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病弱权臣,被宠冠京城》 第1章 大婚替嫁 沈青檀在颠簸中醒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大红色,耳边传来喜庆的唢呐声。 她神色茫然,自己明明死了的,惨死在赵珏的别院里。 怎么现在不仅穿上嫁衣,还坐上花轿要出嫁的模样? 正当她疑惑时,外面传来议论声。 “啧啧啧,承恩侯好大的手笔,良田千亩,十里红妆,真真是把沈大小姐疼进心窝窝里。” “沈大小姐天姿国色,见之难忘,侯府待她如珠如宝,嫁妆上头哪里舍得亏待。” “沈二小姐也是今日出嫁呢,嫁妆可没有沈大小姐丰厚,只有沈大小姐的一两成罢了。” “分明是一母同胞,这差别待遇,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谁让沈二小姐不是在侯府长大的呢?” 众人对沈大小姐充满了艳羡,又为沈二小姐感到唏嘘。 而沈青檀正是他们口中的沈大小姐,听到这里,她眼底恨意翻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前世她也以为自己是侯府的掌上明珠,爹娘宠爱,兄长纵容。 自小便为她定下一门家世煊赫的婚事,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对她更是宠溺,几乎有求必应。 她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直到距离婚期还有半年,未婚夫赵珏带回来一位女子,这位女子正是沈家的二小姐沈明珠。 爹娘告诉她,当年怀的是双胎,生产的时候,接生婆骗他们其中一个女婴夭折,现在找了回来,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爹娘说沈明珠在外吃了苦头,她这个做姐姐的要多多迁就沈明珠。 爹娘还说沈明珠不像她,自小便受家族栽培,无论才学仪态,还是手段,都做不了一个宗妇,所以把沈明珠说媒嫁给赵珏体弱多病的堂兄赵颐,并且婚期定在同一天。 这样她们不仅是姐妹,还是妯娌,可以相互扶持。 她信以为真,并且心疼沈明珠的遭遇,但凡得了好东西,都先送去给沈明珠。 沈明珠的嫁妆少了,她主动把自己的嫁妆分一半给沈明珠。 娘劝她:“明珠没学过管账,哪里管得了嫁妆?再说赵颐体弱多病,未必就有子嗣,嫁妆在你手里,母亲才心安,到时候你多照拂妹妹。” 沈青檀拗不过爹娘,寻思着等成亲后,她管着田庄和铺子,压箱底的两万两银票留给沈明珠傍身。 然而等喜轿落地的时候,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满心以为扶她下轿的会是赵珏,当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入目时,她看见对方食指上有一颗小痣,认出那不是赵珏的手。 她惊得掀开盖头,顾不上礼仪,径自冲出轿子,阻止赵珏牵着沈明珠入府,当场与沈明珠换了回来。 赵珏脸色铁青,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安抚她,神色阴沉地牵着她进府拜堂。 她当时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在门口闹的这一出,令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赵珏心中不悦脸色才会那么差。 毕竟他没有认出自己的新娘,而她的举措相当于打了他的脸。 沈明珠则是以赵珏牵过她的手,已经失去清白,无颜再嫁给赵颐为由,解除婚约回了沈家,更是令国公府难堪。 新婚夜,赵珏没有出现,以醉酒为由,宿在了前院。 新妇过门被夫君冷落,可以预见她今后在府里的日子有多艰难。 尤其是新婚这一日发生的事情,恐怕国公府的长辈会对她心生不喜。 好在赵珏并没有太过无情,命人给她送来一碗阳春面,她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吃完面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敬茶之后,该如何向长辈们赔罪。 大约忧思过度,她夜里便病倒,高热不退。 此后便缠绵病榻,喝再多的苦药也不见好。 半个月后,她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便被赵珏囚禁在后院。 赵珏说:“青檀,你我青梅竹马一场,我本来是要给你一条生路的。要怪就怪你不肯将错就错,执意要嫁给我。” 赵珏继续说:“承恩侯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胎,其中有一个女婴的确夭折了。 珠儿三岁时走失,侯府一直没有找到她,承恩侯才把你捡回来,当做珠儿在养。 侯府在珠儿认祖归宗的时候,便可以澄清你是假千金的身份,你我之间的婚事会作废。 但是侯府养育你十几年,顾念着这一份深厚的情谊,给了你一份体面,依旧保留你侯府千金的身份。 否则你脱离侯府千金的身份,莫说是我,就连我那病秧子二哥,你也是高攀不上的。 你原来就是一个孤女,替珠儿享了十几年的福分,也该知足了。 今后的人生,你们应该各就各位,你别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赵珏最后又说:“沈青檀,收起你的恨,你该感念沈家的养育之恩。” 沈青檀怎么能不怨呢? 沈明珠认祖归宗的时候,若是侯府说明真相,她纵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也会让出不属于她的一切。 他们没有,一直将她蒙在鼓里,想要偷梁换柱,让沈明珠顶替她嫁给赵珏。 等他们的事迹败露之后,又将一切的过错全都推到她的头上,将她囚禁在后院。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 半年后,赵珏对外传出她的死讯,实则将她囚禁在别院。 赵珏特意为她守孝一年,之后在迎娶沈明珠的那一天,往她住的别院放了一把火。 她在熊熊烈火中听见赵珏的心腹说:“三爷原来是不想杀你,谁让你是承恩侯夫人偷抱回来的呢? 承恩侯夫人以为你家只是普通富商,谁知道你的亲父兄有了大造化,并且找到了京城。 若是你的至亲知道他们这般待你,又岂会饶过他们,所以只能牺牲你。 你要恨,便恨承恩侯府。” 沈青檀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是孤女,而是沈夫人偷偷拐抱来的。 他们害怕她的亲父兄找到她,然后报复他们,便谋害她的性命。 她的痛苦不甘,委屈怨恨,全都被这一把火点燃。 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回来的一日。 沈青檀的指甲用力掐着掌心。 很痛。 她是真的又活了。 “小姐,该下轿了。” 婢女在一旁小声提醒。 沈青檀恍惚回神,这才发觉喜轿停下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递到她的面前,食指间那一颗小痣尤为明显。 第2章 为何与我拜堂 沈青檀前世被囚禁在别院之前,听说过赵颐病重回了吴郡祖宅,众人都知道他病入膏肓,再也回不来了。 赵颐君子端方,光风霁月,惊才绝艳。 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中状元,若非体弱多病,将来恐怕会拜相封侯。 京城中人人称赞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上辈子,赵颐与沈明珠的婚事作罢后,直至他病重离京,也没有听到他娶妻的消息。 沈青檀心中有了抉择,能嫁给他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是她的福气。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她会待他好。 沈青檀不再迟疑,将手轻轻放在赵颐的手掌。 赵珏为了国公府的爵位,不惜谋害她的性命,她绝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沈青檀在赵颐的搀扶下,下了喜轿,跨过火盆,手里被塞了红绸,跟着赵颐进府。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坚定。 在礼官唱喝声中,沈青檀与赵颐拜完堂,被送入洞房。 与前世的羞涩紧张不同,这一次她内心毫无波澜,对婚姻毫无期盼。 沈青檀坐在喜床上,听见屋子里的人离开的脚步声。 一道脚步声缓缓地朝她走来,一双皁皮靴映入眼帘。 她的心跳蓦地快了几分,心里不由得猜测赵颐若是发现新娘被换掉了,他会作何反应呢? 不等她多想,一柄玉如意探入盖头内,她下意识抬手压住玉如意:“还未闹洞房,现在揭盖头,于礼不合。” 赵颐的手一顿,垂眸注视她纤细嫩白的手,温声说道:“凤冠很重,你戴了一日,脖子会很累。” 沈青檀一怔。 “礼已经成了。”赵颐低咳几声:“你一天未曾进食,戴着凤冠不方便。你若在意礼俗,闹洞房的时候再戴上凤冠。” 沈青檀从未与赵颐接触过,只见过他高中状元时跨马游街的风姿,未料到他这般心细体贴。 他不说倒好,一提醒,她便觉得脖子酸、腰也酸。 现在挑盖头也好,让赵颐有个心理准备。 沈青檀收回手。 盖头一点一点掀开,她看见男人穿着一身大红圆领吉服,胸前缀以官阶品级的补子,衬得男人风度清雅,秀美多姿。 赵颐讶异地看着沈青檀,她生的极美,描画了精致的妆容,一张芙蓉面更添几分姝色,极尽妍丽。 他没有见过沈明珠,却是在国公府见过沈青檀。 此时此刻,她脊背挺直,僵坐在喜床上,发现他不是赵珏,竟然并不惊讶,并且十分冷静。 赵颐眉峰紧蹙,神色凝重。 沈青檀看出他诧异自己不是他的新娘,又因为自己看见他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所以起了疑心? 她轻声解释:“二爷,您是文官,赵珏是武官,你们二人无论是体型,或者是仪态都有不同。从您伸手扶我下喜轿的时候,我便发现您不是他。” 赵颐见她水雾般的眼中有着超乎寻常的平静,在换了新郎官的情况下,还能条理清晰的解释,倒让他有些另眼相看。 他询问道:“你既然认出来了,为何要与我拜堂?” “我如果在府外点新娘子上错喜轿,会凭白让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对我和二妹妹的声誉也有影响。” 沈青檀一直在观察赵颐,他除了一开始的诧异外,神色又恢复平静,眼底只有一片了然,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像是猜到怎么一回事了。 她眸光一转,动了一点小心思:“伺候我的流月和听雪出事,临时换了新的陪嫁婢女。新来的婢女与我相处不久,没有认出我,跟错了喜轿,这才闹出弄错新娘子的事儿。” 实际上在侯府的时候,侯府特地制造出混乱,故意趁乱将她送错了喜轿。 赵颐天资聪颖,又有惊世之才。 她现在刻意提起换婢女的事情提醒他,他应该会明白新娘子上错花轿不是意外。 之前她信任侯府的人,身边的婢女一起出事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现在仔细一想,恐怕从沈明珠回侯府那一刻起,侯府的人就开始筹谋换亲。 沈青檀柔声反问道:“二爷,我们已经拜完堂……您要作何打算?” 其实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赵颐心里便有了一个猜测。 若不是承恩侯与赵珏商量好,新娘上错花轿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有了承恩侯府的配合,才能这般顺理成章的偷梁换柱。 而沈青檀说她的婢女临时被换走,赵颐可以肯定是故意换新娘。 世间没有这么多巧合,不过是精心策划罢了。 赵颐见沈青檀神色淡定,想必她也看穿侯府的算计,所以没有提出要换回去。 他体弱多病,寿命不长,在众人眼里,国公府的爵位会落在赵珏头上。 即便是如此,只要他活着一天,对赵珏而言仍旧是潜在的威胁。 沈青檀在侯府备受宠爱,风头远远盖过才认祖归宗的沈明珠,聪明人都知道该娶谁。 赵珏宁可舍弃有青梅竹马情谊的沈青檀,不惜大费周章的策划一场换新娘的戏码,也要娶沈明珠进门。 足可见沈明珠给他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沈青檀能给的。 重要的是侯府愿意配合,沈青檀显然成为了一颗弃子,侯府不会再做她的靠山。 将她嫁给他,他失去岳丈的支持,赵珏继承爵位的机会又大了许多。 对于赵珏对他的忌惮,赵颐觉得有些可笑。 他想要爵位,不需要借助女人的力量,所以娶谁都是一样的。 赵颐顾及沈青檀与赵珏十几年的情谊,没有先做决定:“我待会同三弟商议一下。” 他的眸光扫过沈青檀稍显疲累的眉眼,又体贴地说道:“我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一些吃食。你先用膳,其余的事交给我。” 沈青檀柔顺道:“有劳二爷。” 赵颐交代完,抬步离开新房。 沈青檀望着紧闭的房门,听见赵颐吩咐守在门口的婢女进来伺候她。 房门推开,陪嫁的两位婢女进来。 她们看见沈青檀,脚步骤然停顿住,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仿佛不知道坐在大房的新娘会是沈青檀,全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她们是沈明珠的陪嫁婢女。 沈青檀看着她们煞白的脸色,心里冷笑一声,不管她们是真的不知道换了人,还是装模作样假装不知道,这都不重要。 欠她的人,她会一笔一笔将债讨回来。 她敛去思绪,发话道:“都别愣着了,过来伺候我梳洗吧。” 第3章 孙儿听檀儿的决定 秋蝉和春娇对看一眼,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青檀不动声色地睨了睨二人,抬手抚摸着鬓发间插的嵌宝金簪,细长的柳眉微挑。 “出门前母亲曾与我说,我既然嫁了人,陪嫁丫鬟当属于嫁妆的一部分,身契自然也归我,明日我便去找二妹妹把你们俩的身契给换回来。” 秋蝉和春娇脸色一变。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沈青檀的目光望向秋蝉,语调漫不经心,轻柔得好似在与人闲聊:“瞧着年纪不小了,改日与二爷商量商量,是配给门上的小厮,还是马房的马夫更合适。” 秋蝉和春娇心中凛然,她们忘了,沈青檀就算被舍弃,也是她们的主子。 不仅可以随便发卖她们,还可以将她们随便婚配。 她们作为陪嫁婢女,有几分姿色,将来是有可能在主子有孕时,被姑爷收做通房享福。 嫁给一个小厮和马夫,世代都是为奴为婢。 秋蝉心思百转,理清其中利害关系,愈发谨小慎微,恭敬地说道:“大小姐,姑爷吩咐奴婢给您取下凤冠。” 沈青檀将手递给秋蝉,由她搀扶着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秋蝉知道沈青檀不是表现出来的和软性子,低眉垂眼,不敢看铜镜里倒映出的美人,小心翼翼地取下凤冠。生怕自己弄疼了沈青檀,会被她处置了。 凤冠取下来,沈青檀的脖子轻松许多。 “我这个人赏罚分明。你们不必这般小心谨慎,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沈青檀揉着酸疼的颈子,从晕黄的铜镜里看着小家碧玉的秋蝉:“你们是母亲精挑细选的陪嫁婢女,生的如花似玉,将来是要伺候主子的,配个小厮和马夫着实会可惜了。” 秋蝉的手颤抖一下,大气都不敢出。 春娇则是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拎着一个紫檀嵌百宝雕花提盒进来,再将提盒里的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 膳食有鸡丝粥、腌菜花炒茭白、青笋晾肉胚、如意卷、白蜂糕。 种类虽然多,却量少而精致,看起来很有食欲。 沈青檀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她一日没有吃东西,不能吃得太过油腻。 如果只吃清淡的粥,又不会太抵饿,放一些鸡肉丝,倒是恰到好处。 她紧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碗热粥下,稍稍放松下来。 —— 赵颐去往前院书房,派小厮请老夫人、大房和二房的老爷,以及赵珏过来一趟。 一刻钟之后,几人前后到了书房。 老夫人神色凝重:“颐儿,你唤我们过来,可是出了事?” 赵颐没有请老国公过来,而是将她请来,大约是后宅的事情。 大老爷皱紧眉头,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在宴客的时候请他们过来,恐怕出的是大事。 二老爷知道赵颐所为何事,但是木已成舟,他倒不怕节外生枝。 赵珏同样心知肚明,大抵是赵颐知道新娘被换掉了。 祖父还活着,父亲那一辈没有人被请封世子,祖父是打算请封世孙。 世孙一般是由嫡长孙继承,赵颐头上有一个庶长兄,他在嫡系是长孙。 赵珏想起自己与沈明珠拜过堂,基本上不会有变数,稍稍松一口气。 他蹙眉道:“二哥,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宾客还在等着我们敬酒。出了什么事,要在这个时候处理?” 言语间像是在谴责赵颐不知轻重。 “祖母,我院里出了事。”赵颐先回了老夫人的话,随后才转头看向赵珏:“三弟,弟媳可有与你说过什么话?” “二哥,我送新娘进新房便出来宴客,还未揭盖头呢,能说什么话?”赵珏神色不解地看向赵颐:“青檀性子端庄,不会在刚进新房便在我跟前说长论短。莫非她出了什么事?” “是吗?我以为沈二小姐发觉自己嫁错人,会提醒三弟一声。”赵颐轻咳几声,清隽的面容苍白几分:“我方才送新娘进新房,新娘说我牵错人,拜错了堂。我不顾礼法先揭开盖头,发现与我拜堂的是沈大小姐。” 老夫人震惊道:“这……这怎么可能?” 大老爷同样惊愕。 二老爷故作惊讶道:“那该怎么办?” 赵珏懵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颐,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大小姐在下喜轿时,看见我的手便分辨出我是谁。毕竟我文弱,三弟强健,不仅体型不同,还有肤色不同。她当时没有立即点明,只是为了顾全国公府的颜面。” 以前不管二房有什么动作,赵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算计到他的头上,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三弟还未揭盖头,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内情。”赵颐刻意提议道:“你与沈大小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们可以现在换回来。” 赵颐四两拨千斤,便将赵珏架在火堆上。 赵珏脸色难看,进退两难。 如果在拜堂之前揭穿,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悄无声息的弄死沈青檀,腾出他的妻位。 现在拜完堂,如果再换回来,就算沈明珠闹着和离,也没有可能再嫁给他。 他如果不愿意换回来,以老夫人的睿智精明,必定会猜到这件事有猫腻。 赵颐绝对是故意的,就是要在老夫人面前揭穿他。 二老爷叹息道:“这已经拜过堂,送进洞房,怎么能换回来?这和二嫁有何区别?性子贞烈的女子,只怕活不下去。” 他冠冕堂皇地说道:“反正她们是双生子,又都是嫁进咱们府里。沈大小姐才学出众,自小当做宗妇栽培。颐儿是嫡长孙,将来国公府的当家人,与沈大小姐更相配。” 老夫人目光冰冷地看向二老爷,又看向沉默的赵珏,眼底闪过失望。 以承恩侯府的门第,行事严谨,怎么可能会出现上错喜轿的事情?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赵颐身体病弱是一个文官,赵珏体魄强健,骁勇善战,是一个武官。 但凡不是个蠢笨的人,都能够区分出两个人的不同。 沈青檀进了新房,便立即与赵颐说明情况。 而沈明珠却没有发现异常,说明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希望嫁给赵珏。 事实摆在眼前,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今再回顾侯府将婚期定在同一天,姐妹俩穿一样的大红织五彩圆领通袖袍,不用想也知道是刻意为了换新娘做的准备。 尤其是现在看到二房父子的反应,老夫人猜到他们与承恩侯府串通好了。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扯下国公府的脸面扔在地上。 老夫人神情严肃,沉声问道:“珏儿,你打算如何做?” 赵珏垂下眼帘:“孙儿听从檀儿的决定。” 第4章 同床共枕 老夫人见赵珏毫无担当,到这个时候还想把责任推到沈青檀身上。 她气得胸闷,冷笑一声:“虽然青檀上错了喜轿,但是她嫁对了郎君。今后,她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媳。” 老夫人直接拍板定案,安慰地拍一拍赵颐的手臂,便拄着拐杖离开书房。 二老爷变了脸色,能做国公府的老夫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老夫人说出这句话,恐怕是看穿了他们的伎俩。 赵珏没有错过老夫人失望的眼神,可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别无选择。 他目光隐晦地看了赵颐一眼,推门离开书房。 二老爷紧跟着赵珏离开。 书房只剩下大老爷和赵颐。 大老爷怎么也想不到这么荒诞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他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大半辈子没有安慰过人,半天没想出一字半句,最后干巴巴地说:“颐儿,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儿子倒是因祸得福。”赵颐庆幸没有将不安分的沈明珠娶进门,想到自己母亲的性子,忧心她会迁怒沈青檀,刻意说道:“您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她是我心悦之人。” 大老爷眼睛直直地瞪着,他的好大儿居然觊觎自己的弟媳妇,难怪说是因祸得福呢。 他的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是该心疼儿子,还是该庆幸他走狗屎运得偿所愿了。 —— 赵颐的身子骨不好,家里其他兄弟代他招待宾客,他只需走一个过场便好。 老夫人有多恼怒二房做的蠢事,便有多心疼大房。 防止被宾客看了笑话,她以赵颐身体不好为由,取消了闹洞房这一环节。 赵颐从宴席下来,径自回到新房。 他瞧见沈青檀端庄地坐在喜床上,厚重的妆容卸下,白莹莹的脸似一枝秾艳露凝的牡丹,娇媚动人。 沈青檀起身:“二爷。” 她不知道赵颐怎么处理的,他又会做出怎样的打算。 赵颐挥退伺候沈青檀的婢女,关上房门:“二房顾念你们姐妹俩的名声,决定将错就错。” 沈青檀垂下眼帘,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二房如果肯换,那才稀奇。 赵颐温声道:“你原来要嫁的良人不是我,我的身体病弱,寿命不长。你有其他的打算,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好。” “我之前与赵珏的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与二爷拜堂成亲,今后便是您的妻子。”沈青檀说话间抬眸,目光盈盈地看向他:“还是说……二爷不愿意?” 赵颐捕捉到她水眸里闪过不安,她维持了一晚上的冷静,在此刻有了一丝裂痕,似乎担忧他不愿意认下这一门亲事。 她离开赵国公府,可以预见她的下场。 赵颐轻叹一声,无奈道:“没有,你去洗漱安歇吧。” 沈青檀没有动弹,目光瞟向桌子上的两只酒杯。 赵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反应过来漏了喝合卺酒的环节。 他信步来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沈青檀。 沈青檀素手接过酒杯,与赵颐挽着手,感受到他的手臂僵硬,似乎不喜欢别人的碰触。 她迟疑着,正要松开。 赵颐先喝了合卺酒。 沈青檀一怔,抿了一下红唇,跟着仰头喝了。 赵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放下酒杯:“我去书房洗漱。” 沈青檀微微颔首:“好。” 临走之前,赵颐怕她多想:“今日之事,祖母已经知道了。她认定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必担心。” 沈青檀一怔,诧异地看向赵颐,只见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虽然赵颐体弱多病,但是京城里不少千金愿意嫁给他,只是他无意娶妻。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松口愿意娶妻,却没有与沈明珠相看过。 沈明珠认祖归宗,侯府请了嬷嬷教礼仪与规矩,在大婚之前,沈明珠没有在外露过面。 赵颐没有认出新娘很正常,他就算在迎亲回来的时候觉察到有古怪的地方,也猜不到赵珏那么大胆,居然会换新娘子。 面对这一变故,赵颐坦然接受了,并且在老夫人那儿维护了她吗? 沈青檀想起刚才两个人的碰触,赵颐的本能反应,应该是排斥她。 她思绪杂乱,在秋蝉的伺候下沐浴,换上一身大红中衣。 春娇将床上的桂圆、红枣、花生收拾干净。 沈青檀坐在喜床上,发话道:“你们是二妹妹的陪嫁,现在可以回到她身边去。” 秋蝉和春娇心中一喜,没想到沈青檀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们。 二人随即行一个礼,匆匆离开了大房,去找自个的主子。 沈青檀掀开百子被躺在喜床内侧,抚平被面上的褶痕,便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只见赵颐穿着红色广袖锦袍,衬得他眉眼如画,高贵雅致。 大约是病弱的缘故,他的身子清癯,饶是一双眼眸平静温和,却透着一股子难以亲近的冷淡疏离。 沈青檀想起之前赵颐抗拒她的靠近,便没有下床为他宽衣。 赵颐看了一眼躺在被窝里的沈青檀,艳红如火的百子被衬得她明媚的面容透着一丝妩媚。 大约是他的视线太直白,看的她有些紧张,她的脑袋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一顿,垂下眼帘,脱去外袍挂在衣桁上,掀开被子一角躺在床外侧。 沈青檀闻到他衣裳上熏染的冷梅香,掩不住那一缕淡淡的清苦药味。 她身体瞬间紧绷,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前世她死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 她和赵珏有名无实,从未与一个男子这般亲近过,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睡吧。”赵颐觉察到沈青檀的情绪起伏,语气清淡的解释:“我的身体不能行房,府里的长辈都知道。” 沈青檀拉着被子盖住半张红透的脸:“……哦。” 第5章 守活寡 赵颐和沈青檀已经歇下,赵珏还没有从宴席回二房新房。 沈明珠坐在填漆雕葡萄纹的架子床上,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痛,腰酸的也直不起来。 她偷偷掀起红盖头,看着桌子上一对龙凤喜烛燃了将近一半,而外头还没有赵珏要回来的动静。 沈明珠张望了一下室内,如意菱花窗上糊上窗纸,贴着一对大红的喜字。 窗下摆着一张宽二尺的乌木长榻,榻上的小几摆着正德窑青花串枝番莲炉,香炉里点着香,清雅的香味随着袅袅轻烟飘逸满室。 她那颗浮躁的心,随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儿,稍稍平静了一些。 沈明珠坐得屁股疼,挪动了一下,看到身侧挂着的大红销金百子帐,还有身下的百子被,一张小脸瞬间通红。 可想到赵珏还没有回来,原本平静的心又生出些许焦躁。 她忧心换新娘子的事儿,会横生出枝节,让她不能如愿嫁给赵珏。 沈青檀替她享受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沈明珠心里是嫉妒的,还有许多不甘心。 赵珏原本就该是她的未婚夫,就因为沈青檀鸠占鹊巢,这才不能名正言顺的嫁给赵珏。 母亲说:“国公府讲究忠义、诚信,即便知道沈青檀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也绝对不会同意取消婚约,再改换你嫁给赵珏。 不管怎么说,沈青檀在侯府教养十几年,与千金小姐别无二致。” 只能出此下策,做出换新娘的事情。 母亲还说:“珠儿,你别太计较沈青檀。如果不是你走丢了,母亲也不会把她抱养在身边。 一来是替你成为我心里的慰藉,二来可以为侯府联姻。 她代替你在侯府接受大家闺秀的教养,说一门好亲事,可以巩固侯府的利益。 你若是回来了,她的亲事自然是要还给你。 否则你这个年纪被找回来,想要高嫁做一个宗妇,实在是太难了。 赵颐是活不长的,她嫁过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要守寡。从此以后孀居在深宅内院,哪里能跟你比啊?” 沈夫人不觉得自己心肠歹毒,沈青檀就是一个低贱富商的女儿,如果不是看沈青檀长得玉雪可爱,她也不会把人偷回来养着。 若不是她的话,沈青檀一辈子也享受不到人上人的尊贵生活,现在也该是沈青檀偿还侯府恩情的时候了。 沈明珠确实被安慰到了,想到沈青檀嫁给一个活不长的病秧子,心里的那股子郁气稍稍消散。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听到小厮唤一声:“三爷。” 下一刻,门被推开,赵珏裹挟着浓重的酒气进来。 沈明珠紧张地抠着手指,在赵珏拿一柄玉如意挑开红盖头时,抬眸看着丰神俊朗的男人,大红的吉服衬得他精悍的身躯威风凛凛,她的脸颊羞红。 赵珏看着她上了妆容的脸庞,不似平日的清丽,变得娇艳可人。 他冷峻的面容,微微柔和几分。 “珠儿,让你久等了。” “你要招待宾客,多久我都等得的。” 赵珏笑了笑,端来两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沈明珠,两个人喝了合卺酒。 他哑声说道:“祖母知道是你与我拜堂,未免让人看笑话,便取消了闹洞房的环节,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沈明珠一脸娇羞,轻声说道:“三爷,能嫁给你,我就很满足了。” 赵珏想到老夫人失望的眼神,眼底的笑意淡了:“你今日累了一天,我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吃食,你先垫一垫肚子。” 说完这句话,赵珏便从柜子里取出中衣,去往浴室。 候在一旁的仲夏过来,搀扶着沈明珠坐在梳妆台前,卸下了头上的凤冠。 晚冬端着一碗阳春面放在桌面上,见沈明珠走过来,取一块湿帕子给她擦干净手。 沈明珠看着热气腾腾的清面,弯唇笑了起来,满眼的柔情蜜意。 赵珏会为她准备吃食,应当是疼爱她的。 吃完一整碗面,她的肚子有些撑。 仲夏端来一杯茶给沈明珠漱口,随后将桌面收拾干净。 不一会儿,晚冬从外进来:“二小姐,秋蝉和春娇来了。” 沈明珠眉心一皱:“让她们进来。” 晚冬去门口将人唤进来。 秋蝉与春娇站在沈明珠跟前,福身行礼:“二小姐,大小姐让奴婢们回来找自个的主子。” 沈明珠放下手里的茶杯,睨向二人,略带关心的口吻询问道:“大姐姐如何了?二哥待她好吗?” 秋蝉以为沈明珠有相同的待遇,便没有藏着掖着。 她将大房发生的事情,细致的描述给沈明珠听。 沈明珠听到赵颐怕沈青檀累着,去敬酒之前便着人取下沈青檀头上的凤冠,然后又怕沈青檀饿着,准备了四五样精致的吃食。 她想到自己顶着凤冠,饿着肚子苦等大半夜,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那一碗充满温情的阳春面,霎时化作了酸水,将她的心泡得发酸。 她听着浴室传出的水声,压着火气问:“二哥身子骨不好,想必是先去沐浴歇下的吧?” 秋蝉这时觉察到沈明珠的语气不对劲,眼神悄悄瞟向沈明珠,见她一副不痛快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问你们话呢,一个个锯嘴葫芦似的,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 沈明珠心口憋闷,咬着牙根,冷笑一声:“只不过去沈青檀那儿伺候半日,你们便不知道谁是主子。背主的东西,改明儿一个个将你们全都发卖了!” “奴婢不敢。”春娇和秋蝉脸色一白,吓得跪在地上:“二爷先让大小姐洗漱休息,他则是去了书房洗漱。” 这话听在沈明珠耳朵里格外刺心,连带着看秋蝉和春娇不顺眼,勒令二人滚出去。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纵使赵珏不如赵颐会疼人,但是他比赵颐有前途。 如此安慰自己几番后,沈明珠心中仍是嫉妒沈青檀,面上便不由带着几分不满,看着从浴室出来的赵珏,水杏眼透着幽怨。 赵珏穿着一身中衣站在屏风处,看见沈明珠一脸哀怨,蹙眉道:“身子不舒服?那便早些去洗漱安寝吧。” 沈明珠没有等来他的安慰,只是等来他不解风情地催促她去洗漱,满肚子的火气全都化作了委屈,她憋着一股郁气去往浴室。 算了算了,总归赵珏比赵颐命长,不会让她守活寡。 第6章 新妇敬茶吃挂落 沈青檀从噩梦中挣扎醒来,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两眼发直地盯着火红的喜帐。 好半晌,她的神智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重生回来了,而不是被囚禁在赵珏的别院。 她平复下那股子压抑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忽然间,耳边一道传来脚步声。 她宛若惊弓之鸟般,惊惶地扭头望过去,对上男人一双漆黑的眼睛。 沈青檀愣怔住,张嘴解释:“我……” “梦魇了?”赵颐没有错过她望过来的一刹那,眼睛里充斥着警惕和防备。 他将手里的天青色瓷杯递过去,温声道:“喝一口温水?” 沈青檀喉咙很干,撑着身子坐起来,双手接过茶杯:“谢谢。” 赵颐盯着她苍白的脸色,语气更加温和:“你我是夫妻,不必这般生疏客气。” 沈青檀轻轻应一声,喝完一杯水,那股子心悸感稍稍平复下来。 赵颐接过茶杯,见她软绵绵地倚着床柱,乌黑如云的发丝垂在腰际,衬得她单薄的身子纤柔脆弱。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赵颐忧心她还不能接受赵珏与沈明珠一块敬茶的画面:“我们迟些去敬茶也不要紧,长辈们知道我身体不好,免了我早起去请安。” “二爷,今日是我过门的第一天,让一屋子长辈等我,恐怕会惹出闲话。”沈青檀知道赵颐为她考虑,正是因为如此,她也要为他着想。 本来就闹出换新娘子的风波,又有她与赵珏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前。 若是她进门第一天敬茶,便耽搁了时间,有心人肯定以为她不愿意嫁给赵颐,必定会在背地里非议他。 何况待会敬茶,少不得会有一场大戏上演。 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沈青檀眉眼温婉地说道:“有的事情总该要去面对,只要二爷认我这个妻子,我便没什么可惧怕的。” 赵颐一时无言,目光扫过她神色柔和的面容,没有不甘与怨恨,只有一片坦然,仿佛真的接受了嫁给他的事实。 女子地位微弱,即便沈青檀不满意他这个夫君,但也不能与他和离,嫁给他似乎是她唯一的退路。 他低声道:“依你。” 沈青檀望着赵颐离开内室,摇响喜帐一侧的铃铛,候在门外的春娇和秋蝉进来,小心翼翼地服侍她起身。 瞧见这两个人,沈青檀挑了一下眉梢,心里并不意外。 她未出阁的时候,身边有四个婢女,全都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听雪和流月出了事,在家里养伤,不能随她一块陪嫁到国公府。 另外两个不愿意做陪嫁,各自领了一份嫁妆,分别嫁给了侯府管事的儿子。 沈夫人原来想给她重新塞四个陪嫁,她只要了两个新陪嫁,剩下的两个空位留给听雪和流月。 毕竟人多,心不齐,容易滋生祸端。 沈明珠让春娇和秋蝉回来,而不是将原本给她的两个陪嫁送回来,看样子是想要抢走听雪和流月。 但凡是她的东西,不论香的、臭的,沈明珠都想要。 梳妆打扮好,沈青檀来到外室,瞧见赵颐坐在八仙桌旁等她用早膳。 桌子上摆放了两份早膳,每一份有四五样吃食。 一份摆在赵颐面前,一份摆在他的对面,应该是属于她的。 沈青檀愣住。 赵颐解释道:“我口味清淡,其他人都吃不惯,平常都是分开吃。” 沈青檀点了点头,坐在他的对面,在婢女的伺候下,安静的用完早膳。 夫妻二人一同去往正厅。 而在路上的时候,赵颐细心地讲了国公府的人际关系,以及一些忌讳。 —— 大夫人与二夫人领着各自的丫鬟前后脚到的前厅门口。 二夫人见大夫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故意喊住她:“大嫂,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为了昨儿的事一宿没睡好?” 大夫人睨她一眼:“是没睡好,高兴的。” 二夫人脸上表情僵了一瞬,认定大夫人是嘴硬。 她随后叹了口气,嘀咕起来:“明明白白定好的亲事,临门却闹了这么一出,可怜我珏儿和青檀青梅竹马一场,最后却…… 唉,得亏颐儿和珏儿兄弟情深,私底下和解和解,这事也就算了。 来日传扬出去,也别说什么换婚那么难听,都是姻缘天定,我家珏儿得认。” 大夫人听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扯了扯唇角:“那自然是姻缘天定,总不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二夫人当初就是抢了嫡姐的亲事,私底下用了些手段,这才嫁进国公府。 二老爷背信弃义,辜负了原来的未婚妻。 二夫人被戳到痛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大夫人出身将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句话能呛死人。 二夫人一肚子邪火往上冒,可想到进了二房库房的一百多抬嫁妆,心里舒坦了一些。 她装着一副委屈相,正要开口说话。 大夫人懒得应付直接无视她,带着婢女进了正厅。 二夫人气得咬牙,又是这样目中无人,从来不会虚与委蛇,直来直往,随性而为,不知道给过她多少次难堪。 她黑着脸进正厅,瞧见老夫人语气和蔼的与大夫人说话。 二夫人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母亲。” 老夫人冷眼睨向她,没有应声。 二房做的算计,可没有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二夫人碰了个冷钉子,落得个没脸,憋屈地站在大夫人旁边。 不一会儿,府里的老爷们都来了。 老国公今早突然被传进宫,便缺席今日的敬茶仪式。 晚辈们陆陆续续跟着到齐。 各自落座。 紧接着,赵珏与沈明珠这一对新人来了。 国公府的人昨晚或多或少都听到风声,一见到这两个人,一屋子的人将目光放在沈明珠身上。 沈明珠紧张地攥紧手里的帕子,甚至不敢看府里的长辈们,偷偷拿眼看向身边的赵珏。 赵珏并没有注意到沈明珠的不安,毕竟沈青檀以前来国公府参加宴会,在长辈们跟前落落大方,十分得体。 他领着沈明珠准备行礼敬茶。 老夫人打断道:“按照规矩来,等你二哥、二嫂先敬茶。” 赵珏腮帮子紧了紧,应声道:“孙儿知道了。” 沈明珠脸色发白,敏感的听出老夫人对他们的不喜欢。 第7章 定情信物 二夫人想到自己受的气,刻意给大夫人添堵。 “颐儿向来守时,每次请安都是头一个到,就连生病也不例外。”二夫人忧心地说道:“今日大家都到齐了,颐儿还没有过来,难道是昨日出的事儿,檀儿无法接受吗?” 这话提醒大家沈青檀和赵珏青梅竹马,两个人应该是情投意合。 赵珏顾全大局愿意接受沈明珠。 沈青檀呢? 她愿意嫁给体弱多病,连子嗣都不能留给她的赵颐吗? “我们来迟了吗?”沈青檀与赵颐并肩进了正厅,一眼看见二夫人,她生了一双三角眼,吊梢眉,沉着脸时显出几分刻薄像,头上珠翠堆满,打扮得很华贵。 一旁的大夫人容貌端丽,眉宇间带着英气,不笑时,只是端正地坐在那儿,便显出她的威仪。 沈青檀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语气充满了愧意:“二婶,我原想着刚刚进门,第一次给长辈们敬茶,便想打扮得庄重一些,因此耽误了时辰。” 说到这里,她斜睨赵颐一眼,小声娇嗔道:“你还骗我说身子不好,长辈们怜你,每次都是这个时辰请安,让我不要着急。现在可好,我们来迟了。” 这一句小女儿家的埋怨,尽显出她对赵颐的亲昵,哪里是不愿意嫁给他? 众人目光转向沈青檀,只见她头戴金丝翠叶冠,身穿大红宫锦宽襕裙子,衬得她明媚端庄,光艳逼人。 小辈们个个都被惊艳住了,似乎没想到沈青檀生的这般绝色。 他们之前见到姿色清丽的沈明珠,还以为沈青檀的美貌被夸大了。 一旁的赵珏怔怔地看着沈青檀,他从未见过盛装打扮的沈青檀。 每次见面的时候,她都是端庄文静,从来没有流露出过这种娇态。 尤其是她斜睨赵颐那一眼流转的风情,太过勾人心魄,让他移不开眼。 察觉到赵珏的视线,沈青檀侧头望来。 两人对视一眼,她神情自若,淡然一笑。 那一笑,和面对赵颐时的娇羞完全不同。 清冷淡然,疏离客气。 仿佛他们从来不是什么青梅竹马,而她也没有他想象那般非他不可。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还有些恼火,她不应该是这种反应的。 沈明珠见赵珏盯着沈青檀回不来神,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帕子。 随即又偷偷瞪一眼沈青檀,这个贱人长着一张狐媚子的脸,一看就是不安于室的人。 “怨我。”赵颐眼底笑意清浅,纵容道:“这是我的错。” 除了二房的人,众人全都会心一笑。 老夫人见夫妻俩相处得好,慈眉善目道:“没来迟,你们来得刚刚好。” 她见沈青檀对换掉新郎官一事,一点怨言都没有,愿意和赵颐好好过日子,倒是有了几分怜惜之情。 相对的,对二房的不满更多了几分。 尤其是二夫人刚才还想挑事。 老夫人笑容和善:“我原本以为颐儿性情淡漠,是个不知道冷热的人呢。现在看你们夫妻和睦,我便心安了。” 沈青檀面颊微微一热:“祖母,二爷待我很好。” 老夫人闻言,一连说了几个好。 接下来,赵颐与沈青檀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将准备好的一对翡翠玉镯子,戴在沈青檀的手腕上。 沈青檀道了谢,回了自己绣的抹额给老夫人。 随后他们端了茶,敬给大老爷与大夫人。 大夫人心里恼火承恩侯府和二房一家子,对沈青檀倒是没有迁怒,真正算起来她也是可怜人,只是难免心存芥蒂。 刚才见沈青檀表明了她的态度,又看到儿子对她的维护,最后一点芥蒂消散。 只要是儿子喜欢的,大夫人就会全心全意的喜欢。 “我的儿媳妇生的真标致,瞧着便是个有福气的人,莫怪我们俩结缘做婆媳。”大夫人将一套点翠镶红宝石头面当做见面礼,然后又拿着沈青檀送的绣鞋,夸赞道:“手艺真灵巧,绣的花样像是真的一般。” 大老爷仿佛不懂其中的暗涌,脾性格外好,气度儒雅,脸上一直带着笑:“鞋底纳得好,穿着定会很舒服。” 二夫人见没有给大房添堵,反而还又招惹得老夫人对沈青檀更喜爱,心里便更堵得慌。 尤其是大夫人夸沈青檀有福气的人。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 那不就是说他们二房没福气? “二叔、二婶请喝茶。” 沈青檀双手端着茶杯递来。 二夫人还想刺几句,可瞥到老夫人冰冷的目光,憋着一口闷气,拿出一支金步摇放在托盘里。 她心里终究是气不顺,换上一副笑脸:“颐儿、檀儿,婶娘祝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屋子里的氛围霎时冷下来。 谁都知道赵颐活不长,更不可能有子嗣,二夫人这是往大房心口扎刀子。 个个都屏息静气,等待大夫人发作。 “谢谢二婶娘的祝福。”沈青檀很欢喜,弯唇说道:“侄媳妇听说华灵寺很灵验,至亲的人在那儿为新人点一盏许愿莲花灯,送上最真挚的祝愿,菩萨是会显灵的。二婶娘过几日要去一趟华灵寺,能为我和夫君点一盏莲花灯吗?”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僵滞,华灵寺是很灵验,但是点莲花灯极其的讲究,必须在寺里吃三日斋饭,再每日随大师上两个时辰早晚课。 她要去华灵寺的事,满府上下都知道,若是不答应沈青檀,那她就不是诚心祝福。 老夫人绝对饶不了她。 这个小贱蹄子,居然摆她一道。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二夫人牵强地应下:“多大一点的事,婶娘给你们点两盏莲花灯。” “那便有劳二婶娘了。”沈青檀故意装作不知道二夫人吃瘪,笑容满面地对赵颐说:“夫君,你可得好好谢谢二婶娘。” 赵颐看着沈青檀清亮的眼眸透着狡黠,莞尔道:“二婶有心了。” 二夫人见一个胡闹,另一个纵着人胡闹,气得心肝疼,脸上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 老国公育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子,一个嫡女。 嫡女是先皇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沈青檀和赵颐给另外两个庶出三叔、四叔夫妇敬茶后,便将其他见面礼分散给小辈们。 赵珏和沈明珠也敬完茶,沈明珠有些心不在焉。二夫人给她的见面礼,不如大夫人给沈青檀的贵重。 而且…… 她偷偷打量姿容秀美,清贵无双的赵颐。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沈青檀身上,处处体贴,心里的酸水翻江倒海的奔涌而来。 本来……本来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夫婿,是她嫌他短命不要了的,这才让沈青檀捡了便宜。 原以为看到的是憔悴不堪的沈青檀,可看她桃花玉面,顺心如意的模样。 沈明珠心里嫉妒难平,似乎什么好事都给沈青檀摊上。 究竟是凭什么? 她看见赵颐握拳抵在唇边咳嗽几声,漫到嗓子眼的酸水,终于有了宣泄口。 没什么可羡慕的,沈青檀没几天好日子过,将来是要守寡的。 “三弟媳,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见面礼。”沈青檀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玉雕刻的同心结,递到沈明珠面前:“我见你之前很喜欢,今日送给你。” 玉是好玉,洁白无瑕,尤其是雕刻的技巧很精湛,巧夺天工。 沈明珠脸色瞬间就变了。 第8章 嫁妆 沈明珠在沈青檀的闺房里,无意间看到过这一枚玉佩,一下子被吸引住视线,忍不住拿在手里赏玩,想要问沈青檀讨了去。 随即无意间发现同心结上镌刻几行小字。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天不老,情难绝。” 流月告诉她,这块同心结玉佩是赵珏给的定情信物。 现在沈青檀随手给了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像是根本不在乎这块玉佩,亦或者是不在乎赵珏。 是沈青檀不要了的,所以扔给了她的。 沈明珠不想要,可她不收的话,那就是不识大体。 她紧绷着一张脸,收下了这块玉佩:“谢谢姐……二嫂。”心里酸涩无比,赵珏可没有送过定情信物给她。 赵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玉佩,脸色阴沉下来。 当初他将玉佩赠给沈青檀,表达了他的情意,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她当时在玉佩上结缀了罗缨,表示愿意与他共度一生。 如今她把罗缨剪掉,玉佩给了沈明珠。 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只要他不是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她便不会为他伤神,更不会为他停留。 只会以更好的姿态,奔向另一个与她携手与共的人。 赵珏看着沈青檀站在赵颐身边,一个柔情绰态,一个高雅清绝,倒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忽略掉心里的不适,冷嗤一声,一个女人而已。 赵颐瞥了一眼玉佩,认了出来,眼底闪过讶异。 她这是和赵珏做一个了断吗? 他看向沈青檀的眼神带了一丝不明意味,她比他想的还要果决。 而这一切在不明就里的一众人眼里,便是沈青檀心善,只要是沈明珠要的,不论多贵重,她都会给。 老夫人知道换婚的内情,便觉得沈青檀此举是不计前嫌。 她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这才是宗妇该有的气度。 沈明珠见大家全都用赞赏的眼光看向沈青檀,眼眶倏然红了。 不由得想起老夫人给她的也是玉镯子,却没有亲手给她戴上。 两相对比之下,老夫人也是更喜欢沈青檀。 她一脸柔弱,细声说道:“姐姐,那一百多抬嫁妆,原来是给你的,现在进了库房。你若是要的话,我命人给你送过去?” 沈青檀对她一向很大方,只要她开口要的,便没有不给她的。 现在她主动提出还回去,以沈青檀的傲气绝对不会要的。 她不仅守住嫁妆,还又体现她的大度,博得老夫人的好感。 甚至内心隐秘的希望沈青檀争抢嫁妆,露出贪婪丑陋的嘴脸,让老夫人厌恶才好。 沈青檀心里冷笑,她不是沈家亲生的女儿,她不贪恋这一份嫁妆。可沈夫人将她偷拐回来,害得她与亲生父母分离。 前世直到她死时,他们仍旧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见他们一直承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 既然侯府要以她的名义给这一份嫁妆,那她便让他们称心如意。 侯府行事不光明磊落,用这些个下作手段算计她,她也不必讲情面。 “母亲说你没有学过管账,管理不好嫁妆,便全都交给我打点,让我平日里多照拂你。”沈青檀一口应下:“你既然提了这一茬,那我待会让人去搬嫁妆。” 沈明珠傻眼了,沈青檀居然要了嫁妆,而且还找了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 “我们两个出嫁前是姐妹,出嫁后是妯娌,关系比寻常人更亲厚。”沈青檀语气亲近:“我便不同你说些客气话。” 一句话将沈明珠堵死了,只得干瞪着沈青檀。 二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暗骂沈明珠是个蠢东西。 到手的东西,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她正要开口。 沈青檀先声夺人:“二婶娘,我和二妹妹阴差阳错,上错了花轿。这件事咱们自家人知道便好了,若是传出去凭白让人看了笑话。 如果有人说起这件事,便与外人解释一二。二妹妹认祖归宗后,未免乱了长序辈分,我们两家私底下协商换了亲事。 我是沈家嫡长,便嫁给赵家嫡长。二妹妹是嫡次女,便嫁给赵家嫡次子。只是怕大家议论,这件事儿便没有传开。 我和二妹妹是一家人,这份嫁妆给谁都一样。只是外人都知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是为我准备,若是进了二房的话,这换婚一事便说不清了。 说不定他们不觉得是意外,还以为是有别的腌臜内情,传得难听了,污了我们的名声,岂不是辱了国公府的门楣?”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嫁妆单子,递给二夫人:“家里的爷都是在外做官,要一份体面的。若是因着这些个糟心事,妨碍了前程,可就因小失大了。二婶娘,今日辛苦您出出力,帮忙清点一下嫁妆。” 二夫人脸色沉下来,国公爷最注重赵家百年清贵名声,她如果不把嫁妆还给沈青檀,那便是为了私吞这一份嫁妆,不顾国公府的颜面。 现如今老国公还未请封世孙,若是因为这件事恼怒二房,那他们便得不偿失了。 毕竟国公府可不是只有赵珏一个孙子。 “咱不吃油糕,不沾油手。你自个的嫁妆,自个去清点。”二夫人睨着嫁妆单子,没有伸手接:“再说了,这嫁妆不是我们二房该得的,全在库房堆着,没有人动一个子儿。” 沈青檀笑道:“我就知道二婶娘最明事理。” 二夫人脸黑了下来,想到一百多抬嫁妆给沈青檀占去,心痛得在滴血。 她将这一笔账,全都算在沈明珠头上,狠狠剜了她一眼。 沈明珠脸色煞白,心里恨上沈青檀。这个贱人不仅抢了她的身份,还抢走她的嫁妆,害得她被夫家不喜。 如果没有沈青檀,国公府上下喜爱的便是她了…… 沈明珠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阴鸷。 老夫人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儿个敬茶二房又在挑事,她没有留人一块吃饭,全都遣散了。 最后只留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在身边说话。 二夫人心事重重地离开前厅,站在影壁处,扯住二老爷的手臂急声问道:“母亲留下大房是要作什么?她知道是咱们串通好侯府换新娘子,今日一早便给我摆脸色,为的是敲打我。现在撵走咱们,偏留了大房……我忧心是想将世孙之位给大房。” 第9章 过继 二老爷心烦气躁,这一场换婚的原本计划,是赵珏比赵颐先回新房闹洞房,当着诸人的面揭盖头,暴露出换新娘子的事儿。 再惊动到承恩侯府,由沈夫人出面来赔罪,将罪名全都推到沈青檀身上。 理由是沈青檀才貌双绝,心中更倾慕惊才绝艳的赵颐,故意上错花轿,只为了嫁给心仪之人。 为此他们还特地将赵颐的锦帕、字帖、手信、书画一类,藏在沈青檀的闺房,由沈夫人一并带回来指证沈青檀。 谁知道赵颐率先揭发,提出的疑点令他们无从辩驳,彻底打乱了计划,惹得老国公与老夫人对二房失望。 “蠢妇,你在敬茶时当众挑衅大房,只会更加惹恼母亲,一颗心偏向大房。”二老爷深知大夫人的性子,有身为将门的一副傲骨,连带着性子率直刚烈,将人逼急了,那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段时日你别去触大嫂霉头。” 二夫人暗恨:“老太太一颗心偏到胳肢窝,早便向着大房。”随即,她又咬牙切齿:“我哪敢触她霉头,若不是她瞧不起我,我也不会想着挫一下她的威风。” 二老爷冷嗤:“你勾搭自个的姐夫,是个正经人便都瞧不起你。” 二夫人才被大夫人戳到痛处,而今又被自家男人揭短,气得胸口疼:“你是个正经东西,又岂会背着姐姐私会我?” 二老爷摊摊手:“你见过哪个正经人用裤裆子想事?我但凡用脑子想事,你今儿个就得叫我一声姐夫。”他指着墙角放的一个水缸:“咱俩就是缸里的两王八,一个鳖样儿,没几个人瞧得起,甭守着脸皮过日子,好好为珏儿谋划爵位才是正经事。” 二夫人脸色由红转白,不安地问道:“老爷,你与珏儿去向父亲赔罪,让他消消火气?” “不能去。”二老爷脑仁疼,如今实在是骑虎难下:“虽然父亲心中有这个猜想,但是我们去认错便是坐实了。”他又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认下这个罪名。” “那该怎么办?” “只能让珏儿将功折罪。” —— 老夫人一连喝几口茶,方才熄灭闷在胸口的怒火。 “母亲,您大病初好,别为这起子糟心事气坏身子。”大夫人接过茶盏放在茶几上,真心实意地说道:“京城谁不知道檀儿的才学品德,样样都是冒尖儿的。我们颐儿是个有福之人,娶到一个好媳妇。往后我带檀儿出去参加宴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青檀算是你我看着长大,确实是一个好孩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老夫人被哄笑了,叹了一口气:“原来我便是想将青檀给颐儿做媳妇,那时他的病情最严重,不愿意耽误小姑娘。” “说来是俩人的缘分。” “姻缘天定。”老夫人想到二房的做派,嘴角往下压了压:“你们二弟打小就是浪荡子,打也好,骂也好,关禁闭也好,如何都掰不正。十五六岁离京去游学,回京时带回来一个外室和孩子。” “老头子棍子都打断了两根,勒令他在院子里跪了一日,让他去罗家找未过门的大姑娘赔罪。罗家大姑娘心善,怜惜那对母子,愿意给他们一个名分。” 外室被二老爷收做了妾室,孩子便是国公府的庶长孙。 “只可惜那混不吝的东西辜负罗大姑娘,私下与罗二姑娘牵扯不清。罗二姑娘约着老二钻她的院子,使计引得罗大姑娘撞破,罗大姑娘退亲,老二娶了罗二姑娘进门。” 罗二姑娘便是如今的二夫人。 老夫人每每想起这件丑事,便觉得老脸丢尽了:“赵珏在军中是有几分建树,老头子对他也有几分赏识。只是他的父母亲一个不着调,一个争强好胜爱耍心眼儿,将这偌大的国公府托付到他们手上,教人如何能放心?” 她心寒道:“果不其然,如今又闹出换新娘子一事。为了爵位,他们不惜算计自个的手足,功利心太重了。” 大老爷优雅的品着茶,听到这些话,一口茶水咕噜吞下肚,险些将茶叶子吃了。 他瞟了大夫人一眼:不太妙啊。 大夫人:…… “你们劝劝颐儿,让他留一条血脉给青檀傍身。” 大夫人和大老爷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赵颐有行房的能力,只是不愿生下孩子遭罪,索性对外宣称不能育有子嗣。 “母亲,颐儿说过不会让他的子嗣经受他的痛苦,应下这门婚事已经是他做出最大的让步。”大夫人提起这桩婚事,便心气不顺畅。 当初承恩侯府为了促成这一门亲事,拿出恩情胁迫,话里话外透着不相信赵颐活不长,不会拥有子嗣的意思。 老国公最重诺言,见承恩侯执意要将女儿嫁进来,便应承下来了,不知如何说服了赵颐松口娶妻。 最后的结果却是为了将沈明珠嫁给赵珏,才唱了这一出大戏。 “若要给个孩子让檀儿傍身,倒不如从宗族过继一个孩子。”大夫人明了老夫人的心思:“府里儿孙众多,总有几个成器的,能够肩挑起国公府的重任。” 老夫人不忍心逼迫赵颐,扶着额:“你们回罢,我再思量思量。” 第10章 私吞嫁妆 沈青檀与赵颐一同回兰雪苑,走了一小段路,便听到赵颐断断续续咳嗽好几次。 她停下脚步,仰头瞧见他唇色苍白,关切道:“二爷,可要请郎中来请个脉?” “不妨事,平日总要咳上几声。”赵颐笑容浅淡:“煎一副药吃便会好一些。” 沈青檀记起他半年后病重,拧起眉头。 这时,有仆从匆匆走来,请安道:“二爷、二奶奶。”随即,对赵颐说道:“二爷,公爷回来了,请您去一趟前院书房。” “我稍后便去。”赵颐打发走仆从,交代沈青檀一些事:“刘妈妈管着院子里的事,待会她将院里当差的人唤来,你认一认人,今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调用他们。” 沈青檀在赵颐这儿得到了尊重,心里微微一暖:“二爷,我记下了。您去忙,莫让祖父等久了。” 赵颐微微颔首,带着小厮离开。 沈青檀回到屋里,坐在黄花梨六方扶手椅,方才歇下不久,便瞧见一位腰圆膀粗的妇人进来。 妇人生了一张圆脸,笑容满面的模样,看起来再和善不过,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透着精明。 “二奶奶,老奴原先是二爷的乳母,得二爷看得起,为他打点兰雪苑的大小事宜。如今主子您进门,这院里的大小事宜交由您管着。”刘妈妈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递到沈青檀面前,恭敬地说道:“这里头是院里仆人的身契,他们全都在外头候着。” 沈青檀是真的惊讶了,没想到赵颐放权给她。她拿捏着院里当值的身契,便是握着他们的命脉,完全听由她的差遣。 “刘妈妈,你是二爷身边的老人,二爷将院子给你管着,可见你是他最信重的人。我如今虽然过门了,对府中事务不甚了解,还得劳烦刘妈妈费心协同我管着院子里大小事宜,为我分担一二。” 沈青檀身边没有得用的人,除了流月和听雪之外,侯府带来的人她一个都不信任,比不上赵颐身边的刘妈妈用着顺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笼络人心。 沈青檀从袖袋里掏出钥匙片递给刘妈妈:“钥匙片你收着,将身契锁在靠窗的黑漆嵌金银片的箱子里头。” 刘妈妈见沈青檀没有收缴她的管事权,反倒还将体己东西交给她保管,可见是预备重用她。 来见沈青檀之前,她便打听到二房的消息,沈明珠收缴了钱妈妈的管事权,交给她自个带来的陪嫁妈妈管着院子。 两相对比之下,刘妈妈得女主子信任,心下感激:“二奶奶,老奴来之前,二爷便交代过,务必要尽心为您办事。” 沈青檀弯唇笑道:“你办事,我放心的。” 刘妈妈被夸得心花怒放,立马将匣子锁进箱子里头,请沈青檀一块到院子里,一一让当值的仆从报上名号,当的什么差使。 每上来报一个名号,刘妈妈便将对方家底详尽的告诉沈青檀。 沈青檀默默记下,兰雪苑没有一个家生子,家生子的关系错综复杂,容易生出二心,受有心人拿捏。 每个仆从都是从外头买来的,与府里其他人的关系相对简单。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赵颐是一个不喜麻烦的人。 刘妈妈问道:“二奶奶,您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差事交给他们办,老奴便让他们都散了?” “眼下倒有一桩事要办。”沈青檀取出嫁妆单子递给刘妈妈:“你点几个孔武有力的仆从,带去二房将我的嫁妆抬回来。” —— 二房,明德堂。 赵珏与二老爷进了书房。 “父亲,祖父回府便传了我和二哥去书房。”赵珏缓缓开口:“皇上急召祖父入宫,为前线军粮短缺一事。祖父身为户部尚书,这一重任落在他的身上。” 二老爷眼底闪过精光,将功折罪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皇上拨了五万两银子,需要筹备十万石军粮运往前线。事态紧急,最迟一个月要将粮食尽数送到前线,不能耽误了战事。”赵珏神色凝重道:“我主动请缨揽下这件差事,在祖父面前立下军令状,十日内筹备好十万石粮食。” “你疯了?”二老爷急声道:“莫说从哪个粮商手里筹齐十万石粮食,单说如今的粮食八钱一石,十万石便要八万两,剩余的三万缺口,你上哪里填补?” “我认识一个徽商,他是一个粮商,手里有不止十万石粮食。”赵珏之所以认识这个徽商,还是经由沈青檀牵的线。 当年沈青檀从庄子避暑回京,无意间救下这位粮商的嫡幼女,因而有一些个交情在。 至于银子…… 赵珏打起嫁妆的主意:“我听明珠说过,沈家给了沈青檀两万两压箱底的银票。其他陪嫁的良田铺子,以及其他金银首饰,也值个两万两,足够填补买军粮的缺口。” “这份嫁妆本来就是给沈明珠的,只不过打着沈青檀的名义罢了。进了咱们二房,没有再掏出去的理。”二老爷对赵珏寄予厚望:“儿啊,你好好办妥这件事,必定会得到你祖父的赏识。” 他育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三个庶子一个庶女,如今庶子只有庶长子活着,其余两个都夭折了。 庶长子学问平庸,毫不出彩,唯有这一个嫡子有出息。 赵珏没想过将嫁妆给沈青檀,她并非沈家女儿,有何颜面张口要嫁妆? 沈家将她抚养长大,已经仁至义尽。但凡有些良心,便要对沈家感恩戴德。 他正要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吵嚷声:“二夫人,老奴奉二奶奶的命,来此取回她的嫁妆。” 第11章 报官,娘子让你费心了 “你听听,你说的是哪门子话?”二夫人站在门前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睇着刘妈妈:“你们二奶奶的嫁妆,昨日早便被送嫁妆的人,抬进了兰雪苑库房里头。 若是对不上数,你们该去问守库房的,问送嫁妆的,竟是问到我二房头上要嫁妆。 难不成今后你们二奶奶少一个子儿,都要问我填补上? 我便是那女娲娘娘,也填补不上她这个大窟窿。” “回二夫人的话,二奶奶问过管库房的,抬进兰雪苑的是三奶奶的十六抬嫁妆,二奶奶那一百多抬嫁妆进了二房库房呢。”刘妈妈赔着笑脸,好言说道:“二奶奶说您通情达理,敬茶的时候应下将嫁妆给我们抬走。” 二夫人应下是形势所迫,不敢在老夫人跟前造次。 这一百多抬嫁妆本来就是给沈明珠的,沈家为了名声刻意以沈青檀的名头陪嫁过来。 本来换新娘的罪名是要推脱到沈青檀头上,沈家宠爱她,令她恃宠而骄,不知寡廉鲜耻的抢沈明珠的夫婿。 沈家再做主,为了补偿沈明珠,将给沈青檀的这一百多抬嫁妆,全都放在沈明珠的名下。 谁知道事情先被大房挑破,让他们吃了一个哑巴亏。 “我通情达理也无用啊,这嫁妆是在珠儿的手里,你们得去问她要。”二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珠儿一回来便难受地坐在房里落泪,觉得自己不够能干,累着姐姐一个人分管两个人的嫁妆。 她若是不在外吃这十几年苦,像她姐姐一样在府里享福,打小便能进书塾开蒙,有亲娘教管账。 沈家也不会将她那份嫁妆记在她姐姐一个人头上,她也能帮着分担一二。 珠儿不争不抢,主动请姐姐搬嫁妆。谁知这个做姐姐的,嘴上应着母亲会照拂好妹妹,行事上却是半点不相让,像是生怕妹妹私吞嫁妆,刚刚敬完茶便来拿嫁妆,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我若是有这么个吃尽苦头的妹妹,怎么说也要将嫁妆分一半给她。不会管账,便亲自教,咱们不是生来便什么都会。” 刘妈妈见二夫人夹枪带棍的指责沈青檀没人情味,实际上是想要霸下嫁妆。 “天可怜见的,都是那稳婆做的恶,让三奶奶吃尽苦头。二奶奶怎会不心疼?正是因为心疼三奶奶,才将所有事儿大包大揽在自个身上,吃的苦啊,受的累啊,也不便向谁倾诉,毕竟这些苦累哪里比得上三奶奶在外吃的苦?” 刘妈妈捻着袖子擦一擦眼角,喉口竟是有些哽咽:“二奶奶最是孝顺的人,有心分一半嫁妆给三奶奶,也是不敢忤逆侯夫人的命令。知道的是咱们二奶奶心疼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奶奶嫁人了,翅膀硬了,便敢对侯夫人阳奉阴违。” 总而言之便是二奶奶心里苦,不论如何做,都会被人误解她。 二夫人噎住了。 “二奶奶着急抬走嫁妆,实在是因为人言可畏,忧心传出三奶奶想霸下长姐的嫁妆,坏了她的名声。”刘妈妈提议道:“二夫人,不若老奴今日将嫁妆抬回去,过两日回门时,让二奶奶同侯夫人商量商量,重新分拨一些个嫁妆给三奶奶?” 二夫人扯着唇角说:“倒是我误会侄媳妇儿了,只是这嫁妆与我其他私房混在一起。我存放了不少贵重物件,手边又腾不出人……” 刘妈妈见二夫人还要推脱,直接掏出一份嫁妆清单:“二奶奶过门前备下的嫁妆,官府与沈家各有一份清单。 您手边没有人帮着清点,老奴带来的人笨手笨脚,就怕碰坏您的私房,不如派人去官府请官爷拿着备案的嫁妆单子,过来替我们清点清楚? 那些官爷经手的案子多,办事即沉稳,还又手脚麻利,绝不会磕着碰着里头的金贵物件。” 二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被一个刁奴逼到这个份上,心里又恨又恼。 她哪里敢让刘妈妈去官府请人? 闹到官府坏了国公府名声,二房当真就要完蛋了! “倒是不必惊动外人,你是府里的老人,办的事我放心。”二夫人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捏着鼻子将嫁妆还回去。她冷着脸,吩咐身旁的曹妈妈:“你去请三奶奶过来,开库房的门给他们去抬嫁妆。” “是。”曹妈妈脚下生风的去梅英苑。 不一会儿,沈明珠与曹妈妈急匆匆走来。 沈明珠早便听到沈青檀派人来抬嫁妆,她故意藏在院子里不露面,便是希望二夫人留下这一笔嫁妆。 如今二夫人都留不住,她更是开不了口,毕竟是她先开口让沈青檀抬嫁妆。若是翻脸不认账,她的名声可就臭了。 只能先让沈青檀将嫁妆带走,待回门的时候,再请母亲做主,指使沈青檀将嫁妆分给她。 沈明珠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刘妈妈:“你自个去开,抬完之后,派人将钥匙送还给我。” “老奴谢过三奶奶体恤。”刘妈妈双手接过钥匙,看向二夫人:“您将曹妈妈留下搭把手,老奴早些抬完嫁妆,免得叨扰主子们的清净。” 二夫人哪里不知道刘妈妈的心思,无非就是怕没有二房的人守着,到时候诬陷他们偷盗东西。 她心气不顺,不耐烦再纠缠,摆了摆手,示意曹妈妈跟过去。 刘妈妈领着人离开明德堂前庭,书房的门打开,二老爷与赵珏从里头出来。 二老爷眉头紧拧:“嫁妆怎得给他们抬回去?珏儿领了差事,还差几万两银子,得用上这份嫁妆。” 二夫人瞥了沈明珠一眼,暗恼二老爷嘴上不把门,当着人的面谈挪用嫁妆的事儿。 沈明珠眼睫一颤,细声说道:“母亲,我与夫君私底下商量过,这笔嫁妆借给他办差事。” 闻言,二夫人眉心舒展,解释道:“我在老太太跟前同意了,将嫁妆归还给沈青檀。若是不还回去,老太太以为咱们是眼皮子浅薄的人,成不了大器,又怎得会将爵位给咱们二房?” 二老爷和赵珏原先是想着拿这份嫁妆买军粮,到时候沈青檀闹到国公爷跟前,他们只说事急从权,粮商坐地起价,手里还缺一笔买粮食的银子,只得先借用这份嫁妆,到时候再慢慢归还给沈青檀。 至于何时还清,那便由他们说了算。 老国公向来以国事为重,也不会责怪他们。 谁知这份嫁妆给沈青檀要了回去。 二老爷心里发愁:“买军粮的银子怎么办?” 沈明珠讨好道:“父亲、母亲,儿媳回门后,会让侯府想办法填补买军粮的银子。” 几个人心知肚明,必定是要从沈青檀手里拿回嫁妆来填补。 二老爷与二夫人一听,眉开眼笑,连夸了好几句。 赵珏低声开口:“娘子,让你费心了。” 沈明珠见他们态度转变,心里松一口气,她找到讨好夫家的法子。 听到赵珏的话,她面色羞红:“夫君,能为你分忧解愁,我很开心。” 赵珏见她情真意切,神色缓和:“我送你回房。” 沈明珠轻轻点头,这是敬茶之后,赵珏给她的第一个好脸色,便也分外珍惜。 —— 刘妈妈手里拿着嫁妆单子,一一开箱比对,仔细检查一番后,确认无误,方才让人抬回兰雪苑。 沈青檀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瞧见仆从门抬着嫁妆鱼贯而进,堆满了兰雪苑的前庭。 她便折回屋里等着。 待嫁妆全都抬回来,已经晌午了。 刘妈妈办成一件大事,脚下生风地回来,进屋请示道:“二奶奶,嫁妆全都在这儿了,您可要看一看?” “行。”沈青檀扫了一眼满院子嫁妆,温和道:“今儿个你们辛苦了。刘妈妈,待会你去箱子里取几两银子,请他们去吃酒。” “欸!”刘妈妈一口应下,欢喜道:“老奴替他们谢二奶奶的恩赏。” 沈青檀从屋里出来,下了三五台阶,站在最近的箱子跟前,顺手打开箱盖。 里头装的是檀香木制成的几卷画轴,还未展开画轴,只是闻着檀香木散发出的香气,她便觉得不对劲。 第12章 赝品 檀木香的气味柔和清雅,尾香略有一丝辛辣,透着一种凛冽质感。 陪嫁来的几幅字画出自名家之手,甚至其中有一幅是孤品。每一幅字画都是用老山檀做轴身,不仅能辟湿气,还又能辟蛀虫。再用鎏金做装饰,显得十分雅致华贵。 沈青檀取出一卷画轴,没有那种老山檀温暖细腻的清香,散发出一种涩苦的气味,装饰用的鎏金锃光瓦亮,像是新镀上去的。 字画是从祖上传下来的,鎏金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哑光,古朴而自然。 毫无疑问,东西被掉包了。 沈青檀展开画轴,仔细分辨后方才瞧出是赝品。 眼前这幅画气韵生动,画技精湛,几可乱真。 若非沈青檀自小便是看着这几幅名家字画长大,也认不出来会是假的。 她把画放回箱笼,又一一打开其他箱子,金银首饰,玉器宝石全是一比一制的假。 刘妈妈觉察出不对劲:“二奶奶,这些个嫁妆有问题?” 沈青檀睨向站在屋檐下的秋蝉和春娇,身边人多口杂,不便多说。 “这些字画是名家大儒的真迹,皆是无价之宝。方才我瞧见有些潮气,忧心会坏了字画。”她解释一通,指使秋蝉与春娇:“你们领着人,将嫁妆全都入库。” 秋蝉与春娇在沈明珠那儿挨了训,将她们俩塞进沈青檀院里伺候。 沈青檀并不信任她们,院里管事权交给赵颐的乳母,有差事也是交由刘妈妈做,显然是不打算重用她们,往后她们在国公府的日子会愈发艰难。 二人暂时不敢有半点小心思,连忙殷勤的帮着下人一块搬嫁妆。 “刘妈妈,你随我来。”沈青檀进了屋,示意刘妈妈关上门:“你去要嫁妆,二房可有为难你?” “二夫人推脱不肯还,后来老奴要报官,她才让我们抬回来。”刘妈妈意识到嫁妆有问题,不敢有任何欺瞒,将在二房发生的事儿,学舌说给沈青檀听。她忐忑不安道:“二奶奶,这嫁妆有猫腻?” “猫腻大着呢。” 沈青檀面冷如霜,能将这笔嫁妆掉包,只有沈家与二房。 沈家要脸面,只会以各种名目将嫁妆拿回去给沈明珠,也不会送假的过来。 掉包的只会是二房。 前世她新婚缠绵病榻,赵珏领了一份买军粮的差事,少了几万两银子的缺口,问她借了嫁妆。 她当时寻思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赵珏差事办成,立了功绩,若是升官,她也跟着多一份体面,便将嫁妆给了他。 若是假的话,赵珏必定会告诉她。 大抵怕妨碍到赵珏的差事,二房将真的嫁妆给了赵珏。 这一世,她嫁给赵颐,二房拿这份造假的嫁妆来应付她。 沈青檀眼底一片冷意,调换嫁妆一事,绝对是二夫人一手操办的。 二夫人眼皮子浅薄,贪婪成性。嫁妆是儿媳妇的私房,她不能明面要去,便偷偷换了。 至于二夫人能得到嫁妆单子,必定是沈明珠那个蠢货在成亲前泄露的。 否则短短一两日,怎么可能完成造假? 沈夫人打着换亲的主意,这一笔嫁妆明面上是给她,实际上是打算给沈明珠的,必定会给沈明珠一份单子。 “嫁妆里值钱的物件,全都被换走了。压箱底的银票,怕是也不能去钱庄兑银子。如今只剩下田产商铺,这些东西是在明面上,他们不敢动。” 沈青檀眼底透着冷意:“二房刻意与你争执,不过是降低我们的警惕,不会怀疑东西是赝品。” “您确定是二房?”刘妈妈问。 沈青檀说:“沈家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女儿,若是拿假的嫁妆充数,传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与国公府也会结仇。” 刘妈妈愤怒道:“老奴这便去找二夫人……” 沈青檀打断她的话:“你即便是去找了,二房也不会认账,反倒会怪我诬陷他们。” 刘妈妈心中不平:“二奶奶,难道咱们吃了这个闷亏?” “我这人什么都吃,便是吃不了亏。”沈青檀心里已经有了算计,冷声说道:“我会让他们把嫁妆全都吐出来。” 并且是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敢私吞她的东西,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刘妈妈怔然地看着眉眼冷锐的沈青檀,心中凛然。 之前以为沈青檀是很和善的人,如今看来倒是个有城府手段的人。 寻常人摊上嫁妆被掉包的事,哪里还能这般冷静自持? 甚至连对应之策,她都想好了? “刘妈妈,你便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沈青檀叮嘱道:“你待会领着人去吃酒,酒钱不必为我省着。” 刘妈妈是个精明的人,猜出沈青檀是要装作不知道嫁妆被换的事儿,再出其不意的摆二房一道。 她连忙应道:“老奴大张旗鼓的带着他们去吃酒,让府里的人都知道。” 沈青檀提点一句:“二爷身子骨不好,又在为天家办事,后院里这些个小事,不必闹到他跟前去。” “老奴记下了。” 刘妈妈去内室取银子。 沈青檀望着刘妈妈的背影,回忆起前世的事情。 大周有四大粮仓,原本该是粮食储备充足,但是去年气候极不正常,天灾连连。 梅雨季节江南出现洪灾,夏季又极为炎热闹了旱灾,紧接着出现蝗灾,百姓颗粒无收,粮仓里的粮食调用去赈灾。 如今才四月,新粮还没有收成,各布政司及都司卫所还未收粮填充粮仓,各大门阀世家去年便已经给了粮赈灾。 这一次军粮短缺,又是临时要粮食,情况紧急。再要从门阀世家口袋里掏粮食,恐怕也是杯水抽薪。 民间筹集粮食太慢了,何况百姓又经历天灾不久,家里未必拿得出余粮。 老国公这才为粮食发愁,交由给赵珏去筹集粮食。 前世赵珏联系秦老板买了军粮,将国公爷交代的差事办妥了,不久便被请封为世孙。 秦老板还是她牵的线,赵珏方才认识的。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暗色,这一世倒要看看赵珏还能否踩着她,成为国公府的世孙。 “二奶奶。”刘妈妈从内室取了三两银子从出来,办砸了差事,想将功补过:“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正好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沈青檀记起她出嫁之前,秦窈来为她添妆,提过一嘴,秦老板去了一趟江南,得半个月才能进京,算一算日子,便是她回门的时候。 她说:“我母亲喜欢吃百香斋的翠玉豆糕,你以我的名义去一趟,让他们的东家亲手做。回门那一日早上,我便要去取。” 秦老板是百香斋背后的东家,这是他们之间要会面时的暗号。 第13章 回门 刘妈妈方才离开兰雪苑,大夫人身边的关妈妈来了,请沈青檀去敬德堂用午膳。 沈青檀打发走关妈妈,重新整理仪容,一个婢女都没带,独自去往敬德堂。 敬德堂门口守着婢女,瞧见沈青檀来了,便打开了门:“二奶奶,夫人在偏厅等您。” 沈青檀微微颔首,迈进屋子,便听到大夫人的说话声从隔间偏厅传出来:“颐儿,你祖父传你去书房,可有交代你什么事儿?” 赵颐背对着偏厅门口而坐,言简意赅道:“北境军粮短缺,祖父安排我与三弟筹集粮食。” “北齐国是看准咱们大周经历过天灾,才会用拖延战术,想要耗尽军粮,生生拖死我们。”大夫人心焦道:“颐儿,你的舅舅和表哥在北境对抗外敌,军粮一事不能耽误了。” “母亲,三弟会在十日内筹集军粮送往北境。”赵颐拿着帕子捂嘴咳嗽几声,温声说道:“我也会想办法筹集粮食,舅舅和表哥不会有事。” 大夫人忧心忡忡,瞧见赵颐脸色因为咳嗽,变得更加苍白,心疼地说道:“你这两日断药咳得频繁,明日恢复用药?” 赵颐又咳了几声,正要开口,倏忽转头看向门口。 沈青檀站在门口的位置,猝不及防的与赵颐四目相对。 明丽的春光下,他的肤色苍白,一双眼眸极黑极深,幽幽地望着她。 沈青檀在他的注视下心口发紧,有一种窥视到秘密的心虚。 他突然断药两天,可能是因为成亲的缘故,怕不吉利。 她神色柔柔的,朝他弯唇一笑,挪动步子朝他走去。 大夫人听到脚步声,顺着赵颐的视线望来,瞧见沈青檀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偏厅。 她的笑容很亲切:“檀儿,你来了。” 沈青檀福身行礼:“父亲万安,母亲万福。”她有些惭愧道:“让你们久等了。” “他们父子俩也是刚刚到。”大夫人吩咐婢女:“快去传饭。”随即,大夫人拉着沈青檀坐在身边,从一旁的托盘里取出婚书递给她:“这是你和颐儿的婚书,你看看,若无问题按个手印。” 沈青檀一愣,捧着婚书低头细看。 男左女右的格式写着双方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以及祖宗三代、田产、官职等。 保亲人和媒人已经在上头签字画押。 赵颐将印泥放在她的手边。 沈青檀轻轻抿唇,食指沾上印泥在婚书按下手印。 赵颐将一块湿帕子递给她。 “谢谢。”沈青檀接过帕子擦手。 大夫人悄悄观察夫妻俩,赵颐是真的心细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沈青檀。 旁人是不知赵颐的性情,以为他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实际上最是冷漠疏离,不太好相处的一个人。 头一回见他这般照顾人。 大夫人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赵颐是真的喜爱沈青檀,并非以此做借口让她善待沈青檀。 她瞥到一旁气定神闲吃茶的大老爷,清了清嗓子咳一声。 大老爷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端着大夫人的茶杯,用茶盖撇一撇沫子,递过去。 大夫人睨他一眼,见他十分殷切的模样,这才接过茶杯啜饮。 危机解除了,大老爷松一口气,暗地里瞪向赵颐:回你屋里再伺候你媳妇,别在你娘跟前显摆! 你爹也是要面子的! 赵颐默了默,见婢女将膳食摆在桌子上,拿着一双公筷夹一块鱼肚肉,剔除了鱼刺放在沈青檀的小碟子里。 大夫人:“嗯哼!” 大老爷:“……”逆子! 沈青檀眼睫一颤,盯着碟子里雪白的鱼肉出神。 之前两个人一起用早饭的时候,赵颐并未给她夹过菜。 她偏头看向赵颐,他的面前摆着两道素菜,骨节修长的手拿着银勺,慢条斯理地吃羹汤。 那双给她夹过菜的公筷放在一旁,再没有动过。 他夹自己的素菜时,用的是另一双公筷。 沈青檀收回视线,便看见大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种眼神似在看一对有情人。 突然间,她有一种顿悟,赵颐为她夹菜,是刻意做给他母亲看的。 她很清醒的知道,赵颐待她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罢了。 任何成为他妻子的人,都会得到他相同的对待。 用过午膳,大夫人留下沈青檀商量回门礼的事宜。 沈青檀去二房搬嫁妆,闹得轰轰烈烈,大夫人有所耳闻,倒也不好过问,毕竟那是儿媳妇的私房。 赵颐则是回了兰雪苑书房,抽出一张大周舆图观看。 不一会儿,小厮江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二爷,药是温的,您先喝了。” “端下去。”赵颐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回门之后再吃药。” 江暮为难道:“二奶奶吩咐小人去煎的。” 赵颐一愣,抬眸看向药碗。 江暮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奶奶说这样大喜的日子,会冲走一切不吉利的东西。” 他又记起一事,取出夹在腋下的小陶罐,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 盖子一揭开,满满当当一陶罐的乳糖。 江暮说:“二奶奶说她只有这么些存货,让您好好喝药,顾好自己的身体。” 赵颐:“……” —— 回门这一日,沈青檀早早起身梳妆打扮,与赵颐一块用完早膳。 “二爷,我要去一趟百香斋取点心,可以提前一点出门吗?”沈青檀这两日过得清闲,二房没有人寻晦气。 要么是二夫人拿到了嫁妆,在这个节骨眼上作妖,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没有再兴风作浪。 要么是二房憋着坏招,只等回门这一日爆发。 赵颐询问道:“现在出门?” “可以吗?” “可以。” 赵颐吩咐江朝去套马车。 夫妻二人出了角门,府门口停着一辆三匹马套着的马车,镶嵌着璎珞宝石,在日光下亮闪闪的十分华丽。 沈青檀惊讶地看向赵颐,似乎没想到这般高雅脱俗的人,审美竟是这般的富贵? 赵颐淡定地说道:“马车是母亲准备的。” “哦,母亲眼光挺好的。”沈青檀眼底盈满笑意:“大俗既雅嘛。” 赵颐:“……” 沈青檀率先上马车,仍旧没有带春娇和秋蝉。 赵颐紧跟着进来,坐在沈青檀的对面。 马车朝百香斋驶去,快要抵达的时候,沈青檀挑起车帘子,瞧见赵珏骑马停在百香斋门口。 第14章 他真是一个痴情种子 赵珏领下筹集军粮的任务之后,便去秦府拜访,府上的人只说老爷南下,再多的消息便是一问三不知。 昨日无意间得知百香斋是秦氏商行的一个据点。 秦老板的心腹在这儿做掌柜,为秦老板收集信息,有联系上秦老板的渠道。 赵珏昨日一得到信儿,便来这儿找秦老板,自报家门说明来因后,管事方才透露秦老板今日会回百香斋。 这几日除了等秦老板的消息,他也在找别的路子,就怕秦老板掏不出这么多粮食。 他忙着应酬世家门阀,向他们借粮或者买粮,只可惜收效甚微,反而纷纷向他哭穷。 现在离军令状的日期,已经过去了三日,还剩下七日时间。 赵珏将缰绳扔给小厮,几个跨步进了铺子:“胡掌柜,你们东家来了吗?” “贵人,东家一早便到了,在后院休息。”胡掌柜恭敬道:“您的话,我已经传给东家。东家说您若是来了,便带去见他。” 赵珏听到这个消息,连日来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有劳带路。” 胡掌柜将赵珏领到后院书房。 秦老板从支开的窗户看见赵珏,示意研墨的小厮:“贵客造访,快去开门。” “是。”小厮领命去开门。 门一开,赵珏恰好来到门口,方才走进来,便瞧见秦老板不紧不慢地从书案后绕出来,朝他作揖行一礼:“小将军,我昨日半夜归家,便收到胡掌柜的消息,今儿一早便来此恭候大驾。” 赵珏虚扶一把:“秦老板,檀儿与令千金情同姐妹,你算得上她的长辈,不必如此客气。” “我原来是要参加小将军与沈大小姐的喜宴,江南那边的生意出了岔子,没能去府上吃一杯喜酒。”秦老板请赵珏入座,端着茶壶为赵珏斟茶:“我在江南寻到一个宝物,待运到京城时,再送到贵府上庆祝沈大小姐新婚大喜。” 赵珏眸光微微闪动一下,他刻意用亲昵的语气提起沈青檀,为的是试探秦老板。 而秦老板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他与沈青檀各自嫁娶。 他内心忽然兴起波澜,沈青檀若是对他情断,必定会写信告知秦老板,断绝与他的合作。 毕竟沈青檀另嫁他人,他们两个的立场不同,站在了对立面。 如今看来……沈青檀对他是旧情难忘吗? “改日请秦老板吃酒。”赵珏没有解释换婚的内情,端着茶啜饮一口:“秦老板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能力很卓绝,南粮北运便是你开的先例,粮铺遍布大周各地,口碑很不错。” 秦老板谦虚道:“哪里哪里,无论是做人做生意,咱们都是诚信为重。” 赵珏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此,是想要与秦老板合作,向你买十万石军粮。” 秦老板大惊:“十……十万石?” 他叹一口气:“您也知道如今闹粮荒,我手里哪有这么多粮食?仅有的一点粮食,还是以高价收来的陈粮。” 赵珏语气沉重道:“大周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全是靠着边境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扞卫住国土。 原来北境战事早该结束,北齐国知道大周闹粮荒,便想要用拖延战术,拖到咱们弹尽粮绝,再一举攻下城池。 若是北境守不住,大周将会民不聊生,哪有现在的安宁。 如今北境军粮短缺,将士们吃不饱饭,又有何力气杀敌? 死在杀敌的战场上,死得其所。 饿死在战场上,何等悲惨凄凉?” 秦老板神色凝重。 “秦老板,你手里有多少粮草,尽数都卖给我。”赵珏站起身,朝秦老板深深作揖:“我在此替北境的将士们感谢你。” 秦老板哪里敢受赵珏的礼,急忙避开:“小将军,我身为大周子民,国难当前,自然是要尽绵薄之力。” 赵珏心下松一口气,正要开口。 “只是……”秦老板无奈地说道:“天灾之后,我手里便没有超过五万石粮食。如今又离京一个多月,尚不知粮仓究竟有多少余粮,我这就去统筹一下,今晚给你答复。” “好。”赵珏临走之前,解释一句:“我与檀儿情深缘浅,大婚之日出了乱子,她上了我二哥的花轿,进了我二哥的新房。” 秦老板愣住了,好半晌才回神:“可惜了,你们缘分浅薄了。”随即,他又笑道:“你们虽然没能成为夫妻,却也是成为一家人,也算是有亲缘在。” 赵珏神色黯然,到底是没有再多说,只是刻意提醒:“我今晚来此找你。” “行。”秦老板似乎洞穿他的心思:“事关北境战事,我不会意气用事。”顿了顿,他又别有意味地说道:“小将军,我是一个商人,多少张嘴等着我养。” 岂会将送上门的生意拒之门外? 赵珏得了保证,这才放了心。 未免横生枝节,赵珏决定找个时机,哄一哄沈青檀。 —— 秦老板送走赵珏,命人撤下残茶,换上上好的西湖龙井,又备上几样点心。 方才准备好,胡掌柜便领着沈青檀来了。 沈青檀一进书房,取下头上的帷帽,看见站在桌前的秦老板。 他头戴方巾身穿大袖袍,下巴蓄着顺滑的长胡子,雍容儒雅,不见商人的精明市侩。 可她知道秦老板惯会扮猪吃虎,心里的算盘精着呢。 细算起来有一年半未见,实际上却隔了一世。 前世秦老板帮了赵珏,没有落得好下场,手里的家产全都被赵珏侵占了,最后含冤死在大牢里。 这其中有她的缘故。 因为秦老板死的那日,赵珏醉醺醺地来她的屋子,告诉她秦老板的死讯,并且说:“要怪只能怪他发现你没死,差点找到别院来,否则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他还说:“沈青檀,秦家六十多条人命,全都是为你死的。” 沈青檀眼眶酸涩,连忙低下头。 秦老板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沈小姐,您特地派人来送口信,是为了军粮一事?” 他昨日从胡掌柜嘴里得知,沈青檀成了国公府大房的二奶奶。 今日之所以见赵珏,一来是为军粮,攸关北境的将士。 二来赵珏的身份,不是他一个商人能明面上得罪的。 三来是他想要看看赵珏可还有别的目的。 “赵三爷刚走一会,之前还在拿你攀交情。”秦老板想起赵珏提起沈青檀的神态与语气,略带着嘲讽道:“他可真是痴情种子。”个屁。 自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莫说化作灰都认得,身段上总能认出来吧? 这男人什么德行,身为男人的他最清楚了。 为了权势与名利,始乱终弃罢了。 秦老板庆幸道:“赵三爷不是一个良人,他不娶你,算是他做了一件好事。” 沈青檀眼底涌出的酸意瞬间逼退,看着一时愤怒,一时万幸的秦老板,心下只剩下无奈。 她低叹道:“秦叔,我与他之间有些个仇怨。” 因着她救过秦窈的缘故,结识了进京发展的秦老板。起初秦老板的生意并不顺利,遭受到有世家做靠山的商户打压。 她在京城名声好,结识许多官眷,介绍了不少人脉给秦老板,让他借势在京城站稳脚跟。 秦老板为人正直,知恩图报,见她帮了大忙,暗地里带着她做生意。 “我想到这一层,还未给他一句准话。”秦老板蹙眉道:“先不论粮草是为北境将士准备的,单论他是领了差事筹集军粮。我若是拒绝了,他请了旨意下来查我,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 第15章 沈青檀的算计 沈青檀知道秦老板心中敬重她,同时也将她当做小辈爱护。 前世除了素未谋面的亲生家人之外,只有秦家人是真正的关心她。 她思索道:“秦叔,你手里有多少粮食?” 秦老板回:“去年开春时便雨水不断,您觉着气候较之以往要反常,未免会出现灾情,您让我去收粮。 我们各地的粮铺一共收集到五十万石粮食,不久后出现洪灾,旱灾,蝗灾。 当时官府要求商贾捐粮,我们带头捐了五万石,之后定时定量放粮给百姓,还剩下二十万石。 其中有大部分是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收来的粮食,不然粮仓早就空了。” 灾情严重的时候,官府征粮,所有商贾都是抱着观望的姿态。 后来是他收到沈青檀的信,让他主动带头去捐粮,虽然得罪了其他商贾,但是办差的官爷必定会记他的恩情。 如若等官府用了手段逼迫他们捐粮,捐的数目便不是由他们自个做主。 果然如沈青檀所料,他捐了粮食之后,知州与布政使待他十分热络,并且给了一些便利,希望其他商贾自觉掏出粮食。 其他商贾约定好了,全都是捐五千石粮食,同时心中记恨上他,对他伺机报复。 官府抓住人,严查到底,第二日便抄了那人的家,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商贾,并且严明每人捐粮十万石。 事后他无意间得知,官爷铁了心要劫富济灾民,早已规定每个人要十万石粮食。 他主动带头捐,做了表率,这才躲过一劫。 这一年来卖的粮食,价格也是很公道,没有漫天要价,因此有一个极好的口碑。 “你答应赵珏将粮食卖给他。”沈青檀语气平静地说道:“皇城脚下,粮食价钱都公允,八钱一石的粮食。你到时候骗他手里只剩下五万石,剩下的五万石,联系上一个合作的商人,对方愿意卖给你。因为你要得急,对方借机涨价,要一两二钱银子一石粮食。” 秦老板心中一惊:“事关军粮,我狮子大张口,赵三爷将事儿捅到天家跟前……” “秦叔,天家只批了五万两银子,若是老国公或者吩咐其他人办差,会因为你漫天要价而招来祸事。至于赵珏……你不必有这个隐患。” 沈青檀讥诮道:“赵珏为了继承人的位置,特地揽下这件差事,要在老国公跟前表现。 他绝对不会因为粮价的问题,闹到老国公跟前去。 若是这点小事他都摆不平,又如何能在老国公跟前证明他的能力呢?你认为国公爷还会请封他为世孙吗?” 秦老板摇头:“不会。” “赵珏为了国公府的爵位连自己都出卖,又岂会在意这点银子?”沈青檀神情冷静地嘱咐秦老板:“不论赵珏说什么,你都咬定这个价钱。他应下之后,你找个托词要全款,再交出粮食给他。” 秦老板一怔,迟疑道:“咱们是要把粮食卖给他吗?” “自然不卖,我另有打算。”沈青檀看着秦老板困惑的神色,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往年户部召商纳粮,发布文书给各地布政使、都司卫、盐运司以及提举司等相关官署,要么出银子买粮,要么便拿盐引换粮。闹粮荒之前,盐引比粮食值钱。如今闹粮荒,粮食比盐引金贵。” 秦老板心中一动,听沈青檀继续往下说。 “你去找赵颐,让他引荐老国公与你见面。你告诉老国公偶然得到消息,知道北境缺粮。 因为有将士们镇守边关,你方能走南闯北攒下这一笔家业。如今将士们食不果腹,自己身为大周子民,愿意尽一份心意,捐赠十万石粮食。 老国公清正廉洁,秉公办事,自然不会白拿你的粮食。他若要给你便利,你主动要拿粮食换盐引。总之到时候见机行事,日后说不定能够得到老国公的庇护。 至于赵珏那一边,他给你银子的时候,你便同他诉苦,迫于同行检举与舆论诋毁,你不得不将粮食捐出去,白白亏损了十几万两银子。” 秦老板眼睛一亮,自从他捐粮,又向难民施粥后,得到一个大善人的称号,正好在这儿做文章,赵珏也不能怨怪他。 若是赵珏因此记恨报复他,他还能找老国公做主。 “这个好,那我便按你说的做。”秦老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青檀这是要将功劳记在赵颐头上呢! “秦叔,我还有一事托你去办。”沈青檀从袖袋里掏出嫁妆清单:“您帮我留意京城典当行,若是哪家收到这上头的东西,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秦老板拿到嫁妆单子,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想必是赵珏私吞了她的嫁妆。 他想到方才沈青檀的算计,不由得替赵珏捏一把冷汗。 赵珏若是典当了沈青檀的嫁妆,恐怕得被扒下一层皮。 —— 沈青檀拎着点心回到马车,赵颐手里拿着书卷在翻阅,她坐稳之后,便见他将书卷搁在一旁,屈指叩击车壁示意车夫赶车,并没有话要问她的意思。 这几日的相处,她差不多摸清赵颐的想法。 他们两个人结为夫妻,达成相敬如宾的约定。 他会尽到自己应尽的所有责任,至于她的私事,她主动提及,他会乐意倾听,甚至为她处理好,但是绝不会去探究,去越界。 想到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沈青檀靠在车壁上,心里琢磨着应对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来,车夫提醒道:“二爷、二奶奶,侯府到了。” 赵颐率先下马车,站在马车旁边,挑起车帘子候着沈青檀。 沈青檀从马车出来,瞧见赵颐将手递到她面前。 她记得赵颐不喜欢与人亲密接触,余光瞥见满府的人站在门口,沈明珠扶着晚冬的手下来。 沈青檀手里攥着一团帕子,将手放在赵颐的掌心,两个人的手隔着一块帕子相握在一起。 沈明珠站稳了,抬眸看见赵颐稳稳地扶着沈青檀下马车。她转头寻找赵珏,只见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小厮。 她在赵珏走过来时,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 希望赵珏学着一点,也能待她体贴一些。 赵珏正好看见沈青檀飞快抽回手,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梢,果然她是不喜欢赵颐的。 沈明珠轻声说道:“夫君,你看……” “看什么?”赵珏完全没有理解沈明珠的暗示,瞥一眼大房华丽丽的马车,低声说道:“赵颐母族家底丰厚,马车是大伯母用自己私房钱造的。我的母族比不上,给不了你一辆奢华的马车。” 沈明珠懵了,不明白赵珏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沈青檀的马车。 只见马车上一串串璎珞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对比她乘坐的普通朱盖马车,心里顿时更不是滋味了。 第16章 母慈子孝,恨不得她死 沈明珠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沈青檀的幸福生活只是一时的,可她就是见不得沈青檀过得这般风光。 尤其是她在二房过得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心。 “檀儿和珠儿带夫婿回来了。”沈夫人热情地招待:“快些进府。” 沈青檀与沈明珠随沈夫人一同去内院。 赵颐与赵珏则是随承恩侯去外院。 沈夫人一进芙蓉苑,坐在主位上。 沈青檀与沈明珠请安:“母亲万福。” “你们快快到母亲跟前来,让我好好看看。”沈夫人目光慈爱地看向沈青檀:“檀儿,你在母亲身边十几年,从未离开我身边这般久。如今嫁进赵家,今后不能时常看见你,我这心里啊难受得这几日都不怎的合眼。尤其是你嫁的人……” 她说到这里红了眼圈,哽咽道:“母亲心疼你,更挂记你。” 沈青檀眉眼清明地看着沈夫人,她的长发绾成髻,簪着点翠头面,一张芙蓉面生得温柔美丽,身上穿的暗红色缠枝牡丹纹短袄,绿色织金马面裙,衬得她愈发雍容华贵。 她望着哭出泪的沈夫人,那眼底的心疼不像是作伪。 若不是她经历了一世,早便被沈夫人这副慈母面孔给骗了。 “母亲……”沈青檀眼睛泛红,强忍着委屈说道:“谁曾想上错花轿这般荒诞的事情,竟是会发生在我和二妹妹身上。我恐怕是完成不了您的期望,做不了赵家的宗妇。” “造化弄人啊。”沈夫人搂着沈青檀入怀:“我的儿,你受苦了。” 沈青檀摇头:“我不苦,心中是庆幸的。二妹妹流落在外吃了十几年苦头,若是嫁给二爷,过不上几年好日子,便又要孤苦一生。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心疼她,每每想到她的遭遇,我恨不能以身代她受苦。 如今细说起来,倒是让我如愿了,二妹妹嫁给一个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我与三爷青梅竹马,对他的秉性了解一二,知道他是个体贴入微的温柔男子,必定会好好待二妹妹。 二爷的身子弱,太医说他不会有子嗣。我日后会将二妹妹的儿女,当做亲生的儿女,名下的嫁妆,全都会留给他们。” 沈夫人表情一僵,沉默了一会,慢慢松开沈青檀:“你啊,打小便善良,处处为人着想。你心疼珠儿,珠儿也愧对你这个姐姐。她如今白占了一个好夫婿,哪里能让她享清福,让你一个人受累,为她当牛做马。” “依我的看法,你的夫婿身体病弱,该好好的照顾他,陪伴在他的身旁,让他心里记挂你,将来有个好歹,也会安排好你的后半生。至于那份嫁妆原先就是给你们姐妹俩的,你便做个甩手掌柜算了,让珠儿为你分担分担。” 沈夫人斜睨了沈明珠一眼,抬手摸摸沈青檀的脸:“你不能再惯着她,她若有不懂的,你手把手教她,也该让她自个立起来,不然事事都得让你给她收拾烂摊子。” “母亲,您有所不知,国公府有人起疑,我上错花轿是遭人算计,并不是混乱中出了差错。”沈青檀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我若是回门后,便将嫁妆给二妹妹,外人岂不是疑心她妒忌我在侯府做千金,她流落乡野吃苦,为了报复我抢自个的姐夫,还又要抢我的嫁妆?” 沈夫人蹙眉。 “铄金毁骨,我怎么能让二妹妹遭这份罪?”沈青檀装作一心为沈明珠打算:“国公府并非二爷和三爷两个孙辈,请封还未下来,谣言传开了,毁了二妹妹的名声,岂不是要连累二妹夫?” 沈夫人被沈青檀堵回来,心里虽然不快,可又觉得沈青檀说得在理。总不能为这一百多抬嫁妆,闹得沈明珠坏了名声,让赵珏丢了爵位。 反正赵颐没有子嗣,将来赵珏承袭爵位,国公府的一切都是沈明珠的,包括沈青檀手里握着的一百多抬嫁妆。 沈夫人想通其中关窍,便也不心急:“檀儿说得对,母亲一心为你着想,倒是忘了珠儿的处境。” 沈明珠知道嫁妆要不回来了,虽然知道沈夫人与沈青檀母慈子孝的画面是演出来的,可仍旧觉得刺眼。 她噘一噘嘴:“母亲偏心。” “我偏心?你姐姐处处为你谋划,事事为你考量。你若有良心,可说不出这种话。”沈夫人朝沈明珠扔一记刀子眼,转向沈青檀时又换上一副温柔面孔:“檀儿,你祖母最是疼爱你,一早惦记你回门。她有体己话要与你一个人说,你先去给她请安。” 沈青檀温顺的要退下。 沈夫人突然想起一事:“你回门,身边怎的不带婢女?可是身边伺候的人不称心?” 沈青檀垂下眼帘,回道:“我今日要带听雪和流月回赵府,二妹妹只带两个婢女出门,我若再从赵府带两个婢女出门,那便是有四个婢女随行伺候,不太合适。” 沈夫人见沈青檀回得滴水不漏,挑出错来,挥一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青檀一离开。 屋子里的下人退出去,关上了门。 沈明珠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母亲,我在赵家过得一点都不好。婆母是个要强的,我每日都得去她跟前请安立规矩,三餐都要奉水奉茶,她吃完了,我才能入座吃饭。 赵珏也不温柔体贴,更不知心疼我。先前敬茶的时候,他盯着沈青檀看直眼。他们之间有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谊,哪里是我比得上的? 赵颐那个病秧子,处处待沈青檀好。 大夫人也不用沈青檀立规矩,吃的,用的都比我们二房的好。 凭什么? 到底是凭什么? 沈青檀不过是一个贱商之女,代我享受了十几年富贵生活,如今在婆家活的也比我滋润,我便恨不得她死。” 她伤心地伏在沈夫人膝头哭。 “傻孩子,她是一时的风光,哪里能与你长久的富贵相比?”沈夫人揉着她的脑袋:“赵家的大夫人与大老爷在国公爷跟前说话有些分量,赵颐早晚会死,你得哄着沈青檀为你所用。” “我才不想哄她……” “珠儿,你得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沈夫人眼底闪过狠厉,声音却轻柔极了:“待赵珏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你想除掉她,母亲绝不拦你。” 沈明珠咬住唇瓣,心里升起一个主意:“那您知道她的亲生爹娘在何处吗?” 第17章 掌掴 沈夫人抚摸着沈明珠发丝的手一顿,探究地目光落在她脸上。 沈明珠扛不住沈夫人犀利的视线,慌忙低下脑袋,找一个拙劣的借口:“我……我只是怕他们找到京城,就像您这么多年没有放弃我一样……” 沈夫人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心里明镜似的:“他们是民,我们是官,他们如何斗得过我们?”她翘起的唇角透着讽刺:“一个是高门贵族,一个是下九流贱商,沈青檀不是个傻的,都知道认谁做父母。” 沈青檀被她偷抱走时已经三岁,有点儿知事了,整日闹腾着要爹娘与哥哥。 小丫头身上穿着寸锦寸金的云锦裙子,腕间一边一个精致的金镯子,颈上带着璎珞项圈,就连鞋子上也嵌着圆润无瑕的东珠,养得很精细娇贵。 她用十二分精力去哄,无论拿出什么稀罕东西,小丫头都不买账。 他们回到京城不敢直接带着孩子回府,住在京郊的别院里,将沈青檀关在暗室里,随她哭闹去。 关了四五日,沈青檀大病一场,险些扛不下去,最后命硬的活下来,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变得十分胆怯,很爱黏着她。 这时候腾出精力去收拾沈青檀的亲生父母,已经人去楼空,只知道是姓顾。 沈夫人幽幽地说道:“她跳不出我的手掌心。” 莫名的,沈明珠脊背漫上一片寒意。 —— 沈青檀从院子里出来,迎面遇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妇人,穿着一身青布袄裙,外套一件绰蓝布比甲。 老妇人的脸上长满了皱纹,眼角下垂,脸颊凹陷,显出几分狠毒刻薄。 这是沈夫人身边伺候的魏妈妈。 沈青檀呼吸一滞,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掐进掌心。 前世赵珏的心腹往她的别院放一把火,说出那般真相之后离开。 魏妈妈从暗处走出来,冷眼看着她承受着烈火焚烧的痛苦中:“夫人顾念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让我来送你一程。 你的父兄高官厚禄,一直承受着失去爱女的痛苦。 夫人对此能够感同身受,会让咱们嫡亲的小姐,代替你去认他们做义父、义母。 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大小姐。”魏妈妈行一礼,脸上并无恭敬,扯着嘴角说:“您身为侯府的嫡长女,便要时刻谨记身份,出门在外身边得带着伺候的婢女,否则旁人瞧见了,还以为侯府苛待你……” “啪——” 沈青檀扬手一巴掌打在魏妈妈脸上:“魏妈妈,你是母亲的乳母,我方才敬你几分。倒是没想到因此助长你的威风,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侯府的规矩,在此以下犯上。若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侯府没个尊卑,一个刁奴都能骑到主子头上。” 魏妈妈被打懵了,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青檀。 沈青檀揉着自己的手腕,冷着脸说:“母亲心善,舍不得惩罚你们这些个刁奴,这一巴掌是我代母亲教训你。望你今后恪守本分,莫要丢了母亲的颜面,落了个驭下不严的名声。” 魏妈妈一口牙咬碎了,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说道:“老奴谨遵教诲。” 沈青檀冷睨她一眼,从容地离开。 魏妈妈目光阴毒地盯着沈青檀的背影,实在是想不到平日里温温柔柔,待人宽厚的一个贱丫头,居然在她跟前逞威风。 她随着沈夫人陪嫁到承恩侯府,便没有遭过这个罪。 魏妈妈突然想起一件事,看着沈青檀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冷笑:待会看你如何得意。 沈青檀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望向芙蓉苑,瞧见魏妈妈进院的背影。 沈夫人顶着一副温柔慈悲的面容,却长了一颗蛇蝎心肠。 而魏妈妈就是沈夫人的刀,做尽了恶毒事。 今日打魏妈妈一巴掌泄恨,即便告到沈夫人跟前,沈夫人也不会给魏妈妈讨公道。 毕竟她对沈夫人还有利用价值,绝对不会撕破脸。 沈青檀心里惦念着亲生父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如今只是一个商户,若是惊动了沈夫人,只会给他们带去灭顶之灾。 一年半之后,他们定是有了机缘,举家回到京城,并且成为赵珏与承恩侯府忌惮的存在。 再等等,等她羽翼丰满了,便去寻找他们。 沈青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小姐!” 两道欣喜的嗓音响起,沈青檀抬眸望去,只见两个丫鬟快步跑过来。 她惊喜地唤道:“听雪,流月!” 前世出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小姐,您受委屈了。”听雪眼眶泛红,自责地说道:“奴婢送您出嫁,您便不会嫁给赵二爷。” 流月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流泪。 “你们俩别担心,二爷待我很好,这些话日后不许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青檀便没有多言,扫过她们的双脚:“伤好全了吗?” “好全了。”流月回一句,随后欲言又止。 沈青檀柔声道:“流月,你有话要与我说?” 流月瞥一眼沉不住气的听雪,凑到沈青檀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我和听雪不是意外受伤,而是夫人身边的魏妈妈做的。” 沈青檀垂眼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后悔没有多打几耳光。 “小姐,这婚事……不是意外。”流月看了一眼四周,担心隔墙有耳,便没有细说,只是叮嘱一句:“您要小心谨慎一点。” “我心里有数。”沈青檀温软的眉眼透着一股子冷意:“你们从这一刻起跟在我身边,不论发生何事,不得离开半步。” 听雪与流月应下。 主仆三人去往聚福堂。 方才到院门口,沈青檀便瞧见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从屋里出来,穿着一件细领大袖青绒道袍,领口松松垮垮的敞开,露出一点锁骨,身上散发出一股浓厚的脂粉香,一副风流浪子的做派。 “檀妹妹,见着大哥哥不知叫人了吗?” 沈少恒挡在沈青檀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秾稠明艳的脸,视线滑过她的胸,落在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舌头抵了一下腮帮子。 他轻佻道:“还是国公府的水土养人,檀妹妹嫁过去几日,出落得更加水灵了。” 第18章 捧杀,出事了 沈青檀感受得到沈少恒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仿佛阴沟里的爬虫黏腻在皮肤上,胃里泛起一股恶心。 他是承恩侯府嫡长子,长房所出,大老爷与大夫人回京赴任的路上,被山匪杀害,只留下尚在襁褓的沈少恒,被沈夫人抱养在身边,很得老夫人宠爱。 沈夫人也处处纵着他,变得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宿柳眠花。 府里不少婢女被他糟蹋,全都被沈夫人遮掩下来。 这是沈夫人有意捧杀,毕竟爵位原本是大房继承,因为沈大老爷早亡,才被如今的承恩侯承袭爵位。 如果沈少恒成才,爵位便轮不到沈夫人的儿子继承。 “大哥请自重。” 前世她被关在别院里的时候,听到婆子们碎嘴,提到沈少恒与承恩侯的妾有首尾,最后被沈家从族谱上除名。 沈青檀越过沈少恒,进了院子。 面对沈青檀的无视,沈少恒目光阴郁地盯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段,曲线玲珑,勾得他心里痒痒的,脚步一转,往后院去了。 沈青檀回头看一眼沈少恒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准备进屋。 老夫人身边的婢女红杏走出来:“大小姐,方才大爷过来一趟,将老太太气得头昏。老太太吃药歇下了,留话让您不必请安,多陪一陪夫人。” 沈青檀倒也不意外,老夫人最疼的人只有沈少恒,希望他能够继承爵位。对其他的孙辈,一向很淡漠。 可惜沈少恒不争气,很令老夫人失望。 她轻声细语道:“劳烦你代我向祖母问安,我便不打搅祖母安歇。” 说罢,回了未出嫁时的闺房,待下人来通传,方才去外院偏厅用饭。 女眷一桌,男眷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沈青檀在门口遇见沈夫人,不见魏妈妈跟着。 沈夫人朝她温柔一笑,关切道:“檀儿,你的脸色不大好,没有休息好吗?” 半个字不提魏妈妈。 沈青檀用手背碰一碰脸,面颊微微羞红:“睡多了,反倒难受了。” “你啊,还像个小姑娘。”沈夫人亲昵地挽着沈青檀的手,拉着她一块入席。 沈明珠咬住嘴唇,憋着一股闷气坐在沈夫人左手边。 承恩侯有四个庶出兄弟,个个都外放做官,全都是拖家带口的过去。 席上除了沈夫人、沈青檀与沈明珠,便是承恩侯两个妾室,一个庶女。 沈青檀记得承恩侯有三个妾,新收的那一个只有十八岁,没有来吃饭。 “梅姨娘身子不舒服,免得冲撞你们俩,她便不来了。”沈夫人提了一句,拿着帕子擦干净手:“开饭。” 柳姨娘与胡姨娘站在沈夫人身后,为沈夫人布菜,伺候她用膳。 流月夹着靠近沈青檀的一道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 沈青檀提着筷子,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恒儿怎的没来?” 她的眼睫颤动一下,不紧不慢地吃饭。 面前的菜不合胃口,沈青檀动了几下筷子,便不吃了。 流月端着茶水,准备伺候沈青檀漱口。 “啊——” 突然手臂被撞了一下,茶水淋在她的裙摆上。 沈夫人抬眼望来。 流月面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奴婢没有端稳茶杯,惊扰到主子们,请主子们责罚。” 沈夫人放下筷子,拿着柳姨娘递来的帕子擦嘴:“今日是府里小姐、姑爷回门的大喜日子,你又是檀儿身边得力的人,免了你的责罚。” 流月感激地磕头:“奴婢谢谢夫人开恩。” “下次不可再毛手毛脚,当心伤着主子。”沈夫人告诫一句,便摆一摆手:“你下去换衣裳。” 流月看向沈青檀,见沈青檀点头,方才恭敬地道:“奴婢这就去。” 沈青檀塞给她一块帕子:“擦一擦。” 流月低声道了谢,攥紧手里的帕子,白着一张小脸退下去。 回到下人房换上衣裳,脏衣裳随便一卷塞进包袱里,匆匆回偏厅去找沈青檀。 方才走到水榭,便被舒月拦下:“流月姐姐,大小姐用完膳了,她与大姑爷一块儿去晚枫亭散步消食,让我在这儿等着你,知会你一声呢。” 流月紧紧盯着舒月,她们俩和听雪、燕雪四个人自小跟随在沈青檀身边,贴身伺候沈青檀到她出嫁。 如今除了她与听雪之外,舒月与燕雪嫁人,留在了侯府。 舒月面对流月的目光,拇指用力掐着食指,强压下想逃的心思。她眨一眨眼睛,茫然地问道:“流月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不信我?” “你为何这般问我?”流月食指点着舒月的额头,笑嘻嘻地说道:“咱们是一块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除了你们几个人,旁的人我一概不信。” 舒月表情一松,笑了笑:“大小姐最喜欢我做的云片糕,我昨日便做了一些,待会我给你送去。” “好。”流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舒月摇头,催促道:“你快去伺候大小姐,咱们有话待会说。” 流月挥一挥手:“那我先走了。” 舒月站在原地,目送流月朝着晚枫亭的方向而去,紧紧地握住拳头,扭头离开了。 —— 偏厅。 沈明珠手里折叠绣帕,不时用余光瞥向沈青檀,见她垂下纤长卷翘的眼睫,温柔贞静地喝茶,耐心等待流月与听雪。 沈夫人往窗外看一眼,烂漫的阳光照映在浓翠的枝叶,带着一种暖暖的春日气息。 她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园子里转一转?” 沈青檀放下手里的茶杯,忧心地说道:“母亲,流月换衣裳还未回来。听雪去寻她了,也不见人影,我担心她们遇着事儿了,想先去找她们。” 沈夫人眉心一皱:“兴许有事儿耽搁了,我让人去催一催……” “夫人!夫人!”一道惊恐的声音打断沈夫人的话,紧接着一个粗使婆子闯进来,喘着粗气道:“出大事了!” 第19章 死人了 “怎的咋咋呼呼,没个规矩。”沈夫人神色不悦,却是没有训斥:“出什么事了?” “出人命了。”婆子脸色煞白,心慌地说道:“人就淹死在晚枫亭的池塘里,惊动了管事,管事吩咐老奴来传话。” 沈夫人倏然站起来:“谁出事了?” 婆子回:“老奴不知,管事安排人下水打捞了。” 沈夫人神色焦灼地往外走:“反了天了,青天白日,竟敢在府上行凶杀人。” 沈青檀急忙跟过去。 沈明珠小跑几步追上沈青檀:“大姐姐,你别担心,流月与听雪不会出事的。” “谁说我担心她们出事?”沈青檀脚步一顿,清凌凌的目光注视她:“我的院子与晚枫亭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好端端的,她们俩去晚枫亭作甚?” 沈明珠不敢直视沈青檀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水清透,淡淡的睨着她,却似能看进她心底,无端令人心口发紧。 她错开视线,又听沈青檀问:“还是说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没有!”沈明珠矢口否认:“我……我只是看她们没来,又在这个时候有人出事,便……便想到她们身上去了。” “你这般激动作甚?”沈青檀挑起眉梢,语气轻飘飘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沈明珠望着沈青檀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暗恨在心。 这个贱人! 可随即想到沈青檀看见听雪与流月的尸身,心里一阵快意。 且让你再得意一会。 沈明珠抿了一下往上翘的唇角,紧跟着过去看戏。 柳姨娘与胡姨娘相视一看,纷纷跟过去。 沈夫人走得急了,有些喘不上来,脚步慢了下来。 沈青檀搀着她的手臂:“母亲,我扶着您。” 沈夫人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她之前安排了陪嫁婢女给沈青檀,沈青檀却是不用,只器重听雪与流月。这两个刁奴待沈青檀忠心耿耿,不愿意做她的眼线。 只有除掉流月与听雪,方才能在沈青檀身边安插人。 魏妈妈那边该是事成了。 沈夫人心情舒畅,面上却是一片焦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晚枫亭。 沈青檀看见几个小厮托着一个人钻出水面,往岸边游过来。 沈夫人似乎不忍心看,将头转向沈青檀,捻着帕子的手压住胸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也不知是哪个苦命的,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被害了性命。若让我查到凶手,决不轻饶!” “母……母亲……”沈青檀看清了捞上来的人,脸色大变,人也跟着晃了一下,难以置信道:“怎么会……” 沈夫人见沈青檀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随即见到面色隐隐露出兴奋之色的沈明珠,转瞬双眸圆睁,脸上的血色跟着褪了个干净。 她心里“咯噔”一下,陡然看向池塘边,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哪里是流月与听雪,分明就是魏妈妈! “不……不可能……” 沈夫人两眼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无法接受死的人是魏妈妈。 明明是她留下魏妈妈,引流月与听雪到晚枫亭的,一切全都安排好了。 怎的死的会是魏妈妈? 流月与听雪呢? “查!”沈夫人咬牙道:“今日来过晚枫亭的人,全都叫到这儿来!” 她看向沈青檀的眼神,阴毒凶狠。 这件事绝对与这个贱人脱不了关系。 第20章 诬陷 管家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哪里想得到会是沈夫人心腹出事? 沈夫人的脸色发青,透着一股子狠劲。 管家不敢抬头去看:“老奴这便去查。” 沈明珠愣愣地盯着魏妈妈,魏妈妈眼睛和嘴巴张开,两手握着的,衣裳上沥出泥水。肚皮微微胀着,口鼻涌出泡沫。 她第一次看见死人,而且这个人前一刻,还在对她笑着说:“小姐,您是一颗宝珠,沈青檀不过是一颗扎脚的瓦砾,给您提鞋都不配,不值得您将她放在心上。老奴会与夫人守住属于你的东西,不会让那些个阿猫阿狗抢走。” 沈明珠的脑子一片空白,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还是一旁的晚冬搀着她。 柳姨娘与胡姨娘心里也很意外,偷偷看看沈夫人,又看看低垂着头用帕子拭泪的沈青檀,这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 她们心里猜到沈青檀的身份有猫腻,也知道沈夫人设了局等沈青檀跳。 只是万万想不到,母女俩一交锋,沈夫人惨败。 她们的目光落在沈青檀纤细葱白的手指,宛如一块美玉洁白无瑕,没有沾上一点血,却是生生切断了沈夫人的一条得力臂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流月和听雪害死魏妈妈?”沈明珠醒过神来,反过来指控沈青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姐姐,你好狠的心啊。魏妈妈只是提点你一句,让你身边带两个婢女,你打她一个耳光教训还不够,竟然还要她的命!” 沈夫人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不会的……檀儿善良柔弱,怎么会打杀了一手带大她的魏妈妈呢?” “母亲,她若记挂着魏妈妈带她的恩情,又怎得会打魏妈妈一个耳光?”沈明珠一口咬定是沈青檀干的,嗓音带着哭腔:“怨我,都怨我,若是我不回来,魏妈妈不会因为心疼我吃苦,一门心思放在我身上,因此疏忽了大姐姐。若是我不回来,大姐姐也不会上错花轿,嫁给身体病弱的二伯哥。我若是姐姐,心里必定会生出怨气……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沈夫人的婢女绿茵抽泣道:“生怨气也不能随便要人命啊,魏妈妈不仅是夫人的乳母,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大小姐,结果却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沈青檀见她们搭起戏台子,将脏水往她身上泼,自己如果不配合演上一场,也说不过去。 她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泪眼蒙蒙地说道:“母亲,我身边的人全都带去赵府,魏妈妈出事的时候,我与您在一块吃饭,如何有机会对她动手?” 沈明珠咄咄逼人道:“你还不承认,流月和听雪中途离开,魏妈妈便出事了。这两个刁奴,现如今还未回来,我看便是她们动的手!” “檀儿,魏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虽然她是下人,可在我心里早已是亲人。”沈夫人露出一副失望至极的表情:“她平日里行事稳重,循规蹈矩,府里上下有目共睹。我相信她提点你,是真心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可没想到会让人含恨在心,对她下此毒手……” 说到这里,沈夫人泪流满面,一度哽咽的说不出话:“你那一巴掌打得她伤心,却不曾怪你半分,还在我这儿为你说好话,是她失了规矩,因此受罚是应得的。请我给一个恩典,让她去厨房给你做一道糖糕,好好给你赔罪。” “母亲,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罪的。”面对她们的指控,沈青檀坦然无惧:“流月与听雪绝对不会杀人,她们若是不在我的院子,便是去给母亲拿点心。” 这时,流月与听雪行色匆匆跑过来,“大小姐,奴婢去马车将点心取来了。”随后,流月将手里拎着提盒递给绿茵,恭敬地对沈夫人说道:“夫人,大小姐记得您爱吃百香斋的翠玉豆糕,特地去买了来孝敬您。” 沈夫人一怔,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来府上的时候不拿出来?” 沈青檀看了沈明珠一眼,抿唇解释:“府门口人多,我不便拿下来。原来打算回府的时候,再取出来给您。后来一想,那时母亲累了,该要歇下了,便趁着流月去换衣裳,让她悄悄取回来,给您一个惊喜,未曾想到魏妈妈会出事。” 沈夫人明白沈青檀瞥沈明珠的那一眼的意思,无非是沈明珠不记得给她带东西,沈青檀便不好表现,在照顾沈明珠罢了。 她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 管家走过来:“夫人,魏妈妈身上有酒气,像是醉酒落水溺亡。” “不可能!”沈青檀第一个否认,故意拿沈夫人说过的话堵回去:“魏妈妈分明是给我做糖糕,又怎得会醉酒呢?魏妈妈平日做事循规蹈矩,恪守本分,绝不会偷奸耍滑,在当值的时候与人喝酒。” 沈夫人仿佛被人劈头甩了一个耳光,脸上有些挂不住。 “母亲,我心里一直将魏妈妈当做亲人,她在我跟前不敬,拿自个当主子,也不妨事。我只是担心她乱了尊卑,往后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搭上自个的性命,方才训了几句话,可你们没有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若是寻常的婢子,我早便让人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再发卖出去。”沈青檀满腹委屈,神色坚定道:“我含冤莫白是其次,绝对不能让魏妈妈含冤枉死,此事决不能姑息。” 转而,她吩咐管家:“你快去报官!” 沈夫人脸色顿变,沈青檀言之凿凿不是她做的,甚至要去报官,难道这其中真的出了差错? 不等她琢磨清楚,便瞧见沈少恒拢着手走来,他懒洋洋地说道:“报什么官?一个不守规矩的刁奴,死了便死了。大妹妹与二妹妹回门的日子,府里闹出人命,不是叫人看笑话嘛?人家都是把丑事捂死了,咱们家倒好,还要宣扬出去。” 沈夫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沈少恒睨一眼魏妈妈,嗤笑道:“我可是亲眼瞧见了,这个老贼妇偷了好酒躲着吃,那酒烈性,她便醉死在池塘里。” 他提着唇角,很不屑地说道:“二婶,不过一个欺下瞒上,阳奉阴违的贱妇罢了。你难道要为这一条贱命,让府里金贵的主子赔命?” 第21章 沈青檀坑沈夫人一笔 “恒儿,天子犯法与庶民,何况我们只是朝廷官眷呢?”沈夫人一口牙快要咬碎了,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二婶说得有道理。”沈少恒眯了眯眼,话音一转道:“总不能她自个淹死了,还得找个倒霉蛋给她抵命吧?不能够吧?二婶菩萨心肠,可做不来这种恶事。” 沈夫人脸色一变:“恒儿,你……” “二婶,你也不必查了。”沈少恒指着池塘对岸的假山:“那儿有个山洞,我瞧见她躲在里面吃酒。估摸着是心虚,听到有人来了,逃命的时候失足栽池塘里了。”他扬着下巴,指使管家:“你去看看,说不定里头有酒坛子。” 管家没有动,而是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几乎认定是沈少恒杀的魏妈妈,可惜她不能揭露,若是揭露的话,不说没有证据,这一把火还会烧到她的身上。 当初她无意间发现沈少恒对梅姨娘上心,便使了手段为承恩侯将梅姨娘纳进府,而后设计两个人有染。 一旦揭露出沈少恒与二叔的小妾有首尾,即便是老夫人也护不住他,承恩侯府的爵位自然与他无关。 而且埋伏的这一步棋,有朝一日可以让她借刀杀人。 梅姨娘称病没有来露面,之后有人来报,沈少恒偷偷私会梅姨娘,她便安排魏妈妈引流月去撞破奸情。 沈少恒与梅姨娘必定会杀了流月,魏妈妈则是等候在暗处,等沈少恒得手之后,再“无意”间撞破他杀人,顺势牵扯出他们的奸情。 一箭双雕。 谁知,死的是魏妈妈。 沈夫人气得肝疼,却不得不点头,应允管家过去一趟。 管家匆匆去了对岸的假山洞里,不一会儿便拎来了一个酒坛子,还有一个钱袋子:“夫人,钱袋子绣了一个红字。” 魏妈妈的名字便叫魏红。 沈夫人死死盯着钱袋子,许久没有出声。 “母亲,若不然我们请官爷过来,让仵作查一查,魏妈妈究竟是不是醉酒溺亡。她是您身边的老人,行事很有章程,女儿不信她会躲懒,背着您偷酒吃。”沈青檀睨了沈明珠一眼,轻声说道:“魏妈妈遇害,二妹妹很难过,若是没有揪出真凶,恐怕会影响到我们姐妹俩的感情。” “檀儿,不必去报官了。母亲相信你大哥的话,是魏妈妈醉酒失足落水淹死。她背着我偷酒吃,许是因着心里难受。”沈夫人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像是不愿再在这件事纠缠:“闹到官府去,让外头的人瞧了我们侯府的笑话不说,还会连累到你的名声。魏妈妈在我心中再有分量,也比不上你啊。” “母亲……” “你不必再说了,魏妈妈……算她咎由自取。”沈夫人心中饮恨,却不得不隐忍。她吩咐管家:“买一口薄棺,葬了魏妈妈。” “是。”管家应下了,又请示道:“今儿来过晚枫亭的人,全都在亭外候着,您还要审问吗?” 沈夫人顺着管家的视线望去,那儿站着七八个洒扫的下人,没有一张熟面孔:“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让他们都下去吧。” “是。”管家领命。 沈夫人环顾一圈众人,厉声说道:“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若是听见有人嚼舌根,定会重罚!” 众人噤声。 管家遣散了众人。 沈夫人吩咐身边的绿茵去送魏妈妈一程。 不过片刻,晚枫亭的人散去,只剩下沈夫人、沈青檀、沈明珠、柳姨娘、胡姨娘与沈少恒等人。 沈少恒望着魏妈妈躺过的地方,眼底一片阴翳。 今日他被沈青檀勾的心痒,给梅姨娘传了信,来晚枫亭的山洞里私会。 谁知事情做了一半,便听到有人过来,似乎撞破了他们的私情,粗声粗气地跑了。 他从缝隙中瞧见一片青布裙子,匆匆追出来,捡到了那个钱袋子,随后瞧见魏妈妈贴着假山的鬼祟身影,身上穿着的正是青布裙子。 当即让身边的小厮抓了人,往她嘴里灌了一壶烈酒,将人推下池塘灭口。 当时他并未多想,而是受惊的梅姨娘提点他:“大爷,你我二人今日未出席,夫人恐怕是盯上我们了。 大老爷早亡,爵位落在如今侯爷的身上,妾身听说过,待您长成之后,便会请封您为世子。 如今您二十二岁,侯爷还未为您请封,恐怕是反悔了。 若是发现我们之间的事儿,老太太便护不住您,妾身也只有死路一条。” 沈少恒不信,当时反驳道:“这些宴席十回我难得去一回,二婶又怎会疑心我俩有首尾?” “若我进府是夫人一手安排的呢?”梅姨娘眼底含泪:“妾只是勾栏里的淸倌儿,侯爷只见过我一面,便纳我进府。若说是喜爱我,又不见他来过几回我的院子。妾身见过太多男人,一眼便知侯爷不是重色之人。”