宁王的人,他来这里晃荡,显然是怀疑林知了。 曾永忠倒是不怕他使手段,就怕他这么不作为地晃荡,晃来晃去的林知免不得又要羞恼了。 “咳咳咳……”林知突然咳起来。 曾永忠置了棋子,走到他身旁轻轻给他拍背顺气,“怎么回事?这几日怎么又咳上了?” “无妨,咳咳……许是感染了风寒。”林知两颊微红,想不明白为什么曾永忠知道他这几日都咳嗽。他夜里睡觉时曾永忠明明还没回来,难不成是睡着了也咳? 曾永忠将他手里的白棋拿了,放回棋奁里,“可有喝药?” 曾永忠此话,叫林知想起了先前在暗卫营曾永忠逼他喝药一事,他低下头,小声道,“……有。” 曾永忠捏着他的下颌轻抬起来,咄咄逼人又极有分寸感道,“看着我的眼睛,到底有没有?” 那双深邃的虎眸极具压迫感,林知不敢说谎,他也不惯说谎,便诚实道,“喝了,回来后每日只喝了一次。” 在峤关那一旬,每日照顾曾永忠,自己倒是也会乖乖喝药。这一回来被曾永忠折腾几次就原形毕露了,真是狡猾。 曾永忠轻捏他的后脖颈,明明眉眼如常,可林知还是无端地觉得有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缩了缩脖子,打着商量的语气道,“我今后好好喝药……” 林知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睁睁看着曾永忠将唇贴上来,却是不敢动弹。 心有惊惶,却又强装镇静,瞅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吻过后,曾永忠握住他的手,佯怒道,“你自己说的,若是再叫我发现你没有好好喝药,我定要让你往后只能躺在榻上等我喂,可听清楚了?” 林知脸上飞上霞云,低头应道,“嗯,清、清楚了。” 曾永忠将他抱到榻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歇会儿吧。” 林知诧异地看着他。 曾永忠解开他的腰封,脱了他的外袍,便替他掖了掖被角。 看在晚些要他做一场戏的份上,现在先放过他。 但见林知一副疑惑的模样,曾永忠挑眉问,“这是不想睡?” “不是,没有,我这就睡。”林知说着立马收回目光躺下。 曾永忠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好好睡,好梦。” 林知确实是困了,在曾永忠有意无意的催眠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曾永忠才起身出去了。 曾应没在帐外,又不知道到哪里玩耍去了。 曾永忠只好遣曾定去寻。 *** 主营帐里,曾恒、曾烁、沈利、蒋顺和穆逊几人在里边吵吵嚷嚷的,双方持不同策略,正在帐内上演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好戏。 “峤关里面都是小道……大哥。”曾烁正要辩论,就见曾永忠掀开帐子进来了。 曾永忠环顾了一番,曾烁、穆逊、蒋顺为一队,曾恒和沈利为一队,就是还不清楚又是因为什么话题。 曾永忠大手一挥,嗓音沉厚道,“坐,争辩什么呢?” 曾烁率先兴致勃勃地说,“大哥,我们在谈论要怎么彻底占有峤关呢。” “那讨论出什么战策了?” 曾烁侧眸,朗声道,“游牧民狡黠机灵,又熟悉地形,我们觉得应该率大军压阵,吓死他们!” 他刚说完,对面两人就蠢蠢欲动想反驳。 曾恒见沈利侧过身了,便靠回去,示意他讲。 沈利也不客气,拱拱手无声地表示着“承让”之后,正色道,“峤关多低洼起伏之地,关内多小道,即使是关府门前那条亦算不得宽敞,所以不适合率大军进去扫荡。” “不是,小道又如何,前几天薛副将不就带军突袭了……” 曾烁寸步不让地辩驳着,曾永忠却注意到曾应那小子从旁侧进来了。 “主子,您找属下?” 曾永忠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些,才低声道,“先生被峤关游牧民抓去那会儿,刘均是不是也在?” “是,”曾应低声道,“刘参将这几日天天在主子帐外瞎逛,属下今日偷偷跟着他,他应该是发现了,半道上就拐到伙房去了。” “难怪今日我没有瞧见他,看来他是起心思了。”曾永忠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漫不经心道。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曾应说着比了一个杀的手势。 曾永忠压了一下手背,“先不用,他是韩奕的人,他死了,韩奕就该急了。” “那就让他急呗!” 曾应眼睛里只有先生的安危,对其他人死不死急不急的他可不关心。 曾永忠曲指点了点椅子扶手,道,“他若是重新安排人手还好办,但他若是暗中收买人心,我们还得时刻防着被人突然捅一刀,先留着他,你回去守着,不许刘均单独见先生。” “是。”曾应起身要离开。 “等等,”曾永忠喊住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顺便让曾定去弄一块惊堂木来。” 曾应不解,但碍于人太多,他也不好问出口,只先应下了,“是。” 曾应出去后,曾永忠又费心听了一会儿几人的攻打策略,没听进几句,就兀自从案上抽了一方宣纸,饶有兴趣地列起了林知的罪状来。 蘸墨落笔:大胆—— 不能写他的名字,大胆什么好呢? 曾永忠想了一下,赫然写下大胆先生四个字。 而后又是一番挥毫泼墨,将林知的罪状尽列其上。 吃完晚饭后,林知也来到了主营帐。 曾定见着他,立马就进帐子里禀报去了,“主子,先生来了。” “来得正好,请进来吧。”曾永忠看着帐门口,端正了坐姿。 曾定刚转身还未离去,林知就和曾应一同走进来了。 与此同时,有一士兵进到刘钧的帐内,低声禀报了一句,“刘大人,那位戴面具的公子去主营帐了。” 刘钧自见过林知后便一直对林知的身份心存疑虑,他派了亲兵在暗处盯着。 有曾应在,他们也不敢靠太近,就在边上远远地看着,只是先记着他的踪迹。 刘钧将密信收入怀中,又招手问,“楚王殿下现在何处?” 那小兵答道,“王爷在左侧骑兵营内看老将练兵。” 第189章 刘钧思索片刻,便起了身道,“随我去寻。” 没一会儿,韩麒和刘均也跟着在帐外请见。 曾永忠一句“不见”将众人吓醒了,将军火气怎么这么大? 虽说军营里他这个虎翼大将军最大,那些名不副实的王爷不值钱,可也不能说人家客气了,你反倒摆起脸色来了吧。 可瞧上位者那脸色,阴沉着呢。 就是曾烁也看不懂大哥这是几个意思,小声地问曾恒,“三哥,大哥这是怎么了?” 曾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曾永忠慢吞吞地在军案上翻出一块惊堂木来,学着那些府衙官员拿着惊堂木一敲,喝道,“大胆先生,招摇惹人,引狼入室,折我将士,实在可恨,其罪当罚!” 全帐中人,无不愕然。 就连林知本人也是木然眨了眨眼,方才惊觉好像是在说自己。 “怎么罚呢?”曾恒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问了这个问题。 曾永忠却明显是被问住了,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不过他脑子一转,就把军规过了个七七八八,恰巧瞥见林知手里的扇子,便捡了一条慢条斯理地说,“触犯军规,按军法当打三十军棍。” “什么?三十军棍?!”穆逊闻言惊站起,连带着桌子上的茶杯也滚落下来,碎了一地。 “就打三十军棍,”曾永忠声色俱厉道,“来人,上军棍!” 帐外的曾定不多时就将早已备好的军棍和禁锢犯人的长凳子搬了进来。 装备齐全,曾永忠这是要动真格了? 这下子满帐子的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求情。 穆逊怒瞪着曾永忠,咬牙切齿道,“将军,三十军棍可不是小数,将军三思啊!” 曾永忠若是真敢打先生,穆逊铁定要和他反目的。 沈利也是连忙起身抱拳,他言辞恳切道,“将军三思!这三十军棍下去,先生就是不死也得落个残疾啊!” 蒋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扑通一声跪地,用浑厚的嗓音道,“末将愿为先生受过!请将军准许!” 曾恒和曾烁是亲眼见过自家大哥到底有多稀罕先生的,虽然打心底里不是很信大哥会真打先生,可大哥毕竟是出了名的冷厉阎王。 就是他们刚进军队那会儿犯了错,那军棍也是一棍不落地招呼到他们的屁股上,现在想想都觉得屁股疼。 曾恒打着商量的语气道,“大哥,先生这小身板连普通棍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军棍呢?要不您换别的惩罚?” “是个好主意,”曾永忠起身走到林知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先生,你说呢?” 林知并没有抬头,他听了曾永忠适才定的罪名后也抬不起头来,只道,“置身险地,牵连战士,在下认罪,甘受责罚。” “好,先生真是快人快语,敢作敢当,”曾永忠说着看向四下,“你们都下去,曾应,去外边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断刑罚过程!” 玄袖一挥,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叫林知吃些苦头。 “是。” 满帐里,只有曾应、曾定两个近身侍卫和曾恒、曾烁两兄弟没有为林知求情。 曾恒和曾烁知晓曾永忠多稀罕林知,曾应和曾定更是知晓。 况且惊堂木、军棍和长凳子都是他俩准备的,主子打的什么主意,两人清楚的很。 惩罚? 一个噱头罢了。 曾恒眼波流转,在长凳子和曾永忠的脸上上来回逡巡。 最终还是不信自家大哥会真的打先生。 穆逊、沈利、蒋顺等几人却是没看出曾永忠的坏心思,正一个劲儿地帮林知求情呢! 曾永忠给站着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连忙过去把那几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连扶带叉地弄了出去。 求情的人鬼哭狼嚎地被弄走后,林知的心也跟着跌入了谷底。 “把袍子脱了,趴上去。”曾永忠笑得明显居心不良,林知却是没看出来,乖乖照做了。 曾永忠从那堆外衣上拿起他的扇子,踱步靠近。 林知闭着眼睛等待该他所受的惩罚。 “啪——”这声音不大也不小,但是莫名地有些羞耻,正如扇子落在林知屁股上,不是很疼,却要林知轻咬唇抵抗这耻辱。 曾永忠见他仍是一副受刑模样,又给了他几扇子。 “啪——啪——啪——” 这声音有些不堪入耳,林知只能尽力不让自己发出更加羞耻的声音。 帐外几人原还挣扎着要进去,特别是韩麒和刘均,这人都还没见上一面呢,就这样被拦在帐外。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这大将军亲自惩罚,先生怕是挨不住。”刘均努力地煽风点火。 韩麒跟着抱怨道,“小施惩戒就是了,不,不对,先生就在军营里,是那等不归顺的逆民来偷袭,这哪能算到先生头上?” 帐内响起“啪——”的一声,几人皆神色怪异,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下一阵声音传来,才面红耳赤,纷纷做鸟兽散了。 什么惩罚才能发出这种声音,军里头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此以后,刘均再也没来找过林知。 他确实是疑心此人是前朝余孽,但他知晓风朝的太子殿下有多么知书达理。 曾永忠和林知住在同一个帐篷里还不足以让他打消疑虑,但今日见林知被曾永忠这般欺辱,他信了。 风朝的主子是不会自甘堕落、雌伏于叛贼身下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下的帐子里。 曾永忠摸了摸鼻子,等了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别的动作,忍不住道,“还不求饶?” 林知坚定地摇摇头,清冷的嗓音道,“有错当罚,绝无二话!” “哼,”曾永忠嗤笑一声,又是七八下。 不知道把人打疼了没,反正他觉得自己心疼了。 整这一出除了给外边的某人看,还是想借着手下留情的由头在林知这里讨点好脸色,没成想林知这么有骨气。 曾永忠干脆扔了扇子,手轻抚他的额头,好像是要把碎发抚开,又像是在帮他擦掉太阳穴处欲掉不掉的两滴汗,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手中的动作那样温柔,“起来,把中衣也脱了。” 三十下,刚刚才打了十二下,还差远了。 第189章 林知心里只记着还没惩罚完,便想照他所言去做,只是起身时瞧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才惊愕这是个圈套! “脱呀,干嘛不脱了?” “你、你戏弄我?!”林知越看他的神情越发觉得自己被耍了,紧张地舌头打结,连语气都变成质问了。 “没有,”曾永忠稍微收敛了一点,尽量真诚道,“没有戏弄你,真的。” 虎口大张,如饥似渴。 林知才不会信,他转身就要逃。 曾永忠见骗不过他,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 “唔……” 曾永忠的气息早就被这个衣冠楚楚的小狐狸精给弄乱了,他燥热难耐地催促道,“中衣脱、脱了。” “不脱,你恬不知耻,我不脱!”林知以为他真是要罚自己,岂料他竟然…… 曾永忠笑了笑,直接弯下腰把他整个人扛到肩上,进后帐去了。 “放、放我下来!我、我是不会屈服的!我是不会……” 林知被曾永忠扔到榻上,嘴里仍旧在喊叫着。 “……屈服于你的……啊!不、不要!……不屈服唔……” “当真不屈服?” 才不会屈服于曾永忠的淫威! 可林知没有底气这样喊出来。 上次敢回怼他不喝药被他绑起来教训的事还历历在目。 林知咬着唇,一脸倔强,不敢再顶嘴,可身子骨却是强硬。 当然,这么强硬的身子骨,也经不住曾永忠的欺压。 “屈不屈服?嗯?……你要是忘了先前在暗卫营不喝药的事,我不介意帮你回忆回忆。”曾永忠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林知将手挣脱开后,横亘在他胸前,做着无言的抵抗。 无言的抵抗,也是无用的抵抗。 ………… *** 此事后,曾永忠关了林知足足半个月。 顾着他所剩无几的名声,让冯心初对外宣称他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就将人禁足在帐子里,让他好好休养了半个月。 其实也是林知自己不愿见人,所以一直不出来。 这半个月来刘均来吃过两趟闭门羹,之后就从未再来过。 林知得了清闲,也着实闷坏了。 林知将书放在胸前抱着,扭了扭脖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无语放空思绪,眼神在帐内转圈。 曾永忠看着林知,突然计上心头,朝他招招手,“玉风,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林知疑惑地朝他走去。 曾永忠故作高深地揽住他的肩膀,“去给你做几套衣裳。” “不用,我带的衣裳够穿。” 曾永忠将手下移至他后腰处,轻轻抵了抵,“真不去?” “去。”林知果断地放下手中的书,随他去了。 不然他的下一句只怕是不去就做事。 烟罗阁,小二刚进完货,就瞧见他二人,连忙过来招呼,“客官里面请。” 曾永忠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柜面上,爽朗道,“老板,给我一卷量尺。” 老板递了一卷给他,“这是新的,后院请自便。” 曾永忠拿过卷尺,“走,我给你量量尺寸。” 林知没动,“不用,我记得自己的尺寸。”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量体裁衣么?” 曾永忠明明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勾。但看在林知眼里,却觉得他笑得好生浪荡。 林知转过脸,盯着柜面道,“尺寸又不会变,没必要每裁一遍都量一遍。” 曾永忠露出虎牙,嘻嘻笑了笑,道,“衣裳款式不一样,要的尺寸定然也会有差别的,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呢?” “这位客官可真是讲究人啊!”掌柜的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到柜台下拿了一本小本子出来,他道,“这是尺寸表单,客官只需给本店这几个尺寸就行。” “好,”曾永忠接过,又唤了林知一声,“玉风,走。” 关上门,曾永忠神秘兮兮地说,“外袍和中衣都脱了。” 就着里衣里裤给他量了串尺寸后填在了本子上,然后将本子合上,随手一扔,本子啪嗒一声,落在身后地上,曾永忠伸手拉开林知里衣带子。 林知一惊,后退了一步,“阿护!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量尺寸啦!” 曾永忠手里还拿着那卷量尺。 林知奇怪地问,“不是已经量好了吗?表单也填了呀。” 曾永忠贼笑道:“量一些只有我能知道的尺寸。” “别说了。”林知撤下手,覆在眼睛上,羞愧不已。 看来真是关久了,才出来转一圈就疲倦成这样了。 曾永忠松开他,收了卷尺。 “好了好了,不气不气,大不了我也脱了给你量量。”曾永忠说着就要将手里那卷量尺给他。 林知甩手道,“不要,谁要量你的。” “真不量我的?”曾永忠低低笑了声。 那声音像是从头顶窜入脑海似的,林知立马心跳加速,他掩饰性地哼了声,转过头去,“下流。” 曾永忠拉过他的手,操控着他的手要让他给自己量。 “我不量不唔……”林知话还没喊完,就被曾永忠吻住了唇瓣。 半晌,唇上的温热触感才消散。 曾永忠的手还撑在门上,将林知圈在怀里。 他嗓音沙哑诱惑道,“我的好先生,这里可不兴这么喊,想叫啊,回去再叫。” 林知觉得周遭的气氛炽热极了,又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就气势汹汹地挣开他,“谁想叫了?你快松开我!” “口是心非。”曾永忠被他推得后退了两步,又压了回来。 就是口是心非,林知也定然不会认的。 可他一伸手去推,就被曾永忠反手握住了手腕。 纤纤皓腕被举过头顶,曾永忠生得高大勇猛,单手拎他都没问题,这会儿用力一抬,林知被举得差点双脚离地! 他努力地踮起脚尖挣扎着。 曾永忠眸光下移,看到他几乎离地的脚在蹦跶,矮了点高度,好笑道,“好先生,这就站不住了?” 林知恼怒极了,可偏偏人在他手里,身后又没有倚靠,只能靠着他才能勉强站稳些。 曾永忠俯首,将唇凑过去,轻舔慢咬,吻了他好一会儿。 闹了许久,两人才穿戴整齐回到前院找掌柜。 掌柜的正在店内钻研衣裳样式。 曾永忠的目光停留在柜面那些金链子银镯子上。 曾永忠敲了敲柜面,“掌柜的,我看你们这里的货架上还摆放着链子,你们这布料铺还给人打链子?” “不好意思啊客官,”掌柜赔笑道,“这原是我另一个铺子的镇店之宝,只是今日伙计的不小心压到了,将这上边一朵小金花压扁了,正等着师傅过来重新打铸呢,您若是瞧上了,要不等师傅打好了再来关顾?” 曾永忠笑了笑,“我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不过我另有东西要你打铸。” 掌柜的闻言刚暗淡下去的眼睛复又明亮了起来,“不知客官要打铸什么东西?可有带图纸样式?” 曾永忠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林知腰间一眼,“你去拿纸笔来,我给你画一份。” 曾永忠既要画图纸,那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去的。 林知只能陪在旁边看着。 第189章 晚间回到军营里时,几人还在主营帐里争论不休,曾永忠去瞧了一眼,觉得吵闹得很,便起身出去了,走的时候顺便拿走了地形图、军阵图和军行策。 “就那群野路子,我们可是正规军,怕个鸟?”蒋顺粗声粗气,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商谈得久了嗓子干。 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穆逊便斥责道,“口出狂言。” 蒋顺被怼了这么一句,也不顾自己形似公鸭嗓的声音,回怼道,“你们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低笑一声,穆逊缓了下,才含着笑意道,“你就是要长自己人的志气,那也得有个限度吧?” 曾永忠听着这远去的对话声,就是走在路上脑子也嗡嗡响,莫名想到林知会不会也常觉得自己折辱他的时候闹腾,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曾定跟在他身后莫名的觉得寒风刺骨,太诡异了。 进了帐子里,林知已经吃完晚饭在书案前涂鸦了,曾永忠凑过去看了一眼,顺带着问了一句,“画什么呢?” “峤关,”林知抬眸看他,颇为感慨道,“若不是进去走了一遭,这地形图上当真是看不出来它有这么多九曲回肠的小道。” 曾永忠将手上那几副册子放到案上,顺便坐在林知身旁,“那现在既然知道了,可有应对它的计策?” “小利之地,方争得而失之,不争也罢。” 林知继续勾勾画画,说话时语气淡淡,头也不抬。 “不争?”曾永忠大手一揽,将人揽进怀里,“怎么想到的?” 林知停了手上动作,将手腕靠在案上,侧眸侃侃而谈,“我被游牧人抓了之后,有个叫巴锌的要拿我跟柯鲁尔换西比桦牧场,他说是我们的兵马踏坏了他们的草场,也是我们的兵马赶跑了他们的牛羊,我就在想,我们一进峤关,北狄将领便帅兵退出,再许游牧民一些好处,将游牧民仇恨留给我们,这样他们就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我们内部自相残杀。” 见曾永忠点头赞同,林知继续道: “可峤关原本就是我们的,北狄人退出去后,我们何不用谈判的方式重新占有它呢?至于与北狄的较量,我们可从峤关两侧迂回,绕过它直接攻打下一个关隘。” “嗯,聪明,真不愧是我的好先生,”曾永忠指着林知画上的峤关府衙位置道,“沈利已出马,前日和峤关的游牧人谈妥当了,我们要绕过峤关去攻打沙咸关。” 曾永忠比他早些想到这个法子很正常,林知诧异的是怎么还不动手,所以他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呢?现在不打,再过几日人都跑了。” 曾永忠低低笑了两声,倒卖起了关子,“等一条虫子,等他帮我们把鱼儿引出来。” 虫子小鱼儿大,他们如今尚在怀疑的就是刘均,林知干脆置了笔,眉眼平和,“他背后的人怕是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敢觊觎我的人,不是益虫,弃了也无妨。”曾永忠靠近他的耳鬓间,仔细端看那清雅的眉目。 此举本就暧昧,偏生做出这动作的人还特不要脸地仰着鼻尖轻轻嗅了嗅,就像是在鉴定自己的猎物是否完好无损一般。 林知沉吟不语,杏花眸湿蒙蒙的,像是染了水珠,对这只贪得无厌的“大虫”无计可施,便重新拿起书。 半响林知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书又看向曾永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嗫嚅道,“将军不是那等背后放冷箭之人,如何让他当你钩上之饵?” “先生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曾永忠神色自若地说着,末了还咧齿展露他的真诚。 林知轻蔑地笑了笑,“我当将军能说出什么神术良策呢,没想到竟也这般妙语连珠。” 曾永忠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道,“是妙语连珠还是一语成谶,明日当见分晓。” 林知疑惑地问,“为何是明日?” 曾永忠又故作高深起来,真如天神下凡般摇头晃脑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 *** 战马嘶嘶北风啸,芳草萋萋号角响。 这是边境万古千秋都不变的一幕,且在烽烟中近乎日日上演。 义师倒也不至于叫人凄婉哀叹,只是义师难寻。 更何况就算寻着义师了,也怕其中良莠不齐。 韩展业依赖曾家军,却又不信任曾家军,这不断融入的韩麒、韩庭、刘均皆可为证。 韩麒和韩庭目前并没有做过很明显的举动,帝京里有他们两位兄长英王和宁王相争,并没有他俩什么事,不过这刘均却是宁王的人。 刘均乃刘仁之子,是宁王韩奕幕僚之一,为掣肘英王,现任曾家军参将。 说白了,就是宁王在边境的一双眼。 自出军这么久以来他倒也还算安分,不过今日嘛,倒是不怎么安分。 峤关游牧居民难缠,军队迟迟不进,三昧为他出了个阴招,宁王觉得是个掌权的机会,就命人给他送来了药。 刘均若是自己不惹是生非,曾永忠也不是个心眼儿小、爱盯着别人揪短处的主子,只是可惜了,各为其主,刘均要想对得起他的主子宁王,终不得不越了那雷池。 善待天地,坚守良知。人生在世,莫不过心安理得。刘钧没有坚守住他的良知,失了分寸。今早出战时撒药,遇风向突变而亡,随他去了的士兵也无一生还。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城上观战的将士纷纷躲在墙头后,在厚重墙面的庇护之下幸存,待这阵邪风过了才敢出城查探,又另派士兵前去主营帐禀报。 不消几时,主营帐几位将军就都到了现场围观满地的尸体。 沈利面色凝重,他驻守边疆多年,几度与北狄将兵交手,未尝没有想过用药,只是这边境多奇药,就是当地土郎中也不能尽识之,所以他从来都不敢乱用。 蒋顺在一旁又是赞叹惋惜又是啧啧称奇的,他砸吧着嘴道,“这药也太毒了吧!” 第189章 一阵风袭来,带着那死人的味道扑面而来,众人无不掩鼻鄙夷,齐齐站到上风口处去了。 曾永忠无动于衷地将林知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眸瞳中的霾云又沉了沉,才道,“沈将军,将此事上报朝廷,刘参将为了云朝可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自个儿要上阵杀敌的,照实说。至于药嘛,先压着。另外其他人有线索的都可去查一查他这些药的来路。” “是。”沈利领命应下。 穆逊面色凝重,“这些药看起来倒像是三昧的手笔。” “这是千里散,”事发时冯心初就在城墙之下,他的鼻子灵敏得很,大老远地就闻到了那奇异香味,几位将军还没到呢他就在尸体堆里验这些尸身了。 因距得远,又有层层士兵把守,所以适才无人发现他,他自己见此处围了一群人,就过来看。 走近了就听到穆逊说的这句话,旋即又将他的查验结果简明扼要道来,“粉状,此药极其阴险,有香味则无毒,无香味则有毒,以苦寒之地长出来的香雪虫为引制出来的。” 香雪虫,归一大师离开那日曾提过一次,是普渡寺方丈真慧委托他找的,怎的又与真慧有关了? 林知匿住心头疑惑,半转过身子看着冯心初,温和地笑道,“所需耗材如此珍贵难寻,此药想来也是世间少有之物。” “不错,”冯心初点点头,“目前所知,天下能制此药者不过三人,一是我祖父,他已身死,余下两人皆出自普渡寺。” “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归一大师,一个是宁王麾下得力军师三昧。事到如今,所有的猜疑都有了实质性证据,峤关得尽快解决了。”曾永忠说着如炬的虎目一扫,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唯独站在他身后的林知。 韩麒难得地听懂了大将军的弦外之音,主动站出来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愿请缨。” 沈利茫然不解地看向大将军。 只见曾永忠那乌黑若墨玉的眸子眨了一下,就渐显清光,他稳重威严地看过来,道,“既如此,那沈将军稍后将作战计划同三皇子说说,穆将军便与三皇子一同前去应战。” “是。” “好。” 受了军令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应声领命。 “走吧,回去了。”曾永忠拽了拽林知的衣袖,拉着他走了。 路上似乎还能闻到那香味。 林知看着前面高大威猛之人的后脑勺,问,“将军让韩麒去打沙咸关,就不怕他再次陷入险境?” 曾永忠手上用力一拉,直接将他扯进宽厚的怀抱里。 他半眯着眸子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倒是你,我的好先生,你好像很关心他。” 那黝黑的眸子侵略性太强了,林知心里瑟缩了一下,一时忘了推开他,只心虚道,“哪、哪儿有?” “呵,”曾永忠轻笑一声,“当真没有?” “当然没有了。”林知垂下目光,不去看他。 曾永忠轻轻捏了捏他瘦削的肩膀,道,“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知推开他,快走几步,不理他了。 曾永忠站在原地,看着林知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渐渐浮现出冷厉之色。 袁固、袁泊、刘均…… 林知啊林知,你的心思也变得深沉了。 *** 朔日,沙咸关传来最新战报,楚王和穆将军攻克敌人防线,胜利夺关。 和刘均的死讯一起传回帝京的,还有此次捷报。 韩展业坐在龙椅上,看完了那封刘均死讯的折子,面色沉重道,“刘参将……死绥,朕心甚痛。” 此言一出,站在宁王身后的刘希和笏板落地,他扑通一声跌地悲痛大哭,“我的儿啊!怎的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呢!” 韩展业疲惫地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一旁的太监,缓缓道,“刘参将为我朝尽忠,效死沙场,其心之诚,天地昭然,朕要厚葬他。” 刘希和抹了抹泪,颤巍巍地拱手道,“臣……替小儿谢主隆恩。” “刘爱卿请起。”韩展业说着又接过另一份折子,打开看了看。 不过几息,他的神色就变了,那双威严的眸子此刻也饱含精神。 “哈哈哈,好啊,楚王打下了沙咸关!” 朝中众臣见皇帝龙颜大悦,都暗搓搓地松了口气。 英王韩城率先出列,语气欢快道,“父皇,三皇弟既如此英勇,儿臣斗胆,替他向父皇求点恩赏!” 韩麒打胜仗,与韩城关系不大。他这般高兴,不过是看宁王党死了个刘均罢了。 为韩麒讨赏,一来能恶心恶心那宁王一派,二来可拉拢拉拢楚王。 真是个联楚抗宁的好法子! 韩城真是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韩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跟着道,“父皇,四皇弟也在北境,他的性子稳重,此次能打胜仗,他必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儿臣也斗胆,为四皇弟请赏。” 韩展业儿女众多,但能顶事儿的如今也就前三个大一点的。 英王韩城,宁王韩奕和楚王韩麒,他们三人都是庶出。 韩庭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嫡出的。 若不是韩展业不喜他的母亲梁婉君,照旧制,该封韩庭为太子了。 韩城老是仗着自己是长子就觉得比韩奕更胜一筹。 韩奕今日搬出此话,就是要恶心回去了。 他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处处被韩城打压,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了,更何况他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果不其然,韩城听到他的话,气得脸色铁青! 韩展业垂着眼皮看着下首,适时道,“英王和宁王说得都有道理,此捷报来之不易,王爱卿。” 户部尚书王见厚出列,道,“臣在。” “朕命你拟三份礼单,朕要厚赏楚王、四皇子和全军将士。” “臣遵旨。” 曾永忠到北境后已经率领曾家军打了多场胜仗了,皇帝倒是不见得如此开怀。 说到底,打胜仗的人姓什么还是很重要的。 坐的位子越高,手上的权力越重,心思就越重。 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都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假皮,以免被人看清那副虚假的皮囊下藏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第189章 帝京里的水太浊了,北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时,主营帐内。 曾恒摇着他那繁花紧簇的金柄扇子,慢悠悠地说,“楚王倒是有几分本事。之前怎么频频失守,难不成近日是有高人指点?” “他背后之人应该是韩庭。”曾永忠看着他那副做派,曲指敲了敲棋盘,不满地催促道,“该你下了,磨蹭什么呢?” “哦哦,我还以为是你呢!”曾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待将白棋置于那精挑细选之地后,方才想起刚刚的话题,凑近些问,“四皇子?” 韩庭可还没有封王,他能来这军中从事,也是去他祖父那求来的。 楚王好歹还跟着皇帝守过边境,这四皇子完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会什么军事阵法? 所以曾恒不是很相信。 但曾永忠却是坚定地点头道,“没错。” “何以见得?”曾恒连发梢都透露着他那满腹的狐疑。 “他——”曾永忠正想说,岂料曾定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主子!主子不好了!” 曾永忠皱眉看着他,“何事如此惊慌?” “四皇子他去您的营帐了!属下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啊!” 曾永忠立马起身,大跨步出去了。 这边韩庭已经闯进去了,他看到了没戴面具的林知。 林知看到他时也有些诧异,实难料到堂堂四皇子会这么直接地闯入虎翼大将军的营帐。 真实面目被看了去,林知此时再戴上面具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这近似对峙的局面,怎么看都是擅自闯入者惹出来的祸! 曾应站在林知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可不会因为韩庭是四皇子就对他卑躬屈膝的。 林知倒是镇定自若些,他道,“将军不在这里,四皇子有事请稍等。” 韩庭上前一步,焦急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林知侧目笑了笑,又觉得不妥,便抬了扇子掩住鼻唇,恰到好处地将那精致姣好的面容遮了大半,才温文尔雅地说,“我与四皇子好像并不熟识。” 韩庭不知从何处学了军阵策略,助他三哥打赢了那场战,但他于平日里还是和他那愚蠢的三哥一样,都不怎么懂得看人脸色。 因为林知这么明显的赶人话语他都没听出来,还穷追不舍道,“不熟识不要紧,往后——” “四皇子,何故闯入我内营?” 韩庭话还没说完,就被曾永忠给打断了。 “曾大哥——” “不敢当,”曾永忠略一抬手,客气又疏离道,“四皇子来得巧,我们适才还在谈论沙咸关一战精妙绝伦,小四也想学学其中战策,四皇子若不弃,烦请移步至主营帐中,与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曾定闻言悄然出了营帐,应当是寻曾烁去了。 曾恒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别说是小四了,就连我,也是好奇着呢。” 韩庭见状也不好发问,只似有若无地说:“区区小计,不敢在二位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不过既然将军们愿听,乾正也乐意絮叨一遍。不知先生是否也同往?” 曾永忠不动声色地将林知拉到自己身后,“这不过是我帐下的一个谋士,身份低下,听不得四皇子尊言。” 曾恒立马接过话茬,“子恒愿洗耳恭听,四皇子请。” 韩庭和曾恒先走了出去,曾应怕曾永忠怪罪先生,便厚着脸皮留下了。 不过他默然侍立,不敢发言。 曾永忠转身看着林知,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遍,才问,“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林知摇摇头,“他还未来得及问上几句话,将军就赶来了。” 林知低声歉然道,“抱歉将军,给你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给我添麻烦了?真该好好罚一罚。”曾永忠淡淡道。 曾应见状立马辩解道,“主子,是那四皇子突然闯进来,属下没拦住,您别怪先生。” 曾永忠不理他,只朝林知逼近了些,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晚些再回来罚你。” 林知的心往下沉了沉,“微不足道的谋士,合该受罚。” 曾应看见林知这样心下一急,直接道,“主子,您这样对先生,先生该难受了。” “难受?他难受我就不难受?出去。” 曾应踌躇了一会儿,但不敢不从。 没了外人,曾永忠也不客气,直接将人压到软榻上,恶意地舔咬了一番,才问,“要跟我闹别扭?” “没有。”林知仰起头,眸子里雾蒙蒙的。 他怎么敢呢?什么都做不好也就算了,独自一人待着也能给人惹出麻烦来,他还有什么立场闹别扭?他又不是深闺女子。 “没有就好,要是敢跟我闹别扭,罪罚从重。”曾永忠说着就傲然扔下林知走了。 林知静静地躺了会儿,最后还是红了眼眶。 他早就恨自己少不经事了。 国没了,家没了,可是他却始终都无能为力。 万寿节、武安将军、韩庭……每每落寞时,他都要把这一个个名号捻读一遍遍,他累了…… 韩庭只是一个导火索,是林知和曾永忠互相猜疑的导火索。 曾永忠疑心林知筹谋算计,林知疑心曾永忠背叛压制。 他们虽夜夜相拥而眠,却似同床异梦一般,未曾相互交付真心。 “先生……”曾应看到林知掀开帐子走了出来,急忙就要跟上去。 林知心如死灰道,“别跟着我。” 他往帐子后方走了去,曾应不敢明着跟,便隐藏起踪迹跟了过去。 林知走到河边,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呆坐了许久。 夜色渐深,让孤独的人如坠深渊。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尽归虚无与黑暗,林知心底那点萌生不久的光亮也被残忍地淹没掉。 他没有后路,可是望遍前路,前路亦是绝路! 他该怎么办? 或者说,他能怎么办? “咳咳……咳咳……” 曾应看到林知咳嗽心急如焚,可他也知道,林知定然不肯跟自己回去的,他灵机一动,抬手招来了一个暗卫,压低声音道,“去将主子找来。” “是。” 第189章 曾永忠过来后,一碰到林知才发现他的衣裳上泛满冷气,他怒气冲冲地要抱林知回营,岂料林知却挥开他的手,一脸倔容道,“我自己走。” “我扶着你。”曾永忠将林知扶回去后,搬了两盆炭火到榻前,又掀帐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冯心初呢?死哪儿去了?怎么还没来?” 侍卫都不敢近他的身,只有曾应勉强靠近些,解释道,“主子,冯大夫去隔壁村里了,属下已经让人去将他接回来了。” 曾永忠看了一眼里边榻上的人,沉声道,“先让军医过来。” “是。”曾应也担心林知的身体,双腿一蹬就跑出去了。 军医不一会儿就弓着背颤颤巍巍地过来给林知把脉。 他被带到大将军军帐前时紧张极了,论医术,他是不能给大将军治病的,只是今日其他医官齐齐去检药了。 这边境多奇药,他们来到这里除了救死扶伤外,还有更新药典之责,只是这些都是医术高超、医望甚高的医官才能做的。 至于他一个无名小卒,平时也就捣捣药打打下手。 刚刚一见曾永忠手就哆嗦,大半天没诊出个结果来,看得曾永忠都烦躁不已。 “到底怎么样?” 军医紧张得双手都无处安放了,他答话时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将军,这位小公子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 曾永忠闻言更气了,帐子里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简直要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极力遏制内心的怒气,道,“既无大碍,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军医眼咕噜一转,瞧林知这手这么白嫩,又躺在大将军榻上,便信口胡诌道,“许是……夜里折腾过了。” 军医一提这个,林知手颤了一下,立刻收回被子里去。 曾永忠看到了,当即踹了那军医一脚,怒道,“老子没碰他!你这个庸医!滚!” 见军医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两人视线后,曾永忠才挪到榻边坐下了,“玉风——” “先生怎么了?”曾永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冯心初就来了。 待他走过去,曾永忠已然很自觉地让出榻边的位子。 冯心初给林知把了脉,皱紧了眉,“这脉象……我开几副药,先生要好好调理身子。” 林知点点头,神情还是恍惚的,“咳咳……” 没想到又给人添麻烦了。 冯心初收拾脉枕的时候看了曾永忠一眼,“看在你这么挂心先生的身子的份上,我就再多嘴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冯心初一来,曾永忠倒是收了适才的火气了。 他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开你的药去。” 冯心初走后,曾永忠又挪到榻边坐下了。 他看着林知,心疼不已,“我的好先生,我哪里又惹到你了?嗯?你跟我说,我一定改。” 瞧瞧,多好的大将军。 林知抿紧唇线,摇摇头,“将军没错。” 曾永忠低下头要吻他,林知偏开了,“担心染上病气。” “你看我像是会怕的人么?” 林知看进他的眼睛里,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黝黑无比,像是一团漩涡一样,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被吸进去。 此时的林知就是身陷囹圄的人了,不过他丝毫没有被水包裹满溢的窒息感,反而觉得周遭温暖如春。 曾永忠再次低下头,这一次林知没有躲开。 *** 刘府,刘均战死的真实消息传入了帝京。 虽然曾永忠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但人多口杂,怎么可能管的住所有人的嘴,更何况无论是英王,还是宁王,也都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参将,不好好地在军帐里待着,跑到战场上去做什么? 帝京里不乏手眼通天之人,早就有人从小道消息得知了刘钧战死的真相。 整个帝京是很大,但贵圈也就几家姓氏而已。 这婚配嫁娶的,联络了感情,自然也扩大了消息的传播范围。 宁王府里的刘侧妃就是刘仁的孙女,刘均的女儿。 她去书房给宁王送汤时偶然偷听到是三昧给刘均的药害死了刘均。 父亲去世,她理应回家祭拜。 这一回,消息就传开了。 刘府,书房内。 刘侧妃哭哭啼啼地诉说着她偷听来的消息,“爷爷,那千里散是三昧给父亲的,是三昧害死了父亲,爷爷,您一定要为父亲讨回公道啊!” 刘仁闻言眉头紧锁,道,“那三昧虽无官职,可他如今可是宁王最信任的人,我要想为均儿讨回公道,可我如何能做得到啊?” 刘侧妃一听,哭喊得更凶了,“爷爷,他如今能害死父亲,往后就能害了您,对于这种人,您怎么能留着他呢?” “好了好了,”刘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呢?我会想办法的,只是现下他颇受宁王宠幸,我目前是无法动他的。” 刘侧妃已然将三昧看作了那等披着袈裟的兔儿爷了。 但刘仁不一样,他是谋士,做一件事,自是要有所谋的。 刘侧妃愤恨地绞紧手里的淡紫色手帕,恶声道:“他一个和尚不去寺庙里吃斋念佛,净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别冲动,你回去盯着他们,我们要筹谋好,一举置其于死地,不然这种人一旦让他反应过来,一定会反咬我们一口的。” 刘仁难得地好脾气劝她,“你要沉得住气,知道吗?” 刘侧妃静默了会儿,才稍微舒展了下柳眉,“是,我知道了。” 刘仁看着刘侧妃,这个孙女心思还算深沉,打从她嫁入宁王府,倒是没叫他失望过。 他对于她藏匿心情的本事还是挺满意的,便道,“行了,随我回灵堂去吧。” “是。”刘侧妃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眼泪,起身跟着刘仁出去了。 爷孙俩回到灵堂后,正巧遇到韩奕带着几个人来吊唁。 刘仁立马受宠若惊地迎了上去,“参见殿下。” “刘尚书快快免礼。” 韩奕亲自扶起他,宽慰道,“刘尚书,令郎一事,定是那奸人作祟,你切勿听信谗言。” 第189章 “殿下放心,孰是孰非,臣心中自有明断。” 刘仁低眉顺眼的,像个极听话的老臣。 韩奕对他的回话很满意,他道,“本王就知道刘尚书是明白人,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向父皇请封的,刘参将英年早逝,为国捐躯,应当昭告天下,让他的英灵受世人铭记。” “殿下抬爱,”刘仁识相地供奉一声,“犬子若是在泉下有知,定会感念殿下恩德。” “这是本王应该做的。” 刘仁跟他寒暄过后,就将人让进去了。 灵堂内的白幡扬起一角,堪堪擦过韩奕的衣角。 刘侧妃适时地露出一副悲痛的神情,“妾身参见殿下。” “免礼,”韩奕扶起她,道,“丧父之痛固然悲切,可也不能哭坏了自己的身子。” “多谢殿下关怀。” 刘侧妃哀弱地福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眼神挑衅着三昧。 三昧单手捏着佛珠轻捻,另一只手藏在宽大的袈裟下,指腹正摩挲着白莲纹。 这个香囊里装着的便是致刘均于死地的东西。 蔡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 林知大病了一场,整个人一天比一天没有精神,对曾永忠也是越来越淡漠。 许是韩庭的出现叫他又想到那亡了的国了,他才忽然变得如此黯然神伤。 曾应看着心中着急,可也不敢乱说话,就怕说错了,又提及先生的伤心事。 林知自己则是不觉,他每天中大部分时候都是窝在软榻上。 其实自打韩庭也参与到军帐议事中来,他便没再去过。 曾永忠知晓,也没强求他去,毕竟韩庭虽不受宠,但能作为武安将军嫡子被带进皇宫赴宴的就只有他,韩庭还是可能记得林知的。 夜半,冰凉的风吹开了并不厚实的纱帐。 林知冷得哆嗦,却仍旧睡在榻内不动,与曾永忠隔着一条楚河汉界一般。 前两夜曾永忠议完事回来还会将他拥入怀中,但见他每日早上醒来就急着跟自己撇清关系似的,他便也没再讨人嫌。 若不是每夜都搂着这个人入睡,怕是都要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冷意袭来,林知在忙余抽空看了一眼,见是曾应掀帘子进来了,便继续埋首于卷轴之间。 曾应一进来就看到又是窝在榻上看书的林知,像是生怕惊扰了他似的低声道,“先生,四皇子今日又差人送了盒百年灵芝来,属下自作主张替先生拒了。” “嗯,他的东西一律不收。” 林知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冬日里山间的泉水,冷中泛着凛冽寒意。 韩庭这几日时常带补药给林知,不掩亲近之意,若非林知病着,曾永忠怕是饶不了他。 林知对此淡淡疏离,倒也不是怕曾永忠“借机生事”,而是因为姓韩的夺了他家的江山,若要说不恨韩氏人,那是假的。 曾应看他今日难得有了些精神,便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先生,要不我们去主营帐听听主子他们议事吧。” 林知拿着书卷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曾应就知道先生是喜欢这些的,又建言道,“近日属下听说北狄那个新大主柯和乎的第八房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柯和乎一高兴,又计划着兴兵南下了。” “我非兵非将,与我何干?”林知声音依旧淡淡的,平静的眼神不离手上的卷折。 曾应选择性变聋,只凑到他跟前,继续添火,“柯和乎要来我们的地盘掠夺一些粮食衣服给他的儿子,明明都是第十三胎了,还宝贝得跟仅此一个似的。” 林知抬起头,神色自若地看着他,“曾应,为何同我说这些?” “主子昨夜跟属下说的,他说有空说给您听,主子还说了,他们今日在二少爷的军帐里议事,四皇子如今要守沙咸关,那沙咸关距北岭近,若是要越过北岭,那得做特别周密的部署,此事还待商榷。” 曾应像是怕他听不懂这暗示似的,直接道,“主子的意思是四皇子如今不能随意离开他守的关隘了,主子想让您多去散散心。” “走吧,去看看。”林知说着合上了书卷。 “好嘞!” *** 曾应随林知走到曾恒军帐外,就听到里面曾永忠的声音,“恒弟,看看瑞弟这封信写了什么。” 曾应替他掀起帘子,林知缓步走了进去。里头除了曾永忠,其他人还是起身一揖,“先生好。” 林知亦是回礼,“诸位请坐。” 曾永忠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才稍微收敛了点笑意。 那双摄人心魄的虎眸凝定不动,可林知分明在里头瞧见了一些不一般的东西,无形的东西最要命,像锦缎绸罗束缚着他。 小案上的三足墨玉小鼎里燃着檀香,淡红微熏的烟气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的弥漫开来,林知闻进些,才稳住了心神。 曾恒将信展开看了,而后简单地概况道,“二哥回信说,朝会议事,没有结果。今日朝会还会再讨论。” “文臣议事,无非是再派名官员将朝容送来和亲。英王那儿怎么说?”曾永忠眉眼轻挑,盛不住的鄙夷之色露了些出来。 “英王党议论,由英王自请出战,替皇上分忧,”曾恒说着又看了那信一眼,“同时可以拉拢军队。” 曾永忠不屑地嗤笑出声,“他手中握着袁家和穆家两支军队,还想拉拢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宁王那一派呢?” “多半主和。”蒋顺双眉紧拧,忿然作色。 “我看未必。”林知明明眉眼如初,澄静洁净,可投射出来的目光却深邃如渊,嘴角挂着的浅笑也叫人感受不到温度。 “先生何意?”蒋顺不解地问,“难不成这宁王还想和英王争兵权?” 林知漫不经心道,“兵权嘛,他是争不来的,但不是他的东西,他未尝不能用。” 万物不为我所属,亦可为我所用。 曾永忠隔着一层雾气看他在笑,端详得仔细,话却说得与某人如出一辙的随意,“看着吧,僵持不下,这群老狐狸精着呢!皇帝这回想用一个女人换一个平安年的念头该打消了。” 帐内无人不赞同此观点。 第189章 静了半晌,穆逊裹着风雪进来了,他进来后拿了一旁侍者奉着的帕子,擦了擦满身的雪。 曾恒又拿出了他那一套吊儿郎当的做派,花言巧语、欲拒还迎般道,“你撒欢倒是撒得野了,竟还能寻到我这处来。” 穆逊斜睨了他一眼,“莫不是在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怎么还怕我来?” “嘿哟哟,大伙儿快听听,他说我们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曾恒夸张地说着,逗得帐内众人哈哈大笑。 “行了你,正经点,”穆逊压了压唇角,走到火盆旁边烤火边道,“北狄今年为何兴兵南下了?往常他们这个时候可都是缩在那鸟不拉屎的弹丸之地的,今年怎么敢出来咬人了?”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是柯和乎的一个女人生了个儿子。”蒋顺说得眉飞色舞,活像村头鹦鹉学舌的大婶。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才对穆逊道,“是岑明的妹妹。” 穆逊随楚王去攻打沙咸关在那不远不近的地带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便问,“可有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没有,那个第八房……”沈利稳重地转了口,“小十三便是当初的继云公主生的。” 岑继云得了宠孕了一子,柯和乎不思忖着和谈,反倒是兵戎相见,此事若是让朝廷上端坐之人知道了,岑家怕是要有不测。 特别是岑明,近来皇帝有给他升官之意,若是岑继云这事传到有心人耳中,别说晋位泡汤,怕是连现在的乌纱帽也难保了。 穆逊略一沉吟,便恍然大悟,然后谨慎道,“既然不打算上报,那关联之人,还需清理一番。” 林知眼神审慎,默然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起茶来,对这个话题依旧不置可否。 关联之人,不就是姓韩的。 这边境有韩麒和韩庭在呢,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也正是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有些事情明知瞒不住,又何必费心去隐瞒呢? 曾永忠深知这个理,所以道,“大道至简,无为至上。” 曾恒饮了口茶,问,“朝廷近来是什么风向?” 曾永忠道:“西风。” 西宫,是女子的宫殿,那也就是公主和亲。 蒋顺哼声道,“宁王又提议和亲,和事佬都没他办事勤快!” “不是他提的,”曾永忠道,“他此番似乎挺支持英王主战的。” 蒋顺奇怪地问,“除了宁王,还有谁会提公主和亲?” 曾永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自韩展业篡权夺位后,他们韩氏便总揽朝政,大权紧握。 两王相争闹得沸沸扬扬,能从中周旋,又有能力从中作梗的,只有那一位。 “皇上?!” 蒋顺惊呼出声后就捂住了嘴,又不确定地问,“真是皇上?” 曾永忠点点头,道,“英王主战,有亲临边关指挥作战之意,宁王一派无人当出头鸟,只有几个官职低一点的青衫士子进言主和。” 曾家军骁勇善战,连连有捷报传回去。 宁王此时再提和,那显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青衫士子,是翰林院学士,直属皇帝管辖。 说白了,就是皇帝不想打仗了。 倒不是说他突然良心发现了,或是要以和为贵了,而是怕曾永忠再继续打下去功高盖主。 韩展业这种妄想操纵他人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穆逊忽然问,“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呢?” 曾永忠道,“称病多日,早朝也不去上。” “姜还是老的辣。” *** 宁王府校场上,韩奕正在射箭。 他这一派虽是落了下风,半点兵权也得不到,但他本人却是武艺精湛,尤其擅长射箭。 上箭扣弦,瞄准猎物,一击毙命! “啪啪啪”,三昧抬手拍了拍,对宁王的箭术赞不绝口,“殿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韩奕将那把戮魍弓往梨花架上一抛,转头来到身穿袈裟的和尚面前,“在法师面前献丑了。” 三昧捋了捋禅杖上的鸦青条,“殿下还是那么谦逊。” “法师,近来父皇的好似又加重了,”宁王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侍卫丫鬟都离了五丈远,才继续道,“会不会是我们的药下太多了?要不停了那药?” “皇帝那是思虑过重,与我们的药量无关。”三昧云淡风轻地说着。 韩奕净了净手,“这边境虽是安稳下来了,但这权势轻重又该动荡了,他确实要先思虑周全,可不能让哪个的功高过了他的去。” 功高盖主,他自己就是这样得了势掌了权的。 穆风帝仁善,对自己的臣子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给了他可乘之机,不过他韩展业可不会这样。他一定要将所有祸患都扼杀在摇篮里。 虎翼大将军的名号已经足够显赫了,再多的,纵使他韩展业是皇帝也给不起,他也不想给。 “皇兄已然手握袁、穆两支军队了,还想自请为将,法师,我该怎么办?老是让他们进言公主和亲也不好,我们都打到沙咸关去了,下一战就要越过北岭了,”韩奕扔了擦手的帕子,愤怒道,“刘尚书都不直荐了,就指派了他那几个座下学子进言,这个公主和亲的由头已经不适用了。” “那就让英王去打,我们在边境弄死他。”三昧说得气定神闲,嘴角残留着笑意,那细细的眉尾略微上扬,嘴唇红得不像是和尚,倒像是个艳美的吸血鬼。 韩奕上前几步,逼近他问,“刘参将都死在边境了,上回本王去刘府吊唁,瞧那模样,刘尚书应当是知道了刘参将的真正死因了,他识大体没有跟本王闹起来,可本王不能不引以为戒!况且那三军都像铁桶一样,根本就无法安插我们的人手!哪来的人去帮我们弄死皇兄?” 三昧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叶金莺相杂糅的香囊,在手里颠了颠,然后递给了韩奕,“殿下先看看这个再质疑我的计策。” 韩奕狐疑地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他拿出来仔细看了,立即拍案叫绝,“法师何时收买了此人,真是厉害!” 第189章 三昧挑挑眉,含笑道,“殿下现在可相信,我能弄死英王了?” “信信信,本王信,法师连皇兄身边最亲近的心腹都能收买了,如此手眼通天,本王还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殿下信了就行,那殿下快些召集几位大人商讨一下,让他们勿要再进言了。” “急什么?”韩奕无所谓道,“朝容怕是比我们还急呢。” 朝容是韩展业第四个女儿,韩奕的七皇妹。 她的前三个姐姐已在韩展业称帝前被作为桥梁嫁了人。 朝容还好,韩展业当了皇帝后受封公主,跟着享了点清福。 不过现下朝中又有大臣肆意提议让公主去和亲,韩奕话音落下不久,朝容果真就寻了来。 她一进门便急忙掩面哭泣,直喊道,“二皇兄,你得帮我啊!” 韩奕装模作样地扶起他,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问,“皇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急匆匆的?皇兄在呢,有什么事跟皇兄慢慢说啊。” 朝容坐下后,委屈道,“皇兄,我不想到北狄去和亲,求皇兄帮帮我!” 韩奕眼神闪烁了一下,才问,“什么到北狄和亲啊?父皇下旨了吗?” “还没有,但是……但是……”朝容绞着手中的帕子,犹疑不决。 “但是什么啊?皇妹,你要皇兄帮你,总得跟皇兄说清楚是吧?” 韩奕话锋一转,又道,“父皇既然还没有下旨,那多半是空穴来风,我看你也不用那么忧虑是吧!” “不!皇兄,”朝容一听急了,她嗫嚅道,“是……是内侍太监呈祥公公告诉我的。” “呈祥?” “嗯,就是照升公公的干儿子。” 韩奕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是他呀!皇妹,你怎么会认识他呀?而且他为什么要谣传父皇要你去和亲?” “应该不是传谣,我先前无意间撞见过他被人打,顺手救过他,他许是为了报恩,便特地借着出宫采买时跑到我府上向我的管家传达了此事,皇兄,他不该会害我的,况且……” 朝容哭得浑身微颤,泪如清痕顺着脸颊流下。 韩奕沉默着听她继续道,“况且过去几年里已经有三位姐姐被父皇送去和亲了,先前若不是我去了南山为他祈福,恐已遭不测了。皇兄,父皇如若真有意与北狄喜结连理,那下一个和亲的人就是我了啊!皇兄,你就帮帮我吧!” “皇妹,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皇兄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的,只是父皇那边,我也没有听到他有要与北狄和亲的意向啊,”韩奕说着摊开手,道,“这为兄也很为难不是?为兄总不能去逼问父皇是吧?” 朝容无助道,“皇兄,你若是不肯帮我,那我还不如自请出家!这样起码不用跋山涉水,背井离乡!” 她朝容虽不是什么女英豪,但也不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韩奕见说得差不多了,便象征性地安抚道,“皇妹你别急,为兄肯定会帮你的,这样,你先回去,为兄这就去找出那些主张和亲的,为兄罚他们去!让他们再不敢胡言乱语!若是父皇真有将你送去和亲之意,为兄也定然与他据理力争,虎翼大将军明明都快打到北狄老巢去了,凭什么还要我们大云尊贵的公主殿下去和亲?你放心,皇兄一定护着你。” 每一套说辞,都只是自私自利者的饰词。 若是善洞幽查微,不难窥得真相。 可惜了雍容华贵的公主殿下不懂得,所以将这满腹算计之人当作了真心实意为她着想之辈。 朝容感激涕零地起身俯首,“多谢皇兄。” 韩奕虚扶起她,又命了贴身太监喜德顺将她送回公主府。 朝容走后,三昧从殿后走了出来,他曲指掐断了一朵月季花茎,笑得妖冶,“殿下,为何不让朝容公主下嫁孔宗呢?” “尚孔宗?” 韩奕看着那个一触即碎的人将花瓣一瓣一瓣地给摘了,便顺着他的脾性想问题。 三昧摘下花蕊,放在鼻尖闻了闻,浓浓的甜味扑鼻,他却似无觉,撒手扔了那芯,又开始一瓣一瓣地摘着。 花瓣渐少,他的笑意却是渐深。 最后一朵花瓣脱离花茎时,韩奕豁然开朗道,“父皇如今招贤纳才,欲揽天下英才于其瓮,这孔氏向来以儒道着称,孔宗亦是闻名前来,要是本王启奏父皇,将朝容下嫁于他,既可见我皇家礼待贤才之风度,又可解朝容所忧,三来还可让父皇对本王刮目相看,真是一举三得啊!哈哈哈!好主意哈哈哈!法师你真是本王的好法师啊!” 三昧微微躬身,笑道,“殿下谬赞了,能为殿下出谋划策,实乃三昧之福分。” “本王这就进宫向父皇秉明朝容的终身大事。”韩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作势要走。 三昧却是拉住他,道,“殿下莫急。” 韩奕顿住脚步,“法师还有何事?” 三昧看着他,眼角笑意深浓,道,“殿下替那孔氏求娶了一位公主,这么大的事不得先叫人家知晓?不然这泼天的恩宠突然降临,叫人家恶意揣度了可不好。” 韩奕见他如此神色就知道他的主意了,听他说完更是佩服道,“法师说得在理,那本王先修书一封,让那孔氏知晓本王有意与他们结交。” 见三昧点头,韩奕当即拉着他的手进了书房。 窗台偶有风吹进来,书案前衣袂翻飞。 *** 英王府。 “父皇同意本王出兵了,朱批是早上下来的。” 韩城坐在太师椅上,手上擦着他的宝剑,意气昂扬地说着,“明日去普渡寺请归一大师为本王的宝剑开光。” “归一大师已圆寂。”穆骛神色哀伤地说着。 “什么?”韩城豁然站起身,举着宝剑问,“什么时候的事?本王怎么不知道?” “望日平旦,”穆骛道,“殿下案牍劳形,不知道很正常,臣与归一大师是旧交,夫人平素常到普渡寺烧香祈福,是以知晓。” “那普渡寺可还有如归一大师一般德高望重的僧人?” 韩城挥舞了两下他的剑,兀自道,“方丈如何?本王这宝剑能去让他开光否?” “这个……”穆骛手指交叠起来,老实道,“臣与那方丈不熟识,并不知晓。” “不熟识?那可有人熟识的?”韩城斜睨了众人一眼,问,“那你们呢?你们可知晓那位方丈?” 袁集摇摇头,“末将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韩城脸色瞬息变了,念叨道,“袁将军,纵是不信,也不能这般有恃无恐地讲这种话吧?可要当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袁集见他真挺虔诚的,那双倒三角的眼睛转悠了下,笑道,“殿下诚心信佛,是末将粗鄙了,殿下勿怪!” 第189章 朝廷文书送到边境后,曾永忠召集了诸将和弟弟们围在一起谈论。 曾恒先被逗乐了,拿着那官方文书笑了又笑。 “中将军笑什么呢?皇帝的旨意有那么好笑吗?”沈利走过来劈手夺了,看完亦是狂笑不止。 蒋顺也是拿了文书来看,不看还好,看了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样,“不就是英王要来?这个之前穆小将军提过一次了,现下不就是看到官方文书了?而且这文书也挺正常的?切,我还以为是送了公主来呢!” “没有公主,倒是送来了一位皇子。”曾恒捧腹边笑边说。 被他这么一说,蒋顺也觉得颇好笑,便跟着他们笑个不停。 还没想通为什么好笑,就是觉得好好笑。 穆逊却是面露凝重之色,“韩城就是来搅局的。” 曾永忠随意道,“无所谓,他来,我们便走。” “大哥此言何意?”曾烁问着,又皱眉看向曾恒,“三哥,你们快别笑了!” 曾恒拍了拍有些发酸的脸颊,收起笑,坐了回去。 曾永忠道,“我们在这里待得够久了,该回去尽尽孝道了。” 父亲忌日快到了。 蒋顺问,“那英王怎么办?” 曾恒痞笑道,“他想干嘛便干嘛咯!” 曾永忠看了他们一眼,道,“韩城眼光毒辣,先将先生送到北河镇去。” 穆逊赞同道,“我觉得有这个必要,我送先生去。” “不行,非常时刻,你我都不能离开。”沈将军去吧,边境原部将都被我们遣至后方了,英王不知道我们留下了沈将军,”曾永忠说着看向沈利,“由你去最合适。” “是,”沈利起身抱拳,道,“末将一定将先生安全送到北河镇!” *** 韩城行军路上,军旗猎猎。 袁集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突然策马前行几步,在韩城身旁停下了。 他抱拳道,“殿下,末将想去北河镇看看。” 韩城知晓拦不住他的,更何况初到边境,也没有旁的什么急事,便挥挥手,“袁将军去吧,你放心,我们既到了边境,总能为小将军报仇的。” “多谢殿下。” 袁集看着北河镇府衙匾额,心里戚戚,他的儿子就死在这里。 大军日落前到安北关,曾永忠和穆逊出了营帐接待,曾恒和蒋顺则是忙着安顿新军。 穆骛将军与曾永忠寒暄一番后就被穆逊拉到一旁去了,穆骛奇怪地看着自家儿子,“何事?” 穆逊心急如焚地问,“袁集呢?” “去北河镇了,对了,那个……”穆骛抬眼环顾了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问,“袁固到底是不是你杀死的?” “是,爹,我还有事,等我回来再跟您说。”穆逊跑到主营帐旁,听到里头曾永忠还在招待英王,便拉了曾定到一旁,低声跟他说了两句话,然后就急忙慌张地骑马走了。 希望先生别和袁集遇上。 此时,北河镇内,镇主正和林知品茶。 胡泽灏给林知添了一杯茶,顿时香气四溢,他笑道,“先生,这可是我们镇内的极品香茗,您快尝尝。” “多谢。” 林知接过小瓷杯后,客气道,“在下此次前来借住,需得叨扰上几日,真是麻烦胡镇主了。” 胡泽灏闻言连连摆手,“先生说的哪里话,先生愿意在我镇内下榻,才是让小镇蓬荜生辉了呢,可快别说这些客气话了。” 夜色暗沉如墨砚,却衬得繁星点点更加璀璨夺目,那银珠随意镶嵌在天幕之上。 明明遥远在不啻天边,却又意外地与院中门前高悬的灯笼相得益彰。 “先生,恕我冒昧问一下,您怎么突然想起来小镇住了呢?可是这战事吃紧?” 胡泽灏的声音拉回了林知游弋云霄的思绪。 林知此时心如止水,便从容不迫地扯起谎来,“虎翼大将军亲自指挥作战,该担心的是那北狄人。” “那倒也是,这虎翼大将军纵马驰骋沙场多年,能于万人之军中直取敌将首级,下官自征拜为北河镇镇主以来,最敬佩虎翼大将军。” 胡泽灏说着抬首望天,看样子是陷入了某时回忆当中。 十年前,武安将军也很厉害,威震关外。 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曾应突然靠近林知身旁,压下身子轻声道,“先生,西南方一丈三尺处的屋顶上有人。” 林知微点头,然后借着喝茶之际抬眼看了一下,不出意外什么也没看到。 他不会武功,若不是曾应提醒,他压根就不知道那里藏着一个人,看那一眼只是因为……好奇,他怎么就没感觉到那里有人呢? “虽说皇上践祚以前为武安大将军,可那夺关速度远远慢于现在的虎翼大将军,就连打法下官也觉得虎翼大将军更加技高一筹。” “胡镇主,茶宜喝热的,冷了就不好喝了。”林知举杯示意。 胡泽灏顿觉自己多嘴了,大惊失色后看林知言笑晏晏方才安下心来,连忙举杯喝了,“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茶宜喝热的,主子宜夸位高的,不能踩高捧低。 不然低的若是因他此话掉价了,他就是再怎么巴结也没用了。 听懂了就好,听不懂就没意思了。 林知见他聪慧不足,想诘问又不敢问,就主动说了,“今夜我们只品茗,不谈事。” “是,是,只品茗,不谈事。”胡泽灏又喝了一口茶,见林知仍是和气地对着自己笑,便也继续赔笑道,“不谈事。” 胡泽灏在边境待久了,不知晓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很正常。 不过那些个常年混迹在朝堂中的,就没有理由听不懂了。 “好见解,当真是好见解。”袁集在屋檐处一踩,借力跃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在他动作时曾应就警觉起来了,这会儿见着人了自然得护在林知面前。 而被人护在身后那人除了在心里感叹果真有人外,还饮尽杯中茶,淡淡道,“阁下终于肯现身了。” 袁集讶异地侧目,“你知道我在上面?” 第189章 曾永忠与韩城交接完战事,久久不见袁集和穆逊。 穆逊许是有什么急事去处理了,他暂且可以不过问。 可朝廷文书明明说了,袁集也随英王前来,这军队出现至今,他还没见到袁集一眼。 想起北河镇那人,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自己向来算无遗策,此次恐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寻了个借口让曾恒和沈利继续交涉战况,自己则是起身出了主营帐,见着曾定还没问话,曾定就先禀报了,“主子,袁集去了北河镇,穆小将军也已经赶去了,他让属下跟您说一声。” “我去……”曾永忠回头看了主营帐一眼,冷静了下来,不能叫人发觉自己这么在意林知,“蒋顺呢?” “跟着将士们去安置新兵了。” “将他找来,让他即刻去北河镇将先生给我接回来!” “这个时候?”曾定看着黑如浓墨的夜幕。 曾永忠道,“先生若还没睡就接来,若是睡下了就让他亲自守着,明日再将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一定要确保他顺遂无虞。” “主子放心吧,”曾定道,“有曾应在呢!您就是不吩咐,他也一定会日夜守着先生的。” 曾永忠瞪了他一眼,斥道,“少贫嘴了,快去办事。” “是!” *** “阁下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在我们饮了一盏茶功夫后下来,莫不是也等着品一品胡镇主这极品香茗?” “哈哈哈,这位公子好生有趣。” 赶来的穆逊站在门口,心中止不住冷笑,你若知道我为了他杀了你儿子,怕是就不会觉得他有趣了。 袁集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还在欣赏着林知,要是英王殿下能得如此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胡泽灏眼尖地发现了从门口走来的穆逊,急忙迎了上来,“穆小将军,您怎么来了?” “听闻袁将军在此,我受英王之命,前来请袁将军去安北关共商讨敌大计。” 袁集问,“殿下派你来寻我?” “话已带到,恕不奉陪。”穆逊说完就转身要走。 袁集以为他因自家儿子一事,怕自己责难,不愿听从命令才对自己如此不客气,便道,“等等,既是殿下有命,那我随你回去。” 今夜并没有寻到线索,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要查杀害固儿的凶手还得慢慢来,别叫殿下觉得他有袁家军在手,到了自己的地盘就拿乔了。 穆逊自始至终都没看林知一眼,说完话也是直接出门走了。 袁集并没有多想,而是随着跟上。 蒋顺受命来接林知回去,两班人马在路上遇到了。 蒋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袁将军,穆小将军。” 穆逊怕穿帮,不欲与他多说。袁集倒是无心多问了一句,“蒋副将,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里啊?” “哦,大将军命末将去北河镇将先生接回去,”蒋顺指了指前路,“末将赶时间呢,就不与两位将军唠叨了,失陪了。” “蒋副将请自便。”穆逊挥挥手,恨不得他快点走。 袁集瞧着也没什么反应,不过心中正疑惑着,大将军特意命蒋顺去接那位先生,可见北河镇里那位有玲珑心思的人必定不同凡响。但穆逊却好像不认识那位先生,适才进门连招呼都不打。再者殿下不是知道他来北河镇吗?怎么突然催他了? 马蹄在狭窄的小路上踏过,又狠狠地落在官道上。鬃毛被风吹得飞扬,流星似地窜过,又如剑入刀鞘般被人驱进了马厩里。 袁集风尘仆仆地赶进主营帐时,见正在部署兵将事宜的韩城便行一军礼,“殿下,这么着急催末将回来,是要打突袭吗?” 韩城愣了一下,才发蒙疑惑道,“本王没有催你。” 曾永忠察言观色,立马道,“是我派人去催的,袁将军,这子恒要与你商议城墙驻防事宜,没找着你,所以我便派了人去催,可是耽误到袁将军的私事了?” 私事,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别说是袁集了,就是韩城只怕也顶不住。 所以袁集闻言立马道,“没有没有,哪儿的话,中将军在何处?我即刻去找他。” “适才没找着你,许是先去城墙上巡看了,袁将军,我带你去找他。”曾永忠说着起身,又在他们身后向穆逊摆手示意。 韩城见状跟着道,“那本王也顺带一道去看看。” 袁集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刚走到城墙下,就见蒋顺带着马车回来了,也是刚过城门。 驾车的是曾应,那里边应该就是林知了。 曾永忠面色凝定,想带袁集绕到城墙上。 袁集却也瞧见他们了,驾车的曾应他可不会没印象,曾永忠的贴身侍卫,刚刚在北河镇就是他侍立在那位先生身旁,这会儿还为他驾车。 “王爷,袁将军,我们上城墙看看吧。”曾永忠出声催促。 袁集站定脚不动,故意调笑道,“大将军藏了这么一位厉害的人物,不打算引荐给英王吗?” 曾永忠定睛看了他几眼,才道,“区区不才,就不劳英王费心一见了。” “不才?哈哈哈,大将军,此等才思敏捷之人在你的帐下称不才,那我军中可就都是蠢货了!” “袁将军言重了,他不过一介平民,怎能跟军中重将相提并论。” “袁将军如此竭力引荐,虎翼大将军又如此费劲藏着,这位先生,本王得好好见识见识。”韩城说着就往回走。 穆逊早就等在帐外了,曾永忠亲自将英王和袁集引开,叫他等先生来了好生安顿。 只是没想到韩城和袁集那么狡猾,这边穆逊刚把林知扶下马车,他们后脚就走过来了。 韩城“一介平民引得我朝虎翼大将军相维护也就罢了,竟还能让穆小将军亲自执鞭坠镫,当真是奇才啊。” 曾永忠顾不得林知的脾性了,直接上前去揽住他,好一阵嘘寒问暖,简直体贴入微,“可冷么?我不过是让你去北河镇借住两日,怎的就入了袁将军的眼了?你就这么会招人!晚些再收拾你,现下过来随我拜见英王爷。” 第189章 曾永忠的话音不高也不低,只够方圆几人听见,他的故意嗔怪落在别人耳中那是佯怒,就是穆逊也难得地有些害臊。但林知知道,他说的都是正经的,今夜要责问他为什么会和袁集遇上,还要惩罚他又招惹了这些个麻烦。 真不是他的错,也不知道这个霸道的人会不会愿意听自己辩解。 林知在心底默默叹气,又在迈出步子时谨慎了起来,他还要拜见英王爷呢。 月光下两人半依偎,如一对恩爱已久的夫妻。虎将的平地一声雷将在场者惊得不轻,白狐睫羽轻晃,不知是因为那声英王爷而激动害怕,还是因为那声收拾而情动羞赧。 金丝线制成的莲花纹样随袖口起伏而露出,月白袍子款款拜下,林知清泉般的嗓音淡淡道,“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韩城朗声一笑,“曾将军多年来洁身自好的谣言这就不攻自破了,原来是藏着一位玉雕似的人呢!” 袁集觉得眼前这位覆着白狐面具的先生着实有些熟悉,但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是否见过,只附和道,“这位先生既颇有才华,相识于王爷和大将军都是有益处的,末将就斗胆,替他求个职位。” 就林知这待遇,想来是颇受重视的,但部将兵士里却没有他的有关记录。 “不行!”曾永忠不让,“这是我的先生。” “好好好,不跟你抢,不跟你抢,”韩城连连摆手,道,“今夜也不早了,都先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议。” *** 曾永忠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将林知带了回去。 路过马厩时,於菟挥翼嘶鸣一声,林知被吓了一跳,曾永忠静静地牵了他的手。 虎爪子包裹住凝脂玉指,一热一冷在这天寒地冻里相握,两人都明显地顿了一下。明明牵的是手,可却有一丝怪异感在心里迅速蔓延,仿佛相连的应该是心。 可真正要心心相印,谈何容易? 曾永忠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算计,压着震惊问,“你要韩城死是吗?” 林知不答。 曾永忠再次逼问道:“你想帮韩奕一把,让韩城死是吗?” 林知想让韩城死,说小了是私仇,可这其中的回环折曲多的是,明眼人可见的就是英、宁两王相争。目前来看英王暂具优势,可林知一旦觉得要让英王死了,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扶持出一位得以与韩奕相抗衡的皇子的话,那后果可想而知。 林知抬眸看着他,“是。” 果然是无声处乍起的雷声更响亮一些,曾永忠忍耐着怒火,焦急地否决,“不行,我不同意他死。” 林知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子,面向马厩。 骏马休憩于栅栏之中,只是因为跑久了跑累了需要休息。 待它们重新昂首长啸之时,是该奋蹄原野,驰骋天下的,怎能郁郁不得志? 曾永忠见他横竖不像要听他讲话的样子,也懒得再压怒意,直接竖起眉毛,抓住他的胳膊凌厉地问,“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我不同意他死,你不许算计他,明的暗的都不行。” 林知挣脱开禁锢,径自往回走。到营帐里时才道,“你是舍不得令妹吧?” “是,舍妹嫁于韩城,已有身孕,我不能让她守寡,更不能让她腹中胎儿还未出世就没了父亲,这事我不同意,你也不能有这种想法。”曾永忠掷了大氅后又紧紧盯着他,似要将他看透。 当初曾刻就是因为这个女儿曾媛霓才遂了韩展业的愿的,如今曾永忠也不避讳这层关系,林知也不遮掩,连连冷笑道,“韩展业逼宫之时,我母后又何尝不是有孕在身?书儿那时不也还在她腹中?” 曾永忠不可置信地问,“玉风,你要报仇?” “是,也不是,”林知仰头深吸一口气,才有了稳定的情绪继续道,“韩城先是跟随韩阔逼宫谋反,后又带兵搜查普渡寺,致使我母后难产而亡,无论是为臣子还是为人子,我都该杀了他报仇,但你既不同意我的计策,我再怎么愤怒也无用,不过佛祖有灵,他若身死,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说完也不顾曾永忠那黑如木炭的脸色,兀自除了外袍去睡了。 这夜两人各睡各的,猛虎没有因为北河镇的事发飙,白狐也没有因为那几句戏言生气。 次日午时,林知方醒。 昨夜近日出时才睡,今日有些头疼。 他起身洗漱过后,曾应也恰好端了食案进来,“先生,您终于醒了,属下都进来两回了,您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主子昨夜是不是……” “没有,昨夜颠簸,我有些头疼就多睡了会。” 下榻这么一会,林知觉得有些冷,就又添了一件袍子。 襟口高束,银丝祥云纹流泻而下,坠满边角,天青色的袍子被裹藏在里面,只剩下前襟上嵌坠着的两朵绛红莲花扣。 外袍是先前曾永忠带他去烟罗阁里重新做的,群青锦袍上的远岱恢宏大气,修竹冷峻。细腰劲瘦,为一翎羽纹路的淡曙带所缠。 林知拿在手里,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啊?那属下去请冯大夫过来。”曾应摆完食盘就要出去。 “不用了,现在好多了,”林知喊住他,想了想又道,“你去将穆小将军请过来,我有事同他说。” “好嘞。” 林知吃完后才出了帐子,曾应就将人带来了,同行的还有穆骛。 林知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穆逊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那穆骛定然也是知晓的。 他客气地略一躬身,“穆将军,穆小将军。” “不敢当,”父子俩皆侧身躲过了他的礼,而后齐齐拱手,“先生好。” 曾应进了帐子收拾碗筷去了。 有穆家两位将军在,敌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得掂量着伤害先生到底够不够格。 林知将他们两人引着往帐子后走去。 那后头有一条不算窄的河,地广人稀,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穆骛让穆逊放风,又四下瞧了瞧,待巡逻的侍卫过去了,他才从怀里拿出一块鹰玉来。 “先生,这是万寿节时北狄进贡的玉佩,使臣唤其为鹰玉,这是先皇命聂将军交给您的,聂将军誓死抵抗,被英王虐杀,此玉转由先皇后之手,臣如今见着您了,顺便交给您。” 第189章 林知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道,“穆将军,你收着吧。身在边境,比我更用得上。” 穆骛闻声立马俯首,“这不妥,臣愧收。” 林知没再看他,只道,“罪孽既已犯下,应当多思弥补之策,推脱是无用的。” 穆骛道,“先生有何吩咐只管差遣,臣与犬子二人只盼能立功赎罪。” “穆将军戎马一生、大义凛然,我心中明了,想必将军也是看不惯暴虐之人诸多横行霸道之行径的,我将鹰玉赠予将军,是为保将军一命,同时,希望来日能回京者,唯将军一人。” 朝廷文书上,来的大将有英王韩城、中将军袁集、中将军穆骛,以及其他副将中郎将,同个阶位的,就三人。 林知想将韩城和袁集的命留在这里。 那个人也想。 穆骛已然是被推到刀尖之上了,他抱拳应道,“臣领命。” 林知看了远处的穆逊一眼,“曾家欲以祭奠已故将军曾励为由回去,你借故也让穆小将军回去吧。他年轻气盛的,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穆家只有穆逊这么一个独子,若是他也折了,那穆家的香火可就断了。 穆骛赶忙道,“先生想得周到,臣替逊儿谢谢先生了。” “是我该谢谢穆将军。” 穆骛愧疚地低下头,半响才道,“对了,还有一事。东灵国内有一女子,曾为先皇孕有一子,如今那孩子的年岁与殿下相仿,具体是何人,先皇后也不知。不过她让臣转告先生,若先生想去寻,可从蔡家入手。” “蔡家?为何是蔡家?” “因为蔡国公的封号。东灵国曾派皇子前来求亲,但先皇为独子,无兄弟姊妹,为与邻国继续结秦晋之好,便召了宗室子女和世家小姐择夺,最后定下了蔡家的小姐为公主前去和亲,蔡泓也因此获封国公。先生循着这条线索去找,那位蔡家小姐若还在世,或许就能知晓如今东灵国的英才里,哪位是先皇的皇子。” “我知道了,母后曾在普渡寺住过一段时间,她会不会也曾跟归一大师提过此事?” “可是归一大师已圆寂了。” “归一大师竟圆寂了!” “是,已有月余日了。” *** 几位将军一起在城内主道上巡了一圈。 走到这后方营帐时却瞧见了穆氏父子和那位引人注目的先生在这里。 韩城“大将军,怎么这么急着回去?本王这才刚来,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你就不能再留个把月?” 曾永忠笑了笑,“王爷,先考祭日,我们是回去尽孝道的,何来变卦之理?” 韩城“哟,这不是大将军的帐中人么?昨儿个夜里撞上了袁将军,今日又撞上了穆将军,真不枉大将军说他招人啊,本王要有这么一位可人儿,也得好生看紧了。” 曾永忠嗤笑一声,“王爷说笑了,我的好先生就这么一位,旁人可比不上。” “大将军既然如此宝贝这么一位可人儿,怎么还不快过去将人夺过来?” 曾永忠“他向来仰慕穆将军气概,我昨夜才将人闹烦了,今日且随了他,穆将军愿意赏脸,就让他们谈谈又何妨。王爷,营房既已巡完,我等也该准备启程了。” “大将军莫急,莫急,午后再走也不迟。” “那就听王爷的。” 午后,曾家子弟和林知回去了。 曾励的祭日在立冬后,现在回军为时尚早。 林知照旧回了杏花山。曾永忠此次与大军一同先回了帝京。 林知在山上给归一大师设灵位后,又是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小香堂里,一关就是整日整夜都不愿意出来。他抚摸着何连依的灵位,心里默然想着很快就可以告慰母后了。 曾应刚开始还乐呵乐呵地下山去看林书,但一见先生没吃饭,就急忙慌张地,每日都在门外守着,好说歹说地劝林知吃饭。 好在他还算有主见,见林知一整天都没吃饭,就立马派了人去告诉主子。 “主子,您终于来了!” 曾永忠问,“何事?” 曾应担忧道,“先生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两天两夜了,任属下怎么劝都不愿出来,也不肯吃饭,属下担心先生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熬不住了,主子快去劝劝先生吧。” 曾永忠一见是小香堂,便觉得头大,这里可是林知的逆鳞,不过他还是对曾应道,“去熬些粥来,我去看看他。” 走进去后,曾永忠就看到林知跪坐在蒲团上。 曾永忠在他身旁半跪下,边轻声问道,“怎的待在这里面不愿出去?” 林知待在这里面,除了悼念归一大师和告慰明德皇后,还因为曾永忠。 曾永忠不让他动韩城,他听不进去。他的万般算计里要染上第一滴鲜血了。 明亮的虎眸里晕染了浓烈的担忧,林知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破罐子破摔,干脆都跟他和盘托出算了。 不等林知开口,曾永忠一触碰到他那细密颤抖着的双肩,又想到他自虐般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当即是又生气又心疼,也顾不上什么和风细雨了,直接疾风骤雨地将他抱了起来,直奔小木屋去了。 曾应端着食案刚走到门口差点被撞到,“哎、哎”了两声后就抬脚跟上了。 曾永忠将人放在榻上,拿过食案就坐在榻边了。 曾应悄然退了出去。 “喝吧,自己喝还是我喂你?”曾永忠阴沉着脸盯着他。 林知心里戚戚,又有种猎物逃出生天、劫后存活的庆幸感。 就这么一个大魔头,他刚刚要是说了自己让穆骛伺机杀害韩城和袁集一事,那他怕是不知道会疯狂成什么样。 “自己喝。” 林知说着就伸长手臂去拿,但因为饿了两天了,实在困乏得很,体力不支,小臂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 曾永忠按下他的手腕,又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道,“靠着,我喂你。” 林知不欲与他纠缠,便乖乖地由着他喂了。 林知喝了粥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曾永忠给他盖好了被子,又燃上了沉香,然后才将食案收拾了出去。 第189章 曾应看到盘子碟子都空了,不由得对主子升起敬佩之意,“还是主子厉害,属下这两日怎么劝先生都无用,主子一出马先生就肯吃饭休息了。” 曾永忠将手里的东西一推,“少拍马屁,拿去洗了。” “好嘞!这就去。” 燕莺啼鸣,翠绿辉映,奇草泛着清香,牵藤引蔓,垂悬如瀑,闲淡微风颠扑进了静院当中,像是怕扰了庭院主子的深梦一样,又像是怕守候着的那个人发飙,连路过都不敢太大声。 林知午后醒了一阵子,跟曾护说了东灵国许有一弟弟的事。 曾永忠静静听了,没有发言,榻上之人等着等着就又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了。 曾永忠出了小木屋,唤来曾应问及那什么东灵国的事,曾应茫然不知地摇摇头。 酉时,曾永忠去小厨房里烧了几个菜后,命曾应备好碗筷,而后又坏心思地进了小木屋将尚在睡梦中的人给弄醒了。 “将军……”林知发懵地揉了揉眼睛,嗓子干哑得厉害。 曾永忠掀了他的被子,浑厚的嗓音清醒道,“嗯,起来了。” “冷。”林知尾音绵长,带着初醒时的倦意。 曾永忠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好笑道,“这会子知道冷知道困了?前两天干嘛去了?” 林知坐在榻边,抬起头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曾永忠最受不了他这副无辜又无邪的模样,当即就缴械投降了,“好了好了,我给你穿衣裳,一会儿出去吃我给你烧的菜。” 林知正想说自己穿,一听他说什么烧菜就忘了自己适才要说什么来着了,只好悻悻闭上嘴。 “你午后说你在东灵国有一个弟弟,怎么回事?” 待林知细嚼慢咽地吃下大半碗米饭后,曾永忠才开口问了。 林知静想了一下,将嘴里的肉嚼烂咽下了才问,“将军可知蔡国公的封号从何而来?” “蔡国公?”曾永忠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细想了一下,“这个我倒是不知,蔡国公与我祖父是同一辈,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国公了。国公需为国母之父,但前一任皇后并不是他的女儿,这个不会和你所说的东灵国一事有关吧?” “嗯,国公封号是因为我林氏多代单脉相传,东灵国向我朝求娶公主时,前去和亲的恰是蔡家的小姐,我父皇许是为了嘉奖蔡氏大德,所以封了国公封号。” “那你弟弟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此事是秘辛,应当是先前父皇去东灵国时……与一东灵国女子生下的,年岁与我相仿,具体是何人,母后亦是不知。但若是要查的话,可从蔡国公和亲的女儿入手。” “你突然说起这个,是想找你弟弟了?” “嗯,烦请将军费心了。” “我费心不打紧,主要是你得多费费……身。”曾永忠又恶意地在他后腰处打圈。 林知轻咳了两声,而后生硬地转移话题,“归一大师圆寂了,我想去普渡寺拜谒他。” 此事对于曾永忠来说并不难,况且他也极盼着林知去北城,便轻而易举地应下了,“好,明日带你去,然后我们去北城住。” 普渡寺静院内。 “原本圆寂大师的东西都会被寺院重新安置,该扔的扔,该收藏的收藏,但我与一归大师见过数面,颇敬重他,所以跟方丈说了不要动大师的东西。” 曾永忠拿起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递给他,“这是佛教入门心经,大师亲笔所书,看看吧。” 林知接过,指腹覆于其上,一字一字摸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翻开第一页,见其上写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曾永忠凑过来问,“这个看得懂吗?” “四大皆空,方无苦厄。”林知说着看向远处,瞳孔无焦距,他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曾永忠点点头,“众生以自我立场评判现境好坏顺逆,心生爱憎,因而产生痛苦烦恼。若能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自不会为琐事所困,什么情啊爱啊,都无法成为羁绊。” 能羁绊住你的,是因为了你赋予它羁绊你的权力。 划地为囚,作茧自缚,自作自受,皆有前因,才有此果。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林知缓缓道着。 曾护说,“凡是存在必然变化,凡是不变化必然不存在,我们的心亦然。我听闻,大师穷尽一生也未参透这句。” “色、空,色与空。”林知突然想到什么,“空空是大师的徒弟,会不会与这句有关?” “我猜是取自这句。” “那为何要叫空空,不叫色色?” “你才叫色色呢!你全家都叫色色!”空空突然从门外冒出来,蹦进禅房里。 “肯出来了?”曾护悠悠问他,显然是早就知道他偷听墙角了。 空空哼了声。 林知想着归一大师当日所托,又念着峤关相救之恩,便没有出言。归一大师说过此子顽劣,好似真不寻常小孩难缠。 曾永忠都不打算和小孩子计较,把心经放回架子上,拉着林知的手欲走。 “哎哎哎!”空空伸手拦住。 两人都停下看着他,但很是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空空只能自己问咯,“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叫空空不叫、不叫—” “色色。”林知接上。 “对,就是那个,看在你们长得这么样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们吧!不过你们得给我买城西刘老头的烤鸭和城东李婆婆的杏花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向门口。他们只是随意一说,谁想知道了。 “喂喂喂,你们别走啊!”空空一见他们要走,登时急了,“不然我不要烤鸭了,你们给我买酒就行。” 两人不停。 空空一拍手,说:“我不要酒了,我告诉你们!” 两人停下,转身看着他。 酉时一刻,夕阳斜照,透过门恰好落在他们脸上,两人都背着光,好生温柔旖旎。 第189章 空空觉得自己的选择做对了,这可比什么烤鸭美酒好太多了! “咳咳……”林知看他快流口水了,以手抚额,转向曾护。 曾护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敲了一下他的头。 小光头发出“叩”的一声响,空空伸手摸摸头,圆骨碌的双眼立时就模糊了。 林知看呆了,曾护也震惊了,这是……哭了? 林知沉声说,“你把他打哭了。” “好像是。”曾护淡定回他。 两人站那看着,空空一抬手,抹了下眼泪,他想憋回去,可是太难了,他“呜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林知又说了句:“你还不快去哄哄。” 要是身旁这人,倒是好哄,但这个……曾护诚实地说,“我不会。” 林知看他一眼,确定了他没有说谎。 只好微皱起眉,走上去,张开手臂把空空抱住,想想曾护哄自己时都说过什么,也照猫画虎来一遍,“好了好了不哭了啊!都是我的——曾护的错。” 空空只是觉得曾护打他那一下很像老秃驴打的,他每回惹怒老秃驴,老秃驴就会这样敲他的后脑勺。他是委实没想到这一哭还能招来个美人投怀送抱~ 边呜咽边把头埋在林知肩膀,尽量去够到他的锁骨。 曾护看空空哭时有些自责的,他刚刚也没多想,就照着归一大师的打法敲他脑袋,没想到敲出个小哭包。但他自责的心在林知去抱空空时就湮灭了,看到空空把小胖手绕过林知的脖颈交叉搂着,他的脸都绿了! 曾护走过去,解开空空的手,空空霎时就不满了,跺脚跺脚再跺脚。 林知侧眸瞪曾护。 曾护视而不见,从后拖开空空,空空还要去贴林知,曾护就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又来一个美人,那感情好啊!但是这个空空不敢抱呀!所以他转身欲走。 曾护决定舍命——舍节操陪一回君子。 他一把抱住空空。 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个小孩,但空空人小鬼大,跟个小精灵一样,被他一抱立住脚不动了,头也不动了,如遭雷劈! “啊!”下一刻,他惊叫着抱住曾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曾护抬手捂耳朵,林知也被他这一叫吓得后退了三步。 这可真是个……活宝! 闹腾了许久,空空也闹累了,他抱着林知的话踮起脚尖好歹还够得到他的肩上,但曾护……只能到他的胸口。 空空把头埋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想再呜呜了,他的嗓子还想要…… 曾护把他拉开,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衣襟,这鼻涕给他擦的……他都要嫌弃自己了。 空空还大张着手臂要来抱他,被他按住头,只能在他一臂之外的地方张牙舞爪。 