她后怕地说道:“大爷,您想收妾身做外室的事儿,对您上心的人,稍一打听便知道了。” 沈少恒不是个蠢的,经梅姨娘一说,心里便猜出个七七八八。沈夫人知道他对梅姨娘上心,特地将人纳进府,引他犯错,再除掉他。 魏妈妈在晚枫亭盯梢,恐怕就是来抓把柄。 沈少恒对爵位并不感兴趣,可沈夫人这般害他,他便要遂她的愿,争上一争。 “二婶,你可得约束约束身边的人,不然下回不知是谁再死得不明不白。” 沈少恒扔下这句话,双手拢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沈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底浓烈的恨意。 “母亲,怨我不该教训魏妈妈……”沈青檀话未说完,便被沈夫人打断了:“檀儿,你不必自责,错不在你。今日母亲与珠儿误会你了,伤了你的心。” “母亲,我不怪您。”沈青檀眼底闪过水光,失落道:“只是……您不信任我,我心里很难过。” “母亲给你道歉,此事错在母亲,实在是魏妈妈一事,重创了我,一时失去了理智,没了判断力。”沈夫人亲自拎起绿茵放在地上的提盒:“你记得母亲爱吃翠玉豆糕,却在母亲这儿受了极大的委屈。你想要什么,母亲补偿给你。” 她心知沈青檀心软,又极为重孝道,自是不会要什么补偿。 “母亲的一片心意,女儿不敢辜负。”沈青檀抿着唇,一副被强塞又不便拒绝的模样:“女儿想要顺安街那家典当行。” 第22章 以命为注 沈夫人神色一僵,沈青檀不但要了,还是要那家生意不错的典当行。 典当行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背后都有靠山。 早已被垄断,若想新开一家,官府压根不会批准。 沈青檀故作不安地问道:“母亲,我是不该提要求吗?” “母亲只是很意外,以往奖励你东西,你一概都不要,今日里倒是张口要了。”沈夫人打趣一句,叹息道:“母亲手里的东西,都是你们姐弟几人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母亲待我最好了。”沈青檀笑容明媚,挽着沈夫人的手,软声说道:“母亲,我现在随你去拿房契与经营典当行的契书。回府后我要告诉夫君,不论我嫁个什么样的人,您都会像以往那般疼爱我。才不会因为他身子骨不行,您便不疼爱我了。” 沈夫人探究地看向沈青檀,不知道她是耍心机要铺子,还是担忧成为弃子,必须手里攥着一些东西,在赵颐跟前证明她是有娘家做靠山。 她原来是想拖着不给房契,之后再寻个由头打发了,如今却被架在火堆上不得不给。 “俗话说得好,儿女都是父母的债,不心疼你们,心疼谁?”沈夫人满脸倦意,疲乏道:“随我去取房契罢。” 沈青檀扶着沈夫人回芙蓉苑。 沈明珠望着她们其乐融融的画面,泪水莫名的涌出来,心底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今日没有给沈青檀一个教训,母亲轻飘飘地揭过这一茬,还给沈青檀一间铺子,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抛下了。 沈明珠更加憎恶沈青檀,胡乱的擦掉眼泪,远远地坠在她们身后去芙蓉苑。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夫人将房契给沈青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冷静。 沈青檀将房契塞进袖子:“母亲,您今日疲累了,我扶您去去内室休憩?” 沈夫人此刻不愿多看沈青檀一眼:“赵颐身子病弱,你去看看他。” “好。”沈青檀与沈夫人道别,随即看向低头耸脑的沈明珠,语气亲近地问道:“二妹妹,你要一块走吗?” 沈明珠强压着怨恨:“大姐姐,你先回吧,我还有话要同母亲说。” “也罢,你陪母亲说会子话。”沈青檀瞥向她攥紧的拳头,眉眼愈发温柔:“母亲为魏妈妈一事伤神,你好好开解她。” 沈明珠目送沈青檀离开,一肚子委屈要对沈夫人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沈夫人开口:“绿鸢,魏妈妈是如何安排的,你可知道?” 绿鸢屈膝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回夫人的话,魏妈妈行事谨慎,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未曾告诉奴婢是如何安排的。” 沈夫人怒火中烧,打翻炕桌上的香炉。 “砰——” 沈明珠与绿鸢吓得浑身哆嗦。 沈夫人面目狰狞。 这是要死无对证了吗? 沈少恒是凶手。 她想知道的是沈青檀在这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沈青檀无辜! 沈明珠惊惧道:“母……母亲……” “你先回去。”沈夫人吃了个大亏,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实在是没有心力应付沈明珠:“你若有事便让晚冬传信给我。” 沈明珠脸色青白,攥紧了手指,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好,您好好休息,女儿先走了。” 沈夫人倚着炕上的大迎枕,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沈明珠眼圈发红地离开,原先跟着过来,希望母亲给她一间铺子。即便没有拿回嫁妆,至少也有东西向二房交差。 若是让二夫人知道沈青檀得了一间典当铺,而她空手而回,还不知道如何想她。 她走出芙蓉苑,叮嘱身边的晚冬与仲夏:“母亲给沈青檀铺子的事儿,不许在国公府透露半个字。” 二人应声:“奴婢不敢。” —— 沈青檀带着流月与听雪离开芙蓉苑,她脸上的笑容敛去,径自往前院走去。 流月心事重重,瞧见四周无人,用气音问道:“小姐,您怎的知道魏妈妈要对我们下手?” 沈青檀垂下眼睫,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回门时,母亲特地过问我今日为何未带春娇与秋蝉。我不用她的人,只信任你们二人。她想往我身边塞人,获得我的重用,必须要除掉你们,而今日是个好时机。” 重活一世,沈青檀喜欢末雨绸缪,任何事情都会提前做准备。 回沈府时不知道会发生何事,她刻意没有将那一盒翠玉豆糕带下马车,留作脱身的借口。 在沈夫人提起婢女后,她心里有了底。之后在聚福堂遇见沈少恒,记起他前世的遭遇,她回闺房歇息的时候,吩咐流月去打听沈少恒的动向。 得知沈少恒去的晚枫亭,她做了两手打算,提前与流月、听雪商量好了对应之策。 在偏厅没见到沈少恒与梅姨娘,沈青檀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沈夫人擅长借刀杀人,绝对会利用这个时机,揭露沈少恒与梅姨娘的私情,又能借他们的手除掉流月与听雪。 流月与听雪双眼崇拜地看向沈青檀,主子向来处变不惊,冷静果决。居然从这些微末小事,便猜出了沈夫人的动机。 当时在主子的闺房里,主子提点她们,若是有人以各种名目支开她们,引她们去晚枫亭,其中一个换上魏妈妈的衣裳,再将一个钱袋子,扔在假山的位置。另一个避开人将魏妈妈引到晚枫亭,事成之后出府去马车上取翠玉豆糕。 她们当时以为主子过分忧虑,可事实证明主子的深谋远虑救了她们一命。 流月攥紧手里的纸条,这是主子藏在帕子里塞给她的,上面提示了沈少恒与梅姨娘在晚枫亭私通的信息,让她见机行事。 如今回想之前种种,她心有余悸道:“幸好您有先见之明,我们才躲过一劫。” 沈青檀是攻心,摸透了每一个人的心理,才能下这一步棋,否则一步错,满盘皆输。 以命为注,算得上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她是该庆幸,庆幸魏妈妈将沈夫人视若己出,为沈夫人办见不得人的事时,不喜欢安排沈夫人身边的人去做,而是相中其他合适的人,待事情成功之后,再灭口,不留半点隐患反噬沈夫人。 为防万无一失,魏妈妈必定会亲力亲为监守在附近,甚至在合适时机推波助澜。 不然想除掉魏妈妈,还得费不少事儿。 沈青檀回头望向芙蓉苑,眼底闪过一道微光。 沈少恒并不是一个好人,前世从未防备过沈夫人,方才惨败退场。 这一世由她在背后推动,沈夫人与沈少恒的矛盾激化,希望沈少恒别让她失望。 第23章 你是我的妻子 沈青檀收回视线,过了垂花门,瞧见舒月一闪而过的身影。 流月望着舒月离开地方向,压低声音说:“小姐,舒月让奴婢去的晚枫亭,您要处置她吗?” 沈青檀神色淡漠道:“不必,留着有用。” 流月担忧道:“您不怕留下个隐患吗?” “不是承恩侯夫人安排舒月来引你去晚枫亭,她是听从魏妈妈的命令。若是承恩侯夫人下的命令,她现在恐怕是在芙蓉苑。”沈青檀看透流月的心思,讳莫如深地说道:“舒月比我更怕承恩侯夫人知道,这件事她也有插手。沈夫人知道了,绝不会让舒月活着。” 流月心里不安:“可是……” “舒月会捂死这件事儿,甚至还怕你会抖露出来,我们算是捏着她一个把柄。”沈青檀幽幽地说道:“我与承恩侯夫人早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便魏妈妈的死与我无关,她也不会放过我。她知道魏妈妈是我设计死的,又能如何?她不会与我撕破脸,只会暗地里给我下绊子。” 听雪和流月懵了。 “所以,她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关系呢?”沈青檀推开伸展到面前的桃花枝,拿着帕子慢慢擦拭掉指尖沾的黑灰,微微弯唇:“只要不留下把柄,何必畏惧她。” 流月望着沈青檀嫩白的手,脊背莫名一寒。 她想起沈青檀大婚后,府里的一个传闻:“小姐,您不是夫人所出?” 否则沈夫人为何要害沈青檀? 沈青檀淡漠道:“嗯。” 传言得到印证,流月与听雪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也解释得通沈府为何故意换婚。 两个人不敢多问,望着沈青檀纤细柔弱的背影,特别心疼她。 原本至亲的人,如今却要置她于死地。 嫁的姑爷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护不了她们家主子。 若不是主子护她们,死在河里的便是她们了。 二人在心里暗自起誓今生绝不背主。 —— 赵颐站在前厅等沈青檀,见她领着婢女回来,便同承恩侯告辞回府。 夫妻俩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沈青檀有些累了,便想靠在车壁上。可看见对面的男人,姿态端正,青色的锦袍光洁平整,一丝褶痕都没有。 她立刻规矩了。 赵颐余光瞥见她脊背微微弓起,快要贴上车壁时,在瞥到他时立马挺直,坐得很端正。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取来一只大迎枕递过去:“回府还要两刻钟,你折腾半日,先休息一会。” 沈青檀看着递到面前的软枕,目光落在他清冷如月的面容上,他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还未消退,映照着明丽的春光泛着一抹温柔暖意。 她下意识接过软枕,略一犹豫后,塞在腰后靠着,酸软的筋骨稍稍舒展开,困倦涌上来。 沈青檀将脑袋枕在车壁上,男人手里握着一卷书翻阅,眉眼疏朗,闲适自在,让人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他。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莫名的起了一个话头:“你知道侯府出的事吗?” “嗯。”赵颐抬眸看向沈青檀,她纤细的身子绵软的陷进软枕,似柔枝嫩叶般娇弱,需要被人庇护在羽翼之下。可她那双清亮的眼眸,却有着不符年纪的沉静、透彻,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坚韧。他合上书卷,缓缓说道:“侯爷说是内宅之事,我们不便出面。” 他的神色淡淡,似乎并不在意侯府所发生的事情。 沈青檀从认识他以来,便没有见过他情绪有起伏的时候。在这一刻,她突发奇想,他这种生死看淡的人,会遇上令他失控的事情吗? 她摇一摇头,根本无从想象。 “二爷。” 赵颐放下手里的书卷,抬眸迎着她的视线,询问道:“何事?” 沈青檀探一探赵颐的底线:“若是我与二房起纷争,你会作何想法?” 赵颐温声道:“你不必有所顾虑,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沈青檀一怔,似乎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二房是我的亲眷,你是我的妻子,比他们更亲厚,帮亲不帮理,我自是该向着你。即便是帮理不帮亲,错也不在你。”赵颐眉眼温和,嗓音清润:“何况二房对大房有敌意,就算你不是我的妻子,有朝一日与二房起纷争,我不对二房落井下石,已经是君子所为。你说说,我要有何想法?” 面对他的坦率,沈青檀心中讶异,又试探了一句:“你该想着如何推波助澜,让二房再不敢对大房有敌意。” 赵颐失笑:“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沈青檀松一口气,原来顾虑赵颐不愿与二房撕破脸,免得伤了老国公与老夫人的心,如今看来是她多想了。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唤来刘妈妈,将流月与听雪介绍给她:“这两位是我的贴身婢女,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劳烦刘妈妈教教她们规矩。” 刘妈妈瞬间明白这两位婢女是沈青檀重用的,连忙应承下来:“二奶奶说的哪里话,这是老奴的分内事,必定会尽心教二位姑娘。” 流月与听雪向刘妈妈问安。 刘妈妈笑容满面地领着二人出去。 秋蝉与春娇站在角落里,脸色苍白,浓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 沈青檀坐在铜镜前,秋蝉很有眼色的上前,为她拆头上的簪子:“二奶奶,您要沐浴吗?” “嗯。”沈青檀取下腕间的镯子,吩咐道:“春娇,你去取热水。” “是,奴婢这便去灶房。”春娇匆匆离开。 一刻钟后,春娇准备好热水,伺候沈青檀沐浴。 秋蝉则是去给沈青檀薰衣裳。 沐浴后,沈青檀被热水泡得浑身筋酥骨软,倚着短榻小憩。 流月进来瞧见侧倚在榻上的沈青檀,玉软花柔的身段折出勾人的曲线,那一身冰肌玉骨泛着桃粉色,妩媚生香。 这样的绝色,也只有赵珏那等瞎眼的,才不知珍惜。 流月心里一百个不愿为赵珏传话,又怕坏了主子好事,压着心里的不满,唤醒了沈青檀:“小姐,赵三爷想见您一面。” 第24章 私会 沈青檀睡眼惺忪,一时没听清:“谁?” “赵三爷约您在碧澄亭见一面,一直等您到酉时末。您要去赴约吗?”流月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沈青檀的神色,生怕沈青檀对赵珏旧情难忘。 沈青檀坐直身子,按揉昏沉的脑袋:“是该要去见一面,有些东西得要回来。” 流月记起沈青檀赠给赵珏的物件,嘟囔一句:“奴婢忘了这一茬,您的东西落在赵三爷手里,今后他若起坏心,拿这些个东西做文章,您会沾一身腥。” 沈青檀眉心微微一皱,捻着帕子掩嘴咳嗽几声。 流月倒来一杯温水递给沈青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房契:“小姐,奴婢去官府备案登记了,另改了名字。” 沈青檀喝两口水,嗓子舒润不少:“你拿去收起来。” “奴婢这便去找刘妈妈。”流月匆匆离开。 沈青檀倚着大迎枕醒神,过了两刻钟,方才唤秋蝉进来梳妆,带她一块去丈室。 秋蝉惊愕在原地,似乎没料到沈青檀愿意带她。 “傻愣着作甚?”沈青檀摸一摸耳垂上精致的丁香儿,催促一句:“快些跟上。” 秋蝉傻愣愣地跟上,欲言又止。 沈青檀不管秋蝉心里如何想的,径自去往兰雪苑僻静处一间精致小巧的屋子。 江暮守在门口,瞧见主仆二人,恭敬地行一礼:“二奶奶,二爷在里面处理公务。” “我有事寻二爷,你去代我传个话,有没有空闲见我一面。” “二爷说您来了,不必通传。” 江暮打开了门。 沈青檀呆愣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留秋蝉站在门口,独自进了丈室。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清雅的檀香,她略有些浮躁的心安定下来。 赵颐身体病弱,尤其畏寒,这一间丈室特地为他修建,采光很足,即便是冬日也不阴冷。 她放眼打量丈室,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很有禅意,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开了一扇窗,窗下设一张卧榻,卧榻上放置书画,供主子随时取阅。 临门一侧的窗子下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搭配着两张圈椅,赵颐坐在阳光下翻看公文。 “你来了。”赵颐放下公文,来到卧榻处,支开窗子:“坐。” 沈青檀端庄地坐在卧榻上,不经意的瞥向窗外,瞬间被窗外的景致吸引。 粉白的院墙上爬满藤萝,葱葱郁郁一片,院内栽种了几株西府海棠,花骨朵嫣红,似胭脂点点,漂亮极了。 赵颐看着她不自觉趴在窗前,乌润的水眸望着院子里的景色,窗外的斜阳照在她莹白娇媚的脸上,竟比院里娇艳的海棠花还要明媚动人。 他拎着茶壶为她斟茶:“你若喜欢,平日里无事,可以来这里看书。” “不必了。”沈青檀知道赵颐不喜欢与人亲近,只是见她喜爱丈室的景致,便善解人意的对她开放丈室,可她不能不知情识趣:“二爷,你现下可得空?” “你有何事?” “今日阳光正好,我想请二爷一起逛园子。” 赵颐诧异地看向沈青檀,一时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赵三爷邀请我去碧澄亭见一面,思来想去我决定去赴约。”沈青檀深思熟虑后决定请赵颐一块去,免得有人拿她“私会”赵珏做文章:“我与他先前有婚约,相互赠送过一些物件,我得拿回来。只不过我与他曾经关系不一般,不便私底下单独见面。” 赵颐神色微妙:“你便邀请我去?” 他清冷的眼眸深暗,沈青檀看不透他的情绪,后知后觉涌出心虚,双手捧着茶杯:“你是我的夫君。” 邀请自己的夫君送她去见前未婚夫,讨要先前互赠的贴身之物,恐怕也只有她才做的出来。 赵颐却奇异的生出一个念头,总比她私底下去见赵珏要好,至少她是信任他的 。 沈青檀在满室沉寂中,有些懊悔自己这个草率的决定,似乎有些唐突了。 她正要寻个借口推拒了,便听到他无奈的轻叹:“现在去?” 见他同意了,沈青檀有些意外:“他等到酉时末,现在时辰尚早,你若还有公务要忙,便等你处理好公务再去。” 现在离酉时末还有一个半时辰。 赵颐:“……” 他顺手抽出几封信处理。 —— 赵珏坐在碧澄亭等了两个时辰,距离酉时末还有两刻钟,料想沈青檀不会来赴约,不打算再等了。 他方才站起身,便瞧见沈青檀来了。 她一张素面不施粉黛,穿着银红合冰纱小袖衫,配着蜜合罗裙子,分花拂柳而来,比园子里盛绽的桃花还要娇艳明媚。 赵珏不由得往前走一步,方才发现她身边的赵颐,脸色阴沉下来。 沈青檀与赵颐并肩进了亭子,她仿佛没有看到赵珏不悦的神色,掏出帕子擦拭一遍石凳,而后让秋蝉将带来的软垫放在石凳上,方才让赵颐坐下。 赵颐落座,淡声唤道:“三弟。” “二哥。”赵珏看着站在赵颐身侧的沈青檀,紧绷着脸唤一声:“二嫂。” 他不知道是赵颐疯了,还是沈青檀疯了。 一个送妻子会前未婚夫,一个带着夫君见前情郎。 沈青檀微笑道:“小叔子,你二哥身体不好,亭子腾出来给他休息。”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我们去那边谈话?” 赵珏深深看了沈青檀一眼,大步流星朝柳树走去。 沈青檀吩咐秋蝉照顾好赵颐,便出了亭子来到柳树旁,站在离赵珏几步远的地方,回头看向亭子里的男人。 赵珏见她一心惦念着赵颐,心情烦闷,便有些口不择言:“檀儿,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你与二哥不过相识三日,我不信你心里放下我,转而倾慕二哥。” “小叔子,并非我倾慕你,才与你定下婚约,而是与你有了婚约,我方才将你当亲人看待,同你多一分亲近。”沈青檀神色冷淡,纠正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心里自然该装着我的夫婿。” 赵珏一个字都不信:“若是如此,你为何不告诉秦老板,你嫁的人不是我,让他拒绝与我合作?” 第25章 上钩 沈青檀蹙眉,眼神透着疑惑:“我所嫁之人不是你,秦老板为何不能与你合作了?” 随即,她想到了什么,反问道:“难道你联合侯府换新娘一事是真的?” “不是,那是谣言。你我十几年的情谊,我岂能随随便便割舍下?”赵珏矢口否认,望着她清凌凌的眼眸,仿佛一眼能看穿他内心的腌臜。 他一时不敢直视,压低了声线:“我是怕你信了这些传言,心里怨恨我……大伯母与大伯与我们二房不合,你如今是大房的人,若是心里没有我,必定会不许秦老板与我合作。” “这样啊……”沈青檀点了点头,像是信了他的话:“不如我们各自和离,拨乱反正?” 赵珏神色一变,似有些难言之隐,低沉的嗓音带着痛苦:“檀儿,我与明珠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为了一己之私与她和离,这是将她往绝路上逼。” “你心里装着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新婚夜发现新娘子不是我,却也痛痛快快的与二妹妹洞房。”沈青檀讥讽道:“赵珏,你真令人恶心。” 赵珏脸色发青,额上青筋抽动,受不了沈青檀厌恶的眼神,尤其是她刻薄的话,让他怒火中烧。 他耐着性子解释:“你知道府里是祖父与祖母做主,揭开盖头之前,祖母便指定你是二哥的妻子,我无力更改。明珠是你的二妹妹,你最疼爱她,我若冷落她,你更不会原谅我。” 沈青檀顺着他的话说:“你说的对,好好待我二妹妹,将我赠给你的物件,全都还给我,免得让二妹妹瞧见了心里难受。” 赵珏并不想还,他以姐妹情深做筏子,却被沈青檀反将一军。 沈青檀并不需要他同意,直接发话:“我待会让流月去取,若是少了一件两件,明日给祖母安的时候,我会当众说与二妹妹听,由祖母做个见证,未免今后二妹妹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误会我们牵扯不清,那便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赵珏脸色青黑。 “秦老板是商人,商人重利,不会因为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便会拒绝与你合作。”沈青檀神色冷漠,语气疏离的提点:“我如今是你的二嫂,今后不必私底下传信给我,我不想让你二哥误会。” 赵珏张口想辩解,却见沈青檀毫不留恋地离开,朝亭子里的赵颐走去。 在这一刻,他心里明白过来,沈青檀为何与赵颐一块来赴约,她是怕传出风言风语,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他一想到沈青檀真的放下他,心里便不可抑制迸发出戾气。 赵珏目光冰冷看向亭子,沈青檀眉眼温柔的与赵颐说话,不知赵颐说了什么,她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愈发楚楚动人。 他憋着一股郁气回到二房,小厮上前回话:“三爷,秦老板在倒座房等您。” 赵珏快步去往倒座房,瞧见秦老板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寒暄道:“秦老板,让你久候了。” “我才到片刻。”秦老板脸上带着笑:“小将军,我查了一下账本,粮仓还有五万石粮食,随后又联系了合作的一个粮商,他手里能够匀出五万石给我。” 赵珏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算是今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秦老板,有劳你了。此事办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将军,我有一事要与你说明……”秦老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皱眉说道:“您知道如今粮食稀缺,我那位旧友的粮食是高价收来的,您全要了,还要得急,他便提了一点价钱。” 赵珏不以为意:“只要能筹齐军粮,多少银子我都要。” 他已经说明是军粮,料定那些个商贾不会狮子大张口。 “小将军是个爽快人。”秦老板伸出手指比一个数:“他的粮食卖一两二钱一石。” 赵珏目光一沉:“十万石粮食,全要这个数?” “不不不。”秦老板摆一摆手:“我的粮食卖八钱一石。” 赵珏面色沉冷,秦老板手里的五万石要四万两银子,另一边的五万石要六万两银子,一共需要十万两。 而老国公只给他五万两,他还要贴五万两进去。 母亲嫁妆微薄,全变卖了只能拿出一万两。 原来他是打算用沈青檀的嫁妆填补这一个缺口。 如今嫁妆还给沈青檀,沈明珠回门找沈夫人做主,依旧要不回那一笔嫁妆。 秦老板见赵珏面色晦暗,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要粮食吗?” 赵珏冷声说:“秦老板,你为我引荐一下,我亲自去与他谈。” 秦老板为难道:“小将军,我许诺他,不会将他抖露出来。若是言而无信,恐怕我今后在商场上吃不开,无人敢与我合作。” 他拱手深深作揖:“还望小将军谅解。” 赵珏见问不出什么,又不敢用手段强逼,就怕逼急了,秦老板找上赵颐求助,将粮食全都卖给赵颐,那便得不偿失。 “我尽快筹齐银子,再去你那儿运粮。” 赵珏权衡之下妥协了,面上不在意,心里却是记了秦老板一笔。 等他将差事办完,秦老板在他手里拿了多少,全都得吐出来。 “行,那我这就去调粮。”秦老板告辞离开。 赵珏解决粮食一事,又为银子发愁,去了二房明德堂找二老爷与二夫人商量。 二老爷与二夫人正在用晚膳,听到赵珏的话,二夫人拔高了音量:“五万两?” 赵珏面容冷峻,语气不耐:“祖父有意请封世孙,因为婚事对我不满,若是这件差事再搞砸了,爵位恐怕与我无缘。” 二夫人的命脉瞬间被拿捏住。 “距离十日之约,只剩下七日。军粮一事非同小可,祖父虽然交给我办,却也让赵颐在收集军粮。”赵珏点到即止,没将话说透,却更让二夫人遐想得心慌。 二夫人咬一咬牙:“我这里有一份嫁妆,你拿去典当了,应该能拼凑齐银子。” 第26章 典押嫁妆,归还私物 赵珏眉心紧皱:“您的嫁妆不过是杯水抽薪。” 二夫人瞒不住,如实交代:“沈青檀不是侯府的女儿,侯府的嫁妆自然不能白白便宜她,我将嫁妆换掉了,她那一份是赝品。” 赵珏不屑二夫人不光彩的手段,急需银子的他并没有反对,冷硬地开口:“您将嫁妆给我,我拿去典当行抵押了。” “珏儿,五万两银子,我们不知何时才掏的出来。若是典当个一年半载,月利便要三分,若是遇见个黑心的,能要你五分利。”二夫人眸光一闪,心里另有算盘:“你正好缺银子,我们便死当了,还能多换一些银子。” 赵珏默许了。 他从明德堂出来,一眼看见站在院外的流月,她手里抱着一个木匣子。 “三爷。”流月朝赵珏走过来,福身行礼:“二奶奶吩咐奴婢将东西归还给您。” 她将木匣子递到赵珏面前。 赵珏脸色瞬间铁青,扫视一眼木匣子,一语双关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们二奶奶不收外男的私物,她要用的东西自有二爷准备。”流月不卑不亢地说道:“三爷但凡顾念着十几年的情谊,便不会让二奶奶败坏清誉。”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珏不得不接下木匣子。 流月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三爷,请您将二奶奶赠给您的东西收齐,给奴婢带回去交差。” 赵珏渴望权势,并不沉耽于美色,女人对他而言只是附庸品而已,所以在得知沈青檀不是侯府嫡女之后,他能够迅速抽身而去。 可当沈青檀想要与他划清界限,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他下颔紧绷:“从小到大,她送过的东西,我怎可能样样都留着。” “二奶奶说了,对不上数的物件,无伤大雅的话,那便算了的。”流月见赵珏脸色稍稍缓和,话音一转:“若是会妨碍到她的清誉,自是要去老太太那儿,与府里各位长辈报备,将话儿说清楚明白。您知道二爷身子骨弱,不能大喜大悲,二奶奶不希望过去的荒唐事,惹得二爷伤心。” 荒唐事? 好得很! 赵珏怒极反笑,这个女人比他更绝情。 “等着。” 赵珏通身散发出森寒之气,大步流星地回书房,比对着单子翻出一大堆东西。 小到她亲手绣的香囊、丝帕,束腰用的丝绦,亲自作画题字的折扇等。 大到袖炉,印章,孤本等。 以往收到这些礼物,内心并无多大感触,如今将东西全都搜罗出来,堆在卧榻上似一座小山,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他目光停留在某处,伸手拿起一个香囊,上头绣的是骏马踏祥云的图纹,那是定亲第一年,她在端午节的时候赠送的。 那时她说是自己学会女红,做的第一个香囊,虽然有些不美观,但是往后她的女红会越来越好。 之后每一年的端午节,她都会给他一个香囊,绣工一年比一年好。 可这第一个香囊在他心目中却是不同的。 赵珏敛去心神,将东西一件一件装进箱笼,直到手指触碰到一摞孤本古籍,他的心绪不可避免的波动了一下。 沈青檀喜爱一切雅致具有禅意的物件,尤其喜爱看书,捧着书能看半日,谁也不理会。为了与她拉近距离,他便说喜爱看书,问她借书来看。 可他并不喜欢看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借来的书便给赵颐看,再问他书里讲的是什么内容,又有何见解。 之后还书的时候,借机多与沈青檀说上几句话。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沈青檀对他的态度日益热络,见到他时会主动与他搭话,谈论古籍里的见解。 后来得知他喜爱一些先贤大儒的着作,每一年他生辰的时候,便会送他一本。 他只知道有哪些名将,哪里知道先贤大儒? 这些书都是赵颐喜欢的。 赵珏不愿意归还便宜了赵颐,但是要脸面,紧绷着脸将一摞古籍装进箱笼,“啪”地合上盖子,搬出去扔在流月的脚边。 “全都在这儿,带着滚吧。” 流月倒也不恼,一个字都不愿与他多说。 箱笼沉甸甸的,她看着细胳膊细腿,却是毫不费劲的抱起来,脚下生风地离开。 赵珏眼底一片阴翳,在流月抱着箱笼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心里也似跟着空了。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绝不会后悔! —— 赵颐在外办完事回府,已经是戌时,府里点亮了宫灯。 江暮手里拎着一盏灯笼,听见赵颐咳嗽几声,转头看过去,见他脸色苍白,眉眼间透着倦色:“二爷,您回书房,还是回新房?” “咳咳……咳……”赵颐身体略有些不适:“今夜歇在书房。” 江朝恰好过来接赵颐,多嘴提了一句:“二爷,二奶奶吩咐流月去了一趟二房,然后抱了一个大箱笼回来。” 赵颐脚步微微一顿,倒是听沈青檀说过,她让流月去讨要东西。 他眸子里一片清冷,面色如常地说道:“二奶奶的事情,你们不必去探听,也不必告诉我。” 江朝张一张嘴想解释几句,江暮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这才闭上了嘴巴。 实在是因为二房一直暗中针对大房,而沈青檀与赵珏关系不一般,如今嫁给赵颐却还与赵珏有来往,江朝担心沈青檀心里向着二房,帮着二房对付大房。 “江朝,你备热水去书房。”赵颐面无表情地吩咐一句。 今日与沈青檀回承恩侯府,又在碧澄亭坐了片刻,夜里秦老板传信商量军粮一事,早已疲乏了,只想早些歇息。 脑子里却异常的清明,他今日晌午便得到消息,赵珏去找秦老板买军粮。 秦老板不与赵珏合作,转头寻上他合作,不必想也知道有内情。 赵颐走在分岔路口,一脚踏上去往书房的青石甬道,却在下一刻,他调转了方向,去往了兰雪苑。 守在门口的秋蝉与春娇,恭敬地行礼:“二爷。” 赵颐微微颔首,屋门没有关上,他踏进屋子不见沈青檀的身影,听见内室传出的动静,他缓步走向内室。 只见沈青檀穿着一件杏子红中衣,柔若无骨的横卧在短榻,衣摆翻折了一角,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腰肢。 她手里捧着一本古籍在翻阅,看得很入神,未曾发现自己的春光外泄。 即便是他的到来,都未曾惊扰到她。 她顺手翻了一页书,含娇细语地说道:“除了这些个古籍留下,其余的东西,你们寻个地方烧了。” “好。”流月对好单子,发现少了一只骏马祥云香囊,正要回话时,瞧见站在内室门口的赵颐,她脸色变幻了一下:“二爷,您回来了。” 沈青檀一个激灵,意识到她有失仪态,连忙放下古籍,端庄地坐在短榻上,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 赵颐移开视线,看到流月与听雪蹲在一口箱子前,箱子装着零零碎碎一堆东西,粗粗一眼便认出是男子所用的一些贴身物件。 流月如梦初醒,慌手慌脚地盖上箱笼,抱着箱笼匆匆离开内室。 听雪紧跟着出去,极有眼色的关上外屋的门。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俩。 沈青檀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在赵颐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她拉着一块薄毯盖在身上,方才抬眸看向赵颐。 他身上穿着深青色绣如意纹深衣,披着一件薄薄的月白披风,衬得他清贵秀美,玉树临风。 “二爷,你用过晚膳了吗?”沈青檀从榻上下来,取来一件外裳披在肩上,拢一拢襟口:“我吩咐下人给你备一些吃的?” “不必,我用过晚膳了。”赵颐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目光清淡地扫了一眼她倒扣在榻上的古籍,认出是孟安的着作,正是他寻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的孤本:“我这几日有事,暂时宿在书房。” 沈青檀一愣,心里难免会多想。 他们两个人达成一致,今后相敬如宾。 因此请他一块去赴赵珏的邀约,也是借此告诉他,她与赵珏再无瓜葛。 可现在他却忽然提出去睡书房,难道是很在意她与赵珏有牵扯? 沈青檀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事不妥:“二爷……” 赵颐看穿她的心思,解释道:“你睡的浅,我早出晚归,会吵醒你。”他咳嗽几声,清润的嗓音透着沙哑:“我的身子也有些不适,两个人睡一间房,会过了病气给你。” 他的脸色苍白,薄唇上也毫无血色,断断续续的咳嗽。 沈青檀却从他的眉眼间看出疲倦,他拖着病弱的身子,忙着公务之外,还体贴的照顾她。 而她似乎很少为他打算,一直专注自己的事情。 沈青檀想到这几日赵颐对她的纵容,心里划过一抹暖流,又生出几分愧疚。 “你身体不舒服,更应该睡在这儿,在书房没人照顾你。”沈青檀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我的身体很好,以往母亲病了,都是我贴身照顾,我都没有事儿。只有在春夏交替的时候,我会小病几日。” 赵颐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茶杯。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指尖的温度冷的似冰块,沈青檀下意识想去握住他的手指,试一试他的体温。 可想到他排斥人亲密接触,方才抬起的手又垂在身侧。 赵颐捕捉到她的动作,微微抿了一下薄唇,喝了几口水,压下了喉咙里的痒意。 沈青檀换一个角度说服他:“若是我生病,你不会抛下我不管,让我去睡书房。” 赵颐:“我会。” 沈青檀:“……?” 赵颐看着她惊愣住的模样,竟有些娇憨。他转过身将茶杯放在桌上,唇边隐隐含着笑意。 沈青檀寻思着他身子骨本来不好,若是照顾生病的她,说不定病得比她还严重,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赵颐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极为愉悦。 沈青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故意逗她的? 一双水眸瞪他一眼,沈青檀脱了外衣,掀开被子睡了进去,背对着赵颐。 —— 翌日清晨,沈青檀醒来,赵颐早已起身了。 新婚夜之后,他们便一人盖一床被褥。 她偏头看向旁边折叠整齐的被褥,昨夜的记忆回笼。他什么话都没说去书房洗漱,带着一身清淡的药香味躺在她身侧,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的动听。 “那便有劳夫人照顾我。” 沈青檀只是回想昨夜的画面,一张脸红的发烫,又窘又恼,拉高被子盖住脑袋。 “二奶奶,该起身了。”流月打了热水进来,掀开轻柔曼妙的喜帐挂在帐钩,扯开被子:“睡觉不能用被子蒙住头……咦,您的脸怎的这般红?病了吗?” 流月说话间,用手去碰沈青檀的额头。 沈青檀挡住她的手,闷声说道:“捂热的。” “您怎的像个小姑娘似的。”流月打趣一句,见她神色恹恹,担忧道:“奴婢给您请府医过来,请个平安脉?” 沈青檀自然是不肯,若是让赵颐知道,不知该怎么笑话她。 她掀开被子下床:“时辰不早了,别磨蹭了,我得去请安。” 流月一边服侍沈青檀更衣,一边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二房那边给秋蝉送了信,秋蝉没有去二房。” 沈青檀微微颔首:“继续盯梢。” “是。” 赵颐出府了,沈青檀没有用早膳,先去大夫人的院里请安。 老夫人规定初一与十五去她院子里请安,一家人坐在一块吃早膳,其他时候便免了。 沈青檀去往敬德堂,候在门口的婢女请她进屋:“二奶奶,夫人在内室,您先坐在杌子等一会。” 沈青檀一进屋,便瞧见大夫人从内室出来,气色不太好:“母亲,您昨夜没有睡好吗?” “我一宿没睡。”大夫人坐在花梨木交椅,愁眉不展道:“罗灵芝昨日在我跟前得意,赵珏筹齐了十万军粮,若是由赵珏护送粮草,我担心父兄会出事。” 第27章 香囊被偷,到嘴的鸭子飞了 沈青檀攥紧手里的绣帕,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夫人的预感没有错。 赵珏妒忌赵颐母族的权势,前世筹集到粮食,他负责运送到北境,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内情,戚老将军与两个儿子战死在沙场。 大夫人因此大受打击,交出了府里的掌家权,由二夫人执掌中馈,自此避世不出。 沈青檀直觉与赵珏或者他背后的人脱不了关系。 戚老将军是大周的忠臣良将,若是因人算计而死,属实不值得。 撇开个人恩怨,沈青檀也不愿意秦老板将粮食卖给赵珏。 “母亲,吉人自有天相。”沈青檀柔声宽慰道:“外祖父英勇神武,两个舅舅亦是雄才大略,骁勇善战,一定会凯旋。” 前线一日没有传来喜报,大夫人便一日不能心安。 “吉人自有天相……”大夫人神色憔悴,苦笑一声:“抵不过小人作祟。” “这世道不全是小人,我总相信正义之士比小人多。虽说赵珏筹齐了粮食,但只要他一日没拿到手里,便有变数在的,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沈青檀见大夫人眉心蹙着,按着太阳穴,大约是因为头疼的缘故。 沈青檀绕到大夫人身后,为她按揉额头:“那日我在敬德堂无意间听到您与夫君的谈话,他新婚告假在家,没有公务在身。这两日有事要忙,应是忙着筹集军粮,说不定很快会有好消息。” “希望如此。”额头上的力度轻重有度,大夫人头疼的症状稍稍缓解,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不由得感叹道:“你是刚过门的新妇,我身为长辈应该事事照应你,如今倒是反过来,让你为我的事儿操心。” “母亲,您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沈青檀嫁进国公府四日,短短几日相处,她感受到大夫人对待她的那颗真心:“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理应要齐心协力。” 大夫人心中一动,沈青檀温良贤德,却也明慧通透。 “你这孩子还未用早膳,先摆饭,不说这些糟心事。”大夫人握住沈青檀的手,吩咐婢女传饭。 大房有自己的小厨房,灶上早已备好早膳,婢女很快将膳食摆上桌。 婆媳二人沉默的用早膳,大约是心里压着事,大夫人食不知味,只潦草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沈青檀也没有吃几口,跟着放下筷子。 大夫人见状,语气和蔼道:“檀儿,我听闻颐儿的身体不适,这一段时间你多多费心照顾,不必来我这儿请安。” 她愁的似火烧心,睡不安,吃不下,实在是不愿自己这份情绪影响到沈青檀。 新妇就该没有忧愁,烦恼尽除,安然舒心的过日子。 大夫人知道沈青檀是个孝顺的,怕她多心,扯着唇角笑道:“你每日早早来请安,连带着我一块早起,睡不了一个懒觉。” 沈青檀惊诧地看向大夫人,旋即想到大夫人有晨起练五禽戏的习惯,便知这是胡诌的借口罢了,只是在体贴她。 她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生出一种极大的满足。 前世她期盼着公婆和善慈爱,夫君温柔体贴,可惜下场凄惨,不得善终。 重活一世,她对婚姻不抱任何期望,却意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姻缘。 —— 回到兰雪苑,流月神神秘秘的又将昨日的箱笼搬回屋子,放置在沈青檀的脚边。 “二奶奶,昨日二爷来了,奴婢将箱笼抱走,来不及与您商量,暂且没有将东西拿去烧了。”流月打开箱笼的盖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您送给三爷的物件全都对数了,只少了一件骏马踏祥云的香囊。” 沈青檀睨向黑漆刻璎珞纹饰的箱笼,神色平淡,内心毫无波澜起伏。 她自小便喜欢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并不喜欢舞刀弄枪,一身臭汗的武将。 侯府为她定下赵珏时,流月打听到他读书不行,比不过府里的二爷,便弃文从武去了。 她当时心里失望,到底是年纪小,每回赵珏来寻她说话,她都不愿搭理,又碍于礼教,不得不应付他。 后来见他喜欢看书,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对书本的见解十分独到,甚至一针见血,她渐渐对他改观,很欣赏他的才学。 沈夫人教导她:“檀儿,赵三郎待你好,你也不能冷落他。你们如今有婚约,将来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每逢节日,他都会给你备礼,你也该回赠礼物给他,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每个女子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有期盼,尤其是赵珏文韬武略,对她又极好。 她不知要送什么礼物给赵珏,便问沈夫人送什么礼物给承恩侯。她便依葫芦画瓢,绣了一只香囊给他。 一来一往,近十年下来,便堆积了这么多。 流月捏着单子,犹豫地问道:“二奶奶,咱们当真要告诉老太太?” “一个香囊闹到老太太跟前,旁人只会嗤笑咱们小题大做,反而招惹得老太太不喜。”沈青檀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她招一招手,示意流月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流月听得一愣,随即捂着嘴咯咯笑出声,保证道:“奴婢会将此事办妥了。” 沈青檀瞥一眼箱笼,她似乎没给赵颐绣过物件儿。 给他做一件衣裳? —— 清幽雅静的茶馆内,秦老板坐在乌木镂雕扶手椅,焦灼不安的等人。 “叩叩!” 敲门声响起,下一刻,紧闭的门由外而内地推开。 秦老板瞧见一位年近七十的老者进来。 他身穿方巾大袖,精神矍铄,身形直挺,不失年轻时的风采。 秦老板倏然起身,毕恭毕敬地向赵国公行礼:“公爷,快快请坐。” 赵国公端详秦老板一番,见他热情十足,却不见谄媚之色,方才落了座,和颜悦色道:“你今日邀约老夫过来,为了军粮一事?” “正是。”秦老板端着茶壶为赵国公斟茶,不敢直视他:“小的听闻北境粮草短缺,恰好手里有十五万石粮食,愿意尽绵薄之力,尽数捐给将士们。” 比原定的多了五万石。 赵国公目光锐利地看向秦老板,直看得秦老板脊背冒出虚汗,快要顶不住的时候,方才转开视线,端着茶杯浅啜一口茶水。 他冷不丁地问道:“老夫将这一桩差事交给赵珏在办,他应该联系过你们这些粮商,你为何不捐给他,直接捐给老夫?” 秦老板冷汗直淌,心知赵国公能官拜一品,官海沉浮几十年,什么阴谋诡计,魑魅魍魉没见过? “公爷,实不相瞒,您府上的二奶奶于我有恩情,曾经由她牵线,我方才与赵小将军相识。 原来二奶奶该嫁的人是赵小将军,如今她成为赵小将军的二嫂,赵小将军娶了二奶奶的嫡亲妹妹。 我若是与赵小将军有来往,一个铜板都不要的将粮食给他,那些知晓我与二奶奶关系的人,恐怕会误会二奶奶与赵小将军不清不楚。 我心里琢磨着,粮草不论给谁,反正都是给北境的将士,便自作主张,擅自联系上您。” 秦老板不敢撒谎,但也不敢全说真话,七分真,三分假,方才能以假乱真。 赵国公眼底闪过惊讶,未料到秦老板与沈青檀竟有一些渊源。 他来之前查过秦老板,旱灾蔓延,各地闹粮荒,其他粮商闻风涨价,只有秦老板坚持原价,又有他从中周旋,其他粮商将粮价降下来,只比粮荒前高两成。 正是因为他的品行,赵国公才来见他一面。 “你经商也不易,收来的粮食费了不少精力与人力。你虽然颇有家资,但是手下要养不少人。”赵国公放下茶杯,示意秦老板坐在对面:“你有这一份心意就好,粮食该多少钱,便给多少。” 秦老板松一口气,笑着说道:“您不必给我银子,若是便利的话,给我兑换成盐引?” 赵国公调侃道:“你方才说一个铜板都不要,如今提要求倒是痛快,莫不是早便在这等着?” “公爷,我是真心想捐粮食给将士们。”秦老板捻着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讪讪地笑道:“我初来京城做生意,得罪了人,那时只认识二奶奶,她帮不了我的忙。 我便寻思她与赵小将军有婚约,托她请赵小将军帮忙。若是赵小将军出手帮忙,便是走您的路子,二奶奶当即便拒绝了。 她说您清正廉洁,秉公办事。越是在您这个位置,越是爱惜羽毛,不会以权压人,更不会轻易欠旁人人情。” 老国公微微皱眉,起初怀疑是沈青檀担心赵珏表功,因此吩咐秦老板不与赵珏合作。 念头一起,便又被他给否定。 若是沈青檀授意,完全可以让秦老板将粮食卖给赵颐,将功劳记在赵颐头上。 如此一来,倒真是秦老板擅作主张。 秦老板观言察色道:“您既然要给银子,我就算说破了嘴皮子,您也不会白白要了粮食。我倒不如爽快一些,您心里也痛快。” 赵国公如何听不出秦老板在恭维沈青檀,帮着沈青檀在他这里卖个好。 俗话说商人重利,可这秦老板倒是个仁厚仗义之辈。 赵国公乐得记他一个人情账:“你若不想卖粮食,我们不能强逼你卖粮食。你却主动要卖粮给我,算是卖了人情给我。今后遇到难处,便可传信找我。” 秦老板受宠若惊:“大人,这可使不得……” 赵国公取笑道:“你这会倒不爽快了?” “嘿嘿。”秦老板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正好有一件事求您。” 赵国公:“……” “赵小将军找我买粮,我告诉他手里有粮,昨日去国公府拜访赵小将军,意外得知二奶奶嫁的是赵二爷。”秦老板唉声叹气道:“我为了避嫌,做了一回小人,逾越了他,直接将粮食给您,算是言而无信,犯了商场的大忌。” 赵国公八百个心眼子,如何不知道秦老板话里的意思? 秦老板撕毁与赵珏的约定,打算让他来兜底。 即便赵珏为此记恨秦老板,他若知道了,不必秦老板求情,他也会出手回护,实在不值得秦老板拿这件事兑换一个人情。 “你确定要这一个要求?” “我确定!” “……” 赵国公第一次送不出一个人情,不由得腹诽:秦老板究竟是如何攒下这一笔家业? 半点都不精明。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人情,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想归这么想,赵国公却是明白,秦老板大抵是不愿意认领这个人情,便不由得多了一份欣赏。 “我那孙媳妇倒是慧眼识人。” 赵国公感叹一句,算是默许了秦老板的要求。 —— 赵珏脸色阴沉的从百香斋出来,原以为筹齐银子,可以将粮食买下来,再去向赵国公表功。 谁知秦老板说手里没有粮食,逼问下才肯说清楚,有人妒忌他将粮食卖高价,便检举了他。 北境缺粮,赵国公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一听秦老板见北境军粮短缺,便坐地起价,那还了得,当即亲自出面,将粮食给运走了。 随从的脸色同样难看:“三爷,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粮食被其他人买走,赵珏还能使手段抢回来。 如今粮食在赵国公手里,难道他要去赵国公手里抢? 别说是抢,即便是问,他也不敢去问赵国公。 否则赵国公必定会训斥他:“你太急功近利,才会被一个商贾拿捏,多出几万两银子买粮食。这也便罢了,粮食没买到手,还惊动了官府,简直是办事不力。” 赵珏目光阴冷地看一眼百香斋,怀疑是沈青檀检举秦老板,可赵国公一个铜板都不给秦老板,直接损失十万两白银。 即便沈青檀是个蠢东西,也做不出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 “回府。” 赵珏裹挟着怒火回赵国公府,去往明德堂的路上,瞧见三三两两的下人交头接耳:“你们听说了吗?二奶奶丢了一只香囊,也不知被哪个贼人偷走了。” 第28章 羞辱,偷香囊以慰相思 赵珏脚步一顿,眉头紧皱,谁有这个狗胆,敢偷沈青檀的香囊? 这种私物被有心人利用,沈青檀的清誉可就败坏了。 赵颐放任不管? 他眼底透着冷嘲,这便是沈青檀装在心里的男人? 下一刻,便有人说出他心中所想。 “香囊是贴身之物,二奶奶身边的婢女,必定会看管的严格,怎得被偷了?即便是偷,也是出了内贼,封了院子一搜,准能搜出来。” “嗐,哪是二奶奶用的香囊。 二奶奶绣工精湛,这段时日在练习新绣法,绣的一些帕子、香囊不满意,命下人拿去烧了。 谁知道负责此事的下人,去如厕一趟回来,便少了一只骏马踏祥云绣纹的香囊。 也不知这贼人偷香囊,要去做什么下作事。” 赵珏脸色瞬间青黑,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沈青檀送给他的东西,他全都归还,只留下第一个香囊。 这个女人故意散播出消息,便是杜绝他拿这个香囊陷害她。 他紧绷着脸,快步流星地往前走,身后隐隐传来下人的说话声。 “此事多少人知道?”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 “下人都知道了,那府里的主子也差不多听到风声。 这也便好办了,往后瞧见谁拿出这个香囊,便知道是谁偷拿了。 逮住了,可得狠狠的罚,来个杀鸡儆猴。” 赵珏的脸黑得能滴出墨,双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狰狞,恨不得冲去兰雪苑将沈青檀揪出来质问一番。 当即决定回去便烧了香囊,他丢不起这个脸。 回到新房,赵珏便听到沈明珠嗓音尖细地说道:“满府都在传我那大姐姐的香囊不见了,谁闲的没事儿偷她的香囊? 她可真是爱招摇,才嫁进国公府几日,便开始兴风作浪。” 屋里的下人不敢吱声。 沈明珠嗤笑道:“她不会真以为自己长一张狐媚子脸,将人勾的三迷五道,偷她的香囊私藏以慰相思啊。” 她想到沈青檀那张明艳绝俗的脸,暗暗咬牙,语气不自觉带上一股子酸味:“我瞅着就没这般不长眼的人。” “砰——” 香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沈明珠吓一大跳,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婢女,一股怒火窜上心头。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瞧见目光森寒的赵珏,他眉眼间迸发出骇人的戾气。 沈明珠脸色一白,张口结舌道:“夫……夫君,你……你……” 赵珏怒火翻涌,叱道:“这便是侯府的教养,学那长舌妇在人背后嚼舌根,与府里那些粗鄙的下人有什么区别?” 沈明珠脸上的血色褪尽,在他的眼里,她竟这般不堪? “你若不懂规矩,去母亲身边学,别在外丢了国公府的颜面。”赵珏将在沈青檀那儿受的气,尽数发泄在沈明珠身上,随即大步离开。 沈明珠望着赵珏离开的背影,眼泪瞬间涌出来,屈辱与难堪在心底交织。 她不明白为何只是说了几句酸话罢了,他便发一通好大的怒火,劈头盖脸的数落她。 赵珏心里装着沈青檀的,方才听不得任何贬损沈青檀的话,才会这般维护她? 沈明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三奶奶,三爷责骂您,不一定便是坏事。” 晚冬拿出一块绢帕,为沈明珠擦拭眼泪,为她出谋划策。 “二房的人想要讨得老夫人的喜欢,博得老国公的看重。 既然三爷觉得您不知规矩,不妨去老夫人跟前求一个人教您学规矩。 只要您讨到老夫人的欢心,二房的人谁都会捧着您。” 沈明珠不恨赵珏爱慕沈青檀,而是怨恨沈青檀占去她十几年的人生,若非如此的话,赵珏一定是爱慕她的。 经过晚冬的提点,她心里很清楚,不论她如何讨好二房,二房的人不会将她放在眼底,只有在她这儿有利可图,才会高高捧着她。 沈明珠眼底闪过坚定,无论如何都要讨得老夫人的欢心。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渐渐冷静下来,理智回笼:“秋蝉那边可有回应?” “暂且没有回应。”晚冬不经意地说道:“您在大婚那一日训斥秋蝉与春娇,并且将她们撵回二奶奶身边伺候。 她们心知遭到您的厌弃,又因是您的人,不会得到二奶奶器重,在赵府夹缝求生。 若是二奶奶递出橄榄枝,她们会紧紧抓住,心里的一杆秤自然会倾向二奶奶。” 沈明珠若有所思地看向晚冬,晚冬的容貌不出色,极为平庸,处事干净利落。平常的时候话不多,但是每句话都在要害上。 她算是明白沈夫人为何将晚冬给她陪嫁,应当是做她的帮手。 “照你这么一说,秋蝉与春娇应该很不安吧。除了我与大姐姐之外,她们还有另一个选择呢。” 沈明珠一心想报复沈青檀,可沈夫人让她隐忍,她可以忍,不妨碍她给沈青檀找点麻烦。 “大姐姐心疼大姐夫的身子,还未与大姐夫圆房呢。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大姐夫又不是和尚,又怎得会清心寡欲?” 晚冬眸光闪了闪,领会到沈明珠话里的意思:“奴婢这便去安排。” 沈明珠微微颔首。 晚冬离去前,交代仲夏打热水过来,服侍沈明珠净面。 沈明珠净面后,重新上妆,换上一件蜜合色上袄,搭配一条凤尾裙,各色绸缎裁剪成宽窄条状,每条绣上精致的莲花纹,两边镶滚金线,衬得她娇俏动人。 她在铜镜前转一圈,满意的弯一弯唇,老夫人上了年纪,爱看小辈穿得鲜艳,高高兴兴地带着仲夏去世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主仆二人方才走到世安堂院门口,隐约听见二夫人呜咽的哭声,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沈明珠停下脚步,不知道二房出了何事,竟让二夫人在老夫人跟前倾诉苦楚。 须臾,她听见二夫人哭诉道:“母亲,您可要为我们二房做主啊,儿媳的出身比不上大嫂的娘家,也比不上大侄儿的岳丈家,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世家贵族,怎的会眼皮子浅薄的私吞侄媳妇的嫁妆? 满府的人都瞧见沈青檀将嫁妆抬走了,每一样都清点过,确定没有问题。 如今才几日便翻脸说嫁妆有问题,要去告官与二房对簿公堂。 我活了这一把年纪,遭人如此污蔑,恨不能以死自证清白。” 老夫人坐在炕上,眼神淡淡地睨向坐在杌子上掩面哭泣的二夫人,头疼地说道:“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檀丫头要告你私吞嫁妆?” “她亲自派人来敬德堂知会我,说那嫁妆全是赝品,若是不将真的嫁妆还给她,她便要去告官。” 二夫人一副蒙受冤屈的模样,眼睛哭得通红:“她的嫁妆进二房库房,直到她抬走不超过两日,我哪有那个本事用赝品换走她的嫁妆?” “一家人有甚么误会,坐在一块说开便是。你哭哭啼啼的作甚,吵得人头疼。”老夫人吩咐身旁的婢女:“你去请二奶奶过来一趟。” “母亲,这岂止是误会,她把这好大一盆脏水泼在我身上,分明是要害我。我背着这桩官司,京城里的官眷人人都会瞧不起我,戳我的脊梁骨,我还如何做人?” 二夫人满腹委屈,柔柔弱弱的语气里含着怨:“京城里人人都夸她知书达理,才能出众,我信以为真。她才进门几日,便搅得家宅不宁,分明是一个祸害。” 说到这儿,她又说自个命苦,扯开帕子盖在脸上,双手捂住脸呜呜哭泣。 老夫人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底闪过厌烦。 沈明珠听完整个事件,生怕战火烧到她头上,不敢去凑热闹,悄无声息地带着仲夏回二房。 一刻钟后,沈青檀带着流月与听雪来到世安堂。 沈青檀扫过屋子的人,老夫人静静地端坐着,二夫人低头在哭。 她福身行礼:“祖母万福,二婶万福。” “万哪门子的福,你不逼死我,便是我修来的福气。”二夫人顶了沈青檀几句。 随即,她一字一句的逼问:“你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你的母亲之外,你同我最亲近。 我扪心自问,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是因为不能与珏儿做夫妻,心里对二房攒了怨气,故意诬陷二房贪墨你的嫁妆,以此报复我们?” “二婶,您误会我了,我不是要与您对簿公堂,而是告官追查偷盗我嫁妆的贼人。” 沈青檀似乎受不了二夫人指控的话,脸色变得苍白,解释道:“您当初将嫁妆归还给我,刘妈妈照着嫁妆单子一一比对过,全都是对数的。 我今日发觉嫁妆有问题,是我身边的流月出府采买,瞧见有人从典当行出来,手里拿的一个青花花鸟扁壶,正是我的陪嫁。” 流月连忙说道:“那个扁壶的壶口染了胭脂,二奶奶觉得好看,便刻意留下并未擦掉,奴婢才一眼认出是二奶奶的陪嫁。 可二奶奶的嫁妆在库房,奴婢疑心看错了,便去典当行报了几样二奶奶的陪嫁,他们全都拿出来了。 此事太过蹊跷,奴婢回府禀告给二奶奶,开了库房验嫁妆,方才发现库房的嫁妆全是仿制的赝品。” 听闻到“典当行”三个字,二夫人哭声一滞。 沈青檀将她的异样收入眼底,低眉敛目地说道:“祖母,我的嫁妆经过二婶的手,若是去告官追回嫁妆,官爷势必会寻二婶问话,孙媳便派人去知会她一声。” 她看了二夫人一眼,似有些无奈地说道:“许是流月的口齿不伶俐,二婶误以为我是要告她私吞嫁妆。” 二夫人听到沈青檀睁眼说瞎话,气得七窍生烟。 流月当时说的是:“二夫人,我家二奶奶今日清点嫁妆,发现嫁妆是赝品。这嫁妆只经了您的手,若是您不将嫁妆归还,我们便也顾念不了亲情,请官老爷追回嫁妆。” 可她不敢说,因为沈青檀点出典当行,说明沈青檀知道他们把嫁妆典当了。 想到这里,二夫人瞬间明白过来。 沈青檀恐怕早发现嫁妆是赝品,当日没有拆穿是怕她反咬一口,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将嫁妆要回去。 如今他们将沈青檀的嫁妆典当了,沈青檀抓住了这个把柄,故意只说她把嫁妆换了,用告官吓唬,让她找老夫人哭诉,在对峙的时候再说出典当行一事。 借老夫人的手逼迫她赎回嫁妆,这才是沈青檀的目的。 沈青檀从始至终没想过要告官,若是闹到官府讨要嫁妆,即便沈青檀占理,但是她丢了国公府的颜面,定会惹得老国公与老夫人不喜。 二夫人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只恨自个明白的太晚了。 一旦老夫人插手去查,一定能查到二房的头上。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换侄媳妇儿的嫁妆,妄想嫁祸在我们二房的头上,实在是可恨!”二夫人心里有了对应之策,愤懑道:“母亲,您将这件事交给儿媳去处理,儿媳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原本老国公与老夫人对二房不满,再曝出二房私吞沈青檀的嫁妆,恐怕会遭到老国公与老夫人的厌弃,不会将爵位交到二房手里。 老夫人没有回二夫人的话,而是询问沈青檀:“檀丫头,你有何想法?” 沈青檀恭顺道:“祖母,此事便交给二婶去处理,孙媳相信二婶会处理好的。” “行,这件事交给老二媳妇去办。”老夫人给了一个期限:“两日内处理好。” 二夫人脸色变了变,咬牙道:“儿媳会尽快将事儿办妥当。”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嫁妆是不得不还给沈青檀。 “侄媳妇儿,二婶误会你,让你受了委屈。”二夫人神色愧疚,说的话却意味深长:“嫁妆单子只有你和身边亲近的人知道,仿制数目庞大的嫁妆,可不是一两日便能完成。还能悄无声息的从你院子里运出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二夫人暗指沈青檀自导自演一出大戏,只是为了嫁祸二房。 第29章 护犊子的大夫人 沈青檀仿佛听不懂二夫人含沙射影的话,惊讶地问道:“二婶,您不是早便知道嫁妆单子了吗?当初二妹妹……” 意识到说漏了嘴,她抿住了嘴唇。 二夫人唇边的笑凝滞:“你二妹妹出阁之前,从未参加过各府的宴会。她认祖归宗时,侯府宴请诸位官眷吃席,我方才见她一面,她又怎会将嫁妆单子告诉我?” 沈青檀抿唇笑道:“是啊,二妹妹又不是能掐会算,算准会与您成为婆媳,早早将嫁妆单子透露给您。” 她轻叹一声:“要么是二妹妹故意哄我玩,故意骗我告诉过您嫁妆单子,要么是我听错了。” “你二妹妹在哄你玩呢。”这一番话听得二夫人心惊肉跳,生怕沈青檀再语出惊人,她连忙说:“我现在去典当行查嫁妆。” “有劳二婶了。” “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二夫人临去之前,又问道:“哪家典当行?” 沈青檀回:“德昌典当行。” 二夫人眸光微微闪动一下,向老夫人道别,方才带着人离开。 沈青檀并未离开,而是来到老夫人身边,触及她和蔼慈爱的面容,不由轻声说道:“祖母,孙媳的私事,扰了您的清净。” 老夫人心如明镜,沈青檀与罗灵芝打机锋的时候,她将两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孰是孰非,早已明白了。 “檀丫头,错不在你,你不必内疚。”老夫人握住沈青檀的手,拉着她坐在身边的杌子上:“咱们国公府对不住你,婚事便让你受了委屈,嫁妆也被人私吞。” 沈青檀知晓此事瞒不住老夫人,索性坦荡一些。 原以为老夫人会怨怪她,却没想到老夫人是非分明。 “深宅大院里啊,容不下天真率性的人。要么在重重磨难中成长,要么便是红颜早逝。拥有心机城府并不是坏事,只要善恶分明。” 老夫人感慨颇深,眼底闪过一抹伤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性子太温顺,我常常担心你会受欺负,如今看你能够保护自己,守住自己的东西,我便也放心了。” 沈青檀心里受到很大的触动:“祖母……” “这人年纪一大,就爱唠叨,年轻人可不爱听。”老夫人抬手为沈青檀顺一下乱了的鬓发,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晌午要到了,我便不留你用饭。” 沈青檀真心实意地说道:“孙媳喜欢听长辈的教诲,那是你们半辈子的经验,稍稍得到你们的点拨,便要少走许多歪路子。” 老夫人愣怔住。 沈青檀浅浅一笑:“过几日便是十五,孙媳再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注视着沈青檀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卫妈妈见老夫人神色落寞,便知老夫人是见到沈青檀,想起了难产而亡的大小姐。 她不由得问道:“您为何不留二奶奶用膳?” “颐儿身子病弱,太医断定活不长久。他性子淡漠,无欲无求,淡泊名利。即便是如此,二房仍旧不放心,将他视作争权夺势的绊脚石,处处针对他。”老夫人目光冷下来:“我若是对檀丫头有所不同,大房甭想有安生日子过。” 卫妈妈想到府中如今的形势,便能理解老夫人的难处。 “家门不幸啊。”老夫人幽幽长叹道:“这府里表面的平静,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 沈青檀从世安堂出来,回兰雪苑的路上,碰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大夫人。 “檀儿,罗灵芝欺负你了?”大夫人来到沈青檀的身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见她神色恹恹,大夫人眼底充斥着怒火:“这个女人就是一只难缠的恶鬼,整日阴魂不散。 平日里不与她一般计较,她愈发蹬鼻子上脸,竟然欺负到你的头上,真当我们大房是软柿子。” 说罢,大夫人面色冰冷,带着婢女离开。 沈青檀见大夫人去的是二房的方向,似要去二房找二夫人算账,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母亲,二婶欺负不了我。” “檀儿,你不必委曲求全。”大夫人只当沈青檀想息事宁人,不愿将事情闹大:“我只是瞧不起罗灵芝那些个不入流的下作手段,没有触犯到我的底线,便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并非是我们怕事。” “我真的没有受委屈,二婶如今才是真正的‘苦主’呢。”沈青檀见大夫人不信,思索片刻,决定带上她一块去看戏:“您带对牌了吗?我带您去一个地方。” 大夫人见沈青檀一脸神秘,那双灵动的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一时间生出了好奇心,稀里糊涂地跟着沈青檀出府。 沈青檀带着大夫人来到德昌典当行,马车里有两顶帷帽,婆媳二人戴上帷帽,轻纱垂下遮住了容貌,一前一后地下马车,自典当行的后门进来。 流月先一步来典当行打点,掌柜此刻在后院候着她们。 沈青檀接手典当行的那一刻,将人里里外外给换了,如今全都是她的人。 “大小姐,那位‘贵客’来了。”掌柜毕恭毕敬地请沈青檀与大夫人去一间屋子,桌上摆好了瓜果茶水:“这间屋子开了一扇小窗,可以窥见正在交易的那间屋子。” 沈青檀颔首,示意掌柜下去。 掌柜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与贴身伺候的婢女,大夫人方才摘下帷帽。 她打量着宽敞的屋子,明亮洁净,精致华丽:“檀儿,这是你名下的铺子?” “典当行。”沈青檀看着大夫人面露诧异,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带她来典当行,弯唇笑道:“您等一会便知道了。” 大夫人压下心底的疑惑,端着一杯茶水浅啜一口,目光落在一面墙上的小窗上,想起掌柜说的话,猜测沈青檀是带她来看交易。 果然如她所料,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们昨夜才典当的,只不过隔了一夜,你们狮子大张口,赎金竟然比典当的银子多几倍,怎的不去抢!” 大夫人眉心一跳,交易的人是她那位“苦主”二弟媳? 第30章 狠狠坑二夫人一笔 二夫人一时克制不住,将手里的茶杯“砰”地扔在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一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上布满怒火。 她特地指定将嫁妆放在德昌典当行死当,便是知道当铺背后的人是沈夫人。 典当行进这么一大笔货,一定会惊动沈夫人,沈夫人一看单子,肯定会认出是沈青檀的那一份嫁妆,绝对不会转手卖出去。 流月在世安堂说瞧见有人买了一个扁壶,她知道是故意说出来做引子,引出嫁妆被典当一事。 二夫人肚里打着算盘,打算在赵珏买好军粮,护送去北境时,再问沈夫人要回嫁妆。 沈青檀主动出击,打得她猝不及防,不得不先拿回嫁妆。 谁知典当行的朝奉,一张口便在原先的当银上翻了三番。 朝奉客客气气地说道:“夫人,我们开铺子做生意,总得挣银子,又不是开善堂。给您的那一笔当银,我们放在钱庄里也能挣不少利钱呢。” 二夫人气得心肝疼,压着火气说:“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你们东家的亲家,你们请她来这儿一趟,我亲自与她谈赎金。” “夫人,我们东家是地道的商人,前几年才进京做买卖,姻亲都在祖籍,并不是在京城呢。” 朝奉脸上笑容不变:“东家的姻亲家资不薄,若是生意上出了难处,到了典当器物的地步,东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出资帮扶一把。” 二夫人气噎。 她想要白拿回嫁妆,沈夫人若是疼爱沈明珠,必定会让她一个铜子不出带走嫁妆。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亲自出面,在这儿被不长眼的东西讽刺穷酸,乱攀亲戚? 二夫人不得不摆出身份,神色倨傲地说道:“我是赵国公府的二夫人,与你们东家沈夫人是姻亲。” “夫人,我们东家并不是沈夫人,您若不信可以去官府查。” 朝奉见茶盏水洒了一几,拿着帕子擦干净水,又重新给倒一杯茶。 他继续说道:“您若是抵押,我们按照当票写的规矩办事,您将当银与利钱给清,便可以将东西给带走。 您是死当,咱们当面议价,银货两讫,不能再以原本的价钱赎回去,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至于要卖个什么价钱,便是由我们说了算。您若觉得不值这个价,可以不买回去。” “我看你们是店大欺客,原来是多少银子当给你们,我便给你们多少赎回去。” 二夫人摸不准典当行究竟是谁的,却也不愿忍受这个窝囊气,冷笑连连:“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欺到我赵国公府的头上!” 朝奉惶恐,急声解释道:“我们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在这皇城脚下哪里敢欺压客人?莫说您是赵国公府的人,即便是去天家跟前敲登闻鼓,我们也是不怕的。” 二夫人脸色黑沉如水,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朝奉似乎有些顾忌她的身份,态度不如一开始强硬:“我去请示一下掌柜。” 二夫人不过是搬出身份吓唬朝奉罢了,哪里敢闹开啊。 如今见朝奉似怕了,她冷哼一声:“去吧。” 二夫人见朝奉离开屋子,心气儿稍微顺畅一些,分出心神打量这一间屋子。 屋子布置的极为雅致,条案放置一对青花填彩梅瓶,花几上细长的青釉瓷瓶,插着一枝娇嫩妍丽的桃花。 墙壁上悬挂着名家的画作,每一幅都极有来历,千金难求。 二夫人心里酸得很,开一间典当铺这般赚钱的吗? 她侧身端着茶盏,这才发现香几上放置精致的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双扳耳香炉,点的也是档次最为名贵的沉水香,比她在赵国公府用的还要奢侈。 半口茶水都喝不下了,她阴着脸将茶盏又搁在香几上。 转念一想,不过一个卑贱的商贾罢了,再奢侈无度,又岂能有他们这些官眷尊贵体面? 二夫人瞧见朝奉回来,摆着架子,气定神闲道:“你们掌柜如何说?” 朝奉比出四根手指:“掌柜说这个数。” 二夫人挑眉:“四万两?” 她不满道:“你们只给了三万两当银。” 朝奉摇一摇头:“掌柜说再翻一倍。” 二夫人瞠目,正要发怒,便又听朝奉说:“掌柜说他见惯了以权压人的,咱们做的正经生意,不必怕事。您若再闹腾,再往上翻一倍。” 二夫人横眉瞪目:“你们是要与赵国公府作对?” “小人不敢。”朝奉面上看似恭敬,但说出的话一点不客气:“世人皆说赵国公清正廉明,我们倒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若是真要以权压我们,我们拼着生意不做了,也要揭露赵国公府的真面目。” 一句句强硬的话砸懵了二夫人,心知是将典当铺的人给得罪了,今日若是不将嫁妆买回去,不出一日满京城会传赵国公府以权压人的话。 她不仅私吞侄媳妇的嫁妆拿去典当,还拿权势施压典当行,无论是哪一条,都在挑衅赵国公的底线。 赵国公平生最恨以权谋私的官僚,若知她在外仗势欺人,以他那又臭又硬的脾性,即便赵国公府断了传承,也不会让二房继承爵位。 嫁妆只当了三万两,而赎金却要十二万两。 这简直就是拿钝刀子在割她的心! 二夫人一口牙都快要咬碎,典当行果然是吃人不吐骨的地方,莫怪富得流油,屋子里的摆设都很精致名贵。 她算是明白那句“穷死莫典当”的话,将货物的价值压到最低,相当于贱卖了,若想要再赎回去要被扒一层皮。 朝奉下逐客令:“夫人,您请回吧,我们不卖了。” “我来都来了,岂是你说不卖就能不卖?”二夫人肠子都悔青了,不该为了占便宜,将嫁妆典当了。 早知道要大出血,宁可掏出私房给赵珏买军粮。 她强忍着肉疼,恨声说道:“我买了。” 她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国公府爵位所带来的价值,不是这十几万两银子能比得了。 朝奉脸上堆满了笑容,重新给二夫人换一杯热茶:“小人就知道您是个爽快人。” 二夫人冷着一张脸,从袖子里掏出单子给朝奉:“一件不落的给我拿回来。” 朝奉点头哈腰的应下。 隔壁屋子里一片静默,大夫人惊愕地看着二夫人像个人傻钱多的大财主,任由典当行的人坑骗银子。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罗灵芝哪来这么多银子?” 第31章 家贼难防 沈青檀记起库房里的赝品:“二婶还给我的嫁妆,全都是以假乱真的赝品。若是不识货的人,很容易被糊弄了。” 大夫人心中一动:“她卖赝品牟利?” 沈青檀摇头:“只是有这个猜想,需要去查证。” 大夫人将这件事记在心上,起身来到小窗前,只看见二夫人离开的背影。 她皱眉问道:“她只典当三万两,怎的愿意多给九万两银子?” “祖父一不喜兄弟阋墙,二不喜官僚主义。赵家老祖宗还未发迹时,家中开了一间镖局,遭受到强权压迫,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沈青檀不疾不徐地说道:“他一个人背井离乡,遇到贵人做了开国功勋,才有了如今的爵位。老祖宗将此事记入家训,告诫子孙后辈。” 她曾经听赵珏提过这一条家训:不能因为父兄显贵仗势欺人,祖上势力微弱时,便深受其害,望后世子孙以此自省,做好官,做名将,做顶天立地之人。 他当时立志要做一个名将,可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小人所为。 “二婶一直想要得到国公府的爵位,因为换婚一事,已经犯了第一条。 赵珏揽下买军粮的差事,为的是将功补过。 他们为了买粮,拿我的嫁妆典当了,如今为了将嫁妆赎回去,又以权压人,犯了第二条。” 沈青檀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她现在进退两难,我的嫁妆不得不还,又得罪了典当行,为了息事宁人,她必须得咬牙吃了这个闷亏。” 大夫人听说过赵家祖上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得这么深。 “除非二婶不想要爵位,典当行便拿捏不了她。”沈青檀笑盈盈地说道:“做了国公府的主子,这十几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即便二夫人知道被宰,也得乖乖捧上银子。 “你是拿捏住她的要害,等着坑她呢。”大夫人理清利害关系,叹为观止:“你又怎得知道她会来这儿典当?” “我不知道呀。”沈青檀眨了眨眼,略有些无辜:“我原来只知道赵珏买粮缺银子,二婶会典当我的嫁妆。我琢磨着拿捏把柄,逼迫她赎回去还给我。” 二夫人来德昌典当行,她便狠狠坑一把,大赚一笔。 二夫人去别的典当行,她便与典当行的人合作,联手坑二夫人一把,赚得少一点罢了。 大夫人算是开了眼,不过想到沈青檀坑了血赚九万两,心里痛快极了。 “罗灵芝贪财,该她的,不该她的,都要沾手。这回栽跟头了,活该。”大夫人眉开眼笑道:“我的眼光真不错,当年可是一眼相中你。” 沈青檀:“……” “可不是?”关妈妈附和道:“二爷与二奶奶多登对,两人心眼都一样多。” 沈青檀:“……” 你们将门出身的人,夸人都这般与众不同吗? —— 沈青檀回到国公府之后,便派流月去赵颐的书房,问江朝借一本家训,靠在短榻上看得津津有味。 天色暗沉下来,府里诸位老爷都当值回来,世安堂那边派人来请她去一趟。 沈青檀带着流月去世安堂,方才发觉人都到齐了。 赵国公与老夫人坐在主位,府里的四位老爷与四位夫人都在,小辈只有她和赵颐,以及赵珏沈明珠夫妻俩。 屋子里的氛围凝重,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波。 她一一请安后,坐在赵颐的身边,目光不由得望向主位的赵国公。 赵国公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圆领袍,胸前金线绣麒麟补子,腰系玉革带,脚穿皁皮靴。 这一身常服还未换下,显然是一回府便来了世安堂。 他端坐在主位,一言未发,便尽显上位者的威严。 “全都到齐了。”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府里出了内贼,檀儿的嫁妆被偷去典当。她的嫁妆经过老二媳妇的手,老二媳妇主动揽下这件差事。她已经查明了,嫁妆没有被典当,而是在废弃的西院找到的。” 二夫人掏空了家底,整个人精神不济,只想尽快尘埃落定。 德昌典当行拒不承认背后的东家是沈夫人,自然不会向着她。 她再诬陷是沈青檀自导自演,老夫人只消派人去问一句,便会水落石出。 二夫人僵硬地说道:“侄媳妇儿,西院是荒院,府里的主子与下人,不会轻易去那儿。你的嫁妆不是一件两件,一下子偷出去卖了,很容易被人察觉,那贼子便将东西藏在西院。” “是吗?竟然在西院?”沈青檀瞥向流月,询问道:“你不是说在典当行瞧见了吗?” 流月连忙说道:“二奶奶,奴婢没有撒谎。” “对对对,流月没有撒谎。”二夫人笑得很勉强:“我清点了一番,的确少了流月说的那几样,亲自去德昌典当行赎回来。” “这样啊。”沈青檀又问:“二婶查出是谁偷的吗?” “暂时没查出来,那贼人狡猾,请的乞儿去帮他典当的。如今打草惊蛇,想要捉拿盗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追查。” 二夫人表明一番决心,又庆幸道:“万幸东西全都追回来了,一件都没有少。” 沈青檀听着二夫人漏洞百出的话,倒是没有揭穿。 在座的人都是人精,岂会不知道是二夫人随便找个借口遮羞? 赵国公与老夫人想维护表面的平静,便会“相信”二夫人的这一番说词。 反正她没想过一下子扳倒二房,赵国公对他们失望了就好。 失望的次数多了,再压上一根稻草,二房的气数便尽了。 何况,她白赚了九万两银子。 沈青檀感激地说道:“那便劳烦二婶,您赎嫁妆的银子,我私底下给您。” “没几个钱,就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送给晚辈的新婚贺礼。” “长辈赠的东西,我若是推拒了,便显得不恭敬了。”沈青檀向二夫人行一礼:“二婶,您这一份恩情,檀儿记在心里。” 二夫人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吩咐身边的婢女几句。 婢女出去片刻,便有小厮抬着嫁妆进来,一个个箱笼摆在屋满屋子,齐齐将盖子打开。 二夫人扫了一眼流光溢彩的金银珠宝,心脏抽痛:“侄媳妇,你仔细清点,这些嫁妆可有问题。” 第32章 夫妻不和 沈青檀随意看了两眼,笑盈盈地说道:“二婶,您办事我放心,不必再细看。” 二夫人笑了笑,重新落了座。 赵国公从老夫人这儿得知事情始末,二夫人这般拙劣的借口,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沈青檀却是为了顾全大局,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反而顺势揭了过去。 她的处事手段,颇有宗妇的风范。 赵国公告诫道:“自古以来独木难支,你们同气连枝,齐心合力,家族方才能兴盛。” 沈青檀与诸位长辈一同起身:“谨遵父亲\/祖父教诲。” 大老爷与大夫人眉目舒展,十分自在。 赵颐神色淡然,偶尔压着声闷咳。 二老爷与二夫人绷着脸,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明白是在敲打他们。 沈明珠惧怕赵国公,始终低垂着头,半个字都不敢说。 赵珏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心里想着军粮一事。 三老爷与三夫人是庶出,性子有些怯弱,若非必要便是在自个院子不出门,此刻面对这有些压抑的氛围,更是恨不能当成隐形人,就怕大房与二房的战火,烧到他们的头上。 沈青檀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的神色,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身上。 四老爷相貌随了赵国公,剑眉英挺,黑眸锐利,身材高大挺拔,却不显得粗犷,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里,自有一身不可忽视的气势。 四夫人是个标致的美人,眉如远黛,眼若秋波,唇似樱桃,削肩细腰,在旁边四老爷的衬托下,更显纤柔脆弱。 夫妻俩一个看左,一个看右,无意间一个对视,便又一齐冷漠的转开眼。 四夫人似乎觉察到她的打量,抬眸望了过来。 沈青檀与她目光相对,不禁愣了一下。 四夫人轻蹙眉尖,没有情绪的移开视线。 沈青檀记起来了,四夫人是吏部尚书的嫡幼女,原来是要入宫为妃。及笄礼之后进山礼佛的时候,被山匪给掳走,失踪了三天两夜,后来是被四老爷救回来,匆匆嫁进了国公府。 四夫人一个嫡女,嫁给一个庶子,分明是不满这桩婚事。 四老爷也不见得多满意。 夫妻俩这是相看两厌。 她在胡思乱想间,赵国公提起军粮一事:“我手里筹集了十五万石粮食,需要人马运送到北境。”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赵国公,全都有话要说。 大夫人心跳的飞快,粮食不是赵珏筹齐的,那不一定是赵珏护送。 她频频朝大老爷递眼神。 大老爷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二老爷率先一步说话:“父亲,珏儿之前揽下筹集军粮的差事,只花了三日时间,便找齐十万石粮食,谁知那奸商想要巴结您,越过珏儿将粮食卖给您。” 赵国公脸色沉下来。 二老爷毫无所觉,摸着自己的大肚子笑道:“您便将运送军粮的差事交给珏儿去办,他本来就在军营里当值,最合适不过了。” “一个小小的粮商,他都搞不定,我如何放心将运粮的差事交给他?”赵国公反问一句。 二老爷脸上的笑容凝固。 赵珏双手紧握成拳,神色阴郁。 赵国公询问赵颐:“你有何看法?” “四叔去。”赵颐轻咳几声,瞧见四老爷将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勾唇笑道:“四叔是武将,曾经护送过粮草去往北境,没人比他更合适。” 二老爷与赵珏下意识看向赵国公,见赵国公沉思的模样,脸色瞬间铁青。 赵珏忍无可忍,倏然站起来:“祖父,四叔尚有差事在身,又从北境回来不久,不妨让他在京城多留几日。孙儿自动请缨护送粮草去北境,若不能及时送到,我便主动辞官。” “你之前便立了军令状,时间过了一半,你的粮草筹集了多少?”赵国公声音苍老,仍旧中气十足:“北境数十万将士等着粮草救命,你若不能及时送达,那便是几十万条人命,岂是你辞官便能担负起的责任?” 赵珏紧紧咬着牙根,带着豁出去的决心,想要再为自己争取。 赵国公已经发话:“老四,你去送。” 四老爷黑眸锐利地看向始作俑者,只见赵颐病歪歪地倚着椅背,唇角微微上挑着,烛光映照在他冷白的脸上,端的是一副清华无双,浩然坦荡。 四老爷的拳头硬了,赵颐站在他面前的话,一拳头捶死他。 “知道了。”四老爷臭着脸说道:“饭就不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大夫人心口的那块巨石卸下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二老爷与二夫人一脸菜色,他们机关算尽,居然便宜了四房。 赵珏压下心底肆虐的戾气,冷着脸想走人。 “赵珏。”赵国公叫住他:“你年纪轻,心气浮躁,还需要磨砺一番。我已经奏请皇上,任命你去五城兵马司担任副指挥使一职,明日便去上任。” 赵珏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赵国公。 他原来是正五品武德将军,降职为七品副指挥使。 赵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二房的小动作,表面上被粉饰太平,不被追究了。 实则不然,现在贬了他的官职,便是在惩罚他们。 二夫人顿觉五雷轰顶,天都塌了下来似的,一张脸惨白。 她汲汲营营,为的是让赵珏高升,承袭爵位,位极人臣。 为此她不惜掏空家底,花出去的那十二万两银子赎回沈青檀的嫁妆,平息赵国公与老夫人的怒火。 可赵国公剥夺了赵珏护送军粮的表功的机会也就罢了,居然还降了他的官职。 做小将军在边关告急便能统兵去增援,若是表现良好,可以升官封爵。而副指挥使就是掌管京城治安的,上头还压着一个正指挥使呢,能有什么前途? 没了,全没了。 她抢嫁妆,嫁妆没了,自己倒贴十几万两银子。 她要爵位,爵位没到手,赵珏原本的官职也护不住。 二夫人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的滑倒在地上。 第33章 他比窦娥冤 二夫人接连受到打击昏厥过去,赵珏拦腰抱着二夫人回敬德堂。 二老爷吓一跳,一边跟过去,一边吩咐婢女:“快去传府医。” 沈明珠迈出门槛,回头望向赵颐。 他生的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手支着额头,疲累疏懒地靠着椅背,风度自成。 赵国公极为看重他,若非他体弱,早已被确立为继承人了吧? 二房争取运送军粮的差事,赵颐一句话,差事落在一个庶子头上。 沈明珠望着溶溶夜色,眼神空茫,若是她嫁给赵颐…… 这个念头一起,沈明珠一个激灵,立马掐断了。 二房的人离去后,赵国公吩咐传饭。 赵国公与老夫人没有胃口,三老爷与三夫人更是不敢怎么动筷。 大夫人忧心父兄,这几日未曾好好用饭,今日运粮一事落定,她当即有了胃口,碍于长辈在要注重规矩。 她递了个眼色给大老爷,睃一眼饭菜。 大老爷瞬间了悟,吩咐关妈妈:“夫人清减许多,府医说要多吃一些,你多为她盛饭布菜。” 随即,他看向赵国公与老夫人:“她一把年纪了,还挑三拣四,任性的很。回去又不会吃了,在你们跟前,她才安分一些,不敢使性子。” 大老爷似乎为了让大夫人吃饭,操碎了心,拿着公筷为她夹几样菜。 他故意板着脸:“全都吃了,不许挑食。” 大夫人碗里全是她爱吃的菜,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大老爷那番话丢她脸面,大夫人想揍他,可惜场合不对,憋得十分难受。 赵国公与老夫人见大夫人瘦了些,吃的一脸痛苦,谴责地看大老爷一眼。 大夫人吃到一块嫩滑的鱼肉,心里满足了。 老夫人疼惜道:“老大媳妇,你吃不下便不吃,不必勉强。” 大夫人为只有一块鱼肉而叹息:“母亲,不勉强,不能浪费。” “是啊。”大老爷瞥了一眼沈青檀与赵颐:“晚辈还在呢。” 沈青檀:“……” 赵颐:“……” 大夫人“勉为其难”吃完,吃的十分尽兴。 一行人离开世安堂,大夫人拉住沈青檀的手,忍不住分享:“儿媳妇,今日那道鱼肉很是鲜美,我待会问厨房要来方子,你拿去小厨房做了吃,你定会喜欢。” 沈青檀见大夫人回味无穷的模样,又想着她在饭桌上“痛苦”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母亲不喜欢吃鱼,吃着都觉得好,我定要尝一尝。” “……” 大夫人挽回尊严:“虽然我不爱吃鱼,但不能因此否认它的美味。” “是我狭隘了。”沈青檀又说:“母亲记得让父亲去拿方子,是他霸道的要煮鱼给您滋补身子。” 大夫人:“……” “儿媳先告辞。”沈青檀轻轻拽了一下赵颐的袖子。 赵颐瞥了一眼在夜风中飘荡的宽袖,抬眸瞥见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他自觉笑了一下,随她一块离开。 大夫人望着渐行渐远的小两口,隐隐听见沈青檀清脆的笑声。 大老爷回味过来:“对啊,若你去问方子,不就露馅……嗷……” 大夫人掐住大老爷腰间的软肉:“都怨你逼迫我吃饭,让儿媳妇调侃我了。” 大老爷戴上痛苦面具:“……”窦娥都没有他冤。 —— 沈青檀踩着月光照映在地上的清辉,唇角微微上翘,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般轻松。 大夫人性子傲娇,却不讨人厌,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爱。 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男人,他神色淡漠,即无大老爷的开朗,也无大夫人的率性,过于沉默寡言了。 赵颐凝视着她柔和的眉眼:“今日很开心?” “嗯。”沈青檀点了点头,唇角含笑:“母亲与我想的不一样。” 赵颐眼底掠过一抹笑意:“父亲要受过了。” 沈青檀一愣。 赵颐浅笑道:“因为父亲逼迫她吃得多,让晚辈笑话了。” 沈青檀:“……” 她一脸罪过:“我连累父亲了。” “你不必愧疚,父亲习惯了。若有一日母亲不再闹他,他才会不自在。” 赵颐稍微停顿一下,眸光清幽地望着她清亮的眼眸:“家人之间的相处不必太拘束,你方才表现的很好,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沈青檀怔愣在原地,她这个年纪该是什么模样? 记忆太过遥远、模糊,她想不起来了。 她亲近大夫人,除却大夫人待她好之外,内心羡慕她与大老爷之间的相处。 每次同大夫人在一起,她不自觉卸下心防,流露出一些本真。 本真…… 赵颐见她静静的伫立在柳树下,乌润水亮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神色一片空茫,竟有些苍白脆弱。 成亲之前,他见过她几面,在诸位长辈面前端庄贤良,面对困境时冷静果决,与闺中密友相聚的天真烂漫。 每次都能发现她不同的一面,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份无忧无虑的安然自得。 成亲之后,她虽然温柔贞静,精明睿智,但是脸上戴着厚厚的面具,身上背着重重的壳,愈发沉稳内敛。 在她身上再也见不到那个对着闺中密友说“及时行乐,也是快事”时的洒脱。 今夜这般放松,该是二房栽了跟头。 春末夜里寒凉,赵颐取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沈青檀的肩头。 一股暖意瞬间将沈青檀包裹,她嗅着清淡的苦药香,有些呆愣地看着赵颐。 “祖父询问我由谁护送军粮,是念你受了委屈,作为对大房的补偿。” 赵颐唇角微微勾着,语气温柔:“祖父不愿见到手足反目,降了赵珏的官职,刻意敲打警告他们,若是赵珏能悔改,好好借此机会磨练,时机合适的时候,祖父会提拔他。” 端看赵珏能否体会到赵国公的良苦用心,抓住这一次机会。 沈青檀双手拢着披风,身上的热气熏红了雪白的脸庞:“赵珏心里对祖父有怨,怨祖父偏向你。他有了这个偏见,注定了他体会不到祖父的苦心。” 赵颐笑了笑,不再继续讨论。 夫妻俩回到兰雪苑,婢女打来热水,伺候他们净手。 流月进来通传道:“二爷、二奶奶,四房来人了。” “四房?”沈青檀脑海里闪过四夫人冷漠的脸,不确定地问道:“四叔来了?” 第34章 逼疯了 流月摇头:“四夫人身旁的婢女知意来了。” 沈青檀更惊讶了:“请她进来。” 流月出去将知意请进来。 知意拎着小竹篮从外进来,福身行礼道:“二爷、二奶奶,四夫人今日得了一筐樱桃,吩咐奴婢分一些给你们尝个鲜。” 沈青檀亲自接下竹篮:“四婶有心了。” 她吩咐流月:“你去将我们买的梅花脯拿来。” 流月去柜子里取来一个小瓷罐,递给了知意。 “梅花脯是用山栗子和橄榄切成薄片制成的,有梅花的风味。” 沈青檀眉眼温柔地说道:“四婶喜欢梅花,你正好带回去给她尝鲜,若是喜欢的话,我便让人再送一些给她。” 知意惊讶地看着沈青檀,似乎很意外她会知道四夫人的喜好。 “奴婢代四夫人谢谢二奶奶。”知意抱着小瓷罐,眉眼弯弯地说道:“我们家夫人定会喜欢的。” 等知意离开后,沈青檀看着竹篮子里鲜红欲滴的樱桃,在几片翠绿的树叶衬托下,更令人垂涎欲滴。 “流月,你去洗一碟子。”沈青檀将竹篮递给流月,随后对赵颐说道:“樱桃很金贵,四婶给我这一篮子,是为了报答你将表功的机会让给四叔?” “四婶大概是感谢我将四叔支出京城。”赵颐神情颇有些无奈。 沈青檀自小便知道自己要嫁进国公府,了解过国公府的内部关系。 四老爷赵祁渊是赵国公的老来子,年方二十八岁,只比赵颐大六岁。 赵祁渊的姨娘早逝,他养在老夫人膝下,与赵颐一块长大,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比较亲厚。 四夫人更年轻,甚至比赵颐小一岁,如今才二十一岁。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休息,不必等我。”赵颐交代一句后,去往书房。 流月端来一碟子樱桃,摆放在炕桌上。 沈青檀坐在炕上,红润剔透的樱桃盛在瓷白描金边的碟子里,更加勾人食欲。 她捻着一颗含在嘴里,皮薄味甜,汁水丰沛,特别美味可口。 流月示意听雪去门外守着,“二奶奶,德昌那边传来消息,问您那一笔银子如何处理。” “交由秦叔打点。”沈青檀一连吃了四五颗,将碟子往流月跟前推一下:“口味不错,你尝尝。” 流月只拿了一颗,谢了恩,方才想起四房的事儿:“奴婢听人说四夫人进门五年,至今都没有子嗣。她一个嫡女嫁给四老爷一个庶子,算作下嫁了,进门之前便严明不许纳妾,四老爷应允了。” 沈青檀微微蹙眉,赵祁渊就是一匹凶悍的野马,桀骜不驯,脾气不太好,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四夫人在府里受宠,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娇纵傲气,自然也不会在赵祁渊跟前服软。 两个人硬碰硬,关系又怎会和睦? 即使夫妻关系恶劣,赵祁渊仍旧遵守约定,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倒是个真男人。 许多男子一房一房往家里抬还不够,外头还要养几个。 流月也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道:“幸好二爷后院没有别的女子。” “噤声。”沈青檀的指甲掐破樱桃的娇嫩的果皮,鲜红的汁水染红手指:“这种话不许再说。” 流月脸色骤变,紧紧闭上嘴巴,心下一片懊恼,这话若是叫人听去,主子会背上善妒的恶名。 —— 二房,敬德堂。 二夫人形容憔悴,面容苍白地躺在床上,眼泪不住从眼尾滑落,还未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老头子不是真要降珏儿的职,只是给咱们一个教训,让咱们收敛一番。若是珏儿做出功绩,哪有不升迁的道理?” 二老爷心宽地说道:“多大点儿的事,你至于这样吗?” “多大的事儿?我至于这样?” 这话戳中二夫人的肺管子,她坐起身,歇斯底里地说道:“小贱人的嫁妆只当了三万两,我多出了九万两银子才赎回来,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反而降了我儿子的官职,这不是剜我的心吗?” 二老爷瞪圆了眼珠子,颤声说道:“你、你说多少银子?” “我从娘家借的九万两。”二夫人没法交代出自己的私房,毕竟这一笔银子来路不正。 为了不让人起疑,她特地回了一趟娘家,做了个面子功夫。 她扯出帕子捂住脸,呜咽哭泣:“他们不如拿刀子扎死我算了。” 二老爷浑身的肥肉也跟着颤动,手脚都是软的:“哪家黑心的当铺?你去告官,将银子要回来!” 二夫人一记刀子眼扎向角落里的沈明珠,咬牙冷笑:“哪家典当行,你的好亲家开的典当行!” 二老爷:“亲家?沈家?” “不、不是!”沈明珠脸色惨白,摆动着双手:“我娘将典当行给了大姐姐。” 这对二夫人而言是一声晴天霹雳:“你说什么?那铺子分明是记在你娘名下,怎会是沈青檀的?” “千真万确。”沈明珠眼眶通红,盯着二夫人要吃人的眼神,强忍着恐慌说道:“回门的时候,我娘给的她。” 二夫人操起瓷枕砸向沈明珠,双目赤红道:“这样大的事儿,你竟瞒着我。” “嘭”地一声,瓷枕砸在沈明珠脚背,疼得她弓着腰,眼泪掉下来。 二夫人几乎要疯了,死死抓着二老爷的袖子:“你现在去查,查那间铺子在谁的名下。” 赵珏从外进来,目光阴鸷道:“我安排人去查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二老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二夫人一颗心在油锅里煎,嘴里念念有词。 赵珏受不了这压抑得要将人逼疯的氛围,面色阴沉地出了内室。 二房似被黑云笼罩,空气中漂浮着躁动,似来一点火星子便能引爆。 外面更声响起,派去调查的人终于来了。 二夫人重新梳妆一番,此刻坐在炕上,急迫地问道:“德昌典当行是谁的?” 随从回话:“记在秦氏商行东家名下。” “秦氏商行……”二夫人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眼底藏着最后一丝希翼,向赵珏求证道:“他们和沈青檀无关对不对?” 赵珏狠狠闭眼:“沈青檀对秦老板有恩。” 他在这一刻恍然醒悟过来,从他接下买军粮的差事时,沈青檀便联合秦老板给他设了套。 第35章 环环相扣 赵珏以己度人,便觉得商人逐利,秦老板不可能放弃到手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他太自信,料定秦老板不敢得罪国公府。 秦老板在他上钩后,转头攀上赵国公,找到个更牢固的靠山。 沈青檀为了拿回嫁妆,当真是煞费苦心。 一环扣一环。 “贱人,贱人,她在报复我们不娶她!”二夫人心口绞痛,喉口涌上一股血腥气,她恨之入骨道:“她好狠的心呐,毁了你的前途,拿回自己的嫁妆,坑我十几万两银子。还在父母亲跟前落得识大体,顾大局的名声,更疼惜她受了大委屈。” 更可恨的是她清楚一切都是沈青檀谋划,却不能去揭穿。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往肚里吞。 二老爷见二夫人崩溃,那凶狠的眼神恨不能将沈青檀给生吞活剥。 他疑窦丛生:“秦老板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全都白给你祖父,就为了帮沈青檀报复你,不应该啊。” 赵珏也想不通,就凭那点恩情,那点仗义? 随从迟疑道:“属下查探消息时,听到一个传闻,秦氏商行并非秦老板一个东家,还有一个从不露面的二东家,莫非二东家是二奶奶?” “不可能!”二夫人否定这个猜想。 秦老板怎么会分一半家业给沈青檀呢? 一想到沈青檀是秦氏商行的二东家,比她亏了十几万两银子还要难受。 二夫人妒火烧心,瞥见缩在角落哭哭啼啼的沈明珠,迁怒道:“你除了是承恩侯亲生,屁的用处都没有。嫁妆没嫁妆,回门沈家给了沈青檀典当行,给你什么了?” 沈明珠咬住唇瓣,不敢吭声。 二夫人又是一阵气闷:“早知如此,还不如娶沈青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赵珏上心了。 他望着满脸泪痕的沈明珠,心烦的想:舍弃沈青檀娶沈明珠究竟是对是错? 若是娶沈青檀,不会惹得赵国公不快,军粮的差事也办的漂亮。 她与秦老板关系匪浅,他也不会为银子发愁。 而非像现在这般,前途渺茫。 —— 沈青檀用完早饭,坐在炕上翻看兰雪苑的账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兰雪苑一个月的开支高的吓人,赵颐对生活的品质要求极高,吃的要精细,用的要精贵,光是药钱都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公中支出的银子是有定额,这些都是走赵颐的私账。 她看到赵颐名下几家日进斗金的铺子,一时陷入了沉默。 沈青檀以为赵颐这种清贵公子,对银子不感兴趣,倒没想到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刘妈妈见沈青檀吃惊的模样,笑道:“二爷说他是一个世俗的人,若是不多挣一点银子,维系不了他过舒坦的日子。” 沈青檀心情复杂:“他把名下的产业都给我打点?” “那当然,您是兰雪苑的女主子,不交给您,交给谁打点?”刘妈妈叹息一声:“我们二爷若是身子骨强健,放眼整个京城就挑不出他这样好的郎君。” “身子骨弱,也是最好的郎君。”沈青檀仔细翻看账本,语气十分认真。 刘妈妈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 沈青檀翻看完账本,已经日上中天,她按着酸痛的腰肢,靠在软枕上歇息。 刘妈妈抱来几匹缂丝:“二奶奶,二爷说如今春末,马上要入夏,让您裁几身新夏衣。” 沈青檀看清布料,眼睫颤动一下,寸缂寸金的料子,这般随意的给她几匹做衣裳? 她接过料子,色彩秀丽,织品在光线变化之下,更是光彩夺目。 这时,听雪抱着针线篓子从外进来:“二奶奶,三奶奶找您。您可要见她?” 沈青檀挑了一下眉:“让她进来。” 听雪放下针线篓子,扭身出去请沈明珠。 沈明珠第一次来兰雪苑,一眼便被窗户上钉的明瓦吸引,承恩侯府只有老夫人的院子窗户用的明瓦。 这种明瓦是用蚌壳磨成薄片,不仅雅致还透光。 她眼馋了许久,却不敢开口问沈夫人要。 一进屋她便瞧见一面多宝阁,上头放置奇珍异宝,即便她不识货,也能瞧出很值钱。 沈明珠的目光落在炕上,那儿放了几匹缂丝。 沈夫人曾经给她用缂丝做了一条腰带,并且说一匹缂丝最少得几个月才能织好,卖得很昂贵。 沈明珠内心受到冲击,意识到大房和二房的差距。 沈青檀瞥到沈明珠眼底的嫉妒,给刘妈妈递一个眼色。 刘妈妈抱着缂丝进内室。 沈明珠收回视线,坐在沈青檀身侧:“大姐姐,姐夫对你真好,送你这么多缂丝。” 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套着近乎:“你对我也很好,以前但凡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匀一份给我。” 沈青檀装作听不懂她的暗示,笑容甜蜜道:“二妹妹不必羡慕我,妹夫对你也很好,该有的东西,都不会少了你。” “二房哪里买得起缂丝呀,为了筹银子给三爷买军粮,我婆母将嫁妆都典当了……”沈明珠脸上的笑容垮下来,苦涩道:“大姐姐,你也知道这件事。” “这事儿的确是他们考虑的不周到。”沈青檀轻叹一声:“母亲曾经教育我们,有多大的本事,办多大的事。他们经过这一件事,应该会长记性,不会去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啊,他们得到教训,下回便会学聪明。”沈明珠眼馋缂丝,又将话题绕回来:“马上便要入夏了,府里还未安排做夏衣。我的陪嫁没几身衣裳。大姐姐,你匀两匹料子给我做夏衣?” “你姐夫送的,我不能转送给你,不然他会同我置气。二妹妹,你向来善良,若我们夫妻因你感情不和,你心里又要愧疚。” 沈青檀婉拒,又提议道:“我待会与婆母商量,这两日安排绣娘来府里给主子们量尺寸,早些裁夏衣。” 沈明珠被噎住,心里更恨沈青檀,分明有几匹缂丝,匀一匹给她又能怎样? 她错眼看到炕桌上一碟子樱桃,心里的酸水涌到嗓子眼。 承恩侯府都吃不到樱桃,沈青檀这儿竟然有。 她的手指揪住裙摆,泪眼盈盈道:“大姐姐,你还在为魏妈妈的事情怨我吗?” 第36章 让她身败名裂 “我为何要为魏妈妈的事怨怪你?”沈青檀似乎不能理解,浑不在意地说道:“又不是你谋害魏妈妈嫁祸我的。”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令沈明珠心口怦怦直跳。 虽然人不是她杀的,可她的确是嫁祸给沈青檀。 “我没有这个胆量。”沈明珠扣紧手指:“魏妈妈待我很好,她突然死了,我一时接受不了。大姐姐当时有嫌疑,我便痛心地指责你。” “你的做法确实伤我的心。”沈青檀露出受伤的表情,难过地说道:“魏妈妈待你再好,她是一个下人,那是她的本分。我待你不比她差,我们是姐妹,待你好也是我该做的。论个远近亲疏,你该更向着我,而不是在没有证据时,直接定我的罪。” 沈明珠脸色发白:“大姐姐……” “我乏了。”沈青檀转过脸不看沈明珠,吩咐听雪:“你送三奶奶回去。” 沈明珠惊愕地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沈青檀居然顺势打发她。 她若赖着不走,那便是没脸没皮了。 沈明珠倏然起身:“大姐姐不愿搭理我,直说便是了,我也不会厚脸皮的缠着你。” “二妹妹,你偏要这般说,我也没办法。”沈青檀似被她胡搅蛮缠的没有精力应付,无奈地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沈明珠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憋屈了。 她红着眼睛瞪沈青檀一眼,扭头离开兰雪苑。 回到二房,她心中愤懑,吩咐晚冬:“你让秋蝉和春娇,把她的缂丝全都毁了,我要看看她还如何得意!” “是。”晚冬应下。 —— 沈青檀不受沈明珠影响,反而心情舒畅,中饭多吃了一碗。 大夫人昨夜便将做鱼的方子送来,顺道送了几条鱼,厨娘中午煮了,口感的确鲜美,肉质肥嫩。 沈青檀一口气吃了半条鱼,仍是意犹未尽。 若不是胃口小,她得吃完一整条鱼。 沈青檀懒洋洋地躺在窗户下晒太阳,骨头都晒软了。 流月坐在她身边纳鞋底,听雪则是打络子。 秋蝉站在角落里,眼神瞟向沈青檀,似有话要说,又踌躇不前。 沈青檀将她的异常收进眼底,合上眼当作没看见。 秋蝉似鼓起勇气要上前。 这时,大夫人身边的关妈妈来传话:“二奶奶,夫人请您过去叙话。” “我这便去。” 沈青檀将手伸向听雪。 听雪搀扶沈青檀起身,又为她整理仪容。 沈青檀留下流月看守院子,带着听雪与春娇去明德堂。 大夫人有密话要说,递了一个眼神给沈青檀,沈青檀将婢女留在门口。 关妈妈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口。 沈青檀心神一动:“母亲,您是查到二婶的事儿了?” “什么都瞒不了你。”大夫人笑了笑,想到一些事,敛去了笑容:“罗灵芝的银子是从娘家拿回来的,她娘家弟弟暗地里开了一家赌坊,下套子坑骗外地来的商户去赌,个个都输得倾家荡产。” 沈青檀心里一惊:“二叔与赵珏不知道?” “瞒着呢。”大夫人皱眉道:“倒是没查出赝品与他们有关。” 沈青檀思索道:“二婶娘家弟弟开赌坊,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她能请人仿制赝品,倒也说得过去。” “一家子心术不正,专门走歪门邪道的路子,早晚会有灭门之灾。”大夫人实在瞧不上二夫人:“只希望她不祸害到国公府。” “她宝贝着赵珏,一心想要国公府爵位,应该不会做蠢事。”沈青檀转念觉得二夫人是个蠢东西,做蠢事也不是稀罕事:“您平日里多盯着些。” 大夫人点了点头:“我听说二房那位气病了,今日一早便请了府医去看,府医说是郁结于心,气结于胸,邪气入体犯的病。” 她冷哼一声:“要我说罗灵芝得的是红眼病,治好这个病,她便百病不侵了。” 沈青檀噗嗤一笑:“您说的很对。” 大夫人忧愁道:“你坑了她银子,她不会放过你,日后小心她一些。” “母亲,我心中有数。”沈青檀眸光流转,弯唇说道:“二婶不是要去寺里还愿?她这还病着,要去吗?” “要去的,已经安排下人准备,明日便要去的。”大夫人撇一撇嘴:“她这种心肝黑透的人,佛祖不收了她便要知足了,还妄想佛祖庇护她。” 沈青檀笑容纯澈:“二婶不是求佛祖保佑她,而是为我和夫君祈福呢。” 大夫人顿时想起敬茶时,二夫人应允给沈青檀与赵颐点莲花灯。 她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二夫人决计不会做。 如大夫人所料,二夫人并不打算点莲花灯。 第二日天蒙蒙亮,二夫人便带着赵珏与沈明珠一块去华灵寺,就怕耽误片刻,遇见沈青檀那个贱蹄子,提醒她点莲花灯。 沈明珠哪壶不开提哪壶,毫无眼色地问道:“母亲,您要给二哥与二嫂点莲花灯吗?” 二夫人剜她一眼:“不会说话便闭嘴。” 她巴不得沈青檀与赵颐婚姻不顺,又怎得会祝愿他们百年好合? 更重要的是点莲花灯,不仅要吃三日斋饭,还要每日早晚课诵经几个时辰,对她而言便是折磨。 沈明珠闭嘴,委屈地低着头。 二夫人瞧见她这副小家子气,便觉得眼睛疼,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半点不如沈青檀。 想到沈青檀,二夫人神色阴沉,活到这一把岁数,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她要沈青檀付出代价,悔不当初。 她昨天夜里去信给弟弟,不计手段让沈青檀身败名裂,再将那九万两银子拿回来。 想到在寺里住几日,回府便能听到好消息,通身萦绕的阴沉之气便消散了。 马车停在华灵寺山脚下,二夫人一行人爬上山,气喘吁吁地看着华灵寺的大门,长长吁出一口气。 下一刻,二夫人看到意料之外的人,瞳孔一缩,松了一半的气,又硬生生憋回去。 第37章 她在对他玩欲拒还迎? 沈青檀搀扶着老夫人站在山门殿前,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们。 “二婶,你们来了。”沈青檀询问道:“你们是先去上香,还是先去寮房休息?” 二夫人克制住扭头就走的冲动:“你们何时来的?怎的不说一声,我们可以一块来。” “今日初一,我随祖母来上头香,赶早来的。” 沈青檀看着二夫人僵硬的表情,弯唇笑道:“我原以为二婶病着,今日不来华灵寺还愿。” 二夫人嘴角抽动一下,转头看向老夫人:“母亲,头香被人抢走了,您一路劳累奔波,可要去寮房歇息?” “先去上香。”老夫人歇息够了,与沈青檀说道:“我们走吧。” 沈青檀朝二夫人微微颔首,扶着老夫人去往正殿。 二夫人愤恨地盯着沈青檀的背影,这个贱人生来便是与她作对的。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哄得老夫人来华灵寺。 她紧跟着过去,就怕沈青檀上她眼药。 赵珏目光深沉地注视沈青檀,始终未得到她一个眼神,他有许多话要问她。 可眼下时机不对。 沈明珠暗中观察赵珏,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沈青檀,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抛弃沈青檀。 后悔娶了她? 知客僧认得赵老夫人,单手作礼:“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善悟,施主请随小僧来。” 赵老夫人双手合十行佛礼,随知客僧去往正殿。 殿内供奉宝相庄严的释迦摩尼佛的佛像,佛像旁边张挂经幡,显得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沈青檀取了六炷清香,分了三炷给老夫人,神色虔诚的跪拜,将香插入香炉内。 她添了一笔香油钱,搀扶赵老夫人回寮房。 赵老夫人是华灵寺的大香客,如今沈青檀亦是出手阔绰,知客僧领着她们去寮房,叮嘱照客僧与寮元僧殷勤伺候。 赵老夫人上了年纪,一番折腾下,确实疲累不堪。 沈青檀倒了一杯温水给她:“今日起得早,您先睡一会?” 赵夫人接过杯子饮一口水,之前猜测沈青檀说服她来华灵寺为赵颐祈福,为了迫使二夫人为他们夫妻俩点莲花灯。 可今日沈青檀添了一笔不小的香油钱,为菩萨塑金身,便觉得自己想错了。 “你也累了,快些回去歇一歇。”赵老夫人慈爱道:“我这儿有卫妈妈和两个婢女伺候呢。” “孙媳先回去歇着,您若有要事,派人来知会我。” “好。” 沈青檀带上流月与秋蝉回寮房。 她吩咐秋蝉:“你去藏经阁,借一本《心经》。” 秋蝉恭敬地说道:“奴婢这便去。” “二奶奶,您要在这儿吃斋念佛三日,为二爷点莲花灯吗?”流月不解地说道:“二夫人不是会为你们点灯吗?” “那是惩罚二夫人罢了,若真求菩萨庇佑,心诚才会灵验。” 沈青檀自重生以来,便被仇恨蒙蔽双眼。 只想报复,从未想过其他。 赵颐那句“家人之间相处不必拘束,你表现很好,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点醒了她。 重活这一世,她不应该只有仇恨,要珍惜得来不易的新人生,更要好好生活。 前世身边环绕的多是对她心怀恶意的人。 一颗真心对她而言太难得。 赵颐不仅对她无微不至,更难得的是那一份信任。 他将名下所有的一切,全部共享给她,让她感受到自己有被人尊重、珍视。 她很难不受触动,想留住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两个人这般相敬如宾,相互扶持过一世,似乎也不错。 沈青檀不想他早死,想为他做点什么。 “我心气太浮躁了,来修炼一下心境也是好的。” 沈青檀踏入华灵寺时,听到阵阵梵音,内心便一片宁静。 —— 晌午,沈青檀用过斋饭,去往禅房抄经文静修。 禅房窗明几净,桌凳整齐,一尘不染。 流月将经文桌搬到窗边,支开一扇木窗,温暖的阳光铺满禅房。 沈青檀净手焚香,坐在经文桌前,挽起宽大的袖子抄经文。 流月在一旁磨墨:“二奶奶,今日明智大师讲经,许多香客去听了。” 沈青檀笑道:“我这里无事,你可以去听,再为你爹娘求个平安符。” 流月心中有顾虑:“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在这儿。” “照客僧在外面呢,我若有事便寻他。”沈青檀催促道:“去吧去吧。” 流月稍稍放心:“奴婢去去便回。” 沈青檀见她风风火火地离开,无奈地一笑,伏案继续抄经文。 赵珏特意寻来禅房,远远瞧见沈青檀坐在窗前。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只见她不必看经文,便能一气呵成地默下来。 字迹并不潦草,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秀逸清婉,流畅瘦洁。 他往前迈一步,靠近她一些。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沈青檀抬眸,看到不速之客,她眉心紧拧。 赵珏哑声说道:“你从前不爱看佛经,如今你能默出一卷经文。” “赵珏,你是过得不如意吗?”沈青檀搁下羊毫,讥讽道:“只有过得不如意的人,才会不断提起从前。” 赵珏愣怔住,神色古怪。 她是希望他过得不如意?然后想起她的好? “怎么,沈明珠不能让你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不能让你加官进爵,回头想起我这个对你有点利用价值的人?” 沈青檀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碗馊饭,看着便恶心作呕,若无必要别出现在我面前。” 赵珏难以置信,又有些痛心疾首:“檀儿,你变了,你从前不是刻薄的人。” 沈青檀伸手要关窗,赵珏眼疾手快,抵住窗子:“我知道你心软善良,因为心里对我有怨,怨我背弃誓言,方才对我恶言相向。” 他存了试探的心思,沉声说道:“檀儿,你想撒气冲我来便好。我母亲病体还未康复,若是去为你与二哥祈福,她的身子骨会受不了。” 沈青檀挑眉道:“随我撒气?” 赵珏心里稍稍松一口气,他眼里只有权势名利,都不能完全割舍下十几年的情谊。 何况是向来容易心软的沈青檀呢? 她故意对他无情,打压他,只是为了让他后悔。 而她的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 赵珏语气纵容:“随你撒气。” 沈青檀勾着红唇道:“藏经阁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半山腰一间废弃的小木屋,你今晚亥时在那儿等我。” 第38章 今夜我等你 赵珏眉眼温柔:“今夜我等你。” 沈青檀与他站在对立面,对他而言是巨大的隐患。 无论她真的对他旧情难忘,故意欲拒还迎,还是有别的算计,都不重要。 只要她今夜去赴约,他得了她的身子,她便会对他死心塌地。 沈青檀颔首:“嗯。” 得到想要的答复,赵珏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明珠藏在角落里,赵珏满面春风的模样,刺痛她的眼睛。 他离开寮房时,她便偷偷跟过来。 果然,他是来见沈青檀。 沈明珠眸光晦暗地望了沈青檀一眼,退回阴影里绕到小道离去。 沈青檀关上窗子那一瞬,眼神不经意睨向沈明珠藏身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只有清风卷着一片枯叶飘落在地上。 —— 华灵寺的僧人过午不食,礼佛祈福的香客也是如此。 申时末上晚课,沈青檀去往大雄宝殿,在门口遇见黑着脸的二夫人。 “侄媳妇儿,你来这儿作甚?”二夫人蹙眉:“佛前不可妄语,我既然说过会给你们祈福,自然不会食言。” 沈青檀神色肃穆道:“我只是来提醒二婶,礼佛要心诚,不可生出祸心,不然便是亵渎佛祖,会遭到反噬的。” 二夫人恨不得求佛祖收走沈青檀这个贱人,压根没打算诚心为他们祈福。 沈青檀这般一说,二夫人心里虚得慌。 “你别胡说八道,当心冒犯了佛祖。” 二夫人剜了沈青檀一眼,率先一步进入大殿,寻一个角落的位置。 沈青檀刻意来到二夫人身边的位置。 二夫人磨了磨牙,在佛祖面前到底不敢造次。 “二婶,晚课是一个时辰,之后还有半个时辰禅定。” 沈青檀好心提醒道:“府医说您是郁结于心,气结于胸,礼佛诵经可以修身养性。您看淡身外之物,不用吃药石也能好全了。” 如何看淡? 那可是九万两白银! 二夫人被刺激的胸闷耳鸣,觉得自己病得更严重。 今日在山门殿看见沈青檀,她心情顿时不好了,晌午都没有用斋饭。 她打算吃完晚饭再来上晚课,老夫人却说入了佛门,便要遵守佛家规矩。 佛家弟子每日只吃晌午那一顿,她要等到明日晌午才能进食。 大殿内几十位僧人诵经,梵音诵唱绕梁,二夫人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尤其肚子里没有油水,越来越饿,那股子焦灼感更加挠心。 每一刻钟对她都是煎熬。 坐立难安。 晚课结束,二夫人终于解脱,方才站起来,双腿发软一头栽倒在地。 沈青檀扶着她起身:“二婶,我们去禅房禅定。” 二夫人饿得前胸贴后背:“我……” “我方才见您诵的经文不对,待会我们禅定再加半个时辰,我教您诵念一下经文。”沈青檀扶着她往禅房而去。 二夫人拉住沈青檀的手臂:“侄媳妇儿,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改日……明日再禅定?” 沈青檀敛去笑容:“二婶,您不是诚心祝福我与夫君白头偕老?” 二夫人笑容牵强道:“我的病没好全,今日舟车劳顿,实在是抵不住了。” 沈青檀神色关切:“既然身子不舒服,那您不必为我们祈福,明儿一早回府休养。我禀报给祖母,她老人家会谅解的。” 她将老夫人这尊大佛搬出来,二夫人笑不出来了,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去!我去!” “您的身体……” “我没事!” “那好。”沈青檀叮嘱道:“你别逞强,不舒服要告诉我。” 二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撕烂沈青檀的嘴。 一行人去往禅房。 沈青檀在禅房督促二夫人诵念经文,直到戌时末,她方才收手。 二夫人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里,一连灌了几杯水,还是饿得心里发慌,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 沈青檀神清气爽:“二婶,您身体不适,我派人去请三弟媳来伺候您。” 二夫人实在不想动弹,默许沈青檀的安排。 沈青檀走出禅房,吩咐候在门口的秋蝉:“你去请三奶奶过来。” 秋蝉紧了紧手指,低眉顺眼道:“奴婢这便去。” “慢着。”沈青檀叫住秋蝉,从流月手里拿过披风,盖在秋蝉的肩上:“山上夜里凉,别受寒了。” 秋蝉垂眼看着肩上这件粉里藏青披风,伸手抓住领口两根系带:“奴婢谢主子恩。” 流月望着秋蝉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主子故意折腾二夫人,等的便是这一刻。 可主子无缘无故折腾二夫人,又是为了什么? 流月想不通其中关窍,便寻思着是主子刻意磋磨二夫人。 她手里提着灯笼,挡在风口:“二奶奶,夜里凉,您穿的单薄,快些回寮房。” 沈青檀笑道:“走吧。” 回到寮房,沈青檀瞧见窗子透出晕黄的光影:“你走时房里点了油灯?” “没点。”流月心提到嗓子眼:“奴婢去瞧瞧。” 沈青檀琢磨着寮房有寮元僧照看,应当没有歹人。 若是房里藏了歹人,更不会明目张胆点灯。 她疑心是老夫人在房里。 流月心里直打鼓,瞧见沈青檀跟在她身后:“二奶奶,您离远一点,若是有歹人,您便赶紧跑……” 她话音未落,沈青檀推开了门。 流月尖叫声到了嘴边,瞧见房里的人,她闭上嘴巴。 颞关节咔咔响了一下,下巴都要脱臼了。 “二……二爷……” 沈青檀惊讶地看着房里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玉色襕衫,长身玉立在经文桌旁,正在翻看她今日抄的一卷经文。 他听到动静侧头望来,瞧见傻愣在门口的人,唇边含笑道:“母亲说你来华灵寺祈福,我过来看一看。” “哦。” 沈青檀淡定的应声,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变幻了一下,急急走到经文桌旁,伸手便要将经文拿过来。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压在经文上,沈青檀抽了一下没抽动,又怕损毁了,不敢用力。 “二爷……您松一下手。” “已经看完了。” 赵颐眸光落在她抄的《药师经》,这卷经文求的是健康与长寿。 沈青檀惊愕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一向有风度的人,这会子居然会让人尴尬。 赵颐轻笑道:“字很不错。” 沈青檀动了动唇瓣:就这样? 赵颐轻咳几声,正要开口。 “叩叩。” 卫妈妈敲门,在外扬声道:“二爷,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沈青檀催促道:“别让祖母等久了,你快些去吧。” 赵颐似有些无奈地轻叹,收起这一卷经文:“你若不信字写的好,我便拿去请祖母评鉴评鉴。” 沈青檀:“!!!” 她有说不信吗? 她那是…… “夫人这片赤诚心意,我心中甚是欢喜。” “……” 沈青檀搭在经文上的两根手指,默默地收了回来。 男人问:“夫人想听这个?” 沈青檀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羞恼地瞪他一眼。 这个男人又是故意在戏弄她! 赵颐望着她生动的眉眼,愉悦地笑了,将经文放回她的手里,随着卫妈妈离开。 流月在一旁笑道:“二奶奶,您成亲以后,许久不曾这般鲜活。在二爷跟前,您才有在闺阁时的娇憨模样。” “你住口。” 沈青檀气鼓鼓地望着赵颐的背影。 他温柔体贴是真。 很会气人也是真! 这时,秋蝉回来了。 她余光飞快瞟了赵颐的背影几眼,方才进了寮房,捧着披风道:“二奶奶,奴婢拿去清洗干净,再还给您。” “不必了,赏给你了。” “二奶奶,您这件披风的青色衬奴婢,奴婢配不上粉色。” 沈青檀“嗯”了一声,吩咐一旁憋笑的流月:“二爷今日来了华灵寺,我脱不开身去赴约,你去告诉我那位故人,改日再约。” 秋蝉眼睫颤动,抱紧了披风:“二奶奶,流月姐姐留下伺候您,奴婢去办这跑腿儿的事。” 第39章 二爷出事了 沈青檀眸光渐渐幽深,仿佛看不出秋蝉的小心思,将跑腿的差事交给她。 她将手里的经文放在桌上,赵颐发现《药师经》时,她很不自在。 他夸她的字写得好,她心下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他不应该只是夸字。 当他说出最后两句调侃的话时,她别扭的心思被窥破,变得恼羞成怒。 沈青檀幽幽一叹,揉一揉眉心。 赵颐能够轻易调动她的情绪,但这种感觉并不令她讨厌。 沈青檀沐浴后,乌发如云垂落在腰间,内里穿一件杏色主腰,一件银红绢袄,外面穿一件竖领大袖衫,盘腿坐在蒲团上,继续抄写经文。 流月在一旁研墨,一边困倦地打哈欠。 沈青檀一卷经文只抄了一半,正要唤流月先去睡觉。 忽然间,门外响起下人慌张地叫喊声:“二奶奶,二爷在您这儿吗?” 一滴墨汁落在光洁的宣纸上,毁了抄了半卷的经文。 沈青檀心道:来了。 她搁下羊毫,起身去往门口。 拉开门,她瞧见一个眼生的小厮。 小厮气喘吁吁地再问一遍:“二奶奶,二爷在您这儿吗?” “不在。”沈青檀皱眉:“他在老太太那儿。” “二爷离开老太太的住处,便被您身边的婢女给拦下,说您在藏经阁等他。二爷只穿一件单薄的春衫,吩咐小的去取一件披风,等小的取披风去藏经阁,不见您与二爷的身影。” 小厮脸色苍白:“完了,二爷出事了!” 沈青檀询问道:“你说是我的婢女带走二爷?” 小厮回:“秋蝉姑娘。” 流月瞬间想起秋蝉回寮房,似乎瞟了赵颐好几眼。 秋蝉野心昭昭,从来不甘心做一个下人,妄想被家里的爷瞧上,生下子嗣做靠山。 她咒骂一声:“贱蹄子,真做出背主的事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沈青檀制止流月,吩咐小厮:“此事不能声张,我们分散去找。” 小厮连忙应下:“小的再去老太太那儿一趟。” 沈青檀微微颔首,命流月打灯笼。 流月怒火难忍:“我盯梢她的时候,人老实得很,从不与三奶奶联系。原来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在这儿等着攀高枝。” 电光石火间,流月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二奶奶,秋蝉与二爷不会在藏经阁后山的小木屋吧?” 她自顾自地说道:“一定是在那儿,秋蝉是三奶奶的人,串通了三爷与三奶奶,逼着二爷纳她做妾。” 流月越说越觉得逻辑通顺,若非如此秋蝉为何要揽下跑腿的差事? 她转头瞧见沈青檀面冷如霜,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听到前头传来嘈杂声。 “听说有人在藏经阁后山破坏龙华寺的戒律清规,夜巡的僧人已经领人去了。” “僧人还是香客?” “这便不知了。” 猜测即将要证实的一刻,流月倒是噤声了。 沈青檀目光隐晦地看了沈明珠的住处一眼,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快步往藏经阁地方向而去。 方才来到山脚下,与另一行人遇上。 “大姐姐?”沈明珠扫过沈青檀眉眼间的冷意,心里乐开花了,面上佯装担忧:“我听说姐夫不见了,帮着一块找人。你那儿得到消息了吗?” “没有。”沈青檀压着眉眼,冷声说道:“有人说夜巡的僧人在山上发现人,我过来瞧一瞧。” 沈明珠眸光闪烁,传话的人是她安排的,就怕沈青檀找不到这儿。 秋蝉倒有几分手段,办事干脆利落。 她之前安排晚冬给秋蝉指一条明路,秋蝉没有回她的话。 今日见到赵珏对沈青檀的态度,她想去信给春娇,让留在国公府的春娇,趁着沈青檀不在府里对赵颐下手。 谁知,赵颐来了龙华寺。 秋蝉请她去伺候二夫人时,她便拿卖身契威胁秋蝉对赵颐动手。 赵颐身体病弱,注重修身养性,最是清心寡欲。 毕竟沈青檀这般的绝色,赵颐都坐怀不乱。 她便给了秋蝉一包催情药。 算算时辰,应该得手了。 沈明珠幸灾乐祸,很期待沈青檀撞破时的表情。 她假惺惺地说道:“大姐姐,山里不安全,你才带一个婢女,我陪你一块去。” 沈青檀睨一眼她身后带来的一大堆人,不远处还有人打着灯笼走来,似乎也是来一道看热闹。 她眉心一蹙,有心阻止。 沈明珠却是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山里去:“大姐姐,快些走吧,尽早找到姐夫,我们也能尽快回去睡觉。” 沈青檀仿佛被这一打岔,便错过了时机,只能跟着沈明珠往前走。 沈明珠见状,唇角弯了一下。 从成亲以来,她遇事从来不顺,今日总算压沈青檀一头,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她瞥了一眼浩浩荡荡赶来的人,心情格外畅快,然后喋喋不休,不停拿话刺激沈青檀。 “大姐姐,你别担心,姐夫说不定在别处,山里的是其他人。” “夜巡的僧人说山里的人破坏佛门戒律清规,姐夫光风霁月,翩翩君子,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希望是一场误会,不然这么多双眼睛瞧着,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如此品行不正的人,让家族蒙羞,该自个求着脱离族谱。” “你今日的话太多了。”沈青檀深深地看着她,语调不明地说道:“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如此品行不端的人,但凡不是个自私的性子,就该自请从族谱除名。” 沈明珠被她看得心里发怵,不知沈青檀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是太过信任赵颐的人品? “话又说回来了,能在佛门净地做出这等腌臜事,可见是个不要脸皮的,又怎能指望他脱离宗族呢?”沈明珠噘一噘嘴:“贪图权利的人,更是舍不下荣华富贵。” 沈青檀反问:“你怎知对方家族富贵呢?” 沈明珠噎住,正要说什么,小木屋近在眼前,里头传出啼哭声。 “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 女子细弱哭声断断续续传出。 沈明珠脸色骤然一变:“大姐姐,这是秋蝉的声音……”她又急又怒地指使小厮:“你们快去救人。” 四个小厮快步冲到小木屋,一脚踹去。 “砰——” 木门应声而开。 沈明珠始终盯着沈青檀的反应,见她捂住脸转过身,安慰道:“大姐姐,你别太伤心难过,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她想看看清隽似谪仙的男人,被拉下神坛跌落泥潭的丑态。 当看清木屋里丑态百出的男人时,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崩裂。 第40章 纳妾 赵珏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禁锢住秋蝉,做夫妻间才会做的亲\\\\密之事。 秋蝉满面泪水,哀哀哭求。 “三爷……求您放了奴婢……” 沈明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被雷劈中了。 不是赵颐与秋蝉。 而是赵珏与秋蝉。 “我的老天爷,破坏佛门净地的人居然是赵三爷。” “赵三爷表面瞧着很正派,原来是个下流东西。” “哎哟,可把我臊死了,真是没眼看。一个堂堂国公府郎君,与外头发春的野狗有啥区别?” “走走走,我得去佛祖跟前请罪,再念几遍清心咒。” 一字字在刺沈明珠的心,她找这些人是看沈青檀的笑话,未曾想到自己闹出个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个蠢东西,还不快把门关上,让自家的爷给人看笑话!” 沈明珠一肚子火气朝小厮发泄,劈头盖脸骂一通。 赵珏在这叫骂声中恢复一点神智,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的脸色瞬间铁青,扔下瑟瑟发抖的秋蝉。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一众人,眉眼间迸发出戾气:“滚!” 小厮迅速关上木门。 沈明珠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手掌心。 几乎可以想象,天一亮,赵珏做的丑事,将会传遍京城。 赵珏没脸皮,她跟着没脸皮。 “二妹妹,你别理会那些说闲话的。”这里的一切都在沈青檀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她安慰道:“你别太伤心难过,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原原本本将沈明珠的话,一字不差的奉还。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沈明珠自食恶果,有苦难言。 她的人亲眼瞧见秋蝉去找了赵颐,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怎的变成了赵珏呢? 沈明珠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哪个男子都会纳妾,可……可我才新婚几日啊。” 沈明珠无法接受赵珏有别的女人。 她算计赵颐纳妾,一则杜绝自己有后悔的念头。 二则沈青檀与赵颐没有夫妻之实,赵颐却睡了沈青檀的陪嫁,沈青檀会成为京城的谈资。 只有沈青檀过得不好,她内心才能得到平衡。 “是你对不对?”沈明珠将矛头对准沈青檀,面色狰狞地质问道:“是你联合秋蝉算计三爷的对不对?” “沈明珠,你便这般嫉恨我?”沈青檀面色冷下来:“你嫉妒我在侯府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的生活,而你却流落在外受苦。所以每次出事的时候,你都把罪名推到我的身上,想让我身败名裂?” 沈明珠脸色一变。 “魏妈妈一事是如此,秋蝉一事也是如此,往后再有别的事,你是不是也二话不说推到我头上?” 沈青檀冷嘲道:“你流落在外是侯府疏忽大意,而我何其无辜,承受本来不应该承受的……你的恨。” 沈明珠心惊肉跳,几乎以为沈青檀知道身世。 沈青檀冷声说:“秋蝉是你的婢女,卖身契在你的手里,我何德何能,能够命令她爬赵珏的床?” 沈明珠认定是沈青檀做的,可是没有证据。 这时,木屋的门再次打开。 沈青檀循声望过去。 赵珏整理好衣物,面色阴沉地走出来。 秋蝉双腿发颤,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一双眼哭得红肿,衬得一张小脸愈发惨白,透着一股可怜相。 沈明珠快速冲上去,抓住秋蝉的襟口,扬手照着她的脸打下去。 一只宽大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拦下这一耳光,顺势再将沈明珠推开。 沈明珠踉跄几步,错愕地看向赵珏,似乎没想到他会护住秋蝉。 秋蝉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缩在赵珏身后。 沈明珠气得仰倒,恨不能命人抓住这个小贱人去浸猪笼。 赵珏只想弄清事情始末,若是让沈明珠打人,便会闹得没完没了。 他目光紧锁住沈青檀:“你约我在这里见面,为的就是设计我与你的婢女有染?” 沈明珠一听,双眼喷火,她就知道是沈青檀干的,张嘴便要控诉。 赵珏目光森寒地斜睨她一眼。 沈明珠心中一寒,憋屈的闭上嘴,不敢再闹。 沈青檀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反问道:“三弟,我为何要设计你与婢女有染?你有何损失?我又有何得利之处?” “那你又为何约我来这里等你?” “我是你的嫂子,你今日待我毫无分寸感。我便让人打你一顿,让你得个教训,今后见我收敛一些。”沈青檀拍一拍手掌。 蛰伏在山林里的八个大汉,顷刻间走出来,全都是人高马大的打手。 沈青檀解释他们的来历:“我与老太太都是弱女子,私底下请了镖局的打手,暗中保护我们在华灵寺的安危。” 赵珏见她神色惋惜,似是因为没能让人揍他一顿。 他脸色一黑,压着怒火问道:“秋蝉带了一碗豆腐汤,说是你让她送来的,我吃了才入了套。” “你见过谁打着自己的名义干坏事?偷盗我嫁妆的人,还知道给赝品遮掩一下呢。”沈青檀讥讽道:“我真怀疑你冒领旁人的军功,居然看不出这种栽赃嫁祸的小伎俩。” 赵珏额头青筋跳动,低吼道:“沈青檀!” 沈青檀正色道:“秋蝉不是我的婢女,我拿捏不住她。”她扯了一下唇角:“以你的本事,你查一查,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赵珏紧绷着脸,不觉得这是句好话。 秋蝉慌了,屈膝跪在地上,求赵珏饶命:“三爷,三奶奶白日瞧见您与二奶奶在禅房见面,她怨恨二奶奶得您的倾慕,便给了奴婢一包药粉放进食物里,打着二奶奶的名义送给您喝。 奴婢不愿做,三奶奶便拿卖身契威胁奴婢,奴婢被逼无奈,只得在豆腐汤里下药。 三奶奶说只是会让人头疼几日的药,离间您与二奶奶之间的关系,万万没想到会是催情之物。 奴婢知罪,求三爷开恩,别发卖了奴婢,留奴婢一条活路。” “你血口喷人!”沈明珠没想到秋蝉反咬她一口,急火攻心:“我何时指使你给三爷下药?我是疯了不成,设计你做我夫君的女人?” 秋蝉低垂着头抽泣,似乎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沈青檀开口道:“二妹妹,秋蝉是你身边的老人,母亲特地留她为你固宠。若你疑心我与小叔子不清不白,方才牺牲秋蝉,让小叔子恨我。秋蝉因你毁了清白,你做主给她一个名分。 若是秋蝉存有私心,为了攀高枝刻意算计小叔子。这般有心计背主的婢子,随你发卖了。” 沈青檀说的很公允,不偏不倚。 沈明珠心慌,害怕赵珏真查出什么东西。转念一想,查出也不怕,她要算计的是赵颐。 她稳了稳心神,对赵珏说道:“三爷,你去查明真相,还妾身一个清白。” 赵珏没有错过沈明珠眼底一闪而逝的慌张,而沈青檀神色坦荡,冷静自持,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 他不受控制想着秋蝉的话,又想着沈青檀最后嘱咐沈明珠的话,越想心里越膈应。 这时,赵珏的随从赶来:“三爷。” 赵珏吩咐道:“你去搜查三奶奶住的寮房。”顿了顿,又说:“再请两个婆子,搜三奶奶与她身边婢女的身。” 沈明珠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褪尽。 第41章 刀不刃血,沈明珠的耻辱 小木屋前开垦出一块坪地,一群人站在坪地。 夜里山风大,仆从手里提的灯笼随风四处摆动,明明暗暗的光映照得众人神色更显晦暗。 随从领命去山下请了两个腰圆膀粗的婆子过来。 沈青檀双手拢在袖子里,拨动着腕间的玉镯,撩着眼皮睨向一旁的沈明珠,见她脸色越来越白,随着婆子的靠近,她浑身筛糠似的抖动。 一看便是做贼心虚。 “站住,你……你们别过来。”沈明珠心里揣着一面鼓似的,咚咚咚地敲着,眼神慌乱地看着赵珏:“三爷,我是府里的主子,你吩咐卑贱的婆子搜我的身,今后让我如何在府里树立威信?” 赵珏的脸色阴沉,她的反应分明有鬼。 沈明珠眼里含泪:“三爷,我们成亲才几日,我往你身边塞女人,这不是让满京城的官眷笑话我?” 尽管如此,怀疑的种子在赵珏心里种下,又因沈明珠的反常,他猜忌心更重。 “清者自清,你若无辜,我自会给你交代。”赵珏说这话时特地看了沈青檀一眼,而后冷声说道:“你若不查,今日之事在我心里生出隔阂,只会影响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沈明珠还想说服赵珏,赵珏却是吩咐婆子:“搜。” 粗使婆子被沈明珠骂卑贱,心里记了一笔,几步上前钳制住沈明珠:“三奶奶,得罪了。” 随即,将人拖进小木屋。 秋蝉这时醒过神来,从袖袋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三奶奶给奴婢的。” 赵珏接过小纸包,还剩余一些粉末,散发出一股蛊惑人心的媚香。 他给拽着晚冬的婆子看一遍,方才收进袖子里。 婆子记住气味,推着晚冬进木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个粗使婆子昂首挺胸地从木屋走出来。 其中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荷包,双手捧到赵珏面前:“三爷,老奴从晚冬身上搜出一个荷包,荷包里留有一些粉末,气味与您给老奴闻的粉末一样。” 赵珏脸上阴云密布,目光凌厉地看向小木屋。 沈明珠双手拽着襟口,脸色苍白,眼圈通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他。 他恨不能掐死沈明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赵珏冷声说道:“你回府后,给秋蝉抬一下身份。”顿了顿,目光森寒地看向晚冬:“至于你的婢女,明日回府后,自领二十板子。” 闻言,晚冬双腿发软,滑跪在地上,磕头讨饶:“三爷,饶命……” “三十板子。” 晚冬求饶的话卡在嗓子眼,生怕多说一个字,便又要加十板子。 沈明珠心口破了一道口子,嗖嗖冒着冷气。 她通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不让眼泪流下来,可越是抑制,眼泪越是成串往下掉。 赵珏吩咐两个粗使婆子:“你们今日照顾好秋蝉。” 粗使婆子连忙应下,殷勤地去搀扶秋蝉。 赵珏离去之前,目光幽深地看了沈青檀一眼,余光瞥见她身旁的八个壮汉,脸色又黑了几分,随后阔步下山。 沈青檀掏出袖子里一块素锦帕子,塞进沈明珠的手里。 “二妹妹,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府里的爷要纳妾,也是在你怀上嫡子后。小叔子对咱们家有所求,你身后有依仗,若是你不点头,他也不敢强行纳妾。 如今你亲自往他房里塞人,还是用这等不光彩的手段,便在小叔子面前底气不足,矮了一大截,今后他不论做什么不给你颜面的事,侯府也不能为你做主。” 沈青檀露出一副无法挽回局面的无力表情,叹了一口气:“好在秋蝉是母亲给你准备固宠的陪嫁,与你是一条心。” 沈明珠听着沈青檀往她心口扎刀子的话,哪里不知道自己走了一步臭棋? “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装好人,这一切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沈明珠目光怨毒,彻底撕破脸:“你别得意,我们今后走着瞧。” “二妹妹,虽然我不知道药粉是谁逼你买的,秋蝉是谁授意爬床的,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二妹妹……”沈青檀伸手为她整理散乱的襟口,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若是没有二妹妹,秋蝉还没这么快有名分呢。” 沈明珠气血上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沈青檀收回搭在她襟口的手,扫了一眼她目眦欲裂的模样,唇角浅浅的弯了一下,带着流月下山。 流月心里痛快极了:“二奶奶,方才上山的时候,三奶奶别提有多嚣张,故意拿话刺您的心。 估摸着她以为小木屋里是二爷呢,刻意带人来看您与二爷的笑话,谁知道竟是三爷。” 她似想到什么,敛去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外地说道:“我以为秋蝉是想做二爷房里的人,没想到她盯上的是三爷。” 沈青檀一点都不意外,谁人不知赵颐只有半年寿命,又不能孕育子嗣。 秋蝉有野心,想要做主子,必定要有一个子嗣才能翻身。 秋蝉爬上赵颐的床,膝下没有子嗣,又要早早没男人,往后要随她一起寡居在深宅后院过清苦的日子,倒还不如做个婢女自在。 赵珏便不一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是个长命的,有了一个孩子,养大成才后,秋蝉的好日子便来了。 忽然,流月震惊道:“二奶奶,您早知道秋蝉的心思,所以今夜给了她机会? 不对,您不会无缘无故往三爷屋里塞人,难道是晚冬之前在府里给秋蝉传信,想让秋蝉爬二爷的床? 今日二爷来了龙华寺,三奶奶逼秋蝉今夜下手,您便顺水推舟,让三奶奶自食恶果?” 沈青檀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今日赵珏来禅房找她,她便看见沈明珠藏在暗处,沈明珠眼里的恨意刻骨,强烈到她想忽视都难。 沈青檀看出沈明珠要报复的决心,因此在上晚课的时候,刻意折腾二夫人,而后让秋蝉去找沈明珠。 因为秋蝉是沈明珠安插在她这里的一颗棋子,所以她故意将秋蝉送到沈明珠的面前,让沈明珠找到机会与秋蝉“合谋”。 这样她能够掌握主动权,否则等沈明珠冷静下来,另找时机动手,她怕自己百密一疏。 沈明珠报复心最强的时候,但凡有机会动手,绝对不会放过。 而在这之前,她存了心思试探秋蝉,刻意给秋蝉一件粉里藏青的披风。 第42章 这是二爷亲自为您做的 秋蝉并未让她失望,在她将披风赏给秋蝉时,秋蝉说自己配不上她送的粉色,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粉色是小妾过门穿的颜色。 秋蝉不愿做赵颐的妾。 她得知了秋蝉的心意后,便确认自己的猜测没错,秋蝉的目标不在赵颐。 而秋蝉是作为沈明珠的陪嫁进了国公府,显而易见,秋蝉的目标是赵珏。 之后,她刻意吩咐流月去后山找赵珏,便是故意给秋蝉下饵,看她会不会为了这个机会,主动交代沈明珠的阴谋诡计。 果然,秋蝉交出一张纸条给她。 那张纸条是秋蝉在国公府的时候,沈明珠让晚冬传信给秋蝉,让秋蝉想方设法爬赵颐的床,成为赵颐的妾室。 随后,秋蝉还露出一个药包,又指了指纸条,说是沈明珠让她把药下给赵颐吃的。 沈青檀气笑了,赵颐的身子骨弱,严重一点的风寒,兴许都能要他的命。为了给她添堵,居然恶毒的给赵颐下药。 赵颐若是吃了这个药,估计小命都交代了。 既然沈明珠那么爱给别人的男人塞女人,那她便让沈明珠尝一尝这个滋味。 沈青檀便应允了秋蝉,让她去找赵珏。 原本她约赵珏等在后山,只是为了让人揍他一顿出气。 沈明珠算是求仁得仁了。 主仆二人来到山下。 山脚下站满人,老夫人、二夫人与住持、知客等人全都在。 赵珏丢尽了脸,紧绷着脸皮,向主持赔罪:“今日我在佛门净地坏了戒律清规,冒犯了佛祖,愿意为佛祖塑金身赎罪。” 住持念了一句佛号,“夜色深了,还请几位施主明日速速离去。” 今夜没有赶下山,已经是慈悲为怀。 “住持慈悲。”赵珏双手合十鞠躬,态度倒算真诚。 住持带着僧人离开。 二夫人冲到赵珏面前,拽住他的手:“你才成亲几日?你怎的就犯浑,被一个贱婢迷了心窍,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做出……做出下流事?” 她最开始听说赵颐不见了,然后又听说有人在山里与人苟且,当即以为是赵颐闹出丑事,顿时觉得不饿了,兴冲冲地过来看热闹。 谁知一到山脚下,便瞧见一行人从山上下来,议论赵珏与人私通。 这对二夫人而言简直就是当头一棒,头重脚轻,恍惚间,像是看见黑白无常拿着钩子找她来索命。 “孽障,我前世是欠了你的债,你这辈子来讨债!”二夫人狠狠打了赵珏的手臂几下:“你做出这种丑事,我和你爹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赵珏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不耐烦地说道:“脸皮不知道往哪搁,那便不要脸了。” 二夫人被他一句话给呛死,气得胸口疼,嘴里念叨着“家门不幸”。 赵珏紧紧咬着后槽牙,准备直接走人,可看到一旁面容严肃的老夫人,压着眉唤一声:“祖母。” 老夫人对他失望透顶,不欲多说:“你去佛祖跟前跪一夜,明日回府后,自己去你祖父面前领罚。” 赵珏心中一凛,沉声道:“孙儿知道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人疲累不堪,示意卫妈妈扶她回寮房休息。 二夫人推开了婢女,紧追着老夫人而去。 沈青檀见众人全都散了,方才带着流月回寮房。 流月总觉得忘了什么,直到回了寮房,她突然想起来,一边推开寮房的木门,一边问道:“咦,我们是去找二爷的?二爷不在山里,那他去哪儿……” 话音戛然而止,流月睁大眼睛看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赵颐。 她张口结舌:“二……二爷……您回来了。” 沈青檀在流月身后,还未见到赵颐的身影,倒是先闻到一股子清香。 她忍不住吸一吸鼻子,那是梅花的香气,混合着米粒的清香。 沈青檀一进屋子,眼睛便落在桌上的两只瓷碗上。 她今日起得早,胃口不佳,没吃上几口。 晌午吃的斋饭,夜里没进食,如今亥时末了,肚子有些饿。 赵颐见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食物吸引,温声道:“你们这是去找我,找的时候遇见旁的新奇事,便忘了找我的事儿?” 沈青檀听到他这句调侃的话,莫名有些耳热,像是做了亏心事。 她的眼神从食物上挪开,望着他清幽含笑的眼眸,细声解释:“我知道二爷在斋堂。” “是吗?” “……” 沈青檀眼神飘忽一下,转开话题:“二爷是未用晚饭吗?” 即便要用饭,为何不去他自己的寮房? 沈青檀闻着弥漫在鼻息间的香气,愈发觉得饿了,一时间看向赵颐的眼神带着一点幽怨。 赵颐见她表情瞬息间变幻好几次,不知心里在如何腹诽他。 “吃过了。”赵颐将一粥一菜,推到她的面前:“秋蝉说你未用晚饭,我去一趟斋堂,只有这些简单的食物,你将就吃一点。” 沈青檀愣住了,秋蝉是寻了这个借口支开他? 她抿了抿红唇:“我在祈福,晚上不进食。” 赵颐倒是没有劝她吃,而是拿着瓷勺搅动米粥:“这粥是用雪水与白米烹煮的,放了一把山门殿外的梅花。梅花是僧人收集落下的花瓣,特意用雪冰水洗干净。” 沈青檀眸子不受控制地盯着粗瓷碗,梅花粥随着他的搅动,米粒颗颗晶莹,汤水粘稠,那股子清甜香气扑鼻,特别勾人食欲。 她咽了咽口水,强行瞥开眼看向旁边的一卷经文,不受赵颐的诱惑。 “这道菜是用丹棘做的,别名叫忘忧草,采的新苗放热水焯一下,点几滴酱油和醋,口感鲜嫩,别有一番风味。”赵颐将碟子又往她手边推了一下:“它名为忘忧齑,可令人忘掉忧愁。” 沈青檀白嫩的手指压在经文上,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语气没什么情绪道:“我有什么忧愁要忘掉?” “你在祈福吃了这碗粥,便心生忧愁。”赵颐将瓷勺递给她:“再吃了忘忧齑,忘掉忧愁。” 沈青檀:“……” 江暮见主子哄夫人吃饭太费劲,脑袋趴在窗户上说道:“二奶奶,这是二爷亲自为您做的。” 第43章 责罚,请家法 赵颐抬眸望去。 江暮只觉得脖子冷飕飕的,瞬间蹲到窗户下。 沈青檀非常惊讶,实在是赵颐出身世家,自小便是锦衣玉食。一身清贵无双的气质,更是衬得他毫无烟火气。 她凝眸望向赵颐,他之前穿一身玉色襕衫,如今换了一身烟青色绉纱袍子,依旧洁净整齐。 这几日的相处,她发觉赵颐很爱整洁,今日却为她下厨。 沈青檀心里纠结,毕竟这是赵颐的一番心意。 “你诚心祈福,不做佛门忌讳之事便好,不必苛刻自己遵循佛门规矩。”赵颐望着她清澈温软的眼眸,温声说道:“我在斋堂的时候,看见一些僧人也在用晚饭,不全是一日只吃一顿饭。” “当真?”沈青檀持怀疑态度。 “我不撒谎,即便是善意的谎言。”赵颐不愿她为难,唤了一声江暮:“你把食物撤下去。” “等等。” 沈青檀制止江暮撤走食物,实在做不到辜负他人的心意,而赵颐一番话说的也很在理。 “我在这几日里,多抄几卷经文吧。” 她端起粗瓷碗,拿着瓷勺,舀半勺粥含在嘴里。 梅粥还是温热的,口感很绵密,清甜香润。 她喝粥喜欢这种米汤浓稠的,本来打算只吃半碗,一不留神,一碗粥喝完了,胃里也暖暖的。 沈青檀弯了弯眼睛,满足地说道:“粥很好吃。” 随即,她又好奇问道:“你的手艺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身体弱,多数时间是病着。每年有一段时间会回祖籍养病,我便住在寺里。寺里只有一个老方丈,他做的斋饭很合我心意,便学着做了几道菜。”赵颐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忘忧齑?” 沈青檀心说:你现在也不见好,整日都要咳上几声。 想到这儿,她拧了拧眉,兴致淡了一些。 她接过筷子,挑了一根嫩苗浅尝一口,“这个也不错。” 话虽然这么说,却是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赵颐问道:“不合口味?” “夜深了,不宜吃太多。”沈青檀略一停顿,抿唇笑道:“回府后,我再让厨娘做。” 赵颐失笑,递给她一块帕子。 沈青檀眸光在帕子上停顿片刻,伸手接过来,轻轻擦拭唇瓣。 她闻到帕子上清苦的药香味,大概是在寺里的缘故,沾染一点清冷的檀香味,两种气味交融在一起,有一点点好闻。 沈青檀下意识吸吸鼻子,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雪白的面皮瞬间通红,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懊恼。 她今日是饿昏头了。 赵颐见她动了动身子,侧对着他,露出柔和的半边脸庞,白嫩柔软的耳朵微微泛红。 他微愣了一下,便见她双手揉捏着他的锦帕,顿时明白过来。 “你早些休息。”赵颐轻咳几声,细心交代道:“我住在祖母旁边,你若有事便让流月去找我。” 沈青檀点了点头。 赵颐带着江暮回住处。 江暮一边为赵颐宽衣,一边憋不住地问道:“二爷,您对二奶奶太好了。” 赵颐在沈青檀面前温和有礼,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 而他们这些自小在身边伺候他的人,十分清楚赵颐的性子慢热,并且冷漠不易接近。 他面前划了一道线,与其他人泾渭分明。 “她是我的夫人,我不该如此?”赵颐敛目,淡漠地说道:“我待她算好了吗?这些都不及我父亲对母亲的十之一二。” 江暮:“……”那是因为二奶奶没有大夫人作啊。 赵颐心里有自己的考虑,成亲之后,母亲在他面前说:“颐儿啊,女子不比男子可以在外拼前程,一辈子被困在内宅。 需要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照顾儿孙,还要操持家业,并不比男子在外轻松,可却少了男子有的自由。 夫君荣耀加身,妻子方才显贵,有依仗,底气才足。 不过这要夫君对妻子好,给予最大的尊重,才无人敢随便欺负。 你可得好好对待你的妻子,若无她在家里事事周全,让你安心在外拼前程,哪有顺心日子过? 你看看那些宠妾灭妻的,搅得家宅不宁,仕途都丢了。 再说了,你堂堂八尺男儿,比你妻子足足高一个头还要多,咱们得多让着弱小一点。” 赵颐如今回想母亲理直气壮的以个头论强弱,便觉得无奈。 他对沈青檀的态度,其中有一部分是受到父亲对母亲态度的影响。 剩下一部分原因,则是他不能给沈青檀正常的夫妻生活,也不知能陪她走多长多远,若是冷漠待她,消磨了她对生活的热情,恐怕没有勇气再去面对新的人生。 这便好比她在赵珏那儿遭受到恶意,而他给了她善意。 今后哪怕遇见了坎坷与磨难,她心里也会抱着希望,前方等待她的会是光明。 赵颐唇边带笑:“她比我弱小,我该让着她。” 江暮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二爷,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世上还有比你还弱的人吗??? —— 翌日一早,赵珏带上沈明珠与秋蝉回赵国公府。 二夫人害怕赵国公重罚赵珏,也实在不想留在龙华寺遭罪,想跟着一块回府。 老夫人发话留下她,住满三日再回府。 二夫人写一封信给赵珏。 赵珏拆了信,快速扫一眼,面无表情地撕碎,随手给扔了。 回到赵国公府,赵珏率先去见休沐在家的赵国公。 赵珏屈膝跪在地上:“祖父,孙儿做了有违道德,有失名节的事情,玷辱了门庭,请祖父责罚。” 老夫人昨夜便派随从回府,将山里发生的事告诉赵国公。 赵国公沉心静气的练完字,搁下手里的狼毫,拿起一旁的巾子擦手。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该顶天立地,志向高远。若是身不正,你该何以立足?”赵国公扔下手里的巾子,面容肃厉:“你看看你,哪有半点男儿血性,被一个妇人玩弄在股掌。” 赵珏攥紧拳头:“孙儿知错。” 赵国公沉声道:“请家法,鞭笞二十。” 第44章 夫妻离心,病了 赵国公的心腹赵远从祠堂取来皮鞭,脚步稳健地踏进书房。 “三爷,得罪了。” 赵远抱拳,而后一鞭子抽在赵珏后背。 “啪”地一声,赵珏衣服撕开一道口子,瞬间皮开肉绽。 赵珏挺直脊背,紧绷着腮帮子,没有痛呼出声。 可这一鞭子将他的尊严给抽碎。 他从记事以来,府里的人,便没有人被请过家法。 此时此刻,屈辱与痛苦比不上内心的恐惧。他惧怕这一鞭子,不仅仅抽断他的傲骨,会一并抽掉他在府里的地位,以及倾注在他身上的资源。 几鞭子抽下来,赵珏忍不住闷哼出声,因为隐忍手背青筋狰狞。 他心里对沈明珠恨之入骨,若非这个蠢货,他也不会闹出丑事,更不会在这里受罚。 之前经过嫁妆一事,二房在赵国公心里的地位,便已经急剧下滑。 他心里非常清楚,府里的儿孙无论身后有什么靠山,能不能继承爵位,取决于赵国公的态度。 因此,他们二房惧怕赵国公的厌弃。 若非是碍于沈家的权势地位,他必定要休了沈明珠! 赵远是个练家子,有真本事在身,半点没有手下留情,鞭鞭见血。 鲜血染红了赵珏的衣裳,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赵珏脸色苍白,冷汗直淌,硬生生扛下二十鞭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松开攥紧的拳头,手掌也被抠破。 “祖父……” 赵珏一开口,嗓音沙哑透了。 “孙儿已经领罚,今后绝不再犯。” 赵国公见他倔强的挺直脊背,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弯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一身傲骨。 他沉声道:“你有伤在身,这两个月便在家里安心养伤。” 赵珏心里最害怕的事情应验,他脸色大变:“祖父,我身上的这些小伤,比起在战场上受的伤,不值一提。当初我都能带伤上战场,何况是在官署办差。我不用在家里休养,免得耽误公务。” “你大哥任期已满,马上要回京。”赵国公不容置喙地说道:“你身上的差事,便交给他处理。” 赵珏懵了,不仅是要收他的权,还要让他同父异母的庶兄顶替他的差事。 谁都可以接替他的职务,唯有他的庶长兄不行。 赵珏受到了侮辱,心里涌出莫大的难堪。 他嗓子干到发疼,哑声说道:“祖父,我……” “行了,你回去处理伤口。”赵国公摆了摆手,不欲多说。 赵珏紧了紧腮帮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出去。 若是他不能挽回在赵国公心里的地位,说不定官职还要往下降一降,甚至连七品都不保,直接就被家族放弃了。 赵国公关注到他的庶兄,有一种可能是敲打他,还有一种可能是有意栽培庶兄,说不定往后有可能继承侯府爵位。 他面容阴沉,大步流星地去往新房。 —— 此刻,二房。 沈明珠神色憔悴地坐在炕上,目光怨毒地看向跪在脚边的秋蝉。 “贱人,你居然敢背后刺我一刀,离间我与三爷的感情。”沈明珠抄着炕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秋蝉的头上,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抱住沈青檀的大腿,爬上了三爷的床,便能做主子享福!” 秋蝉吃痛地尖叫一声,茶水淋了她满头满脸,嘴巴不停地颤动:“三奶奶,都是您逼我的,我……我不想被卖掉……” 沈明珠看她颤抖的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贱婢,睡了她的男人。 “你不想被卖,就不该背叛我。”沈明珠恶毒道:“你以为三爷给你名分,你就真的可以做他后院的女人?我已经得罪三爷,也不差这一桩事,反正他不会为你休了我。” 秋蝉眼底漫上恐惧,浑身抖得更厉害。 “晚冬,你拿着她的卖身契,找个牙婆子卖了。”沈明珠冷笑一声,刻意强调道:“她喜欢爬床,那便卖到勾栏里,让她伺候男人,伺候个够。” 晚冬心里恨秋蝉,若非她背主,也不会连累自己要挨板子。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我倒要看看谁敢发卖她。”赵珏裹挟着怒火踏进屋子,一眼看到秋蝉白皙的脸庞被烫红了一片。 他眸光冷厉地看向沈明珠,怒不可遏道:“侯府当真是教出一个好女儿,我今日即便是休了你这个妒妇,侯府也不敢指摘我。” 沈明珠脸色一变:“三爷……” 赵珏冷声说道:“你把秋蝉的卖身契给我。” 沈明珠手指紧攥着袖口,不想给卖身契,她甚至厌恶看到秋蝉这个人。 赵珏耐心告罄:“我给你两个选择,秋蝉任由你处理,你拿着休书滚回侯府。要么留下秋蝉,你继续做你的三奶奶。” 沈明珠懵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赵珏:“你居然为了这个贱蹄子,要休了我?” “我只是顺从你的心意而已,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赵珏阴恻恻地说道:“怎么?让我替你选?” 沈明珠梗着脖子,吞下这一口恶气,让晚冬取秋蝉的卖身契过来。 晚冬将卖身契拿回来,战战兢兢地递给赵珏。 赵珏拿过卖身契确认无误,睨向秋蝉:“你给三奶奶敬茶。” 秋蝉一双水杏眼含着泪,怯怯地看了沈明珠一眼,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再跪在沈明珠脚边,恭恭敬敬地敬茶。 “三……姐姐,请喝茶。” 沈明珠胸口急剧起伏,搁在身侧的手在发抖,恨不能一巴掌甩在秋蝉脸上。 她气红眼睛,却不得不隐忍怒火,紧绷着脸接过茶,嘴唇碰了碰杯子,然后放在了炕桌上。 赵珏朝秋蝉伸手:“跟我走。” 秋蝉苍白的脸泛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将手放在赵珏手掌,随即发现了伤口,变了变脸色:“三爷,您的手……” “小伤。”赵珏握住秋蝉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随从:“将晚冬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沈明珠看到赵珏血肉模糊的后背,吓得脸色煞白,疾步追过去想关切几句。 转而听到赵珏要杖责晚冬,脸色愈发惨淡:“三爷,三十板子会要人命,打十个板子好不好?” 赵珏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随从进屋,拖着晚冬到院子里,将人绑在条凳上。 晚冬惊恐地哭求道:“三奶奶,救救奴婢,求求您救救奴婢……啊……” 棍棒打在晚冬身上发出砰砰地声响,混合着晚冬凄惨的叫声。 每一声都刺激着沈明珠,她怔怔地看着晚冬的衣裳被血染红,眼泪似乎在昨夜便哭干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 沈青檀在龙华寺留了三日,亲手为赵颐点一盏莲花灯,再将抄好的经文供奉在寺里,随老夫人一块下山回府。 回到兰雪苑,听雪绘声绘色地将二房发生的事儿,尽数说给沈青檀听:“奴婢听说三爷这几日宿在秋蝉院里,一步都没有踏进过三奶奶的院子。” 沈青檀眼底掠过一抹笑意,端着茶杯啜饮几口,便见刘妈妈行色匆匆地进来说道:“二奶奶,三奶奶病了,承恩侯夫人来探病,特意请您去二房一趟。” 第45章 避子汤,赵颐的外室? 流月正在整理箱笼,闻言扭头说道:“您前脚刚进府,承恩侯夫人后脚便叫您过去。依奴婢说,她是特地算准您回来的日子,来国公府找您麻烦,给二房那位出气。” 听雪一脸晦气:“要不您称病,不过去了?” 刘妈妈听了这话,不由得抬眼看向沈青檀,不知是不是龙华寺风水养人,几日不见,她的气色红润,肌肤白嫩得似能掐出水来,更加娇艳明媚。 沈青檀指腹轻轻摩挲杯身,思虑道:“二妹妹遭遇打击,如今缠绵病榻,母亲好不容易来国公府一趟,我应该过去见她一面。” “二奶奶……” “她想见我,不论我如何推脱,她都会要见我一面。” 那时候反而落了下风,主动权在沈夫人手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青檀放下茶杯,眉眼淡漠:“为我梳妆,重新换一身衣裳。” —— 二房,青云苑。 沈明珠病恹恹地倚在床柱,额头绑一条红色额带,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将沈青檀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了沈夫人,又委屈的哭诉一通。 “赵珏怨上我,这几日住在秋蝉院里。”沈明珠内心惶然,六神无主地说道:“仲夏提醒我,秋蝉没有用避子汤,我吩咐高妈妈将避子汤送过去。赵珏让高妈妈告诉我,避子汤伤身,不许秋蝉喝。” 沈夫人脸色阴沉下来。 沈明珠又恨又无助:“母亲,他在报复我,存心要让秋蝉怀上孩子,不让我好过。” 事已至此,沈夫人能怎么办?她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女婿后院。 沈明珠意识到这一点,心里虽然怨赵珏无情,恨秋蝉背主,但是更痛恨沈青檀这个始作俑者。 她拿着帕子擦一擦眼睛:“母亲,她会来见您吗?会不会称病推脱了?” “我是她的母亲,她端着架子不来见我,那我做长辈的放下身段去见她。”沈夫人戳一戳她的额头:“你尽想些馊主意,居然要给赵颐下药。若是吃死了,查到你头上来,我都保不了你。” 沈明珠心里不大服气,若是手段高明些,如何查到她头上? 她把过错推沈青檀身上:“若不是沈青檀算计我,我怎会被夫君厌恶?” 沈夫人宽慰道:“母亲会给你要一个公道。” 这个时候,高妈妈进来传话:“夫人,大小姐来了。” 沈夫人脸色冷下来:“让她进来。” 沈明珠坐直了,暗自掐自己一把,疼得眼泪落下来,模样委屈地看向门口。 沈夫人瞧见沈青檀从外屋绕进内室,正要开口,便被沈青檀先一步打断。 “二妹妹,你病了,怎的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便在祖母面前求个恩典,早些下山来照顾你。” 沈青檀难过的红了眼眶,心疼地说道:“二妹妹,你可真是糊涂,居然买那种禁药给爷吃。 你刚认祖归宗时,秉性淳朴,天真善良,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还以为是秋蝉背主,为了攀高枝爬主子的床。 若早知道是你一手策划,在妹夫搜你们身的时候,便替你认下这个罪名,免得你们夫妻感情受到影响。 反正二爷的身子病弱,也不知道能熬到几时,我今后是要指着你撑腰过日子。只要你清清白白,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这几日担心你的事情,我吃不下,睡不好,怪自己没有管束好你。 长姐如母,你误入歧途,我身上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沈明珠懵了,这个贱人分明是倒打一耙,她巴不得自己下场惨烈。 沈夫人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青檀,并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沈青檀此刻的模样。 沈青檀脸色蜡黄,嘴唇微微泛白,眼睑下布满青影。她穿着一件宽大不合身的白线挑衫,配一条桃红裙子,外披蓝纱比甲,衬得她弱不胜衣。 她这副憔悴的模样,瞧着心里比沈明珠还要熬的苦。 沈夫人原来想拿沈青檀没有照顾好沈明珠的事做筏子,可沈青檀这副鬼样子,她若多加指责,传出去恐怕沈青檀又是受害者,她得担上一个刻薄名声。 尤其是沈青檀说“长姐如母”,没有教导好沈明珠,她有过错。 那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呢? 责任更重大,又有什么脸指责沈青檀? 沈青檀一句话把沈夫人给堵死了。 沈夫人脸色难看,点出此行另一个目的:“你身边伺候的秋蝉,成了二房的人。我今日带了两个婢女过来,你挑一个回去,若是两个都喜欢,你便都带回去。” 沈明珠听到母亲要往沈青檀房里塞人,堵在心口的郁气散了,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母亲调教出来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进了沈青檀房里,绝对会闹得鸡犬不宁。 “母亲,您挑的人,自然个个都是出挑的,我没有不喜欢的。”沈青檀给沈夫人戴一顶高帽子,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二妹妹现在病着,身边更需要得力的人。” 沈夫人眉心一蹙,正要不悦的开口。 沈青檀先一步给出建议:“二妹妹与妹夫夫妻感情不和,秋蝉与二妹妹反目,自然不会为她固宠,反而打擂台争宠。 母亲不妨将带来的两个婢女开脸,送到妹夫房里去,为二妹妹固宠? 妹夫如今在养伤,二妹妹送了贴心的人去伺候,妹夫知道二妹妹是个大度的,说不定能缓解一下夫妻关系。” 沈明珠正在看戏呢,没想到一把火烧到她头上。 她听着沈青檀牙尖嘴利的话,眼皮子跳了跳,脸色跟着沉下来。 沈青檀每一句话都在煞费苦心的为她着想,可每一句话都戳在她的肺管子上,偏偏又挑不出半点错。 窝火的很! 沈夫人望着沈青檀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气得胸口绞痛。 沈明珠痛苦地抱着脑袋,往枕头上一倒,“我头疼,你们都回去吧,我想睡一会。” 她害怕沈青檀再说下去,沈夫人真的会往赵珏房里塞人。 沈青檀面上忧心忡忡:“母亲,二妹妹……” “行了。”沈夫人急切打断沈青檀的话,生怕她又说出扎沈明珠心窝的话,憋闷地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累着了,早些回去歇息。” 沈青檀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角,神情低落地离开。 她一走,沈明珠立即翻身坐起来:“母亲,我们压根不是沈青檀的对手,除非撕破脸皮。” “如何撕破脸?你在世人眼里,嫁给身体强健的赵珏,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个时候再与沈青檀撕破脸,你让旁人如何想?” “不然我们揭露沈青檀的身世……” “蠢货!”沈夫人打断她的话,厉声说道:“证实沈青檀不是沈家的女儿,这不是告诉世人,你嫁给赵珏有猫腻吗?” 沈明珠握紧拳头,撇开头不看沈夫人。 沈夫人扶着抽痛的脑袋,心力交瘁道:“你好好养病,沈青檀交给我处理。” 沈明珠头也不抬,在同她置气。 沈夫人唇角往下一压,没那个心气儿去哄她,领着人离开。 方才走出青云苑,经过水榭,便听到有婢女在谈话。 “承恩侯夫人方才训斥了二奶奶吗?真是奇了怪了,犯错的分明是三奶奶……” “我看是承恩侯夫人偏心呗。三奶奶病了,她带一大堆名贵的补品。二奶奶病了,只得了一顿训斥,当真是可怜。” “二奶奶是怪可怜的,换新郎官这样的大事,她都不哭不闹。方才眼睛通红的从二房出来,我瞧见她偷偷抹泪了,看样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看承恩侯夫人不像外头传的那般和善,指不定是个佛口蛇心的人呢。” 沈夫人脸都气绿了,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沈青檀故意败坏她的名声! 小贱人在跟她耍心眼。 沈夫人望向赵国公府后院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不明的光,紧绷着脸离开。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取来澡豆洗干净脸,神清气爽地坐在炕上。 流月眉飞色舞地说道:“二奶奶,您说的话太解气了,奴婢瞧见那对母女嘴都气歪了。” 沈青檀故意膈应她们,这段时间她们都不会再找她晦气。 她吩咐道:“流月,你去衣箱取一件二爷的中衣,我量一下尺寸。” “好呢。”流月快步去内室,很快取出一件中衣:“您要为二爷做衣裳吗?” “我本来该给夫君做衣裳、鞋子,如今连一个小小的荷包都没给他绣。”沈青檀展开中衣,取来一旁的布帛尺丈量:“快入夏了,我给他做一身中衣。” 流月敛去笑容,主子对二爷上心,表示夫妻感情和睦,她该高兴才对。 可二爷的身体…… 她私心里希望主子对二爷不上心,维系表面夫妻便好,即使有一日失去,也不会太悲伤。 听雪也想到这一点,耸拉着小脸。 沈青檀不知两个丫头心里的想法,量好尺寸后,她去问大夫人要对牌,出府去秦氏布庄挑选料子。 流月与听雪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心事重重地跟随沈青檀去布庄。 马车停在秦氏布庄门口,车夫将木梯子摆好,流月率先下马车,站在马车旁搀扶沈青檀下来。 听雪则是护在身后。 沈青檀戴着帷帽进布庄,掌柜瞧见她的排场,便知非富即贵,殷勤地上前。 “这位夫人,小店新进一匹上等的织锦缎,您可要看一看?” 沈青檀取出袖中的一块半月形玉佩,递到掌柜面前:“我要上等的白色缎子,你带到二楼给我挑选。” 掌柜瞧见玉佩,怔愣片刻,笑得更加热情:“原来是二东家,您快楼上请。” 他一边招待沈青檀,一边吩咐杂役去库房取料子。 沈青檀坐在桌前,取下头上的帷帽。 掌柜连忙为沈青檀倒茶。 杂役将布匹搬来。 掌柜介绍道:“二东家,这料子不比送去宫里的贡缎差,手感光滑清凉,柔软细腻,很适合夏日穿。” 他展开一寸料子,展示道:“您看垂感很好,光泽也不错。” 沈青檀摸一下料子,确实如掌柜所说,她赞同道:“品质不错,销量如何?” “这是前两日有一家布纺带着料子上门,主动要与我们合作。我瞧着不错,便传信给大东家,大东家也认可,先寄放在这儿卖。 一共只来了十匹,大东家要了一匹回去,打算先做一身衣裳试穿,若是没有品质问题,再摆出来卖。” 掌柜解释布料的来源,又询问道:“您要带一匹回去吗?” 沈青檀微微颔首:“可以,劳烦掌柜取两匹给我带回府。” “欸,好咧!”掌柜手脚麻利的将布匹准备好,交给一旁的流月。 沈青檀又挑了几匹色彩鲜艳的织锦,吩咐杂役送到马车上。 主仆几人从布庄出来,便瞧见一道轻盈的身影飞奔过来,径自扑进沈青檀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沈姐姐,我好久不曾见到你了,没想到今日在布庄遇上你。”秦窈松开沈青檀,改抱她的手臂,笑容灿烂地说道:“我们去酒楼坐一坐?” 秦窈生的一张圆脸,弯弯的柳眉下,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晶莹明亮,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显露深深的梨涡,活泼可爱。 前世的时候,听说秦窈遇人不淑,被休回秦家后,又受到连累被抄家问斩。 沈青檀心头发涩,食指戳一戳她颊边的梨涡,唇边带笑道:“今日便不去酒楼,你随我回府?先去认一认门,日后想见我,便直接递帖子。” 秦窈不是个拘谨性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青檀,甜甜一笑:“我正想去国公府拜访,看姐夫待你好不好。” 沈青檀心头发软,带着她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回赵国公府。 马车方才行驶片刻,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说道:“二奶奶,有一位女子拦下马车。” 沈青檀眉心一蹙,方才挑起帘子一角,便见女子神色凄楚的乞求道:“二奶奶,求求您带我去见二爷一面。” 第46章 赵颐独得圣宠 女子穿一件白绫裙子,弱骨纤形,似出水芙蓉。 沈青檀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有人又在挑事儿。 赵珏在国公府的地位岌岌可危,沈明珠的作为已经传出去,成为了众人的笑柄。 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光风霁月,惊才绝艳,清冷孤高的世家公子,自小又体弱多病,不近女色,突然在外藏一个女人,可以想象会造成怎样的轰动。 世人眼里的赵颐身上不沾世俗气息,高雅不可攀附,一下子坠下神坛。 谁会在意赵珏与沈明珠那些陈腔滥调的事儿? 瞬间将矛盾转移。 沈青檀甩下车帘子,冷静地吩咐:“回府。” 车夫愣怔,片刻间回过神,驾车回国公府。 女子似乎没想到沈青檀不接招,居然直接让车夫赶车。 她不信车夫真的会撞上她,强压下心头涌出的害怕,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可当她看见马车真的没有避让,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往一旁避让。 马车擦过她的手臂驶离,她的一张脸惨白,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这位二奶奶竟真的不怕摊上事儿吗? 马车里,秦窈问出相同的话:“沈姐姐,你不怕撞上她,惹上麻烦吗?” “她贪图富贵,若是命都没了,拿什么来享福?”沈青檀扯着唇角:“她不敢拿命赌。” 秦窈鼓着腮帮子,不高兴地问道:“如果……她真的是姐夫在外的女人呢?” “她若是赵颐养在外面的女人,特地来拦我的马车,说明赵颐不打算给她名分。我若是上赶着处置她,不说太过跌份儿,指不定会适得其反,提高她在赵颐心里的地位。” 沈青檀十分理智:“她若不是赵颐的女人,更没必要理会。若是带着别的目的,我接招岂不是落入对方挖的陷阱了?” 秦窈似懂非懂,她娘整日与妾室斗法,恨不得将小妾摁死再翻不了身。 只希望她这素昧蒙面的姐夫,千万别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 赵颐为制敕房中书舍人,处理完诏册之后,便预备出宫回府。 “赵大人,请留步。”皇帝的贴身太监司礼监秉笔曹公公,笑容温和地说道:“皇上请您去太极殿,有要事与您相商。” 赵颐微微颔首,低咳几声:“有劳曹公公亲自跑这一趟。” 曹公公笑得一团和气:“这是咱家分内事。” 赵颐信步去往太极殿,站在殿外等曹公公通传。 曹公公恭敬地说道:“皇上说您来了,直接入内便可。” 赵颐踏入太极殿,站在殿中央请安:“微臣恭请皇上圣安。” “颐儿,这里并无外人在,不必遵循君臣之礼,你唤朕姑父即可。”靖安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给赵颐赐座,关切道:“最近身体如何?” 赵颐回道:“最近几日要好转一些。” “朕召了太医院院使给你请个平安脉。”靖安帝朝早已候在一旁的陈院使招一招手:“朕见颐儿气色较前些日子要差上些许,你仔细诊脉。” “微臣遵命。” 陈院使早已习以为常,每个月的今日都要来太极殿为赵颐请脉。 赵颐望向黄袍加身的靖安帝,他身材高大伟岸,虽然神态平和,却又不失威严气度。 此刻起身朝他走过来,目光慈爱似看家中小辈。 整个赵国公府似乎只有他得到靖安帝这份圣宠,所以才更遭二房忌惮。 人人都说姑母疼爱他,爱姑母至深的靖安帝,便爱屋及乌。 事实也的确如此,从他记事起靖安帝便对他极好,但凡宫里有什么稀奇贡品,都会派人送一份给他。 小时候身体病情更严重,几乎每日缠绵病榻,汤药不断。 靖安帝十分上心,张榜为他遍寻名医,精心挑选两个医术高明的太医,住在了国公府为他养病。 等他大了一些,身体好转了不少,若是在京城的话,便每月定时进宫请陈院使把脉。 陈院使提醒道:“赵大人,左手放在脉枕上。” 曹公公立即取出赵颐专用的脉枕,放在一旁的紫檀小桌上。 这是靖安帝得知赵颐有洁症,便特地吩咐内务府准备的。 当真是皇子公主都没有这一份恩宠。 赵颐温声道:“有劳了。” 陈院使凝神为赵颐号脉,眉头一蹙,神色凝重,又让他伸出另一只手,细细把脉后,方才收回了手。 靖安帝观察到陈院使表情变幻,沉声问道:“如何?” 陈院使回禀道:“皇上,赵大人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是得尽快找到医圣仲元,方才有一线生机。” 靖安帝神色沉下来:“你可有别的方法,蕴养他的身体?” 陈院使摇了摇头:“微臣与其他同僚钻研过了,仍旧是原先的药方较好。” 靖安帝摆一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陈院使告退。 宫婢端来一盆热水。 赵颐面色平静,并未受到陈院使那番话的影响,慢条斯理的净手。 反倒是靖安帝大受影响,他的目光注视赵颐,郑重地说道:“颐儿,朕会加派人手去找仲元。你别怕,朕必定会治好你。”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笑着说道:“你小的时候,那些庸医还说你活不过十岁,你看转眼间便长这么大,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这番话像是在宽慰赵颐,又像是在给他自己定心。 赵颐见他定定地盯着他的脸,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谁。 大约是在看姑母? 他淡漠地说道:“您不必为我担心,一切都自有定数。” 靖安帝神色黯然,似乎不愿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提起另外一桩事:“朕听说你大婚的时候,你与赵珏互换了新娘?当真是新娘上错了花轿?” 赵颐笑道:“虽然是阴差阳错,却是我盼着的良缘。” 靖安帝听赵颐说这句话,便知道是对新婚妻子很满意。 他心下不满地说道:“承恩侯的嫡次女配不上你,朕之前有意为你赐婚,你却说不愿成家。结果赵国公一劝你,你倒是应了。” 话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埋怨。 他又补充一句:“如今这个嫡长女勉强能配你。” 赵颐失笑,颇有些无奈地说道:“父母之命,不得不从。” 靖安帝轻哼一声:“朕是你的姑父,待你比亲儿子还要好,只因不是你的父母,你便不听从朕的话?当真是寒了朕的心,白疼你了。” 赵颐从善如流道:“您现在才看明白?” 靖安帝瞪他一眼:“走走走,你快走,朕今日不想见你。” 赵颐倒真的起身告退。 靖安帝又气又无奈,幽幽地说道:“你明日带她来见朕。” 第47章 夫妻谈心,招婿 赵颐回到赵国公府,先去书房换下一身常服,穿一件浅色直缀。 “叩叩!” 门被敲响,车夫的声音传来:“二爷,属下有话要禀报。” 赵颐开口:“进来。” 车夫推门进来,他是有拳脚功夫在身上,特地被二爷指派给二奶奶赶车。 “二爷,二奶奶今日从秦氏布庄回府时,突然被一位女子拦下马车,那位女子求二奶奶带她见您一面。” 车夫一边观察赵颐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属下认出了她,她是南水巷的那位姑娘。” 赵颐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谁?” 即便是府里的妹妹们,他都不太亲近,更遑论是别的不相干的女子。 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蓄意陷害他。 车夫见主子是真的不记得那位女子,提醒道:“去年二月,您在明月楼设宴为戚将军饯行,特地去南水巷为戚将军买他爱喝的秋露白,恰好瞧见赌坊里的打手在要债,那个赌徒要把女儿给抵债,您顺手便帮了一把。” 赵颐微微蹙眉,隐约记得有这一回事,当初之所以出手帮忙,是因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当时小男孩哭得涕泗横流:“求求你们别带走姐姐,你们把我带走吧。我的力气特别大,吃得很少,我还和做护卫的大哥哥学过拳脚功夫,可以帮你们干活。等我长大了,我去参军,然后建功立业,给你们很多很多银子。” 小男孩个子瘦瘦小小,双手抓住打手的手臂。而打手的体格高大,粗犷健硕,一时间竟然挣不脱。 赵颐见他力大无穷,又心怀志向,若是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定是一名悍将。 他便让江暮摆平此事,将小男孩送去军营做童子军。 时隔一年,竟未料到还有后文。 赵颐问:“二奶奶是何反应?” 车夫支支吾吾地说:“二奶奶让属下赶车,并未理会那位女子。” “……” 赵颐挥退车夫,去往兰雪苑。 守在门口的听雪,瞧见赵颐踏进院子,扬声喊道:“二爷。” 赵颐:“……” 他目光沉静地看一眼听雪,又看向紧闭的屋门,这一声分明是给屋里的人通风报信。 听雪心虚地低垂脑袋,不敢看赵颐。 “吱呀”一声,门开了。 流月恭敬地行礼:“二爷,您回来了。” 她解释道:“二奶奶在招待客人。” 赵颐温声道:“我先去丈室。” “不必了,窈窈要走了。” 沈青檀轻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从屋里出来。 赵颐看到她身边站着一位少女,正要回避。 秦窈清脆地叫道:“姐夫。” 赵颐微微颔首。 秦窈望着赵颐淡漠疏离的脸庞,暗暗皱眉,这人太过冷漠冷情,一看便是不体贴的人。 为了安自己的心,沈姐姐竟说这个男人待她很好。 秦窈见赵颐进了屋子,挽住沈青檀的手,两个人来到院外:“沈姐姐,我攒了一笔私房钱,在江南买了一座宅子,你有个不顺心的时候,便去那儿散散心。” 她打算回府后,便派人将房契与剩下的私房钱送来。 没有什么伤痛是银子治愈不了的,若是治愈不了,那必定是银子不够多。 沈姐姐的娘家人形同虚设,那她今后做沈姐姐的娘家人。 沈青檀心知秦老板并未将秦窈养在深闺,而是当做男子在养,经常会带在身边做生意,有意将她培养成继承人。 秦窈并不喜欢做生意,贪新鲜,爱热闹,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四处游玩。 她不爱拘束的性子,前世让她在夫家受尽苦头。 莫说是名门贵族,即便是寒门,也会要求女子循规蹈矩,温良贤淑,进退得宜。 秦老爷只有三个女儿,嫡长女与庶女已经出嫁,府里留着秦窈招婿。 前世不知是何原因,秦窈并未招婿,而是远嫁江南。 这一世,沈青檀不希望她远嫁:“你若是招婿,夫君对你心存尊重,我若是去你的宅子住,他倒是不会说闲话。你若是嫁出去,夫家诸多规矩,许多事情身不由己,我若是去你的宅子住,指不定会给脸色。” 秦窈无所谓是外嫁或者招婿,听沈青檀这般一说,她心里一个激灵,从每一根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充满抗拒。 “那我不外嫁,还是听爹的话,在家招婿吧。”秦窈歪着脑袋,朝沈青檀甜甜一笑:“我可是要给你撑腰的。” 沈青檀看着她灿烂的笑颜,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真好啊。 她在意的人都在身边,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送走秦窈之后,沈青檀回到屋里,见赵颐坐在炕上,在打量搁在一旁的针线篓子。 她坐在他身侧,正要提醒他今日碰见的那个女人。 男人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位姑娘与我无关。” 沈青檀一愣,意外地看向他,未料到他已经得知此事。 赵颐将起因说与沈青檀,而后轻声道:“我买下的是她弟弟,并非是她。” 沈青檀没想到其中有这么个内情,道出心中的顾虑:“我觉得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你最好是查一查,她究竟是遇到麻烦想找你帮忙,还是受人指使。” 赵颐眉眼沉敛,在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别的情绪,似乎今日之事对她而言,并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的指腹摩挲着杯身,思索着她是足够相信他,还是根本不在意? 心里如是想,他便坦然地问出来:“你不在意我有妾?” 沈青檀清凌凌的眸子直视他:“如果二爷有心要纳妾,那我的在意对你而言微不足道。” 赵颐默然片刻,正要开口。 沈青檀抬眸仔仔细细打量他一遍,轻轻一抬眉梢,调侃一句:“再说了,我看二爷这身子骨,也不像是能纳妾的。” 第48章 只有夫人一个便够了 “咳……咳咳……” 赵颐偏开头咳嗽,清癯单薄的身子都在颤动。 好一会儿,他止住咳嗽,抬眸见沈青檀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仿佛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 赵颐胸口发疼,不知是方才咳的,还是被她给气的。 可此刻她脸上笑意明媚,似乎因为在他面前占了上风,因而心情变好了许多。 赵颐揉了揉眉,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夫人说的不错,你贤良大度,自然不在意我纳妾。是我,我的身子吃不消,只有夫人一个便够了。” 沈青檀听出是他在迁就她,故意让着她,方才说这些哄她的话。 可见他一本正经的自我调侃,不免觉得有些令人想发笑。 她也确实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道:“二爷不但学问好,还会剖析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正视自己的长处与短处,这种品行太难能可贵,莫怪你是最年轻的状元郎。” 赵颐挑一挑眉梢,她是在故意挖苦他有自知之明。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放松、不拘谨的相处,屋子里的氛围变得轻松。 赵颐浑身的疲累消散,有些疏懒地靠着软枕,隔着油灯看向她:“今日皇上召见我,让我明日带你进宫面圣。” 沈青檀诧异地看向赵颐:“皇上要见我?” 赵颐微微颔首:“只是长辈见晚辈,你别紧张。” 沈青檀蹙眉,想起靖安帝的一件旧事。 靖安帝小时候并不受宠,大周国与北齐国互换人质时,靖安帝被先帝送去北齐国做质子。 后来两国发起战事,本来靖安帝在北齐国便如履薄冰,因为战争的缘故,他的处境更加艰难,经常被北齐国的皇族与世家贵族欺负、迫害。 直到先帝病重的时候,靖安帝从北齐国逃回大周国。 不过据沈青檀从传言所知,当年靖安帝之所以能排除万难,躲避重重追杀回到大周国,是因为赵国公舍身相助。 正是有这一重关系在,靖安帝很敬重赵国公,时常来国公府拜访赵国公,在这期间与赵国公的嫡女相识,并且对她一见倾心。 当时的靖安帝还只是一个王爷,请先帝为他与赵国公的嫡女赐婚,迎娶她为正妃,登基之后便册封赵国公的嫡女为元荣皇后。 元荣皇后一直圣宠不衰,可惜红颜薄命,难产而亡。 因为元荣皇后生前疼爱赵颐,靖安帝将对元荣皇后的感情,以及对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的遗憾,全都倾注在赵颐身上,仿佛将他当成精神上的寄托。 “那我需要做什么准备?”沈青檀以前参加过宫宴,只是远远地瞧见过靖安帝,明日私底下见面……她娇嗔道:“你一说紧张,我倒真的有些紧张了。” 赵颐望着她佯装生气的模样,斜睨他一眼的娇态,有一种别样的妩媚风情。 她恐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无意间对他流露出的亲近,似乎已经开始信任他,不再对他抱有一开始的警惕。 他唇边含笑地说道:“不必准备什么,你去了便好。” “不和你说了,我去挑明日面圣的衣裳配饰。” 沈青檀下炕,叫上流月与听雪去内室,给她出谋划策。 虽然她心里有几分紧张,倒也还算比较冷静。 靖安帝宠爱赵颐,似乎从未干涉过他的决定,完全顺从他的心意,可见不是独裁霸道的性子。 何况,靖安帝本就是一位仁君。 想到这里,沈青檀彻底冷静了。 —— 沈青檀要进宫面圣的消息在赵国公传开,老夫人特地派人请沈青檀去世安堂,叮嘱她一些进宫的规矩与避讳。 二夫人听到风声,带上沈明珠一块来世安堂,希望老夫人发话,让赵珏与沈明珠一块进宫面圣。 世安堂内,老夫人坐在炕上,沈青檀坐在她旁边的杌子上。 二夫人拉着沈明珠坐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母亲,皇上要见他的侄媳妇儿,我带明珠来听听规矩,免得她明日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末了,她又叹息一声:“珏儿是武将,不像大侄儿是个文官,在宫里当值,与皇上的关系更亲厚,皇上有什么话也是先交代了大侄儿。” 老夫人哪里不懂二夫人的心思? 无非是想让沈明珠进宫。 可后面的话却有些膈应人,二夫人在暗指靖安帝想见赵国公府两个新妇,而不是只见沈青檀一个人。是赵颐存了私心,没有通知二房面圣,怕二房与他争宠。 “皇上要见谁,自然会派身边的内侍将口谕送到当事人跟前。”老夫人一点脸面都不给她:“你当皇宫是自家后花园子,想去便能去的?” 二夫人攥紧手帕,暗恨在心。 原本她心里盘算着赵珏入宫面圣,让赵珏将赵国公罢免他的差事告诉皇上,游说皇上恢复他的差事。 只要皇上下令让赵珏继续当值,赵国公绝不敢违抗圣命。 可赵珏根本没机会见到靖安帝。 赵颐是元荣皇后的侄儿,赵珏不也是元荣皇后的侄儿? 凭什么皇上格外厚爱赵颐? 她心里愤懑不平,可再不甘心又如何? 谁让她儿子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二夫人认定是因为赵颐命短,靖安帝才对他多一份恻隐之心。 她不觉得靖安帝是真心宠爱赵颐,否则早许了赵颐高官厚禄,而不是刻意在仕途打压。 因为新科状元都是封授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若是能力卓绝,今后可以入内阁,前途不可限量。 而赵颐身为状元郎,却只是一个七品中书舍人,并无多大权利,俸禄最微薄,更无前途可言。 常言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二夫人从这儿便看出靖安帝对赵颐的宠爱,不过是空中楼阁,表面浮华罢了。 因此他们敢与赵颐明争暗斗。 毕竟赵颐是因为元荣皇后获得靖安帝的宠爱,而赵珏同样是元荣皇后的侄儿,靖安帝压根不会插手他们家的内斗。 他们只要不被赵国公舍弃,那便无须有什么顾虑。 第49章 靖安帝审问沈青檀 “母亲,您误会我了。”二夫人委屈地说道:“我心里寻思檀儿和明珠是姐妹,还又是妯娌。皇上要见侄媳妇儿,我便想让檀儿带明珠去见见世面,相互间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里,她唉声叹气道:“明珠自小在乡野长大,没去过别家府上参加宴会,更别说去宫宴。 她如今嫁到咱们府上,有的地方要独当一面,若是先去皇宫练一练胆,往后与官眷们打交道,也不会太小家子气,能够撑得住场子。” “那便更不应该去宫里面圣。”老夫人语气冷淡道:“她与官眷来往,不懂规矩,顶多被人笑话。进宫冲撞贵人,可得伤筋动骨。” 二夫人气闷,假笑道:“母亲说的是,这件事儿是我欠考虑了。” 不再提让沈明珠进宫的事儿。 沈明珠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她们谈论的话与她无关。 只有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泄露出她的内心并不如表现的这般平静。 沈明珠微微抬头,看向坐在老夫人身侧的沈青檀,她朝自己微微一笑,笑容似有些别的意味。 她解读出:“你看,你抛弃不要的男人,给了我尊荣。” —— 第二日清晨,沈青檀早早起身梳妆,等赵颐下早朝后,再接她一同进宫。 马车停在宫门口,一位小太监早已候在那儿。 夫妻俩一下马车,小太监迎上前:“赵大人,赵夫人,奴婢已经备好轿子,你们请上轿。” 沈青檀不由得瞥一眼旁边淡定的男人,靖安帝对他的偏宠,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厚。 赵颐温声道:“有劳邓公公。” 小太监见赵颐记得他,有些受宠若惊,态度更加殷勤。 沈青檀很不习惯,往常进宫的时候,宫内的内侍与宫婢,并不会多热情。 赵颐见沈青檀在四处张望,“紧张?” 沈青檀摇一摇头。 下一刻,她摇头的动作卡住,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搁在膝上的手。 男人修长的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入心的痒。 她全部的思绪,似乎全被他这两根手指攥住。 男人笑容清浅:“手是冷的。” 听在沈青檀的耳朵,自动翻译成:你在撒谎。 她的脸颊发烫,不必照铜镜,她也知道此刻脸皮红透了。 沈青檀有些恼羞成怒。 他不是不喜欢与人接触吗? 怎的突然动手动脚呢? 她抽回自己的手,偷偷的用另一只手背蹭一蹭手掌钻心的痒意,似乎要将男人留下的那股令她不自在的异样给蹭去。 赵颐眸光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抿直了唇角。 她应该是排斥他的碰触。 赵颐垂眸,晦暗不明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也无法想通,为何方才会去碰她的手。 自然而然的一个举动。 “赵大人,赵夫人,太极殿到了。” 小太监在外提醒,紧接着轿子停下来。 轿子里的氛围,此刻有些沉寂。 沈青檀选择嫁给赵颐,在心里接受他的一切,其中包括夫妻之实。 可他对她的靠近很抗拒,从未曾有过亲密接触,她做好两个人是搭伙过日子的准备,不会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他今日突然一反常态,居然碰她的手。 沈青檀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不自在。 她率先下轿子。 很快,赵颐下轿子。 他来到她身边:“走吧。” 沈青檀颔首,慢他一步,跟在他身后,进了太极殿。 她目不斜视,只看脚下方寸之地。 身边的人停下脚步,沈青檀跟着停下来,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请安:“微臣\/臣妇恭请皇上圣安。” 靖安帝久候多时,自夫妻俩入殿起,他便留意到赵颐刻意放慢步子,似乎在迁就沈青檀,这般细心体贴的举动,可见是真的将人放在心尖上。 他便打量起沈青檀,气度仪态都不错,尤其是锦衣卫打听来的消息,她素有才女之名,又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与赵颐倒是相配。 两个人站在一块,姿容清绝,似一对璧人。 “不必多礼。”靖安帝赐了座,神情很温和地对沈青檀说道:“你不必拘谨,将朕当作寻常百姓家的长辈。今日是朕作为姑父,见一见侄媳妇儿。” 沈青檀揣摩靖安帝的心思后,从善如流道:“檀儿对天家心存敬畏,方才来见您时很紧张,手脚都是冰冷的。如今见姑父和善慈祥,这会子倒是不怕了。” 靖安帝听到沈青檀这句“姑父”,对她愈发的满意了。 他笑声爽朗道:“就该如此,有何可紧张的,朕又不是三头六臂,与你们一般,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沈青檀抿唇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靖安帝饮一口茶,看向一旁的赵颐:“颐儿,朕昨日下令张贴皇榜寻找仲元,又暗中派了锦衣卫去查他的行踪,必定会在半年内找到他。” 赵颐微微颔首,并不接话,似乎不愿在沈青檀面前提及这个话题。 靖安帝此举目的不在赵颐,意在试探沈青檀的态度。 沈青檀与赵珏青梅竹马,自小定下婚约,京城流传两个人郎情妾意,感情甚笃。 他担心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赵颐一番真心错付了。 沈青檀对“半年”这个词很敏感,连忙问道:“仲元是哪位大儒?” 靖安帝面色凝重道:“昨日陈院使为颐儿请脉,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有找到医圣仲元,方才有一线生机。” 沈青檀脸色变了,前世赵颐在病重的情况下回祖籍,可见没有找到仲元。 靖安帝张贴皇榜在大周寻找仲元,还又出动了锦衣卫,这等阵仗都未曾找到,要么是已经不在人世,要么便是不在大周国。 “你们有仲元的画像吗?”沈青檀解释道:“我认识一个商人,他的人脉遍及各国,一齐找一下。” 靖安帝一直在观察沈青檀,见她眼底的担忧那般真切,倒像是在意赵颐的? “仲元行踪不定,朕没有他的画像。”靖安帝叹了一声,又冷不防地问道:“朕听闻赵珏在府里养伤,赵国公为他告假两个月,差事另外安排人代替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青檀头皮紧绷,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停留在——靖安帝是知道龙华寺里全部内情,特地在审问她? 或者是靖安帝要为赵珏做主? 第50章 放妻书 “三弟在龙华寺犯了错,祖父请了家法,让他在家闭门思过。”赵颐回了靖安帝的话,随即偏头看向一侧的沈青檀,宽慰道:“我的身体是老样子,并没有皇上说的那般严重。若是只有半年寿命,这会我该是下不了床。” 沈青檀一怔,赵颐是护着她? 赵颐眉眼温柔道:“你为我抄写经文供奉在龙华寺,又为我点了莲花灯祈福,佛祖会庇佑我。” 沈青檀很清楚赵颐并不信神佛。 刻意提起这一件事,只是为了告诉靖安帝,她为他做的事情。 很快她便联想到靖安帝提起赵珏,恐怕不是为了审问她,也不是要为赵珏做主,而是从侧面试探她对赵珏的态度。 果然,靖安帝听到沈青檀为赵颐做的事,神色愈发和蔼,又问了几句。 沈青檀能答的,便是她回答。 若是回答的不谨慎,容易引起歧义的,则是赵颐抢答了。 靖安帝见赵颐如此回护沈青檀,懒得再问了,反正知道沈青檀有意与赵颐过日子,对赵珏并无旁的想法便够了。 他特地留下夫妻俩一块用了午膳,方才放人出宫。 敕造房有事寻赵颐,赵颐便让沈青檀先回府。 沈青檀见赵颐要不了多长时间,便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等他。 流月与听雪并未进太极殿,而是在殿外候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如今一上马车,便忍不住问道:“二奶奶,皇上待您如何?” “挺好的。”沈青檀心中叹息,若是赵颐身体健康,以靖安帝对他的偏爱,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当真是随他挑选。 流月与听雪松一口气。 随后,听雪撇一撇嘴:“府里某些人盼着您惹皇上不喜呢,若是得知您被皇上喜爱,估摸着今夜饭都吃不下。” 二夫人在老夫人那儿碰了钉子,听说一夜都没有睡好,盼着沈青檀不知规矩的惹怒皇上,连带着赵颐也被皇上厌弃。 听雪将这件事儿,当做笑话说给沈青檀听:“二奶奶,您是不知道,二夫人昨夜回房后,砸了一个花瓶。” 沈青檀问道:“你们如何得知的?” 听雪压低声音说道:“秋蝉说的。” 沈青檀挑眉,秋蝉这是向她示好,想要寻求她的庇护? 她提点二人一句:“国公府里的人并不全是没脑子的,若非必要,最好别与秋蝉来往。” 听雪与流月心中凛然,齐声应下。 等了半个时辰,赵颐方才回来。 流月与听雪下了马车。 马车里只剩下夫妻俩,沈青檀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不由得想起上午时,两个人在轿子里的亲昵接触,那股不自在又涌上心尖,下意识往靠窗的位置挪动一下。 赵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小动作,缓缓垂下眼帘。 他自小便被病痛折磨,活一日算一日。病得严重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今日闭眼,明日还能否睁开眼睛。 如今每多活一日,便赚了一日。 因此他不愿意娶妻,怕耽误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直到祖父劝他娶沈明珠,并且表示是侯府拿恩情逼迫,执意要将才认回来的嫡次女嫁给他。 沈明珠流落在乡野十几年,如今一朝认祖归宗,承恩侯转头便将失而复得的女儿嫁给他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可见心里并不在意这个女儿。 祖父又说:“颐儿啊,自古以来恩情难还,承恩侯府只是想将女儿嫁给你,若是他们不能如愿,提出有损国公府利益的事情,便是个隐患呐。” 赵颐知道承恩侯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为了大局着想,便松口应下亲事,并且向赵国公提出一个条件。 待他病逝后,便给沈明珠自由身,不必留在国公府给他守寡。 若是她品行纯良,日后国公府可以做她的靠山。 只是没想到承恩侯府执意要将女儿嫁给他,是为了算计沈青檀。 对赵颐而言,无论娶谁都一样,妻子换成了沈青檀,想法也不曾改变,从一开始便是准备做表面夫妻。 他在成亲之前,便已经写了一封放妻书,放在祖父那儿。 赵颐的视线落在两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缓缓合上眼假寐。 马车骤然停下来,一股推力,推着两个人向前栽去。 赵颐下意识伸手去扶沈青檀,刚刚一动,便见身侧的人,迅速朝他扑过来,双手摁在他的肩头,将他牢牢固定在位置上。 沈青檀护住人后,仔细观察赵颐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便知没有伤着。 “幸好你没有摔着。”沈青檀松一口气,询问道:“你的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他病秧秧的,就怕摔出个好歹。 赵颐后背抵在车壁上,眸光凝视沈青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似有些紧张的打量他可有受伤。 他的眼睫微微一颤,视线下移,她的手仍旧撑在他的肩头,一条腿跪在他身侧,紧挨着他的腿,连同她半边身子几乎压在他身上。 两个人自成亲以来,第一次离得这般近,近的他能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 他喉结滚动一下,低声道:“我无事。” 沈青檀听到他的嗓音似有些沙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太过亲密暧昧。 她连忙收回手,坐在了一旁,眼角余光瞥见赵颐缓缓坐直,眉眼平静的整理衣裳。 她抿了一下唇瓣,准备说什么。 车夫的声音从外传来:“二爷,是南水街那位姑娘。” 赵颐微微蹙眉,随后对沈青檀说:“我下去处理一下。” 沈青檀点了点头:“你去吧。” 赵颐掀开车帘子,从马车下来,瞧见站在马车前的女子。 “二爷……”朱玉泪眼盈盈地看向赵颐,楚楚可怜地说道:“我爹又去赌了,欠下一笔赌债,他要拿我去抵债。可我……我已经被您给买下,是您的人了。” 她第一眼见到赵颐时,便惊为天人,尤其是他从恶徒手里解救下她。 只是他这样的人物,不是她可以高攀的。尤其是他未娶妻,以国公府的门第,绝对不会允许小妾先进门。 她原本想等赵颐的嫡妻有孕时,再来找他给她名分。 前几日,突然有人找上她,并且告诉她,赵颐并不爱他的嫡妻,而且他的嫡妻心里装着别的男人,两个人至今未圆房。 她心里为赵颐不平,那种女人根本配不上他,当即便来找赵颐。 “朱姑娘,我并未买下你。那笔银子是你弟弟借的,他留了借据。”赵颐朝一旁的江暮伸手。 江暮连忙掏出借据给赵颐。 “你若要还债,也该有个先来后到。”赵颐漆黑的眸子一片清寒,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今日既然找上门,便先将我这一笔银子还了。” 第51章 宫里的赏赐 朱玉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颐,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二爷,我……我没银子……” 赌债只是她找的借口而已,希望借此留在赵颐身边。 赵颐不再看她,而是吩咐江暮:“你拿这一张借据,带着这位朱姑娘去找牙婆,卖了她换银子清这笔债。” 朱玉惊恐地说道:“不行!二爷,你不能这么做!” “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我为何不能这般做?”赵颐笑容凉薄,透着几许讥诮:“你爹是个赌徒,若是等他卖了你还赌债,我手里这笔债,便成了一笔烂账。” 朱玉脸色煞白:“二……二爷,我可以把自己卖给您抵债……” “可以。”赵颐应下朱玉的请求,随后吩咐江暮:“将她送到江望江大人府上,便说是我精心为他准备的贺礼。” 朱玉一开始见赵颐答应,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笑出来,便被当头一棒。 江望是锦衣卫指挥使,有一个癖好人尽皆知,最喜爱鲜嫩的女子,听说手段十分残暴,不少女人死在他手里。 她吓得面色惨白,似乎没想到赵颐的心肠这般狠,居然要将她送给江望。 朱玉还想说什么,瞧见江暮朝她走来,顿时魂飞魄散,拔腿便跑。 此时此刻,她悔青了肠子,后悔听人唆使来找赵颐。 生怕赵颐不肯罢休,追到她家里来抓她送给江望。 她盼着快些跑回家,再卷着包袱离开京城,去投奔远嫁的姑母,先避一避风头再做打算。 赵颐望着朱玉落荒而逃的背影,收回了冰冷的视线。 江暮询问道:“二爷,要去抓人吗?” 赵颐思索片刻,反问道:“查到指使她的人了吗?” “查到了,原本打算回府再告诉您。”江暮压低声音说道:“赵珏在龙华寺出事的第二日,承恩侯夫人便找上了朱玉。” 赵颐眼底闪过一抹森寒的光芒,冷声说道:“暂时不必动她。” 他有别的安排。 江暮应声:“是。” 赵颐上了马车,见沈青檀靠在车壁上,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车窗帘子出神。 他缓缓在她身旁坐下,方才江暮便是在车窗旁回的话,她应该是听见了。 沈夫人算计她的亲事,如今更是要往她的夫君房里塞女人,恐怕心里十分难受。 赵颐不太理解沈夫人的做法,似乎从沈明珠认祖归宗之后,承恩侯府对沈青檀的宠爱,便一夕之间全都转移到沈明珠身上。 他打开车厢内的一个小柜子,温声说道:“伸手。” 沈青檀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 赵颐重复一遍:“手。” 沈青檀伸出手。 赵颐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放在她手心。 沈青檀看到手心里的一颗乳糖,微微一愣,有些愕然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你给我糖做什么?” 沈青檀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表情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因为有别的女人找上门,他是怕她不开心,故而拿糖哄她? 沈青檀心情复杂,默默地将乳糖塞进嘴里。 赵颐见她将糖吃了,低声说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很喜爱你,你平日若无事,便同他们亲近亲近。” 承恩侯府亏待你,日后赵国公府便是你的靠山。 赵颐并未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沈青檀瞬间意会过来,他是因为沈夫人算计她,怕她伤心难过,方才在笨拙的安慰她? 虽然她不需要安慰,可当有一个人在意自己的感受,她心里还是很受用。 “好。”沈青檀朝外弯唇一笑:“糖很甜。” 赵颐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的笑容并不勉强,而是出自内心的,不自觉跟着轻弯了一下唇角。 马车停在赵国公府门口,赵颐率先下马车,伸手扶沈青檀下来,待她站稳后,方才收回手。 夫妻之间的距离,似乎无形之间,拉近了一些。 二人并肩进府,赵颐告知道:“我要去见祖父,有事要与他商量。” 沈青檀问道:“今晚会回兰雪苑用饭吗?” 赵颐不太确定:“你不必等我。” 沈青檀点头,便带着流月与听雪回兰雪苑,方才踏进后院,便迎面碰见二夫人与沈明珠。 “侄媳妇儿,你回来了。”二夫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青檀与身后的两个婢女,见她们全都是两手空空,没有拿御赐的东西,语气亲近的说道:“皇上初见侄媳妇儿,可送了什么好东西?侄媳妇儿,你可别藏着掖着,快拿出来让你的妯娌开开眼。” 沈青檀眉心一皱。 “皇上当初只赏赐我一根金簪子。”二夫人抬手碰了碰发间的金簪子,笑着说道:“咱们国公府里的晚辈,皇上最偏宠大侄儿,想必皇上赐给侄媳妇儿的东西,应当是不凡之物。” 一旁的沈明珠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二夫人的心思,原来是特地来看沈青檀的笑话。 她扫了一眼沈青檀,的确没见着赏赐,心里有了些许的安慰。 甚至,心底带着恶意的揣测,沈青檀怕是得罪了皇上,方才没给她赏赐吧? 沈青檀顶了回去:“依着二婶娘的意思,若是皇上没有给我赏赐,便是不宠爱二爷,对他的宠爱不过是做戏?” 二夫人脸色顿时一变,这顶帽子扣下来,她便犯了大罪。 “侄媳妇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二夫人矢口否认,上上下下看了沈青檀一眼,另换了一副关切的面孔:“寻常长辈初次见晚辈,若是十分满意的话,便会赠送见面礼。 我见侄媳妇儿十分讨人欢喜,以为皇上必定是中意你这个侄媳妇儿的,谁想到……” 她刻意停顿一下,假模假样地说道:“侄媳妇儿,你也别难过,说不定皇上对你非常满意,给的赏赐太多,怕你们累着了,待你们回府之后,再派人给你们送赏赐。” 二夫人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见管事一脸喜色地走来。 “二奶奶,宫里来了赏赐,您快去领赏。” 第52章 捡了天大的便宜 沈青檀微微颔首:“好,我这便过去。” 管家向二夫人与沈明珠请安后,又匆匆去往府门口。 二夫人与沈明珠表情僵硬。 “二婶娘,您当真是料事如神。”沈青檀转眸望向她们,唇边含笑道:“我也以为皇上对我不满意,所以没给我见面礼。原来是皇上体恤我,将赏赐送到府里来。” 二夫人嘴角抽动一下,脸色难看。 沈青檀邀请道:“二婶娘,您不是要让弟媳开开眼?那便一块去?” 二夫人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虽然嫉恨,但是确实想看看皇上给沈青檀哪些赏赐。 她扯着唇角,笑容勉强:“既然侄媳妇儿诚心相邀,那我便和明珠一道去见见世面。” 沈青檀交代听雪几句话,便带着流月去往前厅。 二夫人在沈青檀转身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沈明珠的心脏被嫉妒啃噬,双目阴沉地盯着沈青檀的后背,似要在她身上凿出两个洞。 她们两个人的人生与命运,全都调转了一下。 沈青檀所拥有的一切,本来该属于她的。 一行人来到前厅,一个婢女捧着四四方方的雕花木匣子朝沈青檀走过来。 二夫人环顾四周,不见宫里人的身影,最后将视线落在木匣子上。 木匣子大约只有装首饰的盒子那般大。 见只有这么一点东西,她心里好受一些。 不等婢女开口,她率先打开匣子。 “我看看,皇上给了侄媳妇儿哪些奇珍异宝。” 盖子被打开,满满当当一匣子金元宝,最上头放着一张房契。 二夫人离的近,看到房契写的内容,不禁笑出声。 “皇上倒是实在,大侄儿身体不好,便赐给你们一座江南的宅子,京城气候不好时,你们便可以回江南养病。” 二夫人拿着帕子压着嘴,怪腔怪调地说道:“赏赐什么物件,都比不上金子。旁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若是有个难处也不能变卖了,金子倒是能救救急。” 这么多金子,该有五六百两吧? 她虽然眼热,但这会子生不出嫉妒的心思。 因为世家贵族视钱财为俗物,讲究的便是清高。 皇上赐给沈青檀金子,这不是暗指她庸俗吗? 传出去指不定旁人如何笑话她呢。 “二婶娘说的话在理,我也觉得挺实在的。可这东西不是皇上赏赐的,而是我一个妹妹送的。”沈青檀合上盖子,眉眼带笑:“她的性子直爽,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着我这个姐姐。” 沈明珠抿唇,总觉得沈青檀在点她。 “是吗?”二夫人却是不信,故作疑惑道:“方才管事不是说宫里送赏赐来了?” 这时,婢女插话道:“二夫人,这是秦小姐派人送给二奶奶的,说是给二奶奶零用。” 而后她把木匣子给流月,低眉顺目地解释道:“宫里提前来人知会,再有片刻便到了。” 下一刻,老夫人与在府上的内眷全都到了。 乌泱泱的站满前厅。 宫里的内侍紧随着到了,捧着赏赐之物鱼贯而入,几乎摆满前厅。 皇上特派曹公公亲自走这一趟,以示看重。 曹公公向老夫人请安后,笑吟吟地说道:“赵二奶奶,皇上称赞您秀外慧中,温婉淑德,法度端庄,与赵大人佳偶天成,祝愿你们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老夫人带着府上内眷跪下磕谢皇恩。 谢恩后,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起身,给了婢女一个眼神,婢女连忙将准备好的厚礼给曹公公。 老夫人将人往前厅请:“曹公公,坐下来喝一杯粗茶。” 曹公公握着拂尘,婉拒道:“咱家得回宫去复命。” 老夫人不再挽留。 这时,听雪匆匆赶来了,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塞给沈青檀。 沈青檀拿给曹公公:“曹公公,劳烦您辛苦跑这一趟,请您与诸位公公吃酒。” 曹公公接过木匣子,沉甸甸的,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咱家便收下您的心意,代他们谢过您的恩赏。” 沈青檀目送曹公公等人离开,而后看向老夫人:“祖母……” “赏赐是给你的,你该给曹公公谢礼,做得很不错。”老夫人见她处事圆滑,眼带欣赏,叮嘱道:“你将皇上的赏赐登记在册,然后再入库。” 沈青檀笑道:“好,孙媳这便命人记下。” 老夫人微微颔首,带着她的婢女离开前厅。 沈青檀吩咐流月与听雪取来笔墨纸砚,每登记一样便安排人端走一样送去兰雪苑。 “南海珍珠一斛,玉如意一对,红珊瑚一株,贡缎十匹……” 二夫人看着颗颗圆润的珍珠,做工精细的玉如意,色泽红艳的珊瑚,晶莹剔透的琥珀,光滑柔软的贡缎,以及堆满箱子的象牙玛瑙等珠宝,眼睛都要看花了。 这般厚重的赏赐,足以可见皇上究竟有多看重沈青檀。 往后京城里的官眷都要高看沈青檀几分。 二夫人心口绞痛,满屋子的宝物,竟然没有一样是沈明珠的。 沈明珠也是新妇,为何一件东西都不赏赐给她?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沈明珠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看直了眼睛,这些东西本来该是她的,如今全让沈青檀捡了大便宜。 她心里后悔了,如果她嫁给赵颐,有这一笔赏赐,又有皇上撑腰,即便日后守寡,她的日子过得也会很滋润。 哪里像现在…… 赵珏离爵位越来越遥远,身上的差事都丢了,房里还有其他女人。 沈明珠越想越心酸,越想越觉得赵珏无用。 他在国公府失势,更要巴结承恩侯才对,她又何必怕他呢? 二夫人凑在她耳边说道:“沈青檀以前有好东西,都会匀一份给你,你问她要一斗珍珠和一些珠宝。” 沈明珠垂下眼帘,一箱箱珠玉宝石从面前晃过。 若是放在以前,她必定要撒娇卖痴,哄着沈青檀分一半给她。 如今两个人维持面子情,内里早就是仇人。 “她不会给我的。” 沈明珠要脸,开不了这个口。 沈青檀另一个妹妹又是送金子,又是送宅子。 她这个“亲妹妹”只会伸手要,还不知道被人如何挖苦呢。 “您想要,便自己问她要去。” 沈明珠想通顺后,便不再惧怕二夫人,一扭头离开了前厅。 二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贱人反了天了,竟然敢甩脸色给她看! 她压下心底的怒火,转头对上沈青檀笑盈盈的眼眸,那双明净清澈的眼里,充满了讽刺。 第53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沈青檀望着二夫人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敛去唇边的笑意。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四夫人抚一抚广袖,眸光望着二夫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你怕是要招惹上祸端了。” 沈青檀讶异地看向四夫人,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搭话,而且还刻意提点她一句。 她反问道:“四婶,我身上的祸端还少吗?” 四夫人愣怔片刻,想起沈青檀过门几日,身边的祸事接踵而来,厌烦地皱了一下眉心。 “你比我还倒霉。”四夫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对待沈青檀的态度没先前那般冷淡:“你送的梅花脯还不错,是在哪家铺子买的?算了,你哪日得空,便带我一块去。” 沈青檀明白过来,四夫人是约她一同去玩。 她正要说什么,瞥见四夫人锁骨上有一块深红色的印记。 四夫人的肌肤嫩白,一点印子便十分显眼。 沈青檀多看了两眼。 四夫人觉察到了,拢了一下襟口,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暗骂赵祁渊是个粗鲁的莽汉。 人都离开京城好几日,她身上的印子都还没有消,叫人看了笑话。 她决定了,待臭男人从北境回来,便搬到庵里清修半年。 四夫人想着庵里的清苦日子,睨一眼沈青檀红润的脸色:“真羡慕你,不用被二侄儿欺负。” 沈青檀脑海里闪过赵祁渊高大健硕的身躯,眉眼冷峻藏着逼人的锋芒,的确是一副凶悍不好招惹的模样。 没想到竟然还会欺负妻子,难怪赵祁渊离开京城,四夫人特地送一篮子樱桃来感谢她。 沈青檀不知该如何安慰四夫人,瞥到四夫人泛着红晕的脸,突然间顿悟,明白那印记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神色变了变,脸颊隐隐发烫,实在是没想到四夫人这般口无遮拦。 四夫人见沈青檀明白过来,拿帕子掩住红唇咯咯的娇笑。 “你这样的天姿国色,我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二侄儿简直是暴殄天物。”四夫人看着沈青檀眉眼妩媚,羞红的脸颊比海棠花还要娇艳明媚,不由得感叹一句:“想想都觉得他可怜。” 沈青檀:“……” 她实在是没想到四夫人如此的孟浪,夫妻之间的私房事,张口便来。 “行了,我不逗你了,言归正传。”四夫人凑到沈青檀耳边说道:“你明日得空吗?我明日带你去个好地方,看一出戏。” 沈青檀问:“什么地方?” 四夫人故意卖一个关子:“你明日去了,便知道了。” 沈青檀琢磨片刻,应允下来。 四夫人带着婢女离开。 流月恰好清点完:“二奶奶,全都登记在册,您过目一下。” 沈青檀接过册子仔细看一遍,随后递给流月:“你去库房帮听雪,再对一遍数。” “好咧。”流月匆匆离开。 沈青檀准备回兰雪苑,瞧见三夫人站在角落里,她身边站着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始终低垂着头,瞧不清样貌。 她客气地打一声招呼:“三婶娘,大妹妹,我先走了。” 三夫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不自觉带着讨好:“侄媳妇,你快些去忙,不必搭理我们娘俩。” 沈青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三夫人翘首望着沈青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羡慕四夫人,居然能和沈青檀攀亲近,两个人凑在一块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赵颐将运送粮食的差事交给赵祁渊。 这么好表功的机会,居然给了四房。 三夫人心事重重地回三房,望着简陋的屋子,没几样能拿出手的贵重东西。 她想起流水似的赏赐进了大房,心口便一阵发热。 三夫人勒令婢女在外守门,仔细关好门,拉着赵婉坐在炕上:“婉儿,你瞧见大房的富贵了吗?” 赵婉皱眉。 三夫人说:“娘瞧着你二嫂是个好的,你多去走动走动,攀好关系,说不定会帮扶你一把,嫁一户好人家。” 赵婉低着头捏自己的手指头,心里明镜似的,娘是希望她去讨好二嫂。 她抿一下唇瓣:“娘,弟弟学问好,等他考取功名,我们也能出头,不必曲意迎合别人。指望别人过日子,倒不如靠咱们自己来得实在。” “你弟弟能等,你能等吗?你现在十五,老太太已经给你在相看。”三夫人劝道:“咱们不和大房作对,不耍小心眼,他们还是很好相处的。” “我是国公府的女儿,老太太为我挑的婚事,不会随意应付,您放一百个心。”赵婉不愿意听三夫人多说,起身说道:“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否则便落得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下场。”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不久,赵颐从府外回来。 她斜倚在短榻休憩,睨向男人清俊挺拔的身姿,不期然想到四夫人的话,耳根子一阵发热。 “宫里来了赏赐,你与祖父没有出面,是出府办差事了吗?” 赵颐看着她水光莹莹的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沈青檀从短榻起身,缓步来到他身边,同他商量道:“承恩侯夫人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赵颐挽袖子的动作一顿,见她站在盆架旁,露出半边柔软的面庞,正夹出一颗澡豆给他净手。 他淡声道:“随你。” 沈青檀见他应下,顺手将澡豆放回小瓷罐里,“那我先去准备一下。” 说罢,脚步轻快地去往书案旁。 赵颐看着自己伸出去接澡豆的手,又看看装着澡豆的小陶罐,莫名有一种她在下饵钓鱼的既视感。 鱼儿上钩了,自然不必再喂食。 沈青檀不知道赵颐心中的想法,写好两封书信,吩咐小厮送出去。 随后,又吩咐流月去告诉四夫人一声,明日晌午后再一同出府。 —— 翌日一早,沈青檀去大夫人那儿请安后,便拿着对牌出府,去往南水街旁的明月楼。 “叩叩!” 沈青檀一杯茶未喝完,门板便被敲响,她唇角上扬。 来了。 第54章 各怀算计,他在沈青檀心里更重要 流月打开紧闭的门,门外站着一位年轻男子。 沈青檀转头望去,只见男子生的剑眉星目,俊朗挺拔,一身青莲色直身,衬得他龙章凤姿。 流月看清来人,赫然是承恩侯府的二少爷,沈夫人的嫡长子沈少淮。 她压下心底的惊讶,福身行礼:“二爷。” 沈少淮微微颔首,迈步进屋子,站在沈青檀几步之远,目光晦暗地看着她素净娇媚的脸庞,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不含半点污浊。 便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女人,让母亲在她手里栽了几次。 “一段时日不见,二哥不认得妹妹了吗?”沈青檀脸上扬起一抹笑容,盈盈起身道:“我回门的时候,原来有话要与二哥说,可惜你和三弟不在府里。” “二哥只是觉得,大妹妹出嫁后,变了不少。” 沈少淮收起打量的视线,在她身侧坐下,有些歉意地说道:“二哥在庶常馆学习,你回门的时候脱不开身回家。” 略作停顿,他眼底带笑道:“原本打算今日休沐来见你与二妹妹,未曾想到二哥先收到你的信。” 沈青檀望着眼前的沈少淮,他眉眼间透着亲和,似乎真的将她当做疼爱的妹妹。 当日出嫁的时候,应该是沈少淮背她出嫁。 府里出现混乱的时候,她险些摔倒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沈少淮挣开她的手,扶住一旁的沈明珠,之后顺势背着沈明珠上花轿。 沈青檀故意提起出嫁那日的事情:“我成亲那日被人撞得摔倒,得亏二哥扶住我才没出洋相,今日特地请你来叙叙旧。” 随后,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二哥,父亲、母亲对你寄予厚望,你该以学业为重。你今后若是位极人臣,便能成为我与二妹妹的靠山。” 沈少淮是沈夫人的心头肉,全部心血倾注在他身上。 承恩侯同样看重他,将他当做爵位继承人栽培。 沈少淮也不负厚望,学业出类拔萃,无论是夫子还是同窗,都说他有状元之才。 可惜今年殿试的时候,沈少淮染了风寒,只考了二甲第一名,进了庶常馆进修。 沈少淮听到沈青檀的话,半字不提那日不是他扶住她,默认了她的误会。 他温声说:“你们即便出嫁,也是我的妹妹,二哥自然是你们的靠山。” “二哥,你定要争气。”沈青檀神色低落道:“二妹夫成亲才几日,便纳了妾室,日日宿在妾室那儿,冷落了二妹妹。” 沈少淮脸色一沉,这件事他听母亲说过,全是沈青檀算计的沈明珠。 “二爷身子骨病弱,说什么不能给我子嗣,却在南水街的酒巷里养了一个外室。” 沈青檀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苦涩地说道:“那外室无非是仗着得宠,方才敢闹到我面前来。” 沈少淮心里意外,赵颐身子骨病弱,瞧着无欲无求,竟也是贪花恋色之人? 他见沈青檀眼圈发红,似真的心里委屈、难过。 沈少淮心中微微一动,表面安慰道:“妹妹,你别伤心。二哥去查一查,若当真如你所说,必定会给你要一个公道。” “二哥,你别去,若是旁人知道了,指不定得说咱们侯府教女无方,出来的个个都是善妒的,府里未出嫁的妹妹们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沈青檀抽泣一声:“父亲顾全大局,自小教导我要贤良大度。母亲虽然纵我、宠我,在大是大非上,处事不偏不倚。若知我为外面的女人,便失了正室风范,有违母亲这些年的栽培,恐怕会让她失望、痛心。 二哥不一样,小时候你便疼爱我,有什么事都会护着我,我心里同你亲近。一遇着委屈的事儿,心里头想到的只有二哥。” 沈少淮眼神放空了一瞬,似乎想到沈青檀小时候最爱黏着他叫哥哥。 他一直便知道沈青檀不是沈家的女儿,因此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可她不怕遭人嫌,撵也撵不走。 他偶尔待她态度和缓一些,她便一整日都很开心,在他面前胆子会更大一点。 至于为何会护着她,全是因为沈明珠没找回来,她今后便是要作为侯府的女儿,为侯府谋取利益。 他刻意让沈青檀亲近他,心里记他的恩,日后才能够更好的让她听话。 直到她懂得男女大防,便不再亲近他,反倒是与三弟走得近,二人经常吵吵嚷嚷。 沈少淮以为沈青檀疏远他了,倒是没想到成亲那日的误会,又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事,重新亲近他。 “别哭。”沈少淮掏出一块帕子给她擦眼泪:“赵颐欺人太甚,不能这般算了,否则他以为你没有娘家撑腰。二哥会将此事处理妥当,不会损毁你的名声。” “二哥,你不能去,若是沾了一身腥,妨碍到你的前程,我便是罪人了。” 沈青檀着急劝几句,似乎真的不想他去蹚浑水,岔开话题:“不说我的糟心事,二哥,你在庶常馆如何?你的学问很好,同僚与上峰是不是很欣赏你?” 沈少淮见她提起庶常馆,眼底的苦楚全都褪去,变得十分崇拜他,隐隐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被她这般真挚的眼神看着,沈少淮心里生出一种成就感。 毕竟有赵颐珠玉在前,他再出色总是被赵颐的光芒掩盖。 而沈青檀是赵颐的妻子,却为他的才华与荣耀感到骄傲,足以说明他在沈青檀心里,才华是胜过赵颐的。 沈少淮的心情不错,便捡着几件在庶常馆的事,说与沈青檀听。 沈青檀眼睛明亮地看着沈少淮:“二哥,你真厉害,等你从庶常馆出来,定是你同龄里最出众的世家子。” 沈少淮对她的恭维很受用,因为赵颐与他是同龄。 他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妹妹,二哥今日还有事要忙,改日休沐再约你出来。” “二哥,你快去忙。”沈青檀起身相送,神色愧疚道:“我今日耽误二哥了。” “你是我嫡亲的妹妹,万事得排在你后面,没有什么比得了你在二哥心里的地位。” 沈少淮亲自护送沈青檀上马车,以兄长的身份劝说道:“檀儿,二妹妹在外吃的苦头多,她若是有做的不对之处,你身为长姐,对她多担待一些。 父亲母亲待你如何,你心中最清楚。虽然你的婚事,不合你的心意,但你要理解父母亲的苦楚,无人比他们更希望你嫁的好。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待你为人母后便能懂得他们的不容易,多多体谅他们一些。养育之恩不可忘,你别再为难他们。” 第55章 慷他人之慨,狗咬狗 沈青檀早便知道沈少淮是个伪君子,最爱惜身上的羽毛,很在意外人对他的评价,所以他处事圆滑,最擅长做和稀泥的事儿。 反正刀子不是捅在他的身上,只是动动嘴皮子,便得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 她若是不听劝,便是忘恩负义,不近人情。 沈青檀眉眼低垂:“二哥,我知道了。” 沈少淮见沈青檀听劝,不免又提点两句:“你身为长姐,便先舍下身段去找二妹妹求和。 二妹妹的性子纯善和软,说上几句软话便会不计前嫌。 她最喜欢镶金嵌宝石的头面,皇上不是赏赐你一些珠玉宝石? 你便随意挑几样去哄她,她应当会很开心,愿意与你和好如初。” 沈青檀心里冷笑,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慷他人之慨,可算是被他给玩明白了。 “二哥……”沈青檀似有些不愿意,抬眸看向沈少淮,仿佛怕他生气,不情不愿地应下:“我知道了。” 沈少淮见沈青檀听他的话,心里满意了:“你早些回府。” 沈青檀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子。 沈少淮负手而立,目送马车驶离。 他认定沈青檀因为错嫁一事,心里对沈明珠有怨,又因为母亲不向着她,她便连同母亲一并给怨上。 母女三人斗得昏天暗地,总归有损侯府的利益。 只有两个妹妹与侯府一条心,便能为侯府谋取更多的利益。 即便沈青檀今日不找他,他身为兄长也要出面找她好好谈一谈,做这个和事佬。 沈少淮想的很简单,沈青檀的身世不暴露,便没有化解不了的恩怨。 他想到沈青檀提的外室,眼底闪过幽光,打算找那个女人合作,助她得到赵颐的宠爱。 一来让赵颐身败名裂。 二来让沈青檀在国公府没有依仗,只能依附承恩侯府,才能拔掉她身上的刺,乖乖听他们的话。 沈少淮不敢贸然过去,唤来身边的小厮吩咐几句,便坐在马车里等消息。 —— 沈青檀坐进马车内,脸色便淡下来。 她掏出帕子,示意流月倒一碗清水。 流月见主子演了好大一出戏,却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一边倒水一边问:“二奶奶,二爷不是没有外室吗?” 沈青檀浸湿帕子擦脸,语气幽微道:“沈少淮对赵颐抱有敌意,一直将赵颐当做目标去超越。 可赵颐太过出色,太过耀眼,成名在他之前,无论他表现的多么出色,旁人总是看不见被赵颐光芒遮盖之下的他。 在他的心里面,既生瑜,又何生亮呢? 他深深的痛恨赵颐,想要找到赵颐的污点,再将人拽下深渊,他便可以大放异彩。 我现在把赵颐的‘污点’,递到他的面前罢了。” 她与承恩侯府之间的恩怨,早便不死不休。 若在这之前不击垮他们,等明年她的亲生父母回京,承恩侯府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她。 沈少淮的确是有大才,进了庶常馆,往后有承恩侯铺路,在仕途必定是如鱼得水。 莫说承恩侯府衰败,说不定还会因他更上一层楼。 沈少淮可是沈夫人的命。 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流月想到沈少淮的性子,最看重自己的利益。 分明是主子受委屈,侯府先为难主子。 他偏瞧不见,让主子委曲求全,去化解双方之间的恩怨。 若是沈少淮得知主子已经知晓身世,像他这般薄凉的伪君子,会率先动手除掉主子吧? 流月忧心忡忡地说道:“他若是真的与朱玉合作,对付您与二爷该怎么办?” 沈青檀理一理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不会合作。” 只会狗咬狗罢了。 —— 马车缓缓停在临河而建的一家茶馆门前,沈青檀下马车去了二楼雅间。 流月知道沈青檀第二封信,是送给沈夫人的。 “承恩侯夫人会来吗?” 流月记起主子在国公府便气了沈夫人一通,不太确定沈夫人会不会赴约。 沈青檀语气笃定:“她会来的。” 果然,不过片刻,沈夫人便带绿茵与绿鸢来了。 沈青檀起身走向门口,只见沈夫人头戴?髻,插嵌宝金翟分心,金镶红宝石挑心,两侧一对花头簪,满头的珠玉衬得她光彩焕发。 “母亲,您来了。”沈青檀扶着沈夫人的手臂,带着她到桌旁坐下:“女儿点了一壶您爱喝的毛尖。” 沈夫人睃见桌子上摆着几样细巧糕饼,其中一道樱桃脯,中间放几片玫瑰花瓣,看起来美味可口。 她倒是吃过几回,虽然很美味,但是价格不菲。 沈夫人心里犯嘀咕,沈青檀要耍什么花招? 她警惕道:“你今日请我来茶馆,便是为了这道樱桃脯?” “我只是想见见母亲,若是回府找您,旁人见我经常回娘家,还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沈青檀给沈夫人夹了一个樱桃脯,叹声说道:“昨日有人拦下我的马车,便已经有人捕风捉影,传出不少闲话。” 沈夫人嘴里含着樱桃脯,心里清楚沈青檀话里指的是朱玉。 她慢慢咀嚼,心中思虑。 莫非沈青檀约她出来,便是为了试探她? “这事儿我倒听说了。”沈夫人吞咽下去,拿着帕子擦一擦嘴:“拦你马车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约是误会吧?”沈青檀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 沈夫人瞧了,皱眉道:“我们母女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说的?” “因为是谣言,女儿怕说了,惹得母亲心里不痛快。”沈青檀顿了顿,语焉不详地说道:“外头不止在传那位姑娘拦我马车的事儿,还有人传瞧见她与二哥有来往。” 沈夫人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母亲,您别心急,指不定是有人见二哥进了庶常馆,便刻意传出这种闲话,败坏二哥的名声。” 沈青檀叹息道:“我原来不放在心上,但人言可畏啊,琢磨着还是得知会您一声。若是越传越烈,您也有个应对之策。” 沈夫人一开始怀疑沈青檀故意搬弄是非,借她的手对付朱玉。 可这种事儿一查,便能够水落石出,沈青檀没必要用这般拙劣的手段。 转念一想,这谣言是不是沈青檀传出去的? 倒是一旁的绿茵不知想到什么,在沈夫人耳边说道:“二爷今日一早便出府了,往常从庶常馆回来,都要去老太太院里待上一个时辰。” 沈夫人心里一沉,再也坐不住,甚至顾不上一旁的沈青檀,匆匆离开茶馆,坐上马车去往南水街。 一下马车,沈夫人看见眼前的一幕,瞬间脸色铁青。 第56章 沈夫人挨一巴掌 朱玉右脚一崴,重心不稳地朝沈少淮扑过去。 沈少淮往后急退一步。 朱玉扑了空,眼见要栽倒在地上,慌乱之下双手抓住沈少淮腰间的金镶玉绦环。 沈少淮脸色骤变,弯腰紧紧护住腰带,腾出一只手握住朱玉的手臂,面色青黑的将人给拽起来。 朱玉一个踉跄,跌进沈少淮怀里。 沈夫人赶过来,瞧见的便是朱玉对沈少淮投怀送抱的这一幕。 她火冒三丈地冲过去扯开朱玉,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朱玉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脸上火辣辣的疼,泪水涟涟地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怒目而视:“下贱东西,你与赵颐不清不楚,居然敢勾引我儿子。” 她为了让沈少淮不分心,一心科举走仕途,身边伺候的人全是小厮。 前两年才给沈少淮安排一个通房,给他纾解一下压力。 如今金榜题名,又进了庶常馆,终于可以给他议亲。 怎能叫这么个下贱胚子给坏了名声。 “外头的乞儿都比你清白高贵,我儿子岂是你可以高攀的?”沈夫人厉声说道:“若是败坏了我儿的名声,你给我吃不了兜着走!” 朱玉被沈夫人如此轻贱,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尤其是她认出沈夫人身边的绿茵,前段时间便是这个人找上门,撺掇她去找赵颐要名分。 当时绿茵自称是国公府的人,并且掏出了对牌。 她信以为真,傻傻的找上赵颐。 她因此遭受到赵颐的威胁,原想逃出京城,又是绿茵拦下她:“朱姑娘,你当街拦下二爷的马车,二奶奶在马车里坐着,二爷自然要对你不假辞色,否则闹将起来,影响的便是两府的感情。 二爷必定要给二奶奶一个交代,到时候牺牲掉的可是你。 二爷吓唬你,可是为了你好。不信的话,你观望两日,若是二爷不愿放过你,我们夫人会保你。” 朱玉的确不甘心,便留在京城。昨日躲在外头观察南水街的动静,不见有人来找她,她今早方才回家。 谁知一位贵公子找上门,自称是沈青檀的兄长,要为沈青檀的事情向她道歉。 朱玉见他温润如玉,又是侯门贵公子,比赵颐要亲和许多,她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装作崴脚栽他怀里,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赶来的沈夫人打了一个耳光。 朱玉含泪扫过面前几个人,明白绿茵从头到尾骗了她。 沈少淮是沈夫人的儿子,而绿茵是沈夫人的婢女,哪是什么国公府的人? 这群人故意拿她当枪使,去对付沈青檀呢! 朱玉泫然欲泣:“夫人,我……” “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心里仔细掂量,当心祸从口出。”沈夫人睨一眼通红的手掌,冷声说道:“你弟弟在军营,还挺有出息。” 朱玉脸色煞白。 沈夫人转过身,瞧见巷口聚集了不少人在看热闹,脸色发青。 她压着怒火对沈少淮说:“回府。” 沈少淮脸色不太好,随沈夫人上了马车:“母亲,您今日闹这一出,引人来看了热闹,若是传出去了,我的名声便毁了。” “你竟还怨上我,若不是你私底下与朱玉来往,我何至于兴师动众的找来。” 沈夫人审问道:“你怎的来这儿找她?” 沈少淮对沈夫人很信任,倒是没有隐瞒:“朱玉与赵颐有牵扯,我想助她获得赵颐的宠爱,他将一个外室接入府中,给了妾室的名分,名声上有了污点。 朱玉心里记着我的恩情,又能为我所用,想要对付赵颐便轻而易举。 沈青檀嫁入国公府,与你们反目成仇,无非是仗着有国公府撑腰。 若是失去赵颐的尊重,她在国公府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上我们,哪里还敢与您对着干?” 可惜,沈少淮没来得及谈合作,便被沈夫人搅黄了。 沈夫人一愣,今日之事与沈青檀无关? 因为沈少淮与朱玉合作,二人私底下来往密切,所以传出了流言? 沈青檀巴不得沈少淮的名声臭掉,又怎么会好心告诉她? 忽然间,沈夫人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沈青檀故意向她通风报信,借她的手破坏沈少淮与朱玉的合作! “这个女人心术不正,你别再与她来往。”沈夫人知道事情始末,心里更加愤怒:“她假意与你合作,实则想要勾引你。” 沈少淮不是榆木,在朱玉朝他扑来时,便看出朱玉的心思。 “今日属实大意了。” 沈少淮不免劝沈夫人:“朱玉这边行不通,您便暂时收手,不要与沈青檀明争暗斗。 否则将她越推越远,哪里还会为侯府谋取利益? 岂不是白白浪费心血栽培她了?” 沈夫人表面应下了。 沈少淮心里松一口气。 二人回到府里,便被管家拦下:“夫人、二爷,侯爷请你们去书房。” 母子俩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地去书房。 候在书房门口的小厮,瞧见他们两个人,行一礼后,便打开书房的门。 沈夫人踏进书房,只见承恩侯负手站在窗前。 她笑着走过去:“侯爷,你……” “啪”的一声,承恩侯一巴掌重重打在沈夫人的脸上。 她的脸上浮现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沈夫人被打懵了,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承恩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承恩侯怒斥道:“你利用那个女人对付沈青檀,没得逞便算了,竟然还连累到儿子。” 他今日一回府,便被人请到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不知道从哪听了一耳朵风言风语,一见到他便出言训斥:“二郎进了庶常馆,也不能放纵自己,竟然闹出抢人外室的传言,莫说丢了侯府的脸面,若是让御史参一本,他的前程便全毁了。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竟然还不如恒儿明事理。 你这个做父亲的,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别让他玷辱门庭。” 承恩侯最器重的儿子,在老夫人眼里竟然不如斗鸡走狗的浪荡子,这是在打他的脸。 “原本母亲对淮儿另眼相看,如今淮儿在她眼里竟成了好色之徒。”承恩侯大动肝火,指着沈夫人说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第57章 赵颐跟踪沈青檀 沈夫人眼眶通红,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夫君毫不留情面的训斥,还挨了一巴掌。 “侯爷,妾身想为珠儿出一口恶气,冲动之下行事,手段不够周全,方才让人钻了漏洞反将了一军。” 沈夫人害怕盛怒之下的承恩侯,不敢为自己辩驳。 承恩侯冷声说道:“你这段时间去给母亲晨昏定省,她不愿意见你,你便是站在门口等,也得给我等上一个时辰再回来。” 沈夫人脸色煞白,老夫人早已免了她晨昏定省,即便她要装孝顺去请安,老夫人一次都不曾见她。 莫说她站一个时辰,即便是从早站到晚,老夫人也不会请她进屋。 承恩侯让她故意做样子给老夫人看,同时也在变相惩罚她。 “侯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承恩侯打断她的话,沉声说道:“你现在带淮儿去母亲那儿请罪。” 沈夫人心里憋屈,却又只能咽下这一口恶气,转身走出书房。 沈少淮一向不会在沈夫人与承恩侯争论时插话。 尤其是今日他的确做错了,承恩侯又在气头上,他若为沈夫人开脱,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一把火还会烧到他身上。 他沉默地走出书房,便见沈少恒大摇大摆地走来。 “哎呀,二婶,你这脸是谁打的啊?”沈少恒拢着大袖子,凑过来盯着沈夫人红肿的脸,惊讶地说道:“不会是二叔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怪你教子无方,方才打你耳光吧?” 沈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沈少淮紧紧皱着眉头。 “二叔,这里头是不是有误会啊?二婶虽然教出我这么个浪荡子,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觉得她教不出正人君子。” 沈少恒看向书房门口的承恩侯,嬉皮笑脸地说道:“再说了,二弟一向只读圣贤书,不是那样的人。他就连睡通房,还得二婶定日子呢。他若是好色之人,哪里会听二婶的话,早便私底下偷偷钻通房的被窝。” 是啊,沈少淮若是好色的人,早就私底下偷腥了,所以才会在外养女人! 门口的几个人全都听出这么个意思,脸色顿时发青。 沈少恒欣赏着他们憋屈的模样,心里一阵畅快。 他无意间听到关于沈少淮在外养女人的传言,当即便回府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很疼爱他,一心想让他继承爵位,可惜他不争气,对这个位置也不感兴趣。 随着沈少淮日渐出息后,老夫人也开始动摇了。 今日他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又表示想要学好,打算自己继承爵位,替已故的父亲守好侯府。 并且煽动老夫人请族亲出面,逼迫承恩侯请封他为世子。 老夫人同意了。 “二叔,气大伤身,咱们有话好好说,误会开解了便成,莫要动手动脚。”沈少恒双手背在身后,斜睨向沈夫人:“祖母明日请族亲来侯府,二婶的脸被打肿了,该如何见人呐?” 沈夫人脸色骤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承恩侯与沈少淮也无法保持淡定。 沈少淮才出事,老夫人便要请族亲过来,恐怕是想逼着承恩侯请封沈少恒为世子? 沈少恒毫无城府地说道:“大约是二弟考取到功名,光宗耀祖了,祖母打算让二叔为他请封世子。” 三人沉默片刻,再也坐不住,当即去见老夫人。 沈少恒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此事说来还得感谢他那个大妹妹呢,若非是他这个二婶要对付她,也不会弄巧成拙害了沈少淮,让他借此机会在他们手里撕咬下一块肉。 沈少恒回到房里,洋洋洒洒写一封信,吩咐人送去给沈青檀。 —— 沈青檀在南水街看完热闹后,便坐马车回国公府。 她摸透了那几个人的心思,方才能促成这一出大戏。 朱玉不见得爱慕赵颐,只是爱慕能给她荣华富贵的赵颐,任何能给她富贵生活的人,都能够取代赵颐在她心里的地位。 昨日朱玉被赵颐恫吓一番,心里难免会生出恐惧,害怕赵颐抓她送给江大人。 今日来了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朱玉哪里会不动心思? 只要攀上了沈少淮,赵颐便也不会动她了。 沈夫人必定会看到令她愤怒的一幕。 凭着沈夫人对沈少淮的极致掌控欲,如何能容忍朱玉勾引沈少淮呢? 她再让人传消息给沈少恒,就是不知道沈少恒能否抓住这次机会,顺势夺回世子之位。 希望这位堂兄,不会令她失望啊。 回到兰雪苑,沈青檀重新梳洗一番,便收到沈少恒送来的信。 她有些意外,坐在铜镜前,拆开薄薄的信封,抽出一张信笺,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像是小狗爬过似的,丑的没眼看。 【大妹妹,明日天气甚好,大哥邀你来府中看变脸的戏法,这可是戏班子的拿手绝活。】 沈青檀:“……”真有够损的。 她把信递给流月:“烧了。” “欸。”流月拿信去烧。 听雪为沈青檀重新上妆,特地化的桃花妆。 沈青檀拿着螺子黛描完眉,揽着铜镜放远一照。 镜子里照进另一道人影。 她愣了愣,水眸在铜镜中对上男人漆黑的双眸。 赵颐望着沈青檀明媚绝俗的脸,描画上精致的妆容,显得愈发光艳逼人。 他温声开口:“又要出去?” “是啊。”沈青檀被他注视的浑身不自在,放下手里的铜镜:“四婶约我出府游玩。” 赵颐有些意外沈青檀与四夫人交好,随即想到四夫人的性子,他便揉了揉眉心。 沈青檀注意到他的反常:“怎么了?你不愿意我出门?” “……不是。”赵颐并不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叮嘱道:“出门在外小心谨慎一些,不可放下戒备心。” 沈青檀眉眼含笑道:“我是与四婶一块出去,你放心吧。” 赵颐:“……”就是因为她,我才放心不下。 不一会儿,四夫人的婢女来请沈青檀出府。 赵颐坐在榻上翻了一页书,终究是不放心,出府跟上沈青檀与四夫人的马车,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门前。 他挑开车帘子一看宅子挂的牌匾,眼皮子猛地跳了跳。 第58章 醉酒 江暮盯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梦馆”两个字,下巴快要惊掉在地上。 这这这…… 他想到二奶奶的马车,在梦馆侍从的指引下驶进了宅子,下意识转头看向赵颐。 江暮磕磕巴巴地说道:“二……二爷,二奶奶……” 赵颐颇有些头疼,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梦馆与秦楼楚馆不同,这里是百戏杂剧院。 但又与正经的戏园子不同,唱的都是一些明面上禁演的戏剧。 四夫人虽然是名门闺秀,可家中娇宠的缘故,养得她的性子有些出格。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带着沈青檀来这种地方。 江暮没有得到回应,又见主子下了马车,心里一惊:二爷这是要进去逮人吗? “二爷,您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江暮挖空心思为沈青檀找补:“四夫人是长辈,二奶奶不敢违抗长辈的命令,方才来了梦馆的。” 赵颐神情寡淡地低“嗯”一声,迈步进了梦馆。 江暮连忙跟随上去,心里纠结一番。 他琢磨着待会主子抓人的时候,该如何处理,才不至于令二奶奶太丢脸。 然后,他又该如何在不得罪四夫人的情况下,顺利劝二奶奶回府,免得她不肯配合将主子气病。 从门口去往戏台子的短短时间内,江暮脑子里已经出了好几套方案,自觉是稳妥了,只等着实施的时候。 他看见自家主子挑了一间僻静的雅间,并没有去逮人的打算。 “???” 江暮正要开口,斜对面的雅间的窗子推开,他眼尖地瞧见二奶奶端坐在里面。 哦,原来是盯梢啊。 他管不住眼睛,往斜对面瞥了好几眼。 沈青檀敏锐地觉察到有人盯着她看,抬眸往对面望去,对面的雅间窗子全是关上的。 “檀儿,窗子要关上,不然会被人发现你。”四夫人提醒一句,询问道:“你要吃点什么?” 沈青檀不明就里,看个戏而已,发现便被发现了,又不是来做见不得人的事儿。 心里虽然是如此想的,但沈青檀还是顺手关上窗子,回道:“您点的那些够了。” 四夫人“唔”了一声,又加了几样瓜果,再要了一壶香雪酒。 侍从退下去,很快将东西上齐。 沈青檀打量四周环境,一楼大堂正对面搭着戏台子,戏台下面摆放一排一排的桌椅,二楼则是十几个雅间。 昨日四夫人说的很神秘,她以为是看哪家的热闹,谁知道是真的来戏园子看戏。 沈青檀转眸看向四夫人,便见她慵懒地靠在宽大的六方扶手椅里,手臂搭在扶手上,细长的手指似在点着拍子,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她问道:“四婶爱听戏?” “还行吧。”四夫人眸光流转,盯着沈青檀的娇媚的容颜,挽着红唇道:“今日梦馆唱的一出戏,我觉得挺不错的,你待会好好看看。” “什么戏?” “你待会便知道了。” 四夫人的语调有些意味深长。 沈青檀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等她多想,吹拉弹奏声响起。 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戏台子,只见小旦角提袍甩袖的登台,开腔唱戏。 这一出戏唱的是《卖胭脂》,落第书生见胭脂铺一位女子生的貌美,心生爱慕,便日日借买胭脂为名,与女子相见。 沈青檀许久不曾看戏,一时看的有些入戏,直到书生借着买胭脂调戏女子,荤话连篇,这才发觉不对劲。 她偏头见四夫人看得津津有味,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四夫人让她关窗。 “四婶……” 四夫人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向她:“这戏唱的如何?是不是比请到府里的戏班子唱得好?” 沈青檀:“……” 四夫人见她脸颊羞红,比园子里含苞待放的红牡丹还要娇艳妩媚,娇声笑道:“你平日里太端着了,多累啊。偶尔放纵自己享乐快活,这一世便也不算白活了。” 她拎着酒壶,分别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沈青檀面前。 “每个女子都被女戒的条条框框束缚住,若是不遵守的话,便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女人。” 四夫人浅饮一口酒,通体舒爽了:“我们对外端庄贤良便行了,私底下可以抛开各种约束我们的教条。” 沈青檀默默听着,便觉得四夫人的确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带她来看这种戏。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有的人潇洒肆意,不被世俗束缚,只图一个快意。 有的人循规蹈矩,肩上套着层层枷锁,为了家族,为了子女,委曲求全,隐忍度日。 四夫人便是前者。 沈青檀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又见四夫人喝酒的豪放劲儿。 她开口说道:“我的酒量不太好,顶多喝一杯,若是再继续喝一杯,便会醉了。” “这个是果酒,喝不醉人的。”四夫人哄她道:“你尝一口试试,是不是如我所说。” 沈青檀闻到一股甘甜的酒香,便端着酒杯浅尝一口。 酒水入口香甜,滋味还不错。 虽然果酒不会醉人,但是沈青檀还是克制自己不贪杯,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这时,台下传来观众的喝彩声。 沈青檀的目光转向戏台子,只见旦角儿进了台子上搭的一座大帐,这幕戏正好唱到入帐圆房的地方。 她瞧见帐子晃悠悠的摇动,那又细又媚的腔调入耳,她的脸颊滚烫的像火在烧,一颗心飞快跳动。 沈青檀心慌地转开视线,对上四夫人直勾勾的眼神,仿佛在调侃她:这种小场面,你居然驾驭不住? 她顿时面红耳赤,有些坐立不安,下意识地捧着酒杯喝了几口酒,压下心底那股子羞臊。 “四婶,我们回府吧?”沈青檀攥紧手里的杯子:“二爷……二爷让我早些回府。” “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四夫人挑眉道:“他看书,你抄佛经吗?” 沈青檀:“……” 四夫人朝大堂抬一抬下巴:“戏还没唱完,咱们若是出去,整个梦馆的客人,全都知道咱俩来这看戏。” 沈青檀:“……” 她万万没想到,这一世重生回来,不必再担心性命不保,却要担心名节不保。 四夫人见沈青檀信以为真,笑得很开怀,不再逗她。 “走吧,不能叫二侄儿独守空房。” 四夫人取来旁边的两顶帷帽,分一顶给沈青檀戴上,二人在侍从的带领下离开梦馆。 斜对面的雅间里,赵颐在看到相同一幕戏时,淡然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他频频看向沈青檀所在的雅间,几度要起身唤她离开。 可戏台子上仍旧在唱戏,他若此刻过去,两个人碰面实在太过尴尬。 他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水,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的起身。 只见沈青檀与四夫人从雅间出来。 他紧绷的表情一松,随着沈青檀一块离开。 —— 沈青檀上了马车,方才松一口气,心里想着下回再不来梦馆。 “即便有人瞧见了,也不敢传出咱们去过梦馆的事儿,这不是暴露他们也去过梦馆吗?” 四夫人笑道:“再说了,有专门的人领着咱们离开,不会与其他人碰面。” 沈青檀扯着唇角笑了一下,脑袋有些发晕,不太舒服的靠在车壁上。 合卺酒喝一杯,她没有事儿。 没想到这个没有酒性的果酒,只喝了一杯竟然有些上头。 四夫人看着沈青檀雪白的脸庞泛起一抹酡红,水雾迷蒙的眼眸显出一丝醉态。 不会吧? 这是喝醉了? 那她该如何向二侄儿交代? 第59章 见到她,赵颐内心无法平静 四夫人担忧地问道:“檀儿,你醉了?” “我没醉。”沈青檀眨一眨眼睛,眸子清明:“只是有些头昏。” 四夫人想到香雪酒有一点后劲,大约是酒气上头导致头晕。 沈青檀说酒量不好,两杯便倒。 谁知道一杯便倒了。 她有些后悔哄人喝酒。 四夫人不太放心,吩咐马车去往医馆。 马车停靠在医馆门口,流月去医馆找郎中开醒酒汤药。 沈青檀喝了酒的缘故,觉得有些热,又有些闷,便挑开车窗帘子透气。 只见秦老板与流月从医馆出来,缓缓朝马车走来。 “沈小姐,好巧,今日在这儿遇见你。”秦老板没有改口,仍旧按照原来的称呼唤她。 他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布庄掌柜说你拿了两匹缎子,你用着如何?” “料子摸着还不错,我打算做两身中衣。”沈青檀笑道:“中衣还没有做成,不知道上身后的效果如何。” “那位布坊的顾老板是江南人士,这次在京城只能停留一个月,他想在这一个月内敲定合作。 我拿了一匹料子命人做了衾褥,与顾老板描述的一般无二,柔软光滑,还很耐磨。” 秦老板说明来意:“掌柜说你也拿了这料子,便问问你的想法,若是没有意见的话,我今日便与他签订合约。” “这位顾老板的布坊在江南?”沈青檀微微蹙眉:“您去布坊视察过了吗?” “顾家是百年大家族,祖上曾经做过皇商,生意做得很大,不单单是做布坊。” 秦老板知道沈青檀的顾虑,解释顾家的来历:“十几年前的时候,许多商户都认准顾家,主动寻求与他们合作。” 沈青檀捕捉到重点:“十几年前?如今没落了?” “并非没落了,顾家因为生意的缘故,十几年前举家迁到青州,着重在青州发展,江南的生意撤走大半,因此声望不如从前。” 秦老板有些唏嘘:“顾家如今打算将生意扩到京城,因此主动寻求我们合作。” 沈青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顾家这二字,便代表口碑。 “顾家声望虽然大不如前,财力还是非常雄厚。”秦老板见沈青檀兴致不高,以为她不太想合作,不免多说几句:“我曾经与顾老板打过交道,他为人刚毅正直,并非见利忘义之辈,可以放心合作。” “秦叔,你做主便是。”沈青檀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神色恹恹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不必事事过问我。” “行。”秦老板见沈青檀不舒服,连忙说道:“那你先回府休息,我去找顾老板商议合作。” “好。” 