林知早已找了个位置坐下,随意翻翻书,“大师,我刚刚翻到一句‘缘起无自性’,这该与你的法号有关吧?”这是在归一大师的书里翻到的,既然空空要说他的法号由来,那听听也无妨。 空空还在那兀自扑腾,闻言大声嚷嚷,“你先让他放开我!” 果然是孩子。 林知看到曾护只是把手放他的光头上,又没制住他,就说:“你自己不会走开啊?” 空空手脚并停,退后三步,丝毫不见尴尬神色,还嘿嘿笑道,“你刚刚说的只是其一。” 空空不继续说,林知耐心地问他,“那其二呢?说下去。” 空空露出讨好的笑脸,“我想要—” “明日给你。”曾护先允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要什么,明日让人跑一趟城西和城东就是了。 “还是美人儿好呀!美人儿如此心地善良、深明大义—” “说重点!”曾护不想听他废话,踱步到林知身后。 “空和色其实是有渊源的。这个色,为‘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一切皆无常’,它先于空,空,为‘缘起缘灭,执着就苦,就起烦恼’,我师父给我起法号时也犹豫过,最后定了其后。” 林知说:“这么说你还真差点就叫色色了?” 空空哼了声,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叫空空!” 空空说的那些曾护在归一大师的经书里翻到过,所以并不好奇,主要是林知想知道。 满足了好奇心,他们也该走了。 鼓后钟响,这是酉时两刻了,是寺院晚饭时分。 曾护淡淡说,“走吧。” 他们走到院中时,空空追了出来,在他们身后喊:“喂,你们要不就在寺里住下好了,明日再走。” 曾护看着林知,问他:“想在这住吗?” “会不会麻烦……”林知想了下,止住话,点点头。 大寺庙是供借宿的,能麻烦到谁呢?且这山路难走,来一趟不容易。 空空走到他们前边去,笑嘻嘻说,“那我们现在去吃饭吧,嘻嘻!” 寺庙的饭菜不及曾府,更不及北城府,都是些清汤寡水,曾护在军营摸爬滚打过来的,自是吃得惯,不过他有些担心林知。 因为每次摸他腰都觉得太瘦了,所以每次与他同桌而食,都要给他投喂肉。入乡随俗,在寺庙里只能跟着吃没有油水的青菜。 曾护已经在盘算晚上让暗卫去买些肉来了,不过还是得先委屈他这会儿子。 曾护端了两份跟在空空身后,他是第一次端饭,也是第一次帮别人端饭,还是第一次和别人挤。 不过回来看到乖乖坐在桌子上等的谦谦君子时,他只知,为了他,一切都甘之如饴。 今晚吃的是白菜和豆腐。 林知看曾永忠只吃白菜,便把自己那份移过去,说,“白菜给你吃。” 曾永忠抬头,听到他说的这几个字,唇角挑起,是压不下来那种。 他本不是很喜欢白菜,但刚刚看到这两样,他莫名想到林知很像白菜,清心寡欲、淡然自若、洁白无瑕,最像的估计是被他这头猪给拱了…… 他吃着白菜,心里想的却是这是林知,所以听到林知刚刚说那话时,他自动把白菜换成了林知,就忍不住笑了。 林知蹙眉看他,曾永忠敛了笑意,见他盘里的白菜被他夹得差不多了,就说,“那我的豆腐给你吃。” “嗯。”林知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他是真不喜欢吃豆腐。 倒是空空抬起头来,被饭撑得鼓起来的嘴吧唧吧唧嚼了几口,也没咽就说:“阿弥陀佛!佛祖脚下,施主慎言!” 第189章 曾永忠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不好好吃饭念什么佛号,还慎言,他讲的那些个混账话还少么? 不过他倒是懒得计较,反而是对着耳尖红红的林知悠悠说:“今晚再吃。” 空空闻言把嚼的饭都喷了,猛烈咳起来。 刚刚含着饭说话都没呛到,这会听到一句话就呛到了,当真是舍他没谁了。 曾永忠坐得靠空空近些,就给他拍拍背让他顺顺气,接过林知递来的水给他。 刚刚空空咳得满脸通红,那是真的,但这会儿这副拿不了杯子需要人喂的模样,却是假的。 曾永忠把杯子放他前面,不理他了。 空空气得破口大骂:“冷面祸害、蛇蝎心肠、没心没——” 曾永忠突然转头,吓得他不敢说了。 曾永忠有一种压迫气势,这才是常年混迹沙场的大将军。不过曾永忠没想与他过不去,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说:“佛祖脚下,大师慎言!” 空空咳了两下,又顿时止住了,他刚刚真是嗓子痒才咳的,嗯嗯,自我肯定一番后继续埋头吃饭。 一顿饭不咸不淡总算吃完了,空空带着他们去了归一大师的院子。 他们随意进了一间,曾永忠点燃烛灯,微弱的光渐渐亮起。 林知指尖划过桌面,借着这亮光看了眼,颇为惊讶。 换了处亦然。 原以为会积满灰尘,不料竟是一尘不染。 “这里什么时候打扫过?” “每日都有扫。”空空微抬头,一副勤劳致富的模样。 林知却是不信这是他扫的,倒不是说空空懒,就是觉得他这种活泼好动、咋咋呼呼的性格不太可能会老老实实干活。 果不其然,曾永忠在一旁拆台,“是他唬寺里的一个小和尚扫的。” “嗯?这寺里还有小和尚?”林知睁大眼睛,他还以为空空就是最小的了。 “有呀!”空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是他师叔,他该听我的话,而且我让他扫这些给他好处了,怎么能说是我唬他呢?” 不待两人反对,他又说,“而且,是我唬他的又怎么样!小孩子不唬,大的更不好糊弄!” “……” 林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与空空正对着,问他:“你是怎么当上和尚的?” “我呀,一出生就是和尚。” 和尚的孩子才出生就是和尚,若空空的父亲也是和尚,那归一大师为何要委托自己看着空空?实在是没道理。 坐在榻边的曾永忠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他是归一大师捡的。” 林知看向空空。 空空撇撇嘴,说,“我怎么知道?老秃驴又不跟我说。” 静了会,林知又问:“那个比你小的和尚呢?能不能说说?” 空空咧嘴笑了,“你说八八呀?” “他叫八八?” “嗯,嘿嘿,是不是很好笑?” 林知震惊问他:“你给他取这个法号不会就是为了让他被人耻笑的吧?” “当然不是!”空空笑意一收,噌地站到椅子上,一拍小桌,小脾气说来就来,“是因为佛说‘其随心静,则佛土净’,既如此,我给他取这个怎么了?” “那……”林知嗫嚅,他不认识那个八八小和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空空坐下,说,“佛祖还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略暗处的曾永忠眼睛一亮,半眯微掩,说了句:“大师好见解。” 不是恭维,是真心实意的夸耀。 空空又扒拉了些别的。 他用事实证明,他是那种给阳光就灿烂、给染料就开染坊的人。 戌时三刻,曾永忠出去了一下,回来就带回两个饱满的纸包和两瓶酒。 空空正说话呢,一见他手里提着的,张着嘴不知道却没声了。 除一个纸包,其他的递给空空,说:“烤鸭和杏花酿,不早了,大师请回吧。” 空空接过,放在鼻尖一闻,笑眯眯道“这得跑城西和城南呢,你带了人来?” 不等曾永忠答,他站到椅子上凑近曾永忠说:“要不考虑考虑借我两个用用。” 曾永忠退后三步,淡淡说:“你要吃,去红院便是了,找我要什么人?” “好吧。”空空跳下椅子,说:“那祝你们春宵愉快!” 佛门圣地,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显然已经离开的人并不会考虑这件事。 禅房里的两个人也没搭理他。 许久,林知才漫不经心地问,“他吃的完吗?” 曾永忠哼笑一声,说,“没事,后山有条狗可以给它吃。” “怎会有狗?” 林知只是随口一问,不料曾永忠还真知道,“空空养的,他没少往山上带肉,以前把骨头埋后山土里,后来嫌麻烦就直接养了条狗。真慧到现在还以为他收留那条狗是件功德圆满的事。” 林知怪异地看着曾永忠,连这都知道。 曾永忠抱住林知,“别挣扎,这里沐身不方便,我不会碰你的。” 林知好奇地看着他,曾永忠默默地移开目光,落到他肚子上,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寺里和尚众多,都是在大澡堂洗的,无遮无拦……他是绝不会让林知去的。 林知凑近他的脸,问:“你怎知我要问什么?” “你要问沐身的事。” “我改了,你答不答?” “你问。” “刚刚空空说八八法号由来时,你为什么夸他好见解啊?” 曾永忠不答反问:“你知道八八是哪来的吗?” “你说吧,他打哪来的啊?” 曾永忠笑了笑,道,“你这话说的跟他与我有什么干系似的。” 林知轻斥他:“别凭!” 曾永忠耸肩:“我真不知道,” “八八的法号是今年才取的,法号需上一辈的弟子取,空空刚刚也说了是他的师叔,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参与了,他说什么八八八岁,那就叫八八,当时定得很随意,今晚听他这样道来,自然让我刮目相看。” “原来是这样嘛。” 林知突然抱住他的脖颈,把头抵在他肩上,含糊地说:“要不我去别的禅房。” 呼吸喷在曾永忠耳下肌肤上,酥酥麻麻。 曾永忠沉声问他:“要和我分开睡?” 林知轻轻“嗯”了声。 曾永忠把他拉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控制住的。” 林知知道谈判无效,敛下眸,不说话了。 第189章 卯时禅房,两人齐齐睁眼。 林知迷迷糊糊地,忘了他们是在寺里,就如沐阳光的懒猫般轻蹭了蹭,复又睡了过去。 曾永忠原想挡,可又怕这是此生唯一的施舍,便将刚抬起的手放下了。 心中默念道:罢了,随他吧,难得他主动。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林知侧脸颊上时,他才缓缓转醒,“阿护……” “嗯?” 怀中人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婉转,胜似海棠醉日。 曾永忠没忍住轻轻将吻落在他鬓发上。 两人靠得近,林知低声耳语般道,“我们回去吧。” “好。”曾永忠贪恋地又抱了会儿,才松开他。 *** 曾永忠先带着林知回了一趟曾府,那些个大大小小的事需他拿主意的得先办了。 林知也不过问,反正随他来了,在曾府还是北城又有什么分别呢? 两人刚到廊外,曾恒豢养的那只画眉鸟就飞了出来。 它虽没见过林知,但也不怕他,秃噜噜地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曾恒从一旁的草丛中蹦出来,嘴里还呼唤着这鸟儿的名字,“冠翎儿……冠翎儿……” 林知怕被他撞上,侧身走到曾永忠身后去了。 曾永忠抬手,将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三弟挡住了。 “啊,大哥,先生!”曾恒这才看了过来,“你们回来啦!” 堂内的曾瑞听到这外边的声响,和曾烁一起走了出来,见到是他二人,他急忙拢袖子行了一个文臣礼。 却是没有称呼。 林知回以一揖,他嘴角含着笑,也不知道是见着他们时扬起的,还是一直就有的。 三个弟弟都惊动了,曾永忠顺势带着他们进去。 几人坐在堂内,孙管家见状命人上了碧螺春,然后都退下了。 待人都退下后,曾永忠方问,“如今是什么情形?” 曾瑞饮过热茶,道,“英王打了近一个月的战了,如今朝局是韩奕为大,韩城还久攻不下。” “两军缠斗乃兵家常事,”林知饮了一口茶,借着咽下时压下了某种不知名情绪,才慢吞吞道,“怕英王自己做出蠢决定。” “做出蠢决定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儿。”曾永忠说的真似不在意一般。 林知瞥了他一眼,心道希望你听见边境噩耗传来时真能这么无动于衷。 *** 此时,边境承载了各方威压的地方,今日终究还是迎来了断弦之危。 北狄新任太主柯和乎听说英王韩城亲自带兵,也决定亲临战场斩杀韩城。 穆骛察觉此次柯和乎来势汹汹,提议退守,而袁集和韩城非要前进。 尤其是韩城,柯和乎点名道姓要斩杀他,若是他此时退守,那么士气必定受影响。 韩城原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这一次,他更不可能退让。 双方交战了三个回合,皆因风雪袭人不得不退兵,至今未分出胜负。 此时,大营帐内,几位帅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特别是袁集。 他早早地就夸下海口要替英王生擒了那柯和乎。照这样子打下去,还不知道该是谁落败呢。 袁集若说没有退却的念头,那定然是假的。只是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果不其然,穆骛再次提议退守的话音刚落,袁集就冷了脸色,“虽是苦战了三个回合,可胜负还未可知,穆将军何必在这里长他人志气?” “我长他人志气?袁集,这个柯和乎有多难缠,你不知道?”穆骛敲了敲桌子,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要打你自己打去!” 这话是在回忿袁集,也是说给韩城听的,毕竟拿主意的人还是韩城。 见韩城不说话,袁集梗着脖子道,“难打又如何?难不成因为难打我们就不打了?那干脆将这七关八城通通都拱手让给他们好了!” “这峤关与其他关卡城池岂能混为一谈?”穆骛怒容已现,“昨日关内又有游牧民趁乱潜入后备军,偷了一车粮草。要是每每与北狄对峙上一回就要丢一车,怕是还没到决战,我方士兵先要活活饿死了。” “行了。”韩城抬手示意他们都停下。 袁集原本还要再无理力争,一见韩城发话就闭嘴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韩城再保持沉默确实就过分了。 “再过一旬,就是腊八了,”韩城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穆骛身上,他缓缓道,“本王不希望腊八祈福的好事落到老二的身上。” 祈福是天子或储君的事,韩展业国事繁忙,又无储君。去年是交给英王,今年这个人选至关重要。若两王同在京中,交给英王,则说明韩展业属意韩城,韩城有望为帝,但若是交给宁王,那就说明韩展业对于储君之位还没有拿定主意。 此事事关重大,两王必定是要为此事争上一争的,只是韩城如今还身陷战场。他突然有些后悔主战了。当初只是想要夺取军功,哪里知道这军功这么难拿。韩城如今只能尽力去纠正当初错误的决策。 他的话说的好听,可穆骛也不傻。穆骛如今也是中将军了,再往上了无非就是大将军,曾家那几个小子骁勇善战,勇冠三军,万夫不当,他父亲那代就拼不过曾修曾老将军,他自己更是比之以往曾家的家主曾励差了一大截。如今能挣得个中将军的名号他已经知足了,为何还要随韩城这个黄毛小儿在这里一误再误? 穆骛可不纵着他,“王爷三思,我们现在被北狄士兵缠着呢。” 韩城闻言有些愠怒,“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坐以待毙不成?” 当真是执迷不悟。 穆骛冷静地反驳,“坐以待毙总比去送人头强。” “你!”韩城真是怒极! “殿下,”袁集起身行了个军礼,而后不屑地瞥了穆骛一眼,“既然穆大人惜命,那就让穆大人退守安北关,臣愿为殿下先锋,杀敌将首级!” “好!”韩城抚掌大笑,“我军中有袁将军,不怕拿不下北狄宵小之徒!” “殿下谬赞!末将不过是尽了做下属的本分而已。” 第189章 穆骛冷眼旁观着他们君臣之间的相互恭维,一点也不把那些指桑骂槐的话语放在心上。 去吧,北狄不是那么好打的,否则当初的武安将军就不会只是镇守边关,而非率军踏入了。 韩城啊韩城,你家老子就打不过柯和乎,你还非要孤军深入,当真是蜉蝣撼树,不知深浅。 帅将不和是行军大忌,韩城初出茅庐,不懂军规军制,就连这种最基本的军策军忌亦不懂,袁集一心跟着他进攻,也不晓得其中厉害。 没多久,这消息就传到有心人耳中去了。 韩奕置了手中的密信,哈哈大笑道:“本王瞧着,今年冬三九可以换个人去普渡寺祈福了,你们说呢?” 这一听便是有喜事,魏陵赶忙谄笑附和,“我就说嘛,一大早起来这眼皮子就突突突地跳,我是巡着官家大道走了大半天也未见一金,原来这财一直在宁王殿下府里呢。” 坐于上位下左首的刘仁一见马屁都叫魏陵拍了去,便不轻不重地说,“蔡少卿真不愧是有先见之明啊。宁王殿下德才兼备,得上天眷顾那是理所应当的,少卿两句话下来,倒成了少卿的运势了。” 魏陵暗道不好,这老狐狸惯会给人使绊子,他赶忙辩解道:“哪儿能呢?刘大人可莫要颠倒黑白,下官所言乃是随着殿下升官发财。” 语罢又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捏着江湖术士的模样诚恳道,“殿下这额头饱满光润,两腮方圆有肉,一看就是福相,是我等沾了殿下的光。” 三昧不知何时站在了韩奕身后,他冷不防道,“蔡少卿厉害啊,竟连我佛家相面之术也学精了。” 魏陵一听到他开口,浑身一哆嗦,今日出门真该看一下黄历的,怎的就得罪了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爷了。 他压着冷意脸上堆笑,“法师过奖了,下官就懂得殿下这一福相,还是见殿下喜欢,特意为殿下学的这一茬。区区淫巧,讨殿下欢心罢了,万不敢与法师大人相比,实在是不足道哉,不足道哉。” 三昧摆摆手,在主位下首右座坐了,那可谓成他的专属座位了。 就是刘仁这个工部尚书,到了宁王府,也不敢坐上那个位子。 其他人不敢出一言,韩奕倒是眼睛不离三昧。 只见三昧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才道,“少卿不必如此拘谨,在下只是想说少卿为殿下相的这一面,分毫不差。” “有法师大人此话,下官这心可就放回肚子里去了。”魏陵说着又转向韩奕,“得法师大人,如得天下。下官在此先行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哈哈哈哈,少卿快人快语,”韩奕开怀地指了指他,“也是实话实说,待本王君临天下,定为尔等升官加爵。” 众人起身拜谢,“多谢殿下!” *** 昨夜因着无法贪欢,已经叫曾永忠对这普渡寺心有不满了。加之饭菜没有油水,曾永忠又不惯让林知吃苦。 这一大早地克制过了,又回曾府将事情处理了,这会子得了闲便如饥似渴地带着林知回到北城。 曾永忠守着林知用饭,就像哺育幼崽的猛兽一般,席间贴心又自虐地克情禁欲,只待等人吃饱了再来饱餐一顿。 好不容易等到林知置了筷子,吐了漱口茶。 曾永忠正欲放纵一番,岂料手还未触及那细瘦的劲腰,侍卫就来报,“吏部郎中岑明岑大人请见。” 林知早就在曾永忠那饥渴的眼神中如坐针毡。 这会儿听到有客人来了,便缓声道,“请岑大人到大厅里。” 待侍卫下去后,曾永忠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能甘心才怪。 林知已然站起身,袍角跟流水似的往下滑。 他走到门口了,见曾永忠还坐在那里,便回眸清冷道,“将军,走吧。” “行,走。” 曾永忠随他到了大厅,岑明已经候在这里了,同在的还有蒋顺和曾瑞。 一见他们两人过来,厅中三人纷纷起身,“将军\/大哥好,先生好。” “坐吧,”曾永忠摆摆手,又示意侍者奉茶,才道,“今日朝会上发生了何事?竟叫翊鸿也寻来了。” “翊鸿适才到府内同我先说了两件事,一大一小,我拿不定主意就带他来叨扰大哥了,”曾瑞道,“大事是边境意见不和,英王和袁集要进攻沙咸关,穆骛要退守安北关。小事是宁王有意牵线孔家嫡长子和朝容长公主的姻缘。” “本末倒置了。韩城鲁莽好胜,能把事情闹成这样实属正常。”曾永忠掀起白玉杯盖,看了眼杯中悬飘起伏的茶叶,无甚胃口,比先生的差远了。 喝过先生煮的茶就这坏处,往后都只好这一口了,旁的再好也难入眼。 岑明往前还未尝过,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便道了声,“好茶。” 曾永忠没忍住轻笑道,“比我家先生烹的差远了。” “嗯?先生还会烹茶?”岑明诧异后便是落寞,“无缘品尝,当真是可惜了。” 两人谈得正欢,正主就坐这儿呢。 林知轻笑了笑,“将军指鹿为马的本事与日俱增,岑大人莫要被将军误导了。” “这事儿就算是将军信口雌黄,我也愿信。”岑明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曾永忠敏锐地嗅出了讨好之意,不是职位权力上的,他冷哼一声,“几日不见,翊鸿口才见长啊。” 岑明笑了笑,自若道,“比不得将军。” 曾瑞等他们唇枪舌战完了,才言正事,“我已修书一封,希望穆骛将军能劝得住英王。” “英王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蒋顺话音刚落,曾永忠就道,“这可说不准,英王生性冲动。” 曾永忠今日像是跟英王的冲动性子过不去了一样。 众人皆笑,蒋顺苦逼着脸,“英王的性子惹了您,您老找他算账去,干嘛逮着我和岑大人不放呢。” “行,放过你,”曾永忠大手一挥,又起了另一个话头,“说说孔家嫡长子吧,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孔宗,字……还没有字吧?” 第189章 “这个翊鸿想必比我们都熟,让他来讲讲。”曾瑞说完端起了雕了花的白玉瓷杯。 孔家和岑家都是当世有名的儒者。 岑明闻言也不推脱,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先前确实没有,不过近来刚取了一字,唤为霁容。” 霁容何意,大家都心照不宣。霁字从雨,谓为“雨止,雪晴,天明,日丽。”容字从长公主封号,这指向是明晃晃的。 曾永忠沉吟片刻,才说,“看来他是势在必得了。” 朝容是求了宁王才得了这桩姻缘的,另一方也响应如梭,拉线的更是恨不得能原地成事。看来这桩姻缘是跑不了的了。 倒不是见不得人家成好事,就是怕这孔家会被拉入韩奕的阵营。 “霁容与朝容长公主心意相通,两人乃情投意合,”岑明回忆起少时相见场景,笃定道,“况且霁容自小熟读孔孟之道,不至于为女色昏了头。” “不至于为色昏了头。”曾永忠慢慢捻读着这一句。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曾永忠却是清楚的。手握三军之帅、执掌一国之君尚且抵挡不住这色的诱惑,孔宗亦是凡夫俗子,哪里就能言不会为女色所惑了? 曾永忠看向林知,林知好似心有灵犀般看了过来,正巧两人就对视上了。 林知连忙低下头,又嫌遮挡得不够一样,急中生智地拿起杯子饮茶。 “就是为色昏了头也算不得罪。”曾永忠露了笑,虎牙桀立,不见凶兽之勇狠,只有常人之昏晕迷醉。 避不了,还是避不了。 情这种东西,四面八方来,又无孔不入。 谁人能避? 林知正品茗,还未参透这盏中茶的意味,就听曾定进来禀报,“主子,二老爷来了。” 曾永忠支着额头,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请进来吧。” 曾刻此次前来无非就是想请曾永忠出兵抵抗柯和乎,好让英王早日回来,若是能即刻出兵那是最好,这样英王兴许还能在腊八祈福之前赶回来,有机会和宁王抢上一抢。 曾瑞不解地问,“大哥,你真要出兵?” 曾家军出战,若是不将敌人赶跑,那是绝对不会先行回朝的。上一回可是韩城非要主战,曾永忠才将边境让了出来,给他们折腾去,而他则是带着子弟兵回了帝京。 这才不过个把月,韩城那边就抵挡不住了。有些人呐,不止性格不好,还没有自知之明。没有金刚钻,非要揽瓷器活,最后不还得别人给他擦屁股。 曾永忠也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可谁让堂妹进了英王府,成了那英王妃呢。 不过他却对此只字不提,只道:“父亲祭日已过,不止他盯着我,我手握重兵,在京都除了受人敬重,也受人忌惮。” 曾瑞叹了口气,“哎,大哥要撑起整个家实在不易,二叔还竟会惹事。” 可不是嘛,他们的父亲战死时,最大的曾永忠还未满十岁,老将军年事已高,又逢送走了最得意的大儿子,实在是不想再掺和朝事。既得人尊称一句曾老将军,功成身退了也无妨。二儿子虽不成器,但也没犯过大错,索性就交给老二管了去。 曾府阖府管权、北城城主之位、曾家军掌军权以及朝中职位尽数交给曾刻,曾刻确实中规中矩,没有闹出大事来,可是年年小事不断。 亲近韩展业,擅自做主将女儿嫁给韩城,这些曾永忠都可以不管,毕竟那会儿除了代表着曾家,他也还是曾刻,是他自己。他要做他自己,无论是曾永忠还是旁的人都管不着。但是他不该一边做着公职,又一边为着私事。 就像现下要曾永忠带着曾家军去助韩城脱困,这种事应该是英王党去忙活的,与他曾家家主、北城城主、曾家军主帅无关。曾刻却时时为着这些事来找曾永忠。 积羽沉舟,曾志都晓得的道理,曾永忠没理由不知道。 只是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又是血浓于水,不帮不成。 几句话的功夫,曾刻已经进来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本本分分的,一看就是老实人。 “尚书大人好。”岑明和蒋顺皆行了个官礼。 曾瑞起身让了位子,“二叔,请坐。” “哎,瑜宣和翊鸿也在呢。”曾刻坐下后,又拿眼瞟了瞟右上侧的林知,眼神微有闪躲。 曾永忠心明如镜,却也不点破,端着架子又不失侄子身份道,“二叔此次前来又是为了英王?” 若是旁人一听这话,怕是脸皮再厚也定然开不了口求人了。可是曾刻不是什么旁人,他向来最是中规中矩,听了这番话也只是开口时神色更拘谨了些而已,“大侄子,我这会儿也是没法子了,你就帮帮二叔吧。” 见曾永忠不说话,他又舔着脸说,“媛霓的肚子渐大,再过两个月可就要生了,你二婶前几日去见她,才又听她絮叨,许是没有父亲在侧安慰,娃儿在肚子里不安分,闹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你就是不怜着自家妹子,也可怜可怜她肚子里那才八个月大的娃儿啊。” 曾瑞笑了笑,缓声道,“二叔言重了,英王殿下英勇无比,所向披靡,又率有韩家军与袁家军,就是不为着自家娃儿,也定是想早日攻退敌军,回来复命的,何须大哥出手啊。” “不是,韩家军多半编入京都守卫军了,英王殿下所率之士勇猛不足,倾颓有余,袁家军——” “尚书大人,”林知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而后慢条斯理道,“这里虽是北城,是你们曾家军的地盘,不过在下还是奉劝你一句,讲话可以口无遮拦,但不能荒诞不经。” 在座的除了岑明,都知道这句“是你们曾家军的地盘”背后深意,曾永忠就是不想表态,此时也不得不出来和稀泥,“二叔先回去吧,若边境需要,皇上会召见我的。” 只怕到那时为时已晚了。 曾刻有此预感,但他没敢说出口,只能匆匆道了别就走了。 经他这一搅和,众人没多久也就散了。 曾永忠瞧着林知还在发呆,神情落寞,便让曾应先送他回后院休息了。 午时让曾定去问过了曾应,知道林知没问起自己,就没去陪他用饭。 家破国亡的滋味必定是不好受的,只希望时间能慢慢消磨掉这些无形的创伤。 第189章 夜幕低垂,曾永忠终于坐不住了。 他一进后院就见到林知和曾应在一棵老槐树下喝酒。 曾永忠走了过去,曾应看到他便识趣地让开了位子,和曾定一起到屋顶上守着去了。 明月当空,惆怅的人在借酒消愁。 地上躺着三个空瓶子,想来都是林知喝的。 曾应当值,守着的又是林知,他不可能喝这么多酒的。 曾永忠看着他,忽然躬身随手提了一瓶,开了那绛红色盖子,瘫坐下后背靠树根,仰头饮了一口。 林知眼角微挑,红红的似被人欺负过。 他自己倒是不知,说话时不知觉露了点不屑,“这感情牌打得好啊,卫士还没见着影儿呢,一声舅舅就要将军出兵。” 曾永忠知道他说的是白日里曾刻求自己出兵相援英王一事,看样子林知还恼着。 他叹了一口气,真似无奈道,“毕竟担着英王一声大舅子,总归是不能见死不救的。” 私情是情,公爱倒不是爱了。 林知嗤笑一声,没有回话,继续灌了一大口酒。 不止是位好将军,还是位好舅舅。 “赛酒是吧,好呀!”曾永忠举起瓶子直接倾倒下来,昂着头咕噜咕噜地喝着,不消片刻一瓶饮尽,他朝虚空掷了酒瓶。 白瓶子摔碎的声音响起之际,他已然又拿起一瓶灌了起来。 “大将军这个喝法还是省省吧,别浪费了我含辛茹苦酿造的杏花酿。”林知声音漠然,若非出声,恐怕无人能知他会心疼这些酒。 但曾永忠知道,他就是这样子说了,其实心里也是一点儿也不心疼被他糟蹋了的这些酒的,因为他不稀罕,就像不稀罕他这个人一样。 曾永忠停下这种猛灌喝法,干脆躺下了,他仰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槐树叶子,以及远方遥不可及的星辰,他怅然若失道,“若论中规中矩,这朝中怕是无人能比得上我二叔。” 见他吐露心思,林知也置了酒壶,跟着躺了下来,像寻常议事的语气问,“将军也比不上?” 林知眸子清明,毫无醉酒之态,曾永忠看了许久,才反问,“我是那等畏首畏尾、忍气吞声之人?” 林知欲言又止,他看着落叶飘悬而下,辗转跌在自己胸前,他抬手拿开了。 端详着那叶脉的纹路,复杂、独一无二,林知将它放到一旁的泥土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同它一样,深陷泥潭了。 苍穹幽暗,遥夜沉沉,曾永忠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回话。 他今日忍了许久,可猛虎就在面前,林知到底是欠缺了点胆识,不敢与虎谋皮。 曾永忠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肯定了自己的英明果敢、杀伐决断,又道,“他的中规中矩虽少了些魄力,但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举。” 林知颇为意外地看着他,这样的评价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以为像曾永忠这种当机立断、抽刀断丝之人是万万看不上曾刻那样性子的人的。 曾永忠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轻轻笑了笑,“对我的评定很意外?” “嗯。”林知拿鼻音哼出声,算是回应。 曾永忠无所谓地摊手道,“如今兵权依旧沿袭前朝,略有不同,但出入不大。以韩家军、曾家军为首,像白日里我二叔所说的,韩家军多半已编入京都守卫军,就蜷缩在天子脚下,除了守卫天子,我看也是想享清福了。至于还在军中的,要么是军功不够卓着,没福气享受,要么是家世不够显赫,没后门可进,这才被继续编入队伍里。” 曾永忠顿了顿,又道,“这是韩家军,是韩城如今带着的亲兵现状,至于袁家军,说他们是乌合之众还算抬举了,打起战来简直不堪入目。” “先前并没有袁家军,就连袁集的名号我也未曾听说过,他是什么人?”林知收起意外神色,问完静静地等着曾永忠回答。 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实非林知孤陋寡闻,而是此人真不出名。否则不至于曾永忠年纪轻轻就得了虎翼小将军的名号,又流传甚广了,他袁集还无人知晓。 “如你所言,不是什么名人。”曾永忠眸光流转,似在追忆从前,但从他的神色来看,就知道他想起来的不是什么好回忆。他满不在意地说,“往前了算,不过是韩展业帐下的一个副将。就是现在当了个中将军的名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先前曾永忠只是一个小将军,韩展业已是大将军,封号武安。两军交涉时,韩家军里鼠辈众多,免不得有出鬼点子的要派个副将来威慑他一番。 这袁集没威慑到他,反倒是被曾永忠震慑了好久,连带着他儿子袁固也十分惧怕曾永忠。 那会儿袁集一见曾永忠,就像耗子见了猫,上蹿下跳的。也是跟对了胆子大的主子谋了反才上了位,这些年才不那么显惧意。 同样陷入回忆的还有林知,他在将袁集和曾永忠做对比。 林知对袁集最大的印象是在北河镇,没关系,他知晓害了他林氏的人里有这个袁集就行,有无印象并不妨碍他诛杀此等祸乱之人。 不过林知还是诚恳道,“袁集,确实不如将军。” “哦?”曾永忠一听此话倒来精神了,他翻身侧躺在林知身旁,以手肘撑地,屈指支着额头看着林知,“快说说,哪里不如我了?” 没想到堂堂虎翼大将军也喜欢听人阿谀奉承。 林知对他的反应忍俊不禁,不吝啬地夸耀道,“哪里都不如将军,将军最神勇。” 曾永忠侧眸睨着他,“此话我可轻易听不得。” “将军样样精通,”林知又补上一句,“唯脸皮最甚。” 曾永忠脸皮厚不厚外人不知,但林知脸皮薄却是众人皆知的。 林知看他没回话,也侧过身子看他,见他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才意识到曾永忠想歪了,他自个儿先红了脸。 “唯一二句进了我耳中,最后一句随风消散了。” 曾永忠举杯饮尽,欣赏着林知的面红耳赤。 第189章 林知受不住那明目张胆的目光,轻咳一声将话引回正道,“将军还没说为何评曾尚书为明哲保身之举。” “他现任职务为兵部尚书,你猜猜韩展业为何给他这个职位。”曾永忠言罢又道,“猜对有赏。” “兵部下设三个衙门,分管各地驻军粮草、车马、甲械,军队调动以及军中官员任命,但作为帝京六部之一,也就只能递递文书了。要是个有本领的在这个职位上,给三军使绊子,边境怕是无宁日。规行矩步、令行禁止的才听话,也不会乱猜主子的心思,受重用了不骄躁,挨冷眼了也不敢撂挑子不干,”林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温声道,“曾尚书就挺好的,这职位称他。” 曾永忠赞赏地点点头,“嗯,讲得不错,该赏。” 他的赏,林知可不敢要。 月光下,曾永忠借着酒劲吻住了林知的唇,兀自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了。 曾永忠的赏,林知又不敢不要。 林知顿了一下,才想起他们还在院子里,曾永忠来之前,他还和曾应喝酒来着,他急忙慌张地推开曾永忠,含糊道,“别……别在这里……” 不知是吻的太用力,还是错觉,林知的嗓音嘶哑得像困住笼子的里金丝雀,听着莫名有点勾引的味道。 曾永忠对他的抗拒充耳不闻,他拍了拍自己的腿,酷眉跋扈,不容反驳,“过来,坐这里。” 林知坚定地摇摇头,双目无措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找谁一样。 “曾应和曾定到院外守着了,不想在这里就听话点。” 曾永忠向来知晓如何治他,一句话就拿捏住了他的七寸。 林知脸色惨白,紧抿薄唇,可到底还是坐过去了。 夜风生冷,情欲经酒催,酒意经情熏,也不知道是谁先意乱情迷地将唇送了上来。 曾永忠意随心动地将林知圈在怀里禁锢着,“好些时日没碰你了,又瘦了。” 不能让他出兵去救韩城,所以不能推开他,况且这个人他推不开。 林知默然靠在他怀里,犹豫了许久才道,“将军,我们进屋里吧。” 虽然曾永忠的怀抱挺温暖的,但是林知还是无法坦然接受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 曾永忠见他脸色青白,也不想让他难堪,便抱着他起身进屋了。 这里不是杏花山上那疏疏篱落院舍,房中早就有下人燃着烛火。 不多,但够亮。 手掌翻转间,曾永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银链子,三两下就将林知的脚踝扣在榻尾处了。 林知知晓他是想玩花样,可还是别扭地想收回脚。 曾永忠按住他的腿,手掌顺着他的腰肢紧紧贴着,指尖灵活的挑起他的衣襟,直奔目的地伸入,灵巧的手指在他雪白细嫩的肌肤上印出细密的痕迹。 “唔…” 温热的唇瓣触上林知瓷白的脖颈,在林知想挣扎之际又突然停下,然后原路返回。 那颗虎脑凶狠又爱怜。 林知受不住这般折磨,他不由自主地推搡起来,眉头跟着紧皱,“嘶……” “哪儿难受?”曾永忠撑起手臂温声问他。 “脚疼……”林知委屈巴巴地说。 林知一个劲儿地想缩回脚,动作间带着腕上那铃铛哐当响,曾永忠不可能听不到,他是不想放开林知而已。 不过看林知如此忸怩,还是不忍地问,“想去了这银链子?” “嗯……”林知低声应承,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帮自己摘掉这羞耻的链子。 “可我怕伤到你。” 明明用上这链子时将人欺负得更甚,嘴上却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林知眸中蓄起的泪珠,曾永忠静默几息,终是不舍,将银链子给他去了,“不锁着你,但你一会儿可不许乱动,听到没有?” “听到了。”林知嘴上说着听到了,可脚还是不听话地往回缩。 曾永忠轻声笑了笑,“这么爱乱动,早晚把你自己伤到。” ………… 清俊的五官难得舒缓,微挑的眼角被帐内升腾的热气熏成了诱人的媚红色。 此时的林知就如冬日里赖窝的白狐,冷冽又灵气十足。 曾永忠无所顾忌,林知愤懑极了。 他看着背过身去的林知,虎眸渐渐退去疯狂的光芒,只余下窘迫和悔意。 杀敌百万又如何?在心上人面前再坚固的城堡都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还是自愿的卸下防备。 林知看他眉目清明,不满地哼了声,“禽兽。” 穿上衣裳的禽兽,本质上也还是禽兽。 “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没控制住。” 曾永忠靠过去,轻蹭他的背,熨帖得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 实际上,他也确实被驯服了。 虎翼大将军,已经在那痛苦又甜腻的叫唤声里失了分寸。 林知不知道他已经收服这只野兽了,心里本就记挂着一件事,现在又悬上颗石头,疲惫不堪,也难受极了。 他不客气地赶人,“你走!” “好,你睡吧,明日再给你沐身。”曾永忠知晓自己留下只会激起他的难堪,便先去了后边池子里沐身。 *** 清晨,微光照在落帐上,映出帐上的朵朵繁花。 林知睁开眼睛觉得有些口渴,便想去倒杯水喝。 双脚刚触及地面便哆嗦起来,手上还没碰到榻边,双腿先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像布偶一样软软地瘫坐在榻边。 头上发钗像晓得众叛亲离似的滑落在侧,漆黑的墨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上。 早早地就候在屋外的曾应听到重物掉落的声音,“咚——”地一声便破门而入! 一进来就看到林知这副模样,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盆,跑到榻前查看林知的状况,“先生……您怎么了?先生,您别吓我啊!主子把您怎么了?” “鬼哭狼嚎什么呢?”曾永忠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他正戏着水呢,就听到这前边的动静,心道不会是林知出什么事儿了吧,觉得不该,可还是快速出水,随意地搭了件袍子就出来了。 曾应这混小子跑得是真快,幸好自己出来搭了条袍子。他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怕林知又生气。林知……还好昨夜也给他穿了里衣里裤。不过曾永忠看向曾应的面容还是像是在看要在虎口夺食的异兽,精光乍现,且越来越凶狠。 “主子,先生身子不好,您别再折磨他了……”曾应瞥见主子的神色愈发不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伸出去要扶林知的手也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和曾定两人昨夜原本是在屋顶上守着的,但见老槐树下两人都躺下后,便悄悄地落来地,到外围守着去了。直到今日天亮,他才敢进院子。 “折磨?”曾永忠闻言冷笑两声,抬脚轻踹了他一下,“去整点东西来,他许久未进食了。” “是是,”瞧见自家主子精神状态正常,也还记着先生未进食,曾应顿时心情轻松多了,他破涕为笑,“属下这就去。” 曾永忠走到林知身旁,屈膝半蹲着看他,“榻上不舒坦?非得待在地上才开心?” 第189章 刚刚摔了,衣襟浅开,林知别扭起来声势小了一大截,“不是,想喝水,没站稳……” 曾永忠语气暧昧地问,“起不来?” 林知闻言又低了低头,羞赧道,“起不来。” “呵,”曾永忠倒是被他整笑了,“起不来不晓得喊人?整得曾应那小子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林知小声辩解道,“刚想喊,他就进来了。” “那就是他的不是了,回头我罚他。”曾永忠动作麻溜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别,”林知抓住他胸前的衣裳,抬头盯着他,轻声道,“别罚他。” 林知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深帐里叫他难受了便骂,过后又端着圣贤书里所说的,温润如玉,自在如风。这般握瑜怀玉,光风霁月,生怕叫人寻到不合礼数之处。 曾永忠爱死他的性子了,骂他时喜爱,不骂他时也喜爱,就没有不爱的时候。 林知不知道曾永忠的心思,只当他不说话是在想怎么罚曾应呢,便又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道,“阿护,别罚他。” 曾永忠将他放在榻上,轻声“哼”了下,不满道,“倒是会替人求情,罚你时怎不见得你为自己求饶几句?” “你不会放过我的。”林知心里门儿清。 曾永忠挑挑眉,压抑着嘴角想要荡开的笑,端着势要心口一致的架势道,“你既如此说了,我日后若是再放过你,岂不显得是我表里不一了?” 林知不敢抬头看他,只敢小声呢喃,“可你又舍不得真罚我。” 曾永忠正抚着他的背,闻言又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看得通透就行。” 石头散去,心里不难受了,可另一件事还没解决。 最好的法子就是用温存留住这个人。可林知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便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魅惑又不自知的家伙。 曾永忠哪里受得住他这近乎拉丝的眼神,“我抱你去泡温泉吧。” “好。”林知将手搭在曾永忠肩上,轻轻搂住。 波光粼粼,眸光潋滟,好不诱人。 曾永忠没抵挡住诱惑,手掌摩挲着手里的扳指,虎视眈眈。 林知突然觉得四周的水过于滚烫了,他微微瑟缩着,不敢言语,甚至生怕呼吸声重了会诱发身旁的猛兽兽性大发。可又觉得压在心头的那件事有望解决了。 “将军,二老爷在大堂候着,想见您。”侍卫的话像是掐着时候般在外头响起来。 曾永忠正待起身,却被怀中人拦住了,“别走……” “唔……” 林知被他捏着下巴亲吻,有些不舒服,正想推开他,可抬眼看到曾永忠盛满星辰的亮眸时,又不忍打破此时的旖旎。 曾永忠紧紧盯着他,诱导般问,“你想让我留下是么?” 林知轻抿唇,低着头不敢看他。 曾永忠极有耐心地等着他回话。 “将军,二老爷在大堂候着,将军可要去见他?” 门外的侍卫没得到回复,又一次禀报。 林知不想他走,便含糊地嗯了声。 昨夜那么久了,不差现在这一会儿的。 曾永忠装聋卖傻,状若可惜地叹了口气,“嗐,算了,我还是去帮二叔吧。” “别走,”林知立马抱住他,慢吞吞地说,“你别走……” “好,我不走。我的好先生不让我走,那我就不走。”曾永忠重新将林知纳入怀中,又朝门口朗声道,“不去,告诉二叔我自有打算。” “是。” 曾永忠不舍得再折腾他,破天荒地等他泡够了温泉后,抱回了榻间。 再回来已不见凌乱的枕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被褥,还泛着淡淡的清爽香味。 “将军——”林知拉住转身欲走之人的袖子,一双水淋淋的眸子人畜无害地盯着他看。 曾永忠挑挑眉,“何事?” “我……饿了。” “让曾应拿过饭食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林知踌躇道,“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曾永忠在榻边坐了,关怀之色顿显,“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好,我陪着你。”曾永忠欣然留下。 林知第一次开口留人,曾永忠不可能不留下。 因着这句话,曾永忠整整一天都陪着他。除了弈棋、用饭,两人也都是各自忙活,林知窝在软榻上看书,曾永忠则是在书案前处理事务。可那只老虎就是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他的白狐。 晚朝后,曾刻又来找,林知还是没放人。 曾刻没见着人自是不甘心,他不是会闹事的,可作为英王妃的父亲,也怕叫宁王一家独大,左右思量一番,便去找了二侄子曾瑞。 曾瑞常年在帝京,就是先学着管理家务事的也是他,谁叫曾永忠得了骁勇善战此等天赋异禀呢。好在曾瑞做起帮扶兄长、收拾残局这种事来也算得心应手。 直到侍卫禀报曾瑞来了,林知才淡淡道,“将军事务繁忙,我还是先回山上吧。” 曾永忠原见林知在软榻上捧着书看得正入神,不想打扰到他,便蹑手蹑脚地要溜出去。岂料刚走到门边,林知就发言了,听闻此话他又折了回来,“我不走了。” 林知没忍住笑出声,又觉得不妥,只道,“我想回山上了。” 见他神色平稳如常,不似有假。曾永忠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好,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让曾应随我去就行。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林知置了书卷,看着他走过来坐在榻边。 曾永忠坐到那薄毯子,见林知收回腿,掌心便隔着被子摩挲上了他的腿,动作轻佻,说出来的话也随他做出来的动作,“都是琐事,不理也过得去。要真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大事,那也得排在你之后。” 面对曾永忠突如其来的直白,林知瞬间红了耳垂,“你二叔怕是还要找你,要是让别的人知道了你贸然离京,恐要生事。” 曾永忠无所谓道:“生事便生事,我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虽是这么说,可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据此查到了杏花山,再查到了林知,那就有事了。 讨林知一记白眼,曾永忠便熄了气焰,“好吧,我不去,让曾应送你去,你们用完饭再去。” “嗯。”林知应下后,将动作愈发过分的曾永忠赶走了。 将人留到这一刻够了,曾永忠就是即可出兵也妄想赶上边境的疾风骤雨。 据他与穆骛所商议的时间,他只要能将曾永忠拖到昨日即可,但曾家军太强悍了,他们若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三日的路程能压少至一日。 林知要稳操胜券,免不得得再拖上一拖。 第189章 酉时一刻,落日霞红,透过杏林星星点点地投射在狭窄的山路上。 林子的桃红与夕阳的殷红相映成辉,别开生面,煞是合拍。 “先生,我们快到山脚下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将小公子带回山上呀?” 曾应驾着马车缓缓驶过,嘴里不停地哼着不知何时学会的曲子,陡然问话,倒是让林知先是一愣。 曾永忠很快就会知道韩城身死,他若知道了,定然要来兴师问罪。 这么想着,林知便否决了他的提议,“不用了,先回去,晚些你再下来陪他吧。” 曾永忠来山上时,时常将曾应赶下来,自己待在山上闹林知。曾应见怪不怪了,只是今日刚离开北城,主子也不在,往常先生回来要是没接上小公子,就会在山上等着,恨不能望穿秋水,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先生,您这么久没见到小公子了,不想念他么?” 曾应的心思太细腻了,林知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我更想念母后,今夜我想陪陪母后。” 何连依就是林知的逆鳞,曾永忠尚不敢得罪,果不其然,曾应一听此话,立马歉然道,“对不起,先生,我又触及您的伤心事了。” “无妨。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儿,到了你再喊我。” “是。” *** “大军溃散,英王战死。” 曾永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盯着案上那张字条,心中波涛汹涌。 这几日林知不让他走,拖的其实只是援军的脚程。 其实曾永忠并没有下定决心出兵援战,诚如班师回朝时所说,能不战则不战。 可是韩城在边境死了,主帅身旁亲兵众多,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敌人得了逞? 此事林知若不知晓,又为何要舍身拖住自己?他很难不疑心林知。 可这几日林知与他同回北城,同在府内,哪里也没去,更不可能联系谁。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穆逊杀袁固,或许不是非得杀,而是想挑事儿,挑事儿之人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之人,这个人,除了韩奕,还可能是林知。 林知到底是知情人,还是策划人?现在朝廷还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的。 曾永忠用手背支着下巴,默认静思。虽望着眼前的烛台,眼神却是飘忽的。思绪翻飞,对林知的质疑一经种下,不消片刻就破土而出,深植脑海。 曾永忠受不了这种堕入云雾中,疑神疑鬼的心理状态,他要去找林知对峙,他要问清楚,他要拨云见月。 曾永忠下定决心后便动身,三更半夜策马狂奔杏花山,只为得林知一句准话。 是与不是本身没那么重要,见到林知才是他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除非沾上名为林知的光。 杏花林里一片寂静,小香堂里的烛火亮着,门却是紧闭。 曾永忠推门而入,果然见到林知跪在蒲团上。 他走到林知身旁,双手合十拜过先人,然后用笃定的语气道,“先生答应过我,不杀韩城的。” 林知没动,只是说话的语气一改昨日缱绻旖旎之态,无端端中藏了些果断与狠决,“我是答应过你不杀他。” 听到这话,曾永忠满脸不可置信。 随即闪身上前揪住林知的衣领,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他为何死了?他为何就死了呢?!” 他来时一切都是揣测,他当真是没想到会是林知! 虚则实之,这也是尝试。最实的语气里藏着最虚的底气,遗憾的是果真被他问出来了。 也是,大将军出手从无败绩。 可这一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多么渴望林知识破他的计谋。 林知淡淡地拂开他的手,脸上满是不屑。 “我那日就说过,佛祖有灵,他若身死,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今当真应验了,你何以说是我做的?” 林知的话混淆着他心中所想,曾永忠脸上难得地现出疑惑之色。 “当真不是你做的?” “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我信。”曾永忠沉默良久,不愿再去琢磨他的意思。 他的玉风有流云之姿、红霞之心、朗月之行,光明磊落,清风如许,最是—— “呵呵,”林知轻声嘲笑道,“我认识将军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觉得将军幼稚呢,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 赤诚。 赤诚? 曾永忠不可置信道,“当真是你?!” 林知将香插在香炉中,转身淡淡道,“我要说得多清楚明白,将军才会相信这不是我做的?” 曾永忠突然觉得林知好可恨! 做得不多,说得也不多,可就是让他无端端觉得可恨! 他一跃过来,握住林知的臂膀,将人拉出小香堂,一路往小木屋走去。 曾应刚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就见到这场景,像是要干架一般。 他虽不解,但也是立刻赶过来护着先生,“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先生的手臂——” “闭嘴!” 曾永忠恶狠狠的吼了他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林知进了小木屋。 曾应跟上去,却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曾应连忙敲门,“主子!主子您干嘛啊?先生身子不好!您有什么气找属下出,您别伤着先生了!主子!” 林知被曾永忠一把甩在榻上,他刚想起身,就被曾永忠给挡回去了。 曾永忠单膝跪在榻边,限制了林知的动作,“听听,连曾应都这么护着你,你做那些事儿的时候是不是连他也瞒着啊?” 林知紧抿唇线,将头侧向一边,并不答话。 曾永忠欺身靠近,像往常一样做着暧昧的动作,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带情感,他说,“亲手布局,诱敌深入,杀了仇人的滋味怎么样?有没有让你很愉快?” 林知摇摇头,“真正的仇人还在逍遥法外。” 曾永忠冷笑一声,“好啊,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林知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他扯下了自己腰间的衣带,然后抓住自己的手,用那衣带绑了起来。 林知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对着你能干些什么?”曾永忠手上动作不停。 只消几息,便将林知绑好了。 林知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开那束缚,可在曾永忠身下,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第189章 曾永忠眸中闪烁着偏执与疯狂,那股狠劲儿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此时的他压根就不像个还有理智的人。 林知要想少受点罪,此时怕是只有开口求饶了。 可林知又偏偏是个倔强到骨子里的人,他宁愿活受罪,也不想在当下开口求这个暴徒。 林知脖子处的领子滑落,白皙肌肤上的粉痕显露无遗。 他偏开头不去看,可到底是控制不住颤动的身子。 曾永忠埋首轻咬了一口他的脖颈后停下,然后看着他青白的脸色舔了舔唇,“现在知晓怕了?” 林知侧身嘟囔道,“何时不怕过?” 曾永忠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俯身压在林知身上,“既然怕,为何还要布局?” 见林知不言语,曾永忠执起他的手,阴狠道:“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还能洗干净吗?” 林知看着那腕上的衣带子,负气道,“洗不干净便砍了,省得碍了将军的眼!” “哼,”曾永忠冷哼一声,解了那束缚,并将他的手按在头顶,“今夜要是不好好惩罚你一番,日后怕是不知你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林知真真是听不下去了,开口反驳道:“将军好口才,明明就是想欺辱我,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对呀,我就是想欺辱你。”曾永忠扯掉碍事的衣袍,一双锐利的眼睛肆意地勾量着林知。 林知羞愤不已,挣开了束缚的手奋力地捶打在曾永忠健壮的胸膛上,“哼!放开我!别碰我!” 回应他的是曾永忠恨不得生吃了他的吻。 饿虎扑食,也不过如此。 林知看着褪去人皮的凶兽,忍着寒意骂道,“小人……龌龊……” ………… 不见求饶,曾永忠愈发狠厉。 林知挨不住疼,频频想逃。 可没逃出多远,就又被拉了回来。 纵是再温顺的小奶狗,惹急了也是会跳墙的。曾永忠这么戏弄他,比猫捉老鼠还可恶。 在又一次被拉回来后,林知终于怒了,他蓄力推搡着身上那个恶霸。 曾永忠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然后凑到他耳边威胁道,“别乱动,再乱动,今夜就别想睡了。” 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枕边人。 林知闻言泄了力,半响才委屈道,“你欺负我……” “没有,没欺负你,”曾永忠侧身诱哄道,“乖点,配合得好就放过你。” 林知轻哼了声,虽不敢再抵抗,可也不想太如他愿,所以林知躺正了身子,干脆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曾永忠讶异了一下,然后胸腔闷闷地笑了起来,“我的好先生,我真真是爱死你了。” 林知还生着气呢,“少油嘴滑舌的,你惯会欺负我。” 曾永忠舔舔唇,“不是欺负,我的好玉风最好了。” …… 翌日醒来,曾永忠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便轻拍他的背,“往后可不能再干这种要人命的勾当了,听到没有?” 林知迷迷糊糊地应下,“嗯……听到了……” “这次只杀了一个韩城?他可是还有妻儿子嗣在京中,”曾永忠语气严肃道,“虽说我并不赞同我二叔将女儿嫁于韩城的做法,但如今这贼船是上了的,你决计不能杀害她们,知不知道?” “嗯……知道,我不会动她们的。” 林知的声音还是沙哑的,曾永忠不愿再多苛责他,只将吻落在他的额头,眷恋道,“再睡会儿吧,晚些我让曾应去找冯心初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无碍。”林知缓了会儿,似怕他不信,又道,“真的无碍。” 林知虽是这么说的,可曾永忠怎会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曾永忠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无碍也让他来看看,我最记挂的就是你的身子了。” 林知闻言睁开了眼睛,斜睨他,“将军嘴上说的和昨夜做的大相径庭啊。” “昨夜那是恩爱”,曾永忠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但是你要是不舒坦,我这里也不好受。” 曾永忠眼里满是深情,这一刻林知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傻傻地看着曾永忠,半晌才问出了心底里那句话来,他问:“那要是恩爱让我觉得不舒坦呢?” “说实话,昨夜没让你舒服么?” 林知瞥开头,不去看他希冀的眼神,狠心道:“没有。” 曾永忠将他的头转过来,“你口是心非。” 人就在自己身下,舒不舒坦曾永忠怎会不知? 林知气恼道,“将军心中既有答案,那还问我作甚?” “想听你亲口说。” “将军还没睡醒?” 曾永忠笑了笑,“会顶嘴了嘛,不错。” “唔……嗯哼,”林知被他亲得晕乎,怒怼道,“将军不去给韩城收尸?” “他是我儿子还是我孙子?还要我去给他收尸。” 曾永忠干脆闭上了眼睛,继续假寐。 林知仰着头看他,“那你妹妹在京都可要受人排挤了,还不回去看看去?”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林知看他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和折腾他时判若两人,每每一见都要恼怒,这回自然也不例外,沉吟片刻,继续发问,“那将军也该回去主持大局了吧?” “大局哪有你重要?” 曾永忠刚说完,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曾应昨夜一直守在外头,曾永忠给林知沐完身便将他打发到山下去看着林书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其他暗卫都是识趣的,不会平白无故来打扰,所以敢在外头敲门的,必定是有急事。 曾永忠下了榻,随手披了件袍子就去开门了。 门边一阵细语,林知隔着纱帐看不清,当然了,曾永忠是不可能让旁人看到这里边的场景的。 静静待了会,曾永忠就回来了。 “是刺探东灵国的暗卫,我只派了两人去探探情况,什么也没查出来。” 林知原本燃起希望的眼神倏忽湮灭了,他将脸埋进被子里,以掩饰自己的失望。 曾永忠安慰道,“此事原本就是皇家秘辛,若不是皇后娘娘临去前留下遗言,我们怕是难以知晓还有这回事。这得过去将近二十年了,东灵国的皇子、王爷、世子、贝勒也不少,且几近同龄,哪个都有可能是你弟弟,我再多派一些人去吧。” 林知闻言从被子里抬起头,“劳烦将军了。” 曾永忠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真诚道,“我想让曾应去,暗卫里就他办事最机警,这回让他带人去,好不好?” 林知犹豫了。 第189章 自打他被曾永忠送到这里来,曾应便一直陪着他。 种树、栽花、插秧、做饭、带孩子,打仗、烤肉、狩猎、烧水、讲故事,就没有他不会的。 要把他调走么……林知自然是不舍的。 曾永忠看出来了,他将人搂得更紧了,“让他去吧,他有什么好的?我再给你挑一个一样的。” 这是打定主意不留曾应在他身旁了。 林知又犯了困意,不欲再聊这个话题,只淡淡道,“将军带出来的人有什么好的将军难道不知道?” “我带出来的人自然是随我……” 一句话说出来,曾永忠自己先愣住了。 林知眯着眼睛趴在他肩头,没回话。 曾永忠见状便没再问,心下泛起微妙涟漪,就像被拨动的琴弦。 原来是我么? 他原是想探出林知口风,看林知中意哪种类型的,往后将这种人调得远远的,岂料这如意算盘落了空。 可他听着林知的回答莫名地欢喜。 说着大局没有林知重要的人还是在午后决定要回去,他趁着吃饭的时候才提的,并说了等林知睡着了再走。 林知没有说什么,曾永忠临走时还得先办件特别紧要的大事。 曾应那小子在林知身边待久了,俨然已经成了林知的下属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而是太好了,好得曾永忠也要生疑心了。 曾永忠不止会虚实之术,还颇会识人。 他识人还未曾出过差错,他说曾应机警,那是肺腑之言。 往前算几年,他身边最近的侍卫便是曾应,他只喜聪明的人。 曾应机灵敏捷、处惊不变,合他口味,才会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后面换成了曾定,他还有些不习惯,但将曾应放在林知身边,他是一百万个放心的,只是没想到,曾应会将林知策划杀韩城一事瞒着自己,还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既然想换主子效劳,那就到边边效劳去。 随了自己机敏警觉、干脆利落又如何? 触及林知的性子,曾永忠可不纵着他。 说起来,两人还真不愧是主仆,曾永忠还没找过去,曾应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他上来先往地上一跪,便问起责来,“主子,曾定说您要将属下从先生身边赶走,可有此事?” 曾永忠挑挑眉,看向他身后站着的曾定。 曾定拿下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稍微收了点吊儿郎当样,“主子,属下没传达错您的意思吧?” “一点也不差,只是我何时让你去传达了?”曾永忠手臂环胸,看着他狡辩。 曾定嘿嘿一笑,“主子,属下就是稍微提了一嘴,是属下嘴欠,主子大人有大量,万勿与属下一般见识。” 曾应委屈地倒起苦水,“属下自打被主子派往先生身旁,日日夜夜勤勉修身,随侍先生左右,但凡先生所喜,必定锱铢必较,若是先生所恶,定然除之无尽,唯恐做的不好,主子如今要将属下赶走,还请给属下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理由?”曾永忠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你家主子做事,何时需要理由了?” 曾应起身欲走,主子蛮横霸道,做事随心所欲,但先生不一样,去求求先生,比给块大石头磕头要好多了。 曾永忠一眼就看穿了曾应的小算盘,只要曾应出现在林知面前,那林知多半会留下他。所以他怎么可能让曾应回去呢。 “回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我还没发话,竟敢擅自离开。”曾永忠说,“你既管我要赶走你的理由,那我便把话跟你说明白了。礼尚往来,我也要问一句,你为何不愿离开他?”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曾应也是壮起胆子,“主子,您总是欺辱先生!” “欺辱?”曾永忠都要被他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辱他了?” 曾应小声嘀咕道,“没看到,但属下听到了。” “哦?听到了呀,”曾永忠挑挑眉,手臂环胸,云淡风轻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听到我怎么欺辱他了。” 曾应只看到过主子抱着先生,听到过主子亵渎先生的前戏,其余的重头戏他不敢细看也不敢细听,主子这般发问,倒是让曾应面红耳赤起来了,“属下……属下……” 曾应支支吾吾半天,才硬着头皮道,“主子对先生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曾定见状怕主子生气,佯怒道,“曾应,你怎么跟主子说话呢?还不快向主子请罪。” “过来,”曾永忠抬手招了招,恶意笑道,“我跟你说说我对他做过什么。” 曾应坚定地摇摇头。 曾永忠也不恼,自顾自的调侃道,“你也不小了,该学着点了,回头我找几个美人儿教教你。” 曾永忠的神色不像作伪,而且这种事情确实像是他做得出来的。 曾应立即被吓得立马又跪在地上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主子,属下不要学这些,属下也不要什么美人,属下只想待在先生身边,伺候好先生,求主子不要赶走属下!” 曾永忠支着下巴看他,等他一通苦水都倒完了,才慢吞吞地说,“那可不成,你开口闭口都是先生长先生短的,我当初把你放在他身边,可是要你盯紧他,为我打探消息的,如今你全然成了他的人了,那我还留你在他身边干嘛?” 曾永忠说着看向一边的曾定,“曾定,你回头就再给我物色一个忠心的,好让我把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赶得远远的。” 曾定瞧着一旁吓傻了的曾应,欣然道,“是,属下记下了,回头就去找,保准主子满意!” 曾应一听这事就要这样拍板了,自然不乐意,但他也只能膝行过去,扒拉着曾永忠的腿求饶,“主子,主子,属下不要走!属下对主子绝对忠诚,属下一直都乖乖听主子的话,主子让属下往东,属下绝不敢往西啊主子……主子……” 曾永忠瞧着那黑溜溜的脑袋瓜子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偏生曾应还没发现,曾定站在一旁是真看不下去了,“哎呦主子,您就别再吓他了,您瞧瞧,他真被您吓到了呢。” “是吗?抬起头来我瞧瞧。”曾永忠捏着他的下颌,没心没肺地欣赏着。 第189章 曾应吸了吸鼻子,瘪着嘴,“主子……” 这小模样活像被谁欺负了去。 曾永忠看着他微皱眉,“果然是随性,跟他久了,倒学会撒娇了?” 曾应可是自小就跟随他训练的暗卫,堂堂七尺男儿,今日却因为曾永忠要将他从林知身边赶走就哭成了泪人。 被问及之人抬起袖子胡乱地往脸上一抹,“主子,属下如今都嗅习惯先生的性子了,属下伺候先生,定不会让他生烦,您不要把属下赶走好不好?” 瞧着这人,怎么这么烦躁呢?曾永忠抬眼看向小木屋,见到隐隐约约的人影。 大军回师这几日可没少折腾,昨日也和他一起待了一日,怎么就是不够呢。 “曾定,交给你了。”曾永忠大手一挥,潇洒地走了。 曾定从怀里掏出冯心初开的药方,递给曾应,“呐,先生中了这种药,你自己看吧。” 曾应看完后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恶!是谁下的药?” 曾定叹了口气,摇摇头,“查不出来了,先生第一次在山上晕倒那会儿才知道的,如今只能尽力找到解药。没找到解药前,主子就是先生的解药。所以你就别再怪主子怎么那般待先生了。” 曾应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激动地拉着曾定的手臂摇晃着问,“所以主子也是不想这样子的是吗?” 曾定挥开他的手,道,“主子想不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主子不得不这么做。” 曾应垂下眸子,半晌才缓缓道,“好,我知道了。” 主子若说没那方面的心思,就如同一条狗没有吃屎的习性,曾应是打死都不信的。 不过现下知道了还有这药的缘由,曾应心里好受多了。否则眼睁睁地看着一起长大的主子一遇上先生就那般不知轻重,他老郁闷了。 他只希望主子和先生能够好好的。 *** 午后,小木屋书案前。 林知提笔蘸了墨后,悬笔落腕,笔锋一转,再置笔时,宣纸上赫然多了一个字。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可执笔之人对这个字却不是很满意。 众。 彼众我孤,那又如何? 从众则众,不从方立。立者需骨,己即为骨。 林知默然不语,冷眼静瞧了会儿,对这个字他实在是喜欢不上来,便走到窗边,倚着窗棂看斜阳。 不多时,身后倒是响起了脚步声。 林知不用看也知道,山上只有他和曾应两个人。 “他走了?” “嗯,主子……他回去了,”曾应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问。 那药,到底会不会让先生难受。 可他又不敢问,曾定说他是第四个知道的,也就主子、冯郎中、曾定和他知道而已,先生自己还不知晓呢。 林知心细于发,当即就听出了不寻常来。 他转过身,问,“曾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先生,我确实有件事得问问您。” 曾应琢磨着,见林知转过头认真地看自己,突然就不敢提此事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主子说要让属下带人去东灵国,此事先生可同意?” 林知点点头,清浅的声音好似多了几分落寞。 “他跟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想奔波,我让将军换人吧。” “怎么会呢?”曾应憨笑道,“能为先生效劳,我求之不得呢。” 让曾应记挂着的,是林知这个人,哪里会是什么奔波劳碌。 曾永忠觉得曾应像他,果然没错,他们都是幕天席地的性子,除非是心里装了人,否则在哪儿容身都一样。 *** 韩城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云京。 英王战死,朝野上下一片轰动,韩展业更是一病不起,紧急召了韩奕入宫侍疾。 夜里,宁王府书房内。 韩奕得知此消息简直是欣喜若狂,他笑了许久才停下,后又环视了房内众人一眼,假模假样道,“真是可惜了我大哥这个人才,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那可真是”,三昧侧眸斜睨韩奕,慢吞吞地道出了他的心思,“太好了。” “还是你懂我,当初也幸亏有你在一旁提点,不然本王还不知晓瓦解皇兄阵营竟有如此便捷之法,”韩奕笑了笑,“听说穆骛已经护送英王的遗体回朝了,不日便会抵达云京。” “可要我再给殿下配一包好神粉?撒上一点,就能顿时叫人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三昧说着拿了茶杯即饮,好似刚刚只是议论了今日的风和日丽。 “那倒不用,一个死人而已,活着就不叫人省心,如今死了便死了,用不着为他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值当。”韩奕说得轻巧,对一个死人,他再放心不过了。 三昧点点头,朱唇轻启,乖巧道,“那就听殿下的。” 魏陵忙不迭拍起了马屁,“殿下仁义,下官佩服。” “少卿善言,本王就生受了。” 韩奕说着又看向刘仁,这回语气真染了些遗憾的意味,“只是可惜了刘尚书家的贵公子。” 刘仁先是叹了口气,才语气沧桑道,“犬子能为殿下效力,那是他的福气。” “刘参将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了殿下如此念着他,肯定亦是心甘情愿,”魏陵说着看向刘仁,“尚书大人说呢?” “是啊,殿下,”刘仁说,“犬子没有福气跟着殿下享受,臣会多为他烧些纸钱,让他在下头也能享之不尽的。当务之急是先谈论一下东三九祈福一事。” 魏陵兴致勃勃道,“如今英王已去,虽还有楚王,但能去替天子祈福的,当属宁王殿下,此事毋庸置疑。殿下,这几日您在宫中侍疾,皇上就没跟您提过此事吗?” 韩奕摇摇头,又看向刘仁,问,“尚书大人呢?父皇可有向你提过此事?” 刘仁亦是摇头,不过他宽慰道,“殿下不必忧心,许是陛下最近事务繁多,忙忘了。” “尚书大人说得是,”韩奕敛眸道,“明日我进宫再探探父皇的口风吧。” 翌日,韩展业拖着病体上朝,将搁置多日的大事都商议了一遍,先是命太监宣读宁王祈福的诏书,又议了其他的事。等到提及英王时,又被大臣们吵得头疼。 无非就是奔着两王相争的派系去针锋相对,这种戏码韩展业已经不想听了,于是草草地就下了朝。 第189章 曾府,曾岱焦急地往府外跑,在廊道拐弯时差点与管家撞上,“表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去呀?怎么跑这么快?” “去英王府见英王妃。”曾岱拉住管家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道,“孙叔,你快去背一匹马,我要赶去英王府!尽快!” 管家见他这么着急,也顾不上问那么多了,连忙应下,“哎,好,我即刻就去。” 曾岱策马奔走,不料英王府的管家说英王妃不在府内。 “那她去哪儿了?”曾岱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要出事。 “曾公子,您没事吧?” 见曾岱摇摇头,管家顿了顿,才回了话,“昨夜宫里来的消息,刘仁去皇上跟前请求,让所有的皇子公主一起去普渡寺祈福,皇上准了,英王妃一大早就跟着去了。” “什么?”竟是去普渡寺了,曾岱天灵盖突突跳,瞪着眼睛问,“何时去的?” 管家略一思索,道:“卯时就出发了。” “要坏事儿了,我去找大哥,”曾岱看着管家正色道,“你现在赶紧先派人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好。”管家见他焦急,忙招呼了几个人去找王妃。 曾岱翻身上马,急忙往北城跑,一进城府,便边跑边大声喊,“大哥!大哥!” 曾永忠闻声而至,“跑得这么快,出什么事儿了?” 曾岱一把抓住曾永忠的手臂,扯着他就往外跑,“媛霓和孩子去普渡寺了,快随我去看看。” 英王身死,明面上最大的受益者是宁王,所以英王党都免不得要质疑韩奕会对英王的亲眷下手。 曾永忠昨夜才质问了林知,此事既是林知设的局,他只为杀一个韩城,不会无缘无故对无辜的女人孩子下手,所以曾永忠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就不得不说,曾永忠这回犯了又一个大错,那就是高估了皇家贵胄的仁慈,而低估了宁王韩奕的残忍血腥。 韩城不是韩奕杀的又怎么样,他如今已然死了,那么韩奕要斩草除根无可厚非。 路上曾岱简单地跟曾永忠说明了缘由,两人到山脚下时,收到消息,晚了一步。 曾氏子弟赶到的时候只有案发现场,曾岱立马在遍野横尸中找到曾媛霓的尸体,以及跪在她身旁的亲大哥曾志。 冬三九祈福,由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礼部尚书刘希和与宁王韩圣奕同去普渡寺烧香礼佛,虔诚供奉。 礼部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随行。曾志是礼部侍郎,今日是应该来普渡寺的。 曾永忠在路上听了曾岱所言,已经意识到宁王的动机了。 他看到那几具尸体,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英王府的侍卫仅剩一个还喘着气的,曾岱把他揪过来禀报,“我们遭土匪奇袭,马车翻了……王妃和世子不幸被压在车下……已经殁了。” 曾岱将那侍卫往地上一扔,哭得泣不成声,“大哥,媛霓……媛霓没了……” 曾永忠皱眉问,“孩子呢?” 曾志眼神空洞,痛心道,“胎死腹中。” “呜呜呜……小妹……”曾岱泣不成声。 曾志咬牙切齿道,“好好地出一趟京郊,就英王府的女眷孩子遇盗贼,还都死了,这土匪盗贼还真是会挑人啊。” “此事定是宁王所为!”曾岱走到曾永忠面前,“大哥,您可要为小妹做主啊!” “先把人接回去吧。”曾永忠说着看向曾志,“宁王现在何处?” “在寺庙里。我们去找他算账!”曾志横眉冷语,攥紧了拳头,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出。 “站住,不许去。”曾永忠喊住要往山上去的两兄弟。 许是被曾媛霓的死刺激到了,曾岱嚼穿龈血,“他都把小妹害死了,难不成还要我们受这窝囊气不成?!” “不然你想怎样?”曾永忠冷静发问。 曾岱口不择言道,“和他对峙,让他——” “证据呢?证据何在?”曾永忠转过身,面对着他,“没有证据,就是诬陷。你去诬陷他,是要拉着我曾家满门赴死不成?” 曾岱不甘又无奈地低下头,“大哥……” “行了,先回去吧。”曾永忠冷冷道,“作恶多端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普渡寺内,众人正在祈福,禀报曾媛霓死了。韩奕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为大哥祈福。 *** 曾永忠随表弟曾志、曾岱将王妃表妹送回英王府后便回了府。 原以为回府能静思,岂料二叔和二婶得知自家女儿和外孙都没了,哭得那是一个震天响。 大厅里一片哭嚎声,一会儿疑心宁王,一会儿又言是刘希和的错,好端端地非得叫上英王妃孤儿寡母一起去,英王人都死了,宁王还要这么欺负他的妻儿子嗣。 曾永忠也在想,韩奕若真是不放心那孩子,为何要挑在这个时候下手? 就算他那小外甥能授封英王爵位,那等他羽翼丰满,早就过了与他抗衡的最佳时机了。 况且这个时候下手,所有人都会疑心他。 英王遗体回京后还要举办丧礼,那时候他能趁乱做成很多事,而今日是祈福之日,在这个时候出手,只会引起韩展业的疑心病。 若不是韩奕,那会是林知么? 会是他么? 曾永忠实在是不想怀疑他,莫不是之前的惩罚还不够叫他心生畏惧? 曾永忠要去找林知。 昨日听他亲口说,并不会对韩城的妻儿下手,可曾媛霓还是死了,难不成这也是个阴谋?林知自始至终都是要韩城家破人亡? 山上清风拂过树梢,带了阵阵花香进了小香堂。 幽幽花香和四溢的檀香相间,令人一时分不清是该赏花香,还是该哀思人。 小香堂内,林知正和穆逊谈事儿。 他那日让穆骛伺机弄死韩城后,又与穆逊暗中有书信往来。 曾永忠并不拘着他,反而是留足了人手守着他。 林知用这些人,也不怕他问起。 穆逊这些日子以来同韩庭虚与委蛇,并私自打着帮韩庭的旗号,和韩奕抗衡,帮助林知把朝局搅乱。 今夜两人便是要详谈接下来的事儿的。 穆逊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那抹浅红裳问,“他信了?” 林知背对着他跪着,轻轻点头,“嗯。”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旁的话,曾永忠突然破门而入! 第189章 穆逊竟然在这里! 是穆逊!他和穆逊狼狈为奸! 曾永忠那阴鸷冷厉的模样,就连征战沙场多年的穆逊见了都心惊肉跳的。 不过穆逊还是挺身而出,将林知牢牢地护在身后,“大将军,你来做什么?” “哼,做什么?”曾永忠邪狠地阴笑道,“你们在这里密谋残害我妹妹,不慎被我撞破,反倒要恶人先告状不成?” 穆逊闻言焦急地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你听我们解释——” “解释?”曾永忠恶狠狠地将穆逊推开,拉着林知的衣襟质问,“你上回是怎么跟我说的?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林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蹦出来的话却是,“对不起……”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吗? 曾永忠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穆逊瞅准时机,上来一把推开曾永忠,扶住林知,“大将军,不管你信不信,英王妃和英王世子都非我们所杀!你该知道,先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之人。” 在穆逊心里,先生就是皓月霁日,不容亵渎。 可林知听到这话,脑海中顿时闪现被曾永忠惩罚的模样,他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穆逊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话茬,曾永忠又像疯了似的上来挥了他一拳,只把穆逊都打懵了,“大将军,你干什么?!” 曾永忠把他按倒在地,给了他好几拳,林知连忙过来拉曾永忠。 一个不慎,林知被撂倒在地。 曾永忠瞥了一眼,然后恶狠狠地冲穆逊吼道,“滚出去!” 穆逊偏过头,见林知微点头便出去了。 曾永忠起身,红着眼眶,一步一步走向林知。 边走边一字一顿地说,“韩城骄纵,放任下属祸害百姓,韩展业已经快要不行了,现在韩城是众所皆知的储君,我们先骄养他的暴虐之心,待韩展业一死,韩城一继位,韩城一党就是权倾天下、势倾朝野的主君党,他们掌握着杀生之柄,必定比之韩展业当年的只手遮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曾永忠突然话锋一转,按住林知背后靠着的香案,把他禁锢在怀中。 继续道,“奸臣当道、祸乱朝纲,韩奕一党必定会打着清君侧的大旗举兵谋反!届时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先生,难道这样不好吗?” 林知看着他那嗜血的眸子,脑子迅速冷静下来,“你说的好极了,我们确实能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可是英王一派祸乱朝纲害的是谁?韩奕党举兵谋反苦的是谁?” 见曾永忠缄默不语,林知续道,“是百姓啊!他们惹下的这个烂摊子我们是能收拾,可是多年征战积重难返,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怎么算?” “在这种争权夺利之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怎么算?你告诉我,这一笔笔账,我该怎么算?!” 林知深吸一口气,怒声道,“是韩城,带兵搜查普渡寺,害得我母后早产,还是难产!我于情于理都该杀他!” 见曾永忠哑口无言,林知又提声继续道,“韩城纵容蔡氏,属下为非作歹,韩城不死,天理难容!韩城死有余辜!” “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那天下的百姓罹患苦难,”曾永忠看着他,将所有的暴风雨都掩于镇定之后,“先生,我不怪你,舍妹自嫁入皇家,便注定了此生该有此劫,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林知蜷缩起腿,无力道,“冬三九去普渡寺祈福时,我曾委托穆逊照看令妹,只是没想到韩奕动作太快,穆逊晚了一步,他到时,令妹已死,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是我曾家无力保她,先生不必自责。”曾永忠叹了口气,然后轻抚他眉眼,低声道,“接下来该办丧礼了,北狄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进攻机会的。” “这是兵将之责。” 林知将两人的界限划得如此分明,曾永忠就是再蠢也看出来了。经此一闹,他也是疲惫不堪了,只道,“我抱你回去休息吧。” 林知侧卧在榻,一副萎靡不振、暮气沉沉的模样,曾永忠没多留,出去吩咐了暗卫好好看着便走了。 天大亮后,穆逊又来敲了几回门,林知皆拒而不见,又逢心腹找他,他便也先回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竟是自己的老爹死了! *** 曾永忠回到北城后,心情依旧郁闷不已。 韩城一事算是和林知闹掰了。 这回林知怕是真要恨上自己了。 自盘下红院后,曾永忠每每心里烦闷时就喜欢来这里。 他来红院找的人儿,其实都没有碰过。 红院里的姑娘除了本就是娇滴滴的伺候人的,其他的都是暗卫营里出来的,小倌也是。 他每回来喊进厢房里的都是自家营地里出来的下属,不过是吃吃酒、听听曲儿,做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 先前是,这次被林知惹恼了后,他自认为也是。但凡事总有意外,人生难免会有超乎寻常的时候,他也难免会有偏离轨道的时候。 这一次,曾永忠大早上地就来喝酒,喝了大半天,早就醉得一塌糊涂。 夜里戌时左右,厢房内偶然闯进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倌。 他跪在小榻边为曾永忠添酒时,曾永忠看不清晰,只觉得他唇红齿白的,还不待他问句话,帘后弹琴的姑娘便止住了琴声,喝退了那小倌,然后跪在地上请罪。 “属下该死,竟让不相干的人进来了,请主子责罚。” 曾永忠还在想那小倌的事,他觉着刚刚那张脸好熟悉啊,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和谁很像。 他端着酒杯,仰头就灌了下去,并不理会跪在地上那姑娘。 *** 翌日。 曾永忠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正用手捏着额头,就瞥见了跪在地上的姑娘。 他皱着眉头问,“跪着作甚?犯什么错了?” 乐碧咬咬牙,强忍着膝盖处的麻意请罪道,“属下昨夜让不相干的人进了主子的厢房,请主子责罚。” 曾永忠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人好像是个小倌。 他心念一动,道,“晚些找到昨夜那个小倌,送到我府上来。” “是。” 曾永忠摆摆手,“下去吧。” 乐碧怔愣了一下,微微抬头,只看到曾永忠站起身整理衣裳,确实没有要再说“自行领鞭”这种话的样子,便起身退出厢房。 她刚一出门,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无声无息站在门口的月语给吓到了。 “月语姐姐,你干嘛呀?吓死我了。” 月语疑惑地问,“乐碧,你昨夜一整夜都在主子厢房里?” 第189章 乐碧原本还拍着胸脯惊魂未定,一听月语的话顿时放下了手,忙解释道,“姐姐,你快别质疑我了,主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可比我清楚!我昨夜就在厢房内跪了一夜呢。” 一听这话,月语松了口气,这倒像是主子的做派。 她们到这里来也有小半年了,该懂的不该懂的基本上都懂了个七七八八。 主子和先生的事前后一联想也就想通了。 不等月语完全放下心来,乐碧又不满地嘟着嘴道,“倒是有个人,需要姐姐多多留意一下。” 月语一听,问,“谁呀?” 乐碧道,“玉瑾。” “玉瑾?” 乐碧点点头,“嗯,就是他。” 月语好奇地问,“为何?” “姐姐早就吩咐过,主子的厢房不能随意进,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他也是挺小就进这红院了,想必也是知晓的,可他昨夜竟然……” 乐碧说着,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才将头压低了,低声说,“竟然装无知闯进去了,啧啧,一个犯主子忌讳的人,主子非但没有责罚他,还要我将人给他送府上去,你说说,这个玉瑾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地查上一查?” 月语听完略作思索,方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要跟别人说,晚些将人送到将军府上去吧。” “我知道的,姐姐放心。” “嗯,去忙吧……哎,等等,先去把膝盖处理一下,免得落下病根。” 乐碧莞尔一笑,“嗯,姐姐放心吧,都习惯了。” 月语看着紧闭的厢房门,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玉瑾。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勾得主子的兴趣。 还不等月语想到什么,厢房内就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 “月语,进来。” 月语推门进去,对着主座上的人盈盈一拜,“主子。” 她们刚刚就在门口说话,主子应该都听见了。 不过他也没在这个事情上说什么,反而是吩咐了其他的事。 “之前安排安插在太医院里的人有没有查到什么?” “不久前说是将有进展,”月语回想着,不确定道,“好像是探到了皇家秘籍藏匿之处,但事态紧急,没能拿到东西,他说会寻机会再动手的。” “嗯,让人继续查,一旦寻到踪迹,立刻报给我。” 事关林知的身子,他查探许久了。 曾永忠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照韩展业的为人,他要销毁的东西,这个世上便必是再难见到了。 可这次自己又太过意气用事了,与林知摊牌摊得急,林知又时时抗拒着自己,自己必是碰不了他的了。 他那病,也只能寄希望于冯心初,可冯心初的药治标不治本,只能压制。 要想治好他,还需冯老太医的手札。 此事月语虽不知,但她也是尽了全力在办的,于是道,“属下知晓,不过还有一事,还需主子示下。” “你说。” 月语疑惑道,“主子为何突然要那玉瑾?” 曾永忠抬眸看着她。 月语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噗通一声跪下了,“月语知错,月语不该过问主子的事。” “起来吧,”曾永忠收回目光,淡淡道,“下不为例。” “是。” “出去吧。” “是。” 月语走到门口时,曾永忠忽然又喊住她,嘱咐了一声,“此事不许宣扬。” “属下知晓。” 曾永忠的不许宣扬,从来都是仅限于不让先生知道的。 月语出去后,乐碧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微蹙柳眉,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这膝盖不抓紧时间处理是不打算要了吗?” 乐碧拉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哎呀我的好姐姐,我这不是想起还有事情没同你说嘛!” 月语侧眸,问,“还有何事?” “穆逊昨夜来了这里后要了许多酒,”乐碧朝着南厢房努努嘴,“呐,就那间,刚刚有小厮说那间厢房的酒味都熏到隔壁厢房去了。” 月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感叹道,“失势了借酒消愁也无可厚非,派人盯着,只要不闹事,不必理会。我要回山上一趟。” 乐碧稍微松开了些她的手臂,问,“即刻去?” 月语点点头,“嗯。” *** 曾永忠从红院出来后,就去了宫里。 也是日头还早,今日早朝,他才能如此难得地出现在金銮殿上。 “大哥,您来了。”曾瑞也是意外得很,急忙迎了过来。 “嗯,今日议什么?” 曾志压低声音道,“昨日英王的遗体被送到这大殿之外,有人质疑穆逊,穆将军自刎替他儿子偿了命。” 曾永忠眸色沉黯,轻呵一声,“穆将军倒是爱子心切。” “英王战死,众人免不得要猜忌一番。这些魔鬼蛇神质疑穆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曾瑞眉头紧锁,继续道,“这边境就是不算上边境的戍守将士,英王身边也有袁集、穆骛两位中将军,英王到底是怎么被敌军杀死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曾永忠早就知晓了,此事多半是林知和穆逊搞的鬼。 所以现在听到曾瑞说的话,并没有回答。 而是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穆逊,一边问他们,“穆逊呢?” “没来,”曾恒闷声闷气道,“昨日听闻穆将军为了护他请罪自刎的消息后悲痛欲绝,起码头七之前他都不会再来上朝了。” “穆逊也太意气用事了,我朝历代武将不比文臣,文臣可为双亲守孝,武将则需尽快完成换帅,他还未挂将印,就这么一声不吭不来,也不怕这穆家军落入别人手里。” 曾永忠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斥责之意。 曾恒没过脑子地脱口反驳道,“这也怨不得他,是皇帝太过分了,昨日穆将军辩解了那么久,翰林院那么多大学士为穆将军辩护,皇帝皆一言不发,他这是在逼着他的将军去死!” 太监总管照升一声“皇上到”使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曾永忠面色不愉,他抚了抚官服,走到自己的位子站好。 穆逊拉着林知做那等算计沾血的事儿虽不地道,但曾永忠也知晓,林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自己要做的,穆逊不可能不听他的话。 穆骛倒也算是个英勇之士,胡子还没花白呢,人就这么没了。 也是可惜了。 第189章 曾永忠兀自想着,待他回过神来,朝堂上已经在商议英王和英王妃的后事了。 韩展业揉了揉疲惫的双目,才道,“把英王的遗体送回英王府,着礼部操持丧葬礼,连同英王妃及世子,一并筑陵墓。” “是。” “英王府新丧,肱骨左右离朕而去,朕心甚痛,即日起着(zhuo)宁王韩奕监国,陈爱卿、刘爱卿、蔡爱卿辅助。” “是。” “若无事,便散了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展业微微佝偻着脊背,由照升扶着去了景泰殿。 韩奕后脚跟上,在殿门口处喊住了他,“父皇!” 韩展业缓慢地转过身,“老二啊,还有何事?” 韩奕端着一派孝子贤臣的模样关心地说,“皇兄一大家子皆遭遇不幸之事,父皇虽心痛,可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儿臣前些日子刚得了一株百年灵参,今早特地送进太医院孝奉父皇。” 韩展业一双略有凹陷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他,过了几息才道,“宁王有心了。” 韩奕笑道,“父皇案牍劳形,日理万机,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政事上多听听陈爱卿的意见,若是有难以抉择的,可以来找朕定夺。” “是,”韩奕深深鞠了一躬,嗫嚅道,“近来确有一事困扰儿臣良久。” “何事?” “钱州的州牧于旬休前致信给儿臣,言近来匪患严重,恳请朝堂出兵剿匪,儿臣思虑多日,不知该如何定夺,恳请父皇裁决。” 这是要兵权了。 韩展业看着他,目光如炬,不过最终还是松口道,“让兵部拟一份剿匪章程出来。” “是。” 肃云三年,宁王韩奕监国。钱州匪患紧急,韩奕以剿匪为名要兵权,韩展业给他派兵。 闹得沸沸扬扬的两王相争事件,即将落幕。 宁王韩奕,在这一场角逐中,暂时取胜。 宁王府门口。 刘侧妃和其他一众侧室小妾早早地就恭候在这里了。 刘侧妃率先福身,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韩奕掀开车帘子,问为首的刘侧妃,“素衣可备好了?” “妾身早就备下了。”刘侧妃说着偏过身,示意身后的婢女递上素衣。 “好,”韩奕看着她,道,“你上来,随本王去英王府给皇兄上柱香。” 刘侧妃惊喜地抬起头,端庄道,“是。” *** 与此同时,英王府正挂着白幡举办丧礼。 英王及英王妃、英王世子一家四口相继殒命,朝臣无论挚友还是政敌都收起了心思前来吊唁。 