沈青檀与秦老板道别,放下车窗帘子,便见四夫人正在看醒酒汤药的方子,对她与秦老板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奇。 流月见沈青檀难受的皱眉,心疼地说道:“二奶奶,奴婢给您按头?” 沈青檀将脑袋枕在流月腿上。 流月动作轻柔的给她按头。 马车停在赵国公府门口,沈青檀舒服许多,头没有之前那般胀痛。 四夫人仍旧不太放心,亲自将她送到兰雪苑,吩咐流月去小厨房煎药,亲眼看着沈青檀喝了醒酒汤药,方才带着婢女从屋子出来。 一出兰雪苑的院子,四夫人便瞧见赵颐从外回来。 “二侄儿,你四叔不在京城,我心里有些难受,让侄媳妇儿陪我喝酒。她不能拂了我这个长辈的要求,便喝了一杯酒。” 四夫人刻意收着性子,眉眼便显得有些冷然:“她现在有些头晕,你好好照料她。” 赵颐半个字都不信,赵祁渊离京那一日,四夫人特地送樱桃过来感谢他们,又怎么会因为赵祁渊离京难过呢? 更何况,他今日亲眼看见她带着沈青檀去梦馆寻欢作乐。 赵颐没有拆穿,面无表情的颔首。 四夫人见他没有不满,这才放心离开。 赵颐信步进屋,不见沈青檀的身影,浴室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他不期然的想起今日在梦馆看的那一出戏,内心不如以往平静,有些心浮气躁。 四夫人的性子虽然有些出格,但好在行事有分寸,会尊重沈青檀的意见。 那一出戏还未结束,她们便离开了,恐怕是沈青檀的提议。 成亲这段时间,赵颐发现沈青檀心思重,身边没有几个交好的人。 目前只有秦窈一个闺中密友。 她若是与四夫人处得来,在府里也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赵颐进了内室,坐在短榻上,取出孟安所着的古籍,便发现书里夹了一片镂空金树叶的书签。 书签很精致,薄薄一小片树叶,脉络雕刻分明,编了一根小红绳,绳子尾端缀着两颗镂空鎏金球,圆球里装着红豆,晃动一下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盯着红豆看了片刻,方才将书签放回去,再将古籍搁在原位。 这时,浴室传出脚步声。 他抬眸望过去,便见她穿着红色的中衣出来,抬手拔下绾发的簪子,青丝如瀑垂落下来,衬得她纤腰楚楚。 赵颐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子外,天色已经暗下来,阵阵蝉鸣声响起,愈发催得人心燥。 “你回来了?用完晚饭了吗?若是没用晚饭,便让流月传饭。”沈青檀将簪子递给流月,趿着绣鞋来到床边,柔声说道:“我今日有些累,想先睡觉,便不用晚饭了。” 赵颐低低的应声,随即起身离开内室,吩咐江暮传饭到书房。 直到亥时,赵颐估算着沈青檀已经睡熟了,特意在书房洗漱完回新房。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屋外檐下两盏点亮的灯笼,透进来一缕朦胧的光影。 赵颐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并没有点灯,放轻脚步来到床边,躺在她的身边。 他便听到身边的人,呼吸似乎乱了。 第60章 沈青檀:你哄哄我 赵颐不禁想,今日她去梦馆,听了那样的戏,心里面会想些什么? 又会做些什么?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屏息等待她的动静。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赵颐忍不住偏头望去。 只见她的手从被窝伸出来,将被子拉在胸口,露出的那半截白皙手臂,在这昏暗的夜色中格外晃眼。 “水。”沈青檀喉咙很干渴,脑袋晕乎乎的,浑身无力,迷迷糊糊地说道:“流月……我要喝水。” 赵颐见她眼睛睁不开,嗓音微微有些哑,难受的在干咳。 他掀开被子下床,来到桌边点燃油灯,倒一杯温水。 流月在外守夜,见到屋子里有动静,便站在窗外问道:“二爷,二奶奶醒了吗?” “嗯,她要喝水。” “二爷,二奶奶酒量不好,应该是有些醉了。她一入睡酒气上头便会很难受,人也不大清醒,与清醒时不太一样。” 流月说的有些含糊,提议道:“不如您去睡书房,奴婢今夜留下来照顾二奶奶?” 赵颐拒绝道:“不必了,我来照顾她。” “二奶奶平日里滴酒不沾,只在及笄礼时喝了两杯酒,醉过那一次。她生病烧的迷迷糊糊,难受得很了,也会与清醒时不一样。”流月顿了一下,解释道:“大约是小时候娇养出的习惯……您多担待着一些。” “好。” 赵颐猜想着沈青檀会比较闹腾,因为她平日里太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 “流月……” 沈青檀撑着身子坐起来,双眼迷蒙地望向流月说话的方向。 赵颐见她醒过来,快步走到床边,将水杯递到她面前。 沈青檀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没有接杯子,而是拉着他的手腕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水。 赵颐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眸光深幽地望着她的发顶。 沈青檀喝完水,喉咙舒服了许多,她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 赵颐低声问:“还要喝吗?” 沈青檀听到赵颐的声音,疑惑地问道:“二爷?” 赵颐低低的“嗯”一声。 沈青檀抬眸望向他,脑子里仅存着书生找胭脂铺的女子买胭脂的画面。 她眼神迷蒙地问:“您要买胭脂吗?” 赵颐:“……” 手里的杯子险些拿不稳的落在地上。 “我……” “不买,睡觉。” 赵颐怕她语出惊人,急忙打断她的话。 沈青檀听到他有些凶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垮下来,恹恹地躺在床上,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背对着赵颐,拉高被子蒙住脑袋,不打算再理他。 赵颐望着她的背影,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我在生气”的气息,不禁有些无奈地揉一揉眉骨。 他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熄灭油灯,重新躺在她的身边。 赵颐心里没想好道歉的话,又担心她闷坏了,便侧对着她,伸手拉下蒙住她脑袋的被子。 被窝里的人儿突然转过头,她的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柔软酥痒的触感涌向心口,赵颐的手似麻痹了,眸光幽深地盯着她水润的红唇,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下一刻,她抱着自己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微微仰起脸,水润润的眸子望着他:“你哄哄我,我就原谅你凶我。” 赵颐垂眸望着她娇软的模样,僵硬的身躯放松下来,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 他哑声说道:“我没有凶你。” 沈青檀“唔”了一声,像是一只被顺毛舒服了的小奶猫,两只手抱紧他的手臂,蜷着身子往他身边缩了缩。 赵颐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嫣红的唇微微翘着,似乎被他这般哄好了。 自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这般亲近他,依赖他,他的一颗心变得柔软。 赵颐拉开自己的被子,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之前他以为流月说的是她会折腾人,倒是没想到她会变得黏人,容易受委屈,娇气得很,要哄着,宠着。 鼻息间盈满她身上散发的幽香,赵颐闭一闭眼,倒觉得也算是一种折磨。 —— 翌日清晨,窗外一缕阳光透过明瓦照入内室。 沈青檀的手从被窝伸出来,揉着眼睛醒过来,见自己睡在床边,惊觉自己睡在赵颐的被窝,脑袋枕着的也是赵颐的枕头。 她懵了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半点都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她昨夜发酒疯,强行霸占他的被窝? 沈青檀的瞌睡虫一下子跑得一干二净,倏然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搜找着赵颐的身影。 内室不见人,她来到屏风处,外屋也不见他的人影。 沈青檀正要叫流月与听雪进来,身后浴室传来动静,她转身望过去,便见赵颐裹挟着一身水汽出来。 他身上只穿一件白色的中衣,墨发半干的散落在背后,手背抵在唇边咳嗽几声。 沈青檀抿着唇瓣,见他显露出一夜未睡好的疲惫,心里愈发有些心虚。 “我……” “穿鞋。”赵颐垂眸望着她雪白秀气的双足,眉心一拧,从脚踏板取来她的绣鞋,放在她的脚边:“地上凉,当心受寒。” 沈青檀脸颊通红,脚趾抠了一下地,慢吞吞地穿上鞋,嘀咕道:“早上寒凉,你身子骨弱,为何沐浴?不怕受凉吗?” “咳咳……咳……”赵颐猛地咳嗽一通,苍白的脸似因咳的用力而泛红,他眉目沉敛道:“你可记得昨夜的事?” 沈青檀默了默,深吸一口气:“我占了你的那一半床……我不是故意的。” 赵颐问:“还有呢?” 沈青檀诧异道:“还有?” 赵颐:“……” 他见她因为太过震惊而睁大眼睛,然后垂下眼皮子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又因为实在想不起来而有些苦恼的皱着眉头。 除了昨晚之外,赵颐从未见她表情如此丰富。 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嗯,你昨晚占了我的床,我守了你一夜未睡。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早上沐浴醒醒神。” 沈青檀心中愧疚,关切地说道:“那……那请府医给你请个平安脉,要不要吃汤药或者药膳调理一下。” “不必了,吃寻常的汤药便好了。”赵颐低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今日不用出门吗?” 经他一提醒,沈青檀陡然想起来一件事:“要,我今日要回一趟侯府。” 她看一眼天色,唤听雪与流月进来伺候她梳洗。 赵颐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再不见昨夜娇软黏乎的模样,心里竟有些遗憾。 第61章 打响争夺爵位的战争 沈青檀用完早饭,仍旧不放心,请府医为赵颐诊脉。 府医说:“二爷的身体是老样子,不过有一些亏虚,我开一张药膳方子补一补便好。” 沈青檀说:“有劳了。” 府医开一张药膳方子,便告辞离开。 沈青檀将药膳方子给听雪,让她送去给厨娘。 赵颐似乎早料到是这个结果,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叮嘱她:“你回承恩侯府的时候,将江暮与江朝带在身边。” “你把他们两个人留给我,你身边便无人伺候。”沈青檀折中道:“我带一个,你留一个。” “我在宫里当值,身边不需要带人。”赵颐见她还要说什么,眉眼温柔地说道:“你听我这一回可好?” 沈青檀抿了唇,应下来:“我让流月伺候你。”顿了顿,她解释道:“你身边无人照顾,我不放心。” 赵颐失笑,应了她的话,带着流月出府。 沈青檀则是带着听雪、江暮与江朝去往承恩侯府。 半路上,沈青檀问听雪:“昨夜我可有发酒疯?” “昨夜是流月姐姐守夜,后半夜她回屋睡觉了,说是二爷在照顾您。”听雪见主子紧张的模样,不禁笑道:“您喝醉了,向来很安静,不会发酒疯。” 沈青檀稍稍松一口气,若只是霸占了他的床倒也还好,只要不出丑就行。 往后无论是什么酒,无论是谁劝,她一滴也不沾了。 马车缓缓停在承恩侯府门口,江暮搬着木梯放置在马车旁,听雪搀扶沈青檀下马车。 沈青檀带着人准备进府,另一辆马车停在她的马车旁边,马车上挂着国公府的牌子,不必猜也知道是沈明珠。 果然,沈明珠从马车上下来,身边只带了仲夏一个婢女。 沈明珠瞧见沈青檀的那一刻,脸上扬起一抹清丽的笑容:“大姐姐,你今日回娘家,怎的不叫妹妹一起来?” 她与沈青檀几次争斗,全都败在沈青檀手里。 这几日她总结了一番,自己吃亏在不如沈青檀会伪装。 既然沈青檀表面装和善纯良,背地里专做捅刀子的事儿。 那她便有样学样。 沈青檀见沈明珠变换了态度,可见是学聪明了。 “二妹妹,你病好了?”沈青檀柔声说道:“你这段时间在房里养病,二哥这两日在侯府,我便没有唤你一起来。” 沈明珠愣了一下,记起一件事儿,母亲严令禁止染病的人出现在二哥身边。 在母亲心里,二哥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装作不在意,可仍旧是受到一点影响。 因为她是二哥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我没有生病,只是在调理身子骨。”沈明珠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亲昵地去挽沈青檀的手臂:“大姐姐,我们先进府吧。” “走吧。”沈青檀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搭在听雪手里,避开了沈明珠的手。 沈明珠的手落了空,望着沈青檀的背影,她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一行人去往前厅,沈老夫人、承恩侯、沈夫人、沈少恒与沈少淮已经到了,另外还有两位头戴方巾,身穿交领道袍的老者。 除此之外,其他一干人等,并未来前厅。 两个人一一行礼后,便各自落座。 沈青檀与沈少恒对视一眼,见他摸着下巴笑的有些自得,心里明白今日唱的是哪一出戏。 沈明珠看到两位儒雅的老者,猜测是母亲在信里提到的族亲,他们是为了商议请封世子一事而来。 沈夫人见到沈青檀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心,尤其是看到她身后一左一右,似两尊门神的江暮与江朝,顿时眉眼冷沉几分。 沈夫人的视线转向一旁的沈明珠,她身边只有一位婢女,显得她有些孤零零的,瞧着便知道在夫家受到冷落。 沈夫人唇角往下一压,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这门亲事换的对不对? 如果沈明珠嫁给赵颐,即便赵颐是个短命鬼,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可以从宗族过继一个子嗣,培养成爵位继承人。 老国公与赵老夫人、赵大夫人与赵大老爷,甚至是宫里的贵人,都会因为赵颐命不久矣,而心生愧疚,多加疼爱沈明珠。 如今倒让沈青檀嫁给赵颐在享福。 “人全都已经到齐了,我们便来说说正事。”沈老夫人开了腔,从婢女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而后对两位族亲说道:“今日特地请二位族老来一趟,便是为了旧年一桩约定。” 两位族老面容严肃道:“当年子彦逝世,少恒年岁尚小,不能承袭侯府爵位。 你们请我们来做个见证,侯府爵位由如今的侯爷承袭爵位。 待少恒长大成人之后,再请封他为世子,成为下一任爵位继承人。” “当时我们立了字据为证,一共分为三份。”沈老夫人打开木匣子,取出字据放在一旁的茶几,语气平和地说道:“我这里一份,族内一份,侯爷手里一份。” 其中一位族老取出字据,放在沈老夫人的字据旁边。 “当年的确是有这个约定,我们二房没有争夺爵位的心思,所以我们愿意立下字据。” 沈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与大嫂逝世时,少恒尚在襁褓当中,如何能继承爵位?按照正常的继承制度,也该是我们侯爷继承,我们完全可以不签字据。”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你们这是想要翻脸不认账?” “母亲,您这话说的着实伤我们的心。大哥是您的儿子,侯爷也是您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您未免太偏向大哥那一房,对侯爷的付出视而不见?” 沈夫人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道:“侯爷继承爵位的时候,侯府究竟是什么个情况,您心里没有数吗?是侯爷兢兢业业,打下了如今这偌大的家业。” 她喉口哽咽,继续说道:“若是少恒能像大哥一般有出息,我们二话不说把爵位拱手让给他。可他不务正业,与京城里各家纨绔混作一堆。” 说到这里,沈夫人情绪激动:“他去年便逼死一位良家女子,还是我出面给他摆平。您让我们将侯府交到这样一个不堪大任的人手里,我们如何甘心?” 这时,旁边有人出声道:“未必。” 众人循声望去,齐齐一愣。 第62章 赵颐的信 沈青檀见众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端着杯托将茶杯放置在茶几上:“母亲,虽然大哥平日里看着没有二哥这般正派,但是他从来不招惹良家女子。” 她疑惑地说道:“那位女子是叫芳娘吧?她的家人在侯府门口闹事的时候,我恰好也在场。隐约记得他们说的是‘幸好我们发现及时,救回了芳娘一条性命’,您也及时去处理好了,怎的后来又死了呢?” “我派魏妈妈去处理,她回来便说人早已死透了,根本没救回来。”沈夫人拿着帕子擦泪:“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是我说没了,便没了的吧?” 沈青檀微微敛目,沈夫人这是提前铺垫,若是事情有反转,不利于她的话,完全可以推脱到魏妈妈身上。 魏妈妈已经死了,便来个死无对证。 沈夫人摘得一干二净,顶多是驭下无方。 不等沈青檀开口,沈少恒率先说道:“二婶,这位女子即便是死了,那也与我无关,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族老与沈老夫人的脸色一变。 沈少恒提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去年上元节租一艘花船看人放水灯,无意间瞧见一位姿色上乘的女子失足落水,无人下水去救她。”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我怜惜美人,我哪里能眼睁睁见她淹死,当即下水将她救上来。谁知她竟然赖上我,让我许她名分。” 他的神色厌烦道:“我好心好意救她,还要我养她一世,未免太过分了?性命是她自己的,她要自轻自贱去寻死逼我就范,我可不惯着。” 话说到这里,沈少恒摊手道:“若人人都学她的做派赖上我,那二婶您得多盖几座宅子,才能装得下我后院的女人。” 沈夫人情绪平缓下来,用一副教导不懂事的小辈的口吻说道:“女子视名节如命,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她上来,便是坏了她的清白,理应给她名分。” “哦?二婶是这样想的啊?”沈少恒挑眉说道:“二弟在外与一位女子不清不楚,您是不是该挑个日子将人抬进府?” 沈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沈少恒嗤笑道:“若是二弟不把人抬进府,许给那位姑娘一个名分的话,人家姑娘寻了短见,二弟岂不是背上逼死一位良家女子的罪名,那他还如何做官?” 沈夫人被噎的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时,其中一位族老开口道:“少淮当真与那位女子有私情,女子家世清白的话,他应当给一个名分。若只是传言,那便尽快平息谣言,莫要损毁名声。”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至于少恒……我怎么听闻是那位叫芳娘的女子,撞破了不该撞破的事情,遭人灭口了呢?” 这话一出,屋子里寂静了一瞬。 沈老夫人看向说话的族老,他名唤沈继宗,对待沈少恒的态度有些微妙。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几乎可以确定沈继宗有问题。 “你是说她撞破我的丑事,我害死她了?”沈少恒冷笑一声:“你说说看,她撞破我哪一桩丑事?若是不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只凭一张嘴污我名声,以你的德行便不配做族老。” “少恒!”承恩侯低喝一声,警告地看他一眼,而后对沈继宗说道:“叔父,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无口说无凭,难以让人信服。” 他是知道沈夫人不会让沈少恒顺利封世子,一定会有所动作,如今看来是买通了沈继宗。 承恩侯见沈继宗言之凿凿,想必是有确凿的证据,而这个证据会让沈少恒无法做世子。 他便放下心来,端着茶杯用茶盖掖茶,气定神闲地啜饮两口,等待后续发展。 沈夫人拿着帕子压一压鼻尖,遮掩住上扬的唇角。 沈继宗被沈少恒说得面红耳赤,似乎被激怒了,便不再为他遮掩。 “你去年上元节与梅姨娘在花船私会,被芳娘给撞破,你便杀了她灭口。”沈继宗板着脸,义正严词道:“沈少恒,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番话犹如滚滚惊雷砸在承恩侯的头顶,他震惊地看向沈继宗,眸光犀利,似要分辨这话的真假。 “叔父,您说什么?”沈夫人同样故作震惊,难以置信地说道:“少恒怎的会做这种糊涂事?他再混账,也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 沈继宗冷哼一声:“你们不信可以问问他。” “不、不可能!”沈夫人难以接受,像是为了证明沈少恒的清白,提出一个建议:“当初抬梅姨娘入府,是为了给侯爷冲喜。侯爷至今没有宿在过梅姨娘的院里……” 沈夫人点到即止。 后面半句话,不必她说,众人也知道是什么个意思,无非是验身。 “梅姨娘抬进府里当天夜里,本候便宿在她的房里,你想找梅姨娘查证什么?”承恩侯怒目瞪向沈夫人,而后看向沈继宗,冷声道:“去年上元节梅姨娘在我的书房里,为我做了一盏水灯,放在晚枫亭的荷塘里,根本没有出过府。” 承恩侯抵死不承认沈少恒与梅姨娘有染这一桩事。 若是传出这桩丑事,便是在狠狠打他的脸,他日后如何面对同僚? “恒儿是我看着长大,他绝不会是这种人。”承恩侯压着怒火,沉声告诫道:“叔父,那不过是传言,往后不许再提。” 沈继宗愣住了,下意识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想过承恩侯为了顾全大局,又是闹出这种丢脸的丑事,不会在明面上闹开。 他一定会快狠准的查证清楚,再干脆利落的处置掉梅姨娘与沈少恒。 可她万万没想到,承恩侯为了颜面,居然当众翻脸,甚至撒谎说他与梅姨娘圆房了。 这时,江暮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沈青檀。 沈青檀有些不解地看向江暮。 江暮低声说道:“二爷给您准备的。” 沈青檀挑了挑眉,赵颐好端端的写信给她作甚?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利落地拆开信封,从信封内抽出一张纸,压根不是他写的信,而是一张官府卷宗。 卷宗详细记载了芳娘的死因,甚至还估算了她的死亡时辰,大约是在沈夫人派人去处理之后死的。 第63章 定下世子,验身 沈青檀捏紧手里的卷宗。 赵颐在私底下调查了沈少恒的事情,并且将他身上背的冤案给查清,动用手段调出官府的卷宗给她。 这说明了什么? 赵颐早已看穿她的目的,知道她要推动沈少恒与沈夫人对抗,让沈少恒与沈夫人争夺世子之位。 所以他出手帮她一把? 直至此刻,沈青檀才明白赵颐为何执意让她带上江暮与江朝。 不止是担心她在侯府受欺负,还有便是在面对沈少恒不利的情况下,给她提供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式。 如果沈夫人没有提芳娘的事,那么江暮不会给出这封信,她也便不会知道赵颐为她做的事情。 沈青檀压下心里翻涌的思绪,抬眸看向沈继宗:“叔公,您能成为族里的族老,可见是品行高洁,德高望重之辈。每说的一个字,一句话,都十分具有威望与分量。” 沈继宗是拿了沈夫人的银子办事,抖露出沈少恒与梅姨娘的私情。 在这之前,沈夫人笃定此事能成,只要验明梅姨娘非完璧。 最后她还表示,这是承恩侯授意的,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好处。 他确保不会出纰漏,才敢收下银子办事。 谁知道,不必梅姨娘与沈少恒自证清白,与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的承恩侯,先撂翻了他们的船,出手庇护沈少恒与梅姨娘。 此刻,他听到沈青檀的话,一张老树皮似的脸紧紧绷着,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可沈青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到意外。 “您指控大哥与梅姨娘有私情,他怕泄露秘密,因此杀了芳娘灭口。”沈青檀询问道:“芳娘是死在上元节那一日吗?” 沈继宗害怕自己今日翻船,名声不保,会被卸下族老一职。 沈青檀的话,却让他看见了曙光。 她是沈夫人的女儿,应该是站在沈夫人的阵营里? 沈继宗飞快扫过沈夫人的脸色,见她也是十分不甘,掂量着说道:“侄孙女,你应该很清楚的,芳娘死的那一日,她的亲属来侯府闹事了。” 说到这里,沈继宗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侯爷不予追究,我一个族叔父而已,管不了你们侯府的家事。” 沈青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沈夫人:“母亲,那一日是我听错了,芳娘的亲属来闹事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 沈夫人见承恩侯脸色发青,心里揣测出他的想法,无论沈少恒与梅姨娘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只会私底下审查。 她不知道沈青檀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也不能自打嘴巴。 “事情过去一年多了,具体说的什么话我记不太清楚。只记得魏妈妈当时回来告诉我,她随亲属去探望芳娘时,芳娘早已断气了。”沈夫人依旧用原来的那一套说词,神色黯然道:“那一家人是要银子,才来侯府闹事。” “原来如此。”沈青檀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举起手里的卷宗,话锋一转道:“亲属是早上来闹的事,官府的卷宗记载芳娘是下半晌死的。” 沈夫人与沈继宗脸色齐齐一变。 沈青檀拧眉道:“母亲,您被刁奴骗了,芳娘不是大哥逼死的。” 沈夫人面色发白,双眼紧紧盯着沈青檀手里的卷宗,后背几乎冒出冷汗。 沈青檀仿佛没看见沈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而看向一旁冷汗涔涔的沈继宗。 “叔公,如此看来,您是听信了谣言。”沈青檀语气严肃地说道:“您在未曾证实事情是否属实的情况下,便当众指证大哥德行有亏。若不是父亲信任大哥,也没有这份卷宗作证的话,那么大哥今后便抬不起头来做人,梅姨娘也会含冤而死。您身为一族的长老,该自持身份,谨言慎行,方才当得起族亲的敬重。” 这一大段话当头砸下来,几乎是判定了他在蓄意诬陷沈少恒。 沈继宗心知得罪了侯府,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 他手心直冒冷汗,瘫软在椅子里,说不出一个字。 沈青檀是刻意再问一遍,其一为的是让他们在芳娘死因上,改不了口径,后续再做不了文章。 其二是刻意提醒沈老夫人与沈少恒,芳娘的死有猫腻,他们可以入手深查,日后说不定在扳倒沈夫人一事上,起到关键的作用。 至于其三…… 沈青檀将卷宗递给承恩侯:“父亲,您请过目。” 承恩侯接过卷宗,确定是真的出自官府。 他想到沈青檀从沈夫人嘴里套出来的话,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到,芳娘的死极有可能与沈夫人有关。 沈夫人是可以推脱到魏妈妈身上,事情一旦闹大,便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何况他也不愿家丑外扬。 承恩侯目光隐晦地看了沈青檀一眼,将卷宗还给她。 “按照之前的约定,明日我便递交折子请封少恒为世子。”承恩侯敛去眼底的冷意,严肃的脸上显出几分温和:“少恒之前玩性重,若是成为世子,身上有一份责任,他必定会改过自新。” 沈夫人猛地抬头看向承恩侯,做梦都想不到他居然这般轻易的答应了。 另一个族老看着颓丧的沈继宗,微微摇了摇头,不愿意趟浑水:“既然你们有了定夺,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不等其他人开口,便起身离开了。 沈继宗急急追上去,想让那位族老为他求情。 沈老夫人得到满意的答复,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沈夫人的眼神,透着森冷的寒意。 临走之前,她特意对沈青檀说道:“檀儿,庄子上送来新鲜的青梅子,待会你带一筐回去。” 沈青檀第一次在沈老夫人脸上看到和颜悦色的表情,柔声应下:“待会我回府时,便带人去您那儿搬梅子。” 沈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叫上沈少恒离开,打算盘问他与梅姨娘之间的事。 沈少恒脸上不正经的笑,早已收敛起来,神色阴郁地随老夫人离开。 承恩侯早已习惯母亲对他的冷漠,等老夫人一走,他脸色阴沉地叫上一个嬷嬷,直奔梅姨娘的院子。 他径自走进内室,看到躺在床上的梅姨娘,发话道:“给她验身。” 梅姨娘看着来势汹汹的人,面露惊惶:“侯……侯爷……啊……” 嬷嬷粗鲁地将人拖进浴室检查。 沈夫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听到浴室传来梅姨娘的哭声。 紧接着,验身的嬷嬷白着一张脸出来。 第64章 卖入勾栏,命运再不由她 沈夫人一颗心提起来了,睨向没了动静的浴室,询问道:“查验出什么了吗?” 嬷嬷心肝儿一颤,小心翼翼地说道:“回侯爷、夫人的话,梅姨娘是完璧之身。” 承恩侯眸光锐利地审视嬷嬷。 嬷嬷在他迫人的视线下,头皮紧绷,双腿发软道:“侯爷,老奴不敢有半分欺瞒,梅姨娘确实是清白之身。” 沈夫人下意识反问:“怎么可能?” 她分明算计沈少恒与梅姨娘成事了,又怎么可能会是完璧呢? 沈夫人质问道:“你检查清楚了?会不会出纰漏?” 嬷嬷急声道:“夫人,老奴做过稳婆,对这一方面十分在行,绝对不会出差错。” 沈夫人脸色冷沉。 沈少恒对她的态度出现转变,显然是知道他会与梅姨娘有首尾,全都是她一手促成的,因此心里怀了恨,故意和沈少淮争抢侯府爵位。 若是如此的话,他必定会留有后招。 她怀疑嬷嬷被沈少恒收买了。 沈夫人心里拿定主意,对承恩侯说道:“侯爷,兹事体大,我们该再指派一个人去验身。” 嬷嬷如何不知道,沈夫人这是不信任她,认为她在弄虚作假。 沈夫人的行为显然是不希望梅姨娘是清白之身,若是换了沈夫人的人去验身,故意坏了梅姨娘的清白,诬陷梅姨娘不是完璧。 几乎可以肯定,侯爷会怀疑她被收买了。 “侯爷,老奴是府里的老人,对您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二心。”嬷嬷吓得屈膝跪在地上:“府里的下人,谁家有人生产,全是请老奴去接生。只是查验梅姨娘的清白而已,这种芝麻小事绝对错不了。” 沈夫人目光一沉,不等她开口,浴室传来动静,她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梅姨娘侧站在浴室门口,只露出一点起了皱褶的裙摆。 梅姨娘细柔的嗓音响起:“夫人,妾虽然是风尘之人,但是在这之前也是家世清白的闺阁女子,知道何为寡廉鲜耻,何为恪守妇道。” 沈夫人目光微微闪动,当初得知沈少恒对梅姨娘上心,她心里有了谋划,但是在计划实施之前,她向老鸨打听过梅姨娘的来历。 梅姨娘的确是出身大户人家,府上诗礼传家,祖上曾经有人做过宫廷乐师。 她十分精通音律,尤其擅长古琴,十岁时要拜入一位名师门下,只可惜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风尘之中。 老鸨便是看中她的才艺,方才花了心血栽培她,想要捧为一个名妓,成为捞金的工具。 “你一个自小在勾栏里长大的娼妓,懂得什么是妇道?”沈夫人冷笑一声,指派身边的绿茵:“你去给她验身。” 侯爷脸色铁青,正要开口。 突然,一道怒喝声传来:“我看谁敢去!” 沈夫人面色骤然一变,转身望过去,瞧见老夫人被沈青檀搀扶而来。 沈少恒跟在老夫人的身后。 沈老夫人站在沈夫人面前,冷声说道:“你既然认定她是个不懂妇道的娼妓,为何要做主将她给侯爷纳进府?” “母亲,当初侯爷大病一场,怎么也不见好转,我去请大师算了命。大师说要挑选一个八字与侯爷相合的人冲喜。儿媳派人去挑人,只有她的八字是相合的。” 沈夫人攥紧帕子,解释道:“儿媳一心牵挂侯爷的身体,便没有在意梅姨娘的出身。” 承恩侯倒是为她说句公道话:“母亲,夫人特地与我提过梅姨娘的身份,我亲自去见过一面,应允了,她才将人抬进府。” 老夫人板着脸,眼角深刻的皱纹透着凌厉,训斥道:“你们将人抬进府,便可以如此轻贱她?她丢了颜面,侯府面上能有光?” 老夫人一道眼风扫向沈夫人,语气严厉道:“本来梅姨娘就算不是清白的,府上都要想方设法压下去才行。你倒好,挖空心思想让侯爷把这顶绿帽子戴上,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沈夫人脸色骤然大变:“母亲,我……” “我看你是要搅的家宅不宁才罢休。”老夫人不欲与沈夫人多说,看向浴室的梅姨娘:“你收拾一下,老身有话要问你。” 说罢,沈老夫人示意沈青檀扶她去外屋的罗汉床坐下。 承恩侯面色阴沉,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沈夫人,又看向浴室里梅姨娘那抹单薄的剪影,迈步朝老夫人走过去。 验身的嬷嬷是他身边的老人,当家的和儿子都在为他办事,不是轻易能收买的。 因此他是信嬷嬷的话。 只是沈夫人的态度,让他有些迟疑不定。 沈夫人纵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在老夫人面前太放肆,冷冷地瞥了梅姨娘的背影一眼,方才回到老夫人身边。 梅姨娘身边的婢女注意到有外男在,便放下四五层幔帐隔开外屋,为梅姨娘重新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 外屋的氛围冷凝,全都以老夫人为主。 老夫人不发话,谁也不敢随意吱声。 一刻钟后,放下的幔帐拉开,梅姨娘盈盈走来,一一行礼,安静地站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掀开眼皮子打量梅姨娘,她的容貌清丽婉约,算不得很出众,但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书卷气质,不沾染半点风尘中的媚俗气息。 梅姨娘第一次见老夫人,被她细致的打量,一颗心怦怦跳得很快。 她自小在音律上展现出很高的天赋,深得祖父喜爱,亲自传授她音律,希望她能够继承衣钵。 她对音律十分痴迷,只想拜入名师门下精进琴技,努力完成祖父的心愿,开创新的派流。 只可惜她拿到拜师的名额时,家中出事了,祖父将她与双生妹妹暗中送到远房表叔家。 起初的半年表叔待她与妹妹算和善,后来得知她家被抄后,态度急转直下。 表叔让她去茶馆弹琴唱曲换钱,后来她在卖艺时被老鸨相中,表叔便将她与妹妹高价卖给了老鸨。 从此之后,命运再不由她。 第65章 你明天把人纳进府 妹妹并不精通音律,老鸨便想让她接客,为了护住妹妹的清白,她对老鸨言听计从,尽量展现出自己身上的价值,谋划着攒够银子为自己与妹妹赎身。 直至她遇上了沈少恒,他想收她做外室。她唯一的要求是为妹妹赎身,他也应允下来。 可等待她的却是承恩侯府的一顶轿子,将她抬进承恩侯的后院里。 她想这样也好,有了侯府的庇护,她可以更快的救出妹妹。 直到她被沈夫人算计,失去了清白。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崩地裂,命运似乎在一遍遍地捉弄她。 每当她看见一丝曙光的时候,命运便再次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她不想认命,也不能认命。 只能抓住沈少恒,抓住任何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将妹妹救出来。 因为她离开勾栏时,妹妹拉住她的手说:“姐姐,我等你来接我。” 好在,沈少恒待她尚有一分真心,为妹妹赎身,并且安置好了,甚至让她们姐妹见过一面。 她觉得自己该安心了,应该再无牵挂了。 可是…… 梅姨娘慢慢垂下头,望着窗外倒映在脚边的明丽日光。 她贪心了。 她好想活下去。 这一生颠沛流离,她只想和妹妹安稳过日子。 太难,太难了。 梅姨娘攥着汗湿的手,等待着老夫人的发问。 老夫人却是收回了视线,并没有问梅姨娘。 “今日闹出这样大的风波,若不处置好,你们心里存了芥蒂,往后府上甭想有安宁日子。”老夫人开了腔,撩开眼皮子看向沈夫人:“沈继宗听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话,便污蔑梅姨娘与恒儿苟且。侯爷派人给梅姨娘验身,确定她是清白的,你为何执意不信?” 沈夫人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老夫人的用意,斟酌着该如何回答。 老夫人却继续说道:“莫非你有别的证人与证据?” 沈夫人心里打鼓,她哪里敢有证人? 她若有证人,那不是摆明了,她与沈继宗串通好了,刻意抖出承恩侯后院的丑事吗? 承恩侯若知道是她一手安排,并且早知道沈少恒与梅姨娘有染,却把他给蒙在鼓里,当众打他的脸,他们夫妻俩势必会心生隔阂。 “捉奸捉双的道理,你不懂吗?”老夫人冷笑一声:“你这人心肠太坏,若有朝一日,旁人指证你不清白,你心里会是何感受?” 沈夫人被噎住,不敢提出让老夫人的人去再次验身。 “同为女子,你该更能明白女子的不易。”沈老夫人句句紧逼道:“你揪着这没影儿的事情不放,是想逼她去死,以死来自证清白,才肯罢休吗?” “母亲,我没有。”沈夫人为自己辩白:“我……我只是想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所以才想彻查到底。” 老夫人冷声问:“你的整治便是一个接一个的换人验身,直到有人说梅姨娘不是清白之身为止?” “我没有……” “那你是信了方才嬷嬷的话,认同梅姨娘是清白之身?” 沈夫人沉默了。 一旁的梅姨娘红了眼圈,却是强忍着屈辱,没有落下眼泪。 她穿着素净的挑线裙子,纤细脆弱的似一朵经受风雨摧残的小白花,十分惹人怜惜。 反而衬得沈夫人咄咄逼人的强势气焰,像是刻意给人难堪。 承恩侯见沈夫人拿不出证据,却又不依不饶,不禁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不耐烦。 沈夫人感受到情势对她不利,紧紧咬着牙根,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我信她是清白的。” 老夫人又看向一旁的承恩侯:“侯爷有何看法?” 承恩侯沉声说道:“母亲处事周全,儿子没有别的看法。” 老夫人“嗯”了一声,淡淡地扫视一圈众人,缓缓说道:“既然你们都相信梅姨娘与恒儿是清白的,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沈夫人心里憋闷,可很快便振作起来,沈少恒不会轻易与梅姨娘断绝关系,下次……她便捉奸捉双! “祖母,我虽然是个混不吝的人,但是心里有道德人伦,岂会染指二叔的女人?若不是您给我和梅姨娘洗刷冤屈,我俩只有一死了之了。散播谣言的人,简直居心叵测,天理难容。” 沈夫人收敛了,沈少恒却闹将起来:“我是没法再留在侯府,若是与梅姨娘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还不知道会再惹出什么闲话。” “祖母,梅姨娘与大哥传出这等难听的谣言,即便您给他们主持公道,也会在当事人的心上扎下一根刺。” 沈青檀站了出来,柔声说道:“母亲抬梅姨娘进府,是为父亲寻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今后他见了梅姨娘,自然又会想起今日之事,心里又如何痛快?” 她睨向面色青黑的承恩侯,又道:“梅姨娘凭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于她而言也是奇耻大辱,恐怕无颜再伺候父亲。而大哥将要请封世子,更要爱惜羽毛。” 话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观察一下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若大哥与梅姨娘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我们自家人知道是谣言,可堵不住外面悠悠众口,不妨放梅姨娘出府,时间一长,众人自然会遗忘这件事。” 众人心中一惊,齐刷刷看向沈青檀,万万没想到她要放走梅姨娘。 尤其是梅姨娘心中大震,满面愕然之色,眼底的泪几乎忍不住崩塌。 “我不同意!”沈夫人第一个反对。 老夫人脸色一沉:“你不同意放梅姨娘出府,是想要撵走恒儿?” “母亲,我……” “行了,梅姨娘的用处是给侯爷冲喜,如今侯爷身体康健,便也用不着她了。”老夫人拍板定案,吩咐沈夫人:“你把身契给她。” 沈夫人不得不应,生生咽下这口恶气,目光阴冷地扫向沈青檀。 老夫人将手递给沈少恒,示意他搀扶自己离开。 她方才走了几步,停在沈夫人的跟前:“少淮在外头养一个女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也不必挑日子,明日便将人抬进府,给少淮收房。” 沈夫人大惊:“母亲,这是谣传,淮儿与朱玉是清白的。” 老夫人淡声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此事便这般定了。” 沈夫人受到了刺激,眼前一黑,仰头倒下去。 “夫人!” 婢女惊叫,手忙脚乱地扶着沈夫人离开。 承恩侯察觉到此事诸多蹊跷,眼下急需要弄清楚,径自拂袖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沈青檀与梅姨娘两个人。 梅姨娘望着离去的众人,骤然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刚才那个人,她不可能渡过这一关。 第66章 他害死了大哥 沈少恒昨日找上她,告诉她今日会商议请封他为世子一事,沈夫人绝对不会罢休,必定会将他们二人的私情抖露出来。 倘若将私情揭露出来,他至多是失去世子之位,严重一些不过除族罢了,但有老夫人的庇护,这一世也会衣食无忧。 而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沈少恒提出让妹妹入府顶替她,应对沈夫人的发难,并且妹妹已经答应了,让她用完晚膳便藏在内室里。 她不肯答应,验身这等事只会请稳婆来做,便想让沈少恒收买承恩侯信任的稳婆。 沈少恒却有诸多顾虑,若是行差踏错一步,非但没有收买住人,反而亲自将把柄递交上去。 他转述妹妹一句话:“你妹妹说若非你护住她,她早已恩客无数,哪有清白?如今只是代替你被验身而已,若能换你一条性命,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你若不能活命,她也不会独活。” 她最终答应了。 沈少恒取走她的一身衣裳,给妹妹穿上,做一样的打扮,送进她的院子。 好在他早已将她身边的婢女策反,方才能瞒天过海。 梅姨娘庆幸承恩侯见她的次数不多,只是他在病中的时候见过她几面。 沈夫人原来就是把她当做棋子,平日里免了她请安。 她在这府上算是一个隐形人,妹妹与她长的几乎一样,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分出不同,这才蒙混过关。 梅姨娘看向沈青檀,感激地说道:“大小姐,谢谢你救我一命。” 即便沈少恒准备万全,她心中仍旧惶惶不安,担心妹妹忍受屈辱替她验身,证明了她的清白,保住她的性命。 府里的主子会为了顾惜名声,又将她给发卖到勾栏里。 她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玩物罢了,无人会顾及她的尊严与感受。 可没想到沈青檀伸手将她拽出深渊,往后不必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不是您,我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得到自由身。”梅姨娘泪水滚落下来,家道中落后,沈青檀是唯一一个对她没有目的,愿意伸出援手救她的人:“您今后是我的恩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会报答您。” 沈青檀在梅姨娘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们两个算是同病相怜,因为承恩侯府的人为了利益,将无辜的她们卷入风波。 当她看见梅姨娘无助地站在那儿,命运被拽在别人的手里,等待着别人审判时,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前世她被亲情蒙蔽,做梦都想不到疼爱自己的父母会算计她。 直到惨死前得知真相,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对她的好,从一开始便是包含算计,从未有过真心。 不应该的,她们本不应该被卷入局内,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错的是承恩侯与沈夫人等人,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沈青檀浅笑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便是举手之劳,也不见得人人愿意施舍这一份善心。”梅姨娘将这一份恩情铭记在心里,柔声说道:“待我安顿好后,再登门去向您致谢。” 沈青檀应下了,带上婢女离开,去往沈老夫人的院子。 —— 沈老夫人与沈少恒回到聚福堂,她挥手屏退伺候的婢女,命心腹婢女把守在门口。 他们之前从前厅离开,回聚福堂时沈少恒向沈老夫人交代了一切。 以及利用梅姨娘的妹妹替代她,拆沈夫人的招。 之后听到梅姨娘那边出事,他们又匆匆赶了过去,让沈老夫人镇场子,杜绝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沈老夫人想到沈夫人做的恶毒事,便怒从心起。 “刘氏那个毒妇,想出这么个阴招害你,简直是没给你留活路。”沈老夫人满面怒火,眼底布满了痛恨之色。 沈夫人的名讳叫刘德音,娘家是勇毅伯府,如今式微,不如当年兴盛。 沈老夫人平复心底的怒火,问起正事:“你与梅姨娘之间的事情是实情,这般放走她,不怕她是一个祸端?” 按照她的意思是将梅姨娘送到一个庄子上养着。 “不会,若不是她点醒我,我如今还糊涂着呢。” 沈少恒躲过一劫,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心里反倒是有些没滋没味。 他小的时候,沈夫人挑了四个美婢伺候他,另外再选了四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婢做他的玩伴儿,算是在女人堆里长大。 在他十三四岁那一年,那些美婢在沈夫人的授意下勾引他,只是当年年纪小,只以为是婢子想攀高枝。 直到沈青檀回门闹出的事,他才醒悟过来,仔细回顾以往身边发生的事情,便知道沈夫人有意将他养成贪恋女色,斗鸡走狗的浪荡子。 而他也的确如沈夫人规划的一样,成了一个败类,勾栏算是他第二个家。 万花丛中过,他唯独被梅姨娘吸引。 只觉得她与勾栏里的女人不同,待她是有一分真心。 因为他而将她卷入一场阴谋中,心里难免会有一点愧疚。 她想自由,那就放她走,此后两不相欠。 “她若还是承恩侯府的人,指不定我那个好二婶,又要拿她做什么文章。”沈少恒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离开承恩侯府,往后出什么事,怎么也牵扯不到我身上。” 沈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怅然道:“这是她的因果宿命,若非她重感情,守护住妹妹的清白,今日便谁也救不了她。” 梅姨娘的妹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愿意为了姐姐忍受屈辱,这对姐妹的感情属实难得。 她想到自己已故的大儿子与大儿媳妇,神色悲恸。 “恒儿,你要争气一点,祖母会为你守住爵位。”沈老夫人目光坚定道:“原本该是你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老头子当年有意磨砺大儿子,便让他外放做官,等任期一满调回京城,再请封为世子。 外放三年,大儿子表现十分出色,做出不少功绩,调回京城述职时,二儿子主动离京去接大儿子一家。 最后途中遇到劫匪,大儿子夫妻俩遇害,二儿子受了重伤。 她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那时的沈夫人表现的很恭顺,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侍疾,又一手操办了大儿子与大儿媳的丧事。 沈夫人主动提出抚养沈少恒,让她静心养病。 她以为沈夫人会是有格局的当家主母,便将沈少恒交给沈夫人抚养。 后来无意间她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大儿子与大儿媳是二儿子害死的。 当时她起了疑心,为了试探二儿子,便在他继承爵位的时候,提出等沈少恒长大成人后,再将爵位归还给沈少恒。 二儿子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她的疑心打消一半,仔细观察了一番沈夫人对待沈少恒的态度。 沈夫人十分疼爱沈少恒,说是怜惜他年幼失去父母,待他如同亲生。 即便后来沈少淮出生,沈夫人也不曾亏待过沈少恒,她方才放下心来。 直到她在九年前查明真相,劫匪是二儿子引过去的,为了爵位他连自己的大哥都害死。 她明白的太晚了,沈少恒已经被沈夫人养废。 正因为如此,即便沈少恒不堪大任,她依旧执意要让他继承爵位。 为了顾全大局,她没有将此事告诉沈少恒。 因为沈少恒没本事,若知道二叔与二婶是仇人,他藏不住仇恨,反被他们知道了,对他痛下杀手。 “祖母,我原来是不想争的。”沈少恒知道自己是一滩烂泥,贪图享乐,志不在仕途:“是他们逼我的。” 即便是毁了承恩侯府,他也不会让给二房继承! 第67章 沈老夫人表诚意的大礼! 祖孙俩说了片刻话,沈青檀带着婢女来了。 红杏通传一声,方才请沈青檀进屋。 沈青檀朝沈老夫人行礼:“祖母万福。” “你来祖母身边坐下。”沈老夫人朝沈青檀招一招手,而后对一旁坐着没个正形的沈少恒说:“你回屋去吧,我现在瞧着你头疼。” “大妹妹来了,您便嫌我碍眼了。”沈少恒懒散起身,挑眼睨向沈青檀:“大妹妹,大哥原来是请你看那几个戏子变脸,谁知道自个亲自给你上演变脸的戏法。今日的恩情,大哥记在心里。往后在勾栏瞧见妹夫,我会替你揍他。” 沈青檀:“……” 沈少恒大摇大摆地离开,心情毫不受影响,仿佛今日无事发生一般。 “这个混账东西。”沈老夫人笑骂一句。 沈青檀笑了笑,心里明镜似的,沈老夫人对她和颜悦色,无非是因为她今日出面帮了沈少恒。 “自从你大伯去世之后,祖母身子骨便一直不好,几乎不再应酬见客。”沈老夫人目光慈祥地看向沈青檀,细致地打量一番:“一转眼间,你便从一个小丫头长大成人,嫁做人妇了。” “小时候母亲叮嘱过孙女,祖母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许我们来叨扰您,怕扰了您的清静。” 沈青檀抬眸望向沈老夫人布满皱纹的脸,她与赵老夫人年岁相当,瞧着比赵老夫人要苍老许多。 她叹声说道:“如今祖母身体好转,孙女却已经出嫁,不能时常在您跟前尽孝。” “你过得幸福,祖母便心安了。”沈老夫人满面愁绪道:“你母亲教养的孩子,各个都有出息,只有恒儿没有半点本事,尽在外头闯祸,让我这把老骨头为他挂心。这满府的人,只有你待他有一份热心。若不是你出面帮他,今日身上还会背上一桩官司。” “祖母,手足之间便是要相互帮衬。”沈青檀听出老夫人要笼络她的意思,温顺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该以自个的身体为重。” “你是个重情义,明事理的好孩子,日后你大哥犯浑,若是能相帮的,便拉他一把,别让他一条道上走到黑。”沈老夫人拿着罗汉床上的小木匣,放在沈青檀的手心里:“你回门那一日,祖母被你那不争气的大哥气病了,没能把准备好的礼物给你。你今日回侯府一趟,正好交到你手里。” 沈青檀推拒道:“祖母……” 沈老夫人打断她的话:“丫头,这会是你想要的东西。”随后,有些意味深长道:“你权当是祖母给你的谢礼,谢谢你今日帮恒儿说话。” 话已至此,沈青檀便收下了匣子。 —— 沈夫人躺在短榻上,默默地流泪。 沈老夫人让她将朱玉抬进府,做沈少淮的小妾,摆明是故意在敲打她,警告她不许再动沈少恒。 沈夫人心里有恨,恨沈老夫人眼里只有沈少恒一个孙子,全然不顾沈少淮的死活。 沈少淮一旦收了朱玉做妾,日后在议亲一事上,会多出许多波折。 她肠子都悔青了,不该撺掇朱玉去找赵颐,然后给沈青檀添堵。 现在完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淮儿啊,怎么办啊,你该怎么办啊。”沈夫人心里难受极了,又舍不得骂沈少淮,将这一切怪在伺候沈少淮的小厮身上:“你去找朱玉的事儿,小厮若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便拦下来了,哪会有今日的事?” 沈少淮胸口堵着一股郁气,他看不上朱玉那等爱慕虚荣的女人。 尤其那个女人是赵颐看不上眼的,他若抬进府,那不就是捡赵颐不要的? 他甚至怀疑造成今日这一切的,全是沈青檀一手推动。 下一刻,他又否决了。 毕竟那一日,沈青檀只是找他诉苦而已,并且阻止他去找朱玉。 可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之处,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沈少淮询问道:“母亲,你那日怎会突然去酒巷找我?” “沈青檀邀我在茶馆见面,提起外头流传你与朱玉的谣言,我便找了过去,果然瞧见朱玉那个贱人勾引你!”沈夫人恨声道:“我仔细想一想,一定是沈青檀故意害我们母子。” 沈少淮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沈青檀又不是料事如神,怎么会算到他去找朱玉? 如果有心算计他,在他说去找朱玉给她一个公道的时候,便不会阻止他。 大概是母亲对沈青檀的恨意太深,便将一切的不顺,全都怪在沈青檀的头上。 他心里是如此想,却仍旧是在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打算去调查一下沈青檀。 “母亲,如今我们吃了败仗,应该收敛锋芒,别再与大妹妹争斗,先平了府里的内乱再说。”沈少淮冷静下来,询问起另一件事:“今日指控大哥的族老,是您安排的?” 沈夫人沉默了。 沈少淮心里明白了,叹道:“父亲出府了,必定是去查了。” 沈夫人脸色发白,心里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 沈少淮又说:“我与二妹妹没去梅姨娘的院子,那儿究竟发生了何事,您详细告诉我。” 沈夫人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沈少淮,咬牙切齿道:“梅姨娘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必定是沈少恒买通了验身的嬷嬷。” 沈少淮看着完全失去理智的沈夫人,沉吟半晌,最后做下一个决定:“您明日将朱玉抬进府,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吧。” 至于母亲买通族老指证沈少恒与梅姨娘私通一事,他打算亲自出面找父亲谈一谈,化解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隔阂,否则先生出内乱了,倒让仇敌称心如意。 沈明珠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俩在那儿交谈,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母亲为了二哥,可谓耗尽心血。 而她在赵珏纳妾寻求母亲做主时,母亲只是怪她自作自受,不应该去招惹沈青檀,从不曾去找赵珏给她一个交代。 二哥身为一个男子,不过是纳一个妾罢了,毫无半点影响,母亲却是天塌了一般。 沈明珠紧了紧拳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 沈青檀抱着匣子从侯府出来,瞧见沈明珠上了马车,那副失落阴郁的模样,令她挑了一下眉头。 听雪低着脑袋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瞧见他们一家子吃瘪,只觉得大快人心。 她搀扶着沈青檀:“二奶奶,奴婢扶您上马车。” 沈青檀收回视线,坐上马车,打开沈老夫人送的木匣子,瞧见里面的东西时,她手指猛地一颤,心脏砰砰狂跳。 第68章 身世 极为普通的漆匣里,一对精致的手镯静静躺在绸布做的内衬上。 手镯子的圈口并不大,可以分辨出是小孩子佩戴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沈青檀的反应才特别大。 尤其是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语气,不得不让她生出猜测——这是她小时候戴的手镯子,亲生父母为她准备的东西。 若只是普通的手镯子,没有更深层的含义在里面,沈老夫人不会用那种带有深意的口吻。 沈老夫人没有告诉她身世真相,只给了这一对镯子,应该是给她提个醒,单看她能不能悟出其中的意思。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有了另一个猜测。 也或许是沈老夫人在等她拿镯子去问来历,然后再告诉她真实身世,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她帮扶沈少恒? 沈青檀掏出帕子包着金镯子查看,这只镯子工艺很精细繁杂,类同于皇家御用的宫廷花丝镶嵌工艺。 镯子上面的牡丹花像是特别设计的,图纹显得很特殊,镶嵌了各色宝石与珍珠,可见是花费了心思。 沈青檀的心口像是被戳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的亲生父母应该很宠爱她。 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爱。 “二奶奶,您怎么了?”听雪看到沈青檀发红的眼眶,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沈青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手镯子放回去,喉口发堵:“我们在祖母那儿搬来一筐青梅,我想做青梅子酱。” “奴婢回去便让厨娘给您做青梅酱?” “我想吃祖母做的青梅子酱。”沈青檀平复好情绪,用帕子擦一擦眼睛,轻声说道:“我去问她要一罐子青梅子酱,再要一张做青梅子酱的方子。” 听雪知道自己不如流月姐姐精明,但也不是个傻的,瞬间明白主子有事要见沈老夫人。 她看了一眼合上的漆匣,隐约觉察到与金镯子有关。 “奴婢让车夫调头回侯府。”听雪挑开车帘子,吩咐车夫:“二奶奶落了贵重东西在沈老太太那儿,咱们再回侯府一趟。” 江暮:“……”我都听到了,落了吃的。 江朝:“……”大门牙都酸掉的青梅酱,哪儿贵重了?有两颗门牙贵重吗?值得特地再跑一趟? 他觉得女人真是麻烦精,幸好他没娶媳妇。 江朝不由得对江暮说:“兄弟,咱俩别娶媳妇了,往后相互帮衬帮衬。” “你想打光棍,可别拉上我。”江暮惊得跳到一边,拧着眉毛说道:“我可就指着成亲,领二爷发的安家费致富呢。” 江朝:“……”没出息。 马车停在承恩侯府门口,听雪搀扶沈青檀下马车的时候,江朝拉着江暮偷偷问:“二爷给多少安家费?” 江暮比了一个数。 江朝瞪大眼珠子,随后便是一脸纠结。 咳咳……也不是不能娶媳妇,别娶娇气的就行了,娶个彪悍泼辣的应该比较省心。 江暮不知道江朝内心上演一出缺心眼子的大戏,快步跟上沈青檀去往聚福堂。 沈青檀站在聚福堂门口,吩咐江暮与江朝:“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屋子。” 江暮与江朝见沈青檀神情严肃,差点脱口而出:您是要偷抢青梅酱吗? 他们很快便意识到,沈青檀来取梅子酱,只是托词而已。 二人神情同样凝重:“是。” 沈青檀想了想,连同听雪一并留在门外,方才进了屋子。 只见沈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小桌上放置一壶热茶与两只茶杯,似乎早便料到她会来,特地在这儿等着她了。 果然,沈老夫人笑容满面地说道:“丫头,你回来了。” “嗯。”沈青檀瞧见沈老夫人身边的红杏退下去,屋门重新被关上,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方才深吸一口气问道:“祖母,您送我的一对手镯子,是我小时候戴过的吗?为何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老夫人睨向她手里的漆匣,缓缓说道:“这对手镯是你小时候戴的,只是你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儿,自然不记得这对镯子。” 沈青檀双手收紧了,紧紧攥着漆匣。 “刘氏对待你的态度,你心里不困惑吗?为何自己的母亲,处处算计你?”沈老夫人不等沈青檀回答,话锋一转,又自顾自的说道:“你能回来找我,便已经说明你心里起疑了。” 沈青檀心底百转千回,最后只是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沈老夫人端着茶杯,拿茶盖掖茶啜饮一口,不太在意道:“即使你不好奇我为何送你这对镯子,我也会派人去找你的。” 沈青檀笑了,不疾不徐地说道:“您自来不与我们亲厚,突然间送我一对小孩儿戴的镯子,正常人都会觉得有古怪,猜测其中会不会有别的隐情。” “你猜的不错,这对镯子的确有隐情。”沈老夫人不再卖关子,直言不讳道:“你不是刘氏亲生的女儿,沈明珠幼时走丢后,她把你抱了回来,替代了沈明珠的身份。” 沈青檀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起伏的情绪。 沈老夫人继续说道:“那对手镯子,应该是你亲生父母给你准备的,你往后可以凭借镯子做证物认亲。” 沈青檀早已猜到镯子的来历,当她从沈老夫人口中得知真相,心里仍旧不可避免受到极大的震动。 更多的是激动,因为离她的身世更近一步。 沈青檀压下心底翻涌起伏的情绪,哑声问道:“祖母,您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沈老夫人抬眸看向沈青檀,她向来镇定自若,处之泰然,此刻表情却有了变化,隐隐有着紧张、期待与忐忑。 沈老夫人心里头一软:“刘氏的说词是捡来的,不知道你的父母亲是谁,不过我查探了一番,知道你是她在南凌州带回来的。” 沈青檀喃喃重复道:“南凌州……” 沈老夫人提醒道:“丫头,从这个手镯来看,你应该出生大户人家,估计就住在南凌州城内。” 第69章 夫妻间的坦白局 沈老夫人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复杂。 花丝镶嵌的工艺极尽精巧繁杂,汇聚了大周的能工巧匠,专门满足宫里贵人的需求。 而沈青檀小时候戴的那一对手镯子的工艺,比花丝镶嵌的工艺差不了多少,足可见她的亲生父母不是一般人,并且将她当做掌心宝宠爱。 沈青檀心里有了底,这一趟不算白来,得了一对手镯子,还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知道去哪儿找人。 “祖母,我知道了。”沈青檀低声说道:“虽然大哥平日里不太着调,但是他心里敞亮着,不会再任小人算计。” 沈老夫人微微皱眉,便又听沈青檀说道:“您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二爷身体不好,我一个刚过门的新妇,在国公府毫无一点话事权,没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帮扶大哥。我只能许诺您,大哥有困难的时候,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他一把。” 沈老夫人笑道:“你别妄自菲薄。” 沈夫人与沈青檀过招,每次都吃了败仗,足可见沈青檀的手段。 沈老夫人不指望沈青檀看在金镯子的份上,便会尽心尽力的庇护沈少恒。 能得到沈青檀的一个承诺,她也算知足了。 至少为沈少恒求到一个保障。 沈青檀离开聚福堂,走到前院的时候,便瞧见承恩侯匆匆回府, 他的脸上乌云密布,似乎压制着雷霆之怒,往后院去了。 承恩侯若有所觉,循着视线回望过去,只看见沈青檀离开的背影。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大步流星去往沈夫人的院子,方才走到半路,便被沈少淮给拦下来。 “父亲,府医给母亲看过了,她目前不能受刺激,已经喝药睡下。”沈少淮拱手作揖道:“儿子有话要与您说。” 承恩侯到底是器重沈少淮,没有给他难堪,转身去往前院书房。 父子俩进了书房,承恩侯率先开口道:“你不必为你母亲求情,她此次做的事情,着实太过火了。” 他快马加鞭追上沈继宗,仔细盘问一番,才知道是沈夫人授意沈继宗挑明沈少恒与梅姨娘的丑事。 若是梅姨娘与沈少恒真的有染,借此毁掉了沈少恒也就算了,他的脸丢的也算值了。 偏偏梅姨娘是清白之身。 估摸着,梅姨娘与沈少恒早已洞察沈夫人的手段,将计就计引沈夫人入圈套,再给予她重重一击。 “您知道母亲做事有时太激进,但是她的衷心是为了守护住爵位,只是用错了手段而已。” 沈少淮劝说道:“您若因此与母亲离心,便中了仇敌的计谋。比起我们要做的事情,母亲犯的错,便有些微不足道了。” 承恩侯皱眉,缄默不语。 “母亲与明珠不宜与沈青檀撕破脸,倒让沈青檀拿捏这一点,让她们两个屡屡吃了败仗。” 沈少淮分析道:“儿子的意思是先劝母亲与明珠放下仇怨,不必再与沈青檀相互争斗,免得牵连到我们身上,影响到我们要做的大事。” 闻言,承恩侯紧皱的眉心松动。 “当务之急是按照与赵珏的约定,让他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沈少淮目光冷沉:“他成亲几日便纳妾,并且日日宿在小妾院里,这是在打侯府的脸,您得借此敲打他一下。” 承恩侯彻底冷静下来,后宅之斗不过小打小闹,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赵珏没有拿下运送粮草的任务,誉王对他很失望。”承恩侯沉声说道:“为父明日去见誉王一面,让贵妃娘娘请赵国夫人入宫一趟,谈一谈国公府请封世孙一事。” 凌贵妃是誉王的生母,如今后宫没有立继皇后,由她代掌六宫。 她当年与元荣皇后是手帕交,关系十分要好,甚至为元荣皇后挡刀,救过元荣皇后一命。 正是因为如此,不仅靖安帝对她格外不同,国公府也记她的恩情。 誉王有望被立为太子,拥护他的朝臣众多,而承恩侯便是其中之一。 沈少淮见父亲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稍稍放心了一些。 即便父亲对母亲不满,但也不会闹得太僵。 沈少淮思忖道:“等赵珏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之后,若是沈青檀肯悔改,愿意为我们所用,那便再给她一次机会。毕竟她是国公府大房的儿媳,背后靠着将军府,还是有一点利益价值。若是她因为错嫁一事,不愿意放下心底的怨恨,便用点手段揭露她的身世。” 到时候设个局昭告世人,是沈青檀负了承恩侯府,让她身败名裂。 往后承恩侯对她做什么,旁人只会说沈青檀罪有应得,是她先辜负了承恩侯府的养育恩情。 承恩侯应下,幽幽说道:“她变了许多。” 沈少淮眸光微微一动,怀疑沈老夫人告诉了沈青檀身世,否则只是错嫁而已,她何必与他们对着干? 若是沈青檀因为身世问题,便就此记恨上他们,那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决定调查沈青檀嫁进赵国公府之后的所作所为。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时,赵颐还在宫中当值。 她亲自将金手镯收起来,而后坐在书案后,命听雪研墨。 她拿着羊毫蘸墨,写下一封信,交到听雪的手里。 “你务必要把这一封信,亲自交到秦老板手里。”沈青檀神色凝重地说道:“切记,不可假手他人。” “二奶奶,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妥。” 听雪见主子如此郑重,不敢轻率,小心翼翼地将信塞进袖袋里,立即出府去找秦老板。 沈青檀将重要的事情处理好,整个人仰靠在椅背里,双眸望着房梁,处于放空的状态。 忽然间,她想起官府的卷宗,思维不受控制的发散开。 赵颐最初调查沈少恒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她回门的时候,在承恩侯府出事,他才着手开始调查吗? 沈青檀很缓慢地眨一下眼睛,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因为他是全心全意在对待她的。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成亲这段时间以来,赵颐为她做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出神。 直至外头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她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隔着满树春花与他四目相对。 沈青檀心底蓦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们夫妻应该相互坦诚的谈一谈。 第70章 二爷,我为你宽衣 沈青檀心里这般想着,身体便有了行动,来到门前迎接赵颐。 赵颐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挑了一下眉,询问道:“今日去侯府一趟可还顺利?” 沈青檀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有二爷在暗中相助,自然顺利。” “暗中?”赵颐低咳几声,唇边带笑道:“江朝与江暮随你去侯府,我以为是明里向着你。” 沈青檀:“……” 流月在后面捂嘴偷笑。 沈青檀瞪了流月一眼,跟在赵颐身后进去内室,瞧见他从紫檀刻诗文衣柜取出便服,迟疑片刻,她上前几步来到他的面前。 “二爷,我为你宽衣。” 她细嫩的手指伸向他腰间的革带。 赵颐浑身一僵,手指压在她的手背上:“我自己来。” “二爷,你我是夫妻,为你宽衣解带应是我的分内事。”沈青檀抬眸,望着他表情不太自然的脸庞,抿唇道:“还是说……你不喜欢旁人亲近?” 赵颐垂下眼眸,她清凌凌的眼眸似藏着试探。仿佛他今次拒绝了,她日后再不会亲近他。 “不是。” 赵颐慢慢收回手,任由她为他宽衣。 沈青檀见他默许了,眼睫微微颤动一下。 从皇宫回来的那一日,马车出现了一点意外状况,他们两个人碰撞在一起。 那时候她隐约觉察到,赵颐对她似乎不那么排斥了。 赵颐看着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认真地为他解开革带,做着一个妻子为夫君做的事情。 他展开双臂,任她褪下常服,再换上一身便服。 沈青檀柔声说道:“好了。” 赵颐没有动,而是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为他理顺襟口,顺道再压平折痕。 那一下,似乎压进他的心底,平静无波的心湖,微微漾起一圈涟漪。 他掀开眼帘,望着她眉眼间的温柔,不禁有些晃神。 此时此刻的氛围太好,难得有一些温馨,不免让他生出一丝错觉来。 仿佛他们两个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夫妻。 他不期然想到放在祖父那儿的放妻书。 “二爷,你现在得空吗?”沈青檀为他换好衣裳,往后退了一步:“我有话要与你说。” 赵颐敛去眸底的情绪:“有空。” 沈青檀朝他清浅一笑,往外屋走去,吩咐流月出去守好门。 赵颐见状,下意识看着身上新穿的便服,眼底闪过思虑。 他净手之后,怀揣着心事,坐在沈青檀对面。 沈青檀为他倒一杯温水,斟酌道:“二爷为何要去查我大哥?” “你在侯府被人欺负,我想了解一下事情始末,便派人暗地里去调查。”赵颐并不隐瞒她,随即向她道歉:“很抱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插手你的事情。”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啊,你只是关心我罢了。”沈青檀原本有些放不开,可看到赵颐坦然中又不失真诚的态度,她慢慢放松下来,同样真心实意地说道:“我是被强塞给你的,你在我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愿意接纳我,并且用一片真心对待我,守护我,我很……”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这对我来说很可贵,我怎么会怪你呢?”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哪个人一生平顺。”赵颐听到她毫不介意的话,悄然松一口气。 他望着她黯然的眼眸,温声说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是缘分使我们走在一起,并非是谁将你强塞给我。” 沈青檀一愣。 赵颐笑道:“母亲说我这副身子骨能娶到你,全靠前世烧了高香,要好好珍惜你。” 沈青檀眼底闪过诧异,双手捧着茶杯:“我哪有母亲说的那样好。” 赵颐黑眸专注地凝视她,嗓音清润道:“你好不好,旁人说再多也没用,我自有体会。” 沈青檀听着他坚定的语气,心口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她看着他温柔深邃的眼眸,有些难以说出口的话,似乎很轻易的能在他面前说出来。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承恩侯与侯夫人曾经那般宠爱我,为何在我出嫁的时候,会出手算计我?” 不等他回答,沈青檀扯着唇角,讥诮道:“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他们偷抱回来的。从一开始便将我当做牟利的工具,那些宠爱不过是迷惑我的手段罢了。哪怕是投入了一点点真心,也做不到这般狠心的舍弃我。” 沈少恒与他们有血缘关系,触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都如此迫害,何况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呢? 若是她继续与沈明珠好的像亲姐妹,乖乖接受沈夫人安排的婢女,他们才不会暗地里使计谋害她,仍旧会装作一个好母亲、好妹妹,哄着她为他们做牛做马。 赵颐眼底闪过讶异,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随即,他想起承恩侯府的所作所为,便不觉得意外了。 因为他的寿命不长,沈青檀是家族精心栽培的女儿,若为家族考量的话,她嫁给赵珏对侯府会更有利。 难怪侯府会大费周章的换亲,若真相是沈青檀并非侯府的亲骨肉,这一切便得到了解释。 “今日我去了沈老太太的院子里,她给了我一对手镯子,那是侯夫人拐抱我时,我手上戴的东西。”沈青檀起身去往内室,将镯子取出来,而后递给赵颐:“侯夫人是在南凌州拐抱我的,你手里的人脉比我广,若是便利的话,替我留意一下?” “嗯。”赵颐拿过金镯子,端详片刻,微微蹙眉道:“手镯子的图纹与字符有些特殊,每个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字与图腾,倒是可以从这里入手。” “你看着安排,动静别太大,暗地里进行,效率慢一点也无妨,只要别打草惊蛇了。”沈青檀心里惴惴不安,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前世许多事情。 她担心原本顺利发展的爹娘,会因为她这边闹出的动静,而发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沈青檀强调道:“他们的安危为上。” “好。” 赵颐再看了几遍金镯子,记住了特殊的图纹,将金镯子放在她的手里,看着她将东西小心翼翼地装进漆匣里,一些话在心底翻涌。 沈青檀对他毫无隐瞒,将她的身世尽数告诉他,在他的面前足够坦诚,可见她对他的信任。 赵颐在心里组织措辞,应该如何告诉她,他写了一封放妻书在祖父手里,日后他若不在了的话,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国公府都不会拘束她,会做为她的靠山,为她撑腰。 第71章 病情加重 片刻之后,赵颐厘清了思绪:“我……” “叩叩!” 门扉被敲响,刘妈妈的声音在外响起:“二奶奶,小厨房为二爷煲的药膳好了。” 沈青檀没有第一时间应话,而是看向赵颐。 只见他薄唇抿成一线,眉心紧蹙,向来温和的神情透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她询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赵颐无奈地说道:“先让刘妈妈将药膳送进来。” 那些话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 外头候着人,终究不便长谈。 沈青檀又瞅了他两眼,这个男人清俊舒朗的面容,隐隐透着一股郁色,看样子刘妈妈来的的确不是时候。 她莫名有些想发笑,撇开头,扬声道:“刘妈妈,您将药膳送进来。” “诶!” 刘妈妈应声,推门进来,瞧见主子们坐在黄花梨罗汉榻,上头放置了一张小几,连忙将药膳摆在小几上。 小几并不大,摆放着一套茶具,沈青檀顺手端走茶具。 刘妈妈摆好碗勺,正要唤赵颐用膳,便见他盯着方才沈青檀坐的位置,角落里放着针线篓子,篓子里是一块裁好的料子。 她笑盈盈地说道:“二爷,二奶奶特地去布庄买了料子,给您做衣裳呢。” 赵颐眸光微微一动,偏头看向朝他走来的人,她的眼底含着的笑,比窗外的春花还要烂漫。 原本到嘴边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她方才坦白的时候,那双向来清澈明净的眼眸,变得黯然无光。 他将人安慰好,转瞬便告诉她,他的寿命不多。 虽然是事实,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赵颐看着榻上的漆匣,心里暗暗叹一口气,待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真正亲人之后,再将这一桩事告诉她。 那时候有了其他守护她的人,她大抵能轻易接受这个结果。 “咳咳……咳……” 赵颐抵唇咳嗽,咳得胸口发疼,方才平息下来。 “这次咳的严重一些,是不是受凉了?”沈青檀神色有些紧张,端来一杯温水:“先喝点水缓一缓。” “无事。”赵颐的声线沙哑,接过水杯喝了几口,轻声说道:“你别担心,只是偶尔会有一两次咳的厉害。” 沈青檀看着他苍白的脸咳出一抹薄红,更显出几分病弱之气。 她今日在信里托付秦老板找父母的同时,也嘱托他请商队找医圣仲元。 沈青檀心里祈求着,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仲元。 —— 这一夜,沈青檀没有睡好,她听到赵颐压抑的闷咳声,似乎怕吵醒她,所以刻意压着声。 后半夜的时候,他起身去了书房,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 沈青檀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早早起来,打算亲自去一趟秦府。 方才用完早膳,流月便进来传话:“二奶奶,梅姨……梅娘子来了。” 沈青檀一怔,似乎没想到梅娘子这么快安顿好了。 她若有所思道:“你去请她进来。” “是。” 流月匆匆离开,将梅娘子请到兰雪苑。 沈青檀坐在罗汉榻上,瞧见并肩走进来的两个人,她们头上全都带着一顶帷帽。 她正要请人坐下,便瞧见梅娘子与身边的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沈青檀心里吃了一惊:“你们这是……” “大小姐,我名唤梅若雪,这位是我的双生妹妹梅若兰。”梅娘子将备好的谢礼给一旁的流月:“我们姐妹俩今日登门拜访,便是特地感谢您出手相助。” 流月接下谢礼放置在桌上。 沈青檀谨慎的屏退身边伺候的人,命婢女关上门。 她细细打量姐妹二人,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身段也一样高,竟是半点差别都没有。 只是两个人的性情有些不同,一个显得沉默内敛,一个自然大方。 沈青檀心里想通了关窍,询问道:“那一日是梅二姑娘替了你?” 梅娘子没有隐瞒:“正是。” “侯夫人知道你有个妹妹吗?” 问完话,沈青檀皱了一下眉,沈夫人必定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的话,恐怕昨日便会捅出这件事儿。 “一般人不知道我有个双生妹妹。”梅娘子解释道:“勾栏里的妈妈将我们姐妹俩买回去,因着我擅长音律,便将我当做乐妓培养,而我妹妹什么都不懂,便是想训练她接客。” “我不愿妹妹受这份屈辱,便说服了妈妈瞒下妹妹的存在。若是我在十八岁时,没有为楼里赚回多少银子,便将我与妹妹推出来拍卖了。” 梅娘子的神情始终很平静,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那时候以我的名气,若有个双生妹妹的噱头,必定会在恩客间引起轰动,我与妹妹的身价会翻倍。” “我在十八岁之前进了承恩侯府,手里攒下的积蓄全都留给了楼里的妈妈,请她再为我留妹妹一年,若是我不能赎回妹妹,再由她处置。” 直至此刻,梅娘子的神情变得苦涩:“大约是瞧着我进了侯府,妈妈忧心我受恩宠,便应下了我的请求。之后我……我与沈公子出了事,他应诺替我妹妹赎身。” 沈青檀蹙眉道:“你要去楼里寻那老鸨打声招呼,让她将这桩事烂在肚子里,若是让侯夫人知道了,她绝不会放过你们姐妹俩。” 梅娘子听到沈青檀关切的话,心里头一暖:“我昨日离开侯府的时候,特地去楼里寻了妈妈。她比我更贪生怕死,害怕受到牵连,不敢将这话抖出来。” 沈青檀松一口气,询问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我们姐妹俩不打算留在京城,今日向您谢恩后,便动身回江南。”梅娘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想继续精进琴技。” 沈青檀见她历经坎坷之后,仍旧初心不改,不由得为她指一条明路:“离京几百里之外的水月庵,有一位归隐的琴师,若是你能入她的青眼,成为她的传世弟子,旁人会给你想要的尊重。” 梅娘子似乎想到是谁,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激动万分地说道:“大小姐,您对我恩若再生,若雪没齿难忘。” “我领会到你的心意,不必再千恩万谢了,快坐下喝杯茶。”沈青檀拉着姐妹二人坐下。 梅娘子面颊羞红道:“那我便大恩不言谢。” 沈青檀浅浅的笑了,几人说了一会子话,梅娘子便起身告辞。 她在姐妹俩离开时,取来一些盘缠给她们。 梅娘子姐妹俩再度谢过恩,戴上帷帽离开。 沈青檀送走了她们,便也动身去往秦府。 方才来到角门,便瞧见一辆精美奢华的马车停下来,沈青檀瞧见马车内的那张脸,吓得顿时变了脸色。 第72章 家暴 沈青檀很快镇定下来,看着马车内的男子出来。 只见他穿着一身织金彩云肩通袖膝襕纹样直身,怀里抱着一只毛发柔软的赤狐,衬得他龙章凤姿,尊贵不凡。 沈青檀的目光在赤狐身上停顿片刻,它乖巧且温顺的趴在男子怀里,半阖着眼皮子。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从容不迫地行礼:“王爷万安。” 江朝与流月跟着一块行礼。 “不必多礼。”誉王缓缓步下木梯,站在沈青檀几步之远,微微勾唇道:“你这是要出门去会友?” 沈青檀愣怔住,抬眸看向誉王,他的笑容很和煦,既文雅又亲和,动作温柔又小心的抱着赤狐,毫无一点王爷的架子。 她却知道这副皮囊之下,暗藏着一副扭曲且残忍的面孔。 而此刻令她吃惊的是誉王待她的态度,没有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高在上,反而透着一种客气的微妙感。 因为以前赵珏带她去踏青、秋游,遇见过誉王,他看似亲和,却更能令她感受到那份傲慢。 沈青檀心里有了数,誉王对她客气的源头来自赵颐。 皇上对赵颐的恩宠,令誉王心生忌惮。 她落落大方地说道:“正是。” “本王以为你是担心小赵大人,要进宫探望他呢。”誉王轻轻捏一捏赤狐的后颈,随口提起道:“他今日一进宫,父皇便召集了陈院使为他治病,惊动了快有半个太医院。” 沈青檀心里一沉,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周的名医圣手全都汇聚在太医院,有太医们治病,又有皇上在一旁看顾,妾身自然是放心的。” 她抿了抿唇瓣,眉眼间带着忧虑:“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去了不过是添乱罢了。” “原来如此。”誉王摆一摆手,云淡风轻道:“你去会友吧,本王便不耽误你了。” 沈青檀福身退下,上了旁边的马车。 她掀开一点车窗帘子,瞧见誉王用脸颊蹭着赤狐的脑袋,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明亮。 沈青檀心底生不出害怕,只有胃里强烈翻涌的恶心感。 去年秋游的时候,誉王也一同去了,各府公子与千金吩咐小厮准备食材,一块烤肉吃。 誉王拿出一块鲜嫩的肉,命人切成片,再串在竹签子上,一根竹签子串上两片薄薄的肉,给一人一小串尝尝鲜。 其余人先吃了,那肉又酸又腥臊,全都吐了出来。 她见状,便没有动那串肉,只是忍不住看向誉王。 只见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竹签子,津津有味的吃着肉串,眉眼间显露出一丝愉悦的神情,仿佛品尝着人世间的美味。 她听到有人在议论,誉王给的是什么肉。 有人猜测是马肉,因为马肉又酸又腥,特别的难吃。 她并无太多猜测,因为她掉了一只耳铛,带着婢女去找,耽搁了下山的时间。等她找到耳铛准备下山的时候,撞见护卫将一只赤狐递给誉王。 她眼尖的发现赤狐腹部受伤,它恹恹地趴在誉王的怀里,嘴里发出类似婴儿啼哭声,像是在向它的主子撒娇。 她心里一片柔软,只觉得这一只赤狐很可爱。 听说这一只赤狐是誉王第一次冬猎时,猎到的第一只猎物,因此对誉王来说意义十分不同,再加上赤狐生的漂亮,便将赤狐养在身边。 他从来不假手他人,亲自照料赤狐。甚至食同桌,寝同榻,走到哪儿便抱到哪儿,可见宠爱的程度。 如今赤狐受伤,誉王不知该多难过呢。 她心里这般想着,果然见誉王精心为赤狐敷药,而后细心的包扎好。 大约是这一次撞到的画面深刻,此后再次遇见誉王,她的注意力都在赤狐身上,渐渐的发现不对劲,它的伤口似乎从未好过。 有时他趴在誉王的怀里,誉王无趣时碰触到它的伤口,它疼得发出嗷嗷叫唤声,誉王的神情不见心疼,反而隐隐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她虽然觉得古怪,但却捉不到头绪。 直到有一日,秦老板说银狐的血肉可以入药,价比黄金。 她才恍然大悟,那赤狐的伤口总不好,因为誉王会在它伤养好,长出了新的嫩肉,再割下肉吃了,再给它敷药精细养伤,再割肉,不断如此循环。 她想一想便头皮发麻,只觉得他太过扭曲狠毒。 沈青檀从回忆里抽离,放下车窗帘子,前世她猜出真相后,便在侯府备嫁,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此今日乍眼见到他,她才有一瞬间的失态。 她知道誉王是这么一个人,倒是不怕他的,小心提防便是。 她怕的是看不透身边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二奶奶,您在想什么?”流月有些纳闷道:“誉王好端端的,怎的来国公府?” 还对主子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难不成在试探主子对二爷的态度?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青檀若有所思地说道:“当年夺嫡之争,元荣皇后遇险,凌贵妃救了她一命,国公府记凌贵妃这一份恩情,但是凌贵妃不轻易利用这一份恩情,平常几乎不与国公府来往,更别说是誉王,若非是朝堂中的事情要寻国公爷,否则也不会登门拜访。” 最近朝堂无事,没有闹出封太子的风声,倒是国公府二房为了爵位,闹得家宅不安宁。 沈青檀心中一动,难不成是为国公府爵位而来? 主仆俩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意。 马车缓缓停在秦府,门仆认识沈青檀,又有秦老板的嘱咐,不必去通传,直接将人请到前厅坐下,一边吩咐人去通传主子,一边为沈青檀奉上热茶。 流月候在沈青檀左边。 江朝站在右边,整个人心不在焉,挂念着主子的病。 “姓秦的,你给老娘站住!” 一道怒吼声响起。 主仆三人抬眸望向门口,只见秦老板不知从哪蹿出来,一手捂住脸,一手指着一个贵妇人,怒声道:“刘玉慈,你讲点道理,我不跑,站着给你打吗?” “讲道理?”秦夫人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冷笑道:“打服你了,老娘说的就是道理。” 秦老板气噎,瞪眼道:“你……你这个泼妇!” 秦夫人一个箭步过来,踮脚拧着秦老板的耳朵。 秦老板痛得歪着脑袋,然后对上三双睁圆的眼睛。 第73章 有了医圣线索,惩罚 江朝下巴惊掉了,这……这要是娶个悍妇天天得在家里干仗? 他心里又是一阵纠结,这一笔安家费有丢丢烫手啊。 沈青檀也有点懵,她知道秦夫人娘家是开镖局的,性子豪爽了一些,但着实没想到竟然会上手打人。 “老爷、夫人,你们别打了……”传话的婢女终于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府里来贵客了,当心给贵客看了笑话。” 秦老板:“……” 秦夫人:“……” 主仆三人:“……” 婢女喘匀一口气,方才意识到老爷夫人已经你追我逃到前厅来了。实在是他们跑得太快,她压根追不上。 这下好了,以前老爷在府里下人面前丢脸。 今儿个起,老爷的脸已经丢到外头去了。 秦老板一脸尴尬,压低声音,咬牙道:“你还不快撒手,总得顾及一下我的面子。” “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秦夫人凶恶地瞪他一眼:“你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给后院的小贱人涨月例,看我怎么收拾你。”顿了顿,她又威胁道:“有本事你就休了我!” 秦老爷心里委屈,能养出这么个彪悍泼辣的人,娘家哪一个是好招惹的? 他哪里敢休。 秦夫人冷哼一声,松开手,扭头看向沈青檀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理了理衣裳,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哎呀,檀儿啊,你今儿个过来,怎的不派人传个口信呢,我好吩咐厨娘做你爱吃的杏仁酪。” “婶儿,我是临时起的主意。”沈青檀睨向一旁板着脸,极力保持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威严的秦老板。 只是他脸上两道红色的抓痕,显得有些滑稽。 沈青檀偏开头不去看,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她正色道:“我是想托付秦叔为我找仲元。” “仲元?”秦夫人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像是模糊的隔了一层。 沈青檀说:“他原来是大周医圣。” “医圣……仲元……”秦夫人重复念了一遍,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我娘家侄儿走镖遇到悍匪伤到手臂,每逢阴雨天气便会骨头疼,我们遍寻名医也无用。他在一年前接到一个镖,护送一位郎中去北齐国,报酬给的很丰厚,我侄儿便接了任务。他在护送郎中去北齐的途中,那位郎中治好了他的手臂。当时他特地来信报喜,提到了医圣的名号。” 沈青檀心中一喜:“您可以替我打听一下,当时是护送仲元在北齐哪个城池吗?” “我这便去信问侄儿。”秦夫人忧心道:“那是一年前的事儿,这期间不知道他会不会另寻了别的去处,你别抱有太大的期望。” 沈青檀松了一口气:“至少知道医圣还在人世,这对我而言是个好消息。” 临去写信前,秦夫人叮嘱道:“檀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留下用完午膳再走。” 沈青檀心底惦记着赵颐,琢磨着他身体不适,应该暂时回不了府,便没有拂了秦夫人的心意,留下来用午膳,与秦老板细谈寻找父母一事。 临走的时候,秦夫人大包小包塞满沈青檀的马车,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檀儿,这里头多半是山货,一些用来做菜,口味很地道,一些用来煲汤滋补身子。” 沈青檀听到秦夫人叮嘱的话,只觉得十分暖心,他们两个是真的把她当成自家人一般对待。 她与秦老板、秦夫人道别,乘坐马车回国公府。 —— 誉王到赵国公府拜访,赵国公在前院书房接待。 “本王今日来国公府拜访您,是受母妃所托。”誉王望着发须银白的赵国公,即便年近七旬,依旧精神矍铄。他正色道:“母妃说近来几日梦见了母后,再过一个月便是母后的忌日,她想邀请国公夫人入宫一叙,商量祭礼仪式。” 赵国公听闻誉王提及已故的女儿,神情愈发沉肃:“先皇后的祭礼,一向是贵妃娘娘操持,老臣与内子没有别的意见,今年照旧便是。” “母妃说今年是母后满二十年祭礼,不能像往年那般操持。”誉王低声说道:“父皇极为看重祭礼,母妃心中惴惴难安,生怕出了差错,方才想要请示国公夫人。” 赵国公紧紧皱着眉心,先皇后的祭礼向来是皇上传谕礼部操办,凌贵妃却以此做借口,执意邀请国公夫人进宫,恐怕所求之事意在爵位。 他心里斟酌一番,应承下来:“老臣会知会内子。” 誉王见话已经传到了,不免多说一句:“本王今日从宫里出来,听闻小赵大人病情加重了一些。” 赵国公顿时愁眉不展。 誉王语重心长地说道:“赵国公,您虽然身体强健,到底是年事已高,早该定夺爵位继承人,定一定儿孙的心,家宅方才会安宁。” 赵国公严肃的神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微微笑道:“老臣心里有了人选。” 誉王眸光一闪,笑道:“倒是本王多虑了。” —— 二房,沈明珠在赵珏带伤出府后,便派曹妈妈去将秋蝉叫过来,在她的面前立规矩。 沈明珠到底是正室,秋蝉不敢忤逆了,刻意打扮的素净,来到沈明珠的屋里。 沈明珠上下打量秋蝉,她长得小家碧玉,倒有几分姿色。几日不见,脸色红润,体态丰腴了一些,可见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她心里嫉恨,微微一抬下巴:“端杯茶给我。” 秋蝉心里“咯噔”一声,便知是沈明珠的刁难,却不得不去照做,端来一杯茶水,敬奉给沈明珠。 “姐姐,请喝茶。” 沈明珠伸手去端茶杯,刚刚一碰到,她猛地打翻:“贱婢,你是想要烫死我,上头没人压着你,好让你逍遥自在吧?” 秋蝉吓得面色一白,扑通跪在地上:“贱妾不敢。” 沈明珠的手往门口一指:“出去跪着。” 秋蝉眼圈通红,不敢不从,爬起来走到外头跪下。 沈明珠总算抓到机会惩治秋蝉,心里的恶气出了一半,眉眼舒展道:“你去吩咐厨房,我今夜要吃笋鸡脯与带冻姜醋鱼。” 仲夏见沈明珠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刚刚踏出屋门,她瞳孔一缩,吓得惊叫出声。 第74章 拿捏住侯府的把柄 秋蝉脸色苍白地跪在庭院里,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裙子,还在不断往外渗出来。 她摇摇欲坠地倒在地上,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赵珏快步穿过院子走到秋蝉身边,只见她跪的地方放置两片带血的碎瓷片。 而她膝盖处的裙子扎破两个洞,浸染着稠红的鲜血,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赵珏紧紧绷着一张脸,顾不上太多,当众掀开秋蝉的裙摆,卷起遮住小腿的套裤。 她白皙的膝盖处破了一个洞,皮肉往两边翻开,鲜血止不住往外流。 屋里的沈明珠被仲夏的尖叫声吸引过来,她乍一看到秋蝉的惨状,吓得脸色发白。 沈明珠下意识看向赵珏,只见他的脸色青黑一副暴怒的模样,急忙解释道:“三爷,她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人,没有以往的利落劲,可不就是因为做了主子,再被我指使她立规矩,心里不痛快便要拿热茶烫我,我方才罚她跪下。” 说到这里,她的怒火涌上心头,咬牙说道:“哪家做妾的不要在主屋伺候正室夫人?因为爷冷落我,她便可以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沈明珠委屈的落泪,饱含冤屈地说道:“我没有让她跪在瓷片上,是她自己要跪的。”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贱婢如此狡诈,居然在跪下求饶的时候,偷偷捡走两片碎瓷片算计她! “三爷,不是姐姐的错,是贱妾骨头轻,被您宠的娇气了,摸不准茶水是温的,还是烫的,便直接敬给姐姐了。” 秋蝉手指轻轻拽着赵珏的袖子,眼底含着的泪水欲落不落:“贱妾自知做错了事,便自己跪在瓷片上,吃一点痛,好让自己长一长记性。” 说完这句话,她怯怯地看了沈明珠一眼,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惹怒了沈明珠再挨罚。 沈明珠被她这一眼看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三爷,真的与姐姐无关,这点伤不算什么,贱妾早就习惯了,养两日便好了。” 秋蝉瑟瑟发抖,眼含祈求:“一家子以和为贵,您千万别与姐姐置气,以免影响到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若是因此妨碍了爷的前程,便是贱妾的罪过了。” 这句话戳中赵珏的痛处,尤其是今日承恩侯唤他出去,话里话外指责他宠妾灭妻。 即使沈明珠做错了,但他也别与一个女人计较,该大度的给发妻应有的尊重,他的官途才宽广。 这番话听在赵珏耳朵里便是威胁,若是他不善待沈明珠,侯府便不会再给他任何支持。 而秋蝉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激发出他的逆反心理。 赵珏的脸色阴沉下来,难道他的前程非得靠沈明珠? 沈明珠顿时火冒三丈,什么叫这点伤不算什么,什么叫早就习惯了? 这个贱婢不是明摆着在给她上眼药,暗示赵珏,经常在她这儿受到惩罚吗? “三爷……” “闭嘴!”赵珏怒视沈明珠,冷声说道:“她在侯府长大,岂会不懂一个正室想要拿捏一个妾,有千百种方法吗?她敢不尽心伺候你?房里的茶,果真滚烫的能弄伤你?她自作主张跪在瓷片上,这般明目张胆的陷害你,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你心里不明白,还是她心里不明白后果?她敢吗?” 沈明珠脸色煞白,不等她解释,便又听赵珏说道:“你无非是见我抬她做妾,打你的脸,我宠爱她,冷落你,你便借故为难她。” “不……不是这样的……” 赵珏厌恶道:“我是疯了,才会娶你这个乡野长大的恶妇,简直是又蠢又狠毒。” 沈明珠最在意的便是身世问题,赵珏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尤其是他那嫌弃憎恶的眼神,深深刺伤了她。 赵珏懒得再看她一眼,吩咐伺候秋蝉的两个婢女:“扶你们姨娘回院里,再请府医清理伤口。” “是。”两个婢女扶着秋蝉离开。 赵珏发了一通火,背上的伤隐隐作痛,他转身便打算去前院书房。 “你不准走!”沈明珠以为他要去秋蝉院里,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拿出她的底牌挽留他:“我大哥传信来了,他们会尽快让你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 赵珏脚步一顿,脸上的怒火褪去,神色稍稍缓和。 他就知道侯府不会轻易放弃他,放弃国公府能带来的利益。 之前侯府给他提了醒,现在沈明珠又给了准信,他心里隐隐生出期待。 “你要记住,我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好,你才好。”赵珏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离开,穿过月亮拱门,便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沈青檀。 她那张娇嫩明艳的脸庞,在满树海棠花的映衬下,更显妩媚风情。 无论何时见到她,都是冷静的,从容的,睿智的。 从未见过她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的模样。 赵珏忍不住想若是一开始娶沈青檀,即便没有侯府的帮扶,全凭她的八面玲珑,心机城府,以及身后的财富,他也能顺利获得爵位。 原本这个念头,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赵珏的心里。 今日经历过承恩侯的敲打,以及见识到沈明珠的恶毒手段,便开始生根发芽。 赵珏不受控制地靠近沈青檀,目光扫过江朝与流月捧着的名贵补品:“檀儿,你去给二哥买滋补的药材了?” “三弟,我是你二嫂。”沈青檀往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眉目清冷地说道:“这种三岁稚儿都懂的规矩,堂堂国公府的三公子,不会都不懂吧?” 赵珏不愿意叫她二嫂,仿佛这么叫了,有些东西便再也回不去了。 “今日沈明珠唤秋蝉去立规矩,刻意惩罚了秋蝉。” 赵珏下意识提起烦心事,他在沈青檀的身边,总会莫名的心气平和。 以前两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什么话都会与她说。 她偶尔有回应,针对他的困惑,往往是一针见血,让他醍醐灌顶。 赵珏心里生出怀念,克制不住的去想,如果他的妻子是沈青檀,以她的贤良大度,必然会将后宅打点的井井有条,根本不会做出与妾室争斗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沈青檀讶异道:“三弟妹不是这般善妒的人,这中间会不会有别的误会?” 赵珏脸色很难看:“能有什么误会?” “三弟,你整日宿在小妾屋里,三弟妹只是太在意你,才会出此下策。”沈青檀劝解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也要顾全大局。” 她叹了一口气:“你的仕途原本便不顺,又这般欺负三弟妹,别说是侯府,任谁都会想着给女儿出气。到时候侯府再横插一脚,你仕途上的阻碍便更大了。” 随后,沈青檀又点拨一句:“你想宿在谁的屋里,那是你自己决定的事儿,前提是你有能耐拿捏住对方。” 她言尽于此,带着人离开。 赵珏拧眉,在心里琢磨沈青檀的话,越琢磨便越觉得她说的话十分在理。 他虽然指着侯府帮扶一把,但是受制于侯府,心里却也着实憋屈。 若要拿捏住对方,除了身份压制之外,便是许以厚利,否则……便是找到对方的把柄,掐住对方的命脉。 第75章 我想让你挂心,凌贵妃邀约 沈青檀眼底一片冷意,赵珏不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的人,他沉不住气,妄图走捷径。 而赵国公已经对他失望,除非赵珏脚踏实地,不再满肚子算计,否则绝不会帮扶他。 可赵珏是那种处境越恶劣,便越渴望往上爬的人。 若是靠不住赵国公,他便只能依附承恩侯府。 偏偏赵珏自身能力不足,为人又自傲自负,自然不甘心被侯府压制。 如今经受她那番挑拨的话,以他这种小人的行事做派,必定是打算抓住对方的把柄。 而她只需要在赵珏查探承恩侯府的时候,再顺势浑水摸鱼便可。 即便承恩侯府有所觉察,她也可以将祸水引到赵珏身上。 沈青檀的目标很明确,只要扳倒承恩侯府,赵珏与沈明珠失去倚仗,便不足为患。 “二奶奶,您回来了。”春娇瞧见江朝与流月手里拿满东西,便从角落里迎上来。 沈青檀睨了春娇一眼,这人与秋蝉在大婚时被沈明珠塞进她房里,原来在新婚夜的时候,她拿着她们的身契敲打过一遍,便有所收敛。 之后她将二人送回沈明珠那儿,沈明珠却是不肯收下,再次将她们给踢回来。 她们无论是在新主子这儿,还是在旧主子那儿都不受待见,为了在后院存活下来,便打算向她投诚。 自从秋蝉做了赵珏的妾后,春娇更是安分了,只想着找机会在她跟前表现。 “嗯。”沈青檀进了屋,随口问道:“府里可有出什么事儿?” 春娇一边伺候沈青檀净手,一边小声说着二房发生的事儿:“奴婢与秋蝉自小在侯府长大,她的心计手段,三奶奶比不上的。” 沈青檀倒是认同这句话,秋蝉的心计比沈明珠深,对自己也够狠。 如今沈明珠与赵珏夫妻关系闹得正僵,而秋蝉又正是受宠,她顶多就是小施惩罚出口气,顺便再试探一下赵珏的态度。 若是赵珏放任不管的话,沈明珠才会变本加厉,绝不会从一开始,便让秋蝉见血。 秋蝉应该是猜到沈明珠的心思,并不愿意乖乖挨罚,因此故意跪在瓷片上。 其一让赵珏撞破,离间夫妻俩之间的感情。 其二她受了伤,这一段时间都不必去沈明珠跟前立规矩,避免继续受刁难。 想到这里,沈青檀拿着帕子擦手,二房得越热闹才越好。 沈明珠闹一次,赵珏便会记侯府一笔。 因为在赵珏的眼里,沈明珠之所以这般嚣张,无非是仗着侯府撑腰。 春娇又提起一事:“二奶奶,誉王今日来府里拜访国公爷,他走了之后,国公爷便去找了老太太。” 沈青檀心中思忖片刻,倒有些确定凌贵妃是为爵位而来。 她之前百思不得其解,承恩侯是如何让赵珏相信,他们有能力将他推上继承人的位置。 从誉王出现的那一刻起,她才理顺了关系。 赵国公欠凌贵妃一个恩情,若是凌贵妃开口指定继承人的人选,赵国公极有可能会答应。 而承恩侯是誉王的人,赵珏又是承恩侯的女婿,若是承恩侯请求誉王帮忙,誉王绝对会答应。 赵珏一旦继承国公府,那今后国公府便会拥护誉王,为誉王夺嫡增加了极大的筹码。 因为凌贵妃知道赵国公只效忠皇帝,不会参与夺嫡之争,所以从不曾与赵国公来往,将这一份恩情用在刀刃上。 思及爵位一事,沈青檀不免想到赵颐,也不知他身体如何了。 她心神不宁地坐在罗汉榻上,拿过针线篓子缝衣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 直到还有两刻钟,便是赵颐平日回府的时辰,她便简单收拾一番,带着流月去角门等他。 两刻钟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 流月脑袋探出门,不见有马车驶来:“二奶奶,二爷今日会回来吗?” 忽然,流月咦了一声:“有一辆马车驶来了。” 沈青檀连忙扶着门框,一脚迈出府门,便瞧见一辆马车停下,大老爷从车厢出来。 她愣怔一下,福身行礼:“父亲万安。” 大老爷笑呵呵地问道:“儿媳妇,你在等颐儿?” 沈青檀应道:“儿媳听说二爷身子不适。” “颐儿每回生病都会住在宫里,等身子好些了才会回府。”大老爷想到儿子居然连一句口信都没有留下,让儿媳妇眼巴巴在门口等着。 若是他敢这么做,他媳妇早就祭出长枪要他狗命。 大老爷想到儿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推倒的小身板,不禁为儿子解释一句:“他应该会派人来知会你。” 他决定派人去宫里提点赵颐几句,让赵颐给沈青檀传信。 沈青檀微微颔首:“儿媳知道了。” “你早些回去休息。”大老爷带着随从离开。 沈青檀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街巷,打算去问老夫人有没有法子让她进宫去探望赵颐。 流月敏锐的觉察到主子情绪有些低落,没敢提起赵颐的事儿。 “去世安堂。” 沈青檀折身进府,方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脚步停顿一下,想回头去看一眼,又想起大老爷的话,终究是怕失望,便忍住没回头。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最终没忍住,回头望向府外。 马车旁姿容清绝的男人,连同他身后映衬着的月色与灯火,一同撞进她的眼眸中。 霎时间,她定在了原地。 赵颐拿着帕子捂嘴轻咳几声,慢步走到她的面前,眼底蕴藏着清浅的笑意:“你刚刚回府?” 沈青檀没吭声,盯着他苍白的脸,发现他的嘴唇微微发青。 赵颐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而且身边只跟着流月一个人,并没有带上江朝,可见是没有出府的。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赵颐的眸子幽深了几分,温声问道:“你是在等我回府吗?” 沈青檀回道:“听说你惊动了大半个太医院,我特地来看看是不是传言。毕竟二爷今早进宫时,一点病况加重的迹象都没有。” “原来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赵颐听出她话里有话,轻叹道:“到底是让你挂心了。” 沈青檀瞪他:“谁说我挂心你了?” “嗯,你只是想辟谣。” “……” “是我想让你挂心。”赵颐见她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低咳几声,唇边带笑:“我不顾皇上阻拦出宫,便是想回府看一看,我的心愿可有达成。” 沈青檀:“……”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就是以捉弄她为乐。 纵然是如此,沈青檀望着他清瘦颀长的背影时,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只有一点点而已。” 赵颐停下脚步,半转过身子看向她用大拇指掐着一点小指尖,眼底的笑意浓厚:“那我的心愿达成了。” 他停顿片刻,敛去笑容:“我有一件事要知会你。” 沈青檀跟着停下脚步,面对他突然严肃的表情,一颗心忽上忽下的。 他说:“凌贵妃邀你明日入宫。” 沈青檀:“????” 第76章 沈明珠抢沈青檀风头 沈青檀从赵颐这儿得知要进宫觐见凌贵妃,当天夜里便去与老夫人商量进宫的事宜。 第二日天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妆,而后去往世安堂。 沈青檀踏进正屋,瞧见老夫人的那一刻,她眼睛顿时亮了。 因为老夫人是赵国夫人,所以进宫要打扮的隆重一些。 此刻老夫人头戴翟冠,额头一抹镶嵌珍珠牡丹的珠箍儿,身着圆领袍命妇吉服,领子部位绣有彩色如意云纹,衣身绣云肩通袖膝襕云蟒,以及寿山福海纹。 沈青檀仔细打量老夫人几眼,她穿上命妇吉服后,通身的气势更显威严。 她福身行礼:“祖母万福。” “檀儿,你用过早膳了吗?”老夫人手里握着御赐的齿杖,面容慈祥:“现在时辰尚早,你若是没有用膳,便在我这儿吃一点垫垫肚子。” “孙媳吃过了。”沈青檀搀着老夫人往外走,柔声说道:“二爷吩咐小厨房做了肉米粥,用鸡汁调和的,里头放了肉沫与茭笋、香荩、松仁子,特别香,特别好吃。” 说到这里,她似乎还有些回味,弯唇笑道:“听说这道肉米粥的方子是他从您这儿要去的。” “他啊,要忌口,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偏偏喜欢搜罗美食方子。”老夫人提起吃的便来了精神,笑眯眯地说道:“你下回吩咐厨娘用虾汁汤,别提有多鲜。然后再配上咸菜过味,更是美味。” 沈青檀笑盈盈地说道:“我回头便让厨娘做。” 祖孙俩有说有笑地来到角门处。 沈明珠早已在角门等候,瞧见沈青檀与老夫人的谈笑声,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试着讨好过老夫人,只是老夫人不买账,对她的态度很客气,并没有对待沈青檀时的亲切。 “祖母、二嫂。”沈明珠收敛好情绪,福身行礼:“昨儿个贵妃娘娘邀请孙媳入宫,孙媳便在这儿等祖母一道入宫。” 早前靖安帝请沈青檀进宫面圣,沈明珠想一块进宫,却被老夫人驳了面子。 因而她在昨日收到凌贵妃的邀请后,并不往老夫人跟前凑,生怕又断了她进宫见世面的机会,所以她今日一大清早等在角门。 除此之外,私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点显摆的意思。 即便她们不捎带她,她也能进宫见贵人。 老夫人闻言眉心一皱,如何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她不欲多说:“上车吧。” 沈明珠见老夫人态度冷淡下来,有些委屈地咬住下唇,跟在沈青檀身后上马车。 老夫人坐进车厢,便合眼养神。 沈青檀则是陷入思绪,揣摩凌贵妃的心思。 沈明珠坐在一旁,偷偷观察老夫人与沈青檀。 她们对她入宫的表现很平淡,并不感到惊讶。 好比她筹谋许久的惊喜,准备偷偷惊艳众人,最后众人的反应平平,导致她心里生出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她暗自起了较量的心思,打算争取到贵妃的青睐,狠狠地压沈青檀一头。 几人一路无话,直至马车停在皇城外,换了肩舆来到凌贵妃的延祥宫。 沈青檀搀扶老夫人的右手,一同进入殿内。 沈明珠赶忙搀扶左手,小心翼翼地观察沈青檀。 从一入宫墙,她便被那恢弘壮观的宫殿给震慑住,紧紧绷着神经,一眼都不敢乱瞟,全是照着沈青檀的姿态来行事。 “臣妇\/妾身给娘娘请安。” 沈青檀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地随着老夫人一同行礼。 沈明珠心里很紧张,手心全都是汗,浑身僵硬地行礼。 “赵国夫人,不必行此虚礼。”凌贵妃端坐在主位上,命宫婢搀扶老夫人入座:“本宫今日特地请您入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夫人微微笑道:“娘娘心里惦记着先皇后,要为先皇后大肆操办祭礼,臣妇身为先皇后的生母,自然也该出一份力。” 凌贵妃见老夫人没有不满,似乎宽了心。 “姐姐连着几日托梦给本宫,本宫这几日时常缅怀姐姐生前的事情。尤其是本宫在国公府小住的那段时光,本宫与姐姐情同亲姐妹,吃一样的,穿一样的,睡在一张床榻玩闹。您那时也将本宫当成半个女儿对待,只是从本宫入宫后,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去国公府亲近您。” 凌贵妃说着便红了眼眶,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本宫想念姐姐,更想见一见您,这才借着姐姐祭礼一事,请您入宫一趟。” 老夫人面露感伤,红了眼睛。 “本宫失态了,惹得您一块伤怀。”凌贵妃慢慢收敛了情绪,目光转向一旁的沈青檀与沈明珠,语气透着亲近:“倒叫小辈瞧了笑话。” 随后,便命人上了茶点,那点心准备的很用心,全是元荣皇后喜欢的。 老夫人触物伤情,一时难以从悲伤的情绪抽离出来。 沈青檀见状,连忙说道:“娘娘对姑母深情厚谊,这一份感情令人动容,晚辈们怎敢笑话?” 沈明珠紧跟着说道:“娘娘与姑母情逾骨肉,似那管鲍好之,晚辈们怎敢笑话?” 凌贵妃闻言,不由得睨向沈明珠。 沈明珠得到凌贵妃的注目,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心里却是掩不住的兴奋,隐隐还有风头盖过沈青檀的得意。 沈青檀的眼皮子一跳,忍不住斜睨沈明珠一眼。 沈明珠的余光捕捉到了,见到沈青檀面无表情的样子,心情愈发舒畅。 沈青檀此刻肯定是在嫉妒她吧? 嫉妒她抢了风头! 下一刻,凌贵妃轻皱一下眉心,这个女人是承恩侯流落在乡野的女儿? 管鲍之好,竟能被读作管鲍好之。 书都背不通顺也敢争风头卖弄。 凌贵妃实在是瞧不上眼,转眸看向一旁的沈青檀。 只见她穿着湘妃色娟织金彩通袖短衣衫,恰好遮掩住织金马面裙的裙腰,衬得她身材长挑,窈窕动人。 尤其是那一张脸生的好,杏面桃腮,水盈盈的一眼,便能勾人心魄。 莫怪赵颐被她勾了魂,昨日无论皇上如何挽留,他都执意要回国公府,可见是舍不下房里的美娇娘。 毕竟赵颐在成亲之前,他若是病况加重,便会留在宫里养好病再回国公府。 正是因为赵颐对沈青檀的重视,她才想着要召见沈青檀。 凌贵妃见沈青檀任由自己打量,端的是温婉沉静,半点不露怯,方才说话也得体,不胡乱卖弄。 她因着沈明珠的话而皱紧的眉心,缓缓舒展开。 “颐儿之前带媳妇觐见皇上,却是不将人带过来给本宫看一眼。本宫见他将人藏得这般紧,心下便愈发好奇了,今日便将你们一块召进宫来看看。”凌贵妃眉眼生笑道:“如今一见,果然是生的标致,不说是颐儿了,谁家郎君娶了,都得仔细护着才是。” 沈青檀被打趣的面颊羞红。 沈明珠满面愕然,不由得攥紧袖子里的手。 分明是她说话引起凌贵妃的注意,为何凌贵妃却是夸沈青檀? 第77章 她在打凌贵妃的脸 凌贵妃继续说道:“你们若是无事,便常常入宫来陪本宫解解闷。恰好颐儿在宫中当值,你们夫妻能一块回府。”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凌贵妃对她的态度过于热情了一些,似乎有意与她亲近。 靖安帝心中最爱的是元荣皇后,只因元荣皇后疼爱赵颐,靖安帝便爱屋及乌的疼爱赵颐。 甚至因着凌贵妃救过元荣皇后,靖安帝便对凌贵妃有所不同。 她若是凌贵妃的话,必定会对赵颐好。 毕竟赵颐不是皇子,靖安帝再宠爱他,也不会册封赵颐为太子。 何况赵颐在世人眼里,他是活不长久的。 与凌贵妃完全没有利益牵扯。 相反的,凌贵妃待赵颐好,更能得到靖安帝的好感。 即便如此,凌贵妃还是答应承恩侯,劝说国公府请封赵珏为世孙。 那么最根本的原因是赵颐病弱,所以凌贵妃想要两手都抓? 沈青檀揣摩凌贵妃的心思后,语气柔婉地说道:“娘娘执掌六宫事宜,诸位皇子与公主已经长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恐怕娘娘将要忙得脱不开身。妾身若只来一两回也便罢了,再多来个几回,您瞧着我便觉得头疼了。” 沈明珠不甘示弱道:“娘娘,妾身瞧着您便觉得亲厚,很乐意入宫给您解闷。可您如今位列后宫之首,事务繁忙,妾身怎好叨扰您。” 这句话一出来,大殿内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 因为凌贵妃才表示与先皇后姐妹情深,转瞬沈明珠的话里却表示出凌贵妃有占位之嫌。 这不是在打凌贵妃的脸吗? 凌贵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宫不过区区一个贵妃位份而已,可称不上后宫之首。如今代掌六宫事宜,不过是在为皇上分忧罢了。” 沈明珠见凌贵妃应了她的话,并没有听出话里的好赖,只当是凌贵妃在谦虚。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分出心神去观察沈青檀和老夫人的脸色,见她们全都皱着眉,不由得低下头,撇了撇嘴。 她早就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不盼着她好。 凌贵妃不与蠢货计较,心里在思虑沈青檀话里暗藏的意思。 实在是因为沈青檀无缘无故提起皇子们长成了,凌贵妃对这个字眼很敏感,不得不多虑。 她试探道:“檀儿,你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与各家千金交好,依你所见,哪家千金与哪位皇子相配?” “回娘娘的话,一桩良缘讲求的不止是门当户对,还有二人的性情是否合得来。妾身已经嫁为人妇,并不与外男有所接触,所有对外男的认知,全是从二爷那儿知道的。然而二爷并不常出门走动,向来是独来独往,更别说与诸位皇子有所往来,对他们的性情一概不了解,妾身便更不知道了,哪敢给娘娘参谋?倒时别说给您分忧解难,恐怕还会给您添乱。” 沈青檀说到这里,不由得抿唇笑道:“说起来妾身与二爷最相熟的龙子,便只有誉王了,曾经秋游、春游时见过数面。誉王性情文雅和善,倒是与二爷性子相近。若是二爷身子骨不这般病弱,必定会与誉王志趣相投,成为至交好友。” 凌贵妃眸光微微一闪,沈青檀这话里的意思是:赵颐从来不与其他皇子接触,只对誉王面熟。若是两个人有机会认识,还是很有可能交好的。 若是誉王与赵颐交好…… “可惜二爷如今病况愈发严重,太医看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沈青檀敛去了笑容,自我挖苦道:“皇上为了宽慰妾身,便给了流水般的赏赐。让妾身好好待二爷,别给他添堵。” 话音刚刚落下,沈青檀的手指搭在腕间的花丝镶嵌手镯上。 凌贵妃的视线落在沈青檀的腕间,这种手镯的花丝镶嵌工艺只有宫廷才会有,赫然是靖安帝赏赐的。 沈青檀嫁给赵颐之后,靖安帝便给了她极为丰厚的赏赐。 这般规格的赏赐,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臣妻有过这等恩宠。 凌贵妃在心里开始衡量,重新定义赵颐与沈青檀的价值。 毕竟她们二人谁都不愚蠢,都知道彼此在相互试探。 沈青檀与赵颐是夫妻,她表露出来的态度,是否是经过赵颐的授意? 另外,赵颐与赵珏的关系不合,若是因为她从中周旋,推动赵珏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而导致赵颐的身体出了差池,指不定皇上会迁怒到她头上。 凌贵妃压下重重心事,对沈青檀与沈明珠说道:“御花园的百花开了,本宫觉得景致不错,你们妯娌二人去赏赏景。” 随后,她吩咐宫婢:“绘春,你领着她们去御花园转转。” “奴婢遵命。”绘春毕恭毕敬地请两个人离开延祥宫。 沈青檀踏出宫殿,回头望一眼雕梁画栋的延祥宫,琢磨着凌贵妃还会不会请求国公府请封赵珏。 她若是凌贵妃的话,必定会劝说靖安帝请封赵颐,在靖安帝跟前获得好感。待赵颐病故之后,再动用那一份恩情,让赵珏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 两手全都抓住了。 沈明珠同样心不在焉,因为无论她说什么话,凌贵妃都未曾对她另眼相看,反而刻意抬举沈青檀。 她心里憋闷的慌。 两个人的心思,全都不在园子里的景致上,及至老夫人从延祥宫出来,也无心观赏一眼。 沈青檀坐进车厢里,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夫人的神色,老夫人却是不露声色,看不出半点端倪。 不过,她并不心急。 凌贵妃究竟作何选择,她很快便会知晓了。 国公府必定会在今日内有所动作。 第78章 祸从口出,求一个恩典 马车停在赵国公府门口,老夫人发话道:“今日折腾大半日,你们各自回屋歇下吧,不必送我去世安堂。” 沈明珠抢先一步回道:“祖母,二哥在府里养病,二嫂可以先回去伺候二哥。” 她温顺地说道:“孙媳正好没有紧要的事情,便让孙媳送您回世安堂吧?” 老夫人原本就打算将二夫人叫到世安堂,交代二夫人好好教导沈明珠一番。 如今见沈明珠要送她回世安堂,也便没有回绝。 老夫人态度和缓地叮嘱道:“檀儿,你去陪陪颐儿。” 沈青檀应声:“是。” 老夫人拄着拐杖去往世安堂。 沈明珠殷勤地搀扶着老夫人,她对于自己未能得到凌贵妃的另眼相看,而为此感到耿耿于怀。 今日她在宫里的回答,处处都压过沈青檀了,可最终没有得到凌贵妃的青睐,全都是因为赵颐与誉王交好,所以凌贵妃对沈青檀很亲切。 她心里升起一股嫌恶,赵珏除了身体比赵颐好之外,别的地方处处不如赵颐。 若非是赵珏不争气,没有攀上誉王这一层关系,她今日早就在延祥宫压住沈青檀的风头了。 哪里轮得到沈青檀在她跟前得意? 二人领着婢女走过铺着青石砖的小径,来到月亮拱门处,便听到一阵谈话声传来。 “小月,你辛辛苦苦攒的嫁妆银子,全都给了我,若是我还不上该怎么办?还有你先前帮我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反倒是没有做好自己的活儿挨了罚……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这有什么呀?你若是挨罚了,怎么照顾老子娘?而且这点银子也没有多少,你还不上便还不上呗。若是我的老子娘病了,你也会把家底掏空帮我的。” 小月一脸信任地说道:“再说了,以你的性子受人一粒米的恩惠,便要还两粒米。即便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不想欠旁人东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桃感动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月也。” 小月见小桃拽一句酸话,咯咯笑道:“谁让我俩是管鲍之交呢。” 沈明珠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嗤笑,一个目不识丁的婢女,只会鹦鹉学舌的说几句文雅的话也就罢了。 关键是学主子说话,却没有学好,让人笑掉大牙了。 管鲍好之,竟说成管鲍之交。 这个词分明指的是管仲与鲍叔牙…… 蓦然间,沈明珠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大变。 管鲍之交……管鲍之好…… 而她却说成了管鲍好之。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沈明珠再仔细回想自己在延祥宫称赞凌贵妃与元荣皇后的感情时,凌贵妃看向她的表情…… 应该就像是她方才看待婢女时的模样吧? 而沈青檀看她的那一眼,也不是因为嫉妒她,而是因为她说错话。 可笑的是她以为是婢女闹笑话,结果是她自己出了丑。 她竟然连一个婢女都不如。 这个认知给了沈明珠极大的打击。 尤其是她细品出凌贵妃的态度之后,更是惊恐的意识到她夸赞凌贵妃位居后宫之首,凌贵妃并不是在自谦,而是动了怒在驳斥她的话。 她当时想的是凌贵妃在后宫地位是最高的,刻意给凌贵妃戴高帽子的…… 沈明珠越想便越觉得五雷轰顶,真恨不得老天爷降下一道雷劈死她算了。 她脸色煞白地看向老夫人,只见老夫人沉着脸,冷冷地瞥她一眼。这一眼,令她手脚冰凉,连同一颗心也凉透半截。 老夫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世安堂,径自坐在主位上,随后吩咐卫妈妈去传二夫人。 “祖母——”沈明珠“扑通”跪在老夫人脚边,认错道:“孙媳知错了,不该在娘娘跟前出乖弄丑。” 老夫人脸色一沉,连忙屏退屋里伺候的婢女。 “孙媳自小便与家人走丢,被人以三两银子卖给一个傻子做童养媳。那家人将我当骡子使唤,家里家外的活计全都是指使我做。” 沈明珠哭惨示弱道:“我若是做的不好,他们便会罚我饿一天肚子。我在那个家经常吃不饱,饿得浑身没力气,头脑都在发昏,更别说他们会教我识文断字。” “而且他们有个不顺心的地方,便会用恶毒的话咒骂我,拿烧火棍打我撒气。那个傻子……那个傻子也有样学样,整日拿烧火棍打我。三爷找到我的时候,我身上全是淤青,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 沈明珠泪如雨下道:“我认祖归宗后,见识到侯府的富贵,还有大姐姐的优秀,害怕父母会嫌弃我,不肯认我做他们的女儿,然后再把我送回去。我努力学认字,学规矩,学礼仪,生怕自己会给侯府丢脸。” “这半年时间,我真的很努力,努力做到最好,希望自己能像大姐姐一样有才学,也希望父母能以我为骄傲。”说到这里,沈明珠几乎泣不成声:“这次是我第一次进宫,我想表现得好一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见识不够,而胡乱卖弄惹怒了娘娘。” 老夫人见她哭的可怜,想起她的身世同时,又想到她在模仿沈青檀说话的时候,还要刻意卖弄抢沈青檀的风头。 老夫人软下一半的心肠,又硬了起来:“侯府请的教养嬷嬷,没有教过你在贵人面前‘谨言慎行’吗?” 沈明珠抽噎。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而不自知。”老夫人板着脸,面容严肃道:“许多祸端全都是掐尖要强惹出来的,你今日便是祸从口出。” “孙媳已经知错。”沈明珠跪伏在地上,顺势求一个恩典:“请您指派一个教养嬷嬷,教导孙媳言行举止吧。” 老夫人是真的怕沈明珠继续在外闯祸,然后连累到赵国公府:“你先回去,老身明日安排一个嬷嬷去教你规矩。” 沈明珠见老夫人没有责罚她,松了一口气。 她收起了眼泪,谢恩道:“多谢祖母恩典。” 沈明珠起身离开世安堂,刚刚踏出正屋门槛,便遇见匆匆而来的二夫人,她连忙低头行礼。 二夫人没有觉察到沈明珠的异样,满脑子想的是老夫人今日进宫觐见凌贵妃。这一回府便传她过来,必定是提起要请封赵珏为世孙的事儿。 第79章 夺妻之恨 “母亲,您今日进宫一趟,折腾得累了吧?”二夫人一进门行礼,假模假样地说道:“出了什么事儿,您未换下一身命妇吉服,便唤儿媳过来了?” “此事可大可小。”老夫人睨向二夫人,见她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皱眉道:“沈明珠在宫里冒犯了娘娘,若非是娘娘大度,今日她便要挨罚了。” 二夫人愣住了,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严厉道:“她不懂规矩,你身为她的婆母该懂吧?她今日要入宫,你没有请人教她规矩?” 