蔡思近来被刘希和多方打压,今日见曾家兄弟都在这里,便过来和曾志寒暄一番,“曾侍郎,节哀。” “蔡大人,你说他们都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啊……” 曾志哀痛欲绝,“小妹今年不过十六芳龄……为何要残忍杀害她们……” “曾大人放心,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害了殿下、王妃和世子的贼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蔡思说这话时眼睛死死地盯着韩奕的背影。 韩奕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神色如常地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香。 待上过香后,韩奕转过身,悲切道:“本王已向父皇求得恩准,几位大人放心,本王一定会将麾下最得力的干将派出去剿匪,以告慰皇兄和皇嫂的在天之灵。” 蔡思撇开脸,不去看他。 曾志躬身应道,“多谢王爷。” *** 景泰殿外,曾永忠在这里等了许久都不见皇帝召见。 “皇上,臣曾护请见。” 曾永忠话音刚落,一旁的总管太监立马道,“大将军,皇上他不在里面,跟您说过很多次了,他在贵妃娘娘寝宫歇息呢,您快回去吧。” 曾永忠瞪着他,怒道,“英王一家四口刚没了,皇上这个时候能有心思找贵妃娘娘?你糊弄谁呢?” 总管太监的腰伏得更低了,“哎呦,我说大将军,您这情窦未开,哪里知晓,这人呐,越是悲伤难受的时候,越是想要个暖心人陪着,皇上独自承受太多了,贵妃娘娘体贴入微,晓人意,皇上和她待着啊,这几日精神好多了。” 曾永忠剜了他一眼,才道,“那他何时会回这景泰殿?” “这几日怕是都不回来了。” 这话不就是摆明了韩展业是故意避着曾永忠不见的吗? 时候一到,他要是求不来这换主帅的诏书,就只能谨遵圣意,带兵出征了。 该死的! 曾永忠一拳头砸在那雕龙盘柱上。 那总管太监连忙过来,谄媚笑道,“大将军,您看看,前几日皇上为着英王一家子的事痛心疾首,幸亏贵妃娘娘在旁陪伴,才让皇上得以好好休息。这是好事,好事,是吧?” “公公说的是,那曾某就不打扰了,让皇上好、好、休、息。” 曾永忠说完就回府了。 回到府内,几位弟弟都在大厅里论事呢。 见着他来,纷纷起身问,“大哥,怎么样了?” 曾永忠走到上座,脱了外袍,随手一掷,转身后坐下,方道,“皇帝不见我。” 曾瑞冷哼一声,不留情面道,“韩氏不得人心,逼死了穆骛,他已经没几个人可用了。” 如今也就他们曾氏还有人手可供他调配,他不仅不好好重视,还如此慢待他们! 曾恒也是难得难得地气愤道,“韩展业竟会用一些乌合之众,真是老糊涂了!” “老糊涂?说谁呢?” 话音一落,曾老将军就老态龙钟地走了进来。 他将那竹节杖往地上一敲,稳稳的落地声颇有气势。 屋子里这群小兔崽子小时候可没少被这根竹节杖揍打。 一听这声音,曾恒反应最大,也不知道小时候得挨了多少打。 他哆哆嗦嗦地挪到老将军身旁,猫着腰扶他,“爷爷,我不是说您。” “哼!” 曾修鼻孔出气,阴阳怪气地说:“我倒情愿你说的是我这个老不死的。” “哎呦,爷爷,怎么能呢?” 曾恒说着急忙朝几位兄弟们使眼色。 曾瑞和曾志默默地撇开头,曾岱和曾烁则是捂着嘴偷笑。 只有曾永忠端着一派家主气样道,“行了爷爷,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回来是有什么吩咐?” 第189章 老将军慢吞吞地走到上座去,全场就这个大孙子坐着。 他上去拿那竹节杖敲了一下曾永忠后背,精神抖擞道,“边上去,也不看看谁才是爷爷。” “不跟您老计较,”曾永忠挪了挪位子,坐到脚踏板去了,又抬头道,“说吧,我可不信您老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才是爷爷。” 老爷子嘿嘿一笑,他将竹节杖往旁边一搁,给管家接了,换了副笑脸才道,“大孙子啊,你也知晓,我们曾家虽家大业大,但毕竟树大招风是吧,我——” “说重点。” 曾永忠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叽叽喳喳。 “重点就是你该娶妻生子了。” “噗——”正在喝茶的曾恒猛的喷出了口中的茶水,“啊?爷爷您刚刚说什么?” 其他兄弟几个也是齐齐看向上座那两人。 曾永忠本人也被老爷子的话惊到了,他不发一语,就这么瞧着老爷子。 曾永忠近些年来不止个头蹿高了,气势也飞涨,讲话时威严无比,就是不开口,也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 加之婚姻一事,确实对不住这个大孙子。 曾修被他看得也有些发毛,就想着让其他毛头小子做做思想工作,“娶妻、生子,多么美妙的事啊。” 其实主要是蔡氏逐渐没落,刘希和想要上位,还需借力,便提了娃娃亲的事。 往前数,也就是曾永忠的祖母和刘希和的妻子是故交,两人在绣花时提了一嘴,将来要叫双方的儿女联姻,来个亲上加亲。 岂料曾家生的都是儿子,这到孙子辈了,祖母临终遗言,回光返照就想起了这么一遭,老将军要叫老伴好走,就敲桌子应下了。 前两日是那刘希和找来了,老将军才回来走这么一趟。 “娶妻、生子,”曾恒夸张地重复了一句,然后歪着头问,“谁呀?” 曾修露齿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爷爷告诉你。” 这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小老头坏得很。 曾恒屁颠屁颠地就过去了,生怕挨不上打似的往老爷子跟前凑,“爷爷,我来了,您说呗!” 老爷子这回有话要说就没有打他,而是拉着他的手,摆出一副慈祥模样。 “恒儿啊,爷爷跟你说,你们哥儿几个都不小了是吧,尤其是你大哥,你看看,都当家了,也该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暖暖被窝了……” 暖被窝……林知那么怕冷,也不知道是谁给谁暖被窝。 老将军在一旁叨叨个不停,曾恒时不时地附和一两句,爷孙儿俩倒是谈得欢。 旁边的曾永忠一直低着头把玩着腰间玉佩,看不清神情。 下座的几个兄弟都是知晓内情的,尤其是曾烁,他可是和三哥一起亲眼撞见过大哥和先生亲热的。 曾烁又还小,不懂得隐藏忧愁的情绪。 老将军真不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跟曾恒絮絮唠唠个不停,还能眼尖地发现了小孙子的神情。 “烁儿啊,你这愁眉不展地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你有什么情况?” 被点到名字的曾烁立马“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爷爷我没有!” “那是你哥有情况?”老将军说着拿眼瞟了瞟曾永忠。 “啊?这……”曾烁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曾恒旋即出来打马虎眼,“这这这哪儿跟哪儿呀?大哥不是一直都在边境打仗吗?平时又要守城,也就这回才有空待在府里,哪儿来的情况咧?” 老将军似不信,“真没有?” “爷爷。”曾永忠沉声喊他。 “大哥!”曾恒和曾烁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大哥就给交待了。 曾永忠不理他们,而是对曾修道,“您要我娶那女人不是不行,您得让韩展业同意换主帅去。只要他同意了,我就娶了。” “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曾老将军得了他这么一句准话,嘿嘿笑着走了。 他倒不怕这大孙子给自己出难题,就怕他不给自己出题,而是一口咬死了不娶。 他肯松口,别说换主帅了,就是要他讲出军不用主帅这种话他也能为了他们老曾家有后昧着良心讲出来。 该断子绝孙的是那心怀不轨之人,怎么遭也轮不上他们曾家。 “爷爷您去哪儿呢?不吃晚饭了吗?” “找亲家去,想要嫁给我家大孙子,还得拿出点诚意来。” “等等,”曾老将军出去前,曾永忠又喊住了他,“爷爷,我不出征,但是我可以举荐两个人。” “哎哎好哟,大孙子举荐的人定然也是济世之才,你说。” “韩庭和薛权。” “好嘞,韩——”曾老将军顿了足足一弹指,才确认道,“韩庭?就那个来求我指导他打仗的四皇子韩庭?” “是。” “这个嘛……” 老二将女儿嫁给大皇子韩城,如今曾永忠要娶的这个女人,她爹刘仁刘希和又是二皇子韩奕的幕僚,这会子又拉扯上一个四皇子韩庭来了。 瞧瞧,可真是热闹啊。 曾永忠挑挑眉,“有难度?” “怎么可能!”老将军胡子一翘,“你怀疑老头子我的办事能力?” 曾永忠悠悠地说,“没有就好,去吧。” *** 曾老将军拄着竹节杖刚到刘府院子里,就大声喊道,“刘尚书,近来可好啊?” 刘希和迎了出来,行了个文人礼道,“老将军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曾老将军按住他的手,道,“老头子我是武将出身,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厮杀,可不惯你们文人这套虚礼。” 刘希和连忙赔笑道,“老将军说的是,那我们进去聊。老将军请。” 曾修点点头,算是应了。 他边走边道,“刘尚书啊,实不相瞒,我此次是为了护儿而来的。” 刘希和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问,“不知虎翼大将军有何事,竟引得老将军亲自跑一趟?” 曾修跨过门槛,道,“护儿不想出征。” “不想……什么?不想出征?” 刘希和好奇地问,“虎翼大将军为何不想出征呢?” 武将不愿出征,怪不得他觉得稀奇。 曾修并没有解释,只道,“护儿推举韩庭为主帅,还有他手下有个叫薛权的,就这两人,让他们去,虽不说能百战百胜,但守住剩下的城池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这是要他来办这件事了,刘希和想着。 第189章 他还在思索着如何拒绝,就听曾修继续道,“护儿年纪不小了,他主掌曾家虽不久,但幸得能力强,能嫁给他的女子不委屈。况且我曾氏一门也该有位当家主母了。刘尚书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应该最能理解我这种要抱孙子的心思。” 曾老将军同他说这些添丁添福、开枝散叶的事,可不正是瞅准了两家那姻亲关系! 刘希和急忙道,“理解,理解。老将军放心,此事我回头就上书。” “好,”曾修坐下后,又想起一茬,便道,“我记得蔡家二郎蔡泉也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若无外派,亦可举荐。” “好说,好说。” “那此事就劳烦刘尚书了。” “哪里哪里,老将军客气了。” 敲定了战事将士,余下的就是两个老人为了孙子孙女的联姻一事唠嗑了。 都是快入土的人了,难得一聚,自是絮叨的。 刘希和思忖着说,“那老将军您看看,我们两家要不举办个定亲宴?” 刘仁这个老狐狸,还是看重曾家的人脉。 曾老将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犹豫道,“虽说是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但是这定亲宴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的?”刘希和问,“这男婚女嫁,不是应当的吗?” 曾老将军骨碌碌地转了下眼睛,道,“我同我家大孙子讲这是娃娃亲,这会儿再冒出个什么定亲宴来,这不就穿帮了吗?刘尚书,你说是吧?” 刘希和一听点点头,道,“是这个理,那定亲宴就免了,不过赏花宴可不能省,娴嫣虽未曾主事,但也常邀这京中闺阁小姐一同赏玩花卉,如今得虎翼大将军青睐,这赏花宴可是应当的。” 刘府要举办什么宴会曾修还管不着,所以他只道,“既然尚书大人这么说了,那确实是该办的,总不能委屈了小丫头。” 曾修走后,刘希和抬手招来一个小厮。 他在小厮耳旁低语几声,命他去宁王府传话去了。 *** 宁王府,三昧的院子,韩奕正寻来。 香雾缭绕,纱帐影影绰绰,在昏暗的厢房里更显旖旎。 韩奕掀开纱帐走近,此时一个女人正从浴池里出来。 长发直垂至腰间,丝绸制的薄衫半裹着身子。 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上还隐隐有水流滴下。 韩奕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要去碰,忽然有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王爷莫碰,她的身子是用来养虫子的。” 韩奕急忙撤手,“虫、虫子?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三昧解释道,“在她体内,小心点,这些虫子都有剧毒,随时会爬出来。” 韩奕后撤了几步,走到三昧身旁,“你在她身体里养虫子作甚?” “母蛊,可操纵被下了子蛊的人。” 韩奕惊奇地问,“操纵谁?” “殿下先前送进宫的美娇娘。”三昧嘴角噙着笑,继续道,“那女子神似已故的穆风帝,性子最甚。殿下不是还很好奇她为何那么听贫僧的话么?” 韩奕愕然道,“你便是用了这蛊虫?” “没错。”三昧提醒道,“殿下往后可莫了随意碰贫僧的药人,否则,坏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韩奕闻言忙道,“法师误会了,本王今夜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三昧问,“殿下有何事?” 韩奕跟他说了刘仁适才派人来禀报的换主帅一事。 三昧听完,道,“这个时候王爷不该再出手了,最好能让皇上的人去进谏。” “那不是更惹父皇疑心?” 韩奕忍不住反驳,可三昧却是笑得更加不羁了。 他柔声道,“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对你放下戒心,你又何必顾念什么父子之情呢?” 三昧阴狠毒辣,对这些阴谋有自己的论断。 不过他说的也对,会疑心你的人,并不会因为你少做一件事就不疑心你了。 韩展业是这样子的,从他当武安将军时就是。 韩奕虚心求教,“那依法师高见,应该让何人谏言比较好呢?” 三昧嘴角扬起笑,道,“近来皇上不是最宠信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么?换大军主帅这么重要的事情,自是该交给圣眷正隆的人去做啊。” “法师说的是,本王即刻遣人去办。” *** 翌日,朝会上。 “北狄一再来犯,今日战报,又丢了两关,再打下去,只怕过不了几日敌军就要出现在我云京了。” 韩展业尽力压着火气,可环顾朝堂,竟无一人有计策。 他不禁高声怒道,“我泱泱大云人才荟萃,朕就问你们,人呢?人呢?!” 四下鸦雀无声,关于主帅问题朝堂上已议论多日。 原本有曾家军主帅、袁家军主帅和穆家军主帅,再不济还有英王殿下,可现在倒好,英王殁了,三军主帅死了俩,剩下的那位还不乐意挂帅出征了。 这年头,文臣难,武将也难呐。 静默了许久,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才执笏出列,正直道,“皇上,臣举荐四皇子韩庭挂帅。” “翰林院掌院学士前有主战谏言,现有主帅献策,这翰林院还是朕的翰林院吗?” 韩展业说着环顾阶下众人,待到宁王时静视了片刻。 众臣心里一咯噔。 不知内情者还当不举荐有错、举荐也有错,而洞若观火者也不由得戚然。 皇帝老了,跟随多年的大将死得差不多了,加之大儿子的死催化了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不得不疑心这是不是自己的哪个儿子早就预谋好了的。 其实就连韩展业自己也是这般想的。 他真的不得不疑心啊。 “皇帝的疑心不无道理,只是他这气撒得也太不合时宜了。” “老了呗,这个时候不施压,再过些日子只怕是更力不从心了。” 两个官员低声嘀咕了两句,被刘希和压着嗓音呵斥了一声,“这个时候还交头接耳,你们两个不要命了?” 曾瑞站在他们身后默然听着,不发一言。 陈清浣走到大殿中央跪下了,他先表忠心,道,“翰林院自然是皇上的翰林院。臣也不过是想为皇上分忧,皇上若是觉得臣的提议不好,只当臣从未提过便是。” 韩展业看着他重重地叩头,半晌才道,“陈爱卿忠言直谏,朕准了。” “谢皇上,皇上英明!” 陈清浣又是一叩首,这回是和群臣一起。 也不知韩展业听着满殿的“皇上英明”,心里是什么滋味。 韩庭主帅一事定下,剩下的跟随出战的蔡泉、薛权便该和兵部商议了。 第189章 曾永忠避了几日早朝。先前皇帝不见他,这回换他放了皇帝鸽子。 早朝让人烦心得很,曾永忠没去,却是在北城中饮酒纵歌呢。 管家绕过美姬,在一旁禀报道,“将军昨日未参加刘府上的宴会,刘尚书派人来问,将军与刘小姐的婚约一事。” 曾永忠这两日也想了很多,他原是想找借口将婚拒了的,可他身为曾家长子,就算是不娶刘家嫡女,也是要成亲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唉,”曾永忠难得一见地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下意识地转着骨扳指,问,“刘家女为人如何?” 管家早就打听好了,当下答道,“明面上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过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查不到什么出格的,至于近来,倒是有一件不太一般的事,劳将军费心一听。” “说。” “旬休前,刘小姐在易衣阁前差点被车给撞到了,是蔡国公的孙子救了她。” “蔡毅?”曾永忠脑海里闪现了一遍蔡氏后辈。 蔡国公就两子一女,女儿嫁到梁州去了,不在京都,儿子就蔡思和蔡泉,蔡思的妻子多年未育。 蔡泉倒是有三个儿子,两个大的常年被他带到边境,近来才回京,只有一个小的一直住在帝京。 “正是蔡毅蔡守礼。” 曾永忠问,“有何不一般?” 管家回答道,“刘小姐要去普渡寺祈福,那日是蔡公子一路护送她去,后来还护送她回府。” “刘家没人?” “有,但刘小姐没让跟着。” 也就是说孤男寡女的,一起逛了寺庙,还一起回了府了。 曾永忠沉声道,“知道了。” 管家还稀里糊涂的,请示道,“那要怎么安排?” 曾永忠随意地摆摆手,说,“自行安排吧,不过是迎个人入府而已,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是。” 铁树开花,煞是难言。 管家虽得了吩咐,但还是不信,他思忖片刻又问,“将军真要娶?” 曾永忠白了他一眼,“那不然呢?欠了上上一辈的,只能还了。去去去,把事儿给办了。” 这话、这语气就对了。 对将军来说,是迎个不熟实的女子进府里,可这要迎的毕竟是礼部尚书刘希和的嫡孙女。 用如此敷衍了事的语气来讲这般终身大事,才像曾永忠的作风。 毕竟娶的又不是他喜欢的。 管家知晓他只是为曾府娶进来一个当家主母,便道,“是。” 曾永忠气愤,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欠了上一辈的,他再不愿娶也只能替祖上还了。 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这样做对不起林知,便去山上看他。 於菟挥翼到山脚下突然顿住脚步,无论曾永忠怎么赶就是不挪动一下,跟脚下灌了铅一样。 “你也还记得我上回和他闹不愉快的事儿呢?” 曾永忠来的时候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林知还自不自责。 原没指望这马大爷能听懂的,岂料它倒是晃了晃脑袋。 曾永忠抬手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不轻不重地笑骂道,“你既听懂了,还不快带我上去看看他!” 古之慧言,道万物有灵,还真不假。於菟挥翼闻言当真奋蹄奔跑了起来。 风卷残云,不消片刻曾永忠就到了那日思夜想的篱笆前。 林知正焚香弹琴。 曾永忠只知道太子殿下冠绝帝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日里只见他弈棋烹茶,却是不曾见到过他弹琴。 素手抚琴,月光流泻。 琴音悠扬,音低时宛如清泉涓涓,音高时又似战鼓雷雷,好一番斯人如梦,可望而不可即。 只是这相思,思的是谁呢? 一曲《相思》毕,林知抬眼望到曾永忠在篱笆门外,惊讶地走了出来,“将军不是去辞退主帅一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皇帝不让?” “不是,他同意了,是宁王同意的。”曾永忠下了马,边缠马笼头边道。 明明遂了心愿,可说话的语气闷闷的,算不上开心。 两人一同往院内走去。 曾永忠看了那琴一眼,默然坐在石椅上,看林知忙着烹茶。 火折子不燃,林知将其收回怀里,起身要去小厨房再拿一根,曾永忠拉住他的手腕,“坐着,我去拿。” 曾永忠起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林知则是慢慢碾着茶。 待生过火,等着炉沸时,曾永忠都只是盯着他看,并不说话。 林知挨不住这么赤诚的目光,就着刚刚的话题续道,“如今宁王监国,他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铲除异己的机会的。难得得势,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舀了一杯茶,不见曾永忠回话,林知只好又问,“大军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林知端起白瓷杯浅浅饮了一口,“那将军这回可就有得清闲了。” 曾永忠听他说话的语气闲淡,也跟着放松了心情,“我也就此时得以闲暇,哪像你,日日这般悠闲自在。” “怎么?难不成将军还嫉妒我?”林知隔着杯子上的云雾睨他,也许就他自己觉得有界限。 但他那模样,明明娇惑媚人极了。 曾永忠忍不住将手放在他后脑勺上,顺了顺他的发,“嫉妒倒是谈不上,羡慕肯定是有的。不过,如此这般,也不枉我当初为你择的这处山脉。” 林知似被呛到了,轻咳了几声,“举荐韩庭挂军主帅,你就不怕他抢你风头?” “他要的话我让给他。” “这么大方?” “近朱者赤罢了。”曾永忠虎眸灼灼地盯着他,“我待旁人,永远没有待你那般大方。” 这话是接不下去了。 林知低下头,眉目神情完全被额前的碎发给盖住了,只听他哑声道,“书儿该醒了,我去看看。” “别去,”曾永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他不复往常的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他日夜可以同你待在一起,如今我来了,你就只能陪着我。” 曾永忠见他不回话,又紧了紧力道拽着他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用几近恳求般的语气道,“别走好不好?留在这里陪着我。” 林知扛不住曾永忠那如狼似虎的赤诚眼神,磕磕绊绊道,“那……我先让、让人去照顾书儿。” “好。” 等他吩咐完,曾永忠就将他抱到榻上,叮嘱了一声,“你先等会儿,我去吩咐他们办点事,一会儿就来。” “嗯。” 第189章 林知静静地坐在榻上等他来,他这几天忙着刻穆骛及穆老太太的灵位,眉宇间尽显无力感,肌肤上几日不见阳光的病态白在日暮落下不燃烛火的黯黑的相称之下,无端端显得有几分孤冷凄哀,看起来极易破碎。 曾永忠在雕花黄梨木三脚架旁脱了衣裳,而后走到榻边坐下了。 看到林知发带未除,就抬手给他拆了,低语间像是在呢喃,“这几日那小崽子可有惹你生气?” 林知反应过来才知道他是在说林书,便如实摇摇头,“他只在山上待一下午,今日我得了空,想将他留在山上的,没想到将军就来了。” 灵位这种东西还是有些邪乎的,所以他并没有留下林书,就怕孩子还小,太过敏感,真的看到了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你自己忙什么呢?”曾永忠把玩着那发带的垂穗,“忙着想我么?” “穆骛死得冤,他的母亲不堪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急火攻心,跟着去了。他们穆家虽背叛了我林氏,但最后关头也是他们救了我的母后和我的弟弟,于我而言,他们是仇人,也是恩人,我在想给他们刻的灵位要不要供到小香堂的香案上,我不知道父皇母后会不会想见到他们。” 林知蜷起双腿,落寞地抱着。 他每次做噩梦醒来时都是这样一副类似于自我保护的姿态。 曾永忠不知道,只知道他想起穆风帝和明德皇后的时候会这样。 曾永忠将他的发带放到一旁的小案几上,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才问,“刻好了么?” “嗯。”林知点点头。 曾永忠牵过他的手,轻轻捏了捏那洁白无瑕的手背,他看着指尖的纱布,道,“怎会有伤?” “刻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无妨。”林知想把手收回来,却被曾永忠以更大的力道拉了回去,见那双虎眸在寒夜里泛着光,便没再动了,由着他抚摸那纱布。 “疼不疼?” 只是不小心划了一道小口子而已。 可是曾永忠低头吻在那纱布上时,竟让他觉得犹如触电一般,酥酥麻麻的。 他想收回手,奈何对方握得紧,让他丝毫动不得。 “我不是要跟你商议这个问题。”林知想反驳,想逃脱,想岔开这个话题。 可抬头对上曾永忠那冷峻的面庞时,一切清冷与焦灼皆不见,他只是低声回道,“……不疼。” “撒谎,”曾永忠虎眸微眯,强势道,“不许供他们,我不答应。” 曾永忠的气生得无理无据,可却给了林知最好的理由,就是不知道林知晓不晓得。 见他抱着手臂不讲话,曾永忠凑过去,温热的唇在他脸颊边逡巡。 手攀上他另一边脸颊,用似有若无的触感磨蹭着他。 林知不知道有没有被吻到,混乱中只是点头应道,“好。” 夜幕沉沉,云白光洁的月光投射入户,落在曾永忠的背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里衣布料太好,那反射出来的光竟叫周遭都空灵虚幻起来。 林知紧紧抱着他,迷离的眼神连窗外的桃树琼枝看成了赪霞烟箩。 *** 曾永忠在这里过了夜。 长夜当真是漫漫,但踌躇几番还是没能把老爷子要他娶妻一事说出口。 今日曾永忠静立窗外,看着林知教林书读书,也只想享受此刻这难得的宁静。 可侍卫却来禀报,曾老将军要他回去安排娶亲事宜。 当真是迟来的深情最浅薄。 林知远远地看到暗卫跟曾永忠说了什么,然后曾永忠就站在窗前看他,一看就是半天没动。 林知让林书自己写字,然后就出来了,“将军,怎么站在这里?” 曾永忠半晌才决定要告诉他自己与刘娴嫣的婚事一事,可见到林知便如鲠在喉,反而只是道,“看你。” “刚刚是帝京来的消息?有何变故?” 林知淡声问着,想来又是觉得他在贫嘴了,不过他没有嗔怪出声。 曾永忠也没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而是扬了扬手里的家书,道,“没有变故,是府里的侍卫,来禀报二弟媳给瑞弟生了个女娃。” 林知讶异地笑了,“那挺好的,恭喜将军了。” 见他笑得开怀灿烂,曾永忠也不自觉地唇角微勾。 不过他还是嗤然道,“又不是我女儿,恭喜我作甚?” 林知淡笑道,“毕竟也是曾府的一桩喜事,将军还不快回去看看小侄女。” “去,现在就去。” 曾永忠走到台阶下,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先生要不要一起?” 林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他转头看了一眼那窗口,见林书正好奇地探着头在看他们,轻笑道,“不了,书儿先前贪玩摔了腿,现在还没完全好,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 “那好吧,回见。”曾永忠知晓林书对林知的重要性,毕竟血浓于水呢。 “嗯,回见。” *** 回到曾府后,老二一家其乐融融,其他兄弟还没酸上,老将军倒是先发话了,“护儿,先前你提的条件刘尚书已经做到了,你何时与他孙女成亲啊?” 曾恒原本跟众人抢着抱女娃,嘴里还叨叨着要二哥把这个女儿给他了,不过一听老将军这话,他是急忙把孩子往曾永忠怀里塞,“大哥,你快抱抱,这娃儿生的真好。” 曾永忠接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把婴儿抱在怀里。 一股奶香味沁入鼻尖,耳朵里听着说教,脑子里满是林知。 想到曾恒的请求,他突然觉得这样子好像也不错。 养个小孩,和林知一起养个小孩。 他们曾家这么多兄弟,要一个不难,要是林知嫌一个不够,想多养那也不难,他这些弟弟们生的,只要林知想要,那就都可以是他们两个的。 想到这儿,曾永忠有些危险地看向三弟四弟。 “这回可算是有个比我小的了!”曾烁全然不知晓自己的大哥已经在“算计”他了,还沉浸在见着小侄女的喜悦当中。 他亮堂着眼睛道,“二哥,我们给小侄女取个名吧,总不能一直都是娃儿娃儿地叫她。” 第189章 曾瑞正想说话,曾恒就抢先道,“这个我来哈!谁都不能跟我抢!” 曾瑞投降地举起手,“行行行,给你取,给你取。” 曾恒想了想,道:“桐桐,梧桐的桐,桐桐,怎么样?” “桐桐,女娃,不错不错。”曾烁乐呵呵地念着,“桐桐小侄女……桐桐小侄女……” “小桐桐,快让曾祖爷爷抱抱,来,爷爷,看看您的小曾孙。” 曾老将军轻轻将孩子接过来,“曾桐桐,是个好名。” 曾恒闻言嘚瑟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取的!” “要是小妹也生产,桐桐就有玩伴儿了。”曾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是我言错。” 曾老将军将孩子给曾瑞,老成练达道,“抱回去吧,其他人都去大厅。” “是。” “蔡思命不久矣。上回在英王府的丧礼上我就听出来了,他与志儿谈话,无非就是想套近乎。我曾家的女儿外孙虽然没了,可我们不能因此失了分寸,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措,你们可晓得?”曾老将军说着扫视了诸位子孙,随后看着二儿子曾刻。 前些日子让刘希和顺便举荐了蔡泉,便是想着帮扶他们一把。 蔡思自己想找死他拦不住,但蔡泉和他那两个儿子常年驻兵荆地,也算是劳苦功高。 老将军的威严还在,各子孙都起身恭谨道,“儿子\/孙子记下了。” 曾永忠回到后院,从喧闹的大厅绕过孤道,进了自己这静得落针可闻的小院,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了。 他现在烦躁得很,眉目间俱是些叫人一见着就不敢出大气的东西,他稳步跨入拱形门时想起了一茬事,便问跟在身后的曾定,“红院可有送人来?” 曾定闻言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月语姑娘差人将一个小倌送了来,那小倌像是叫……叫……” 曾定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来了,曾永忠补充道,“叫玉瑾。” “哦对!就是叫玉瑾!” “那人呢?如何安置?” 走过院里那棵老槐树,曾永忠的脸恰巧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是少管家安置的,属下也不清楚。主子可是要见他?属下一会儿就去让少管家将人给您送去。” “不用了,让孙通彦来见我。” “是。” 孙通彦来了后,曾永忠又吩咐点了几个小倌。 孙通彦问要什么样子的,他脑海中只浮现林知的样貌以及……身子。 昨夜并没有尽兴。 不知是心存了芥蒂还是暗淡了感情,昨夜曾永忠就是没怎么闹林知。 可他明明还是想的,就连现下找小倌,脑子里想的还是林知。 他自己不知道,是因为他见林知状态不对,心下不忍。 林知不仅瘦了,而且还很没有精神。 劳心劳力的林知和初次的林知不一样了。 那时年轻气盛,林知未着寸缕时看起来也比现在穿着衣服还要有力些。 曾永忠没有把林知当小倌,但嘴唇蠕动,却是照着他的样子说的。 “要干净的,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包括调教。另外,要清瘦、文雅、翩然若水……大概这样的。” 这样的形容乍一听,孙通彦还以为是哪家小姐找夫婿呢。 这说的明显是文人雅士,这样的人,哪会去勾栏地啊。 将军不与场面上的人打交道,竟是连秦楼楚馆招的什么样子的人都不知道。他这种形容,哪是那些个歌楼酒馆养得出来的? 腹诽归腹诽,埋怨归埋怨,接了命令,孙通彦就是跑遍京城所有窑子馆子,就是把腿给跑断了,也得找到人交差。 孙通彦尽心竭力,花了三天时间找了十来个。 送进府中时,曾永忠已没了兴致。 不过他倒是发了回善心,好歹挑了三个留下,让孙通彦把其他的送回去,再去把这三人的卖身契买回来。 那三人就被安置在了后院。 孙通彦机灵,办好事后时刻关注上了馆子,往后又往府内送了不少符合要求的倌儿。 一日曾永忠兴起,招来了三个,让他们在院中背过身脱衣服。 三个人面面相觑后依言照做。 曾永忠粗暴惯了,年少时在军中常见光着膀子的男人,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知情且不会难堪的曾永忠自顾自地饮着酒,忽然抬眼瞥到个有蝴蝶骨的,拿酒瓶的手一时顿住。 须臾,他抬手指了指那个人,朗声道,“中间那个,进来。” 那人进去,识趣地反手关上门,踩着小碎步靠近上座那方小榻。 曾永忠看清了他的容貌,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跪下。 那人跪稳当后,簌簌抬眼,没想到竟也是杏花眼。 这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像被欺负过一样,端的是惹人怜爱疼惜,曾永忠看得一下恍了神。 他的表情在脚踏上那人眼中,就像是被迷恋住了一般。 那人用柔软的嗓音谄媚道,“将军还记得奴,真是奴三世修来的福分,那夜在红院里,奴无意误闯了将军的厢房,没想到将军一直记挂着奴,奴对将军也是……” 曾永忠闻言,才想起这人,原来是红院那个小倌儿,难怪看起来挺眼熟的。 曾永忠伸手捏住玉瑾的下颔,邪魅一笑,“你倒是说说你对本将军也是什么?” 玉瑾轻轻皱着眉,显然是被捏疼了。 可他又仍然嘴角带笑,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奴对将军也是念念不忘,那夜奴离开后,没料到第二日就被月语姐姐送到将军府上了,奴不知何故,只当是奴与将军有缘分,这几日,奴是日思夜想,就盼着能伺候将军呢。” 曾永忠大致扫了遍他的五官,发现就只有一双眼睛和他比较像,所以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果真日日夜夜都盼着能伺候本将军?” “嗯,奴岂敢欺瞒将军啊?” 玉瑾胆子挺大,他轻咬住唇,伸手就要去解曾永忠的腰带。 曾永忠低头看了眼,再掀眼帘,突然挥开了他的手,恶狠狠喊道,“滚!” 玉瑾被吼得花容失色,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只急忙连滚带爬地滚出去。 那夜曾永忠独自喝了一夜的酒。 双眼浑浊,好像看到他了,又好像没有,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至醉极才喃喃自语,“他才不会这样呢……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主动做这些?怎么可能?” 那么多回了,也没见他主动放下过身段,都是自己逼他的。 曾永忠突然猛的摔了酒杯,怒声嘶吼道:“不可能的!绝不可能会是他!” 第189章 曾永忠觉得自己是惹上腥了,不然怎么这么烦躁,便打算去北城府住几日。 曾永忠从曾府出来后就打算策马去北城,这於菟挥翼走在街道上都觉得诡异,怎么万人空巷了? “今日这街道怎么这么安静?”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出口了。 跟在他身后的曾定道,“主子,您这是喝多了还是睡蒙了,过几日大军要出发了。” 难怪。 大军出发是这样的。 夜晚,北城内。 曾永忠的饮酒阵地从曾府转移到了这里。 在喝下不知第几壶之后,守城的侍卫来报。 “将军,属下刚刚巡逻时抓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属下不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蒋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连这点小事都要禀报,大将军养着你们有何用?” 侍卫支支吾吾道,“可是那两人……属下不敢动。” 蒋顺问,“谁?” “是刘小姐和、和蔡国公的孙子。” “刘娴嫣?” 侍卫点点头,“是。” 蒋顺知晓曾永忠并不想结这门亲,试探道,“将军,要不派人告诉刘尚书?” 曾永忠摇摇头,他原也想捅出去,搅黄自己的婚事,可仔细一想,留着兴许有大用,就问侍卫,“人在哪?” “还在城墙边。” 曾永忠下了主座,边走边说,“带路。” 早就听闻曾永忠生得吓人,今日一见,刘娴嫣腿直打抖。 倒不是长得磕碜,而是他那从修罗场上走过的气质,太阴鸷了。 刘娴嫣磕磕巴巴滑跪在地,“将、将军,对不起,但求你放过守礼……” 蔡守礼半搂着她,喊道,“曾永忠!有什么冲我来!你不要吓娴嫣!” 曾永忠冷笑一声,“娴嫣?叫得可真亲热。我刚来她就这样了,你说我怎么吓她了?” 刘娴嫣抖成筛子,声线怎么也稳不下来。 “将军,是我对不起你,和守礼无关……” 曾永忠摆摆手,一旁的侍卫立马上前来,将蔡守礼拉开。 他看都没看一眼,而是阴狠地半蹲下身,手指捏住刘娴嫣下颔,“知道怕还敢和他私奔,我暗牢里的十八种酷刑都叫他尝一遍,你说好不好?或者,你代他受过?说起来我还没给女人上过刑呢,要不你来做这第一人?” 曾永忠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的这些,一旁的蔡守礼看着曾永忠的嘴角不羁又阴鸷的冷笑和肩背颤抖的刘娴嫣,嘶吼挣扎着要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拉住。 “曾护!你放开她!她是相府千金,你要做什么?你别碰她!你这个畜——” 曾永忠起身一个后旋踢,将蔡守礼踢翻在地,又逼近了刘娴嫣,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尚书府千金,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么不能碰她了?我不止要碰她,我还要——” “你杀了我吧!!!”刘娴嫣大吼,两股颤颤,却还是哽咽着瞪他,“我不会让你羞辱我的!杀了我!!” 一时全场肃杀冷静!因为曾永忠的脸黑如锅底。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这样清冷干净,矜持不苟,贵不可言,不愿向他低头,后来被他磨着磨着,不还是垂泪求饶了。 曾永忠就这么盯着她,这张脸一点都不像他,可这气势…… 半晌,他慢慢地松开了钳制刘娴嫣脖子的手。 刘娴嫣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滑落在地。 蔡守礼趁侍卫不注意撒手挣脱束缚,奔向刘娴嫣,“娴嫣、娴嫣,没事吧?有没有哪儿疼?别、别怕、别怕,就是死我也陪着你,别怕……” 曾永忠闭了闭眼,平复下心头起伏,“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蔡守礼抱紧了刘娴嫣,梗着脖子说,“不必你施舍!我们死也不会分开的!你要杀便杀!” 刘娴嫣轻轻拍他的手背,慢慢站起身,紧张害怕又警惕地问,“将军,请明言。” 曾永忠看着她,倒是有胆量,只是可惜了,自己并不喜欢女人。 “我要他替我做事。”曾永忠指着蔡守礼说的这话。 蔡守礼一惊,僵着脖颈道,“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迂腐书生。 曾永忠没理他,又丢下一句话后就走了。 他说,“你们考虑清楚,同意了就找人签个字画个押,不同意那就在地牢里好好待着!” *** 红院某间厢房内。 穆骛死了父亲,悲痛比棰心泣血更甚。 他料理了父亲和祖母的后事后,就在红院的厢房里喝酒,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才不至于活不下去。 他厢房内没有明灯,明月似乎也对此地颇有忌讳,甚是不愿踏足。 这偌大的厢房里只有穆逊一人。 他就瘫坐在靠窗的小榻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猛灌着那一壶一壶的酒,凛冽又热辣的刺痛感在喉间泛起,不消一口酒的功夫就又被灌了下去。 虽是已到了晚上,但街上的行人还不少。 卖菜的老翁收了摊,开心地对来接他的孙女说,“好孩子,走,爷爷带你去买只鸡,咱们今天晚上吃鸡咯!” “好哇!好哇!今天晚上又有肉吃咯!”穿着青色粗衣的女孩子牵着老头的手往南面走去。 “让一让!啊——快让开!” 忽然一匹失控的马向着爷孙俩直冲了过来! 穆逊失了焦距的瞳孔一震,脑子还没转过来,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只是坐卧多日,此时猛然一动,气血涌上脑中,他站不稳地晃了晃,心在哆嗦跳动,扶着玉柱的手上也满是青筋。 他用力甩了几下脑子,手扶住窗台正要跳下去,就见有道藏蓝色身影先他一步跳到了马背上。 蟒袍在风的吹动下鼓动翻飞着,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拉住缰绳,竭力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一人一马缠斗了数丈开外才见分晓。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至明急忙跑过来。 韩庭跃下马,稳稳地站在地上,他将马笼头丢给至明,笑骂了一声,“这畜生力气还挺大!” “多谢恩公救命!”那卖菜翁见马被降服了,立马跪在地上道谢,连掉到地上的扁担都顾不上了,还拉着孙女的手,道,“好孩子,快跪下来谢谢恩公,快啊!” 穆逊就坐在那里,无声地看着,看着小女孩软糯糯地拜谢恩人,看着韩庭扶起他们,随后带着近身侍卫离去,“哎……” 骤然一声短叹,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爷孙俩被人救下了,还是因为英雄是别人。 蔡思从另一个厢房走了过来,他啧啧赞叹道,“穆小将军真是好雅兴啊。” 穆逊慢慢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继续饮酒。 蔡思也没有被忽视的难堪,走到他面前兀自坐下了,“今日点兵点将后,三军就要驰援边境了,穆小将军看着这新主帅骑马过去,是什么想法呢?” 第189章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穆逊自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就一直在红院里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就喝,到这会儿说出的话嘶哑无比。 “穆将军死后穆家军归你管,虽说现在皇上暂时撤了你的职,但他手下的大将是越来越少了,他要坐稳他的江山,还少不了将军的助力。”蔡思说着自己拿了个酒杯给自己斟了杯酒。 “少不了我的助力……哈哈哈”穆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样狂笑不止,他笑得连原本暗淡无光的眼里都泛起了泪花,他揩掉两滴泪,道,“他有曾家军在,曾家根深叶茂,一直以来可都是皇族离不开他们啊,有他们在,能有我们什么事?” 蔡思听后开心地拍了拍手,道,“穆小将军好觉悟啊。” 穆逊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脸沉下半分,“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家军若是守卫在京都,那确实没有我们什么事,不过他们不是很快就要走了吗?”蔡思意味深长地说着,他的声音不大,在这昏暗的厢房里,显得煽动性极强。 穆逊忍不住侧眸瞧了他一眼,“这次是韩庭主帅,我可不信虎翼大将军会甘愿伏低做小。” 蔡思见他有商量的架势,这才想起房内无光,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摘了竹盖子后凑近嘴边吹了吹,小小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见穆逊闭了闭眼,蔡思好心地抬手挡了一下,见他慢慢适应了,才松开手,然后继续道,“曾永忠确实没去,不过他举荐了薛权去,还让曾家军给曾烁一并带了去。” “曾烁?”穆逊讶异地眨了下乌黑的眼,而后扶着小案几坐直了身体。 “就是曾家这一代最小的弟弟,这一战回来,他的军衔怕是要与你不相上下了。” “那又如何?” 不知为何,听了蔡思此话,穆逊非但没有神采奕奕地要争夺的反应,而是又恢复了刚刚的冷漠感。 蔡思咬了咬嘴唇,才将折扇“啪”地一声拍在了小案几上,他寒声质问道,“你难道就甘心吗?” “甘不甘心关你何事?”穆逊紧锁双眉,神色有些不悦。 蔡思微微眯了下眼睛,嘴角扬起笑,蛊惑般说着,“不甘心的话,我能帮你呀?” 案几上火光跳动了一瞬,映照在期间的眼神透露着犹豫不决,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穆逊的动作较之寻常迟缓了三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蔡思,问,“如何帮?” 蔡思伸手在灯芯上捏了捏,那小火焰并不烫,他不怕。就像他接下来对穆逊说出来的话一样,很是大逆不道,但他不怕。他说,“大军一走,帝京里可就只剩穆家军和袁家军镇守了。皇上自以为收了兵权,可你该知道,自家军可不受兵符的限制。” 也就是说,兵符可以调动他们,自家主帅的命令也具有同等的效力。 若是两者相违,主帅的命令怕是要比兵符这种东西管用多了。 穆逊冷嗤一声,不屑道,“你就直接说要我举兵谋反得了!” “穆小将军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讲话。”蔡思捏了一把红芯,此起彼伏,好似很好玩。 穆逊却是看不下去,他抬手打掉了蔡思的手腕,哼笑道,“少溜须拍马了,我兴兵了,那袁家军呢?他一直以为他儿子袁固是我杀的,我也觉得我父亲的死乃是拜他所赐!我与他之间的血海深仇此生不共戴天!” 蔡思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见他提起袁家,便抱臂靠进软靠,慢悠悠道,“袁集已经同意了。” “怎么可能?”穆逊凝起眉峰,黑眸凝定,俨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蔡思却是坚定地点点头,语气笃定道,“是真的,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游说过他了,他也做好决定了。” 穆逊端量着他的神情道,“你来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不同意,去向皇上告状?” “怕?哈哈哈我们可都是英王死党,一直以来与宁王斗智斗勇,如今英王殿下一去倒是了事了,剩下我们这群残兵败将可就活受罪了。”蔡思拿起折扇,用扇柄敲了敲紫檀木案几,真诚道,“令尊不就是前车之鉴?小将军莫要再赴啊!” 穆逊脸上像下了一层寒霜,他大腿一颠,将小案几上的酒壶都撞翻了,噼哩哗啦一声响,酒水洒得到处都是,他恶狠狠地瞪视着对面的人。 蔡思脸上的笑僵了半刻,双颊上的肌肉抽了抽,见穆逊面庞惨白消瘦,好似被遗弃的丧家之犬对着嘲笑他的人吼叫,又不敢上前撕咬,才妥协地赔笑道,“行行行,是我言错,是我言错,蔡某有眼无珠,还请穆小将军莫要与蔡某计较。” 穆逊盯了他半晌,才收起怒容,重新瘫坐回榻上,他随手拿了瓶酒,咬掉了盖子就往嘴里灌。 蔡思见他又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颓然样,敛起嘴角的笑意,起身就要走。 “等等,”穆逊沙哑的声音喊住他。 “不知穆小将军还有何指教?”蔡思转身之际又重新扬起一抹笑,只是他的脊背发凉,笑意自然也就不达眼角了。 穆逊并没有看他,他咽下嘴里醇香凛冽的酒后,问,“你们打算何时起兵?” “小年。” “理由呢?” “勤王。” 穆逊拿酒的手一顿,又道,“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见蔡思还正在春宴莺燕屏风旁,穆逊才懒洋洋地补充一句,“我会好好考虑的。” 蔡思见他交叠着一双大长腿架在案几上,姿态懒散颓废,也不愿多待,只道,“行,你决定好了派人来我府上送信。” 回应他的,是穆逊举起酒杯又灌了一口酒的声音。 蔡思摇摇头,走了。 这一次,他笑得阴狠又灿烂。 穆逊饮醉了。 翌日清醒之后,他随意地掬水洗了把脸,然后出了红院策马去找林知。 杏林上空飘荡着几朵云。芸芸众生,谁不想乘云归去? 可若一心乘云归去,又怎么对得起“生而为人”这四个字呢? 雷雨之后才有七彩霓虹,这是造物者的设定。 不要淹没在尘埃之中,才能看到积翠如云的空蒙山色。 到了山上,将缰绳随意绑在木桩上,穆逊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到小木屋前却驻足不前,站了会儿,干脆瘫在木阶上。 月光照射在杏林里,光影交织,如梦似幻的闪现。 于黝黑泥土之中,一颗青绿的嫩芽悄然冒出,穆逊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可蒙蒙烟雾将他的视线挡了个彻底。 心情,照旧压抑…… 不知瘫了多久,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可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子重得睁不开,只隐约看到一个绰绰约约的身影。 月语推门而入,焦急道,“先生,穆小将军躺在屋外廊道上,不知道怎么了。” “别急,我随你去看看。”林知说着置了笔起身和她一起出去了。 第189章 外头还是有些冷,杏林寂静无声,偶有几声小动物飞动的声音,余了就是风吹叶落的自然之音。 穆逊就躺在台阶上。 “这得喝了多少酒啊,”林知在他面前蹲下,“快扶他进屋。” 两人费劲地把人弄进屋里,一番折腾之下,穆逊也悠悠转醒了。 “咳咳咳……”穆逊突然咳起来。 林知一摸他的额头,担忧道,“发热了,月语,去煮一碗醒酒汤来,顺便让人去请冯大夫上来。” “是。” 月语出去后,穆逊笑道,“看到先生身旁有体贴人相伴,那我便放心了。”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你是真心大。行了,你再睡会,我去打盆水来给你降降热。” 林知起身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后放在雕狮三足黄梨架上。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沾了水后拧干,给穆逊盖在额头上后就出去了。 约摸两刻钟后,月语才带着冯心初来了。 冯心初一看到林知才松了口气,“先生,您怎么样?哪儿不舒服?我先把把脉。” 林知按下他要给自己把脉的手,“不是我,是柏远,他发热了,你随我来。” “哎等、等等,我先喝口水。”冯心初一听林知没事,便转身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好,等你。”林知看他喘得急,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又问月语,“怎么这么慢,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语解释道,“没事,就是冯大夫去山上挖草药去了,下去的人到赵爷爷家里没找着又寻了回来,我随他们一起去找才在南山上找到他。” 冯心初这边喝了杯水才缓回来,随他们到安置穆逊的小木屋里去了。 “怎么样了?”林知又给穆逊头上的毛巾换了回水,摸着还是很烫。 冯心初看着榻上的人,耐心道,“他就是醉酒后受了冷风才发起热,给他喝过姜汤了吧?” “嗯,”林知点点头,“适才喝过了。” “那没事了,”冯心初说着环顾四周,指了指柜子旁的窗,“把那个窗开条缝透透气,其他门窗都关好了,他再出些汗,明日保准能退热。” 月语去开了窗后回来问,“开药了吗?我去拿了药先给他煎上。” “不用开药,等他散了热就又活蹦乱跳了。” 林知看了一眼跳动的烛光,温声道,“天色已晚,大夫今夜就在这住下吧。” “也好,”冯心初点点头,又看向榻上昏睡的穆逊,“我明日看看他的情况再走。” 晨鸟悠鸣,细听之下,尚能分辨是几只幼雏窝在巢穴里呼唤觅食的母亲。 不知几时,一只麻雀落在枝丫上,它在并不粗大的枝头跃动几下,才将嘴里衔着的虫子喂给幼雀。 月语熬好粥后走出厨房就见穆逊站在树下,“穆小将军,起这么早呀。” “嗯,昨日睡得沉,鸟鸣后就睡不着了。” “早睡早起,那挺好的。” 林知听到小院子里有声响,也跟着出来了。 “先生早啊。”冯心初住在后边的屋子里,此时站在小径上,比林知略靠后点。 林知道,“早。” “穆小将军,先生,冯大夫,快过来吃饭了。”月语听到声音,在小厨房的窗口处冒出头来,咧着嘴冲他们喊。 三人齐齐笑道,“来了。” 穆逊单手撑着围栏,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小厨房外的廊道上。 冯心初指着健健康康的穆逊道,“瞧见没有,又生龙活虎了吧!” 林知笑着摇了摇头,“小孩子爱玩也就算了,怎的堂堂穆小将军也这么好动。” “活络活络筋骨嘛,躺了几天腰酸背痛的。”穆逊说着又扭了几下腰。 冯心初凉凉道,“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吧。” 月语温柔道,“大夫所言不虚,穆小将军,你可得谨遵医嘱,往后少喝点酒。” 穆逊谦逊地笑道,“姑娘既已开口,柏远必当遵之。” 月语已经盛好了粥,等着三人进来,便落了座。 吃完饭后,林知带穆逊进了小香堂,冯心初也跟着过来。 香案上整整齐齐地安放着许多牌位,最新的一个摆放在最末的位置,其上赫然写着“良将穆骛之灵位”。 “穆将军一事,抱歉。”林知说着愧疚地低下了头。 穆逊上了香后,语气落寞道,“先生不必自责,食君之禄,就当尽到忠军之事。往前是我穆家没守好城门,我父亲为了孝道,背叛了穆风帝,是我穆氏对不住先皇,如今这样,也算是罪有应得。” 林知:“穆将军受奸人所迫,实属无奈之举。” “先生莫要再为先考开罪了。”穆逊认真地看着林知,问,“看在父亲临死前迷途知返的份上,先生可否再信我一次?” “请说。”林知抬手示意他直言。 穆逊道,“昨日巳时,我观韩庭帅军路过红院,蔡思来找我,他想策反我。” “你答应了吗?” “没有,但是……” 林知看出了他的犹豫,肯定道,“你动心了。” “嗯,我觉得这或许就是个契机。对我们危险最大的曾家军已经出京了,帝京里只剩下禁卫军和御林军守卫皇宫,城外的袁家军和穆家军原本都追随英王,英王没了,有曾家军在,我们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袁集和我都同意起兵反了。” “反了之后呢?就算你们真能攻入皇宫杀了韩展业,那韩奕呢?一旦他得知消息便会立刻召集四城守兵、城内将门之家的府兵和官宦人家的侍卫,这些人加在一起也够你们吃一壶了!蔡思就是一介文臣,他不懂得带兵难道你也不懂吗?你这样答应他也太草率了!” 这当中系着无数身家性命,林知确实是急了,语气也重了些。 “还是曾家,先生刚刚所列之人中,唯有北城守卫、曾家府兵侍卫训练有素,得以挡上一挡,我们不从北门进,郊外军营在东北方向,我们从东门入城,”穆逊面露急色,孤注一掷似的道,“先生,您去跟虎翼大将军说,让他别派人应战,只要他不出人,其他的什么守卫士兵就是再厉害,也定然拦不住我们两支军队!” 林知皱起眉,“我去说?那不就是要他随你们反了?” “不是的,先生,”穆逊连连摆手,道,“蔡思将起兵之日定在了小年。往年小年都要有一位将军带着一队部将领大香绕皇城巡视一遍,按照习俗,部将职位越高,面相越凶神恶煞,越能震住四面八方的魔鬼蛇神。若是虎翼大将军愿带曾家的几位小将军一起去,那韩展业怕是求之不得的。只要虎翼大将军装聋作哑的,我们定能得手。” 林知瞪了他一眼,“你们倒是安排得好好的。” 穆逊见他此时心如止水似的,不起丝毫波澜,着急地劝道,“先生,这么完美的谋划就差您这一环了。” “你让我再想想。” 一旁的冯心初兀自分析了一番,跟着附和道,“先生,我觉得可行。” 穆逊见有人附和自己,迫切地劝道,“先生,试试吧。” “那好吧,此番我就随月语下山。” “多谢先生了!” 第189章 北城内,曾定来报,“主子,少管家来请罪了。人现下就在门外等着主子召见呢,主子见不见?” 曾永忠皱眉问,“请什么罪?” 曾定诚实地摇摇头,“属下不知道。” “罢了,请进来就是。” “是。” 孙通彦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地上了,“大少爷!大少爷,奴才知错了啊!大少爷您别生气……昨夜那几人没将您伺候好,奴才已经将人罚过了,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 曾永忠没理他,径自出去后骑马回去了。 回到曾府后,那玉瑾还跪在他院子里请罪。 曾永忠摆了摆手,让曾定遣他回去。 曾定说了好几次他都不走,只好去向曾永忠禀报。 “主子,他不肯走。” 曾永忠刚想去换衣服,他大跨步走到内室,边道,“那让他进来吧。” “是。” 玉瑾进屋后微抬头,听见曾永忠在内室里喊他,他急忙踩着小碎步进去了。 曾永忠看着他的脚微皱眉。 好好的一个大男人,竟是学着闺阁女子那般走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他又看了一眼玉瑾的眼睛,垂落的时候眼尾有些上挑,不过看着像是画出来的。 林知那双杏眸是自带的。 曾永忠勉强压下了些纷乱思绪,才对玉瑾道,“过来给我宽衣。” “是。” 玉瑾弓着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给他解着腰带。 那青玉卧虎带子沉重得很,玉瑾的手小,单单是解开,就需双手合力扶着了。 除了腰带沉重,那衣裳也是厚实得紧。 玉瑾站在他身前,就像羔羊一般。 曾永忠仿佛轻轻一提就能将他给提起来。 那健硕的胸膛,那精窄的腰腹,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 玉瑾本就不高,此时躬着身,低着头,更是看不清神色。 曾永忠抬起五指掐住小倌的下颔,强迫他抬起头,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张脸。 如今近看,更加确定这人也就只有眼睛有七分像他而已。 但是这七分像,也足以让心心念念的人看花了眼。 曾永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脸。 “嘭——!”地一声响惊醒了门内两人。 曾永忠蹙眉往外看,只见一个杏黄色身影闪过。 虽未看清是何人,但曾永忠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紧。 是何人,他似乎心下已定,几乎是瞬息间,他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玉瑾,腾地冲了出去。 来人走得飞快,只一会儿功夫就快到大门口了。 曾永忠拦截下人,直接从后头一把拉住他的手。 那人顿住回望,眼里满是茫然无措。 真是他——林知。 林知刚刚看到曾永忠和那……那人那样子,刹那间脑子里就只有夺路而逃! 林知佯装淡定,道,“将军,我来找你有事……” “先进来。”曾永忠边说边拉着他不由分说地走向大厅。 林知心里有一瞬的迟疑,但他没有挣脱曾永忠的禁锢,而是随着他走了进去。 “那人的眼睛和你很像,不过我没碰过他。” 林知抬起头,见他刚刚是在向自己解释他房中之人,便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曾永忠拉着他,不肯撒手,同他一起坐到软榻上,方才说道,“你……你若是气恼,只管拿我出气,要打要骂都随你,我绝不还手。” 林知闻言轻笑一声,“将军言重了。” 曾永忠抿唇,道,“那我思念你许久,能不能——” 听了他附在耳边说的话,林知忍不住斥道,“流氓。” …… …… 曾永忠坐好后,这才抬眼看他,“怎么又哭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林知想反驳,他没有哭,可是一开口,眼泪便背叛了他,这下他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只猛的摇摇头。 曾永忠体格健壮,体力惊人,倒是能接二连三地闹腾,可林知这身子骨哪儿受得住? “唔不、不要……” 锦被薄凉,榻上薄凉,曾永忠不心疼他分毫时心里更是薄凉。 林知不想这样的,可是他不得不如此,他还有所求。 见曾永忠眼底猩红稍有收敛,林知才斟酌着开口哀求他,“将军,蔡思意欲拉拢穆逊于小年起兵,以勤王名义逼宫,需将军相助——” “榻上不语。” 曾永忠刚刚还在想他怎么就突然进京了,原来是为了旁的事,他闷着头冷道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只埋头吻他。 林知不见他再发言,倒是急了,这会儿要是求不来,那他还有什么能让曾永忠帮他呢? 静思片刻,他突然一咬牙,对称姣丽的人鱼线绷直了,可见的,还有他疼得扭曲的面容。 曾永忠亦是闷哼一声,简直万死也料不到他会这样子做! 他也是有一瞬的面目狰狞,千钧一发之际忙急急按住他的肩膀,失声怒吼道,“你疯了?!!” 林知畏惧得不住瑟缩,喉间泛起阵阵委屈,眼角悬挂的泪将坠欲坠,他并不睬,只继续低声央求曾永忠,“求将军……帮我……” “我答应你,我帮你,”见林知松了口气,曾永忠轻吻他的眉眼,以抚慰他几分。 见他闪闪睫毛便闭上了眼睛,才说,“乖些,别再乱动了。” 林知点点头。 曾永忠肯答应,不用再说什么他也不敢再乱动一下的,不过他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渐渐变得苍白。 曾永忠松了口气,查看了一下,见无碍,这才放心下了榻,他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套到身上,边说,“我一会儿让人送水来,你沐过身后让人带你去房中休息。” 林知默不作声,曾永忠往榻上看了眼,见他身板较之前又单薄了些,便走近了将薄毯子给他盖上,终是忍不住问道:“还疼呢?” 林知默然淌下一滴热泪,并不言语。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受斥责了。 但这是林知,真正心疼了的人怎么舍得谩骂呢? 曾永忠知晓他现在不想和自己说话,便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出去了。 见着曾定,他吩咐道,“将热水和新的衣裳送进去,一会儿他若有出来,就让管家带他去我的厢房,若没有,那就算了。” “是。” “还有,他刚刚喝了酒,虽不至醉了,但我的酒极烈,你去备一碗醒酒汤,让他喝下去,免得明日酒性不消头疼。” “是。” 第189章 许久,林知才穿戴整齐,缓步走出大堂。 候在一旁的管家一见到他,立时迎了上来,不过却是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林知,“先生,这是大少爷吩咐备下的醒酒汤,您也喝一碗吧。” “多谢。” “先生,请随我来。” “我识得路。”林知脸上红晕未消,不过他惯来温润雅和,除却衣裳上的褶皱不太相称,其他的礼数倒是叫人挑不出别的毛病来。 管家晓理,并不多打量他,只说,“将军吩咐,送公子到他的厢房,不是客房。” 林知闻言点点头,缓步跟上他的步伐。 其实曾永忠的厢房他也记得的,刚刚就误闯过。 不过为防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林知决定还是由曾府的管家送他去。 他明明比管家还要年轻上几十岁,可步子迈得却是不大,也不稳,反倒是要管家慢下来等他。 林知尴尬极了,管家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得沉稳至极。 刚刚曾永忠闹得那么大声,这管家就在外头守着,怎会听不到丝毫风声? 曾永忠既答应了帮他,那他便只管住下等待了。 *** “怎么样?到底查到没有?” 北城内,曾永忠烦躁地扒了扒头皮。他真是没想到林知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偏生还被他瞧见了那玉瑾在自己房中。 虽是解释了,但到底是叫了小倌。 林知何许清流名贵也?这次只怕是要让他心存芥蒂了。 不对,现在更应该弄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竟引得林知不顾那不成样的情分亲自下了山,来到曾府找自己。 蒋顺看着难得慌张的将军,也跟着紧张兮兮的。 他擦了擦鬓角的汗,“将军,属下召集所有部将问过一遍了,穆小将军是昨日巳时左右出的城门。” “那往前呢?能否查到其他线索?” 蒋顺摇摇头。 “继续查。”曾永忠摆摆手让他出去。 不多时,曾定就匆匆忙忙地进来了,“主子!主子查到了!” 曾永忠急忙问,“穆逊去山上之后和先生说了什么?你给我细细道来。” “穆将军自刎后,小将军就一直待在红院喝酒,昨日蔡思进了小将军的厢房,不知道他跟小将军说了什么,小将军就出城去了山上,然后月语姑娘正巧在山上,她跟属下说小将军是去请先生帮忙的。” “什么忙?” “蔡思策反他,但忌惮主子的兵力,所以小将军去求了先生。” 曾永忠眯起眼睛,“求他什么?让我按兵不动?” “大抵是的。” 曾永忠冷笑一声,他适才还觉得自己此次对林知的作为又有些过分了,不过此时听到这般要求,倒是觉得他活该受罪了。 林知竟连这种要求也敢应,合着是将他手中的士兵当作什么了? 曾定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由阴转晴再转阴,喜怒无常皆溢于表,觉得背上像是蹿上了毒蛇一般,他压着嗓音有些惶恐又担心道,“主子?” “走,回去。” 曾永忠收起眼底的癫狂,但说出来的话就像是要去抓偷腥的猫。 曾定后退了一步,见主子绕过他迈出门槛了方才赶紧跟上。 酉时,曾永忠回到府里。 小厮瞧见他时着实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问安,曾永忠熟视无睹。 只是身后的议论声却是不绝于耳,“大少爷怎么回来了?” “往常大少爷白日里都不回来的。” 管家自小院拱形门走出来,听到小厮们的议论声,也抬步往曾永忠小院走去。 “将军。”管家刚到院门口,就见曾永忠形色匆匆地走出来,他脸上覆着九层冰霜,“人呢?” 人未靠近,管家便感受到了那刺骨寒意,“先生住到东厢房了。” 曾永忠走出院门,管家立时跟上,“大少爷……” “何事?” 孙管家满面愁容,“先生他……” 曾永忠紧张地顿住了,“他怎么了?” 曾永忠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胸口发悸,难不成是昨日最后那一下伤着他了? 他自己那么用力。 该死的!怎么没有早一点看穿他的意图? 可这也怪不得曾永忠,林知以往明明没有这样迎合过他的。 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犬子大逆不道,竟敢下毒残害先生,请将军责罚!” 曾永忠闻言怒火中烧,当下不是计较此事之时,他转头跑了起来,见着东厢房紧闭的门心头喘喘,一步不停地夺门而入。 远远瞧着,榻上之人紧闭双眸,唇色苍白,了无生机。 “玉风!玉风!” 曾永忠不及细想奔至榻边,紧皱着眉头将他抱起,不单单是将此行的目的抛诸脑后了,更是将回来时所夹带着的寒意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沉醉于梦中的林知忽被摇动,惊醒于梦中,恍惚间只知道皱眉,但窜入鼻息间的稳重气息已让他知道了来人是曾永忠,“将、将军,放开我……” 天鹅颈边布满细汗,言语间尽是沧桑无力。 曾永忠依言放开他,让他安然躺到榻上,再开口已不见刚才的紧张慌乱,“刚刚听管家说你中毒了,现在怎么样?毒可解了?” “已经吃过一次药了,但腹部还是有些痛。”林知惨白着脸色,如白纸一样。 “先别说话了,”曾永忠执起他的手放进锦被里,替他掖好被角,“难受就再睡会儿。” “不……”林知抿抿唇,换了口气才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看到他没事,曾永忠便冷静了下来,他镇定道,“睡吧,我去处理些事情。” 他在曾府中毒,曾永忠能处理什么事可想而知,林知并不作声。 他只闭眸想着,自己与那个少管家无冤无仇的,可那人却向自己下毒手。 这是在曾府里,曾永忠有多稀罕林知,府里何人不知?这个少管家倒好,明知此事,还敢给他下毒! 今日敢在他吃的东西下毒,明日是不是就敢给曾永忠吃要命的东西了?! 听到榻上传来微弱均匀的呼吸声,曾永忠在他眉眼间落下一吻,然后起身出去了。 第189章 管家早已在厢房外候着了,见曾永忠面色阴沉地走出来,忙低下了头。 他是曾永忠父辈提拔上来的人,但对曾永忠这个少年英雄却是不敢倚老卖老的。 自曾老将军去后,曾永忠当家,他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懈怠,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是做出了残害将军帐中人的事来! 如若林公子有何差池,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去将冯心初带来。”曾永忠先吩咐了暗卫,又在路过孙管家时冷冷道,“去书房议。” 书房内,曾永忠静坐案前,突然道,“孙管家,我记得你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孙管家冷汗渗背,连忙跪地,“将军、将军,此事却是犬子寡陋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将军饶他一命啊!” “我不杀他。” 孙管家闻言立马重重地磕下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他这几日替我找人也是殷勤得很,我确实不该杀他,不过听着,我不杀他,但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曾永忠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扣在桌面上,他缓声道,“孙管家一大把年纪,该享享清福了。” “这……” “府中的事会有人打理,管家的职务也会有人与你交接,”曾永忠看着还欲狡辩的孙管家,又说,“再者,有我坐镇,谁敢乱?” 孙管家颓丧地低下头,“是。” 曾永忠端详着他不甘的神色,又道,“还有一事,管家之女既已过许婚芳龄,也该婚配了,听闻前些日子北城门人朱氏向管家求取贵千金,我瞧着这朱氏便不错,他要是再提,管家便就应了吧。” “是。” 孙管家虽没明说前因后果,可曾永忠耳聪目明。这孙通彦一直想让自家妹妹给他当妾。 处置完事后,曾永忠去厨房端了药。 到房中时,林知并没有睡着,想来该是很疼的,不过幸好并不致命。 林知喝下药后,还很虚弱,人也更迷瞪了,不过他却是受不了一身汗,“将军,我想沐身。” 曾永忠将碗放在桌子上,“还疼着,就别乱动了。” 林知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有气无力地说,“阿护,难受。” 曾永忠知晓他是极爱洁净的,便抱着他去浴池沐身,林知腹部疼痛难忍,一番折腾,也沁出了许多汗。 ………… ………… 再将人抱上榻上时,看着林知瑟缩地弯下腰。 曾永忠轻抚他,低声哄道,“不碰你,不怕,接下来几日都不动你,你好好养着。” 林知眉目间还是难受的神色,他轻轻哼了声以示回应。 曾永忠替他掖好被角后就退出了房间。 不知几时,林知没睡着,他默然地看着屋里仅剩的一盏灯,光线昏暗,叫人看得不真切。 他张张嘴,试图喊人,可却说不出话来。 曾永忠说不动自己,定是不会再来了。 不再来,那便意味着自己要独自过夜。 自己独自待着,与在山上何异? 就像孤独换了个地方安放,可孤独仍旧是孤独。 林知张开嘴,咬住了锦被,无声地流着泪。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他与曾永忠除了谈正事,也就只有在榻上时才会相处那么久。 不聊正事,也不欢爱,他便独自一人过,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的。 都是这样子的。 熬着熬着也就成了习惯了。 林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 翌日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曾永忠,他和衣躺在自己身侧,半搂着自己。 林知呼吸一滞! 曾永忠从昨夜就躺在自己身侧?他几时来的?自己怎么不知道? “将军……”,林知轻声喊他,“将军……” 曾永忠动了动眼皮子,却是懒得睁眼,被子里的手移至他小腹处,轻轻地揉了揉,“醒了,肚子还疼吗?” 昨夜心里难受,林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衣裳被蹭得有些乱,曾永忠这一抚,刚好将手紧贴在他身上。 那按摩的手法,倒是挺娴熟。 林知的脸霎时红了,尴尬道,“不、不疼了。” 昨夜就不疼了的。 只是心下难受,不成想他竟会来。 “嗯,不疼就行。”曾永忠浑厚磁性地滚了滚喉结,然后就没声音了。 林知等了会儿才又喊他,“将军,要起了吗?” “不要,再陪我睡会儿。” 寻常林知傲羞,不愿起身,所以隐隐有依赖他的倾向,岂料今日却是曾永忠拉着他一起沉沦温柔乡。 被窝太暖和了,林知也甚是舍不得这难得的温存。 “嗯哈哈哈……” 林知正要跟他说蔡思策反穆逊一事,突然压抑不住低低笑了。 曾永忠一个机灵睁开眼睛看着,要不是见他嘴角还残留着初春暖阳般的笑意,他都该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他咽咽口水,喉结滚动,却是只有一个字,“你……” 林知垂下眸,稍敛笑意,不太自然地解释道,“你挠到我痒痒肉了。” 许是觉得自己躲避得太显低微,他又稍扬头,看进了曾永忠那黝黑的眼睛里,“不用挠了……不用揉了。” 曾永忠看着他没说话。 就在林知觉得自己暗自较劲的做法有些幼稚想低下头的时候,曾永忠突然覆上了他的唇。 “唔!!!” 昨夜说不动他了的! 林知无力地包容着他乱探的舌头,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 “唔嗯……嗯嗯不唔……” “和我去北城住吧。” 彼此的喘息间,曾永忠抵着他的额头说。 林知眸子里氤氲着水汽,他委屈地控诉道,“你说过你不动我的。” “我守不了诺,”曾永忠看着这个想拆吃入腹的人,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可说出来的话仍是气势汹汹,“我做不到,我想要你。” 说完后心里好似放下了千钧重负,可他却是有些颓然。 林知大概不会同意跟自己去北城住了,自己也不能特意回来了。 在许诺不碰他之后犯忌讳,还敢告诉他自己守不了诺。 这天底下估计也就他这么一个奇葩了。 林知确实觉得他很奇葩,可也觉得自己也是个奇葩,因为他回答道,“……好。” 好?什么好? 曾永忠震惊地看向他,仿佛他将说的话是神之言,是自己的救赎。 “我跟你去北城住。” 第189章 曾永忠张张嘴,却是止住了话头,自己刚刚思绪混乱讲出了那等话,他该是误以为自己要逼他了,怎的还同意? 林知闷声闷气地说,“将军在我这不守信用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能习惯的。”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就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 曾永忠眸色暗沉,将手往下滑了去,立时就叫他泄出声音来。 “嗯……嗯混唔……混蛋……” 林知用力推开他,推搡间瞥见了他臂膀上的齿印,余光转了转,就看到了他胸膛处的抓痕。 这能是谁抓出来的呢? 林知拒绝他的手突然失了力气,他扭过头羞愤道,“将军无可反驳这是要恼羞成怒了吗?!” “是啊!”曾永忠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拉着他的手放到那牙印上,附在他耳边道,“你在我这里又不是没得趣过。” “……嗯……哼!” 曾永忠看着他背过去的样子,笑得格外开怀。 虎牙深深,最会磨人。 林知疲惫地嚷嚷道,“……别、别碰那儿了……” “它想我了。”曾永忠想碰的地儿,哪里舍得放过? “没有!” “有,不许嘴硬。”曾永忠用肩膀轻轻蹭着林知的,戏谑着,嬉闹着,调戏着,还觉得不够,他起身轻吻林知。 “唔……下流……”林知拽住他的小臂,想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裳里抽出来,可曾永忠却是那样的岿然不动。 曾永忠看着他松松垮垮的里衣下藏着的白皙精巧的锁骨,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声音沙哑地问,“我的好先生,好不好?” 林知眼神闪烁,思索着开口的时宜,但他还没嗫嚅出口,就被曾永忠翻了过去,他低声骂道:“流氓。” ………… ………… 运动一番后,林知虽筋疲力尽,眼神里倒是精光闪烁,脸色也红润了些。 曾永忠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发丝,像给小狐狸顺毛一样。 林知无力地趴在他身上,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响起来,他却是动都懒得动一下。 曾永忠揽着他,见他饿了却没什么动静,就抬手轻轻拍了拍,湿黏黏的满是汗,“去洗洗,管家应当备好饭了。” 林知吸吸鼻子,闷声不响。 曾永忠撑起身看看他,见他一脸倦意,便轻刮他的鼻尖,乐呵呵道,“我抱你去。” 曾永忠兴致不减,林知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还要去浴池里胡闹,顿时就抱紧了他健壮的腰身,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要!不行了!……” “给你洗洗而已,不折腾你了。”曾永忠将他沾在脸颊上的发丝抚到他耳后,“你一会儿吃完再回来睡。” 林知闻言松了些力道,“不是要去北城吗?” “不急,等你好受些了我骑马带你。” 骑马啊。 林知想了想,“今天不要,坐不了,明天——” “那就明天,”曾永忠一锤定音,“明天午后,这几日天朗气清,郊外景色更宜人,明日你上城墙也看看。” “那就这样吧。”林知已经无力反驳了。 待用完饭,林知才得以和他说上正事。 林知端详着他的神色开口,“将军,蔡思策反穆逊——” “先生所布之局,已初见端倪,我当助你一臂之力。” 曾永忠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道,“英王死了,如今宁王势大,纵使我不掺和,这个棋局也不得解。” 确实,英王尚在时,比宁王还得宠,但他这一去,就剩宁王一家独大。 谁也没想到,只知道皇帝子嗣众多,纵是蔡思,此番起事,怕也只是因为突然死了主子,向来又是与宁王一派大臣剑拔弩张的,为仇恨冲昏了头脑,丧失了理智罢了。 林知闻言惊觉,“他倒是没告诉我扶持谁。我去问问他。” 如今参与朝政的有楚王韩麒,四皇子韩庭和五皇子韩祝。 韩祝与韩奕乃同母所出,那应该是在韩麒和韩庭之间选一个。 曾永忠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道,“不必,都一样。” 无论是韩麒还是韩庭,都不足以与宁王相匹敌,就是被选上了,那日后恐也只是个傀儡。 傀儡的名字不重要。 *** 曾永忠夜里依旧到这小院来,不过却是没再折腾林知,只是抱着他入睡,就像从边境回来的最后一晚,也像去杏花山上最近的一次。 温柔缱绻,暖帐生香。 以前恩爱,林知极少抓他挠他的,有时候就像一条死鱼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的,所以上次留下的这抓痕,曾永忠可喜爱了!一直敞着衣襟在林知面前又晃又秀的。 林知有些羞愧难当,可曾永忠一晃悠他又忍不住多往那敞开的衣襟里瞥了几眼。 林知谦谦君子,不晓得偷窥技巧。 曾永忠见状直接将衣裳扯开了给他看,“喜欢吗?要不要我把这一件也脱了给你看?” 曾永忠说着就要脱,林知撇开脸,红着耳尖低骂,“流氓。” “嗯哼,嘟囔什么呢?”曾永忠从背后搂住他,“大点声。” “流氓,流氓流氓流氓……哈哈哈哈,流氓,挠我也没用,你就是流氓!” 林知嘴上不饶他,还挣扎着转过身,背靠着另一边,正面防卫着曾永忠。 曾永忠手上倒是没用劲儿,只伸长臂膀任林知胡乱地拍打着,玩闹着。 林知难得地有气力跟他扑腾,他哪里会不揩点油? 就在林知自以为挡住了曾永忠耍流氓的手时,某处就遭突击了。 “啊——!”林知急得顿时不敢乱动了,“松、松脚……松开……嗯……哈哈哈……手、手也松开……哈哈嗯……” 曾永忠将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还敢骂我吗?嗯?” “……流氓哈哈哈哈……”林知躲开曾永忠的脚,却没躲过他的手,整个人被他拽过去搂在温暖的怀抱里挠痒痒,“啊不、不敢了,我不敢了……” 曾永忠制住他的双手,“真不敢了?” “真、真不敢了……快松开我……” 见他停下了闹腾,曾永忠也松开了他。 林知被松开后迅疾地滚出他的怀里,“流氓!下流!色鬼!混啊别碰我……混蛋……” 第189章 曾永忠再一次轻而易举地制服他,“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收敛了。” “唔唔嗯……哈哈哈哈……唔……” 曾永忠被咬到舌尖,闷哼一声,“嗯哼!” 林知也尝到一丝血腥味,他急忙松开唇齿,却被曾永忠深入的舌头探入其中。 林知怕再咬到他,便不敢抵挡,任由他予取予求。 一吻毕,林知恼怒地瞪着他,曾永忠却吐出那被林知咬破皮了的舌尖。 林知立马歉然地看着他,喘着气道,“不能……怪我,是你……挠我……” “嗯,没怪你,”曾永忠亲昵地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脖颈,“不挠你了,再让我亲会儿。” “不,我快喘不过气了……” 曾永忠单手抬起,摸了摸他的脸颊,眉眼间的温柔溢出,柔和了他硬朗的五官。 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说,“那让你缓一下。” 烛光摇曳,光影氤氲,半掩不掩的落在他的侧脸,更显眸色深浓。 烛光下,林知被他这样盯着,只觉得心底发慌。他嘟囔着,“那你别抱太紧了,手松开点。” 曾永忠依言松开了些许力道。 只要林知不拒绝他亦或是躲避着他,曾永忠也是很乐意让他舒服些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 难得在清醒间静谧,两人都睡不着,但好似在比试谁更能憋得住一样,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林知才败下阵来。 他没喊曾永忠将军,也没喊他阿护,只说,“我刚刚骂你了。” 没得回话,林知见曾永忠沉默着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又重复道,“我刚刚骂你了。” 曾永忠握住了他在自己面前晃动的手,双手包裹着他的十指,与他牢牢相扣住,才望着他,语气格外的温柔道: “嗯,骂了。” 林知微怔,还没回味出这是什么感受,就听曾永忠又说,“你不止刚刚骂我,你平时也经常骂我呢。” “哪有?”林知当即反驳。 “哪里没有?”曾永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没好气道,“流氓、下流、嗯……色鬼。” 经他一提,林知也知道确有其事。 这些都是在榻上骂的,谁让他那时总是那样地狠。 林知深吸一口气,闷声道,“还有。” “还有卑鄙、无耻、龌龊、混蛋。” “还有。” “嗯,还有更狠的,畜生、禽兽。”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闲聊起来。 林知闭着眼睛听着,“还有。” 曾永忠想了想,“没了。” “有,”林知在他怀中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像被审视的犯人不打自招道,“逆贼、叛臣、孽障……” “这个不算,这个没骂错。”曾永忠迎视着他,也和那认罪伏诛的犯人没什么两样。 林知从未见过他如此坦荡的神色,那明亮粲然的星眸里仿佛有光辉在闪烁,同曾永忠的很多时候都不一样。 林知反问一句,“那其他的骂错了?” 曾永忠轻笑,“没骂错么?” 林知嘟囔道,“哪儿骂错了?” 曾永忠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其他的我还勉强接受,但这个色鬼,我哪里是色鬼了?” 林知在他怀里抬起头,大声道,“你就是色鬼,大色鬼!老色鬼!” 曾永忠的掌心顿住,他挑挑眉,“又想要我挠你了?嗯?” 林知哼了一声,嗔怪道,“你动不动就动手动脚,还说不是色鬼?” *** 翌日,两人同骑一匹马。 刚到北城,还没下马呢,林知就晕倒了。 幸好被扶住了,曾永忠把他抱在怀里,急忙喊了曾定,问,“冯心初呢?” 曾定抱拳答道,“冯大夫距此还有十余里地。” “去接!一见到人就给我带到这里来!” “是!属下保证第一时间将他带到这里!” 冯心初特别懵逼地被暗卫拎到曾永忠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看着榻上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的殿下,顿时紧皱眉头,怒瞪曾永忠! 曾永忠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命令道,“把脉!” 冯心初冷着脸问,“什么情况?” 要不是因为殿下跟着他身体有所好转,自己才不会让他这样子对殿下! “我今日策马将他带到北城,一下马他就晕了,”曾永忠有些急促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见曾永忠焦急,冯心初反而嘲讽道,“人固有一死——” “医好他!”曾永忠死死盯着冯郎中,“别忘了他是你主子!” 冯心初经他一提便怒了,“姓曾的!你给我注意点!老夫何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反倒是你,一个乱臣贼子、奴颜婢膝的叛臣!凭你也配颐指气使、祸害吾主?!” 曾永忠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助韩展业叛乱一事,确是他二叔做错了。 可他后来又时常想到,如果当初没有韩展业叛上作乱,林知到现在还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皇太子,那他也就不能如此拥有这个人了。 况且明德皇后说他本就是为了将林知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有私心,他有私心的。 不,他没有私心。 万寿节时,他得知了韩展业反叛逼宫,立马就去找林知了。他本就担心林知的安危。 他没有私心! 冯心初递过刚写好的药方,道,“照这个药方去抓药,先煎一贴给他服下,待我观过他的神色再探脉。” 曾永忠没反应,一旁的管家识相地接过药方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管家端着药进来了。 曾永忠亲自接过碗,喂林知喝药。 他舀了一勺,送到林知嘴里,可大半勺都流出来了,他转头看着冯心初和管家,漠然道:“出去。” 冯心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正要说话,曾永忠就又冷冷地说,“难不成你想看我嘴对嘴给他喂?” “我、我、……”冯心初气冲冲地指着他,警告道,“哼!你最好喂好了!” 曾永忠看着冯心初怒气冲冲地走出去,不忘在背后吩咐他,“把门带上。” 冯心初不理他,径直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又返回来了,刚巧看到曾永忠喝了一口药,继而低下头去。 “……” 他忙移开视线,将门关上,还贴心地将窗也关上了。 曾永忠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自己要是不回来关的话,他就真不打算关了?! 竖子可恶!欺侮我主! 第189章 外头的冯心初气得胡子上翘,厢房里却是安静如斯。 曾永忠舔舔唇,五官都皱成一团了,这药怎么这么苦? 这药要是给他喝的,他肯定要怀疑这大夫是不是跟他有仇,想借着这药苦死他。 曾永忠看着一脸安然的林知,心里有一丝抽痛,“你到底是得喝了多少这种苦药,才会在睡梦中被灌了药也不皱半点眉?” 喂林知喝下药后,曾永忠便气冲冲地开门出去了,一见冯心初就坐在院子里,他皱眉问道,“你就不能用不苦的药材?” 冯心初不客气地哼唧道,“哟,你还知道心疼他呢?你要真心疼他,就少折腾他!事没少做力没少出,现在搁这装什么好人?猫哭耗子假慈悲!” 两人针锋相对,一旁的管家颤巍巍地开口,“将、将军,要不属下去厨房拿点蜂蜜来?” 曾永忠闻言脸色稍霁,“去。” 冯心初边起身进屋边道,“这药啊,还要日日喝呢。” 曾永忠从后头跟着进来,虽是不满,可他到底不是大夫。 冯心初坐在榻边为林知把过脉后,稍松了一口气,“无碍了。” 曾永忠却是愁眉不展,“那他怎么还没醒?” “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冯心初突然将手伸向林知脖颈,掀开了点,见着上头的青紫,气便不打一处来,“夜里别太晚!” 曾永忠原低着头,闻言抬头一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了。” 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双手捧着一罐蜂蜜,“将军。” 曾永忠刚要接,就听冯心初说,“给我。” 曾永忠没点头,这两人又闹这么僵,管家犹豫不决,冯郎中怒喊一声,“他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 曾永忠收了手,“给他。” 管家恭恭敬敬地捧上蜂蜜罐,冯郎中冷哼一声接过,蘸了点抹在林知那毫无血色的唇上。 “行了,让他好好休息。”冯心初说完置了碗勺,起身出去了。 管家见状也连忙收拾了碗勺出去。 旁人都退出去后,曾永忠才和衣躺在榻,侧身静静地看着林知,用眼神勾勒着他柔和的脸庞。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屋内就他们两人,林知还昏睡着,自是不会回答他的。 *** 直到傍晚,林知才醒。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曾永忠坐在一旁紧紧地盯着自己,心里叹了一声,然后看着帐顶发呆。 曾永忠眉目间染着不悦,他抬手轻捏着林知的下颌,让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低声询问,“冯心初说你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怎么回事?没好好喝药?” 先前冯心初确实有说过行房事能压制他体内那药性,但他那也是不确定的。 曾永忠时不时地便会去山上,自上回闹掰了之后至今,曾永忠下手轻了许多。 原以为没怎么折腾了他该好些了才是,怎么反倒闹成了现在这样,无缘无故地就晕了。 曾永忠不知缘故,林知自己怎能也不知,只是他却是说不出口。 不过是忧思成疾,终致药石无医罢了。 林知轻抿薄唇,道,“老毛病了。” 他一直喝药,曾永忠又不是不知道。 “别用这个来搪塞我,”曾永忠眸中闪过一丝阴翳,“你以前身子怎么样,我清楚得很。” 林知随了曾永忠闹腾时,冯心初只当是殿下忧思少了益于身心康健,殊不知其实也是曾永忠夜里顾着他的弱处了。 春冬有他不寒凉,夏秋有他不着凉。一夜耗尽平生力,寒来暑往心不堵。 如今这样,那是…… “夜里没好好盖被子?没穿鞋子就跑出去了?” 曾永忠看着他渐渐变了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还待再问,林知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别问了,你说的都对。” 反正他是肯定不会告诉他自己独自在山上夜夜噩梦缠身,醒来发现泪湿枕榻,也肯定不会告诉他自己熬粥时一听到外头的风吹草动就急忙扔下柴火跑出去,期待的心里落了空的感受的。 曾永忠不敢见他尚且会想念,林知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怎么可能就不会想念呢? 两人对视着,相对无言。 风平浪静之下,两个相知相识之人正暗斗着一场波涛汹涌。 “那就在这里好好养着,”曾永忠拿额头抵着他的,沉声说,“身子没养回来之前,不许你离开。” “好。” 看他答得如此敷衍,曾永忠瞧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霸道地俯下身,双臂撑在榻上,将人圈在自己身下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似刀锋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他,阴阴凉凉道,“若你自己都要如此作贱你自己,那便别怪我以后不疼惜你!” 疼惜? 他这个冷心冷血的人也知晓疼惜是何物? 不管他知不知晓,现下林知都不想纠结这个。 就当他有时也是有心的吧。 林知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别扭地道歉,“阿护,我知错了,你就别生我气了。” 曾永忠闻言脸色才变得好了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啄一下他的唇,得逞后道,“让我不生气的筹码。” *** 皇宫朝会。 韩展业久病未愈,不过还是拖着病体来上朝。 太监看着皇帝无甚精神地挥了挥明黄袍袖,即刻心领神会,提着嗓音尖声道,“众卿有本启奏,无本散朝!——”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钦天监监正星舒出列后一拜,而后道,“臣遵天地运行之道,循阴阳消长之理,观得今岁七月之天行有反复之象,见一星入南门,又于西门逆行而去,此状谕之国将有祸事,又逢紫微星垣流光徐散,请吾皇谨防之!” “既是祸事,自是要防的,”韩展业克制着轻微扭曲的眉头,道,“只是如何防?” 星舒道,“下一旬木曜日恰是小年,此节于民间多有焚纸锭、祀亡魂一说,臣请皇上派遣几位将军于小年那天遍巡皇城,以震嚣魔厉鬼,护我大云盛世昌隆!” 中小年派诸将巡城,是前朝惯例。今朝方始,虽多有沿袭,但毕竟是不同的。 且说这小年,星舒若是不提,众臣俱是疑惑是否巡城,但畏于皇权,这事要提,若是没有好由头,只能上书。 亏得星舒为钦天监监正,将夜观天象润色了这么一番,就敢大着胆子公然站出来问。 韩展业看着阶下众臣问,“既如此,哪位卿家愿往?” 第189章 袁集和穆逊难得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纷纷看向前方那位身着玄底金纹虎袍之人。 林知既到曾府,求到了虎翼大将军榻上,那曾永忠也没理由不帮他一把。今日朝会把戏台子搭好了才好看戏。 他这么想着轻轻摸了摸腰间的一方玉清带,那带上有绛红色锦丝滚边祥云绣,还嵌着三块玉。 那玉上的图案,别人或许不知,但穆逊知道,是三只不同姿势的狐狸,由左至右分别是仰卧、俯卧和侧卧。 穆逊一时怔怔,想得有些出神,曾永忠已然抚了抚袖,慨然出列道,“臣自请小年领部将巡城,为我朝来年止戈息兵、仁义广布略尽绵薄之力。” 韩展业喜上眉梢,高声赞叹道,“虎翼大将军为国挺身,晓礼通情,朕心甚慰!” 愿意上朝,也愿意做事了,那就好。 毕竟曾家现在还有兵权,轻易不可翻脸。 韩展业问,“还有哪些将军愿往?” 曾恒朗声道,“臣愿往!” “臣虽不才,也愿替皇上分忧。”曾瑞亦出列。 “好!哈哈哈!”韩展业龙颜大悦,心花怒放道,“曾家满门虎将,瑜宣虽为御史中丞,竟也有此奋不顾身之凛然大义,令朕百感交集。今日在此殿之上,诸臣为证,朕亲下口谕,小年之日,即木曜日当日……酉时可否?” 星舒见皇帝看过来,急忙道,“甚好,五行之中水生木,而金克木,申时、酉时皆属金,酉时正克木星,吾皇圣明!” “好,”韩展业继续道,“小年之日,即木曜日当日酉时于承和殿设宴,届时朕必当亲赴盛宴,以待我朝将士归来。” “谢主隆恩!” 地上几人叩首后,其他大臣亦跟着附和道,“皇上圣明!” 下了朝后,蔡思便与袁集并肩走着。 宫道宽敞,蔡思看着前方道,“没想到曾家竟都请了命。” 袁集见他思虑忡忡,不由得说,“那不是挺好的么?” “希望真是好事。”蔡思没看他,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此事会不会是穆逊去办的?他和曾永忠也算是旧识了。”袁集说着便张望了起来,欲在四下的官员里寻得穆逊。 穆逊正如同行尸走肉般自青石阶上飘下来。 “那儿呢。” 蔡思先发现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袁集的胳膊,道,“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我还怕他穆家军出岔子呢。” “死了老子,这样不是很正常?”袁集想起如今自己又何尝不算孤家寡人一个,便哼了声,不再说话了。 两人就站在阶下等着穆逊。 穆逊看到他们,勉强笑道,“蔡大人、袁将军,莫不是在等我?” 袁集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此之间自是要更亲近些。” “好,说得好,”蔡思道,“我们本来就是一家,袁将军和穆小将军愿意放下那些三人成虎的谣言,和好如初,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袁集和穆逊都没有附和,三人一起走了一段路,分别时蔡思道,“袁、穆两支军队此次需精诚合作,谨拜两位将军了。” 两人均是抱拳回礼,“蔡大人客气了。” *** 曾永忠下了朝后就回了北城。 能揽美人在怀,谁想在外面闲荡? 曾永忠回来后听到林知在书房里,便径自到后院来了。 “自弈呢。” 林知看到是他,便置了棋子,“今日早朝可还顺利?皇帝有没有疑心你?” 曾永忠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轻声道,“钦天监监正进言紫微星有凶兆,需猛将请香巡城,以待逆转此不吉之象,皇帝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让曾家巡城,如今就只等小年了。” “那就好。” “担心我?”曾永忠伸长手臂,跨着小案几想拉他的手,岂料隔得太远只碰到他的衣袖。 清荷丝线的滚边被他拉得动了动,曾永忠不知道自己那神情像极了恳求主人疼爱的霸道虎崽仔。 但凡换个人,林知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手递上去,但面前这位,实在是让他伸不出手。 两人便这样小闹着。 “主子,二少爷让属下来禀报,星舒来了,正在前堂候着。”曾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星舒是何人?” 林知觉得这姓氏少见,似乎与月仑同出一宗,但他没听过这个名字,所以还是问出了口。 曾永忠拿鼻子轻轻哼了声,拉着他袖子的手重重挥了两下。 见林知献上玉指,才不轻不重地握住了,并答道,“就是适才我说的钦天监监正,对他有兴趣?” “没有,只是好奇他怎会来找你。”林知好奇地问,“将军难不成还和他有交情?” “哪儿能呢?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清浣请来的半仙,入朝以后多有建树。” 曾永忠想起他的那些建树讥笑道,“这种人也就看看天象,再编几句话糊弄人,贯会危言耸听,先前岑继云受封和亲公主的良辰吉日就是他给算出来的,因着这事当时边境没少出抵牾。” 林知点点头,问,“我能否随将军一同前去接见他?” “行呀,”曾永忠调侃道,“有你相伴,不至于太难熬。” 回到待客的大堂,曾永忠径直走到上座。 “星半仙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星舒原本还盯着林知看呢,闻言才回过神来向曾永忠寒暄,“大将军说笑了,下官是受天神指引而来。” 曾永忠笑道,“天神指引你来这里看我的好先生?” “真不愧是虎翼大将军,连天神的指引也能窥见。下官佩服!” 星舒说罢挥着拂尘行了一礼,目光也从林知身上移到了地上。 面前人虽戴着面具,但那一双杏花眼实在是太勾人心魂了。 许是因为他是个算命的,星舒这样子想着。 “行了,少拍马屁。”曾永忠淡淡地挥了挥手。 星舒转了转手腕上的星月链,忽然看着林知问,“不知这位先生可识得此物?” 第189章 林知看清了他腕上的链子,道,“知,不知。” “那究竟是知还是——” “星大人,”曾永忠适时打断他的话,“既有天神指引,相信能悟得其中之理。” “虎翼大将军如此给下官戴高帽,下官真是担待不起啊。” 星舒说着又行了个虚礼。 行完后,见曾永忠没有起话头的打算,他只好提醒道,“大将军,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林知闻言提起了些精神,他好奇地看向曾永忠。 曾永忠好似真的贵人多忘事一般,懒懒地问,“我的事儿可多了,不知星大人说的是哪一件啊?” “大将军,您先前让我夜观天象的时候,可是许诺过下官,要带下官见见赏我星月链的人的。” 曾永忠曲起指腹挠了挠额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那大将军……” “不过,我好像没说今日就带你见。” 星舒问:“那是何时?” “这个嘛,本来是能提上日程了,不过星大人适才提醒了我,星大人这能掐会算的,又有天神指引,想来也无需我等凡夫俗子引见。” 林知好整以暇地看着曾永忠赖账。 星舒沉默了一瞬,才道,“大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 曾永忠侧眸道,“行了,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适才林知明明都说了,这个钦天监监正也太蠢笨了些。 星舒看着他起身带着林知要走,跟了几步,“大将军?” 曾永忠顿住脚步,道,“子恒在南城等你呢。” 星舒闻言急忙道,“那下官即刻去。” 林知随曾永忠回厢房路上,问,“将军,子恒真的在等他?” 曾永忠气定神闲道,“没有,我忽悠他的。” “啊?为何?” 曾永忠撇了撇嘴,说,“那日让他进言,是子恒告诉他,赏他星月链的人在我这里的。” 林知不确定地问,“所以将军今日这是要报复回去?” 曾永忠挑眉反问,“不应该么?” “应该,应该。” 他们兄弟间的相处之道是这样子的,倒是好生羡煞旁人。 *** 近几日蔡思和袁集频繁见面,魏陵打听到袁家军蠢蠢欲动的消息,派人多方确认后欲报于韩奕,可三昧最近不知道研制什么东西,将宁王府搞得乌烟瘴气的,他生怕哪天那毒气闻多了折寿,几番思索,最后决定禀报给刘希和。 刘希和给他出了主意,让他约宁王至红院见面,但他几次相邀都被宁王以“监国重任在肩,需以身作则”给拒了。 这日他再次被韩奕爽约之后,只能连夜暗访宁王府。 进了这宁王府,魏陵觉得连乌蒙蒙的天都变得压抑起来了。 越靠近东院,烟雾越浓重。 一闻这刺鼻的味道,魏陵就心慌意乱的,见宁王的贴身太监喜得顺将他往三昧的院子领,他连小腿都开始战栗起来了。 鬼知道那个人面兽心的三昧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幸好,还没过院门,就见韩奕出来了。 两人连忙躬身请安,“王爷吉祥。” 韩奕摆摆手,“魏大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了英王残党勾结我三弟一事?” “王爷英明,下官正是为此事前来,”魏陵附和之后又问,“王爷既已知晓,不知是否已有对策?” 宁王无兵权在手,英王一死,袁家军和穆家军重掌于皇帝之手。 如今有蔡思做和事佬,重新牵起两军之线,又认楚王韩麒为主,誓要与宁王对抗,此局堪称生死局了。 “那是自然,”韩奕胸有成竹道,“有刘尚书为本王出谋献计,区区几个残兵败将算什么!” “王爷大事将成,下官在此先恭贺殿下了。”魏陵说着躬身拜下。 韩奕笑道,“大事若成,大理寺卿功不可没。” “此乃臣之本分,臣不敢居功,为了王爷,臣愿肝脑涂地!” 韩奕大笑道,“好,遇飞忠心耿耿,有尔等倾囊相助,本王不愁,不愁。” 魏陵附和着笑过后,又躬身建言道,“王爷虽早有防范,但也得多多看着点曾家。”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道柔媚的声音传来。 “老将军病重,曾家再厉害,也难保事事得体,没有疏漏吧?” 魏陵身形一僵,来者正是三昧。 他自院门口处的紫薇花下走了出来,明明声音不大,却总能叫听者毛骨悚然。 三昧刚沐完身,此时只套一件淡青色袍子,细瘦的腰间缠着一根红艳的丝绳。 韩奕见到他,也是一改刚刚皮笑肉不笑之态,双眼含笑看着三昧。 待他走到自己身侧,才对魏陵道,“本王此次是要抓犯上作乱的贼人的,魏大人,可不要搞混了立场。” “是,是,下官明白了。” 魏陵眼神飘忽,不敢看三昧一眼,只在左右夜景中胡乱晃荡了一下,就随口胡掐一词道,“天色已晚,臣就不打扰王爷就寝了,臣告退。” 韩奕向喜得顺使了个眼色,喜得顺立马将魏陵请走了。 三昧袍袖宽大,被风一吹有些刺骨的寒意。 他嘴角挂着笑,轻声道,“王爷想要浑水摸鱼,需得做好万全之策。” “有你在,本王还用想么?”韩奕手指勾了勾,几番错落才将他腰间的蝴蝶结给勾住。 三昧被他拉着靠近了几分,他不屑地笑道,“王爷这么信任我?” “法师是本王最信任的人。” *** 小年那天,曾氏一家及麾下部将齐聚北城。 一群人商议过后决定一起绕西城走,过南城,最后才往东城去。 曾定回禀备好大香后,曾永忠拿起银色护腕。 他边戴边道,“走吧。” 堂内众人起身道了声“是”,然后跟在他身后出了北城府。 院内早就备好了马匹,於菟挥翼站在最前列。 “我来为大将军开路!” 蒋顺掷地有声,说罢就主动从孙管家手里领过大香。 那炷大香通体晶红,用金丝银线铸有龙飞凤舞之吉祥图案,是皇帝特意命宫内制香工匠做成的。 此时燃出来的烟雾升腾开来,如祥云环绕。 沉香袅袅,取“请过之处,大道弘开”之意。 曾恒看他手持神香,捶了两下他的胸口,笑骂道,“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曾永忠没搭理他们的玩闹,他整理着战袍,正要上马,就听曾定在一旁低声道,“主子,先生来了。” 曾永忠照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林知朝他走了过来,他顿时怒气冲天! 第189章 若是蔡思他们得手,并且顺利地将韩麒推上了皇位,那韩奕也定然不会任人宰割的。就算他们真的能够控制住韩奕及其党羽,那天下悠悠众口呢? 林知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他不该出现的,只要他的身份没有暴露,那这些个要命的勾当就都与他无关。 曾永忠这几日借着请香巡城一事折腾了他许久,原以为今日他得睡到巳时,没想到他这会儿就出来了。 曾永忠看着他真是又气又无奈。 今日若是允了他如此胡闹,那往后只怕是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思及此,曾永忠便板着一张脸斥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我……我担心你。”林知小声辩解。 曾永忠闻言失声一笑,轻拍他的肩膀,“没事,今夜我曾家上下皆置身事外,有事的只会是别人,不用担心,回去吧。” 林知还是盯着他看,抿着唇不说话。 曾永忠看着他的神情狐疑地问,“你不会又在背后给我下套吧?” “没有,”林知急忙摆手,又低下头轻声道,“你信我。” “嗯,信你,不过你现在得回去了。” 曾永忠揽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到城门下,而后喊了人来,道,“送他回去。” “是,主子放心吧,属下一定保护好先生。”那亲卫虽是这样说着,可还是由着林知站在城门下目送曾永忠他们骑马离去。 林知不能跟着,他是见不得光的。 “一炷清香过正道,万千鬼灵尽让行。此香长留民心间,皈依菩提种善根!” 蒋顺持香走在最前方,边走边高呼。 “一炷清香过正道, 万千鬼灵尽让行。 此香长留民心间, 皈依菩提种善根! ……” 东城门外,穆逊带兵赶到时,发现韩麒也在! 没想到蔡思竟然将楚王也给拉下水了,当真是好手笔! 他警惕地策马过去,下马后躬身道,“参见楚王殿下。” “穆小将军来得正好,就等你们了呢。”韩麒说着看向蔡思,“蔡大人,两军都到齐了,我们现在去管二皇兄讨要说法吗?” 蔡思神色晦暗道,“王爷别急,我们先进宫一趟。” “进宫?”韩麒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要进宫?你不是说我们集结两军围住宁王府,二皇兄一害怕就会把杀害大皇兄的真凶交出来吗?我们为什么要去皇宫?带兵进皇宫那不就成谋反了吗?” “我们就是在谋反!” 蔡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谋、谋反?”韩麒不解地看向袁集和穆逊,似在辨别蔡思所言真假,见他们及其他副将听到谋反二字都面不改色,才惊觉他们都知道! 韩麒失声质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谋反何其大的罪名你们难得不知道吗?那是要杀头的!不!不止杀头,那是要诛九族的!” 蔡思还未回话,穆逊倒是神情恍惚,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不止,“诛九族?哈哈哈……我穆氏上下只剩我一个,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诛九族就诛九族吧,老子无所谓!” 听到穆逊这么说,袁集难得地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好小子!你都无所谓了,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该够了,此时若不为自己拼一场,余生只怕是入土也难安息!老夫也无所谓!” 蔡思见此二人都毫无退缩之意,便上前高声喊道: “诸位将士,你们都听好了!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同穆小将军一样失去了父亲,有人同袁将军一样失去了儿子,也有人同楚王殿下一样失去了兄长,还有人和我一样家庭美满,无论你们是哪一种,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是为了活着的人!” “这一个月来,我们是如何被批为英王党残部的,相信大家都深有体会!” “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定,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可如今皇帝还健在,我们却得不到我们应有的尊荣,你们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不合理!不合理!……” 蔡思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然后继续道,“将士们,我们此番清君侧,是为伸张正义!是为替天行道!是为拨乱反正!” “我们有浩然正气的斗志,孔武有力的体格,势如破竹的力量!” “将士们,我问你们,今天你们是否愿意为涤荡这污浊不堪之气尽力?!” “是!是!是!……” 底下一呼百应,气吞山河! 蔡思看着将要厮杀的众将士高喝一声,“取酒来!我要与诸位共饮一杯!” 韩麒在这短短一刻钟内已经被眼前之景震撼了数次。 他整个人尚处在震惊张皇的状态之中,可看到蔡思递到他面前的酒时,他也不知自己体内从何升起一股热气,竟叫他伸出手接下了这杯酒。 或许他们说得对,勇猛的战士们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后方的君主不该这样对他们。 蔡思的策略更高明,如果大皇兄的死与二皇兄有关,那跟父皇就更脱不了干系了。 毕竟父皇曾经掠夺了林家的江山。 韩麒混混顿顿地跟着他们上了马,一起进宫找父皇。 清君侧! 这种状况应该改变了。 蔡思带着士兵有摧枯拉朽之势,横行玄武大街时所过之处门户紧闭,百姓四散逃亡。 而此时皇宫的内,韩奕正身着绛红色四爪蟒袍跪在景泰殿下,焦急又不失稳重地禀报,“父皇,父皇,楚王和蔡思、袁集、穆逊等人勾结,正率袁、穆两家军队往皇宫方向赶来,请父皇早做抵抗!” 韩展业闻言伸出手攥紧了榻帷,口齿不清地骂道,“逆子……逆……逆子……” 韩奕没想到他的病这么重了,抬头看去时愣了一下。 随即迅速跪爬到龙床前,大孝子般抓住他的手,言辞恳切道,“父皇您别气,三皇弟想必是被蔡思那等奸臣所惑才误入歧途,您放心,此事交给儿臣,儿臣一定将他劝回来!” “好,好,”韩展业费劲地睁开眼睛,看了他几息,才从玉枕下拿出一块调兵令。 他郑重其事地把金令放到韩奕手中,而后喘着气道,“你……你务必要让……让他们退兵!”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韩奕握紧了手中的调兵令,随后出了景泰殿。 第189章 “大哥你看那边,他们正在放河灯呢!”曾恒指着河边的百姓惊喜地说着。 曾永忠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好玩儿的心思又起了,便道,“想去就去吧。原地休整,大家想放河灯祈福的也可以去!” “好嘞!” 曾恒刷地一下就不见了人影,其他将士则是规规矩矩道了声“是”才解鞍下马,到河边去了。 曾永忠正拿着水囊喝水,曾恒就递了一盏花灯过来,“大哥,给。” 曾永忠看着眼前的花灯,笑道,“你去放吧,我就不放了。” “替先生放一盏,祈求来日岁岁平安。” 曾恒的眸子在花灯的照射下熠熠有光。 这可真是一个曾永忠抗拒不了的理由。 “好。”曾永忠沉声应下后也接了过来。 等他放完河灯后起身,曾定才走过来禀报道,“主子,刚刚宁王的近身侍卫骑快马出了西城,往城郊禁军的驻扎方向去了。” “再探。” “是。” 曾定走后,曾恒就走了过来,“大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曾永忠眯了眯眸子,火光倒映其中。 他冷声道,“皇帝应该是把禁军的调度令给了宁王。” 曾恒皱起眉头问,“那他手中岂不是没有兵可调了?” “无兵可调?他只是没了那一块金令,但他还是皇帝,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所以禁军的调度令给了宁王又如何?他只需在幕后看着……” 曾永忠盯着曾恒的眼睛,说完了剩下的话,“……看着他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他为什么不让大哥出兵?” “我出兵?”曾永忠嘴角挑起一丝笑,“我出兵便是在择主了,他恨不得我也作壁上观呢。” *** 韩麒、蔡思、袁集和穆逊率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入了皇宫。 彼时袁集和穆逊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韩麒也还处于混沌的状态,只有蔡思觉得此事蹊跷。 皇宫守卫不至于薄弱到丝毫都抵抗不得的情形。 这个问题等他们杀入内围,见到端坐在景泰殿殿门前的韩奕和三昧、刘仁、魏陵,以及横挡在他们面前的千军万马时,他就知晓了。 “原来宁王殿下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呢!” 蔡思挥手命令将士们停下攻击,坐在马上朗声说着。 “是啊,蔡思,本王奉命在此缉拿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尔等若还想顾全一命,就快快束手就擒!” “哈哈哈……真是可笑,宁王,我们原本就分属不同阵营,自英王殿下殁后,你处处针对我们,现在跟我们说什么顾全一命,你觉得我们会信么?” 袁集杀红了眼,嚷嚷道,“别跟他们废话了,我看他也没有多少人在手,勿要给他拖延了时间去,我们直接杀上去,看他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将士们,随我上!” 看穆逊冲上来,魏陵有些慌了,他躬下腰道,“王爷,这禁军主力还没来,御林军怕是撑不了太久,要不我们……我们退到殿内去?” “魏大人。”三昧柔声喊了他,然后含着笑燃了一炷香,将其插在早就备好的香炉中,没再说话。” 刘希和黑着一张脸道,“魏陵,你若害怕,自行离去便是,在这里灭殿下威风,乱我军军心是何用意?” 魏陵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我只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得了吧,禁军一炷香时间就会到。” “禁军到这里,少说得半个时辰,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到?” “你是在质疑殿下?” “我——” “行了,两位大人何须在这里吵闹?” 韩奕看着紫炉里泛起的冷香,“待这炷香燃尽,禁军自会来护驾。” 阶下厮杀得愈发狠辣,犹如猛兽嗜血。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袭来,平地之战不比攻城掠地,没有大石、无需绳索,只有肉身与肉身之间的搏斗、兵器与兵器之间的残杀。 三昧看着阶下的残肢鲜血,轻轻舔了舔唇,眸中升起的杀欲不输正在搏杀的每一位将士。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纵跃如飞的穆逊身上。 穆逊身形如闪电,挥舞着一刀又一刀与御林军相杀。 手起刀落,一刀结束一个,凌厉果决。 三昧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鬼魅般的身影越过层层士兵,来到穆逊跟前。 他手无寸铁,腕间还悬挂着一串佛珠。 不过三昧不惧,伸手就向挂了彩的穆逊打去一记重拳。 穆逊察觉到拳风声,后仰下脖子躲过,待看清面前的人是三昧,后背竟泛起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轻敌,磨出厚茧子的手握紧了刀把,脚下踩着沉稳的步子慢慢旋踱着。 三昧瞅准时机,连出三拳,分别攻在他的下盘、下颌和天灵盖上。 阵阵劲风擦过他的要害处,穆逊竭力相抵才堪堪挡住。 只是三昧的拳头实在过硬,饶是穆逊反应迅敏,也渐渐招架不住,频频踉跄后退。 琉璃瓦的重檐殿下,韩奕看着三昧与穆逊的厮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魏陵看他们打了几个回合就不敢再看了。 那三昧简直不像正常人,明明披着袈裟,可出手就要人生不如死。 穆逊这家伙应该是被他给盯上了。 魏陵瞧着都替他捏一把冷汗,落到三昧手中的人都知道,能死在这千军万马中才是上天的恩赐。 刘仁看着从侧方绕过来的侍卫道,“殿下,禁军来了。” “残兵败将,集结起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该做一个了结了。”韩奕摆摆手,刘仁便挥着袍子领命去吩咐禁军收拾残局了。 三昧又打出了几道残影,重猛之击,令人胆寒。 穆逊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想躲,却又躲不了。他睁大了眼睛,瞳孔瞬间紧缩,只能死死地盯着迎面而来的拳头。 意料之外的,三昧收了力道,但仍是将他打掉了两颗牙。 穆逊倒在地上,刀也跌到了三尺开外的地方去了。 三昧笑吟吟地朝他走近,他的嘴角明明挂着笑,可那散发着幽芒的眼神却是阴翳骇人得很,他眸光灼灼地盯紧了穆逊,锐利森然道,“我的小药奴,你逃不掉的。” 他弯下腰,对着穆逊的领子伸出了爪子。 那佛珠泛着兰花香的味道,穗上的玉葫芦从三昧的莲纹绣中滑出来,顺着他手上的动作落在了穆逊的领子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利箭穿透了穆逊的胸口! 第189章 穆逊猛地喷出一口血,看向箭射来的方向,脑子里一阵昏晕。 他什么也看不清就倒回了地上。 他仿佛看到了他爹,嘴唇蠕动,呢喃道,“爹,你来带我走么……爹,你来……” 那支羽箭离三昧的手不过寸余,就这箭飞来的方向,那里有谁有这么好的箭术,三昧就是不看也知道。 他转身朝殿阶走来,那张扭曲的面容上满是狰狞的神情。 头一次见三昧嘴角没带笑,魏陵看着只觉更不寒而栗。 “殿下,法师好像生气了。” 喜得顺哆哆嗦嗦地从韩奕手中接过金羽弓。 韩奕重新坐到椅子上,拿着蓝莲花锦帕轻轻地擦拭着杀过人的指尖,懒得回一个奴才的问话。 三昧面色冷淡、眼神阴郁,与他以往含笑的面庞不同,他以往的模样像是杀人的佛,现在的模样才是正正经经的杀人的魔。 不过韩奕有拿捏他的法子,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柄,还有他的韩氏身份,他是当今皇帝的二皇子,是这朝堂上的宁王。 三昧要翻云覆雨,就得依附于他。 所以三昧再疯,也不能对他不敬。 果不其然,三昧上了青石阶后,饶是深黯的眼底再怎么愤怒,也只是目光如钩地盯着他。 韩奕看向一旁的喜得顺,道,“让刘尚书命禁军放箭。” 喜得顺看着尚在对方将领中的楚王,心神惶恐地问,“楚王殿下还在里头,都、都杀了吗?” “既不为我所用,杀了又何妨!”韩奕回答着喜得顺的问话,眼睛却是盯着三昧。 喜得顺颤抖着比划了几个手势,四周的禁军立马搭弓射箭。 殿前一阵哀嚎声,三昧的嘴角再次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来。 蔡思是文臣,一直和韩麒都只待在诸将之后。 这会见箭雨突然袭来,顿感不妙,立马调转马头,并高声吩咐将士,“保护楚王,随我杀出重围!” 韩麒适才见穆逊惨死正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会见蔡思明显不敌,又立马慌张了,“蔡大人,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蔡思看着拼力挡箭的将士,神色不虞道,“殿下,宁王……宁王肯定是藏了后手,他一定是假传诏令了,否则禁军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的!” 韩麒瞳孔一震,惊惶道,“二皇兄假传诏令,那父皇岂不是危矣?!” “有此可能,所以殿下,您一定要安全出去,我们快撤退!” 在马上目标太明显了,蔡思翻身下马后二话不说将韩麒也拉了下来。 韩麒尽力分辨出了他现在是要带自己逃,立马拒绝道,“我要去救父皇!二皇兄软禁了父皇,我得去救他!” “殿下!您此时回去就是在自投罗网啊!快跟我走!”蔡思拉着他往御花园的方向撤去,穿过御花园他们就能跑得掉了。 他们刚刚从皇宫门口一路杀进去,走的就是御花园这条路,禁军包围了四周,走的肯定和他们不是同一条,只要他们出了这御花园……只要出了御花园…… “蔡大人!” 蔡思被一支金羽箭射中眉心! “蔡思!”袁集挡了数十支箭后,从战盾里瞥到墙角那一抹绛红蟒袍,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摇晃蔡思的楚王,一瞬间好似知晓了他为何要将楚王拉下水,又为何在这逃命时刻还紧紧拉上楚王了。 皇帝啊皇帝,你不是重视你那位宁王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你的好宁王是怎么将你其他的儿子一个一个除掉,最后再送你归天的。 你可要好好看着。 袁集用力拉起韩麒,将他推给了穆家军的副将陈轼,有气无力道,“走……送殿下走……” 陈轼拽过韩麒,拉着他奔进了御花园。 袁集和他部下其他将领都咬紧牙关挡着箭。 漆黑的天空试图掩埋这一切肃杀之状,可沿途绵延的繁花锦绣都被景泰殿前的死亡气息所笼罩。 雕栏画槛,金砖玉阶,浓丽又如何?华贵又如何? 历经残血的洗礼,一切都变得那么腌臜不堪。 陈轼带着韩麒正出了御花园,没想到就遇到了曾永忠。 陈轼后退了两步,饮过血的刀无言地横亘在胸前,见韩麒呆呆的没了反应,又警惕地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王爷,振作一点。” 曾永忠看到他们逃出来,就知道里面的胜出者是谁了。 陈轼见他们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就道,“大将军,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 曾永忠说着让开了路。 岂料假山后突然射来几支利箭,无一虚发,皆没入韩麒后背。 众人皆猝不及防,尤其是陈轼,他回身只见假山后的草动了动,他愤怒地跑过去,却不见人影,周围也没了动静,只听到有更多的士兵跑了过来。 曾永忠却知道,那是韩家军以往的亲兵。 真是没想到,韩展业竟然连亲兵的事都告诉了韩奕,看来他可真是太放心韩奕了。 韩麒染了血的手撑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可费了老大的力都无法挪动分毫。 “殿下!殿下怎么样了?” 陈轼不敢碰他,只道,“我去找太医来!” 曾永忠蹲下身扶起他,韩麒又吐了一口血,才断断续续道,“我终于……终于偿命了,你替我问问……问问先生,我们韩家人欠他们林家人的债……可有……可有还上一点……” 在曾永忠质疑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我知晓是、是他,不过你放心……我没……没告诉过旁人。” “好。” 韩麒听他应下,高兴地笑了,只是这笑意还没延开,就觉得胸口闷痛,他喘了两息就闭上了眼睛,手也跟着泄力地摊到了地上。 若非韩展业为欲望所驱使,韩麒也不至如此。 “诸位将军来了,”韩奕和三昧、魏陵走了过来,他见到韩麒死了,立马换上一副悲痛的面容,“三皇弟!三皇弟啊!你怎么……” 三昧看着被扎成了刺猬的人,嘴角难得地收了点微笑的弧度,不过语气还是与常人不同的不在意道,“王爷节哀。” “是谁射的箭?谁?”韩奕抬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太监,道,“喜得顺,去命刘尚书找出适才射箭之人,敢射杀当朝亲王,罪该万死,本王要将他绳之以法!” “是。”喜德顺正要去,就见刘希和过来了,他揣度过主子的神色后就无声地站到了一旁。 好歹是自小便伺候韩奕的老人,他自是知晓顶头人有多阴狠毒辣,这种人怎会在意兄弟手足之情? 第189章 刘希和宽袍带风,低首道,“刚才箭矢众多,怕是找不出是谁了。” “不能让三皇弟枉死,就是再难找,本王也要找!” 韩奕咬牙切齿地说着,仿佛有切肤之痛。 “楚王殿下听信谗言,与一众乱臣贼子勾结,罪大恶极。” 刘希和目光浑浊,话锋却是冷冽有条理,罗列了韩麒的罪状,又道,“况且当此时刻,不宜再造杀戮,还请王爷息怒,节哀。” 韩麒似乎是听进去了,呜呜呜地哭道,“三皇弟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父皇对你难道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叛乱呢?你真是寒了父皇和为兄的心啊!” 曾永忠默然看过了这一场闹剧,见他们给起兵几人安上了该有的罪状,才道,“王爷节哀。” 曾家几人静默地配合着宁王演完这场权力过渡之剧,然后才请辞离宫。 韩奕郑重地放下楚王的尸首,然后起身,极为艰难地敛了哀容,才哽咽道,“三皇弟虽误入歧途,但好歹也是本王的亲皇弟,本王会启奏父皇,准他入葬皇陵。几位将军今日巡城辛劳,还请到承和宫歇息片刻,本王即刻前去奏明父皇,为各位将军设宴压惊。” “不必了,今日应钦天监之语,出了此等事,王爷任务繁重,我等不便再打搅王爷处置谋逆奸臣,今日我等因请香巡城,致未能及早发现此等悖逆大罪,还请王爷代我等向皇上请罪。”曾永忠言辞恳切,说完还躬身拜下了。 韩奕沉吟片刻,才用和缓的语气道,“好,今日被这些乱臣贼子扰了清静,改日本王再请父皇设宴,定然好好款待各位将军。” “多谢王爷,”曾永忠道,“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韩奕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各位将军慢走。” 待人都离开后,韩奕吩咐了刘希和将现场的尸体收拾干净,就和三昧、魏陵一起进了景泰殿。 殿内空荡荡的,只剩卧病在榻的皇帝和太监总管照升。 韩奕走近了,道,“照升公公,今日可有喂父皇喝过药?” “殿下放心,老奴每日都记着这事呢!”照升恭敬地跟在他身后附和着,“老奴就是自己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伺候陛下喝药的。” “公公细心,本王知道,父皇几时睡下的?睡了多久了?” “自打殿下出去后,老奴就伺候陛下喝了药,之后陛下就没再醒过,陛下这身子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韩奕侧眸问,“适才外头那么大的声响,父皇也没醒么?” “没有,老奴一直侍立在侧,并不见陛下醒来。” “本王知道了,公公守着父皇这么久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本王要同父皇待一会。” “这是老奴该做的,殿下仁孝,老奴就不打扰了。”照升说着就无声退下了。 “不……逆子……逆子……”韩展业突然皱紧眉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渗出,他的神情痛苦,好似被什么噩梦魇住了。 三昧手持金莲佛珠虔诚道了声“阿尼陀佛”,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淡曙色香囊置于韩展业鼻尖过了几圈,就见韩展业舒展眉头,像是睡死了过去。 魏陵看着皇帝陷入沉睡,方才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无声无息地放下拍胸脯的手,低声道,“殿下,要不我们直接……” 韩奕看着他比划的手势,面色不善地问,“你要弑君?” “老三他们能攻入皇宫,是因为曾家去西南方向巡城了,如今他们回来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得手的机会?况且,蔡思好歹也是二品大臣,处置他还需要父皇亲批。” 韩奕冷哼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他想法的幼稚,还是在耻笑自己向来的懦弱。 魏陵一听他不做,顿时就熄了气焰,“那现在怎么办?错失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这个曾家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没了。” “他是不会没了,但我们可以想办法组建一支能与它分庭抗礼的军队。” 三昧说完后像是将那香囊晃荡够了,他轻轻地将其收回怀里,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森然的笑。 魏陵觉得脊背一凉,他屏声敛息将二人的神情揣摩了一番,见他们都没有翻脸的迹象,才问,“殿下要组建军队?” 韩奕双眉微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榻上的皇帝,幽幽道,“阿庭是越来越厉害了。” *** 曾永忠携众将出了皇宫后就先遣散了他们,这个档口,韩奕神经必然还很敏感,指不定盯着谁的府衙呢。 曾家人也晓得树大招风的理,各自回了自己的岗位。 曾永忠则是带着蒋顺和曾定回到北城。 林知也不敢贸然让人去打听,就怕给曾家招了祸。 一下午睡不着,晚饭还没用就一直在城门口处等着,生怕见不着曾永忠了似的。不过也怕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坐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只是他身子弱,坐在城墙边的阶梯上坐着坐着竟就睡着了。 身旁的亲卫劝过他几次,他都不肯回去,便只好去拿了大氅给他披上。 好在这处背风,四下又有高大宽厚的城墙给挡着,虽比不上屋内暖和,但也不至于太冷。 曾永忠一进城门就见到拉着支着手坐在青石台阶上打瞌睡,一个亲卫候在一旁。 他勒马在林知跟前停下了,见那个亲卫要喊他,便挥鞭虚打了一下不让他将人吵醒,随后就翻身下了马。 於菟挥翼不识人意地嘶鸣了一声,到底是吵了些。 林知瞌得重了,差点磕到前扑,曾永忠眼疾手快将他揽住了。 “将军……”林知揉了揉眼睛,确定是他,急忙站起来,焦灼地抓着他的手臂看着他,“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曾永忠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言不语走进大堂内。 林知知晓多半是败了,没再问话,只是默默走上去坐在他身旁。 曾永忠轻轻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摸过他的指节,才徐徐道,“韩麒也参与了,没想到蔡思连他也给说动了。” “败了是吗?”林知怀着忐忑的心情问。 曾永忠点点头。 见他神色不快,林知又不安地问,“那他怎么样?他是楚王,若是认错的话是不是还能捡回一条命?” 第189章 “没机会了,他死了,”曾永忠垂眼注视着他,而后慢慢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蹙紧眉毛缓声道,“他说他终于偿命了,他还让我替他问你,他们韩家人欠你们林家人的债,可有还上一点?” 林知闻言神情悲恸,他收回手扶着书案哀叹道,“他父兄的债,哪里需要他去还?” 曾永忠看着他的尸体时亦是唏嘘不已,他轻轻拍了拍林知的后背,感慨道,“真不愧是那个使空城计能把城拱手送人的韩麒。” “那其他人呢?穆逊呢?”林知转过身,眸中似有希冀。 “我没见到,估计也是没了。” 林知冷笑道,“在他们眼里,真是人命贱如草芥。” 韩奕愧当了那仁孝之名,他可比他的兄弟要心狠手辣多了。 这样的人会是赢家,不过绝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曾永忠轻声道,“近来京中怕是不太平,曾家如今尚且处在风浪前沿,晚些吃了饭,你先回何州吧。” 林知摇摇头,“不想回。” “不行,”曾永忠道,“这里太危险了。” “没事的……” 曾永忠打定主意的事儿,林知可拗不过他。 况且起兵这几日死了这么多人,等尘埃落定估计就要大礼佛了,到那时依旧顾不上林知。这人多眼杂的,与其让他在这里受累,还不如将他送回山上。 不过他今日既不想回,那就等明日。 *** 肃云年间,蔡思联合韩麒,袁集,穆逊发起的政变,被早有防备的宁王镇压。 楚王被乱箭射杀,蔡思、袁集、穆逊因反抗而遭诛杀,其余将领皆被宁王下狱,等候处罚。 皇帝病重,昏迷不醒,人心惶惶。 蔡国公为小独孙蔡毅,日日去请罪,请求削去罪大恶极的蔡氏竖子蔡思的职位,又请自裁谢罪。 韩奕期间好心劝了国公几次,国公皆不愿离去。 又过了三日,在宁王衣不解带的照顾下,皇帝才清醒了过来。 他听了宁王的禀报后,气得差点又背过气,好在宁王仁义,替那些逆臣求了情,皇帝准了宁王的从轻处罚方式,许楚王入殓皇陵,銮驾亲临国公府,表示不予追究不相干人等罪过。 蔡国公的次子,即蔡思的弟弟蔡泉和儿子们彼时在边关城镇驻守,晚了几日才收到信件,得知蔡思大逆不道之罪,日日忧虑,寝食难安,直到今日才被紧急召回。 蔡泉携其儿子三人只带一小队近身侍卫回朝。 韩展业拖着病体先是亲临了国公府,而后借着补上承和宫那一宴之名,由礼部尚书刘希和给百官发了邀函。 昨日亲临国公府,给足了蔡国公面子,今日又当着百官的面处置了蔡思的事,又叫他们看清了皇室威压,韩展业打得一手好牌。 甚至在此事上,他还留了个心眼,只斩了个文臣蔡思,倒是“放心”地留下了武将蔡泉和他的儿子们。 韩奕拿着金盏饮了一杯,他此次借机彻底铲除了英王一派的残兵败将,如今得势的刘希和倒还算有手腕,今日到场的大多数官员都是依附自己的人。 “蔡家忠勇,想当年国公单枪匹马杀入东灵国,勇猛无比,朕遥望之亦是自愧不如啊。” 韩展业两颊深陷,仿佛两个巨大的黑洞,看着就叫人瘆得慌,不过好在他一开口,宴会的气氛就缓和多了。 蔡国公一听此话,急忙放下酒杯,起身走到殿前跪下了,“皇上厚爱,才许我蔡家今日之繁华,老臣受宠若惊,生怕未能尽心尽力。” 韩展业靠在龙椅上,手扶着金漆龙头,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语气轻快道,“哪儿的话,蔡国公还是这么谦逊,还是这么谦逊。” 蔡国公眼神瞟到龙案的位置,借着华彩艳丽的宫灯的照射,依稀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水果,他睨窥了皇帝一眼,便又重重地低下头道,“非臣谦逊,实是无功不敢受禄。” “蔡家的好儿郎为朕杀敌,哪能说是无功呢?” 韩展业呼吸沉沉的,他换了一口气,才看向蔡泉继续道,“蔡将军一回来,边境便给朕送来告急文书,国之安危,还赖蔡氏啊。” 蔡泉见皇帝看过来,急忙起身走到阶下,跪在父亲身边,声音沉稳道,“臣等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蔡染和蔡越一看爷爷和父亲都跪下了,急忙拉起一旁还在吃东西的三弟蔡毅也走至阶前跪着,恭敬地聆听圣训。 “这蔡将军的好儿郎瞧着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去打磨打磨了,朕明日着宁王为尔等践行,真是期待大军凯旋之日能见到光鲜亮丽、军功铸身的小将军。” 韩展业注意到他们,他稍微坐直了上半身,颓丧的气息跟着敛了点,众臣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个军功卓着、一往无前的武安大将军。 蔡国公闻言浑身一僵,只觉得这腿越发不受控制了。 他倾下半边身子抚着自己的腿,听着自己的儿子带着自己的孙子在身后躬身道,“末将必不负皇上所望!” 他们蔡家的运数是要尽了吗? 此宴过后,蔡泉再次出兵,不过一旬他和他的两个儿子皆命丧黄泉。 明眼人将前后事一联系就知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军队当中藏了哪个是英明神武的皇帝的人。 韩展业这招,说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不为过。 但却叫人无法发作,即使是死了儿子孙子的蔡国公,也只能哀呼一句“吾儿吾孙马革裹尸还,乃为国捐躯,老夫骄傲!老夫自豪!” 因为他还有个小孙子蔡毅在这帝京之中。 吃皇家的饭便是这样。 高门贵户又怎样?卷入这皇权的旋涡之中,不知何时就成破落户了。 蔡家尚且如此,其他小兵小将更是难逃一劫。 韩奕将袁、穆两家的军队汇编入韩家军,由韩庭执掌操练。 御林军主帅在此次皇宫保卫战中不幸殒命,韩奕提拔禁军主帅为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主帅,他晋职时还顺带提拔了一拨在禁军里结识的兄弟,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是这样一来禁军里就有很多职位空了下来,其他职位倒还好填补空缺,就是这个主帅的人选难找。 如今韩奕大权在握,但人却装得斯文和气,他要重新培养一支韩家军,主帅是他们韩家人,但也难保自家人不会谋反,所以他得提前再埋下一支供他调遣、又不用离京去打战的军队,这个禁军就挺好的。 他的父亲没把这支军队的存在用好,他不一样,他遍寻能人虎将,决定劳烦曾永忠去断海崖请无悔子的徒弟鲁罡出任禁军统领一职,为此他还特地请了皇帝的朱批谕旨,曾永忠只好应下。 上一次没请回来,这一次他派当朝虎翼大将军去,又有了皇帝的朱笔御批,应当能请得动了。 第189章 林知走出小木屋,正拿起剪子要修剪文竹,就听到於菟挥翼的鸣叫声。 他转头看去,见它就在院子里。 林知走了过去,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於菟挥翼,你怎么到院子里来了?将军呢?” “在这儿呢。” 曾永忠从一旁的丛林中冒了出来,随后迈着大长腿跨进了院门。 林知看着於菟挥翼问,“将军要出门?” “嗯,”曾永忠点点头,“我要去断海崖一趟,府里我怕不安生,还是将你安置在北城更放心些。” 林知想了下,道,“我想去普渡寺。” 照林知这种百善孝为先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日日伴在二老身旁,在山上时他几乎日日都要上香,如今跟着他确实是有许久没拜过先皇先后了。 去了北城的话,原本是该带他去普渡寺为穆风帝和明德皇后的神位上炷香的,不过近来普渡寺不太平。 “山雨欲来风满楼,”曾永忠伸手摸了摸於菟挥翼的鬃毛,眉眼间晦暗不明,“过阵子再去吧。” “那久享殿可安然?” 林知的眉头聚成了川字,他连取马笼头的动作都忘了。 “不急,寺内的殿堂供奉皆无碍,这是他们香火钱的主要来源,怎么舍得破坏掉?” 曾永忠走过去接过绳索,轻轻解着,语气平静如安神药,“你且安心,是那些僧人之间互相生事,动不了神牌灵位的。” 林知松了口气,但神情还是不安,他冷肃道,“何时能去祭拜我父皇母后?” 曾永忠拿着解下了的缰绳看着他,认真道,“起码得过了这旬。” “好,那再等等。” 林知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曾永忠带着他策马去了北城。 *** 而此时的皇宫,韩展业正在踏向鬼门关。 景泰殿门外,韩庭班师回朝后,一应事务都是和韩奕安排的人交接的,他还没见到皇帝呢。今日本想来向皇帝请安,却没想到远远地看到了韩奕带着贴身太监和照升一起端了一碗药进殿里。 步履匆匆,神色各异。 他收回目光,面色沉重道,“走吧,回去了。” 蔡思拉拢了韩麒起兵失败后,韩奕想让韩庭把袁家军和穆家军收编为一支军队操练,韩庭本想着今日见到皇帝了顺便探听一下皇帝的口风,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免了。 至明没看明白,他奇怪道,“王爷不是要去看皇上吗?怎么突然就不去了?” 韩庭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啊?宁王他们是去——”至明震惊地捂住嘴巴,“可照升公公不是跟着吗?他还端着药呢。” 韩庭淡定地说,“他手下有个和尚,名唤三昧,出自普渡寺,擅长制毒。” “毒?他们给皇上下毒?!”至明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主仆俩就站在日光下,这会日头正盛,韩庭被照得有些眩晕,不过他说出的话却是清醒无比。 他拿手微挡在头上,目光注视着漏进指缝里的日光,道,“那个位子很快就要换人了。” “宁王……宁王殿下怎么敢这样做的?他就不怕皇上治他的罪吗?” “治罪?他还有那权力么?照升都被收买了,这宫中还能有几个是他的人?谁得势了就跟谁,这就是潮流趋势,论识时通务,谁能比得过这宫中之人?况且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无上的权力?他在父皇和大皇兄的势力下夹杂了这么久,如今正是苦尽甘来的时候,再说了,父皇那个位子来得也不正,他有什么好怨恨的?他不配。” 韩庭转过身,语气冷冽,“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景泰殿内,只有皇帝一人混混沌沌地躺在龙榻上。 “咳咳咳……来人……来人……咳咳……” 韩展业喊了半天,不见人影,就连平时侍候在旁的总管太监照升也不见了人影。 “照升……咳咳……照升……”韩展业虽然完全醒了,但多日卧病在床,此时还只能半睁开眼,他隐约看到殿门打开了,可他无论怎么喊,进来的人都不回应。 韩奕走到龙榻前,顺手把恭维自己的大太监踢了一脚,“父皇是在喊他吗?怎么不找儿臣呢?” 韩展业不确定道,“照升?” 被喊到名字的人像被点到死穴一般浑身一激灵,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到韩奕身旁,“王爷,王爷,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韩奕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问,“过河拆桥?” “不是不是,王爷不是过河拆桥之人,”照升看了一眼龙榻上病殃殃的皇帝,撇清关系道,“王爷……定然会救奴才的对不对?奴才贱命一条,王爷指定看不上的。” 韩奕哈哈大笑,轻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像你这么忠诚的狗,本王可舍不得杀。”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王爷洪福齐天德被天下!” 两人几句话功夫,韩展业已然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怒而捶床道,“尽是些狼子野心的东西!” 照升吓得浑身哆嗦,谄媚又害怕地看着韩奕,韩奕却朝他使了个眼神,身后的宁王府大太监喜德顺有眼力见儿地将托盘端到照升面前,“照升公公,请吧。” 照升绝望地瘫坐在地,可满殿只有他们四人,皇上、宁王、喜德顺和他,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会救他,他要想活命,只能自救。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看到喜德顺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他当即一咬牙就下定了决心。 宁王这个亲儿子都能弑父,他一个奴才当一回白眼狼又如何? 照升端着那碗药走至龙榻前,像往常一样捏着嗓子阿谀献媚道,“皇上,这是王爷为您备下的神药,您把这药喝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来吧,皇上。” 韩展业用力一推,把照升手中的药撒掉了些,“你这个狗奴才!滚开!咳咳咳……” 韩奕上前夺过那碗药,“父皇,儿臣知道您在这个位子上早就待得腻了,不急,儿臣这就送您去见阎王。来喝了它,喝了它,您很快就能解脱了。” 韩展业伸出病态的手指着他,怒骂道,“逆、逆子……你这个逆子……” 韩奕恭敬又阴狠地捏住韩展业的下巴,将那药罐了进去,“父皇,您明明活得这么痛苦,为何还要活着呢?儿臣这是在帮您呀,快喝了它。” 这就是不出所料的夺权事件,史称云京大变。不久后,韩奕登基,改年号“嘉云”,大肆提拔亲信心腹,贬低先前的政敌。这一次曾永忠势力被分割,大不如前了,往后的策划都只能徐徐图之。 ————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终于快写完了……呜呜呜太难了…… 原本先构思的是后面这些,朝堂上的权谋计策,但是写着写着发现有很多情节说不清楚,比如韩展业、林放逸、何连依还有梁婉君之间的感情纠纷,所以就想着前面先写一些铺垫一下,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写出了个上卷来…… 这两卷曾永忠对林知的态度其实是有那么一丢丢区别的,因为我刚开始在下卷的灵感里写的是林知算无遗策,但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空有一身傲骨,却无实权,所以要和曾永忠周旋;而曾永忠帮扶他又逗弄他,很矛盾,因为曾永忠不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原本的情节是韩展业反抗,但曾永忠不认识林知,谈不上忠诚,所以没出兵反抗。我真正动笔写的时候感觉他们好像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了,我顺着韩展业对林放逸的感情线写下去,就顺其自然地写出了林放逸受帝师教诲,养成了宽厚仁和的性子,给予韩展业大权又从未疑心过他,以至韩展业反叛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就连曾永忠也没想到,所以才将林知置于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 emm……写到现在已经顺了很多了,后面会再补充一点,大概五六章,把这部分再完善一下,然后就开朝堂权谋部分。 感谢大家观看,不喜欢的话请多多包涵! 喜欢的话可以留个脚印再走哦~ 第189章 没想到不过月余,韩奕竟将韩展业给毒杀了,就连曾永忠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他派自己去断海崖请鲁罡是想给足自己这个师弟面子,岂料他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就为了把他支走后好办事。 不过韩奕确实够狠辣凶残,谁能想得到他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杀? 冯心初气冲冲地闯进北城大堂,他边走边无所顾忌地喊,“韩展业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他这几日联络太医院旧署院使,想要看看有没有人残存他祖父的手稿。手稿的消息一无所获,却是叫他探听到了皇帝的病不寻常的消息! 他暗暗潜入过太医院,偷偷查看了太医院的病案本。关于肃云帝病情的描述,他是越看越心惊! 韩展业这病蹊跷得很,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离他的死期不远了。 曾永忠和林知正在弈棋,两人在通信中已经议过此事了。 林知羽翼未丰,曾永忠怕他惹上麻烦,不许他动手,所以两人对此次事件皆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曾永忠平静地落下一子,而后看了冯心初一眼,才不咸不淡地说:“不出意外的话,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他死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弈棋?” 冯心初不可置信地将手里誊抄的药方本子往棋盘上一扔,几颗棋子应声落地之际混杂着他愤怒的声音。 “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 他在质问曾永忠。 “他有什么不能死的?他这叫死得其所!” 曾永忠显然也是生气了,他死死地盯着冯心初,“诛杀大臣,谋害朝廷武将,他怎么就不能死了?” 曾永忠列举的罪状还是他当上皇帝之后的,他篡夺皇位的时候就该被碎尸万段了! “他死……他当然可以死了!但是他死了,他、他——”冯心初看着正低着头捡棋子的先生,那些话他不好说出口,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你明明知道他、他、他对那个那个药!有多大的影响!他死了,那、那个药的解药怎么办?”冯心初愤怒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药?什么药?什么解药?”林知捡完最后一颗棋子抬起头看他们。 冯心初拍了下脑门,指了指那混乱的棋盘,对曾永忠冷声冷气道,“你来解释!” 曾永忠看向林知,铁青的脸色稍霁,“没什么,这事有些不雅,你别问太多。” 林知将白子放回自己的棋奁里,然后将黑子递给曾永忠,没有再问那药的事。 连曾永忠这么无耻下流的人都说不雅了,那铁定是很不雅的。 曾永忠伸手接了黑子,将其放入自己面前的棋奁中,又和林知一起收拾了残局上的棋子。 冯心初坐下后猛灌了几杯水,稍稍冷静了下来才道,“罢了罢了,死了……死了就死了吧。” 待棋子都归入棋奁后,曾永忠才抬起头,气愤道,“这个皇帝如此荒淫无道,狡兔死,走狗烹玩儿得这么溜,往后看谁还给他们卖命!”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会有的。”林知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都是同他一样的人。一群贪官蠹役也是他纵出来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局毕了,他还在叨叨。 这个样子的虎翼大将军倒是难得一见。 冯心初已经熄了点火气,听曾永忠絮叨起来便不耐烦道,“行了,谁都知道这次蔡氏是冤枉的,可是罗列起罪状来,蔡氏死得一点也不冤。” 曾永忠捡了近半盘的棋子,看冯心初那烦躁的神情,头一次表现得比他还要不耐烦,“怎么就不冤了?蔡思举兵起反,肯定是不忠之臣,皇帝处决他,无人有异议。可蔡泉和他的两个儿子呢?彼时他们正在边关抗敌,骁勇善战,血染黄沙,回来受一波训戒,又被赶去受死。” “蛇鼠一窝,臭味相投,蔡思都带兵包围皇宫了,你说他弟弟没有叛变之心,别说皇帝不信了,我都不信。” 冯心初说着捋了捋青绿色袖子,似要将绣在其上的竹节抚平,以示自己决不像那等随波逐流的小人。 曾永忠憋了又憋,还是没憋住撇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能这么断案,那还要大理寺作甚?何不早早地解散算了。” “你好歹也为官为将多年了,你不知道?”冯心初反问着道,“皇家能这么断案,但别人不行,留着大理寺公正严明,他们才好从中作梗。” “真是混账话!” 曾永忠适才的不悦还没消下去,又重新拧起了眉头。 林知将最后一颗棋子放进棋奁,盖上了墨玉盒子,才道,“气大伤身,消消气。” 过了半晌,曾永忠拿起置在棋盘旁的医药本,随手翻了几页,侧眸问,“他何时登基?” “除夕。” 冯心初说着从他手中夺过自己的医药本,“你看得懂吗就翻?” “看不懂,”曾永忠半瘫倒在软靠上,望着屋顶上的雕画。 见林知煮起茶来,他借着案几的遮掩将手伸过去,轻轻拽了拽林知的袍袖。 林知有意躲开,没躲过,反倒被曾永忠的手指缠住了,“明日送你回山上吧。” 皇家除夕双喜临门,安防是重中之重,曾家又是安防的主要支撑,这个时候顾不上林知也是情有可原。 “好,”林知单手将茶叶倒入沸水中,正拿起勺子要舀,就感觉到扯着自己袖口的那股力道没了。 看了曾永忠一眼,见他双手放在后脑勺处撑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林知收回目光,再次小心地斟了三杯茶。 *** 三个月后,大军班师回朝,曾府内廊道上。 曾恒又拿着一根小竹签逗弄着他那只画眉鸟,“冠翎儿……小冠翎……啾啾……小冠翎儿……” 小巧玲珑的画眉鸟站在笼子里的横栏上,它的羽毛五彩斑斓的,艳丽极了。 那小小的头顶着两只大大的蓝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啾咪……啾咪……” 曾恒逗得它张了嘴,连忙把竹签尖端的鸟食喂到它嘴边,淡黄色的尖嘴动了动,然后就撇过了头,不去看曾恒。 曾恒那叫一个气,他就鸟食抖回小琉璃盏里,再用那空闲的尖端轻轻敲了敲画眉鸟的头,直将它敲得炸毛了才肯罢休。 “小家伙,你大爷我亲自喂你吃你还不吃是吧?真是可恶!过分!和那没心没肺的坏金人一样!” 金银人,称那些金枝玉叶的贵人。金人是顶顶金贵的,好金人指佛祖,也称佛门中德高望重的大师,还有皇帝。坏金人是曾恒最近才造出来的,特指那位表里不一的新皇帝韩奕。 第189章 “三哥,冠翎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这样指桑骂槐。”曾烁从大堂里冒出头来,他趴在门柱上,被门外的南天竹挡了大半个身子。 他对曾恒此举已经司空见惯了,只催促道,“行了,三哥,你快进来吧,就差你了。” 曾恒闻言回头看着他的身影问,“大哥也来了吗?” “来了呀,”曾烁用下巴指了指廊道尽头,“呐,就在那儿呢,” 曾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见曾永忠走了过来,他急忙将小竹签放下,小声地说了句“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就急匆匆地跑进大堂去了。 曾永忠路过那金丝笼时驻足定睛看了那画眉鸟一眼。 碧空如洗,风轻云净,那句“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明明很自然很正经,为什么他却想到了林知…… 难不成是因为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了心绪躁动? 曾永忠摇了摇头,抬步继续往大堂里走。 “大哥好!” 五位弟弟齐齐起身致礼。 曾永忠点了下头,语气沉稳道,“坐。” 一坐下,曾瑞就焦急道,“大哥,这个皇帝纵容下属肆意残杀无辜囚犯,手段好生暴虐,你怎么不让我弹劾呢?” “二哥,你最近又查到什么了?”曾烁好奇地问他。 曾瑞甩袖道,“三昧拿普渡寺的僧人试药!气死我了!我昨日到刑部去查探了一番,里面的侍郎吴随明跟我说,那是第三批僧人,前面两批已经拖到乱葬岗去了。若不是他私下跟我透露,我还以为是他们的审讯这般、这般惨无人道!” 曾恒散漫地斜歪在椅子上,见周遭无声,他便笑了笑道,“哎呀二哥,你看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呢,人家刑部的人啥事都清楚都不弹劾,你去弹劾个鬼哦!” 曾瑞打小一见他这副慵懒样就生气,碍于现在人太多不好下手便没打他,只站起身用雷霆震裂天宇的声响喝道,“那能一样吗?我是御史大夫,身兼审核监察、弹劾执法之要。那些侍郎、郎中,甚至是尚书,他们可以当作看不见,但我不行!我就是看不见,我也得去找!” 曾恒扭过头小声嘀咕道,“行嘞,说不过你,让大哥说吧。” 曾永忠看着对峙的两个人,伸出支着半边头颅的手,曲指掰算着人道,“三昧、刘仁、魏陵……甚至是皇位上那个人,他们都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你弹劾得了那些小的,你弹劾得了那个大的么?” 这就是不让弹劾的意思了。 想到那些惨死的人,曾瑞的脸色白了几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苦涩道,“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荼毒生灵吧?” “荼毒生灵倒也不至于,他们如今得了势,不过是想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一番罢了。不用管他们,再过两日,他们就该狗咬狗了。” 曾永忠深邃的眸底翻涌着冷刀般的寒锋,他说得不紧不慢,声势却是铿锵。 曾瑞眼中升腾起希冀的光芒,他不由得追问道,“大哥有法子制止?” 曾永忠嗤笑一声,道,“事情出在普渡寺,无论是因为儿子,还是因为弟子,那方丈真慧都是躲不过的。” 曾瑞摇摇头,沮丧道,“可他已经躲了将近一个月了!” “这已经是他能避讳的最大期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曾永忠看着他,肃声道,“三昧不会罢手的,他只要敢继续,真慧就得给弟子们一个说法,皇帝就得给佛门中人一个交代。” “那他若不继续呢?”曾瑞捏了捏袍角的竹节,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曾永忠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凝定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他若不继续,你弹劾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是啊,他弹劾也不过是要让三昧收手。 不,不止,还要他认罪伏诛! 曾瑞还没开口,曾永忠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他直接答道,“这事,得让真慧费点心。” 曾瑞“嗯”了一声,可眼睛里还是藏了落寞感,就像此事很难成一样。 他喝了一口热茶后,才道,“三昧好歹也是真慧方丈的亲生儿子,他会舍得吗?” “他若是舍不得,那他也必然不忍心看到佛门弟子死于无辜戕害之下。” 回话的是曾志。 他与父亲曾刻、弟弟曾岱因为小妹的身份,曾被列为英王一派打压,当时他们龟缩了许久。 如今新皇登基,为了彰显仁德之心,对许多旧派大臣多有宽容,至今他们才勉强好过了些。 “行了,此事静观其变,都散了散了。” 曾永忠说着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流纹锦袍,懒怠的模样像极了无所事事的贵族子弟。 曾恒一看他那深沉的眸子掩不住透出几分玩味,便舔着脸凑上前道,“大哥,有好事?” 曾永忠本想黑着脸将人给打发了,岂料一抬手就没忍住笑了出来,心道这家伙还真会玩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套! 反正也确实是有好事,昨日收到林知的信,今日要去山上接他回来,曾永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板不起黑脸索性也就不装了,他笑骂道,“没有,滚一边儿去!” 曾恒为躲开他的云纹玄靴,闪身到一侧去了,见他要出门,又立马蹦回来揽住了他的肩膀,用肯定的语气道,“铁定有!” 曾永忠懒得理他,出了堂门就问候在外边的曾定,“於菟挥翼呢?” 曾定躬身行了一礼,道,“在府门外。” 曾永忠闻言往府门外走去,曾恒扒拉在他身上问,“大哥你要去哪儿?带我一个呗!” “陪你的冠翎玩儿去。” 曾永忠抬脚跨出门槛时,手上顺便使了点力道,将曾恒甩边上去,然后骑上马走了。 曾恒抚着胳膊靠在门上呜呼哀哉,“大哥!大哥你干嘛哎哟!疼死我了!” 见於菟挥翼撒开了腿跑,他气盛极了,像是不见曾永忠回头不死心一样,哀嚎道,“大哥!你三弟的胳膊都被你撞断啦!” “……” 第189章 曾永忠到山上时,已是午夜,他随手招呼了个暗卫出来,将缰绳丢给他,留下一句“喂点草”后就直接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小木屋内落针可闻,外室的烛火只能照见一方书案。 明明无风,却也忽明忽暗,显然快要燃尽了,不过有这点余光也够曾永忠寻着路了。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内室,除了衣物鞋袜后就上了榻,轻轻将人纳入怀中就沉沉睡过去了。 次日卯时,天蒙蒙亮,林知混混沌沌间觉得身上有些烫。 他不安分地动了动,想转身,身上却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让他动弹不得。 “别乱动。”曾永忠沙哑地说了一句,将林知箍得更紧了。 林知听出了他的声音,睁开眼看了看,那古铜色的臂膀映入眼帘,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出了。 无声地咽了口口水,林知才问,“将军何时来的?我怎不知?” “昨夜,到时你已经睡下了。” 曾永忠说着拿下颌轻蹭他的发顶,“昨夜见你睡得香甜,我好心放过了你,今日是不是该尽数给我还回来?” 这事讲究你情我愿,到了虎翼大将军这里,就成林知欠他的了。 况且这三个月以来,曾永忠虽只来了两次,但每次都小歇了六七日才走,此人怎还是这么心猿意马! 林知睡意全消,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没答这话,而是问,“将军先前是站在韩城那边的,如今韩奕登基,可有被问罪?” “问罪?”曾永忠不屑地冷笑道,“他让我们兄弟几个给他守城,兵权半点没给我们,还敢问我们的罪?” 林知闻言心情放松了不少,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那就好。” “担心我的处境?”曾永忠侧眸看他。 林知也转过脸,与他面对面,说话的声音小得如在呢喃,不过他也没多说,只道,“别贫嘴。” 曾永忠展颜笑了笑,放在他腰间的手慢慢后移,眼睛亮堂堂地看着他,道,“不用担心,你是没看到,老四可郁闷了呢。韩奕敢这么削我们的兵权,不日就得提老二的官职位了,不然老四可不答应。” 林知觉得后腰处有些痒,扭着身子躲开他的手,嘴上道,“皇帝明里暗里杀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就连韩城的家眷都没有放过,没想到他竟然留下了韩庭,还对他委以重用。” 曾永忠收了手,成掌状放在他腰臀部,没再动,“韩奕向来标榜自己是仁义君子,都杀光了岂不就暴露了,也是因为韩城牢牢把控着军队,韩奕插不上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韩庭痴迷武学,又极好骗,他自是要好好提拔一番的。” 说白了,就是韩庭对他还有用呗。 林知半侧着身子躺着,听了这些话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斜长的眸子迷蒙如乌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曾永忠见他又没了反应,不满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左摇右晃道,“跟你家大将军上榻还这么魂不守舍的,想哪个野男人呢?” 热乎的气息缱绻绕过,林知回过神,脑子还没回来嘴先说,“没想野男人……” 屋外风激起叶子飒飒作响,林知细密纤长的睫毛轻颤,秀发凌乱地铺在榻上枕间,他说起这种话来,真是要命! 曾永忠看着他一时有些入神。 林知被捏得生疼,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嘴里嚷道,“疼,松开。” 曾永忠收回手,以掌撑在他脖颈边,虎眸眈视着他。 温热的触感扑面而来,林知缩了缩身子,压根就无处可躲,他伸出手挡在曾永忠胸前,不让他贴上来,“别,不行。” “嘘,乖点,”曾永忠指尖抚过他的发梢,喉结滚了滚,然后低下头吻住他的唇,碾磨许久才停下。 他凝神端视着身下的人,看他气喘吁吁,看他胸口起伏,看他眼尾通红。 他前日去信是想让曾永忠带他去普渡寺烧香祭拜父皇母后,确保久享殿安然的。 林知眉宇间徘徊着克制与纷乱,他竭力推拒着身上的人,无声地抗议着。 那纤细的手腕脆弱不已,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它折断。 曾永忠轻轻揉了揉,浸染欲望的嗓音低声道,“我知道,不会动你的,放心。不过让我欣赏一下这早起的美色,不过分吧?” “啊!——住、住手!”林知不知道被碰到了哪儿,顿时脸色大变,他急急地侧身往榻内躲去。 曾永忠把着他的手不由得一松,眸色阴冷道,“回来!” 林知像受了惊的小兽,他警惕地看着面前虎口大张的恶人,紧抿着唇摇头。 曾永忠见哄不动,便掀了被子坐起身,向林知张开双臂道,语气危险道,“你是现在过来尝点甜的,还是等回了北城我给你苦头吃?” “都不要!”林知手死死地抓着榻边的横木,一副宁死不屈之态。 曾永忠被他气笑了,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只动作粗暴地下了榻,三两下穿好衣裳后就出去了。 林知洗漱过后出来,曾永忠已经在小厨房内摆好了碗筷,云锦袍服的人就坐在桌子前等着他。 林知跨过门槛,流纹袍子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倾斜后又垂直而下,是文人雅士的模样,就是他此时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 曾永忠还是对他冷着一张脸,不肯与他讲话,不过好在向他伸出了手。 林知走过去牵住,脸红了一瞬。 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才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回去。”曾永忠主动松开手,拿了筷子给他夹了块肉。 林知点点头,“嗯,好。” *** 於菟挥翼昨夜吃了些草料,今早也有暗卫喂够了。 休息了一夜,它此时站在杏花树下,时不时蹶一下后蹄,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瞧着比他主人还得意。 曾永忠拍了一下马背,然后扶着林知上马。 林知坐在马背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院落,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 曾永忠拍了一下他的大腿,然后翻身上马,把他牢牢禁锢在怀里,“不收拾了,我住的地方哪一处缺了你的东西?有我在,要什么没有?” 第189章 “那我再看一下书儿。”林知拉住他的棕色护腕,曾永忠勒住马,停在半道上问,“他在山上?” 林书虽是不小了,可尚不会自理,他若在山上,怎会从昨夜到此刻都没见着呢?曾永忠奇怪地看着他。 林知摇摇头,“他在月夫人那里,我们下了山后去看看。” 曾永忠凑近他的耳边,张嘴咬了一下那耳垂,“不去,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林知耳朵受了罚,他伸手捂住,刺痛感刚消下去,他又哆哆嗦嗦地侧过头,小声道,“我的药没拿。” 那些药像是有壮阳成分,冯心初换过药方后已经好多了,但每一回和曾永忠说起,林知还是觉得很羞耻。 一定是因为他老是拿药的事威胁自己,一定是的。 於菟挥翼没停,曾永忠从背后揽紧了他的腰,脸贴在他颊边问,“什么药?” “冯大夫抓的药。” “不拿了,有我在,用不着那些药。” 曾永忠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欢快地朝繁盛的森林喊了两声,不过很快他的嗓音就被加快的马步声给盖住了。 泥尘阡陌上,花香拂过衣襟。 早晨的雾气还未消散,两人一马在这其间好似闲云野鹤。 浮世清欢皆可相忘,唯剩彼此。 *** 思念之人在怀,曾永忠并不急着赶路。夜里早早地就挑了上好的店家歇下了。 第三日日落时分,两人才赶到帝京郊外。 曾永忠看着夕阳的余辉落在马头,问怀中的人,“先去普渡寺还是先去北城?” “普渡寺,久享殿可安然?”许是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曾永忠看他睡足了,心情颇好,轻啄了他一口才道,“好着呢。” 免了纷繁的路,於菟挥翼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欢奔。 过了长长的茂林,又七拐八拐许久才到,索性是骑马,不然像这种山路,驾车的话肯定特别慢。 把马系在寺外石狮旁,普渡寺是云都最大的寺庙,依山而建,傍水而存,至今少说也有百年了。 “普、渡、寺。”林知一字一顿地念着。 虽是来过好几回了,但今日瞧着,这块匾额好似不一样了。 曾永忠系好马,走过来说,“普渡寺寺名取自慈航普度,即驾大般若之慈航,越三有之苦津,入普贤之愿海,渡法界之飘溺。” “慈航普度?何解?”林知问,“为何是此渡而非彼度?” 曾永忠看着那匾额,道,“仙佛以尘世为苦海,故以慈悲普度众生,出离生死海,犹如以舟航渡人,故称慈航。但普渡如你所问,古来备受争议。” 林知若有所思,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一是佛说‘你度我度,师度自度,唯其自度,方能普度’,一是我刚刚说的‘入普贤之愿海,渡法界之飘溺’和‘以舟航渡人’。” 林知先前偶然在皇宫的藏书阁里翻到过,与曾永忠所说一般无二,只是他为何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走,进去再同你细说。”曾永忠笑了笑,和林知并肩进了寺门。 他们一直走在道上,过个小院门,曾永忠就拉着他走到一棵菩提树下,然后拿起一根细长的竹子,在地上划了几下,是“度”字,再划几下,是“渡”字。 “我刚刚说的争议,其实不止寺外人有,就是寺内的僧人也有。所以寺中人分为两拨,一持‘度’,一持‘渡’。” 曾永忠说着分别在两个字上圈了一圈,接着说,“这两拨人时不时就争鸣,试图说服对方接受己方的说法,但寺内僧人众多,一直以来都未有结果,直到两日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寺变。” “事变?寺变?” “寺变。” 曾永忠用那根竹子在地上划了几下,说,“是三昧发动的。三昧一直为这个皇帝研制烈性春药,然后用刑狱里的犯人试药。韩奕为宁王时就常擅用职权给三昧找犯人,他当上皇帝后更甚。可三昧已经研制过那么多药,狱里已经没有犯人供他试药了。那些春药失败过很多次,他需要更多的人试药,最好是身强体壮、无欲无求的,这样更能试出那些药效。于是他就在寺内挑起事端,冬二九之日三昧让皇帝派了刑狱狱吏来,三言两语就让狱吏抓了与他意见相左的僧人。” 曾永忠突然把手里的竹子递到他手边,问道,“你猜猜,三昧是哪一拨人。” “我是不知道这段秘辛,又不是蠢。”林知接过,上头还有曾永忠存留的温度,他指了指‘渡’字,说,“三昧赢了,那自然是这个。” “不对。”曾永忠笑着摇了摇头,手附上他的手,握住再和他一起抬起竹子,移动让竹子落在‘度’字上,竹尖点了点,才道,“是这个。” “为什么?”林知狐疑地抬起头看他。 翠绿葱茏的参天古树在晚来的风中轻轻晃了晃。 曾永忠仰头看向远方,道,“平常两拨人都是小打小闹,方丈以为这次也是,就没管。谁知三昧竟就将人投了狱。真慧去找了皇帝,皇帝……假仁假义,对真慧说什么此事是三昧的错,但那些僧人已身死,人死不能复生,把骨灰还给寺庙,他还说要杀了三昧,并钦赐寺名‘普渡寺’以祭奠死去的僧人。” “那些僧人……死了吗?”林知心里还是存了点希冀。 “没有。”曾永忠摇摇头,“好不容易得了一批人,怎会真就把他们杀了。” 林知觉得吹过的风好像裹挟了血腥味,他的胸口有些闷,不过他还是追问道,“那些人既是被藏起来了,那骨灰又是哪里来的?” 曾永忠抬手摘了一片叶子,不屑地讥笑道,“死人多的是,那些犯人就可以,反正骨灰都一样。” 也是。 原以为就完了,不料曾永忠话未断,他问,“三昧拿那些人试药,想不想听?” 他刚刚说三昧当时研制的是春药,那…… 林知捏住袖角,问,“很淫靡吗?” 曾永忠把玩着手里的叶子,道,“不止。” “很血腥吗?” “不止。” 林知一副想听又不想听的纠结模样逗乐了曾永忠。 第189章 曾永忠顺着叶脉撕了两道裂横,边撕边说:“那些僧人被关在暗牢里,五人一间,共关了三十多间,三昧将他研制的十余种药都给他们用上,邀皇帝共赏。成功的,群僧交欢不成功的,有的相互撕咬,有的直接毙命。最后那间暗牢里的人全都血肉模糊、白骨外露。” 残酷暴虐、昏聩不仁、凶狠残暴、暴戾无道,荒淫无度。 “简直荒唐!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这样的……”林知突然扔了竹子,转过身趴在曾永忠肩上。 曾永忠抱着他,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安抚他,“有一个会随意发动寺变,惹得佛教徒自相残杀的人,真是佛门的不幸,这样的人,连佛祖都不会原谅他的。” “他死了吗?”林知靠在曾永忠怀里问。 曾永忠低下头,问,“你说谁?” “三昧,”林知道,“他残害了那么多人,那些犯人有罪也该有国法审判,他这样是滥用私刑。” “应该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曾永忠将圈好的三叶草叶片放在石栏上,然后用双手抱住林知。 杀人的法子林知不敢再问,因为他知道曾永忠不会回答他的,保不齐还得受一顿教训。 良久林知才缓过来,他拉住曾永忠的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曾永忠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 待看到他要将手抽出时,才一把回拉住,和他十指相扣。 林知抬眸看他,冷不丁撞入他浸满笑意的虎眸,只觉得通体清凉,身心都好受多了,不知不觉中也跟着微微笑了起来。 曾永忠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两人离得近,林知适才也确实被他说的话吓到了,也就没挥开。 昔日他们来时普渡寺虽不至于门庭若市,可也与今日的门可罗雀大相径庭。 这肃穆苍劲的银杏树下一派祥和,一点香火气都没有。 林知走在平地上,看着面前的大雄宝殿越来越近,总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待过大雄宝殿,他才想起来,侧头问道,“这里的放生池呢?” 曾永忠牵着他的手紧了紧,他边走边说,“除夕皇帝举行登基大典,要在这里烧香祈福就命人填了。” 这事干得也真是不道德,填了放生池的人会诚心诚意皈依佛门? 不,他就是个魔鬼。比起刚刚曾永忠说的那些,填了一个池又算得了什么。 想是这么想的,林知却没说出来。 左右两座楼相对,东钟楼西鼓楼,这两座想来是无伤大雅,所以没动。 放眼望去,庙顶大多都是琉璃瓦,殿脊上雕刻了许多仙人,有手持枪棍的,有拈花微笑的,有腾云驾雾的,姿态万千,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不会动的物大多如常,那些会动的倒是不见了身影。 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僧人屈指可数。 离他们站的最近的是钟鼓两楼,但这两栋楼显然没人,所以萦绕在广阔寺内的微弱的诵经念佛声应该是从大殿传来的。 里面坐着的看来就是此次寺变的胜出者了。 林知明明不认识他们,却无端不喜他们。 不过好在他来过这普渡寺几回,真正给他留下印象的僧人也就只有方丈真慧、归一大师和空空。 祭拜过穆风帝和明德皇后后曾永忠就带着林知回北城去了。 *** 北城的城墙上,蒋顺一如既往地像一尊大佛一样站在守卫身旁眺望着郊外的方向。 见到官道上的高头大马,他双手扒着城防砖,恨不得趴到那砖上去看,定睛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是曾永忠和林知,他急急忙忙跑下楼梯,亲自到城门口去接他们。 “早上给你的甜头不吃,今夜可得准备好吃苦头。” 此时的曾永忠还惦记着那日早晨没能做成的那事儿,正厮磨着林知的耳鬓,湿热的唇要落不落的,随着马颠动,也不知道吻到没有。 那呼吸顺着耳骨蜿蜒向下,林知的脑袋被搅得近乎沦陷。 城墙近在咫尺,这个时候的任何引诱都有种致命的犯罪感。 关键时刻,幸亏前方有人大喊了一声。 “嘿!将军!先生!……”蒋顺远远地就朝他们招手。 曾永忠的视线离开裹在衣领里那截白皙玉润的肌肤,他抬头看向蒋顺,眸色深沉,隐隐有些不悦。 真是没有眼力见儿! “还真是你们呢!”蒋顺接过於菟挥翼的马笼头,稳妥地牵着马道,“我刚刚在城墙上站岗,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影子,跑得这么快,我猜是这野马,没想到真叫我猜中了!” “说谁的马是野马呢?”曾永忠拿着马鞭甩到他身上,使了三成力道,鞭把顺便脱手,相当于把马鞭扔给了蒋顺。 这马鞭看着挺新的,曾永忠是个冷心绝情之人,但他也只对敌对之人没有心肺。凡是他身边的,就没有他不护的。就连这战马,他也极爱惜,平常几乎用不上马鞭。 蒋顺一手牵着马笼头,一手拿着马鞭,他挥着这近乎全新的马鞭道,“骏马,骏马,是骏马,不是野马。” “算你识相!” 曾永忠摸了摸於菟挥翼的鬃毛,眼里满是欣赏,“给它喂点草料,要上好的,让马夫好好照料着,这几天跑得也该累了。” 蒋顺朗声笑道,“这马能日行千里,莫不是大将军你觉得累了?” “去你的!三日不见,本事没见长,嘴巴倒变毒了。” 曾永忠轻踹他,忽然想起他离开时曾恒扒拉着府门的模样,狐疑道,“是不是子恒窜梭你来过嘴瘾了?” 心思被猜中了,蒋顺连忙打哈哈道,“哪有啊,没有的事!我是咱北城的人,胳膊肘可不会外拐,大将军就放心吧!” 曾永忠不理他,直接拉过在一旁看热闹的林知的手走了。 府衙里的人赶忙做了晚饭,倒是不繁琐,四菜一汤,有千菜焖肉、春笋炒肉、香露鲜鱼、清炖全鸡和荷莲藕烫盅。 小厮退下后,曾永忠让其他人也都退下了。 林知饿极,已经吃上饭了,也没注意。 第189章 曾永忠嘴角荡开一抹笑,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抱到自己怀里,然后在他的位子上坐下了。 林知咽下嘴里的饭后才道,“放开我。” “我抱着你吃,再折腾就别吃了。” 曾永忠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探过去要拿自己的碗筷过来。 他稍微俯身,没想到桌子太宽了,竟够不着,若是再压,他怕压到林知。 这楠木桌实在是太大了些,曾永忠干脆收回手,大不了不吃了。 林知坐在他腿上倒是离得近些,他也没想那么多,就探身去拿另一碗米饭。 曾永忠接过来,放在右侧,顺便在林知后颈处亲了一口,“多谢我的好先生。” 一触即分,冰凉的触感一落下,林知还没感觉到什么就离开了。 吃过晚饭后没多久,曾永忠就抱着他滚到榻上去了。 *** 后院里,林知昨夜遭了大罪,今日不肯起身,难得地赖在榻上,连软榻也不愿意待。直到近午时才穿衣洗漱。 吃过午饭后不想回后院,就又被曾永忠拘在怀里,没有理由。 无恙时林知尚且拗不过他,更何况如今腰酸背痛的,所以两人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里认认真真地看着近来的公文。 韩奕称帝后,一改之前三军异主的模式,将袁、穆两支军队收编成韩家军,丧家之犬一朝得名,冠以皇家姓氏,犹如野鸡变凤凰,那两支失了主帅少将的将士自然欢呼雀跃。 曾家军他暂时倒是不敢动,但是他赐封韩庭为齐王时,直接让他挂名韩家军大将军。 这一举动意味深长,新组建的韩家军兵力弱于骁勇善战的曾家军,但韩庭的身份倒是不低于曾永忠。 林知猫着腰窝在他怀里,见了这些言辞后,偷偷瞟他一眼。 曾永忠察觉到他的动作,轻轻捏着他的下颌,将他的头抬起来,勾唇笑道,“我有今日,拜你所赐。” 林知自知对不起他,便没有挣脱他的禁锢。 两人一时就这么僵持着。 曾永忠慢慢靠近,正要吻上那薄凉的唇,岂料曾定不识时务地闯了进来。 林知几乎是在听到开门声的下一刻挣开了曾永忠的手,干脆利落地站到一旁去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林知这撇清关系的反应也太快了。 曾定低着头走到书案前,奉上手里的信筒道,“主子,这是曾应的飞鸽传书。” 曾永忠伸手拿过来拆了,神色晦明。 曾应的来信里说的是他已寻到穆风帝与东灵女子的孩子,随母姓卫,名唤思易,字文隐,为人随和,曾应带着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东灵国卫梦长公主的儿子。”林知看着信上写的,盘点了一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卫梦的儿子,卫思易,卫文隐。 先前东灵国向风朝求娶公主,林氏单脉相传,没有公主,便在宗族内择一女子,最终由蔡家的嫡亲小姐去和亲。蔡家小姐娇弱,嫁过去没两年就死了,不过她的丫鬟被东灵国的皇帝看上了,受封上夫人,还一度成为专宠。 这位上夫人只孕有一女,名唤卫梦。东灵国皇帝贪婪好色,他膝下儿女众多,儿子们成年后争权夺利,太子势单力薄,便求到了上夫人跟前。上夫人收他为继子,为了他能安稳上位,那位上夫人写信求援过穆风帝。 穆风帝与那位太子密探许久,见他愿一直与风朝修好,就在表示愿意扶持他。后来那位太子成功继位,穆风帝还亲赴东灵国祝贺。 卫梦受封为长公主,她醉酒后与穆风帝成了事,但是那位上夫人不愿女儿一人远离国都,也不愿女儿像她一样过这种争宠的日子,就不让她嫁给林易。 不料卫梦竟忧思成疾,诞下麟儿后取名思易。思易,思易,思林易。 上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没多久也去了。新皇帝的中宫一直无后,便过继了卫思易,因此卫思易也受封太子殿下。 “他的生母只是当时蔡家小姐的随侍丫鬟无名氏。”曾永忠将信放到文书上,抬头看向林知,问,“可要将他找回来?” “嗯,”林知点点头,看着桌上凌乱的文书信件,想着刚刚看过的言辞,道,“如今的皇帝不会轻易相信旧臣,要想安插人手,只能找一个完全没有参与过前事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值得我们信任。” 曾永忠靠在软靠里,听他这么说便抬头吩咐道,“去,让曾应想法子把那小子弄回来。” 曾定躬身应下后就出去了,顺带着将门也给关上了。 内外隔绝开来,曾永忠伸手握住林知的扇穗,将那枚象牙捏在手里把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怎么就笃定你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能值得我们信任?” “只要他不是一个泯灭了良心的人,就值得我们信任。”林知手里的扇穗被他拽着,整个人不由得往他身旁靠近两步,“他会亲眼看到皇帝的暴虐,连骨肉至亲都可以残忍地杀害的人,又怎么会善待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天下黎元呢?” 曾永忠没接话,而是将他拉过来重新抱在怀里,高大健硕的身躯压下来,虎眸危险地逼视着他,“适才你躲什么?” 林知仰着脖颈几乎要撑不住,脸上充血般的红让他愈发慌张,破碎的声音从嘴里溢出,他道,“有人进来。” “曾定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事,连他都要避讳,我就这么见不得人?”曾永忠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着后边的书案。 说他见不得人,那些都是曾永忠的侍卫,见不得人的到底是谁啊! 林知说不过他,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他想起身,可刚一挣扎就撞上了身后那个人的下颚,林知不得已只能又坐回去,“松开我。” “不松。” “……” 林知耳边的鬓发散开了几缕,他极不舒服地转动着脸,但被禁锢的羞耻感让他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所以脸上的碎发怎么也蹭不掉。 曾永忠瞧着这柔润若滴的肌肤,顿时心生怜爱,便俯首在那额间印下一吻。 觉出林知的身子明显一颤,好似想退,但又无处可退,只能尽力将自己的身子缩起来。 曾永忠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料抚过他的肩膀,一寸一寸往下滑。 不顾身下之人羞怯又含怒的神态,曾永忠恶趣味地单手制着他。 在那恶劣的轻抚之下,凝脂雪肤蒙上红光。 林知仰头推他,推不开,反倒被他按回去。 曾永忠咬他殷红的唇瓣,本欲浅尝辄止,奈何这人太香太软了,怎么都尝不够。 真是令人痴醉。 细密悠长的吻越来越强势,林知几乎要被银丝淹没。 曾永忠任打任推就是不松开他,林知兜不住,忽然咳了起来,“唔……咳咳——” 虎爪瞬间移到他肩背后,手上青筋一现,林知就被他托得坐了起来,“咳……咳……” 盈润嫣红的唇时不时就被林知掩在手后,曾永忠微喘粗气,贪婪又放肆地盯着他,“你有今日,也是拜我所赐。” 林知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又被他抱住了,“不、不行……” ………… *** 开春时,曾应带着卫思易回到了杏花山上,卫思易也知晓自己的身世,他的母亲卫梦长公主的房中挂满了林易的画像,加之他代表东灵国出席过穆风帝的万寿节。 他来到风国时,穆风帝待他极好。那位明德皇后应该不是很知晓他的真实身世,但她也愿意亲手煮莲子羹给他吃。 或许是因为他的东灵国父皇和母后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才铸就了他这么一种乐观、包容又很光明的性格。 林知从他身上看到从未有过的欢乐,独属于少年人的欢乐。以至于原本想告诉他有关国仇家恨的话都没能说出口,而是教他四书五经。 第189章 三年后,又送走了一年春意盎然。不过山上杏花依旧开,郁香傍山来。 晚间清幽香气随风入户,小木屋内笼罩着这迷人的芳香,林知却是阴翳着目光。 曾永忠看着他紧皱的眉毛,伸手越过案几在他眉眼间轻轻抚了抚,问,“怎地又愁上了?” “皇帝如今仍旧手握兵、刑两大部,又执掌三军大权,哪能不愁。”林知百无聊赖地趴到桌子上。 腰线拉长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在案几上,跟小狸猫一样。 曾永忠看着他不以为然道,“三军不是固若金汤的。” “怎不是?”林知反问道,“护卫皇宫的御林军的汤群,是皇帝的近身暗卫,跟随皇帝多年,最是效忠,城外韩家军的主帅齐王韩庭,是皇帝的弟弟,至于守卫城门的禁军首领鲁罡,是皇帝派人去请了他出山的,这么多年来也是一直委以重任。” “鲁罡,守城门。”曾永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 “我,”曾永忠指了指他自己,说:“城门主。” 林知激动地坐了起来,眼睛发亮道,“你把鲁罡收归麾下了?” 曾永忠看着他像个快要到糖果的小孩,笑着摇摇头。 林知神色暗淡了些,脊背一时间又驼了下去,嘟着唇咕哝道,“还是得再想想办法。” 曾永忠笑道,“你可知晓当初皇帝是派了何人去请的鲁罡?” 林知斜眼看他,“莫非是将军?” “就是我,如假包换。” 见林知没什么大反应,好似不信,曾永忠又问,“可还记得韩奕用了什么借口将我遣开后动的手?” 林知的眼睛转了转,反问道,“莫非就是去请鲁罡?” “正是。” “这么说,鲁罡一直以来都是将军的人。”林知再次坐起身,若有所思道,“只是禁军三万,将军可有把握他们都是一条心?” “倘若你早问个几年,我倒是没把握回答你,不过现在有鲁罡在,就算禁军不是我们的人,也绝对不会是皇帝的人。”曾永忠靠到椅背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林知点点头,“将军有把握就好。” 曾永忠支着下颌,半响又道,“刑部,我看也不见得全然是效忠于皇帝的。” 林知愕然地问,“何出此言?” 两人隔着一张小案几,距离不远不近,林知那惊愕的目光如同发光的珠玉一样,湮灭了周遭的古色古香,又独自散发着傲然无害的气息。 曾永忠失神地凝视着,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道,“好先生,我这都来了大半天了,怎的不见一杯茶水?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抱歉,我即刻去煮。”林知一拍前额,惭愧地说罢便起身去小厨房里将炉鼎拿了过来。 四方圆角的壁炉燃上火,为着一室清冷添了点暖意,林知煮起茶来,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秀雅端庄。 若非亲眼所见,曾永忠必然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将煮茶这件事做得如此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华贵公子傲霜孤雪的清冷之姿。 真不愧是天皇贵胄、清贵文人。 曾永忠将手撑在案上,托着下巴道,“原刑部尚书贾备确实是皇帝的人,不过昨日他已经锒铛入狱了。” “犯事了?”