二夫人脸色一变,委屈地说道:“母亲,儿媳见她是侯府千金,原以为她懂这些基本的规矩,谁知道……” 她点到即止,一脸惭愧道:“儿媳今次失职了,今后会好好约束她。” “你的确是失职了,儿子吧,你没有管教好,在佛门净地做出那等丑事,丢尽国公府的脸。儿媳吧,你也没有管束好,让她冲撞贵人。” 老夫人训斥道:“二房如今闹得府里乌烟瘴气,人人不得安宁。你们若是不把钻营取巧的那份心思放在正道上,那我只好将你们二房分出国公府,免得日后闯下祸事牵连到国公府。” 分家的话一出来,二夫人大惊失色,心知老夫人是真的动怒了,这才刻意敲打他们。 “母亲……” “你回去吧。”老夫人下逐客令:“老身乏了。” 二夫人脸色青白交错,原本她喜滋滋的以为老夫人请她来是商议请封世孙一事,谁知道是请她来挨训。 她在心里咒骂沈明珠一通,若是这个惹祸精害得赵珏丢了爵位,看她不扒了这个小贱人的皮! 老夫人望着二夫人离开的背影,抬手按一按胀痛的太阳穴,吩咐婢女扶她去内室换一身便服。 她换好一身便服,从内室出来,便瞧见赵国公来了。 老国公问道:“娘娘如何说?”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先皇后的祭礼,然后再提及立继承人的事儿。”老夫人叹一口气,凌贵妃与她打感情牌,便是为了爵位做铺垫:“赵珏没有大局观,沈明珠半担水晃荡,又爱争强好胜。一个管鲍之交的词,她都能说错,就这样还时刻想着与沈青檀争风头。” 之后她将沈明珠的表现尽数说了,又提及小月与小桃的对话。 赵国公沉默不语。 “世人更重视女子的妇德,疏忽女子的才学,只需要依顺男人便是。通过今日之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女子唯有通文识字,方能识大体,顾大局,才会有更好的德行与修养。” 老夫人端来茶杯,幽幽说道:“若是大字不识一个,头脑空空的,完全没有思考与判断的能力,又爱争强好胜,那便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指不定干出什么混事来。” 老国公沉吟道:“家中富足的,大多会聘请先生教女子通文识字。” “若家中不富足的呢?”老夫人睨向老国公:“一个家族的兴盛,不是单论本家,旁支也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否则你又为何将族田划分出一份作为学田,所得的收入供宗族办学用?” 赵国公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常言道娶妻不贤毁三代,嫁夫不良毁一生。”老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不止要培养族内男子,还得培养一下族内女子。若是族内女子个个深明大义,品德兼修,名声传出去,更能显出我们宗族的底蕴。” “更重要的一点,教好的宗族女子,往往议亲也占极大的优势。若寻一门好亲事,便会为家族凝聚一股势力。若是教不好嫁出去,别说是结亲,那可就结仇了。” 赵国公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老夫人十分坚定这一份决心,今日在延祥宫听到沈明珠的话,她只恨不得将藏书阁的书与规矩,全都一股脑塞进沈明珠的脑子里。 她冷哼一声:“我现在都疑心承恩侯执意将沈明珠嫁进国公府,就是奔着与咱们结仇来的。” 赵国公:“……” 老夫人正色道:“继承人……是时候定下了。”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卸下面上的妆容,挑了一条襦裙换上,再在腰间加一条短小的腰裙,而后去丈室去寻赵颐。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赵颐正靠在窗下翻阅书卷。 “你身体不适,怎的不在床上躺着?” 沈青檀轻移莲步,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一直躺着不舒服,便来丈室看看书。”赵颐低咳几声,合上书,询问道:“娘娘可有刁难你?” “娘娘想拉拢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刁难我,继而得罪你呢?”沈青檀来到他的身边,将在延祥宫的事儿,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他:“我不想让赵珏继承爵位,他若继承了,不说国公府的前程,单论你我的日子,便不会多快活自在。” 赵颐沉吟片刻,温声说道:“他曾经一伸手便可以碰到爵位,是他一手将爵位推开。” 沈青檀下意识问道:“为何?” 若是凌贵妃拿恩情要挟赵国公,一定要选赵珏做继承人呢? 赵颐合上书,抬眸看向沈青檀,正要开口时,便惊讶地发现她换了襦裙,不再是马面裙。而这一条裙子,更好的修饰出她窈窕的身段。 那抹轻薄浅蓝的裙摆垂下长榻,窗外的清风吹拂着裙子上的细褶,仿若月华照在水纹上,美不胜收。 他望着飘荡的裙摆,一时出了神。 沈青檀见他许久不答话,轻唤一声:“二爷?” 赵颐回过神来,盯着她过分娇艳明媚的脸,便觉得京城对她才貌双绝的称号,很名副其实。 她认真谋划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尤其是她那份敏锐心智与利落手段,实在是不可多得。 他忽而想起赵珏近几日面对他时的眼神,隐隐有着嫉妒,甚至是带着夺妻之恨的意味。 赵颐不由得低喃了一句:“难怪……他会后悔。” 沈青檀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赵颐唇边含笑道:“只是看到有人不痛快,我心里痛快罢了。” “叩叩!” 门扉被敲响,江暮的声音传来:“二爷、二奶奶,世安堂那边来人,请你们过去一趟。” 第80章 赵国公的考问 沈青檀与赵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一片了然。 赵国公是要确立继承人了。 “祖父心里自有考量,不会只为了恩情随意定下继承人。”赵颐断断续续地咳嗽几声,宽慰道:“此事干系重大,攸关整个家族的兴衰。祖父宁可被世人骂他是忘恩负义之辈,也要对得起打下基业的列祖列宗。” 沈青檀凝眸望向赵颐,他眸子里一片淡然,清冷寡欲,似乎因着生死看淡,所以无欲无求。 赵国公府一共有四房人,大房只有赵颐一个子嗣,而二房嫡子只有赵珏,至于其他庶出则是没有争夺爵位的资格。 “走吧。”赵颐下榻。 “二爷。”沈青檀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 赵颐脚步顿住,垂眸看向袖子上那只嫩白的手,随后抬眸望向她的脸,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声线温柔地问道:“你心里还有别的顾虑?” 沈青檀盯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薄唇不是平日的浅白,而是泛着淡青色,瞧着比之前更病弱了一些。 她原本想说:你与赵珏争一争,我们到时候再徐徐图之。 只要赵颐愿意争取,无论赵珏耍什么花招,都会毫无胜算。 可见他面容苍白,身子虚弱,似乎稍微劳累一些,他便会吃不消。 她便不忍心让他拖着病体,去与赵珏争权夺势。 沈青檀在心里叹一口气,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她打算待会见招拆招,先拖延一下确立继承人的进度。 大夫人应该也不希望赵珏得到爵位,到时候他们大房再一块商议作何抉择。 “没事。”沈青檀笑道:“只是让你等等我。” 赵颐轻轻挑了一下眉梢,眸光浅淡地扫过她明媚的脸庞,笑容干净无瑕,仿佛真的只是想让他等等而已。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等她,然后二人一块并肩去往世安堂。 他们抵达世安堂的时候,除却在外办差的人,其他人全都到齐了。 这次的座位排序不同,各房与各房的人坐在一块。 沈青檀与赵颐坐在大夫人的身边,她抬眸便对上赵珏的目光。 他气势豪迈地坐在圈椅里,眉眼间不见昨日的沉郁,隐隐有些春风得意,似乎对爵位势在必得。 沈明珠觉察到赵珏盯着沈青檀看,心里本来对沈青檀便怀着旧怨,如今又加上一笔新仇。 即便她今日在宫里出了丑,她也不觉得自己比沈青檀差劲。 毕竟她的出身比沈青檀高贵,才情比不上沈青檀,那是因为沈青檀自小便被侯府栽培。 若是她没有流落乡野,自小在侯府长大,她的才情绝对会盖过沈青檀。 沈青檀别说在贵人面前出丑了,以她卑贱的出身,连贵人的面都见不着。 沈明珠在心里更加痛恨沈青檀抢走她的荣光,尤其是她今日还挨了老夫人的训,二夫人也骂了她一通,罚她去跪祠堂。 大约是老天爷都在庇护她,在她受罚的时候,赵国公派人请他们来世安堂。 二夫人猜测是要确立继承人了,便免去对她的责罚。 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时来运转了,等赵珏继承爵位后,她成为赵国公府的主母,一定要将沈青檀给撵出去。 那时候赵颐早就病死了吧? 谁还会给一个寡妇撑腰? 沈明珠越想便越发志得意满,看向沈青檀的眼神不禁透着鄙夷。 野鸡就是野鸡,即使披了一层凤凰皮,也成不了真凤凰。 “你们都到齐了。”赵国公环顾一下四周,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沉声开口道:“今日请你们来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这话一出来,众人神色各异。 大老爷神色难得严肃,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人冷冷地瞥一眼二房,心里明镜似的,猜到赵国公这般突然的确立继承人,必定是与二房有关。 二老爷笑呵呵的,一派悠然自在。 二夫人心里很得意,果然还得要凌贵妃出面,赵国公才会这么干脆的请封她的儿子做国公府的继承人。 她的眉眼沾着喜色,眼神轻飘飘地睨向沈青檀,心里琢磨着,国公府落在她儿子手里后,她一定要将那十几万两银子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三老爷与三夫人则是看看赵颐,又看看赵珏,最后看着自己身边的儿子,默默地低下头。 四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无论是谁做继承人都妨碍不了她。 “老夫如今年逾七旬,许多世务管理起来,尚有些力不从心,还是要将爵位托付于后辈。”赵国公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说道:“赵国公府迄今未立继承人,按照宗法传统,理该立嫡长为爵位继承人。” 二夫人急了,连忙说道:“父亲,自古以来无论是立世子,亦或者是立世孙,的确都是立嫡长,但若是嫡长多病难保,便会择选嫡次子为继承人啊。” 虽然说赵颐命不长,但只要赵颐不死,二夫人便心有不安。 当年太医断言赵颐活不过十岁,可赵颐却活到了二十多岁。 谁知道他那一口气,会吊到什么时候? “父亲,下一任国公府的家主,攸关家族的兴衰存亡,要么自身才学出众,能力卓绝,在仕途上光耀门楣。要么便是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二老爷站起身,继续说道:“大侄儿虽然才学出众,有君子之风,但是他身体病弱,如今连正常当值都没法去,告假在家中养病。若是封他为爵位继承人,他哪有精力去应付各种世务与应酬?” 话音一落,便陷入满屋寂静。 赵国公目光沉沉地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沫。就在他要绷不住的时候,赵国公移开了视线。 “你说的对,一个家族的兴衰系在继承人身上,此人不仅要才学出众,能力不凡,还得要有宽广的胸襟。断不可心胸狭窄,缺乏容人的肚量。” 赵国公停顿一下,话锋一转道:“那我便考问你们,以赵国公府如今的情势,该如何破局,使家族更加繁荣兴盛?” 第81章 他在为她争,赵颐:我才拙智短 二老爷懵了,承恩侯不是找了凌贵妃帮忙,让凌贵妃拿恩情劝说父亲确立赵珏为继承人吗? 怎么还带考问呢? 他下意识看向赵珏。 赵珏眉头紧皱,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赵国公府如今的地位已经处于鼎盛时期,还要如何去突破,让它更上一层楼? 祖父不可能不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只要能够守住如今的兴盛,便已经是一桩难事! 他在心里怀疑,祖父并不想把爵位给他继承,方才刻意出题刁难他。 若是他回答的不能令祖父满意,祖父也有由头去回绝凌贵妃。 赵珏的脸色沉下来,不由得看向赵颐。 众人原本是看向赵珏的,很期待他的回答。眼下见赵珏看向赵颐,便齐齐朝赵颐看去。 大夫人却觉得赵珏此举着实好笑,他想争夺爵位,如今给他表现的机会,不去抢答出风头,反而关注赵颐。 赵颐脸上写了答案吗? 大老爷嘀咕一句:“看也无用,颐儿根本无心爵位。” 所以不会回答,更不会给赵珏任何启发。 “咳咳……咳……” 赵颐掩唇咳嗽,见众人全都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言简意赅道:“教治。” 至于教治什么,如何教治,他却是不再说了。 可尽管如此,仍旧给大老爷与大夫人带来极大的冲击。 他这是要争爵位吗? 否则,以赵颐的性格,他一个屁都不会放。 赵国公搭在膝盖上的手,用力的握紧一下,随后又慢慢地松开了,似乎在压制住某种情绪。 他面上十分镇定,询问道:“你说说看,如何个教治法?” “朝廷开放科举选拔人才,足以说明人才是国之根本,同样的,人才也是一个家族的根基。” 赵颐语气很缓慢:“当然,并不是唯有科举选拔出来,走仕途的学子方才能称之为人才,有的人对念书没有天分,但是在其他的领域却各有所专,但往往这些人才最容易被家族忽视。” 他压抑下喉间的痒意,缓了缓,继续说道:“前朝陈氏家族人才济济,各有所长,几百年间,宗族出了许多俊秀,甚至名垂青史,促就陈氏家族的累世显贵。因此可见,我们不可只专仕途一项。” 短短几句话,赵颐便断断续续咳了几次。 沈青檀在他停下话头的时候,连忙递给他一杯温水,看着他的眼眸里带着担心。 她在这之前想让赵颐争,可见他身子骨病弱,便放下让他去争爵位的念头。 可真当他主动去争的时候,她心里很震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看懂她在丈室未说出口的话。 他在为她而争。 沈青檀内心的思绪复杂,对他的忧虑压过了心愿达成的喜悦,甚至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傻。 若她是个心肠很坏的女人,拿捏他对妻子那份全心全意的心思去利用他。 他是不是也会傻乎乎地主动给她利用? 赵颐接过水喝了几口,压下喉咙里的痒意。 满屋的人陷入沉默,不懂其中深意的人,便觉得赵颐提的意见毫无意义,毕竟宗族本身就很注重教治。 拥有这个想法的人,便是二老爷与二夫人。 “大侄儿,咱们宗族开办的私塾,即便是寒门子弟,不用交束修也可以去念书,为的便是培育人才。”二夫人拿着帕子遮住嘴,压一压上扬的唇角,叹道:“你说的这个法子,说了与没说似的。” 二老爷附和道:“大侄儿,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还有别的法子,你再另想一个吧。” “二叔,我才拙智短,只能想到这么个主意。”赵颐抬眸看向二房,微微笑道:“接下来给三弟表现吧。” 二夫人与二老爷齐齐变了脸色,因为先前赵国公考问的时候,赵珏答不上来,指着赵颐先回答的。 他若才拙智短,那赵珏呢?算什么? 赵珏眸光沉了沉,脸色紧紧绷着,因为他有不同的看法,赵颐话里不单单只是送人去私塾念书这般简单。 他转头看向赵国公,果然见到赵国公一脸深思的模样,分明是品出赵颐话里的深层含义。 赵珏一颗心沉入谷底:“祖父……” “好了。”赵国公打断赵珏的话,目视众人道:“颐儿的想法很不错,你们说说各自的看法。” 赵珏眸光暗了暗,随即陷入沉思。 赵国公总觉得赵颐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满怀期待地看向他:“颐儿,你再详细说说。” 赵颐稍加思索,刚刚张开口,便又是一阵咳嗽。 赵国公想到赵颐方才说话时,咳嗽声便没有断过,而后又见赵珏毫无头绪的模样。 他皱眉道:“今日是临时考问,你们准备的不充分,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谁若是出的决策得到宗族族老的认同,便选谁为继承人。” 二夫人脸色变得很难看,赵国公分明是意向赵颐做继承人! 因为赵国公与老夫人碍于凌贵妃的恩情,怎么着都得给凌贵妃一个薄面,却又不想去遵循凌贵妃的请求,这才弄出现在的竞争方式。 赵颐足智多谋,旁门左道的心机城府远远胜过赵珏。 依照目前的形势,分明是赵颐占据优势了。 她咽不下这一口气,正要开腔,赵珏一只手压在她的手臂上,沉声说道:“母亲,儿子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先回去商量。” 二夫人深深吸一口气,怕自己胡乱行事,坏了赵珏的计划,不得不暂时作罢。 离开之前,二夫人狠狠剜了赵颐一眼。 这个病痨鬼,果然是二房的绊脚石。 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要与他们争! 沈明珠的内心同样愤懑,巨大的失落感充斥在她的内心,甚至心里升腾着一股不安。 这股不安似乎在预示着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慌忙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跟着二夫人一块离开。 沈青檀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二夫人,冷冷地收回视线,准备扶着赵颐回兰雪苑。 赵国公却叫住了他们:“颐儿,你先等一等。” 第82章 沈青檀:郎君好手段 赵颐似乎知道赵国公想说什么,他先一步说道:“祖父,我原先不愿意要这个爵位,是见您的身子骨硬朗,还可以再多操劳几年。我便想闲散几年,不愿过早去应付身为继承人该承担的责任罢了。” 原本一脸激动的赵国公:“……” 他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气哄哄地说道:“你说这一大段话,怎的不咳也不喘了?” 赵颐淡淡地说道:“大抵是肺腑之言?” 赵国公:“……” 他怕再与这个不孝子孙多说几句话,便会折了他的阳寿,摆一摆手:“赶紧走,赶紧走,我今日不想见到你。” 赵颐与沈青檀告退。 世安堂只剩下赵国公与老夫人。 老夫人叹道:“颐儿好不容易有意要争,你何必弄这一出呢?” “娘娘要咱们家立继承人,还要任人唯贤。”赵国公刻意曲解凌贵妃的话,避重就轻地说道:“我这考核不正是顺应她的交代?咱们也算是将这份恩情给还了。” 老夫人:“……” 凌贵妃大抵是听了沈青檀话里的暗示,并没有拿恩情让国公府立赵珏为继承人。 只是说:“公爷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府上却还未确立继承人。您该劝一劝公爷定下继承人,好为他分忧。以如今国公府的地位,无须再锦上添花,只需挑个德才兼备的子孙守成就好了。” 凌贵妃打了一手好算盘,既提点他们了,可以给承恩侯府那边一个交代,又不需要拿恩情相抵。 结果到老头子这里,这只老狐狸直接把凌贵妃要求选继承人的话,当做恩情抵了。 “怎么?我这话有何不妥?”赵国公抚了抚胡须,直接现用了赵颐的话:“本来我的身子骨强健,还想再多操劳几年再立继承人,若非娘娘提议,哪会今日便选继承人?” 老夫人:“……” 凌贵妃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个会遇上一个无赖吧? 她想起一件正事:“半个月时间恐怕不够吧?京城去江南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等他们见着族老,早已过了期限。” “承恩侯府与二房联合换亲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们是为了爵位一事,猜测到他们不久之后将会有所动作。”赵国公面容沉静,声音饱含着沧桑:“那时我便派人去祖籍接族老归京,算一算时间,还有几日便能到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赵颐有大才,又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还又占据一个嫡长,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多病难保,族中多有犹豫,并不太赞成立赵颐为继承人。 而赵颐也十分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对爵位的兴趣不大。 如今承恩侯府与二房这一闹,说不准到最后会作茧自缚。 —— 沈青檀扶着赵颐的手臂回兰雪苑,安排他坐在罗汉榻上,吩咐江暮去煎药。 随后,她去内室取来一块薄毯盖在赵颐腿上:“除了咳嗽之外,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赵颐低咳两声:“不用,喝药就行了。” 沈青檀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眉眼间的倦色,唇瓣翕动,似有什么话要说。 “你别多想。”赵颐洞穿沈青檀的心思,温声说道:“我自己想要爵位,此事与你无关。” 沈青檀根本不信:“你以前不想要这个爵位。” 赵颐心里轻叹,她心思重,若是知道他为她抢,恐怕心怀愧疚,往后又会对他生出弥补之心。 “你可有听过八字真言?”赵颐眉眼平和道:“无为而为,不争而争。” 沈青檀一愣。 赵颐笑道:“我不是不争,而是以不争的手段,去达到争的目的。” 他越是这么说,沈青檀心里越是沉重。 若是她没有经历过一世,恐怕会信了他的话。 倘若他前世去争夺爵位,便没有赵珏什么事儿了。 “是吗?”沈青檀仿佛信了他的话,故意恭维道:“郎君好手段。” 赵颐听出她的调侃,没有出言辩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笑。 沈青檀被他看得脸热,微微侧开脸,轻声问道:“二爷,祖父的考问,你有详细的想法吗?” “士农工商是国之根本,缺一不可。宗族抓的是读书,至于农工商便不被重视,若是好好栽培在此方面的人才,假以时日会成为宗族的中流砥柱。”赵颐低声说道:“一个家族只有百花齐放,方能一片欣欣向荣。” “二爷,你说的对极了。”沈青檀的眼睛一亮:“宗族里的人都可以送去私塾开蒙,之后再针对他们的天分分配。” “若读书有天分的,便走仕途。若是对武艺有兴趣的,便去练习武艺,日后建功立业。若是对手艺活感兴趣的,便请人教习百工。” “至于没有任何天分的,便教种植、养牲口的技能,若是发展起来的话,工与农可以推动我们宗族的商业。” “毕竟我们还要培育经商的人,请人教他们生意经,便可以将耕种过剩的粮食以及工匠生产的物件,运到各地去售卖。” 如今各行各业的技术,几乎都是传承给自己的子孙后辈,不会无私的传授给旁人,怕的便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 沈青檀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一个宗族的凝聚力很强,他们再大力栽培出人才,自然而然便会兴盛不衰。 赵颐的目光透着赞许:“如今宗族的情况两极分化,要么走仕途,要么便是耕种。我们改变教治的方式,为族人谋取到更多的生存方法,让每个人在各自的位置发挥所长,便从根本解决了问题。” 大约慕强是潜藏在骨子里的天性,沈青檀看向赵颐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隐隐透着一丝亮光,那是对他的钦佩。 她之前只是听闻赵颐的学识过人,今日却见识到了他的格局。 他并不那种孤高自傲,目下无尘的人,相反他的眼底既有高雅的阳春白雪,也装下了底层人的贫寒艰辛不易。 沈青檀的眼睛清澈明亮,软声说道:“我去拿笔墨纸砚给你记下来?或者是你来说,我给你写?” 赵颐见她满含期待的眼神,勾唇道:“好,我们一起探讨。” 沈青檀闻言,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我这便去取笔墨纸砚。” 赵颐望着沈青檀远去的背影,她向来端庄沉稳,此刻脚步却十分轻快,可见她的心情十分欢快。 第83章 收买族老 二房,明德堂正屋内,二夫人抄起黄花梨几何纹罗汉床上的大软枕,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个个全都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我们自己,要他们有何用!”二夫人恨声说道:“今日病痨鬼出尽了风头,姓戚的还不知道如何得意呢!” 二老爷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愁眉苦脸地说道:“父亲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又是皇上敬重的人。虽然凌贵妃可以拿恩情左右父亲确立继承人,但是父亲不遵从凌贵妃的意见,凌贵妃也没办法啊,毕竟这种事情不能闹到明面上。” “那该怎么办?承恩侯搬出凌贵妃都无用,其他门路就更行不通了。”二夫人后悔不迭地说道:“早知如此,我们便不去轻信承恩侯。若是珏儿娶的是沈青檀,咱们也不至于遭受父母的厌弃,说不定珏儿现在已经成为继承人了呢。” 二夫人的话像淬毒的细针,细细密密地扎刺沈明珠的心,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心,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二老爷唉声叹气,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心里很清楚,不像二夫人似的,盲目地认定赵珏文韬武略,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 虽然赵珏的武艺不错,但谋略欠缺,显然是比不过赵颐的。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赵珏眼底闪过一抹幽光:“赵颐在世安堂提的法子,我有其他的看法,可以在他的提议上再改进一下,补充一点自己的想法。” “是啊,你祖父可没说不许你用赵颐提的法子。”二夫人一下子恢复了元气,信心满满地说道:“珏儿,你一定要想个绝妙的法子,抢了病痨鬼的风头。” “赵颐自己提的建议,若是到最后他给出的方案,还不如咱们给的精妙绝伦,更加显得你比赵颐能耐。”二老爷越说越觉得可行,用手指着赵珏:“你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你明日去找你的岳丈帮忙。” 赵珏知道自己在策略上比不过赵颐,在这种攸关爵位承袭的大事上,他很坦然地放下自己的傲骨。 他能屈能伸地说道:“我明日去找侯爷帮忙。” 沈明珠心中微微一动,轻声提议道:“今日祖父还说了,谁若是得到族老的认同,便立谁为继承人。我们可以……疏通一下族老?”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他们细细筹谋一番。 赵珏心里有了盘算之后,便随着沈明珠回青云苑。 毕竟他要求承恩侯办事,总得给侯府几分薄面,不能太过冷落沈明珠。 沈明珠心里虽然嫌弃赵珏没有本事,但是自己已经嫁给他了,只能与他一条心,还是盼着与他修复好夫妻关系。 她见赵珏随她回青云苑,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她吩咐婢女让厨房准备一些滋补的食物,晚上好与赵珏增进一下感情。 她心里始终惦记着秋蝉没有喝避子汤,害怕秋蝉抢先生下庶子打她的脸。 可赵珏不来她房里,她只能干着急。 如今赵珏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便要抓住机会,早些怀上嫡子。 为此,沈明珠特地温柔小意的伺候赵珏用完膳。 而后她用香汤沐浴,穿上一件颜色艳丽的主腰,再在外头披上一件轻薄的外衫,一脸羞涩地来到床前。 赵珏趴在床榻上,看到沈明珠穿着清凉,冷淡道:“我背上有伤,早些睡吧。” 这话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泼在沈明珠身上,她的脸色瞬间青白,心里的娇羞全都化作屈辱,眼泪绷不住的落下来。 她不知道赵珏是真的伤没好全,还是要让她守活寡。若是如此,她与沈青檀有何区别? —— 赵珏一心放在爵位上,根本无心男女情事,尤其是他还带着伤势在身上。 自从龙华寺回来后,他为了给沈明珠难堪,刻意宿在秋蝉的院里。那时他身上便有伤,与秋蝉各睡一张床。 他闭上眼睛,没去理会沈明珠的委屈。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承恩侯府,寻了承恩侯一同商量对策后,花费几日时间写下方案,确定无误后,总算放下心来。 第四日的时候,赵珏收到族老回京的消息。 族老并没有住进国公府,而是住在宁安巷的小宅里。 他拿着自己写好的方案,又带上精挑细选的厚礼,动身去了宁安巷。 赵珏敲开了门,自报家门后,门仆毕恭毕敬地领着他去见族老。 族老如今七旬,发须银白,神情和蔼,不如赵国公严厉。 赵珏将姿态放的很谦逊,双手作揖,穷身道:“晚辈赵珏给您请安。” “你便是国公府那位有勇有谋的少年将军?”族老打量了赵珏一眼,笑的十分和气:“你的祖父将你的光荣事迹,全都写信送到族里,宗族里许多青年都以你为榜样,立志要学好武艺去投军,然后光耀门楣。” 赵珏听到族老如此夸赞他,忐忑不安的心,瞬间落定下来。 他其实隐约知道,为何祖父不立赵颐为继承人,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赵颐体弱多病,宗族里的族老不太赞同。 可靖安帝大肆张榜为赵颐寻求名医,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往赵颐院里送。若是赵颐命不该绝,真的治好了呢? 所以他才会急,才会去与赵颐争。 国公府的孙辈,除了赵颐之外,便只有他拿得出手。 况且,按照宗法传承,嫡长多病难保,便是由嫡次继承爵位。 他是最名正言顺的。 赵珏心里愈发有了成算,连忙将自己写的方案递过去:“族老,祖父对我们进行考问,这是我钻研出来的方案,请您过目。” 第84章 剽窃 族老名唤赵恩宏,考取过秀才功名,性格十分温和宽厚,见人脸上便是三分笑,从未曾与人红过脸,在族中十分受人尊敬。 “公爷提过这么一回事。”赵恩宏双手接过策略,一页一页翻过去:“你出的主意很不错,条理很清晰。” 赵珏听闻赵恩宏夸赞他,并不觉得意外,这份方案有承恩侯在一旁指点,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是我在二哥那里受到的启发,他提出要抓教治,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近两百年间宗族栽培出不少人才,逐渐壮大了赵氏家族的势力。” 赵珏继续挪用了赵颐提的例子:“例如前朝陈氏家族,他们家族出现不少骁勇善战的将领,几乎独揽军权,与皇室形成共天下的局面,无人能撼动陈氏家族的地位。” 赵恩宏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策略。 赵珏侃侃而谈道:“我们赵氏家族不能效仿陈氏,若是功高盖主,必定会招来皇室的忌惮,迎来灭顶之灾。 但是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个启发,例如培养一项专长,学到极致,再举全族之力去发展,整个大周独此一家,世代传承下去,便能长盛不衰。 您看京城不少百年传承下来的老字号,他们便是凭着一项专长,稳定的发展到如今。” “你这个想法不错。”赵恩宏很友善地问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若是把全族的人全都拴在一根麻绳上,假使有一日麻绳断了,你可有想过后果?” 赵珏紧蹙着眉头,麻绳断了,那麻绳上的人全都会摔死。 只是—— “我们垄断一个行业之后,其他人必须找我们来买,家族自然会越来越兴旺,麻绳怎么可能会断?” 赵珏沉着脸,透着被质疑的不悦:“尤其是铺子遍布各地,所需要的人手便越来越多,宗族里没有出息的旁支,便可以卖人力换取工钱,相当于人人都谋到了生计。” 赵恩宏闻言,笑了笑:“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极有可能是我多虑了。” “难道不是的吗?若是行事瞻前顾后,家族早晚会走向衰亡。”赵珏将放置在一旁的鎏金花鸟孔雀纹银方箱抱起来,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厮:“族老,这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小将军,你太过客气。”赵恩宏瞥了一眼精致的宝箱,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老夫身为长辈未曾给你准备见面礼,反而先收受你的厚礼,倒是有违伦常纲纪了。” 赵珏负手道:“族老莫不是有其他顾虑?” 赵恩宏脸上的笑容敛去。 赵珏说:“族老,其他几位族老都在含饴弄孙,唯有您膝下空旷清闲。” 赵恩宏脸色骤然一变,因为他唯一的孙子有隐疾,不能孕育子嗣。 这也就罢了,他的孙儿害怕有失颜面,不愿意去看郎中,也不愿意吃药。 至今成亲几年,仍旧没有喜事传出来。 “您的孙儿二十有二,如今是在刘将军的麾下?”赵珏提议道:“我与您的孙儿年纪相仿,不妨将他调到我的营帐中,正好我可以劝劝他不能只顾着建功立业,也该孕育一个子嗣给您享天伦之乐。” 赵恩宏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 “您通达事理,十分有远见,既然认同我的策略,便劳烦您在祖父那儿多多替我美言几句。”赵珏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得偿所愿,您儿孙满堂,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 赵恩宏叹了一声,笑吟吟地收下厚礼:“那便借小将军的吉言。” 赵珏见赵恩宏收下,一颗心落定。 他拱手道:“您初到京城,想必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晚辈便不叨扰您,先行告辞。” 赵恩宏唤来奴仆送赵珏离开。 —— 国公府,兰雪苑。 流月端着一碗汤药进屋,一眼瞧见沈青檀坐在短榻旁的春凳缝制衣裳,赵颐则是倚靠在短榻上看书。渐渐地,他的视线落在沈青檀的身上,安静地看着她飞针走线。 窗外明丽的春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莫名的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 流月踌躇片刻,方才出声打破这异常和谐的一幕。 “二爷,您该喝药了。” 赵颐抬眸看向流月,手指点了点炕桌。 流月意会过来,连忙将药碗放在炕桌上。 赵颐端着药碗一口喝了,嘴里一片清苦的味道,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心。 下一刻,一只白嫩的手掌心托着一颗乳糖,递到了他的面前。 赵颐目光一顿,温声问道:“你不是把存货都给了我,这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青檀弯唇说道:“我看你收着不吃,便拿了过来。” 赵颐眸色变幻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一眼墙角的位置。不过一瞬,他很快定下心神,重新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见她神色没有异样,便知道她是刻意戏弄他的。 沈青檀很敏锐,一下子捕捉到他刚刚一瞬间不自然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墙角摆放着一张闷户橱。 闷户橱可以当做桌案使用,桌面下专置了抽屉,玄妙之处在于抽屉下有储藏的空间,叫作闷仓。无论是存放物件,还是取物件儿,要先抽出抽屉。 她过门的时候,那儿便有了闷户橱,因为是赵颐的东西,他们便没有动过。 沈青檀眼睫颤了颤,似乎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赵颐淡声道:“是吗?” “那当然。”她故意装作没发现,将乳糖放在他的手心,转移了话题:“族老一进京,赵珏立即登门去拜访了。你说提交策略的时间会提前吗?” 赵颐轻咳一声,正要开口,便听到敲门声响起。 江暮在外面给赵颐和沈青檀传话:“二爷、二奶奶,族老们来了府里。公爷让你们带上准备好的策略去正厅。” 第85章 选定继承人 沈青檀神情有些无辜:“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无妨。”赵颐拿起装订成册的本子:“该来的总归要来。” 夫妻二人一同去往正厅。 —— 赵珏贿赂族老成功之后,心里有了十足的胜算。 因此一回府,他与二老爷、二夫人商议一番后,便去找赵国公将竞选的时间提前到今日,打赵颐一个措手不及。 沈明珠见赵珏胜券在握,便去信请沈夫人过来观礼,见证她最荣光的时刻。 沈夫人收到信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寻了一个借口,沈明珠在宫里冒犯到贵人,太有失规矩,她便亲自带了一个嬷嬷过来教沈明珠规矩,而后便留在二房等消息。 满府上下全被二房的动静给惊动,纷纷都在猜测,爵位是要落在二房的头上。 “我先前听说公爷考问的时候,二爷给出了回答,三爷却是答不上来,然后推延到半个月后再上交策略。如今三爷将日期提前,显然是有备而来。” “三爷为了策略,整日早出晚归,反倒是二爷一直在兰雪苑养病,不见半点动静,恐怕是争不过三爷了?” “我都忧心二爷没有准备好,此次应该会输给三爷。” 二老爷、二夫人与赵珏、沈明珠去往正厅时,听到下人的对话,连日来憋在心底的那口郁气,总算是吐出来了。 他们来到正厅门口,便遇见了沈青檀、赵颐与大夫人、大老爷。 “大哥、大嫂,今日突然提前交策略,应该不会影响到大侄儿的吧?当日公爷提问的时候,大侄儿能够临场发挥。反倒是我们珏儿才疏学浅,一点头绪都没有。” 二夫人满面愁绪地说道:“珏儿原本还想再准备的更充分一点,实在是因为诸位族老百忙之中抽空进京,怕耽搁了他们的事儿。\\\" 大夫人听她装模作样的话,挑一下眉:“早几日,晚几日,对你们来说结果都一样,的确没必要浪费时间。” “大嫂说的是。”二夫人故意将大夫人的话,当成了奉承她的话,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我们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爵位给谁都一样。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另一个千万不能因为没有当选,便翻脸伤了手足的和气。” 大夫人睨她一眼:“难得,你总算活明白了一回。” 二夫人变了一下脸色,可想到接下来的场面,她压下心里的火气:暂且就让她先得意一会! 一行人踏进正厅,分别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赵国公、老夫人与四位族老来了,神情严肃地坐在位置上。 赵珏率先看了赵恩宏一眼,见他脸上仍是带着笑,似在告诉他一切稳妥,便愈发沉心静气。 这一次特地铺张开来,实在是为了一雪前耻。 上一次考问,他被赵颐压一头,府里都在传他不如赵颐。 今日他掌握主动权之后,府里的形势往他这一边倒。 赵珏率先将方案递给赵国公:“祖父,这是我写的策略。” 赵国公接过厚厚一叠宣纸,第一眼看过去便皱了一下眉,往赵颐看了过去。 赵颐在喝水,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如何。 赵国公有点捉摸不透赵颐的心思,这几日赵珏忙进忙出,赵颐连院门都不出。 昨日他派人去问话,赵颐却是说:“您随三弟的意思来,我随时配合。” 赵国公怀疑他猜错了,那日赵颐并非想争爵位,只是给他面子捧场而已,压根没把爵位当回事。 他拧着眉头看完策略,随手递给一旁的族老。 族老各个板着脸,看起来十分严肃,不太近人情的模样。 只有赵恩宏平易近人,策略是最后才传到他手里。 他看完之后,便放置在旁边的茶几上。 传阅完赵珏的策略,花费了一炷香的时间。 二老爷与二夫人内心十分煎熬,一直在观察几个人的表情,可他们却是各个不露声色。 赵珏倒是不怎么担心,族老与族老之间是抱团,有赵恩宏为他疏通关系,爵位非二房莫属。 赵恩宏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图的不就是子孙满堂吗? 若是唯一的孙子,不愿意去治病,那便断了香火传承。 赵珏拿捏住赵恩宏的软肋,不怕他不上钩。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赵恩宏不帮他,他的策略恰好是以赵颐的提议展开论点,又抢了先机,也能拔得头筹。 若是赵颐拿不出令人惊艳的策略,势必会被他压下光芒。 赵国公等得心里焦灼,见他们看完之后,他对赵颐说道:“颐儿,你的策略呢?” 赵颐递给江暮一个眼神。 江暮捧着册子,双手呈递给赵国公。 赵国公看到是一本册子,眉头紧蹙,疑心是赵颐在糊弄他。 可当他翻开封页看到的序言时,便被抓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往下看。 二房的人一颗心全都悬起来,看见赵国公一会皱眉,一会眯眼,亦或是神色凝重,不禁在心里猜想:这该是对策略不满了吧? 果然,像是印证他们的猜想,只见赵国公将册子递给族老,仍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若是满意的话,早该眉心舒展了。 他们又扫了一眼族老,只见族老们越看速度放的越慢,表情是与赵国公如出一辙的凝重,便愈发的放宽了心。 等全部传阅完之后,正厅陷入了寂静。 赵国公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一旁的族老们:“各位族兄,你们有何见解?” 第一位族老说的很委婉:“二位的策略考虑的方向不同,一个是举全族之力共同发展家族产业,一个是各专所长的去培育宗族子弟,不能评断谁的更好,只看谁的更合适赵氏宗族。” 第二位族老说道:“我们的初衷是发展宗族旁支,要的是实在的法子,我在有意向的策略上做了记号。” 第三位族老附和道:“我与他们的想法一致,结果便由老四揭露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赵恩宏,随即又移向两本策略,似乎想从上头看出族老们选的是谁。 赵珏见是赵恩宏揭露,整个人以放松的姿态靠进椅子里,眸光深幽地看向沈青檀。 他很期待自己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后,沈青檀会是什么反应? 沈青檀淡淡看了胸有成竹的赵珏一眼,转眸看向了赵恩宏。 氛围凝重,满厅堂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只见赵恩宏拿起其中一本策略:“我们四个一致看好这个策略。” 第86章 狠狠打脸,美梦破碎 众人清楚地看见赵恩宏手里拿的是赵颐的册子。 “啪嚓”一声,二夫人手里的瓷杯碎裂在地上,清脆刺耳。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度看不清赵恩宏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二老爷像是被当头敲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两眼发直地盯着赵恩宏手里的册子。 “不可能……” 沈明珠脸色发白,仿佛被人打破了美梦,将她拖拽出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看到的,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手指揪一下大腿,那股钻心的疼痛,把她那颗满含憧憬与希望的心给割裂了。 最不敢置信的人当属赵珏了,他仿佛被抛上了云端,漫天的星辰唾手可得,却在下一刻狠狠地坠下深渊。 他死死盯着赵恩宏手里拿的册子。 这个老东西分明收了他的厚礼,并且答应为他疏通关系,最后却摆了他一道。 赵珏认定每个人的秉性都是趋利避害的,他许诺赵恩宏若是自己上位的话,必定会给他的孙子安排前程,更会让他孙子求医问药孕育子嗣。 可赵恩宏完全不吃这一套,宁可断了香火传承,也要恪守职责。 这颠覆了赵珏对人性的认知,他无法理解赵恩宏的作为。 “理由。”赵珏紧绷着脸,冷冽地说道:“我要一个理由。” “三郎,你的策略不适合一个大宗族的发展,若是遭受到重创,基业倾塌了,全族的人又要回归到原点。” 第一个族老分析二人的利弊:“二郎的策略很不错,挖掘出每个宗族子弟的专长,各自在自己的专长里发挥长处,然后在家族的帮扶下闯出一条路子。往后宗族里无论是谁遇到困难,还有千百个宗族子弟可以帮扶。” 第二个族老说道:“全族共同经营一个产业,主事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在利益的驱使下容易心不齐。恐怕还未遭到外患,便先起了内忧。” 第三个族老说道:“二郎的提议恰恰相反,宗族的子弟各凭本事,从根源上杜绝了隐患。” “主事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又如何会心不齐?”赵珏并不服气:“我们定下族规,若不遵从规矩行事,一律重罚。” “那三郎今日又为何在此与二郎竞争爵位呢?”赵恩宏笑眯眯地问道:“是二郎不贤能,还是祖宗传承没写明白?” 赵珏脸色阴沉,生怕赵恩宏说出自己收买他的话,毕竟老东西不按常理出牌。 他的手紧紧握成拳,面无表情地说道:“并非是我与二哥竞争,而是因为二哥体弱多病,不能过多劳累,所以我才借此机会展现自己的能力,让诸位放心将爵位交在我手里,二哥也好安心养病。” 赵珏提醒赵恩宏,赵颐的身子病弱,请他选继承人的时候,三思而后行。 “咳。” 赵恩宏短促的咳嗽一声。 随着他这一声咳嗽,赵珏紧绷的神经拉扯着,头顶似悬着一把刀。 实在是无论何时何地,赵恩宏始终面带笑容,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是那种一边笑着与人交谈,一边毫不留情地扎人刀子。 “你在孝道一事的确做得很不错,不仅恭敬兄长,还孝顺长辈呢。”赵恩宏清了一下喉咙,笑容亲和,仿佛是在闲谈:“我一入京,你便去我那儿拜访,送了一些厚礼。我身为长辈,却未曾给你准备见面礼,实在是汗颜,便亲自写了一副墨宝给你。” 此话一出,满厅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赵国公、老夫人与其他三个族老,俱是失望地摇一摇头。 头顶的刀落下,斩断赵珏紧绷着的神经,他们失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他的眼睛。 赵恩宏却浑然不觉氛围变得微妙,他示意身边的小厮将墨宝给赵珏。 小厮将墨宝捧到赵珏的面前:“三爷,这是赵老给您的墨宝。” 赵珏额头上的青筋跳动,恨不得掐断了眼前之人的脖子。可他不但不能这般做,还不得不恭敬地收下墨宝。 “多谢族老赐的墨宝。”赵珏双手收下,脸上露出一个笑,坦然地说道:“我与令孙相识,此次去拜访您,只是想要得知他的近况。” 赵恩宏笑容慈爱,透着一丝包容,不再多说什么。 正厅再次陷入沉寂。 二夫人的心似在油锅里煎,面无人色地看向赵国公:“父亲……” 赵国公一抬手,打断二夫人的话。 “我那日便说了,谁若是得到族老的认可,便请封谁。”赵国公站起身,通身散发出久居高位的凛然正气:“今日赵颐的策略深得族老的认可,他今后便是国公府的继承人。” “咳咳咳……咳……”赵颐平息了咳嗽,起身行礼:“晚辈定不负长辈们的厚望。” 二房的人脸色很差,仿若斗败的公鸡,散发出颓丧之气。 赵珏清楚的意识到在赵恩宏开口的一刹那,他便大势已去。 只是尘埃落定的这一刻,仍旧是难以承受。 尤其是满府上下的人,全都认定爵位会落在他的头上。他也深深地这般认为,甚至为此志得意满,结果却成了一个笑话。 他看向对面的沈青檀,她的眉眼平和,唇角微微抿着小小的弧度,给一旁的赵颐递茶,递帕子,一派的宠辱不惊。 并未因为赵颐得到了爵位,她便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他们大房越是平静,越是衬得他们二房像个跳梁小丑。 赵珏一刻都待不下去,紧紧攥着手里的墨宝,起身告辞:“晚辈还有事要忙,先行退下。”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正厅,日光照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的暖意,反而是一股寒气渗入骨缝。 赵珏目光如刀地看向探头探脑的下人,不必去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嘲讽他。 赵恩宏! 他紧咬着牙根,打开手里的墨宝,一行字映入眼帘。 【休与小人仇雠(chou),小人自有对头。休向君子谄媚,君子原无私惠。】 赵珏的脸色瞬间铁青,这话在告诫他不要与小人结仇,因为小人自然有人与他为敌。 更不要用不正当的手段向有品德修养的君子献殷勤,因为君子不会为私情而给人特别的恩惠。 这副墨宝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赵珏的脸上。 第87章 遇见顾老板 正厅之内,赵国公与四位族老,唤上赵颐去往前院书房。 三老爷与三夫人很怕事,带着子女紧随其后地走了。 四夫人倒是乐见赵颐成为继承人,四房的日子会过得更自在。 她睨了一眼面如菜色的二夫人,心情爽快地带着婢女离开。 二夫人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空,瘫坐在椅子里。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招手示意婢女搀扶她回房。 此次经受打击,不止是因为他们筹谋已久的爵位旁落,更是因为府里府外都有人在关注赵国公府择选继承人一事。 而她觉得胜券在握,在旁人试探时,便沉不住气的暗示了他们,爵位会由二房继承。 等今日赵颐夺得爵位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外头的人会如何讥笑他们二房。 想到这里,二夫人便觉得万念俱灰。 婢女搀扶二夫人朝门口走去,再度在门口与大夫人等人狭路相逢。 二夫人见到大夫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又嫉又妒,狠狠剜了她一眼。 大夫人看着她羞怒的样子,开腔道:“二弟媳,你的脸色很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二夫人紧紧绷着脸:“我身体没有不适。” “那是因为今日之事,心里不痛快?”大夫人将二夫人原先的话,在此刻全数奉还:“二弟媳,我们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爵位给谁都一样。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另一个千万不能因为没有当选,便翻脸伤了手足的和气。” 二夫人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涌上咽喉,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她说这句话之前。把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全都吞进去肚子里,她便不用在此遭受大夫人的嘲讽。 “大嫂,我只是头风发作了。”二夫人不愿意让大夫人看自己的笑话,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相互扶持。” 她不等大夫人开口,连忙说道:“哎哟,我这头疼得厉害,便先走了。” 随后,催促婢女赶紧扶她走。 大夫人望着二夫人快步离开的背影,转头看向身边的沈青檀:“檀儿,今日咱们家珠宝铺子来了一批新货,我们现在正好得空,一块去看看?” 沈青檀一愣,很意外大夫人会想出府。 大夫人低声说道:“你母亲来了国公府,二房错失爵位,你那位妹妹正难受。她若是寻个由头刁难你,给你妹妹出气,你又得受委屈。咱们干脆躲远一点,让她有气无处撒。” 沈青檀瞥了一眼呆坐在椅子里的沈明珠,似乎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来。 她对于今日的结果并不意外。 赵珏为人自傲自负,又认为人人都会被利益驱策,才会在没有调查几位族老秉性的情况下,便贸贸然去登门拜访,试图私底下收买。 从赵珏找上族老的那一刻起,输赢已定。 更何况,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又如何比得上足智多谋的状元郎呢? 她亲近地挽着大夫人的手臂:“母亲,我们走吧。” 大夫人近距离看到沈青檀的笑脸,烂漫的似院子里的娇花,特别招人呵护怜惜,实在想不明白沈夫人的一颗心,怎的就偏得那般厉害。 倘若是自己生下这么个漂亮的娇娇女,但凡是她用的东西都会斥重金打造,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哪里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转念又想到承恩侯府换亲,也算是对沈青檀做了一件好事。否则沈青檀进了二房的门,一个孝字与规矩压下来,任凭沈青檀多有手段,都要在二夫人手里受不少气。 可沈青檀嫁进他们大房,赵颐平日里待她很体贴,可却不能给她子嗣。 大夫人越想越是心疼沈青檀,偷偷给关妈妈递一个眼神:银子带够了吗? 关妈妈比了一个数。 大夫人心安了,今日便让她替儿子疼疼他媳妇。 —— 二房,青云苑。 沈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上,心焦地等仲夏给她传来好消息。 几日之前,凌贵妃给承恩侯传话:“本宫将话传给了赵国夫人,赵国公若是执意不立赵珏,本宫也束手无策。 毕竟赵国公是国丈,于皇上尚有恩情。本宫若是拿恩情强逼赵国公就范,他若是与本宫翻脸,本宫便要遭受皇上的厌弃。孰轻孰重,想必侯爷心中自有分辨。” 一个后宫的妃子插手公爵挑选继承人,本来便是不占理的,如何能闹到明面上来? 尤其赵国公是一块硬骨头,曾经便放言说:“儿子不成器,老夫人便立世孙,若是孙辈不争气,便是从宗族过继一个子嗣继承爵位,也不会将爵位留给不肖子孙败了赵氏百年祖业。” 沈夫人回过神来,希望赵珏今日夺得爵位,让她心里痛快一回。 可她左等右等,仍旧不见人回来。 沈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去外头探听情况。 方才走到院门口,便听到下人在嚼舌根。 “三爷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我还以为他会夺得爵位呢,谁知道……” “听说当年三爷念书没有天分,自觉走科举会被二爷压得翻不了身,方才去习武从军。二爷夺得爵位,我一点都不意外。” “啧啧啧,三奶奶为此特地请承恩侯夫人过来看热闹,谁知道是请人来瞧笑话的。” 沈夫人懵了,正要斥责下人,便瞧见沈明珠带着人了。 嚼舌根的下人瞧见沈明珠,吓得变了脸色,纷纷请安。 沈明珠无心搭理他们,一进院门便扑进沈夫人怀里,哭哭啼啼地说道:“母亲,爵位给大房抢走了。三爷本来是因着咱们为他争爵位,方才待我有几分尊重。如今爵位落空,女儿在二房日子会愈发艰难。” “怎么会……那策略……你父亲可是问了族长。”沈夫人同样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又见沈明珠哭得伤心,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你的肚子争气一点,早日怀上赵珏的嫡子,生下国公府的嫡长曾孙,可以保住你在府里的地位。” 沈明珠比谁都渴望生下一个嫡长子,可赵珏压根不愿意碰她。 “你别气馁。”沈夫人眼底一片狠绝,在沈明珠耳边低声说道:“赵颐成为小公爷又如何,即便他成为公爷,爵位也有落在你们头上的机会。” 沈明珠领会到沈夫人话里的意思,心里不再像之前那般难受。 “半个月后,你大舅母五十岁的寿辰。”沈夫人摸了摸沈明珠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好好休养,别再为今日之事难过。” 沈明珠垂下眼皮子:“母亲,女儿知道了。” —— 沈青檀与大夫人乘坐马车来到百宝阁,二人戴着帷帽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铺子的时候,有人在唤她。 “沈小姐?” 沈青檀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秦老板。 “秦叔,是我。” 沈青檀正要寒暄几句,便瞧见马车内又下来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秦老板介绍道:“这位是顾老板。” 第88章 传闻中的妹妹,一封请帖 沈青檀隔着纱罗看向顾宗辞,他的身量挺拔伟岸,宽阔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面部的线条坚毅,使他看起来很严厉。 她打一声招呼:“顾老板。” 秦老板又向顾宗辞介绍沈青檀:“这位是承恩侯府的嫡长女,如今是赵国公府的二奶奶,也是我们秦氏商行的二东家。” 顾宗辞微微颔首:“二东家,久仰大名。” 沈青檀听到“久仰大名”这几个字,忍不住看向秦老板,疑心是他在顾宗辞跟前吹捧她了。 果然,秦老板向顾宗辞吹捧道:“顾老板,今次见到沈小姐,是不是百闻不如一见,天下间再无第二个像她这般聪颖的女子了? 我的粮仓囤积了不少粮食,她让我用粮食换盐引,不必换银子继续买粮食。按照今年的形势马上要大丰收了,到时候粮食价格降下来,盐引便显得很珍贵。我手里握着的可不是盐引,而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呢。” 这句话顾宗辞听得耳朵要长茧子了,与秦老板合作的这些时日,他将沈青檀的事迹翻来覆去地说,怎么说都说不厌。 顾宗辞在心里深深地认为这是因果报应。 因为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在秦老板面前翻来覆去的炫耀过自家妹妹,所以他这一次默默的忍受了。 毕竟家里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炫耀,只能揪着一个外人炫耀的中年男子,着实太过可怜了一些。 秉承着顾家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优良传统的他,难得的对秦老板生出一点微末的包容心。 顾宗辞打量沈青檀,只见她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身上散发着温婉的气质,却是令他看着很舒服。 即便是如此,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二东家虽然才华横溢,不同流俗,但是我见过天下间第一聪颖的女子。” 秦老板:“……”失策了。 他忘记了,在顾宗辞眼里,他那个传闻中的妹妹才是天下第一。 即便是说话得罪人,他也要维护自己妹妹的地位。 顾宗辞拱手说道:“二东家,你在秦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取代,我妹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亦是如此。” 沈青檀并不在意,唇边带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心里都有偏爱。” 顾宗辞闻言,坚毅严厉的脸上露出笑容。 沈青檀觉得他笑起来,令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顾宗辞对秦老板说道:“我先去铺子里等你。” “行。”秦老板见顾宗辞离开,连忙压低声音对沈青檀说道:“你别与顾老板一般见识,当年在南凌州有一个怪象,人人都在学溜须拍马。为什么呢?因为会溜须拍马吹捧顾老板妹妹的人,全都搭上顾家这艘大船发财了,所以有的人还专门请人教如何拍马屁呢。” 沈青檀一脸惊诧,好奇地问道:“那您呢?” 秦老板搓了搓手,干笑道:“我是靠着顾家的那一拨人里,赚银子赚的最多的一个。” 沈青檀:“……”你就直说数你的马屁拍得最好呗。 “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妹妹,究竟是不是像他说的这般天上有,地上无,我们便不得而知了。”秦老板的表情有些神秘:“后来听说他妹妹高嫁了,至于嫁给谁,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内情,还全都隐瞒着不敢说。” 沈青檀失笑,实在是想不到看着那般正经,又很严厉的人,竟然会十分宠爱妹妹。 她在脑子里想象顾宗辞一出门,身后便跟着一长串溜须拍马的人,那种画面令她觉得有些滑稽之外,甚至还觉得他这种性子有一点可爱。 至于顾宗辞的妹妹嫁的人,应该是有别的内情或者身份上的禁忌,才会让人这般讳莫如深。 沈青檀询问道:“秦叔,仲元那边有消息了吗?” “已经传信去问了,大约还要几日才会有消息传来。”秦老板说:“你放心,我收到消息会立刻去国公府找你。” “好。”沈青檀望向百宝阁旁边的布庄,顾宗辞正在认真视察:“秦叔,您先去忙吧,别让顾老板等久了。” 秦老板与沈青檀道别,临走之前,又向大夫人颔首示意。 沈青檀与大夫人一同进百宝阁,被掌柜请到二楼。 大夫人吩咐道:“你把铺子新进的货全都拿上来,最好是独一无二的样式。” 掌柜应声下去,唤来三四个人,捧着首饰上二楼,全都铺在桌面上。 他恭敬地说道:“二位贵人,这些都是新进的样式,满京城都挑不出第二件一样的。” 大夫人瞥向八仙桌,玉石、珍珠、金饰看的人眼花缭乱。 她拿起一对蝴蝶嵌宝牡丹金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鸳鸯戏莲的玉簪,也是十分喜爱。 她问道:“檀儿,这些头面你喜欢吗?” 沈青檀笑道:“样式儿都挺好看的。” 大夫人见沈青檀喜欢,豪气地一挥手:“掌柜,你全都包起来送到国公府。” 沈青檀惊住了,连忙劝道:“母亲,太多了,我每日不重样的换着戴,也都戴不完。再说,时间一久,再出新样式,这些便显得老气了。” “你这个傻丫头,可以留着攒私房,不一定都要戴出来。”大夫人给掌柜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打包,再语重心长地对沈青檀说:“下回出新样式,再买新的就成了。你也别嫌多,谁给什么,你便都收着。这些东西攥在你自己手里,当遇到难处了,便是立身的根本。可不比那些嘴巴上说的漂亮的实在?” 沈青檀愣住了,完全想不到大夫人会说出这番话。 “再说了,我只有你一个儿媳妇,手里的东西日后都是你的。”大夫人一锤定音道:“我只是提前给你一点儿,不能再拒绝了。” 沈青檀望着大夫人的笑脸,无奈地收下她的心意。 反正她这一辈子都是赵家妇,长辈对她的这一份心意,若客气的拒绝了,倒是显得生疏了。 而且她们是一家人,她也可以孝敬回去。 大夫人见沈青檀不再拒绝,心里很开心,又逮着她去别的铺子。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婆媳俩回到马车里,累得双腿酸软,放松地靠在车壁上。 二人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瞧着对方毫无形象的样子,“噗嗤”笑出声。 大夫人捶一捶自己的胳膊:“今日痛快是痛快了,却是太累了,日后还是请各位掌柜送到府里供咱们挑选得了。” 沈青檀从未与长辈逛过铺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头一回。 她说:“母亲,我觉得今日很尽兴。” 大夫人瞥到沈青檀温软的笑容,不带一丝犹豫地说道:“那下回还来。” 马车停在赵国公府,沈青檀先送大夫人回敬德堂,再回到兰雪苑。 刘妈妈候在正屋,瞧见沈青檀回来,连忙说道:“勇毅伯府送了帖子来,半个月后是勇毅伯夫人的五十大寿,宴请您去吃席。” 沈青檀看到刘妈妈递来的帖子,挑眉道:“特地给我送了一张?” “是啊。”刘妈妈撇了撇嘴:“伯府只需要往夫人那儿送一张帖子就行了,竟还特地给您送一张,也不知道这伯府打的什么主意。” 沈青檀睨向红底洒金粉的帖子,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打的还能是什么主意? 自然是歪主意! 第89章 生子的方子,寿礼 老伯爷去世之后,勇毅伯府里的儿孙不成器,没一个混出名堂来,还是靠着家族蒙荫才领到一份闲职。 他们这种老牌家族很在乎面子,就算穷得拆东墙补西墙,在外面也要打扮的光鲜亮丽,生怕别人嘲笑他们落魄。 而那点微薄的俸禄压根不够他们日常开销,他们便巴结承恩侯府,从侯府指缝里捞点好处过日子。 今日赵珏没有拿到爵位,紧接着勇毅伯府便专门给她送一张帖子,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不安好心。 想到这里,沈青檀眼底一片冷意,侯府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在她手里吃了几次亏后,不再亲自出手收拾她,而是将养的狗放出来咬人。 她微微笑道:“刘妈妈,我那舅母看重我,这才特意给我送一封请帖。” 刘妈妈是个人精儿,哪里不知道主子说的是反话? 她询问道:“您想好给伯夫人送的礼了吗?” “准备好了。”沈青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我那舅母肯定会很满意的。” 刘妈妈见主子心里有成算,便没有再多说。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沈青檀除了给老夫人与大夫人请安,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兰雪苑,查看名下铺子管事送来的账本。 赵颐的身子也好转了一些,每日大清早便去宁安巷与族老们商量策略,更深露重的时候才会回府。 而赵国公在族老们定下赵颐做继承人的时候,第二日便给靖安帝递折子请封赵颐做世孙。 这一回倒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向来疼爱赵颐的靖安帝,却是把请封的折子压了四五日,方才给批复下来。 二房与承恩侯府很安静,没有再闹出幺蛾子,恐怕都在等着勇毅伯夫人的寿宴。 不过转眼之间,便到了勇毅伯夫人的寿辰。 这一日沈青檀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吩咐流月为她化一个显气色的桃花妆,然后再挑一身颜色亮丽的衣裙换上。 毕竟这是她成亲之后第一次在宴席上露面,衣着打扮需要隆重一点。 沈青檀吩咐流月带上贺礼去往正厅,大夫人与三房的赵婉已经到了。 “檀儿,你三婶与四婶不去,婉儿随咱们一块去。”大夫人笑着说道:“你与婉儿年纪相仿,你好好带着她。” 沈青檀看向文静的赵婉,笑盈盈地说道:“好啊,婉妹妹跟着我。” 赵婉福身行礼:“二嫂。” 随后,她偷偷瞥了一眼沈青檀,便被光艳逼人的人给惊艳了,一时间看呆了。 沈青檀笑容温婉道:“婉妹妹,我们先走吧。” 赵婉回过神来,脸颊发热,腼腆地跟在沈青檀身边。 沈青檀见她十分拘谨,印象里无论在哪里见到她,都是沉默地缩在角落里,像是一个透明人。 她轻声说道:“我见过你写的诗,很有文采。” 赵婉猛地抬头看向沈青檀,唇瓣嗫嚅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紧紧地抿着嘴唇。 “真的,我没有哄你。”沈青檀说:“我及笄礼的时候,你来侯府观礼了,在后园子的桃树下用树枝写了一首诗。” 这回赵婉信了,沈青檀是真的见过。 她第一次被人夸,心下有些无措,小声地说道:“二嫂,你的诗很好。” 沈青檀笑了,小姑娘的性子太内向了,大概是因为三夫人、三老爷的性子太懦弱,她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她们三个人上了马车,二夫人与沈明珠才姗姗迟来。 二夫人睨向大房驶离的马车,阴沉着一张脸,一记刀子眼飞向沈明珠,便见沈明珠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困倦地打着哈欠。 她又是一肚子火气:“你是蠢猪托生的吗?没有脑子也就罢了,还又贪睡,嘴馋。若不是你起晚了,我们也不会比大房去的迟。” 沈明珠低着头挨骂,心里也很委屈,从赵珏错失爵位后,沈夫人便请人送了药过来,让她连着吃一个月,再与赵珏同房的时候,可以怀上儿子。 可她吃了十来天之后,便开始犯困,总是睡不够不说,还又有些贪嘴。 沈明珠是瞒着二夫人与赵珏吃的药,不敢找府医诊脉,生怕被府医瞧出端倪,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她心里也很慌,害怕是吃药吃出毛病。她打算今日参加完寿宴后,再偷偷去医馆请郎中诊脉。 “行了,别摆着这副受气的样子,旁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我如何苛待你。”二夫人丢下这句话上了马车。 沈明珠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望着大房离去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沈青檀。 —— 马车缓缓停在勇毅伯府门口,沈青檀与大夫人、赵婉一同从马车下来。 二房的马车也追了上来,二夫人与沈明珠下了马车,来到了大夫人身边。 婆媳俩倒是学乖了,只是简单的打了一声招呼,没有出言挤兑。 沈青檀倒是多看了沈明珠一眼,她的脸色苍白,似乎在强压着身子的不适。 伯府门口的下人行礼后,殷勤地请她们去往伯夫人的院子里。 沈青檀一进屋,便被正屋摆放的两面多宝阁给吸引住目光,每一个格子里头都放置着奇珍异宝。 这是勇毅伯府特地摆出来充门面的。 “舅母,珠儿祝您福寿康宁。”沈明珠抢先祝寿,并且献上自己准备的贺礼。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下人接过去的时候,匣子的盖子揭开了,露出一对散发出莹莹光芒的夜明珠。 珠子有鸡蛋大小,表面光滑圆润,品相很不错。 满屋子的人瞧了,看向沈明珠的眼神,便带了不同的意味。 原来以为是承恩侯府不受宠的嫡次女,嫁入国公府后又闹出过不少的笑话。 可如今见她出手这般阔绰,想必侯府与国公府并未亏待她。 伯夫人眉开眼笑道:“珠儿,你快到舅母身边来。”随即,她又朝沈青檀招一招手:“檀儿,你也到舅母身边来。” 这时,一位少女突然来到沈青檀的身边,从流月手里抢走了匣子,笑嘻嘻地说道:“大表姐,二表姐送我母亲一对夜明珠,你送的是什么呀?” 话音一落,她也将匣子打开了。 第90章 沈青檀你给我跪下! 众人全都被刘若娇的举动给惊住了,实在是她的行为有失礼仪规矩,太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下一刻他们又被沈青檀的寿礼给惊住了。 只见匣子里头装着一幅折叠好的绣品,绣品露出的一个面正是一只白毛山鸡踩在梅花枝上。 他们以为是看错了,毕竟只有一个绣面而已。 况且,沈青檀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绝对不可能在勇毅伯夫人的寿宴上,用寿礼暗讽她。 刘若娇变了脸色,她抓着绣品抖开,仍旧是一只野鸡踩在梅花枝头,压根就不是什么误会。 这一幅绣品刺痛了勇毅伯夫人的眼睛,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气得双手都在发抖。 野鸡是她心里的隐痛,更是她的禁忌。 因为父亲为她起名为许知时,京城里的官眷们都戏称她为知时畜,而知时畜是鸡的别称,久而久之甚至有的人嘲讽她是一只野鸡。 虽然许家祖上做过三品官员,但是一代不如一代,他们家算是落魄的官宦世家,日子过得很清贫。 她为了嫁进伯府,在女德上下了苦功夫的,几乎是京城里女子的典范,又与先勇毅伯夫人的侄女攀好关系,由对方牵线才如愿嫁进伯府。 旁人便笑话她野鸡飞上枝头了。 可她进门之后才知道,勇毅伯府是一副空架子,外强中干罢了。 沈青檀在她的寿宴,故意送这么一份寿礼,简直是在诛她的心! “大姐姐,你怎的送这么一幅绣品给舅母?”沈明珠故作惊讶,蹙着眉心:“舅母前段时日还夸你孝顺呢,说你的绣工很好,这次会不会亲自绣一幅绣品给她贺寿。” 她见到流月与听雪惊变的脸,然后又看向沈青檀故作镇定的神情,提着的心落下来了。 恐怕沈青檀也只能猜到他们会在勇毅伯府对付她,万万想不到他们会打听她为伯夫人准备的寿礼是一幅绣品,然后特地用这一只山鸡绣品掉包了吧? 她用眼角余光瞥到屏风处,屏风后坐着一位大贵人,贵人最注重礼仪孝道了。 若是沈青檀此举惹到贵人的厌弃,那她今后便别想在官眷圈子里吃开了。 “大姐姐,你行事向来很有章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儿,绝对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沈明珠轻轻瞥了勇毅伯夫人一眼,似乎在为她找补:“这只山鸡是有其他的典故在里头吗?” 那“山鸡”两个字特地拔高了音调,听得勇毅伯夫人脸色青黑。 沈明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山鸡”戳痛了伯夫人,只以为伯夫人是因为沈青檀送的绣品生气。 她对伯夫人说道:“舅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先听我大姐姐解释……” “她就是存心的!”勇毅伯夫人一手压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怒指着沈青檀:“连你这种乡野长大的丫头都懂的道理,她一个从小便被当做宗妇培养的大家闺秀,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沈明珠听到勇毅伯夫人骂她是野丫头,脸色僵了一下。 伯夫人怒目瞪视沈青檀:“我看你是攀上了国公府的高枝儿,前儿个又被封为世孙夫人,眼底便瞧不起我这个舅母了。” 刘若娇更是眼睛喷火似地瞪着沈青檀:“大表姐,我家虽然比不上国公府,但是好歹是个伯府,母亲也是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你这般羞辱她一个命妇,那其他的命妇在你眼里,是不是也类同山鸡?” 其他看戏的宾客,听到这话儿,脸色登时都变了。 在场的诸位夫人基本上都是命妇,她们看着那幅山鸡绣品,眉头紧紧皱着。 “赵二奶奶,你虽然是国公府的世孙夫人,身份高出伯府一大截,可是那又能如何?横竖是越不过孝道吧?” “可不是这个道理?依我看呐,她平日博的好名声,全都是装出来的,她如今攀上高枝儿,便现出原形了。” “我原先还羡慕国公府,能娶到她这般德才兼修的女子呢。如今看来,倒是我祖上烧了高香,方才没将她娶进门。” 大夫人冷眼睨向众人:“这才提一句山鸡,绣品上的山鸡都没说什么呢,就有这么多人坐不住了?可别是戳到自个儿了吧?” 她原本想等沈青檀解释,结果见这些个长舌妇越说越过分,便绷不住地站出来。 议论的几个人像是被大夫人掐住了脖子,憋得一张老脸通红,心里很不痛快。 “嗐,赵大太太,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都敢送亲舅母山鸡,还怕我们碎嘴子吗?” “大嫂,你护短,也不是这么个护法。她不仅仅是府上的世孙夫人,日后更是府上的主母,总得就理说事儿,让诸位信服。” 二夫人出面道:“若是个误会,我们向侄媳妇儿赔礼道歉,若不是个误会,她总得给伯夫人一个交代。” 沈青檀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大夫人的面前,不等她开口,沈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亲家,你不必护着檀儿,她做错事儿,便要挨罚,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沈夫人闻风而来,板着一张脸,训斥沈青檀:“跪下!” 众人见沈夫人来教训沈青檀,纷纷做得端正了,倒是要看看她如何解释绣品。 沈青檀站得笔直,目光清冷地看向沈夫人:“我为何要跪?” “沈青檀,平日里侯府教你的规矩与处世之道,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沈夫人满面怒火地说道:“你竟敢在你舅母的寿宴上,这般的羞辱她,简直是有违孝道。你跪下,给你的舅母磕头认错。” 第91章 惊艳众人 沈青檀自若地说道:“我无错,为何要认错?” “你无错?”沈夫人冷笑:“我问你,这幅绣品可是你绣的?” 沈青檀回:“不完全是。” “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沈夫人诘问道。 “大姐姐,你别惹母亲生气,今日是舅母的寿辰,你便磕个头,此事便揭过去了。”沈明珠假惺惺地说道:“府里来了许多官眷,再闹下去,会妨碍到你的名声。” 沈青檀心里冷笑,她今日若真的跪下认错,不消半日,名声便全毁了。 她挽着唇角道:“二妹妹,你说对了,这幅绣品还真的有典故在里头。” 沈明珠愣住了,很快便回过神来,她倒是要看看沈青檀如何瞎掰扯。 二夫人与沈夫人扯了扯唇角,也等着看沈青檀如何狡辩。 众人不以为然,一只山鸡,说破了天,也是一只山鸡。 还能变成凤凰不成? 沈青檀目光清冷地环顾一圈众人:“我出嫁的时候,舅母说金线银线绣的花样儿好看。我便将这话记在心里头了,特地用这两色丝线绣一幅孔雀图给舅母祝寿。” 沈明珠一怔,完全没想到沈青檀认下这幅绣品。 沈青檀之前是给勇毅伯夫人准备了一幅双面绣的百福百寿图。 沈明珠特地换了出来。 此刻,她见沈青檀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在那儿狡辩,忍不住说道:“方才母亲问你,这绣品是不是你绣的,你又说不是自个绣的。” “这幅绣品的花样是我亲手描的,因为时间太紧迫了,我一个人绣不完,便请了绣娘一块绣,所以不全是我绣的,我不贪这一份功劳。” 沈青檀睨向沈明珠,意味不明地问道:“二妹妹,还有问题吗?” 沈明珠瞥了一眼绣品:“大姐姐,那……这山鸡……孔雀是没绣完吗?” 沈青檀说:“绣完了。” 众人全都看向扔在地上的绣品,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白毛山鸡。 沈青檀竟然敢胡诌成孔雀,她是当在座的她们是傻子吗? 怕不是没嫁给如意郎君,错嫁给了一个病秧子,受到了刺激,她便破罐子破摔,全然不顾惜名声了? 是的,众人将沈青檀的反常,归结为嫁错人,因此得了失心疯。 即便她被封为世孙夫人又如何? 没有人去羡慕她。 其一是赵颐活不长。 其二是沈青檀现今儿守活寡,日后更是要抱着贞洁牌坊过日子。 因此她才会特地送一只山鸡绣品给勇毅伯夫人,刻意发泄发泄心底的怨气。 沈青檀没理会众人心里的想法,她捡起地上的绣品,放在了日光下。 原本的绣品发生了变化,一下子吸引住众人的视线。 她们睁大眼睛盯着绣品,便瞧见梅花枝头的白色孔雀尾羽显现出来,然后很有层次感地开屏。那漂亮的羽毛在阳光下流转着金银交错的光芒,熠熠生辉。 众人眼底满是惊艳之色,这只孔雀仿若是活过来,眼睛位置镶嵌的宝石竟然也散发出泠泠冷光,似透着一丝睥睨众生的倨傲。 “这……这是……”众人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绣品,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方才分明是没有尾羽的,怎的在光线下便显现出来了?” 因为不是在光线下,她们以为尾羽部位是乱针绣的景做底子,完全看不出暗藏的玄机。 “诸位夫人,金线与银线若是用来绣花样,丝线必定要细如发丝,方才能呈现出更完美的效果。 只不过这种丝线的工艺太精细了,量产极为稀少,我即便是花费重金,这段时间收集到的丝线不足以绣完一幅完整的作品,只够绣这么一点尾巴。无奈之下,才会用蚕丝绣的身子,因此你们能够看到孔雀的身子。 正是因着这一点瑕疵,我便用了一点小心机,运用了双面绣,背面的图纹则是孔雀栖月。 不过这个图案全都是运用的金银双色丝线,绣图比你们刚才看见的这一面图要小,在晚间熄灭油灯的时候,月光照在上面比方才的更有意境。” 沈青檀介绍完这一幅绣品,而后看向众人:“我打算给舅母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表妹会先一步开了寿礼。诸位只是看到表面,便误会了我的一片心意。” 沈明珠难以置信,目光死死地盯着绣品,她明明换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众人脸上火辣辣的,沈青檀分明什么指责的话都没说,但是她们心里臊得慌。 不仅仅是没有弄清楚始末,便胡乱非议她,有失身份涵养。 更是因为她们不识货! 想到这里,她们又看向绣品,很想见识一下在夜间,那副绣品会呈现出多么令人惊艳的效果。 可惜她们不能等到晚上再离开。 因此,她们用羡慕的眼神看向勇毅伯夫人。 勇毅伯夫人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十分享用众人羡慕的眼神。 这是她从未得到过的待遇,反而是她经常羡慕别人。 今日她却因为沈青檀,体验到这种美妙的滋味。 “檀儿,今日是舅母的不是,险些糟蹋你的一片心意。”伯夫人面上有了光,待沈青檀的态度好了许多:“你二妹妹见风就是雨,咋咋呼呼的,没个体统,让你受了委屈。” 沈明珠错愕地看向伯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来。 大夫人睨她们一眼:“方才我二弟媳说的话,诸位夫人还记得吗?” 诸位夫人表情一僵,抹不开面向沈青檀道歉。 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诸位夫人都是女德的典范,如今倒是敢做不敢为了?” 众人脸色陡然一变,连忙起身向沈青檀道歉:“赵二奶奶,方才是我们眼拙,你别往心里去。” 她们又恭维了一句:“我们往日只是听闻过你的绣工了得,今日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 沈青檀受了她们的礼,转而看向一旁没有动静的二夫人、沈明珠、刘若娇、沈夫人等人,其中意味很明显。 沈夫人自然是不会道歉的,不禁向勇毅伯夫人递一个眼色。 勇毅伯夫人想到自己应承下侯府那边的事儿,心里有点不大痛快,全因沈明珠骂她是一只山鸡。 可她不能明面得罪了承恩侯府,正要开口,有人先她一步开口。 这人正是方才道歉的命妇,眼尖的瞧见沈夫人与勇毅伯夫人的眉眼官司。 她慢悠悠地说道:“实在是不巧,我府里有两颗夜明珠,正是天家赏赐给老爷的。赵三奶奶送的这一对夜明珠,瞧着与我府上的不大一样啊。” 第92章 沈明珠的崩溃 勇毅伯夫人嫁进府里来的时候,婆母便将掌家权交到她的手里。 她才发现伯府究竟有多清贫落魄,当真是一个铜板恨不能掰开两半花,导致她成为一个很爱财、很势利的人。 这一对夜明珠落在她眼里是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连卖掉夜明珠的银子如何花用,她都已经想好了。 如今却有人说是假的,她压根无法接受。 勇毅伯夫人看向沈明珠:“珠儿,你说说看,这珠子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能是假的。”沈明珠脑子嗡嗡作响,有一瞬间的空白:“这一对珠子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官眷的面前,因为身份的缘故,她害怕官眷们瞧不起她,所以不能表现的小家子气,便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对夜明珠。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伯夫人告诉她会有贵人来参加宴席。 若是她能入贵人的眼,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官眷们都会高看她一眼,上赶着与她交好。 那这一笔银子花的也值得了。 可如今却被人点出来是假的。 沈明珠反驳道:“店家说了,夜明珠有不同的颜色,我的与你的不一样,那也不是稀奇事。” “是啊。”勇毅伯夫人连忙说:“这世间哪有一样的物件儿,总会有差别在的。” 那位夫人不说话了,理了理自个的袖子,一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的表情。 她越是这副模样,沈明珠便越是气急:“我买珠子的时候,店家特意用木箱子锁上珠子,我从一个小孔瞧见珠子发的光,把箱子全都给照亮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今日若是不能证明夜明珠是真的,她的名声便全都毁了。 沈明珠一咬牙:“大姐姐的绣品只能在光下看见,我的珠子也是只有在夜里才会发光。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们拿一口木箱子来验证!” 勇毅伯夫人比谁都心急,立即指使婢女去取箱子。 二夫人盯着夜明珠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分辨出真假。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沈明珠嘴里的“大价钱”,究竟是花了多少银子才买下这一对夜明珠。 侯府没有夜明珠,沈夫人同样看不出真假,只能用担忧地眼神看向沈明珠,希望夜明珠是真的。 否则她会成为京城里官眷们的笑柄,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与她交好。 沈明珠的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眼睛往门口张望,盼着婢女早点儿取箱子回来。 今日本来是要让沈青檀在送寿礼一事上出丑,然后再安排其他的计划,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没想到沈青檀化解了危难,反而是她自己陷入了危机中。 宾客们吃一堑长一智,在没有明确夜明珠是假的时,不敢再乱说闲话。 屋子里越是安静,沈明珠越是坐立不安,下意识看向沈青檀。 只见沈青檀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沈明珠看着沈青檀的微笑,心里瘆得慌。 因为每次沈青檀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都会大祸临头。 这时,婢女抱着一口箱子回来。 为了验证夜明珠,箱子上的铜片撬掉了,留下了两个孔洞。 “你把珠子放进去。”勇毅伯夫人指使道。 婢女小心翼翼地将夜明珠捧着放进箱子里头,而后合上盖子。 勇毅伯夫人率先凑过去看。 沈明珠攥紧手里的帕子,紧张得手心冒出虚汗。 “舅母……” 她一开口,便见勇毅伯夫人踉跄一下,婢女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方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沈明珠脸色一白,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不信邪地凑过去看,箱子里黑魆魆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怎么会……” 沈明珠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沈夫人见了,也立刻明白过来:“你是哪里买的?店家坑蒙拐骗,卖赝品给你,这是犯了大周的律法,可以抓去下大牢!” “母亲,我……我……”沈明珠脑袋都是乱糟糟的,手脚发冷,她带着哭腔说道:“我……” 沈夫人觉察到不对劲,一把将她拽进内室,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是在哪里买的?” 沈明珠无措地说道:“母亲,我想买贵重一点的物件送给舅母,可我手里只有您私底下给的两万两压箱底的银票。我听说永安巷卖的都是名贵的物件儿,价钱比铺子里要便宜一半,我……我便去了,挑上这一对珠子。” 沈夫人气得两眼发黑,永安巷是出了名的鬼市,没有眼力见的人去那儿淘货,十个有九个被坑骗。 她磨着牙根问:“花了多少银子?” 沈明珠竖起一根手指:“一……一万两。” 沈夫人气糊涂了,扬手就要给这个蠢东西一耳光,打下来的一瞬间又硬生生停下来了。 沈明珠吓得浑身发抖,泪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您打死我也没用,谁让我不是在您跟前长大的名门闺秀,而是一个在乡野长大的野丫头,没头脑,也没见识。 不止您瞧不起我,外头谁瞧得起我?如果我像沈青檀一样在您身边长大,用得着卑微的讨好旁人,然后融入本来就该属于我的圈子吗? 你们把我弄丢的那一刻起,便彻底毁掉了我的人生!” 沈夫人望着沈明珠崩溃的模样,心头一软,气消了一大半:“你知道自个没见识,更要少说、少做,便不会犯错。” 今日一事闹的沈明珠甭想在官眷面前抬头做人了。 沈明珠六神无主:“母亲,我该怎么办啊?” 沈夫人看着沈明珠与她长得五六分相似的脸,心里忽然有了决断。 沈青檀恨上侯府,不会再与他们和解,也便没有继续维持面子情的必要了。 之前没有揭露沈青檀的身世,是害怕她的身世揭开,便坐实他们故意换的亲事。 如今赵珏错失了爵位,实在没必要再与沈青檀虚与委蛇。 “你别怕,母亲心里有打算。”沈夫人决定用沈青檀的身世,来衬托出沈明珠的可怜,以此获得众人的怜惜,便可以压下她今日出的丑。 沈明珠一颗心落定,掏出手帕擦干净眼泪,方才随沈夫人走出内室,便听到众人在嘲笑她。 第93章 她要揭露沈青檀的身世 “今日伯府出的事儿,简直比戏班子唱的还要热闹。一个堂堂侯府嫡女,国公府的孙媳妇,居然送自个亲舅母一对赝品做寿礼,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我也是头一回见,今儿个真是让我开眼了。破落户都做不出送赝品充门面的事儿……不愧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行事章法可撑不起正室的风范。” “我先前还好奇呢,为何侯府不带嫡次女参加宴会,原来是上不得台面,拿不出手啊。” “赵二太太,你可得多提点着她一点儿,别让国公府清贵的名声,全都毁在她的手里。” 她们说话间掩嘴咯咯笑几声,对一旁的大夫人说道:“赵大太太,你向来是个有福气的人。家里的老爷不纳妾室,儿子又娶一个贤能的媳妇,我们可都羡慕你呢。” 大夫人翻了翻眼皮子,没搭理这些个墙头草。 二夫人脸色发青,恼恨沈明珠买假货让她颜面尽失。 沈明珠脸色煞白,一个说她不配做正室,那便是暗指她是做妾的料子。一个说她是祸根,会败坏国公府的门楣。 而与之相反的是她们都在恭维沈青檀,夸她有福气,很贤能。 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剜她的心,随即想着她接下来的安排,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她倒要看看沈青檀身为贱商的女儿,这些自持身份的人,还会不会屈尊降贵与她交好。 沈青檀失去承恩侯府嫡长女的身份,便会跌落进泥潭里,看她还如何得意。 沈明珠稳定心神,缓步走出内室。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她,那些目光对沈明珠来说,细针似的扎在她身上。 她握紧了帕子,压下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来到勇毅伯夫人面前。 “舅母,是我眼拙,方才被店家坑骗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送您一对赝品,扫了您的兴致。”沈明珠态度诚恳地道歉:“珠儿会收罗一对真的夜明珠补送给您。” “不必了。”勇毅伯夫人怀疑沈明珠瞧不起她,故意送一对假的夜明珠糊弄她,冷声说道:“我受不起你这一份大礼。” 沈明珠紧了紧手指,强忍着眼泪,站在一旁。 勇毅伯夫人心里存了气,连带着看沈夫人也有些不顺眼,今日不打算再配合她们整治沈青檀。 若是再闹出事儿来,她准得变成一个笑话。 她站起身,对宾客们说道:“今日让诸位瞧了笑话,咱们移步去后园子吧。那儿搭了戏台子,请了名角儿来唱戏。” 宾客们随着勇毅伯夫人离开。 沈夫人板着脸,与二夫人、大夫人并肩往外走。 沈青檀、赵婉走在后面。 沈明珠盯着贵人所在的地方,眼底充满了渴望,想去与贵人打一个招呼,让贵人对她有一个印象。 可她没有那个胆儿,害怕再次莽撞惹怒了贵人,便压下心底的失落,随着众人一块离开。 刘若娇跑了过来,对沈明珠翻了一个大白眼,嘲讽道:“二表姐,我母亲又不贪你的东西,你送不起贵重的,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幸好有官太太识货,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家沾你多大的光呢。” 沈明珠用力咬住下唇瓣,没有去辩驳。 刘若娇不屑地“嘁”一声,更加瞧不上沈明珠。 她以前嘴甜讨好沈青檀,能够从沈青檀这儿得到不少好东西。可心里很嫉妒沈青檀,羡慕她会投胎,生在侯府那等权贵人家。 直到她从母亲那儿得知,这个大表姐不是姑母亲生的,而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之后,她心里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可如今她见识到沈青檀被婆家看重,心里又有了别的打算。 “大表姐,今日是我不知规矩冒犯你了。”刘若娇撒娇卖痴地说道:“二表姐说你得了许多封赏,会给我母亲准备稀罕的物件儿。我实在是好奇得紧,方才抢了你的匣子。” 沈青檀知道刘若娇的心思,无非是想要讨好她,从她这里得到好处。 勇毅伯府的人各个都是势利眼,毫无一点亲情可言。 谁若是给他们好处,他们便对谁摇尾乞怜。 沈青檀想把刘若娇当做一枚棋子,用来离间承恩侯府与勇毅伯府的关系。 她故意不接刘若娇的话,只有让她心急了才会上钩。 刘若娇急了,去挽她的手:“大表姐,我当真知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沈青檀避开刘若娇的手,冷声说道:“娇娇,你与我一块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心里不清楚吗?今日当众让我难堪,实在是伤透我的心。” 刘若娇不死心,还想说什么讨好沈青檀,只见贵人身边的女官匆匆而来。 女官站在沈青檀的面前,双手恭敬地递上一张精美的帖子:“赵二奶奶,殿下邀请您明日去长公主府一叙。” 沈青檀讶异地看向手里的帖子。 女官笑道:“殿下很欣赏您的绣工。” 沈青檀说:“有劳姑姑来这一趟,妾身明日去府上拜访殿下。” 女官得了话,转身离开。 沈青檀将帖子递给流月,心里琢磨着堂堂长公主,为何要来参加勇毅伯夫人的寿宴呢? 莫非是其中有别的隐情? 一旁的沈明珠脸色苍白,心底翻涌着妒火。她想高攀上的贵人,攀不上。 沈青檀什么也没有做,便得到了贵人的赏识。 沈明珠咬破了一点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大脑才清醒一些。 可越是清醒,她便越是悔断肠子。 如果不是她算计沈青檀展示绣品,沈青檀也就不会被贵人另眼相看。 她想到沈青檀的那一幅绣品,心里的疑问渐渐有了头绪。 春娇看似被她威逼利诱出卖了沈青檀,实际上春娇是故意装作背叛了沈青檀,泄露了绣品信息给她。 沈青檀早就料到她会不安分,早早的下了一盘棋等着她入局。 从她找上春娇的那一刻起,便掉进了沈青檀的圈套里。 那为何沈青檀绣的图与她换上去的一样呢? 因为沈青檀早已盯上她,知道她买了这么一幅绣品,所以暗中请绣娘绣一样的,将计就计来这么一出。 可是沈青檀为什么要将计就计呢? 沈明珠全都想明白了,因为沈青檀同样知道山鸡是伯夫人的痛脚,猜到她会借题发挥,所以顺势而为,让伯夫人对她不满。 沈青檀做到了,因为自己那一句“山鸡”,的确让伯夫人不痛快。 沈明珠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只是沈青檀的第一步,她还有后招在等着。 一旁的刘若娇心里同样很后悔,见到沈青檀攀上了长公主,更加坚定要讨好她的决心。 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长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她在靖安帝生母孝恩皇后膝下长大。 即便靖安帝曾经去别国做过质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曾变淡,仍旧情同亲姐弟。 长公主的未婚夫病逝,她便一生未嫁,独居在公主府,极少会与人来往。 他们这样的人家,压根不敢请长公主,是长公主主动派人来说,会来伯府参加寿宴。 这个举动太突然了,没人能猜透长公主的心思。 她莫名有一种念头,长公主是奔着沈青檀来的。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来到后园子,纷纷落座。 沈青檀带着赵婉来到大夫人身旁的位置坐下,抬眸看向戏台子,旦角儿已经上场开唱。 沈明珠隐晦地瞥了沈青檀一眼,嘴角弯了弯,浑身放松地看戏。 等这一幕戏唱完,沈青檀的好日子也便到头了。 “哗啦”一声,有人掀了桌子:“停下,不许再唱了!” 第94章 秘辛 原本沉浸在看戏中的宾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勇毅伯夫人满脸怒火,双眼死死瞪着戏台子,恨不能将人给拖下来打杀了。 勇毅伯夫人气愤地指使着婢女:“去,把班主给叫过来!” 婢女立即去请班主。 众人全都懵了,压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疑心是戏班子唱的一段戏,无意间戳痛了勇毅伯夫人。 尤其是沈明珠更是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她分明是请人编了一段沈青檀身世的戏本,然后买通班主今日在寿宴唱出来。 戏本很有针对性,众人听完整场戏,便会根据侯府与国公府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猜到戏本里的主人翁是沈青檀。 等满京城的人都在猜测沈青檀身世的时候,她再请一对乡野夫妻来认亲。 沈明珠心里有这一个计划之后,便着手买通了一个村妇,还特地给村妇编造出一段烂俗的故事。 她让村妇声称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享受荣华富贵,才会故意偷走了她,再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侯府顶替她享受荣华富贵。 沈青檀偷走了她的人生,成为侯府千金享了十几年的福,反而是她替沈青檀吃尽苦头,谁听了不会心疼她? 虽然还会有人会瞧不起她,但是绝对会有人可怜她,愿意接受她融入贵妇圈子。 至于沈青檀的下场会如何? 她拥有这样可怕的父母,不说是满京城的官眷会鄙夷她,就连国公府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孙媳妇了吧? 沈明珠将每一个环节全都安排好了,原本以为会万无一失。 谁知道旦角儿唱的这一段戏,分明不是她给戏班子准备的戏本子! 沈明珠看着发怒的勇毅伯夫人,又下意识看向沈青檀,只见她端着茶杯悠然闲适地品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明珠一颗心发寒,总觉得此事与沈青檀脱不了关系。 可她又没有证据…… 下一刻,沈明珠瞧见婢女将班主请到勇毅伯夫人面前,心里猜测是这一段戏惹怒了勇毅伯夫人。 难道唱的是勇毅伯府的秘辛吗? 果然,她听到勇毅伯夫人诘问道:“你这戏本是哪儿来的?” 班主年逾五十,发须花白,佝偻着背,瞧着极为瘦小,穿着灰扑扑的褂子,显得更加贼目鼠脸。 他一瘸一拐地走来,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 方才他在幕后瞧见贵人发了一通好大的火,心下知道是犯事了,后悔见钱眼开,被人收买唱了这一个戏本子。 他原来是不打算接的,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他又心存侥幸,琢磨着就算是得罪了贵人,顶多是受一点皮肉苦,再另外换一个地方生存罢了。 可现在事到临头,他心里怯了。 班主冷汗涔涔地说道:“贵人,老百姓都爱看这种戏,我们戏班子便按照看客们的喜好随便编的戏本子。” 勇毅伯夫人冷笑连连,班主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勇毅伯府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而是降等承袭的爵位,每一代继承爵位的时候,都要比上一辈的爵位低一个等级。 本来她的公爹继承的爵位,是要降等到子爵的。 公爹有几分本事,同样的也很有野心,他不希望祖业一点一点没落。 那时候正好战争连连,国库很空虚,根本无力去支撑边境的战事。 公爹便娶了手里握着大笔家产的婆母吃绝户,将婆母的家产全都捐给朝廷,获得了世袭罔替的伯爵。 先帝因为公爹的大义之举,十分看重他,不仅让他保住了爵位,还给他升了官儿。 他在官场上混得越风生水起,便越不想让旁人说他是靠女人才得来的这一切。 从那以后公爹冷落了婆母,就连嫡子、嫡女也不受他的待见,开始宠爱后院里的小妾,很看重小妾生的庶子。 一度荒唐到了什么程度? 庶子在外头犯错得罪了皇子,公爹竟然是让嫡妻生的嫡子,也就是如今的勇毅伯去顶罪。 上边的长辈这般不靠谱,再有才干与本事,也养不出成器的儿孙。 公爹还活着的时候,婆母与伯爷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得到了爵位,算是熬出头了,这些过往的事儿,便成为他们的禁忌。 而今这个戏班子在她的寿宴唱这一出戏,分明就是在打他们伯府的脸。 勇毅伯夫人气得头脑发昏,手指着班主:“你若不如实交代,等我查出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贵人,小人冤枉啊,这戏本子真的是我们戏班子自个编的,在别处也有唱的。”班主吓得双腿一软,屈膝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小人不过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敢触您的霉头?请贵人开恩,饶了小人这一回!” 勇毅伯夫人见他死不承认,正要怒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剑鞘碰撞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头望过去,便瞧见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面容冷肃地带着一队侍卫走来。 勇毅伯夫人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姑姑……” 女官并未理会勇毅伯夫人,而是下令道:“将戏班子的人全都抓起来带走!” 侍卫立即出动。 戏班子里的人各个面无人色,惊叫着喊冤。 班主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更是吓得像一滩泥瘫软在地上,大喊着冤枉。 侍卫直接堵住他的嘴,没有留下任何理由,将人全部带走。 女官这才向勇毅伯夫人行一礼,一句话不留,转身走了。 实在是太突然了,勇毅伯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宾客们惊住了,议论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好端端的,怎的会有侍卫将戏班子的人带走啊?” 勇毅伯夫人听到众人的话,方才反应过来,猜测到戏班子是摊上大事儿了。 她下意识看向沈夫人,想问问情况。却见沈夫人神色莫测地望着班主,那眼神看得她心里发寒。 勇毅伯夫人却没有多想,误以为沈夫人是因为戏班子唱的戏生气。 实际上沈夫人是盯着班主的手,他的手与寻常人的不同,因为多出了一根手指,一只手有六根手指头。 她第一次见到六根手指的人,还是在南凌州。 那时候府里的姑奶奶家里有喜事,沈老夫人身体不好,便让她带人去南凌州贺喜。 正巧有人传来消息,南凌州来了一个流动戏班子,这个戏班子有很大的问题。 戏班子里面唱戏的角儿,全都是从小掳来慢慢栽培的。 他们在一个地方做完案子后,便会换一个地方。 沈明珠走丢的时候,这个戏班子恰好也在京城。 这个时候,沈夫人便派人去调查戏班子,结果没有发现沈明珠的踪迹。 她很失望,便带着魏妈妈来到戏班子唱戏的地儿,遇见了沈青檀。 沈青檀坐在小少年的脖颈上,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戏台子。而小少年肩膀上还搭着一个小布袋,小小的布袋似百宝箱一般。 小丫头要什么,他都能从布袋里掏出来,可见十分宠着她。 沈夫人看了好一会儿,不难看出她今后长大了,会是一个很出挑的美人。 一个相貌出挑的女孩儿,品德与才情再出众一点,完全可以看出她能给家里带来巨大的利益。 正好是这个时候,戏台子上的戏唱到一半,旦角儿往台下撒铜板,看客们哄抢铜板,场面十分混乱,戏班子便趁乱掳走相中的人。 她头脑一热,起了一个念头。 之后指使魏妈妈买通戏班子,谈好了价钱,指定要沈青檀。 过了四五日,班主传了口信过来,请她去一个地儿接应。 她乘着马车过去,班主也是刚刚赶来,匆匆忙忙将孩子塞进她的马车,像是在丢一个烫手山芋,拿了酬金便跑了。 那时候她便发现班主伸进马车拿银票的手,恰好就是长了六根手指。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会在京城见到这个班主。 沈夫人意识到班主被长公主的人带走,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不过片刻,她又慢慢放松僵硬的身体。 当初与班主交接的是魏妈妈,魏妈妈已经死了,不怕班主认出她。 虽然是她亲自去接的孩子,但是她特地做了普通打扮,戴了一顶帷帽,没让班主看到她的脸。 第95章 她的哥哥 沈夫人心里猜测长公主抓走戏班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因为查到他们背地里拐人。因为时间太短了,不是一时半会便能调查出来。 若是早早的调查出来了,长公主早就将人抓走了,岂会等到今日再抓? 她的视线投向乱糟糟的戏台子,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恐怕是与唱的这一出戏有关。 背后让戏班子唱这一出戏的人,用伯府的禁忌编排的戏本,目的是为了刺痛勇毅伯夫人。 长公主与伯府向来没有交情,绝对不会为伯府出气而抓人。 极有可能是这一出戏误打误撞戳破了皇家的秘辛? 沈夫人缓缓吁出一口气,心里盼望着长公主惩治班主。 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彻底安心。 沈夫人不由得看向沈青檀,看到她娇媚的脸时,有些微微晃神,不禁想到那一日她坐在小少年的脖颈上,软乎乎的小手抱着小少年的脖子,粉嘟嘟的小脸搁在小少年的头顶,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肚肚想吃糖糖。” “你的牙齿吃糖都吃坏了,老祖宗不许你再吃糖。”小少年哄着说:“等牙齿不疼了,哥哥再给你买糖糖?” “我不想吃糖糖,是肚肚想吃。”小丫头缠着小少年,娇娇软软地说道:“哥哥,我就舔一口?” 小少年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从布袋里掏出一颗乳糖:“只吃一口啊。” “嗯嗯!”小丫头点了点小脑袋,“啊呜”一口将乳糖卷进嘴里,面对错愕的小少年,她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儿:“哥哥,我就吃一口。” 小少年愣了愣,她是吃了一口,但是一口吃一颗。 他大抵是知道被小丫头骗了,将她从肩上抱进怀里,捏一捏她的脸蛋儿,很无奈地说道:“行吧,不许告诉老祖宗。”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小丫头,出落成极为标致的美人,再无小时候的娇软可爱,长出了一颗狠毒的心。 只不过是让她嫁给赵颐而已,她却忘了侯府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甚至将侯府当做仇人。 沈夫人皱紧眉心,自己如今在沈青檀眼里还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却从未手下留情过。 若是沈青檀知道她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将会如何对待侯府呢? 沈夫人决定将计划再缓一缓,至少得等班主死了,再做筹谋。 沈青檀觉察到沈夫人在注视她,她直接无视了,心里正在想着事儿。 从她收到伯府帖子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沈明珠联合伯府的人对付她,所以安排人盯着沈明珠与她身边的人一举一动,及时向她来汇报。 沈明珠最先找到春娇,想要收买春娇对她准备的寿礼动手。 春娇似乎找到向她投诚的机会,第一时间便告知了她实情。 她便安排春娇假装经受不住沈明珠的威逼利诱,不得不出卖她。 若是不演上这一出,春娇痛快的出卖她,反而会让沈明珠生出怀疑。只有春娇的软肋被沈明珠拿捏住,沈明珠才会相信春娇是真的背叛她。 之后秦老板派出去盯梢的人告诉她,沈明珠买通了勇毅伯府请的戏班子,给他们一个戏本子,让他们在寿宴上唱那一出戏。 而那一出戏是揭露她不是侯府的嫡长女,而是顶替了沈明珠身份的野丫头。 恰好秦老板还告诉她,这个戏班子做了不少恶事,拐骗不少小孩子。 她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决定再次将计就计,特地将勇毅伯府的禁忌编成一个戏本子给戏班子,比沈明珠多出一倍的银子买通班主。 等戏班子在勇毅伯府唱出这一出戏,必定会惹怒了勇毅伯夫人。 勇毅伯夫人当众丢了脸面,怎么会放过戏班子,放过指使戏班子的人? 她特地留了一些不利于沈明珠的线索,勇毅伯夫人顺着她留下的线索,一定会查到沈明珠的头上去。 第96章 生出二心,赵颐来接她 长公主发威之后,官眷们便有些待不住了,又顾及着几分体面,不能提前离开伯府,只能硬生生的熬到了开席。 他们只略略动了几下筷子,便似约好了一般,纷纷起身提出告辞。 勇毅伯夫人望着已经空了的偏厅,气得抄起一个茶杯砸在地上。 茶杯“啪嚓”碎裂,吓得厅里的下人噤若寒蝉。 勇毅伯夫人吩咐身边的胡妈妈:“你派人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在背地里针对咱们伯府。” 她满目阴狠道:“若是叫我查出来了,必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胡妈妈应声:“是。” 勇毅伯夫人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询问道:“姑奶奶呢?” “姑奶奶……已经走了。”胡妈妈心知伯夫人问的是沈夫人,她又踌躇地说道:“姑奶奶留了一句话给您,她说长公主在伯府发了怒火,还不知道后续会作何处理,让伯府先避一避嫌,暂时别去找侯府。” “她这是怕咱们连累侯府呢。”勇毅伯夫人面色发青,冷笑一声:“承恩侯是将咱们当成一条狗啊,需要的时候便从指缝里抠出一点儿施舍咱们,不需要的时候便将咱们一脚踹开。” 胡妈妈不敢应声。 刘若娇踏进偏厅,恰好听到这话,满脸怨气地说道:“母亲,您总是让我亲近二表姐,我讨好她大半年,只捞到一支金簪子,她也太抠门了。今日您的寿辰,她送一对赝品,我们跟着一块丢脸死了。” 勇毅伯夫人见女儿嘴上把不住门,立即将伺候的下人屏退。 “还是大表姐好,我每回去找她,她都会给我不少好东西,比二表姐阔气多了。”刘若娇挽着伯夫人的手说道:“大表姐不是姑母亲生的又如何?二表姐这亲生的待咱们,还不如不是亲生的大表姐呢。” 勇毅伯夫人心中微微一动,似乎被这句话给点醒了。 自古以来,血脉亲情,还不如利益捆绑来得可靠。 她温声说道:“娇娇,你大表姐疼你,你多与她走动走动。” 经过今日一事,勇毅伯夫人对沈夫人愈发寒心了。 她深刻的意识到不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侯府身上,还是得另谋出路。 —— 沈青檀与大夫人、赵婉来到伯府角门。 忽然,大夫人停下脚步。 沈青檀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大夫人睨向对面,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她顺着大夫人的视线看去,伯府对面徐徐停下一辆眼熟的马车。 大夫人笑容和蔼:“檀儿,你快些过去。” 沈青檀下意识瞟向赵婉。 赵婉反应过来,往大夫人身后一站:“二嫂,我与大伯母一辆马车回去。” 沈青檀脸颊微微发烫,一双眼睛似浸染着水光:“母亲、婉妹妹,那我先走一步。” 说完这句话,她便下了台阶,往对面走去。 这时,身后又传来大夫人的声音:“檀儿,我借用听雪、流月一会,回府之后还给你。” 沈青檀脚步一顿,便知道大夫人起了玩性儿,故意在逗她。 她低声吩咐听雪与流月:“你们去伺候母亲。” 说罢,她脚步快了一些,方才来到马车旁,便听到大夫人的笑声。 她压下心底的那股子羞涩,快速挑开车帘子,猝不及防的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你们这么快散宴了?”赵颐朝她伸出手,浅笑道:“差一点便错过了。” “伯府出了一些事儿,宴席便早早的散了。”沈青檀将手放在他掌心,顺着他的力道进了车厢,望着他清隽的侧脸,询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颐待她在身侧坐稳了,方才松开她的手:“我从宫里出来便听说长公主在伯府抓走一批人,顺路过来看一看。” 沈青檀认为夫妻俩是利益共同体,所以她不会有所隐瞒,将宴席上的事情详细的叙述给赵颐听,然后再说一下自己的打算。 “我还没有嫁给你的时候,与勇毅伯夫人的来往比较密切,对他们的品性有几分了解。” “亲情在他们的眼里无足轻重,更看重的是这段关系能给他们带去多少利益。” “这些年他们为侯府办了不少事,侯府只是给他们分了一点汤喝,表面上看起来两家关系很不错。” “实际上我从刘若娇抱怨的话里头,还是听出伯爷与伯夫人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早就在心里对侯府生出了不满。” “只是勇毅伯府攀不上其他的高枝儿,只有侯府愿意帮扶他们一把,所以伯府忍着心里的不满,继续在为侯府办事。” “当初我提醒过承恩侯夫人,小心提防着伯府,可惜他们并未将伯府放在眼里。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伯府与侯府早就是拴在一条船上的人,不怕伯府会有二心。” 沈青檀絮絮叨叨地说到这里,露出一抹莫测的笑:“侯府的想法没有错,伯府是不会背叛他们。前提是,伯府找不到其他的靠山,只能依附他们。” 赵颐听完沈青檀与沈明珠在寿宴上的较量,再结合沈青檀这一段话,心里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是要放大勇毅伯夫人对侯府的不满,让伯夫人生出二心,再给伯府送去一个靠山,推动他们决裂? 果然,沈青檀接下来的话,印证他的猜测。 “勇毅伯夫人的心眼很小,当她对一个人不满的时候,无论对方做什么,她会不断放大缺点,用极大的恶意去揣度对方的用心。” 沈青檀不紧不慢地说道:“沈明珠送的一对赝品,本来就惹的伯夫人不满了。如果再让她查到戏班子的事儿,也是出自沈明珠的手笔,她便会在心里与沈明珠结下梁子。” “我本来是把伯夫人对侯府的不满,一层叠一层推到顶点,再利用刘若娇做一根导火索去引爆。” 说到这里,沈青檀弯唇一笑:“现在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编的戏本子误打误撞触怒了长公主。以侯府贪生怕死的谨慎性子,在长公主没有发落戏班子之前,绝对会与伯府暂时划清关系,就怕这一把火烧到他们身上去。” 赵颐缓缓地笑了,她很善于把控人心,每一处都分析的很到位。 “这样一来,那就给了我可趁之机了。”沈青檀的手指点了点膝盖,若有所思道:“刘若娇在沈明珠那儿得不到好处,又想回过头来巴结我,我今日故意不理她,以她那急躁的性子,要不了几日便会上门来找我求和。” 赵颐问:“你打算如何做?” 沈青檀一双水眸直勾勾地注视他:“那得看二爷愿不愿意帮帮我。” 她的语气很自然,似乎找他帮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她没有将他当做外人。 这个念头一过,赵颐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怎么帮?” 第97章 皇家秘辛,撬开班主的嘴 沈青檀心知这个男人是在明知故问,抿了抿红唇:“帮我给伯府安排一个靠山?” 顿了顿,她又说:“伯府为侯府做了不少事儿,手里应该捏着侯府的把柄。到时候咱们先给伯府一点甜头,再让他拿出一点诚意来。” 她不能亲自将靠山送到伯府手里,而是要让刘若娇“无意”得知这么个契机,再传到勇毅伯耳朵里。 赵颐懂了,沈青檀要让伯府拿侯府的把柄来换取利益。 他正要答话,瞥见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乌黑的瞳仁里盛满了他的身影,似乎除了他之外,她眼里再容不下其他。 赵颐想到这里,心口似被什么轻轻碰撞了一下,喉结微微滑动,转开了视线。 下一刻,他的袖子被轻轻拽动。 “二爷?” 娇软的一声响彻在耳边。 赵颐微微侧头,眸光定在袖子上。 他今日穿的是广袖,轻盈的袖子垂落在她的裙摆上,冷然的蓝与热烈的红交织在一起,竟然分外的和谐。 她伸出一根食指,一下一下地抠着他的袖子。 “二郎?” 她又细软地唤一声,似乎要磨到他应下为止。 赵颐袖子里的手指紧了一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况,内心竟有些无所适从……或者是招架不住,有一刹那失去往日的从容。 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轻轻地“嗯”一声。 沈青檀见他侧对着她,一直面向车窗的方向,似乎没能适应她那一声“二郎”。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二郎,原来有些难以启齿,可见他这般反应,她反而是放开了。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像是拿捏住了他。 因为在赵颐这里扳回一城,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明媚。 一旁的赵颐也被她的好心情感染,抬手将她歪了的发簪扶正了。 沈青檀伸手碰一碰鬓边的发簪子,朝他盈盈一笑。 赵颐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好到竟让他莫名希望能陪她再长久一点。 —— 夫妻俩回到兰雪苑时,听雪与流月早已经到了。 流月将长公主的帖子给她。 沈青檀揉一揉眉心,总算记起忘记与赵颐说什么了。 她小跑着进内室,见到赵颐脱下外衫,正换上一件便服。 “二爷。”沈青檀将帖子塞在赵颐手里,动作极为自然的为他系腰带:“今日长公主给我帖子,邀请我明日去公主府。” “你一说这件事,我也有一桩事要告诉你。”赵颐原来在马车上要说,最后被她的小动作打岔,一时给忘记了:“今日戏班子唱的一出戏,的确无意间点破了皇室的秘辛,先帝之所以能继承大统,便是因为娶了孝恩皇后。” 沈青檀愣怔住。 “先帝的母妃身份低下,原来是一个才人,从地方上选秀进的后宫,他是最不受宠的皇子。” 赵颐缓缓说道:“先帝的两个皇兄的母妃很受宠,背后的家族都握有实权,与他们相比先帝在夺嫡中毫无半点胜算。” 沈青檀问道:“然后呢?” “那时候的柱国公手握重兵,只有孝恩皇后一个独女,而孝恩皇后与别的名门闺秀不同,她熟读兵法,拥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先帝很有野心,刻意接触孝恩皇后,最后得偿所愿的将孝恩皇后娶进门。” 赵颐缓缓说道:“此后孝恩皇后随先帝出征打天下,助先帝登上帝位,铲除奸佞之臣,收回皇权。她的手腕铁血,雷厉风行,即便是男子都有所不及,人人都称赞她是将门虎女。 可惜孝恩皇后太出彩了,风头盖过了先帝,甚至有人暗地里传真正掌权的人是孝恩皇后,先帝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先帝觉得有失男人的尊严,还对柱国公府产生了忌惮,设计柱国公战败,几万将士战死沙场,并且给柱国公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赐皇后一杯毒酒。” 沈青檀皱紧眉心,只觉得先帝太过薄情寡义了。 赵颐语气淡漠道:“同一年里,大周国要与北齐国交换质子。朝臣们是要将德妃所出的皇子送去北齐国,先帝却是力排众议将靖安帝送去了北齐国。” “我们这样的身份,家宅里也有不少龌龊事。”沈青檀压下心底的震惊,感叹道:“何况是帝王家。” “嗯。”赵颐温声说道:“你知道了内情,明日也好应对长公主。” “哦。”沈青檀从他手里抽出帖子,朝他扬了扬,弯唇笑道:“多谢二郎提点。” 赵颐:“……” —— 二房,明德堂。 二夫人手里拿着沈明珠买的一对假的夜明珠,仔细端详一番是用玉石造的假,表面涂了一层东西,让它散发出一点荧光。 沈明珠低着头,麻木的等着二夫人训斥。 谁知,二夫人非但没有训斥,反而问:“你是在哪里买的?” 沈明珠如实回答:“鬼市买的。” 二夫人眉心一皱,若是在鬼市买的,那便找不到卖家了。 这时,婢女在外通传道:“二太太,铺子的掌柜来了。” 二夫人闻言,屏退沈明珠,让婢女将掌柜请进来。 沈明珠带着夜明珠离开。 不一会儿,掌柜踮着脚,迈着外八字走进来,向二夫人行礼:“太太,小人给您送账本来了。” 二夫人接过账本,随意翻看两页,瞧见丰厚的进项,脸色和缓道:“王三,你可知道鬼市谁在卖夜明珠?” “小人昨儿个在鬼市卖了一对夜明珠,我一开始给的价钱是三千两银子一对,那位女主顾嫌贵了,不愿意买。” 王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小人一眼就看穿这位女主顾很爱面子,便让候在一旁的托儿出面,骂了她几句穷酸的话,佯装要讨银票买下夜明珠。果然,她便觉得自己受到侮辱,开始与咱们的人叫起价,最后花一万两银子给买走了。” 二夫人懵了,她的人坑到她儿媳妇头上了? 还害得她丢了脸。 她不悦道:“你们何时造了假的夜明珠,我怎的不知道?” 王三说:“您弟弟花大价钱请来的工匠,先做了一对夜明珠试试水儿。若是能卖得出去,到时候再引荐给您掌掌眼。” 二夫人气得胸口疼,想骂几句泄愤,转念又想到,沈明珠被自己人坑,总好过被外人坑。 “行了。”二夫人脸色冷淡道:“最近府里是多事之秋,你们别来府上找我,我若有事儿便回罗府找你们。” 王三得了令,便告退了。 —— 第二日,沈青檀带上流月去长公主府。 女官早早候在偏门,将沈青檀领到第二进院。 沈青檀看到正面是几间比前殿更高大壮观的大殿,随后便听女官说道:“这儿是殿下用来接待宾客的处所。” “有劳姑姑了。”沈青檀客气地说道。 女官笑道:“这是奴婢的分内事儿,赵二奶奶不必如此客气。” 沈青檀微微颔首,随着女官进了大殿,一眼便瞧见雍容华贵的长公主,端坐在主位上朝她望过来。 她收回视线,请安道:“殿下万福。” 长公主正要开口,门外便有人来禀报:“殿下,锦衣卫来传信了,说是从那戏班子的班主嘴里撬出不少东西。” 第98章 真假千金 长公主吩咐女官:“你去问话。” 女官领命下去。 沈青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纪,北镇抚司专门负责皇上钦点的案件,办案的时候,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其他三法司。 他们的人无孔不入,不说是普通官员,即便是皇亲国戚都可以直接抓捕。 她原本以为长公主会将人送去大理寺…… 沈青檀心里很庆幸赵颐昨日将皇家秘辛告诉了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待会若是长公主问罪,她也能见机行事。 “檀儿?”长公主唤了一声。 沈青檀回神,茫然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声音和缓道:“本宫听闻你的亲人唤你檀儿,本宫便也与你的亲人一般,唤你一声檀儿可好?” 沈青檀一怔,抬眸看向长公主,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绾成高高的发髻,长眉入鬓,一双凤目锋芒逼人,穿着一身青色织金绣云凤纹大衫,端庄厚重,尊贵不凡。 即便长公主的神情柔和许多,隐隐还流露出几分亲近之情,可在她看来仍然是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很难对长公主生出亲近。 沈青檀心里很疑惑长公主对待她的态度,毕竟京城里的官眷们都说长公主不好接近,倘若有人能够入了长公主的眼,那便是极大的荣耀。 可是从长公主开府以来,便没有人能与她交好,更不见她亲近哪位小辈。 她不卑不亢地说:“殿下,您是妾身的长辈,唤妾身檀儿会更亲近一些。” 长公主笑道:“你坐在本宫身边来。” “是。” 沈青檀缓慢从容地来到长公主身边,坐在主位旁边的杌子上。 长公主细细端详着沈青檀,无论是相貌、仪态、规矩都很出挑,气质温柔婉约,她看着觉得很舒心。 “本宫之前便听说过你的绣活很好,在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中是数一数二的,昨日在勇毅伯府见了,倒是觉得名不虚传。” 长公主好奇地询问道:“你为何会绣一幅孔雀图呢?依你们这些个晚辈的心思,若是送绣品给长辈,绣的全都是一些福啊、寿啊、仙鹤、松柏之类的。” 沈青檀隐约从长公主的话里头听出一点郁闷,仿佛这些感悟全都是她的亲身体会。 她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似乎一下子觉得长公主亲近了许多,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就像一个与小辈说家常的普通长辈而已。 她不禁抿唇笑道:“妾身原先准备的也是百福百寿图。” “哦?”长公主又问:“那你为何换了呢?” 沈青檀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妾身听说过一句俗语‘孔雀落谁家,谁家就兴旺’,比起福寿图,舅母应该会更喜欢孔雀图的寓意。” 长公主却是从沈青檀那片刻的沉默中,觉察到寿礼一事并不是她说的这般简单。 毕竟昨日沈青檀送寿礼的时候,有人故意抢走她准备的寿礼,当众展示了出来。 在场的官眷们自小便被教养嬷嬷教规矩,又怎的会做出这般失礼的事儿? 分明是故意为之,为的是要让她出丑。 如若不然,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一个是她的亲舅母,瞧见“山鸡”绣品的时候,无论心里如何不满,应该是先在宾客们面前遮掩下来,事后再去查探清楚。 而不是当着宾客们的面去指责、审问她,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分明是恨不得给她扣上不敬长辈的罪名。 长公主在深宫中长大,见识过各种手段,经过这么一分析,便知道沈青檀原本准备的寿礼被掉包,她自己也觉察到了,并且将计就计准备了一幅看似与山鸡相同,实际上却暗藏玄机的孔雀绣品。 “你这小丫头心灵手巧,那幅绣品很合本宫的心意。”长公主敛去思绪,眼神带着一点怜爱:“今日特地请你来本宫这儿,便是想托你为本宫绣一幅绣品。” 沈青檀问道:“殿下想要绣什么花样儿?” “绣一卷经文。”长公主说:“绣一卷《药师经》吧。” 沈青檀一愣,心里顿时翻涌出各种思绪。 长公主的气色很好,已经年逾五旬,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出头,不像是生病了。 她膝下没有子嗣,皇宫里也不见有人生病,为何要绣一幅药师经的绣品呢? 沈青檀唯一想到的一个人,便是深受靖安帝宠爱的赵颐。 莫非长公主也是为了赵颐? 若是如此的话,便也能说得通了,为何长公主对待她的态度很亲厚。 只是不知道这份亲厚中,有多少真心在里头。 这时,女官从外头进来,来到长公主身边,附在她耳边说道:“殿下,那位班主借着戏班子的遮掩,拐走不少孩子。专门将拐来的孩子培养成旦角儿唱戏为他挣银子。若是性子烈的,收不服的孩子,不是被班主给整治没了,便是被班主打残废给扔掉了。” 长公主满面怒气:“混账东西,他做下这么多残忍的恶毒事儿,按照大周的律法,应该千刀万剐!” “殿下息怒。”女官为长公主抚背顺气,而后将手里的两本册子递给她,继续说道:“那位班主交代了,原先有一个人买通他的戏班子,在勇毅伯府唱一出真假千金的戏。之后又有人多使了一倍的银子,买通他的戏班子唱另一出戏……便是您在勇毅伯府听的那段戏。” 顿了顿,她瞥了沈青檀一眼,又说:“第一个收买班主的人,没有怎的遮掩,锦衣卫的人很快便查出是国公府赵三奶奶做的。至于第二个,藏得有些深,还在继续追查。” 长公主冷着脸,翻开第一本册子,讲的的确是真假千金的故事。 她看完整个故事之后,隐约猜到戏本子里的假千金指的是沈青檀,真千金指的是沈明珠。 承恩侯不傻,若是他自己的女儿被人恶意掉包,如今亲生的找了回来,他又岂会继续养着小偷的女儿? 