林知将青灰色炉盖拿开,见水没沸又轻轻放了回去,继续道,“贾备虽是皇帝的人,可明面上隶属旧派,我猜是新派动的手。” “确实,贾备擅用职权,为右相之孙刘雎开罪,触犯国法,已被左相魏陵上奏革职查办了。”曾永忠看着那个为他煮茶的尊贵之人,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贾备虽是入狱了,可也不能放松警惕,他素来受皇帝倚重,又是右相之肱股,右相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折落。” 林知拿起火着要夹炭,曾永忠见状连忙伸手接过来,道了声“我来”便把这活儿给揽了过来。 随后又道,“你说的在理,我听翊鸿说,皇帝似有将贾备降职至工部侍郎之意。” 两人合计过,岑氏虽然是大氏族,但世代书香门第,是文人臣子,与帝京贵族子弟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如今岑明面上归新派,这样一来也可平衡旧派之势。 林知隔着烟雾看他,不确定般问,“工部侍郎?” “是。”曾永忠拿着火着再加了块木炭,然后轻轻撬动炉壁里的炭火,想让火烧得更旺些。 “哼!将人从尚书降至侍郎之位,就想叫贪污腐化、官官相护之罪就这么算了!”林知沉了脸色,怒喝道,“真是贪官蠹役、冥顽不化!” 火着戳到炉壁,火势猛增,直直蹿了起来,不过一息即散。 水沸了。 曾永忠适才也被他吓了一跳,此时收了火着罕见地看着他,见他眉目间好似还蹿着火,便安慰道,“向来如此,何必动气呢?消气消气。” 林知抿了抿薄唇,缓了会儿才问,“那现在的刑部是何人主事?” 曾永忠重新靠回椅背里,随口道,“齐王,就是韩庭。” 林知拿过抹布裹着炉盖,轻轻掀起来看,见火候够了就把盖子放到小架子上,不忘回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确实是会坐享其成,不过此次他并没有出手。” 曾永忠摩挲着玉扳指,“刘雎品质低劣,以往就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儿,这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出事儿也是罪有应得。” “他动那三位公主了?”林知置了抹布淡淡问着。 京中刘氏不敢轻易亵玩的闺阁女子,也就云皇那三个女儿了,文西公主、雪荷公主和文东公主。 岂料曾永忠摇摇头。 也是,那三位公主深居深宫之中,刘雎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决不敢冒犯,再者,就算他蠢到那地步了,刘相也决不会允许的。 林知又问,“那是何人?” “一个你决计想不到的人,要不是闹出了这事儿,我也想不到的,”曾永忠卖了个关子,说,“孔小朝。” 第189章 “礼部尚书孔宗孔霁容与朝容长公主之子?”这是林知从话本上看到的。 曾永忠点点头,“就是他。” 林知讶异道,“那不是个男孩子吗?” 刘雎已经男女不忌了? “是,”曾永忠道,“皇帝子嗣凋零,朝容长公主怕这个孩子养不住,一出月子就去普渡寺祈福求安,当时方丈真慧大师恰好在寺内,直言要当女娃儿养,朝容长公主回府后就让孔小朝身着女儿装了。要不是刘雎调戏了他,我们哪儿能知道孔氏还有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林知将舀好的热茶奉给他,曾永忠亦是伸出双手去接。 指尖相触,曾永忠的指腹划过林知的手心,无甚温度,好似划过了一汪清泉。 曾永忠借着饮茶的手势用拇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想再次感受一下那种异样的触觉。 林知压下温热的手心,饮过茶后道,“照着孔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该是左相魏陵找了他,他才会闹出这般事端。” “你猜得不错,”曾永忠置了茶杯,道,“孔小朝习过武,其实是他把刘雎给揍了,孔宗不追究倒也罢了,只是刘相哪里像是不追究的?” “追究?”先生给他的茶杯添满,嗤笑道,“他若真敢追究,那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自家儿子品质恶劣、劣迹斑斑,这回调戏上朝中大臣与皇室公主联姻之子,被揍了不说,还敢生事,这怎么看怎么像脑子进水了。 曾永忠看着他那副傲然神气的模样,闷声笑道,“他不知情嘛,还以为他这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得呢,竟将状告到皇帝那儿去了。” “恶人先告状,连我都知晓,朝容长公主爱子如命,这回刘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林知闻着这极品香茗,只觉通体舒畅。 “岂止朝容长公主,就是皇帝的那位小太子韩持也挺稀罕他的这位真小子假表妹的,反倒是刘雎,本就劣迹斑斑,有了这条引火线,这回被皇帝罚的不轻,就连右相也受牵连,停了三个月的俸禄。” 曾永忠说完才发现对面的人在闭目静饮,若不说他还回了一句“不伤根本”,曾永忠都要以为他喝着茶也醉了。 茶香入鼻,沁人心脾,流霞醉清闲人。细嗅余韵味,如来拭蒙尘。 曾永忠起身坐到他身旁,将假寐之人纳入怀中,道,“皇帝还靠着他来维持如今的平衡局面呢,怎么可能会轻易动他?” 林知睁开眼,蒙亮的眸子看着他道,“布局多年,好戏也该开始了。” “朝堂上的好戏开不开始先不管,我们的好戏倒是可以开始了。”曾永忠急切地与他耳鬓厮磨着。 林知往他身上又靠近了几分,可说出的话却是,“别,思易还在山上。” 曾永忠笑问道,“他何时不在?” 林知身形一僵,“他两日后就要下山了。” 曾永忠捏了捏他的脸颊,问道:“想让我等两日?” 还没等林知厚着脸皮开口,曾永忠就果断拒绝并且上手了,“那可不行,我现在就想要。” “别……不行……”林知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侧开脸躲着他的亲吻。 曾永忠微眯起眼睛盯着他的手,危险之气立时在两人间弥漫开来,“这手是不想要了?” 林知悻悻地把横亘着的手放了下来,“阿护……” 曾永忠笑了笑,“行了,放松点,好好享受着。” 林知尝试着忽视身上的异样感,可越想忽视就越是明显,索性他也已经习惯了,便任由曾永忠折腾了去。 两人上榻后,曾永忠刚把人抱热乎了,卫思易就回来了。 门外响起木头碰地的声音,应该是卫思易在院子里放柴火。 林知听到外面有声音,立马急急忙忙地要推开身上的人,“阿护,思易回来了,快松开我……” 曾永忠把他按回去,大手乱探着,“怕什么?他早晚会知道的。” 林知又撑起手,躬起身子,看着衣裳凌乱的自己,慌慌张张地拉起衣襟,“能瞒一时是一时,况且别让他瞧见……” “做都做了,”曾永忠边扯下他重新拉上的衣襟边说,“还怕他瞧见?” “阿护……阿护……” 若不说动曾永忠,曾永忠是不可能轻易松开他的,可曾永忠岂是那么容易说动的人? 林知急得不得了,“求唔……唔唔……别唔……” 林知还未说完,就被曾永忠吻住了唇瓣。 曾永忠松开他后,压低声音说,“我不出声,只要你自己也能忍得住不出声,他就不会发现。” 林知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的意思,曾永忠便顺着他的身形滑到他脚踝处坐下了。 “阿护!……” 他这是要……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是卫思易在敲门了。 “先生?先生你在里面吗?” 趁林知看向门口的空隙,曾永忠俯首了。 林知惊了一下,差点喊出声,他立马用手捂住嘴,看了一眼得逞了的曾永忠,只能冲着门喊道,“我在。” “先生是还在午休吗?” “没……”林知刚张嘴,就被曾永忠逼得又一次闭了嘴。 “先生?”卫思易奇怪地摸了摸头,他刚刚好像听到了先生不同寻常的嗓音。 “先生是怎么了?” 林知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尽量稳住声线说,“没有,没事。” 卫思易犹豫着开口,“那……我能进去吗?” “不行!”林知果断地拒绝,“我……我正在沐身,你先别进来。” “哦,这样啊,那我晚些——” “你去温习昨日的功课。” 不待卫思易说完,林知就打断他的问话,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生怕他多说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 曾永忠微抬眸,看进林知的汪汪泪眼里,憋着坏似的扬起嘴角,似在提醒林知,要忍住了。 林知哪里不知道他使坏的劲儿? 曾永忠怕是就等着这一刻呢。 林知用口型喊他,“阿护,放过我……” 曾永忠松开他,起身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好啊,我放过你这一回,不过你得快些将人打发走了,再随我恩爱。” 林知妥协地点点头。 此时,毫不知情的卫思易还在门外说,“先生,我清晨已经温习过了。” 林知看着曾永忠,煎熬不已,可还得稳住声线,不让卫思易听出端倪来,他用闲聊似的语气问,“那今日的呢?” “今日的功课也看过了,今日的有些难,我没看懂,就等着先生授书呢,那等先生沐完身——” “既看不懂,那便去多看几遍,思易,你不日便要离山进京了,你下了山后,我便不能时时随伴在你身侧,往后的文书典籍,都需你自己去研磨理解。” 卫思易微微皱眉,今日先生与自己说话好像很着急一样,自己的话还未说完,他就打断了。 他忍下心头疑惑,恭敬道,“是,思易受教了。” “我能教你的也不多了,今日便不授课了,你兀自研习今日的功课吧。” “是,思易这就去。” 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林知才泄了气般瘫倒在榻上。 第189章 曾永忠起身,往上挪了挪,将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迫不及待地捏了捏他嫣红的脸颊。 这个人,他真是怎么欺负都嫌不够呢。 林知用手抵着曾永忠贪婪宽厚的掌心,急切地喘了口气,“等、等一下唔……” “不等,”曾永忠简洁明了,铿锵有力道,“现在就要。”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林知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曾永忠咬了一口他的耳垂,恶趣味般说,“要哭就哭大声点,能把你弟弟招回来那种。” 林知闻言止住了哭声,憋着气不敢出一声,只愤恨地瞪着他。 僵持片刻,曾永忠放缓了语气,暧昧不清地问,“不舒服么?嗯?” “什……什么?”林知仰着头看他,神情恍惚,目光迷离。 曾永忠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和唇瓣,沉声问,“我刚刚伺候得你不舒服么?” 林知愤懑又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 ………… 傍晚时分。 林知看着自己身上汗涔涔的,责怪道,“都说了思易过两日就下山了,你还要在这时候……”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等不及了嘛!”曾永忠缠着腰封,一脸餍足,“等会儿带你回营里泡温泉。” 卫思易在山上,以往曾永忠都是直接回暗卫营,然后从暗道来找他的。 曾永忠拿外袍将林知裹住,抱着他进密道,到地下暗卫营去了。 池水氤氲,林知舒服地眯起眸子,道,“听说近来各州地的学子纷纷涌入云京,怎么,又要开试了?” “是有这回事。”曾永忠是北城主,北方的学子南下进京都,北城进出人口多了,他是知道的。 “虽说是三年一试,可也不至于连老学究也上赶着考这一趟吧?” 年轻者上回不中,这回要再试,那无可厚非。可各州早已开设私塾,甚至于在官府学堂讲学的教书夫子,也赶着去往京都。 曾永忠点点头,“听说这回,皇帝有开纳贤卷的意思。况且,以才学上位,虽难,可也是跻身新贵的法子之一,学子庶士向来趋之若鹜。” 林知趴在池壁边缘上,懒洋洋地说,“如此说来,莫说还是入仕的夫子,就是归隐的出仕能人要来参加,我也是不意外的。说到底,这世间有几人能真正把功名利禄视为身外之物呢?” “那你呢?” 曾永忠踱步靠近他,要不是林知不让,他也不会离得那么远。 “嗯?什么?” 水波微动,林知侧头看去,曾永忠已然来到近前,“你将功名利禄视为什么?” “我?” 林知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轻声笑了笑,又将下巴抵在手臂上,才不疾不徐地说,“我自然是追名逐利之人。” 曾永忠拿了池边的巾帕,试探性地又靠近他几分,见他没有反对,才将沾了水的巾帕覆在林知背上,轻轻地给他搓背。 “你若只为功名利禄,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住在山上,又甘愿清贫度日?若不是知道你,还真该被你骗了去。” “疼,轻点,”林知换了个较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趴着,“将军既然自诩了解我,怎么还问我呢?” 曾永忠侧眸瞧着他那被雾气熏得湿蒙蒙的双眼,按耐住心头波涛汹涌,咬牙切齿道,“牙尖嘴利。” “我是牙尖嘴利,将军往后与我往来可要注意了,当心被我伤到。” “你敢咬吗?”曾永忠问这话时手不老实地操纵着那方巾帕作恶。 “咳……咳咳咳……你!粗俗!”林知边躲着那只作恶的手边骂。 “粗俗?”曾永忠欣赏着他那红得可以滴血的脸,笑道,“还不是你先说的?你能不能换个词骂我?” “下流!” “嘿,让你换你还真换了?” 曾永忠没料到,林知颇有些嘚瑟地抬了抬下巴,岂料曾永忠下一句话就叫他蔫了。 “那让你咬时你怎么不给我咬呢?” 林知足足愣了几息有余,才破口大骂道,“粗俗!下流!无耻!混蛋!” 由着他骂,曾永忠只会用实际行动让他知道,不能这么骂他。 “啊!……不要搓那里!疼……” 林知怕极了,谁知道曾永忠会不会搓着搓着就压着他又在这池子里乱来。 “我还得去嗯……让冯大夫把脉……”林知边挡边说,“不能……太晚去……” 曾永忠才不管他这事儿,边继续手里的动作,边说,“不急,我让暗卫去找他了,晚些他就会到营里来,不用你下山的。” 林知眸子里荡漾着水光,他竭力向边缘处躲去,“不要,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曾永忠看着挣脱了他束缚的林知,突然觉得心口处凉风袭过,便温声哄林知道,“不折腾你了,过来。” 曾永忠鬼话连篇,林知哪里敢再信他,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水凉了,我抱你上去穿衣裳。” 曾永忠说得诚恳,可林知就是不信他。 “不要,自己走。” “好,那你过来,和我一起上去。”曾永忠说着朝他招手。 林知的后背依旧紧紧贴着池壁,岿然不动,“不要,你先走,你先出去。” 曾永忠怕他着凉,也不强求他,便自己先上岸了。 不过穿戴过后,林知又被曾永忠抓住了。 “我抱你去书房,不闹你。” “……好。” “对了,月语好这杏花酿,你下山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两瓶。” 曾永忠点着头,嘴上却是说,“你倒是记着她,那我呢?” 想到适才曾永忠那过分的行为,林知愤恨地撇开头,“没你的分!” “是么?” 曾永忠微微眯起眸子,林知此时还没有察觉到危险将近。 他继续道,“你那么可恶,就不给……啊!松开我……” 曾永忠揽他在怀,桎梏着他欺负。 一番闹腾过后,还是暗卫禀报冯心初上山来了,曾永忠才允了林知从密道回去,而他自己则是下山回帝京了。 林知一到地道口,就又有暗卫来禀报一遍,“禀先生,冯郎中来了。” “知道了。”他点点头就出了那密道口。 第189章 冯心初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他穿着一袭青绿色的长袍站在篱笆旁,仰着头远远地遥望着一望无垠的杏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冯心初转过身,先是致以一礼,才道,“先生,让我把个平安脉。” “好。”林知走到石桌旁坐下了。 冯心初弯腰从箱子里拿出脉枕垫下,然后闭目仔细地给林知把起脉来。 反复压了几下脉搏,冯心初微微皱眉。 林知见状微抿唇,试探着问,“可有不妥之处?” “哦,没有,”冯心初睁开眼睛,错愕道,“先生的身子恢复得还不错,只是切记不可太过操劳。” “嗯,我知道的。”林知松了口气。 冯心初收了脉枕,他合上箱子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侧眸道,“来时赵大爷托我带些菜上来,村头的王大婶又让我拎只鸡,说是二公子正在长身体,该好好补补,我刚刚进院子遇到二公子就顺便交给他了。先生现下若无事,那我就先下山了。” “等等,”林知道,“你既提到了,那便去替思易也把把脉吧,他初来时便水土不服病了好些时日,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而且他两日后就要进京都了,你顺便去看看他。” 冯心初微拢眉头道,“二公子要进京?是为了纳贤卷一事?” 朝堂上纷争不断,皇帝为平衡新旧两派权势,有广开言路、开卷纳贤的打算。 冯心初闲暇时走街串巷地治病救人,结识了不少乡绅富士,甚至还有官场中人,所以他对帝京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嗯。”林知点点头。 冯心初收了神色,将箱子上了栓,一边道,“官场诡谲,先生决定好要让他去趟这趟浑水了?” 林知道,“当初寻他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先生肩上的担子不轻,冯心初知晓的,他道,“那就依先生之意,我先去给二公子把个脉。” 林知看了看天色,起身道,“这日光渐弱,我也要去收草药了,一起出去吧。” “好,”冯心初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 学堂前的廊道上悬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动。 杏花在枝头摇晃,卫思易摘了杏枝,拿在手里抽打,像是在舞鞭子,只是这挥来打去的,毫无章法,倒不如说是在玩闹。 林知刚出篱笆门就瞧见了,待走近了些才高声喊他,“思易,过来,让冯大夫给你把把脉。” “哦,好!”卫思易从廊道旁跨过栏杆,跃到他们面前来了,“冯大夫好!” “二公子也好,”冯心初捋掉袖子上的花瓣,哈哈笑道,“二公子可真是活泼。” 卫思易看了先生一眼,羞赧地低下头。这三年来他就是学不来哥哥的儒雅蕴藉。 林知笑着轻斥道,“他生性爱玩,我也约束不了他。” “诶呀!”冯心初挥着青衣袖角道,“约束他作甚?年轻人就得多动动才行。” “嗯嗯,”卫思易见冯心初站在自己这一边,急忙点头如捣蒜,指了指自己,眨着单纯的大眼睛道,“年轻人,得多动动。” 林知无奈笑骂道,“行了你,快过来,让冯大夫给你号脉。” 挨了骂的人率性地伸出手,横亘在两人面前。 冯心初左手接过,扶着他的手背,右手放在他的脉搏上,须臾道,“二公子不愧是生性好动,这身体可健康了。” “那还用说!”卫思易嘚瑟地说着,俨然将他初来乍到时因不服水土上吐下泻的事抛诸脑后了。 不过既无事,那林知也就放心了。 他与冯心初又唠了几句,曾应找上来,说是有位城主找冯大夫给他老爹看病,冯心初便匆匆忙忙地告了别。 曾应自随卫思易回来后就被曾永忠指派到山下照顾林书去了。先前林书太小了吵闹,况且林知三天两头随曾永忠跑边境,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便同意了让他在山下住。 三年前他本是想让曾应将林书接上山来,可林书俨然将月夫人和聂夫人当成了母亲,就是不肯和林知走,见两位夫人明事理,膝下两对子女又都为暗卫,林知便将林书委托给两位夫人照顾了。 曾应素来和林书亲近,林知也放心将弟弟交给他,便让他在山下住着。倒是曾应自己习惯了要给先生做饭,每至日中晡时,他都要往山上跑。 吃过饭后,卫思易又看了会儿书,戌时见先生在杏花树下抚琴,他不敢走近惊扰了琴声,便隔着围栏半倚着廊柱侧耳倾听。 月光流华,琴声回旋,悠扬的乐音似夏夜里潭面上的一阵清风,惹人陶醉,又如疆场上飞驰的骏马发出的一声嘶嚎,荡人心房。 深沉的琴音时高时低,正待回环之际,却是蓦然坠地! 指腹按住琴弦,一切符音戛然而止。 卫思易从手肘里抬起头来,神情像只流连忘返的蜜蜂。 他问,“先生怎么不弹了?” 林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良久他才站起身,淡淡道,“心不静,音乱了,不弹了。” 卫思易惊奇地站起身,随便撩了下袍角,然后走下台阶道,“先生还有心不静的时候啊,当真是稀奇事呢!” 林知抱起琴,微微笑道,“不早了,去歇息吧。” 卫思易看他走上木台阶,踟蹰道,“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林知驻足回望,温声道,“你说。” 卫思易问,“你千辛万苦寻我回来,又逼着我念了这么多书,到底是要我做什么啊?” 当初寻他回来,只说为了大一统。否则他作为东灵国的储君,东灵国的国君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他到这里来。 林知适才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方才久久心难安,他站立许久,久到就连卫思易以为自己不能从他口中听到回的时,他才道,“等你下山后自己去悟。是非成败不该听信一人之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自己入了朝后去找。” “好。” 卫思易点点头,转而又问,“哥,你就这么笃定我能考中?” 林知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这三年的书是白读的?” 卫思易脆生生道,“说不定呢。” 林知哼笑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笃定又自信道,“就算你是白读的,那我也不是白教的。” 卫思易看着他抱着琴进了小木屋,然后熄了烛火。 他在夜光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院去。 山腰处的杏花也落在一地,於菟挥翼四蹄无情地踏过。 地上的花碾作泥,天上还纷纷扬扬地飘着新花瓣,曾永忠抬手接了一朵,凑近鼻尖闻了闻,然后随手放进了怀里。 “驾……驾……” 於菟挥翼似乎知晓主人已经在这山头得了趣,便撒蹄子畅意地跑起来,带着他的主子要去别处寻欢了。 曾永忠连夜下了山后就到红院来了。 第189章 红院,一大早地就有许多宿醉恩客在透着古朴神韵的青石门楣下进进出出。 有醉酒未醒的公子哥跌跌撞撞到台上抱住了正在甩飞袖的舞者,白日里人少,但毕竟是在大堂。 堂内众人皆观望着这一幕,一旁身着天水碧色布衫的小厮急忙跑去找姐姐们来处理。 乐碧刚巧路过就命人将那名公子哥架了出去,那被架之人原想闹,一见乐碧就闭了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西院红纱帐旁,嫦茵看着堂下这一幕掩着嘴笑道,“还得是乐碧姐姐出马才治得了这群纨绔子弟。” “可不是嘛,”紫瑜捏着一方绯色小帕,神色欢愉道,“乐碧姐姐聪明伶俐,这一张巧嘴啊,可会说了呢!我们姐妹几个可是自愧不如。” “我说这一大早的怎么脑袋嗡嗡嗡的,原来是两位妹妹在我房门口嚼舌根呢!” 乐碧轻扶红纱帐朝着她们两人走了过来。 “快瞧快瞧,我们吵着她了,叫她不乐意了呢!” 嫦茵说着左右瞧了瞧,避开了路过的人,靠近乐碧说道,“主子来了,进了厢房,可许久未见月语姐姐去,你要不要先去伺候着?” 乐碧闻言看了一眼对面厢房,佯怒嗔道,“我去干嘛?讨他嫌吗?” 紫瑜急忙道,“没找着月语姐姐,可也不能就这么让主子等着呀。” 乐碧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瞥向楼下,“那就让他等着呗!反正他也常来红院逍遥快活,要是有急事,他会找人的。” 两人还想再劝说,乐碧又笑骂道,“两位妹妹一大早地就来串门,我哪儿敢不乐意啊,真该请两位妹妹进去饮茶,就怕被姐姐说道。” 乐碧话音刚落,月语就从楼道拐角处的雕花楠木后走了过来,“姐妹们,又在聊些什么呢?什么事儿怕被我知道啊?” 紫瑜一见月语,连忙乖巧道,“姐姐好。” 嫦茵走过来挽住月语的手腕,道,“姐姐可算是来了。” 月语拍着她的手背道,“这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在议论了,姐妹儿几个要聚就聚呗,我还能不允还是怎么的?” 乐碧背靠着廊柱,身形半掩在红纱帐后面,她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可叫妹妹我如何自处啊!” “哎呦,还叫妹妹我如何自处啊,”月语学着她的模样笑斥道,“这院中,怕是就属你最会招呼众姐妹了!” 乐碧拉了拉月语的水袖撒娇道,“哎呀姐姐!” “行了行了”,月语摆摆手,“空空呢?我还有正事儿呢,你们可有看到空空?” 紫瑜摇摇头,“没有呢,姐姐。” 嫦茵也摇摇头,“我也没有看到。” 乐碧想了一下,道,“近来孔小朝声名大震,空空早就觉着好玩,许是寻他去了。” “这个空空,怎的还是如此好玩?”月语道。 “我说姐姐啊,你就快别埋怨他了,他生性如此,又有你护着,哪里就改得了?指望他改呀,还不如指望狗不要吃屎呢!”乐碧说着自己便哈哈大笑起来。 “噗嗤哈哈哈……” 紫瑜和嫦茵也没忍住掩嘴笑了。 “你呀,说话还是这般粗俗,”月语无奈极了,“我哪里就护着他了?今日是阿湛要找他。” “是是是,姐姐没护着他,只是不间断地让城东的刘老头和城西的李婆婆送烤鸭和杏花酿过来。” 月语嗔怪道,“你这是吃醋啦?” “是呀,”乐碧作委屈状,“姐姐只顾着空空这个小秃驴,心里哪里有过我们姐妹几个?” 月语说不后悔这么问,那是假的,不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上,“好了好了,真是阿湛要找他。” 紫瑜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急得不得了,“哎呀,找他作甚?那两个娃儿就知道玩,姐姐还是忙去吧,可别为了他们耽误了正事儿。” 月语疑惑道,“正事儿?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经紫瑜一提,嫦茵也立马道,“将军正在厢房里等着姐姐去招待呢!” 月语合掌一拍,神情都焦急起来了。 她道,“哎呀,你怎么不早点说呀?可不能让将军久等了,我这就去。” 乐碧捂着嘴笑,“姐姐急什么?将军乐意等着姐姐。” 月语走时不忘叮嘱,“你们见着空空,可别忘了跟他说一下,阿湛在后院等着他呢。” “好好好,姐姐就去吧,我们忘不了。”姐妹三人皆在后头这样说着。 月语便先走了。 月语推门进来时就看见屏风后的身影,她边走边道,“哎呦呦,今日是什么风呀,竟将堂堂大将军给奴家刮来了?” 曾永忠坐在窗台旁,一条腿自然垂落,另一条腿曲起随意地搭在软垫上,慵懒又随性。 他看到月语进来,也只是淡淡地饮着酒。 “奴家事儿多,怠慢了将军,先自罚三杯,将军勿怪啊。”月语说着就执杯要饮。 曾永忠握住她的纤纤玉腕,拿过她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还没说罚呢,这么贪酒作甚?” “将军怎如此小气,连一口酒都不让喝了?” 月语悻悻地缩回手,桌子上这酒,是先生亲手酿造的,先生酿的酒极好喝,但猛虎护食得紧,明显不让呢。 “呐,他知晓你喜欢,让我给你带的,”曾永忠从桌子底下暗格里掏出一瓶来,放在月语面前,“能和我抢酒的也就只有你了。” 月语见状忙将酒抱进怀里,笑意盈盈道,“那可真是多谢将军了。” 曾永忠摆摆手,笑骂道:“行了,酒也收了,就别卖乖了。” 月语闪着狡黠的目光,问道:“有事呀?将军请吩咐。” 曾永忠拾起镶银雕花筷子,拣了菜送入口,“事儿嘛,倒是算不上,不过得先跟你说一声,卫思易要进京了。” “啊?”月语亮晶晶的眸子闪了闪,问,“什么时候?” 曾永忠转了下玉扳指,道,“过两日,赶纳贤卷。” 月语闻言收起凝重的神情,“二公子要来,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他不来这儿住。”曾永忠端着杯子饮着酒,黝黑的眸隐在斜射进来的日光下。 月语起身绕过长案,将遮光的紫罗帘放了下来,才道,“将军这样说,倒是让我有些迷糊了,二公子不来这儿住,那我该做些什么?” 第189章 “安排人手,多在暗中看着点就行,”曾永忠侧眸看着她,道,“还有,让传消息的人机灵点,有事立马上报。” “好,”月语点点头,又问到,“可有人陪二公子同来?” “依他之意,并没有。”曾永忠摇头道。 月语担忧道,“那二公子若是有危险——” 曾永忠笑了笑,“那是他亲弟弟,他都不怕,我们瞎操什么心?” 月语质疑道,“将军真是这样想的?” “那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管他?”曾永忠摊开双手,好似真的不在乎一般。 月语顺着他的话道,“将军说得极是,既然将军都不管了,那我们就更不用管了。” “呵呵,我不管也就算了,你们不管,他不也要把账算我头上,就数你最会耍小聪明。” 月语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掩嘴笑道,“主子可快别再说这些打自个儿脸的话了。” 酒过片刻,案上的那朵杏花娇嫩清雅,沐浴在日光下,仿佛一只金蝶,扑簌欲飞。 曾永忠听着曲儿,指尖搭在腿上,轻轻敲着节拍,半晌又问道,“近来朝廷什么动向?” 月语没立刻回答,而是呷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将军府里头兄弟多的是,这正道消息不去打听,怎么反倒好是我们这等旁门左道了?” 曾永忠拿过那两瓶杏花酿,悠悠恐吓道,“杏花酿你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月语立时劈手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道,“孔家有点情况。” “什么情况?”曾永忠侧眸看着她。 月语看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压低声音道,“皇帝一碗水端不平,孔宗闹着卸甲归田呢。” “皇帝准了?” “还没,今日一早有小厮看到孔家的马车又过了玄武大街,应该是进宫去了。” 曾永忠挑挑眉,慵懒地看着她,“那你还不快派人去打听?” 月语嘟了嘟嘴,“好吧。” *** 景泰殿,珠帘方一动,站立在龙案前的孔宗立马抚着官袖跪地道,“皇上,臣第六十四代祖先祭日即近,请皇上准许臣致仕归乡祭祖。” 皇帝闻言走路的步子都明显重了点,他坐在龙椅上才略带薄怒地捶桌道,“昨日才请了一次什么八十三代祖先祭日,今日又来一个六十四代祖先,那明日是不是该得一百零八代了?!” “皇上圣明!” 孔宗不紧不慢地叩首,恨不能将头磕进那红莲毛毯上似的,“明日正是臣第一百零八代祖先祭日。” “孔爱卿!” 皇帝压下心头怒火与无奈,语重心长道,“孔爱卿,如今朝堂事务繁重,你是朕的肱股,怎能在此刻言归乡呢?” 孔宗似没听到,神色闲淡,一根筋地还要再请,“皇上——” “五湖伯乐入吾殿,四海志士献其才。盼愿诸贤集廊庙,逐鹿玉殿思英豪。爱卿,你忘了先皇之遗训了吗?”皇帝面色冷凝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 孔宗低下头,“臣莫敢忘。” “那爱卿是要违背先皇之遗训,弃这天下苍生于不顾了吗?”皇帝的声音又重了几分。 孔宗将头垂得更低了,“臣不敢!” 皇帝追问道,“那爱卿是答应朕,不走了是吗?” 孔宗抬起头,嘴唇翕合,“皇上……” “朕乏了,爱卿若无其他事就回府吧,多陪陪朝容和小朝。” 听他提起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孔宗再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臣告退。” 外边日头正盛,没想到他在景泰殿待了那么久了。 *** 孔府后院兰花旁,空空从红院的官人们耳中听到近日刘爱菊调戏孔家小少爷的趣事,一大早地就想翻墙进来看看这孔小朝到底何许人也,没想到却被卡住了。 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烤鸭了! 他这处选得不是一般的偏僻,这么大半天过去了也不见一人来,日头越来越晒。 空空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一双眼睛黑溜溜的乱转着,倏地还真让他发现了草丛里的小身影。 他急忙大声喊那人,“嘿!喂!里面那个小子!” 孔小朝捡起五彩绒布球,听到声音就站起身,然后他惊奇地看到了有个光头人趴在墙头。 空空在墙头趴了许久,早就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他现在只想脱身,再不脱身,可就要变成烤肉干了,一见有个小屁孩儿在,顿时兴奋起来,“嘿,就是喊你!过来!” 孔小朝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他费劲儿地仰起头看着空空,奇怪地问,“你在干嘛呢?为什么要在我家墙壁上面啊?” 空空焦急道,“问那么多干嘛?快把我弄下来。” “我不。” 孔小朝目光坚定地摇摇头,“爹爹说过,翻墙的是大坏蛋,所以你是大坏蛋!” “我不是!”空空着急地辩解。 孔小朝歪着小脑袋瓜问,“那你是什么?” “我是……”空空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一圈,说,“我是大侠!对!会飞檐走壁跳悬崖的都是大侠,我在学飞檐走壁,所以我是大侠!” “哦~”孔小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来你是大侠呀!” 空空一听此话,自是欣喜,若不是人还在墙上,他只怕是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不过现下他只能拼命地点头,欢呼雀跃道,“对呀对呀,我就是大侠,你现在可以把我弄下来了吧?” 原以为小屁孩好糊弄,岂料孔小朝还是异常笃定地摇摇头,稚气未脱,却颇有老成持重之意。 他道,“不对啊,爹爹说不能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你怎么证明你是大侠呢?” 这个黄口小儿还真是伶牙俐齿。 空空绞尽脑汁才想到另一个借口,“我在练习飞檐走壁。” 孔小朝听后顺嘴接道,“可是你现在挂在墙上下不来呀。” “我在练嘛!” 空空也是恼火了,他气急败坏地勒令道,“你少说废话,快把我弄下来!” 孔小朝倒还是一副安心恬淡的姿态,他甚至还抛了两下手里的五彩绒布球,按照爹爹教他的“有理有据”推测道,“在练就是还不会,不会你怎么就说你是大侠呢?” “啊啊啊!——”空空被他问得简直是火冒三丈,他喝道,“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到底弄不弄我下来?” 第189章 孔小朝两只小手稳稳地抱住球,看着墙上的空空第三次摇摇头,“不要哇,你不是大侠。” “小朝,你在那里干嘛呢?”孔宗回府后寻到后院来就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站在墙边。 孔小朝看到莲池后的官服男子,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爹爹……爹爹……” “诶哟,”孔宗将小孩抱起来亲了一口,柔声问,“宝贝儿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孔小朝指了指墙边,“爹爹,那里有个假大侠。” 孔宗问,“什么假大侠?” 孔小朝拉着他肩上的衣料道,“去看看,去看看。” “好,去看看。”孔宗宠溺地抱着他走了过去。 这边的墙角隐在一棵树后,孔宗走近了才看到趴在墙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空空。 “爹爹,就是他,”孔小朝说着又对着空空道,“假大侠,我爹爹来了,你还要不要下来?” 墙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他好像晕了,”孔宗立马将儿子放下,“乖儿子,你去将管家伯伯喊过来,爹爹去把他弄下来。” “嗯,好。”孔小朝应下后就一路小跑回了前院。 孔宗费劲地将空空弄下来后,让管家去请了郎中。 只是郎中还未到,空空自己就先醒了。 先前被月语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跟踪到孔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就绕到孔府门口,秉明空空身份后将其带回红院,赶巧遇上到处晃悠的乐碧。 乐碧嘴上没门,就这样,聪明绝顶的空空因为爬墙晒晕事件被红院的姑娘们嘲笑了许久。 *** 今年的夏季确实较往常要热些,卫思易自下了山后走了一天路,现在还在何州城内。 不过已至午时,他便寻了间客栈进去,想先吃顿饭顺便歇歇脚。 这街中恰好有一家福来客栈,卫思易的目光被门口几辆挂着“何”姓灯笼的马车吸引。 在何州如此气派、如此招摇过市的人除了州牧还能有谁? 坊间传言不如州牧消息来的真实可靠,这么想着,卫思易就抬脚走了进去。 他进去后,一双圆目扫过堂内,似是随意地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可赏风景,亦可掩饰他在打听消息,关键是隔壁坐着的便是外头大气派马车的主人,也是这个州的主人。 席间三人,样貌相似,都是那般出挑,那位坐在主位上的,估计就是何州主了。 先生说过,州牧何顺,字虚习,是位温文尔雅的主儿,其从弟何正,字复辉,是位脾气暴躁的爷,三弟何沧,字世怀,是位好玩多事的公子。 他想着先生说过的以及一路见识的,卫思易觉得这州牧挺平易近人的。 这不,客栈有雅间,州牧却在大堂休息,摆明了没有见不得人的—— “啪!” 突然自隔壁传来一声响,似是有人重重地把杯子扣在桌子上,然后一道浑厚的男音传来,“那个韩奕还真是韩家种啊,连压制手段都与他老子一样。” 正是老二何复辉的声音。 另一人嘿嘿笑了,较之刚才那位声音就有些轻佻了,看来便是老三何世怀了。 他说:“那可不,韩家向来如此,用完了人就踢开。” 何复辉又道,“那梁戚被他老子骗过一次,现在又被这位骗了一次,哈哈,他应该得气得吐血了吧!哈哈爽快!” “他那是活该!”何世坏愤怒道,“像这种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奸佞小人,合该千刀万剐,被气死也太便宜他了!不亲手宰了他,难消我心头之恨,哼!” “是啊,想当年若不是他开了城门,叛军怎能那么快攻进去,皇姨娘也不会难产,”何复辉说着脸上一抹悲愤神色划过,“幸好两位龙——” 那人不知为何戛然而止了,接着又一道声音响起:“二弟三弟,莫要再说了,现在还在外头呢。” 温和但不掩震慑,便是州牧何虚习无疑了。 何世怀小声嘟囔:“怕什么,这是我们的地盘,大哥也太多心了。” 卫思易听到那小的被训斥了几句,不觉好笑,今日一听,何州牧和这两个弟弟感情真好。 卫思易摇摇头,不想了。 在客栈中住了一夜,隔天继续赶路。 下楼时恰巧遇见那三兄弟,他们正在客栈门口马车旁等仆人装行李,看来也是准备回去了。 那矮些的左瞅瞅右瞅瞅,看见他忽然惊声,“大哥,那不是……唔……唔唔”。 这声音……是何世怀。他话未说完,就被何复辉捂住了嘴,何复辉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卫思易。 卫思易被他忽然喊的一声吓了一跳, 一旁指挥装东西的州牧何虚习看见他,微有讶异,不过很快就略过那点惊讶,笑着对他点头。 来而不往非礼也,卫思易也朝他们点点头。 这三兄弟他见上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此次是隐藏了真实身份进京的,所以并没有与他们搭话。 等卫思易拐弯了,何虚习才收回眼光看向他那两个弟弟。 两人还呆着,还是何世怀先反应过来,拉开捂住他嘴的手,惊问:“大哥,那那那那不是……是他吗?” 何世怀虽好玩,性格开朗,经常咋咋呼呼的,但也知道有些话说不得,即使是在他何家掌管的州内。隐去不能说的身份,他两个哥哥能懂。 何虚习看了何复辉一眼,见他也以探究的目光看来,点点头,沉声道,“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在此,先回去吧,看看先生是何安排。” 那两人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林书离去的方向,跟着才上了马车。 隅中,骄阳似火,烧得人不想外出。几辆挂着何氏灯笼的马车在何州州牧府前缓缓停下,三兄弟随后下了马车。 州牧府邸,在州中最繁华的地段,柳树站得深沉,如今不是它的季节,所以它只管默默挺立。 琉璃瓦在墙上平铺直叙,述说的是自己陪伴何家近百年的辉煌与沧桑。正中重修过的朱门漆红似血,悬挂着的烫金匾额在金风中佁然不动,反在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大人和公子们回来了!” 他们正下了车,门口一小厮就喊着跑进去了,另几个则是过来搭手搬行李。 第189章 三人刚进府门,管家便迎上来,“牧君,二公子,三公子”。 “何叔。”三人点头致意,齐声与伺候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打招呼。 何虚习又对要往外走的管家说:“那些行李让小厮搬就行,何叔先同我们进来。” 管家知晓有事,且不能在这外头说,便躬身应下,跟着进去。 四人穿过朱漆长廊,径直进了牧君书房。 竹林漫漫,高过屋顶的竹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 面对此景,喜竹之人定当驻足欣赏,但当下何虚习哪有这心思? 进了书房,何虚习走到书案前,见上面果然放着一封信! 其外三人站在下侧,往常三人中最急的是年纪最小的何世怀,但今日先发问的倒是何复辉,“大哥,是不是先生的信?” 何虚习看着他俩点点头,又向管家投去询问的目光。 管家回答,“这个是两天前送来的,我寻思着牧君也快回来了就没给送去。可是有急事?” 何虚习拆开信封,略看了眼,摇摇头。 管家松口气,没耽误了什么事就好。 他刚放下心来,就又听到何虚习沉声问:“只送来了信,没其他?” 管家不解,不是没事吗?他摇摇头,说:“没有。” 何复辉是个急性子,他焦急地问:“大哥,先生信里写了什么?” 何虚习说:“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们几个好,还说山上杏花繁茂,有空可去坐坐,末了提到文隐要进京参加云朝此次科考,可能会当云朝的官。” 何世怀闻言咋呼起来:“我就说嘛!先生怎么就肯让我们上山了,原来是那小子下了山!” 何复辉听他言语中暗含讥讽就瞪他,“怎么说话呢?那小子那小子的,他还是你的—” 一时顿住,不能说,他只好硬邦邦地转了口,“不许无礼!” “哼,本来就是,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会见不着先生!”何世怀愤愤不平。 何虚习叹了口气,到底是还小,这小脾气倔的。 “大哥,早上看文隐就一个人,先生想来也是没人手派给他的,他要遇上危险怎么办?” 还是老二好啊,看得远了些。 “先生既没吩咐,想来是无妨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何虚习说着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似想到了什么糟心事儿,皱眉道:“倒是你们两个,也不小了,一天天的怎就只知道玩!明儿个起都随我去府衙内,先跟着办事!” 两人一听眼皮俱是一跳,哀求道:“大哥~!” “此事没得商量!”何虚习拿出大哥的派头,训斥道,“舟车劳顿,今日先去休息。” 见自家大哥那决绝的模样,想来今日是求也没结果的,两人悻悻点头,退了出去。 管家这才问,“牧君,可要我去打听打听?”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牧君这会苦笑道,“先生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事,哪里打听得到。” 管家心道他哪里不知,可先生不说的话又哪里能知晓具体情况呢?所以他问了出来:“那林小公子若是遇着麻烦可怎么办?” 何虚习凝神皱眉,抬手揉揉眉心,道:“先生应当另有安排,你去准备准备,得空我去见见先生。” “是。”管家应下后也出去了。 何虚习独自坐在案前,双手合十抵在额前,冥思苦想。 这两天他们去周州时见到了三妹,她在周家过得不算好。 *** 初至赵州,晨风袭来,末夏凉意渐起,不过对于赶路的人来说,倒是刚刚好。 到了繁华闹市,商铺林立,卫思易趁歇脚时买了几本书,关于云朝方方面面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要了解一些的。 虽然先生给他讲过不少,但若只听先生讲的,视角难免受限。 一袭青衣,背着箧笥,手执一把纸扇,扇子打开,其上赫然写着“沐兮文墨,风过隐林”八字。 他当初取字“文隐”便是由此而来的。 卫思易随意地扇着风,他顶着骄阳走到书摊前。 许久未见新书的卫思易看到自己没见过的书眼睛都直了,愣是没注意到看他同样看得眼睛直了的书摊老板。 陈清浣是个活泼的老学究,学问、经商,干过摆摊、开过客栈,教导太子。 可谓上得庙堂,下得闹市。 书摊挺长,卫思易看完一边的,走到另一边,他走到哪,书摊老板的眼睛就转到哪,连有其他买书的人来询问都没得到老板的丝丝眼光。 那人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去,卫思易的脸刚好被木桩挡住了,那人只看到他瘦小的身形,依稀看得出是个男子,便暗骂老板“下流”,就转身走了,书也不买了。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书摊老板终于夺回了自己眼睛的控制权,因为再过去那边放的是……春宫图! 正经书店的这种东西都是收着的,免得被没这意思的人误翻到,所以要买的话,只有跟老板说,悄悄跟着去仓库看,保密性是很强,但只是对外人而言的,而书店里的老板小厮都知道。 同在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真去买这东西,万一叫哪个嘴上不设防的人说出去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就是挺尴尬,所以就有了这种书摊。 书摊老板打量了林书一番,见他拿了一本春宫图册,就要翻开,连忙按住,卫思易惊讶地抬头。 书摊老板被他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闪得晃了一下,捡回神才笑道:“这位小兄弟,这边的……是那种书,你也要看看?” 卫思易听不懂,询问般看着他,问,“哪种书?我不能看吗?” 书摊老板拉回思绪,努力在声音飘散前听进他说的话,无意识地喃喃,“这声音真好听啊!” “什么?”卫思易没听清。 书摊老板笑道:“这些书……你若想看倒是可以看,只是……”,支支吾吾半天才指了指更过去一些的说:“我觉得那些可能比较适合你,要不你看看那些?” 卫思易看过去,几个人头攒动,虽然都是男子,但卫思易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犹豫着站在那里。 书摊老板倒是会来事,过去就替他拿了一本。 卫思易正奇怪着,手里的书便被书摊老板拿了去,又被塞了一本。 回过神来就听书摊老板说:“小兄弟第一次在我们这种小书摊买书吧?” “嗯,”卫思易应了声,见书摊老板给的这本书封面没字,就翻开了第一页,见上面写着《秘戏四十八式》。 武术?他犹疑地看向老板。 第189章 老板被他“认真”的眼光盯的涨红了脸,幸好这次伪装的皮肤足够黝黑才看不出来,他又说,“我给你选的……咳咳——” 卫思易刚移开片刻的目光又看向他,他压低声音,抬手遮住嘴,神神秘秘地又说,“是精华中的精华。” 又瞥了瞥那群正在挑书的人,“那些书我都看过,我挑给你的,是最有趣最精彩的!这会人这么多,我看小兄弟就没必要再把那边的书都看一遍了。” 老板本就疑心他是此间人,刚刚瞥见他随意翻了一页没把书扔了,心里更是笃定他喜欢这种! 卫思易听他跌宕起伏地讲完,只抓住了大致意思:这是一本好书,比那些都好,看了这本那些大可不必看。 这就够了,那边那么多男子推推挤挤的,卫思易实在不欲再去。但是他并不知老板的花花心肠,还对老板的贴心推荐感激不尽。 “那,在下就先谢过了。还有这些书,麻烦都帮我包起来。” 如若卫思易知晓这个行事怪异、性格开朗的老者是何人,又做过什么不是人做的混账事的话,他今日定然不会如此感激他的。 “哎,好好好!哈哈,小兄弟真是爽快人!”老板笑淫淫地看着他。 卫思易看他笑得嘴都快咧开了,只当他是说自己买了这么多书,关顾他生意,也轻轻笑道:“喜欢便买了”,又想到老板介绍的极品精华书,再次感谢道:“老板慧眼,往后有机会我定然再次关顾。” 老板包书的手一顿,心道我就说嘛,嘴上却说着:“那好,往后若有机会遇到小兄弟,我再给你介绍些好书!各种各样的姿势,包你满意!” 卫思易想问什么姿势,老板已经把包好的书递到他面前,只得接过。 另一人来付钱,卫思易看了一眼,那么多人,老板估计得忙很久,便走了。 “什么姿势?”卫思易嘀咕了会,摇摇头,不再想,从箧笥里拿出一本刚买的书。 刚刚只是粗略翻过,现在可以慢慢看了。 他拿出一本《大云简史》,这名起得颇显底蕴深厚、严肃庄重、深沉典雅,整本还挺厚的。 卫思易认真地捧着,小心翻开,仔细观看。 “第一章齐王” “嗯?大云简史,怎么不从皇帝写起?” 卫思易带着疑惑看下去。 “当朝齐王是有史以来最貌美且最有钱有名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王爷” 卫思易心道:“难怪!” “要说他有多貌美,且看那继四大美人之后独占俊貌的“大云第一美男”之绝称,再看那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后的“惊龟隐星,绝燕亡木”之绝称。” “大云第一美男,惊龟隐星,绝燕亡木,”卫思易径自嘀咕着前后又看了一遍,“既是貌美,怎的不直写相貌?个人审美不同,这大云第一美男何解?” 卫思易自己看书,自然无人答。 于是他再看下去。 “要说他多有钱,且看那王府横跨两条主街道,府外一圈荫荫绿柳,粉墙林立,与皇宫同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闪着熠熠光辉,可容十辆马车并行的门口赫赫然,两头石狮昂首挺胸,威慑胆敢不敬的人们,朱漆大门上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题“齐王府”。” “……” “要说他多有名,且看那黄发垂髫张口就来的传言童谣。“一人护一关,护一关啊护一关!一人领一营,领一营啊领一营!一人退一军,退一军啊退一军!北狄北狄我不惧,我不惧啊我不惧!将军将军来退敌,来退敌啊来退敌!”” “……” “要说他多有权,且看那昔日四皇子而今齐王的身份,皇室在其他世家大族之上,齐王又备受恩宠,只要不逆龙鳞,宫内事宜亦或宫外事宜他皆可管上一管!这是皇室中人的特殊荣宠,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尊贵!而齐王除此权外,还掌管了军权。云军分两支,一为御林,护皇城:一为远征,拓疆土。齐王今是韩家军统帅,生生压了朝中百官,成为仅此那一人之下之人!” “……” “要说他多有势,且看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颠倒黑白扭转乾坤之力。坐上龙椅的早晚成孤家寡人,如今的皇帝堪称只信齐王,比起这份信任,其他的恩宠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在这前所未有的皇恩浩荡面前,世家大族、后宫嫔妃、内侍近臣皆避其光芒。皇帝无情,残杀同胞,皇家势微之式不可避免,此时,齐王一人至少撑了皇家一半的势!京城公子以家族权势比高低时从不敢与齐王比,盖因京城贵公子都怕他!” “……” “要说他多有地位,且看那……啪!” 卫思易合上书,再次看向《大云简史》四个大字。 “……” 确定这不是齐王私自让人编纂的? 这不摆明了是在捧人吗?不管是不是杜撰的,总归不会是正史,笑话,正史谁敢写这些? 卫思易深吸一口气,翻开继续! “要说他多有地位,且看那天下盛传的称号。他一路走来,战功赫赫。护了一方百姓时,成了“天仙神将”的称号,统领一营数次退敌时,成了“不败将军”称号,誓死为韩家军正名时,成了“倾世齐王”称号……当然,这些称号空有其名,只显虚位浮华,能显实位尊贵的,当属“齐王”封号!今上册封时亲取“齐”字,今上钦定“齐为同等正统之意”,由此可观,齐王地位何其荣光!” “……” 往下一页,一幅精美的画像。 “还附了图,那还行。” 卫思易琢磨着,“但是……说这画像上的人是大云第一美男就有些夸张了吧?” 要说这不是齐王让人编纂的,那他肯定不信! 再往下,又是一幅精美的画像,“比刚才那幅……嗯……好看了些些,画的不是齐王?” 再往下翻,“……” 再往下翻,“……” 全是画像,还都不是同一个人。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终于出现了一行字,“上有九九八十一幅图,乃我大云各地美男”。 卫思易对着书喃喃:“讲完齐王,再附大云各地美男,这是几个意思啊?” “都不及齐王之貌。” 看完仅剩的最后一句,卫思易简直被气笑了,这是要他记这九九八十一的美男,除这些人外,那个好看的就是齐王是吗?! 卫思易抬头望天,试了三次气沉丹田,然后勉强能镇定自若的把书放进箧笥里,仿佛刚刚被气到的人不是他。 这三年的修养不允许他破口大骂,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咒了百八十遍。 都是些什么鬼? 卫思易无聊地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进嘴里后又赶起路来,心里却是想着不知此时先生在干嘛。 第189章 此时,杏花山上。 晨曦初露间,曾永忠照常练着剑。 背上沁出点薄汗时他的剑势越来越强劲,大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 一只飞鸽在院子的上空盘旋良久,直至曾永忠练完剑才敢低飞落在枝头上。 “胆小鬼。” 曾永忠随口骂了一句,然后拿了那信进屋给林知看。 林知尚在睡梦中,曾永忠玩心大起。 他将那小竹筒放在枕边,去净了手后就直接将虎爪伸进被子里,放肆地覆上那迷人的后腰。 林知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到了,他侧过身子,鼻息低沉地哼了声。 曾永忠低笑着看他,见他还没醒,掌心再次贴上去。 不过鉴于林知侧卧的姿势,曾永忠得稍微探身才能摸到那紧致的肌肤。 掌心灼热,在他身上游移。 林知被烫醒了,他看着压在上方的曾永忠,初醒时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的。 曾永忠露齿一笑,虎牙尖尖,加之他那乌墨玉般的眼珠子闪了闪,像极了温良纯善的小白虎。 林知觉得那明显憋着坏的清澈眸子有些晃眼,他的目光微跳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合上眼皮继续睡觉。 脑子混沌,心也是静不下来。 曾永忠赫然一笑,手上瞬间使了劲,贪婪地抚弄摩挲被褥之下的隐晦处。 又痒又热的戏弄让林知脸上飞起胭脂色,他紧紧抱着被子,试图束缚住被子里那双让他酥麻的手,嘴里也被逼得急切道,“不要弄……别、别碰。” 曾永忠摸到他脊背发颤便收了手,将枕间的小竹筒递给他,道,“呐,适才有只信鸽送来的。” 林知拿过那灰青色的小竹筒,坐起身后拆开看了。 “哪个不要命的情郎跟你私通情书呢?” 曾永忠双手撑在他身侧,俯身凑近了问他。 温热的气息突然拂面而来,林知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心底泛起些微悸动,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 但他的后背就靠在雕花榻壁上,再挪也不过是拉开了寸余的距离,根本就无济于事,反倒叫对面的人看出了怯意来。 曾永忠含笑看着他,像是在看爪牙下无处可逃的幼兽。 林知伸出手将他的胸膛抵开些,才佯装平静道,“何州牧要来。” 练剑时流的汗还没干,与这轻易碰不得的清贵美人待着又免不得要克制得汗流浃背,这样曾永忠也没再靠近他,只是问,“什么时候?” “明日。”林知道。 “你的好弟弟可真多。”曾永忠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知说不过他,就道,“阿护,我饿了。” 曾永忠轻揩了下他的鼻尖,朗声道,“行,你等着,大将军去做饭给你吃。” 曾永忠出去后,林知便起了身。 他立于窗前,看到那只信鸽还站在枝头上,才走至书案前,提笔书就。 “书儿将至,望多加照顾——知” 林知探头抬手招来白鸽,系上字条后,默然看着它飞远。 鸽子飞过杏林后,曾永忠正好端了食案进来。 林知走过来要接,曾永忠避开了。 他见林知还披散着墨发,轻斥道,“去洗漱。” “哦,好。”林知一拍脑门,灰溜溜地三足黄梨架旁漱口洗脸,曾永忠跟在他身后走了过来。 见曾永忠站在一旁,林知轻声道,“孔宗最近忙着向皇帝递解印归乡奏折,看来是要对这个王朝失望了。” “孔氏本就是冲着你林氏祖先才入的世,想当年,韩展业为留下孔宗为其效力,可没少废心思,就连亲生女儿朝容长公主都许配给了他,才勉强将其留下,当今皇帝韩圣奕虽也许他清明盛世,可却不改向往佛教之心,孔宗怕是早就失望透顶了。” 曾永忠从背后揽着他,下颌压在他肩上说着。 林知放下净面的帕子,道,“贤才难得,韩氏却还寒他们的心。” “韩氏德不配位,贤者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曾永忠站在一旁看他捧了水洗脸,递上巾帕才继续道,“你若想招揽孔宗,我让翊鸿先去试试水,探探他的口风。” 曾永忠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林知回绝道,“不行,书儿刚到帝京,孔宗……万一孔宗认出了书儿,那就麻烦了,他既要回乡,那就帮他一把,让他回去吧。” “他有才干,又想施展抱负,我觉得可以一试,至于卫思易,他那样貌本就惊人,要是会被认出来,那也是藏不住的,”曾永忠的手微动,像极了妖精蛊惑贤明的圣主,他轻咬林知的耳垂道,“好先生,试试吧。” 好先生,试试吧…… 那处的触觉格外明显,晨曦时的悸动还未全然压制下去,曾永忠又在这里惹火。 他若是直接上手,林知还可以推开他。 可他就不,他偏偏要箝制着进攻,就这么箍住他,咬着他。 一切暧昧与克制都在徘徊着交织和涌动。 林知尽力忽视周遭诡异的气氛,轻轻擦掉手上的水珠,犹豫道,“孔宗乃至于他身后的孔氏,都是伦岭有名的世家望族,我不能置书儿于险境……” “孔宗素来仰慕林氏之名,”曾永忠松开他,盘问道,“要是让他知道还有林氏后人在世,他定当欣慰才是,怎会是置他于险地呢?” 林知得了自由,走到妆镜台前坐了,边道,“此事暂不议,孔霁容上奏致仕,还不知道皇帝那边是什么意思呢。” “上回让月语去打听,皇帝暂时没放人。”曾永忠拿过梳子,边替他梳着头发,边道,“这个当口,皇帝可不会放他回去。” 礼部尚书,确是个要职。 当年皇帝牵线朝容公主尚他时,孔宗就被绑上了他的贼船,如今要下船可不易。 林知看着镜中的曾永忠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他抿了抿唇,问,“除了纳贤卷,还有何事要发生?” “新派目前可没有人能替孔霁容的位子,孔霁容要是走了,新旧两派的势力可就不平衡了,皇帝好不容易才扶持起了新派,如今这分庭抗礼的局面他乐见其成,怎会舍得亲手将其打乱?”曾永忠将他的鬓发别到耳后,银梳一梳便梳到底。 林知落下眼睑道,“将军深谋远虑,玉风甘拜下风。” 第189章 “你哪里是想不到这一层?你压根就没在想。”曾永忠放下银梳,左手攥着两撮青丝,正要给他扎上。 “阿护——” “别动。” 身后之人探身拿发带之际,林知却还在想着他适才那淡然无味的语气,欲转身辩解,可刚出声,就被曾永忠捏住了后颈。 曾永忠松了手后重新拿了银梳给他梳,边问,“你神思不属的,莫不是还在担忧卫思易?” 林知点点头,“他回来后就随我读书,未曾远游,临别时他再次问我是否能告诉他,要他做些什么,我不想让他担着深仇大恨与狼共舞,就让他自己悟。如今他一个人去到山下,我却是免不得得悬着心。” 曾永忠嗤笑一声,“担心什么?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自己作没了不成?” “将军。” “罢了,我不说他,我已经嘱咐过月语了,红院的人会多加留意的,城门那边我也会让他们提高警惕的,你且放宽心。再不济,我还有后手。”曾永忠说着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林知看他拿着发带,认真地系着,便问,“什么后手?” “蔡毅,”曾永忠道,“我让他也去考一考这个纳贤卷。” 蔡毅,蔡守礼,蔡泉的第三子,也是蔡国公仅存的一个孙子。 三年前他欲与刘娴嫣私奔时被曾永忠的人抓到了。 曾永忠没抖露出来,就是因为将蔡毅收归麾下了。 “蔡氏一门都是武将,”林知神色复杂地问,“他能行么?” “不行起码能借这个机会靠近卫思易。”曾永忠系好后轻轻捋了捋那带尾处的玉珠。 圆形的镂空飞鹤刻于其中,双结的珊瑚珠坠在苍白色薄绸上,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是妖冶更多一些,还是清雅更胜一筹。 林知自己倒是无觉,他起身道,“好,多谢将军。”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曾永忠带着他走出了内室。 林知随口道,“既无需言谢,那将军可别又来管我讨要报酬。” “这顺杆子往上爬的做派不好,先生莫要讲这种话,免得学坏了。”曾永忠拿了筷子递给他,笑得绚烂且旷达。 若非言语间泻出来的妄念,真难叫人厌恶他。 *** 山上露气深重,长在这里的杏花清晨仍带露,朵朵苍翠欲滴,含苞待放,尽显娇羞之态。 散花向阳开,缤纷随风摇。晨风吹落花,朝阳照杏仙。 何虚习今日上山是来赴邀的。 他也是一州之主,事务繁忙,但他今日抽空赴约,却无半点不愿,甚至可以说是巴不得的。 他仍记得自己四岁时随父亲进宫去见皇姨娘,在中宫里见到先生的第一眼他就特别崇拜这位皇表哥。 被贼人篡了朝时父亲没能帮上忙十分愧疚,后来惶惶不可终日,他早早地继承了何州州牧的位置,那日清晨,先生派人约他相见时,他高兴坏了。 他许久未见先生,所以来得早,但临到山,却又怕扰到先生,所以悠哉悠哉地走。 见此地颇有“此地曾居住,今来宛似归。可怜汾上柳,相见也依依”之意。 何虚习此时正走上坡路,眼睛却定在了远处那个杏色背影上。 如花之色,又混迹树树杏花中。但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出来。 这山上只有先生,这个背影的主人是谁,可想而知。 “先生!”他出声喊他。 那人转过来,裹身的杏色衣裳也随风而动,在那抹淡色之上的,是这人如梦幻般的面容。 面如芙蓉眉如柳,万千杏花不敌他。 惊鸿一瞥,是余生之牵肠挂肚。 可惜这人总是清清淡淡的,他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也不变分毫。 清丽白皙的面庞未显喜色,如清风般的声音说,“你来了。” 何虚习走近,心如鼓擂,他也想平复,可离这个人越近,他越做不到! 何虚习恭敬地问:“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 林知不答,走到石椅旁坐下,示意他也坐。 两人坐在一旁石椅上,先生就着石桌上的炉鼎煎起茶来,无言片刻。 直到何虚习心里差不多平静下来了,林知才说:“无事。” 随即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说:“喝茶。” “多谢先生。”何虚习双手接过,放至面前,说:“这些该我来做的。” 林知给自己倒了一杯,“无妨,这么多年来我早就习惯了。” 许是送走了卫思易,所以林知闲了下来。 思及此,何虚习渐渐放松,不再绷得死紧。 一杯茶见底,他拿起勺子给先生舀了一杯,再给自己那杯填上,顺便问出心中所想:“文隐是孤身进京?” 见林知轻轻点头,何虚习急忙问道,“他就一人……” “牧君不必太过担忧,京中有人。”林知的声音如百年陈酿般醇厚,他一开口就让何虚习心下安定了不少。 林知轻轻扇着象牙扇子,红院如今发展繁盛,更有曾永忠在,所以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可。 可何虚习没有他这么大的心,思忖片刻,还是略微紧张地问:“那这一路上—” 林知抬手止住,说:“若他自己连云京都去不了,凭何做更大的事?” 是啊,林知亲自教出来的人,若真无把握或若真有危险,怎会让他去? 当真是醍醐灌顶! 何虚习放下眼睑,说,“是我想岔了。” 林知端起杯子浅尝一口,“你这是意气用事。” 又是一语道破! “是,虚习受教了。”何虚习道。 他确实不及先生。 他总揣着心,做什么都要在心里过一遍。而先生早将心尘封,做什么都只过脑子。 亏得如此,才能八风不动。 林知缄默,大多数时候,都是何虚习在说。 他们前几天去周州看望三妹一事,有提前告知先生,但回来后还没给先生写过信,所以还没将周州近况报给先生,现下倒好一起说了。 “周州还是老样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愧是大商之州。” “怡芳呢?”林知说这话时无甚表情。 何怡芳,何州嫡系女,何家第三。所以要算的话,何世怀应该是老四。 商人素虽狡诈,但首商之州周州却是真正对风朝忠心耿耿的。 韩展业起事时若非没有甲兵在侧,周开德定不会压下那番与之一战的心。 明德皇后何连依殁后,何虚习的父亲何彧听从曾永忠的建议,择木而栖,所以那时何州没有太大的动乱。 也盖因韩展业手腕实在是太过强硬,逼宫后直接封锁了京都,一点风声也没露出,而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刀子悬于众人头顶了,此状之下,试问谁人还敢动? 周州的情况也差不多。加之商人不仅狡诈,还圆滑,最懂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事已至此,他们也就认命地从了。 而今林知要谋那事,须得用到他们。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联姻。 何州有女,周州有男,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若无意,一个女子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但若有意,这女子便如绳,将两方都串起来了。 显然,周州也有此意。 只是,周州有意,周牧君有意,不代表周家嫡男也有意。 何怡芳嫁去至今已有三年,独守空房也已有三年。 “老样子。”何虚习叹了口气,“不过好在周州有意与我们守望相助,倒也是好生伺候着。” 林知却不苟同,而是说,“好生伺候着又能怎么样?既然试出了周州的意思,就让她回来吧。” 这是先生先前就说过的,他们此行,也是为的这个。但他见过自家三妹在那边的日子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189章 “她打小爱算账,在一个商州,最不缺的就是账本,周家把她纳入当家人之列,让她也管账,正合她的意呢,我看她呀,压根就没想过要回来。” 这也是他初时苦思无果的缘由。他倒是也想让何怡芳回来,但是她不愿啊。她的日子算不得苦,但一直这样总归是不好的。至少于她往后余生之幸福是不好的。 林知不知这些,但也是说:“周录既与她无情分,她留在那里,可就要挂着个周家少奶奶的名号,难不成想这样子过一辈子?” 他让何怡芳与周启智联姻,也是有查过的,还查得清清楚楚的。 前些年暗卫来报,周启智看上了他府上的一个小厮,事情捅出来了,把他老爹周开德气得要死,因为这个,周开德要给周启智娶妻。既然那两个小子铁定不可能,且那会赶得急,谈联姻那是最好的。周启智这人,他也让人查了,性格开朗,天资聪颖,豪放不羁,不惧世俗,且看他与小厮生情就知道。除去这回事,他可以算得上是如意郎君了。所以他隐晦地提了那么一下,两家就牵上线了。只是没想到三年了,他还是没想过放下。 何虚习深知除非这个世上有另一个如同林知一般清贵俊傲之人,否则自家那个心高气傲的妹妹定然是瞧不上眼的,她纵是有回来,那也只是没了周家少奶奶的名号,但还不是这样子过一辈子。 于是何虚习只道,“她这样也挺好,先生就不必替她考虑了。” 这炉鼎不大,煎一壶茶不一会儿就喝完了。 先生拿起茶鼎,要去倒了里头的茶叶好重新煎。这回何虚习抢了先,厚实道:“先生,我来。” 这山上的布景多年如一日,他上回来已不知是何夕了,不过他仍旧记着路。提起茶鼎“噌噌”往屋子后走,后面就有条小溪。 他洗完回来,先生已经将茶叶碾碎备好,不一会儿炉火就又生起来。 先前话头止住,这会茶叶换了,话题也跟着换了。 何虚习说,“这一年来皇帝重用革新派,革新派派头强盛,确也没让皇帝失望,处处触守旧派的霉头。不过奇怪的是皇帝的两个弟弟可都是守旧派的。皇帝对他两人都是恩宠着,怎地也不顾念顾念他们的利益?” 皇帝仅剩的两个弟弟,四弟齐王,异母所出;八弟康王,同为所出。 刚刚煎过一回了,炉还是烫的,烧得快,水这就沸了。 林知就些许茶粉倒进去,说,“你既说了,皇帝恩宠,那从两派之争中渔利的,哪比得上?” 何虚习咂咂嘴,也是,从两派那得来的,不论是直接参与压榨下面的人,还是间接享受孝敬贿赂,都是不正当的,况且两派靠的也是皇帝的看重。他们两个既独得皇帝恩宠,其实堪比两派。 皇帝看重哪一派,那是圣意,圣意难猜,所以这不是他真正要说的。他要说的是另一个人。 “齐王是守旧派中人,可他近日向皇帝提出的放权论却实实在在是革新之举,这个我猜不透,先生以为呢?” 林知又拿起顶盖看看,沸过的水冒出白烟,他的脸就遮在这白烟之后,“他不是守旧派。” 见林知说得肯定,何虚习陡然一转,震惊道,“他是革新派?” 林知将顶盖放到桌子上,将剩下的茶粉倒进去,用勺子摇匀,再舀出来一小碗,往里放进一块香料,然后盖上,镇定地说,“非也。” 不是旧派也不是新派? 何虚习急问:“那他是……” “皇帝的弟弟罢了。”林知看着炉鼎,眼中无波无澜。 何虚习目露茫色,盯着眼前俊美无疆的人,认真地问:“先生何意?” 林知见水沸了,拿起顶盖,白烟立时蹭上,这次的白烟来势汹汹,将林知整张脸都晕模糊了,就在何虚习以为他不会答之时,听到他不答反问:“你看皇帝是属于哪一派?” “皇帝?”何虚习奇怪地笑道:“皇帝是君,两派都是臣,皇帝只有属意哪一派,哪有属于哪一派?先生说笑呢?” 林知从来慎重,从未与他说笑,他也从没听说过林知与人说笑。 林知已将舀满的杯子递过去,他坐下后才说:“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有派别。” “是这个理,但是—”何虚习突然顿住。 一个人容易败,一个派别却难,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派别。团结力量大,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是这是对于臣子而言的,齐王是臣子,他也是皇帝的弟弟! 下头的人要往上爬,他不用,他生来就高高在上。既如此,又为何要自降身份而去进他们的派别呢? 林知那似无波古井的双眼就这么盯着他,等着他自己绕过去。 何虚习后知后觉,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没再问。 在发觉自己傻之后还向着挑明的人傻笑,他是第一个。 林知端起杯子喝茶,不再看他。 林知在这杏花山上住久了,渐渐换了杏色衣裳,就连这发带也一样。往常何虚习没发现,但今日却是眼睛一亮。 三千青丝披在肩上,自双鬓往后用苍白色的发带绑起两丝,发带垂下,后坠着两颗玉珠,先前都是半掩于墨发中,今日被清风一卷,就露了形,随风飞了。 不知将来哪家女子有幸能得先生青睐。 何虚习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先生,那这个放权论,你觉得怎么样?” “难。” 问的是内容如何,答的却是能否推行。何虚习暗暗想这个是不是不能问。 林知就又说了,“凡事都有两面,这个亦然。就像革新派推行的考试,目前来看,让贵族子弟也参加考试,成效是好的,但是里头还藏着大端倪。” “嗯?”何虚习不解。 林知却不欲再说,反说:“不早了,牧君该回去了。” 林知赶人了。 与先生交谈就是这样,话不说透,叫人自己去猜,但每每交谈,又都能让何虚习深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常被赶,还常来。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何虚习不知是忘了问过还是想知道未解之谜,他又问:“先生,文隐这路上真是一个人?先生没派人跟着?用不用让复辉——” “不用,”林知摆手止住,说:“我另派暗卫入宫,暗着护他,不必担忧。” 得林知此话,何虚习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不问问清楚,他回去怕是难答老二的问话。 何虚习笑笑道:“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知点下头,看着他下了山。 第189章 杏花林在何州靠中之地,卫思易走了三天才走出赵州。今天中午便能跨过州界,脚程快的话还能到达周州。 有了昨日那经历,他暂时一点也不想看书。正好,一路不停,在将近日落时分终于踏进了周州外门。 卫思易在山里时每日要干活,打柴砍柴、挑水种菜、洗衣做饭、跑腿送货等等,日子过得忙碌充实,所以连走三天也不觉得很累。 在各地所见所闻,或印证了过往所学,或修改了昔日所学,这几日更是让他真正懂得何谓知源于行。 以知助行,行中求知,周而复始,反复无止。 前日是这样,昨日是这样,今日亦如故,在走走停停中度过,日暮时才在城中寻客栈。 见着一家,卫思易走了进去,看到大堂乌压压地坐满了人,他一眼扫过,那群人都穿着战袍。 将士们似赶路赶累了,大多都趴在桌子上休息,有的靠在墙边柱子旁闭目养神,无一人好奇张望外头是谁来了。 倒是掌柜看到他,忙迎了上来,也不问,就带着歉意道,“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已人满,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林书点头,“打扰了。” “客官慢走。” 林书出来后又去了几家,也是人满了。 再找不到,他今夜又得露宿街头了。 又从一家出来,听到同问的几人嘀咕起来。 为首的人身穿华服锦袍,应该是位少爷,他长吁短叹道,“哎,怎么就遇上了!” 身后一群穿粗布的小厮,其中一个不太一样的,穿黑衣,腰间坠着一个葫芦,想来是个喜酒之人。 刚刚同进同出几家客栈,林书就多多留意了一下。 这几人言语间显他们是商人,商人大多有专门的账房,这人看着便像。 账房应答道,“是啊,这军队都到周州了,我爹也没来个信告知我们一声。要是早知道啊,我们就早些住店了,也不会到这会找不着店啊。” 那少爷说:“哎,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再找找吧。” 那账房说:“嗯,你说说,这打了胜仗是好事,换了别人,怕是巴不得整个大云第一时间知道呢,这倾世齐王倒是低调,越过何州,都到了我们州内了,若不是今儿个碰上,我们怕也不知!啧啧!” 那少爷轻拍了一下他肩膀,说:“得了吧!前线吃了这么久的败仗,现今齐王出马,赢了回来,我们当知足才是,怎的还怨起他来了?” 那账房不满地回拍了那少爷一下,笑骂道:“我哪里怨他了?你这是曲解人意。” 那少爷握住他的手拉下,“好好好,我曲解人意,我曲解人意,”转头嘀咕:“我看你今天喝的不多啊,怎的醉的这般厉害?” 那账房瞪了他一眼,拿起腰间葫芦,隔空倒灌了一口,脚底打滑,那少爷要去扶他,被他躲开了。 账房笑吟吟地,先走了。 走没两步,那少爷跟上,账房猛的转身一指,指着林书。 林书莫名,但还是先停下了, 那少爷顺着他的手看了过来,先是一惊,然后不带表情地转回去。 账房又移动手指,指向少爷,傻乎乎说:“你先在这,不许跟过来,我自己去,你运气不好,你去,找不着店。” 那少爷明显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好,你去你去,我等会再去。” “嗯,乖!”账房点点头,满意地走向下一家。 林书自然没忘他也是要住店的,越过那少爷,却被他喊住了,“那位小兄弟,请等一等!” 林书回头,“可是有事?” 那少爷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便笑道:“我看小兄弟有些面熟,不知可否请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免尊姓卫,名思易,表字文隐。幸会。” “幸会,”那人道,“我姓周名录,字启智。” 周姓是周州大姓,想想刚刚他们说的话,那眼前这人应该是周州牧的儿子了。 林书对不认识的人时常缄默,这完全是继承了林知之风,不似周启智这种常年在外头奔走的。但今日周启智却也是沉默了。 商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人总有相似性,他们依据所感大抵能揣摩陌生人的心思,然后展开话题,让他们觉得自己与他们投缘。 但周启智揣摩不了林书的心思,他从没见过这么无喜无悲的神情,压根就不知道这种人喜欢什么。 周启智不知道说什么,但也没让林书等太久。因为刚刚进店家的账房又一步三倒地走出来。 周启智朝他走去,扶住他时轻斥道,“怎地走得摇摇晃晃的?该是喝了多少?” 账房眼神迷离看着他,忽然一把推开,怒道:“我又不是你家娘子,你管我?” 周启智又朝他走去,摆手似无奈,“好好好,我不管你,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酒大伤身!” 账房闹了一会,似是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下,周启智去拉他,好声好气道,“夜深雾重,我们先进去。” 账房这会又不闹了,由着他拉,由着他半抱着带走。 林书抬头望天,月明星稀,再看看街道,人影稀疏。那两人进了那家店,许久没出来,那应该是有空房的。 林书走近了看,福来客栈?何州也有一个,他四处瞅瞅,心道这里生意还挺好。 他抬起脚也进去了,却又一次被告知没空房了。 “没有了?”卫思易一脸不快,怎地又没有了。 陈清浣给卫思易推荐了龙阳图册后,就换了张脸皮,像掌柜的装扮站在柜台前,老是伸着脖子往外勾,不知道是在等着谁进来。 他昨日方才给帝京的好友星舒写了一张便条。 “星舒亲启,何州遇林,惊疑不定,待我再探。——溪” 溪是陈清浣的名。 早晨收到星舒的回信:“承赐琅函,喜不自胜,若有踪迹,万望告知。——舒” 琢磨着卫思易背着个箧笥,又是赶往帝京方向的,便推断他是来参加纳贤卷的,所以他也往帝京方向赶,先到了他名下的福来客栈里等着卫思易来。 这会儿见日盼夜盼的人来了,自然是要装老好人,将人留下的。 第189章 陈清浣看他满面愁容,就好心地提一嘴:“剩的几个空房都被刚刚几位客官要了,这位小兄弟若是一人的话,要不就去和他们说说,看看能不能挤挤。” 卫思易正犯愁呢,有的话那是最好,“哦,好,那我去与他们说道说道。” 掌柜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起走到楼上。 “你滚!去你自己的房间,别待在我这!”是账房的声音,听起来火冒三丈。 卫思易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屋里的人。 周启智走过来,脸色灰败道,“进来吧。” 林书硬着头皮跟了进去,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那个,启智,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是、是因为—” “文隐,”周启智盯着屏风看,似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你是不是要住房?” 卫思易惊讶地抬头,“嗯,我可以打地铺。” “那怎么行,”周启智终于转过身,看着卫思易,“隔壁那间房给你,” 卫思易正要问订了多少钱,就见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那个账房,这会儿看起来好像醒酒了。 周启智收了笑,介绍道,“文隐,这是我……朋友,许免,字伯分。这是卫思易,字文隐。” 两人各怀心思见了礼。 周启智看着许伯分道,“我把我那间房让给了文隐,今晚和你睡。” 许伯分震惊抬头,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定了定,才道,“你可以去和、和其他小厮挤挤。” 周启智说:“你也说了,他们是小厮,我怎能与他们睡一起。” 许伯分道,“我也是!” 周启智道,“你不是!我和你睡,就这么定了。” 他又转头对着林书说:“文隐,见谅,夜深了,你快些去睡吧。” 卫思易听着他们的纠纷,显然不止是因为让给了他一间房,他无从下口,只好先离去。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东边的窗子照在卫思易身上,很是暖和明亮。 卯时,是这个点了。 卫思易依旧早早地就起了,他今日还得赶路,收拾完东西正要下楼。 路过隔壁房间时被喊住了,卫思易往里看去,就看到两人坐在桌前,小厮在旁端着菜,看来是正准备用饭。 喊他的竟是许伯分。 卫思易朝他俩点点头。 许伯分说:“楼下有军队在吃饭,怕是没位置了。我们这儿刚上菜,你若不介意,就进来与我们一起吧。” 卫思易犹豫着,毕竟昨晚的事还犹在眼前。 这时周启智也笑着说:“文隐进来吧,伯分酒醒了。” 一句话缓解昨晚失态一事,卫思易知礼,自然不会再拒绝。 果然是有钱人,早饭有肉粥和菜包。 许伯分先道:“昨夜我喝多了,让文隐见笑了。” 卫思易笑笑:“无妨。” 周启智只管往许伯分碗里添粥,没打算说话。 许伯分看了他一眼,拿过碗,自己添,边说:“刚刚手下人来报,军队凯旋,我看你也是要进京的,这路线怕是和他们差不多。” 卫思易看到一只手在面前挥着,下意识往后,许伯分收回手,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还走神了?” 卫思易尴尬地低下头,倒是周启智怼他,“因为你刚刚说的都是废话。” 许伯分扭头瞪他一眼,对卫思易说:“军队有纪律,启程休息都要整队,要花很多时间,但近年来韩家军训练有素,走得不慢,你自己考虑考虑是要快他们一些,还是要慢他们一些。” “我能否问问为何?” “住不到店,这是很显然的。”许伯分说着看看他,见他点头,心想他知道这点,这也是很显然的。 “还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许伯分说这话时,有些愤然。 “嗯?”卫思易投去询问的目光。 许伯分还在暗骂,不想回话。周启智解释,“我们经商的常年在外,总会带够粮食,先前遇到过官兵无粮来要,我们无权无势的,只能给钱粮保命。”他又给许伯分夹了个菜包,笑着说:“从那以后,伯分就很是讨厌官兵。” “原来如此!”卫思易侧耳,听到外头吵闹,“他们应该是要启程了,那我便慢些再走。” 许伯分一口咬了大半个包子,含糊道:“若有机会最好还是快他们一些,过了周州便是云都了,官兵都是一个德行,凯旋了自是要享受的,你若一直落在他们后头,怕是要很久才能到。” 这么清楚? 周启智无缝接过话:“我们跟过。” 卫思易讶异的神情更讶异了,这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变的? 许伯分凑近神神秘秘说“见多了人你自然而然会去猜别人的心!” 卫思易惊得瞪大了眼睛。 周启智拉着他后颈的衣服,让他离卫思易远些,“行了,别带坏了文隐!” 周启智这么做的结果自然是又被瞪了。 卫思易算是看出来了,两人都好玩,微摇摇头,问:“你们不与军队同道,那是去何州?” 从周州往北,只剩何州一个大州,其他的都是边陲小镇,大商人一般不去。再往北是北狄,现下正打完战,是和平状态,但还没到经商往来的地步。 “嗯,送些货去。你若无事,可跟着一起去玩玩啊!”刚被拉回的许伯分又凑到卫思易跟前去。 刚刚没料到,这次卫思易自觉远离他,“不了,我要去京都呢,往后有机会再去。” 许伯分不自觉又凑近了,“好啊!你来的话,我做东招待你!” 卫思易为避开他,腰都快压断了,幸好一只手把快扑过来的人拉了回去。 被拉开的人伸手挣扎着,嘴里嚷嚷着:“他眼睛好大!好亮堂!干嘛?别拉我我要看!” 卫思易想到住了人家的房,吃了人家的饭,得了人家的提点,总不好拍拍屁股走人,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报答人家的。 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过去,“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能白吃白住,这个赠你,权当酬谢。” 他把玉佩递给许伯分,因为周启智不像是会收的人。 “不用不—”周启智果不其然摆手,但目光触及玉佩竟是震惊神色。 他接过玉佩,仔细看看。 第189章 周启智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卫思易,见他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惊得冒出一身冷汗。 这玉佩确实是上好的玉石雕成的,但并不是极好,奇就奇在这雕刻手法。 他爹以前就给他看过,他特意说了这是末代穆风帝设计的!当时只有寥寥数枚,文隐怎会有?他看起来并像知晓的样子,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这玉佩纹路雕法如此奇特。 周启智惯来爱这些玉石珠玩儿,对上好的可以过目不忘,要是放到往常,他定然敢说自己决计不会认错,可现在事关重大,等回去还是得好好跟老头子商榷商榷。 周启智神色有异,卫思易以为他是觉着这是好玉才如此,商人习性,若他愿意收,那是最好。 许伯分不认识这玉佩,凑过来看,他也是个有眼色的,一眼就看出来,但他却不知前事,只说:“不是极品玉,但雕法倒是独特些。” 周启智将玉佩递还给卫思易,“这玉佩我不能要,是兄弟就别提酬劳。”想了想,又说:“还有,你这枚玉佩……不简单,往后莫要再轻易示人。”他说得委婉,但怕卫思易不重视,又说:“文隐,切记!” 他说得认真,卫思易看着他,点点头,“好。”接过玉佩,看了看,确实如许伯分所说,除了雕得精细些,确实不贵重。他既不想说明,那便算了。 周启智觉得兹事体大,回去还是要与他爹说一说,现在他也没办法确定。周启智想了想,又说,“文隐,你去到京中,可有熟人?” 卫思易摇摇头。 寒窗苦读的世子入世,两袖清风是常态,卫思易倒是不以为意,他下山来本就有要事在身,哪里是要来攀附亲戚权贵的? 周启智见怪不惊,说:“兄弟若不介意,可愿下榻寒舍?我可修书一封,告知尚在京中的老父。” 卫思易回绝,“怎可麻烦?” 周启智却已招来小厮,要了文房四宝,“不麻烦,不麻烦。” “是啊,文隐,写封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一边喝着粥的许伯分也跟着开口。 卫思易点点头,说:“多谢二位。” 不多时,信成,周启智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卫思易,卫思易接过,妥善收好。 外头小厮见他们都搁了碗筷,便进来收拾,另有小厮气喘吁吁,应该是从楼下上来的,他站在门外行礼,“少爷,我们的东西都搬好了,可以走了。” 周启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走吧。”回头面露担忧,说:“文隐,那我们先走了。” 卫思易笑道:“嗯,一路平安。” 他们走后,卫思易兀自回房间待了会儿。 然后写信给林知,大概意思是说了周启智提点龙纹玉佩的事。 既能下楼,想来军队是出了客栈了,但刚刚周伯分说启程前要先整队,那就再等会。 现下无聊,昨天一天没看书,卫思易翻开箧笥,旧的他都读过,带着不过是为了温习。现下他还是对没看过的更感兴趣,所以他指尖微动,从那摞新书里挑了一本《京华云雨露》。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卫思易将书放进箧笥,收拾好背起,下了楼。 掌柜看到他,迎上来笑嘻嘻的,“小兄弟这是要走?” 卫思易应了声,解释道,“要赶路。” 掌柜道:“哦,慢走哈!” 卫文隐路上无聊,边走边看书。走累了寻了棵树坐着。 “恩?……唿……” 做完这一切后忽听得身后又传来这么一声。 卫思易惊疑,往后看去,见到树后好似有人,他缓缓走近。 果真是个人,那人好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因为他也看过来了。 两人目光交集,只一秒那人便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卫思易。 卫思易倒是不在意,不过瞧他这身玄衣打扮,还戴着个银白色面具,颇不像正常人。 于是他走近,蹲在那人身侧,走近了瞧着他才发觉此人已是大汗淋漓,连耳边鬓发都是湿的,便说道:“在下卫思易林文隐,不知这位……兄台,可需要帮忙?” 那人听闻卫思易开口,明显顿了下,他转过头来,流光万转间,那人开口了,“劳烦你带我去个隐蔽处。”声音嘶哑,像是有意压抑,听不出好不好听,末了他又说:“破庙山洞都可以。” “我倒是知道有个地,走,我带你去。”说着卫思易起身搀扶着他。 黑衣人起初躲闪了一下,他不惯与人接触,但是想想自己如今这个模样,还是算了,瞬间就不再挣扎。不过他好似腿脚使不上劲,因为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卫思易身上。 没想到这黑衣人这么重。 卫思易只能咬紧牙关支撑着。 他走过这一路有看到个破庙,离这不远,要不是因为要赶路,他是打算在那休息的,所以他现在扶着黑衣人往回走去。 两人进庙后,黑衣人指了指陈旧佛像后,道:“扶我去那后面。” 卫文隐看他额头上冒了许多汗,将他带到佛像后便起身道,“我去帮你打点水喝。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脱离大军独自绕道而行,是想趁此机会再去何州看看的,岂料遇上那些阴魂不散的人,厉鬼就是厉鬼,就连手下的亲兵打不过他也敢向他撒药!撒药就撒药,竟撒那种药! 疯子!那人就是个疯子! 韩庭打退那群人脱身后勉力撑到寻了那棵树,他刚刚差点忍不住在那树后自亵。 他烦躁地深吸一口气。 卫思易走后没多久,就又有一侍卫服饰的人寻到这破庙里来了。 韩庭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并急忙屏息敛声,透过神像去看是何人。 见是自己的近身侍卫,韩庭才松了一口气,喊他,“至明,过来。” 至明正查看破庙,就听到王爷喊他,他闻声跑了过去,“王爷,您受伤了?” 第189章 韩庭没回话,只问,“其他人呢?” “在外头,”至明道,“我们是寻着树上的标记找过来的。” 韩庭放下心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好。”至明搀扶起韩庭,带着他出了破庙,和其他侍卫会合后走了。 一群人皆没发现远处的大树下站着一马一人。 曾永忠摸了摸於菟挥翼的头,道,“走吧,去山上。” 於菟挥翼甩了甩鬃毛,听话地蹶起后腿跑了起来。 曾永忠消失了两天后,夜里又回来了。 他到时林知正在小厨房里喂林书吃饭。 五六岁的小崽子机灵得很,嘴里砸吧着饭,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雪亮地看着站在窗外的他。 曾永忠对他做了个鬼脸,而后走了进去。 林知将林书喂饱后就放下了小碗和汤勺,然后自己吃着饭。 曾永忠背对着桌子坐在他身旁,人往后仰,手肘撑着桌面,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着他。 “将、将军,你吓到我了。”林知放下筷子拍了拍胸膛说着。 “怎么吓到了?莫不是以为我走了可以与野男人——” “你别乱说。” 曾永忠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知捂住了嘴。 这种话林知向来听不得,可曾永忠偏要调戏他。 曾永忠凑近他的脸,看着那一闪一闪的睫毛问,“那你紧张什么?” “没什么,”林知别扭地低下头,问,“你今日去哪儿了?” “去找蔡毅了,”曾永忠道,“不过回来的路上瞧见了一桩趣事。” “是文隐救了一个黑衣人么?”林知问。 曾永忠诧异道,“你知道了?” 林知“嗯”了一声,道,“适才曾应来跟我说过了。” “他在何处?”曾永忠看着滑下椅子的林书。 “他去收拾书儿的小木屋了。”林知伸出手抓着弟弟的小手臂,以防他磕到。 林书下了椅子后就跑出了小厨房,林知扭着脖子看他迈出门槛时道,“慢点跑,小心摔。” 待小小的身影拐过弯,曾永忠才忽视他的担忧,霸道地说,“今夜不许他们住在这里。” “好,我等会就让他把书儿送回月夫人那儿。” 林书在山下住惯了,与哥哥虽不至生疏,可也没有多亲近。况且曾永忠不允许,林知也不是强求之人。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林知才想起他刚刚的话头,于是问,“蔡毅不是在帝京么?” “没有,”曾永忠数着他的睫毛被迫中断,他解释道,“岑氏和孔氏清谈,为期一旬,氏族中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参加,翊鸿受邀回来看看,蔡毅与他交好就跟着来了。” 那就是在伦岭。 帝京到何州,就是骑再快的马也不可能一日就来回的。 “帝京凶险莫测,你倒是当真舍得将他置于如此险境。”曾永忠见他又没反应了,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对他动起手脚来。 虎爪贴上他的腿,在桌子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在曾永忠的注视下他便没往下看,但大腿还是情不自禁地微动了一下。林知无视那酥酥痒痒的感觉,道,“他未经世事,免不得要走这一遭,不过帝京的水确实有些深了。” 这回换曾永忠不搭理他的话了,因为这只老虎的意志正在被情欲蚕食着。他想摸上去,但是天还没全黑,曾应和那个小崽子还没下山,林知还没吃饭。 曾永忠在和自己较着劲。 理智和昏庸就在他一念之间。 那指腹前进着、攀爬着、摸索着……他摸到了。 林知身形一颤,竭力让自己表现出淡定自若。他现在假装若无其事的本领更强了。 曾永忠欣赏着,手下的动作却是愈发急躁起来。 林知要受不住了。他抓紧了桌沿,又觉得自己抵抗得太明显,便克制着,手滑至凳子上,微躬身承受。 曾永忠闷笑出声,他不是会悬崖勒马之人,他只想延续贪婪。 ………… “先生!……”曾应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 等他走进来时,曾永忠已经收了手,笑吟吟地看着门口。 曾应见到他,明显惊讶了一下,随后道,“主子好。” “带那小崽子下山去。”曾永忠悠悠地吩咐着。 曾应看了一眼那桌子,饭菜都没动,林知背对着门口坐着,不回身看他,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曾应不敢直接问,只好拐着弯问自家主子,“主子吃过饭了吗?” “没有,你家主子自己会做饭。” 得了这么一句准话,曾应嘿嘿笑道,“好嘞!那属下就不打扰主子做饭了。” 曾应走后,林知立即起身,还就近端起一盘生菜,他不敢看曾永忠,只道,“我去把菜热一热。” 适才的悸动未消,曾永忠顾念他的身子,也想先将他喂饱了再行事,便道,“好,我去后面抓条鱼,大将军炖鱼汤给你喝。” 林知望着他走了出去,绕过窗户时边走边撸着袖子,顺带着还抄起了廊道尽头的鱼叉,俨然一派渔夫的模样。 火势渐大,林知收回目光,不再看外头那人。 他转过身将生菜倒进锅里,再盖上木盖,然后走到桌子前,端起那盘千丝肉,放到灶台上后又折回去端了那盘金丝燕窝粥。 曾永忠动作迅敏,不过眨眼功夫他就回来了。 林知才热了一盘菜,他看着曾永忠走进来将鱼放到砧板上处理。 剖腹,取掉内脏,剁掉鱼头和鱼尾,然后放进盆里洗干净了再剁块。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道的得以为这是哪家客栈的后厨掌勺大师。 林知看得有些愣神,手里的锅铲被曾永忠夺了去才反应过来,他连忙退开两步。 待曾永忠将金丝燕窝粥舀出来,林知才绕过去拿了碗给他盛了一碗。 曾永忠往锅里倒了近一瓢水后,转身用指腹扣住林知的麒麟玉腰带,将他往自己身上拉,“想什么呢?怎么这么喜欢发呆?” “没有,”林知低声否决,然后竟将额头磕向曾永忠的锁骨处。 曾永忠得了一记轻磕也不恼,反而是单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老夫老妻般呢喃道,“你这副蔫蔫的样子,铁定有事。说说吧,在为何事发愁,可别想着瞒我,什么事都能同我说。” 第189章 被调侃到的人白皙的脸皮都微微透红了,林知受不住这么低哑磁性的声音,他将下颌搭在曾永忠肩上就交了底。 “自接回文隐后我就一直将他养在山里,他虽聪颖,但也少与人交往,此番下山遇的这些人,将军怎么看?” “我还当是为着什么事儿呢,”曾永忠笑了笑,道,“书摊老板和福来客栈掌柜是同一人,今任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讲。” 林知语气平和地问,“就是那个陈溪,陈清浣?” “是,他不去侍讲,也是真够闲的。”曾永忠记得会注意到皇城中有这么个人,还是因为他的字与自己怀里这人有些像……收敛思绪,他又说,“周家是大商之家,走南闯北的,遇上那也正常,只是周家嫡子与他那小厮怎的还在一起呢?” 曾永忠不是好事的,只是不知竟也这么问了。 林知一时没有细想,只认真回答了,“自怡芳嫁过去后,他十日里怕是有九日是在走货。” 就算不是在走货,那也必是在走货的路上。 “我当初就不赞成你的周何联姻计谋的,你非要这样做。”曾永忠道,“活生生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还害得一个何三小姐没能得桩好姻缘。” 林知抿唇,他要何怡芳嫁于周家嫡子周启智时查过,周启智逼迫比他大三岁的管家之子许伯分屈从于自己,而巧在两人竟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曾永忠那时随口说了句他们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不过确确实实没说林知的联姻之举是在拆散他们,更没有说过不赞成此计。 林知静静地看着他胡诌,半响才说,“那其他的呢?譬如那些黑衣人。” 曾永忠闻言慎重起来,沉声说,“那是皇帝养在暗处的人,不过卫思易所救……” 林知好奇,不禁催问,“是谁?” 曾永忠侧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猜是韩庭。” “齐王?”林知不是没有想过,大军正在回京的路上,但此事着实巧,便问:“为何?” “韩家军凯旋,时间对得上,外加皇帝。”曾永忠嗤笑一声,说,“皇帝那厮的心思向来活络,人在眼皮子底下时倒是不敢出手,人不在眼皮子底下了倒是急得连亲卫都派出去了。” 林知略一想,今夜的曾永忠好似对一厢不情愿的挺上心,对周家两兄弟是,对韩氏两兄弟亦是。 林知却是不欲多聊这个话题,于是道,“这个皇帝向来是这样。” “哦,对了,差点忘了大事儿,”曾永忠眼神忽然凝定,道,“有两拨人查探卫思易踪迹,都已经被我掐断了,幸好发现得及时,不然他怕是还没出何州,你就要先暴露了。” 这个林知倒是没发觉,他也知事态的严重性,但他想不出来云朝已经是第二代了,而今除了曾永忠,还会有谁会找他。所以他问,“可知是何人?” “韩庭,领头的是他的近身护卫,梁至明。”曾永忠见木盖冒白烟了,便把它掀开,而后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大勺子将汤舀到瓷盆里。 林知闪开身,让他将汤端上桌,自己则是跟在他身后道,“他查探我的行踪多年,查到这儿来也不稀奇,那另一拨呢?” “另一拨虽没有韩庭的人那么强势,”曾永忠放下瓷盆后在适才林书的位子上坐了,边道,“不过他们更灵活,更懂得用巧劲儿。” “谁的人?”林知问着也坐回自己的位子。 “还在查,如今局势渐渐模糊,陈清浣也介入了,说不定是他的人。”曾永忠给他夹了满满当当的千丝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先吃饭,别饿坏了。” 刚刚给林书喂过饭后,林知明明是可以吃饭的。若非曾永忠来,还拨云撩雨的,哪里需要现在才吃? 他倒好,现下轻飘飘来上一句别饿坏了,当真是叫人恨得牙痒痒。 当然,这种人里不包括林知,因为林知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低下头,夹了几筷子,约莫吃了半碗米饭后才道,“他应该没那个势力。” “这京中的水污浊得很,有哪个人敢说自己绝对是清白干净的?”曾永忠抬头见他碗里的肉都吃完了,立马又给他夹了两筷子,嘴里也没闲下来,他说,“接下来除了紧盯朝局变化,还要多加布防这里了,免得哪天被人端了老巢,至于卫思易那边,你得多叮嘱他,千万别暴露了。” “我知道,我会让思易少提这里的。”林知看着又被堆成小山一样的肉,微皱眉,干脆移开目光,不去看它,“现下还不明晰,思易进了皇城,还有诸多事务需仰仗将军,望将军鼎力相助,玉风感激不尽。” 曾永忠看着央得诚恳的人,说,“要我帮你不难,不过我要你的感激不尽有何用?” “那将军想如何?”林知略微踟蹰地说着。 曾永忠低低笑了一声,略俯身靠近他,缓缓问:“先生神机妙算,算不到我想如何?嗯?”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林知垂下眼眸,有些不自在。 “以一抵一,”曾永忠看着他渐渐白了的脸色,铁石心肠地说,“拿你自己来抵。” 林知勉强撑着,道:“……好。” 又不是没有做过,不过是往后再逼他就有了由头罢了。 且不说远的,就今夜,还不知他要如何折腾呢。 自己若再如同往先一样,不加抵抗,那他要这由头也无用,只是……这身子愈发不如前了,还会任由了他去吗? 林知抿紧唇,沉默不语。 吃过饭后林知正要收拾碗筷,就被曾永忠拉住了手腕,“坐着,我来收拾。” 他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林知背靠桌子,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站在灶台前洗碗。 等曾永忠洗完碗碟,两人便一起往外走。 半晌无语,廊道上有风袭来,透过小窗吹起两人的袍角,见林知要走向书案,曾永忠突然问,“身子可好些了?” 林知心知逃不过,可还是觉得他问得太早了。这才几时?不过他只顿了下便点点头。 上回那么折腾了一通之后,原以为会有影响,哪知冯心初反而说休养得不错,林知是不惯说谎的,便如实告知了曾永忠。 曾永忠原想说若不行今夜就不碰他了,见状就将未说出口的话收回肚子里去,只是过来抱他。 不过见他神色不霁,还是问了句,“当真好了?” 林知抿着唇,被曾永忠带进内室时,才道,“难道只要我说未好,将军便不碰我了么?” 曾永忠闻言笑了笑,“你真的很会揣度人性,但不怎么会揣度人心。” 第189章 不知是这日的天气燥热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林知火气大了几分。 “唔嗯……”林知被按坐在榻边,被迫仰着头亲吻时,怒道,“将军辩驳什么呢?这两样东西在将军这里,都一样吧?何必多说!” 曾永忠闷声哼道,“对,无论你好没好,我都要碰你!” 指尖轻勾,林知背靠着雕花榻壁,眸角因为羞耻而委屈地泛了泪,羞意和怒意顿生,他侧着脸嚷嚷道,“……轻点……疼!” 林知不配合,曾永忠只能吻到他的唇角,“这就喊疼了,那待会儿可有你好受的。” “唔……” 说不清是难受还是疼痛,可无论是这其中的哪一样,相信林知都不会想要。 夜雾重重,窗外杏枝横亘,在夜风的吹拂下疏影摇曳,屋内仅留的一盏灯火亦摇曳不止。 席间,唯余清风霁月般的谦谦君子呢喃细语,低声喊疼。 林知软若无骨,曾永忠也想轻点的,但在他的呜咽声中还是失了控。 他也唾弃自己,对林知实在太坏。 是谁心里的痛苦与挣扎又在这一方狭小的榻帷床幔间被消磨殆尽了。 …… 林知又不待见他了,整个人躲进了被子里。 曾永忠知晓自己过分了,便滑进被子里,抱着他,俯首埋在他脖颈旁,对着他的颈侧咬了一口。 不疼,就是特别奇怪的感觉,让人忸怩不安。 林知等了许久,见他没有别的动作,身上又觉得黏腻难受,就轻声喊他,“阿护。” 曾永忠正贪恋地享受着这云雨后的安静片刻,就听到林知喊话的声音。 他连忙往上攀爬,手肘撑起来时,被子就顺势从他的肩背溜了下去。 堪堪盖到两人的腰腹处。 但是两人都没注意到,因为他们此时眼里只有彼此。 “唤我作甚?”曾永忠含笑看着他。 林知难受得紧,刚刚光顾着想知道完了没,却忘了想应该怎么问,这会儿被曾永忠盯着他才惊觉。 礼教,礼教,礼教。 他满脑子又被礼教所占据。 林知过了几遍以往这个时候的情形,才红着脸问出了这么久以来与他们隐晦关系有关的话。 “好了么?” “嗯?”曾永忠目光中透露着奇怪的神色,认真想了一下他们刚刚讲了什么话题。 什么也没想到,只记得他们出了小厨房后就没再讲正事儿了。 林知羞耻极了,可他还是忍着羞意又问了一次,“……好了么?” 原想说明白点的,可话到嘴边他就是说不出口。甚至只是将这三个字讲了两遍都让他脸红耳赤。 曾永忠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方知,他应该是想问完事了没。 曾永忠恶劣地笑道,“原本是好了的,但你这么一问,我又想要了怎么办?” “不行!”林知闻言立即义正言辞地拒绝。 曾永忠一听这中气还很足的嗓门,暗地里佩服要放过他的自己,笑道,“好,放过你。” 要不是刚刚选的时候不对,曾永忠才不是什么良善人。 罢了,适才已经叫他得了趣,来日方长,不必在这会儿得寸进尺讨人嫌。 林知沐完身出来时,榻间已经收拾干净了。 他坐在榻边轻抚清爽的被褥,他正要就寝,就见曾永忠站在密道口朝他招手,“过来,随我去营里。” 林知踩着木屐走了过去,跟他一起进了密道,“可是又有文隐的消息了?” “嗯,”曾永忠点点头,在袍袖中牵了他的手,道,“曾定来了,待会儿问问他。” “好。” 暗道无风,四周墙壁上的烛火纹丝不动,照得整条路都是清晰的。 出了暗道,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这是在一方峡谷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抬头能见华亮皎洁的月光。 曾定已经候在暗卫营的八仙亭里了。 这里取名八仙亭,乃源自亭内四壁上所做之画——八仙图。 这处崇松最爱,他时常来此焚香垂钓,这壁上的画便是他亲手所作。 两人走了过来,他便躬身行礼道,“主子,先生。” 林知松了曾永忠的掌心,自己将手揣进袖子里,听曾永忠问他,“何事?” 曾应道,“属下将主子交待的事打听清楚了,卫公子将于三日后开考,但右相向皇帝提议先用科考筛过一层,再开纳贤卷,皇帝同意了。” 林知看着他问,“那文隐呢?他到何处了?” “未时就有红院的兄弟来告诉属下,说是卫公子已经到了,住进了帝京的福来客栈。” “行,辛苦了,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 曾应走后,曾永忠就拉着林知在亭里坐下了,“坐会儿吧。” 这处亭子幽静别致,冬季就竹帘子一放便可做暖亭,而夏季挂上纱帐挡了炙热的阳光,便可做凉亭,夜深人静时,当空的皓月为其覆上一层安逸宁静的光,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林知靠在朱红色的亭柱上,斜仰起头依稀可见飞檐顶上的仙鹤。 曾永忠看了他半晌,忽然躺在了长凳上,头寻着林知的腿枕着。林知有些诧异,他低下头看他,竟是拿这颗虎脑一点办法都没有。 “新旧两派斗得如火如荼,要打入他们内部可不易。” 曾永忠埋首在他小腹处,闷声说着。 林知抚着他的天灵盖,手指轻巧地给他按摩,闻言回道,“纵是不易,文隐也已经去了。早晚得有这么一日,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 曾永忠何尝不知晓,他张嘴咬了林知一口,林知吃痛,两人便没有再说话。 夜风不燥,更何况腿上还躺着一只大老虎,林知觉得大半个身子都是暖的。 他低下头,刚好与盯着他看的目光撞满怀。 “想回去了?” “嗯。”林知点点头。 曾永忠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可惜林知还不晓得他的意图。 两人没在亭子多待。至于回去后曾永忠是否得偿所愿,也不得而知。 *** 卫思易在云京歇了脚,这两天除了偶尔上街逛逛,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客栈里打听消息。 当下朝中分新旧两派,守旧派以右相刘仁刘希和为首,革新派以左相魏陵魏遇飞为首。 自革新派兴起,朝中多有变动,原本贵族子弟能承袭爵位,啃老本,但革新派的改革打破了这种天生贵种的优势,所以学子皆需参加考试才能做官。 两派明着暗着较量,此次考试亦是。首次由两相主考。虽在同一个考场,但京城中谁人不知,在左相监考区考试的代表支持革新派,在右相监考区考试的代表支持守旧派。 但偏有人不知,这人便是从山上来的卫思易。 卫思易进入考场,见着左边的人好似较好相处,便往左边去了。 实则是因为右边的人皆着华丽雍贵之服,戴珠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吊儿郎当。 卫思易毫不怀疑自己坐下的话将会看到一片鼻孔。 再看左边的人,皆着单色朴素之衣,戴荆刻木雕之簪,执无彩无坠之扇,低眉垂首。 关键是后面一排几乎都是青衣,而卫思易也是惯穿青衣。 踏进殿门,许多目光射来,卫思易不卑不亢,缓步走到青衣后面找个位置坐下。 第189章 在座的都是参加考试的学子,年纪轻轻未见世面,最容易谈到一起。 坐在卫思易前面的考生便是,转过头来,微拱手道:“在下杨澈,字扬清,不知可否有幸与小兄弟交个朋友?” 卫思易常年住在山上,极少与人攀谈,但见此人彬彬有礼,也拱手:“杨兄客气了,在下卫思易,字文隐。” 说完杨扬清朝左侧看去,介绍道:“这是程骏程茂淳,我朋友。” 卫思易朝右侧看去,也朝他拱手打招呼。 程茂淳回礼,并不言语。 “我两人是从赵州来的,不知文隐何许人也?”问话的是扬清。 卫思易答道:“何州。” 杨扬清笑道:“何州啊,我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是两人,程茂淳只是听着。 时辰一到,考官进来,众学子起身立地相迎,“拜见座师。” 人生最是难得的东西是幸运,今来有幸受考官监考,学子便都称上一声“座师”。 两位主考官坐于上座,六位辅考官坐于下座,带刀侍卫站在两侧。 众学子朝上拱手作揖。 “坐!”礼部太监尖声喊,众学子恭谨坐下,双手垂于身侧,听闻卯册,旋即应到。 “刘雎刘爱菊……” “陶宁陶维安……” “贾才贾子均……” “王禾王记昔……” “郑忌郑黎祯……” “杨澈杨扬清……” “程骏程茂淳……” “卫思易林文隐……” “孙成孙盼仕……” “……” 两排侍卫捧着盒子进来,主考官当着众人的面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盒子,取出考卷,由侍卫发放到各考生桌子上。 发完卷,礼部太监踩着小碎步走到殿中,敲响警钟,三短一长,“铃声起,答卷始。” 众考生执笔,书写着人生答卷,回复着十年寒窗。 考完,礼部太监再次踩着小碎步走到殿中,敲响警钟,三短一长,“铃声落,答卷止。” 收完卷,侍卫捧着盒子进来,答卷再次封入盒子,两位主考官锁上盒子。 众学子起身,拱手作揖,送考官。 考官在前,礼部太监陪同,答卷在后,御前带刀侍卫护送,一行人进宫交卷。 考官、殿中带刀侍卫走后,众考生可自行离去,卫思易刚出殿门,新交的朋友便凑了上来,“文隐,文隐,如何?”问话的依旧是杨扬清。 “尚可。”卫思易镇定自若,不慌不忙。 “那你要去哪?” “回客栈。”其实卫思易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走走看看,没得看的就回客栈。 闻言杨扬清说:“要不与我们一起去逛逛?” “不了,杨兄,程兄去吧。”卫思易是想去的,奈何囊中羞涩。 杨扬清惋惜道:“那好吧。” 卫思易回到客栈中,翻看行囊,只剩七两,定然不够接下来几日的开销。 先前周启智给了他一封信,让他有困难就拿着信去找他爹。卫思易想着明天再去,所以今日看了会书早早地便歇下了。 *** 景泰殿内,紫炉生烟,珠帘浮动。 龙案后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脸色略白,双目凝神,本就生得威严,乍一看还以为是地府阎王来索命。 他不是地府主宰,而是这人间的最高统治者,也是那个弑父杀兄的云朝第二世云皇嘉云帝,韩奕韩圣奕。 他听闻探子报半个时辰前考场状况,猛地站起来,摔了案上龙杯,怒道:“让左右相都回府闭门思过,至于学子——” “皇兄,”坐于一侧的齐王开了尊口,不咸不淡,“此事不如交由我刑部来办。” 自嘉云始立,北疆便纷争不断,这三年来,有名的战役就不下十来场,单是齐王带领抗击的就有五六场,今上继位是北边的游牧民族最为猖狂,齐王亲自出军十数次,才终于让他们消停了些日子。 但北疆人就那样,四肢发达,头脑却简单,只知道靠蛮力强抢硬夺,还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停战半年,那边就坐不住了,无故挑起无数的小战役。 估计是知晓中原王朝的稀奇,怕发动太大的会被韩家军碾压,就尽在天黑月暗之夜偷偷摸摸往稀疏地带进攻,规模不大,只抢东西,抢完就跑。 刚出事时地方官认为事故不大,就没上报,后来边境人三番五次来扰,无法才将此事大书特书上报给了朝廷,像这种事情可想而知是被忽略了的。 地方官每次关于此事上奏的折子都像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点波涛,更无半分回音,那时地方官远在北疆一写奏折无一不痛斥统治者昏庸腐朽无视边境人民,骂骂咧咧过了两年。 某天突然收到了回信,称朝廷心忧北疆百姓,不日将派兵北上。收到此密信时地方官既惊又喜,认为这是老天开眼了,终于眷顾到他北疆了。 那封信传来后不久,确确实实来了军队,大军挥退了进扰的外族人,保住了北疆百姓的家产。 地方官和百姓围绕着凯旋的士兵欢呼,称赞他们是朝廷的仁义之师,仁义之师在那住下了,有了他们的守护,北疆人民的生命安全有了最基本的保障。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仍旧不知道的是那些兵其实不是朝廷的仁义之师,而是齐王的远征亲兵,而一直护卫他们的也并不是朝廷,而是齐王。 今云皇韩奕登基,北疆最大最蛮横的敌人北狄打着“反云复风,恢复正统”的旗号进攻中原,国内一时抵挡不能,竟叫他们占领了三座城池。 那时皇帝能倚靠的也就只有齐王这一个大将,于是韩庭在此危难之际受命,连夜带军北上,在往北疆赶的短短几天里,竟又传来丢失辖关内两座城池的消息。 韩庭率军马不停蹄赶到,直接出击,身先士卒,士兵们个个骁勇善战,而北狄军毫无防备之心,又沉湎胜利当中,于是不到半日就大获全胜。众将兵齐齐在夺回的城中住下了。 首战告捷,往后更是频频获胜。不到两旬,就将五座城池全都收了回来,又深入敌后腹地八百里。 只是北狄是个落后的国家,边境地区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可收缴的,所以他们当日占了那片贫瘠的土地当日便无趣退出,权当归还了。 再往后至今,大小会战不断,这些事务都是韩庭在管。 第189章 韩庭深得皇帝信任,由来已有三个年头了,如今大云王朝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便是韩家军,而整个韩家军已全然在韩庭的掌握之中,如此看来,多疑的君主对韩庭还真是放心呢。 皇帝还是二皇子时韩庭便跟着他了,韩圣奕较之当时太子得以略胜一筹,其中当属韩庭功劳最大。 韩庭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要不是因为命大怎么可能活得下来。他去边境仅一年,军功那是蹭蹭往上涨,才一年时间就小有名气。 他看似初出茅庐,实则通透清明。而且小将军要的不是战场上的得意,而是官场上的如意。自小的惨痛经历让他深谙战场上的是明枪易躲,而官场上的是暗箭难防,所以他人虽远在北疆,但心却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朝堂变化。 在他参军的第一次大军凯旋宴上,他无意间搭上了当时的二皇子韩圣奕,韩圣奕此人城府极深,受了皇命犒劳三军,知晓韩庭如今有军功傍身,对他将来成就大业有助,就朝韩庭抛橄榄枝。 当时有望登上帝位的也就只有太子和二皇子了,太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他虽无大功,但也没有大错,原本是能顺利继位的,但老天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那时向来鲁莽暴躁的英王不服北狄人进犯,请旨亲去边境。这样一来,储君的重担就落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韩庭后来查到太子实是被韩圣奕下了药。 二皇子可谓是半只脚踏上了权力的高峰了,但他却是等不及了,暗地里逼宫。 韩庭的老子从没拿他当儿子,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就理所当然地不顾及自己的老子。所以韩奕逼宫时韩庭选择了视而不见。 整个事件持续时间并不长,不过让韩庭觉得残忍的是,写了禅让诏书当了太上皇的便宜父皇还是在韩圣奕继位前就驾鹤西去了。 连自愿退居幕后,将权力韩奕的生身父亲都不肯放过。如此,便可说皇帝对韩庭当真是极好的了。 早先时韩庭还时不时地需要上战场,这几年他只需在云京城外韩家军营里坐镇,负责处理军务写写奏折以及调兵遣将抛抛令箭即可。只偶尔在京中待太久闷着了才随军离了城前往作战或巡查边疆。 韩庭如今当着逍遥自在王爷,生活过得倒也逍遥自在,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子的。 他声音虽不大,却夹了些清冷,一开口便让人难以忽视。 皇帝重新坐回龙椅,缓声道:“你先于大军回来,但也不过两天,在京中有朕在,你可自去玩乐,不必搅入朝中的浑水。” 韩庭闻言道,“皇兄厚爱,我今为将帅,只能营帐中发号施令,随军行,并不累。况且我挂了刑部尚书的牌,却没干过一件贴切的事,这政绩不副实由来已久,皇兄该让我试试。” 他看着皇帝说的,皇帝受不了他这么认真的神色,因为暗卫一事,似叫韩庭生怒了,所以他当即就准了。更何况就是齐王不开这口,他也是要交给刑部审的。 毕竟学子关系国家的未来,肯定不能给他们都定罪,他特意大作为,不过是想敲打敲打某些人。 前任刑部尚书犯了错,被革职流放,这位置便空了出来,他是想趁机抬一抬革新一派,但当时革新派并没有适宜的人选,且守旧派想安插人手,若让守旧派得了,那往后两派差距会越大,他不甘! 他当时为这一位置深思熟虑,彻夜难眠。适逢齐王打了胜仗,此事便往后拖了拖。 齐王出战时他便命人去梁州纳贡,只等大胜归来奖赏。齐王英勇善战,提前赢了,宴会上要赐给齐王的贡品没能及时送到,皇帝灵机一动,便赏了刑部尚书这个位置。 齐王不理俗事,领了这个头衔却是许久没去上任,倒是随意向皇帝提了个革新派的人才,要他当副手。 刑部本就是用来扶持革新派的,皇帝自然是挥手准了。而那人便是今刑部侍郎吴勋吴随明。 所以在皇帝看来,齐王请不请旨都一样,结果都是吴随明处理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想过齐王会真的会降低身价亲自去管这样的琐事。 待齐王走后,皇帝招来大太监喜德顺,低声问,“你说说阿庭怎么突然想管这事儿了?” 喜德顺自小跟着他,算来已有近三十个年头了,他晓得这位的脾性,打着奉承挤眉弄眼道,“皇上,王爷刚刚不是自个儿说过了吗?他要替您分忧啊。” “呵呵,”皇帝轻笑,难得地开怀道,“阿庭哪里说过这话?” 喜德顺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说,“哎呦皇上,奴才听着王爷刚刚的话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啊。” 皇帝指着他笑骂道,“你啊,就知道哄朕开心,行了下去吧。” “是,那老奴就在外头守着,皇上有事就喊老奴。”老太监恭声应了声退下了。 当科举考试被朝中势力利用,选拔人才还怎能纯粹?此次考试,派了左右相,考场分了左右边,实则是将朝中革新派与守旧派置于考生面前,让一众学子选择。 往常两派争斗,皇帝如何不知,他默认两派争斗,实是在静待两派相互制衡,互削势力,这样他便可牢牢掌握大权。 为了独揽大权,他从去年起重用革新派,革新一派也没叫他失望,崛起迅速,至今已隐隐能与守旧一派匹敌。相信再过不久,两派便可真正地势均力敌。 这种局面皇帝乐见其成,所以这是他容许的。 但他的容许里包不包括此次考试,那就有待观望了。 不过现下看来,多半是有得闹了的。 *** 福来客栈客源流动,住店的下来吃饭,卫思易也照常坐在这里边吃包子边听别人聊天。 他后面那张桌子上,几个大老爷们都是大嗓门,此时正闲聊着昨日之事。 卫思易前几日遇到的军队是韩家军,齐王带的。进京时刚好遇上他们打了胜仗也回来。许伯分还提醒他不要与军队撞一起进京,所以他加快了脚程。 第189章 听后面几人说,韩家军是昨日到京。 许是他们考试时,而他一回来就待在房里,晚饭也是让小二送上去,所以到现在才知道。 卫思易边吃边听着。 “皇上厚爱齐王,怎的这次打了胜仗没有敲锣打鼓庆贺?” “齐王不喜这些,你忘啦?” “是这个理,但以往都是有的,那锣鼓敲得震天响!群臣喧嚣,好不热闹。” “昨日不热闹?” “热闹啊!但那多半是军兵自己踏出来的震地响,官兵从城外到城内,又从宫外到军营,这全程锣鼓没敲响一下,齐王……也没露一下面!” “哈哈,你这死小子,最后一句才是你真正要表达的吧!” “嘿嘿!齐王貌美,我巴结不上,还不准我远远窥视啦?” “你也知道你连巴结都巴结不上,还想这个作甚?” “你管我?” 这话,说得很像许伯分。 卫思易转头看了一眼,并不是。只是几个年轻人,还有熟面孔,像是昨日在考场上见到的学子。 后边那桌子人打闹起来,卫思易安静地吃着自己的。 突然进来几个官兵,为首的拿着一张纸在柜台前与掌柜交涉。 “哎,那不是刑部侍郎吴随明吗?他来干什么?”后边那桌子听到情况,也停下了动作。 “自齐王当了刑部尚书,刑部一应事宜全交由侍郎管,他不在刑部坐着,怎么干起抓人的活来了?刑部是没事做还是没人抓人了?” 众所周知,吴随明当的是侍郎的官职,管的却是尚书的事。 别部侍郎羡慕得不得了,吴随明呵呵一笑,都只看到他没有顶头上司压榨的自由,谁看得到他每天在刑部累成狗的样子。不过让他选的话,他还是愿意累成狗。人都是很现实的。 “齐王不是回来了吗?许是刑部有他坐镇吧!” “齐王坐镇?我敢保证我今年不会听到比这还奇葩的事了!肯定是抓的人不简单!需要吴随明亲自来!” 后边几人七嘴八舌,卫思易倒是没什么想法。先生倒是与他说过当朝一些官员,但初来乍到,他连人都还没认全。 吴随明已经进了客栈,在门口对着大堂内众人朗声喝道,“刑部办理皇家要案,现要缉拿人犯归案,但有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官兵的声音并不低,似是特意嚷大声的。卫思易听到他问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他的。 那掌柜抄着一口周州腔调,看着官兵,指向他说:“那位小公子就是卫思易”。 为首的侍郎才朝他走来,神色冷峻地说:“你就是卫思易?” 卫思易点点头。 他拿出一块令牌,说:“奉尚书令,请跟我们走一趟!职责所在,失礼了,来人,带走。” 那令牌上刻着“刑”字,确是刑部无疑。但好端端地,为何抓他?这般想着,他也就这般发了问,“这位官爷,我初入帝京不久,未曾与人不睦,你们为何抓我?” 那吴侍郎好心道:“与考试有关,所有学子都得下狱,一个不落!” 卫思易得知了缘由,才肯随他去了。 他并不担心,既与考试有关,那多半是因为舞弊。他又说抓了所有学子,且那些年轻人说这位吴侍郎应该坐在刑部大堂的,现下需要他来亲自抓人,可见这次舞弊规模不小。 既是大规模,且暂时收押了所有学子,那必是想把此事闹大,敲击某些不能动的人,再轻轻放下。 所以,卫思易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 此次考试共有两位主考官,六位辅考官,礼部太监,御前带刀侍卫参与。这些足以昭彰此次考试非同小可,所以传出舞弊,定然奇也怪哉! *** 齐王出了宫,近身侍卫梁至明便迎了上来。 至明驾着马车,向车内问,“王爷,刚刚喜公公说你请旨管此次考试舞弊案,可是真的?” “嗯。”齐王声音慵懒,似在小憩,他回想一下,探子报时,他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打算。 他每次凯旋,皇帝都要到城门迎接,敲锣打鼓、大摆流水宴,弄得人尽皆知。他不喜这些,所以近几次都是独自一人先潜了回来,让军队照常走。 先前韩庭等军队进了城再回去,装模作样随军队一起进宫,其实他先回来已经进宫见过皇帝了。皇帝也还是照着那些个排场做。 这次韩庭又向皇帝提了如今战事吃紧,就不用再搞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了,屡次不听的皇帝这次竟采纳了,只是派了近臣去将军队引进来。 韩庭深谙,皇帝会这么做,多半还是因为先前派去找他的暗卫被自己甩了,怕自己闹脾性不进宫了才做的让步。 而自己也是因着他的让步,不得不在回到云京的第一时间就进宫面圣,否则照着皇帝那多疑的性子,若是将整个过程连起来,韩庭凯旋其实与考试时间差不多。而知晓者若有心,只需稍加利用,便能设个有利可图的局。 近来皇帝让革新派兴起,是为了削弱守旧派。但他也必定不想革新派成为下一个守旧派。如今革新派稍差些,但对皇帝来说,只要能牵制守旧派就够了。他要的便是两派分庭抗礼,而不是一家独大,更不是再起新贵。 以往抬新削旧,以后是两派都要压制,而此次考试便是一个契机。自己今日凯旋,皇帝借故歇了朝,考试之事交由两相安排,两相若乖乖守着权,别动贪念,此局即可解,但——明摆着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哪一派!都争相要权,而两相必在考试一事上动手脚,皇帝现下革了他们的职了呢! 所以他便请了旨管管这事。 皇帝若是唱独角戏,那也是能成的,但难免有损帝王威仪。 所以他必会顺着台阶下,让自己理了这事。 韩庭支着脑袋兀自思索着接下来的路子。 外头至明又说:“昨日吴侍郎来问,王爷什么时候有空就请移步刑部,去坐会喝杯茶。因着王爷一整天都在殿内陪着皇上,属下无法禀报。他今日早早地找到属下,又问了一次,属下想着王爷既是刑部尚书,去去也是应当的,就先应了。” 昨日问的,昨夜不就能报给他,昨夜不说,还说无法。 这小子,分明是见不得他闲下来。 第189章 车帘内韩庭睨了他一眼,他自是看不见,又说:“王爷既向皇上请了旨,不如趁现在还早,就去看看?” “本王还未用膳。”声音淡淡的,但很明显并没有动怒。 至明松了口气,王爷荣恩顶天,但不喜卷入宦海,皇帝现在看重他,自是向着他,但往后呢?他觉得,齐王应该多为自己打算。 齐王不喜理俗事,他这么做,是逆鳞之举,他也怕王爷发怒,但若还有机会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若不逼着王爷去,王爷自是能推就推的。 “那——”他想说王爷先去刑部,属下回府拿的,不料齐王却说,“去福来客栈。” “嗯?” “脑子不好使,耳朵也坏掉了?早知道就该让你兄长来,多少能省些心。” “……” 大云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出行,马车上都会悬挂彰显身份或带有姓氏的灯笼。 马车行过,行人避让,好不气派。 马车出了宫后,至明才说“王爷,福来客栈是梁州的,王爷记错了。” 岂料里头传出薄怒的声音,“红院往下三间便是了。” “……”他怎么不知道? 带着犹疑的心理驾着马车朝王爷所说的地方驶去。 红院、往下、第三间,还真是!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折腾了这一番,他已经不想在这吃了,示意吴随明进来回话。 三品以上大官没犯罪的话不必跪答,但吴随明自知刚刚已惹怒了齐王,又怕站着会不自觉看他,便跪下了。 听到齐王问,“你一大早的带着人,做什么?” 他便恭敬答道:“喜公公早上说,王爷请旨让刑部管理考试舞弊案,下官怕耽误王爷办事,就先带人出来抓人了。” 倒是会来事儿。 齐王指尖一下一下地扣在桌子上,似打在众人心尖上。 胆儿小的又吓得噗通跪下了,他却是懒得理,这会儿无人敢再看他,他自个儿倒是盯着卫思易看,打量揣测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半晌,他才说:“外头那书生也是此次的学子?” “是。”吴随明又把头压低了些,尽显谦卑。 “也是要下狱的?” 虽不知王爷为何这样子问,但他还是如实答了:“是。” “学子都关一起?” 吴随明再次躬身点头:“是。” 至明默然听着他们的问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爷刚刚明明很不耐烦的,这会儿怎么就问起公事了? “去吧。”韩庭声音冷淡,但确实是放过了他们,吴随明应下,跪安后退了出去。 其他人看不懂齐王的神情,但至明跟了他那么多年,自然看出了他的愤然,心想人都走远了,王爷还生什么气?嘴上却问,“王爷,想吃什么?” 韩庭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些负气地说,“不吃,走了。” “……” 我又没招你惹你,对我发什么脾气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哎哎——王爷等等我!”至明小跑着上了马车,掀起车帘问韩庭,“王爷,回府吗?” “你刚刚不是说去刑狱吗?还不走?” “哦。” *** 牢房初次迎来关押学子的盛况,平日里一排都不见得有犯人,今日个个挤满了人,左边关着革新派,右边关着守旧派。 如何分,其实不难,看服饰便是。 狱吏奸滑怕事,不敢将两派人关在一起。谁不知道两派掐得正狠,这些个学子不谙世事,但那一腔无知热血沸腾起来才最要命。 关一起要是互掐,招罪的可是狱吏自个儿。 狱吏阿四:“哥,为什么刚才那个要关那边,这个要关这边?” 狱吏阿三端起老哥的架子来,指点似地说:“看看,这关在两边也能对骂,可不得关两边,学着点。” 狱吏阿四挠头:“哦。” 事情是这样子的,今上接受革新派改革提议:自今年起,所有人都得通过考试才能任官授爵。贵族家请了有名的夫子大家教授,但贵族子弟不学无术、贪图享乐、骄奢淫逸、纵情歌舞,凭自身才华通过考试无望,便起了旁的心思。 主考官本不好贿赂,但有人以旧贵势微,必被打压为说理,说动右相。守旧派如此,革新派岂会坐视不理,无动于衷?自然也贿赂起主考官来了。所以此次科举,当真无一派是无辜的,但却也有些无辜的人受牵连。 比如贾子均“刘公子,怎么又进来了?” “这事还不得怨我爷?我在红院抱着美娇娘好好的,非得让我去考什么纳贤卷,说什么可以在皇上面前长脸,我不想去的还非得逼着我去!这下好了吧,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算了,还把我给搭了进来!”刘爱菊不满地埋怨着。 刘爱菊是当朝右相刘仁刘希和的孙子刘雎刘爱菊。 刘爱菊其人面黄肌瘦,常年混迹在风月场所,身上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了他的龌龊心思,明眼人一见就知此人常年肾亏。 他爷是右相,他原本想等他爷死了,他承了那些家财荫庇,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自己。但被可恶的革新派这么一搞,他又不得不去考场走走过场了。 他可不管什么两派之争,所以刚刚两边人互掐时他就叼着草坐在地上,和他的那般狐朋狗友谈论出去后一定要去红院逛他个三天三夜压压惊。 虽说他懒得参与两派之争,但也是存了些心思的,况且在牢里无聊,他便以鄙视的目光看着对面。 而对面皆是想进新派的学子,哪里见得刘爱菊这副享乐模样,当即怼道,“哼,狗眼看人低!” “喂,你小子说谁呢?这位可是当朝右相之孙,同时也是我最好的兄弟,刘雎刘爱菊。” “谁在吠就说谁。” “你!” “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敢到处炫,怎么,刘公子,上回太岁头上动土,孔大人没找您算账?” “你敢报上名来吗?” “有什么不敢的,听好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郑,名忌,字黎桢。” “郑忌,你给小爷等着!等小爷出了这刑狱,定要叫你好看!” “好啊,我等着你,不过就是不知道刘公子什么时候就又进来了呢!呵呵!” “郑忌!你给我等着!” 第189章 卫思易刚被带进来时,两边的人正扒拉着牢门隔着通道在互掐,狱吏带着卫思易走过时,率先看清的人倒吸一口气,其余人也纷纷噤声,看着他,直到拐过弯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这是……我刚刚没眼花吧?维安……你看清了吗?仙女……” 问话的是刘爱菊。 他在看到卫思易那瞬,以习武人才有的迅疾身手扑过去,然后结结实实挂在牢门上,因着他的反应,吵闹的众人才看到卫思易,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不得了! 个个双目圆睁,有些已失了形象! 一旁的户部尚书之子王禾王记昔闻言凑过去提醒他,“爱菊兄,维安兄被齐王抓了,刚刚那个长得像仙女,但他是男子。” “男子……男子……”一副被妖精勾了魂的模样,还真没脑子地说了句,“我要他!” 在大云好男风不算稀奇事,玩玩小倌也算不得什么,但那人明显不是小倌,他这样说,大有仗势欺人之意,所以听到他这句话的人皆以见鬼的表情看着他,有的退离三尺! 就连平日里跟他凑一堆的王记昔也稍离了些许。他是和这堆人走得近些,但他与这群人着实是志不同道不合的。他才没有这种癖好。 卫思易一直被带到最后头的牢房里关着,这等级社会,可不只在外头有分别,就连坐牢,也是有讲究的。就看今日,同样是来坐牢的,家族有势力的、受重视的都关在外头,家道中落的、被看不起的都关在这里头。往小往细了说,那就是打骂互掐都没他们的份儿。 不过卫思易被关到这后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就看这寒窗学子吧,他们虽惊艳卫思易相貌,但少许有人有那种龌龊心思,而对面牢房关的华服有些是家族没落的、有些是家族庶子,所以也少有动歪心思的。其中有些甚至想,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被关了进来! 卫思易不知道他被外头人惦记上了,他坐在茅草上,想想自己初至京中,竟就被投入狱中,颇为无语凝噎,越想越气不过!仰天长叹:“学富五车远方来,满腹经纶无人知。德才兼备狱中坐,文不尽意三声叹!”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众人齐齐侧目,听不清的也闭了嘴。 杨澈杨扬清在他隔壁狱中,他与程骏程茂淳也是受牵连进来的,本就愤愤不平,听他此言更是被激起了斗志,当下对到:“今人不复古,狗眼看人低。若不尽除去,如何还太平?” 在他们对面的守旧派听出某人话中有话,气势汹汹对回去:“小子何所谓,狱中焉无罪?吾等皆为虏,若属独想出?” 在卫思易对面狱中有一人,身着湛蓝色外袍,站着脊背挺直,颇为儒秀俊雅,先是对四周拱手,跟着开口对:“兄台言有差,此狱系公正。待圣明明察,释我等将出。” 卫思易觉得此人言谈站理,不偏不倚,贵族人,有此觉悟,不错不错。便随意问问隔壁的杨扬清,“扬清,可识得刚刚对的那位?” 杨扬清看了一眼,“你说他啊,他是蔡国公的孙子,蔡毅蔡守礼。自国公去后,国公府不复当年辉煌,今已没落,没了权势,仅靠着国公爷与皇上昔日情分才堪堪没倒,不过也差不多了。还有,我探听到消息,”杨扬清示意卫思易靠近些,卫思易走近,他压低声音说:“右相抬举的是有钱有势的家族子弟,照蔡毅这样的,估计没给放水。” “那也是和我们一样的?” “哪是啊,他那是家道中落,贵族不带他玩,他若是也有钱有势,你看他会不会不参与。” 卫思易听着没应承。 卫思易看过去,恰巧蔡守礼也看过来,卫思易微微点头,蔡守礼明显愣了下,但也微笑着点点头。 两帮人马在狱中无事做,便肆意发挥,公子哥们大多不会文绉绉的,所以出口成脏,越骂越混,两方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阿四没见过这种架势,就问身旁的头儿:“哥,我们要不要让他们别吵了?” 阿三拍了一下他的头,“傻呀你,京城的公子爷会听你的?” 阿四欺软怕硬惯了,一点就通,“那让那边别吵吵,我去。”说着就要奔去,被阿三揪住后领,往回拉,“干哈啊,那边要是金榜题名,那可是鱼跃龙门,岂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阿四一拍手,“哥说的是啊,还是哥聪明。” 阿三也不谦虚,“那是,也不看看哥是谁。” “那哥,我们怎么办,看他们这么吵下去吗?” “管他们呢,爱骂就骂,骂累了自会消停,我们走。” 狱吏站在通道口,一转身看到明晃晃的齐王。淡黄色王服加身,鎏金冠高束,再看那张如刀刻般刚棱冷硬的容颜,除了齐王还有谁能做到如此神情冷漠,目光如炬,走路带风,威猛有力,浑身蓄满爆发力?齐王一副谁敢挡路就踹死谁的态势,而正巧两狱吏就挡着了。 阿三心道:求死都没他两赶巧,忙拉开阿四退至一边,哆嗦着跪下行礼。 齐王懒得看他们,径直走进去。 韩庭有权有势,身后还跟了一群拉风的侍卫,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一众学子停下对战,纷纷侧目,不论贵门寒门,不论有没有亲眼见过,都能一眼认出韩庭,当朝齐王,不败将军。 左右两边无论站着的,坐着的,还是躺着的,都规规矩矩站直,拱手作揖,“参见王爷。” 卫思易站在人群当中,目光亦是不离此人。 韩庭路过某间时,偏头瞥了一眼,在某个角落顿了一下,仅仅一下,快的无人看清,只知他扫了牢房一眼。 韩庭拐弯后,众人又叽叽喳喳起来。 片刻后,韩庭带了个人出来,更准确的来说是他身后侍卫拖着个人。 待看清被拖着的人,众人一致噤声,尤其是贵族子弟。 因为那人是工部尚书独子陶宁陶维安。贵族子弟大多逛红院,在纨绔子弟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不逛红院视为不举。 所以城中窑子瓦子多得是,红院是最出名的,但红院只营晚上的生意,白天不迎客。 这陶维安在红院看上个姑娘,青天白日的,姑娘不陪客,陶维安便动起手脚来,恰巧齐王在红院,挥挥手就将人抓了,还以窥探军机为由直接投入狱中。 第189章 陶维安就是个二世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一样正事,说他疑似窥探军机,这谁信呐。且这罪名可不小,真要安上了,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偏生齐王亲口下令抓的人,齐王说他有窥探军机他就是有窥探军机。 工部尚书夫人听闻消息,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得,工部尚书连忙亲自去齐王府求齐王放人。 齐王府的管家以“王爷不在府为由拒见”,还让狱里的人伺候了陶维安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工部尚书陶全是过得战战兢兢,深怕齐王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的儿子弄死。 想工部尚书是谁,到哪不能端着架子,偏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要到齐王跟前晃悠,被整治了那也是活该。 不过这事确也给京城公子哥们提了个醒,这齐王虽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人家那地位就不是他们这些二代高攀得起的。 工部尚书几乎每天都要到王府外求见,齐王懒得见,不过近日他要回府的,便顺道过来把他那个独子给放了,省得整日里要应付那些虚的。 “嗐,看来尚书之子也不怎么样嘛!犯了事还不是被关了进来!” “被折磨成这样,啧啧。” “哎哎,我说你们懂什么?他这是踢到了铁板了,要不是得罪的是当今陛下最宠信的齐王,他老爹陶全陶恭平可是工部尚书,位列六部之一,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宝贝独子被关进刑狱呢?” “这么说来那倒也是,全赖他们比不得齐王盛得隆恩。” *** 韩庭出了刑狱,甫一上车,就想到了刚刚看到的那个人,脑中晃过一个少年。 那日,他昏昏沉沉的,好像听到小书生说他叫卫什么什么隐。想想又吩咐:“去查查这次考生里姓卫的。” 这事不难办,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一份名单,“王爷,共有三位卫姓书生。” 齐王拿过名单看了眼,“去查查这个卫思易。” “是。”暗卫领命而去。 韩庭想起前几日他在何州被袭幸遇卫思易得脱险一事。心下失笑道自己与这个人还真是有缘,一日之内竟见上两次了。不过他觉着这人熟悉,不只是因为被他救过,还有因为十几年前的事。 还是风朝的时候,他那时才五岁,他母亲虽是将军府当家主母,可却是不受宠的,所以连带着他也是被冷落的那个。 不过有次宫宴须各王公贵族带嫡长子同赴,所以他便被带进了宫。而他老子韩展业就是个混蛋莽夫,丝毫不在意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他待母亲和自己不好,还闹得沸沸扬扬。 在富足之地,地位家底都差不多,女人孩子的地位便是看丈夫父亲的宠恶。宠之,宰相之子可比皇子;恶之,皇子不比宰相之子。 韩庭现在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云齐王,但在当时却如受恶的皇子。 父亲带他入宫后就让宫人领着他,只留下一句:“等宴散了送回去”便走了。 宫里当差的天生比别人多耳朵,韩家的谣言满天飞,这个机灵的宫人自然知道,所以将韩庭带到宴会殿门前便走了。 殿内歌舞升平,韩庭没见过这景象,趴在门上不敢进去,外头的宫人轻捂着嘴笑他,他一羞脚下生风溜了。 他不识路,众人忙着宴会,无人理他。他走着走着就到了御花园。 他是循着孩子的玩闹声来的。孩子的小宴会安置在御花园,他不知道刚刚那别有用心的宫人带他去的其实是大人的宴会。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也就没有万幸自己刚刚没有闯进去。 他经这一番折腾晚到了,孩子的好奇心总不是一般的重,这见着个新来的,就有几人围了上来。 他们吵吵闹闹问他叫什么,他答了,可穆逊依旧在一旁挑唆,说了什么他父亲是将军想必他也很厉害,有个高些的想必是要讨好穆逊,一个劲儿地跟着穆逊身后叫嚣,再然后他就在他们的“讨教”声中被人揍了几下。 因为有人喊了一句“住手。”这才使他免遭更多的毒打。 想到这,韩庭抬了下头,并没有看到记忆中的那个人。 再次眺望远方…… 他听到有人喊救他的那人为太子。 韩庭愣愣地看着,他们又闲聊了几句,韩庭不是很记得了,不过想想他们当时的情态,无非就是那群欺软怕硬的人阿谀奉承罢了,最后他被一个侍从领走了。 大宴会宴请百官,小宴会宴请百官之子。御花园整个都摆上了宴桌吃食,只是南边离宫门近,大伙一来就坐那了,所以北边空了出来,这会儿正好。 那侍从带着他往北走,坐到了一个离殴打他的人远远的地方。 过了很久了…… 这个小书生看起来比他小,显然不会是穆风帝钦封的太子林知,可自己却总隐隐觉得有一股熟悉感萦绕在小书生身侧,跟当日里林知给他的感觉很像。 况且小书生还救过自己,韩庭想,无论如何,查了便是。 *** 陶维安毫无征兆地就被齐王放出了刑狱,不过好在他们陶府都挺宝贝他的,纵使他娘病倒了,他爹还有事务要处理,也有个管家在刑狱门口等着。 一见他出来,两个小厮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管家听他在马车里疼得龇牙咧嘴地哀嚎,还将车夫踹开,亲自赶车。 刚回到陶府,管家就派人去告诉老爷夫人,陶恭平收到消息立马赶回去。 等他到时,大夫正在给儿子上药。 陶维安捂着包扎好的腿,向他老子哭诉道,“爹,你儿子我就这么被关进大牢里,还惨遭折磨长达半个月之久,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陶恭平无奈地看着他,“我能做些什么?关你的是齐王,他不仅仅是我朝最尊贵的亲王,还是刑狱的尚书,手中又握有远征军这一方大军,你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尚书,我敢怎么样?” 陶维安愤怒地捶床道,“那难不成要我咽下这口气?” “不错,你就得咽下这口气。”陶恭平的脸上满是褶子。 “爹——” “儿啊,你此次能回来就已经是我们陶家祖上冒青烟了!知足吧你!别再想着你那套睚眦必报的做派了!” 见陶维安久久不语,陶恭平狠了狠心继续道,“我们斗不过齐王的,你好好养伤,以后见着他绕道走,我们不能跟他硬碰硬,知道吗?你听进去没有?” “听到了。”陶维安闷声道。 等陶恭平走后,他才重新露出那副青面獠牙的模样来。 韩庭,齐王算什么?离了皇帝,你什么也不是! 你给我等着,我总有一天要将你踩在脚下! 第189章 这几日云京里大事小事接连不断,除了参与的人,还有一人也默默关注着这些情况。 林知坐在八仙亭里看着池塘里的锦鲤鱼游动。 杏枝摇曳生风,几片花瓣飘落在池塘里,这是自山上流下来的清泉,锦鲤欢快地浮上来,花白的背鳍打着旋往上顶。 鱼鳞在日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林知眯起眼看它们,最大的那条霞黄交接的锦鲤鼓着鳃在水中吐着泡泡,这一幕瞧着有些眼熟。 林知脑中飞速转动着,在与某一幕关联上时,他迅速红了脸。 他摇了摇头,看向远处飘落的清幽杏花,水湍急地流着,载着小小的花瓣奔腾不息,风不止,裹挟着一袭黑衣而来。 “先生。”暗卫跪地恭敬道。 林知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只问:“如何了?” 暗卫垂头,道:“属下无能。” “我只问你事情如何了,没让你请罪,我若要治罪,那还养着你们做什么?” 林知今日本就因着曾永忠烦躁了,这暗卫还偏生以应付曾永忠那套来搪塞他。 暗卫将头垂得愈低了,说,“刑狱被齐王暗地里清查过,我们的人只剩守在外围的,狱里进不去。” “罢了,再探就是,”林知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只一样,护着文隐。” “是。” 林知在八仙亭坐到傍晚,也没有等来谁,就自个儿回去了。 从此处到他住的小木屋,算不得近,脚程快的是不用走太久,但脚程慢的却是要走上一刻钟。 林知脚程不快,更何况他身子骨不硬朗,有时走着走着突然就咳起来,所以他愣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曾永忠来的话,他不缓个一天半日的别想下榻,可曾永忠不来的话,他又得兀自度日如年……因着种种矛盾,林知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对曾永忠的恨里,还掺杂了别的感情。 林知走得累了,莫名嘀咕了句:“罢了,本也只是利用他而已……” 筹谋划策时每每遇上曾永忠的事,他都只一味地躲避,再一味地麻痹自己……向来这样,缘浅情却深。 无奈局中人不知! *** 众学子无论家世地位如何,都凑合着在这牢房住了一夜。 隔天,太监来宣旨,此次科考作废,一旬后重考,由皇帝亲自监考,这才将一众学子放出去。 出狱后卫思易有些茫然,他带的钱不多,现下只剩五两,堪堪住店,但吃饭问题如何解决。 卫思易在狱门口站着,从他身旁过去的都看着他,但大多都是看看就走。 不过那么多人里,不全是耳根清净、心无杂念之人,率先出头的便是那右相独孙刘爱菊。 “小美人儿……让爷看看……” 刘爱菊淫笑着从卫思易身后走过,站在他面前。 卫思易没听清他刚刚说的话,但看到他笑得有些阴恻恻,顿时寒毛竖起,后退三步,拉开距离,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礼,便拱手道:“不好意思——” 卫思易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没多想便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手这么滑~”刘爱菊摸着抬眼看他的脸,一下七魂六魄都被勾去了,只剩一副肉皮定在那里,一刹那长大了的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津液飞流直下! 卫思易一下也是吓呆了,幸而一阵风吹过,把他卷出了那尴尬的境地! 徒留刘爱菊在一旁,“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小爷追!” “是!” “站住。”侍卫们正要追,就被来人喊住了。 刘爱菊皱起眉,气势汹汹地问,“臭道士,你来干什么?!” 来人正是天机阁的星舒,星舒。 星舒捋了捋那花白的假胡子,讳莫如深地说,“刘小公子,我看你最近气运有点背,用不用老夫给你算一卦?不准不要钱。” “臭道士,滚滚滚,”刘爱菊挥着手,骂道,“小爷我看到你就衰,一出狱就碰到你这臭道士,真是触霉头!” “哟,贾公子也出来了?”星舒看着其中一个人说着。 “星大人好。” “哎,我当然好了,毕竟……”星舒朝着刑狱比划比划,“我还没进去过。” 刘爱菊闻言气道,“臭道士,嘚瑟什么呢?信不信赶明儿我让我爷把你弄进去!” 王记昔立马阻止他,“爱菊,爱菊别冲动,我们先回去,你在狱中待了一夜,相爷该着急了,你们几个,送你家公子回去。” 星舒回宫后,原是要去翰林院的,不料在宫道上恰好就遇到了陈清浣。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我刚刚去刑狱,见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陈清浣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星舒点点头,“确实是像,特别是那双杏花眼,摄人心魄……和当初的穆风帝一般无二啊!不过他瞧着挺年轻的,不像昔日的太子殿下。” “我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位太子殿下,赐我星月链那时,太子殿下虽只有十岁,可他办事沉稳,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位小公子,更活泼好动一些,这不是住过深宫之人会有的。” 陈清浣压低声音,继续道,“就是这一点,很是让我不解。星舒,外人或许不知,但你也是深居天机阁,应当知道一二。” 星舒摇摇头,“韩展业谋逆那年,明德皇后已怀胎八月,可今日我看那位公子的年纪也不像是当时明德皇后的遗腹子。” 陈清浣点点头。 那日他在书摊处见着卫思易时就怀疑过,但此人的年岁实在不像穆风帝的两位皇子。 陈清浣捋了捋胡须,道,“可是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出挑了。要不我们先阻止他入朝,待查清了他的身世再走下一步?” “不可,若能查到,你也不至于一路回京,又外派了那么多人手也还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星舒看着他,诚恳地说,“我们蛰伏多年,不能因为此事前功尽弃了。” 陈清浣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是我心急了。” *** 刚刚拉卫思易的那两身影跑得太快,卫思易看不清拉他的是谁。 直跑到街头无人处停下时,他才看清了是杨扬清和程茂淳。 “文隐,你认识那人?……他怎么对你动手了?”杨扬清气喘吁吁地问。 卫思易答不上来,“我不认识,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程茂淳开了口,“那人一看就是十足的登徒子,你往后离那种人远点。” 卫思易心波浮动,他感激点头,“嗯,今天多谢你们了。” “客气了哈哈哈,”杨扬清已经不喘气了,他看看天色,建议道,“现在还早,不如与我们一起去红院逛逛?” 卫思易想到临行前周启智告诉他,到京中若有难题,可执他的手书去找他父亲帮忙。便摇了摇头,歉然道:“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们一起。” 去了他今夜怕是要露宿在外了。 第189章 城外韩家军营里,至明刚下马车,韩庭就到了,远远地就张望着熟悉的马车,许久没见着车上下来人,就淡淡问了句:“人呢?” 至明下了车辕就行礼了,原想禀报,但看齐王这副等不及的模样,实是好奇,某种心里作祟,就装会傻充会愣,直到这时王爷开尊口问他,他才似猛的回神,道:“跑了。” 韩庭皱眉看向他,“跑了?怎么回事?” “属下到时恰巧遇上右相独孙刘爱菊调戏林公子,本想上前解救,不料有人先属下一步将林公子拉走了。他们往人群里跑,属下驾着马车进不去,就跟丢了。” “和谁跑了?”韩庭肃颜敛容,倒是瞧不出对此事是挂心还是不挂心。 至明正经了神色答道:“不认识,今日一同出狱的,可要查查?” “不必了,既是学子,那便还会再见的。”韩庭挥挥手,让他走了。 原是想着小书生那模样,不像见过世面的,找来替他安置住处,这样打听起来也容易。不料至明竟是没能将人带来。 罢了,指不定他俩无缘呢。 杨扬清和程茂淳离开后,卫思易当下便寻了起来,至午中,他才在城西街道旁寻到周家。 深秋的正午并不十分热,但他寻了大半天也是冒了些许薄汗的。 周府气派,一大门两小门,立着俩石狮,门外还有俩门卫,俨然是大户人家。 掏出那封信,卫思易心中道了声惭愧。当时得了他的一间客房,如今又要寻他的人帮忙,周家独子尚且如此平易近人乐于助人,难怪路上听来的传言多是赞叹其为活菩萨在世。 卫思易上前,将信递给一位门卫,“这位小哥,可否麻烦一下,把这封信交给你们家主。” 见来者是一位青衫书生,彬彬有礼,待人客气,门卫拿过,道了句:“稍等。” “有劳了。”卫思易在门口站了会。 片刻后,门卫出来了,还有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四十岁左右,国字脸,嘴巴上方一横浓密胡须,正严谨地朝卫思易走来。 这中年男子看来就是大名鼎鼎众人皆赞的周州州牧,即周家家主周诚周开德了。 周开德详视卫思易,他家那小子虽广交友,但除了身边带着的,其余的不见得他对谁有这么上心过。 没错,他认为只见过一面就能让他给亲笔书信,还直接引着人到家的,着实不简单。所以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卫思易。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相貌清中带妖、秀中有艳,美玉无瑕、粉如雕琢,不是闺中女子,胜似闺中女子,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莫非是那小子移情别恋了。 这个想法稍一冒头,自己就先给否决了,总之无论如何等那小子回来都得好好问问,现下,他说:“刚才那封信可是这位小兄弟给的?” 卫思易是一贯的谦逊有礼,拱手作揖:“是。启智说我若在京中遇到困难,可来找您,他说您会帮我。” “既是录儿的朋友,就不必见外了,你若不弃,就喊老夫一声叔父吧。”周老爷疑虑打消,人也变得亲切起来。 卫思易顺着喊了声,“叔父。” “诶,快随我进来。”周老爷招呼着人进去。 门槛真高,但是卫思易的腿也是真长,所以跨得毫不费力。 一路往大厅走去,挺长一段,路两旁有盛开的花,左右两侧是花圃,里头的花也开得正艳,假山旁的小树青翠欲滴,小厮走过,恭敬喊道:“老爷。” 周老爷应一声,继续走。 到了大厅,周开德坐于主座,招呼卫思易道,“坐,管家,上茶。” 管家应声行动起来。 卫思易略垂首后坐下,“叔父,我初来京中赶考,前两天不幸受拖累入狱,如今皇上下令重考,我这盘缠却是不多了,不知叔父可否借我些,解了我这燃眉之急?” 周开德闻言哈哈一笑,“小侄需要多少,我让人去取来。” “我估摸着一百两。” 周开德明显一愣,道:“小侄真是盘缠不够,不是在与我说笑。” 看到卫思易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仍是诧异:“我以为是有事要办,需要很多呢。”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卫思易。 卫思易接过,一看,“这,叔父,一百两就够了。”说着把五百两的银票递回去。 周开德摆摆手,“小侄就收下吧,在这京中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的是” 卫思易想来也是,便收下了,“那多谢叔父慷慨解囊了,待我赚了钱再还您。” “不必不必,既是给了小侄,哪有要小侄还的道理。” “不成不成,先生说过无功不受禄。钱还是要还的。” 文人向来言“无功不受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周开德虽是商人,但却是个重义轻利的商人,所以便是没再推辞。 “那好吧。小侄可是还没寻到住处,可要在我这儿将就将就?” 卫思易自小住在山上,这一路走来也就住过店,遇上荒芜人烟之地还只能凑合着在草地睡。这会儿要住进别人家里,倒是有些不习惯。 周开德看出他在犹豫,注意到他背上的箧笥,猜想说,“这府是我在京城的落脚处,现下只有我与几个家丁,小侄住下,定然无人打扰你温书。” 三日后重考,寒门学子不少,这京城中的客栈也不知还有没有空房住,卫思易便不再犹豫,说,“那就谢过叔父了。”甚是腼腆,书生气派。 “小侄真是太客气了。”周开德虽是从商的,但也颇欣赏人杰君子,尤其是卫思易这种不卑不亢,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卫思易住在后院客房。他住的那间绕过小廊道就有座小亭,亭外种了很多花。 这里算是比较隐蔽的,照周开德的安排是这里静谧,至于卫思易,入住随主,倒无异议。反倒是他得了空闲,就能侍弄花草。 隔天周开德一大早的就来找他,还以为要碰壁,没成想卫思易已经把花浇好了。 周开德哈哈大笑:“文隐,你可真早啊!” 卫思易闻言放下剪子,回头应道:“叔父也是。叔父找我有事?” “嗯,我这几日要去运货,不怎么会在府上,你有什么事就找管家,管家会通知我。要去远处的话,跟管家说一声,让管家驾车送你去。” “好,那先谢过叔父了。” “小侄还跟我客气什么!对了,早膳在大厅,记得去吃。我就先走了。” “好,叔父慢走。” 第189章 夜间时分,偌大杏林,唯余林知一人迎风而站,孤寂的背影里藏着说不出的冷清。 心里正盘算着,夜风忽过,摇动杏林。一时间,几里间一齐沙沙作响,繁花犹如盛舞的妙龄女子,遥遥飘落,曼妙生姿。 此情此景,甚适煮茶,只是……少了一个可以作陪的人。 饮茶也好,弈棋也罢,林知都是独坐自弈…… 夜风无情,无顾林知单薄,呼啸着吹起林知宽大的衣袍,带动眼前的杏枝摇曳,林知忽伸手,用巧力把眼帘可及处俏动的杏枝折下,放至鼻尖轻嗅,芳香四溢间,林知莫名想到曾永忠今夜不会来了。 孤独的夜还需自己熬过,林知畏寒,不敢在外久站,只一会儿就进木屋了。 昏黄灯光下,林知将今日翻阅的书籍收拾好放到架子上,再吹灭仅点亮的一盏油灯,屋内暗淡无光,林知摸黑上了榻。 “谁?!” 林知刚坐到榻边,就有一双手从后自肩而下揽住了他。 他瞬时挣扎着要跑,不料那人手劲儿过大,生生将林知按到了榻上。 不及林知反抗,那人便迅疾地压了上来。 林知心下微沉,欲呼救,嘴却被捂住了。 “救唔!……” 那人在压上来之际沉声说,“我的好先生,有了暗卫营,就不搭理我了?暗卫营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林知闻声泄了气。 是曾永忠。 曾永忠兀自说着,“你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就算没得抵,你也合该与我恩爱……” 林知心下冷笑,与他恩爱?他自己逛了那么多次秦楼楚馆,还有消遣的小倌,竟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于他,只怕是亵玩欺辱罢了,说什么恩爱来迷惑自己,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林知想起之前那小倌,心中火起,一把推开他,冷声道,“将军既有言在先,就该遵守!” 他说的是曾永忠先前所说的以一抵一。 曾永忠闻言怒火中烧,当即一把把他拉过来用劲儿按压住,嘲讽道:“装什么贞洁烈……男?” 林知哪里受得了这种欺辱,他躲不过曾永忠乱动的手,急得双眼发红,可他被死死地钳制住了手脚,且也已气衰力竭,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湿热的泪从脸庞滑下。 饶是如此狼狈了,他却还是心存侥幸,哽咽开口,委屈不已,气势却是汹汹,“你当真要如此羞辱我?” 曾永忠还欲动作的手一顿,复又讥笑道,“这是我们的交易!” 林知闻言心里戚戚,是啊,曾永忠就是一匹饿狼,饿了才会来找他的狼,自己当真是可笑,竟奢望一头无情无爱的狼对送到嘴边的肥肉手下留情。 曾永忠轻车熟路地占有。 林知浑身一颤,悬挂许久的泪落下之时听到身上那畜生沉声说,“你也想我了……” 眷恋又深情,情绪这种东西,只有在深处释放时才压抑不住。 “我没唔……不唔……” 林知被束缚住的手揪紧了凌乱的枕被。 “别反抗……”曾永忠贴着他的唇说,“不然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 孤独的日子并不好过,林知疲倦不已,今日索性睡过去大半日。 近午时他才睁开惺忪睡眼,几息适应了斜阳光线后又对着纱帐发了半天呆。 他记得昨夜上榻时并没有放下纱帐。 忽的有人推开了门,林知下意识的要躲,但稍一挪动身子就疼得不行。 曾永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啊嘶……” 仅一会儿曾永忠就掀开了纱帐,他看着林知,双目不掩疲色,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说罢手一摊开,一个小白瓷瓶就呈露在他厚实的掌心里,林知犹豫了下,小声说:“我自己来……” 话未说完,看到曾永忠慢慢眯起的眼就闭了嘴,小心翼翼地撑着枕头慢慢挪过去了。 “背过去。” 林知趴在他膝头,药原是凉的,但曾永忠手劲儿实在是大,每抹一下,林知都要疼得一缩,同时他又怕曾永忠再生气吼他,就又得忍着不敢出声。 许是曾永忠也觉得这般太乏累,想分散些许注意力,就聊起暗卫禀报的事情来,“此番考试涉及两派之争,两党皆有舞弊行为,皇帝大怒,将一众学子皆投入狱,原先我推想此事既闹得这么大了,皇帝最后必是轻拿轻放,不必忧心的,事实也确是如此,暗卫午后来报,他辰时就已出了刑狱了。” “……嗯。”林知还是不可遏制地轻呼出声,那药见效快,只一会儿背上就火辣辣地疼。 林知疼得倒抽冷气,那扇形睫毛一下一下地扑打着,落下眼帘时,他忽的想咬曾永忠的大腿。 后面的手掌心顺着脊椎骨滑落到后腰处,曾永忠那轻揉轻按的手法虽不怎样,但也足够叫林知忍受这又热又疼的感觉了。 林知呼吸渐沉,曾永忠似是无感,继续往下抹药。 抹至某处,林知猛的一颤,张口就将眼前的大腿咬住。 曾永忠下意识要防卫,手下直接用劲,听到林知疼得仰头大喊连忙松手。 “呜嗯……呜呜……” 曾永忠瞧着趴伏在腿上哭的人,一阵扶额,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仔细查探一番,还好没见红,要是在抹药这一茬上功亏一篑,那岂不冤死了? 不过就林知的反应来看,真得很疼,曾永忠只能举着手无奈道,“疼就咬我吧。” 林知紧紧咬着下唇,不敢松一下,这种事情,林知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再试一下的,所以他拼命地摇头。 “你先咬,我再给你上药。” 林知还是摇头,曾永忠犹豫道,“那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林知没答话,只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已经疼得不想开口了。 …… “后面好了,转过来。” 曾永忠扶着他的手臂,把他放平在被褥上,边说,“还有,他那副样貌……在狱门口被刘相独孙调戏了,不过被他两个同考带走了,午时左右寻到周府,也住进去了,就是周州牧君在京府邸。” 林知没睡够,正神游天外,只无力地拿鼻音出声,“……嗯。” 曾永忠瞧他紧闭着眼,眉头紧蹙,看来是真累极真疼极了,就没再与他说话,而是抓到他的脚腕,继续给他上药。 对于一个武夫来说,他的动作已算轻柔,可林知还是疼的直抽气。 他听得烦躁,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轻手轻脚地涂抹。 “晚些我让冯心初来给你把脉。” 林知哆嗦了一下,轻声道,“不用了。” “这次伤得有些重,”曾永忠温声说,“让他给你看看。” 林知闭了闭眼,拒绝的语气生硬了些。 “不要。” “好,不让他看,那我在这看着你。” “随便你。” 林知背过身去,继续难受地哼哼唧唧。 曾永忠去他书架上拿了本书,然后脱了鞋上了榻,躺在林知身侧。 他背靠着雕花楠木,曲起一条腿,将书放在大腿上就看了起来。 自他上榻后,林知就止住了哼唧声。 半晌,两人都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林知转过身来,看着曾永忠。 曾永忠竟真的在认真地看书,还看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曾永忠微侧过头,“怎么不哼了?刚刚不是还哼得很欢吗?” 林知没回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曾永忠合上书,滑躺在榻上,手臂半撑着榻,指尖绕着他的墨发玩弄缠绕着,像是在把玩什么世间珍宝,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清清凉凉的,“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保不齐会不会做点什么。” “我……我困了……”林知眼神似蓄了水,有些朦胧。 曾永忠看得一顿,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那就睡吧,晚些我做饭给你吃。” 林知欲言又止,几息后才闭上眸子。 清冷的泪珠滑落,他慌乱地用衣袖抚面,可曾永忠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没发现。 果不其然,曾永忠放下书,“怎么了?怎么哭上了?哪里还疼么?” 林知咬住唇瓣,摇摇头。 曾永忠起身掀开被子,“我看看,哪里疼?” “不、不用……没事……” 曾永忠哪里肯相信没事,说什么都要再给他检查一遍。 再次将林知弄得脸红耳热,曾永忠才道,“歇会儿吧,我要下山一趟。” “嗯。” 林知在山上的日子悠闲,上一回见冯心初一来就被催着下山,他便同冯心初约了今日下山给他把脉,他也可以顺道看看林书。 但没想到昨夜那只老虎太过分,导致他今日只走到山门口便难受得坐在了山门石上歇脚。 第189章 酉时杏花山。 林知独坐山门前,曾永忠策马来到。 他这次下了马,他本想直接将人掳上马的,岂料林知抬眼时,雾蒙蒙的杏花眼就像走失的小鹿一样,乱撞进了他心里,他咯噔一下,转身坐到门槛上,再用蛮力将林知翻过去,让他俯身在自己腿上,还欲动作,林知已然白了脸色,他挣扎着低吼:“你疯了?!这还在山门口呢!” 虽说这山上不常有人来,可暗处…… 林知极少这样子吼他人的,可是瞧瞧曾永忠干出的好事!他能不委屈吗? 曾永忠按住他乱动的肩背,红着眼道:“我没疯!我现在就想要你!” 坏人!畜生! “坏人!畜生!”林知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骂了,他忍着委屈与不适倔强地扬起惨白的小脸道,“你说话不算数!” “是又怎样。”曾永忠神色狂狠,双手有力地桎梏着他的腰。 林知反复扭着身子挣扎不已,连腿都蹬上了。 “你背信弃义!卑鄙下流!还无理无耻!” “骂吧,你只管骂。”曾永忠将他双手反剪背到他身后,鼻尖凑近他的脖颈,就像野兽在嗅猎到的食物一样。 “你个禽兽!还是反贼!反贼!叛臣!嗯……别碰我!滚开!……啊!……滚啊唔!……” 林知使尽全力挣扎抵抗,不管不顾地嘶吼乱咬,可只咬了一口就被曾永忠翻过来堵住了唇。 林知身子即软,曾永忠与他交欢这么多年,怎会不知该怎样下口?饶是他再怎么硬劲,曾永忠不过一个吻,就能叫他落了下风。 此时再适时地威胁上两句,就能叫他彻底败下阵来。 “再乱动我就把你绑起来!今日我看你这脚也不怎么老实,要不要我顺便给你绑了,分开了绑,再吊起来,你是想要站着,还是坐着,又或者是……倒着,嗯?” “啊……不、不要在这里……” 林知喘着气,知晓他不会在这发疯了,就不敢再推他了,湿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矜持着不说那种毁尊严的求饶话,只僵硬地梗着脖子说:“回去!回山上去!” 林知年方十九就被自己逼迫做了这等事,只是这么些年了他还是矜持自爱,自傲不苟,他低头的模样犹如误入尘网的小兽,甚是乖巧,惹人怜爱。 曾永忠心房随他的睫毛轻颤,这一刻,他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指尖轻松弹着,无色无味的粉末随风飘散开,曾永忠用略带粗气的嗓音说道,“我刚刚没同你开玩笑,我真的想在这里……”要你。 林知忽的抬起如水的眸子,这人,如果不知他罹难的遭遇,怎会想到如此清澈的眸子下时刻酝酿着算计? 林知主动抱住他的脖颈,面上还残留着抗拒,鼻子却是不可控制地凑近了轻轻嗅几口。 曾永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药?他会不会在这里做他的未尽之语? 心里清晰雪亮,身体却不受控制。 林知绝望地闭上眼睛。 在曾永忠想要自暴自弃地扯开他的衣襟啃咬他的脖颈之时,他软弱无力的声音响起了:“阿护……不要那样做……你知晓我怕的……” 他的声音本温和,此时染上了爱欲,里头蕴含着的纵容清晰可辨,不过细微的哭腔声,让曾永忠在犹豫一番后说:“不在这里,我带你回去。” 曾永忠将他抱起,忽而低头问他,“我背你上去吧?” 让他背着,好歹能为自己的境遇出口恶气,再者,坐马上被颠着也会生疼,可是林知还是有气无力地说:“骑马吧。” 曾永忠问:“你确定?” 林知点点头。 走下台阶时,曾永忠悠悠地说:“马鞍坏了,只能直接坐马背上,山路崎岖,你可要忍着点。” 林知闻言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颈,拔高音量道:“不要!你、你背我。” 曾永忠见他反应如此激烈,失笑道:“刚刚是你自己说要骑马的。” 林知摇摇头,看了那马背一眼,满脸抗拒,坚决不坐。 曾永忠看他这副计较一番,又无意识地依恋自己的小模样,玩味一笑,“行,我背你。” 曾永忠将他放下来,然后转身弯腰,“上来。” 林知攀爬上他的背,双手绕过他的脖子,在他胸前交叉搂着。 马鞍既然坏了,曾永忠骑这么久的路程,屁股没开花? 瞧他步履稳健的样子,不像是身上有伤的。 他真没事? 要不问问? 可怎么开口? 你没事吧?你屁股没事吧?你…… 林知猛的甩了甩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往这方面深想了! 曾永忠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事。” 林知脸烫得厉害。 因为他刚刚想到,既问不出口,那就等今晚……在榻上……再看看…… 一想到这晚上要偷偷做的事,林知更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了。 自己这是心术不正。 曾永忠背着他不觉重,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越走越慢,就像散步一般。 甚至冒出了想一直这么走下去的念头,“昨日空空说他喜欢月湛,怎的,他不粘着你了?” 林知摇摇头,但想到曾永忠看不到,就说:“我不知道。” 曾永忠笑道:“你倒是会给我招蜂引蝶。” 林知觉得脊背一麻,忙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 “没有?我还不知道你,若不是住在深山里,我怕是得把你关起来,省得整日里净给我招人。” 月光洒落在杏林里,给粉色的花瓣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好看极了,只是这么多年来,林知早就习惯了,他好似没听到曾永忠说了什么,只平静地问道:“将军,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不等曾永忠回答,他就自顾自的笑了,自嘲道:“瞧我说的什么话,以一抵一,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我怎的能要求将军只干活不求回报呢?” 曾永忠未有回话,只静默想到,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接受自己。 免不得失落,可毕竟是习惯了的。 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二叔助纣为虐把他拉下神坛的,如今能够一亲芳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自己不该再讨要那么多…… 第189章 惆怅良久,林知轻叹口气,他不知,温热的气息就拂在曾永忠脖子耳后,曾永忠半点不晃,只是脖子处的酥麻,还是叫他心驰荡漾。 曾永忠也不知道,但就是想要他。 曾永忠缓了缓气息,才说:“卫思易这几日甚少去王府了,宫中如何,却是没查到。” 林知轻轻点头,“嗯,暗卫报过了。” 曾永忠暗暗吐槽暗卫,该死的,这下叫他怎么搭话? 林知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说:“那个陈清浣倒是得多多留意。” 曾永忠不屑道:“他就是个老奇葩。” 林知:“怎么说?” “他原是因着祖荫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要说有多大才,这个我不知,但是翰林侍讲这个职位,也是他运气好得来的。”曾永忠说,“他是韩展业的人,韩圣奕弑父后,大肆残杀先皇部下,陈清浣识时务,当夜就找了韩圣奕表示良禽择木而栖,愿意帮韩圣奕,他那时便是翰林侍讲了,韩圣奕要登基,少不得要礼部,虽说他可以等大局稳定了再将礼部里的人换了,但当时最缺的就是人手了,既有得用的,用了就是。所以陈清浣是这么保命的,后来韩圣奕皇位坐稳了,他怕被揪出来处置,就一直装疯卖傻,活得像个老顽童一般。” 竟是这样! 陈清浣不常露面,所以他以往也没特地去查过。 林知问:“那太子太傅又是怎么回事?韩圣奕既不处置他,也不该让他教导储君啊。” “据说他是真有才干,”曾永忠说,“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多年前他随皇帝去了普渡寺,回来后皇帝突然间就对他放松了戒备,还隐隐有重用之意。” 林知:“那将军如何看待他?” “忠臣不事二主,”曾永忠说,“他不是个忠诚的。” “嗯,但是,”林知说:“韩氏父子一个德行,叛君叛主,他选择明哲保身,也说得过去。以前,我怕是温再多的书,也不能真正懂得这个道理,只有换了种身份,当了一名隐士,才知道什么叫贤主难遇。” 他说的是他还是风朝太子时。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纸上谈兵,站在道德伦理、等级秩序高度指点别人,哪里知晓现实民间的盼想? 曾永忠闻言惊愕,微转头,林知不察,唇瓣擦过他的脖颈,若是曾永忠于他,那这样倒是司空见惯了,可这对于林知,却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的主动凑到别人的肌肤上去,所以在曾永忠目光所不及之处,他脸红了。 曾永忠似无感,沉声问:“你真是这样想?我以前……” 林知心猿意马,没听清他说什么,迷糊问道:“什么?” 我以前也是,被利益迷惑了双眼,但后来我寻到了……忠主吗?曾永忠住了嘴,哪里是? 林知已入草莽,助他复位,实则不如自己去夺,自己不过不想要罢了,现在的自己看不上利益了,只是爱上了欲望罢了。助他,让他用身子来换取自己手中的权力。 曾永忠摇摇头,“无事。” 曾永忠好推理,可是入局太深,他竟是不想想,自己宁失权力,而只要一个林知,到底是因为什么! 林知看着石子路的尽头——小木屋,一下子就机灵起来了,睫毛颤颤,心下戚然,这条路怎么就不能再长些呢? 曾永忠将林知放在院里的石椅上,见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便手动捏住他的下颌轻抬起来,“吃饭了没?” 林知点点头。 “行,那倒省事了。”曾永忠说着又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省事,做事,完事。 完了,林知是越来越懂曾永忠的弦外之音了。 他双手抚面,就是进了屋后双脚沾到地板了他也丝毫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 曾永忠哼笑一声,按着他的臂膀让他坐在榻上,二话不说就拉他的衣裳,边道,“何州境内距州府百里处的驿站里有个老军医,他家祖传的外伤药极好,我给你敷点试试。” 林知闻言过于诧异,他放下双手震惊地看着曾永忠好几眼才反应过来,曾永忠这是要给他上药,他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才道,“不用。” “不行,腿内侧的淤血迟迟不化开,上药好得快些。” 早晨被他看了。 林知的脸一时红了又白,白了又黑,黑了又红,变化几何。 做这种事,曾永忠可不是他能拦得住的,反倒是他自己,三两下就被他按躺下了。 正如曾永忠所说的,某处化瘀了,轻轻一碰林知便颤了下。 曾永忠轻手轻脚地给他涂上药,然后用粗粝的指腹小心地给他揉按着。 林知失神地看着顶部木板上雕的花。 …… 收拾妥当后,林知已经缓了神色,他问曾永忠,“这个陈清浣,可信么?” “难讲,几年前我曾试探过他,那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不过对林氏,应该还有几分忠心。”曾永忠将瓷瓶盖上,放到一旁的小案几上,然后去净了手。 等他回来时,林知已经坐起来了,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并不算乱的衣裳,而后道,“该去会会这个星舒了。” “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曾永忠主动揽责,认真地看着他道,“刚好我想带你去北城住几日。” “好,劳烦将军了。”林知点点头,而后别开了脸,对着头顶的纱帐放空了思绪。 曾永忠轻侧过身,居高临下的姿势笑盈盈道,“先生客气了。” 林知不接话,只用一双杏眸斜乜他。 这么客气,人模狗样儿的,榻上不见得会这般手下留情。 曾永忠含笑收了手,自行去做了饭,顺带着让林知也吃了宵夜,隔日两人就去北城了。 *** 中九前两日,未时,红院。 星舒刚走进这处厢房,就觉得有一股凌厉之气袭来,他掐指算了算,就扭头对着东方珠帘一拜。 林知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赤红的珠子交相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厢房里显得格外清灵。 “星大人请起。” 林知说着正要去扶,岂料星舒往后退却数步,边道,“殿下抬举,臣不敢僭越!” “也罢,你并不识得我。”林知背过手,看向从帘子后走出来的人。 “星大人,起来吧。”曾永忠说着又补上一句,“这般跪着,有损先生清誉。” 星舒闻言才站起身。 殿下的眸子好生眼熟。 星舒想了一下才恍然! 那双杏花眸,那位戴着银狐面具的先生! 第189章 曾永忠笑道,“星大人,三年前承诺你的事情,我今日可是办到了。” “虎翼大将军言出必行,下官佩服!”星舒说着还虔诚无比地对着他躬身一拜。 曾永忠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这几年是怎么骂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大将军说笑了,下官怎敢?” 曾永忠冷哼一声,道,“行了,马屁少拍。” 林知见他二人寒暄完了,便道,“星半仙既是天机阁出来的人,那想必本事通天,我有一事,要请半仙帮忙。” “殿下请讲,凡下官力所能及之事,下官必定全力以赴。” “思易要混到皇帝身边办事,需有人帮衬。” 星舒思索着问,“不知那位卫公子是先生何人?” 林知不打算瞒他,直言道,“我弟弟。” 星舒闻言道,“此事臣倒有一人可举荐。” “不知半仙所言,”林知轻摇象牙扇,缓声问,“可是翰林侍讲陈清浣?” “先生不愧是杏林诸葛,臣所举荐之人正是他。” “此人我略有耳闻,只是听闻他性格怪异,且行事素来乖张,要如何才能请得他相助?” 星舒沉声道,“若先生信得过臣的能力,臣愿请一试。” 林知点点头,“好,那就有劳半仙了。” 星舒拱手一拜,郑重道,“臣必不负先生所托。” 绿柳周垂,四面的抄手游廊上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星舒从红院出来后,拐了几条小巷子,进了一处偏僻处,见左右无人,便溜进了巷子深处的那扇门。 “今日是哪阵风啊?竟将你给吹来了。” 星舒仰头四处看看,光影斑驳,没看到人,便朝着虚空道,“出来谈谈。” 陈清浣自小巷后走出来,看他一副正经模样,就知道是有正事,于是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屋详谈。 “什么事?” 周遭寂静无声,但星舒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说,“我去见过殿下了。” “殿下?哪位殿下?”陈清浣疑惑地问道。 星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腕间带着的一串星月链。 这链子,是林知赐予他的。 这是天机阁的密传。天机阁,只听命于赐下星月链的那人。而能赐下星月链的人,只能是储君。 韩展业篡位,韩圣奕也是逼宫夺权,他们本不是皇室,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云朝也因此都没有赐过星月链。 星舒为人处世内敛,他不提,旁人都不晓得这事儿,所以星舒至今的星月链,还是林氏风朝的储君林知赐下的。 陈清浣惊疑道,“此事当真?” 星舒看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千真万确。” “我去见他!”陈清浣说着就飞奔出去了。 星舒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没了影子了。 *** 一旬一晃而过,中九这就来了。卫思易又一次面临考试,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 这次在皇宫昭明殿,原是皇子读书学习的地方,但今上子嗣稀少,有三女一男,所以圣上恩泽,令德行年纪合适的皇族子弟进宫伴读。不过今日那些小孩就不必学新功课了,只需规规矩矩坐在殿中,听学子答题。 这次考试,因着皇帝亲自考核,试题不一,故口头答话,这实则也增加了难度,与皇帝对答,稍有不慎,怕是要掉脑袋。此外,答案不一,皇帝满意了就能过,至于名次,由几位肱骨大臣旁听后商议定下。 考核顺序由抓阄来定,凭运气。 抽到考前的,大多呜呼哀哉,感叹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今早出门没看黄历。 卫思易看看手中的顺序,再看看乌压压一片人,觉着挺靠后的,便找个阴凉地杵着去了。 地倒是好地,但他怎么觉得有些阴森?他站在那里低头翻着书,若是他抬头看看,指不定能看到一双斜长无神的眼睛正淫溺地盯着他瞧! 蔡守礼却是看到了,犹犹豫豫一番,似下了什么决心,才抬脚向卫思易那个方向走去,恰巧挡住了刘爱菊那浸满了淫欲的眼神,他有些拘谨地拱手,说“在下蔡毅蔡守礼,不知可否与小兄弟交个朋友?” 卫思易起身,看他有些局促,还礼时带着微微笑意,道:“自然可以,在下卫思易林文隐。” 蔡守礼略显迟疑道:“那我喊你文隐?” 卫思易倒不拘谨,轻轻道:“随意,你是何人派来的?” “老虎。” 卫思易笑了笑,“这绰号倒是很贴切。” 两人才搭上话,杨扬清他们也刚好看到卫思易,朝这边走来,“文隐文隐!” 卫思易回头,看到一个神采飞扬拉着一个沉默不语朝他走来,“扬清,茂淳。” 卫思易与他二人简单引荐一下蔡守礼。 宫内不可随意走动,所以两人刚刚只在殿前随意看看,皇宫不比别处,规矩是多,但景美也是真的,杨扬清意犹未尽,活跃气氛能手便自来熟地搭起话来,“守礼,这皇宫你常来吧?都有些什么,你同我们讲讲呗。” 蔡守礼没甚朋友,对这种自来熟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定了定心神,才开口,“我,我也不常来,不过我确实见过几处景美的地……” 起初蔡守礼还有些紧张,待几番交谈下来,渐渐熟了,几人就都聊得津津有味。 几个人凑一处,明明聊得热火朝天,气氛正好,但卫思易却陡然觉得有冷意侵袭,他侧头往四周看看,然而并没有看到什么。 一直未曾开口的程茂淳倒是注意到他的举措,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四周,没看出什么,低沉的声音跟着问,“怎么了?” 他一开口,正在交谈的蔡守礼和杨扬清都停下,纷纷望向卫思易。 卫思易一愣,继而笑道:“没事,许是我觉错了。” 正想跟他们说继续,却有太监提声道:“皇上驾到——” 一时惊疑,转身瞥见昭明殿门庭前一抹明晃晃晃动,再加前边的人已行礼,他们不及多想,也在树下朝着那方躬身。 “免礼。” 皇帝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待抬头一看,方知那哪是藏不住,这压根就没打算藏。众人不由得疑虑,能让龙颜如此大悦的人是何方神圣。 靠后的只能拭目以待,靠前的却是双手交叉恭敬置于身前,默默倾听着上头的谈话。 皇帝哈哈笑道,“今日吹的是那阵风,竟把齐王给朕吹来了。” 第189章 刚刚侍卫来报,齐王府的马车正往这边行近,皇帝沉默了一下,才挥手让人退下。 皇帝特允,齐王府的马车能到第三道宫门,往常齐王府的马车也确实是停在第三道宫门那的,但今日不知怎的,王府的马车驾进了大内,侍卫也都知道齐王得隆宠,但这举动,谁知道皇帝能不能容忍呢。皇帝若是不允,顶多惩戒惩戒齐王,保不准只是说几句而已,但他们这些当值的却是要掉脑袋。所以侍卫们不敢拦,但也不敢不报。齐王府的马车几乎是一跨线,侍卫长就往昭明殿这边赶了。 韩庭骑惯了马,但却受不得马车的颠簸,所以至明驾马车,总是稳稳当当的,半点不晃,因此走得也慢。 这边皇帝已经出了大殿来迎了,那边至明才驾着车缓缓出现。 王府的马车还未到,韩庭也还在车上,听不到他的这般调侃,自然也就回不了话。 不过皇帝身旁的人倒是会瞧人眼色,肱骨大臣右相刘希和闻言,花白胡子一捋,直笑道:“当然是金风了,金风送爽嘛!” 他身后的一众人等皆附和,庄严肃穆的殿门顿时宛若闹市,热闹非凡。 与旧派向来不和的新派首位左相魏遇飞当即腹诽,“刘希和这个老狐狸!不止会坏他的事,还会拍马屁。” 下方学子闻言俱是一惊,面面相觑,小声交谈起来,“齐王要来?” 那语气,是止不住的颤动。紧张、激动、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一时间,满场充斥着波涛汹涌。 “是的了,你没看皇上都出来了嘛!” “哈哈,我同室的老兄不来真是可惜了,我回去可得说说他,走了霉运了不能一饱眼福!” 先前考试被下了狱,有些人被吓怕了。再有就是这次是皇帝亲自监考,没有真才实学的也退了,只那些顾着面子的多多少少来了些。 “对,还有王兄,他刚刚还庆幸他抓到的阄靠前,还嘲笑我呢,他刚刚已经考过了,这会儿被安置在后头殿里,也是没机会饱眼福了,等见着他,我可得好好说说他,哈哈哈。” “哎哎,这位兄台,说话可得注意着点,莫不是忘了那位……冒犯不得?” 刚刚大笑出言不逊之人立时捂住了嘴,低声说道,“兄台说的是,是我言错。” 是这样说,但却不是这样想的,众人清楚得很,也懒得揭穿他,只有个冷嘲热讽一声,“冲着能见齐王一面,我就是考不上也值了!” 此子成功地引得众人赏眼一瞬。 底下交头接耳,说的无非就是替自己庆幸或对他人的惋惜,靠后的便借着这阵风听到了。 杨扬清先奇道:“这齐王走到哪都有人偷看,传闻他是躲也躲不及,今日怎么竟是要来,当真是奇也怪哉!” 蔡守礼倒是说:“那有何可奇的?王爷只是不喜人多,嫌烦,但他也是随心随性的,若当真有人胆敢冒犯他,今日别说他要降罪,且看上头那位肯不肯饶过人。” “嗯?” “何意?” 杨扬清和卫思易齐齐问道。 程茂淳虽慢了半拍,但也跟着看过去了。 蔡守礼看着眼前三双好奇的眼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挠挠头,说:“这个……齐王得莫大隆恩,你们不知道?” 他说得缓,杨扬清是个急性子,当即抢着说:“当然知道,但是、但是……” 但是却但是不出来,齐王得圣眷,若要如何,皇帝应当不会怪罪,但皇帝亲自为他责备谁,这倒是难得一闻啊。 君明臣忠、兄友弟恭自是好事,只是这听来颇像天子一怒为红颜的君宠臣受话本,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圣眷未免太过隆重。”卫思易看着远处淡淡开口。 “对,对就是这样。若要皇上对每个臣子都这样看重,那必定是做不到的,再者,臣子也必定受不了,但是若不这样,又难免有失偏颇。”杨扬清一点就通,激动地滔滔不绝。 蔡守礼所言俱是这外听来的,如今听他们如此辩论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半响,卫思易似替他答,又似自言自语,“是这个理,所以只有齐王受得了这皇恩浩荡,也只有齐王能受这皇恩浩荡。” 这气氛微凝之际,那头人头攒动,也终于等到了主儿。 齐王府的马车用的是红鬃烈马,车厢是上好的降香黄檀,就连车夫也是英神俊朗的近身侍卫,这高头大马尤为显眼,更何况车里头还坐着个引得无数人翘首以盼的天之骄子。 车轱辘越来越慢,直到停在一旁柏树下。秋风适时扫过,但只扬起了场上人的衣裳,并没有带起那轻纱缦制成的车帘。 就在众人侧目而视屏息以待之时,听得英俊潇洒本该引得人注目一二的侍卫轻道了声,“王爷,到了。” “嗯。” 里头人慵懒地应了声,离得近的人听得心里侧漏一拍。 若不是时机不对身份不对,怕是有人要喊“千呼万唤快出来”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触了上车帘,缓缓掀开,那人微弯腰走出。 雅素若九里之香,清冷如久凝霜雪。 众人垂首作揖,齐齐道,“拜见王爷。” 韩庭懒得看那些不认识的人,下了车径直往殿门走去,未上台阶皇帝就先下了台阶迎上来了,“哈哈哈,阿庭来了。” 韩庭微躬身,淡淡道,“皇兄。” 皇帝身后两派人等俱拱手,韩庭落着眼帘,不分给他们半分目光,只瞧了一下不及他半身高的小太子韩持。 韩持极喜欢自己这个四皇叔,见着韩庭看过来,当即露出笑颜,跟着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四皇叔好。” 太子乃国之储君,亲王再大,不过辈分大,可是皇帝却是亲授韩庭齐王之位,生生将自己儿子压了一头,给了韩庭无上尊荣,让他凌驾于除他之外的所有生灵。 