恐怕是沈明珠嫉妒样样比她出挑的嫡长姐,刻意编出了这个戏本子将沈青檀的名声给毁了。 第99章 府里的大喜事 长公主翻开第二个戏本子,此时的心情十分平静,不如昨日初次听戏时的愤怒。 她看完整个故事,便知道这个故事影射的是勇毅伯府的丑事,只不过与皇家秘辛有相同之处。 无论先帝多么昏庸暴政,只要事情关乎到皇家的体面,总得要遮掩一二。 长公主发话道:“你告诉他们不必继续往下查了。” 沈明珠买通班主唱的戏是要毁掉沈青檀,那么第二个买通班主的人,即便不是沈青檀,也会与她有关联。 锦衣卫的人都是人精儿,大抵也是怀疑到沈青檀的身上,只是没有拿到证据。 而她今日特地请沈青檀来长公主府做客,锦衣卫的人便拿捏不准她的态度。 因此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便先派人来汇报进展,试探一下她的态度,究竟要不要一查到底。 女官应下:“奴婢这便去回话。” “等等。”长公主唤住女官,吩咐道:“那些被拐来的人,若是没有作恶的话,那便助他们找到亲爹娘。” “是。”女官没有退下去,而是询问道:“殿下,班主还交代了一件事儿,其中有一个孩子被他拐来卖掉了,要不要去查?” 随后,她又拿出一张字据和一块玉佩:“这是锦衣卫在班主的住处搜到的东西,据班主交代,说是买孩子的人留下的信物。” 长公主皱紧眉心:“他们还卖了孩子?” 女官点了点头:“具体的事项,还得传刘大人说与您听。” 长公主的确想知道班主究竟犯了多少事儿,便让女官去将锦衣卫刘大人传进来。 不一会儿,刘大人进了大殿,向长公主行一礼。 长公主问:“那人发卖了多少孩子?” “回殿下的话,他只发卖了一个。”刘大人拿出厚厚一沓口供,翻到这一桩案子:“起初班主不肯交代,我们用了刑,方才撬开他的嘴。” “他说当年在南凌州搭戏台子唱戏,拐了三四个相中的小孩子。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一位打扮的很体面的下人找上他,指定他掳走当时在台下看戏的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穿着打扮很富贵,是一个小少年带着来看戏的。那位下人告诉班主,小女孩是她家小姐的孩子。” “因着孩子的父亲家世富贵,她家小姐的家世低微,男子将孩子强行给带走了,不愿意许她家小姐名分。” “她家小姐无法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无论花多少银子,都是要将孩子给抢回来。” “班主怕惹麻烦,从来不会拐出身富贵的小孩,但是对方给的银子多,他见钱眼开,还是铤而走险地抢了孩子。” “班主留了心眼儿,担心是有人做局坑害他。他便让那位下人写了字据,保证是她委托他们拐的人,最后保险起见,还又偷走了下人的玉佩。” 刘大人将班主犯案的具体细节,全都一一交代出来。 长公主皱紧眉头,那位班主大概是第一次拐出身富贵的小孩,心里怕惹上事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将这两样证物留在身边。 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刘大人,小女孩身边还有人呢,班主又是怎么将人给拐走的?” 刘大人循声望去,瞧见沈青檀的表情有点怪异,究竟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他们是明着抢,特地点了几个武生相互打架,打到小女孩面前,再打到带着她的少年身上,趁着混乱抢走孩子,拿蒙汗药捂晕了带走。” 刘大人继续说道:“班主说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拐走孩子之后,先前丢了孩子的人报了官,他急急忙忙带着人出城避风头,这才发现小女孩手腕上戴着的手镯子很不一般,害怕摊上了事儿,不敢打小孩身上物件的主意。等风声没那么紧的时候,他才将孩子给了主顾。” 沈青檀喃喃地说道:“这样吗?” 刘大人回:“是啊,班主说当时害怕极了,若非接了这一桩买卖,他早就换了地儿。那个小女孩又闹腾的慌,他只能等药效一过,便又继续拿药捂晕了。如果官府再严查几日,他便要杀了那个孩子去逃命。” 他之所以知道的这般详细,全是因为长公主交代办的案子,不敢马虎了,每一桩事情的细枝末节全都审问出来。 沈青檀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眸光再次落在长公主手里的字据与玉佩上。 这块玉佩熟悉到她闭上眼睛,只是摸纹路都能摸出来。 因为魏妈妈身上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她之前说是男人给她的定情信物,不知怎的给弄丢了。 沈夫人便赏了她一块上等的和田玉料,魏妈妈的男人用这块玉料,重新给她做了一块与定情信物一模一样的玉佩。 唯一不同的便是玉料的品质,一块是低劣粗糙的玉,一块是上等的和田玉。 雕刻的图案没有什么差别。 她曾经一度以为沈夫人是趁着她和家人走散,然后偷偷将她给拐抱走。 万万没想到沈夫人竟然是雇人将她给明抢了! “这个小女孩命还挺大的。”沈青檀强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极力的维持着冷静:“班主认得出买主吗?” “对方很谨慎,没有露面,那下人模样普通,班主早就忘记长什么模样。”刘大人说道:“他们一起拐了好几个,当时城里一片混乱,他也没敢去打听小女孩是哪家的孩子。” “行了,你们原本是为皇上办事,本宫请了皇上的口谕让你们办了这件差事。”长公主按一按眉心,将字据与玉佩递还给刘大人:“全都移交给大理寺去处理。” “是。”刘大人离开了。 沈青檀唇瓣翕动,几次欲言又止。 终究是第一次与长公主打交道,还未弄清楚她究竟为人如何,沈青檀不敢贸然请长公主帮忙让锦衣卫继续去调查,毕竟锦衣卫不是长公主能随意调动的。 至少她现在离真相更进一步,决定回去之后,便请赵颐帮忙派人去南凌州的官府,调查一下当年有哪几家报官了。 —— 沈青檀从长公主府回到国公府,门仆知会道:“二奶奶,秦老板在正厅等您。” 秦老板来了,莫非是他妻兄那边传信来了? 沈青檀想到这里,便快步朝正厅走去。 走到一半时,她便瞧见府里的下人们满脸喜气,快速朝一个方向走去:“你走快一点儿,去领个赏钱,怎的还这般慢吞吞的?” 第100章 她要让他心里牵挂她 流月若有所思地说道:“各家府上只有出大喜事的时候,方才会给下人们赏钱,咱们府里这是有喜事了吗?” “咱们待会便知道是什么喜事。”沈青檀一心系在秦老板那儿,加快步子往正厅走去:“别让秦叔等久了。” 主仆二人来到正厅,沈青檀瞧见秦老板端坐在椅子里,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几样瓜果点心,再又沏了一壶热茶,招待的很周到。 “沈……咳咳……檀儿。”秦老板差点脱口而出叫沈小姐,瞥到正厅门口守着的婢女,意识到她嫁进赵家,在夫家唤她沈小姐多少有些不妥,便随着自家夫人唤她檀儿:“我今日在门房报了家门,说是要来找你,他们便领着我来这儿了。” 上一次他来国公府找赵珏,赵珏将他安排在倒座房。 倒座房一般是用来接待身份不高的客人,他只是一个商贾,按道理是进不来正厅,显然是托了沈青檀的福气。 府上的下人也没有看人下菜碟,对待他的态度很客气。 “我有特地交代过他们,您若是来府里找我,便好生招待您。”沈青檀焦急地询问道:“您妻兄那边传信来了吗?” “传信来了。”秦老板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交到沈青檀手里:“我那妻兄在信里交代了,他儿子说仲神医应该还在北齐国,而且这几年不会去别的地方。” 沈青檀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快速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大致确定是自己期盼的消息后,再慢慢地,逐字地看一遍。 “北齐绥州……”沈青檀转眸看向秦老板,询问道:“秦叔,从这儿去绥州要多长时间?” “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秦老板算了一下时间,宽慰道:“檀儿,虽然一来一回要两个月,但是我们知道仲神医在哪个地方,找他也花费不了几天时间。我认识不少在北齐的商队,可以请他们一起帮忙找人。” 沈青檀稍微定了一下心:“秦叔,不计任何代价,务必要帮我在三个月内将人带回京城。” 秦老板听到这句话,便知道沈青檀的决心。 “檀儿,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秦老板见沈青檀对赵颐上心,心里着实有些担忧,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们对待任何事物都要放平心态,若是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便会一直会很失望。我们不把期望拉得太满,即便失望了,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假使期望得到了满足,那便是成倍的欢喜’。” 沈青檀眼睫微微一颤,心里明白秦老板的用意,他是担心她对仲元抱有太大的希望,若是最后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她会承受不住打击。 她缓缓地说道:“秦叔,我只是想尽我最大的能力去做好一件事。即便最后不能如我所愿,我至少也不会留有遗憾。” 秦老板是真的盼着沈青檀能幸福,而能给她幸福的是赵颐。 赵颐的身子骨病弱,唯一的希望在仲元身上。 他神色凝重道:“你放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帮你将仲元找回来。” 沈青檀向秦老板行一礼:“秦叔,此事便拜托您了。” “我这便去安排。”秦老板匆匆离开。 沈青檀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定了定心神,方才带着流月回兰雪苑。 流月疑惑地问道:“您怎的不请秦老板找您的爹娘?”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仲元,不能再让别的事情去分秦叔的心。”沈青檀顿了顿,语气幽微地说道:“我的事儿必须交给赵颐去办。” 流月下意识问道:“为何只能交给二爷去办?” 为什么? 沈青檀微微敛目,因为她不想他死。 而赵颐似乎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生也好,死也罢,他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如今争爵位,只是因为她想要他去争。 他将自己所能给的,全都给了她,希望她今后能过得好一点。 这样的他,明明就在身边,可却让她觉得抓不住。 沈青檀知道赵颐的责任心很重,有认真的将她当做妻子在对待。 正是因为如此,她不能表现的不需要他。 若是她事事都可以自己解决,甚至都可以处理得很好,那他对她便更放心了。 所以她需要找赵颐帮忙,向他传递出她需要他的信息,若是没有他给她撑腰,没有他在背后帮她,她会过得很不好。 希望以此让他放心不下她,只要他心里有了牵挂,便会想要活的长久一点,才会更注重自己的身体。 沈青檀不知道这个法子管不管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法子。 她随口回流月一句:“秦叔是商贾,他调不出官府的卷宗,查探不到当年报案的人。” 流月一拍脑门,她真的是太笨了,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沈青檀带着流月走出正厅,一眼瞧见快步跑来的听雪。 听雪喘着气说:“二奶奶,老太太屋里的人来传话了,请您去世安堂一趟。” 沈青檀微微蹙眉,联想到去领赏钱的下人,询问道:“府里有什么喜事?” 听雪回道:“奴婢听到一些动静,便安排春娇去打听府里出了什么事儿。春娇说是二房召集大伙儿去领赏钱,之后二房的人便去了世安堂,没一会儿老太太便来请您去世安堂。”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二房这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赵老夫人不生气不说,还召集她过去,莫非是二房要添丁了? 她又问:“二爷呢?” “二爷才回府不久,听了奴婢传的话,他便说门房那边告诉他,您已经回府了,正在前厅会客。奴婢从二爷那儿得了这个消息,便先来这儿给您传话,免得误了正事儿。” 听雪说话间,瞧见赵颐信步而来,连忙说道:“二爷来了。” 沈青檀抬眸望向前方,只见赵颐一身青色的春衫,衬得他一副芝兰玉树,温润清贵的样子。 她迈着步子朝他走去,唇角微微上扬:“你怎的不先去老太太的院里等我?” 第101章 怀孕 赵颐低声咳嗽,温声说道:“恰好顺路,便与你一块去。” 沈青檀才不信他的话,从兰雪苑去世安堂更近一些,他偏偏绕了远路来正厅找她,还嘴硬地说是顺路。 “我记起来了,太医说你的身子骨弱,每日散步可以强健身子骨,对你的身体很有益处。”沈青檀挑了一下眉,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我以为二爷特地来接我,原来是恰好散步到这里,再顺路与我一块去老太太那儿啊,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赵颐被她话里话外挤兑一番,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好说话。” “唔。”沈青檀安静下来。 赵颐觉得她的反应太过反常,微微抿了一下薄唇,正要说什么,便见她情绪低落地说道:“我不会好好说话,也不会好好做事。三弟媳想要我身败名裂,我只顾着将计就计,编的戏本子却冒犯了天家。若非是长公主看在你的情面上,没有继续往下追究,我恐怕是要被问罪了。” 赵颐想说:此事不怪你,你也不知道皇家的秘辛。 “我如今算是孑然一身,除了你愿意帮助我之外,我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沈青檀微微一笑:“所幸我还有你。” 赵颐想说她还有亲生父母,可已经过去十几年,也不知她的亲生父母是否和善好相处,若是与承恩侯府那帮人一样眼里只有利益,她便是从这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赵国公府虽然会给她撑腰,但是国公府顾全大局,不会无所顾忌地站在她身后。 同样的,她也是要强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开口向国公府求助。 他的眼底难得的出现了忧虑。 “如今就连我唯一能靠得住的人,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沈青檀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 赵颐:“……” 她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就是在这儿等着他? 赵颐有些头疼,又觉得有些好笑,调侃一句:“我只是在教你,尽信夫,则不如无夫。” 沈青檀:“……” 她记起这句话出自《孟子·尽心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意思是指读书要加以分析,不能盲目的迷信书本,应该要辨证地去看待问题。 这句话从赵颐的嘴里说出来,听在沈青檀的耳朵里却有别的深意,似乎在告诉她:面对任何人都要经过自己的思考去辨别,不能因为表象去轻信他人。 前世她就是因为表象,轻信了所谓的父母,所谓的未婚夫,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才会吃下一碗带药的阳春面,此后缠绵病榻,被囚禁在后院里。 她身边的人全都被换掉,看守她的婆子一家子的性命全都被赵珏拿捏在手里,她们不敢与她说话,生怕会入了她的圈套,然后害死了她们的亲人。 沈青檀想到这里,眉眼间凝着一股冷郁之气。 府里的下人全都去领赏钱,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夫妻二人,便只剩下二人的心腹。 良久的沉默之后,沈青檀低声说道:“我今日在长公主府听到了一个消息,殿下抓走的班主与我有些瓜葛,当年承恩侯夫人买通他抢走了我。那时班主一共拐走了三四个孩子,各家父母都报了官的。我猜想官府应该留有卷宗,查到是哪几户人家丢了孩子,我们找人的范围就缩小了,也更加精准了。” 赵颐温声说道:“我来安排。” 沈青檀朝他笑了一下:“二爷,大恩不言谢。” 沉闷的氛围被这句话撕开了一道口子,氛围又活跃了几分。 赵颐莞尔一笑,眼底一片纵容。 夫妻二人来到世安堂,便见府里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二人请安之后,便落了座。 沈青檀瞧见二房的人个个红光满面,竟是应了那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经意间,她对上了沈明珠的目光。 沈明珠倒是没有再露出嫉恨的表情,而是摸着自己的肚子,隐隐流露出几分得意来。 沈青檀从沈明珠的动作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二房果然是要添丁了。 “今儿个传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儿要宣布。”赵老夫人语气和蔼,面对二房难得有了一个好脸色:“咱们府里这几个月来,糟心的事儿一件接一件,但是喜事也不少。前段时间颐儿与珏儿新婚,过了快两个月,珏儿的媳妇怀有了身孕。” “祖母,孙媳能这么快怀有身孕,全都是因着您与婆母在龙华寺吃斋念佛,为我点了莲花灯祈福,菩萨显灵给我送了一个孩子,不然我哪能这么快传出喜事呀?” 沈明珠眉眼间的那股喜悦几乎要飞了出来,眼神轻飘飘地瞥了沈青檀一眼,忍不住拔高了声线:“二嫂,我婆母为你和二哥也点了一盏莲花灯祈福,祝福你们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呢。应该要不了多久,你的肚子也会传出动静。” 她的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抚摸肚子,扬着唇角说道:“我还听说了,府里一个传出喜事,另一个也会跟着有喜事。你别急,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 二夫人也因着沈明珠怀有身孕,让她压了大房一头,满脸喜色地说道:“是啊,侄媳妇可得加把劲儿,肚皮得像咱们珠儿一样争气,趁着年纪小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这事儿不急。”大夫人率先开口道:“檀儿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又很爱娇,最怕疼了。我这当婆母的可舍不得她小小年纪承受生育之痛,晚几年再说吧。” 沈明珠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心里清楚是因为赵颐不行,不能让沈青檀生孩子。 可大夫人这几句贴心窝子话,对比起自家婆母让她趁着年纪小多生几个,仍旧叫她心里很不痛快。 大夫人睨一眼脸色发僵的沈明珠,淡淡地说道:“檀儿是嫡长孙媳,现在要跟在我与老太太身边学掌家的本事,若是此时再怀有身孕,会更累着她,让她吃不少苦头呢。” 沈明珠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小腹似跟着抽痛。 第102章 惊动胎神,抽他们的脸 沈明珠疼弯了腰,动作反射性地捂住肚子。 “哎哟,三侄媳妇儿,你这是怎么了?”一向做隐形人,不参与任何话题的四夫人,这回破天荒地开口:“我听人说怀有身孕,要满三个月坐稳了胎,方才会对外传出喜讯吧?” 她最看不惯二房小人得志的嘴脸,分明知晓大房是什么个情况,偏要仗着自个肚子里揣了一块肉,专挑别人的痛处说事儿。 四夫人挑着眼尾上下打量沈明珠:“该不会是惊动了胎神吧?” 沈明珠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孩子是她的护身符,不能有半点差池。 刚刚疼的那一下,她怀疑是被大夫人给气的动了胎气。 “四婶,我这是有了身孕,恶心想吐呢。”沈明珠捂住肚子的手,挪到了胃部的位置,“您有了身孕之后,便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二夫人看四夫人很不顺眼,那几句话分明是在诅咒沈明珠怀不住孩子。 她身为一个庶妻这般嚣张,无非是仗着娘家的背景。 偏偏二夫人还真的不敢对四夫人怎么着,毕竟她的父亲是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考核事宜的。 二夫人心里不痛快,故意膈应四夫人,假惺惺地劝道:“四弟媳啊,你与四弟成亲有四五年了吧?四弟眼见着要满三十,旁人与他一般年纪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该怀个孩子,你们房里也热闹热闹。” “我的孩子又不用继承祖业,生不生随我高兴。”四夫人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咯咯娇笑道:“我差点忘记了,我还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呢,是得生个孩子继承。” 沈明珠心口又被扎了一刀,她的孩子不仅没祖业继承,更没有嫁妆继承。 “反正我又不像三侄媳妇儿似的要生几个大胖小子,迟一点生也没什么妨碍。”四夫人直来直往地说道:“虽然说多子多福嘛,但是谁知道后头生的那个小的,会不会一直惦记着老大碗里的东西?若是做出兄弟阋墙的事儿,我还得大义灭亲,倒不如只生一个的好。” 这句话是照着二老爷与二夫人的脸在抽,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二夫人气得脸色发青,却也知道四夫人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四夫人是家里的老幺儿,她被宠的性子十分娇蛮霸道,做事从来无所顾忌,只图心里痛快。 她今日突然朝二房发难,莫非是因为沈明珠有孕,戳到她的痛处了? 毕竟赵祁渊的脾性又臭又硬,一贯看不上娇滴滴的人。 四夫人的脾性娇气又造作,出身又很高,哪里看得上一个庶子? 何况还是一个大老粗似的糙汉子。 两个人相互嫌弃,成亲五年了,在外从来不给对方好脸。 以四夫人高傲的性子,不屑给赵祁渊生孩子吧? 想到这里,二夫人的眼神微妙,甚至疑心夫妻俩没有圆房。 她笑着说道:“那二嫂就等着你传出喜讯。” 四夫人翻了一个白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难不成她真的要给赵祁渊生个孩子? 可她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会生出一个缩小版的赵祁渊,每日都要面对一大一小两张冷脸,便觉着有些心梗。 一生要强的她内心纠结极了。 赵老夫人将四夫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她是受了二夫人的刺激,开始考虑生孩子的问题了。 赵国公劝过赵祁渊好几回,夫妻俩压根没打算生孩子。 赵老夫人觉得二夫人总算是干了一回好事儿。 “檀儿是不要急着生孩子,她要帮着我这把老骨头掌家,等她可以独自掌管府中庶务的时候,再来考虑孩子的事儿吧。” 赵老夫人又看向角落里的赵婉,语气温和地说道:“婉儿,你到了议亲的年纪,从明日开始与你二嫂一块学掌家。” 赵婉猛地抬头看向老夫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祖……祖母,我也要一块学吗?” 赵老夫人说道:“你今后要不要掌家另说,但是你要学会这一项本事,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赵婉应声:“婉儿知道了。” 沈明珠很想一起去学,许多门阀世家全都是两房一起合管府里的庶务,她若是一块去学的话,到时候一定能分管一些庶务的。 这样一来,她再生下一个儿子,便彻底在国公府站稳脚跟了。 她强忍着小腹的不适,看向一旁的二夫人,希望二夫人为她说两句话。 二夫人的确想让沈明珠跟着学掌家,若是能分到管家的事儿,还能从中捞一点儿油水。 她连忙说道:“母亲,您带一个是带,不如再捎上珠儿?” 赵老夫人心里对二房先斩后奏的行为很不满,沈明珠诊出有孕之后,二房便先召集下人领赏钱,再来她这儿报喜。 满府的下人都知道了,她只能请各房过来宣布喜事。 赵老夫人睨了一眼沈明珠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道:“明珠有了身子,先坐稳胎再说。” 二夫人表情一僵,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心里因着沈明珠要生下国公府嫡长曾孙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沈明珠心口发酸,赵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教沈青檀掌家,明摆着是在维护沈青檀。 凭什么? 明明是她有孕,为何好事全都给沈青檀给占了? 而她这个将要为国公府添丁的大功臣,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沈明珠心里很不甘,觉得小腹疼的更厉害了一些。 她压下满肚子的委屈,起身说道:“祖母,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院里去休息。” 赵老夫人倒是通情达理:“你仔细养着身子,公中会将你每月的份额提一提,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大厨房就行。” 随即,她又吩咐卫妈妈:“你去我的库房拿一支人参与一盒官燕给明珠。” 沈明珠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瞥了一眼沈青檀的方向,见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被她怀了孩子给影响到。 嘁,装什么装。 沈明珠不相信沈青檀真的这般淡然,指不定心里如何嫉妒她呢。 她顿时又找到了优越感,昂首挺胸地离开。 回到青云苑之后,沈明珠心里到底是有些发虚,忧心今日太铺张,惊动了胎神会影响到孩子,便打发婢女去请府医。 府医请脉后,确定没有大碍,她才放下心,觉得自己就是被大夫人和四夫人气的小腹疼。 沈明珠唤来仲夏:“你去把母亲送来的药,再煎一服给我喝。” 这一胎,她必须要生个儿子。 第103章 赵颐:我有一件事向你坦白 赵老夫人留下沈青檀一个人,屏退身边伺候的婢女。 “檀儿,你该知道颐儿的情况,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赵老夫人拉着沈青檀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你与祖母说一说。” “祖母,我现在只想找到医圣为夫君治病,暂时没有别的想法。”沈青檀能够感受到老夫人对她的疼惜,微微笑道:“即便夫君身子骨是好的,我也不想这么快怀上孩子,还想同他过一过两个人的日子呢。”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若是眼下有孕的话,哪有精力去应付承恩侯府? 赵老夫人盯着沈青檀打量好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没有受到沈明珠的影响,便也放下心来。 “你与颐儿小两口感情好,我们做长辈的也高兴。”赵老夫人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抚顺了,语气和蔼地说道:“我们国公府与皇上都在派人找医圣,希望菩萨能够显灵保佑颐儿的身体能够康复。” 沈青檀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定会的。”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吃了太多苦头,才两三岁时,便不用大人挖空心思去哄,很乖的一碗接一碗的苦药吃下去,不哭也不闹。只有疼的厉害了,他才会偷偷的哭。谁见了不和剜了心肝似的难受啊,实在是太招人疼了。” 赵老夫人忍不住与沈青檀提起赵颐小时候的事儿:“他的性子打小就安静,只要是不能做的事,他从来不会提起一个字。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练字,与他的夫子下棋。” 沈青檀似乎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他自小便病得严重,恐怕是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也不能与其他小孩儿一块出去玩,只能待在他的房间。 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有些贪嘴,有些贪玩,更有点娇气。 绝对是做不到赵颐那样的。 沈青檀知道赵老夫人提及这些,是希望她对赵颐多几分体谅。 她吸了一下鼻子,轻声说道:“我曾经听说有的人是先苦后甜,夫君吃完了苦头,往后的日子里便都是甜的了。” “对,你说得对。”赵老夫人笑了:“颐儿该要苦尽甘来了。” 沈青檀与赵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方才起身离开世安堂。 她带着流月走出院子,一眼瞧见四夫人站在院门口。 “檀儿……”四夫人话音戛然而止,盯着沈青檀微微发红的鼻尖,柳眉一蹙:“二房都是一些个眼皮子浅,骨头又轻贱的人,嘴里能吐出什么中听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了,千万别往心里过。” 沈青檀摇头:“四婶,我没有往心里去。” “你且等着瞧吧,他们如今笑的有多得意,往后有的是他们淌眼抹泪的日子。”四夫人挽着沈青檀的手臂,一脸神秘地说道:“四婶带你去找乐子?” 沈青檀心里一惊,连忙推拒道:“四婶,我……我就不去了。” “我哪敢再带你去看戏?若是让二侄儿知道了,他不会再准许你与我来往了。”四夫人是怕沈青檀还在想着沈明珠有孕的事儿,想带她出去放松放松:“西山有一个马场,我约几个小姐妹,咱们一块去玩捶丸?你若不想玩捶丸,那儿还有蹴鞠和赛马。” “四婶,我们改天再去玩吧?”沈青檀心里记挂着赵颐:“我今日还有一些事儿。” 四夫人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再勉强她:“那等你改天得空的时候,你便派丫鬟给我传话。” “好。”沈青檀柔声说道:“四婶,谢谢你。” “见外了啊,咱们之间不来这些虚的。”四夫人拿着手里的帕子在脸颊边扇风:“你若是真想道谢的话,等赵祁渊回京后,我看他不顺眼的时候,你让二侄儿将他撵出京。” 留下这句话后,四夫人扭着她细软的腰肢离开。 沈青檀有些无奈,四夫人看似排斥赵祁渊,实际上心里应该是在意的。 她走了几步路,瞧见赵颐站在一棵金桂树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 沈青檀挑了挑眉梢:“二爷,这是顺路等我回兰雪苑?” 赵颐眉心跳了跳,这茬儿是过不去了。 他语气温润地说道:“我特地等你一起回去。” 沈青檀微微侧着头朝他弯眉一笑,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因为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真话而有些小小的得意。 他凝眸看了一会,缓缓地笑了,当真是小女孩儿的脾性。 夫妻二人一块回到兰雪苑,沈青檀便见赵颐坐在罗汉榻上,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拿一本书在手上,而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用澡豆净手后,来到赵颐的身边:“二爷,你在想着方才在世安堂的事儿?” 赵颐抬眸看向沈青檀明媚脱俗的脸,即便五官已经长开了,仍旧是还显出一点稚嫩。 他原来想的是等自己过身后,再将放妻书给她,还她一个自由。 可今日她说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依靠。 他从她的话里头听出一股子酸楚,心里难免受到一些触动。 之后他们在世安堂的时候,沈明珠在知道沈青檀嫁给他不会有孩子的情况下,仍旧拿孩子的事情来刺激她。 赵颐之前并没有想这么多,直到那一刻看见沈青檀被人当众揭短,真正的意识到一点。 无论他做的有多好,只要他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她便要为此经受许多委屈。 这是第一次,赵颐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愧疚地说道:“对不起,今日让你受了委屈。” “我今日没有受委屈,反而得到很多人的关怀。”沈青檀语气真挚地说道:“我一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动摇我的本心。” 赵颐望着她澄澈的双眼,心里做下一个决定,低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第104章 嫁给你,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沈青檀见赵颐表情凝重,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她不免跟着神情严肃,因着心里有些紧张,继而变得有些发慌。 因为赵颐少有这种情况,能够让他如此郑重其事,可以想象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你说。”沈青檀害怕如今稳定的日子,会出现极大的变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强作镇定地说道:“我听着呢。” 赵颐听出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似乎在压抑着她内心的不安。 他低声说道:“檀儿,我不是先天不足而体弱多病。” 沈青檀惊愕地看向赵颐,心里顿时有了各种猜测。 赵颐语气淡然地说道:“我是中毒。” 沈青檀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颐。 他这样的身份,谁会给他下毒? “一开始爹娘发觉我与别的小孩不一样,无论如何喂养都是不长肉,反而越来越瘦。便请太医来给我诊治,太医诊断出我是中了慢性毒药,皇上与国公府便为我搜罗名医解毒。” “陈院使说慢性中毒发病较缓,病程很长。若是爹娘没有及时发现我的情况,等过了两三年一发病,便是救不回来。” 赵颐的语气始终很平静:“虽然发现的早,他们却也不能彻底治愈我,断定我活不过十岁。皇上便下了口谕,若是不能让我活过十岁,太医院的太医便要跟着掉脑袋。” 沈青檀的手指掐进了掌心,大脑的思绪很混乱,有很多话要问,但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陈院使尽心竭力的为我治病,这么多年治疗下来,我的毒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余毒未清,但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赵颐淡声说道:“我的身体因为这毒变得越来越差,若是再大病一场,便真的无力回天。” 沈青檀心口一紧,因为每年秋冬的时候,他都是要大病一场的。 难怪都在传他只有半年寿命…… 她的喉咙干涩:“这就是你不愿意要小孩的原因?” “嗯。”赵颐微微颔首,语气终于有了一点起伏:“我不能保证孩子是正常的,有可能会像我一样承受痛苦,也有可能会是残缺的。你嫁给我这种注定要早亡的人,已经很不幸。若是再有一个这样的孩子,还是你一个人独自去抚养,去承担……我做不到这么自私。” “你不必这么灰心,陈院使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找到仲元,你还是有救的。”沈青檀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我已经知道仲元的下落了,秦叔的侄儿去年护送他去了北齐绥州,听说这几年都会留在绥州。我拜托秦叔去找人了,他的侄儿见过仲元,应该很快就会找到。” 赵颐看着她满脸焦灼,在提到仲元的时候,她的眼睛充满了期盼与希望。 他不忍心泼她冷水,微微笑道:“夫人是我的贵人。” 靖安帝与国公府大张旗鼓的找人,仲元之前就在大周,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 仲元没有揭榜来京城为他治病,何尝不是表明了不愿意为他治病的态度? 甚至会刻意隐藏了行踪,不被他们给找到。 “算命的不是常说,若是多灾多难的人,遇到了命定的贵人,便能逢凶化吉吗?”沈青檀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你都说我是你的贵人了,那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赵颐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沈青檀却是浑然不觉,神情认真地说道:“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如今嫁给你为妻,这辈子就只认定你了。如果你走了,我也不可能大归回娘家,更不可能再嫁,以后还是会留在赵家。今后日子过的怎么样,全看你能活多久。” 赵颐眸光微微一动。 沈青檀继续说道:“你现在还陪在我的身边呢,沈明珠今日仗着怀有身孕,便敢在我的跟前炫耀。若是你哪日不在了,只留下柔弱无依的我,她会如何对我,赵珏又会如何对我?” 赵颐不禁回想起赵珏看他的眼神,以及看向沈青檀的眼神,清润的眸子骤然冷冽下来。 他手掌一翻,反握住沈青檀温软的手。 她的手指又白又细,尖尖的似初春的嫩笋。 “他们不会有机会欺负你。”赵颐将她的手轻轻拢在手心,温声说道:“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等你将仲元找回来。” 这是赵颐给她的保证与承诺。 沈青檀等到自己想要的话,忍不住朝他轻轻一笑,但是笑着笑着鼻子却是蓦然一酸,眼眶发热。 “我不喜欢不信守承诺的人。”沈青檀的手动了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记住了。” 赵颐握紧她不安分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青檀定了心,问道:“你们找到下毒的人了吗?” 赵颐沉默片刻说:“母亲说已经处置了。” 沈青檀又问:“你的情况有多少人知道?” 赵颐回道:“祖父、祖母、爹娘、皇上,其余的便是为我治病的太医与名医,他们基本都被封口,不敢往外传。” “哦。”沈青檀望着他清隽秀美的面容,再次问道:“你没有别的事儿瞒着我了吧?” 赵颐手指一紧,抬眸看向沈青檀,她的眼睛微微泛红,鼻尖也是微微发红,莫名觉得放妻书一交代出来,便会伤她的心,让她生气。 他微微抿了一下唇,决定去找祖父拿回来销毁,当做没有这一回事。 赵颐低咳几声:“应该没有了。” 应该? 沈青檀挑了一下眉梢,便知这句话是掺了水分。 只是每个人都有小秘密,她便没有追根究底。 —— 赵颐从正屋出来。 守在门口的江暮走到他面前说道:“二爷,属下有事要禀报。” 赵颐脚步一转,朝丈室走去:“去南凌州的人安排好了吗?” 江暮回道:“安排好了,江朝亲自带人去的。” 赵颐微微颔首,推开丈室的门入内。 江暮紧跟着进来,关上了门:“沈少淮安排人在查二奶奶。” 第105章 三弟其人,关州密信 赵颐眉心微微一皱:“他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江暮表情有点古怪:“毕竟二奶奶只是对他诉苦而已,说您在南水街养了一房外室。可没有唆使他去南水街找朱玉,更没有安排人接触过朱玉。完全是他们自己心术不正,自食恶果罢了。” 赵颐:“……” “他反倒是查出承恩侯夫人与沈明珠处处刁难、迫害二奶奶,二奶奶倒是没对她们做过什么。” 江暮继续说道:“唯一做的事情,不过是承恩侯府选世子的时候,她帮理不帮亲罢了。” 赵颐莫名想起沈青檀说她“柔弱无依”,无依倒是真的,柔弱还有待考究。 “沈少淮这个伪君子,估摸着一直觉得是咱们二奶奶忘恩负义,心肠恶毒的报复承恩侯府呢。” 江暮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这一回真相全都摆在他的面前,看他还敢不敢自诩正义的谴责二奶奶。” 赵颐讥诮道:“他会怪你们二奶奶气度小,竟然与母亲与胞妹计较。上不尊长,下不爱幼,实在是有违侯府这么多年的教导。” 江暮:“……”主子对伪君子的评价,当真是一语中的。 赵颐问:“还有别的事吗?” 江暮连忙说道:“属下最近发现城门外有流民的身影,前两日只看见零星几个。我今日送江朝出城的时候,发现人数多了一倍。” 他神色困惑道:“去年闹粮灾的时候,朝廷不是开放粮仓救济百姓吗?各地都已经挺过来了,新种的粮食也快丰收了,为何还有流民呢?” 赵颐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江暮说:“听口音像是关州。” “关州……”赵颐眸光幽深,吩咐道:“你继续跟进这件事。” “是。”江暮领命下去。 赵颐心里惦记城外的流民,更惦记那一封放妻书,便动身去前院找赵国公。 看守书房的小厮请安后,方才说道:“二爷,公爷在外应酬,还未回府。” 赵颐微微颔首:“公爷回来的早,你便去兰雪苑传话。若是回来的晚,便不必去传话。” 小厮应下来。 —— 翌日一早,刘若娇便备了一份厚礼,精心准备一张拜帖、礼单放在拜匣里,乘坐马车来到赵国公府。 婢女率先下马车敲响府门,将拜匣递给门仆,请门仆帮忙去通传。 等了将近两刻钟,听雪从偏门出来,恭敬地说道:“表小姐,二奶奶吩咐奴婢来接您。” 刘若娇见状,猜测沈青檀是气消了。 她试探道:“听雪啊,我今日登门拜访,可有妨碍到大表姐?” 听雪回道:“您递帖子的时候,二奶奶恰好送走一位客人。她一见是您来了,便立即安排奴婢来接您。” 刘若娇顿时放心了,她就知道沈青檀心善,不会真的不理她。 她随着听雪一块进府,穿过垂花门踏进后院,便先听到有人在议论。 “这两日有不少客人来拜访二奶奶,莫非是二爷被请封为世孙,那些内眷来道喜?” “这事儿也与二爷有关联,我听说两淮巡盐御史被查了,如今空出一个缺位。这个官职的品级虽然低,但可是个大肥差,多少人盯着呢。可是历来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皇上的亲信。二爷得皇上宠爱,他们想走二爷的门路,希望二爷能够帮忙举荐。” 刘若娇听到这里,心思活络起来了。 巡盐御史之所以是肥差,那是因为这个官职是肃查盐运司里贪腐的差事。 正是因为这一点,不少人会上赶着贿赂,还可以利用官银放利钱,以此中饱私囊。 她爹领着一个闲职,若是能走沈青檀的门路,拿到巡盐御史的缺位。他们一家子不必去讨好别人,而是等着被人巴结奉承就行了。 刘若娇心里有了盘算,沉默地跟在听雪身后去了兰雪苑,一踏进屋子便清甜地唤一声:“大表姐!” 沈青檀笑道:“娇娇,你今日怎的得空来了?” “大表姐,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刘若娇示意婢女将礼品给听雪,然后来到沈青檀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大表姐,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打小就是个不守规矩的。那日行为莽撞了,但也是因为与你亲厚,便有些放肆了。我指责你的那句话,全是因为气急上头失去了理智。” 沈青檀沉默下来。 刘若娇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心急地说道:“大表姐……” 沈青檀打断她的话:“从二妹妹认祖归宗后,你便与我生疏了许多,每日与二妹妹走得更近。你们俩志趣相投,能说到一块去,你听她的话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大表姐,我与你的关系更亲近。”刘若娇想着那个肥差事,狠狠地一咬牙,向沈青檀表忠心:“今日来找你,除了道歉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儿要告诉你。” 沈青檀抬眸看向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刘若娇凑到沈青檀的耳边说道:“你与二表姐不是混乱中上错了花轿,而是侯府故意给你们换亲的。表弟最护着你这个姐姐了,知道真相后便去质问姑母。姑母怕他坏事儿,便命人将他绑了,连夜送去了关州。” 沈青檀脸色一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住口!” 她目光冷厉地看向刘若娇:“表妹,我原以为你年纪小,只是不懂事儿。如今看来你是用心险恶,竟然挑拨我与父母亲的关系!” “大表姐,你不信可以去问表弟。”刘若娇焦急地说道:“我们刘家的祖籍是在关州,表弟就被关在祖宅。” 沈青檀一张脸冷下来,直接下逐客令:“听雪,我有些乏了,你送表小姐出府。” 刘若娇懊悔自己搞砸了,心里又慌又怕。 转念一想,等沈青檀去查了,便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大表姐,只有我才是真心盼着你好。” 刘若娇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婢女离开。 沈青檀望着刘若娇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 原来侯府还有人为她讨公道吗? 这时,流月从外进来,凑到沈青檀耳边说道:“您派出去跟着赵三爷一块调查承恩侯府的人,从关州传信来了。” 第106章 替罪羊 沈青檀眉心一皱,又是关州? 流月从袖子里取出信函,递到了沈青檀手里。 沈青檀撕开火漆印,抽出一张信笺,读完信中的内容之后,微微拧眉。 历代朝廷在各地储备的粮仓是为了应对灾情,以及边关将士们对粮食的需求。 若是闹天灾的时候,朝廷会有三个赈灾策略。 其一,开放粮仓免费发放粮食给百姓,或者搭棚子施粥救济灾民。 其二,以平日里的粮价卖给百姓。 其三,借粮食给百姓,等到来年有收成的时候,百姓们再把粮食还给粮仓。 若是灾情严重的时候,百姓没有能力还清在粮仓借的粮食,皇上便会体恤百姓,下诏蠲(juān)免百姓借的粮食。 而去年天灾,靖安帝便下了旨意,让各地的官员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选择免费发放粮食给百姓,或者是借粮食给百姓。 她的人在信里面交代,关州的官员选择借粮食给百姓,而账本上记载的每个百姓都有借粮食,实际上粮食并没有发放到百姓的手里。 因为这一批粮食被官员贪污了,他们以高价卖给了粮商,卖粮食的银子全都进了官员的腰包。 粮商再抬高价钱卖给百姓,家境宽裕的百姓们不想饿死,只能斥巨资买粮食。 家境穷困的,只能等死。 关州的灾民不想等死,所以来了京城谋一条生路。 沈青檀不用动脑子去想,便知道这些官员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想等丰收的时候,再上报朝廷百姓无力偿还所借的粮食。 皇上若是下诏蠲免百姓所借的粮食,官员便能抹去这一笔烂账,白赚一大笔银子。 “流月,研墨。” 沈青檀起身去往书案处,铺开一张素笺提笔写一封信。 流月自小跟在主子身边长大,主子特地教她与听雪读书识字,勉强算是通读诗文。 她看到沈青檀信里写的内容,惊讶地说道:“您要让秦老板囤粮?现在收的粮食全都是陈粮,而且因为粮食短缺的缘故,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再有一个月不到便能丰收了,当季粮食一出来,百姓们不会再缺粮食。” 她分析道:“到时候,当季粮食的价钱都卖不了现在陈粮的价钱,您手里高价收来的陈粮,恐怕要赔本卖出去。” “关州的流民来到了京城,若非当地的粮荒情况严峻,他们又怎么会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的来到京城?” 沈青檀叹息道:“秦叔现在收的粮食,会用来应对关州的灾情,不会砸在手里的。” 流月一听还有地方闹粮荒,拧着眉头说道:“奴婢记得去年闹天灾,朝廷开了粮仓救济百姓。岁末的时候各地都有上报,说是粮荒的问题已经全面解决了。” 说到这里,她嘀咕一句:“其他地方已经熬过了粮荒,只有关州还有大批的流民,必定是当地出了贪官,黑心的昧下救灾的粮食。百姓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只能逃出关州另寻一条活路。” “流民到了皇城脚下,事情若是发酵起来的话,一定会得到皇上的重视。”沈青檀搁下羊毫,晾干了墨迹,将素笺塞进信封内,交到流月的手里。她语气莫测地说道:“涉事的官员想捂嘴,都已经来不及了。” 流月问:“若是没有发酵起来呢?” “这还不简单?”沈青檀意味深长地说道:“添一把柴,再拱一拱火,想不烧起来都难。” “也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月笑了起来,随即她又好奇地问道:“您要拱火吗?” 沈青檀摇头:“还不到时候。” 流月闻言,将信揣进袖袋里:“那奴婢现在去秦府送信。” —— 承恩侯府。 前院书房里的氛围很凝重,承恩侯面色沉冷地端坐在圈椅里,面前的书案上摊放着一封信函。 他昨日便听说京城城门口聚集了流民,当即便派人去调查了一番,这些流民全都是从关州来的。 他还没有想好对策,便又收到了关州送来的信函。 信函里交代关州的局面已经失控了,大批的流民冲破了关州的关卡,他们逃到京城来告御状。 承恩侯冷笑出声。 告御状。 御状岂是这般容易告的? “父亲,流民要如何处理?”沈少淮眉心紧蹙道:“此事若是闹到皇上面前,您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承恩侯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件事交给你的舅舅去处理。” “勇毅伯府?”沈少淮思忖道:“舅母寿宴的时候,长公主才在伯府大发雷霆。我们将此事交给舅舅去处理,若是长公主的人在注意勇毅伯府的动向,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件事我去打听了,戏班子的班主拐了不少小孩,这才被抓去问罪。”承恩侯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重新找上勇毅伯府:“我们要祸水东引,越拖下去越后患无穷。” 沈少淮顿时明白过来,父亲这是要拉着勇毅伯府做替罪羊。 他沉吟道:“要告诉母亲一声吗?” 承恩侯按着胀痛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你母亲通情达理,她说以大局为重。毕竟只有侯府好了,伯府才会有指望。侯府若是倒下了,伯府更是难逃一劫。” 沈少淮默许了。 忽然,他又提起另一桩事:“如今关州乱了,我们要派人去接三弟回京吗?” “不必管这个逆子!”承恩侯提到沈少白,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如今侯府正是多事之秋,他若是回来为沈青檀的事与我们闹腾,只会坏我们的事。” 沈少淮听到“沈青檀”这三个字,顿时想到他对她的调查,脸色沉了沉。 虽然是母亲与二妹妹先动的手,但是沈青檀每次都能避开,然后借力打力让母亲与二妹妹自食恶果,足以可见她的心机与手段。 沈少淮第一次真正的正视沈青檀,这个女人让他生出了忌惮,不能再贸然的对她动手。 尤其是她身后还站着赵颐。 若是要动的话,必须要保证一击即中。 第107章 沈青檀献计 刘若娇从赵国公府离开后,匆匆回到勇毅伯府,径自去找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 “爹爹,娘亲!”刘若娇踏进正屋,欢喜地说道:“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一脸愁云惨淡,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承恩侯府靠不住,他们今日便去找先伯爷留下的人脉,在对方的府里坐了大半日的冷板凳,就连人影儿都没有见着。 刘若娇屏退婢女,小心谨慎地关上门,一脸喜气地说道:“女儿今日去赵国公府听到一个消息,两淮巡盐御史被查了,皇上暂时还未安排人顶上这个缺位呢。” 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唉声叹气,这种肥差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皇上如何宠爱大表姐夫,满京城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盯上这个缺位的人,这两日去国公府拜访大表姐夫与大表姐,希望大表姐夫能替他们在皇上跟前举荐呢。” 刘若娇眼底流露出向往:“大表姐原来挺照顾咱们家的,若是咱们托大表姐帮忙,应该能为爹爹谋下这一份差事?” 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对视一眼,二人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当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递枕头。 他们怎的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呢? 勇毅伯夫人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将檀儿得罪了,她还会帮忙吗?” 勇毅伯不以为然道:“她向来善良大度,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勇毅伯夫人定下心来,决定探一探沈青檀的口风。 “叩叩!” 这时,婢女敲响门,站在门外说道:“伯爷,承恩侯来拜访您。” 勇毅伯有些惊奇道:“承恩侯来咱们伯府了?” 婢女回道:“门房是这么传的话。” 勇毅伯连忙说道:“你快去将侯爷请到前院书房。” 婢女应下:“是。” 勇毅伯随后对伯夫人说道:“咱们虽然要另攀高枝,但是之前为侯府做过不少事,或多或少有些把柄在他们手里,不能一下子撕破脸,还是得去见一见。” 勇毅伯夫人神色不悦:“承恩侯再指使你为他做事,你可不许再答应。” 勇毅伯连声应下,便去了前院书房。 他坐在短榻上,吩咐小厮沏一壶热茶摆上,承恩侯恰好便到了。 勇毅伯坐着没有动:“妹夫,你今日莅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承恩侯听出勇毅伯话里的挖苦,倒是没有与他计较。 他撩开袍摆,坐在勇毅伯对面:“大哥,你自己身处于官场,应该明白我的不容易。” 勇毅伯没搭话茬,啜饮一口热茶。 “你们勇毅伯府得罪了长公主,我们侯府首先要明哲保身,不被你们给拖下水,才能找门路救你们出来。” 承恩侯一副勇毅伯不懂他一片苦心的模样,无奈地说道:“如果我们没有撇清关系,万一长公主降你们的罪,还又迁怒我们侯府,咱们两家全都得完蛋!” 勇毅伯隔着茶杯瞅了承恩侯一眼,在心里琢磨承恩侯的来意。 “你是我的妻兄,我不可能不管你。”承恩侯开门见山地说道:“关州闹粮荒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流民已经逃荒到京城来了。这件事要不了多久便会发酵起来,皇上一定会重视这件事。” 勇毅伯放下茶杯,问道:“你是要主动揽下解决流民的差事?” 承恩侯摇一摇头,道出自己的打算。 “现在各地粮食都很紧缺,好在各地的灾情已经缓解,只有关州还在闹粮荒。粮商卖给关州百姓的粮食,是平常的四倍价钱。” “我在关州认识一个粮长,往日里是他负责为朝廷收粮食、运粮食。他也会趁机自己囤积一些私粮。” “我让他在正常的粮价上低一成卖给你,你买下这一批粮食后,以正常的粮价卖给百姓们,你可以从中赚取这一成的差价。” “等皇上关注到关州的灾情,派人去关州一调查,便会发现你用这一批粮食缓解关州的灾情。到时候我再请同僚们一起上奏为你请功,你或许会因此获得升官的机会。” 承恩侯一口气说完,然后观察勇毅伯的神情,见他的表情有所松动,心知鱼儿快要上钩了。 “我念在你是我妻兄的情面上,方才将这表功的机会留给你,你好好考虑一下。”承恩侯站起身,最后下一剂猛药:“此事很紧急,你在天黑之前给我答复。你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应下这件差事,若是嫌麻烦不愿去关州,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 “等等!”勇毅伯叫住承恩侯,问出心里的疑惑:“粮长手里有粮食,他为何不自己卖粮?” “他倒是想,可得有那个胆儿。若是让人揭发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这是要被抄家掉脑袋的!” 承恩侯见勇毅伯将信将疑,又解释道:“我与他是结拜兄弟,他只信任我,而我最信任的是你。若非是想让你立功,我也不会说服粮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粮食卖给你。” 勇毅伯心底的顾虑打消了,搓着手问道:“粮长手里有多少粮食?” 承恩侯比了一个数:“你能挣这么多银子。” 勇毅伯瞬间财迷心窍,应下这一件差事:“我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关州。” 承恩侯掏出一封信函给他:“你拿这封举荐信给粮长,他看了我的亲笔信,才会卖粮食给你。” 勇毅伯收下了信,全然忘了在勇毅伯夫人面前的保证。 —— 第二日,沈青檀在赵国公府等勇毅伯府的人,等了一天都不见伯府有人过来。 直到晚上沐浴后,准备与赵颐歇下的时候,流月带来了消息。 “二奶奶,勇毅伯今儿个一早,他便秘密离京去了关州。” 沈青檀微微皱眉,勇毅伯没有来找她,反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关州…… 恐怕是承恩侯许了丰厚的利益,说服了勇毅伯继续为他卖命。 这一次,承恩侯是真的让勇毅伯去送命。 “关州?”一旁的赵颐听到这两个字眼,抬眸看向沈青檀:“你在关注此事?” “我之前挑拨赵珏调查承恩侯府,我便顺势浑水摸鱼,也安排人一块去调查承恩侯府,倒真的给我查出了一些东西。” 沈青檀将关州的情况,详细地说给赵颐之后,随即计上心来:“那些官员仗着皇上体恤穷苦的百姓,会下诏蠲免百姓借的粮食,然后私吞了这一批赈灾的粮食,再高价卖给粮商,根本没有将粮食发放到百姓手里。” 她眼底闪过一道狡黠:“你不如给皇上献计,为了杜绝官员贪污赈灾的粮食,五月麦收的时候,若是百姓还不上借的粮食,则让负责此事的官员设法补齐,不能少于借出去的粮食。” 第108章 镇北王 “你这个主意不错。”赵颐思索片刻,猜测到沈青檀应该还会有后续动作,他温声说道:“我明日去宫里当值时,再将你的计策献给皇上。” “什么叫我的计策?”沈青檀拔下绾发的簪子,睨了男人一眼:“我一个后宅妇人,哪里懂你们朝堂上的事儿?” “后宅妇人又如何?”赵颐看着她的青丝如瀑般垂落,衬得她肤色雪白,樱唇娇艳。他不自觉地转开视线,盯着她手里通透的玉簪子:“自古巾帼不让须眉的事多不胜枚举,因为女儿身而被束缚在后宅,对夫人而言是屈才了。” 沈青檀:“……” “如今地方上的官员各个都当自己是土皇帝,会与当地的商贾勾结,一起剥削百姓。除此之外,地方官员会抱团,官官相护,老百姓若是想要伸冤,也会求诉无门。” 赵颐切回正题,低声说道:“流民能够逃荒到京城来了,说明关州的情况很不乐观,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 沈青檀很认可赵颐的猜测,关州的官员贪了粮食,一定会严防死守,不许百姓离开关州,就怕会走漏了消息,他们会掉脑袋。 而老百姓淳朴老实,骨子里是怕官的,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哪里敢冒死逃出关州? “我之前就在想一个问题,流民逃荒到了京城,关州的官员一定会想办法善后,将自己身上的罪证给销毁掉。等流民的事情引起皇上的重视,再派钦差去关州查探,那时抓到的也是替死鬼。” 沈青檀冷静地说道:“如果皇上没有派人去查,而是让借粮的官员填补缺口的话,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上只需要派人暗中盯着那位负责的官员,看他在接到诏令后联系了哪些人。等他们把粮食的空缺补上之后,肯定会以为事情结束了,哪里还会想着对口供?” 说到这里,沈青檀冷笑一声:“到时候再一一抓起来审问,还怕撬不开他们的嘴吗?” 赵颐看着她不慌不忙,理智从容的为贪官设局,莫名的生出一个念头。 他经受了二十多年的病痛折磨,命运便将她嫁给他作为了补偿。 沈青檀见他不说话,反而是盯着她看。 她不由得双手捂住脸,仰头问道:“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吗?” 赵颐摇了摇头:“你说的很好。” 他说的一本正经,沈青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下意识地转开脸避开他的视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流月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子。 “夜深了,我们快些睡吧。” 沈青檀说完这句话,便背对着赵颐,将簪子放进妆奁,拿着一把梳子将发丝梳顺了,再缓步来到了床边。 只见赵颐已经睡在了床内侧,被子盖在他的胸口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 之前她随四夫人一块去吃酒,喝醉之后,霸占了赵颐的床铺,她便与赵颐商量,她睡在外侧,他睡在内侧,免得她睡姿不好,会将他给挤下床。 当时赵颐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古怪,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同意了她这个要求。 实际上,她是觉得他体弱多病,自己睡在外侧方便照顾他。 沈青檀吹灭了油灯,掀开自己的被窝躺进去。 “我明日与秦叔去城门口看一看情况吧。” 她拉着被子盖在胸口处,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困乏地闭上眼睛。 赵颐轻轻地“嗯”一声,紧接着,他便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着了。 赵颐:“……” 两个人刚刚成亲的时候,她夜里睡的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几次,才会堪堪睡着。 大约是他们之间关系熟络了,她对他越来越不设防备,一次比一次睡得早,直到现在更是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沈青檀用完早饭,便带上江暮与听雪去秦府。 她与赵颐之间似乎形成了一个约定,她若是要去有危险的地方,他便会带走流月,留下江暮保护她的安危。 马车停在秦府门口,听雪下去传了话,等了大约一刻钟,秦老板才从府里出来。 他没有上马车,而是站在车窗帘子处:“檀儿,你这是要去哪里?我套了马车,跟在你的车辆后面。” 沈青檀挑开车窗帘子,发话道:“秦叔,你是我的长辈,与我共乘一辆马车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秦老板有些迟疑:“这……” 沈青檀说:“听雪也在马车上。” 秦老板闻言,方才上了马车。 “檀儿,我找了好些个商队,又托了朋友帮忙,已经有人动身去往北齐国。我家夫人也去信给她的兄长,让她的侄儿再去一趟北齐国。我那侄儿见过仲元,应该会更快找到仲元。” 秦老板向沈青檀汇报了找人的进度,而后又提起粮食一事:“我昨日接到你的信,立即吩咐下面的人去收粮食。” 说到这里,秦老板疑惑道:“我们的粮食都是按照平日的价钱卖给百姓,若是再出高一成的价钱收粮食,那再卖出去的话,价钱肯定要往上提一提,总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秦叔,亏不了本。”沈青檀知道秦老板心里的顾虑,不止是怕亏本,而是怕抬高粮价卖出去后,会引发争议。她宽慰道:“若是粮食卖不出去,我们可以用来酿酒。” 秦老板想到沈青檀搜罗的酿酒古方,酿出的酒水所卖的价钱,一颗心瞬间落定下来。 马车缓缓行驶到城门口,沈青檀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让车夫将马车驶出城外,而是在城内靠边停了下来。 她戴着帷帽下了马车,朝城门口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堆流民聚集在城门口,各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一个破瓷碗,向来来往往的路人乞讨。 她发现了一个情况,大多数流民是青壮年,或者是年轻的妇人和小孩。 秦老板皱紧眉头:“今日流民比昨日又多了一倍。” 沈青檀正要问秦老板关于关州的一些事儿。 这时,有几个流民想要进城,守城门的士兵将人给拦下来,双方起了冲突,其他乞讨的流民全都蜂拥而来,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城门口顿时传来妇人、小孩凄厉的哭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与绝望,听得人一颗心都紧揪起来。 沈青檀脸色逐渐凝重,与秦老板一块上了马车。 “秦叔,你寻个时机在城门口施粥吧。”沈青檀想起城门口的女人与孩子,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显得脑袋格外大。 她低声说道:“他们好不容易来到皇城脚下,从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总不能让他们的希望破碎,饿死在城门口。” 秦老板应下来,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瞧见一位流民扑过去撞上士兵手里的长矛。 他的眼里有着决绝,似乎想要利用自己的死,引起皇城内的人的注目,然后给他们一个公道,一条活路。 秦老板看到这惨烈的画面,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愤怒地说道:“关州的官员造了太多的孽,真是恨不得让皇上派镇北王那样的大杀神过去,个个都得人头落地。” 第109章 擅离者,罪同叛国 沈青檀听到镇北王这三个字,不由得想起坊间对镇北王府的传闻。 镇北王的太爷爷与开国皇帝一起打下江山,被册封为大周异姓王,将凉州赐给镇北王的太爷爷为封地。 开国皇帝待镇北王的太爷爷十分宽厚,破例准许家眷随他一块驻守在封地,不必留守在京城。 而镇北王府的儿孙们个个都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几代传承下来,声望越来越高,甚至功高震主,引起靖安帝的祖父昌平帝的忌惮。 昌平帝便将镇北王府的女眷与子嗣留在京城的府邸,表面上说是镇北王的祖父在外征战沙场,朝廷便代为照顾他的家眷,实际上是将人扣押在京城为质。 从那时候开始,镇北王府遭受到昌平帝的打压。即使是后来先帝继位了,也秉承着昌平帝的口谕,继续打压镇北王府。 直到十六岁的镇北王横空出世,一战成名。 他生来一身反骨,野性难驯,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狂妄性子,十分的嚣张。 而他的确有这个嚣张的本钱。 镇北王打完胜仗班师回朝领赏,回封地的时候,便将家眷从京城带走。 先帝甚至不敢强硬阻拦,因为那时候他没有可用的武将。柱国公被他以叛国的罪名诛了九族,孝恩皇后被他一杯毒酒赐死。 至于戚将军,却是要镇守其他边境。 凉州地界常年战事不断,只有镇北王才能镇守。 如果他治了镇北王的罪,敌国必定会卷土重来。 为了大局为重,先帝只能放走镇北王府的家眷。 之后为了压制住镇北王,他打算为镇北王赐婚,下达旨意将人召回京城。 谁知镇北王以前线战事紧急为由,并没有回京城。 先帝便将赐婚的圣旨,命人送到凉州。 时隔两个月,传送圣旨的人回来,便说镇北王已经娶妻,不能停妻再娶。 先帝的颜面扫地,便下令镇北王府一干人等,不得召,不可擅自离开封地。若是有人不遵从旨意,一律按照叛国罪处置。 镇北王却不为所动,此后他的手腕愈发铁血,令敌军闻风丧胆。 这一些年来,凉州十分太平,倒没有什么战事。 想到这里,沈青檀觉得“大杀神”这个称号倒是很适合镇北王。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位英勇的悍将,更是因为另一起传言。 据说三十多年前,有人在背地里议论镇北王府,然后被镇北王听到了,当即拔刀砍了那人的脑袋。 从此之后他的名声不太好,凶名传遍了大周,无人敢招惹他,对他避之不及,甚至提都不敢提。 沈青檀心里却觉得这个传闻就是谣言,如果镇北王真的这么做了,杀了一个无辜的人,那简直就是给先帝递了把柄,又怎么会一点惩罚都没有? 她无奈地说道:“皇上派谁去关州,都不会派镇北王去。” 靖安帝虽然没有打压镇北王府,但是也没有违背先帝的旨意,仍旧是不允许镇北王府的人擅自离开封地。 如果想要离开封地的话,除非就是立了大功,回京领赏。 沈青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说道:“再说了,镇北王这样的大杀器去惩治贪官,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我只是太过愤怒了,才说了一句胡话。”秦老板放下车窗帘子,叹了一口气:“希望皇上尽快注意到流民,惩治了作恶多端的贪官。” 沈青檀语气幽微地说道:“皇上很快便会知道了。” —— 皇宫,御书房。 靖安帝坐在龙椅里,翻看手里的奏折。 这是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北齐国似乎知道北境的军粮不够用,想要打拖延战术,生生耗尽他们的粮草。 不仅是如此,甚至还在暗中增兵。 赵国公筹集的粮草运到北境,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大周才经历过天灾,正是粮食短缺的时候。 战事一直耗下去不是办法。 靖安帝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不止是北境的战事,还有今日早朝的时候,御史禀报了一件事。 皇城脚下聚集了流民,这些流民是从关州来的。 既然关州还有流民,那便说明一个问题,那边的粮荒还未得到解决,恐怕又要分拨粮食赈灾。 靖安帝问一旁的赵国公:“国丈对北境的战事有何看法?” 赵国公不假思索道:“增兵,速战速决。” 靖安帝眉心紧皱,沉声说道:“若是要增兵,粮草又要吃力,调选的武将必须要骁勇善战,且一战必胜。而北境附近囤积兵马的城池,却是没有这样的良将,其他地方调过去,又远水救不了近火。” 赵国公作揖道:“皇上,微臣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靖安帝问道:“谁?” 这话一出口,靖安帝突然开了心窍,瞬间想到一个人。 第110章 靖安帝的提醒 赵国公道出一个名字:“镇北王。” 靖安帝想到的也是镇北王。 此人十六岁带着一支精锐突袭敌军的营地,砍下敌军将领的首级,一战成名。 大概是年少轻狂,他不玩穷寇莫追那一套,直接乘胜追击,几场战事下来将敌军打的节节败退,自此成为敌军的煞星,不敢挫其锋芒。 自靖安帝登基以来,除了十四年前凉州爆发了一场战事之外,便一直都很太平。 先帝将镇北王府视作心腹大患,但是碍于敌军连年来犯,还不到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时候,只能容忍镇北王的狂傲。 不过也正是因为镇北王的嚣张狂妄,导致了他的凶名远扬,百姓们不敢再谈论镇北王府。即便谈论的时候,也不再是一片称赞与崇敬,而是惧怕。 因此,先帝对镇北王府的容忍度更高了。 靖安帝对此却有不一样的想法,他始终认为是镇北王刻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如果镇北王府的声望越来越高,功高震主,就算是凉州战事未平,先帝恐怕终有一日会忍不下去对镇北王府动手。 最明显的证据便是先帝在位期间,凉州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 而等到他登基之后,并没有像先帝那般打压镇北王府,该有的军资与军饷都有发放下去。 镇北王递折子试探过三次,确定他不会像先帝一般容不下镇北王府,凉州此后便没有战事了。 靖安帝与先帝的看法不同,镇北王是千年一遇的旷世奇才,用兵如神,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简直是天赐的良将,他是猪油蒙了心窍才会对这么个宝贝下手。 更重要的一点,他的母后与外祖父都是因为先帝的忌惮含冤而死,他又怎么会走上先帝的老路子,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 靖安帝心里有了决断:“朕下令让内阁大臣拟旨,调遣镇北王去增援北境。” 赵国公一颗心落定,这些年凉州没有战事,镇北王的几个儿子缺少建功立业的机会,身上没有一官半职。 只有嫡长子请封为世子,其余两个儿子则是小兵小将。 靖安帝解决一件大事,又提起另一件头疼的大事。 “国丈,御史今日在早朝提起流民一事。朕记得岁末的时候,各地上报粮荒的情况已经得到了解决。” 靖安帝皱紧眉头,沉吟道:“今年朕没听说哪个地方有灾情,关州怎的还有流民?去年天灾的时候,关州是如何治理灾情的?” 赵国公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赵颐。 靖安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并没有要避讳他的意思。 赵国公见状,这才禀报道:“户部往各地粮仓派遣了郎中,他们根据粮食的年限以及数量进行登记造册,之后统一上报到户部。” 他道出心底的疑惑:“微臣记得关州在天灾之前,年年都是大丰收,粮仓储备量在百万石以上。去年关州的郎中上报,他们开粮仓将粮食借给百姓,按理说不会有流民。” 靖安帝哪里会不知道赵国公的用意? 他将关州粮食储备的情况交代出来,以此证明储备粮足够应对灾情。 可偏偏关州的粮仓空了,但是流民的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这说明什么问题? 贪腐! “咳咳……咳……” 赵颐发出一阵咳嗽。 靖安帝与赵国公将目光转向他。 赵颐喝了一口温水,声音有点沙哑:“我无事,你们继续。” 靖安帝:“……” 赵国公:“……” “颐儿,朕正好有事。”靖安帝询问道:“依你所见,关州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流民已经到了皇城脚下,关州的贪官污吏恐怕早就消除了证据,等你们去查,查到的也是他们推出来的替死鬼。抄了家,治了罪,也填补不上粮食的亏空。” 赵颐咳了几声,缓了缓,方才继续说道:“各地粮仓设有郎中、通判、都使管理粮食的收支,这次遇到灾情,储备粮也是经他们的手借出去。” “皇上不妨下诏,如今粮仓空虚,等五月丰收的时候,百姓借的粮食要归还给粮仓,若是归还不上的缺口,便由负责此事的人解决。” “粮食没有发放到百姓的手里,这一批粮食全都被官员给贪污。关州的灾情惊动了朝廷,他们不敢继续剥削百姓,只能自己掏腰包填补这个空缺。若是填补不上是要被问罪,自然会联络上其他合谋的官员吧?” “您便暗中派钦差大人到了关州之后,再让另一拨人颁发旨意,留意到是哪些人动了粮食,一一给记下来,等他们填补了粮仓之后,再随意找罪名将他们给扣下,抄了他们的家产,用这一笔银钱来建粮仓。” 靖安帝听后,拊掌道:“颐儿,还是你的良策多。” 这的确是引蛇出洞的好办法。 他好奇道:“你是如何想出这么得体,又有效的招数?” 赵颐说:“内子爱看书,她前几日看到一本杂记,里头有一则典故,她觉得十分有趣,便分享给我看,我从中得到了启发。” 靖安帝有些意外,好奇心愈发的浓厚:“一则什么样的典故?” 赵颐淡声道:“魏公用贼防盗。” 靖安帝:“……” 赵国公:“……” 赵颐温声说道:“皇上,微臣建议您要重视粮食的储存量,该号召百姓垦荒屯田,调整税收扩大粮食的积累,再在边关多建粮仓,保证戍边的粮草充足,以防再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 靖安帝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正是因为储备粮不够,粮仓空虚,导致北境的战事吃紧,以及百姓流离失所。 赵颐的建议很中肯,农业是百姓生死之本。 他见赵颐神色淡然,只有在提起沈青檀时,才有一些变化。 靖安帝刻意问道:“关于民生大计的提议,你又是如何想到的?” 赵颐听出了靖安帝话里带着调侃,有些无奈地说道:“从军粮短缺,百姓食不果腹得到的启发。” 顿了顿,他又说道:“您曾经给微臣一本《经史典故》,这本书讲的便是农业是立国之本。” 靖安帝神色有些黯然,当初他是想要大力推广重农政策,可变法一事非同小可,受到了阻力,一直没有实施下去。 他沉声说道:“先谈谈关州的详细事宜。” 几个人议完事,赵国公与赵颐正要告退。 靖安帝叫住赵颐,提醒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姑母的忌日,你到时候要记得来祭拜她。” 第111章 消失的放妻书 赵颐脚步一顿,恭敬地应下,随赵国公一同出宫。 祖孙俩坐上马车,赵颐看向了赵国公,只见他的神色黯淡,似乎是从靖安帝提起元荣皇后时,他便是这么一副神情。 赵颐思索片刻,终究还是问出口:“您在想姑母的事情?” 赵国公敛去神色,浑浊的眸子望着赵颐的脸,好一会儿才低叹一声:“我只是在想故人逝去多年,不必在每年的忌日都铺张的准备祭礼。这样一来,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悲恸。” 赵颐眉心微微一皱,没有回赵国公的话,因为这是靖安帝的安排。 赵国公意识到失态了,自我调侃道:“我年纪大了,倒是容易多愁善感。” 赵颐微笑道:“您老当益壮。” 赵国公摆了摆手:“不行了,人老就得服老,要不了一两年,我便要告老还乡。” 赵颐望着赵国公花白的头发,犹记得前两年还是一头乌发,如今竟是快要全白了。他向来挺直的脊背,也有些微微佝偻。 今日上了早朝,再到御书房议事,他的眉眼间便流露出疲惫,似乎些体力不支。 直至这一刻,赵颐才意识到赵国公是真的老了。 他低声说道:“祖父,我想拿回放在您那儿的放妻书。” 赵国公有些意外地问道:“你要拿回去?”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又皱眉道:“你与沈氏夫妻不和?” 赵颐一愣,不等他开口,赵国公语重心长地说道:“颐儿,男儿大丈夫,做事不能鲁莽,更不能意气用事。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应该知道君子之道。若只是因为夫妻之间出现一点问题,你便将先前为沈氏铺的后路给拆了,未免太没有度量了?” 赵颐:“……” “祖父,我只是想着与沈氏是夫妻,我为她做的任何事情,她都应该有知情权。她从一进门,便认定我是她的夫君。而我却瞒着她写下这一封放妻书,对她未免太不尊重了。” 赵颐无奈地说道:“我想拿回这封放妻书给销毁了,即便日后我的病治不好,对她今后的去处与安排,我都应该亲自与她商量。” 赵国公定定地看了赵颐半晌,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人情味儿。 此时此刻,赵国公觉得自己逼迫赵颐娶妻,是他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虽然赵颐是阴差阳错娶了沈青檀,但是不可否认,这二人是一段良缘。 赵国公慈爱地说道:“放妻书在书房,你待会随我去拿。” 赵颐一颗心稍稍落定,他向来信奉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否则的话容易生出变故。 马车停在赵国公府门口,赵颐与赵国公一同去往书房。 一进前院便发现院子里摆满了书册,赵颐瞧见小厮拿着鸡毛掸子拂去书册上的灰尘。 “书有些受潮,还又生了虫子,我瞧见今日天气好,便让小厮将书搬出来晒。”赵国公解释了一句,踏进了书房,取出钥匙片开了抽屉的锁,去拿放妻书。 赵颐站在桌案旁等。 “咦?”赵国公一通翻箱倒柜,眉毛紧拧:“我分明记得将放妻书放在抽屉里的啊,怎的会不见了呢?” 赵颐不禁变了脸色:“祖父,您仔细想一想,放妻书是收在抽屉里吗?” 赵国公苦思冥想一番,突然想了起来:“我一开始是放在抽屉里,你后来不是娶错新娘子了吗?然后问我要回信,再另写了一封。当时似乎是军粮出了问题,我顺手夹在一本书册里,便出府去处理了。” 他往书案右边去拿书,摸了一个空,这才意识到书被小厮全都搬出去晒了。 赵颐见赵国公的手顿住,然后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盯着空空落落的书案。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祖父,您知道是放在哪本书里吗?” 赵国公表情一僵,不自然地说道:“我年纪大了,容易忘事……”顿了顿,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小厮搬出去的,他应该知道,我去找人问一问。” 赵颐揉一揉眉心,抬步出了书房,便听见小厮回话:“公爷,小人不识字,不知道搁在书案上的是哪些书。” 他的心往下一沉。 赵国公瞧见赵颐出来,有些愧疚地说道:“颐儿,我让小厮去书里找?” 赵颐深吸一口气:“不必了,我自己找。” 此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外头晒的书,少说也有上百本。 赵国公见赵颐身子骨弱,自知此事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今日的局面,便随赵颐一块去找放妻书。 “祖父,您去歇着。”赵颐阻拦赵国公,态度坚定道:“只是翻书找信而已,不会累着我。” 赵国公见状,只好站在一旁盯梢,若是赵颐不舒服,他可以及时阻止,然后再请人帮忙。 赵颐扫了一眼密密麻麻铺了半个院子的书,顶着太阳一本一本地翻找过去。 赵国公心里过意不去,毕竟事情是他搞砸的,哪里能安心坐着等? 祖孙俩找了将近半个时辰,全都翻完了,不见放妻书的影子。 赵国公心里有些发慌,若是这封信落在旁人手里,被人拿去大做文章的话,往小了说则是影响夫妻俩的感情,往大了说则是会让沈青檀成为话题的中心。 自然不会是好的话题。 赵颐的脸色冷沉下来,猜测放妻书在搬运的过程中掉出来了,若是被人给捡走…… 想到这里,他无法冷静下来,正要唤人一块找,便听到赵国公欣喜地说道:“颐儿,我想起来了,那封信是放在家训里。” 赵颐皱眉道:“院子里没有家训。” “不在?”赵国公眼皮子一跳,立即进书房翻找一通,仍旧不见家训。他从书房出来,板着脸问小厮:“谁动了书房的书?” 小厮连忙说道:“公爷,大老爷今日来书房找您,瞧见小的在搬书,他便拿走了两本书。” 赵颐闻言,立即往敬德堂走去。 第112章 书信传情 敬德堂内,大夫人板着脸坐在罗汉榻,旁边的炕桌上放着一包松脂。 大老爷手里捧着两本书,板板正正地坐在她的对面。 大夫人睨他一眼:“你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家训,你都看完了吗?” 大老爷老老实实地回答:“只看了前四卷立身、治家、处事、为学,后面的两卷,起初觉得不到年纪,便没有往下看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不到年纪?” 大老爷连忙说:“我这就去看,夫人消消气。” 说罢,他正要翻开书,书页自动翻开到中间位置,露出一封信的背面。 大老爷只当是赵国公的信函,便没有去动这封信函,而是继续往后翻到卷五。 第一篇《省事》映入眼帘:省事,不该做的事就不要做。 保全身家的方法之一,不要多说话,不要多事,多说多败,多事多患。 大老爷:“……” 这一篇他倒是看过了,翻到第二篇《养生》,便记起当初是看到这里,便没有再往后看。 因为后面是《归心》篇,讲的是佛理。 他仔细读养生篇,里头写着好些个养生的方子,还有什么牙齿疼,牙松动,吃冷吃热时会发疼,早上叩碰牙齿三百次便有好转之类的偏方。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看到先祖举的例子,有人效仿服用松脂调理身体,因着没有节制,结果肠子堵塞而死。 大老爷一个激灵,抬眸看向炕桌上的一包松脂,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那是他听同僚的推荐,特地买来吃的。 这会儿总算明白媳妇儿为何生气,为何要让他将家训拿回来。 他连忙站起来想去哄人,手里的家训没拿稳掉在地上。 大老爷匆匆忙忙地捡起书,发现夹在家训里的信函掉出来了。 他顺手捡起来,准备塞进去,蓦然发现信函正面写着“吾妻赵沈氏青檀亲启”。 “咦,颐儿给他媳妇的信,怎的会在老爷子的书里?”大老爷将信递到大夫人面前,猜测道:“莫不是颐儿将信函遗漏在哪里,被老爷子给捡去了?” 大夫人接过信函看了一会,没琢磨明白:“既然是颐儿写给檀儿的,待会让人送去给颐儿。” “好。”大老爷瞥了一眼松脂,清了清喉咙:“夫人,我是听人说服用松脂身轻不老,能够延年益寿。如此一来,我可以更好的照顾你。一时头脑发昏,便买了一包回来试试。” 大夫人脸色一沉,正要发作训斥他乱买药物吃,便听到外头的婢女在请安,唤一声:“二奶奶。” 大老爷连忙说道:“儿媳妇来了,待会再训话?” 大夫人瞪他一眼,扬声吩咐守在门外的人:“关妈妈,你快将檀儿请进来。” 大老爷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儿媳妇来的可真是时候。 只要大夫人心情一好,便不会再揪着他这点小错误训话了。 而每次大夫人见过沈青檀,心情都会很不错。 大老爷顺势坐在大夫人身边,便见关妈妈领着沈青檀进来。 沈青檀向二位请安:“父亲万安,母亲万福。” 大夫人瞧着沈青檀的穿着打扮,像是从外头回府。 她问道:“檀儿,你是有什么事吗?” “儿媳有一事想请母亲帮忙。”沈青檀向大夫人讲明城门口流民的情况,随后说出自己的请求:“城门口的流民实在是可怜,我便请秦氏商行的东家去施粥。这些流民的来路比较敏感,秦叔只是一个商户,我担心有人砸场子,便想请您派人去支援秦叔。” “这个秦老板是上回咱们遇见的那个吧?我听说过他乐善好施,是一个大善人。”大夫人明白沈青檀的顾虑,毫不犹豫地说道:“施粥的事儿算我一份,我派关妈妈带人去帮忙。” 沈青檀只是想请大夫人去镇场子,倒没有想到她会参与进来。 “母亲,我……” “檀儿,这些年我一直在积德行善,希望颐儿的身子能早些痊愈。” 沈青檀闻言,没有再劝。见他们为赵颐的身体忧心,便忍不住提前将消息说出来。 “父亲、母亲,儿媳得到了医圣仲元的消息,他目前在北齐绥州。我们已经安排人前往绥州,应该要不了多久便会传来好消息。” 大夫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懵了。 她倏然站起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找到仲元了?唯一能给颐儿治病的那个仲元?” “正是。”沈青檀说:“秦叔妻子那边的侄儿,机缘巧合下护送过仲元,我们从他那儿得到的消息。” “太好了,太好了!”大夫人激动的泪眼盈眶:“我……我得安排人一块去绥州找人。” 大老爷眼睛也有些湿润:“这个消息别告诉老爷子和老太太,一是怕他们今后会失望,二是怕被有心人知道了,会横生枝节。” 沈青檀说:“秦叔托付商队找仲元,并未说明是给夫君找的,只说是一个亲眷要找仲元治病。” 大老爷松一口气,看向沈青檀的眼神愈发慈爱了。 经过这一件事,他确定沈青檀是真心要与赵颐好好过日子。 他想到赵颐那一日病发,沈青檀在角门等赵颐回府,而赵颐为了不让沈青檀担心,特地从宫里赶回府,可见夫妻俩的感情是真的好。 沈青檀与大夫人商议好施粥的事情,便准备告辞,余光瞥到炕桌上的一封信。 信函是背面朝上,她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便收回视线。 大老爷发现了,想到沈青檀为赵颐大力搜找医圣,便将信函取来递给她:“儿媳妇,这是颐儿写给你的,落在一本书里被我拿回来了。你正好来了,便给你带回去。” 他猜测这封信函是赵颐特地表心意的,因为他就是经常写信给媳妇,以书信传情。 沈青檀突然收到信,必定是惊喜的吧? 而赵颐并不知道信到了沈青檀手里,沈青檀若是再给他一个惊喜呢? 大老爷越想越觉得这封信函给沈青檀最为合适。 沈青檀听到信是赵颐给她的,心中有些惊讶。当看到正面写着“吾妻赵沈氏青檀亲启”时,她的心底蓦然涌出一丝异样。 第113章 沈青檀的难过 大夫人等沈青檀拿着信函走了,眉心一拧,数落道:“颐儿给檀儿写的信,你瞎凑什么热闹?要给,也是颐儿亲手给。” 大老爷笑呵呵地说道:“夫人,以我对颐儿的了解,他的性子含蓄,若当时写的信,没有立即送出去。等再找回来的时候,他绝对是不会再送出去的。” 大夫人不悦地说道:“若是坏事了呢?” 大老爷心里“咯噔”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们夫妻感情好着呢,颐儿都以‘吾妻’二字称呼,又是特地写给儿媳妇的,应该不会坏事儿。” 大夫人瞪他一眼:“你做的事儿,从来就不见靠谱的。” 大老爷有些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还有,我给你银子,是给你与同僚好友应酬,不是让你胡乱买药物滋补早登极乐。”大夫人庆幸自个发现及时,为了防止他再被人煽动乱买药物,直接克扣他的零用银子:“日后你出去与同僚应酬,直接记在我的账上。” 大老爷懵了,这是一点私房银子都没有了吗? 不等他想法子争取一点零用,外头传来关妈妈的声音:“二爷,您来了。” 大老爷眼底露出嫌弃,竟是来的一点都不及时。 下一刻,赵颐推门进来,向父母亲请安后,便询问道:“父亲,您今日在祖父书房拿了一本家训吗?” 大老爷回道:“拿了。” 赵颐看到炕桌上的家训,又问道:“您看见书里的信函了吗?” 大老爷得知赵颐是为信函来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斟酌道:“颐儿,那封信……若是落在你妻子手里,会有什么妨碍吗?” 赵颐隐隐意识到什么,微微变了脸色:“您把信给檀儿了?” 大老爷观察赵颐的脸色,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坏事儿了。 他正要说什么,赵颐却是待不住地离开。 一向君子守礼的他,竟然忘了与长辈道别,行色匆匆地走了。 -- 沈青檀带着听雪回到兰雪苑,瞧见流月已经回来了。 她问道:“流月,二爷在书房吗?” 流月回道:“二爷与公爷去了前院书房,打发奴婢先回院子。” 她一边伺候沈青檀净手,一边提及听到的消息:“奴婢听说二爷打小爱看书,又极为爱惜书,每年都要将书搬出去晒两次。奴婢当时听到这些话,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毕竟寻常人家一年至少要晒一次书。谁知道,公爷晒书,二爷竟然亲自动手帮忙翻面儿,还不许小厮帮忙。” 沈青檀不以为然,前朝甚至还有晒书日,为此举办了“曝书会”的活动。 “二爷不易出汗,他亲力亲为,大概是怕天儿热,小厮手里的汗沾在书上。”沈青檀曾经听说国公府的藏书有上万卷,赵国公的私人书房至少有几百卷吧? 她有些无法想象清隽秀雅,霁月清风般的赵颐,挽着袖子在院子里翻书的画面。 沈青檀想去“观瞻”一下,可想到袖子里的信,她暂时压下去前院书房的冲动,特地坐在内室的短榻上,取出信函拆开。 赵颐上一次给她的信,信里头装的是卷宗。 这一次应该是亲笔信函吧? 沈青檀不知道赵颐写的是什么,内心隐隐生出一股子期待。 她抽出装在信封里的东西,一张折叠好的素笺,并一封薄薄的信函。 沈青檀看着信里面还有信,心中微微讶异,有些捉摸不透赵颐的心思。 当她拿开素笺看到信函上“放妻书”三个字时,手指骤然收紧了,心口上似乎被敲了一闷棍,思绪整个都溃乱了。 她心里有些酸,有些涩,甚至有些难过。 即便是当初赵珏背叛她,她也没有过这些情绪,有的只是满腔的恨意。 可能是因为赵颐平日里太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还有他的许诺,她以为两个人可以一起走到老的。 所以在看到放妻书时,实在是太过突然了,她一时间很难以置信,甚至不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即便是此刻,她也深信赵颐不是赵珏那样的人。 沈青檀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极力的保持着镇定,打开手里这一张素笺。 只看了开头的一句话,她便愣住了,意识到情况与她设想的不一样。 这是赵颐留下的遗书,应该是在他过身之后,才会交到她手里的信函。 她不由得想起新婚夜的时候,赵颐问她有什么打算,他会为她安排好。 那时候她选择留在他的身边,他同样接受了她。 实际上,他心里早便做好了打算。 等他病逝之后,再还她自由身,不必为他守寡,可以继续再找一个人过日子。 因此,他对她尽到一个夫君应尽的责任,甚至有过之无不及,却始终克己守礼,从未对她有过任何亲密的举止。 可他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贪恋他的好,为他的温柔而动心? 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日,即便她得了个自由身,又如何会放得下他?又怎么会再去找别的男人? 沈青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闷闷的十分难受。 “二奶奶。”流月抱着熏好的衣裳进来,瞧见沈青檀的眼眶有些发红,脸色都是苍白的,她担忧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她睨了一眼小几上散放的信,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青檀微微摇头:“没事儿。” 流月知道主子的性子要强,即便是天塌下来了,她也是会咬牙硬撑着,不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流露出来。 “我只是看到信,想到一些难过的事儿。”沈青檀解释一句,然后将素笺折好,连同那封放妻书塞进了信封。 流月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赵颐的声音。 “你们二奶奶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屋里。” 沈青檀也听到门外的对话,下意识地捧着脸起身,想去净面。走了几步,她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脚步一顿,顿时改变了主意。 她重新坐了回去,朝流月招一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话。 流月睁圆了眼睛,忍不住看了沈青檀好几眼,确定她是认真的,便咬牙点了点头。 流月放下衣裳,朝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门从外推开了。 流月看清门口的人,摆着一副臭脸,二爷也不叫了,径自越过他离开。 赵颐见状,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第114章 她的话字字句句在扎他的心 赵颐从流月的反应,推测出沈青檀已经看了信,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前些日子他才答应她会好好爱惜身子,护着她,为她撑腰。 紧接着,他写的放妻书,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心里会如何想? 尤其是她还问他,可有别的事情隐瞒她。 他回的是没有。 实际上有的,他瞒下这一封放妻书。 如今谎言被拆穿。 赵颐心情沉重,缓缓地走向内室。 只见她侧身坐在短榻上,微微低垂着头,眸光似落在炕桌上的信函,又似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发呆。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两步,脚步声惊动了她。 她转头朝他望来,脸色苍白,眼睛通红,隐隐闪动着水光。 只是一眼,她便又转回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赵颐从未见过她脆弱的一面,此刻见她神情倔强,强忍着委屈的模样,第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 “檀儿……”赵颐来到沈青檀的身边,想解释,想哄她,可临到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言语很匮乏,甚至有些木讷地说道:“你别生气……” 沈青檀转头看向赵颐,似有些惊讶,还有些疑惑不解,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笑着说道:“不会生气呀,我和未来的夫君都很感激二爷一直以来的照顾呢。” “我们大婚那一日出的事儿,二爷原来是可以不管我,可您接纳了我。平日里待我很温柔体贴,从来不曾对我冷脸冷语,在外头也是处处维护我,就连手里的产业也全都交给我打点,给了我应有的尊敬。您甚至连我今后的去路,也给一并安排好了,不用留在国公府蹉跎一生,也不会受我那二妹妹、二妹夫的欺负。” 沈青檀细长的手指拿起信函,笑容不变地说道:“我很满足了,比我之前想的好太多太多。” 赵颐看着她笑容明亮,语气轻松,似乎真的因着再没有后顾之忧而松一口气,他的心里却堵得慌。 沈青檀眸光流转,笑意盈盈道:“二爷,您对我的恩情,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今后我们一家三口会上门来谢恩的。” 赵颐喉咙干涩,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扎他的心。 他否认道:“我不是……” 沈青檀打断他的话,故意说着一些为自己谋出路的话:“二爷,我不是侯府的女儿,亲人不知能不能找到,算得上是一个孤女。您知道的,自古以来,朱门对朱门,寒门对寒门。不然您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您的远房表妹如何?若是有大太太为我保媒,我应该可以再嫁个很不错的……” 赵颐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情急之下抱住了她,低声说道:“别说了,檀儿,不要再说了。” 沈青檀的身子僵住了,缓缓垂下眼睫,敛去了眼底的惊愕,倒是真的没有再说了。 赵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冒犯她,可真正将她抱在怀里的这一刻,他却是不想放开她。 他不禁想起自己刚刚进来时,看到她倔强又委屈的模样,对她的那一份心情十分感同身受,不由得抱得更紧了几分。 “你方才对我说那些话时,我听在心里很难受,在那一刻体会到你看到这封信函的心情。”赵颐在她耳边说道:“檀儿,对不起,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沈青檀耳边是他的呼吸声,鼻息间是他身上清苦的药香。 两个人第一次离的这样近,这般的紧密,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原来看到信时的心情很沉重,她心里虽然很难受,但是觉得自己能撑下去。 可当他抱着她道歉,说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时,心里翻涌的酸气往嗓子眼涌来,眼眶跟着发酸。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觉得委屈了。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承恩侯府受宠的大小姐。 即便委屈也不会有人疼,有人哄。 委屈又有什么用? 所以她没觉得自己委屈。 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他这句话,轻易地挑动她压在心底的情绪。 沈青檀没有回话,更没有回抱他。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赵颐心里忐忑,想说什么,怀里的人轻轻推开了他。 沈青檀抬眸看向他,压着声问:“二爷是要反悔了吗?” “是。”赵颐眸光沉沉地注视她:“我反悔了。” 沈青檀抿着唇,垂眸看着手里的信函。 赵颐有些艰涩地说道:“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样做才是对你好。可我后悔了,早便后悔了,打算去找祖父拿回来销毁,当做无事发生。可这封信函,仍旧是到了你的手里。” 沈青檀按压信函封口的手一顿,联想到流月说赵颐在前院书房晒书,再结合大老爷的话,她大约猜出来了。 赵颐不是因为爱惜书,特地去给赵国公的书翻面儿,而是在找这一封信函。 “你我是夫妻,夫妻一体,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与想法。即便要做什么决定,都该与你商量,而不是私自做决定。” 赵颐低咳几声,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找到了仲元,他会治好我的病。你这一辈子只会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沈青檀唇瓣翕动,想要说点什么,心里又有些忌讳,到底没有再说一些噎他的话。 “二爷的话,就像那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沈青檀摆弄着手里的信函,微微笑道:“这封信函我先收着,若是二爷再有反悔的时候,不必再重新写一封。” 赵颐哪里会让她给留着,眼疾手快地拿了回来,在沈青檀伸手来抢的时候,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示弱道:“夫人,我写这封信函之后,身子骨便越来越差了,可见它有些晦气,不能再留。” 沈青檀:“……”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沈青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这封信的确是在为她考虑。 只不过这种自作主张的事情可一不可二。 此次两个人既然说开了,算是就此翻篇过去。 她摆出自己的态度:“若是再有下一回,我便乖乖照着二爷说的做,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第115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夫妻之间贵在信任与坦诚,我前几日骗了你一次,这次东窗事发,你原谅了我这一次。我若是下次再明知故犯,消磨掉你的信任,我们之间恐怕会走不长远。” 赵颐经过今日一事,哪里还敢再背着沈青檀做决定? 他说:“我很珍惜这一段姻缘。” 沈青檀会心一笑。 因为她与赵颐对待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的想法是一致的。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赵颐神色认真地说道:“大婚那一日,你明明知道是我,却仍旧握着我的手与我拜了天地。从一开始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我。” 沈青檀愣了一下,瞬间便明白过来,他是在告诉她,他们之间是相互选择,所以她没必要将自己的位置在这段婚姻里放的太低。 她当时是故意说那些话刺他,可他却是放在了心上。 沈青檀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一抹柔情,心里想着他注重的这些细枝末节,很容易让人生出动容。 她身随心动,伸手抱住了他。 —— 翌日早朝,靖安帝与百官商议如何安置皇城门口的流民。 御史道:“皇上,微臣认为先在城郊辟出一块荒地搭建草棚子,暂时让流民有一个容身之处,再分拨粮食施粥。流民们熬过这一个月,麦收之后,灾情便能缓解了。” “如今北境战事吃紧,首先要保障充足的军粮,如今粮仓筹集的粮食,万万不能再动了。” 赵国公出列道:“城门口的流民数目并不多,不妨诸位同僚尽一点绵薄之力,捐一份粮食出来救济流民,我们一起度过此次灾情?” 众人的脸色变了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承恩侯扫了一眼赵国公,又看了一眼誉王,随后出列道:“启禀皇上,微臣昨日看见有人在城门口施粥救济流民。” “这位施粥的商贾姓秦,他是大周最大的粮商,去年闹粮荒的时候,各地的粮食价格涨了几倍,全是因为他有粮食供应,方才将价格给压下来。” “前段时间北境短缺军粮,也是他捐出了十五万石粮食。以微臣的拙见,他在城门口施粥,应该是有足够的粮食,不妨让他配合朝廷一起救济流民?” 承恩侯知道秦老板是沈青檀的人,他们暂时动不了沈青檀,到时候从秦老板这里入手。 若是在赈灾的时候,秦老板出了差错被治罪的话,这一把火说不定能烧到沈青檀身上去。 靖安帝对秦老板有所耳闻,目光凌厉地看向承恩侯:“据朕所知,流民聚集在城门口有一段时日。你们这些领着朝廷俸禄,为黎民百姓谋生计的人,却一个个装聋作哑。反倒是世人说的重利轻情的商贾,率先放粮救济流民。” 百官闻言,吓得纷纷跪下来。 靖安帝沉声道:“此事谁提议,便由谁来做。” 方才开口的官员们,冷汗涔涔,生怕自己被点名。 尤其是靖安帝的视线缓缓扫过时,更是神经紧绷起来。 承恩侯往前一位大臣的背后挪了挪,心里盘算着他是最后一个提建议的,应该不会是他。 下一刻,靖安帝下令道:“沈爱卿,救济流民的粮食交由你来负责。” 承恩侯懵了:“皇上,那位秦……” 靖安帝打断他的话:“你的分内事由一个商贾来分担,那你的爵位是否也要由这个商贾来承袭?” 承恩侯脸色骤然一变,不敢再多言:“臣遵命。” 下朝之后,承恩侯便追着誉王离开,想问他拿个主意,还能不能再动秦老板。 第116章 睡一个被窝 承恩侯与誉王分开出宫,各自乘坐马车去往一座僻静的私宅。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仆从们端来一壶茶,为他们各自斟一杯茶便退出去了。 承恩侯看向坐在圈椅里的誉王,他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朝服,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里。一只毛发柔软蓬松的赤狐乖顺地趴在他的腿上,赤狐尖尖的耳朵动了动,细长的眼睛半阖着。 若是忽略掉赤狐的腹部缠绕的一圈白色细布,还有誉王搭在赤狐脖子不断收紧又放松的手,眼前的画面便会显得有些养眼。 “殿下,城门口的流民越来越多,我手里哪有这么多粮食去救济他们?”承恩侯叹息一声:“如今粮食紧俏,我即便是掏银子去买,也买不了这么多粮食。” 誉王宽大的手掌握住赤狐的脖子,就像是拿捏着小东西的命脉。 他感受到赤狐的身躯僵硬,这是遇见危险时的应激反应。 而这个反应却极大程度上的取悦了誉王。 他的手极缓慢地环绕着赤狐的伤口摩挲,痛得赤狐四肢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喉咙里发出声音,细长的狐狸眼泛着水光,格外的可怜。 他很享受赤狐在他手下瑟瑟发抖的样子。 誉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阴郁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声音都透着些许惬意:“买不了粮食,便去抢啊。” 承恩侯一怔。 誉王笑道:“这不是侯爷惯用的伎俩吗?” “殿下,秦老板手里有粮食,经过早朝上的事情,老臣暂时能动他吗?”承恩侯从誉王的话里得出他的态度,便直接道明来意:“关州流民的事情,已经越闹越大,朝堂上下都在关注。秦老板是沈青檀的人,若是治了他的罪,沈青檀自然脱不了干系。以赵颐对沈青檀的感情,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若真的回护沈青檀,皇上即便再宠爱他,也不得不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 实在是赵颐平日的行事滴水不漏,他们找不到突破口。 而秦老板则是一个契机。 正好一锅端了。 承恩侯又继续补充道:“秦家产业不止遍布大周,其他几国也有营生,家资不菲。” 誉王眯了眯眼睛,想到凌贵妃的交代。 凌贵妃说赵颐是个早亡的人,太医们都说他熬不过今年冬。 他们没必要与赵颐对着干,相反的还要对赵颐态度友好。 他对此嗤之以鼻。 “你今日在早朝才提起这一位秦老板,他若是出了差池,父皇拿你问罪,可别让本王为你擦屁股。” 誉王不会按照凌贵妃的吩咐去讨好赵颐,同样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赵颐。 前提是赵颐不触犯到他的利益。 他听懂了承恩侯的暗示,不以为然地说道:“暂时先留着秦老板多为本王挣点银子。” 承恩侯这下子确定了,誉王是真的不打算动赵颐,甚至阻止他动秦老板。 不等他往深处去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叩叩!” 敲门声响起,有人在外传话:“殿下,皇上下了旨意。五月麦收的时候,借给百姓的粮食,要尽数给收齐。若是百姓还不上粮食,那便由经手此事的官员想办法填补空缺。” 这个消息对承恩侯而言,犹如晴天霹雳! 他连忙打开门问:“消息来源可靠吗?” 护卫回道:“圣旨已经颁发下来了,皇上言明了,若是粮食缺口较大,负责借粮的官员会被问罪。” 承恩侯这一回是真的急了,“砰”地一声关上门,火急火燎地来到誉王面前。 “殿下,皇上往年不都是要下诏蠲免吗?”承恩侯一想到要补上关州粮仓的缺口,便头大如斗。 他们上哪儿去弄这么多粮食? “事出反常必有妖。”誉王思忖道:“此事不符合父皇的行事作风,应该是有人在背后给父皇献计了。” 承恩侯脸色难看,这一道圣旨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即便有勇毅伯做替死鬼,难保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慌乱之下露出马脚。 他试探地说道:“殿下,卖粮食的银子,我埋在内子的祖宅。原本打算等风头过去,再将银子给您运来……” “卖粮食的银子?”誉王勾着唇,笑容阴郁:“本王何时托付你卖粮食了?” 承恩侯一颗心沉到谷底,誉王的确是没有吩咐他卖粮食,而是他身边的人传的密信。 而每次将银子给誉王时,都是誉王身边的人来交接,他从未亲自露面过。 誉王早就留了一手,为今后东窗事发做了准备。 果然,他听到誉王说:“本王太过心慈手软了,以至于手底下的人竟敢借着本王的名号,胡作非为,贪赃谋私。” 承恩侯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誉王果真是要撇清关系了。 誉王抬眸看向承恩侯,“侯爷觉得本王是该秉公灭私,还是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承恩侯惊出一身冷汗,誉王这话带了威胁。 他们若是将关州的事情牵扯到誉王身上,誉王会断尾求生,不必等皇上动手,他会率先除掉他们。 如果他们将誉王给摘出来,誉王便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殿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的属下若是知错能改,倒是可以再给一次机会。” 承恩侯表忠心道:“他们对您忠心耿耿,自然不敢再继续打着您的名号行事。毕竟只有您安然无恙,方才能保全他们的安危。” “你说的对,多年的属下,总归有几分情谊在,本王用着也顺手,给一次机会又有何妨?”誉王一只手压住赤狐的伤口,赤狐痛得嗷嗷叫唤两声,蹬腿挣扎了起来。 他另一只手轻巧地摁住了赤狐的后颈,任由它继续做无谓的挣扎,勾着殷红的唇:“端看他们识不识趣。” 承恩侯看到这一幕,明白誉王是借由赤狐在敲打他,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他心底对于誉王的态度,并无多大的意外。 毕竟他追随誉王是想要拥有从龙之功。 而誉王是将他视作马前卒,用的顺手便继续用,用的不顺心,随时可弃。 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 承恩侯心情沉重地离开。 —— 赵国公府,兰雪苑。 沈青檀坐在铜镜前梳妆,挑出一支玉簪递给流月。 流月接过玉簪,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奴婢昨日对二爷摆了脸色,实在是有失规矩与尊卑,会不会惹得二爷不喜,心里觉着您不会管教下人?” “二爷待人宽容,不会计较你昨日无礼的事。”沈青檀宽慰道:“再说了,那是我教你做的,即便二爷要怪罪,也该是怪罪我。” 流月不禁想起昨日二爷进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二人方才出现。而且氛围分明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更加亲密了一些。 尤其是今日一早,江暮来到门口等二爷,等到快要到出门的时辰,也不见二爷现身,他不得不敲门催。 这种情况在之前从未出现过,基本上江暮还没来,二爷便已经起了。 她送水进屋的时候,隐约瞧见二爷是挨着主子睡的,主子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大约是怕吵醒了主子,方才没有像平日里一样早起吧? 流月心里松一口气,看来二爷是没有记怪她。 她瞥了一眼床上的两条被子,心里琢磨着等换夏被的时候,夫妻俩感情好得能睡一个被窝了吧? 这时,听雪从外进来,将一封信函递给沈青檀:“二奶奶,这是侯府送来的信。” 第117章 抢功劳 沈青檀瞧见信封上的狗爬字,便认出这是沈少恒写的信。 她拆开信封,抽出素笺,只见字体张牙舞爪,透着几分嚣张。 【大妹妹,大哥去关州摘桃子了。】 沈青檀:“……” 他去抢人功劳,还特地向她汇报,也不怕她将他给卖了。 流月瞧见了,忍不住笑道:“奴婢都担心世子会搞砸,将他自个给搭进去。” 沈青檀:“……”还别说,极有这个可能。 她想了想,写一封信,安排人送去给沈少恒。 —— 京城去关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还是抄的近道,也要花上四五日。 勇毅伯到一处驿站,便换一匹马,走的近道,花了四日时间抵达关州,住进客栈便病倒了。 他从未如此赶过路,大腿内侧都被磨破皮,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勇毅伯担心错过先机,半点不敢耽搁,立即派人去租了肩舆抬着他去见粮长。 粮长拿到举荐信后,对待勇毅伯的态度很热情:“你是沈兄的妻兄,那我便称呼你刘兄。” 勇毅伯发着高热,整个人烧的也有点糊涂,头疼,身子疼,伤口疼。 他失去寒暄的心情:“贤弟,今日可以去看粮食吗?” 粮长见他坐都快要坐不稳,脸色都是蜡黄的,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他关切地说道:“刘兄,你身子骨不舒服,不妨先休息一两日,等病好一些了,再去看粮食?” “无妨。”勇毅伯扶着疼得要炸开的脑袋,恹恹地说道:“尽快解决了,我也能安心养病。” 粮长见他这么一说,便应允下来,领着勇毅伯去往粮仓:“关州一带的粮食全都是由我收运,因着这一层关系,我与管粮仓的郎中有几分交情,他给了我几分薄面,特地将闲置荒废的粮仓租给我储存粮食。” 勇毅伯笑了笑,什么交情,无非是拿银子买来的交情。 粮长叹息一声:“等丰收之后,闲置的粮仓都要用来囤官粮,我囤积在这儿的粮食得挪出去。我正在为这事儿发愁呢,谁知沈兄派人送来一封信,劝我将粮食卖给你,正好解决了我一桩心事。” 勇毅伯看着一座座粮窖,一共有二十座,算是最小的一处粮仓。 他们一连看了四个粮窖,里面全都是一只只麻袋装的粮食。 他命人拆了几个麻袋,确认里头装的是粮食,一颗心便落定下来。 勇毅伯一点都不怀疑这些粮食会是官粮。 毕竟他来时打听清楚了,关州的官粮全都借给百姓,粮仓早就空了。 他也不在意这些粮食的来路正不正,左右卖出去之后,银子进口袋了,谁还能再掏出来? 勇毅伯说出自己的打算:“贤弟,我手里没有这么多银子,你与我的妹夫相识,不如我先给你一部分银子,其他的银子等我将粮食卖了,再与你结清?” 粮长一脸为难。 “我可以写个借据给你,即便我还不上,我的妹夫也能替我还给你。” 勇毅伯继续劝说道:“要不了一个月,你的粮食便不能再储存在粮仓里。你的粮食来路不正,若是卖给其他人,旁人揭发你,你便要遭受牢狱之灾。” 粮长思虑片刻,才勉强松口道:“你写个借据给我,盖上你的私章,再留下一个信物。若是你不认账,我再凭着你的信物去找沈兄要银子。” 勇毅伯皱眉,不愿给信物。 粮长态度却出奇的坚定:“若是没有信物,你便要一次结清银子,否则咱们这笔买卖是谈不成了。” 勇毅伯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他心里纠结一番,实在是舍不得到嘴的鸭子给飞了,心一横,扯下腰间的玉佩递给粮长。 勇毅伯叮嘱道:“你将玉佩保管好,等我将银子还给你时,你便要将玉佩归还给我。” 粮长仔细检查玉佩,确定上头刻了勇毅伯的字,他方才笑着说道:“这是自然,我俩是拴在一条船上的人,我怎么会坑害你?” 二人回到客栈,写了两份契书,各自保留一份。 勇毅伯再写一份借据,末尾处写了名字,又盖了私章,递给了粮长。 粮长拿到东西,嘱咐勇毅伯好生养病,便转身离开客栈,穿过一条巷子,来到停靠在街边的一辆马车旁。 车夫打起车帘子,粮长进了车厢,里头坐着一位中年人。 粮长将借据、契书与玉佩一并递过去:“曹大人,事情办妥了。” 他带勇毅伯去看的粮仓,里头堆的全都是泥包,只有面上几层是真的粮食。 “你拿勇毅伯的字与私章,去伪造几份契书。”曹大人沉声说道:“朝廷若是派人来查,我们也可以推脱到他的头上。” 粮长笑道:“曹大人,哪里是推脱?分明是勇毅伯打着承恩侯的名号,逼迫我们将赈灾的粮食卖给他啊。” 曹大人哈哈大笑几声:“确实是如此,确实是如此。” —— 刘家的祖宅在小镇上,府里的人听闻勇毅伯来了关州,府里府外全都清扫一遍,等着勇毅伯来小镇住,暂时放松了对承恩侯嫡次子沈少白的监视。 西苑马厩里,一个少年穿着马夫的短褐袍子,哼哧哼哧地挥着锄头挖通道。 拴着的马打了一声响鼻,甩着马尾在原地踏步。 突然撂蹶子,踹上少年撅起的屁墩。 少年一个不妨,摔了个倒栽葱,脑袋扎在刚挖的坑里,两条腿朝天。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爆发。 蓦然,他的手摸了摸,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118章 赃银,沈青檀小哭包 沈少白跪趴在坑边,手探进坑里仔细摸一摸,确定是一块厚实的木板,从棱角可以分辨出是一口木箱子。 木箱子埋在马厩……莫非里头藏着见不得人的宝贝? 他扯着袖子抹了一把脸,闻到一股马粪味,胃里抽搐着干呕了一声。 沈少白脸色发黑,从小到大他就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自从他发现大姐姐被刻意换婚,去找父母争论的时候,便被父母绑着送到关州刘家祖宅。 为此刘家祖宅的墙头都加高了一倍,为的便是防止他爬墙逃跑。 这些天他摸清了府邸,府里各处都有人看守,想要逃跑太难了。 唯一没有人看守的地方,则是马厩,那儿只有一个马夫。 他前两日向马夫套出了话,得知马厩的墙外是荒山。 之后便使银子买通了马夫,夜里再换上马夫穿的衣裳去马厩挖通道。 今日满府上下都在为接待勇毅伯做准备,放松了对他的监视,他便偷溜过来继续挖通道。 谁知居然有重大的发现! 沈少白压不住心底的好奇,捡起一旁的锄头,动作麻利的继续挖。 不一会儿,挖出了一口箱子。 这一口箱子的旁边,还有几口箱子。 木箱子挂了锁片,沈少白直接用锄头砸掉,打开了木箱子。 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一锭锭金子,从大小估算应该是五十两一锭。 沈少白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也未免太多金子了吧? 他的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随后,他扫了一眼坑里露出边边角角的木箱子,全都挖出来揭开盖子。 一共六口箱子,其中两箱是金子,其余的则是白银。 沈少白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勇毅伯府早就衰落了,靠着承恩侯府日子才过得还算体面,哪里会有这么多金子银子? 突然间,他想到刘家祖宅里的管事与下人,全都是沈夫人一手安排的。 那么这些金子是承恩侯府埋的吗? 沈少白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关州的灾情很严重,官府说是开粮仓借粮食给百姓,可粮食压根没到百姓手里,而是大批大批地进了粮铺,卖得比猪肉还贵。 他再结合面前一箱箱的金银,几乎不用去想,也知道这一箱箱金银锭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少白臭着一张脸,重新将箱子埋回去。 接下来的两日,沈少白装作无事发生,夜里继续挖通道。 —— 刘府的管事盼着勇毅伯回祖宅,勇毅伯一心惦记着粮仓里的粮食,自然是没有回祖宅住,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管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身穿青绿色纻丝顺褶,一双皂靴沾满了泥灰,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儿,自称是承恩侯府的世子。 “我那三弟呢?”沈少恒披星戴月地赶来,整个人疲惫不堪,就近坐在一张椅子里:“你把他请出来,二叔托我给他带了东西。” “侯爷有交代老奴,沈三爷犯了大错,要关他的禁闭,在这个期间任何人都不许见他。只有拿了侯爷的信物,才可以见他一面。”管事恭敬地说道:“侯爷托您给沈三爷带东西,可有给您信物?” “三弟是犯了什么大错,将他关在这儿见不了人?不会是你这个刁奴,恶意关着三弟吧?” 沈少恒冷笑道:“你少在这儿拿鸡毛当令箭,爷今儿个非得见到三弟。你若是要拦着,我只好去报官了,告你以下犯上,绑了自个的主子。” 管事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说道:“世子,老奴只是奉命办事。” 沈少恒见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正要给身边的小厮打手势,只见一道身影出现在前厅。 “哟,三弟,你可算露脸了。”沈少恒脸上的怒气消散,摆出一副笑脸:“我心里还在纳罕呢,莫非是山高水远,府里的老爷与太太都在京城。你们府上的刁奴翻身做主子了,敢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呢。” 管事脸色一变,正要拦住沈少白与沈少恒见面。 沈少白生的一双丹凤眼,懒懒地掀开眼皮,冰冷地看向管事:“怎么,不许我出府,连会客也不许了?” 管事正要开口,却被沈少恒打断:“三弟,我来关州时,皇上派了钦差来传圣旨,你若是被这个刁奴给控制了,我正巧与钦差认识,便请他来为你做主。”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历来这般嚣张的刁奴,在府里都收刮了不少油水吧?” 管事脸色一变。 沈少白耐心告罄,叱道:“给爷滚出去!” 管事手脚不干净,之前沈少恒说报官,他不怕,那是因为关州的官员与承恩侯关系匪浅。 如今京城里来了钦差,而且沈少恒提起钦差的口吻很熟稔,他便不敢硬碰硬,只好忍气吞声地退出去,琢磨着给承恩侯去一封信。 沈少白见管事离开,领着沈少恒去他住的院子。 门一关,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大姐姐如何了?” 他平常不听沈青檀的话,爱与她对着干,总要惹她生气。 可那只是姐弟之间的玩闹,他不是真的让她受委屈。 她与赵珏打小定下婚约,几年前便开始着手绣嫁妆,心里该是很期盼嫁给赵珏,结果出嫁的时候,爹娘居然给她换了新郎官。 她不能嫁给心仪之人,心里得有多难过啊? 他去质问爹娘,他们却说亏欠沈明珠太多了,若是将她嫁给一个病秧子守寡,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们如珠如宝地对待沈青檀,她在侯府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从未吃过半点苦头。她作为姐姐的,应该要谦让着妹妹。 沈少白觉得他们简直不可理喻,若是觉得亏欠沈明珠,为何一开始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偏偏就要与沈青檀抢? 他打算去国公府找沈青檀,却被绑了丢到这儿来了。 沈少白有些烦躁地说道:“大姐姐娇气的很,我平常一点小事都能惹哭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得成为一个小哭包?” 沈少恒心说沈青檀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以往她被沈少白惹哭,也不是真的哭,只是故意哭给沈少白看,迫使他低头服软。 沈少恒看破也不说破,反而摆出一副怜悯的模样,叹息道:“大妹妹的日子是真的很难熬,成亲才多久,大妹夫便病了两次。” “二婶给她准备的嫁妆,赵二太太还想抢她的,她一个人在国公府无依无靠,又无人给她做主。” 沈少恒眉心紧锁,一桩桩地细数沈青檀的遭遇:“她回门被二妹妹冤枉杀人,她去参加勇毅伯夫人的寿宴,又被二妹妹指责她送的寿礼有问题。如今二妹妹有孕在身,又当众劝大妹妹尽快生孩子。谁人不知道大妹夫压根不能生,这不是存心揭大妹妹的伤疤吗?” 说到最后,沈少恒又是重重一叹:“我前儿个见到大妹妹,简直吓了一大跳,完全变了一个人样。” 与未出嫁前的单纯善良完全不一样,心眼多的就跟那蜂窝似的。 沈少白从沈少恒的只言片语中,幻想出沈青檀变成一个孤立无援的受气包,整日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变得憔悴不堪,瘦成皮包骨头了。 第119章 鱼死网破 “大哥,你能带我回京吗?” 沈少白握紧了拳头,恨自己的无能。 他实在想不通爹娘的所作所为,更想不通二姐姐得到想要的,为何还要处处针对大姐姐。 当初二姐姐被找回来时,他很怜惜她的遭遇,处处让着她。 可无论如何待她好,她永远不知足,总是盯着大姐姐屋里的东西。 他心里觉得她的心态有问题,厌烦她的贪得无厌。 可想到她吃了太多苦,他便拿自己的私房一件一件补给他。 大姐姐平日里待她也很好,但凡搜罗到好的东西,全都会给她送一份。 他们该做的全都做了,从未曾排挤过她。 为何她还对大姐姐抱有这样大的敌意? 沈少白颓然地说道:“我想去见大姐姐一面。” 沈少恒抬眸看向沈少白,他穿着黑色的袍子,身形修长,却有着少年的单薄。他的头发束成马尾,额前的刘海稍显的凌乱,透着一股子桀骜不羁。 少年原本就是个轻狂的小子,此刻听说沈青檀吃了苦,受了委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颓丧。 他的眼尾垂下来,哪有以往半分轻狂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耷拉着耳朵,趴在门口的一条大黄狗。 “关州的灾民去了京城,皇上将救济灾民的差事交给了二叔。我特地来关州看看情况,若是灾情严重,恐怕灾民还会源源不断地涌去京城。二叔手里本来就没有粮食,会更加不堪重负。” 沈少恒说:“如果能揪出贪墨粮食的官员,让他将粮食吐出来救济灾民,二叔那边的情况应该能够稳定下来。” 沈少白沉默片刻,询问道:“钦差来查粮食的事儿了?” “嗯。”沈少恒回道:“管理官粮的官员补不齐粮食,全都会被问罪。” 沈少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朝廷特地派钦差过来查,必定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从管理粮仓的官员,扯出藏在背后的承恩侯府。 他想到马厩里一箱箱的金子,心里有了主意:“大哥,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沈少白压低声音在沈少恒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少恒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想到沈青檀在信里的吩咐,他痛快的答应下来。 —— 勇毅伯缓了两天,他的病情稍微好转了一些,准备去找粮长将粮食给运出来。 刚刚踏出客栈,他便被官兵给拦下来。 勇毅伯懵了,弄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 他认出为首的正是户部侍郎林振兴,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到曹大人开口。 “林大人,去年关州闹粮荒,我们商议开粮仓借粮食给百姓,如此一来,等来年收成好了,有条件的百姓归还粮食,可以填补粮仓的缺口,不必官府掏银子收粮食存储。” “谁知勇毅伯闻风而来,让我们将粮食卖给他,他按照正常价钱卖给百姓。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可他搬出承恩侯来威胁我们,若是不将粮食卖给他,他便要摘了我们的乌纱帽。” “我们依旧硬撑着不愿意卖给他,并且向朝廷递折子参他一本,谁知折子被他给拦下来了,还抓走了我们的家眷,我们不得不将粮食卖给他。” “我们打算拿到银子后,再用这一笔银子从别的地方买粮食救济灾民。可勇毅伯至今未给一个铜板,只是当初拖走粮食的时候,留下一张字据与信物。” “即便我们手里拿到这些东西,也不敢上报朝廷,因为关州灾情越来越严重。即便我们是受到逼迫,也犯下知情不报,包庇勇毅伯的大罪。一心盼着他早些结清银子,让我们去买粮食赈灾,直到如今事发。” 曹大人几乎是声泪俱下,讲述着自己被高官压迫的心酸与无奈。 林振兴手里拿着字据与信物,这块玉佩刻的是勇毅伯的字,字据上的私章与字迹,也与勇毅伯的一样。 “伯爷,你嫌疑重大,本官要你配合调查。”林振兴一挥手:“带走。” 勇毅伯看到信物的那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 关州的粮仓被贪官污吏搬空,灾情越来越严重,流民已经逃荒到皇城脚下,引起朝廷的注意,派钦差来关州查案。 这些贪官污吏兜不住了,只能找替死鬼。 即便是找替死鬼,也要找合适的人选。 因为管理粮仓的官员,与藏在背后的承恩侯府,不能完全摘出去,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痕迹,所以承恩侯找上他。 承恩侯知道他见钱眼开,脑子不太精明,又仗着他对承恩侯颇有几分信任,便画了一张大饼将他引到关州来背黑锅。 故意骗他说有一批粮食卖给他,吃准了他掏不出买粮的银子,一定会利用承恩侯的关系赊账,然后借机骗走他的信物与私章。 而他与承恩侯府是姻亲,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承恩侯对他颇为照顾。他利用承恩侯府的关系,搬空了关州的粮仓,还是有几分可信度。 他的私章与信物,成为指控他的铁证。 那么之前承恩侯动用关系搬空粮仓的痕迹,全都转嫁到他的身上来了,承恩侯就此被摘清出去了。 他成为了主谋,便要背负主要的责任。 重则抄家杀头,轻则剥夺爵位。 虽然承恩侯府与管理粮仓的官员是“不知情”与“被迫”的,但事关重大有渎职之嫌,也难逃其咎。即便他们要被问罪,却也能保住身家性命。 想到这里,勇毅伯的心凉了半截,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亲妹妹与亲妹夫,竟是要他的命! “林大人,我是被冤枉的,请你明察秋毫,还我一个清白!” 勇毅伯知道自己逃不掉,没有做无谓的挣扎,而是给随从递一个眼色,希望他去京城伯府报信。 林振兴想到靖安帝的吩咐,假装没有看见勇毅伯给随从使眼色,只让人带走勇毅伯,并没有将他的随从一并给抓了。 —— 几日之后,勇毅伯夫人听到勇毅伯被抓的噩耗,两眼一黑,踉跄着往后倒下去。 幸好婢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方才没有摔倒在地。 “承恩侯……欺人太甚!”勇毅伯夫人咬紧牙根,恨声说道:“备马车,我要亲自去侯府一趟!” 婢女急忙去备马车。 勇毅伯夫人去内室取出一封信去了承恩侯府。 婢女敲开侯府的门,勇毅伯夫人将一封信递给门房。 门房送去给承恩侯,不多时,便急急忙忙将勇毅伯夫人请到前院书房。 勇毅伯夫人看到承恩侯道貌岸然的脸,心里的恨意几乎压制不住。 她没有同他再说一些个虚伪的场面话,而是直接开口威胁。 “侯爷,这么多年来,我们家伯爷为你做了不少事儿吧?撇开他是你的妻兄不说,纵然是养一条狗,也该有几分感情在吧?你竟然狠心的让他去送死!” 勇毅伯夫人目光冰冷:“幸好我留了一手,伯爷为你办的事儿,我都留下了证据。你们与檀儿的关系很恶劣吧?倘若我告诉她,她并非侯府的亲生女儿,再将这些证据给她,侯府将会面临什么?” 承恩侯变了脸色,沈青檀拿到这些东西,一定会毁了侯府! “原本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证据交出去,你们活不了,伯府也难逃一死,我从不曾想过与你们撕破脸。” 说到这里,勇毅伯夫人撂下狠话:“侯爷若是不能填补关州的粮仓,保住我们伯爷,那便等着鱼死网破!” 第120章 灭口 承恩侯每次吩咐勇毅伯办事后,都会记得善后。 他曾经试探过勇毅伯,确认了勇毅伯不曾留下后手,才能这般痛快的舍弃他们。 选中勇毅伯做替死鬼,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承恩侯府的关系,还有他那一份信任,不会对自己的安排起疑。 更重要的一点是勇毅伯府有了二心,在背地里找其他靠山。 若是帮着政敌对付他,他得伤筋动骨,所以动了除掉勇毅伯的心思。 他看着书案上的一封信,这一封信是方才勇毅伯夫人送来的。 谁知道百密还有一疏,落了一个把柄在勇毅伯夫人手里。 按照他原来制定的计划,有没有把柄在勇毅伯府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勇毅伯夫人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想必是靖安帝派去的钦差,没有将勇毅伯的随从给抓了,故意将人给放到京城来通风报信! 简直就是史无前例。 任何案件当中,涉事之人身边的随从都会被控制,以防走漏风声,继而销毁了证据。 “大嫂,你误会我了。我再是个混账,也不会陷害妻兄。就如你方才说的,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妻兄好不了,我也跑不掉啊。” 承恩侯叹息道:“我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被信任多年的兄弟摆了一道,害得妻兄锒铛入狱。” 顿了顿,他表示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将妻兄给保下来。” 勇毅伯夫人半个字都不信,承恩侯夫妇心狠手辣,如今说这些个软话,无非是为了稳住她,免得她冲动之下真的鱼死网破。 她倘若信了承恩侯的话,乖乖回去等消息。 不出几日,她必定会惨遭灭口,说不定还会被扣上畏罪自尽的罪名! “侯爷,我便回去等好消息。”勇毅伯夫人提醒道:“这些个证据我托付给信任的人了,我与儿女出事的话,那人会将证据给檀儿。” 承恩侯脸色阴沉下来。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勇毅伯夫人理了理袖子,微微笑道:“侯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承恩侯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眸光阴冷地望着勇毅伯夫人离开的背影,等人消失在门口,他猛地将书案上的书籍扫落在地上。 “贱妇!” 这个时候,沈夫人闻讯而来,一到书房门口,便听到承恩侯怒不可遏的低吼声,吓得心肝儿一颤。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书房,瞧见地上散落的书籍,询问道:“侯爷,今日还要给我那嫂子递帖子吗?” 原本是计划他们的人在关州那边传来消息,便给勇毅伯夫人递帖子,约她出来去山里踏青赏花,再吃一个午饭各自回府。 而这一餐午饭,她做了两手准备。 白花香气袭人,口感清爽,是一道鲜花美食。 而白色杜鹃花的花瓣与叶子都有毒。 恰好这两种花长得相似,她打算让厨娘做一份白色杜鹃花给勇毅伯夫人吃了。 倘若勇毅伯夫人不愿吃,那么便等勇毅伯夫人回府后,再安排她买通的一个下人往花蜜里放入断肠草的花粉。 勇毅伯夫人喜欢喝糖水,绝对是不会起疑的。 若是在勇毅伯府里吃断肠草花粉而死,那便是畏罪自尽。 若是勇毅伯夫人吃白色杜鹃花中毒而死,便可推脱到勇毅伯夫人误食了。 沈夫人也会根据情况吃一点,不致死的分量,以此洗脱嫌疑。 毕竟误食白色杜鹃花中毒的情况,曾经发生过几例。 “不必了。”承恩侯冷声说道:“勇毅伯府接到消息了。” 沈夫人一怔,皱眉道:“她竟然得知了消息?” 承恩侯将勇毅伯夫人威胁的话,如数告诉了沈夫人。 沈夫人脸色一变:“岂不是动不了她了?” 他们不提前行动,为的是选择时间节点,不让人觉察勇毅伯夫人的死因有问题。 如今勇毅伯夫人提前得知消息,不仅有所防备,甚至还威胁他们。 承恩侯面色青黑道:“此事有蹊跷,林振兴刻意放走勇毅伯的随从,恐怕就是故意让他通风报信,再来一招引蛇出洞。” 他之前不止要灭口勇毅伯夫人,还安排了人对勇毅伯下手,让他在地牢里同样的“畏罪自尽”。 承恩侯冷声道:“我虽然忌惮你大嫂手里的证据,但是相比起关州的事情,便也算不了什么。” 勇毅伯夫人手里的证据给了沈青檀又能如何? 沈青檀名义上是侯府的女儿,若是被诛九族,她也难逃一死! 承恩侯眼底闪过杀意,只要勇毅伯夫人死了,不能出面指控沈青檀不是侯府的女儿,他便不怕沈青檀拿到那些罪证毁灭侯府。 他不免有些庆幸没有揭露沈青檀的真实身份。 承恩侯沉声说道:“幸好关州的事情,我们不曾亲自出面过,证据也基本上销毁了。只要你大哥一死,将罪名扣死在他的身上,来个死无对证,我便有法子保全自己。” 早在几年前誉王盯上关州粮仓的时候,他便开始着手布局留下了后手。 沈夫人早就做了舍弃勇毅伯府的决定,以此来保全整个承恩侯府。 可真正再次提及这个话题,她心里难免有一点不好受。 沉默良久,她询问道:“侯爷打算如何做?” “我已经安排人买粮食填补粮仓。”承恩侯沉吟道:“我不能让那些官员寒心,得让他们看看,我保他们的决心。” 沈夫人疑惑道:“侯爷,你既然要填补粮仓,为何还要我大哥顶罪?” 承恩侯面色阴郁道:“我们就算是直接填补粮仓,关州的灾情严重,饿殍遍野,这是不争的事实,皇上依旧会降罪,我们也无法脱身,必须要有人替死。纵使有人怀疑,只要他们拿不到证据,便也奈何不了我们。” 粮仓始终要填补,主要涉案的官员,恐怕是要抄家问斩。至于其他相关的官员,粮食追回来了,不过是治灾不力,没有据实上奏,犯有失察之罪,顶多被发放边卫充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银子没有给誉王,否则他便要自掏腰包了。 承恩侯提笔写了几封密信,准备出府去安排。 原本就是想让勇毅伯死,勇毅伯夫人的出现,更是坚定了他的决心。 承恩侯方才踏出书房,便瞧见心腹急匆匆地走来,递上一封信:“侯爷,这是关州送来的。” 他接过信,撕开封口,抽出信笺一目十行。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愈发青黑。 他派去买粮食的人,原先找到一个粮商。因为他们要的粮食多,所以给的是七钱一石,后来不知从哪里冒出另一波人,与他们抢粮食,粮食的价钱一下子哄抬到二两银子一石。 当初他们只是以八钱一石的价格卖给商贾,如今要多出一倍的价钱,那真的会将侯府的家底给掏空了。 承恩侯怒气攻心,偏偏又无能为力,只能捏着鼻子认账。 总不能为了银子搭上身家性命。 他又折回书房另写一封密信,在信里交代对方刘家祖宅的马厩里藏有一批银子,暂且先挖去买粮食。 第121章 血海深仇,背主 百香斋后院内,沈青檀与秦老板密谈。 “你家那个大哥将粮价抬到了二两银子一石,我让他别再抬了。”秦老板总觉得沈少恒有些古怪:“他是不是觉得承恩侯有问题,特地去关州找罪证啊?” “如此一来,他拿到罪证揭发的话,倒是可以避免连坐的罪名。”秦老板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劲:“可大周律法不是严禁晚辈控告长辈的吗?即便罪名属实,晚辈若去告了,也会受到重罚的啊。” 沈青檀起初也想到这一点,最后考虑到他是打算将罪证给沈老夫人去控告。 虽然晚辈不能控告长辈,但是长辈是可以告子女的。 唯一让她存疑的是沈少恒得到世子之位,为何还要去找承恩侯的罪证呢? 毕竟以承恩侯犯的罪,最起码得落个满门抄斩,这对他很不利。 沈夫人将他给养废,恶意设计他与侯爷的姨娘有染,然后再揭发毁掉他的事儿,他完全可以从别处报复。 沈少恒如今的所作所为总让她觉得,似乎要不惜一切代价搞垮侯府,即便是他的命填进去,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举措倒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蓦然,沈青檀想到沈少恒早逝的父母,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们是承恩侯害死的? 如果是的话,那沈少恒的举动便完全说得通了。 “我不太确定他的想法,还得去查探一番。”沈青檀吩咐秦老板:“粮食高价卖给侯府,拿到银子之后,多出来的一部分,用来施粥救济灾民吧。” “反正是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用在百姓身上也合情合理。”秦老板笑道:“我们只拿自己应得的一部分,心里头也踏实。” 沈青檀是想到秦老板前世不得善终,固然是因为她,但是她难免害怕他行差踏错一步,落了把柄在别人的手里。 “勇毅伯被抓了,据说是借着承恩侯的名头,逼迫官员将粮食卖给他,人证物证确凿。”秦老板从沈青檀这儿得知了一些内情,知道勇毅伯是做替死鬼。 他有些唏嘘道:“还是得跟对主子,不然就会沦为一颗弃子,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沈青檀一点都不意外,当初她给勇毅伯府递橄榄枝,可他们仍旧是受了承恩侯的蛊惑,去关州做替死鬼。 那时候,即便她与勇毅伯夫人道出实情,勇毅伯夫人未必会相信,反而还会将她卖给承恩侯。 她便没有去多事,而是等着勇毅伯栽了跟头。 到那个时候,勇毅伯夫人便会明白中了承恩侯的算计。 以勇毅伯夫人的性子,必定会与承恩侯反目,攀咬上侯府。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猜测。 她猜测勇毅伯夫人,已经知晓她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 沈明珠认祖归宗之前,勇毅伯夫人对待她的态度格外热情。直到出嫁前两个月,勇毅伯夫人对待她的态度,便有了变化,反而对沈明珠比开始亲厚。 变化最明显的当属刘若娇,从讨好她,变成讨好沈明珠。 正是猜测到这一点,她想利用勇毅伯夫人与承恩侯反目的机会,说服勇毅伯夫人证明她不是承恩侯府的女儿,借机与侯府断绝关系。 即便承恩侯府被问罪诛九族,也牵连不到她的身上。 沈青檀意识到一个问题,秦老板得知了关州的情况,那勇毅伯夫人是否也知道了? “秦叔,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先离开一步。” 沈青檀交代秦老板几句后续事宜,便带着流月离开百香斋。 她来到马车旁,便瞧见了江暮。 江暮恭敬地说道:“二奶奶,勇毅伯夫人得知勇毅伯被抓,气势汹汹地去了一趟侯府。” 沈青檀心一沉,不必想也知道勇毅伯夫人是去威胁承恩侯了。 勇毅伯夫人的举动极有可能会产生反效果,加速她的死亡。 沈青檀自然不愿意见到勇毅伯夫人被害,当即从车壁柜里取出拜匣,写了一张临时拜帖吩咐江暮送去勇毅伯府。 —— 勇毅伯府。 勇毅伯夫人从承恩侯府回来,立即安排人去盯着承恩侯的动向,之后便受不住地躺在床上。 “茹娘,伯爷的事儿,千万别告诉娇娇。”勇毅伯夫人头风症发作了,左边脑袋一阵一阵抽痛。 她心里记挂着勇毅伯的事儿,悔恨道:“我早该阻止他的,若是投靠檀儿,哪里会给人做替死鬼?” 茹娘是勇毅伯夫人的陪嫁婢女,原来勇毅伯夫人要将她配给府里的管事。 只可惜茹娘自个相中勇毅伯的随从,经过勇毅伯夫人的许可,二人成亲了。 结果男人早早病逝,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这些年,茹娘一直尽忠尽责的伺候勇毅伯夫人。 勇毅伯夫人很信任她。 “您安心,奴婢不会透露半个字。”茹娘望着勇毅伯夫人病恹恹的模样,抿了抿嘴:“您老毛病又犯了,奴婢去煎一服药给您喝?” 勇毅伯夫人难受地闭上眼睛:“你去吧。” 茹娘应声下去。 不一会儿,外头有人传话,勇毅伯夫人让人进来。 婢女进了内室,在勇毅伯夫人耳边说道:“您安排出去打听的人传来消息,承恩侯有了动静,瞧着像是在为伯爷奔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勇毅伯夫人准备给承恩侯三天时间,若是事情毫无进展,她便去找沈青檀。 “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婢女继续说道:“赵国公府的赵二奶奶要见您。” 勇毅伯夫人一怔,思索了片刻,回绝道:“暂时不见。” 她担心承恩侯误会她与沈青檀勾结,不愿意再救勇毅伯。 婢女退下去了。 两刻钟后,茹娘端来一碗药,服侍勇毅伯夫人喝下去。 勇毅伯夫人苦的皱紧眉头。 茹娘见状,转头端来一碗花蜜水,动作停顿了片刻,终究是递了过去。 “小姐,您喝了糖水儿,便不会苦了。” 她用的是勇毅伯夫人未出阁时的称呼。 第122章 死不瞑目 勇毅伯夫人听闻到这个称呼,神色微微恍惚,正要说什么。便看见茹娘端着碗坐在床边,用手背碰一碰瓷碗的温度,似乎还不放心,怕烫着她了,然后拿着勺子舀了一点花蜜水滴在手背上试温度。 不仅如此,茹娘还低头抿去手背上的花蜜水。 勇毅伯夫人扯了扯嘴角:“等咱们伯爷平安无事了,我便赏你一罐花蜜,再将你的儿子给调回府里做个管事吧。” 接着,她叹了一口气:“你年纪大了,儿子在身边比较好。” 勇毅伯夫人手里有几家铺子,安排茹娘的儿子在柜上帮忙,母子俩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 闻言,茹娘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瓷碗被一只手端走。 茹娘心口一突,倏然抬头看去,便瞧见勇毅伯夫人端着花蜜水喝了。 “小……小姐……” 茹娘的嗓子堵得慌,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 勇毅伯夫人将手里的碗递给茹娘,瞧见她眼圈发红,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勇毅伯夫人问道:“你这是想孩子了?” 茹娘盯着勇毅伯夫人略带关切的眼神,捧着碗的手在发抖,唇瓣颤抖着想说什么。 突然间,她的脑袋有点眩晕,胸口也有些发闷。 茹娘缓了缓,低声说道:“奴婢有两个月没有见到林儿了,他上回离开的时候,说下回再见面便是我的生辰。他偷偷攒了不少私房银子,要给我买一对丁香儿耳坠。他还说他爹走的早,我一手将他拉拔大,吃了许多苦头。他如今长大成人了,可以让我这个做娘的享福了。” 说到最后,茹娘声音哽咽。 闻言,勇毅伯夫人想起茹娘的不容易,继而又想到自己一生算是平顺的,为何就将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茹娘,你们娘俩的日子苦是苦了点儿,但是越过越有盼头。你们做事本本分分,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勇毅伯夫人幽幽地说道:“我的娘家虽然清贫,但是父兄为人正直。这一辈子没有多大的富贵,却能够平顺安康。” “我空有一身野心,却少了智谋与本事。自小就被各家的富贵给迷了眼儿,惑了心智,一心想要嫁进高门,不想再过清寒的日子。” 勇毅伯夫人笑容苦涩:“我汲汲营营嫁进勇毅伯府,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可最后过的日子与在娘家时没有什么不同,每日都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话说到这里,她红了眼眶:“我不甘心啊,不愿意叫人看了笑话,然后走了歪路子。虽然再也不必过着一个铜板掰开两半花的日子,但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茹娘低着头听勇毅伯夫人絮絮叨叨的话,不由得想起主仆两一路走来的艰辛,她的内心充满了痛苦,眼泪哗哗往下落。 勇毅伯夫人瞧见她哭的伤心:“幸好这一路有你陪着我。”她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帕子:“这一次你陪着我迈过这个坎儿,我便不想着那些个荣华富贵了。” 她笑了笑,将帕子递给茹娘擦眼泪,小腹却猛然抽痛。 茹娘的心口被勇毅伯夫人这句话戳出一个血洞,双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想要说什么,可看到勇毅伯夫人歪倒在床上,双手压在腹部,疼得一张脸发白。 茹娘吓得脸色煞白,倏然站起来,瓷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勇毅伯夫人看出茹娘的不对劲,正要开口,忽然泛起一阵恶心,慌忙趴在床边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干呕了几声。 渐渐的她胸口发闷,感觉呼吸不上来。 她张开嘴喘息着,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四肢也变得麻木。 勇毅伯夫人无力地趴在床边,努力睁大眼睛看向茹娘。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过来,茹娘不是想儿子哭,更不是被她的话触动,而是背叛了她,因为良心不安,愧疚的落泪。 “你……竟然是你……”勇毅伯夫人舌头发僵,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为……为什么?” 她防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防备茹娘,可偏偏却是茹娘背叛了她! 从茹娘唤她一声“小姐”时,她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可当看到茹娘吃了花蜜水,便没有怀疑过她会下毒。 茹娘屈膝跪在地上,看着勇毅伯夫人毒发的模样,她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姐,对不起,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没有选择,不得不这么做……伯爷犯的罪是要满门抄斩,奴婢不怕死,可是我的林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想给他谋一条生路。” 她忠心耿耿一辈子,临了却要背叛主子,她痛苦过,挣扎过,愧疚在一遍一遍的折磨她,可终究是理智压倒了一切。 “当家的临去之前,曾经叮嘱我要照顾好林儿。奴婢是您的仆从,也是一个母亲,终究是没能抵过身为母亲的私心,做了不忠不义的人。” 茹娘泪如雨下,几乎泣不成声,跪伏在地上:“伯爷罪证确凿,无论是谁都保不了他,满府上下没有人能够逃掉……对不起,小姐,奴婢会将这一条贱命赔给您,到了地下给您赎罪。” 勇毅伯夫人喉咙里发出“呃”的声音,再也没有了动静。 茹娘似乎有所觉察,身子僵住了。 好半晌,她才僵硬地抬头看去,便见勇毅伯夫人嘴里吐出白沫,双眼仍旧是睁圆地望着她。 仿佛是要好好睁大眼睛看清身边的人,又像是承受不住最亲近的人背叛而死不瞑目。 茹娘真正毒死勇毅伯夫人,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抖着手去合上她的眼睛,可怎么也合不上。 腹部猛地抽痛,茹娘倒在了脚踏板上,瞳孔涣散地盯着勇毅伯夫人,好似听到尚在深闺中的小姐的声音。 “茹娘,冬日里冷,你别睡在脚踏板上,到床上来给我暖被窝。” “小姐,奴婢今夜便不睡床了。明日是您大婚,说不定这是最后一夜躺在脚踏板为您守夜呢。” 茹娘没有将袖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愧疚在撕扯她的灵魂,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咯出一口血,渐渐的没有了气息。 夕阳透过棱花窗洒进内室夹角,茹娘像勇毅伯夫人未曾出嫁时一样,躺在脚踏板上守着她。 第123章 路遇顾宗辞 沈青檀给勇毅伯夫人递出拜帖,遭受到拒绝之后,便知道勇毅伯夫人在避嫌。 她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派流月去敲门。 门房却是如何都不肯开门。 她吩咐车夫回赵国公府,写一封信交给听雪送去给秦老板,再安排布庄的掌柜挑选几匹布,再带着那封信去勇毅伯府。打着送布的名号,再将信送到勇毅伯夫人手里。 该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 沈青檀为赵颐做好了一身底衣,已经洗干净熏好香,她折叠好特意放在柜子里,便坐在软垫上一边绣经文,一边等听雪回来。 今日却总是静不下心,有些心神不宁。 沈青檀有些坐不住,便从绣架前起身,准备唤流月进屋。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奶奶!”听雪从屋外闯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勇毅伯夫人她……她卒了。” 沈青檀一怔,预感成真,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承恩侯是真的心狠啊,害死了亲兄弟,如今又要害死妻兄一家。 勇毅伯夫人死了,下一个便是勇毅伯了吧? 勇毅伯一死,那她手里查到的东西,便没有多大用处了。 沈青檀往书案前走了几步,猛地停下脚步。 承恩侯想要勇毅伯死,恐怕早就安排了人手,只要寻到时机便会下手,她即便是现在去信到关州,也为时已晚了。 “伯夫人原本可以不死的,您都去伯府找她了。若是她那时见您,便不会死了。”流月有些唏嘘地说道:“人各有命。” 沈青檀低喃一句:“人各有命吗?” “什么人各有命?”赵颐从外进来,见沈青檀心事重重的模样,询问道:“你在想关州的事情?” “不是。”沈青檀接过他手里板板正正的包袱,轻声回道:“伯夫人卒了,伯爷……也快了吧?” “他们为侯府做事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了。”赵颐净了手,取来帕子擦干手,见她依旧眉头紧锁,食指虚点着她手里的包袱:“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有人骑马擦过我的马车,从车窗里扔进来一个包袱。我拆开包袱看到一封信,信封上写了你的名字。对方行事这般隐蔽,应该是不愿意让你我之外的人知道。” 闻言,沈青檀抱着包袱去内室,坐在短榻上拆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本册子,一封信函。 她先拆开了信,率先看了左下方一眼,见到是勇毅伯夫人写的信,便快速将信看完。 勇毅伯夫人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先利用这一份罪证威胁承恩侯放勇毅伯一马。 若是承恩侯要暗害他们,他们的死讯传出去,便会有人将这一份罪证交到她的手里。 沈青檀一直知道勇毅伯在为承恩侯办事,办的事情肯定是见不得人的。 她之前就在猜测,勇毅伯夫人气势汹汹地去承恩侯府找侯爷,手里拿的证据,应该比关州灾情还要严重,只有这样才能逼迫承恩侯投鼠忌器。 可惜勇毅伯夫人错算了承恩侯孤注一掷的决心。 若是比关州更严重,那么两害相权取其轻,承恩侯更不会放过勇毅伯夫人。 勇毅伯夫人的死讯传来,便证实了这一点。 沈青檀轻叹一声,勇毅伯夫人在信里交代,她并不是承恩侯的亲生女儿。 只是口述这么一句,没有留下其他有力的证据。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能贸贸然揭露自己的身世,否则会被承恩侯反将一军。 沈青檀拿起一本册子,册子是空白的,但是每一页中间都夹了一张交易清单。 清单写的很清楚,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在何时何地做了什么。 她越是往下看,眉心皱得越紧,直到看清楚最后一样东西时,她心中一震,瞬间明白过来,为何承恩侯不受勇毅伯夫人的威胁,依旧决绝的要弄死她。 这上面每一条都是死罪,尤其是最后私造兵器一条,更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这可比关州灾情严重得多。 沈青檀脑子里闪过很多思绪,誉王掌管六部的兵部,而承恩侯是誉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这私造兵器是在为誉王办事。 虽然勇毅伯夫人在清单上提了私造兵器一事,却没有注明私自建造的兵器坊在哪里。 单单凭这一份清单,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不能一下子将侯府给摁死,反而会打草惊蛇。 沈青檀将信笺与册子递给赵颐:“我要尽快与承恩侯府断绝关系。” 古往今来,许多出嫁女娘家犯事,即便不牵涉到出嫁女身上,夫家也会在听到风声后休妻。 何况承恩侯犯的还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颐看完之后,眉心紧蹙:“你若要与侯府断绝关系,便不能让侯府的人知道勇毅伯夫人将东西给你了,不然他们会抓着你不肯撒手。” 沈青檀点了点头:“而且要让他们知道,与我牵扯上关系,反而会连累到他们,让他们主动与我断绝关系。” 赵颐听沈青檀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 他将册子与信收进包袱里,温声说道:“我会安排人去调查一下私造兵器一事,等拿到确切的证据时,你应该脱离了侯府的关系,便可以对侯府动手了。” —— 关州永宁镇一家小茶棚内,沈少恒坐在大堂角落听众人的议论。 “我今儿个听说了,勇毅伯吊死在牢里,畏罪自尽了。” “这黑心的贪官,害死了多少老百姓,死了也活该!” “不对啊,他是自个吊死的,还是被灭口的?” “嘘!”有人做了噤声的动作:“我听说钦差大人震怒,去了曹大人府上,发现曹大人也吊死在书房了。” 沈少恒听到这里,眉心紧拧,在心里猜测是曹大人弄死了勇毅伯,随后悬梁自尽。 曹大人是地头蛇,钦差大人防备再严格,也会有疏漏的地方。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通,背后的人究竟拿捏住曹大人什么东西了,竟然让人心甘情愿上吊。 沈少恒从袖子里摸出一钱碎银扔在桌子上,大摇大摆地走出茶棚,琢磨着怎么把那一批银子给带回京城。 突然间,五六辆马车行驶而来,挂着顾氏商行的牌子。 沈少恒记起沈青檀在信里交代,让他特地找秦氏和顾氏米行买粮食。 秦氏商行的东家与她有交情,而顾氏商行与秦氏商行合作。 他认出坐在车辕上的人,正是买粮食时打过交道的。 沈少恒眼睛一亮,上前拦下马车:“顾掌柜,真巧啊,在这儿遇见你,能顺道捎我去关州城内吗?” 顾掌柜瞧见是沈少恒,笑着说道:“沈公子,我们东家在,小人先请示一下。” 说罢,他掀开车帘子进了车厢,对顾宗辞说道:“老爷,那位是承恩侯府的世子。” 顾宗辞想到了沈青檀,低声说道:“捎他一程。”顿了顿,他补充道:“请他到我的马车上来。” 第124章 顾宗辞的试探 顾掌柜眼底闪过惊讶,立即从车厢出来,请沈少恒上马车。 沈少恒钻进车厢,拍拍顾老板的肩膀,“老顾,挺上道啊。”他大喇喇地坐在对面,又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顾宗辞:“……” 经商这么多年,顾宗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基本上都是阿谀奉承,套近乎的,或者是客气的寒暄几句场面话。 沈少恒这一种的,他有生之年,属实是第一回见。 “沈世子是赵国公府二奶奶的大哥,她是顾氏商行的大主顾,我看在她的情面上也该捎世子一程。”顾宗辞引出沈青檀。 “这样啊。”沈少恒笑道:“那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顾宗辞:“……”承恩侯府的爵位只能传到沈少恒这一代了吧? “世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性子很随和。”顾宗辞笑了一下,可能是他年纪大了,完全跟不上沈少恒的思路,只能将话题继续往沈青檀身上引:“赵二奶奶在我面前提过你几次,倒是没见她提过其他兄妹,想必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很要好?” 闻言,沈少恒来了几分兴致:“大妹妹在你跟前说我什么了?” “她说你生性洒脱不拘束,待她最为真诚。”顾宗辞只是根据承恩侯府的情况,随口胡诌这么一句话。 满京城的人都说承恩侯夫妇宠爱沈青檀,即便是流落在乡野的小女儿认祖归宗了,也没能撼动她在承恩侯府的地位。 如果真的像传言说的这样,根本不可能发生大婚之日,上错花轿的事情。 即便是上错了花轿,沈青檀的陪嫁丫鬟自小在身边长大,从细微处可以发现哪位新娘子是她们的主子。 偏偏就是这么巧,沈青檀出嫁之前,与她一块长大的婢女出事,不能送她出嫁。 一连串的巧合下来,还能是巧合吗? 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罢了。 从古至今,传言最不能相信。 因为有些传言,是有心人想让世人知道的。 显而易见的,承恩侯夫妇更偏爱小女儿。 不然为何将小女儿病秧子未婚夫,换给了“受宠”的大女儿呢? 他是无意之间听到有人议论承恩侯府的两个嫡女,居然闹出上错花轿嫁错夫君的荒诞事儿。他们说着便又扯远了,提起侯府更多的内情。 顾宗辞至今能回忆出那两句话。 “沈大小姐三岁时走丢了,之后又找了回来,侯府对她更加上心了,简直当做宝贝疙瘩宠着疼着。” “沈二小姐太可怜了,从娘胎生下来便被稳婆偷走了,撒谎骗承恩侯夫妇夭折了。幸好她命带富贵,兜兜转转又认祖归宗了。” 他就是因为这段对话,才对侯府上心,暗地里调查了一番,确定沈青檀小时候走丢过,并且是在沈夫人从南凌州回京的路上找回来的。 无论是沈青檀走丢的岁数,还是找回来的地点、时间,对他而言太敏感了。再加上承恩侯府对她表里不一的态度,以至于让他生出一个念头——沈青檀究竟是不是承恩侯的亲生女儿? 因为还有另一个疑点,他派去调查承恩侯府的人,查到当年为沈夫人接生的稳婆在关州养老。 按理说稳婆偷走承恩侯府的千金,事情还被揭发出来了,侯府一定会追究她的罪责。 事实上承恩侯府的人,仿佛遗忘了稳婆,根本没有处置她。 顾宗辞更加确定承恩侯府透着古怪,便根据查到的消息,特地来到关州找当初为沈夫人接生的稳婆。 只可惜稳婆有些老糊涂,说话含糊不清,颠三倒四,无法与人进行正常的交流,他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因此才会让沈少恒上马车,向他打听关于沈青檀的消息。 沈少恒愣了一下,乐不可支地说道:“原来我在大妹妹心里这么好啊。”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之前对沈青檀并不真诚,甚至算得上混账,因为他从小就看不惯她,所以总是对她言语上多有冒犯。 只是后来出了许多事情,他看破身边人的真面目,一直信任的二叔与二婶对他包藏祸心,甚至有着血海深仇。 承恩侯府立世子的时候,他与沈老夫人孤立无援,是沈青檀出面帮他坐稳世子之位。 他知道沈青檀不是刻意帮他,而是他们两个人有共同要对付的仇敌,所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如此一来,倒显得沈青檀太可怜了。 因为他还有沈老夫人疼爱,而沈青檀在承恩侯府从未被人真心相待。 沈少恒勾了勾唇:“大概是我不骗她吧?” 顾宗辞:“……” 他本来是胡诌的一句话,可沈少恒却回答的像模像样。 那么在沈青檀心里,只要不欺骗她,便是真诚相待的吗? 顾宗辞想到承恩侯府的情况,便觉得在情在理,因为沈青檀生活在谎言中,所以显得真诚很难得。 “你这么一说,那其他人都在骗她?”顾宗辞故作困惑道:“我听说赵二奶奶小时候走丢了,侯府一直没有放弃找她,最后又将人给找回来,可见是真心在意她的。” 沈少恒嗤笑一声:“他们这种眼里只有利益的人,哪里是去找女儿,他们是在找货物。他们这样的身份,再好好包装一下货物,便可以为他们换来可观的利益。” “亲生父母哪里会亏待自己的孩子?京城到南凌州的距离太遥远了,他们能在那儿找到孩子,若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也说不过去。”顾宗辞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是在南凌州找到的吧?” “不是的吧?”沈少恒皱眉道:“我那时候太小了,府里没人会提这种事,我记不清了。” 说到这里,沈少恒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缘分。”顾宗辞见沈少恒起疑,随口解释一句:“我的祖宅在南凌州。” “这样啊。”沈少恒了然,随即想起一件事:“我二婶去南凌州探亲,回来的路上找到了大妹妹,她还大病了一场,二婶为此延迟了回京的时间。” 第125章 回京见沈青檀 顾宗辞眸光一暗,神色变得严肃,决定回京城见沈青檀一面。 沈少恒想起年幼时的事儿,臭着脸嘀咕一句:“小丫头走丢之前可嚣张了,看见我就爱翻白眼,干了坏事老爱栽赃我。因为我干坏事,二婶不会责罚,所以她一闯祸就推到我头上。” 他受不了冤枉气,便想给她一个教训。 她却说:“你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抢了我的爹娘,我讨厌你,我就是要冤枉你!” 他从未曾讨厌过一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那时候的沈青檀。 顾宗辞似乎有了兴致,继续问道:“她被找回来之后,性子变了?变得爱亲近你了?” “她回来之后变得很胆小,成了一个娇气包,的确很爱亲近人,可她只爱缠着亲哥,不喜欢我这个堂哥。”沈少恒冷笑一声:“算了,至少她不再栽赃我。” 可依旧是个讨厌鬼。 因为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又软又娇气,缠着沈少淮撒娇的小模样,特别招人稀罕。 尤其是一张小脸蛋儿粉嘟嘟的,他偷偷地掐了一下,白嫩嫩的脸蛋红了一块。 他当时惊住了,她的小脸蛋也太软嫩了,他都没用多大的力气呢。 有生以来,他干的坏事数不胜数,却是第一次有些无措,还有一些心虚。 尤其是她圆溜溜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肉肉的小手点着脸:“哥哥,痛痛。” 他觉得自己心都化了,决定不计前嫌,好好疼爱她,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妹。 谁知,他正要哄的时候,小丫头脑袋一扭,扎进沈少淮怀里撒娇。 沈少淮嫌弃她的眼泪,拎着她丢给嬷嬷,然后板着小脸走了。 他当时心里觉得痛快了,正要取笑小丫头,只见她趴在嬷嬷的肩膀上,眼巴巴地看着沈少淮离开,瘪了瘪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了有些心烦,沈少淮那假正经有什么好的? 人家都不稀罕她,她偏要上赶着讨嫌。 他贱兮兮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她的小脸,小丫头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从那以后看到他就跑。 沈少恒回忆起这些往事,觉得自己有些蠢。 小丫头骂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一个三岁的孩子说出这些话,何尝不是身边的人教的? 只怪他年纪小,看不明白这些事儿。 沈少恒随口问道:“老顾啊,你来关州是来巡查铺子的吗?” “我来捐粮食。”顾宗辞以捐粮为借口,遮掩住他的真实目的。他询问道:“你来关州买粮食,也是为了捐粮吗?” “是啊。”沈少恒又问:“你后面几辆马车都是装着粮食吗?” 顾宗辞颔首:“先运几车粮食,剩下的几车粮食,晚一点再运到关州城内。” 沈少恒心中一动,继续问道:“你何时回京城?” 顾宗辞回道:“今日回城捐粮,再休整一夜,明日启程回京。” 沈少恒眼睛一亮,之前还愁怎么运银子去京城呢。 若是有顾宗辞打掩护,便能瞒过关卡的士兵。 毕竟每个城池都设有关卡,而过关卡需要出示路引,路引有个人详细的信息。 他一个侯府世子,手里有大笔钱财,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了。 何况关州又有钦差来查贪官,他就算是存到钱庄,也容易暴露出来。 “我本来是找你和老秦买粮食捐给灾民,可对方抬价太高了,我便不与人抢功劳,将这做好人好事的机会留给对方。” 沈少恒坐到顾宗辞的身边:“买粮食的银子,我又要重新带回京城去,不如你顺便捎着我一块回京?” 顾宗辞没有多想,一口应下来。在沈少恒的指引下,来到小镇口的一户农家。这一家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妪与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老妪眼睛看不见,家里家外的活计,全都是小女娃做了。 沈少恒将银子藏在这儿,从京城带来的四个随从,全都留在这儿看守银子。 他给了老妪一包碎银子,还有两麻袋粮食做为报酬。 顾宗辞看到沈少恒搬出六口箱子,意识到不对劲。 沈少恒即便是要捐粮食,也没必要带六箱银子,而且还藏得这般隐蔽,倒像是怕被人发现。 虽然关州闹灾荒,钱财不能外露,否则容易被人打劫,捂严实一点也在情在理。 但是联想到沈少恒在马车上的态度,像是刻意要蹭他的马车回京,言行间有些过于热情了,似乎怕他不答应。 沈少恒身为侯府的世子,完全可以自己回京。 除非是有别的隐情,不得不向他求助,以此做掩护? 顾宗辞想到这里,盯着箱子的眸色深幽了几分。 两个人一块上了马车,沈少恒解决了压在心头的一桩大事,心情变的明亮。 他拍一拍袖子,叹了一口气:“若是没人来与我抢粮食,我也不至于再辛辛苦苦的将银子运回京城,倒是拖累你了。” 沈少恒来关州的时候,便对沈青檀放言,他是来摘桃子的。 到时候他把这一批银子摆在沈青檀的面前显摆显摆,让她看看她的大哥有多能耐。 他美滋滋的想着要分一半给沈青檀,好让她知道,她打小死缠烂打的亲哥,对她只有利用和算计。 而她很讨厌的大哥,尚存一息没有被泯灭掉的良知,懂点好歹的。 “你是刻意从京城运了银子过来买粮食赈灾的?”顾宗辞是知道内情的,当初秦老板与他商量,两个人合力将粮食转运到关州,再请人抬价卖给那些贪官填补粮仓。 贪官们知道被坑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账。 而沈少恒就是来抬价的那个。 至于沈少恒完成沈青檀交代的任务后,究竟是不是真的还额外带了银子来赈灾,那就有待商榷了。 毕竟沈夫人娘家的祖籍在关州,关州又出了贪官,沈少恒手里冒出这么大一笔钱财,不得不让人起疑。 “关州的流民逃荒到皇城脚下,我那二叔负责安置救济那批流民。我寻思着得先治根,只要关州的灾民有粮食吃,那他们就不会再涌向京城。” 沈少恒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模样,食指扣了扣鼻翼,不太走心的抱怨道:“我头一回做好人好事,便受到阻碍了,你说闹心不闹心?” “倒也不至于。”顾宗辞说:“我手里另有一批粮食,可以卖给你圆了心愿。” 第126章 邀约 沈少恒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他蹭个车而已,顾宗辞居然毫无道义的惦记上他的银子! 顾宗辞假装没看出沈少恒的不情愿,不紧不慢地说道:“关州受灾的百姓众多,捐的粮食自然是多多益善。” 沈少恒当然知道对关州而言,只怕少粮食,哪里会嫌多啊。 可他说捐粮食,只是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不然怎么解释这一笔钱财? 谁知道顾宗辞居然不按江湖规矩办事。 顾宗辞又问一句:“世子有其他顾虑吗?” “顾虑……哈哈哈……是有那么一点点顾虑。”沈少恒手指蹭一蹭鼻尖:“那什么,关州官员贪了三十万石粮食,你和老秦卖一批粮食给他们。你又还要捐粮食,哪有多余的粮食卖给我啊?” 顾宗辞从沈少恒的反应确定那一笔钱财有问题,他根本没打算捐粮食。 若是这一笔钱财与关州粮仓案有关联,那决计不能让沈少恒带回京城。 他们从关州回京城,一路过去多少个关卡,总会有人起疑心。 一旦被查出来,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他也会连坐,被扣上一个包庇罪。 尤其是顾宗辞怀疑沈青檀的身份,如果真的是他的外甥女,岂不是要受到牵连了? “我们顾家世世代代都在经商,人脉很广,这点粮食还是筹得齐的。”顾宗辞笑道:“只看世子是不是诚心要捐。” 沈少恒当然不是诚心要捐,可话又放出来了,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真要捐出去的话…… 自打嘴巴就自打嘴巴吧,反正他这个人又不要面子。 顾宗辞双眸炯炯有神,仿若能够洞察人心,刻意提及一句话:“我倒是想起在药堂里看到的一句祖训,‘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用在世子身上最为贴切了。” 沈少恒:“???”啥意思? “这句话是在告诫药堂的徒子徒孙们,他们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炮制中成药,依旧要凭良心,自觉做到药材地道,斤两足称。”顾宗辞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耐心地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低调做事,求个问心无愧。” 沈少恒听到顾宗辞这句话,心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虽然他这个人读书少,但是脑瓜子灵光,惯会举一反三。 经过顾宗辞这么一解释,他琢磨出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换句话就是说做人不能违背良心,见利忘义。 沈少恒瞅了顾宗辞几眼,猜测顾宗辞是不是看穿这笔钱财来路不正,特地说这句话给他敲个警钟? 他正要开口,便见顾宗辞动了一下,他下意识防备起来,警觉地看向顾宗辞。 “我这次进京听到别人说世子生性爱玩,放浪不羁,名声并不太好。今日我见到世子,却觉得传言不可信。你听到灾情严重,便不远千里带着银子来关州赈灾。” 顾宗辞眼底流露出欣赏:“世子如今的做法就是秉持着那句祖训,不管外人怎么看你,你私底下是个心存善念的人。不说那些声名在外的高门士族的公子爷,就算是我和有着第一大善人称号的老秦,也比不上你这一份不图名利的赤诚之心,实在是让我们可敬可嘉。” 沈少恒试探的话还在嘴边呢,顾宗辞却是话锋一转,给他戴上一顶高帽子。京城里满嘴仁义道德、品格高尚的人,全都比不上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猜不透顾宗辞的心思,所幸就当作是在夸他。 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的夸他,心情相当微妙。 就像是他撕下脸皮扔地上不要了,有人却觉得他这张脸好看,捡起来拍了灰重新贴回他的脸上不说,还又往他脸上贴金。 他居然觉得很受用,甚至还有些飘飘然。 “老顾啊,难怪你家生意做的大,你的眼神好,看人有几分本事,一说一个准。”沈少恒心知他今儿个不把银子捐出去,明天也蹭不到顾宗辞的顺路车。 反正钱财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若是因为这笔钱财害死他,他大仇还未报,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他心里有了权衡:“既然你有多余的粮食,那这几箱银子就换成粮食,你替我捐了。” 顾宗辞见沈少恒松口捐了,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那句话是有敲打的意思,原本以为沈少恒会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倒是没想到很好说话。 既然沈少恒要捐粮食,那只好将他要捐的粮食,以沈少恒的名义捐出去。 马车上的六箱银子,到时候清点一下数额,再以相等的数额从顾氏钱庄捐出去吧。 “老顾啊,你们做生意的人,嘴巴都像你这么叭叭能说吗?”沈少恒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翘着二郎腿:“你再多说几句来听听,我还有哪些优点?” 顾宗辞:“……” 这下就算是昧着良心,也夸不出来了。 —— 顾家的马车离开永宁镇,回到关州城内之后,顾宗辞点了银子的数目,金子、银子与银票加起来有足足二十万两。 他确信了这一笔钱财来路不正,之后马不停蹄地去找钦差林振兴捐粮食,之后又捐一笔银子。 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只捐了十万两,剩下的十万两等风口过了,再捐给军营。 林振兴知道顾家家底丰厚,每年都会捐一笔银子给军营,遇到天灾的时候,也会是第一个挺身而出。因此见他捐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倒是没有多想。 然而在看到沈少恒捐一大批粮食后,林振兴微微皱起眉头,不等他询问顾宗辞,外头便有人来报:“林大人,粮仓的粮食补齐了。” 随后,属下递出来一份名单。 顾宗辞见状,立即提出告辞,回到关州顾家的宅邸。 这一日,关州城内大小官员被抓,百姓们一片欢呼声。 顾宗辞打听到情况,管粮道的官员全都被抓,第二日要押进京城。 他当即做了打算,连夜赶路回京城。 大约是要押解犯人,各个关卡都很严厉,等他到京城的时候,犯人也一并押到了京城。 顾宗辞一回到顾府,来不及梳洗,他便先写了一封信送去秦府,委托秦老板替他将沈青檀给约出来见面。 毕竟秦老板与沈青檀有交情,由秦老板邀约更为合适。 第127章 赴约 赵国公府,沈青檀与赵颐正在用晚饭。 沈青檀特意吩咐厨房,不用准备她的那一份,将为赵颐做的那一份饭食,多做一个人的份量。 今日是第一次,夫妻俩不再是各用各的,桌面上摆放着四道清淡的素菜。 大约是快入夏的缘故,屋子里有些闷热,沈青檀这几日胃口都不太好。 今夜吃的清淡的饭食,倒是觉得口感清爽,吃了小半碗的饭。 见状,赵颐微微蹙眉,温声说道:“我不重口腹之欲,清淡的吃惯了,倒也觉得不错。你有自己的饮食习惯,突然换别的口味,恐怕会不适应。你不必迁就我的口味,顺应着自己的口味就好。” “我不是在迁就你的口味,只是这些天胃口不好,我想吃些清淡的,换一换口味。”沈青檀弯唇说道:“我觉得偶尔吃一次清淡,口味还不错,比前几日吃的要多一点。” 沈青檀的确是想迁就一下赵颐的口味,两个人成亲以来,一直都是各吃各的。 她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自从两个人交心之后,她对他愈发有些上心,不自觉会为他着想。 尤其是看见他整日吃些清淡的素菜,或者就是一些个汤汤水水,半点荤腥都不沾。 他没有成亲的时候,一个人单独在房里用膳,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如今她与他在同一张桌子用膳,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对他而言太不友好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若是整日吃清淡的素菜,而后看见一起用饭的人,每日都是吃大鱼大肉,心里肯定馋的慌。 若是他天生爱吃素菜倒也罢了。 可他是需要忌口,不能沾荤腥。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青檀心里难免对赵颐生出一丝怜惜,便决定晌午他不在的时候,她按照以往的规格用饭。 他夜里回府的时候,她便与他吃一样的饭食。 今日一尝,便觉得厨娘的手艺很不错,简简单单的素菜做的精致不说,还做出了肉香的味道。 她越是尝到素菜荤做的手艺,便越发的有些心疼他了。 “屋子里有些闷热,影响到你的食欲,明日让流月去冰窖取一些冰放在屋里。”赵颐注意到她这几日胃口不好:“屋里凉快一些,你胃口应该会好转。” 闻言,沈青檀一时没接话茬。 她冬日怕冷,夏日里怕热,若是在侯府,如今这个时候,她屋里的确放了一点冰。 可赵颐的身子骨弱,又畏寒,她在屋里放冰凉快了,他怕是会遭不住病了。 赵颐似乎也想到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他低声说道:“我白日不在府上,倒也没有妨碍。夜里回来的时候,我的被子盖厚一点不会受凉。” “入夏再说吧。”沈青檀笑道:“现在春末初夏的节气,稍微不注意一点,我容易受凉。” 赵颐无奈一笑,放下碗筷,提及关州的事情。 “关州管粮道的官员全都押进京城,明日便会审理案子。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沈青檀意识到赵颐说的什么话后,话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试探地问道:“你问这话……是我想去哪里,你都陪着吗?” 赵颐微微颔首:“最近气候不错,适合出去踏青。” 自从成亲以来,她一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从来不曾好好散心过。 另外,赵颐也有一些私心。 他们从未一起出去游玩过。 沈青檀见自己没有意会错,心里悄然冒出一丝喜悦,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她出去游玩。 “上回四婶约我去马场玩,那儿可以赛马,捶丸,蹴鞠……”沈青檀细数了一堆,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都是他不能玩的。 总不能让赵颐坐在一旁,看着她玩吧? 她正要提议去别院小住几日,便听赵颐开口了。 “西山的景致不错,气候比较凉爽,往年入夏的时候,四叔若是在京城,便会带着四婶去那儿避暑。”赵颐看着她苦着一张脸,不免有些失笑:“那便去西山看看?” 沈青檀有些迟疑,生怕是他故意糊弄她。 赵颐看穿她的心思,刻意说道:“我还不曾去过西山,一直想去看看,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沈青檀听他这么一说,心尖儿一软,所有的顾虑全都抛到脑后。 她应了下来:“那便去西山吧。” 赵颐低低的“嗯”了一声,“你可以邀请秦小姐与四婶一块去,人多热闹一些。” 沈青檀眸光微微闪动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时候,流月便从外头进来,向二人请安之后,掏出一封信递给沈青檀。 “二奶奶,这是秦老板遣人送来的。” 沈青檀眼底闪过疑惑,猜测秦老板是汇报关州的事情。 毕竟今日犯人全都押进京城。 她连忙拆开信,一眼看完内容后,心里一阵惊讶。 顾宗辞要见她一面。 “怎么了?”赵颐见沈青檀眉心紧锁,关切地询问道:“秦老板那儿遇到难处了吗?” “不是。”沈青檀将信递给赵颐:“生意上的事情都是秦叔在打点,我与顾老板只见过一面,不知道他托秦叔找我有什么事。” 赵颐扫了一眼信笺,思忖道:“顾老板的祖籍在南凌州?” “上次见到顾老板时,秦叔介绍过顾家是巨贾,曾经做过皇商,在南凌州有极高的声望。”沈青檀说到这里,突然意会过来:“你是说顾老板找我,是为我的身世而来?” 随即,她又在心底否认了。 若是顾宗辞家里丢了孩子,以秦老板与他的交情,一定是清楚的。 而她在南凌州找父母,也很隐蔽,没有向外透露,顾宗辞不可能会得到消息。 赵颐低声说道:“你见一见就知道了。” 沈青檀决定明日去见顾宗辞一面,特意去书案处,给秦老板回了一封信。 第128章 满门抄斩,升官 用完晚饭之后,赵颐吩咐江暮去取一些冰块放在内室,等到睡觉的时候,内室里会凉快一些。 沈青檀忧心赵颐会受凉,吩咐流月换上稍厚一点的锦衾。 熄灯后,夫妻俩躺在床上,一个在想着关州案件,一个在想着明日顾宗辞的目的。 而深宫之中,靖安帝秘密召见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林振兴,未免夜长梦多,尽快将关州贪腐一案落实,让他们连夜三堂会审。 而此次去关州督查的官员,除了林振兴之外,还有大理寺左右少卿,暗中走访调查,收集证据。 几位大人领了圣谕,便开堂审理关州案件。 关州粮仓由布政使参议管理,这次赈灾也是布政使参议曹大人负责,而按察使司的佥事与户部郎中则是负责监管曹大人。 他们全都牵扯进这一桩案件中。 勇毅伯被抓之后,在地牢里畏罪自尽。 林振兴安排监管勇毅伯的人,渗透了曹大人的眼线,借着换班的时机将人给谋害。 他查到曹大人头上,赶过去时,曹大人留下一封认罪书自尽。 他们怀疑曹大人背后有人,他杀人灭口后,再自尽,只是为了保护背后的人。 至于曹大人背后之人,他们怀疑是被勇毅伯利用的承恩侯,可惜没有证据。 一夜审理下来,几场大刑逼供,所有人的口供全都指向曹参议。 几位大人将最终判决书与卷宗在早朝之前,入宫上报给靖安帝。 靖安帝看了卷宗,脸色沉郁下来。 当初他接到林振兴从关州传来的密报,说是管粮道的官员供出贪墨粮食的人是勇毅伯,已经将勇毅伯抓入大牢,只等着追回贪墨的粮食,再深挖出与勇毅伯勾结的官员。 他当时便下令让人把守勇毅伯府,可派去的人却回来禀报,勇毅伯夫人畏罪自尽了。 而勇毅伯夫人在自尽之前,曾经得到勇毅伯被抓的消息,然后去了一趟承恩侯府。 靖安帝猜测勇毅伯夫人去承恩侯府的目的,要么是去向承恩侯求救,要么则是关州一案的主谋是承恩侯。 而勇毅伯成为了替罪羊,她此番是去为勇毅伯讨公道,之后惨遭灭口了。 至于为何会怀疑到承恩侯头上,全因这些年承恩侯明里暗里多有提拔勇毅伯,两家关系走得很近。 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死的太蹊跷了。 “关州一案的主谋是曹参议与勇毅伯也就罢了,若是另有其人……”靖安帝沉声说道:“曹参议犯的罪,足以满门抄斩。若是另有其人,还能说服曹参议畏罪自尽,可见他的心机与手段。朕的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官员,着实是让朕寝食难安。” 几位大人不敢接话,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即便心里有所怀疑,也得靠事实证据说话。 靖安帝摆一摆手:“行了,你们退下。” 几位大人告退。 靖安帝去上早朝之前,着人拟定一张圣旨,并一张任职文书。 之后,他便去了金銮殿上早朝。 靖安帝坐在宝座之上,看向磕拜的百官:“众爱卿平身。” 曹公公拿着拂尘说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刑部尚书出列道:“启禀皇上,关州管粮道的官员贪腐一案,该如何判决,请您定夺。” 靖安帝目光一沉,冷声说道:“他们胆敢贪污赈灾的官粮,勾结奸商,置黎民百姓于不顾,一律满门抄斩!” 百官们噤若寒蝉。 尤其是承恩侯头低得更低了,他贪污关州粮食一事,只与曹大人、粮长有来往。 在誉王看上关州粮仓的时候,他便给这两个人分别送了几个外室,各自为他们生下儿女,秘密养在外面。 这次关州官粮一案被揭发,曹大人知道难逃满门抄斩的结局,为了养在外面的儿子,愿意冒险谋害了勇毅伯,随即认罪自尽。 因为曹大人会权衡利弊,如果揭露他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让他留下那一息血脉。 而粮长也是如此,所以扛下大刑,不曾将他供出来。 至于其他人,全都是曹大人与粮长周旋,并不知道背后的人是他。 只是他就怕机关算尽,还有疏漏的地方,难免心里有些紧张。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便要对得起一身官服,对得起黎民百姓,望你们以此为戒。”靖安帝厉声说道:“贪赃枉法之人,朕见一个杀一个!” 百官们齐齐跪下。 靖安帝看向承恩侯,询问道:“沈爱卿,勇毅伯假冒你的名义在外中饱私囊,你有何话要说?” 承恩侯脸色一变,扑通跪在地上:“皇上,此事是微臣失察,没有及时觉察到勇毅伯假借微臣的名义谋取私利,实在是难辞其咎,愿听从皇上发落。” 靖安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承恩侯,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一时没有发落他。 承恩侯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冷汗大滴大滴往下落。 生怕靖安帝憋了一个大招,会顺势处置他。 就在承恩侯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靖安帝却是换了一个话题:“沈爱卿,关州的流民可有安置好?” 承恩侯神经紧紧的绷着,骤然听到靖安帝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手脚都是绵软的:“回禀皇上,全都安置妥当。” 靖安帝又说:“关州一案,全由小人作祟,你无辜受到牵连,却也难辞其咎。你如今治理流民有功,便功过相抵。” 承恩侯一愣,完全没想到靖安帝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此外,承恩侯府上的世子变卖了亡母的嫁妆,买了粮食捐给关州救济灾民,实属大功一件。按照当朝律法捐粮八百石以上,便可以成为贡生去国子监进学。” 靖安帝表了沈少恒的功绩,对承恩侯说道:“世子捐粮十万石,只给他一个贡生属实是委屈他了。沈爱卿与世子一脉相承,朕今日便擢你为漕运总兵官。” 一下子从正三品兵部侍郎升到正二品漕运总兵官,足足跨越了两个品级! 可承恩侯却没有半点欢喜,反而心惊胆寒。 因为靖安帝怀疑他了,可惜没有证据动不了他。所以给他升个官,专门负责漕运调运粮食的。 这里头的贪腐问题极为普遍,而且很严重,他一上任,即便自己不去贪污,下边的人一旦被揪出来,他同样会被扣上失察的罪名。 而皇上摆明了要动他,即便是一个失察,也不会轻饶他,到时候一并清算了。 第129章 见面 承恩侯连忙说道:“皇上,以微臣的能力不足以胜任漕运总兵官一职……” 靖安帝打断道:“沈爱卿,朕不会错看一个人的能力,今日朕任命你为漕运总兵官,便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胜任。” 话说到这个份上,承恩侯哪里还敢回绝?再抗拒的话,到时候靖安帝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扣下来,他便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靖安帝分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散朝之后,承恩侯如丧考妣,面对同僚的恭喜声,表情愈发的僵硬,扯出一个假笑。 直到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意识到一个问题——皇权压死人。 无论他屁股擦得多干净,靖安帝若是疑心他,想要动他,便有千百种办法。 而今他被任命为漕运总兵官,便是将他架在火堆上。 说不定,靖安帝还在背地里安排人监视他。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 急匆匆地回到承恩侯府,便见到沈夫人一脸喜气的迎上来。 “侯爷,恭喜您升迁了。”沈夫人眉开眼笑地说道:“今儿一早,宫里便传来了旨意,将您调升为漕运总兵官呢。” 说到这里,她脸色不太好看地说道:“府里那个浪荡子,竟然成了贡生,可以去国子监进学。” 沈夫人一肚子的怨气:“我们淮儿用了府里多少资源?为了考取功名,自小便发奋苦读,从来不敢懈怠了,才成为一个庶吉士进了国子监进修。” 而沈少恒只是捐了粮食,便轻轻松松进了国子监。 她心里实在是堵得慌。 承恩侯听了沈夫人的话,心知自己是真的要完了。 皇上在早朝前,便吩咐人拟旨了,说明是铁了心要动他。 “这个官是夺命的官,有什么可恭喜的?”承恩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沈夫人听后,满面愁容地说道:“今后我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再有半点纰漏,否则都得掉脑袋!” 沈夫人心凉了半截:“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们都已经善后了,为何还会被靖安帝给盯上? 她当初怕勇毅伯夫人拖侯府下水,许诺茹娘事成之后,将林儿的奴籍给销了,还可以给他捐个官。 茹娘并不相信,怕她会过河拆桥,提出先将林儿的身契转出勇毅伯府,免得勇毅伯府出事了,林儿会受到牵连。 她便让茹娘将林儿的身契偷拿出来,造了个假的身契糊弄了茹娘。 毕竟这个敏感时期,她哪里敢动勇毅伯府的人? 原来以为勇毅伯与勇毅伯夫人死了,曹大人与粮长顶罪,他们便高枕无忧了。 结果却是后患无穷! “大嫂的嫁妆不是在你手里吗?你何时给了少恒去买粮食捐给关州?”承恩侯脸色青黑道:“他一捐,捐了十万石。” “十万石?”沈夫人脸色大变:“大房的家产全都在我手里啊,我没给他,他哪来的银子买粮食?” 承恩侯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因为沈少恒去了关州刘家祖宅…… 如果沈少恒是挖出马厩里的银子买粮食,那填补官府粮仓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承恩侯越想越心越慌,总觉得留下了一个隐患。 他的直觉告诉他,买粮食填补粮仓的银子,迟早有人会上门找他讨要。 沈夫人没深想,反倒是怀疑沈老夫人拿嫁妆给沈少恒买粮食捐给灾民。 沈少恒故意说是变卖了亡母的嫁妆,这样可以顺理成章的从她手里拿走大房的家产了。 沈夫人想到大嫂那笔丰厚的嫁妆,全数要给沈少恒,心痛的在滴血。 —— 沈青檀每日要去赵老夫人那儿学管家,约定在晌午见顾宗辞。 她从赵老夫人那儿一出来,便带上听雪、流月去往酒楼。 坐上马车,流月便将外头的消息告诉沈青檀。 勇毅伯府的爵位被褫夺,满门抄斩,而且永不录用刘氏族人。 管粮道的官员全数革职,满门抄斩。 沈少恒去关州捐了粮,成为了贡生,可以进国子监。 而承恩侯则是升迁为漕运总兵。 听到这里,沈青檀心里琢磨一番,便知道承恩侯是要大祸临头了。 流月忧心地说道:“二奶奶,侯府怕是要遭难了,您该怎么办?” 沈青檀抿着唇角,柔声说道:“尽快脱离侯府吧。”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腕间戴的花丝镶嵌工艺的金镯子。 昨日回了秦老板的信之后,她便将这一对金镯子拿出来,无意间发现了精巧的暗扣,可以缩小,也可以放大。 金镯子放大之后,她正好可以戴上。 今日特地戴上金镯子见顾宗辞,打算碰一碰运气,看他能不能认出来。 因为顾家是南凌州的巨贾,但凡是南凌州有头有脸的人,他应该是见过的。 而她的亲生父母能够打造出这般精巧的金手镯,可见家底也不薄。 两家或许有过来往? 马车停在酒楼门口,沈青檀戴上帷帽下马车,去往二楼预订的雅间。 雅间门口守着两个随从,随从看到沈青檀在门口停下脚步,询问道:“您是赵国公府的二奶奶吗?” 沈青檀微微颔首:“正是。” 随从立即推开门,毕恭毕敬地说道:“您快请进,我们家主子已经到了。” 沈青檀踏入雅间,一眼看见坐在窗前的顾宗辞。 顾宗辞看到沈青檀出现的一刹那,莫名的生出一股紧张感。 他连忙起身:“赵二奶奶,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便冒昧的给你递了帖子。” 沈青檀低头摘下帷帽,随手递给一旁的流月,转过头来时,便瞧见顾宗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她原来是放松的姿态,可看着顾宗辞渐渐凝重的神色,她的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难道顾宗辞真的认识她的亲生父母? 沈青檀唤一声:“顾老板?” 顾宗辞定定地看着她昳丽的眉眼,缓缓回过神来,喉咙有些发紧地问道:“我看着你有些面善。” 第130章 确认身份 沈青檀眸光微微一动,顾宗辞的反应与说的话,给她传递出一个信息——她长得像他认识的人。 “是吗?”沈青檀试探道:“您走南闯北,应该是无意间见过我的父母。”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京城里的官太太们都说我长得不像承恩侯府的人,我母亲说我在娘胎就机灵,专门挑好的长,所以不太像他们,反而像我那个从未见过的姨祖母。” 沈青檀笑道:“说不定您是见过我姨祖母那边的人。” 顾宗辞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压下心底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情绪。 他克制地问道:“姨祖母?你祖母的姊妹吗?” 沈青檀颔首:“是啊。” 顾宗辞提点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你与你的祖母,应该会有些神似。那些官眷说你不像侯府的人,倒是有些夸大了。” 他在见到沈青檀之前,心里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因为外甥女失踪的时候,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同时不见了。 就算沈青檀不是承恩侯夫妇的亲生女儿,也极有可能是失踪的那几个孩子里的其中一个。 未必会是他的亲外甥女。 可当他看到沈青檀的这一刹那,几乎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觉得她会是自己的亲外甥女。 实在是她的眉眼太像妹妹了。 但凡见过他妹妹的人,都会觉得两个人长得很相像。 尤其是沈青檀说她的容貌与侯府的人长得不像,反倒是长得像远房的“姨祖母”。 重点是这个“姨祖母”从来没有人见过,倒像是侯府刻意用来应付大众的借口。 顾宗辞不由得猜测沈青檀的心思。 她是知道自己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刻意对他说出这一番话。还是她话赶话,方才说出她长得不像承恩侯夫妇? “我与祖母半点都不像,官眷们倒是没有夸大。”沈青檀拎着茶壶给顾宗辞倒一杯茶水,将茶杯推过去的时候,宽口袖子往腕间缩,露出腕子上戴的手镯子。 她刻意打趣道:“说不定我那个姨祖母,也是像她的姨祖母呢?总不能说我不是侯府的女儿,所以才长得不像他们吧?” 顾宗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腕上的花丝镶嵌手镯,眼眶发涩,漫出一股热气。 他的妹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得了一个女儿。 他那妹夫将女儿当做眼珠子似的疼宠着,从外甥女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搜罗能工巧匠,耗时一年打出这一对金手镯。 原来画师制定手镯样式的时候,用的是镇北王府的标志,一只瑞兽图腾。 妹夫当即就给否定了,他说一个娇娇儿,怎么能用凶神恶煞的图纹? 之后画师建议用梅花纹样,并且还说道:“梅花淡雅高洁,象征着傲骨之风。” 妹夫想也不想地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本王的娇娇儿是凉州的富贵花,自然是半点苦楚都不能经受的,那便用牡丹吧。” 外甥女三岁之前,的确是锦衣玉食娇养着,在蜜罐里泡着的。 直到十四年前,凉州爆发出一场战事,随妹夫出生入死的副将中了敌军的圈套被俘虏。 即便他知道敌军利用副将做诱饵引他过去,他仍旧是带人深入敌营,九死一生的将人给救出来。 人虽然救出来了,但是妹夫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敌军士气受到鼓舞,趁机攻打凉州。 正巧顾家老祖宗病重,郎中说最多还有几个月的寿命。 老祖宗心里挂念妹妹,却也知道妹妹嫁给镇北王后,没有旨意不能离开凉州,只有在陷入昏迷的时候,无意识地唤着妹妹的名字。 他那时并不知道妹夫出事,便去了一封信给妹妹。 凉州的情况险峻,妹妹担心等不到朝廷派去的援军,城门就会被敌军攻破。她心里又牵挂着老祖宗的病情,便命人秘密护送外甥女来南凌州。 一来让外甥女避祸,二来让外甥女代她见老祖宗最后一面。 他接到外甥女的时候,便对外宣称,外甥女是妻子娘家哥哥的小孩。 并且勒令府里上下,不得私自带外甥女离开府邸。 谁知花灯节,他的儿子偷偷将人带出去,便将人给弄丢了。 老祖宗听闻到这个消息,承受不住打击,当日夜里便撒手人寰。 因为凉州的局势紧张,外甥女的身份敏感,所以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只能暗地里找人。 处理完老祖宗的身后事,他的儿子自此失去踪影,不知去向。 妹妹收到信之后,有两个猜疑。 一个是被牙婆给拐走。 一个是被人盯上了,怕顾府会因为镇北王府的牵连遭到灾祸,让他们搬离南凌州。 这么些年来,他各地经商打探外甥女的消息。 镇北王府也派出了探子,唯独不敢来到京城,生怕会惊动皇室,又会搅乱了镇北王府的安定。 毕竟先帝下旨,凡是镇北王府的人踏出凉州,便以叛国罪论处。 虽然靖安帝比先帝要仁厚,但是君心难测,镇北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不敢轻举妄动。 否则靖安帝像先帝一样卸磨杀驴,即便他们找到了外甥女,也会跟着一起丧命。 他们一直在等一个立功的机会,再向皇上告罪,便能毫无顾忌的找人。 而此次北境的战事,便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 大周之大,又毫无确切的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想到让他在京城找到了。 顾宗辞抑制不住的双手颤抖,一个大男人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硬生生的压住情绪,极力的保持着冷静。 因为沈青檀的身份比较麻烦,她如今是承恩侯的女儿,若是他们现在相认的话,扯出她的亲生父母是镇北王夫妇,说不定会招来更大的灾祸。 毕竟承恩侯夫妇一直明里暗里对针对沈青檀。 这不是白白将把柄送到侯府手里吗? 他打算立即写信告诉妹夫与妹妹,已经找到他们的女儿了。 再在信里督促妹夫将北境的战事搞快一点,早些凯旋回京认女儿。 第131章 你的爹娘很疼爱你 沈青檀看到顾宗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镯子,向来平静的眸子里涌动着波澜,转瞬间便又归于平静,像是在极力的克制。 他这异常的反应,让她忍不住深思。 “顾老板,您认识这只手镯?”沈青檀手指抚上腕间的手镯,微微弯着唇角说道:“这是我爹娘送给我的,这样精巧的工艺,除了宫里的贵人,以及皇上赏赐给有功之臣之外,鲜少见到旁人会有这种工艺的手镯,可见他们很疼爱我。” 顾宗辞收敛情绪,低声说道:“是啊,你的爹娘很疼爱你。” 沈青檀这话是在试探顾宗辞,而他有些恍惚的表情,让她确定他是认识这只镯子,更认识她的亲生爹娘。 只是他没有点明出来,难道是有什么顾虑吗? 顾宗辞眼神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慈爱:“现在晌午了,一起吃个饭?” 说话间,他已经将一筒菜签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顾宗辞语气亲和:“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不必与我客气,尽管点。” “客随主便,您点吧。”沈青檀将装菜签子的竹筒推回去。 她敏锐的觉察到顾宗辞态度上的转变,待她多了一些亲近,像是在对待家里的晚辈。 毕竟第一次见顾宗辞的时候,他待她只有几分疏离客气。 尤其是秦老板吹捧她,顾宗辞却维护着他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想到这里,沈青檀试探地问道:“秦叔说您是南凌州的巨贾,在当地顾家的名号便是口碑。那为何后来去了青州发展?是您的妹妹嫁到青州去了吗?” “不是。”顾宗辞倒是没有对她隐瞒:“我妹妹从小身体不太好,寄养在凉州外祖父家里长大。我的外祖会一些岐黄之术,正好可以给她调理身体。” 沈青檀听到凉州二字,下意识多问一句:“她很少回南凌州吗?” “极少回来。”顾宗辞叹息道:“之前是身子骨弱,一来一回,有伤她的身体。等她及笄之后,身体调养好了,便又订下一门亲事,直接留在凉州待嫁。” 沈青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顾宗辞点了两道冷菜,四道热菜,两道甜汤,四样点心。 摆满了一张桌子。 沈青檀惊讶道:“您点太多了,我们吃不完,便又都浪费了。” 顾宗辞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口味,随便点了几样。” 沈青檀:“……”这也叫随便?那不随便,岂不是还要再拼一张桌子? 她睨向桌面上的菜,目光微微一顿,落在一道宋府夹心蛋羹,这是她从小就爱吃的一道菜,比较有特色。 而旁边则是一道笋丝煲鸡汤,这道菜没有特别之处,之所以引起她的注意,则是因为鸡肉全都是去皮的。 她不论是吃什么肉,都是不爱带皮,下锅前便要去皮。 这个习惯同样是自小便有的,除了身边亲近的人,旁人是不会知道的。 四样点心,其中的鸡豆糕与百果糕是她小时候爱吃的。 这时,跑堂送来一碗杏酪,摆放在她的面前。 沈青檀抬眸看向顾宗辞。 顾宗辞询问道:“不合口味吗?” 紧接着,他又说:“那便让小二撤下去,重新再点。” “不用麻烦。”沈青檀心情很复杂,不认为这是巧合:“我挺喜欢的。” 闻言,顾宗辞稍稍松一口气。 点菜的时候,他按照沈青檀小时候的口味点。 见她的口味没有多大变化,顾宗辞心里漫出一股酸涩,竟有一种她只是出去玩了一趟,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十几年而已。 她还是小时候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除了个子长高了,其余都没什么差别。 顾宗辞说:“那你多吃一点。” 沈青檀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等顾宗辞动了筷子,她方才开动。每一样菜,她都沾了一点。 她放下碗筷的时候,只见顾宗辞端来一碗甜汤放在她的面前。 紧接着,他又拿来一个蜜罐。 沈青檀吃甜汤的时候,不喜欢厨房往汤里放糖,而是吃的时候,自己添两勺蜂蜜。 她心里的疑云更加深重了。 只是顾宗辞不说,她也就不问。 因为她与顾宗辞的关系,甚至不需要去深想,便已经因着这一桌美食而显露出端倪了。 这一顿饭吃完,沈青檀告辞回府。 顾宗辞迫不及待地回顾府,径自去往书房,写了两封书信。 一封送往北境给镇北王。 一封送往凉州给妹妹。 并且叮嘱心腹,务必要八百里加急,越快越好。 之后,他又叫来管事,往北境捐银子,捐粮食。 多多攒一些功劳,希望今后能派上用处。 —— 皇宫御书房,靖安帝与赵颐对弈。 棋盘上步步陷阱,险象环生。 靖安帝面对赵颐的步步紧逼,皱紧了眉头。 “咳咳……”赵颐低咳一声,随手下了一子在棋盘上。 靖安帝眉头骤然松开,笑道:“颐儿,你这次输了半子给朕。” 赵颐笑道:“皇上的棋艺愈发精进了。” 靖安帝却是轻哼了一声,抛下手里的棋子:“不下了。” 反正下也下不赢,赢来的局面,也是赵颐毫不走心的让他。 这时,曹公公进来禀报:“皇上,镇北王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密函。” 靖安帝沉声说道:“呈上来。” 曹公公恭敬的将密函呈递给靖安帝。 靖安帝倒也没有避讳赵颐,打开了密函,一目十行。 镇北王在密函里交代,此次带了三个儿子一同去支援北境,并且还自带了粮草运往北境。 “颐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密函上并无不可对外的信息,靖安帝将密函递到赵颐面前。 赵颐温声说道:“镇北王府世代忠良,蒙受了皇恩。镇北王此次是想要让子嗣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落在镇北王的印章上。 印章上的字符很奇特,只要见过一次,便会印象深刻。 恰好,赵颐见过一次。 上一次,他是在沈青檀的花丝镶嵌手镯上见到的。 闻言,靖安帝合上密函。 他倒是希望虎父无犬子,镇北王的几个儿子,各个都骁勇善战,为大周添几员猛将。 “朕便等着前线捷报。” —— 赵颐从御书房离开后,便出宫回到赵国公府,恰好在角门遇见从外回来的沈青檀。 他想到镇北王的印章,温声说道:“檀儿,我有话要与你说。” 第132章 身世明朗 沈青檀站在角门旁边,瞧见赵颐神情难得凝重。她本来就怀揣着心事,如今更是生出了几分忧虑。 她轻声说道:“先回屋,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赵颐见她愁眉不展,猜测她这一趟去见顾宗辞,应该是遇见了不太顺心的事情。 夫妻俩沉默地回到兰雪苑,流月与听雪站在门口把守。 赵颐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坐在罗汉榻上。 他望着她眉眼间的愁绪,温声问道:“你此次在顾老板那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特地戴了金手镯作为信物去见他,他见到我的时候,有一瞬间失态了,还说我有些面善。” 沈青檀神色复杂地说道:“在这之后,他看到我腕间的手镯子,那副神态分明是认识的。可他像是有所顾忌,极力的克制着不在我面前流露出来。” 可有的东西是藏不住的,会不自觉从眼神和行为显露出端倪。 想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我们一起用了午膳,他点了一桌子的菜,多半都是我从小到大爱吃的,还有一些挑剔的小习惯。” 她反握住赵颐的拇指,抬眸看向他:“我的身世应该与顾家有关,他们不愿意认我,大概是还没有遇见造化,怕贸然认了我,给我带来灾祸吧。” 沈青檀的情绪很低落,彼此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偏偏因为外力的阻碍,而不能相认,这一种感觉让她感到很无力。 尤其是顾宗辞很在意她,否则十四年过去了,他又怎么会记得她小时候的喜好呢?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难受。 “他是想要保护你,所以暂时没有认你,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们就会来认你了。”赵颐握住她的手腕,垂眸看着腕间的手镯子,指腹抚着上面的字符:“我今日在御书房听到一个消息,镇北王带着他的三个儿子去北境征战。” 沈青檀的思路有短暂的混乱,一时间没理清赵颐此刻提及镇北王的用意。 “镇北王派人送来一封密函,便是将此事告诉皇上。我在密函上看到他的印章,上面的字符与你手镯上的一样。这种字符是一个家族独有的标志,其他的人不会使用。” 赵颐低声说道:“你若是镇北王府的人,他们暂时不认你,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先帝下了旨意,若是王府的人出了凉州,便以叛国罪论处。即便皇上仁厚,不会因为此事降罪王府,但是也要一个理由堵住悠悠众口。” 靖安帝以仁德治国,同时推行孝道,不会公然违背先帝的旨意。 何况镇北王的身份地位,定有奸佞之臣盯着他,妄图拉他下马。 若是镇北王在北境立功,靖安帝便能顺势免了罪行,谁也不敢借由此事大做文章。 “镇北王府……”沈青檀突然想通其中关窍,急忙说道:“顾老板有一个妹妹,他的妹妹自小身体不好,寄养在凉州调理身体。之后又在凉州定亲,嫁到了凉州。你说……她所嫁之人,是不是镇北王?” 秦老板说顾宗辞的妹妹高嫁了,至于是嫁给谁,鲜少有人知情。 如果是嫁给门阀士族,也不必如此讳莫如深。 她之前猜疑自己是顾家的女儿,各个方面都猜想了一通,一直没有想通顾宗辞不认她的理由。 最后猜测顾宗辞在忌惮承恩侯府,毕竟他只是一介商户,而她明面上是承恩侯的女儿,担心与她相认的话,会引来侯府的报复。 若是因为这点顾虑的话,沈青檀倒是不在意。 他们私底下偷偷相认,也没有什么妨碍。 因为她是承恩侯府偷来的,以赵颐对待她的态度,应该会为她撑腰。 她的背后站着赵国公府,完全不用畏惧承恩侯府。 除此之外,她又另有其他的困惑。 顾家是商贾,再有造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便能让承恩侯府忌惮。 如果是镇北王的话,那就全都说的通了。 镇北王遭受先帝打压,如今镇守在凉州,几个儿子并无功绩。 前世戚将军战死沙场,莫非是镇北王临危受命,带着儿子去北境征战,然后立下战功,才得以回京找她吗? “顾老板很宠爱妹妹,我若是他妹妹的女儿,他很疼爱我,也就说得过去了。不过这些都是我们凭着线索推测出来的,还需要最后确认一下。” 沈青檀谨慎道:“二爷,你可以查一下,镇北王的王妃是谁吗?” “若无意外的话,你的猜测不会有错。”赵颐低咳几声,嗓音沙哑地说道:“镇北王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自主婚配,先帝当年想给他指婚,以此来牵制他。可他生性狂傲,自身又有本事,自然不会听从先帝的安排,来了一个先斩后奏,私底下娶了王妃。” “先帝将镇北王视作心腹大患,他的这个举动令先帝颜面扫地,对他的不满到达了极点,这才降下那一道旨意。” 赵颐思忖道:“如果镇北王娶的是门当户对的人,以先帝的疑心病,恐怕在驾崩的时候,也会不顾凉州的情况处置了镇北王。” 言外之意是镇北王娶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她所带来的影响力,让先帝不足为惧。 纵然先帝不满镇北王的不听话,但是因为无人可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青檀心里生出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感。 自古以来,忠臣良将,多是难以善终。 赵颐抬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我会去查一下镇北王妃是谁。” 兹事体大,的确要谨慎一些。 沈青檀感觉到眉心的凉意,全部思绪全都聚集在他的手指上。 赵颐见她呆呆地盯着他的手,收回了手:“你在想什么?” “啊?”沈青檀回过神来,嘴快过大脑:“没想什么。” 赵颐哑然失笑。 沈青檀莹白的脸瞬间通红,她意识到自己被他一个小小的举动,便扰乱了心神,甚至还犯了傻。 更可恶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明知故问。 她心下又羞又恼,瞪他一眼:“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是镇北王的女儿,那暂时不能相认了。只有等他凯旋,我们才能相认。” 顿了顿,她眼底闪过冷意:“不过,还有一个法子。” 那便是除掉承恩侯夫妇。 毕竟只有承恩侯府的人知道她是在南凌州走丢的。只要他们不在了,便没有人证实她去过南凌州,完全可以说是在凉州走丢的。 第133章 赵颐:该如何讨好岳丈 沈青檀心里拿定了主意,不免有些担忧镇北王。 前世镇北王在局势恶劣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力挽狂澜,大破敌军。 这一世北境的情势没有前世危急,应该不会吃败仗吧? 沈青檀想到这里,心下稍稍安定了。 抬眸间,她看到身边的男人,不禁抿唇浅笑一下。 突然觉得有他真好。 大约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惨死,这一世便将他安排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后盾,为她清扫一些障碍。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不择手段的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人,去报复前世害死她的人。 不然她一定会错失一个待她很好很好的人。 即便她大仇得报了,恐怕终其一生,她也体会不到幸福了吧? 因为那样的她,与赵珏之流,并无分别了。 假以时日,她以那样的面目与亲生父母相认,他们也会对她很失望,很痛心吧? 甚至会因此陷入痛苦与愧疚当中,一辈子都饱受折磨。 赵颐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变一副笑脸,却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好,他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指尖。 在心里琢磨,他是否要加派人手去找仲元,在镇北王回京之前治好病。 以免岳丈与几个妻兄对他诸多刁难,认为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毕竟心疼女儿的父母,决计是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你又在想什么?” 冷不防的,一张明媚的笑脸在眼前放大。 赵颐看到沈青檀近在咫尺的脸,呼吸微微一滞,声调不自觉放轻:“我在想几日后天气不错的话,我们便动身去西山。” 沈青檀微微一愣,唇边带笑道:“那我待会去信给窈窈,再去四房问问四婶可有时间。” 赵颐应声道:“好。” 沈青檀心里谋划着要脱离侯府,正好四夫人可以帮上忙。 她突然起身道:“我现在去找四婶。” 面前的人儿抽身离开,赵颐下意识伸手要拉住她,便见她已经唤流月进来梳妆。 他忍不住扶额,心里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让她唤上四夫人与秦窈一块去西山? 正好沈青檀要去见四夫人,而他恰好也无事,便动身去查镇北王的王妃,是否是顾家嫡女。 其实真相已经很明朗了,只是求一个心安。 —— 国公府二房,青云苑内,沈明珠倚靠在软枕上,心情不错的挑选给孩子做衣裳的料子。 挑选好几匹料子,她抚摸着肚子问绣娘:“你们绣楼有缂丝吗?” 这些天以来,她肚子经常隐隐作痛,躺着休息一会儿,便又没事儿了。 她怀疑是月份浅,没坐稳胎,怕孩子有个好歹,便一直躺在床上养胎。 府里的老夫人对她也颇为上心,吃的用的全都超出平日里的份额,甚至还在二房为她单独开小厨房。 二夫人与赵珏对她的态度好转许多,她心里清楚全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能够为他们带去利益。 正是因为如此,沈明珠更加在意肚子里的孩子,想要母凭子贵。 “我想挑两匹缂丝,给我和孩子各做一身衣裳,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们母子穿着宴客。”沈明珠心里一直记挂着沈青檀屋里的几匹缂丝。 当初吩咐晚冬指使秋蝉与春娇毁了,可惜没等她们动手,她与二夫人、赵珏一块去龙华寺。 因为她的愚蠢,反倒让秋蝉利用她爬上赵珏的床,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即便如此,沈明珠依旧对那几匹缂丝耿耿于怀。 沈青檀不愿分一匹给她,她也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得一匹。 “绣楼里有缂丝。”绣娘说道:“三奶奶,缂丝太过名贵,您要缂丝制定衣裳的话,我要去找公府的账房。若是他们松了口,明儿我便带着缂丝来给您挑选。” 国公府的衣裳全都是出自这一家绣楼,因此绣娘知道每一个主子的定额。若是一般名贵的料子,她也不会如此谨慎,实在是缂丝价比黄金。 若是出了纰漏,她可担当不起这一份责任。 沈明珠知道绣娘的顾虑,可她仍旧觉得受辱了。 沈青檀轻轻松松便能得到几匹缂丝,她想要一匹缂丝,还得去经过账房的同意。 而府里的开销全都是由大夫人管着,这不是变相去问大夫人? 不知道想到什么,沈明珠不耐烦地摆一摆手:“你去问吧,横竖不是我想要穿,而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 绣娘应声退下。 沈明珠见绣娘离开,脸色沉下来,只要这个府里是由大房当家,她便要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尤其是想到今后沈青檀掌家,她要在沈青檀的手下讨生活,便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想了想,她从榻上下来:“仲夏,扶我去世安堂。” “欸。”仲夏小心翼翼地搀扶沈明珠出门,小声地询问道:“您不等满了月份,再出院子吗?” 沈明珠是要去找老太太告状,这么一点路,总不能动了胎气? 这个想法一落,她的小腹涌出一股坠痛感。 沈明珠疼的弯下腰,抽了一口气。 “三奶奶,您怎么了?”仲夏急了,连忙说道:“奴婢扶你回屋里歇着?” 沈明珠心里害怕,正要吩咐仲夏扶她回去,便瞧见江暮端着一盆冰往兰雪苑走去。 她皱眉问道:“兰雪苑要冰做什么?” 仲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明珠见了,压着火气问:“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吗?怎的现在成锯嘴葫芦了?” 仲夏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道:“二奶奶怕热,二爷便吩咐人去冰窖取冰。” 闻言,沈明珠小腹更疼了,因为她有了身孕后,比平常要怕热。 昨日里赵珏来她屋里,她随口抱怨一句天气闷热,夜里睡得不安稳,想让他派人去取冰。 谁知赵珏却是说:“这满府上下,谁用冰了?如今还未入夏,你便受不了。你没回侯府之前,三伏天又是如何过的?”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矫情。 她还怀着孩子呢。 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她。 沈青檀肚子里都没货,只是怕热而已,赵颐便命人取冰。 一条根子出来的,怎的兄弟俩差距这么大呢? 她一肚子的委屈没处去说,咬咬牙,还是去了世安堂。 方才走到门口,她便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传出来:“明日是元荣皇后的祭礼,颐儿与檀儿要入宫,你把东西送去兰雪苑。” 第134章 卖乖 沈明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可见二房是不用进宫。 每每想到靖安帝与凌贵妃对赵颐的态度,她便格外心气难平。 尤其是他们爱屋及乌,对沈青檀也极好。 上次进宫见凌贵妃,凌贵妃的言行,分明是偏向沈青檀。 她心里嫉妒,想要得到凌贵妃的关注,便学着沈青檀说话,哪知她学识浅薄将人给得罪了。 靖安帝更是如此,国公府两个侄儿成亲,他却只召见赵颐与沈青檀,更是给了流水一般的赏赐。 如今元荣皇后的祭礼,同样将他们二房排除在外。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似乎只要有这夫妻俩在,他们二房便出不了头。 幸好,赵颐活不长。 沈明珠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必要去与死人争。 婢女恭敬地说道:“三奶奶,老太太请您进去。” 沈明珠敛去思绪,进了屋,瞥一眼卫妈妈手里的匣子。 她福身请安:“祖母万福。” 赵老夫人注意到沈明珠隐晦的眼神,便猜到她听到自己吩咐卫妈妈的话了。 她虽然看不上沈明珠的小家子气,可她如今肚子里怀着赵家的嫡长曾孙,最近这段时日也安分不少,对她的态度便也和缓许多。 “你胎位不太稳定,有什么事儿,派婢女过来传话便是,不必特意跑这一趟。” 赵老夫人示意沈明珠坐在榻上,慈眉善目地说道:“最近身子可有好一些?胃口如何?” “祖母,我最近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就是胃口不比之前好。可能是天气闷热的缘故,没吃几口,便吃不下了。”沈明珠抚摸着小腹:“我想在屋里放置一点冰块,又怕凉气入体,染了风寒。” 她这么说是在老夫人这儿卖乖,想让老夫人怜惜着她一点,主动开口给她屋里放冰。 赵老夫人如何看不穿沈明珠的心思? 到底只是一盆冰的事儿。 她自个也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女子有孕比平常怕热,还又胃口不好,若是再害喜的话,要遭不少的罪。 赵老夫人体谅道:“你吩咐婢女去冰窖取点冰放在外屋,你自个在内室休息。用饭的时候,外屋凉快一些,你也有些胃口。” 沈明珠眉开眼笑道:“还是祖母疼我,我待会回去让婢女去取冰。” 赵老夫人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等着沈明珠提及元荣皇后祭礼的事情。 谁知,沈明珠没有提,反倒是说起另一桩事。 “祖母,前段日子绣娘来府里为我们量尺寸做夏衣。如今我身怀六甲,大伯母又派绣娘过来让我挑料子,再另做四身宽松一些的夏衣。” 沈明珠试探地说道:“我顺便挑了几匹料子,打算给孩子做衣裳。” 赵老夫人不太在意道:“只是几匹料子而已。” 她又说:“是该挑了,你给孩子做几身内穿的衣裳,外边穿的让绣娘去做。” “孙媳也是这般想的。”沈明珠把握不住老夫人的态度,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在绣娘那儿相中一匹料子,颜色很柔和鲜亮,纹样不仅细腻,还很平整,像是刀刻进去似的。听说可以随便摸,随便揉搓,也不会刮丝呢,收藏多少年都放不坏。” 赵老夫人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见多识广,单凭沈明珠描述的料子特性,便知道她说的是缂丝。 “刚刚出生的小孩子,长身很快,没必要穿这般金贵的料子。”赵老夫人没有纵着她:“小孩儿的皮肤很嫩,适合穿柔软透气的料子。” 沈明珠心里涌出巨大的失望。 赵老夫人又说:“我这里有两匹绵帛,你待会带回去给孩子做衣裳。” 沈明珠自觉丢了脸面,心里难免生出怨气,刻意给大夫人和沈青檀上眼药。 “孙媳头一回做母亲,不懂这些个道理。只是瞧见二嫂手里有几匹这样的料子,花色很好看,与绣娘给我挑的料子不一样,我便多问了绣娘几句。” 沈明珠越说越心酸,笑容牵强道:“我原来打算挑一匹,做一大一小两件衣裳,等着孩子满月一起穿,倒是没想到孩子不适合穿这种料子。” 赵老夫人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沈明珠话里的意思? 无非是说大夫人仗着管家权,挪用公中的银子给沈青檀买缂丝。 “府里的开销是老大媳妇在管,每个月的账本都会送到我跟前来,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从未出过差错。” 赵老夫人不再与她绕弯子:“你说的料子是缂丝,即便是熟手一日也只能织出一两寸,一寸缂丝便要一两金子。” 她直白地说道:“檀儿手里的几匹缂丝,应该是颐儿用自个体己银子买的。你若想要的话,便让珏儿给你买。” 这句话又扎在沈明珠的痛处,赵珏哪有银子给她买缂丝?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每个人都有定额。若你今日相中这个金贵物件,明日她又相中那个金贵物件,公中的银子流水般使出去,月月都得亏空,如何来维系府里的正常开支?” 赵老夫人面容严肃地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因着你有孕在身,便开了先例,日后便会乱了套。” 沈明珠被下了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小腹的坠痛感愈发明显,强忍着不舒服:“孙媳明白了,只怪我见识不多,没认出那是寸丝寸金的缂丝,这才在您跟前闹了笑话。” 说完这一句话,沈明珠起身告辞。 她走了两步,停下来,转头对卫妈妈说:“我有孕在身,不能去祭拜姑母。您待会给二嫂送东西去的时候,托她代我给姑母上几炷香。” 卫妈妈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应下:“您放心,老奴待会将您的话捎给二奶奶。” 沈明珠客气道:“有劳您了。” 赵老夫人望着沈明珠离开的背影,神色冷淡下来。 沈明珠自从有孕后,样样都要比对着沈青檀,吃穿用度都要压一头。 同样身为女人,她体谅沈明珠十月怀胎的不容易,只要不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纵的她欲壑难填,竟然惦记上缂丝,为此还给大夫人和沈青檀上眼药。 原以为她不提元荣皇后是学乖了。 哪知沈明珠是在卖乖,想以此勾起她的恻隐之心。 “我如今是信了那句话,傻子深信除了自己之外,谁都是傻子。” 赵老夫人愁眉不展道:“大房人丁凋零,二房子嗣倒算兴旺,可惜眼皮子浅,心胸狭隘,也不知能不能教好孩子。我与老头子年事已高,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老太太,您与公爷定能长命百岁。”卫妈妈宽慰道:“府上还有二爷呢,您不必说这些个丧气话。” 赵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扯着唇角说道:“是啊,还有颐儿在呢。” 只要有他在的话,赵国公府定能再兴盛几十年。 “只是他的病……” 赵老夫人幽幽长叹一声。 第135章 见红 沈明珠离开世安堂后,小腹越来越疼,没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儿。 一回到青云苑,她只觉得涌出一股湿热,吓得面色一白,双腿都是软的。 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快,快扶我去净房。” 仲夏见状,不敢耽搁,扶着沈明珠去净房。 沈明珠脱下裈裤,只见裤子沾了一小片粉褐色血样的东西。 她彻底慌了。 “三奶奶——”仲夏瞧见了,脸色煞白:“您……您这是……” “闭嘴!”沈明珠瞪向她:“今日之事,半个字不许往外传。” 仲夏点了点头,颤声问道:“奴婢去请府医?” 沈明珠哪里敢请府医? “我父亲升官了,我去侯府给他道喜。” 她拿此事做借口,方便出府去医馆看郎中。 “这个孩子不能出事。”沈明珠催促道:“你现在就去备马车。” 她根本不敢想象,没了这个孩子,将会面临的后果。 尤其是诊出有孕时,她太过得意了。 若是保不住的话,不仅沈青檀会在背地里笑话她,而且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优待,也会被收走。 仲夏急忙去准备马车,又去要了对牌,带着沈明珠去医馆。 沈明珠不敢露脸,戴着一顶帷帽去见郎中。 老郎中为她切脉,神色有些凝重。 沈明珠一颗心吊在嗓子眼,担心自己的孩子保不住。 “郎中,我诊出有孕之前,不仅贪睡,还又贪吃。诊出有孕后,我经常小腹疼。起初请郎中看了一回,说是没有大碍,叮嘱我躺在床上休养,少下床走动。”沈明珠心里涌出一阵恐慌:“今日疼得越来越厉害,还见了红。” 老郎中诊出是滑脉,只不过脉象很微弱,按照她说的日子,脉象应该很明显才对。 他仔细询问:“你除了腹痛与见红,还有其他症状吗?” 沈明珠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近天气闷热,我没有之前那般贪吃,也不怎的犯困。” 老郎中眉心紧皱,害喜的症状逐渐消失,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毕竟月份太浅了。 可凡事都有一个例外。 他又问道:“你有孕以来,吃了哪些东西?” 沈明珠回不上话,看向一旁的仲夏。 仲夏详细地说了沈明珠吃的东西,突然又想起一事:“我家主子诊出有喜的时候,月份快两个月,应该是新婚没多久怀上的。在诊出有喜之前,她一直在吃药调理身子。” 老郎中说:“有喜之后还在吃吗?” 沈明珠心里“咯噔”一下,愈发的不安:“我诊出喜脉,也坚持在吃。” “你有药方子吗?” “我没有方子,家里还有几服药。” “我先给你开几服安胎药,你躺在床上养胎,注意观察自己的情况。”老郎中叮嘱道:“你家里的那几服药停了,别再继续吃。明日若是得空,将那服药带来,我看看有哪些药材。” 沈明珠生出不好的预感,怔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如今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吃的那药引起的?” “我不能断定,得看了药材才知道。”老郎中又说:“不过,身怀六甲忌讳乱服药,若是吃错了药,会导致滑胎。” “不会的,我母亲说那是生子药,怎么可能会吃了滑胎呢?”沈明珠矢口否认,不肯相信孩子会出事。 她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我气性太大,动了胎气,才会见红。” 若是真的吃错药滑胎,她流的就不是粉褐色的血样,而是鲜红的血。 血量也会很多的。 沈明珠固执的认为,她吃几服安胎药,克制住脾性,便不会再有事了。 —— 沈青檀对沈明珠的情况一无所知,带着流月来到四房。 屋子布置的很雅致,器具与摆件处处都很精细。 罗汉榻的炕桌上,放置一个小葫芦状的花瓶,花瓶里几枝海棠花为屋子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四夫人是一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虽然嫁给赵祁渊这么一个庶子,但她从小在家里便受宠,靠着丰厚的嫁妆也能过得很滋润。 四夫人从内室出来,笑盈盈地说道:“檀儿,今儿刮什么风,将你给刮来了?” 沈青檀弯唇说道:“我们过几日要去西山,邀您一块去。” “我们?”四夫人眸光流转,斜睨向她:“还有谁?” “二爷。”沈青檀补充道:“还有窈窈。” “这样啊……”四夫人意味深长道:“那我多半是没空的。” 沈青檀:“……” “这几年,我每年都要去西山一趟,实在是去厌了。你们初次去,倒是挺不错。”四夫人敛去脸上的笑,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正经:“你们若是去的话,便住在忘忧楼,那儿的景致很不错。” 沈青檀有些意动,可四夫人不像是个正经人,她的话不得不让人往深处想。 毕竟上次看的戏,实在是让她此生难忘。 可又见她一本正色,又忧虑自己多想了。 西山……应该没有不正经的地方吧? “檀儿,我听说你爹升官了。”四夫人正色道:“我父亲来了信,朝里的人都疏远了他,唯恐你爹被皇上清算的时候,会牵连到他们。” “女子不容易,即便牵连不到你,就怕你因着娘家失势,在夫家会受到冷落。”四夫人有些担忧道:“大嫂和二侄儿不会因着你娘家失势,便待你不好,但你总归得为自己打算。” “四婶。”沈青檀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正是为此事来找你的。” 四夫人表态道:“以我们两房之间的关系,你有话直说,我能帮的,定会帮你。” 沈青檀看了一眼知意。 四夫人将婢女屏退。 沈青檀压低声音,在四夫人耳边道出自己的打算。 四夫人惊讶地看了沈青檀一眼,随即应允下来。 沈青檀与四夫人商量妥当,便回了兰雪苑,却是不见赵颐的身影。 暮色四方时,赵颐方才回来。 沈青檀吩咐流月去传膳,服侍赵颐净手。 赵颐摊开手接住她递来的澡豆,低声说道:“镇北王的王妃的确是顾家嫡女。” 第136章 哥哥,我想回家 赵颐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沈青檀愣住了。 他今日不在府里,是特地去查镇北王的王妃了吗? 她之前从顾宗辞那儿得来的信息,以及赵颐带来的线索,基本上可以推测出她的身世。 虽然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是真正确定下来,她心里滋味难言。 这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可又像什么都没想。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出身会这般尊贵。 沈青檀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平凡,爹娘只是一个商户。” 所以在误会顾宗辞极有可能是她爹的时候,她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如今确定自己是镇北王的女儿,她反倒是内心有些空茫茫的。 有一种不真实感。 “无论你的爹娘是谁,他们对你而言都是锦上添花,多一些亲人疼爱你。”赵颐一边取下帕子擦手,一边温声说道:“反倒是我,原以为我们是门当户对,如今看来倒是我高娶了。” 沈青檀有些无语地看向赵颐,这个男人安慰人的方式,总是如此的别具一格。 她心里齐涌而来的各种情绪,全都被他这句话给搅散了。 “你说的对,无论我的爹娘身份多尊贵,他们在儿女面前,只是普通的父母而已。”沈青檀思忖道:“我们明日从宫里出来后,去见顾老板一面吧?” 说到这里,她的眉心一蹙:“也不知道承恩侯府的人,究竟知不知道我与顾家的关系。若是来往密切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若是给顾家带去灾祸,那可就麻烦了。” “如今是关键时期,小心谨慎一点不容易出错。”赵颐提议道:“你与秦老板关系要好,托秦老板给顾老板递帖子,你们在秦家见一面,应该不会引起承恩侯府的注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青檀夹出一颗澡豆放在赵颐手里:“我接下来有些事情要做,我们见一面,通一通气。免得他担心我,私底下做些什么为我好的事情,然后弄巧成拙的坏了我的计划。” 赵颐看看手里的澡豆,又看看陷入思绪里的沈青檀,眉眼间有些无奈。 她一直在找自己的亲人,如今确定亲人是谁后,饶是平日里再如何镇定的人,也无法冷静下来。 赵颐了解沈青檀,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向来都从容镇定,面不改色。 而且,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鱼儿咬住她放下的饵料。 正是因为足够的理智,所以不会轻易的意气用事。 而今明明知道亲人在身边,因为一些外力的影响,不能痛痛快快的相认,反而要心存顾忌,心里必定是不好受的。 她私心里想再见一见顾宗辞,理智告诉她不可以,所以她找了一个必须要再见顾宗辞一面的借口,以此来说服她自己。 赵颐将澡豆放在一旁,重新洗了一遍手,方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来到八仙桌旁。 “先用晚膳,待会你写一封信给秦老板,让秦老板为你约人。” “好。” 沈青檀点了点头,拿着筷子用膳。 赵颐喝了一口汤,抬眸间,见她吃了两口茭瓜。 平日里,这一道菜,她是半点都不沾的。 赵颐叹了一口气,拿着一旁的公筷,为她布菜。 他夹什么菜,她便吃什么。 不知不觉,她吃了一碗饭,半碗羹汤。 沈青檀胃里传来了饱胀感,方才回过神来,有些怔愣地看着碗里剩下的一口羹汤。 “你的食量太少了。”赵颐不给她多吃,一点一点的增加,免得一次吃太多,胃里难以克化:“方才吃的才是正常的食量。” “夜里本来就要少吃一些,我方才吃的又比平日里多,都有些撑着了。” 沈青檀放下碗筷,眼神幽怨地看着他:“我心里压着事儿,睡的要浅。这下倒好,我今夜怕是更睡不着觉了。” 赵颐垂眸看着她耷拉着脑袋,抬手碰了碰她的脑袋:“我陪你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沈青檀实在是不想动,浑身有些没劲儿:“我太累了,想躺着歇一歇。” “那你便倚在榻上歇一会。”赵颐顺着她的心意,嗓音低柔道:“我让听雪去厨房,吩咐厨娘熬一碗消食化积汤给你喝?” 沈青檀点了点头,起身去往书案,写了一封信交给流月,便犯懒地坐在罗汉榻上。 赵颐看着她斜倚在榻上,怀里搂着一个软枕,眼睛望着桌面上的油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恐怕还是为着顾家的事情。 她再成熟稳重,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女而已。 如何能不想着自己的亲爹娘呢? 赵颐吩咐听雪去找府医要消食化积的汤方,随即他在屋里点上安神香。 他又派江暮去书房取来公文,坐在沈青檀的身边处理。 等他处理完公文,再次回头看她时,便见她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即便是睡着了,眉心也是紧皱的,睡得不太安稳。 赵颐取来薄毯盖在她的身上,袖子被一只手抓住了。 他动作一顿,对上她半睁开的眼眸。 赵颐正要开口,便听她软声说道:“哥哥,我想回家。” —— 天蒙蒙亮时,沈青檀在床上醒来,神色有些恍惚。 原以为昨夜会睡不着,哪知她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晚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喊,都没人来开门。 在她绝望的时候,一个少年出现在屋子里。 他说:“别怕,哥哥来救你了。”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却像是等他等了很久很久,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像是抓住唯一的希望,想要逃离那一间只有无边黑暗,令她恐惧、压抑、窒息的屋子。 她无助地说道:“哥哥,我想回家。” 之后的梦,太过凌乱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这个梦。 “醒了?” 一道清润地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青檀转眸望去,看到赵颐站在床边,笑容清浅地注视她。 “唔。”沈青檀拥着被子坐起来,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我们今日要入宫,你起来了,怎的不叫醒我?” 赵颐俯身看着她的脸:“我正准备叫醒你,你便醒来了。” 第137章 有违祖制的神牌 沈青檀刚刚睡醒,还未洗脸,见他凑得这么近,有些羞涩地拉着被子挡住半张脸:“我……我这就起来。” 她侧身拉响床边的铜铃。 赵颐看着她借着转身的动作,飞快的用手蹭了一下眼角,顿时明白她为何拉着被子遮遮掩掩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可见她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便也就放心了。 流月与听雪听到动静,从屋外走了进来,伺候沈青檀起床。 夫妻二人用完早膳,便乘坐马车入宫。 宫门前,早已有内侍候着,迎接他们去往太庙。 沈青檀从轿子出来,只见靖安帝身边带着内侍与御前侍卫,站在太庙前殿等候,再无其他的人。 进宫之前,她以为今日元荣皇后的祭礼,即便不铺张,各位妃嫔与皇子会到场。 结果妃嫔与皇子一个都没来,只有靖安帝一个人。 毕竟之前凌贵妃特地请赵老夫人入宫,商议元荣皇后的祭礼,似乎要铺张大办的意思。 莫非是关州灾情严重,便不再遵循祖制祭拜? 相较于沈青檀的惊讶,赵颐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几年来,基本上只有他与靖安帝一同祭拜元荣皇后。 靖安帝曾经解释说:“你姑母喜静,不喜欢太多人打扰,你我二人来见她就好了。” 赵颐并不去揣测靖安帝的心思,顺从他的心意参加元荣皇后的祭礼。 “今日是皇后祭礼,你们二人不必行大礼。”靖安帝阻止二人行礼,目光看向赵颐:“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她看见了,心里一定会高兴。” 赵颐低咳了几声:“姑母一直在庇佑我。” “是啊。”靖安帝眼底闪过悲伤:“她一直在庇佑你。” 一行人进了太庙。 太庙分为前殿、中殿、后殿。 他们来到中殿,中殿内供奉历代帝后的神牌,每一个神龛外面,放置一代帝后的神椅。 历来只有原配皇后的神牌才能进太庙,继皇后是没有资格的。 祭祀时,一般是先一日由官员上香,将神牌放置在神椅上,再移至前殿。 靖安帝却是没有这么做。 沈青檀看到元荣皇后的神牌,意外的发现有一块神牌放在元荣皇后的神牌后面,紧紧地挨着,看不清神牌上的字。 她心里不禁猜测,难道靖安帝给元荣皇后肚子里夭折的孩子立了神牌? 这个做法不符合规矩,却也能看出靖安帝对元荣皇后的重视。 她与赵颐一块祭拜元荣皇后,将几炷香插在香炉里。 靖安帝站在一旁,看着夫妻俩磕头,眼眶微微泛红。他的视线落在神牌的方向,眼底是一片沉痛之色。 曹公公是靖安帝身边的老人,知道靖安帝对仙逝之人的感情之重。他每年这一日不理朝政,只留在太庙里。 如今,靖安帝如此动容,恐怕是因为赵颐成家了。 他也算有了交代。 曹公公想到这里,心里难免也生出几分伤感。 身为帝王,也不是无所不能,人生也有几大缺憾。 沈青檀与赵颐祭拜完,看向了一旁的靖安帝。 靖安帝神色和蔼地说道:“你们祭拜完了,在宫里用完午膳,再出宫吧。” 赵颐知道靖安帝这一日会留在太庙,往年他留在宫里用膳,也是曹公公在身边伺候。 况且,沈青檀今日约见了顾宗辞。 他作揖道:“皇上,微臣与内子还有要事,便先行出宫。” 靖安帝不再强留:“也好。”随即,他吩咐曹公公:“你去送他们出宫。” 曹公公领命,亲自送赵颐与沈青檀离开。 沈青檀慢赵颐半步,踏出中殿的时候,下意识回头,便见靖安帝站在神牌前,窗外的光影穿过棱花格子照在他的身上,透着一种孤家寡人的寂寥感。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如今看来靖安帝却是重情重义的帝王。 —— 凌贵妃带着宫婢站在远处,遥遥看着靖安帝带着赵颐夫妻俩进太庙。 这些年以来,除了元荣皇后薨的三年内,她参加了元荣皇后的祭礼,自此之后却是再也没有去过。 因为靖安帝不许。 每一年靖安帝都会带上赵颐,哪怕是他身子不好,也要等到他的病情好转了一起去。 如果不是元荣皇后难产死时,赵颐已经有两岁了,她都会怀疑赵颐是元荣皇后的儿子。 实在是靖安帝对赵颐的疼宠,超越了他所有的子嗣。 凌贵妃无比庆幸元荣皇后没有顺利诞下皇子,否则皇子一落地,靖安帝便会册立为太子。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见曹公公亲自送赵颐与沈青檀出来。 曹公公手握实权,在宫里只认皇上一个主子,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 即便是其他皇子,同样是公事公办,不见半点亲近之情。 唯独对赵颐很亲厚,甚至很恭敬。 凌贵妃再次庆幸,她没有犯糊涂,插手国公府立世孙一事。 否则靖安帝知道了,哪怕她救过元荣皇后一命,也绝不会轻饶她。 凌贵妃站了两刻钟,准备离开时,迎面碰上了曹公公。 曹公公将赵颐与沈青檀送上轿子,便折返回来了。 “贵妃娘娘。”曹公公问道:“您怎的来太庙了?” “曹公公。”凌贵妃看了一眼太庙,眉眼间染上悲伤:“今日是姐姐的祭礼,本宫特地来看一看。” 曹公公眉心动了动。 凌贵妃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曹公公,你去给皇上复命,本宫先回寝宫。” 曹公公微微穷身道:“咱家恭送贵妃娘娘。” 等凌贵妃走出一段距离,曹公公拿着拂尘进太庙,便见靖安帝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块神牌,用帕子仔细擦拭。 “颐儿娶了心爱之人,今日带来见你了。你看见他们夫妻俩感情很好吧?” “等治好他的病,他便可以带孩子来见你了……我对你也有个交代了。” 曹公公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扰,慢慢退出太庙。 —— 赵颐与沈青檀出宫,马车直接朝秦府而去。 沈青檀压不住心里的疑问,询问道:“二爷,姑母神牌后的那块神牌,是那未出世的皇子的吗?” 第138章 顾宗辞的厚礼 赵颐很讶异沈青檀会关注到那块神牌。 “我没有仔细查看过,不太清楚那块神牌是谁的。我记事以来,每次去祭拜姑母的时候,她的神牌后,都会有一块神牌。” 赵颐闷声咳嗽,缓了缓,方才继续说道:“每一年有几场隆重的祭祀典礼,皇上要率领文武百官行祭祀大礼。那个时候,姑母神牌后便会没有其他的神牌。” 沈青檀微微蹙眉,心里涌出一团疑云。 既然隆重的祭祀典礼,靖安帝会将那块神牌拿开,为何元荣皇后的忌日,靖安帝却没有拿开呢? 难道是自家人,便随意了一些吗?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有些意外地看向赵颐。 因为在她的心里面,他对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 反观这块与他有关的神牌,他却不知情。 赵颐洞穿她的心思,微微笑道:“皇上对我的恩宠,满朝上下无人能及。正是这一份天恩,我更应该要有分寸。不该我知道的,我便不去探查。该我知道的事情,时机成熟了,我自然就会知道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宫闱里的秘密,不要有太重的好奇心。” 小时候遭受病痛的折磨,面对母亲含泪的眼睛,父亲满脸的忧虑,靖安帝的痛苦,太医拴在他身上的性命,争取努力多活久一点。 对他而言只是活着都很艰难,再无其他心力去在意别的事情,从来不会去自寻烦恼。 后来他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更不在意身外之事。 可命运却将她带到他身边来了。 沈青檀却是体会到赵颐之前的想法,从小便被告知了活不长,他无欲无求,随心所欲。 娶了她之后,她成了他的责任,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他学会去争,学会去抢。 不再无欲无求,淡泊名利。 只为了给她撑腰。 “天家的恩宠是一把双刃刀。”沈青檀望着他苍白的脸,下意识朝他靠近了一些,“若是你的身体很好,难免会遭小人嫉恨。” 正是因为他活不长久,宫里的人才会忍受他的存在。 “有些事情一旦揭开了面纱,便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沈青檀朝他笑了一下:“你说的对,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无论靖安帝是因为什么隐情偏宠赵颐,只要那份心意是真的就足够了。 即便是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马车缓缓停在秦府门口,沈青檀与赵颐一同下马车。 门仆瞧见是沈青檀,立即热情的将人请到前厅。 前厅的婢女恭敬地说道:“赵二爷,赵二奶奶,你们坐在这儿稍等片刻。” 说罢,安排人给他们奉茶,便去前院书房通传。 —— 书房内,秦老板与顾宗辞坐在圈椅里,大眼瞪着小眼。 顾宗辞客客气气地说道:“秦老板,那就有劳你替我将单子上的东西给檀儿。” 秦老板手指紧紧攥着一份清单,鼓着眼珠子愤愤瞪着顾宗辞。 原以为顾宗辞是个正派的人,即便是生意上的竞争,也不屑用下作手段。 可如今顾宗辞将京城里的铺子,多半全都割给了沈青檀,还亲切地喊“檀儿”。 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秦老板后悔不已,他就不该引狼入室,介绍顾宗辞给沈青檀认识。 这下好了,来和他抢靠山了! “这不太好吧?”秦老板再次扫一眼清单,清单边边都被他捏皱了,实在是顾宗辞太财大气粗了:“檀儿品行高洁,经常说无功不受禄。顾老兄,你和檀儿还不太熟,突然送这一大笔家产给她,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顾宗辞知道不合适,可知道沈青檀是他的外甥女,还又不能相认,心下十分愧疚,便想从别处对她好。 思来想去,他决定多送产业给沈青檀。 虽然她不缺,但是钱财,谁也不嫌多。 他并不了解赵大老爷与大夫人的为人,反正只要女子身边的私产丰厚,夫家总会待她好上一些。 至于给她做靠山撑腰,那就只能等她的亲爹回来。 “秦老弟,这是我给檀儿的谢礼呢。”顾宗辞严肃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我知道檀儿的为人,所以特地委托你帮我给她。你不必说是我给的,只说是你做买卖发了一笔横财,又添置不少产业,这是给她的红利。” 秦老板瞪圆了眼睛,一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隐晦地说道:“顾老兄,你近日可有请郎中请平安脉?” 他一本正色道:“我们上了年纪,脑子不太好使,容易做糊涂事,所以我每日都会让郎中请平安脉,这样能及早发现问题。” 顾宗辞哪里不知道秦老板在暗喻他脑子坏掉了? 可有的事情不能明说。 “我这个人不爱欠人情,檀儿平白无故收到这一笔家产,心里也会不安定。我思来想去,才想到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顾宗辞站起身,朝秦老板作揖行一礼:“秦老弟,此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秦老板与顾宗辞打过交代,知道他是实在人,的确不爱欠人情。 尤其是如此郑重的行一个大礼,可见是认真的。 他连忙说道:“既然你是诚心实意的,那我便代你送给檀儿。” “多谢秦老弟。” 顾宗辞正要向秦老板打探一下赵国公府的消息。 这时,随从在外传话:“主子,前厅那边的婢女来传话,赵二爷与赵二奶奶来了。” 秦老板睃了顾宗辞一眼。 顾宗辞指向一堵墙壁:“请人去隔壁茶室叙话。” 秦老板扬声吩咐:“你去请他们来茶室。” “是。”随从领命离开。 秦老板收好清单,带着顾宗辞去隔壁的茶室,正要同顾宗辞说几句话。 谁知瞧见顾宗辞正在整理衣襟与袖子,甚至还用手抚了抚鬓发。 秦老板:“……” 他试探地说道:“顾老兄,你觉得檀儿如何?” 顾宗辞不假思索道:“确如你所说,天下间再无第二个像她这般聪颖的女子了。” 秦老板惊悚地看向他:“……”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等他开口质疑,沈青檀与赵颐来了。 二人一入内,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顾宗辞。 顾宗辞的视线同样落在二人的身上。 秦老板敏锐的觉察到氛围的变化,甚至觉得他在这里有些多余。 “你们……”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秦老板干巴巴地说道:“你们聊,我回避一下。” 说完这话,秦老板离开茶室,顺手关上门。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赵颐率先行礼:“顾叔。” 第139章 等着他们来找我 顾宗辞眉头动了动,有些意外地看向赵颐。 毕竟赵颐出身门阀士族,而他不过一介商贾,实在是没必要对他如此客气。 可偏偏赵颐却是以礼相待,甚至行的是晚辈的礼仪。 顾宗辞不由得打量赵颐,便见他生的清隽秀美,一身玉色锦袍衬得他有如玉树临风。 无论是容貌,身世,修养,才学,全都无可挑剔。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他体弱多病。 听说还不能有子嗣。 顾宗辞原来听到这些消息,心下对这个外甥女婿很不满意。 若非外甥女自小与家人失散了,哪里会嫁给一个命不长的病秧子? 他都不敢想象妹夫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毕竟妹夫不是一个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十分狂傲。 哪里舍得让他的女儿受委屈? 顾宗辞看着眼前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赵颐。 他心里没有不满,只是有些惋惜。 夫妻二人站在一块,郎才女貌,极为般配。 “你们坐。”顾宗辞招待二人落座,亲自提着茶壶,为他们斟茶:“你们今日约我来秦府,所为何事?” 沈青檀双手捧着茶杯,仔细端详顾宗辞。 不知道是近距离观察,还是因为心境的转变,她从顾宗辞的眉眼,竟然看出几分熟悉感。 “长公主之前抓了一个戏班子,锦衣卫那边审问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现场。那个班主交代了,十四年前,他在南凌州花灯节的时候,拐走了几个小孩子。” 沈青檀注意到顾宗辞的脸色变幻了一下,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有人私底下找他,指定拐走一个小孩。因为对方没有露脸,所以他不知道是谁收买他,手里只有一块玉佩留作证物。” 顾宗辞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水晃荡出来,顺着手背流落在桌面上。 “我认出那块玉佩,正是我母亲身边一个嬷嬷佩戴的玉佩。”沈青檀问道:“我小时候走丢过,母亲将我找了回来。您说我是侯府的女儿,还是戏班子拐走的那个小孩?” 顾宗辞的眼睛通红,几度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似被一团棉絮堵塞住,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是在我出嫁之前,我不会怀疑自己是戏班子拐来的孩子。因为他们对我很好,吃穿用度从未苛刻过。直到我的二妹妹认祖归宗,他们的态度出现了转变。” 