由此足见皇帝对齐王的器重! 众人对齐王的淡漠皆司空见惯,皇帝似也不觉,只道:“今日怎的有空来了?” “皇兄有诏,臣弟怎敢不来。”看不清他的眼底,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只有惯常的清淡。 皇帝却是听得笑道,“要不是朕知晓你,怕是就要信了。不过能在你嘴里听到不敢二字,那可当真是不易啊。” 第189章 “……” 齐王不答,身后那群官员见缝插针,奉承着皇帝,一时不尴不尬。 前边的人不敢出言,后边的倒是自由些。 程茂淳见卫思易看得出神,冷不丁冒出一句,“文隐,你怎么看?” 未及卫思易反应过来,离程茂淳较近的杨扬清倒是先出手了,他拍了一下程茂淳的肩膀,边说,“你怕不是要吓死我,好少一个竞争对手!” 程茂淳被他推得后退了一小步,抿着唇不说话。 卫思易奇怪地问,“什么怎么看?” 程茂淳不太想问了,但话已出口,不说清楚也不好,只好梗着头皮问,“齐王,你怎么看?” 问得毫无厘头,卫思易却是认真思索后答,“我只见过他两次,至今未曾与他说过半句话。” 良久,程茂淳才“……哦”了一声。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吗?那为什么一直盯着上头看?离这么远明明看不清。 心中纵有千万疑问,程茂淳也是问不出口的,只敛了眸,缄默不言。 众人回过神来之际,里头殿试又续上了。刚刚考到一半,听闻齐王来了,皇上忙率人出来迎,暂停了考试而已,现下安定了,就又开始了。 礼部太监照着出来宣人。 才一会儿,又一位王爷来了。 大云王朝仅剩两位王爷,一是刚刚的齐王韩庭,另一就是这位康王韩祝了。说起这两位王爷的种种关系,那也真是世间少有的。 往前的不甚清楚了,但当下摆明了就是齐王受宠康王不受宠,值得一提的是齐王与今上是同父异母兄弟,而康王与今上却实实在在是同父同母所出。 齐王实面上掌韩家军军权,挂名刑部尚书,虚面上得多多少少荣恩,获大大小小美名。而康王,若不是云朝王爷少,人们怕是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今上对两人的态度,那也是两个级别的。比如,齐王不上朝,那是娴静,康王不上朝,那是懒惰。却也就是这么两个不爱上朝的人,今日前后脚到了这昭明殿。 再有,听闻齐王来了,忙带人出来迎,听闻康王、没听闻,康王到了殿门前了也没几人在意。只近处几个太监行了礼。 树下,只蔡守礼识得康王。 他是贵族末端,他本人也融不入这等乌烟瘴气环绕的贵圈,所以见着这情状悠悠凉凉道:“今日当真是稀奇啊,什么稀客都齐齐进了宫。” 杨扬清也瞧见了康王,他不懂就问,“这谁呀?” 蔡守礼说,“皇上亲胞弟,康王。” “哦~。” 这边说几句话的时间,那边康王就自己进了殿了。 没多久,礼部太监又出来宣人,“下一位,卫思易卫文隐!” 卫思易进殿后先暗自打量了一番。 殿内上座是当今皇帝韩奕,下设两座,右座是齐王韩庭,左座便是皇帝亲胞弟康王韩祝,下阶再设有四座,右二两人身着袈裟,代表佛教,左二两人身着道袍,代表道教。再下一阶,是考官,右旧左新。 卫思易朝上座行大礼,再向左右拱手作揖,余光瞥见有一身穿袈裟的圆滑脑袋正两眼放光,双目精明盯着他,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 若是寻常,卫思易对这种眼光早就习以为常了,贪图美色的人常这样看他,但那人穿着袈裟。 这不寻常,怎么看都不寻常! 当下纵有千万个疑惑,卫思易也只能先压在心里。 两手自然垂于身侧,恭谨等着问题。 半晌无人吭声,卫思易微抬头,看到太监向皇帝谄媚,估计是在提醒皇帝。 听闻皇帝不好美色,今日看来,传闻不尽然啊。 皇帝也是,以手握拳,置于口前,轻咳以掩饰自己刚刚盯着考生发呆的尴尬。 这殿内,估计也就齐王一人神色如常。 他淡淡地看向殿下,然后淡淡看着。脸上无半分波澜,至于心里是否也如此,那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无故耽搁了有些时间,才听座上问:“儒正盛行,佛道兴起,当如何?” 卫思易答:“儒、佛、道并行不悖,可引佛道入儒,三教并行。” 上座一袈裟与二道袍互相观望。 皇帝再问:“文吏之争,当如何?” 卫思易再答:“儒为本,法为末,礼法并施,恩威并重。” 座上点点头。 三问:“新旧相争,当如何?” 卫思易三答:“古有外戚只手遮天,内侍操纵柄权,今有新旧两党之争,看似波云诡异,实则变则通,不变则亡。旧贵享乐成风,纵之只会侵蚀国本,新贵力争上游,助之可使国力昌盛,故应抑旧扬新。若新贵有负皇恩,纵之只会助纣为虐,旧贵改头换面,助之可使国定邦宁,故可抑新扬旧。” 答完,见皇帝挥挥手,卫思易便拱手退下了。 新旧该扬还是该抑,实则在于他们自己的所为所为,而不仅是帝王好恶。 这便是帝王想听的。 皇帝不掩赞赏神色,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如何听不出这话里话。 一向见人不闻音的齐王忽然开口:“恭喜皇兄,得此实才。” 其他人讶然,纷纷跟着祝贺。 这两位都发话了,那这榜首便是一锤定音了。 重新落了座,众人各有所思,考完即定,这在我朝还是头一遭。 卫思易考完了,未考之人的考试仍在继续,于是听到礼部太监接着喊。 考完之人被安排在另一个偏殿,卫思易踏出殿门之际便想到了:考题可能不一,但殿内的人却是变不了的,这便是今日考试玄机所在。巧在刚刚因着齐王,殿内的主官们都出去过,但偏生没人想到这一层,毕竟大家都知道今日主考的是皇帝。 实是坑得很。 卫思易是四人中最先进去的,也是最先到这来的。 这会子满殿考完的人,都不熟识。他席地而坐,独自想着刚刚考题中暗含的玄机。 第一问问的是三教,若没猜错的话,那四个穿道袍袈裟的人应是道教佛教大家,和着满座大臣,三教代表都在,稍有不慎,得罪的可是某一教甚至是某两教! 第二问问的是文吏,若真就文吏来答,根本就答不了!重文轻吏势必得罪吏,重吏轻文势必得罪文,若像处置三教般文吏并行,这跟没答有何区别?所以自己避重就轻答儒法,儒法乃文吏之根,且儒为本、法为末乃圣贤书所言,万变不离其宗,皇帝刁钻,但万想不到自己绕个弯子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第三问问的是新旧,先前考生照“身份”坐,挑了考官,到时考官评“自家”卷子自然会有所偏颇,而这次,新旧考官虽坐在两侧,但考生的最后结果却是一起评的,这一回答难在既要答了皇帝的问,又不能同时得罪两派!或者要揣摩皇帝的心,皇帝究竟更侧重哪一派,考生可适当抬高那一派,迎合皇帝的心意。 第189章 正腹诽着,殿门探进一颗光滑滑的脑袋,那脑袋向左摇摇,又向右摆摆,倏忽定在某处。然后脑袋的主人随着“呼”地一声就不见了,定睛一看,已然出现在卫思易眼前。 卫思易吓了一跳,怔怔半晌才想起往后退,但他是坐着的,往后的只是上半身。 那也是可以—— 他往后,那光头便往前,结果—— 那光头压到卫思易身上去了! “文隐”,蔡守礼在卫思易之后,这会也已考完,来了这里。蔡守礼待卫思易为友,且为人耿直,更因着家族隐有没落之势,并没有旁人那种花花心思,便问,“你们……在干嘛?” 圣贤书教人“与人言,应有礼。” 恰巧花花和尚也已经起身,所以他坐直起来,抿着唇,摇摇头。 惊变不过瞬息间,但卫思易脑中已闪过万千思绪。 卫思易问:“大师找在下有事?” 和尚那双圆碌碌的眼睛大大的转溜两圈,不语。“呼”地一声,又窜出了大门。 莫名其妙,卫思易摸着头想到。 再抬头时,蔡守礼已经到了跟前,不待卫思易起身,他自个儿先坐下了,卫思易问他,“守礼,你可知道刚刚那位大师?” 蔡守礼不像他,倒是半点不奇,说:“他呀,是普渡寺里的和尚,今年……好像十六岁了,哦对了,文隐,你以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 “这个……”蔡守礼面有菜色。 卫思易善解人意,“不能说?” “也不是,就是这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完的,有空我再和你细说,总之你离他远点,不,应该是让他离你远点,不对,他看上哪个定会纠缠到底,”蔡守礼想了一下,说:“别让他靠近你!” 卫思易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知道这是忠告,所以他点点头。 蔡守礼心下稍宽,又想起他刚刚要问的,“考得如何,难吗?” 卫思易抛开刚才的事答道,“还行,你呢?” “唉,我可能……得拾回老本行了。”蔡守礼垂头丧气的,难不成也是那些题? 几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所有人都考完,才各回各窝。 “这次终于跟上了。”至明隐在暗处轻声念叨着。 而回到周府的卫思易却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卫思易仍回了周府,考完无事,夜里遥忆起了先生。 他离开杏花山、离开先生已有两旬了,不知日沉大海月上枝头时先生有没有想他。 他倒是有些想念先生,虽是喊不出哥哥这样的称呼,但兄弟俩好歹也是一起在山上住了有三年了,陡然分开,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思及此,宣纸上映上一行,“先生,日沉大海月上枝头时,想我。” 卫思易写完时想到,他应该去求个符箓贴身收着,为哥哥祈福。 今日天色已晚就先歇下了,第二日清晨,天色刚犯鱼肚白,卫思易就出了门。 到路上时,人群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卫思易急急躲闪过迎面跑来的小孩,转身欲走,忽闻惊喊声,回头望去。 “文隐!” 是蔡守礼,他正朝自己跑来。 “文隐,真是你哈!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了呢!” 他们才认识多久,竟靠背影就认出来了。卫思易暗自咂舌,看他手上提着东西,就问了句:“这是……” “哦,这个啊?”蔡守礼把手中的纸包提起来,颠了颠,说:“这是给我爷爷新抓的药。” 国公府竟沦落到要国公独孙自己出来买药了,卫思易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蔡守礼又说:“我得回去给我爷爷煎药了,那啥,明日再聊哈,明日未时红院天字二号房,我请你吃晚饭当赔罪,记得啊!” 看他刚刚跑得急额间一滴汗落下,卫思易点点头,他便又跑了。 街道上人头攒动,蔡守礼一跑开就没影了。 当日卫思易逛遍了大街小巷,就是没见到什么寺庙,人生地不熟的就是麻烦。 直到天都黑了,他求得符箓才心满意足地回周府。 *** 南城郊外的别苑,午后曾永忠就带了林知来这里,直到此时。 繁星点点,野马甩头。 曾永忠附在林知耳侧,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知疑惑地看着他,问,“还要去哪儿?” 在南城里就说要带他去个地方,随他来了这里,此刻又说要去个地方。 这又是想干嘛? 曾永忠将马牵过来,坏笑道,“好地方。” 林知沉默地被他带上了马。 於菟挥翼甩了甩后蹄,撒腿跑了起来。 森林里暗亮相间,一侧的沟壑有水声潺潺流动,风起处有树叶无声飘落下来。 一下马曾永忠就将林知推至一棵大树下。 “唔……将军!” 林知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吻住了唇瓣。 茫然四顾,阔叶树在风里翻滚跳动,猎猎作响。 曾永忠熟练地解开他的衣带,林知犹豫着推他,“……会被看到的……”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不怕。” 虽是听曾永忠这般说,但林知还是躲进了他的怀里,不敢探头。 真是越来越拗不过他了。 晚风柔和地拂面而过,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曾永忠扶着他的腰一动,林知立马像离水的鱼儿一般,惊慌失措道,“……别……担心掉下去了。” 曾永忠肯定地说,“不会的。” “……怕……” 林知声音里夹杂着哭腔,胸腔起伏不定,他怕极了这种命悬一线的无力感。 “不怕,”曾永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我往后坐一些。” “好。” 曾永忠抱着他,往后坐了些,靠到了树上。 “其实,下面是水塘,掉下去也没事的。”曾永忠含笑安抚着他的背,奈何此时的林知已经听不进去了。 “……不要……不要掉下去……” 林知生活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好好好,”曾永忠妥协般摆摆手,“胆子怎么还是这般小呢?等会儿我抱你下去,我们不掉下去。这回让你好好沐身。” 林知抬头道,“嗯,不能……不能再吓我了。” 曾永忠笑道,“好,不吓你。” 漆黑笼罩着水塘,黑夜中两道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 靠近了隐约能看到一道利眉冷眸,一道慵懒散漫。 “上去了。” 曾永忠轻轻捏了捏林知的脸,嗓音低沉地说着。 林知轻轻点头,被他带出了水。 长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曾永忠怕他着凉,上马后用披风将他劈头盖脸地裹住。 林知浑身没劲儿,这会也懒得挣扎了,他直接靠在背后那宽厚的怀里就闭眼了。 第189章 南城大堂内。 曾恒、沈利和小四正在里头斗蛐蛐。 “上!上!快上啊!” 曾恒吊儿郎当地喊着,看着那气势,怕是恨不得替蛐蛐上了。 沈利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说,“子恒,你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曾恒哼了一声,“你倒是能心平气和的,看小爷我怎么反败为胜!” 话音刚落,他的蛐蛐儿也应声倒下了。曾恒奋力一拍大腿,将手里的牛筋草一扔,斜靠在软靠上,气愤填膺。 他身侧的小四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哎呀我去!怎么又输了!” 他是真没想到沈利那只“琥珀青”能斗得过三哥的“黑盔甲”。 曾永忠带着林知路过,没进去。 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玩儿,曾恒就是这种斗鸡走狗的性子,就是没料到小四和沈利也能给他带坏了。 曾永忠若是闲暇,倒是会说他几句,不过现在他可没空。 回到院子里,曾定将卫思易写的信拿了过来。 曾永忠接过来,拆开看了看,揶揄道,“我的好先生,惦记你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林知懒懒地抬起眼皮,拿过那信一看,神色正经道,“是文隐的信。” 低声呢喃,似猫儿在心尖上挠痒痒。 曾永忠眼皮一掀,黝黑的眸子流光百转,霸道地说,“那又怎样?” 亲弟弟的醋,他也要吃。 林知叹了口气,不理他了。 文隐既能给自己写信问安,想来是没什么难处。 这么想着想着,不多时林知便睡着了。 曾永忠见他迟迟没再同自己说话,则是凑近前去看,见他睡熟了,忍不住哼骂一声,“这般困乏,跟猪一样。” 隔天未时,卫思易找到管家,告知他要去红院赴约,许管家恰好有空就带他去了。 此时临近傍晚,人们开始活络起来,红院亦是。 红院门口,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各种形式的灯笼被晚风吹的呼呼作响。 卫思易从周姓马车上走下来,对着驾车的管家说:“许叔先回去吧,我还不知道要到多晚呢。” 卫思易看起来这么乖巧,这么好骗,许叔很不放心他,说:“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吧?” 卫思易连连摆手,哪能啊?他在里面玩乐,却让老人家在这里等着他。此非君子所为,“不行不行,许叔放心吧,我晚些自己回去就是。” 许忘瑛迟疑道:“这……” 卫思易打定主意地劝他:“许叔就先回去吧!” 老人家到底拗不过卫思易,许忘瑛松了口,说:“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卫思易点点头应下了。 进了院门,卫思易就闻到了各种味道。 红院百香交杂,好不刺鼻,简直是在戕害卫思易的鼻子。 女孩儿们七扭八扭走路,这儿连小厮都生得这般好看。但卫思易一进门,院里人大多自惭形秽。 一袭青衣,一把折扇,书生意气,杳然而立,清新脱俗,超然世外,遗世独立。叫他往粉香扑鼻的红院一站,若非性别不对,旁人都要误以为是天仙下凡了。 有好男风的人看到卫思易,双眼冒星,光芒盛得卫思易想不察觉都难,他转过头来。 “嘶,仙女!”那男子直接推开身旁的小倌,朝卫思易走了过来。 那人醉眼朦胧,摇摇晃晃抬手,卫思易皱起眉头,呆愣着没动,那捏着折扇置于身前的修长白皙的手被一只爪子抓住,而那人的另一只爪子也跟着伸过来,不过在离卫思易的脸一寸之距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拦住,出乎意料的骨折声传来,那人面目扭曲,接着被那只手扔到地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卫思易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是想做什么了。他转过脸,就看到一张面色严肃的脸,齐王。心道他怎么在这,脸上恭谨,拱手行礼:“多谢王爷。” 其他人听他此言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规矩恭谨行礼:“参见王爷” 韩庭今日没有穿亲王服,而是一袭玄衣,上有朵朵红梅,紧衣束裹,衬得他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不必。”齐王把目光从他那骨节分明、修长洁白的手缓缓上移,瞧了他一眼。 这下不止那一桌子了,现下整个大堂的人都看了过来,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有权有势有钱有地位的王公贵族富商巨贾。 那一桌子恰巧也是此次参加考试的贵族,对卫思易动手的便是常年肾亏的刘爱菊。 刘爱菊常借着他祖父右相的权势常行苟且之事,欺男霸女,这会儿喝得醉醺醺的,脑子不太好使就算了,也不看是谁,就乱嚷嚷:“谁踢你大爷,哪个混小子,给爷滚出来”。待他转头看清是谁,吓得酒都醒了大半。 韩庭是这儿的常客,京中无人不知,不败神将一回京定往红院跑,王爷平常低调,早来早走,晚来就不走了。 王爷在这儿的熟客也多,常一大群人一起玩,但王爷还是将军,不败神话从未被打破,京城的公子哥忌惮他,尤其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之徒,这种人不多,恰巧刘爱菊这一桌子都是。 刘爱菊忙凑近赔罪:“不知是王爷,失礼了失礼了。王爷这么维护此人,难不成他是您的入幕之宾?” 刘爱菊说着还拿淫秽的眼光打量卫思易,他虽是这么问着,但却是笃定不是的,就算真是,齐王也必是不敢承认的。 诚如他所料,韩庭斜视了他一眼,便道,“来人!此人疑似昨日在北郊城外窥探军机之徒,将他拿下入狱!” “是!” 韩庭话音一落,就有几道身影跃出。 将林书投入刑狱后,韩庭立马找来至明问话。 至明支支吾吾的,韩庭不耐烦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上回让你们查的事查得怎样了?” 至明挠了挠头,道,“王爷,您先前吩咐调查人已有回音,只是答复颇为奇特。” 韩庭背靠软榻,懒懒地问,“如何奇特了?” “此人姓林名书,字文隐,自何州一路南下云京,再无其他消息。” 韩庭奇怪地问,“怎会查不到?” “暗卫刚报,属下也正纳闷呢,只是暗卫也报了确实一片空白,就是这姓名字号还是在科举卷宗中查到的。也就是说,他要是不参加科考,我们可能连他的姓名字号还查不到!王爷,暗卫势力已然不可小觑,但也没查出什么,来者怕是不善啊!” “嗯,”韩庭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不过总得提防着他,怪麻烦的。” “那属下去将人杀了。”至明说着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庭却是摆摆手,慵懒道,“不必这么麻烦,本王有其他法子。” 至明一听他的话,“王爷,什么法子呢?” 韩庭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至明看着高座上笑靥如花的王爷,默默在心里打鼓。 韩庭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哦,对了,先前一直让你暗中去查探的事,有消息了吗?” “没有,”至明摇摇头,解释道,“他们行事隐秘,不敢声张,查得太慢了。” 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答复了,要不是难查,怎会这么多年了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韩庭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他指了指案上的名单,吩咐道,“照着这条线索去查。” 至明顺着他的指示,拿过了案上的东西,他边看边问,“王爷是怀疑这卫思易和他有关?” 韩庭睨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去查就是。” “哦,属下这就去办。” 第189章 南城大堂内,曾恒气若游丝地嚷嚷道,“沈少煜!你说过多少回要让着我了?啊啊啊啊啊!你又把我杀个片甲不留!” 沈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憨厚道,“是你自己说不要我让的。” 曾恒气愤地大声吼道,“我说不要你让你就真的不让了啊!” 经他这么一吼,趴在案上睡觉的小四也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嘟囔一声,“三哥你干嘛?吵醒我了。” 曾恒此刻正在气头上,他厉声道,“小四,你过来!把他的蛐蛐给我换了!” 小四现在不敢触他霉头,但换的时候还是小声嘀咕道,“都换十几只了。” 曾恒横了他一眼,道,“这次我一定能赢!小爷我就不信了!” 小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沈利道,“沈将军,要不你就让让我三哥吧。” “好。”沈利含笑点头。 曾恒肃声道,“小爷才不用他让!” 沈利:“……” 小四:“……” 旭日透过窗柩,曾永忠走进大堂,瞥了一眼那几人,冷冰冰道,“曾子恒,你给我过来!” 曾恒闻声侧眸,就见他家大哥脸上正挂着一个隐含深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骨碌一声就从软榻上坐起身,笑嘻嘻道,“大哥,你来啦!我可是许久未见你了。一日不见,大哥又俊俏了!” “少油嘴滑舌的,”曾永忠坐到主座上,斥责道,“以往你带着小四玩闹也就算了,现在竟连沈将军也给带上了,你可真是能耐啊!” 曾恒坐到一旁,跟他隔了张小案的位置,讨好道,“大哥,沈将军难得休沐无事,我就跟他玩这么一回……” 曾恒正狡辩着,眼尖的小四看到廊道说一抹淡黄色的身影,立马乖巧地喊道,“先生来了。” 曾恒转身,向林知卖起乖来,“先生,我早晨让人炖了鸡汤,快来喝点!” 见林知眉头轻皱,曾永忠立刻喝斥道,“曾、子、恒。” 曾恒不理他,亲自去端了鸡汤给林知。 林知还在想昨夜的事儿,手里就被塞了一碗鸡汤,惯性使然,他道了声谢。 “赶紧趁热喝,不够还有,喝完了我再让厨房熬。” 看着曾恒跟个老妈子似的围着林知转,曾永忠咬牙切齿道,“坐下吃饭,别得寸进尺。” “好嘞,立马来吃!”曾恒故意绕了个圈才走到曾永忠左侧落了座。 吃完饭后,侍卫来禀报蔡毅来了。 蔡毅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说,“不好了,文隐被齐王抓进刑狱去了!” 林知闻言一惊,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蔡毅解释道,“都怪我,我就不该把文隐给约出来。我昨日本想打探一下他近来的消息,岂料害他被齐王给抓了!” 曾永忠看着他,问,“好端端的,齐王为何抓他?” “昨日我约他到红院见面,他比我先到,好似是被刘爱菊给缠上了,随后齐王就以窥探军机为由,命人将他投入狱中。我昨日一听到消息就立马去到北城,但蒋副将说将军和先生在这里,今日我便跑到这里来了,所幸真叫我遇上了!” “可有什么法子?”林知看向曾永忠。 曾永忠安慰道,“明日,明日他要是还没出狱,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好。”林知点点头。 *** 此时,皇宫里。 皇帝以手扶额,忽然咳起来,“咳咳咳……” 喜德顺将一旁的药汤端至他面前,恭敬劝道,“皇上,该进药了。” 皇帝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放着吧,朕还不太想喝。” “皇上,不如……”喜德顺担忧地提议,却是不敢将话讲完。 那是皇帝的禁忌,即使是跟了皇帝三十多年的他,也是不敢轻易触犯的。 皇帝置于身侧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终是无力地垂着,“去吧。” 喜德顺领了命进了药膳房,拿了一颗丹药出来给皇帝服用。 这是三昧临死前特地以己身为皇帝研制的偏灵神丹。 皇帝用了药后又要睡下,就在此时暗卫来报,“皇上,齐王来了。” “让他进来吧。” 喜得顺观望着皇帝的神情,俯身道,“奴才去请。” 皇帝看到韩庭的时候,脸上神色温和了许多,他语气轻缓地问,“阿庭今日怎么有空来?” 韩庭坐到金丝楠木制的椅子上,闲扯道,“臣弟今日无事,特地来陪陪皇兄,皇兄可是不欢迎?” “哪儿能呢?” 皇帝干笑两声,又打趣般问,“朕听说你昨日在红院为一个学子解困了,与他相识?” “并不相识,”韩庭无甚所谓地说,“不过是瞧着那人长得讨喜。” “哦?”皇帝观察着他的神色,说,“能让阿庭有此评价的人可不多,不知是哪位学子?” “臣弟也不知,”韩庭落下眉睫,又背对着光,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不过皇兄既然这么在意,那臣弟晚些出了宫门就立马着人去将他放了。” 皇帝连连摆手,道,“那倒不至于,你既怀疑他窥探军机,此事就该查个清楚,免得日后落人话柄。” “是,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绫罗绮帐微动,台子上新点的檀香缭绕,喜得顺带着宫女上了茶。 明珠点缀,幽香满溢,这般奢华,倒是叫人不免生出忆往昔的心思。 韩庭此次前来是为了他的放权论一事。 打仗时若没实权,军令迟迟不下,战打不响,他想让皇帝给实权,只是这也有问题。 先前没权时,办事不便,百姓骂朝廷。现在韩庭推了这一项,给了他们权,若是让那些个贪官污吏利用权职之便以权谋私,那百姓骂的就只有他韩庭一个! 但是饶是如此,韩庭还是一如既往地向皇帝进言推行。 皇帝委婉地拒了他许多次,这次口吻倒是冷峻了些,“阿庭,你这个放权论确实独到新颖,但朕要明确告诉你,这是行不通的。” 韩庭微微皱眉问,“为何?” “这个变革太大了,”皇帝话音一转,加重了语气道,“而且,给一个人权力容易,但要收回可就难了。” 人是最贪婪的动物。权力下放容易,收上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韩庭收了声,他的一句“可以试试”在嘴边环绕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皇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变革哪还真分什么大小,变革本身就是在欺逆祖制了,自己所提放权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却以变革太大驳回,再者后头的关系到皇帝还能否掌握实权才是关键。 一直到离开,韩庭都沉默不语。 第189章 世事难料,皇宫里的两人没谈妥,杏花山上也有人没谈拢。 卫思易被放出来,曾永忠刚得到消息就计划着去讨要报酬了。 苍茫大地忽被铁蹄踏响,野马嘶鸣,温驯不足,凶狠有余,生生将发了呆的林知惊得心有余悸。 豪侠仗剑挽花迹,浪子策马惊旧梦。 曾永忠拉紧缰绳,停在他身旁,皱着眉问,“怎的坐在这里?” 林知还未完全恍过神来,便下意识地摇摇头。 曾永忠略微弯腰,将手伸出去,说,“上马,我带你上山。” 林知看着他宽厚的手掌足足有几息,才将瘦削无肉的手递给他。 曾永忠冲他痞痞地笑了一下,才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上马。 马蹄一扬,曾永忠将他搂得很紧,林知只感知到风在耳旁呼呼作响。 小腹处微有异样,林知低头时,曾永忠恰巧将手钻进他的衣裳下摆。 “这是在马上!”林知惊然疾呼。 “知道是在马上就别乱动,配合着点。” 曾永忠此举让林知忽地想起先前的某些片段。 那时他随着曾永忠一起行军打仗,他不会骑马,每回外出都是和曾永忠同骑一匹,也是身下这匹骏马。 那时曾永忠只是搂着他,不过许是怕他掉下去,便搂得很紧。 “将军……” 林知一开口想起风太大他可能没听见,便闭了嘴。 风是呼啸而过,不过曾永忠还是听见了的,他只以为是林知怕他太用力了,便凑到他耳边说:“我轻些。” 热气自后头传来,轻扑扑地打在林知脸上,林知轻轻一缩脖子,更往曾永忠怀里靠了,“穆云四年,我们常同骑一匹马,那时你搂着我……也搂得很紧,是怕我掉下去,还是……还是有现在的想法?” 到底是文人君子,说不出粗俗的话来,甚至因着这一提,脸颊红得滴血。 “自然是……”曾永忠稍离了他一些,看着他通红的脖颈轻轻一笑,“怕你掉下去啊。” 路边的草随夜间的风倒伏相依,骏马从中奔腾而过,暗卫早就悄悄地撤远了,林幕巨大,却是无人知晓这马上的靡荡。 ………… 马是好马,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上小木屋前。 曾永忠下马后,瞧着还趴伏在马背上的人,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褶皱处,再将他抱下马。 林知站得不是很稳,他扶着树干,哀怨地瞪了曾永忠一眼,曾永忠心情甚佳,讪笑道,“刚刚也叫你得趣了。” 等林知挺直了腰板能站稳了,曾永忠才牵着马到屋后去了。 将缰绳拴在柱子上,又给这匹劳苦功高的马儿添了些草料,曾永忠才回到前院子去。 再回来时,林知已然煮起茶来了。 客至暖风至,主回暖茶生。 风过杏林间,烟笼百林泉。 这便是曾永忠所看中的,无论刚刚经历了怎样的靡荡,林知此时依然能从容淡定地煮茶。 若非红晕未消,任谁也必然想不到林知适才经历过怎样放荡的对待。 曾永忠走过去,坐在林知对面,看着林知炙茶,说,“卫思易已出狱,无事了,且如今还是住在周府。” “嗯,他刚入京,京中无熟人,亦无人脉,”林知挑好了茶梗,拿起小杵子碾茶,面上平和地说,“齐王就是想查他,也是查不到什么的。” 曾永忠揣度起人心来无比周全,他说:“是这个理没错,不过刑狱归韩庭管,他若真要给卫思易定下个什么窥探军机甚至是通敌卖国的罪来,那也不是难事,陶恭平那独子被他揪住了,不照样得到鬼门关前走一遭。” 林知将碾好的茶粉倒进炉鼎里去,水沸腾着,在那一瞬间氤氲得林知恍如云烟,不过他的声音倒是穿透这层薄薄的烟雾,钻进了曾永忠耳朵里,他说的是,“是,所以往后还望将军多多关照舍弟。” 曾永忠忽而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如今只负责守北城,朝中早被两派搅弄得一片乌烟瘴气,我倒是想帮你,只怕是力所不能及啊。” 曾永忠说的是实在话,如今的朝堂多是争权夺利之辈,右相老谋深算,左相巧舌如簧,官场上蛇鼠一窝。皇帝又浮薄猜忌,皇城里头不好办事那是肯定的。 不过曾家树大根深,别人没办法,他曾永忠怎么可能也束手无策呢?说那么多托词,不过是想要林知和他……他才愿意帮林知一把罢了。 林知没说话,只舀了满勺倒进小白瓷杯里,然后放到曾永忠面前,淡淡道,“将军,请喝茶。” 曾永忠许久未喝他煎的茶了,端起一嗅,茶飘香四溢,甚是叫人好想,一杯尽了,又要他再倒一杯,不过这次他先轻置了小白瓷杯,说:“周开德近日在清皇城南街主仓库。” 清仓库有二项可能,一是以库存救济灾民,二是以仓库容纳流民。 若是为了第一项,那就是还好的,仓库空得一时,早晚还能再被填满,但若是为了第二项,那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流民向来有官府组织救济,而如今是流民多到需大善之家掏空底蕴来扶助,还是朝廷无视无所作为呢? 大商之家多仓库,而周家作为大云首商,那仓库也是必不可少的。周家封地虽是在周州,但他们却实实在在是皇城人,他们是在皇城发的迹,只不过根在周州而已。 多年来,皇城南街的主仓库一直都是周家的主命脉,像这种牵一发而能动全身,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动它,而如今周开德为了流民,竟舍得自家命脉! 林知也置了杯子,感慨道:“周家……向来是仁善之家。” “能得先生此等称赞,倒也不枉他们如此尽心尽力为民了。就是不知这么散财,他们的家境是否还如以往那般殷实。”曾永忠看着他也给自己舀了一杯,悠悠说:“你就别喝太多了,免得一会儿想小解。” 林知放置勺子的手顿了下,神色倒是自若,只是垂下藏在袖中的小指微微蜷缩了。 刚压下心头异感,又听到曾永忠说,“你知道,我不想放你去的。” 刚刚要过了,他还这么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吗? 林知捏着小白瓷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有一回,他想小解,可曾永忠正在兴头上……若不是自己百般哀求,他怎会放自己去? 最后去是让去了,可他跟在自己后头……所以那次之后,不用他提醒,林知自己也一直记着,可今日他好死不死地又提这事做甚? 曾永忠起身,走近了,双手撑着石桌把他圈在面前,低头蛊惑般说:“我该办的事办完了,是不是该你以身相抵了?” 曾永忠倒是敢提,丝毫不讲刚刚马上纵情之事。 因离太近了,他的气息喷在林知脖颈旁,林知有些不自在,他微侧过脸,说:“那去里头吧。” 曾永忠却是不动,打量着眼前人,林知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挥开他一边的手,起身往木屋走,曾永忠一把拉住他。 林知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坐得并不稳,但被抱住了,也就没有摔下。 曾永忠端详着他渐渐红了的脸,低沉的嗓音说,“就在这儿。” 还没坐正身子的林知震惊抬头,“这儿?” …… 树也跟着摇撼,末梢花儿与清风鏖战一番,终是被无情吹落,离了树,徙倚无所依。 树树杏花与阵阵斜风凌空依偎着,与树下那两道起伏不定的身影交相辉映。 …… 曾永忠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用衣袍将林知裹住,抱进了屋子里。 这只虎的吃相不好,每回吃不完还带打包带回去慢慢啃的,也难怪林知会这么怕他。 待收拾妥当,将人放到榻上,林知迷迷糊糊,拉住他的手,羸弱地说:“将军去吃些东西,吃完再走,别饿着。” 曾永忠轻叹口气,林知却漏听了。 “我不走。”曾永忠坐在一旁,反握着他的手,轻拍了拍,呢喃般说:“今夜我不走。” 林知以为还没完,可他眼皮子早就在打架了,能撑着也不过是勉勉强强打起精神来,便说,“可是我困……” “那你就睡吧。”餍足后的曾永忠整个人都像镀了一层金膜,说话神情也带上了一些和蔼可亲的意味。 他要真在这,林知哪想睡,倒也不是怕他再做什么,就是曾永忠这个人太能熬了,又太能挑了,他来这儿,是非这榻不睡的,但这榻今日先被自己占了,若晚些真的还要,那曾永忠就是生生熬着了。 他骑快马来的,即使他是在云都北城睡醒后就来,那加上刚刚那会儿,曾永忠少说也得八九个时辰没闭眼了。 “你也躺下睡会吧。”林知要挪进去些,但却怎么也挪不动,他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明明怕得要死,还邀他上榻。曾永忠好笑地看着他,说:“不用了,我等会要去外面收拾收拾。” 沾染的杏花,脏了的衣物……外头别有一番情趣,他还想欣赏欣赏,往后再说动林知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哦,那我自己睡了……”林知声音渐低,直到消失在喉咙口。 曾永忠无奈地摇摇头,他的眼中有林知想看的光,但此时林知已经疲倦地闭了眼了。 生生错过了…… 第189章 朝霞映天边,赤红掩映着白云,喜鹊惊枝头。 卫思易从刑狱里被放出来,他刚下马车,许叔就迎上来,抓着他手臂把他转了两圈,焦急地问:“文隐,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样吧?啊?没对你严刑拷打吧?” 卫思易摇摇头,“我没事,许叔放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你先去大厅,我去让厨房热饭菜。” “许叔!”管家要往里跑,被卫思易拉住了,他回头,担忧地看着卫思易说:“不必麻烦,我吃过了。” 许叔疑惑,“在哪吃的呀?” 卫思易也是答得奇怪:“王府。” 管家试探性地问:“康王府?” 卫思易道:“齐王府。” 管家脸上神情怪异,好似不认识卫思易般,“为何?” 为何什么?为何在王府吃? 在王府吃有什么问题吗? 卫思易摸了摸鼻子,道:“王府管家给吃的,我就吃了……” “前天夜里你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是宿在了红院,昨日一大早就打算去红院看看,不料有人送来了你的消息,说你在齐王府,我是不信的,就去了趟红院,院里的人却说你被抓了,我和老爷啊都急得很,呐,老爷今日再去递一次求见呈呢。”管家说着把手里的信亮了出来。 卫思易愧颜,“让许叔和叔父担心了。” 管家摆摆手,说:“先进府吧,我去告诉老爷你回来了。” “好。” 卫思易两日没打理院里的香草名花了,他等不及先到自己院中去。 院里有专门的小厮修剪打理这些,但卫思易养护这些惯了,所以有空就自己动手修理。 晚些忙完就去找周开德,托了小的麻烦了老的,还让老的如此挂心,实是他这个客人的错。 不过他没在主院找到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周开德在对街向南大概百里处的仓库,所以卫思易就出了府。 小厮要找马车送他去,不过被他拒绝了。 问了才知道,这处是周家在云都最大的仓库。就着这外头的守卫来说,不可谓不多。就着这仓库外头的墙来说,不可谓不大不长不宽。 卫思易沿着小道旁走进去,到了才发现,扛货的都埋头苦干,主管的都扯着嗓门指挥,记账的都埋头奋笔疾书,放眼望去,无一闲人。 卫思易给迎面走来的工人让路,小道狭小,他斜靠着墙,等那批人都过去了才又找起来。 忽而一人发现了他,惊讶地问,“卫公子,你怎么来了?” 卫思易微奇,说:“延幕,我找叔父。” 问话之人正是周家的旁支公子名唤周言,表字延幕。 两人年岁相差无几,周延幕性格开朗,又是游遍五湖四海的商人,见识丰富,卫思易要急切地想知道天下各处民生风情,所以他们倒是谈得欢。 用卫思易的话说,周言便是吾之友,虚长吾三岁,不兴不经之谈,深得周家人义薄云天、义在利前之意,与吾志同。 “他在后头,要不要我带你去?”周言边说边指着人流。 根本望不到里头,像卫思易这种不认识路的,哪里知道该怎么走,于是他说,“那麻烦你了。” 周言笑着说:“不麻烦,我恰巧也要去找他。” 两人到了又挤过了一条小道,卫思易站定后才看清这里头也是一个仓库。 “走,这边。”周言指着人流的反方向,那边看起来人要少些,其实这里面的人比外面本就少了很多了。 他们进了一个小厢房,这里倒是简陋些。周开德和许忘瑛都在里面。他们正埋头整理账本,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周言先行礼,“伯父,许叔。” 卫思易也见礼,“叔父,许叔。” 两个老头只在他们进门时抬了一下眼皮,这会儿又在奋笔疾书,只稍稍嗯了声。 许忘瑛是个暴躁的,他喊道,“延幕小儿,老头看得眼都快瞎了,还不快来帮忙!” 卫思易听到身旁那人笑着说了声“是”后就过去了。 卫思易斟酌着说,“叔父,我前两日没回来……” “哦,文隐啊,平安回来就好,对了,你会不会算账?”周开德抬起僵硬的脖颈,像老学究一样看着他。 卫思易觉得他这副严谨求实细心周到的模样殊熟,一时有些出神,但只一瞬,脑中的画面就飘忽而去,所以他反应过来点点头。 周开德也不跟他客气,“那你也来帮帮忙吧。” 卫思易也是无事,便应下了,“好。” 周开德收拾一下案上的账本,一摞一摞的往旁搬,又从一旁搬了些放到他面前边放边跟他说该怎么做。 “这是布匹的账,这是药材的账,这是茶叶的账,这是生丝的账,这是玉摆件的账……,你先算算这个药材吧,这个定然要用到。” 卫思易算了会儿,边算边想周家虽是首商,但也不该一下子就出这么多货才是,刚刚一路走进来,看他们这架势,说是清仓库也不为过。可是为什么要清仓库呢?原因之一是要走货,这个不太像,原因之二是要进货,可是照他算的这个账本,货明明囤了很多,为何还要进? 他思前想后终是疑惑,所以出声发问,“叔父,为何突然清仓库了?” 周开德讶于他的聪慧,他确实是在清仓库,而他敢在天子脚下做出如此大的动作,就是仗着周家商行日盛,以走货为名掩饰,不料卫思易竟能一眼看出他的打算。所以不由得他不另眼相看,他说,“近来时事不太对,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他说完就埋头继续誊抄起来,对这种敏感性过强的话题不愿多提的样子,卫思易也就没再问。 不过他已经暗暗想到了。无非是为了腾出空地来安置流民。先前他在杏花山上时,先生每每讲及时事,都会愤懑不平。 先生对如今云朝党派之争深恶痛绝,乃至口诛笔伐,不过先生总能究其根源,教导自己云朝成今日局面,论起罪责来,坐上那人首当其冲。 若非他放任不管甚至是纵容为官者党同伐异,朝堂之上怎会如此乌烟瘴气?而江湖之远又怎会如此民无所安? 虽说周家此举,无非是治标不治本,但一方面周家又如此为百姓着想,难怪会盛德人心。 后到的两个小的帮两个老的誊抄校对账簿到了深夜,几人才一齐回了府。 第189章 卫思易又寻时间去了趟蔡国公府。 国公府宽大,但门庭冷落,门前堆满了杂七杂八,看看这有柴火、有推车、有箱子……,大门前原本至少能容六驾马车并行,现在大概只能容两驾马车并行。 青天白日的,大门竟也没开。 “许叔——”卫思易撩起车帘帐子,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打住!”许忘瑛摆出油盐不进的样子来,说:“这回我是不会先走的,我就在这等你。” 卫思易还要开口,他又抢先说:“这回若再让你出事,别说老爷要说我,就是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你什么都不必说!” 卫思易见说不动,轻叹口气,“好吧,那麻烦许叔了。” 许叔对着他嘿嘿一笑。 卫思易上前去敲门,“嗯?没人吗?” 又敲了几下,门应声而开。 搭在门上的手形如槁木,出来的人估摸六十岁了,看起来面容憔悴,尤其是那双色泽暗淡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问:“这位小兄弟是要找何人?” “老伯,我找守礼。”卫思易拱手,彬彬有礼。 “哦,那请进吧。”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开,让卫思易进去,而后关上门。 卫思易经不住好奇,问他:“这大白天的,为何要关门?” “国公府的主子一生征战沙场,没结识多少朋友,这一年来也不见得有几人来,反倒被外头吵着了,所以就关着了。” 其实哪里是没结识几个人,明明就是结识的人大多没了。蔡国公可是前朝重臣,京都蔡家门楣堂皇,昔日久为政权中心,朝代更迭后,虽识时务另攀高枝了,但仍旧不为当今圣上所喜。上不喜,下效之。由此,慢慢地就没落了。 老人带着他去了后院,卫思易留意了一下府内。 前院种了些菜,后院也种了些菜。 老人见他疑虑,解释道:“从沙场下来的都是粗人,住惯了营帐,倒是住不惯京中的温纱软帐,所以国公让人把名贵花草都移除了,栽种了些菜。” 卫思易顺带问:“那人怎么也这么少?” 就他见到的人,统共不超过十个。 “国公说,自己有手有脚的,用不着别人伺候。”绕过一个花圃……菜圃,他似又想起什么,颤抖的手抚上卫思易的,颤声说:“国公府的小主人……大多都没了!都死在了战场上……” 卫思易震惊至极! 听到他又说“对不起,是我老糊涂了,不该说这些的……公子莫见怪!” 卫思易神情庄重且肃穆,“老伯说的哪里话?蔡家世代忠良,是我辈当铭记的。” 老人闻言既诧异又欣慰地点点头。 过了院门没再走多远就见到人了。 两旁菜圃里种满了菜,三两个家丁在浇水,蔡守礼坐在一旁,和躺在竹椅里的老人聊天。 “爷爷,您就该多晒晒太阳的,看看,这晒一会儿,您气色都好多了。” 蔡国公呵呵笑了。 守礼的爷爷,那便是蔡国公了。 老人领着他走近,“老爷,少爷,这位小公子找少爷。” 卫思易拱手行礼,“国公,守礼。” 蔡守礼起身回礼,“爷爷,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卫思易,字文隐。” 蔡国公庞眉皓发,唇角干裂,神色有些灰败,老态龙钟。但眉间凝重,眼中炯炯有神,虽是缠卧病榻,但风采仍不减当年。 他说:“既是毅儿的朋友,那你们去大厅聊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声音粗犷,说得激动,竟咳上了。 蔡守礼拍着他的胸脯给他顺气,“爷爷……” 卫思易看出他的为难,道:“我也是闲来无事,就来找守礼聊聊,在哪都成。国公若不怕叫我们吵着了,不如就在这聊吧。” 见蔡守礼点头,他就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了。 蔡国公见自家孙子有些局促,说:“今日是毅儿招呼不周了。” 卫思易笑着说:“国公对我这般客气,那我是不是得说今日是我叨扰了?” 三人相视而笑。 蔡守礼有些惭愧地说:“上次约你去红院,害得你进了刑狱,对不起。” 国公神色一紧,放不开的眉又皱上了,这事儿倒是没听自家孙子说过。 卫思易摆手说:“说起这个,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求情,我都不知道此事该怎么办呢。” 蔡守礼一惊,那天他喂爷爷喝药就晚到了些,去时一打听才知道卫思易已经被抓了。他问清了是齐王手下近身侍卫抓的人,罪名为窥探军机。说卫思易窥探军机,蔡守礼怎么会信?但刑狱是齐王的地盘,齐王为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是他们能够置喙的? 万般无奈,他就想到王府去碰碰运气,结果可想而知。国公府没落了,稍微有地位的权贵都是懒得搭理的,更遑论是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的齐王了。 他也知道就算是他爷爷去,齐王想不见也是可以的,但卫思易入狱,多多少少与他有关。若不是他邀约,想来卫思易是不会去那种脂粉味儿重的地的。所以此事,他好歹得帮帮忙。他抱着一线希望去了王府,并没有见到齐王,他托王府管家告知齐王,也没得到回信。 隔天去刑狱,又被告知卫思易已经不在狱里了。他想着多半是已经查明了无事就将人给放了,这样他也只敢想是卫思易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他可不敢想这事与他有干系。 而一旁的蔡国公闻言也是一惊,他多年不理世事,只守在府里,但先前因为考试舞弊案,自家独孙进了刑狱。虽是猜到会没事的,但毕竟蔡家只剩这一个,他还是担心的,让管家去打听一番,知道了刑狱如今是齐王在管,齐王是何品性,他知晓的,所以心下稍宽些。但人在狱中一日,他的心便揪着一日。 齐王得圣宠,他便想舍下老脸,请见齐王一面,探听皇上圣意,岂料没见着人。到底真是齐王不在府还是齐王不想见,他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幸好隔天他孙子就回来了。现下卫思易说守礼求了齐王他才得以出狱,这事……他不信。说白了,是他蔡家……没这本事了。 果然听得自家孙子说:“我是去了王府,但没见着齐王。” 卫思易莫名说:“是王爷亲口说是你替我求的情啊。” 蔡守礼还想说些什么,蔡国公抬手制止了,他说:“既然文隐出来了,此事就翻篇了。” 蔡守礼轻拍了拍爷爷的手,对卫思易歉然笑道:“上回我们都进了刑狱,把我爷爷吓到了,他到现在还听不得这些。” 第189章 “无妨,且原也是件意外事,就不再提了。”卫思易又说,“先前你说有空再与我细说那位大师,今日可能说了?” “大师?”蔡守礼一脸困惑。 “嗯。”卫思易有些尴尬,“就是在宫中殿里那位。” 蔡守礼想了想,忽拍手道:“那个小和尚?”见卫思易点头,又继续说:“你说他呀!恩……不是很好,也不是说他不好……怎么说呢……他是不是又找你了?” “没有,”卫思易摇了摇头,“你先前让我离他远点,我就想问问原因。” 蔡守礼笑道:“确实该听听!你看他那模样,是不是很纯洁无害?” 卫思易点点头。 蔡守礼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说:“人不可貌相,我看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哦还有人面兽心!禽兽不如!” 卫思易以扇赋面,说:“守礼,说重点……比如你还没说他叫什么。” “哦哦,那小和尚法号空空,重点就是他十四岁时偷偷潜入红院偷看月语姑娘的弟弟月湛沐浴。” “啊?偷看……男子沐浴?” “嗯,”这些想来卫思易是不懂的,他又说:“我也是听说,当时京中盛传一些污言秽语,说什么红院的月语姑娘姿色盛佳,而当时月语姑娘已是齐王的帐中人,护着不让他弟弟出来见人。就有好事人说:“有其姐,必有其弟。当姐的那般姿色,当弟的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那些人大多都是说说,过过嘴皮子上的瘾而已,没几个敢真去看,但那小和尚个头小,色心却大着,真的就去当了回梁上君子。” 见卫思易一脸惊奇,他还卖了个关子,“那小和尚惯会窜来窜去的,功夫不错,寻常侍卫都抓不到他,照理他是不会被发现的,但偏偏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猜怎么着!” 卫思易摇摇头。 “他在那梁上偷看,自己掉下来了,哈哈哈哈!” 卫思易想想那……大师掉下来的模样,也失笑,万想不到! “还有还有,”蔡守礼神神秘秘,“他暴露后闹到了大堂,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蔡守礼拿捏着腔调,学着空空的柔软童音说:“师父说,我今年才十四岁,不能做那些羞羞的事,所以还不能偷看女子出浴,但可以偷看男子出浴了。你说这话奇不奇?” 卫思易点点头,“出家人说这话,是挺不合适的。” “哈哈!文隐,你把他想得太纯洁了!你是不知道,他那心啊黑得很!当时红院中有人说:“要论美人,我大云哪个及得上齐王,小和尚怎地不去王府看看真正的美人?”那小和尚大言不惭:“哪个说我没去过?” 那人一惊,又问,“你当真去过?” 小和尚也不害臊,大声回答:“恩,刚翻进墙就被打出来了!” “掷地有声!至少大堂里的人都听清了……” “……” “还有还有,那小和尚最喜欢城西刘老头的烤鸭!城东李婆婆的杏花酿!” “……” 他们聊了很多,蔡国公留卫思易用饭,管家去让许叔也进来,都是家常菜。他们不拿卫思易当外人,满府家丁还是和他们围在一起吃。 卫思易观摩着,所有人都不显拘谨,看来是惯了的。席间蔡守礼悄悄告诉他说他爷爷想念军中所有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他就让府内所有人围在一起吃。 蔡守礼是个心善老实的。 卫思易回去时只记得一句“那小和尚好酒好肉还好色……” 卫思易路过周府在帝京的仓库就去看看。他上回来这儿已是几天前的事儿了,上回忙的是尾事,忙完不久周开德就外出散货去了。 不过周延幕倒是还在这仓库办事,因为卫思易瞧见他了。 还是绕过又长又窄的小道,走至他面前,卫思易喊道,“延幕。” 周延幕转过身来,看到是卫思易惊奇道,“文隐,是你啊!怎的有空来了?还是找伯父吗?他去走货了。” “不是,”卫思易说,“就是无事来看看,可有耽误你办事?” “没有没有,”周延幕把手中的账本给了身旁小厮,并对他说,“去吧。”然后转身对卫思易说,“走,后头说话去。” “好。” 忙时,周家无主仆之分,像周延幕这位旁系子侄也是在仓库等简陋地住下,不过这夜戌时,周延幕就亲自送卫思易回去了。 卫思易写信给林知。恰巧被韩庭派去盯梢的人瞧见了,没几时就报给了韩庭。 玄衣飘然而过,落至王府。旋即,梁伯老态龙钟地去找韩庭。 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去找了韩庭。 “王爷王爷!王爷……” 韩庭放下手里的奏章,清冷的眸子淡淡的,声音亦是淡淡的,“何事?” 如今能让梁伯这位年近随心所欲之纪的老人家如此喜笑颜开的事确实是不多了。 “王爷,好事啊!”梁伯依旧一副喜上眉梢模样,“刚刚暗卫来报,卫公子又往北边传信了!” 韩庭长指轻敲案牍,“可有拦截?” “遵照王爷吩咐,拦了。” 韩庭慵懒地靠在软靠里,低声问,“那信呢?” 梁伯诚实地说,“没拦住。” “怎么办的事?”韩庭皱眉道,“连一封信都拦不住?” “王爷恕罪,那鸽子飞往北城门,恰巧北城主曾将军在城楼之上,属下们并不敢接近。” 韩庭摆摆手,“算了,下不为例。” “是,属下谨记。” *** 此时,北城城楼上。 曾永忠拿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缓缓打开。 “久不见,甚思,一切安,望念。” “甚思”也就罢了,还敢“望念”,真是过分! 曾永忠冷哼一声,看完后顺手将那纸条给撕了。 蒋顺候在一旁,刚刚若不是大将军亲自出手,这鸽子就要飞过去了。他此时正深感惭愧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曾永忠走到楼梯口处了,转头看到他还站在那里,不由得喊道,“你还愣着干嘛?去备马啊。” “哦、哦,是。”蒋顺一拍脑门,快步走了下去。 真不愧是个神经大条的。 第189章 夕阳洒在杏花山东边小山丘上,映照了满山,更是金黄了杏花。 此等素雅淡然,林知这里是独一份。 临入冬,林知不得不先捡些树枝以备不虞,打定主意立时就行动起来。 林知办事一点也不拖拉,他只愿早早地做好,可以早早地再安排别的事。不过虽说是在捡枝干,他却是不显不愉,反而挑挑拣拣的,兀自悠然自得着。 冗长杂乱的烦恼犹如飘飘然落叶般飞扬,落叶终会有触地之时,不知烦恼有无归于沉寂的时候。 林知捡着枝干捡累了,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小山丘,却是捡起了红枣来。 这儿的枣那是别处比不得的,要不然卫思易在时也不会时不时地就来摘上一个午后。往年卫思易在时,林知没几天就能吃上红枣,今年来却是还没尝过几个。 抬头一看,一颗颗小碧玉与小玛瑙垂挂枝头,苍翠欲滴,实是诱人。不过照着林知这样温和的,倒是只能埋头捡。 “你倒是清闲,还有空捡枣子。”曾永忠不知何时到的,突然出声,吓得林知一大兜的红枣都掉了。 许真叫许久未来的曾永忠给说对了,林知有些埋怨地看着他,默不作声,复又低头追着刚刚掉了的红枣去了。 曾永忠走到一堆红枣旁,就地坐下了,他随意地拿起一颗,凌空扔进嘴里,边嚼边十分霸道地说:“过来让我看看你想我没。” 想不想他,岂是看得出来的? 让林知过去,无非是想动手动脚的。 曾永忠的话总是讲得这样好听……林知不理睬他,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曾永忠倒也不催他,反倒是曲躬背在脑后,身体歪斜着躺下,随手抓了一大把枣子,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投。 等林知捡完枣子回到他身旁时,刚刚的枣子已经被曾永忠吃完了。 林知见他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将满兜的成果都放到地上去,就又再去捡了。 他再回来时,曾永忠已然坐正了身子,说:“卫思易前几日去了趟蔡国公府邸。如今吏治腐败,奸佞当道,官场污浊,国公府早就受挤兑,没落不如当年了。” 林知躬身将地上的枣子一个一个装进麻布袋里,边说:“思易不是那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之人,蔡家独子虽是贵族出身,但如你所说,国公府已然没落了,照暗卫呈报,他的品性并不坏,况且现下新旧两派分庭抗礼,孰将更胜一筹还未可知,思易与他交游,倒也不是件坏事。” 曾永忠看着他,余光扫到他颈侧还有青於未消,色泽不重,但他皮肤白皙,这一相比倒与他动作轻柔时给弄出来的差不多……他微敛目光,盯着地上渐少的枣子,不动声色地咽下口水,沉声说:“是,蔡家多出武夫,想当年北狄叛乱扰民,蔡国公单枪匹马赴北疆,剑挑群雄震敌寇,才为大军压境赢得时间,蔡家只知披肝沥胆,若不是历代穆风帝都不疑有他,怕是早就湮没无闻了。只是……” “只是云皇不比我林氏祖先宽宏大量,”林知将装好的枣子打上结,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边说:“韩展业气量不大,如今他儿子在这方面比他还甚一筹,才短短两代,不过十数年,蔡家的爵位就如同虚设了。” 林知看着点头赞同的曾永忠,起身走到枣树后,收拾起了刚刚捡的柴火。 曾永忠见状也起身跟了过去,他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杂草,说:“韩庭派了人到处查探卫思易的来历。” 林知闻言顿了下,放下手中的枯枝,转头站直了看着他。 红院虽在他掌控之中,但是齐王此人太难捉摸了,卫思易实是不宜与他多往来。 曾永忠看向林知,发现他眉头紧锁,一时想到是自己没说清楚惹他担忧卫思易了,忽而一笑,说:“他没事,我刚刚在想,此次进京的学子那么多,韩庭为何单单查了他。” 林知心下稍安,不过还是问:“那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思易做了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曾永忠意味深长又意有所指地说道,“许是你弟弟的桃花开了吧!” 林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抿嘴不语。 桃花?自己招惹上一个他就已然是不孝了,还真当他林家男子个个都是软柿子一样好欺负? “我觉得你可以祈祷祈祷真是这样……”曾永忠讪讪,正经了神色说:“韩氏皇族如今也就韩庭一人德才不离宗,战场上的事我清楚,要不是韩庭的兵,这云朝怕是不知道被北狄蛮族铁蹄踏入几回了,官场上他虽没怎么表态,不过我猜他是与我一样,暂时地避一避那群朋比为奸之徒罢了,对他,那是万不可小觑的。” 而若他与卫思易真有一腿,届时林氏复位,要说服他不要负隅顽抗那就简单多了。 情嘛,何人比他更清楚,若是真动了……曾永忠定定地看着而不远处不想理他胡言乱语而正弯腰在绑柴火的林知,心道自己莫不是动情了,不然怎会百看不厌呢?不然怎会如此不厌其烦地逼迫他呢?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可它当真如自己所见一般干净吗? 当然不是的,曾永忠怎会不知它沾染过多少鲜血,又断送过多少生命,他将它覆在自己心口处,无声念叨着:血肉之躯,色欲熏心罢了。 许久不在血腥战场上疯狂厮杀,都快忘了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征服,想要快感而已了。 欲望而已。 林知机深智远,兀自沉思番,担忧道:“齐王怕是疑心思易了。” 曾永忠眨眨眼,计虑惯了,倒是一语中的,“他那相貌确是独有,常人难及,不过已经隔了一个朝代了,如今能有几人见过当初的穆风帝?” 他的话在理,不过林知还是不敢放下心来。毕竟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再者,卫思易被掳过一次后,韩庭再找他去,他也去了,还是去的红院,许是两人彼此情投——” 曾永忠原想说生情了,但看到林知投过来的警告目光,就转了口,而变成了,“趣味相投、志同道合、卫思易与他交游也无坏处……” 他说着看到林知弯腰提起那捆柴火了,想也不想就大跨步走过去接过,背到自己背上去了,林知又小跑着去提另一侧的那袋枣子,过来后又被曾永忠拿过去了,他说:“你的力气,留着一会儿在榻上使。” 林知伸出去的手默然收回,侧身走在了前头。 曾永忠落后一步跟着,在下坡路处,两人沐着前后两座山头共同交接飘落的黄绿叶片与粉红花瓣,花中有叶,叶中有花,花叶相交,似相濡以沫之鱼,情中染景,景中映情,当真是风景这边独好。 曾永忠想着,自己早些年在战场上厮杀过后,最喜欢来这里…… 尸山血海与花山叶海,乌云蔽日与风和日丽,提刀射箭与捡枣负薪,枕戈待旦与醉卧纱帐,铁血大汉与幽兰雅士……战场上的一切哪比得上这里,所以曾永忠后来卸了重职,而去守一个离这里较近的北城门。 只是人心总是浮躁的,他素来又是有着火般炽烈情怀、铁般刚劲筋骨的铁汉,不去血腥残酷之地厮杀,满身力气无处施展……直到将林知带到这里来,他才找到了发泄口。 第189章 趟过这花叶不分的下坡,他们上了一眼望不见边的山头,杏花依旧,远处的篱落依旧。 忽而风过,拂来杏花的阵阵清香,在那花海深处,篱落围隔之内,一座小木屋伫然挺立。 他们漫步其中,犹如身临仙境。这景,只消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更何况前方有黄莺掠过,知羞的杏花更显娇俏明媚。 曾永忠看向林知,心里微动,他跨了两步大的,瞧着像是撞上了林知,事实也差不远,因为林知觉得他几乎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 他说:“韩庭的事打听不到,不过周家的倒是事无巨细,周家人还在忙着清仓库一事,如今周家嫡系已启程,看路线像是要去钱州,京城仓库这边是旁系的一个小后辈在打理事务。” “周家人乐善好施。”林知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脊背发麻地推开柴门,边走进去边说:“世代如此,到周开德这儿更甚,若不是这一辈那两个小的闹出了那种伦理不容的事——” “世间最难控制的,便是情字,”曾永忠将那袋枣子递给他,继续说:“先生自己要追随先人步伐便罢了,怎的还要求起别人来了?” 林知接过,放到桌子上去,然后转身出了柴房,见曾永忠绕过他,快步进了木屋,他也绕道跟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木屋,曾永忠先走到榻边坐下了,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林知过去。 林知站定,犹豫道:“我等会儿还要提水……” 这会儿离落日也就半个时辰左右,曾永忠就不能再忍忍? 不能。 回应林知的,是曾永忠的动作,他二话不说就将人拉了过去。 林知顿时整个人半趴在曾永忠身上,须臾之间惨绿竹簪被他信手挑落,掉至地上时发出一声颤响,林知的心也跟着一颤! 曾永忠轻轻抚过他滑顺的墨发,从发顶脑后至脊背腰间,不安分的手掌再绕着他盈盈一握的韧腰转到前边来,手指轻轻一拉,乖巧好摆弄的衣带顺势垂下。 很快,衣带的主人就如同它一样,任由一双粗粝的大手摆弄了。 林知潜意识里是害怕畏惧的,被抚过的肌肤不由自主地瑟缩,他颤声道:“轻点……唔……” 曾永忠低沉地喘着粗气,好笑道:“才刚开始呢,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曾永忠又说这种浑话。 下流。 ………… 曾永忠抱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林知仰头的容颜,平日里如玉如风、有着冰心玉壶般高尚情操的文人雅士先生,这会儿正汗涔涔、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呢,思及此,曾永忠轻蔑地嗤笑着吻他。 “我的好先生啊……” 林知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过一瞬又转过头,不想更是不敢看他。 曾永忠助纣为虐叛了风,让他亡了国,如今还在榻上羞辱他,逼他求饶又不放过他,当真太坏。 夜色朦胧,暖帐升温,好不诱人。 林知半阖眸,疲倦地无知无觉,不过若有的话,那必然还是愤懑的,令曾永忠更想羞辱他的愤懑。 半晌,曾永忠轻抚过他如初的眉眼,一脸眷恋地说,“我忽然发觉你每次都像初次。” 林知茫茫然从他健壮的胸膛里抬起头,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刚刚没听清曾永忠说了什么,只觉得他说话时胸腔震动的声音太羞耻了。 曾永忠将放在他腰侧的手缓缓上移,落到他后脑勺,然后将疲软无力的人儿按下来亲吻。 ………… 湿蒙蒙的杏花眼自眼角处比平日里要高挑上几分,疼至深处时睫毛上晕染上的晶莹的泪珠还虚虚悬挂着,欲掉不掉,林知本就生得不染纤尘、纯粹可欺,如今这副模样更像是铅华洗净,依旧懵懵懂懂。 如此,曾永忠怎舍得再放过他? 林知入了虎口,再也逃不掉了。 是你先叛了我父皇叛了我林氏的啊!我林家没欠你什么,我林知也没欠你什么…… 可是你也帮我了,帮我活了下来,帮我养了暗卫,帮我光复大业…… 我该怎么对你?我该怎么对你啊?! 身子骨难熬,心底里更是难熬。 曾永忠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 晚间,木屋里才燃起灯火。 油灯青荧的屋内,风从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木窗吹进来,纱帐已被卷起,林知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昏暗。 睡眼惺忪,昏昏沉沉间隐约看到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影子在动,但他却没有感知到那种感觉。 这倒与他夜里常常做的噩梦贴合,这次又是真是假?他不知道,无端端地只觉得难受。 窸窸窣窣……那是真的。 林知忽而莫名想到,天都黑了,这是过了多久了?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他下意识喊他:“阿护……” 身上的人闻言动作一顿,认真地看向他。 林知眨着朦朦胧胧的眼睛,就像懵懵懂懂的小孩初涉世事般纯净灵碧,而与他不同的,是曾永忠那深如夜色的眸与难得被抚平了的眉头。 “醒了?” 光线实在太差,又许是因着刚醒来林知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摇头叹息说:“……不要了。” 林知难受的神情让曾永忠以为他还是在说梦话,便不禁温和了神色,“嗯,没要了,不怕。” 林知被他碰到时还是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曾永忠深知他不经碰,只以为他是疼怕了,忍不住低声安抚他,“给你穿衣裳呢。” 林知想抬手,却只抬起一点就酸软得又摔到榻上去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涌起的疲倦尽数压下,才说:“……先沐身。” 曾永忠在给他缠腰封,“有的,我还把水缸盛满了,往后这些事让暗卫去做就是了,何必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林知闻言微侧头,看清了这真是曾永忠,而不是自己做的噩梦,所以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贯的疏离,他说:“这是我的生活,我不想让外人介入。” 洒扫庭除、洗衣做饭、挑水砍柴……以往有些事是卫思易去做的,他们俩各司其职,晨起昏息,安之若素。 曾永忠认识他多年,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他是想卫思易了,心下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心里将外人二字捻读了一遍又一遍。 外人……是说予自己听的吧?他将暗卫视为外人,而自己就是暗卫营最大的头儿。 还有,他于林氏两兄弟而言,可不仅仅是外人。 逆臣、叛贼、孽障。 都是他。 一朝不慎,余生悔恨! 疏离让曾永忠刚刚泛起的怜惜涟漪又化为无,淡淡隐入心里深千尺的那潭死水中。 饶是林知再如何聪明绝顶,也必然想不到不拘言行的曾永忠此时在想:这人就是欠收拾…… 而林知就是如此,叫人以为他破开心防之后,又没有心般地猜忌抗拒他人,煎熬着自己,也煎熬着别人。 “于你而言,我也是外人吗?”曾永忠还是忍不住问他。 “难道不是吗?” 曾永忠自嘲地笑了笑,“对,我是外人,我不仅是外人,我还是畜生,禽兽!” 自己生起气来常这样骂他,可当时也不见得曾永忠恼怒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知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去分辨,便偏过头不看他,只看着一旁昏暗的灯火,低哑着的声音说,“将军……回北城的路遥远,还是快些走吧,可别再耽搁了。” 曾永忠看了僵直呆板的林知一眼,愤然起身离去。 林知听到摔门声后,稍动了动手指,可却依旧不敢乱动,生怕牵动身后那疼痛的地方,只眼泪不可抑制地滑过脸颊。 不是你先将我当外人的吗? 你若不是外人,为何要如此对我? 可你若是外人,那这几年相伴的情分又算什么? 你是外人吗?我也不知道…… 第223章 放榜 林知缓过了独自一人的生活,等待放榜的日子甚是无趣,林知已然习惯了。 近来都是无事的,他就又重操起了旧业,早晨去东山上采草药,午时晒,傍晚捣,这会儿他正将一颗一颗的草药铺开在架子上。 孤瘦身影虽是在干着活儿,但他一举一动皆流露出闲雅来,幽居深山杏林十数年,不但没有销蚀了他天生皇家的尊贵,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遗世雪霜姿。 风起长林,消停之际一个暗卫垂首跪于地,林知看了眼,继续晒草药。 快入冬了,等趁着这天儿好时追着太阳晒。 约摸半刻钟后,林知才扶着梯子慢慢爬下来,在地上站定后,伸手拿过暗卫递上来的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也不过是一张字条罢了,情报,向来是三言两语长话短说的。 卷着的字条被打开来,落款处是永忠,林知心想,那他就是不会来了。他近来也忙,不来……就不来吧。 “孟冬上九放榜,一切皆安。” 暗卫道:“主子说他近日不会来,先生有什么话要属下带给主子的吗?” “稍等。” 林知进屋子写了一张字条,“将这个交给月语。” “是。”眨眼间两暗卫就都原地消失了。他顿了会儿,才走至石桌边,想坐下歇会儿。思绪翻飞,齐王倒是在这屈指可数的人里,不过红院的事红院里人也有报予他知晓,此事也倒不必担忧。 他现在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曾永忠。曾永忠平常不来,他在京中时一般也只待在他奉命守的北城,且不常出府。 不过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曾永忠到底给了他几分忠心,他无从得知,但曾永忠又对他的谋划清清楚楚,只要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他也就一败涂地了,这让他如何能不防着点? *** 十月芙蓉显小阳,此时秋未远,冬才至,寒未起,多晴日,有诗书相伴,多安静、闲适与惬意。 孟冬上九,适时放榜,待到这日,去走了几次货散了几车金的周开德终于回来了。 周开德问了府上小厮后,得知卫思易在后院就直接找来了,他虽是商人,但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所以开门见山:“哈哈哈,小侄,恭喜了恭喜了。” 卫思易正在后花园摆弄花,以往在山上,先生种了许多盆栽,他也常常修剪,由此做来颇为得心应手。 冬日里,初阳也暖人心。斜照里那青年摆弄着娇艳欲滴的花草,这幅画淡淡的,让人生怕一不小心惊碎了。 卫思易闻言回头,缀着光耀眼地让人难以直视,见迎面健步走来的周开德,说:“叔父回来了,我何喜有之?” 周开德不知因何心情大好,面色红润,闻言捧腹大笑,“哈哈,就知道你还不知道,你猜猜。” 卫思易见一株紫兰开得繁盛,便错开剪子去挑它的叶,边说:“叔父还吊我胃口呢,这算算日子,该是放榜了,我中了?” 周开德笑道:“若是教人知道状元郎这般谦虚,可不知要气煞几人了。” “状元?可当真?”饶是卫思易也放下了剪子,神色正经起来。 周开德觉得这模样才对嘛,也为他高兴,就说:“皇榜刚贴上,这会子还是热乎的呢,不信,小侄去看看啊。” “不,岂非我不信叔父,只是……这……”这算得是卫思易十几年来首次遇上的人生大事。 周开德虽是见多识广,但也理解他,“在小侄意料之外?” “不是,”卫思易快语无伦次了,“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还是去看看。” “嗯,那儿人多,小侄要当心,别被踩到。”周开德还没说完,卫思易已经不见影了。 他笑着对管家说:“瞧瞧,还是年轻好啊,朝气蓬勃。” “可不是嘛!”许忘瑛说:“不过过不了几天,他当了官,怕是就没这么有闲力了。” 卫思易匆匆忙忙跑出府门时撞见一人,周府是商人之家,客多本正常,卫思易也没看是谁,连道两声对不起就跑了。 那人摸着头,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呐呐:“这是……” “文隐。这才多久就把这美人忘了,周公子,这记性可以啊!”倚在货物车辆旁的许伯分略带讥讽地说。 经许伯分一提,他才想起,当时是他修书一封,让文隐到府里来住的,事务繁多,又许久不见,他自己倒是给忘了。 不过周启智却是靠近他说,“是啊,我满心满眼只有你,饶是美人再耀眼,我也记不清了!哪像你,转眼就把我给忘了。” 许伯分转过头,声音冷了几分,说,“这种玩笑少爷往后莫要再开,叫人听见了怪不好的,尤其是老爷。” 周启智盯了他一会,不见他转头,倒是自家父亲出来了,还一见面就责怪:“你们在干嘛?” 许伯分起身,道了声老爷,转身进去了。 周开德似想说些什么,不过张张嘴,没有说,只叹了口气。 “老头子当初若不逼我娶那人,哪用得着叹气?”周启智虽嘲讽,但也打着商量说,“要不……你让我休了那人啊!” 周开德怒了,“不成!等这单子生意做完,你就给我滚回家去!” 周启智冷哼一声,负气进了府。 周开德心道,明明是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入世俗,这小子却非要将气撒在自己逼他娶亲一事上。 “就是段虐恋情缘,唉……” *** 皇榜前三甲为卫思易、程茂淳、杨扬清,而蔡毅则落榜了。 三人走了会儿就到了红院,院外就张灯结彩,红绸遍地,灯笼垂悬。 院门口站了八个小厮,四左四右。 中间站了一个,每有客人来,就会引着进去,所以三人一到时,便有小厮迎上来,领着他们进去。 卫思易留意了一下,看到一旁又补上了一个小厮,领着后面的客人进来,再看那八人,还站在那,也不知道那小厮从哪冒出来的。 红院,一个远在众人意料之外的地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迎得达官,接得权贵。吃得饭,住得店。每到这时候,红院都会举办一场流水宴。 名为——状元宴。 此宴是众人心中公认的状元宴,除了因为它先于皇家琼林宴,还有一系列让众人倾服的原因。诸如此宴众学子皆可参加,诸如此宴将连办三天三夜,诸如此宴免费。 原先只是学子免费,后来客官多了,客肥了,红院财源滚滚来,据说是因为某次天灾,流民众多,生死关头,大多流民涌入云都辱骂朝廷不作为。 适逢京中考完,红院便开了此宴。名为状元宴,实际上宴请的却是众人。红院此举安抚了流民,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也是向朝廷示了好。所以这么多年来,云都其他有名无名的店或是销声匿迹、或是改名易主,唯有红院,至今屹立不倒。 第224章 状元宴 申时,亦是哺时,红院异常闹呵。小厮领着他们靠墙边走,绕着一边走到尽头就可以上到二楼。 院内人挤人,推搡着,摩肩擦踵,大堂楼下座无虚席,玩着寻常吃花酒玩的划拳捻牌,投壶射覆,气氛熏染得炽烈! 大家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他们绕过去时,卫思易在外侧,差点被一玩闹的客人撞到,程茂淳把他拉到了内侧,让他靠着墙走。 终于挤到上了楼梯,平常走在木梯上会听到“咚咚咚”的声响,今日这声响完全被掩盖了。 踏上最后一级楼梯,又绕着廊道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一间厢房前,小厮把手里的木牌递给他们, “客官要走的话把这牌子交给下面掌柜就成。” 杨扬清接过,道了声好。 三人进去,落座后就有小厮来送菜。 上菜时几乎每道菜都是不同小厮送来,分工倒是明确,就是不知道红院哪来这么多人。 今日只出十二道菜,且全是红院有名的招牌菜,不过今日的东西都易了名,全冠以状元二字。 状元鱼、状元虾、状元蟹、状元猪、状元羊、状元牛、状元鸡、状元鸭、状元鹅、状元菜、状元粟、状元菇。 无腿的,两条腿的,四条腿的…… 水里游的,路上走的,田里种的…… 清蒸的,红烧的,爆炒的…… 好酒好菜都上了,怎会少了酒? 这种日子,似乎只有女儿红才登对。不料上的却是杏花酿! 这酒先生爱喝,不过先生从不让喝,他说喝酒误事,但他自己却老是喝。 酒一上,杨扬清就停了筷,“这儿的杏花酿好喝,文隐可尝过?” 盖一掀,杏花香立马袭来,不一会就满室芬芳馥郁。卫思易摇头,“先生不让喝。” “那你也太听话了。”杨扬清给他满上,说,“今日可得试试!保证你喝了还要!” 程茂淳慢悠悠挑了碗里的鱼刺,说,“酒大伤身,你自己醉生梦死就算了,怎能叫文隐也喝酒呢?” 杨扬清嘿嘿笑着,想来是被说惯了,他满不在乎地说,“你自己千杯不醉,还不让人喝啦?哪有你这样子的?文隐别理他,他喜欢烈酒,这杏花酿杏花香重,酒却是不烈,他从不喝,我们自己喝!” 卫思易端起红瓷杯,凑近鼻尖一闻,然后轻轻抿了口,伸出舌尖舔舔薄唇,“还真是,香很是醇厚,酒……有些烫嘴。” “哈哈哈!”杨扬清闻言笑了。 “我说的……不对吗?”卫思易又抿了口。 “对对对,不过烈酒才会,这个挺甜的。你喜欢?” “嗯,好喝。” “啪!”程茂淳把酒杯往杨扬清跟前重重拍下,面无表情说,“满上!” “你不是不喝吗?”杨扬清嘴上虽是这样说,手却是拿起红酒壶给他倒满了。 “我何时说过我不喝?”说完杯满,端起一饮而尽,道了声,“再来!” 杨扬清不满嘟嘟,“别喝这么快啊!不然照你这么喝,这一壶不用一弹指就该完了。” 程茂淳瞪了他一眼,把酒杯端到面前放着,没喝,还好心地提醒他们,“别喝醉了,待会有好戏看。” 杨扬清是知道的,但卫思易却是不知,他询问般看向程茂淳,程茂淳不惯解释,他没说话,但却很反常地捅了杨扬清一下。 杨扬清以为他又嫌自己把手搭桌子上无礼,就把手放下了。 程茂淳只好开口,不过他说的却是,“你说。” “说什么?”杨扬清刚刚没注意听,他看向程茂淳。 一时两人都认真地看着程茂淳,程茂淳面上不查,手心却已盗汗,他慢慢低下了头。 卫思易没发觉,对杨扬清又问了一遍,“茂淳说待会会有好戏看,是什么啊?” 杨扬清听清了,不过他还是盯着程茂淳看,他说,“就是……游戏,往常也都有的,就是红院的姑娘小倌和满堂客人嬉戏玩闹。” —— 外头张灯结彩,里头歌舞升平。 先是部分吃喝玩闹,但状元宴真正开宴要响鞭,这礼节,丝毫不亚于官宴。 忽然声乐骤停! 随之而来的是外头鞭声的响起,一鞭一鞭,掷地有声,凡十二下,称之为“起宴!” 一弹指后,中央火红大台上自上而下撒下了杏花! 这季节,别说云都,就是整个云国,怕是难找出几处杏花依旧盛开之地。能弄成这么大排场的,也就只有红院了。 台下人看着,莫不赞叹一声果然有钱任性! 而这场景,却是让卫思易想起杏花山,想起先生来了。 千里之外那山,先生是否也在坐在桃树下,围着鼎炉生火煮茶,悠闲自在时乘着满目暮色与满天杏花想自己呢?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漫漫杏花花雨中时,有两人自后台走出,款步上了披着红毯的台梯。 最后一瓣花落下,那两人正好走到正中。定睛一看,竟是月语和月湛! 众人惊羡! 月语芳龄十八,不知是因着年龄,还是因着经历,看起来极其端庄贤淑,与她弟弟站一起,确实有着长姐气质。她本就身材窈窕,今日着一粉裳,更显淑女之风,若叫不知情的人看去,还要以为是十四五的大家闺秀呢! 再看她身旁,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弟弟,月湛。先前就有人说了“有其姐必有其弟”,月语气质如兰,但男子若生成这气质,怕是难以想象,所以众人是不信的。 今日一见,确实不凡! 台上男子一身蓝,连头顶冠饰都是耀眼的蓝。三千墨发绑成简单的马尾,如飞流直下悬于身后,更显得高处琉璃冠熠熠生辉!再端详这人面容,因要上台,他也敷了粉,唇角带着轻柔的笑,尤其是这十六岁的年龄,叠加起来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见到了天使,而这天使好似下一刹那就会生成翅膀飞向湛蓝的天空。 往常名角可是压轴戏,状元宴连着两年都是月语压的轴,不料今年第一日便是月氏两姐弟的主场!更没想到他们竟有机会看过! 姐弟俩先是对着台下楼上四周福身行礼。 然后月语盈盈一笑,道:“今日与诸位在此相聚,实是有缘,我姐弟二人鄙陋,却承蒙院主不弃,悉心教导,而今更是将状元宴此等重任交由我二人开场,我二人定当不负院主信任,与诸位同乐,诸位只管把彩来喝!” 众人齐齐朗声,“好!” 月湛声线清朗,高声喊道:“地上满堂红,席间满堂彩。我姐弟二人开场,诸位把彩喝!” “好!” 第225章 击鼓传花 月语带着浅笑,“既是状元宴,自然要表演出文采来,今日安排都是文人雅戏。这第一台戏,我们就来玩击鼓传花,如何?” “好!”堂下无人不捧场的。 月语拍拍手,就有丫鬟拿着一枝杏花上台,小厮抬着一架鼓安放在一旁。 月湛走过去拿起鼓锤,准备好。 往常大堂嗨闹,身材魁梧的人便占了大优势,抢球抢花时比别人更易抢到。所以多年落下的人、身形矮小的人都是不去的。 红院安排妥当,二楼就是供看戏不下场的人玩闹的。而鉴于月语月湛主场,众人可能会疯,红院今年特地安排姑娘们在楼上,只需撒撒花、喊喊号。 所以当一切准备就绪,楼上姑娘就一齐高喊“三、二、一!” 气氛渲染得火热,月语将杏花抛下台,瞬间几十双手高举着要去抢! 明明最后拿到花的人输,但因是美人所“赠”,众人都抱着甘愿输的心理,争相强抢,只为捧台上两美人的场! 中间有一次鼓停时两彪头大汉都在抢花,一时争夺不下,月语盈盈一笑,“谢过二位捧场,既分不出个胜负来,那就请二位一起喝小女子敬的酒。”说着潇洒饮下。 处惊不变,好潇洒! 二人赞叹着端过丫鬟送来的酒一饮而尽,“好酒!” 月语笑道:“既是好酒,还请兄台今日尽兴!” “好!月语姑娘开口,这面子我给了!”那两人俱是豪迈大笑。 击鼓传花,得花者饮,宴初始,多饮辄醉,由此众人本该对那花避之唯恐不及的,可这群人却是趋之若鹜。原先看台下人多,怕一枝杏花不够活跃气氛,后院安排了十枝,这下倒是省了。 闹闹哄哄的,统共玩了三轮,众人还意兴未尽,月湛放下了鼓锤,众人哗然,“不玩了吗?” “还没玩够呢,继续啊!” 刚刚还在争夺的众人现在齐齐高声喊“继续!继续!继续!……” 月语看了眼自家弟弟,转身对着台下笑着说,“好了好了,还有别的呢!” 众人没听清台上说了什么,但看到月语努力摆手,他们便停下了吵闹,尽力去听。 “时间到了,”月语说,“刚刚没抢到花没被罚到酒的都别灰心啊!接下来还有呢!接下来的这一台戏,可是台重头戏!大家准备好了吗?” “好了!” “接下来我们来玩一通酒筹酒约。”原本前两场每场玩两次,但众人嗨闹,月语忘了喊停,击鼓传花就玩了三次,所以这场只能玩一次。 所谓酒筹酒约,实为风雅嬉乐之一。酒筹,由竹签制成,雕刻精美。酒约,文字词令。在酒筹上写上酒约,在参与的人抽,或顺序,或随机,抽到何种酒筹,就照其上酒约喝酒。由着不同人行同一酒约,或由着同一人行不同酒约,都能品出不同味儿来,妙哉!妙哉!由此此游戏颇受文人雅士推崇。 月语拍拍手就有两拨人上台,不愧是红院,连小厮丫鬟都这么好看。站于前面的那一拨是丫鬟,端着酒筹,站于后面的那一拨是小厮,端着酒,两拨人都穿白色衣裳,衣袂飘飘,犹如仙子。 她走到第一拨人前,掀开第一个托盘上的红绸,柔声解释道:“这是叶子酒牌,当此次酒筹。”又后退三步,没掀红绸,说“大家惯玩的都是酒,今日我们玩点不一样的,这些杯子里装的东西不一,可能是酒,可能是水,也可能是别的,待会若是抽中了,可随意寻一杯喝。另外,因为酒筹是先准备好的,也不知会不会有不符的,所以我们定下,若是待会上台抽到有符合酒约的,那请抽到的人喝,若抽到没有的,算我们姐弟俩输,我们喝,如何?” “好!好!” 大致讲解一下玩法,接下来便要选人了。 此回是月湛言说,只见他走到台缘,稚气未脱,却难得的不见不怯场,用沉稳的声音说:“这是红球,以此点人,有意者接好了!”说着拍拍手,原捧着红球站于二楼的姑娘松手抛出,二十个红球被扔出去。 起坐争夺,喧哗吵闹,众宾欢愉! 二十红球皆有主,众生归于片刻静寂,月湛趁安静时刻说:“请二十位球主上台!” 二十人上台,刚刚那两彪头大汉竟真抽到了!二十人排列整齐,遵照游戏进行。 第一个人抽到了“杏花暖日茸茸笑”。 以诗句做酒约,不同情境下解法不同,为免意外,由月湛在一旁解,“该带笑的人喝。” 一时间,众人相视哈哈大笑,都喝了,有人笑骂第一个抽签的人“老兄好手气,第一轮就让我们自己先都喝了。” 那人答:“人家两人,我们二十人,以多对少,胜之不武,让让人家嘛!”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与运气有关,与人数无关,但都是来玩的,大家都不戳破,月语也给面子地说,“那我们可就先谢过了。” 那人摆手道,“客气客气!” 第二个人抽到“人面桃花相映红”。 解:“该由脸红的人喝。” 台上顿时哄闹起来,互相指着对方脸红了,原有几个脸不红的,被乱指出来时还辩论了几句,但一口难敌百舌,竟也被说得满脸通红。最后所有人都喝了。 第三人抽到“山寺桃花始盛开”。 解:“最后一个上台的喝” 这个无法,这两姐弟一直在台上,二十个人上台后直接排成一列站,所以站在最后那人自觉端起酒杯喝了。 第四人抽到“古洞桃花发嫩枝”。 解:“最年轻的人喝” 二十人报了一遍岁数,恰好抽的那人最年轻,今年弱冠,他刚要喝,忽被一人喝住,他看过去,众人都看过去。 那是刚刚在台下与月语对话的彪头大汉,他笑道:“我们这儿最年轻的是二十,但众所周知,月语姑娘的弟弟才十六,所以这一局,该二位喝!”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附和了,然后台下也吵吵嚷嚷。 月语笑道,“好!那我二人就喝一杯。” 两人都不含糊,众人拍手,“好!” 第五人抽到“桃花一簇开无主” 解:“击鼓传花中没传过的喝。” 月语说,“请没传到花的向前走一步。” 无人动,月语自我调侃,“那是我们姐弟二人运气不佳啊!” 两人又饮了。 …… 第226章 双如意 台上进行火热,台下哄闹捧场。 一时间,竟无人发现小厮携竹而入,浩浩荡荡搭起了曲折相通的长龙。 第二十人抽到:“城边流水桃花过”。 解:“击鼓传花中传过花但最后没抢到的喝” 除两彪头大汉外,还有两人没喝,上一轮四人竟都抢到了这一轮的红球!运气怎么这么好! 台下人简直羡慕嫉妒恨! 众人沉溺…… 待上停下,二十人陆续下台,小厮丫鬟也有序退下,才在月语温柔的嗓音中转醒。 “最后一台戏,流觞曲水,请诸位看身侧。” 众人闻声遵行,左顾右盼,这才发现周围已经穿满了竹子,自然不会是一根一根长长的竹子,而是那种把又长又直管又大的竹子每节劈开,再把每节劈成两半,可自由连接的那种,然后引以为流觞曲水。 不知何时接好的,斗折蛇行,循环往返,把一桌一桌的客人分开,顺着竹龙看去,竟是在通往夹道的地方有折回,弯弯曲曲。 心思如此细腻,真是让人惊叹得无以复加! 月语说:“这一台戏,就由诸位互相嬉乐,我二人先退了,诸位玩好!” 众人惊讶于堂内流觞曲水的奇思妙想,竟少有人注意。 月语下台时步履匆忙,她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实是焦急万分。因为刚刚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直接朝后院走去,月湛跟着她后面,瞧着周围无人了,才压低声音问:“怎么结束得这么匆忙?可是发生了何事?” 流觞曲水,他们本也是要陪着玩会儿的。不过这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本分职责不是这个。他们来到这儿,也是有任务在身的,所以别说是众人皆捧场,就是满院子的恩客都在砸钱,那也是留不住他们一步甚至是半跬的。所以月湛关心的并不是没完成的嬉乐,而是他们的职务。 月语同样压低嗓音说:“我刚刚看到如意了。” “什么?”月湛脚步微顿! 他想问清楚,但此处显然不是说话的地,而且看样子月语应当也不甚清楚。 他跟着月语进了厢房。 两人都是练家子,几乎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房内有另外的气息,月语直接坐在正中软靠上,月湛站在她身侧。 一息功夫,里头就走出来一个人,是个女子。 她步履不稳,是习武之人皆知的虚浮无力,又将窈窕隐之,唇不点朱绛,面不敷脂粉,只戴个火凤似的面具,将大半张脸隐匿于其后,不过依稀可见是个美人儿。 那女子朝他们俩点头致意,然后坐在月语对面的软靠上。 月语不见人前的温婉,只余焦急,她问:“你怎么来红院了?” 双如意将面具取下来,放在梨花桌上,“此事说来话长,你先给我上药,我伤得有些重。” 月语带她进了暗室,给她上药,见她背上的鞭痕,皱眉问:“谁伤你了,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双如意恨恨地说:“是喜德顺那个阉贼!” 月语给她上药的手一顿,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听双如意细致道来,果然相差无几。 月初,林知派她和双福禄一起进京,要她助双福禄入宫。她就进了皇帝跟前大太监喜德顺的帐子,让双福禄顺利认了喜德顺当干爹,入了宫。后来喜德顺玩腻她了,对她非打即骂的,她就逃了出来。 若不是担心双福禄会暴露,按照双如意的性子,她是定然不会忍受这等屈辱的。 不多时上好药,双如意拉好衣裳,说:“那阉贼估计会严查,我得等风头过了才能走。” 月语点点头,“自是如此,这阵子你住我这里,放心吧。阿湛。” 月湛闻言转身,听到月语说:“你去给先生回信,将情况写明。”他就点点头出去了。 *** 开宴何其壮大,遇上何其有幸。自然不可错过。 大堂的人在玩,楼上的人在看。卫思易他们也不例外。围在长栏旁,趴着看。放眼望去,长长一圈,竟是站无虚位! 卫思易这次站在靠木柱的一边,另一边就是程茂淳,众人又都沉浸在月氏姐弟带来的欢闹喧嚣声中,无人理会到卫思易,所以他这回看得殊舒心。 众人一会惊叹于月氏两姐弟的好相貌,一会又跟着红院的姑娘一起倒数,一会又跟着大堂的人一起喊好……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的流觞曲水看了有一会,杨扬清先觉得无趣就进厢房了,程茂淳陪着卫思易看。 戌时三刻,红院是营娱乐生意的,这个时候办事正好,所以长栏只剩下几个人。 卫思易看过热闹了,说,“我们也进去吧。” “嗯。” 程茂淳点点头,两人进去后又上了一壶酒。 *** 戌时周府 夜静谧,月光洒落,披了一地的银辉。 周开德申时时被自家两个不孝子气到了,晚饭没去大厅用,现在才想起那两小子近几年来性子一个比一个差,怕他们与文隐闹,所以想去看看文隐。 到廊道时遇见管家,“老爷,去哪?” “哦,老许啊,我去看看文隐。” “他不在房中” “啊?”周开德顿住,转身疑惑地看着管家。 管家也稍有疑惑,说:“卫公子明日得进宫,我想去问问几时走,结果他不在,他平常都是在的,偶有来老爷这,所以我就找来了,他不在这?” 周开德摇摇头,想起文隐未时跑出去时匆匆忙忙的,自己还提醒他不要被别人踩到,难不成是自己这乌鸦嘴…… “呸……呸呸呸不可能的!” 管家奇怪地看着他,“老爷,你怎么了?什么不可能啊?” “哦,没事,你让人去院中找找,文隐不会乱跑的,我去大厅等你。” “好。”管家极喜欢卫思易,当即焦急地满院找起来。 大厅中。 管家“老爷老爷!”管家跑得气喘吁吁,“没有没有!” 管家边说边摆手,周开德端起茶杯,递到他手边,“来来,先喝口水,慢慢说。” “都找遍了,没有!我备了车了,去外头找找吧,但是没听说卫公子有什么熟人在这,也不知道要去哪找,老爷,他可有跟你说过他要去哪?” “下午我与他说放榜了,他急匆匆地跑去看,晚上我没去大厅,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若是他从出去就没再回来过,那……怕是不好找” 管家焦急地说,“不好找也得找!” “是是是,文隐向来乖巧,不会乱跑的,先静下来想想他可能会去哪。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管家道“是,是。那先出去,上了车再说,不然晃两圈也总比干坐着强!” “走。” 第227章 周许找卫思易 马车早就候在院了,扶着周开德上了马车,管家坐着车辕上驾车。 周开德掀着车帘问他,“老周啊,你先前带着文隐去过哪?或是文隐让你带他去过哪?” 管家驾着车出了府,说“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从没自作主张带他去过哪,但他倒是让我带他去过三个地。” “哪儿?” “皇宫,考试那会儿,不过明天才进宫,还有红院,是赴朋友的约,还有蔡国公府。” “蔡国公府?好端端的,他去那干嘛?” 前两处还算正常,这蔡国公府……国公没落,聪明人都不会巴结,且文隐也不是会巴结的人,但若不然,他去那干嘛? “他认识蔡国公的孙子,去红院……赴的也是他的约。” “那我们去国公府。” “这……国公年迈多病,酉时便入睡,现在已经是戌时了。” “文隐认识的是他的孙子,可能找的也是他的孙子,他的孙子没睡就成!走吧,去看看。” “……好。” 两人晃了一圈,没有。 “要不去红院看看?”管家问,其实他是不信卫思易会在红院的,毕竟上次那事……这次又没人邀约,他无缘无故的去那干嘛? 周开德也是一筹莫展,“他还……不,我这么问吧,说起文隐,你能想到哪些地方?” “皇宫、红院、国公府、刑狱、王府!对了,王府!” “怎么了,”周开德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上次……他进了刑狱,隔天我去时,刑狱的官兵说狱里没有这个人。我焦急得在街上找,直到小厮来报,王府派人送口信,是文隐说他在王府,安好,让我们不要太挂心。我不知道是哪个王府,且我这等小人物是见不着王爷的,所以就派了人去两个王府都守着,还给老爷写了信,想等老爷回来求求情。不料第二天文隐就被送回来了。我当时猜是康王府,不料竟是齐王府。现在往回看,文隐当时可能在齐王府待了两夜!老爷,两夜……” 两夜能做的事太多了! 周开德也陷入了沉思,红院常借朝廷命官权势,把借刀杀人用得如神!齐王若是想对文隐做什么,那随便找个由头让文隐入狱就是,刑狱可是他的地盘,入了狱后他想怎么办那都随他的心。若真是这样,那文隐……可是,齐王的动机呢? 他面上不发,沉声说,“去齐王府。” 管家担忧地问,“老爷,若真是……” 周开德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最后决绝地说,“不该的,先去看看再说。” 管家把马驾得飞快。 不过一盏茶便到了。 王爷有时候深夜还回来,何况现在才戌时,所以王府大开着门户。 管家在前走,周开德随后。 门外侍卫问后进去通报,不多时王府管家就出来了。 他朝周开德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问,“周老爷这么晚来造访王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开德说,“小侄未时出府后至今未归,我心甚忧,因他先前来给王府,我便想来碰碰运气,不知他可在贵府?” 王府管家说,“原来是周老爷侄子不见来王府找了,不知周老爷的侄子是……” “卫思易,卫文隐。” “哦……卫思易、卫”王府管家突然睁大眸子,“卫什么?” “卫文隐!” 梁伯一双布满沧桑的眼睛蓦的亮得发光,“他不见了?” “是。” 梁伯追问道:“未时不见的?” “是。” “在哪不见的?” “在……”周开德忽然顿住,在周府?在皇榜处?自己来这不是为了扯这些的,又不是报官,于是止住了话头,反问:“他不在贵府?” 许忘瑛也是后知后觉,他们是来找人的,怎地还被审上了?! 梁伯摇摇头。 周开德说:“那打扰了,告辞!” 他们走后,梁伯挥手,立时八个侍卫现在他跟前,他对其中一人说:“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城外军营找王爷,告诉他有急事。” “是。”侍卫领过令牌躬身而去。 “你跟着刚刚那两人,别被发现,有情况来报。其他人去城里大街小巷都给我搜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得到任何有关卫公子的消息,立刻来报!” “是。” 周家主仆离开王府后,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驾着车。 周开德愁眉不展,说:“既然不在王府,那刑狱多半也是不可能的,皇宫也进不去,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管家知道他指哪,一声不吭地往红院驾去。不过他还是祈祷能在这街上见鬼般遇上的。 世间无鬼,所以他这祈祷无用。 但他们却遇见了别的人,府内派出去帮忙寻人的小厮。 “禀报老爷,小人去皇榜处打听到卫公子是和两个人一起离开的。” 管家问:“那两人是谁?” “也是此次考试的考生。” 管家松了口气,又听到那小厮说:“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是,是,小的特地打听了一下那两人,有人说其中一个行为癫狂、凶神恶煞,另一个面无表情、指不定是个人面兽心的。他们说不清卫公子是不是自愿跟他们走的,但是都让小的尽快找到公子,免得公子遇上的是两个道貌岸然的。” “知道了,你去寻其他人,先回府去。” “不让小的去红院?万一卫公子遇上的真是两个坏人……” “不必,到了红院,这些都是虚的。人再多势再众也比不过红院的,我与管家去就是了,你且去吧。” “是。” 最后两人还是来到了红院。 管家在院门口向小厮打听,卫思易那模样很好记的,说简单了,就俩字,好看。 八个小厮,恰巧站前面的两个都说见过。他们进去找了领卫思易他们进厢房的小厮。 因为羡慕这小子,所以他们还调侃了几句。办事的找起人来就是方便,那两人没让他们等太久就把人带来了。 交涉几句,那人就领着他们进去了。 大堂在玩流觞曲水,倒是不挤。他们三步并两三两下就上了楼,廊道很长,却没几个人,所以他们直杀到厢房。 管家破门而入! 里头三人俱是一惊,其中两个醉醺醺地看过来。 管家也是一惊,“文隐,你果真在这儿!” 第228章 兄弟 管家过去就把已经被灌得醉醺醺的卫思易扶住,卫思易抬头,醉呼呼地喊他:“嗯?老头?” 程茂淳还是清醒着的,他见许忘瑛一进来就动手动脚的,就过去一把钳住管家的胳膊,厉声道:“放开他!” 管家看他还真是面无表情、人面兽心,只以为卫思易就是被他们哄骗了,他登时怒道:“放开我!” 这么一吼,杨扬清被吓得一咕噜坐起,端起红瓷杯嚷嚷道:“喝!”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行为癫狂、凶神恶煞。 卫思易也被吓得哆嗦一下,推搡起管家来。 管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制住,用力过轻,让他挣脱了,又抓住,这次是用了些蛮力的,卫思易手动不了,便扭着身子叫嚷,“死老头!你放开我!你不好看!我不要你!” 管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冲一旁看戏的周开德喊,“你还不快来帮忙?!” “啊哦!哦!”周开德也走过来,却被程茂淳扔过来的杨扬清砸到了。 周开德已是不惑之年,而杨扬清正值壮年,这一撞,直接把人给撞倒了。 撞倒就算了,他妈的这人还压了下来! 杨扬清压着个肉墩,趴那就不醒了。 周开德推他,却推不动,躺那“哎呦哎呦”地叫唤。 管家看着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之际,韩庭裹挟着风雪来了。 只见那十个步子的距离,他三步就跨完了。 在管家面前还未站定,就先凌厉出手,掌风刚劲,管家哪里能敌,被韩庭一甩转了几圈跌在了地上。 而他再拉住卫思易那细软胳膊,往怀里一带,将人搂抱着。 管家急急一喊,“王爷!他是我的人!” 韩庭转头一瞪,清寒自起,他如鲠在喉,冷汗直流。 周开德赶忙出来打圆场,他正了正刚刚被弄乱了的帽子,然后不失礼数地说:“王爷,他是我的侄子。” “侄子?”韩庭挑眉,他知道的,却说:“本王怎么看着不像?” 不是亲侄子自然不像! 管家此时已然起身了,他站直了说:“是友人相托,让我们照顾他。” 这是不让齐王带走的意思了。 这厢房内几人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 东面一间厢房里,月语和曾永忠目睹了全过程。 月语忍不住问,“主子,用不用我去当和事佬,缓和一下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用,周开德、许忘瑛、韩乾正,还有那两个·······”曾永忠歪头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利落地直接问,“叫什么来着?” 月语道,“杨扬清、程茂淳。” “对,还有这两个,杨扬清、程茂淳,”曾永忠重复了一下,继续说,“他们几个闹腾不起来的,我们只管看戏,不用管他们。” “可是毕竟卫公子在他们手里。”月语隔空望去,看着对面厢房里的情形,还是有些担心。 曾永忠撇撇嘴,不耐烦道,“你看卫思易那醉醺醺的模样,像是有危险的吗?” 见曾永忠真不打算出手,月语也不好擅作主张,只能在心里祈祷卫公子不要有事。 *** 策马飞奔,绝影嘶鸣,无人敢拦,韩庭直入王府。 齐王把卫思易带走后,好半晌周家主仆才反应过来。 被杨扬清压住了的周开德喊许忘瑛,“老许老许!快来帮我把这人弄下来!” 许忘瑛一见他这副熊样就气得火冒三丈,喘着粗气走过去,怒道:“看看你这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要去拽杨扬清,却有一双手先于他把人拉起来了,是程茂淳。 杨扬清被拉起来后站不稳,趴在他肩膀上。 程茂淳半边身体承担着他的整个身子的重量,一言不发。 周开德被解救出来,但刚刚被这么个魁梧壮汉压久了,要起却起不来。 管家一把拉起他。 一时间,四人竟是两个扒拉在另外两个身上…… 管家痛恨周开德这副孬样,却也是个懂礼数的,半边身子被压着,抬不起胳膊,不能拱手,只能口头上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但是——” “不必,不早了,我们要歇息了,请二位离开。”程茂淳淡漠开口。 但是文隐为什么和你们来这,还喝了那么多酒,你们是不是骗他了? 管家有一大堆话要质问,不料他先赶人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且文隐已经被齐王带走了,那他现在说什么都是他的猜测而已,于是“哼”了声,拖着个走了。 回到府,两人都憋着气,许忘瑛更甚。 钱州那地带又闹事儿了,这几日要出货到那儿,许忘瑛已然忙得脚不沾地了,且随周开德今日回来,仓库那边还有事忙,就没有回府。 岂料今晚回来,卫思易就不见了,闹了这么大一通,回来路上才有空问清原委,他这才知道竟还与自家那混小子有关,这气得一回府就去找他们。 自走何州货,让一间房给文隐后,周启智与许伯分就同房至今,不过他们相敬如宾,没做过那等出格的事,倒也相安无事。 回了周府又如何,周启智还是拉着许伯分一起,许伯分拗不过,只好随了他,反正……他们也就那样了。 原本两人都客客气气的,压抑又隐忍,但今日周启智被他老子一激,又生了叛逆之意,没想到第一夜就被抓了个正着! 亥时,周启智还在看账本,但见许伯分沐浴完穿着宽袍走向榻边,出声喊住了他,许伯分闻声顿住,因为那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热切。 周启智从后抱着他,手轻抚上他的胸膛。 许伯分呼吸一滞,“你……” 周启智置若罔闻,只顾着将手往下探,到小腹时顿了下,咬着他的耳垂,压抑又隐忍的声音问:“起火了吗?” 许伯分仰头,轻哼了声:“嗯……但是……不行。” 周启智放在他小腹上的手一紧,揪住了那里的布料,说:“真的不行吗?这样……也不行吗?” 他痛苦难耐,许伯分又何尝不是呢,不过他还是残忍果断地说:“不行!” 缓了会,周启智也没放开他,他才又轻声说:“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 周启智自然知道,但是他仍是抱着他,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呜咽着。 他哭了…… 许伯分则早已无声地流着泪。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是兄弟?! 两人心底都在质问着。 到了现在,他们已经不会再指着天问,指着地问了,他们只是心中戚然,抱着痛哭,惺惺相惜。 所以许忘瑛踢开房门时看到的都是这副场景。 他征愣了下,跑过来拉开二人,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抖着声骂道:“你怎么可以?你们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还敢做出这种事来?!” 第229章 道德伦理 商人走商货,东南西北皆去。像周府这种大商贾,几乎在各个州都有府,这么多年,他们到哪个州、哪个府住哪个房,基本上是定了的。 许敦再气,发作的也是自个儿儿子,所以一回来就去了许伯分的房间,岂料人不在! 这个点了不在房间,许敦心下寒凉,压着走到了隔壁房间,他在门口就听到了两人的哭声,愤怒地踢开门! 已想到两人心未死,但还是被门内场景骇到了。 许伯分默然跪下了,周启智见状也跪了下来,他说:“许叔,您别怪他,是我——” “闭嘴!”周开德这时也赶到了。 虽然没看到,但想也该知道这两人能干嘛!他气得要过来揍这个不孝子。 周启智缩了缩脖子,周开德就下不了手了。 因为他这模样……与他逝去的娘很像。 许忘瑛没说话,虽然周启智说了是他,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若无意,必不会与这人乱来的,这显然也是有意的!当初也是!他还不死心!他们两个都还没死心! 许忘瑛看着周开德收回去的手,怒极,就是他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当初搬出了家法也没用上,才让这两人今日还敢再睡到一起!他厉声呵斥:“许免!你滚回自己房里去!” 周启智闻言焦急地看过去。 只见许伯分低头垂眸,顺从应道,“是。”然后他起身走了。 许忘瑛也出去了。 两个房间里都只剩两父子。 周开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周启智眼前来回踱步,焦急不已,最终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别跪着了。” 周启智没起,他神色灰败,凄然喊道:“爹……” 周开德见不惯自家儿子这种颓废样,不耐道:“行了你,你爹我又不是那种老顽固,但你知道,你与伯分……背的不止是世俗,还有伦理!” 周启智当然知道,他怎会不知道,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刚刚才没有……!不然别说许伯分也愿意,就是许伯分不愿意,他也要强上! 周开德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怕他钻牛角尖,又苦口婆心地劝他,“录儿,你要是真喜欢男人,爹是可以试着接受的,但前提是那是你能喜欢的。” “……” “年轻人,总是桀骜不驯些,偶尔背世俗世风,那没什么,爹不是那种老顽固,但你不能背道德伦理啊!” “……” “你与伯分情分好,这些年爹都看在眼里。先前爹以为你们是兄弟有缘,哪曾想你们竟是痴爱孽缘,也怨我们,但情爱一事,最是说不得!这怨来怨去,也改变不了你们是亲兄弟的事实!录儿我儿,你就醒醒吧!别再犯糊涂了!你与免儿,不可能!” 他们姓氏不一样,长相不相似,且平日里也无半点征兆,谁成想他俩竟会是亲兄弟。是周启智先干出了混账事,但他真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又如何?周开德说的句句入他心,句句犹如捥他的心。 周启智瘫软在地上,像是被抽了力气,他哑声道:“爹,我知道了。” 周开德见状摇摇头,走了出去。 相比于周开德这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商人,从战场上下来的许忘瑛就没那么多废话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许伯分,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大骂,“许免,你就这么想犯贱,上赶着去爬男人的榻,给人当娈宠?” 许伯分低头沉默不语。自他与周启智的事暴露后,他爹就性情大变,从前他从不这么打骂他的。 他直觉,他爹……好似很反感男人与男人,不太像是因为他与周启智是兄弟,或者说,就是他们不是兄弟,他爹多半也不会同意他俩这桩事儿的。 “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问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知?” 许伯分沉声道:“知。” “既知,那我再问你,你与那周录,你们……你们的事,可不可为?” 许伯分落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晶莹,道:“不可为。” 许忘瑛厉声道:“既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 许伯分不答。 又一巴掌扇下,比之刚才更响,许忘瑛几乎是吼出来的,“回答我,为何要去爬他的榻?!” 周开德说完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走出门口就听到这打骂声,他身形一顿,听到身后有动静,霎时转身伸手就拦。 刚跪在地上哭的周启智现下猛冲猛撞,失声叫喊道:“爹!您别拦我!伯分……伯分” “你别添乱了!”周开德也几乎是喊出来的,见他挡着的人不再满身冲劲,低下些声音,才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再磨蹭,免儿可就要多挨几下了。” 知子莫若父!最后一句就是周启智的七寸。 周启智听话地回去了,周开德没再看他,不敢耽搁跑进隔壁,立时冲到许忘瑛面前,挡住许伯分,“我说老许啊,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孩子们都大了——” “大了我就管不着了是吧?”许忘瑛大声嚷嚷,吓得周开德缩了缩脖子,扭头看见许伯分脸上那两个手掌印,他又硬着头皮说:“大了懂事了,你得跟他们讲道理,别动不动就打!” 许忘瑛冷笑,“讲道理?讲屁道理!讲道理要有用的话他们今日怎会睡到一起?!” 周开德无言以对。 许忘瑛似又想起什么,问许伯分,“何州货你与他一起走的,你们睡过几次?” “没有。”他们没有做不该做的,但他们确实是睡在一张榻上。许伯分想辩解,却是开不了口。 “没有?”幸好许忘瑛被周开德抱住了,不然许伯分那肿的不能再肿的脸怕是又要遭殃了。 许忘瑛挣扎着喊他,“你放手!我今日定要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厚颜无耻的逆子!” 周开德:“哎呀,都说了别打孩子!你好好说不行吗?” 许忘瑛:“好好说?你让我怎么好好说?今夜要不是我们撞见了,他是不是也要说没有?” 两人在那推扯着,周启智忽地进来了。 许忘瑛见着他,吼道:“你还有脸来?” 周启智被他吼得低下了头,失了神采般颓丧。 周开德见着自家儿子,喊:“录儿快带免儿走!” 周启智闻言去拉周伯分。 周伯分在地上跪久了,有些趔趄。 周开德见两人踉跄着出去了,还不忘喊道:“去爹院子!” 第230章 孽缘 确定那边跑远了,周开德才松开许忘瑛,见他没有要追的意思,才讪笑两声,好好地安慰了他一番,直到亥时末才回到自己院子。 两小子都在他隔壁房间,周启智正在给许伯分的脸上药。 他一进去,两人都“腾”地一下站起来。 周开德摆摆手,道:“上药要紧。”自己则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了。 半响,周开德才说:“免儿,你别怪你爹对你狠心。” 许伯分垂着眸,眼底无光,他说:“嗯,我知道我与少爷是不可能的。” 周开德叹了口气,说:“你爹他……很反感这种行为。” 原以为孩子多少会有些疑惑的,不料许伯分却说:“我知道,我能感觉到。” 周开德闭了闭眼睛,说:“不止是因为伦理,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弟,他也必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这也是许伯分比周启智更沉稳隐忍的原因,他知道不可能的。但他不知道原因。 周开德见他无甚反应,看来是已经麻木了,“你爹他……以前是将军。” 两人俱是一惊! 周开德点点头,表示这事是真的,他继续说,“他是风朝的将军,只忠于林氏。韩氏篡位时,他正在边关巡视,不在都城,先皇又颇有手段,竟让他无知无觉。他处理完边关事务就启程返朝,路上遇刺,他与娘子失散,后来他听到有传闻韩阔攻进宫里那晚,将、将……” 周开德疲倦的双眼间难掩激愤之情,他缓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将末代穆风帝……弄死在榻上!” 两人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语。 周开德已然哽咽,他抬手以袖擦泪,说“具体实情无从得知,但忘瑛……他对穆风帝忠心耿耿,他一听到这个传闻,就潜进皇都,伺机刺杀,他要韩阔偿命!但结果可想而知,韩展业那厮身形魁梧高大,他自己本就是大风王朝不可多得的将才,加之他那时已篡位成功,帐下能人辈出,忘瑛自是敌不过。他虽然侥幸逃了出来,但却伤了身体,韩阔派人追杀他,他便东躲西藏,直到遇到我……他忠主,无法忍受这种,所以他对你那么狠,你也体谅体谅他。” 这显然是对许伯分说的。“这真是孽缘啊!” 沉默半晌。 周开德想,孩子们既知事情原委,该都有数了,他看着两人眉头皆紧锁,心想今日索性再跟他们多说一些,就又起了一个话头,“文隐今日高中状元,你们——” “文隐中了?”周启智意外地说,“难怪未时我看他匆匆忙忙跑出去了。“爹,他在府上何处,我去看看他。” 周开德说:“他现在不在府上,他与朋友去喝酒,被齐王带走了。” 周启智惊愕道:“啊?喝酒还要被抓?” 无怪他会这么想。一直以来,齐王带人走的意思都是那人被齐王抓了,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周开德缓缓摇头,道,“不是,没有被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文隐回不来,这事还得怨你。” “啊?”他都快被他老子整糊涂了。 “午后我告诉文隐放榜了,他就去看,然后他与他朋友去喝酒,我到戌时才知他没回来。” “那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气着我了,我没去大厅,不知道他没回来。刚刚去寻,他却被齐王带去了。这事不怨你怨谁?” 周启智还是担心卫思易,他并不知齐王是何意,就问,“那文隐可会有事?” 周开德想起文隐当着齐王的面说那些话,就头皮发麻,他也拿不准,不过凭着直觉,说,“应该没有。” 周启智想到先前在卫思易那看到的玉佩,与他爹以前特意给他看的图样一模一样,正襟危坐,“爹,你还记得以前给我看过的玉佩图样吗?” 那时周开德告诉他那是末代穆风帝设计的玉佩样式,若是见着这个了要告诉他。 周开德见到卫思易时也有疑惑,但到底是没敢往深处想,这会儿子问起,他是如何也不能再无视心头疑虑了,“你说那个?” “嗯,就是那个,”周启智朝他爹肯定地点点头,“文隐有。”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确定?”饶是周开德早有疑虑,但这会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这事太大了。 周启智点点头,“我瞧着八九不离十。” 如若那真是穆风帝命人铸造的那几枚之一,那卫思易就是风朝后代!他年纪不大,必不是当年的皇太子,而何皇后常年深居后宫,那时好似是有身孕的,如此卫思易是那个遗腹子?! 周开德忙追问,“那现在可还在文隐那儿?” “这个我不确定,”不过我看文隐自己并不像是知道这回事的,他当时随随便便就要把玉佩赠送给我,”周启智见老爹忧心皱眉,顿了下,忙道,“我提醒他别轻易在人前显露了,不过现在想想,当时应该把玉佩收了的。” “现在后悔也没用,”周开德道,“兹事体大,先不要声张,我再想想。哦,今日闹了这么一遭,你们也该累了,都早些睡吧。” 周开德出去了,但发生了今晚的事,哪个能真正睡得着? *** 天道本不公,时序本无常。这头夜不能寐,那头却有人睡得香甜。 卫思易在王府里过了夜,他饮醉了睡得倒是香甜。 一觉睡到天明就算了,还在填饱食欲之腹后由管家派人送他入宫了。 王府某处。 梁伯腰背挺直,炯炯有神地走在一条小路上,他走进暗室躬身对着背对光处的人禀报道,“王爷,人刚送出府了。” 韩庭转过身,将目光转向远处,淡淡道:“我本不欲他掺和进来,奈何他向阳开。” “若他真如王爷所料,是风朝遗后,那他早晚得被卷入这浑浊之中,索幸现在虽迷雾重重,但于我们倒是更有利,王爷暂时还可保他无虞。”梁伯又说:“只是近来确定了有一拨人跟着卫公子,他们虽未动手做什么,但怕就怕这群人不是善茬。” 韩庭轻摆手,道:“无妨,这京中有几人身后阴暗处没几人盯梢?” 梁伯一惊,道:“王爷,您是说那些是皇帝的人?” “不,”韩庭说,“只是可能,天下熙熙,何止那一拨人?不过不管是哪一拨,都一样。” 梁伯又问:“那我们还用不用再派人跟着?看看他们是何意图?” “不用,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备马,我要进宫。” 韩庭说着往暗室之外走去。梁伯跟在后面出来了。 第231章 面圣 放榜之后第一天进宫面圣,而后要参加官办的赏花礼、琼林宴。这次的考试更了,他们恰在仲冬朔日进宫。 一个新的月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活开始了,万望喜顺。 榜上有名之人皆聚集于初次考试之地,礼部尚书亲自宣旨,排名靠后的稍有安排,前十甲则明日进宫面见圣上。 入宫后,这群云朝翘楚就被引进了昭阳殿,卫思易一进殿,程茂淳就走了过来,没说话,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杨扬清随后,人未站定声音先起,“文隐,怎么样?茂淳说你昨夜被齐王带走了,没事吧?” 卫思易一听天灵盖一抽,脑瓜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但他仍旧笑得友善,只道,“没事。” “真没事?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卫思易脸色是有些难看,不过也还是因着早上那事,他说:“昨夜喝多了,头还有些晕。” 杨扬清笑道:“那正常!” 他们交谈一会,礼部太监就进来了。 而这小半会儿的时间里谈得投合,三人都没发现背后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盯着卫思易,如此阴恻恻的,便是人尽皆知的见到美人就移不开眼的刘爱菊无疑了。 不过今日刘爱菊这么盯着卫思易,可不仅是因为长相。卫思易相貌姣好,他见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但想得多了,反倒更易隐忍压抑。更何况他应该嫉恨卫思易的。若问为何,那就是大言不惭的“状元该是小爷我!” 就是有这么些人,明明无才无德无能,靠着买卖贿赂捐了个官位,不好好努力争取配上这个官职,还蔑视那些比他们强的人。 礼部太监一个尖嗓子就让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一百人齐齐盘坐蒲团上,听他讲进宫事宜。 仅两柱香,本也不难熬,但坐得靠后些的华服子弟有的手撑着下巴在打瞌睡,显得困极了,活像是几百年没睡觉,也不知昨夜干嘛去了。 礼部太监瞧着年纪不大,却是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照着流程走,他恭声诵完规矩,就尖声说:“接下来去换正装,请诸位跟咱家来。” 太监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殿,“这里是往年换装的地方,门口牌子上的数字对应诸位排名,从左到右对应皇榜从上到下,请诸位先找准房间并进入,衣裳冠顶已经备在里头了,每间有两个下人伺候诸位正衣冠,诸位请!” 太监说完退到一边,百人各进各房。 到殿外时,双福禄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着齐王,赶紧迎上去,道了声:“王爷万安。” “嗯。” 韩庭回头看了卫思易一眼,卫思易不知低着头在想什么,他便自己进去了。 送进了一尊大神,双福禄又走向那群人,他在这外头等了很久了,不能对齐王发飙,就对这小太监摆脸色。 他阴沉着脸,捏着尖嗓子责骂道:“怎么这么久,看看现在都几时了,旯旯耷耷的,还在宫里办差呢。” 礼部太监有口难言,他是属礼部的,有名号可以说出去,这人没有,但这位拜了里头那位大总管喜德顺为干爹,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是招罪不起的,所以他低头受着,“双公公教训得是。” 齐王刚刚是与他们一同来的,不知具体的,双福禄可没真想与一个小太监计较,也就过过嘴皮子瘾而已,说过了也就算了,“得了,侯着吧,等干爹来传。” “是。” 双福禄站到门边去,礼部太监站到一旁,让公子们可以上来。 众人整齐有序地上玉阶,尽量轻飘,不闹出太大声响。 皇帝就在殿内,殿门大开,朝里一看就能看到龙座,他们哪敢喧哗? 大部分都是低垂着头,不敢乱看。 卫思易倒是不怕,倒不只是因为胆大,还因为他不知道这些。 他先看看这殿宇林立的,一座连一座,奢华豪气。再看看这些人,个个俯首弯腰。 他看着双福禄,估摸着也就十五六,他觉得这人很清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是决不会相信刚刚那些话是这人说的。 这人一副清嫩模样,怎就说得出这么老成的话来?人不大,气势却凌人。 再瞧瞧这礼部太监,估计比双福禄还要小上一两岁,这宫里当差的,怎么净挑这些年纪小的? 双福禄这会正在殿门前来回踱步,他时不时看向这群人,这些都是未来的官老爷,别人就算不先巴结着,也不会早早地就得罪了去。他也知道所以刚刚并没有仗着干爹的纵容发脾气。 两人一对眼,卫思易无甚想法,双福禄却是道了声初生牛犊不怕虎。 外头的人等得干着急,里头却是清闲。 齐王进了旁的门,直通后殿。 后殿烧着地龙,暖和和的。 皇帝在看奏折,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眼,一见是韩庭,就问,“阿庭今日怎么有空来?” 皇帝真会装模作样,韩庭是替他打仗的好手,如今无战事,韩庭闲得很,不过到他这里,就显得日日有的忙似的。 其实也不怪皇帝这样子说,因为韩庭虽闲,却不喜进宫,皇帝每每让他进宫,他十有八九是要推脱的。 韩庭照例简单地行了一礼,然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煎起茶来,“皇兄说的哪里话,臣弟许久未见未同皇兄品茗了,不知今日皇兄还肯不肯赏脸?” “阿庭都这样说了,朕岂能败兴?”皇帝边说边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走了过来。 两人喝完一盏茶后,在外头冻了大半天的一干人等才被引上大殿。 一群人跪于殿中。 皇帝看了眼,走上了龙座,坐好后,抬手示意喜德顺,喜德顺点头哈腰,示意礼部太监。 礼部太监上前宣读功德录,然后一阵溜须拍马,歌功颂德。 废话连篇,却无一人敢表现出不满。 韩庭鞋子上银环轻扣,发出悦耳声响,与礼部太监的尖声遥相呼应。 但众人却是不敢欣赏。 唯有礼部太监读得忘我,不曾发现。 齐王径直走上玉阶,坐在皇帝右手边上的御座上。 “……恩加四海,德披宇内。皇上福泽深厚,大云长治久安!”礼部太监一番赞颂连连终于告终。 跪着的百人叩下头,齐声高呼: “皇上福泽深厚,大云长治久安! 皇上福泽深厚,大云长治久安! 皇上福泽深厚,大云长治久安!!!” 座上龙颜大悦,“好,好好,尔等才高学富,气博意广,朕实为大乐。哈哈哈!” 今日见礼,君民变君臣,往后距离更近了。应该先搭腔的,但这是状元、前三甲及前十甲的机会。 静了有一弹指,卫思易也没开口。 跪得远,且这会指不定有几双眼睛盯着呢,程茂淳不能乱动,只能干着急,拿眼神瞥旁边,只瞥到惨白的下巴和发紫的唇瓣。 程茂淳皱眉。 第232章 跑马赏花 “皇上金口玉言,我等必劳心碌力,为国分忧,为民解难!”说话的是杨扬清。 “好,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应和完皇帝又问:“状元郎是哪位?” 程茂淳和杨扬清都看向卫思易!不能让他这么待着…… 不待程茂淳提醒,卫思易就已经抬头,拱手道,“臣下便是。” 一开口冷风就灌进去,撞得他牙齿打颤。 好冷! 一旁喜德顺呈上详细册子。 皇帝接过,对着其上的名字念了出来,“卫思易卫文隐”。 卫思易抬头垂眸,皇帝打量一番,不禁赞道,“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好一个娇颜才华领双绝!” 卫思易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让自己开口,“皇上谬赞,文隐愧不敢当。” “不,你当得起。朕封你个翰林御侍如何?” 伴君如伴虎,但多少寒窗学子仍是挤破了脑袋想入翰林,当御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 但卫思易未见半分喜色,只是严谨恭敬地拜谢,“臣,谢主隆恩。” 皇帝没再提,那其余人就是交由礼部安排了。 皇帝又慰问了几句,就让礼部太监领着他们出来了。 出了殿门,杨扬清就凑过来,说:“文隐,恭喜了!” “同乐。” *** 金榜题名能扬名天下,其中这赏花礼功不可没。要跑马赏花,所以礼部太监先领着他们去了马场。 这是皇家御马场,也就在此等盛大隆重的礼节或宴会上才有跑马。 今日的马场亦是喜庆非凡,只见长栏与长栏相连,坐台与坐台相接,抬眼是满天红绸,低头是满地红毯,卫思易心中感叹道,连马场都极尽奢华。 今日榜上有名者得策马奔腾之荣光,马场早已备好良驹百匹。 一众翘楚瞧着上百匹马,或奇之,眼睛一亮,或叹之,跃跃欲试,或慌之,裹足不前,各生百态。 礼部太监虽跟着来过数次,但再次见到如此壮观盛大之景,依旧是被震撼到了,“我大云王朝有四骏,即照夜玉狮子、追光赤无影、奔宵玄绝迹、及羽紫逾逸,今咱家沾得诸位公子华光,见到此等景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礼部太监说完后,年轻子弟们齐齐向着马群走去,有的边走边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骑一骑这大云千里奇驹。 “照夜玉狮子是马中极品,”程茂淳说,“此马初生时犹如雄狮子般暴烈,不过它们都是越长大越温顺的性子,此马已然成年,文隐,能驾驭吗?” “照夜玉狮子气质优雅,敏锐迅捷,倒是极衬你。”瞧着刘爱菊骑着及羽紫逾逸与其他几个年轻子弟齐齐奔腾而过,看似比试,杨扬清眼中精光闪烁,又提议,“我们比比如何?” 卫思易太过娇小轻盈,程茂淳刚想拒绝,不料卫思易自己先应下了,“甚善!” 卫思易轻叹口气,心中起伏方定,刚坐正了身子,就听到杨扬清朗笑不止,他还以为是自己不会骑马一事叫他发觉了,正打算开口解释,就听得程茂淳说:“文隐,这跑马算得武举了,文举你在行,武举怕是我俩要更胜一筹了!” 程茂淳当真是难得的有这种酬情壮志,卫思易看看杨扬清,心道难不成骄傲自信是会传染的? 杨扬清倒是没有觉出不同来,不过他的浩然之气被点燃得更甚,就说:“茂淳此言不假,文隐还不知吧,我们可是猎户出身。” 那茂淳应当也是想纵马飞扬的,自己果然没猜错,只是还得再激激,让他们真的跑起来! 打定主意,卫思易挑挑眉,语气亦是轻佻,他说:“试试!” “好啊!”杨扬清大笑着扬鞭,奔宵玄绝迹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当真是一骑绝尘! 马儿们虽被养在皇家跑马场,但入了这华丽庄重的马场,它们的生性就被压制住了。它们本能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奔驰、跳跃、咆哮、嘶鸣,自由自在且无拘无束,但到了这里,被人们驾驭久了,被缰绳束缚惯了,连他们自己也忘了。 而今日,年轻子弟们的好斗之情感染了它们,它们奔出院门之际,宛如挣脱了束缚、冲破了桎梏,而奔上了广阔的战场上,去冲锋陷阵,它们从未有过丝毫退缩之意,万蹄齐发,沙烟滚滚,它们得以飞奔着,嘶嗥着,尽情驰骋。 雄健的风姿、雄壮的气魄、雄浑的嘶鸣,四蹄翻腾,纵横驰骋,匹匹健美。 良驹“哧溜”一声响,转眼已至北城下。 跑马赏花,意在赏花,不在跑马。等时常一到,主街上人头攒动、踵趾相接,若跑起马来,热闹便看了个寂寞了,而赏花之意,便是叫百姓们得以瞻仰翘楚面容。 赏花礼初设在北城,由北而西,往南,再至东,即绕着云都主街逛一遍。 “嘭——嘭——嘭!” 礼炮炸响,礼鞭长策! 一礼百花出,百生一人得。 卫思易身着绛红华服,坐于马上,垂眸浅笑,煞似花开。银底金丝腰带在腰间盈盈一系,仰月唇总是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如春日里和暖江水中倒映着的杏花。 他下巴微抬,神色倨傲。 漫天落英不及他,嘴角挂着的浅笑足以颠倒众生。道路两旁站满了人,楼阁上多闺阁小姐,此时无人矜持,全都喝彩同庆! 后还照例赴琼林宴。金榜题名者皆可参加的宴会。慰劳的是过去的辛酸苦楚,印证的是当下的功成名就,展望的是未来的锦绣前程。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 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 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编钟起,鼓瑟生,笙簧动! 自他们来前,这乐声就已奏起,所以他们入院门前,就听到了悠悠扬扬的乐曲声,犹如迎面清风徐徐地飘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受悦耳琴声涤荡,由着礼部太监领着他们上到观坐亭台去。 亭台栏杆是朱红的,亭顶是金黄的,亭柱是墨绿的,金龙盘其上,紫烟暖其间,旁有绿树掩映,后有下有流水潺潺,后有叶飞蝶舞,它又正对院门,众人从一侧台阶被引上去,远远地就瞧见亭中有早已备好的午膳,茶点,果蔬,琳琅满目,四周陈设着的是罕见的名花异草,尽显清幽雅致。 自半卷的珠帘被引入,众人端坐后,或侧目而视,或翘首以盼。 第233章 八音之赏 亭台之前,是一座高台。 高台筑于马场中央,以玉建之,连台阶亦是通体净白无瑕,入门即可见,众人观之无不喟叹。 其中一人叹道:“吾如入仙境啊!” 平缓的乐声忽然嘹亮起来,有些如坠仙境沉醉其中之人闻之,脑袋乍明,杨扬清说:“是柷。” 确实是木音之属柷起。柷呈方形,如方斗,以木棒击奏,所以为木之属,多于中和韶乐中见之。 好戏这就开场了。 须臾,高台之上便有舞娘蹁跹而至,她们身披牡丹碧罗、手扶连肩薄仙纱,挽迤三尺有余,头插白蝶钗,薄施粉黛,步态柔美,神采飞扬,一上场就引得数人拍手称好! 再观摩,高台之下尽是八音齐聚!八音乃王公贵族朝聘、祭祀等重大礼仪盛典、宴飨燕乐才有的钟乐之器!八方各坐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器。 亭台之内,珠帘之后,卫思易坐于正中,左右各是榜眼探花。 三人先是同举杯,共庆。 杨扬清最是会活跃气氛,他又兴高采烈地说:“今日我们三人得以拔的头筹,在此相聚,实乃我三生有幸,在此,我先敬二位同门一杯!” 言罢即豪饮! “好!当真是爽快!”卫思易亦是端起瓷杯来,道,“这杯我干了!” 饮罢两双眼睛都圆鼓鼓地盯着程茂淳。程茂淳轻叹一声,说:“恭敬不如从命。” 年少轻狂,酒酣胸暖,气氛正好,忽而悠扬清越之声自场下娓娓传来,杨扬清击掌道:“金音之属引以编钟,善哉!” 精致的竹笾木豆,醇厚的杏花酿,飘然的云衫侍女,醉人的玉炉熏香,繁盛的锦绣名花,适时的解意秋风。 多少仁人志士、文墨君子,花费嘉岁华年,就为这一宴。 在座互庆佳会、祝延长! 乐饮欣然,嬉笑陶然,或歌或舞,一派祥和。如果这其中没有暗藏玄机的话! 今日有幸坐于此的,非是全靠本事的。这是有钱人心照不宣的规则。这种人不少,最惹人注意的便是右相之孙刘雎刘爱菊。 京中谁人不知,刘希和虎爷有犬孙。刘爱菊这排位名不副实,但谁都说不得。 刘希和一干人等已老,原本他们这群人入黄土后,家族荣光便由子孙承应,但打去年起,皇帝接受革新派提议后,贵族荫蔽不在,贵族子弟需靠才学为官。贵族子弟混惯了,怎么可能考得过苦读学子?一些人旁门左道使惯了,在科举上也用用,那不足为奇。 这次皇帝出题,临时起意,旁人不得猜。但评分数这一层,确是可以动手脚的。且朝中上位大臣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刘希和都不需要明说暗示,那些个想讨好的,自然就会先奉上“诚意”了。 但皇帝插了手,底下人也知道收敛,前三甲荣光熠熠,怕被皇帝召了去,答不上话,所以给刘爱菊弄了个第四。 差点就进了前三甲,看这位置,不知道的还满目尊崇,知道的自是清楚他根本就进不了前三! 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刘爱菊对这个排位挺不满的,右相之孙,第四委实低了,且四这个排位…… “这寓意也不好啊!”刘爱菊嘟哝着,又拿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抱怨道,“我爷爷怎么给我弄来了这么个排位啊,真是的,也不直接给我弄个状元郎当当。” 常与刘爱菊一起的公子哥陶维安先前被齐王抓了去,折磨一顿后无事释放了,刚好赶上科举,不过这种花花公子自然也是没有真才实学的,要家里弄来排位,但他的就有些低了,第九十四。 虽说工部尚书也是该巴结的,但陶维安前段日子在红院得罪齐王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这无事最好,若有事啊,估计也是很多人不信陶维安敢窥探军机的,那样一来,不摆明了是齐王要整他吗? 往深一点说,齐王与陶维安无甚大过节,为何要整他,那自然是为了整他老子!朝堂中无需有正面过节,他挡了他的路,他看他不顺眼,该整就整! 众人一番推敲,不少人隔岸观火,所以这次没“帮忙”,但也有一些狗腿子,觉得工部尚书陶全陶恭平大势未去,仍可巴结。 这两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常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污蔑别人。 陶维安地位不如刘爱菊,在刘爱菊那充当狗头军师,为他策划欺男霸女的恶事。先前他出狱听说了刘爱菊酒后调戏了“齐王的人”,特意打听了一下,知道了状元郎卫思易。 这会听到刘爱菊这般抱怨,在一旁附和道:“这林文隐门第肯定不比爱菊兄,能得状元,这没准啊,是靠那副皮上位的。” 见刘爱菊的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卫思易身上,他心中顿明,就又加把火,“看看这张狐媚子脸,可比红院的花魁还好看。” 说完还使使眼色,旁边的人也跟着谄媚,“对啊,看看历代状元郎,哪个不是高门子弟,我听说前三代状元郎可都是丞相之子。” “这卫思易,我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家世。” “这京城就这么大,有头有脸的少爷我认识不少,就没见过他。” “没背景,你说他是怎么考上状元郎的” “嘿嘿,还能是怎么考上的,你看看他那样,陶公子不是说了吗,比红院的花魁还好看呢。”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那人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大声了,捂着嘴退后了些,留下众人议论纷纷。 能参加琼林宴的指不定往后都是国之栋梁,所以这里的守卫根本不敢动他们,护卫长只能心焦地去通知上头人。 礼部太监匆匆忙忙赶到,他顾不上满头大汗,忙安排宴会守卫将人都疏散,而自己则亲自护送前三甲进去昭明殿。 皇帝听闻消息后震怒,召了宴会众人数落了一番,倒也没特意加罪于谁。谁都知道,这群人是今年的翘楚。而惹事的人指不定也是因为清楚这个,才这般有恃无恐的。 “皇兄,这些人污蔑我大云之主、朝中百官,就这么算了,未免太过草率。” 一向不理俗事的齐王开了尊口,众人诧异,也警觉脖子上冷风嗖嗖。齐王开口,皇上大多都是应的。 果然,皇帝偏头笑问:“那阿庭想如何?” “交由我刑部来管。” 这是请旨?没有半点恭敬的模样,倒像是他在帮皇帝忙。 在韩庭看来,可不是吗? 他一介闲散王爷,只需高高在上,何用插手俗世? “好,不过此事也别闹太大。”皇帝打着商量的语气,并没有以君王威严施压,大有你若要闹大朕也会纵容你的意思。 齐王颔首。 第234章 榻尾亮灯 杏花山上,夜风习习。 林知站在树下,古树郁郁葱葱,也有三两败叶掉落。 “碧云天,朔风起,北雁南飞,你也南去。尽是北风,你何不归?” “谁欲以杏花酿醉,总是伤人心。我的好先生,你是在想我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正是那疏疏篱落拦不住的人。 因为他是曾永忠。 林知身形一僵,脱口而出,“不是!” 曾永忠玩味儿一笑,“哦?是吗?” “我……想的是思易。”说完,似怕他不信,又补上一句,“没有想你。” 曾永忠瞧着他红了的耳尖,又追问道,“真不是欲盖弥彰?” “不是。” “那好吧,我还以为山上冷,你想我了呢,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知淡淡说,“将军有情?真是闻所未闻。” “得先生如此妙人,我怎无情?” 林知转过身,没接这话。 青树翠蔓掩映了几许月色,树下两道身影相容。 “恭喜啊,令弟高中!” 曾永忠见林知神情自若,显然是知晓此事了,也是,地方州牧怕都已经收到消息了。 “多谢。”林知说,“我早就替他备下了状元宴,他若不高中,岂不白费了我的一番心思?” 曾永忠极其喜欢他这副了如指掌、机深智远的模样。 运筹帷幄之中,只是可惜了,这么聪慧的脑子于情事上却是一窍不通。 树下的林知背对着路,曾永忠走过去抱住他。 林知甚是惊诧,但曾永忠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后腰,他闭口不言,静默观望。 反抗推拒无用,以往又不是没有过,现在只要不是太过分,林知都懒得抗拒他了。 曾永忠得寸进尺般往下流连一番,又缓缓向前,摸到时林知脸上浮现一层红晕。 “我怎不知你有钱设宴?”曾永忠另一只手捏住林知的下颔,稍一用力就叫他抬起了头。 林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投向了别处,轻飘飘地说,“红院。” 月上树梢,气氛正好。 另一条小道上,忽现一个人影,那人好似也瞧见了这边的人影,就从木屋那边转了个弯,而朝这边缓缓行来了“先生?” “……” 是何虚习! 林知一惊,要推开曾永忠,岂料曾永忠非但不撒手,还按着他的头跟他深吻! “先生?” “……”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曾永忠抱住林知转了几圈,避到了树后! 何虚习看见模模糊糊的好似是两个影子,他急急喊道:“先生!” 隐匿在树后,曾永忠松开了林知的唇,林知得了新鲜空气连忙呼吸,听到何虚习喊他的声音又急忙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调整一下才喝道:“别过来!” 何虚习顿住脚步,关切地问:“先生,你怎么了?” “无事,你先别过来……”,林知刚开口,岂料曾永忠手指微动,对着手里的物什轻抚的揉了把,林知止住了话语,警告地斜瞪他。 他的警告威胁对曾永忠向来无用,而此时,或许只有他自己这个傻子才不知道,他眼里只有情欲。 曾永忠看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见他启唇,手下就又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林知瞬时间闭上嘴,又闭上眼。 他与曾永忠之间的这点破事是瞒着众人的,他今日这么做是想怎样?要宣之于众了?要当众羞辱他了? 林知止不住地心生怨念,脑中却是默念,万不能泄出点声音来……再睁眼时,迫于无奈的他只好央求般看着曾永忠。 曾永忠无声失笑,压下身体,与他密实相触,慢慢磨着,还凑近了他的脸颊,轻声说:“今夜榻尾多亮上一盏灯。” 这是在提要求了! 果然是个得寸进尺的畜生! 何虚习在树后担忧地询问着,林知只能先应下曾永忠的无理要求,然后对何虚习说:“这么晚了,牧君怎么上山来了?” 何虚习正踌躇着,闻言回道:“我来找先生商量些事。”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林知刚说完,就听曾永忠说:“等完事了你再睡。” 林知没有怪罪何虚习的意思,但何虚习却是曲解了,他也深知自己不该深夜叨扰先生了,底气不足,他说话的声音渐低,里头还掺杂了一些自责,他说:“文隐考上了,我想快些告诉你,让你也高兴高兴。” “还有,”第二个要求被答允的曾永忠噙着笑,说:“……叫得欢愉些。” “……” “文隐考上了……让你也高兴高兴……” “还有……叫得欢愉些……” 两个声音在林知脑子里相碰撞,电光火石之间擦出了绚烂的火花,“呲呲咝咝”的声响袭击他的脑子,夺目的光亮又刺得他眼睛生疼,林知备受折磨……旋即,他脸上扯开笑,心中仍旧微凉,他先是咽下口水,像是将涌到喉咙的委屈悉数咽下去,再点下头,然后轻声说:“我先去应付他。” 得了林知的应允,曾永忠心情大好,点点头,放他去了。 林知步履不稳地从树后走出来,何虚习见状要上来扶,但被林知摆摆手止住了。 笑话!曾永忠还在树后,要是叫他看见了,那就算明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然后要挟他,要他做那等难以启齿的事。让别人扶他,那是不可能的。 林知示意他坐,自己则慢慢走近,边走边问:“思易考中一事,我已经知晓。” 何虚习原还热情洋溢着,这会儿听闻此言,甚是愧疚汗颜,他垂下眸,说:“今夜是我唐突了。” 能让堂堂一州之主如此卑躬屈膝,该是得有多能耐才能做到?林知没有太大的能耐,偏生就是能做到。不过他并不觉得这算得一种厉害,只一贯疏离又不失礼数地说:“牧君客气了,牧君只是为这一事而来?” 如果何虚习答是的话,那他就要赶人了。不过何虚习却是指了指石桌上的灯说:“我还想给先生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林知走过去拿起来看。 何虚习在一旁解释:“这是宫灯,云都民间有习俗,榜上有名者大多都会在家里点上一夜明灯,此灯寓意平步青云,先生帮文隐燃上一盏吧。” 平步青云?若不是韩展业那个杀千刀的乱臣贼子,卫思易现在应该是林氏风朝嫡幼子,正正经经的嫡皇幼子,再不济也是亲王封号,哪里用得着去做他云朝的官?还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简直是讽刺至极!说到底,都是他们欠了卫思易的,所以林知就替他收下了,“好,多谢。” “还有一事……”何虚习犹豫着。林知却是淡淡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何虚习说,“琼林宴上的人发生了些口角之争,文隐备受争议,先生,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让那些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事别吃饱了撑的去惹不该惹的人!” 能让何虚习说得如此气愤的事,想来不小,林知思索一番,问:“皇帝是何意?” “皇帝没有表态,不过让齐王来管这事。”何虚习又问,“先生,齐王管,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林知蹙眉问:“皇帝指派的?” “不是,”何虚习摇头道:“是齐王自己主动请的旨。” 林知点点头,说:“齐王既然管了,那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默了会儿,何虚习开口:“那——” “牧君若无其他事就回吧。”林知声音大了些,盖过了何虚习的,何虚习只好点点头,说:“那我就先告辞了。” 林知点头道:“慢走。” 第235章 何虚习送灯 何虚习走后,曾永忠就从树后出来了,他只盯着石桌上的大红宫灯瞧,林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说:“这是何牧君为思易带的,让我替他收着。” 曾永忠说:“收着作甚,点上吧。” 何虚习说的是今夜燃上一夜,但林知并不信这个,就算是信,也是不希望卫思易当云朝的官的。不过曾永忠既说了,那他也就点了。 灯芯绒起火,宫灯本是朱红,被明亮的火一衬,倒是更明艳夺目了,晕开的红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曾永忠失笑道:“你这便宜亲戚今夜虽是搅了我们的兴致,但这灯却也送得及时。我的好先生,该回去了。” 曾永忠嘲讽他交好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所以林知并没有觉出他的话里话来,加之他亦觉得这朱红宫灯煞是好看,收起火折子后就伸手将它捧起,淡淡说:“走吧。” 曾永忠趁着此刻林知没有办法反抗,迅疾地凑过去吻在他的唇上,林知反应过来后急忙后退,不过还是被曾永忠张开臂膀揽住了。 “将、将军……”林知怕那灯芯处的火焰串烧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宫灯捧向一旁。 这样却是方便了曾永忠抱他。 “当心灯,快松开。”林知低头懦懦地又喊了一声,他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因为曾永忠的突然靠近,内心有多躁动。 曾永忠不依,反而笑道,“抬头,吻我。” 林知低着头转身欲走。 曾永忠箭步上前,伸手拦住,痞笑道,“真不吻?不吻的话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林知叹了口气,“将军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么爱捉弄人。” “这怎么能叫捉弄人呢?这顶多算调~情。” “咳……咳咳,将军,回去了。” 在林知转身之际,曾永忠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吧唧了一下,然后嘚瑟地看着他。 林知通红着脸转过身去,走在前头。 曾永忠跟在他身后,神色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得意,“双如意回来了。” 双如意? 近来因着卫思易,京里流言满天飞,不过这么闹倒给了双如意机会。 上个任务,她与双福禄装兄妹进京,她照计划入了喜德顺那阉贼的帐子,待双福禄顺利搭上喜德顺这条路子入了宫后,她便逃了出来,一直躲在红院里,红院消息通天,近来京中防备松懈,她便借机潜逃出来。 她潜出城后照着月语所言,去了何州找何州牧何虚习。月语给她盘算,让何虚习巧救了她,再求何虚习给她作担保,她就能无事了。 听起来不错,不过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难免生疏,所以她躺在何虚习院里假装昏迷时一度怀疑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没等她重新下决定,何虚习就来了,果真顺顺当当地把她给“救”了。 暗卫营是曾永忠驯出来的,曾永忠是个心狠手辣的,所以双如意才不敢直接回营。不过她不知道她出的那个城门守城人正是曾永忠,是曾永忠默许放她出去的。 曾永忠还派了人跟着她。 而何虚习府里藏着人,不敢不报,他刚刚欲言又止的,估摸着就是要禀报这个事了。 林知声音温和,“先前月湛来信,说她被喜德顺伤得挺重,既然回来了,就让她好生休息一段时间吧。” 曾永忠漆黑的眸底印着黑夜,“你倒是仁义,她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合着就我是净干恶事的恶人。” 都是暗卫营里的得意门人了,双如意、月语、乐碧、嫦茵、紫瑜……全都护着林氏,曾永忠可没少训练她们,哪一个都折不起的。 曾永忠在发什么疯呢? 林知转头问:“有何变故?” “哪有那么多变故,”曾永忠说,“不过是双如意怕被罚,躲到你亲戚家里去,寻求人家庇护罢了。” 刚刚他那么挤兑何虚习,估计这个亲戚便是指何虚习了。 那也就是说,双如意现在在何府里。 林知沉思良久,道,“我知道了。” 进了木屋,林知想将灯放在外头小案上,曾永忠却是跟过来拿,林知不解其意,瞧着曾永忠捧着宫灯,只觉得这火突然泛着令人窒息的嗜红。 林知默然跟着,站在榻旁,看着他把能照亮半个屋子的宫灯放到榻尾木架上。 他是想今夜都这么照着了吧。 林知闭了闭眼,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起手指。 “今夜能看得清些。”曾永忠在一旁解释道。 林知未有回话,只是脸红得发烫。 清俊纯净的文人雅士,哪儿那么容易无视这折辱尊严的行为? 曾永忠放好后,慢慢走近林知,低头看着他,人模狗样地说:“你娘家人送来助兴的东西,你今夜可得承他的情,与我欢愉上一夜。” “那明明是给……”林知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一抬头,目光撞进他漆黑的眼睛里,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曾永忠双手捧着林知的脸,认真地看着他,大掌是温热的,顺着他的双颊慢慢滑下,滑到脖颈处又停住,然后用粗糙的掌心抚摸着林知的喉结,喃喃道:“可别忘了你刚刚在树下答应我的。” 林知不禁闭上眼睛,艰难地咽下口水,他猜到曾永忠今夜当真是要脱缰了。 怕也无用,因为摆脱不得。 “唔……” ………… ………… 火光跳跃在灯芯处,焦灼着的是榻上哪个人的心? 夜间不知几时,泪模糊了双眼,浸湿了枕间,怎么就不能叫榻尾那盏宫灯暗淡分毫呢? 林知心道:这灯真是明亮得厉害。 许是他太久没给曾永忠反应了,曾永忠以为他又睡了,有些不悦,在榻边摸索一番,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颗药,粗暴地要往林知嘴里塞,边说:“吃了。” 林知侧过头,铁青着脸拒绝道:“不要,拿开!” 曾永忠皱着眉头,威胁道:“你不吃难道是要我吃?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林知上挑微红的杏花眸顿时睁大了,曾永忠这个畜生!他怎么可以这样?! “曾将军,可别太得寸进尺了!” 林知有时被气急了,就是这样,又客气疏离又妄想震慑的语气与曾永忠说话。 曾永忠见怪不怪,只挑挑眉,反问道,“你当真不吃?” 林知深吸一口气,瞪了他好几眼,才认命地张嘴。 “这才乖嘛!”曾永忠说着,却是灵光一闪,嗤笑一声把药放进自己嘴里。 畜生!禽兽! 林知震惊得来不及细想就撑起上身覆上他的唇,伸出舌头,毫无技巧地在曾永忠上下颚间勾动着,一心随着那药而去。 矜持不苟的先生难得主动献吻,曾永忠便借机逗弄了他一番,几次挑过他的舌尖,林知被他抵得频频往后仰,可还是努力地仰着头,用舌头在他嘴里探索着。 无他,就是那药还在曾永忠嘴里。 可不能让曾永忠吃下那药。 要是曾永忠真吃了那颗药……林知光是想想,就浑身哆嗦。 “唔……” 林知无甚技巧的吻技让曾永忠忍俊不禁。 曾永忠努力地憋着笑,几息后还是他怕药化在自己嘴里,才将药推进林知喉间。 咽下那颗药后,林知才松开曾永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药虽是被林知咽下去了,但曾永忠刚刚也是没少品到味,他捧着林知的脸,看着他迷迷离离的浸水眸子,轻笑道:“我的好先生,你可真能耐,只一吻就勾得我心神荡漾,难以自持啊!” 林知知晓他咽下去的药起效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嘲讽他,“哪里是我能耐,将军在我榻上,几时自持过?!” 曾永忠沉声吸了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没把林知扑倒,反倒是以难得的好声相商的语气说:“玉风……喊我阿护,这次后,我就让你好好睡。” ………… ………… 林知觉得榻尾那盏宫灯快晃花了他的眼。 羞耻感淹没了他,疼痛感席卷了他,淡似无血的唇紧咬,脚趾蜷缩,手下更是紧揪着被子。 “阿护,放过我……”放过我吧。 曾永忠舔舐着他的眉眼,用舌尖逼着他闭上了眼睛,“你可以的,我们会越来越适合彼此。” 后半夜,林知疲倦不堪,可思绪却是理顺了许多。 他轻轻地推了推曾永忠。 曾永忠抓住他推搡自己的手,按到他头顶。 看来是还不打算放过他。 第236章 空空烧水 晨光熹微,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给杏花山染上了一层幽远之意。 林知醒来时,曾永忠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身,可稍微动一下,身上就疼得要命,“嘶嗯……”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林知一跳。他警觉道,“谁?” 既是敲门,那必然不是曾永忠了,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先生,是我,空空。” 清脆童音想起,确是空空的,他在门外问,“我能进去吗?” 空空不是守礼的君子,来他这里也不怎么敲门的,有一回自己在沐浴就叫他撞上了,这回他怎么晓得敲门了,不过好在他懂事了,不然……林知看看自己手上的青紫,“我现在不方便,先别进来。” 应声而起的,是空空打开了木门。 “……” 他这回没探头探脑的,不过还是露出了那张人畜无害的嬉笑脸来,想到先生在纱帐后应该看不见,他就收起了笑脸,说:“先生,我给你提热水来。” 烧了热水……那他就是知道自己……林知闭眸心想。 空空进来后,小嘴仍旧碎碎念着:“畜生,最好别让我逮着你,不然定然打得你雌雄、哦不,是南北不辨东西不分!” “姓曾有啥了不起的!别以为你姓曾我就怕你!别以为你个头大我就怕你!” “……” 空空在云京时其实不怎么敢去北城,因为曾永忠就守在那里。 空空无法无天惯了,旁人并不知晓这一桩,先生只当也不知晓,没有拆穿他。 曾永忠逼他媾和的事,除了暗卫,就只有归一和空空知道,归一已经圆寂了。 不知是空空生得天真无邪,还是佛教真能净化凡心,林知被他师徒二人知晓了这等糗事,并不会太抬不起头。 他与这师徒二人的渊源匪浅,最早得从祖辈说起。 林氏风朝对各家各派持一视同仁的态度,所以当时各学派争鸣,景象大好。而佛教尤以京郊的普渡寺为大。 归一大师是普渡寺德高望重的僧人,他座下只有三昧和空空两个徒弟,后来三昧助纣为虐,空空仍旧活灵活趣。 而早先的时候,师徒三人云游四海,颇为道骨仙风。穆风帝时辰召见各大学派主事人,谈论学术繁荣事宜,林知初次见这师徒,便是在一次召宴会上,不过当时还没有空空,因为空空那时还未出生,算算年纪,空空应该和思易差不多大。 后来便是韩展业叛他父皇,叛他林氏,他逃出来后又被曾永忠抓了去,先是关在他曾家的暗牢里,后来他逃了出来,没逃成,却被曾永忠送到了这杏花山,而身怀六甲的母后当时是被归一大师所救,他安顿后,归一大师就护送刚落地不久的林书来到了山上。 再往后,就是归一大师在边境时希望他帮衬着照顾空空。 空空提了几趟水了,他听到纱帐后的抽泣声,以为先生是懊恼被自己撞见这些事了,就乖巧道:“先生……水好了。” “你先——”榻上人声音沙哑,他咳了声,才说:“你先出去吧。” “好,我就守在门外,你有事就喊我。”空空不敢多话,噌噌跑到外头去守着。 ………… “先生,还没好吗?水该凉了!”空空在摧残了几朵难养的花后,忍不住对着木门高喊。 林知拉回思绪,睁开眼,拿过布巾擦干身子,慢条斯理地穿衣裳。 不是他不想快,而是身上实在是痛,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让他抽气。所以直到一炷香后,他才打开了木门。 空空惊喜过望,殷勤地凑上来。 先生看着窜进屋里的空空,无奈道,“我自己收拾就行。” “怎么行呢?那个家伙……”就会拍拍屁股走人。 空空突然住了嘴,要不是怕疼,他都想扇自己巴掌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起啊,先生……” 先生垂眸自嘲一笑,“无妨。” 是啊,无妨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空空倒完一桶水回来,脸上又是笑嘻嘻的,好似刚刚没发生过什么烦恼一样,“先生,你喜不喜欢吃烧鸭啊?” 好像不讨厌,但也不特别喜欢。先生不知如何回答,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刚刚我在烧水,何虚习就来了,”空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为了支开他,就跟他说你喜欢城西刘老头的烤鸭和城东李婆婆的杏花酿,让他去买了。” 先生自己收拾衣裳,闻言用温和的嗓音说,“你既喜欢烤鸭,让他去买了就是,杏花酿我这里有,不过这东西在何州可买不着正宗的,而且你这样子说,不是在为难他吗?” “我这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嘛!”空空狡辩道:“我还在想他一会儿要是回来得快了,我得再让他去买些什么好呢。” 先生走出门外,要绕到屋后去,“他一个州牧,哪里亲自采买过什么东西?自然是被你坑了去。” “是他自己太蠢了嘿嘿!”空空将最后一桶水提出来,就看见小石路远处的人影,他三两下窜到小溪旁,“说曹操曹操到!” 先生看着咋咋呼呼的空空,心道小孩子心性,然后说:“我得洗衣裳,你先去替我好好招待他。” “领命!”空空见先生不拿自己当外人,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到了前头。 先生晾完衣裳到院前来时,就看到两人一大一小端坐在石桌前,大眼瞪小眼,好生好笑。 他走过来,空空立即拆了烧鸭袋子,轻而易举就掰下一个鸭腿,献宝一般递给先生。 先生摇摇头,他二话不说直接塞先生嘴里。 先生愕然,愣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何虚习更是惊愕,先生惯来疏离旁人的。 先生与他其实可算是堂表兄弟,只是先生于他而言,就像幽兰,幽幽远远,可望不可及。 “我在城西没有找到姓刘的人家,这个是在城西买的,城西也没有什么李婆婆,我就没买杏花酿。” 什么城西的刘老头、城东的李婆婆,那都是埋伏在帝京的小商贩人家,哪里是何虚习在何州境内能找到的? 何虚习说得认真,这让先生更是忍俊不禁。 再看肇事者,顶着个圆不溜啾的脑袋正大快朵颐。先生只好道:“无妨,有得吃就行。” 空空赞同地点点头,好似刚刚刁难人的不是他。 第237章 让蔡毅参军 两人默然分食那只烤鸭。林知自昨日曾永忠来就没吃过东西,到现在早就饿了,而空空,一见吃的就两眼放光,小小的肚子却是填不饱的,要不是实在心喜于先生,那只烤鸭早就得进他肚子了,他默默想着,真是难为自己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 何虚习在一旁干坐着,他昨夜来光顾着报喜,就将双如意的事给忘了,所以他这天午后就又来到了山上。 见到先生,几经踌躇,还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曾永忠有提过,不过此时先生只当不知,填饱肚子后,先是煮了茶,与何虚习闲聊一番才将话引入。 先生跟何虚习说:“你也不小了,该找媒说亲了。” 何虚习问:“先生看中哪家?” 先生摇摇头,“现今何家没有老辈,你又这个岁数了,自己该思忖着给何家留个后。” 何虚习心道你比我还大呢不也单着吗?不过这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所以他答的是:“先生说的是。” 先生看着他,突然问:“是不是有喜欢的了?” 何虚习点点头,但抿嘴不说。 那就是不太相称了。 先生明知故问,“是谁?” “她出自先生的暗卫营……她叫双如意。” “双如意?”先生已经知情,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你怎会认识她?” “她逃到我家去了。喜德顺那个老阉贼虐待她,她逃到我家时浑身都是伤,我看她行迹可疑,就没有找人,是我帮她上的药,她……伤在肩背处,”何虚习一个大男人难得地脸红了,“我看到她脖子上那枚玉才知道的。之后我更是不敢让人知道她,就一直养在院子里。” 先生将茶梗碾碎,问,“那她呢?对你是何意?” “她……觉得配不上我……”何虚习嗫嚅,“先生……” 白雾升腾,先生想自己无情缘,又何必挡了别人的好姻缘呢?他淡淡道:“你自己努力。” 话虽是这么说,但何虚习知道先生这是默认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须臾激动不已,“先、先生,谢谢先生成全!” “我手下可用之人不少,不过她在京里露过面,不宜再去,现下无事,就让她在你那待着吧。” 暗卫营人人会乔装打扮,但先生却是这样讲。 何虚习除了感恩戴德还能如何? *** 红院。 蔡毅收到曾定的消息,今日一大早地就来到了这里。 本以为得等会儿了,没想到曾永忠就宿在此处。 其实曾永忠也是刚到红院不久,只是因为他在红院总是斜躺在软榻上,此时也是,这才叫蔡毅误会了。 “将军,找我来有何事?” 蔡毅问话时瞥到桌子上横七竖八的酒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曾永忠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蔡毅失落地摇摇头,道,“我就不是读书科考的料。” 曾永忠原是想让他潜伏在朝堂上,必要时可以帮衬卫思易一把的。 既如此,那便算了。 蔡家确实多养武夫,不养文人。近几代出了那么一位,还是个利益至上的蔡思。 若非要逆形势养人,怕最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最后会事与愿违的话,那还不如现在就算了。 思及此,曾永忠道,“既走不了文人之路,那就换条路试试。” 那就是有事干了。 蔡毅问,“将军有何吩咐?” “韩庭近来有些闲了。”曾永忠淡淡地说着。 远征军里还没有他的眼线,蔡毅的身份倒是刚刚好。 蔡毅思索一瞬,道,“我知道了。” 离开厢房后,蔡毅在廊道上恰好遇到了卫思易。 卫思易尚未入朝,这几日一有空就到这名冠京城的红院来探探这京官中的水到底有多深。 红院天字第二号房内,闲聊一盏茶后,卫思易问道,“守礼,你既落榜了,往后有何打算?或是明年再考?” 蔡守礼苦笑道:“不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再考也必是浪费时间,我就不做无用功了。” 卫思易问:“那,你待如何?” “我想参军。”蔡守礼说这句话时眼里有精光闪过,“文隐,如今北狄屡次侵犯我国土,搅得国人不安,我堂堂七尺男儿,本就应浴血奋战。我这手劲儿大,握不了纤纤细笔,倒是适合扛大刀挥长剑。我既成不了文官,便想当一介武夫,报效我大云!” 一番话似要说服文隐支持自己,又似在麻痹自己。 卫思易看着他眼中的亮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可为国效力,都应为国效力!你有如此气魄,我唯欣喜与你同道。” 蔡守礼慷慨激昂,“愿来日你我一同拜将封侯!” 卫思易端起朱瓷杯,道:“那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蔡守礼是个豪爽之人,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看着窗外毫无颜色的雪景,话锋一转,突然沉寂落寞起来,“文隐,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卫思易笑道:“你说,这么客气干嘛!” “我爷爷……垂垂老矣,我、我参军一事,并没敢告诉他,”蔡守礼嗫嚅道:“我入伍后,拜托你拨冗照看。” 卫思易点点头应下了,“嗯,你放心,只是你自己在军中也要小心,刀剑无眼。” “嗯!”蔡守礼也重重地点下头,“你也放心,我命硬着呢!” 难得一见,两人聊得甚欢,只是再投机也是要散的。 *** 仲冬,朔风凛凛又飒飒,吹得落雪纷纷又扬扬。 今天是卫思易第一次上早朝。 杨扬清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卫思易,他拉着程茂淳一起走到卫思易跟前。 卫思易看向他,尴尬地嘿嘿笑了声,略显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们进了什么部啊?” 程茂淳说,“户部。” “礼部。”杨扬清不屑地撇撇嘴,说,“我们得慢慢往上爬,可比不得你一步登天。” 卫思易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 杨扬清从衣袖里抽出手,轻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般道:“得了吧,别卖乖,虽然我吃这一套。” 卫思易嘻嘻笑了。 一时聊得热火朝天。 那边魏遇飞朝他们走来他们也没瞧见。魏遇飞是当朝左相,殿试前三甲都是布衣出身,如今底下暗流涌动,既然这三个明面上已是他革新派新起之秀,那他过来慰问一番,一来可以酸酸刘希和那个老狐狸,旧派身世在显赫,也无一人能拔得头筹。二来展示一下他的领导风范,他们革新一派在他的带领下定能蒸蒸日上。 程茂淳看见魏遇飞走近,就往旁让了些,刚巧让魏遇飞迎风而立了。 魏遇飞哈哈笑说,“三位在雪中也能交谈得如日中天,当真是好雅致啊哈哈哈。” 第238章 翰林侍讲 三人略一拱手,魏遇飞一脸和善,“大家都是同僚,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 他声音不大不小,站在不远处的刘希和恰巧就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将拐杖抬起,而后再重重地敲在寒凉白玉板上,以示不满。一旁的陶恭平见状,恨恨地说:“这个老匹夫,虚与委蛇的本事真是与日俱增!” 革新派起了,最不如意的自然就是守旧派了。刘希和是最看不惯魏遇飞这副模样的,他不屑一顾,自认为是自降身份地骂道,“哼,小人得志。” “相爷消消气,贵公子也得了亚元呢,不像犬子,那样无用!”陶恭平近来受打压,这会儿急忙凑到刘希和跟前找存在感。 刘希和这才注意到他,自家孙子只能列于二甲,本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但他此次确实是在所有贵族子弟中排最高的,想到这里他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一些,“恭平兄不必气馁,令郎许是没发挥好。” 陶恭平心道那用你说,那群狐朋狗友不是说我儿子是你儿子的狗头军师吗,如果不是身份名位使然,那我儿子铁定比你儿子优秀。心里想着,却不敢这样说,而是说:“多谢相爷宽慰,犬子能入相爷的眼,是他之幸啊!” 魏遇飞话是这样说,但三人还是恭敬作过揖,然后齐齐无话可说。 魏遇飞也不尴尬,自顾道:“三位人中龙凤,犹记得初时是老夫监考你们,这么算来,我们倒也是该有些师生情谊在的。”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科举学子中有受投靠依附于主考官并受其援引的,称其为座师,愿自称门生。后考生众多,其中不乏想攀附权贵势力的,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此类俱称主考官为座师,实则他们与主考官并无学术上的师承关系,倒是入世后多了政治上意味深长的依附关系。这在如今的朝廷并不少见。不过他们有二次殿试,可自称一声“天子门生”,由此显得特为殊俗。魏遇飞此举,是要与皇帝比肩。 不知几人同时在心里碎嘴,“这个老匹夫,这点便宜也占!” 杨扬清忍着冰雪竞袭之寒,从袖子里抽出了手来,作揖道:“相爷高看,我等岂敢。” 刘希和看着探花郎躬身之背,说:“倒还真有有骨气的。” 原以为另两个是要屈服于权贵高门,孰料是装聋作哑,齐齐盯着地面不说话。 陶恭平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止住,附和着说,“这三人,倒也是人才!” “呵呵。”刘希和嗤笑两声,并没有反驳。 赞了新派又如何?没有永恒的敌人,只要是战线一致,那就可以成为短暂的朋友。 御侍主要职责就是秉笔直录,所以常在朝中一角设几方小案。趁着朝臣禀事的空档,卫思易默默地记着诸文官武将的面孔,又暗自推究了一番他们的性情脾气。 若有所思之际,忽与一人相视。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约莫六旬有余,站在群官之中,稍显矮小,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看着卫思易时更甚。 卫思易瞧着他的官服及这不修边幅的表观,赫然想到一个人。 陈清浣。 先生讲过,陈清浣乃翰林侍讲,这么看来,此人许就是了。 直到第二日皇帝要去翰林听讲。 昨儿个卫思易正在整理以往的卷宗,双福禄就去告知他,翰林侍讲去到御书房禀报今日要讲习经书《大云之志》,让他早早地备好。 皇帝去翰林院听讲,御侍需得跟着,所以卫思易也得去。 《大云之志》是上至天文地理日月星辰,下迄朝堂江湖民间俗世,这是世人必备贤书。卫思易虽早已熟读成诵,但每至深夜时会翻阅。此书常置于首架上,他晨起照着往常那样拿过书就塞进衣袖里,也没看就走了。 他寻常也是早到,今日侍讲较之往常要晚上一些,所以他算是来的更早了。 翰林院。 卫思易观望过后,寻了个旁的位置先坐下了,他从衣袖中掏出书来,随手翻出一页,待他瞧清了里头的东西,吓得直接将书抛了出去! 怎么会是那本秘戏?!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又回想了一遍,从早晨从架子上拿书开始,到来到这里,一路上他都揣着这本书,不可能错的才是。那难不成是自己刚刚看错了?思及此,卫思易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然后怀揣着这份庆幸与定是虚惊一场的心思,他撑着椅子把手起身,缓步走到那本书名朝下的书前。 他拿起那本书,翻过来看到封面上赫然写着《秘戏四十八式》六个字样! 是它! 外头不适时地响起马车车轱辘滚近的声音,应该是翰林侍讲。 卫思易当即有些惊慌。惊慌之余,他又连忙起身想要回去换。 他快步走出大殿,只见翰林侍讲迎面朝他走来。 今日的翰林侍讲是一位年近耆老的花胡子教授,姓陈名溪字清浣。昨日初从双福禄口中听到这位老教授的名字时他就想到先生般皓月清风的身影,所以就顺道记住了。 陈清浣虽是耆老之纪,人却不若其龄,而是个如同顽童的活泼老人。不止好玩好闹,还好言好语。这不,见着才上任的卫思易,也热情地打起招呼来,“哟,这不是新科状元郎嘛!小状元,老头以为自己来得挺早的,没想到你倒是比老头子还要早啊!” 卫思易怀里揣着那本秘戏,原想见过礼就悄然离去,不料老头子赶好赶巧站在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卫思易无奈,只能站在原地,见礼道,“座师。” “嗯,来了就进去坐,怎么这是要走?”陈清浣双眼炯炯有神,似有异彩流过。 卫思易本就尴尬,被他这一问更是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供他钻进去,不过目下他还得硬着头皮回答,“后学惭愧,拿错了书。” “今日就讲《大云之志》,你拿了什么书来?”陈清浣将揣在衣袖里的手拿出来,置于他面前,说:“拿出来让老头子看看。” 卫思易顿时警觉起来,他怎么可能会拿出来?但他又无法在一双饱经世故的浑浊眼睛下撒谎,所以他干脆摇头。 陈清浣皱起眉头,这让他本就有满脸皱纹的脸更皱了,他说:“让老头子看看又不会怎样。” 卫思易还是摇头。 陈清浣气呼呼喊道:“你这是瞧不起老头子!” “不是,这本书……这本书上不得台面,怕污了座师的眼。”卫思易自以为找了一个好借口,可惜的是他面前的老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 老混蛋闻言更感兴趣了,“那老头子更是非看不可了!” 第239章 太子问问题 再这么耗下去铁定换不了书,卫思易退而求其次,“这么着吧,我跟您说这本书的大致类型,内容您就别看了成吗?” 老头子眯起双眼细细地打量着他,既想一探究竟,又怕把兔子惹急眼了咬人,一番计较下,他对卫思易说:“那你得说些有价值的东西。” 卫思易见他松口,就侧开身体凑近了些,说了句:“这是深帐秘戏图册。” 卫思易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老头迎风而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细语,“《秘戏四十八式》嘛!老头子给你选的,还能忘了不成?” 陈清浣低笑着走进大殿。 卫思易原是想说些更不要脸一些的话的,奈何他还太年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不过紧张刺激惊慌激动兼有之,所以他说完就一口气跑到了宫道上了。 宫道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宫人,卫思易不便再跑,就慢下步伐走着,否则会显得他的行为举止太过怪异。 可是刚刚耽搁了那么会,非得跑才能来得及回,他前几天提起来宫里倒也不是白来白晃悠的,等前头一排侍卫巡过,他当即就转入了小道。 忽而一人小跑着过来了,那人边跑边往回看,所以等他看清了是韩庭后,吓得跌坐在地上,大惊失色道:“奴才拜见王爷。”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韩庭皱眉瞧了眼,认出了他是那日那个礼部小太监,不悦问道:“你叫什么?” 礼部太监颤声道:“奴才贱名远兴。” 奴隶下人无姓无字,只一个可以让人喊上话的名。 韩庭还待再问,后头又窜出个太监来,这次来的却是双福禄,他见到韩庭也是有些吃惊,不过他只一瞬就又换上笑脸,不止将惊愕掩盖,就连刚刚稍显的焦急也一分不透,他走上前来跪安:“王爷万福。” “起来,”韩庭清冷的声音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远兴害怕地看了一下双福禄,双福禄笑道:“这等杂碎事原不该说与王爷听的,但王爷既问起,就恕奴才不敬了,事情也不复杂,就是宫里有几个小的,仗着主子宠爱就做些仗势欺人的事,今日恰巧叫奴才撞上一桩,今日幸得遇上王爷,沾了王爷的光,那群人被吓得屁滚尿流,我与远兴才得以脱身。” 这个双福禄入宫也没多久,这场面话说的倒是圆溜,不过韩庭也不是好糊弄的,他一听便知了个七八分,大概是这两人年纪尚小,却都掌了些事,宫里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太监不服他们,因此闹事罢了。 这等事,韩庭懒得管,他只说:“回头自个儿将事处理干净了。” 能坐到位子上的,无论年纪,自是有些手腕的。 双福禄目露凶光,稍纵即逝,他点头哈腰道:“是,是,奴才晓得的,往后必不敢再冲撞了王爷。” 韩庭问道:“今日翰林侍讲找的谁?” 双福禄恭敬地回答,“是陈清浣陈尚书。” “备上位子,本王也去。” 双福禄低头道:“是,奴才这就去备,那奴才就跪安了。” 韩庭摆摆手,他们就退出了小巷子。 这一大早地就碰到这么多事情,午后又遇见了小太子。 卫思易正坐在皇帝下首座位上誊抄书卷了,见一袭明晃晃的蟒袍,连忙起身行礼。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御侍免礼。” 韩持看了看他,又向皇帝道,“启禀父皇,儿臣有问题想请教林御侍。” “哦?你有何问题?”皇帝宠溺地说,“朕准了。” “谢父皇。” 卫思易再次躬身,温声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不懂,若是微臣知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持:“昨日侍讲教习武略,后学拙见,武力可伐敌,若我朝以武力辟土地,朝北狄,莅中原而抚外邦,则何如?”。 卫思易摇摇头,“不可。” 韩持拧紧了眉毛,问:“为何?” “武力乃莽夫所为,贤者有言,仁政无敌,在位者当思忖如何施仁政于民,如何养民、教民,而非动辄言武。”卫思易神色严肃,又不乏引导之意,“微臣略陈鄙陋,太子殿下既为储君,应当时时谨记民之为本、君之为轻,武力固可伐敌,武力固可使人身死,然武力可能得人心?” 韩持拱手相让,“后学受教了,多谢御侍。” 卫思易躬身道,“殿下客气了。” 皇帝见状哈哈大笑,又赏了他一个官职。 太子少保。 *** 既望,红院北楼天字三号房内,革新派大会。 两年前,嘉云帝韩奕要强化手中权力,重提了大把新人。魏遇飞富有口才之技,又常以士人为国为民自居,一进谏便是“政权动荡,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再不除弊兴利,革旧布新,恐难以为继啊!”言辞恳切,其心如瑾,当世穷人莫不为之所蒙蔽,当世士人亦难不为其所蛊惑。 皇帝自是不易被说动的,但其人甚精,知晓其中利益,所以他尽可能地利用皇帝的暂时重用,上书多条有利于加强皇权的举措,这些无疑都被允了。 皇帝高兴了,对他更加信任,甚至多次委以重任,在此际发达,他大着胆子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时之间可谓春风得意。 革新一派以左相魏陵魏遇飞为首,常群聚于此,谈论他们的政策。 这次除了往常的官员,还来了几个新人。 先前官员设宴大多在自家亦或别院,自今上当朝,下了死令,不许官员私交。 今上皇位不正,掌权至今已有八年,初时日夜严防死守,恨不能将群臣吏民剖心检鉴。明知水清无鱼仍行强政。 但历来清廉难求,污浊无孔不钻。 诸多官员勉力维持着这皇城面上金玉,至于其中败絮,淌入方知。 皇帝的强制无意中造就了商行的又一势。 原先住店的请客的找客栈,死令下后,红院加设了宴宾楼,原窑子的生意也没停掉。这样一来,谈事兼娱乐,正常男人谁不爱? 红院老板财大气粗,又颇有手腕,几年间这红院东西南北四楼声名鹊起。 北楼是宴请宾客专楼,京中有名的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大多定了这北楼的专房。魏陵何人?自也是有的。 三号房内众人等了许久,未见状元郎来,底下有人不满,见魏相不发一言,嘀咕声越来越大。 第240章 新派红院议事 有个尖嘴的矮个子同旁人说,“听说先前琼林宴上闹了一回,这状元郎来位不正,这事可是真的?” 那人答他:“琼林宴上群儒并起,连皇上都惊动了,那哪能有假啊!” 尖嘴矮个子说:“这么说来,这状元郎可是孟浪之人。” 那人回道:“那可不,你是没见过,何止是孟浪啊,简直比红院的妹妹有过之而无不及!” 尖嘴矮个子说:“怎的没见过?我是没过了这次考试,先前那次还有在狱中,我可是都见过他的,”说着自己回忆起来,啧啧道“当真是尤物啊!” 那人看他这样子,道:“尤物?是尤物,不过你就别想了!人家看不上你。” “够了!”喊话的竟是不常开口的程茂淳。 卫思易迟迟未到,底下颇有微词,程茂淳便自请去外头等,不料刚带卫思易回来就听到这些。 房中众人看过来,就看到黑着脸的程茂淳和面无表情的卫思易。 程茂淳拉着卫思易的手走进去,也不见礼,直接发问:“丞相放任心思如此龌龊之人诬陷文隐,究竟是何意?” 卫思易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必计较。刚进门他便明了,自上座而下,依次是左相、当朝革新派官员、新晋三甲、考中考生、不中考生,刚刚说话的正是坐在最下面的不中考生。 若要发难的话,此类人确是最合适的。他们没有真才实学,自己考不上,就一个劲儿地构陷别人,污蔑别人。这般说,里头指不定有多少是这位左相授意的。 卫思易聪颖,看得通透,且惯会忍让,认为没必要与跳梁小丑计较。 魏遇飞陡然被问到,眼神微闪,但到底是当朝左相,敛下眸,再抬起时又是一派老练,“茂淳误会了,本相原想在座的都是支持我革新一派,所以即使是没考上的也请了来,今日让大家伙都认识认识,不料其中藏了宵小之辈,”说着看了尖嘴矮个子一眼,又道:“是本相识人不清,勿怪!勿怪啊!” 两人来时只听到那几句,他们没来之前是不是就说了一些了,这个他们不得而知。卫思易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茂淳既已为他出了头,他自己也没理由不自爱。 周围都是看客,左相竟想轻拿轻放,哪那么容易! 在程茂淳再开口前,卫思易抢先一步道,“相爷言重了,不过皇上谬赞林某‘娇颜才华领双绝’,近来林某却总听得有人背君之言,林某自知身微言轻,故一再忍让,而今弄舌之辈竟敢在相爷面前贬恶林某,自坊间听闻相爷精明至诚、善察纳雅言,今日斗胆恳请相爷,为林某做主!” 说完躬身一拜。 先言“言重”给左相台阶下,再言他貌美在皇帝看来是赞赏的,其他人敢说他是……尤物,是背君之言,他无错还一再忍让,他是受害者还宽容大度,请相爷做主时还不忘抬一抬他的档次。 到底是当了官的人,卫思易不觉间已经在开始作改变了。 魏遇飞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但脸上却是笑道:“文隐客气了,皇上钦点的状元郎,谁敢争议,那便是对圣上不敬,该当重罚。” 那两人听着吓了一跳,又听到左相说:“不过同是支持我革新一派,这次就——” “相爷,”魏遇飞还未说完,卫思易便道:“昔日听闻革新一派一心奉公,绝无徇情枉法,林某曾心向往之,”顿了顿,轻抿唇,似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眉开口,态度谦卑,“是林某无礼了”。 魏遇飞隐在桌下的手紧了又紧,神色不变,但笑容已有些僵,他唤来门外家奴,吩咐道:“此二人妄言林御侍,有背圣言,当严惩不贷,将其带回相府。” 那二人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求饶表忠诚,“相爷饶命啊!我们可是按着您……唔唔……” 魏遇飞眼里杀意浮现,家奴眼疾手快捂住了他们的嘴。 话是未说完,但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待人被拖出去,魏遇飞才缓和了脸色,唤两人坐下。 这次宴会,无非就是认认人,活络活络感情,所以一顿饭吃得不咸不淡。 出来后,程茂淳拉住了他。 杨扬清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他们相连的手上,没说话。 “茂淳扬清怎么了?”卫思易眨着眼睛问。 程茂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平复了一下心情,但说得还是有些急,“我被派去钱州,明日就走。” 卫思易惊疑:“明日,怎么这么急?可是有急事要办?” “算不得急事。”新上任的小官最好差遣,让他去,那钱州定然是个棘手的问题,程茂淳不想说这种平白惹人担忧的话。 但杨扬清却是看不惯那群人的行径,忿忿不平地说,“急事哪会让我们这种新人去做,无非是去干一些又苦又累还计不得功劳的活。” 官场新丁,可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程茂淳轻拉他,他哼了声别过脸去,“书呆子,活该你好欺负!” 卫思易一听就懂了,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势利眼,但事到如今,卫思易只好宽慰一二,“外派倒也是常有的事,再者大丈夫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见程茂淳点点头,他又问,“你在哪出发,我们去送送你。” 程茂淳:“既是去钱州,听底下人说,饯行宴设在顺风亭。” 他们边说边走,闲谈了会,不过多半是和杨扬清在说。 *** 夜深时,相府廊道上。 魏遇飞面前跪着两人,殷勤道:“相爷,我们刚刚可都是按您吩咐的说的啊!您可不能杀我们。” 魏遇飞瞥了一眼,不耐烦道:“行了,起来吧。” 两人忙点头哈腰,“是,是,谢谢相爷!” 起身后,那个尖嘴矮个子更显圆滑些,弓着腰凑近道“相爷,既然我们没把事情搞砸,那这个……”说着他伸手比划了钱的手势。 魏遇飞看了眼,道:“那是自然,本相已经吩咐下去了,你随他二人去领吧。” 说完往门外喊了一声,门外应声进来两个人,正是刚刚带他们回来的家奴,两人想也没想就跟着去了。 魏遇飞看着远去的背影,暗骂了句:“两个蠢货,呸。” 若不是不想太早折人,他怎会让这两个蠢货办事。差点坏了他的好事,留着何用! 第241章 蔡国公求情 蔡家里,管家告诉蔡国公,蔡守礼入了军队一旬后,蔡国公才得知了此事,他一听,急得不得了,连忙进宫求见圣上。 管家:“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爷他参军去了!” “什么?!你说毅儿、咳咳……咳咳咳……毅儿他……他去参军了?” “是啊,老爷,军队里的生活苦了不说,关键是现在什么时候啊,这边境不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呢!少爷这个时候去参军,万一要到战场上去,那多危险啊!” “什么时候的事?” “已一月有余了。” “我去求皇上,我蔡家就剩这么一个独孙儿了。”蔡国公“我好歹是皇上钦封的国公爷,我蔡氏嫡系满门忠烈,怎能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老爷……” “备车,我现在就去。” 革新派改革中有一项是废袭爵,自然包括军功。所以蔡守礼今后并不能承袭国公爵、将军位,简言之,他能从祖辈那儿得来的,只有几亩田地和一些钱财。 至于权势地位,只能靠他自己,或文或武,依着才能上位。 蔡家是武将之家,不过却常驻京城,男丁大多因卷入宫闱秘事而丧命,蔡守礼是蔡家唯一剩下来的继承人。 先前蔡国公强制要他读书,参加考试,原打算若是考上了重新当个小官,考不上,那剩下的钱财田地也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不料,不料蔡守礼转头参了军! 蔡国公听闻消息才从垂死病榻上惊坐起,抱病上了朝,求皇帝下令准独孙回家。 革新派有改革,凡参军之人,需服满三年役才能退伍。 也就是说一旦参了军,无论什么原因,即使家中有人去世,也不许离军守孝。而今大战当前,上了战场的没几个能活着回来,大战又遥遥不歇,若真要让蔡守礼服满役,蔡家,怕是要无后了! 无怪蔡国公心忧,但此是法令明确规定,就是皇帝也无法,只能驳了他的请求。 下了朝,皇帝派身旁太监喜德盛亲自送蔡国公回府,国公所求未果,怎愿回去。 蔡国公便跪于景泰殿外苦求,句句恳切,声声泣血,音音绕梁。 “求皇上悯老臣之心,勿让老臣再以白发送黑发!” “皇上,老臣愿替幼孙服役再上战场!求皇上答允!” “皇上,蔡家举家忠诚,其心日月可鉴,求皇上怜蔡家独后!” “皇上,皇上啊……” 蔡国公重重地磕下头,老而沧桑的声音里尽是悲怆! 殿前宫道旁旋绕着蔡国公爱孙心切的浑浊悲凉之声,而另一侧的宫道上却是另一副光景。 魏遇飞率一众革新派官员走过,他往旧派那边看了眼,不见旧派权贵当事,只有几个说不上话的虾兵蟹将抱着一摞摞的文书往翰林院方向跑去。 魏遇飞嗤笑道:“这刘老狐狸倒是会过河拆桥,蔡国公曾经好歹也是他们豪门贵族的顶梁柱,如今落魄了,却是被如此对待。” 跟在他身旁的,是此次革新一派新起之秀,一个“这刘相哪里有您的胸怀肚量啊!” 蔡国公察觉到有人走近,以为是所求有望,抬头一看,盛满希冀的眼睛复又转为绝望,哑声道,“卫御侍”。 他入宫前,让管家打听了一番皇帝近来的性情,管家心细,虽知国公不屑于向奸佞低头,但仍将皇帝身旁的红人也查了其中就包括了刚上任两旬的卫思易。 不过查卫思易也只是顺手,卫思易先前去国公府时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在皇帝跟前侍奉的。 皇帝身旁当红之人是该多多巴结的,是可以趾高气昂的,但蔡国公不是,卫思易亦不是。 卫思易稳步下了玉阶,走到蔡国公身旁站定,“国公,起吧。”说着要去扶。 蔡国公摆摆手,高声道“皇上若不答应,老臣便长跪在此!”说完又磕下头。 卫思易劝道,“国公今日求皇上,是为保蔡家独脉,但也是要守礼放弃心中大志,庸碌过生。守礼与我言‘不成文,便当武,报效国家’,他既有振家兴族之心,光宗耀祖之意,保家卫国之志,浴血奋战之勇,国公应是欣慰的!然国公此举,无异于灭守礼心中所望,国公是在亲手葬送守礼光明前程啊!” 蔡国公一惊,但仍是道,“卫御侍说的是,但我蔡家直系只剩守礼这一个男丁。” “国公不察啊!若今日蔡家舍不得这一个,明日我林家也舍不得一个,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周家吴家郑家王家、乃至千千万万家都舍不得一个,敢问国公,我天朝百万雄军该从何而来?边境流离生民该如何安生?北狄入侵之战该如从何而破?国公一生忠军,蔡家世代为国,但国公今日所请,确是与先前所愿守礼所愿乃至整个蔡家所愿背道而驰!”卫思易说着,见蔡国公眼神松动,他退后一步,恭敬作揖道,“晚辈愚见,失礼了,国公见谅。” 蔡国公稍显茫然与无奈,“可……可守礼毕竟是我蔡家唯一的孙子了啊!” “守礼之志,国公之愿是否能圆,全看国公今日所决。”卫思易说完拱手作礼,转身回了大殿。 余下一脸怔愣复又悲戚的国公。 蔡国公向着大殿重重磕下头,起身,一路走得踉踉跄跄。 众人皆知蔡国公今日所求让皇上为难了,宫里人最不缺势利眼,竟是无人帮扶一把。 出了宫,蔡家马车候在一旁,看到国公出来,蔡管家连忙迎上,“老爷,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不肯?” “世人只知我蔡家门楣高耀、三代显赫,却不知我此生亲手送走了数个黑发人!今日、今日竟要舍弃独孙,他是我的独孙啊!”蔡国公说着抹起了老泪。 “老爷……”管家跟随蔡国公几十年,对蔡家一清二楚,闻言已是老泪纵横。 蔡国公摆摆手,“罢了,这是我蔡家的命数!是我蔡氏福薄,受不得这皇恩浩荡!” 管家跟随蔡国公多年,明明最是了解蔡国公,可此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国公爷,只道,“老爷……” 也是,独孙朝不保夕,这份担忧哪里是言语能宽慰得了的? 反倒是蔡国公,了然叹道,“我们回去吧。” 管家忧心忡忡,他跟随国公爷左右,已半百余载了,他如何能不知,国公早已病入膏肓,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蔡国公怕是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