沈青檀一直很冷静的阐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先是换了我的亲事,再想暗害我的婢女,还又往我夫君房里塞小妾。这真的是一个亲生母亲会对女儿做的事情吗?” 顾宗辞转过头去,眼睛里一片湿润,似乎没想到她的日子过得这般艰苦。 原来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侯府的女儿,特地戴着那只花丝镶嵌的手镯,是为了来试探他。 今日她毫无遮掩,坦诚地说出这一切,恐怕是已经确定了身世。 “应该不是的吧,没有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狠心。”沈青檀说到这里时,鼻子蓦然一酸,喉口发哽地说道:“侯府对我做的事情,我是要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 顾宗辞紧握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侯府拐走了你,让你被迫与亲生爹娘骨肉分离,这一笔债的确是要讨回来。” 如果不是侯府拐走沈青檀,老祖宗不会死,他的儿子也不会离家出走,从此以后杳无音信。 镇北王府再也没有欢乐,每个人都活在痛苦当中。 妹妹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因为郁郁寡欢,身体时好时坏。 “是啊,这笔账是要算的。”沈青檀攥紧手里的帕子,语气幽微地说道:“侯府如今是多事之秋,我顺势点一把火,让他们主动与我脱离关系吧。不过他们不会轻易与我断绝关系,除非我的名声臭了,甚至会牵连到他们,他们才会将我一脚踢开。” 顾宗辞听懂了沈青檀话里的意思,她要与侯府断绝关系,这个过程中恐怕名声会受到影响。 他心里微微一动,若非沈青檀刻意叮嘱,日后听到她名声不好,他或许真的会做些维护她名声的事情,到时候恐怕就会坏了她的计划。 “我脱离了侯府之后,便没有了娘家做依靠。女子出嫁之后,若是有娘家做靠山,在夫家也会显贵。” 沈青檀轻声说道:“希望那个时候,我的亲爹娘能够找到我吧。” “会的,他们一定会找到你的。”顾宗辞看着沈青檀的脸,扯动着唇角说道:“做父母的看到自己的亲骨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沈青檀眼眶一酸,积聚着一层水雾:“是吗?您也是如此吗?” 顾宗辞点了点头,手指揩了一下眼睛。 沈青檀微微笑道:“那我等着他们。” 顾宗辞见她双眼含泪,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话。 这时,沈青檀起身去往茶室门口,从候在门口的流月手里取来一个木匣子,然后折返进茶室。 “这一次关州的事情多亏您出手帮忙,这是我送给您的谢礼。” 沈青檀双手捧着木匣子递给顾宗辞。 顾宗辞与秦老板合作卖粮食给关州的贪官,自己也是受益者。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沈青檀不是送谢礼,而是以此为借口送礼给他。 如同他借秦老板的手,将产业送给她一般。 “我有话要与秦叔说,便先走一步。” 沈青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向顾宗辞道别。 顾宗辞将二人送出茶室,直至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方才看着手里的木匣子。 他伸手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东西,眼底的泪意抑制不住的涌出来。 第140章 渭阳之情 木匣子里放着一块玉佩,玉佩旁边则是两指宽的洒金信笺,上面题了几个字——渭阳之情。 传说秦康公送他的舅舅重耳返回晋国,直至渭水之北,并且赠送舅舅马车与玉佩。 自此以后,渭阳之情,特指甥舅间的情谊。 顾宗辞看到这几个字,内心大受触动,克制隐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崩塌而下。 她以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知道他们甥舅之间的关系。 —— 沈青檀与赵颐去往前厅,只见秦老板站在前厅门口来回踱步。 “檀儿,你们谈好了?”秦老板疾步走过来,一眼看见沈青檀泛红的眼眶,又惊又怒地说道:“姓顾的欺负你了?” 即便是买卖不成,也还有仁义在啊。 顾宗辞不会这么没有肚量,撬不走靠山,恼羞成怒的威胁一个小姑娘? “秦叔,以我的身份,顾叔哪里会欺负我?”沈青檀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只是顾叔说起他的家乡风俗,我想起自己小时候走丢过,是母亲在南凌州找到我,我心里受到了触动。” 秦老板冷静一想,觉得的确是如此。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秦老板尴尬的笑了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的表情严肃,将顾宗辞的交代全都置之脑后。 “檀儿,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坦白。”秦老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清单,果断的出卖顾宗辞:“你看看这个,今儿个顾宗辞给我的。” “他割了一半多京城的产业,借我的手送给你,还不许我告诉你。让我骗你是我发一笔横财,拿这一笔银子购置的产业分给你的红利。” 秦老板很难不揣测顾宗辞的用意:“他这个人太奇怪了,不图名,不谋利,白白送你这么一大笔财产。我怀疑他居心不良,说不定你收下了,后面就要摊上大麻烦。” 沈青檀仔细看着清单,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起伏的情绪,带着鼻音说道:“没有居心不良,他是有事要求助我。” “这样啊。”秦老板松了一口气:“有求于你就好,就怕什么都不图,白白给你送好处。” 沈青檀将清单递给他:“秦叔谢谢您,这般为我着想。” “那当然。”秦老板笑道:“你可是我的靠山。” 沈青檀并没有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或许从一开始,她对他而言是靠山,几年相处下来,他早已将她当作亲人看待。 否则前世,她被赵珏囚禁之后,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价值了。 可他不惜一切代价要救她,以至于他将身家性命全都搭进去了。 她想向秦老板坦白自己与顾宗辞的关系,可又怕秦老板知道后,他与顾宗辞的相处会发生转变。 若是让有心人看出端倪,那可就坏事儿了。 毕竟老谋深算的人,出其不意的一个试探。而被试探的人,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最为真实。 她的对手都知道她与秦老板关系匪浅,若要对她动手,必然会从秦老板这儿试刀。 原先她疏漏这一点,还是上一次靖安帝吩咐承恩侯安置流民,他主动提及要与秦老板一块救济难民,便给她敲响了警钟。 沈青檀迟疑片刻,打算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秦老板。 “您先忙,我先回府了。” 她向秦老板道别离开。 秦老板目送沈青檀离开,转身去往茶室。 一进茶室,冷不防地看到顾宗辞通红的眼眶,像是哭过一场,他吓一大跳:“顾老兄,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舍下一大笔家产,仍旧抱大腿失败了? 这也不至于吧? 那一笔产业对顾家而言,不过是洒洒水罢了。 顾宗辞合上匣子:“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自古文人诡计多端,一根肠子九曲十八弯,连我也上当受骗了。” “啊?”秦老板懵了:“就你这满肚子坏……咳咳,就你这般老谋深算的人,居然也被人给坑了?” 他顿时来了兴致:“谁啊?说给老弟听听,免得我下次踩坑。” 顾宗辞吐出两个字:“赵颐。” 秦老板:“……” 顾宗辞冷静下来后,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赵颐哪里是规矩守礼,没有用偏见的眼光看待他啊? 分明是知道他的身份,方才给予一份尊重。 亏他还为此对赵颐好感倍增,在心里对他一通褒奖。 下回若是见到赵颐,绝对不要再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 —— 沈青檀与赵颐回到赵国公府,从马车上下来时。 一道人影从斜刺里蹿出来。 沈青檀吓得往后退几步,一只手掌在她的腰间,将她护在身侧。 她闻到熟悉的气息,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赵颐,手指抓住他的袖子,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她惊讶道:“三弟?” 沈少白从关州逃回京城,躲躲藏藏地来到赵国公府。 压根不敢让赵国公府的门房去通报,就怕先惊动到沈明珠,然后通知侯府将他逮回去。 只能死守在门口,等着赵颐从官署回来带他去见沈青檀。 谁知他运气好,居然蹲到了沈青檀。 沈少白瞧见沈青檀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哭过一场。然后又见赵颐紧绷着脸,神色不太好,显见的是给她气受了。 这还是他看见的,看不见的地方,指不定日子有多难熬呢。 他顿时想到沈少恒的话,沈青檀每日都以泪洗面,简直变了一个人样儿。 如今仔细一看,可不就清减了吗? 眼睛变大了,下巴变尖了。 “大姐姐。”沈少白心里很难受,“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青檀微微点头:“你随我进府。” 沈少白防备地看了赵颐一眼,跟在沈青檀身后入府。 赵颐觉察到沈少白的敌意,不禁有些头疼。 实在是经历过朱玉拦马车,这一回又有人突然蹿出来,让沈青檀受到惊吓。 他难免会以为是有人要闹事,便显露出不悦的情绪。 谁知竟是沈少白。 一行人来到兰雪苑,沈青檀一进屋,沈少白便堵在门口,盯着紧跟着而来的赵颐,不想让他进屋听姐弟俩的私房话。 因为一路走来的时候,他观察到沈青檀走一段距离,便要回头看赵颐几眼。 他猜想是她擅作主张带自己回府,怕赵颐生气呢,所以小心翼翼地观察赵颐的脸色。 沈少白越想心里越难受,对赵颐便越看越不顺眼:“赵二爷,我们姐弟俩有话要说,您能否通融一下?” 第141章 她对他的感情淡了 “三弟。”沈青檀神情严肃道:“你的规矩呢?” 沈少白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青檀。 “他是你的姐夫,不是劳什子赵二爷。”沈青檀想到刘若娇的话,语气缓和道:“你在府门口见到他,便没有行礼。” 沈少白心里不服气,压根不认这个姐夫。 可想到沈青檀要仰仗赵颐过日子,心里再如何不痛快,依旧是服软了。 “姐夫。”沈少白硬邦邦地唤一声,臭着脸说道:“我可以与大姐姐私底下说两句话吗?” 赵颐应允道:“你们聊。”随后,他温声对沈青檀说道:“我先去丈室。” “好。”沈青檀从屋里出来,柔声对他说道:“三弟恐怕对你有误会,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赵颐睨向一脸急躁的沈少白,唇边带笑道:“你们姐弟许久不见,我便不打扰你们叙旧。” 说罢,便带着人去往丈室。 沈青檀进了屋子,听到沈少白在身后嘀咕道:“惯会装好人,读书人都是这么虚伪的吗?沈少淮是如此,赵颐也是如此。” “你姐夫不是这样的人。”沈青檀看着他孩子气性,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我被换亲,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完全可以拿出婚书不认这一门亲事,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我不同,我将会沦为京城的笑柄,很难再另寻良缘。” 沈少白张嘴想反驳,却没法反驳。 因为定下婚约后,两家会有婚书。 与沈青檀议亲的是赵珏,而要嫁给赵颐的是沈明珠。 兄弟二人错娶了姐妹俩,赵颐若是不认这一门亲事,完全可以将沈青檀退回沈家。 赵珏愿意将错就错,仍旧可以延续与沈明珠的婚事。 “可他惹你哭了。”沈少白执拗地说道:“你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的。” 沈青檀反问道:“那造成这一切的是谁?” 沈少白紧抿着唇瓣,始作俑者是侯府。 “三弟,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二爷对我更好的男人了。”沈青檀笑道:“他待我很体贴,全部的身家都交给我打点,给我身为妻子的尊重。公爹与婆母对我也很好,得了什么好东西全都往我院里送。老太太让我学掌家,认可我这个嫡长孙媳,府里上下没人敢怠慢我。” 沈少白听进心里去了,若真的如沈青檀所说,她的日子不但不艰难,反而比绝大数的女子都过得好。 “我很感激爹娘给我换亲,让我找到自己真正的良人。”沈青檀扯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脸:“三弟,你给二爷尊重,便是敬重我这个姐姐。” 沈少白攥紧帕子:“你瘦了。” “前些日子天气闷热,我吃不好,睡不好,清减了不少。”沈青檀指着角落里的冰盆:“二爷知道后,便命人取冰放在屋里。” 说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三弟,若是你的妻子怕热,而你身体不舒服,受不得寒气。你会自己盖厚一点的被子,在屋里放冰吗?” 沈少白皱紧眉头,不太理解。 他睡在前院书房就好了。 为何要睡一起,还给自己盖厚一点的被子? 突然间,他反应过来。 赵颐宁可自己盖厚一点的被子,也不愿意分开睡,何尝不是表明他对沈青檀的感情呢? 那……真的是他误会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沈少恒骗了他? 沈少白不太确定。 也有可能是沈青檀怕他担心,故意骗他过得很好。 “大姐姐,我在关州刘家祖宅的马厩里挖出几箱银子,托大哥帮我运出来了。如果赵……姐夫不在了,我便以母亲病了,让你侍疾为由接回去。再想办法,带你换个地方过好日子。” 沈少白琢磨着那一大笔银子,除去给沈少恒的辛苦费用,剩下的足够让沈青檀一辈子衣食无忧。 沈青檀收到过沈少恒的信,他在信里交代,沈少白挖出一批银子,他原来想带回京城与她分赃。最后他在顾宗辞手里买粮食,全都捐出去了。 如今再听到沈少白的话,便知他还被蒙在鼓里。 “三弟,我有一事要与你说。”沈青檀不给他缓冲的时间,紧接着说道:“大哥将那一笔银子捐了,他成为一个贡生,去国子监念书去了。” 沈少白傻眼了:“你说什么?” 沈少恒摘他的桃子,做官去了? “三弟,那些银子本来就是从百姓身上收刮来的,用在百姓身上再合适不过。”沈青檀不再多说,而是看向他灰扑扑的袍子:“你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偷偷从关州跑回来,直接来国公府找我了?” 沈少白压下心里的悲愤,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你之后有何打算?” “回侯府。” 沈青檀沉吟片刻,倒觉得他回去也好。无论如何,他都是承恩侯的亲生骨肉,不会真正的伤害到他。 “你回去之后,不必在他们面前提起我。”沈青檀叮嘱道:“更不要为我出头。” 沈夫人将全部的心血全都倾注在沈少淮的身上,指望着沈少淮拜相封侯,管控的极为严格。 曾经沈夫人对沈少白很严厉,在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子后,便放任自流了。 沈夫人对沈少白会有感情,如果要在他与沈少淮之间做一个选择,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掉沈少白,保全住沈少淮。 毕竟承恩侯夫妇连亲兄长都能害死,可见是没有多少良知的。 他们谨慎些总没有错。 沈少白点了点头。 “吃了饭吗?”沈青檀柔声说道:“先去洗漱一下,吃个饭,再睡一觉回侯府?” 沈少白摇头:“大姐姐,我现在就回去。” 沈青檀没有再挽留他,他与她关系越亲近,侯府对他的感情便会越淡薄。 她将人送到院门口,吩咐流月送他去角门。 沈少白一步三回头,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这一次见面,他总觉得姐弟俩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亲近。 可他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沈少白拿着手里的帕子擦眼睛,快要擦上的一瞬间,动作停顿住,陡然将帕子塞进怀里。 走出月亮门的时候,沈少白驻足,回头看向兰雪苑,只见沈青檀盈盈立在门口,一直望着他的方向,春风吹拂着她的裙裾飘扬。 一如她未出嫁之前,他每次去书院的时候,她都会站在府门口,眼神温柔地目送他。 他攥紧了拳头,这一次回京,他是要留在侯府,不再让爹娘伤害她。 想到这里,沈少白一扭头,大步流星地离开。 —— 赵颐得到沈少白离开的消息,回到兰雪苑,便见到沈青檀坐在书案后出神,大约能猜出她在想着沈少白的事情。 若是要除掉侯府,那沈少白也要深受牵连。 他来到沈青檀的身边,正要同她商量沈少白。 “叩叩!” 门板被敲响,流月在外说道:“二爷、二奶奶,江朝从南凌州回来了,说是有急事要禀报。” 第142章 罪证 赵颐让江朝进屋回话。 江朝从外走进来,恭敬的给二位主子行礼,方才禀报道:“二爷,二奶奶,属下在南凌州官府查看了卷宗,又走访调查当年报案的人,那几个孩子的情况都与二奶奶对不上。” “你们二奶奶的身世,已经有了眉目,不必再继续往下查。”赵颐见他一脸劳累疲乏,体恤道:“你这一趟辛苦了,休息几日再来当值。” “二爷,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江朝说:“我去南凌州的路上,顺手救下一个从青州来的商贾。他怕会再次遇到流寇打劫,便与属下一同结伴去南凌州。” “他做的是倒卖粮食的行当,前几年青州的收成好,倒是赚了一笔银子。去年天灾的时候,他恰好没有做倒卖粮食的营生,而是见丝绸利润大,便入手了丝绸,结果货物砸在手里,赚来的银子全都赔进去了。” 说到这里,江朝语气有些微妙:“他得了茶引,如今出了新茶,特地来南凌州兑茶叶,打算运到青州去卖,攒一笔银子给他儿子去捐官。” “捐官?”沈青檀皱眉,疑惑道:“皇上不是严令禁止了,不能收银子,只能收粮食吗?” 去年天灾影响面太广,朝廷各个地方的粮仓都缺粮食,为了让百姓将家里的余粮捐出来,缓解一下灾情的压力。 靖安帝便颁发旨意,捐粮八百石以上,便可以成为贡生,有当官的资格。 江朝回道:“他说青州的官员,只收银子,不收粮食。” 沈青檀闻言,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青州的官员借着赈灾的政令中饱私囊呢。 一旁的赵颐却提起另一个问题:“你说青州前几年的收成好?” 江朝点了点头:“是啊。” 这是他要上报的关键问题。 因为赵颐在中书省,所以知道各地的情况。 而他身为赵颐的心腹,自然也知道一些内情。 譬如青州连续几年上报灾情,要么是蝗灾,要么是旱灾,百姓颗粒无收,请朝廷拨银赈灾。 江朝沉声说道:“属下打听了青州的情况,压根就没有灾情,地方上的官员私吞了朝廷分拨下去赈灾的粮食与银子。” 赵颐目光森冷,青州的官员是谎报灾情,骗取朝廷赈灾的银子。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情况比搜刮民脂民膏更加严重。 这件事一旦揭发出来,牵扯出来的官员,全都会被砍了脑袋。 尤其是才发生了关州贪腐案,靖安帝震怒之下,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放言,见一个贪官,便杀一个贪官。 青州案子一出来,靖安帝为了树立皇威,绝对不会姑息。 只会从重处置,杀鸡儆猴,震慑住百官。 沈青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惊愕道:“他们为了敛财,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国库的主意都敢打。” 赵颐冷声说道:“赈灾用的银子,历来都是一级级往下运到灾地,每经过一级官员,赈灾的银子便要被剥削一成。每个人屁股都不干净,自然会帮着青州那群人遮掩,瞒报下来。” 普通百姓哪里知道青州的官员向朝廷谎报灾情? 更别说揭发青州的官员。 如果他不是在中书省供职,也不会得知青州的情况,更别说江朝会知情了。即便江朝从商贾那儿听说青州没有灾情的消息,也不会觉察到有问题。 正是因为如此,青州的官员才会如此猖獗。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青州是谁的一言堂?”沈青檀话一出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物,神色凝重道:“黎远?” 赵颐点了点头。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觉得这一世上天在眷顾她。 靖安帝还未去北齐为质子之前,黎远的父亲是他的师傅,而黎远则顺理成章做了靖安帝的伴读。 想到这里,沈青檀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承恩侯。 承恩侯曾经也是靖安帝的伴读之一。 “二爷,我总觉得这一件事与承恩侯脱不了关系。”沈青檀思忖道:“承恩侯与黎远师出同门,两个人的关系匪浅。他的手都伸到关州去了,还会放过青州吗?” 承恩侯是誉王的人。 誉王私自造了兵器坊,兵器坊耗材大,需要大笔银子来支撑。 银子从哪里来? 只能靠搜刮民脂民膏,以此大肆敛财。 不等赵颐回答,沈青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黎远的父亲仙逝之后,按照祖宗规矩是要扶棺去祖籍,埋葬在祖坟。可是黎远说他的父亲和宗族决裂,临终之前留下了遗言,不愿意进祖坟。而且在生前特地买了一块风水宝地,严令儿孙把他葬在那儿。” 这件事曾经引发过热议,可黎远半点不在意,丁忧起复后,便去青州赴任。 沈青檀若有所思道:“那块风水宝地就在离京几十里远的地方,承恩侯每年清明的时候,都会替黎远去扫墓。” 赵颐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黎老是一个迂腐古板的人。 越是这样的一个人,骨子里便越是保守。 即便是与宗族决裂,也会盼着落叶归根,过身后葬进祖坟。 当年靖安帝听到这个消息,也在他面前感慨过:“朕的师傅不仅迂腐不知变通,如今看来还十分固执。宁可成为一座孤坟,也不愿意与宗族和解进祖坟。” 赵颐与沈青檀对看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深意。 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我曾经在史记上看过贪官如何洗白银子,他们将贪墨来的银子,多半用置办田产,或者是买字画古董收藏。” 沈青檀勾着红唇说道:“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数一个官员,他将银子以及罪证,全都埋在坟地里。” 赵颐懂了沈青檀话里的意思,黎远没有让他父亲进祖坟,而是埋在京郊,便是方便掩人耳目。 毕竟他父亲做过皇帝的师傅,谁敢动他的墓穴? 若是将证据全都埋在他父亲的坟地里,没有人会怀疑。 “承恩侯在为誉王敛财,绝对不会将罪证全都销毁,他必定会留下一些证据用来保命。” 沈青檀计上心来:“我们想要知道承恩侯与青州一案,究竟有没有关系,或者是证据有没有埋在坟地,派人去一趟坟地,便能试出来了。” 第143章 药有问题 赵颐失笑:“这个主意不错。” 如果承恩侯将罪证埋在黎老的坟地里,必定会时刻关注坟地的消息。 一旦有人靠近,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会做出一些举动。 如果他们猜错了的话,承恩侯不会有任何动静。 沈青檀询问道:“皇上拨了银子给青州吧?” “朝廷前面两年拨了银子和粮食给青州,后面两年北境战事吃紧,饷银的支出对国库造成一定的压力。” 赵颐缓缓说道:“皇上便出了政令,商户可以用粮食换盐引。这个政令在青州推行,取得了极大的成效,缓解了青州的灾情,也减轻了国库的负担。” 江朝愤慨道:“青州压根没有灾情,用得着这些贪官缓解吗?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直接把盐引卖给商户,白花花的银子全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沈青檀倒觉得是好计谋,扯着灾情的幌子卖盐引,即便盐引去向不明,也有个托词。 “去年大周各地都有受灾,捐粮食换盐引也不管用。皇上便另外下了政令,凡是捐粮食八百石以上,便可以做个贡生当官。” 沈青檀讽刺道:“青州的官员,又有了敛财的法子,直接卖官了。” 她改变了主意,知道如何能让承恩侯将她一脚踢开了。 沈青檀的心情不由的好转,唇角微微上扬。 忽然,她的笑容凝固住,想起了沈少白。 赵颐低声问道:“你在担心沈少白?” 沈青檀颔首:“他是真心待我的人。” 赵颐知道沈青檀心善,无法对真心待她的人狠心。 他提点道:“以功抵过。” 沈青檀眉头皱的更紧了,实在是沈少白文不成,武不就,即便是立功,也不知道从哪儿着手。 赵颐宽慰道:“我有办法保他一命,至于是何造化,全靠他自己了。” 沈青檀抬眸看向赵颐漆黑的眸子,他坚定的眼神令她莫名的相信他的话。 “只要能留他一命,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沈青檀心事重重地说道:“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 仲夏从医馆回来,便瞧见沈少白从赵国公角门离开。 她以为看错了,定睛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沈少白之后,便从后门进了国公府,径自去往二房青云苑。 仲夏在外屋没看到沈明珠,便进了内室。 只见沈明珠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大红色的被子,衬得她的一张脸愈发苍白。 她想到郎中的话,攥紧手里的药包。 “仲夏?”沈明珠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门帘处的仲夏,虚弱地问道:“郎中如何说?” “三奶奶。” 仲夏挪动着步子走进内室,见沈明珠半耷拉着眼皮,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明珠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自欺欺人的不去往坏处想,心里存着一丝希望。 可如今看到仲夏的反应,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希望有了裂痕。 她颤声问道:“仲夏,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三奶奶。”仲夏看着沈明珠眼底的泪花,她的鼻子跟着一酸,“郎中说这药在有孕前吃没有妨碍,若是有孕吃了,不会让您生子,反而会害了肚子里的孩子。” 随着她的话音一落,走到屏风处的人影,脚步骤然停顿住。 第144章 滑胎 秋蝉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来,便听到沈明珠的一个秘密,顿时乱了心神。 沈明珠无法忍受她的存在,一直找机会刁难她。 上一次她使计陷害沈明珠罚她跪在碎瓷片上,借着养伤的由头,不必来沈明珠这儿立规矩。 尤其是沈明珠怀有身孕,她更加不敢往青云苑凑。 今日在园子里剪几枝花插瓶,恰好遇见赵珏。 赵珏唤她一块来青云苑见沈明珠。 秋蝉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赵珏为何唤她一同来青云苑。 因为他听从二夫人的吩咐,每日都要例行公事来一趟青云苑,探望沈明珠。 而赵珏不耐烦应付沈明珠,若是有她这个妾室在的话,沈明珠拉不下脸示弱留下他,他便能提前离开青云苑。 他们一到青云苑,二夫人那边恰好派人请赵珏去明德堂。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二等丫鬟,瞧见她是随赵珏来的,也不敢拦下她。 她在屋门口,没有瞧见管事妈妈,屋门也没有关上,便径自进屋,隐约听到内室传来声音。 谁知道靠近内室,便得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她害怕摊上事儿,当机立断地离开青云苑。 而沈明珠处在震惊当中,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进了屋子。 “怎么会……”沈明珠双手捂住肚子,喃喃自语道:“母亲分明说是可以生子,也可以安胎的……” “郎中说这是民间的偏方,有人运气好,吃了会没事。有的人吃了……孩子会没了。”仲夏将残忍的事实道出来:“郎中还说,若是吃了药,生的是儿子,不过是碰巧而已。” 沈明珠无法接受事实,情绪激动地说道:“庸医!那是个庸医!” 她紧咬着牙关:“我的孩子在肚子里呢,怎么可能会没了?” 似乎只有这样说,才能压下在心底蔓延的恐慌。 仲夏很清楚沈明珠之所以看重孩子,是因为这个孩子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优待。 她害怕失去孩子之后,再次被打回原形,甚至地位还不如以前。 仲夏询问道:“三奶奶,奴婢去请府医给您看看?” “不,不行!”沈明珠一口否决,绝对不能让国公府的人知道孩子出事,否则她的地位不保:“你去外头另请一个精通安胎的郎中给我诊治。” 仲夏忧心忡忡地看向有些偏执的沈明珠,担心孩子真的没了,她会崩溃。 沈明珠回侯府之后,沈夫人便将她和晚冬、秋蝉、春娇派去伺候。 她知道沈明珠极为自卑,敏感多疑,格外在意别人的评价,并且为此耿耿于怀。 每次听到旁人夸赞沈青檀,沈明珠便会受到刺激,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性做出过度的反应。 因为沈明珠认为沈青檀抢走她的人生,所以一直暗地里与沈青檀较劲,并且把她的不如意,全都归咎于沈青檀。 以沈明珠的身世地位,无须去与沈青檀做比较,可以过得很好。 可惜沈明珠做不到不介怀。 若是她与晚冬劝说,便会被扣上背主的名头。 “仲夏,我能信的只有你了。”沈明珠双手抓住仲夏的手臂,泪眼盈盈地说道:“你一定要帮帮我。” 她的腹部酸痛,流出来的东西颜色越来越深,心里便越来越害怕。 “你一定要帮帮我。” 她不能失去这一切。 “三奶奶,奴婢是您的人,身家性命全都系在您的身上。”仲夏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提起沈少白:“奴婢回国公府,瞧见了您的三弟,他是来探望您了吗?” 沈明珠脸色一变:“沈少白回京了?”她的脸色难看道:“他没有来见我,定是去见沈青檀了。” 仲夏眼底闪过懊恼,完全没想到沈少白不来见亲姐姐,反倒是去见了养姐。 “这个蠢东西!”沈明珠气恼道:“你去请郎中的时候,顺便去一趟侯府,将他见沈青檀的事儿告诉爹娘。别让这个蠢货被沈青檀利用,害死了咱们!” 仲夏匆匆离开。 沈明珠难受地躺在床上,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蜷缩成一团,咬着被子忍痛。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从床上起来去往净房。 她看到裤子上沾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一张脸霎时惨白。 沈明珠整个人站不稳,虚晃了一下,双手慌乱地抓住旁边的架子。 “哐当——” 重物落地。 去给晚冬送药回来的曹妈妈,快步冲进净房,看到沈明珠裤子上的东西,吓了一大跳。 “三奶奶。”曹妈妈脸色发白道:“您……您这是……” “曹妈妈,我……我的孩子……”沈明珠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她的孩子真的没了,泪水断线般往下滚落:“我……我该怎么办啊?没有这个孩子,老太太不会再疼爱我,婆母会磋磨我,夫君只怕更会嫌恶我。” 曹妈妈心疼沈明珠,知道二房一个个全都是不好相与的人。 她压低声音说道:“三奶奶,您可千万不能声张。” 沈明珠根本不敢声张,恨不得肚子里再长出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没了,她只觉得天都塌了。 前途一片黑暗。 曹妈妈不敢叫水,暂时潦草的为沈明珠收拾,给她绑上月事带,再换上一条新裤子,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沈明珠心如死灰,拉着被子蒙住头,无声的痛哭。 她心里恨,恨命运的不公,专门挑她这个苦命人欺负。 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流落到乡野。 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却被鸠占鹊巢的沈青檀压一头,永远活在她的阴影里。 如今怀了孩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孩子却是留不住。 曹妈妈听到沈明珠压抑不住的哭声,一颗心都要碎了。 她拉下被子,只见沈明珠满脸泪痕,一张脸哭得通红,细瘦的身子蜷缩在被窝里颤抖,那般的脆弱无助。 “三奶奶,越是这个时候,您越不能倒下。”曹妈妈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这个孩子就算是没了,也要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不,不能这么做。”沈明珠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紧紧抓住曹妈妈的手,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走丢后,母亲抱养沈青檀代替我。我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不能让人替代?” 第145章 一箭双雕 “恐怕不行。”曹妈妈神色凝重道:“老奴回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丫头说秋姨娘来过了。” 沈明珠浑身发冷,害怕秋蝉听到要命的信息。 她仔细回想与仲夏的对话,没有透露过孩子没了,只是着重说吃的药有问题。 即便是如此,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威胁。 “三奶奶,国公府的府医是皇上派来的,只听天家的命令。”曹妈妈又说:“您已经滑胎了,若是秋姨娘在三爷那儿告一状,请府医来给您诊脉,不就露馅了吗?” 沈明珠慌神了。 “您年纪小,还可以再要孩子。秋姨娘是您心头的肉刺,如今可以借着这一次机会拔掉了。” 曹妈妈语重心长道:“除掉秋姨娘,三爷后院里没有别的女人,短时间也不会再纳妾。二爷身子骨病弱,不能有子嗣。您养好身子,还是可以怀上嫡长曾孙。” 沈明珠慢慢的被说服,眼底闪过狠绝:“曹妈妈,我都听你的。” “三奶奶,老奴倒是有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曹妈妈凑在沈明珠耳边说道:“秋蝉做三爷的妾室之前,是在二奶奶身边当值。您与二奶奶几次正面交手,全都吃了闷亏,咱们得从别处着手……” 沈明珠听完曹妈妈的话,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弥漫着一股悲伤:“这个孩子终究是与我差了一点缘分,希望他下次再托生到我肚子里,我一定会好好疼他。” 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尾滑落,心底多多少少对沈夫人存有一丝怨恨。 若非是沈夫人给她生子药,她的孩子还会好好的留在肚子里。 —— 兰雪苑,沈青檀坐在绣架前绣经文,以此来平复浮躁的心气。 事情越到紧要关头,便越不能急躁,否则急中生错。 一个时辰绣下来,沈青檀的心气平和下来,思维也愈发清晰。 这时,流月从外进来,小声说道:“二奶奶,秋姨娘要见您。” 沈青檀一愣:“她要见我?” 流月点了点头。 沈青檀若有所思道:“你请她进来。” 流月连忙出去将秋蝉领进来。 秋蝉一进屋,便向沈青檀行礼:“二奶奶,奴婢今日去青云苑的时候,听到三奶奶说她吃的安胎药有问题,极有可能会保不住孩子。” 她慌乱之下离开青云苑,很快便冷静下来。 只要她进了青云苑的院子,便会瞒不住沈明珠。 以沈明珠的恶毒心肠,绝对会想要除掉她。 她思来想去,决定再次向沈青檀投诚,希望能得到庇护。 “你也说极有可能保不住孩子。”沈青檀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前脚从青云苑出来,后脚来了我的兰雪苑,是生怕你们三奶奶不知道你来我这告密?” 秋蝉愈发恭敬地说道:“奴婢曾经是您的丫鬟,三奶奶心里对您积怨已久,即便是想要除掉奴婢,也会想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将您给拖下水。” 沈青檀闻言,这才放下针线,抬眸看向秋蝉:“秋姨娘,你是二房少有的明白人。单单只是这一点,你便能够保全自己。” 秋蝉语气诚恳道:“奴婢谋了前程,不敢忘记二奶奶往日的照拂。今日不是来寻求您的庇护,只是来报答您。您知道三奶奶的情况,也好防备她,不落进她的陷阱里。” 不等沈青檀开口,秋蝉便福身行一礼,向她道别,离开了兰雪苑。 因为她知道沈青檀不喜欢欠人情,倘若欠了人情,变着法子都要还回去。 她把话带到了,沈青檀记她的情,便会主动庇护她。 若是不记她的情,她上赶着央求沈青檀记情,只会惹人厌烦。 秋蝉在沈青檀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但是很清楚她不喜欢不知进退,毫无分寸的人。 沈青檀望着秋蝉离去的背影,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这哪是报恩,分明是让我记她的恩。” “秋蝉打小就心机深沉,承恩侯夫人请人调教过她与晚冬、仲夏、春娇几人,原本是给您做陪嫁的丫头,以此来掌控您。” 流月撇了撇嘴:“哪知三奶奶认祖归宗,承恩侯夫人哪敢随意指派婢女伺候她?便将为您准备的几个陪嫁丫头,派去伺候三奶奶了。” 沈青檀刺绣久了,眼睛有些疲乏,捏一捏眼角:“秋蝉自认为拿捏住我的心思,那我就更不应该帮她,教她什么叫人心易变。” 流月:“……” 沈青檀见流月神色错愕,一双眼睛都睁圆了,不禁被她给逗笑了。 “行了,不说笑了。”沈青檀一本正色道:“你多关注一下二房的消息。” “是。”流月应下。 —— 承恩侯府。 承恩侯与沈夫人在用膳,听到管事来禀报沈少白回府了。 “这个小祖宗怎的回来了?”沈夫人眉心一皱:“他整日就会闯祸,咱们现在正要夹着尾巴做人,他可别拖我们后腿,连累到淮儿了。” 承恩侯却是有另外要紧的事情询问沈少白,大步流星地去往沈少白的院子。 只见下人往沈少白房里提水,而正主站在外屋就在一件一件脱袍子。 承恩侯眼皮子跳了跳,屏退下人,关上房门。 “我问你,沈少恒去刘家祖宅了吗?” 沈少白回:“去见了我一面。” 承恩侯又问:“他可有从祖宅带走什么东西?” “我脑子笨,您有什么话直说,别兜圈子,我听不明白。”沈少白闻一闻脱下来的衣裳,一股子酸臭味熏得他作呕。 他想到自己穿着这一身在沈青檀面前晃荡,便想扒拉一条地缝钻进去。 太丢脸了。 承恩侯换个方式问:“他捐的粮食哪里来的?” “哦,您怀疑他从刘家祖宅偷的?”沈少白摊手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偷的,也是物归原主。本来就是舅舅贪墨关州的官粮,大哥又还回去罢了。” 承恩侯气得脸色青黑。 沈少白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承恩侯:“您可别说是偷了您的,凭您那三瓜两枣的俸禄,可买不起这么多粮食。” 承恩侯气歪了鼻子,指着沈少白:“你、你这个逆子!” “我要沐浴,您自便。” 沈少白拉着裤头,就要往下扒拉。 承恩侯额头青筋跳动,实在是没眼看这混账东西,脸色发青地离开。 走出院子,他吩咐管事:“安排人守着少白的院子,不许他出府。” 随从领命去安排人看守沈少白的院子。 承恩侯被沈少白气昏头,夜里早早在前院睡下了。 “砰砰砰!”门扉被急促地敲响,心腹在外急声说道:“侯爷,大事不好了,有人去您恩师的坟地。” 第146章 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承恩侯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快步从书房走出来。 “侯爷,好端端的,怎的会有人擅闯坟地?”心腹焦急地说道:“如今关了城门,您恐怕去不了朝云山。” 承恩侯心里急躁,可又无可奈何,必须得等寅时五刻开城门,才能去朝云山。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眼底一片阴鸷:“闯进山里的人,靠近恩师的墓穴了吗?” 心腹回道:“看守坟地的人,觉察到有人进山,他们在探查情况之前,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给您报信。” “一群废物!”承恩侯勃然大怒道:“严令他们死守坟山,不许任何人进山,竟然还是让人进去了!” 他对未知的情况,感到一阵恐慌。 毕竟攸关他的身家性命。 如今还是亥时三刻。 足足还要等几个时辰。 承恩侯脸色阴沉,背着手来回踱步,思量着坟地的秘密被发现,他该如何扭转自己的处境。 转念想到手里的一样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保命。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 他心里拿不定主意,那样东西能否成为保命符。 若是用的不得当,也极有可能会成为催命符。 承恩侯熬了一夜,晨钟敲响,开禁通行的时候,便立刻乘坐马车出城,换上一匹快马赶往朝云山。 他抵达朝云山时,马不停蹄的上山。 看守坟山的胡长东,也是熬了一夜没睡,一双眼睛都熬红了,大喇喇地坐在山道入口打盹。 忽然间,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抬眸望去,便瞧见承恩侯风尘仆仆地赶来。 他连忙迎上来:“侯爷,小人已经查看过了,您恩师的墓穴是遭到掘墓贼惦记。” 胡长东一边说,一边快步来到墓前,指着一个盗洞。 “小的靠山吃山,见过这种盗洞,只要坟地出现这种盗洞,无一例外都被掘墓贼给洗劫一空了。” 胡长东捡起一把铁锥递给承恩侯:“呐,这就是掘墓贼专门用来打洞的工具。” 承恩侯看了一眼胡长东手里的铁锥,又仔细看向墓上的盗洞。 盗洞不深,只有铜盆大。 胡长东的话,并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他沉声问道:“你确定是掘墓贼留下的盗洞?” “侯爷,掘墓贼会在白日上山捉兔子踩点,然后再来盗墓。如果只是凭着这个盗洞,小的不敢确定,但是搜山的时候,发现新挖的绳套陷阱,这是专门用来捕捉猎物的。” 胡长东推测道:“您恩师的身份不一般,孤零零一座墓穴在这儿,还又专门安排人守墓。掘墓贼定是觉得有丰厚的陪葬品,便敢冒险来盗墓。”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胡长东拍着胸口保证:“除了掘墓贼之外,再不会有其他人动墓穴。若是有其他目的,绝对不会在这个位置打洞。又不是有深仇大恨,要刨您恩师的坟。” 承恩侯心里一琢磨,的确是这个道理,可他心里仍旧是不安。 他垂下眼帘看着脚踩的位置,眸光微微一动。 究竟是不是他多疑,只需一试便知了。 最好是掘墓贼吧。 若是为了证据而来,那就等着自食恶果吧。 承恩侯将东西全都挖出来,再另外放了一份假的进去,方才带着人回京。 —— 兰雪苑,沈青檀与赵颐坐在丈室。 “二爷、二奶奶,属下找了那块地原先的主人,使银子要来了图纸,又打听到一条上山的野路。我伪装成掘墓贼,在墓上打了一个盗洞。” 江暮低声禀报道:“我逃下山后,便往京城赶。藏身在京城去往朝云山的必经之路,看到承恩侯去了朝云山。” 沈青檀有些意外地看向江暮,似乎没想到他会想出这么个主意。 江暮挠了挠后脑勺:“属下动了黎老的长眠之地,待会烧些纸钱给他老人家,告慰他的亡灵。” 沈青檀微微颔首。 江暮松一口气,总觉得黎老前世做了孽,才生了一个不孝子,以及认了一个缺大德的学生。 沈青檀看向赵颐:“看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赵颐心知沈青檀主意正,询问道:“你有何打算?” “确定了就行,不需要取到证据。”沈青檀缓缓说道:“承恩侯疑心病很重,尤其是坟地埋了那般重要的东西,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够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赵颐微微颔首,的确是如此。 “以他谨慎的性子,一定会将东西转移。而事发突然,他没有合适藏东西的地方,又会猜疑被人盯上了,所以会先带回侯府。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重新转移。” 沈青檀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我的目的是脱离承恩侯府,若是先让承恩侯得知,我已经知道青州的官员谎报灾情,而且怀疑到他的头上,他一定会杀人灭口。” 赵颐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安排人去朝云山是第一步,为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沈青檀继续说道:“青州的事情与誉王脱不了关系,他为人阴狠,若是知道我在查青州的灾情,绝对不会放过我。” 赵颐眉心紧蹙:“你要以身犯险?” “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沈青檀解释道:“誉王若是要杀我灭口,承恩侯知道消息之后,联想到朝云山的墓被人动了,应该会怀疑到我的头上,猜到誉王是为了青州灾情要杀我。” “他害怕被誉王迁怒,必定会想方设法将我一脚踢开,让我身败名裂,以此来向誉王表忠心。你是我的夫君,我的名声不好,你也会很被动。以誉王的恶趣味,这不比直接杀了我有趣多了?” 誉王最喜欢钝刀子割肉,看人痛苦绝望,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再在人看到一线生机的时候,狠狠地捅一刀。 只有他心里痛快了,便会大发慈悲的不再迁怒承恩侯。 沈青檀从誉王对待赤狐的态度,便能摸清他喜欢折磨人的手段。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没有了解到青州灾情的具体情况,誉王才会有那份心情看她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太冒险了。”赵颐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们做的准备再充分,难免也会有疏漏的地方。” 沈青檀知道赵颐不会让她涉险,可若此事成了,便能全都连根拔起。 她的大仇将会得报。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凌贵妃与誉王终究是一个隐患。 他们若是知道仲元被找到了,而且能够治好赵颐的病,还会容忍得了他吗? 第147章 撒娇示好 凌贵妃一直以来想要拉拢国公府,希望国公府拥护誉王,所以想让国公府的爵位由二房继承。 如今赵颐成为爵位的继承人,凌贵妃与誉王没有任何动静,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赵颐活不长,不会有利益牵扯,所以能够容忍他。 赵颐的病一旦治好,以靖安帝对他的宠爱程度,绝对会令凌贵妃与誉王忌惮。 他们拉拢不了他,必定会除之而后快。 “二爷,这一件事即便不牵扯到誉王身上,我拿青州灾情的事情,将承恩侯拉下马。誉王必定不能独善其身,一定会对我下手的。” 沈青檀分析自己的处境:“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局面恐怕会失控,不会在你我的掌控中,肯定会危机重重。” “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我们能够将危险降到最低。” 沈青檀说到这里,握住他的食指晃了晃:“有你在我的身边护着我,不会有事的。” 赵颐不曾与誉王接触过,却也知道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存在。 世事无绝对,他不敢拿她冒险。 可她说的话也很在理,毕竟青州灾情一事,事关重大。 拔出萝卜带出泥。 承恩侯落马,誉王恐怕不能摘清。 与其等到誉王主动出击,不如他们引誉王入局。 “你别轻举妄动,一切都听我的安排。”赵颐叮嘱道:“我会安排几个人跟着你,无论去到哪里,都不要避开他们。” 顿了顿,赵颐皱眉道:“这件事解决完之前,你尽量别出门。” 沈青檀见他松口,点了点头:“我不会乱来的。” 赵颐无奈地说道:“最好是如此。” 沈青檀眨了眨眼,嘟囔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失信于你,怎的在你心里信用如此低?” 赵颐睨她一眼:“如果你不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的话。” 沈青檀:“……” 她理亏,底气有些不足。 换个角度想一想,若是赵颐以身犯险,她恐怕也会担心和紧张。 因为心里很在意,所以哪怕是有九成的把握,也会害怕那一成的不幸发生。 “我们明日去西山吧?”沈青檀用手指轻轻戳一戳他的肩膀:“你有几日假期?” 赵颐握住她乱动的手指:“两三日。”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渐渐摸清她的性子。 她若是心虚,便喜欢做些亲昵的小动作,算是她示好求和的方式。 若是他接受这种示好,她便会得寸进尺,顺杆上爬。 想到这里,赵颐眉眼温柔道:“你想住几日?” 沈青檀见他没有生气,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臂,脸颊靠在他的肩膀,微微仰着脑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三日?” 她竖着三根手指。 赵颐唇角微微上扬:“好,那便住三日。” 沈青檀松开赵颐的手,将流月与听雪唤进来:“我与二爷明日动身去西山,会在那儿住三日,你们快去收拾箱笼。” 流月一听,满心欢喜的去收拾箱笼。 听雪脚步轻快地跟过去:“二爷对二奶奶是真的好,我就没见过哪家爷会带着奶奶去散心。” 流月深以为然,庆幸自家主子没有嫁给赵珏。 听雪朝二房的方向努努嘴:“那位知道了,不知得酸成啥样儿。” 流月低叱道:“别乱嚼舌根给二奶奶招祸。” 听雪瘪瘪嘴,不吭声了。 —— 沈青檀与赵颐去西山,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夜里去向老夫人与大夫人请示。 赵颐以他告假去西山静养为由,带着沈青檀去小住几日。 赵老夫人与大夫人乐见于此,痛快的答应了。 翌日一早,夫妻二人便动身去往西山。 赵颐心里隐约有着一个预感,此次西山之行,不单单只是去散心,恐怕她还有别的计划在里面。 他瞧见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他们坐的,另外一辆是装着箱笼,以及听雪与流月坐的马车。 “檀儿,你没有邀请四婶吗?”赵颐眸光定定地注视她:“可要去秦府接秦小姐?” “邀请了呀。”沈青檀一眼看穿这个男人的小心思,他分明是猜到四夫人不会去,偏偏还要拐弯抹角地问一遍。 她眸光微微转动,刻意说道:“四婶说让我们先去西山,她随后再去。窈窈也是,不用我们去接。” 赵颐默了默,低声道:“也好。” 说罢,便上了马车。 沈青檀紧跟着上车,坐在他的身边,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 昨夜睡的不安稳,此刻有些犯困,马车颠簸得她困意上头,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补眠。 赵颐肩膀一沉,偏头瞧见她靠在肩头睡着了。 马车太过颠簸,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他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睡得踏实一些。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西山马场门口。 沈青檀悠悠转醒,睁开眼睛便瞧见赵颐的下颔,怔愣了片刻,便意识到睡在他的怀里。 “到了吗?”沈青檀没有动,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胸膛:“四婶说这里的住处需要请人提前约好,不然挑不上好的住处。” 赵颐轻轻“嗯”了一声:“我昨日安排江暮来了一趟。” 沈青檀醒了神,从他怀里起来:“我们住在哪一间屋子?” 赵颐回:“忘忧楼。” 沈青檀懵了,这不是四夫人推荐的屋子吗? 难道四夫人没有骗她,而是她多虑了? 两个人下了马车。 天高地阔的马场映入沈青檀的眼帘,她看到有人骑着骏马驰聘而去,恣意潇洒。 赵颐见她站在原地不动,望着骏马上的人一身骑装,不受束缚,肆意纵横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他温声说道:“你下次可以邀请秦小姐作伴,一块来马场。” 沈青檀抬了一下眉梢:“你病好了之后,不可以给我作伴吗?” 第148章 四夫人送的惊喜 赵颐沉默地看向沈青檀,她就像那明媚的日光般耀眼,时常让他不敢去直视,却又抵抗不住趋光的本能,慢慢朝她靠近。 从前他从未想过成亲,怕耽误了女子的一生。 他们成亲之后,他愈发如此认为,她应该嫁给更好的男子。 可随着两个人的日益相处,对她的了解愈发深入之后。 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那个更好的男子。 “以我如今的这副身躯,却是有心无力。若是等我的病治好,再陪你恣意玩乐,那在这之前你便要错失太多美好。” 赵颐眉眼平和地说道:“当下想做的事情,当下做,才不会留下遗憾。” “窈窈陪着我,我固然可以玩得尽兴。”沈青檀勾唇道:“可我更喜欢你陪在我身边。”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你觉得在你身边我会感到无趣,可那只是你觉得,我不这样认为。我只知道,在你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是快乐的。”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赵颐久久无言,内心却已经波动万千。 平静的心湖被她的话,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总是轻易的让他缴械投降。 毫无抵抗之力。 身边的人都将他当做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面对他的眼神,充满怜悯、惋惜与痛苦。 只有她是需要他,依赖他。 将他当做正常人看待。 赵颐说:“好,我陪你。” —— 西山山环水绕,林木葱郁。 广袤的马场,绿草茵茵,繁花盛开。 景致怡人。 一行人走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来到幽深僻静的一处小院前。 沈青檀望着“忘忧楼”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意识地问道:“我们为何住在忘忧楼?没有别的小院了吗?” “昨日江暮来这里订小院,管事的说四婶有交代,让我们住在忘忧楼。”赵颐解释道:“四叔与四婶每年都会来一次西山,便买下了忘忧楼。忘忧楼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无人住过。” 沈青檀听到这里,彻底放下心了。 流月推开西边屋子的门,沈青檀一眼看到香几放置一尊香炉,一缕白烟袅绕,屋子里盈满着清雅的冷香。 她打量着屋子,里头的用具一应俱全,用料很名贵雅致。 沈青檀来到内室,妆奁,罗汉榻,拔步床……她的目光顿住,落在床榻上放置的衣物与长匣子。 “四婶提前安排人布置好了。”赵颐站在沈青檀身后,温声问道:“你看看可有缺什么物件,我让江暮去准备。” “四婶心细,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没有缺的物件。”沈青檀来到床边,拿开衣服上的长匣子,“她竟然还准备了衣裳。” 她展开衣裳,一件胭脂红的罗衫,轻薄如纱,搭配一件主腰。 沈青檀登时睁大了眼睛,罗衫太过轻透,与没有穿,也没什么分别。 她就知道四夫人不正经! 沈青檀随意团一团衣裳,塞在枕头旁。 她慌乱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那件罗衫,她的脸颊顿时羞红了。 好在下一刻,他便将视线移到长匣子上。 沈青檀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屋子里的氛围,却是变得有些微妙,让她很不自在。 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上的长匣子。压根就不敢打开匣子,害怕里头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人就是很奇怪,越是不敢看,便越充满好奇心。 她盯着长匣子,寻思着又窄又长的匣子,应该装不下不正经的物件吧? 四夫人准备了衣物,那匣子里会是一根簪子? 沈青檀心里这般想着,便拿起长匣子。 迟疑片刻,她打开长匣子。 只见匣子里放着三片又薄又长,两指宽的物件,半透明,有点像是发硬的豆腐皮子。 不等她琢磨明白,一只手抽走长木匣子,“啪”的一声合上。 沈青檀下意识看向赵颐,他的脸庞紧紧绷着,隐隐透着不自然,“啪嗒”将匣子扔在抽屉里,仿佛匣子里装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前世出嫁之前,她看过避火图,嬷嬷有教过她如何避孕。 匣子里的物件是用动物的肠衣做成的,同房用来避孕。 时隔太久了,她一时没认出来。 难怪赵颐没有恪守君子之风,失去了平日的稳重自持。 沈青檀的脸颊红透了,似有火在烧。 “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在听到对方开口时,又同时戛然而止。 “咳……咳咳……”赵颐低咳几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氛围:“一路舟车劳顿,你要先躺床上休息一会吗?” 沈青檀睨了一眼火红的锦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于她而言处处透着暧昧。 “我来时睡了一觉,现在不困……”她细弱蚊蝇:“外头的景致好,我们出去走一走?” 赵颐也有此意:“好。” 两个人站在内室,谁也没有动。 沈青檀掐了一下指尖,故作镇定地挪着步子走出内室。她听到男人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股羞怯感几乎漫出心口。 赵颐走到她的身边,只见她瓷白的脸颊泛着娇羞的红晕,眼睛躲闪的不敢看他。 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是知道的。 他们心里藏着事,漫无目的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马场,不远处便是一座马厩。 沈青檀望着马厩:“四婶在这里养了一匹小马驹,性情很温顺。” “四叔特地送给她的。”赵颐询问道:“去看一看?” “好啊。”沈青檀以往恪守女子的矜持,便没有学过骑马。如今心境变了,对马术十分向往:“如果马场有合适的小马驹,我们便买一匹养在这里。等你好了之后,再教我骑马吧?” 赵颐笑而不语。 二人来到马厩,沈青檀的目光被一匹枣红色小马驹吸引。 只因它的额头上有一条白色的焰斑,十分的独特。 赵颐清润道:“喜欢它?” 沈青檀点了点头:“它很漂亮。” “你摸一摸它。” “我可以摸吗?” 赵颐含笑点头。 沈青檀试探地伸手摸小马驹的额头,只见它侧着脑袋舔她的手。 “呀。”沈青檀惊呼一声,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赵颐,十分惊奇地说道:“它是在亲近我吗?” “它很喜欢你。”赵颐抬手摸着小马驹的脑袋:“你要骑它走一圈吗?” 沈青檀跃跃欲试,可心里有顾虑。 “这是四婶的小马驹吗?”沈青檀摇了摇头:“四叔送给她的,我不便动用。” 赵颐却是同马夫交涉几句,从马夫手里牵过缰绳,将缰绳放在她的手里。 “这是你的小马驹。”赵颐眉眼柔和地说道:“前几日马市来了一批马,我给你挑了一匹。” 第149章 杀了,另类的惊喜 沈青檀诧异地看向赵颐,很快明白过来。 他以为她会邀请四夫人与秦窈一块来西山,这儿有马场,便特地为她挑选一匹小马驹,让她与她们赛马玩。 “要换骑装吗?”赵颐见小马驹在沈青檀腰间蹭一蹭,张嘴要咬她的衣裳,他拽了一下缰绳:“先将就转一圈,明日再换骑装?” 沈青檀蹙眉:“你呢?” “我给你牵绳。”赵颐眸光专注地看着她:“我答应过你,会陪着你。” 沈青檀心底的柔软被他触动,无法克制的生出一股悸动。 因为他从不曾敷衍她,始终记得许诺过她的话。 并且在一一兑现诺言。 她笑靥如花地说道:“那便劳驾二爷了。” 赵颐哑然失笑。 马夫装上马鞍。 赵颐扶着沈青檀上马。 她紧绷着身子,害怕摔下马,手指紧紧抓住两侧的马缰。 “别怕。”赵颐安抚道:“它很温顺,不会摔着你。” 沈青檀喉咙发紧:“好。” 她试着放松下来,可小马驹一动,她的一颗心瞬间提在嗓子眼。 直到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一颗心竟是瞬间安定下来。 小马驹哒哒哒地慢慢往前走,沈青檀逐渐适应,彻底放松了。 和煦的清风拂面,她摸着小马驹的鬃毛:“二郎,我们再买一匹小马驹吧?下次我们两个一起骑马,不必肆意纵马,就像现在这般慢慢地走,欣赏一下西山的景致?” 赵颐抬头看向她明亮的眼睛,笑容烂漫,有一种无拘无束的轻松惬意。 他想一直守护着她此刻卸下枷锁的模样,此后都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前方没有尽头的草地,如同他们的未来,只希望能与她一直走下去。 “好。”赵颐重复道:“我们一起慢慢地走。” —— 誉王府。 誉王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封密信。 这封信是从青州传来的,往年卖盐引为他大肆敛财。 之后遇到天灾,卖盐引受到影响。 靖安帝下令,捐粮食可以买官,他们便又有了敛财的手段。 青州的庶民不必捐粮食买官,可以直接用银子买官。 誉王看到信里记载的银子数量,兴致缺缺,随手扔在火盆里。 王府詹事立即取来火折子,将信给烧了。 “殿下,青州的灾情,该结束了。”詹事忧心忡忡地说道:“持续四年时间,咱们年年谎报。朝廷如今还没有觉察到,那是因为天高水远。可这日子一长,总会出现纰漏。” “青州的灾情是该结束了。”誉王目光沉郁道:“依你之见,可有别的良策?” “大周各地灾情刚刚结束,关州的贪腐案爆发出来。我们不能再在灾情上做文章,否则会引人注目。”詹事献计道:“大周的庶民要服徭役,许多家境殷实的人,并不愿意去服徭役。” 誉王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若是有人不愿意服徭役,可以拿银子来抵。再让官府从这笔银子里头匀出一部分,雇佣其他百姓顶替他们服徭役。” 詹事斟酌道:“剩余的一部分,便都是咱们的了。” “你向来深得本王的心。”誉王似笑非笑道:“愿意卖劳力,顶替其他人服徭役,可见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了挣一口饭吃。倒也不必给他们银子,只给一口吃的作为酬劳吧。” 詹事一怔:“若是百姓不愿意顶替呢?” 誉王眸光森寒道:“这点小事,还需要本王教你们?” 詹事心中凛然,忙不迭地说道:“下官明白。” “叩叩——” 门扉敲响,护卫在外说道:“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誉王瞥了詹事一眼。 詹事连忙退出去,请护卫进书房。 护卫快步进书房,顺手关上门,拱手道:“殿下,属下查到赵国公府的赵二奶奶,雇人在调查青州灾情一事。” 誉王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赵二奶奶恐怕是从别处得到风声,昨日夜里便安排人前往青州调查灾情。” 护卫又说:“属下带人去追杀,那人十分狡猾,让他逃脱了。属下看到他的脸,请画师连夜画出小像,快马加鞭送去青州,让黎大人分发给青州各个关卡,缉拿此人。” 赵二奶奶?沈青檀? 誉王眸光阴鸷,凌贵妃不让他对上赵颐,可偏偏赵颐的人却是上赶着送死,便也怪不了他出手无情。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誉王扯着猩红的唇:“本王便成全你。” 他看向趴在榻上的赤狐,阴冷地开口:“杀了。” —— 沈青檀顾及赵颐的身子吃不消,只是绕着马场转了一小圈。 如今初夏时节,日光并不温和,晒得她香汗淋漓,脸颊绯红。 夫妻俩回到忘忧楼,那股子既暧昧,又尴尬的氛围,已经消散了。 “你先去沐浴,别受凉了。”赵颐递给她一块帕子:“我没有出汗,待会再沐浴。” 沈青檀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脖子,皮肤如玉石般温凉,清清爽爽的。 果然没有出汗。 “那我先去沐浴了。” 沈青檀十分自如,转身去往内室。 赵颐却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抬手摸着脖颈,似乎还残存着她柔软的触感。 沈青檀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给赵颐带去的震动。 她取出换洗的衣物,无意间瞥见枕头边的罗衫,立即将罗衫塞进衣箱,方才走进浴室。 浴室里没有浴桶,中间挖出圆形的浴池。 她放下衣物,准备唤流月去提水。 蓦然,她看见墙壁上的东西,顿时变了脸色。 第150章 共浴 墙壁上描绘色彩鲜明的避火图,画中的人儿姿势各异,缠绵悱恻,极为生动。 颜料的色泽偏黯,不像是新画上去的。 沈青檀脸红心跳,惊得往后退几步,后背撞上一个人。 她吓一跳,陡然转头看去,看清是赵颐之后,下意识将人推离浴室。 赵颐看到惊慌失措的沈青檀,她的一张脸似熟透的蜜桃,一双眼睛氤氲着盈盈水雾,似乎羞耻至极。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浴室,想到方才一晃而过的避火图,眸色深幽地说道:“浴室不曾有人用过,先让流月与听雪进去收拾?” 沈青檀胡乱点头:“里头只有一个浴池,没有浴桶。”她垂着脑袋,盯着鞋尖:“我唤流月提水。” 那股子暧昧的氛围卷土重来,赵颐喉结微微滑动一下,默然退开坐在罗汉榻。 沈青檀稍稍松一口气,扬声唤流月。 流月进到内室,看到她脸颊晕红,目光游离,一会皱眉,一会抿直唇角,十分苦恼的模样。 她询问道:“二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沈青檀是在想着浴室墙壁上的画,她可以背对着墙壁沐浴。 那赵颐呢? 他用浴室的话,必定也会看见的。 她纠结是安排人遮挡住墙壁,还是让赵颐换一间屋子沐浴。 可又怕换了地儿,依旧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浴池没有水,你去提水进来。” 沈青檀决定设法让流月与听雪搬来一张屏风挡住壁画。 “二奶奶,奴婢打听清楚了,西山的浴室分前后两间。后室砌有铁锅,在墙壁上凿孔引水进浴池,不必去提水。” 说到这里,流月停顿片刻,含糊地提醒道:“西山管事说浴池比较大,既耗水又耗柴火,每日只烧一锅炉的水。” 沈青檀懵了:“一锅炉的水,不是只够一个人用吗?” 流月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也是这般问的管事,管事说来西山玩乐的,若是独自前来是尽够了。若是夫妻的话,便是共浴。不然的话,各自住一间,也便解决用水的问题。” 沈青檀:“……” 他们成亲有许久了,可还未圆房。 一下子跨度到共浴,实在是太难为情。 她眼神飘忽地看向坐在罗汉榻的男人,男人恰好从书册上抬眸,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种微妙,且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在心底滋生。 “你去沐浴吧。”赵颐眸色深深,嗓音低沉:“我待会派江暮去寻一个浴桶回来,再吩咐管事抱来柴火另烧一锅水。” “唔。”沈青檀应声,折身进浴室,背对着墙壁。 流月跟着进来,一眼看到墙壁上的画,惊得瞪大眼睛,一张小脸红透了。 “二……二奶奶,这……”流月目瞪口呆地说道:“奴婢早前听人说过,西山每座小院都有独特的风格,每个客人可以根据喜好挑选小院。” 沈青檀眼皮子一跳,言外之意,这是四叔与四婶特意挑的忘忧楼? 他们夫妻俩哪里相看两厌? 分明就是如胶似漆,情投意合。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 浴室用白石砌成,池子里放着西山准备的茉莉花瓣,热水熏蒸得香气氤氲。 沈青檀坐在池子里,热水漫到胸口处,浑身的毛孔全都舒张开。 她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依照赵颐的性子,在意识到这间屋子的“不凡”之处,必定会着手换一座小院。 可他却偏偏没有换,仍旧是住在这间屋子。 她没有想过他打算圆房,以他的身子骨,若是圆房的话,恐怕会愈发亏损。 恐怕另有筹谋。 泡了两刻钟,沈青檀方才起身,换上一身杏色底衣。 她叮嘱流月:“待会收拾浴池的时候,记得遮住壁画。” 流月点了点头。 沈青檀走出浴室,便见男人手里拿着一封信。 她询问道:“你有公务要处理?” “没有。”赵颐看完信,放在一旁的小铜炉里,拿起小几上的火折子烧了。他侧目看向沈青檀,只见她的肌肤被热气熏染得白里透红,整个人焕然一新:“祖母来信了,她不放心我的身体,安排府医来了西山。” 沈青檀嫁给赵颐之前,便有所耳闻,他若是出远门的话,府医是要跟在他身边一道出远门。 她坐在杌子上,取下包裹湿发的巾子:“这几日我们分开睡?” 赵颐净手,眼皮子也不抬地说道:“不必分开睡。” 沈青檀蹙眉:“誉王恐怕知道消息了,你与我在一起会很危险。” “来西山之前,你可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赵颐取来一块干净的巾子,来到她的身后,拢住她的湿发:“檀儿,我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愿你待我言行如一。” 沈青檀听明白他的话,他希望她能够说到做到。 她在来西山之前,答应过他一切都听他的,不会轻举妄动。 赵颐见她不再出声,温顺的让他为她绞干头发,便知她是默许两个人不分开睡。 傍晚时分,夫妻俩用完晚膳,绕着小院后的紫竹林走一圈,便回屋就寝。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赵颐一改常态,执意要睡在外侧。 沈青檀拗不过他,便躺在内侧。不一会儿,男人在身侧躺下,他身上的冷香侵袭着她,紧张的一动都不敢动。 下一刻,男人侧身将她拥入怀里,一只手臂穿过她的后颈,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 顷刻间,她心跳如擂鼓,手脚不知如何摆放。 平日里在府上,两个人各自盖一床被子,从来没有如此亲密无间过。 亲密到他的呼吸落在她的额间,似乎只要她一抬头,便能碰上他的薄唇。 沈青檀心思百转时,男人按着她的腰,将她压在他坚硬的胸膛。 她不期然的想到浴室里的避火图,赵颐的亲近,让她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二爷,别……” 赵颐疑惑地看着她。 沈青檀脱口而出:“你不行。” 话一出口,她顿时清醒过来,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方才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她懊恼地解释:“我是说,你身子骨不好……”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越解释越糟糕。 总而言之听起来都是在说他不行。 赵颐明白过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一时间心思微妙。 那从未在意过的男子尊严,竟然冒出了头。 第151章 沈青檀失踪 赵颐望着沈青檀无辜的双眼,他脑海里闪过浴室里的避火图,似乎受到了蛊惑,缓缓地低头朝她靠过去。 这时,一道银光在黑暗中闪现,朝他们刺去。 赵颐按下床头的机关。 齿轮“咔嚓”转动,床板翻转,两个人坠下暗道。 刺客见此,提剑追上去。 正在这时,负责保护赵颐安全的死士从窗外跃进来,拦住了刺客的去路。 死士招式狠辣,剑剑直逼要害,刺客明显不是对手,被逼得节节败退。 他一个剑花绕出,虚晃一招,想要骗过死士,好借此逃跑。 可死士经验丰富,根本不受他的欺骗,长剑向上一挑,直接挑飞刺客手中的剑,足尖点地,一个旋身跃起,抬脚狠狠地踹向刺客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把刺客踹得倒飞出去。 “唰”的一声,长剑直抵刺客胸口。 死士想留活口,并不打算取他性命。 刺客知道逃不过这一劫,握住死士的剑刺进自己的胸口。 死士阻止不及,只见刺客吐了几口鲜血,便没了气息。 他看了一眼拔步床,将刺客拖出小院去处理。 这时,两个婢女抱着一筐劈好的柴走来,瞧见脸上戴着面具的死士,其中一个婢女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死士冷睨婢女一眼,扛着刺客消失在夜色中。 似乎并不惧怕婢女认出来,所以没有杀人灭口。 那个婢女腿软的跌坐在地上。 另一个婢女却是望着死士离开的方向,然后又目光晦暗地瞥了一眼忘忧楼,匆匆地离开了。 —— 誉王在书房坐了一夜,望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脸色愈发的阴郁。 城门开禁将近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他派出去的杀手回来复命。 结果已经预料到了。 任务失败了。 否则早就回来复命。 誉王意识到不对劲,他派出的杀手,武功高强。以赵颐与沈青檀的身份,他们的护卫是不敌的。 可结果却是他的杀手折在那里了。 “叩叩——” 门扉被敲响,随从在外说道:“殿下,西山来人了。” 誉王沉声道:“让人进来。” 不一会儿,门扉推开,一位做婢女打扮的女子进来。 誉王半掀着眼皮睨向青雀,她一直潜藏在西山做眼线。 “殿下,您派出去的人,已经遇害。”青雀昨夜抱着一筐柴火在忘忧楼门前,意外撞破死士处理死尸,原以为会杀她灭口,可死士却是放过她:“赵颐身边有高手在保护,他脸上带着一块黑色银纹的面具,额头的位置有一团火焰,属下从未曾见过。” 誉王眼底闪过阴鸷,青雀自然是不认识,因为保护赵颐的人,正是靖安帝的死士。这些死士全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不是普通杀手能够相提并论的。 即便是他们这些皇子,都不曾享有这种待遇。 可偏偏靖安帝却是派出死士去保护赵颐的安危。 赵颐的存在,第一次让誉王产生了危机感。 靖安帝对赵颐的偏宠,超乎他的意料。 “殿下,属下觉得有古怪之处。”青雀说:“昨夜属下与赵颐的护卫正面碰上,他并没有杀我灭口。” 他们若是出任务被人撞见,无论对方是谁都会灭口。 “他怎么会杀你灭口?”誉王意味不明地说道:“他不会怕你去告密,只会怕你不将他的存在泄露出去。” 靖安帝的死士,不必惧怕任何人。 他在刻意昭告刺杀赵颐的主谋,赵颐身后站着的是靖安帝。 誉王勾唇笑了,笑得十分可怖。 他暂时不能再对赵颐与沈青檀出手,否则靖安帝查到他头上,不会轻易饶过他。 若是后果严重一点,他会遭到靖安帝的厌弃。 誉王决定要重新定义赵颐。 想到这里,誉王打算进宫见凌贵妃,将此事告诉她,他们该如何对待赵颐。 —— 承恩侯下早朝来到官署,便有心腹来报:“侯爷,昨夜姑爷与大小姐在西山遇刺。姑爷一大早便独自回了国公府,他似乎伤到了手臂。” “独自?”承恩侯若有所思道:“沈青檀没有回国公府?” 心腹摇一摇头:“大小姐没有一同回府,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心腹丫鬟随姑爷回来了。” 承恩侯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去查一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心腹领命离开。 承恩侯心事重重,一直等到下值回府,总觉得有大事即将要发生。 他心底很不安定,径自前往主院去找沈夫人打探情况。 沈夫人正在屋子里挑选玉石,打算送给沈明珠,让她给孩子雕刻一块玉佩。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承恩侯神色着急,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夫人连忙放下手里的玉石,大步朝承恩侯走去:“侯爷,发生了什么事?” “你听到国公府的消息了吗?”承恩侯焦急地问了一句。 “你是说赵颐受伤的事儿?”沈夫人现在提起这件事,心里仍旧觉得痛快:“他们这是坏事做多了,遭到报应了。不用咱们动手,自有人替咱们收拾他们。” 承恩侯闻言,便知沈夫人不知内情。 不等他说什么,外头传来丫鬟通传道:“侯爷,您的随从在院外候着,有要事向您禀报。” 承恩侯脚步一转,来到院外,对心腹说道:“调查结果如何?” “侯爷,属下调查到,姑爷暗中派人去搜找大小姐的下落。属下猜测,应该是他们昨晚遇刺的时候,大小姐不知所踪了。” 心腹继续说道:“另外,属下还调查到一件事,刺杀姑爷与大小姐的人,似乎是誉王殿下。” “誉王?”承恩侯神色诧异。 心腹又说:“据说誉王殿下是要对大小姐动手,好像是与青州的事情有关。” 承恩侯的脸色骤变,陡然想到恩师的墓穴遭到掘墓贼。 莫非也与沈青檀有关? 承恩侯想到这里,顿觉大事不妙,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心里有了主意。 第152章 私奔 承恩侯谨慎起见,派人去给誉王递帖子。 他换上一身便服,静候誉王的消息。 谁知心腹将拜帖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侯爷,殿下不见您。” 承恩侯脸色一变,翻开拜帖,里头没有任何的回复。 心腹见状,又说:“门房没有送帖子给殿下,只是说殿下有交代他们,一概不见咱们侯府的人。” 承恩侯心凉了半截。 他一开始听说誉王刺杀沈青檀是因为青州一事时,第一时间怀疑有人刻意将信息透露给他,借他的手对付沈青檀。 可如今誉王的举动,分明印证了心腹查探来的消息属实。 青州谎报灾情一事牵扯广泛,一旦被揭发出来,誉王很难独善其身。 因此誉王十分关注青州的动向。 沈青檀知道青州灾情有问题,着手去查的话,必定避不开誉王的耳目,被誉王灭口也说得过去。 不然以他与誉王之间的关系,誉王不会不愿意见他。 果然,誉王在迁怒他。 毕竟沈青檀是他的女儿,誉王以这一层关系推断,恐怕是怀疑青州一事,是从他这里泄露出去的。 即便誉王心知他与沈青檀父女关系不和睦,也会猜疑是沈青檀为了报复他,特地调查他的把柄,然后查到青州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得不做点什么,平息誉王的怒火,重新获得他的重视。 否则的话,誉王下一个要灭口的人将会是他了。 “叩叩——”书房的门被敲响,沈少淮在外说道:“父亲,儿子有要事找您商量。” “进来。” 承恩侯眼下需要有人共同商议,而沈少淮回来的正是时候。 沈少淮推门进来,关上书房的门,向承恩侯行一礼。 “父亲,儿子听说赵颐遇刺受伤。”他纳闷道:“赵颐深受皇上宠爱,又不是长寿之人,为何会有人刺杀他?” “你有所不知,背后真正要刺杀的人是沈青檀,赵颐只是受到牵连。” 承恩侯将具体事宜告诉沈少淮,愁眉不展地说道:“沈青檀如今下落不明,誉王又将这一笔账算在我们头上,当真是遭受无妄之灾了。” “誉王手段阴狠,查到沈青檀打青州的主意,便立即派人去灭口。若是真的迁怒咱们,此刻不是不见咱们,而是早就有所行动了。” 沈少淮揣测道:“誉王大概是想看咱们的表现吧。” “表现?”承恩侯眉头紧锁:“淮儿,沈青檀不知所踪,为父就是想要表忠心,也无从下手啊。” “儿子调查过沈青檀,母亲与妹妹三番两次对她动手,非但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还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沈青檀的手上还是干干净净,我们拿捏不住她半点把柄。” 沈少淮冷声说道:“由此可见,她的心机很深沉,母亲和妹妹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我从前太自负,没有把她一个后宅女子放在眼里,这才吃了几个闷亏。” 他猜疑道:“以沈青檀之前的行事作风来看,她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小心谨慎。如今她与赵颐在西山遇刺,赵颐只是受点轻伤,而她却下落不明。我倒是倾向于,她故意隐匿行踪。” 承恩侯陡然看向沈少淮。 “誉王手下的人,不是泛泛之辈。如果刺杀沈青檀得手了,誉王出了气,便不会迁怒您。” 沈少淮分析道:“我怀疑誉王的人失手了,所以他才把气撒在我们头上。您要么是另外拥护一个皇子,要么就是替誉王出了一口气。” “您早已与誉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另择皇子拥护,那便是逼着誉王对您动手,这不是明智之举。” “若是要替誉王出一口气,那便要从事情的根源解决,而根源就在沈青檀身上。” “以誉王对您的了解,自然知道您会选择后者。” 沈少淮说到这里,心里有了定论:“赵颐受伤一事,必定会惊动皇上下令彻查,誉王不能再继续出手,否则就是自投罗网。他此番举动是想借您的手,拔除了沈青檀。” 承恩侯陷入沉思,他与誉王极少在明面上来往,除却书信联络之外,多半是在私宅碰面。 誉王实在没有必要避嫌。 看来沈少淮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 “父亲,儿子有一个计策。”沈少淮幽幽说道:“无论沈青檀是真的下落不明,还是故意隐匿行踪,都能够叫她彻底消失。” 承恩侯看向沈少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父亲,我们可以安排人散布她与男子私奔的消息。古往今来,世人都得遵循三纲五常,已经嫁娶的男女若是私奔,便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沈少淮眼底闪过一抹狠决:“女子被抓到后,要被浸猪笼。男子被发现,不仅要除族,并且要被族规处死。” 承恩侯眉心皱成一个川字,思虑着此计是否可行。 毕竟沈青檀是侯府的女儿,她的名声败坏了,会妨碍到沈家其他女儿的名声。 出嫁的在夫家抬不起头,未出阁的也很难议亲。 之前换亲的时候,他们准备嫁祸沈青檀与赵颐在婚前有私情,那是因为他们谋划着在事情揭发的时候,顺势澄清沈青檀的身世,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他采纳沈少淮的意见,仍旧可以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这也给沈青檀找到退路。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以沈青檀的聪明才智,找到亲生父母,一定会找到机会卷土重来,继续报复他们。 以前他们太不把沈青檀当回事,以为她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可以毫无顾忌的澄清她的身世。 在她身上栽了几个跟头之后,再不敢小瞧她。 真要这样,那他们的计划算是白搭了。 他要的是一棍子打死沈青檀,再也不给她翻身的余地。 所以她至死都只能是沈家的女儿。 “父亲,我们可以将她除族,与她划清界限,以此向誉王表忠心。” “沈青檀究竟有没有与人私奔,并不重要了。只要她的确失踪了,没有在国公府里,即便她今后出面解释,名声也已经败坏了。” “赵颐是国公府的世孙,未来的国公夫人,怎么能让不清不白的女人担任?” “即便赵颐不介意,以老国公的性格和处事方式,也绝不会让沈青檀继续留在国公府。那时无人护着她,还不是任我们随意宰割?” “若赵颐是个痴情种子,与国公府脱离关系,也要护住沈青檀,那正好合了我们的心意,国公府需要另外择选继承人。” 沈少淮说完自己的打算,等着承恩侯表态。 人言可畏,曾参杀人。 女子的名声重于性命,一旦被打上不洁的标签,便会受到万人唾弃。 这个计划,对沈青檀而言,相当于一个死局。 承恩侯一时间没有松口,在心里权衡利弊。 好半晌,沈少淮没有等到承恩侯表态,询问道:“父亲,您心里可有其他顾虑?” 第153章 谣言四起,休书 承恩侯双手负在身后,紧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虽然沈少淮的计划阴毒下作,但是不得不说,以此对付沈青檀十分奏效。 即便是未出阁的良家女子,无论身份多高,也只能为妾,便可见礼法教条的森严。 更何况,沈青檀已为人妇,被泼上这一盆脏水,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您是顾及到她是侯府的女儿,会影响到府里其他的姐妹们吗?” “虽然姐妹们会因此名声受损,经受到一些委屈,但是您要以大局为重。” “我们如今还踩在刀刃上,若是不能保全身家性命,姐妹们死守着名声又有何用?” “只要我们重新获得誉王的信任,待他荣登大宝之后,您有了从龙之功,那些人哪里还敢说咱们家半点不是?”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巴结奉承我们都来不及呢。” 沈少淮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明显的觉察到承恩侯的眉心舒展开来,可见承恩侯的内心动摇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承恩侯的为人,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的利益。 即便是亲生儿女。 沈少淮精准的拿捏住承恩侯的心思,并不担心说服不了他。 果然,承恩侯长叹一声,一副身不由己的口吻:“淮儿,你说的对。我们如今保命要紧,留住了名声,没有了性命,也无济于事。” 他相信沈青檀私奔的谣言散布出去之后,无论她清白与否,都不能堂堂正正的在这世间立足了。 以沈青檀的聪明才智,如何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那又如何? 她只能承受着。 要么回到京城被赵国公府休弃。 要么永远躲在阴暗处,苟且偷生。 如此一来,便也解决了誉王的心腹大患。 承恩侯眼神晦暗不明:“淮儿,此事便交给你去办。” 沈少淮笑了:“父亲,儿子必定会将此事办妥。” —— 国公府,兰雪苑。 赵颐临窗而立,目光悠远地望向碧蓝的天空,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突然,一只信鸽飞落在窗沿,“咕咕”叫了两声。 赵颐从思绪中抽离,垂眸望着窗台上的信鸽。 他伸出修长的手,手指轻轻勾了勾。 信鸽啄了他的手指几下,便扑棱着翅膀飞落在他的掌心。 赵颐取下它脚上的一小卷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消息已传递。 他看着这几个字,唇角上扬。 看来鱼儿已经上钩了。 “吱呀”一声,江暮端着一碗药进来,瞧见赵颐动作轻柔地抚摸信鸽的脑袋。 “二爷,您的右手‘受伤’了,不能乱动的。”江暮提醒道:“若是让外人看见了,那不得露馅了?” 赵颐瞥了一眼右手,放走信鸽。 只盼着此事早些结束。 —— 二房青云苑。 沈明珠脸色苍白的躺在软榻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腹部仍旧疼痛剧烈,而且血量越来越多。 郎中诊脉之后,开了几服药吃,仍旧不管用。 这时,仲夏拿着一个匣子从外走进来。 沈明珠虚弱地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仲夏看着病恹恹的沈明珠,吞吞吐吐地说道:“匣子是装着一块玉料,您的母亲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肚子里的孩子雕玉佩。” 沈明珠倏然坐起来,情绪激动地说道:“扔出去,把她送来的东西扔出去!” 她的表情扭曲,目光凶狠地盯着木匣子,仿佛与她有着深仇大恨。 “无论她再送什么东西来,全都给我扔掉,不许拿到我跟前来。” 沈明珠对沈夫人的恨意,随着她的身体日渐虚弱而急速攀升。 她如今经受的一切,全都是沈夫人造成的。 “是。”仲夏脸色发白:“奴婢记下了。” 沈明珠低吼道:“滚出去。” 仲夏急忙抱着匣子出去。 沈明珠胸膛急剧起伏,心里憋着的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抄起旁边香几上的香炉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惊得门外的人耸起肩膀。 曹妈妈脚下生风的走来,听到屋子里传出的动静,脚步一顿,很快便又加快脚步进了屋。 沈明珠眼睛通红地看向门口。 曹妈妈被她眼底浓烈的恨意给吓了一跳,自从孩子没了,她的情绪便格外的反复无常。 “三奶奶,老奴有好消息要告诉您呢。”曹妈妈小心翼翼地靠近,嘴里说着讨巧的话:“二奶奶的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果然,沈明珠情绪稳定下来:“那个贱人出什么事了?” “二奶奶昨日与二爷去西山小住几日,昨日夜里遭到刺杀,二爷受伤了,二奶奶不知所踪。消息刚刚传出来的时候,府里上下都以为二奶奶是坠下山崖了。” 曹妈妈特地卖一个关子:“您猜猜看,结果怎么着?” “她死了?”沈明珠心里涌出一阵快意,“死的好啊,我早就盼着她死了。只要她死了,我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她痛失了孩子,谁也不敢说,心里十分痛苦,便想要赵珏陪一陪她,心里得一个慰藉。 仲夏去三催四请,赵珏全都推脱了。 紧接着,她听到赵颐带着沈青檀出去游玩的消息,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如今可算是听到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二奶奶没死。”曹妈妈见沈明珠脸色猛地一沉,连忙说道:“她是与姘头私奔了,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 沈明珠眉心一拧,她是不聪明,但也知道这个消息不靠谱。 “二奶奶与情郎约在西山私会,谁知被二爷撞破了。二奶奶的情郎出手伤到二爷,带着二奶奶私奔了。”曹妈妈笑道:“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儿,就连茶馆的说书先生也在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件事儿。” 沈明珠下意识地说道:“她不会……” “三奶奶,这事儿甭管是不是真的,二奶奶的确是失踪了。只要这一件事属实,她就算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曹妈妈继续说道:“您就等着吧,等她回来,迎接她的就是一封休书。” 沈明珠心思一转,想通其中关窍,心情愈发畅快。 下一刻,她吩咐曹妈妈:“那贱人与四婶的关系好,你去买通四婶身边的婢女,打探一下情况。” 沈明珠是怕了沈青檀,生怕又是她使的计谋。 “是。” 曹妈妈领命去四房,在半路的时候,便瞧见赵颐与老国公身边的随从,往前院走去。 第154章 处置沈青檀 曹妈妈心中一动,关于沈青檀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国公爷又如何听不见? 恐怕就是为这事儿去找的赵颐吧? 她脚下生风地去往四房,恰好一个相熟的三等丫鬟,拎着一个竹篮走出来。 “春露。”曹妈妈拉着她的手臂,往角落里走去:“你娘的身子骨好些了吗?” 春露睨向曹妈妈,这人一进国公府,便与各房丫鬟结交,再施一点小恩小惠,借此来打探消息。 她娘病了后,曹妈妈便寻上她,使了一点碎银给她。 “好些了。”春露一副感激的口吻:“多亏您给的买药钱,不然我娘好不了这么快。” “多大点事儿,咱们都是伺候府里主子的,谁家遇到难处都要相互帮衬。” 曹妈妈笑容满面地说道:“好了就好,若有要帮忙的,你尽管找我。” “您对我这般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您的恩情。”春露泪眼盈盈地说道:“这府里的人,只有您待我最好。” “哎,你与我女儿一般年纪,我见着你,便想起她。”曹妈妈叹道:“你们四夫人与二奶奶关系好,如今二奶奶出事,她可有心气儿不顺,特地为难你们?” “四夫人性子好,倒是不为难我们这些下人。”春露嘀咕道:“只是今日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我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想到我竟被鹰啄了眼’,便让人抱着一堆东西给扔了。” 曹妈妈眼神一闪:“那是二奶奶送的?” 春露点了点头。 “四夫人是性情中人。”曹妈妈松一口气:“没有为难你就好,我们做下人的都不容易。你快去忙活,我不耽误你的正事。” 春露匆匆离开。 曹妈妈彻底安心了,四夫人爱憎分明,看来沈青檀是真的出事了。 否则以四夫人的性子,必定要为沈青檀出面。 她快步回青云苑向沈明珠报喜。 - 前院书房。 二老爷一边给国公爷磨墨,一边唉声叹气道:“父亲,您听见外头议论大侄媳妇儿的话了吗?咱们国公府这种的门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等丑事,百年清誉全都毁在她的手里,让国公府成为一个笑话。” “你若真的顾及国公府的清誉,你何至于弄出个庶长子?”国公爷冷笑道:“你自己细数,你闹了多少次笑话。” “儿子是不成器,闹出过不少笑话,但也无伤大雅,哪个家族不出几个纨绔?” 二老爷没脸没皮,向来不以自己做的丑事为耻,十分坦荡。 他话音一转:“大侄媳妇儿就不同了,她是国公府的世孙夫人,将来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闹出与姘头私奔的丑事,这不是把国公府的脸放在地上踩吗?” 他继续说道:“不管是被追杀,还是当真与人私奔,如今下落不明,那就不再是清白的人,我们国公府是容不下她了。”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国公爷哪会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冷哼一声:“国公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二老爷脸色大变,他知道国公爷偏心,却不知道偏心到是非不分的程度。 当初赵珏与赵颐换了媳妇儿,便遭到国公爷的厌弃,再未给过好脸色。 沈青檀闹出与人私奔的丑事,国公爷却是充耳不闻,装作没有这回事一般,不过问,也不处罚,也不对外给一个说法,就这么耗着。 若这事发生在他二房身上,处不处理别人不说,肯定先把他给宰了。 现在倒好,不处理沈青檀也就罢了,连对赵颐都不曾有过半句重话。 想到这里,二老爷不满极了,直接没了平日的规矩。 “父亲,您就直说吧,这沈青檀您要如何处理?若是不将她处置了,我们以后在同僚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这一番话,他说得大义凛然。 “你抬不起头就低着头。”国公爷看了他一眼,眼神冷了下来:“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有擦干净,还把手伸到侄儿头上,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国公爷的态度明确,摆明了就是要护着大房。 二老爷不甘又怨愤,但是他清楚自己在国公爷心中几斤几两,也更加清楚国公爷的脾气,若是他再说下去,非但不会处理沈青檀,他还得遭殃。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从禀报道:“公爷,二爷来了。” 国公爷看向二老爷,示意他出去,并对外面说道:“进来。” 随从推开门,请赵颐入内。 赵颐一进书房,便对上二老爷不满的眼神,还对着他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才拂袖而去。 他深知二老爷是在国公爷这里受了气,也不做理会,向国公爷行一礼。 二老爷出去之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不远处,抱着双手,一本正经的样子,却竖着耳朵偷听书房的动静。 赵颐清楚以二老爷的特性,肯定不会马上离开,视线扫过桌面上的笔洗,抬手一挥,就将笔洗挥到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响声。 见他此举,国公爷并未立刻问话,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颐一眼。 赵颐冲他微微一笑,视线扫过门口的方向。 国公爷瞬间明白他的用意,配合他质问道:“外面的丑闻你听到了吧?” 赵颐回道:“略有耳闻。” “你既然已经听到,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国公爷面带怒色:“若是再任由此事发酵下去,你让外人如何看待我们国公府?” “祖父,您该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赵颐语气平静。 国公爷却大怒:“我不管什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只知道因为沈青檀,我们国公府备受外人议论。给你一天时间,尽快将这件事解决。” 二老爷在门外听到国公爷发怒的声音,嘴角弧度越咧越大。 父亲在他面前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想到他只是将这件事压在心里,没有发作出来而已。 一天时间,能处理个什么? 不就是逼迫赵颐把沈青檀给休了吗? 想到这里,二老爷憋在胸口的那股窝囊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变得浑身舒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第155章 除族 二老爷回去之后,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将这一桩大喜事告诉承恩侯。 承恩侯看完信,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还是少淮办事靠谱。 不过半日时间,便让沈青檀的丑闻,闹得满天飞。 以他对男人的了解,赵颐多半是要休妻,否则,他还怎么有脸面对他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心腹在门外说道:“侯爷,属下有要事要禀报。” “进来。”连日以来笼罩在承恩侯心头的阴霾消散,他心情舒畅,坐在圈椅里,看向进来的心腹:“誉王那边有没有什么示意?” 心腹回道:“誉王没有示意。” 他见承恩侯脸色沉下来,连忙说道:“属下倒是打听到另外一件事,大姑爷与国公爷闹翻了,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哦?”承恩侯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听说是国公爷逼迫大姑爷休妻,大姑爷不肯答应。”心腹心情复杂地说道:“大姑爷不相信大小姐会做出与人私奔的事儿,亲自带人去找大小姐。” 承恩侯眉头紧锁,幽幽地说道:“这赵颐,倒是个痴情种子。” 他实在是难以理解,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而已,赵颐何至于为了她,与国公爷对抗? 若是国公爷一怒之下,另立继承人,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在承恩侯看来,赵颐简直是愚不可及。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赵颐不肯休妻,必定会被剥夺继承人的身份,倒是再次给了赵珏翻身的机会。 承恩侯心里有了打算,特地吩咐沈夫人准备一份厚礼。 而他则独自乘坐马车,前往国公府,准备去给国公爷赔罪。 自从沈青檀与人私奔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之后,国公府与承恩侯便府备受关注。 因此承恩侯到国公府大门口等候时,周围便围了不少百姓看热闹。 承恩侯已经给门房道明了来意,门房的人便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承恩侯看见管事匆匆走来。 见是管事,承恩侯大约明白了国公爷的意思,他是打算避而不见了。 承恩侯冷笑一声,避而不见更好,这样他跟沈青檀断绝关系的事,国公爷肯定不会插手。 果然,管事一来,便说道:“侯爷,我家公爷身子不适,暂不见客。您有什么事情,与老奴说一声,老奴回头禀报给公爷。” 承恩侯先把带来的赔罪礼递给管事,作出一副惭愧的表情,沉声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替我那不孝女向国公府请罪,毕竟是我教子无方。既然公爷身子不适,我便不叨扰他。” 管事没有接承恩侯递过来的礼物:“侯爷的意思,老奴会传达给公爷,至于您带来的厚礼,恕老奴无法替公爷做主收下。” 承恩侯闻言,倒也不勉强,收回礼物时,扬声道:“那就请公爷安心养病,我那不孝女所做之事,承恩侯府定不会姑息。此事,我会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说罢,承恩侯扬长而去。 他离去之后,百姓不负他所望,果然开始议论这件事情。 “承恩侯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将人给押回来请罪?” “请什么罪?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直接就给浸猪笼处死。” “浸猪笼有何用?她一人犯的错,连累的可是整个家族女子的清白。我若是承恩侯,直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管事听到众人义愤填膺的话语,又想到国公爷与二爷的安排,任由百姓们议论,并未阻止。 - 承恩侯在国公府外放话后,回去便给族里传信,请族老们进京,来承恩侯府一趟。 不过几日,百姓们便看见承恩侯携家眷聚在门口,迎接几位白发须眉的老者。 承恩侯对那几位老者恭敬地说道:“族叔们,晚辈不孝,劳烦几位车舟劳顿进京,处理我的家事。” 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承恩侯府。 百姓们这下终于明白,原来承恩侯请的是宗族的族老。 看来他是准备要将沈青檀逐出宗族了。 也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不将她除族,留着做什么? 承恩侯将族老们请进府之后,他便添油加醋的将沈青檀所做之事告诉族老们。 为了让此事更快的流传出去,承恩侯说这些事的时候,并未将下人屏退。 族老们都是恪守礼教之人,听了承恩侯的话,果然勃然大怒。 其中一个族老怒斥道:“岂有此理,我沈家怎会出现如此不受礼教之人?简直让家族蒙羞!” 其他族老亦是面色难看,着实没想到,沈家最出色的女儿,居然会做出这种不知寡廉鲜耻之事。 另一个族老说道:“文贤啊,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承恩侯等的就是这句话,满脸愧疚地说道:“不瞒族叔们,檀儿做出这等丑事,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责,没有教养好她,但我身为沈家的一家之主,绝不会因为父女之情而包庇她。她既然敢做,就得为此付出代价。为了不让她拖累整个家族的名声,我只能忍痛将她逐出宗族。”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哽咽:“此次请族叔们进京,便是想请你们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沈青檀再不是我沈家人,与我沈家再无一丝瓜葛。” 族老们见他如此不徇私情,很是欣慰:“按照宗法族规,沈青檀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事,确实不能继续留在族里。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 有了族老这番话,逐出沈青檀,已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落定,承恩侯算是松了口气,安置好族老们后,迅速让人把他将沈青檀逐出宗族,断绝关系一事传扬出去。 如了承恩侯的意,这件事一传出去,便引起极大的轰动,不仅是百姓们,就连同僚们,都在私底下讨论这件事。 因此,这事还传到了靖安帝的耳朵里。 第156章 靖安帝的见证 延祥宫,靖安帝坐在贵妃榻,接过凌贵妃递来的茶,浅啜了一口。 凌贵妃柔声问道:“皇上,这茶如何?” 靖安帝睨向沉浮在杯中的茶叶,鲜嫩明亮,入口醇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他搁下茶杯:“不错。” 凌贵妃笑盈盈地说道:“璟儿知道您爱喝明前龙井,特意寻来今年的新茶孝敬您。” 靖安帝笑道:“他有心了。” “您今日来延祥宫用膳,臣妾打算留璟儿一块用膳。他心里记挂着颐儿,将茶叶送来便又匆匆出宫去了。”凌贵妃为靖安帝打扇:“璟儿不爱交友,性情孤僻了一些,倒是与颐儿合得来。” 这番话,不仅将赵颐引出来,还向靖安帝透露,誉王与赵颐交好,以此来获得圣心。 靖安帝总不会去问赵颐与誉王之间的关系,即便是问了,赵颐总不能说与誉王合不来吧? 靖安帝面色一沉,想起京城有关沈青檀的传言。 承恩侯手段果决,真相未明之前,便与沈青檀断绝父女关系。 凌贵妃见靖安帝露出不悦的神色,不由得揣测他的心思。莫非是因着她提起赵颐,他便想到宫外关于沈青檀的丑闻了? 毕竟靖安帝疼爱赵颐,又怎么能够忍受,他的妻子声名狼藉呢? “皇上,您别为颐儿担心。”凌贵妃手搭在靖安帝的手背上,放轻声音:“璟儿已经安排人护着府医去追颐儿,他在外头也有个医术高明的府医照应。” 靖安帝皱紧眉头,正要开口警告他们母子不必自作聪明。 突然间,他看到凌贵妃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血玉镯。 他认出这只血玉镯子是元荣皇后送给凌贵妃的。 “颐儿的事,自有国公府处理。”靖安帝的脸色和缓,沉声说道:“璟儿的心思,该放在正事上。” 靖安帝言外之意,是让誉王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少管闲事。 凌贵妃听出靖安帝在敲打她,脸色骤然一变,不敢再提赵颐。 此时此刻,她捉摸不透靖安帝的心思。 不知靖安帝是在维护赵颐,还是对赵颐失望,所以不再管赵颐的死活。 她微微低垂着头,下意识摩挲腕间的血玉镯,眸色愈发的暗沉。 每次她要拐弯抹角从靖安帝这里打探消息,即便是无意间触犯到靖安帝的底线,只要在她身上看到关于元荣皇后送给她的旧物,便不会对她说半句重话。 这一招在面对赵颐时,却是不管用了。 靖安帝起身离开延祥宫,回到御书房。 他坐在龙椅里,目光沉沉地望向不远处的一张椅子,那是赵颐的专属座椅。 前段时日,赵颐坐在那儿,神情是少有的凝重。 “皇上,您让承恩侯担任漕运总兵官,这个位置少有人能够善终。内子出自承恩侯府,微臣忧心承恩侯日后会把持不住自己,步入了歧途,连累到内子。” 他心里的滋味难言,赵颐分明是知道他任命承恩侯为漕运总兵官的用意,偏偏还要兜一个圈子说出来。可见在赵颐的心里,始终是君臣有别。 无论他如何偏宠赵颐,赵颐始终保持距离,拿捏着分寸,在他面前从来不曾逾矩。 这个认知让他很无力。 “微臣想要护着她,让她清清白白的留在身边,不沾染任何污浊。”赵颐从座椅起身,朝他作揖道:“微臣之后会做出一些事,恐怕会暂时妨碍到内子的声誉,希望皇上不要出面为微臣做主。” 他猜出赵颐想做什么,承恩侯获罪,想要让沈青檀的声誉不受牵连,必定是要与承恩侯府断绝关系。 承恩侯岂会轻易断绝关系? 只有沈青檀的存在,会妨害到承恩侯府,承恩侯才会主动断绝关系。 如此一来,沈青檀与承恩侯断绝关系之前,势必会受到非议。 紧接着,赵颐说:“姑父,请您成全侄儿。” 他陡然听到这一声称呼,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这是赵颐第一次唤他姑父。 抛开君臣之间的关系,将他当做了亲人。 纵然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无法去拒绝赵颐的请求。 靖安帝从思绪中抽离,幽幽长叹一声。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与他推测的一样。 靖安帝重重揉搓着眉心,深深的怀疑他的额头上又新添了几道皱纹。 “皇上。”曹公公宽慰道:“小赵大人是个主意正的,做事小心周全,一定会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女子视贞洁如命,如今闹出的风波,岂能轻易平息下来?”靖安帝板着脸:“女子名声受损,如同打碎的瓷器,再如何修复,仍旧会有裂痕,不会像之前那般完好如初。” 曹公公语塞,心里不免跟着担忧,赵颐究竟能不能扭转乾坤。 靖安帝下令道:“你去传承恩侯入宫。” 曹公公领命而去。 - 承恩侯与沈青檀断绝父女关系之后,外面关于沈青檀的传言越演越烈。 一开始百姓怀疑是有人诬陷沈青檀,因为在传出私奔的消息之前,坊间流传沈青檀被刺杀的消息。 而承恩侯的举动,坐实了沈青檀不守妇道。 顷刻间,将她推上风口浪尖。 在沈青檀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时候,承恩侯终于等来了誉王的信,一颗心彻底落定下来。 他正准备去赴约,恰好遇见宫里的内侍,奉靖安帝的口谕请他入宫。 承恩侯入宫,来到御书房。 他一边向靖安帝行礼,一边揣测靖安帝的心思。 靖安帝开门见山道:“沈爱卿,朕听闻你与赵沈氏断绝父女关系?” “皇上,微臣身为当家人,必定要做出表率,才能让族人信服。不能因为檀儿是微臣的女儿,便对她多一份宽容心。” 承恩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国公府的这一门亲事,微臣亲自求来的。如今没有教养好女儿,让国公府跟着一块蒙羞,无论如何都要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沈爱卿,你做得很好。不论是身为一家之主,还是身为朝廷命官,都要以身作则,不徇私情,方才能树立威信。” 靖安帝见承恩侯一脸沉痛的模样,缓缓说道:“大周有你这般铁面无私的好官,实在是百姓之福。” 承恩侯懵了,在进宫之前,他以为靖安帝要问罪。 结果竟然褒奖他。 承恩侯思绪翻转间,便又听靖安帝说道:“沈爱卿,朕为你做个见证。你今日与沈青檀断绝关系,今后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与承恩侯府无关。” 第157章 沈青檀立功 承恩侯神色错愕,一时间不明白靖安帝话里的意思。 自从关州贪腐案结束后,他被任命为总兵官,脑袋便拴在裤腰带上,随时都会被靖安帝处置。 可谁知,他不过是处理家务事而已,靖安帝却要为他做个见证,实在是让他提心吊胆。 帝王的心思高深莫测,他压根就揣测不出圣意。 承恩侯甚至怀疑是沈青檀私奔,狠狠地打了赵颐的脸,惹怒了靖安帝。 而他与沈青檀断绝关系,因此得了圣心? 想到这里,承恩侯心里松一口气。 沈青檀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 事发半月以来,国公府闭门谢客,府里上下的氛围极其凝重。 只有二房,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沈明珠强撑着身体的不适,站在二夫人身边,伺候她用膳。 二夫人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 “我们二房,可算是又要熬出头了。”她心里得意,打开话匣子:“赵颐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才敢有恃无恐的与公爹对着干。如今皇上都厌弃他了,没人给他做靠山。他若是不休了沈青檀,公爹准得另立继承人。” 二老爷深以为然,对赵珏说道:“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二房不能再无事生非,惹怒你祖父。” 说到这里,他又劝说道:“赵颐离京之后,你祖父便卧病在床,这十来天不去上早朝,告假在府里养病。你借着这个机会,多去陪陪他,讨他的欢心。” 赵珏“嘭”的放下碗筷,闷声不吭地离开,径自出了府。 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认清现实了,光是讨好国公爷压根没用。 国公爷看不起二房,又怎会将国公府交到二房手里? 赵珏骑着马,漫无目的在长街上游荡,经过茶馆的时候,听到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唾沫横飞地说着以沈青檀为原型写的话本子。 即便他知道沈青檀是被承恩侯府诬陷,在听到她与别的男人去私奔,仍旧觉得刺耳。 她嫁给赵颐,他得认,毕竟是他一手促成。 何况赵颐不能人道,无法染指沈青檀。 蓦然,赵珏的目光一顿,紧紧盯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 尽管看不到样貌,只凭着熟悉的背影,他一眼便认出来是谁。 赵珏迅速翻身下马,疾步追上去,将人给拦下来,伸手去揭开她的帷帽。 一把团扇重重敲在他的手背上,“啪”的一声,手背出现一条红印子。 他也不恼,缩回手。 “檀儿,我知道是你。”赵珏心跳加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渐渐透着一股热切:“你的名声一片狼藉,祖父让二哥休了你,就连承恩侯也与你断绝了父女关系。你若是露面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赵颐离京没找到她,倒是让他先碰上了,足可见他们之间的缘分未尽。 自从听到承恩侯的计划之后,他心里无可抑制地生出一个念头。 承恩侯府不要她,赵颐休了她,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他可以收留她,圈在别苑养着,让她为他所用。 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帮他夺回国公府的爵位。 沈青檀皱紧眉心,一回京便遇到赵珏,实在是晦气。 “我在京郊有一处别院,你可以暂时栖身在那儿。”赵珏尽量释放出善意,获取她的信任:“檀儿,你我青梅竹马,我不会害你,是真心想要帮你。” 沈青檀心里冷笑,只要她去了别院,便再也出不来了。 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仿若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着爬过,她浑身冒出鸡皮疙瘩,胃里泛出一股恶心感。 “不劳你费心。” 沈青檀一刻也待不下去,不打算再去买药。一转身,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铺子里走出来。 她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小跑着过去。 赵珏的目光追过去,只见她奔向赵颐。 赵颐?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难道是赵颐先找到沈青檀,接她一块回京的吗? 或者是沈青檀没有失踪,赵颐一直知道她在哪里。 他们只是借着刺客暗杀,顺势假装失踪? 那么他们这般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陡然间,赵珏想到一件事,皇上给承恩侯升官,打算要对承恩侯下手。 沈青檀害怕受到牵连,拼着名声不要了,也要与承恩侯府断绝关系吗? 不对,没了清白名声,沈青檀也会被逼得活不下去。 赵珏总觉得事情有古怪,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赵颐扶住沈青檀的手臂,抬眸朝他望来,眼底一片森寒。 赵珏望着两个人相携而去的身影,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底一片阴鸷。 无论他们抱有何种目的,如今的形势不利于赵颐与沈青檀,他得知了两个人的踪迹,便占尽先机。 沈青檀啊沈青檀,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抓住。 - 皇宫,御书房内。 靖安帝召集肱骨大臣在御书房议事。 关州贪腐案处决了不少官员。 在此之前,关州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四处逃荒,流离失所。 如今关州稳定下来,百姓们重新回到家乡。 耕地荒废,无屋可住。 送去关州赈灾的物资,对关州的百姓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他们要解决安置灾民一事,大臣们给出的策略,短时间内无法奏效。 这时,御史递上一本奏折与密信。 “皇上,这是关州传来的信,请您过目。” 靖安帝听到关州来的奏折与信,便头疼不已。他接过奏折与密信,先是看完奏折,紧皱的眉心舒展开。 他快速拆开信,看到里面的内容,赫然是知府在为沈青檀表功。 第158章 承恩侯被打脸 密信厚厚一沓,知府将沈青檀与赵颐的事迹,以及关州的情况,详尽地写下来。 只是读着他的信,便知他写信时的澎湃心情。 靖安帝仔细看完密信,哈哈大笑几声,笑声格外洪亮,一扫之前的低沉情绪。 大臣们神情疑惑,不明白靖安帝为何笑得如此开怀。 他们刚才商议如何安置关州灾民,一直没有商议出最为合适的策略。 只因国库与粮仓全都受到限制。 靖安帝的脸色阴沉,分明是有发怒的迹象。 能够让靖安帝开怀,莫非是关州灾民一事得到解决了? “诸位爱卿,关州一事已经得到良好的解决。”靖安帝整理七八张素笺,疑心知府拿出曾经殿试时做文章的水平,将赵颐与沈青檀夸得天花乱坠。 他对这个知府印象十分深刻,每回写奏折都是长篇大论,无关紧要的事情赘述一大堆。 只需看个开头与结尾,便清楚奏折的核心内容。 这一封信事关沈青檀与赵颐,倒是没有多少水分,他意犹未尽地看完了。 靖安帝顺手将密信递给曹公公:“你给诸位爱卿们过目。” 曹公公捧着密信,递给就近的内阁首辅。 首辅拿着密信,一摸厚度,便猜出是谁写的了。 正是他那话痨的学生。 他放远了一点,一眼扫过,只看核心。 不过看了几行,首辅读信的速度放慢下来,逐字往下看。 关州知府在信里交代,关州百姓归乡后,无屋可住,每日靠领着救济粥果腹。 朝廷运去的赈灾物资与捐赠的粮食,看似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可关州受灾的面积很广泛,只能够保证灾民们短期内有粮食可吃。 因为关州的百姓长期受到压迫,大半抛弃耕地去逃荒,全都是荒地。所以并不像各地百姓开荒耕种,即将要迎来大丰收。 即便是要丰收,也得等到下半年去。 而这将近半年的时间,只靠赈灾的物资,完全是不够的。 每一粒粮食,都需要精打细算。 因此每个人都是定量的食物,要么是吃不饱,要么是饿得快。 关州的奸商嗅到了巨大的利益,只用一碗红薯饭,或者是两个窝窝头,雇佣灾民们干活。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卖力气的灾民苦不堪言。 之后永康商行雇佣灾民,给的工钱与伙食很公道,而被奸商压榨的灾民们便开始暴乱,使得奸商们损失惨重。 他们查出永康商行的东家是赵颐,便存了报复的心思,安排人在西山刺杀。 赵颐认为一个商贾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怀疑关州还有贪官的余党在背后协助奸商。若是余党没有除尽,今后又会死灰复燃,继续在关州兴风作浪。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明,刺杀的人在暗,指不定会再次遭到暗杀。 若是想要查清楚是谁动的手,便不能打草惊蛇。 赵颐安排沈青檀假装遇刺下落不明,将永康商行的玉牌,以及靖安帝给他的龙纹玉佩,全都交到沈青檀的手里,让她拿着信物见到知府,再将他写的信交给知府。 他则是负伤回京城,迟了一日去关州与沈青檀汇合。 沈青檀看到关州百姓的惨状,便动了恻隐之心,代表赵颐与知府商议,租赁百姓荒废的耕地,再雇他们为永康商行耕种。 每个月会正常给他们发放工钱,还给准备一日三餐。 在沈青檀的带动下,秦氏商行以及顾氏商行加入其中,将灾民们安置妥当。 不仅是如此,沈青檀还献计让他将作恶的奸商引出来,查明他们曾经与关州贪腐的官员勾结,官府将人一网打尽,抄了家,缴获到一笔巨额银子,已经派人将银子押运回京城。 关州的百姓们将沈青檀视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人人都对她感恩戴德。 末了,知府又着重的表明,他是因为看到沈青檀出示的龙纹玉佩,方才同她一个妇道人家议事。 果然,不愧是皇上器重之人,巾帼不让须眉。 首辅看到这句话,太阳穴跳了跳,简直没眼看。 这马屁拍的…… 他不由得看向靖安帝,只见靖安帝朝他看来,并且褒奖他:“你这学生教的不错。” 首辅:“……” 有个爱听马屁的君主,莫怪下面的臣子爱拍马屁。 心里虽然是如此想的,但是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将密信传递下去。 一个个官员传阅过去,每个人看完信的人,心情极度复杂。 若是从市井听到夸赞沈青檀与赵颐的话,他们必定是不会相信的,怀疑有人刻意为沈青檀洗刷污名造的势。 当事人没有人出面,坊间也没人透露风声,是关州的知府率先传来密信,赞颂沈青檀的功名,不必想也知道其中的可信度有多高。 除非知府是嫌命太长了,才会故意编造这种一查便知的事迹。 在座的都是人精,很快便知道是有人刻意诬陷沈青檀。 毕竟一开始传出赵颐遇刺的消息,之后又传出沈青檀与人私奔的消息,显然是有人要暗害沈青檀。 若是沈青檀真的遇刺失踪,名声被毁,即便活着回到京城,等待她的也是一条死路。 藏在背后的人,太过狠毒了。 幸好她去关州追杀凶手时,因着一片善心,救助了灾民,让知府为她表功,算是洗清了污名。 大臣们不禁看向角落里的承恩侯,若非是承恩侯高调的与沈青檀断绝父女关系,他们也不至于相信外头的传言。 如今沈青檀是去关州做善事,也不知承恩侯看到密信,心里会作何感想。 承恩侯敏锐的觉察到异样,不明就里地看向诸位同僚。 他们的眼神带着深意,隐隐有着对他的探究与审视,甚至还有同情。 承恩侯心里直犯嘀咕,正要询问旁边的同僚,便见同僚将一封密信递到他面前。 他压下困惑,翻阅密信。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难看。 “这……怎么可能……” 承恩侯无法相信沈青檀是去关州救济灾民。 更倾向赵颐买通关州的知府,特地写这么一封信为沈青檀表功。 他连忙站起来:“皇上,关州的知府在撒谎!” 第159章 朕疑心沈青檀不是你的女儿 “哦?”靖安帝眼神晦暗地看向他:“沈爱卿,你说说看,宁知府如何撒谎了?” 承恩侯提出心底的疑问:“皇上,小女若是清白之身,谣言四起时,赵颐为何不站出来辟谣?” “沈大人,你有细看密信吗?小赵大人若是站出来辟谣,必定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才能让众人信服。” 御史继续说:“如此一来,岂不是暴露赵沈氏在关州的目的?他们不但查不出暗害小赵大人的凶手,反而还会打草惊蛇。隐匿在暗处的凶手被逼急了,指不定会动手谋害赵沈氏。” “宁知府在信里另有交代,租赁荒地一事是在暗中进行。”次辅又说:“若是摆在明面上来了,有的灾民知道赵沈氏的打算,坐地起价,抬高租地的价钱,恐怕关州现在还乱成一团呢。” “沈大人,人性之恶,无法想象。”吏部尚书说道:“你这个做人父亲的还落井下石,更何况毫无亲缘关系的灾民呢?” “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时机一到,谣言不攻自破。”首辅沉声说道:“沈大人,赵沈氏是你的亲生女儿,如今立了大功,洗刷身上的污名,你该为她高兴才是,为何还生出质疑?” 说到这里,首辅眸光精锐地看向他:“莫非这其中有别的隐情?” 承恩侯在大臣们的注视下,脑子里的一根弦紧紧绷着,额头隐隐渗出冷汗。 “各位大人误会我了。”承恩侯稳定心神,解释道:“我是担心她不知悔改,仗着大女婿深得圣眷,搬出大女婿的名头威逼知府撒谎,一错再错下去。” 首辅说:“以赵沈氏的名声,恐怕早已传到关州。宁知府听到风声,岂会受到赵沈氏的胁迫?” 承恩侯语塞。 “沈爱卿,牢狱里的犯人,还有伸张冤屈翻案的机会。赵沈氏身为你的亲生女儿,你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之下,一口咬定她并非去关州立功,而是与人私通。” 靖安帝意味不明地说道:“这并非是一个深明大义的父亲,所能做出之事。朕都疑心,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承恩侯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 “曹公公,着大学士拟旨,赵沈氏治灾有功,朕要厚赏她。”靖安帝下令道:“另外,她与秦氏商行、顾氏商行租地雇灾民耕种,为朝廷排忧解难,实乃大功一件。尤其是顾氏与秦氏,虽是一介商贾,却心怀大义,可免去赋税。” 曹公公领命。 大臣们毫无意见,毕竟顾氏与秦氏立了大功,担得起这一份恩赏。 承恩侯脸色发青,圣旨一下,谣言不攻自破,极有可能会助长沈青檀的声望。 直到此刻,他才大彻大悟。 他以为侯府算计沈青檀,将她逼上绝路。 实际上是沈青檀揣测出他们的心思,故意设局让他与她划清界限。 如此一来…… 承恩侯心底涌上一股危机,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 一辆乌蓬马车缓缓停在赵国公府门口,沈青檀与赵颐从马车上下来。 门房瞧见赵颐与沈青檀回来,眼底闪过讶异,却是恭恭敬敬地开侧门请他们入府。 百姓们极为关注赵国公府的动静,等待赵国公府处置沈青檀。 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引起他们的注目。 他们看到赵颐与沈青檀相携回府,仿若冷水入了油锅,顿时炸开了锅。 “赵国公不是逼迫赵二爷休妻吗?赵二爷非但没将人休了,还亲自将人给找回来了?” “沈青檀把赵二爷的脸皮踩在脚下,当然要把人抓回来浸猪笼,狠狠出一口恶气。” “赵二爷亲自扶着沈青檀下马车,不像是要将她给处置了,难不成赵二爷要吞下这口窝囊气?”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承恩侯都不认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堂堂赵国公府的继承人却是当成宝。 赵国公府的气数,怕不是要尽了? 这时,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朝赵国公府而来。 百姓们熙熙攘攘地聚集在赵国公府不远处看热闹,他们认出是宫里来的人,纷纷退散了,远远地躲着看这边的动静。 只见曹公公从轿子里下来,双手托举着圣旨。 赵国公府的大门打开,国公府堂上摆好香案,国公爷换上官服,携带家眷,匆匆出来接旨。 百姓们看着这等阵仗,全都是一头雾水。 靖安帝再宠爱赵颐,也不应该下旨管他的家务事吧? 二房的人与百姓们的想法不同,他们乍一听到赵颐与沈青檀回府,十分惊讶,实在是想不到沈青檀脸皮如此厚,竟然还有脸回国公府。 他们一直等着国公爷与老夫人传话,谁知竟然先等到宫里来人了。 二夫人看到赵颐与沈青檀站在大老爷与大夫人身后,又看向来宣读圣旨的曹公公,心里一阵快意。 不用想也知道,皇上的圣旨是刻意针对赵颐与沈青檀吧? 沈明珠同样如此认为,只要想到沈青檀凄惨的下场,便抚平了心底失去孩子的伤痛。 赵珏目光阴沉地盯着赵颐与沈青檀,只等着他们像丧家犬一般,被国公府扫地出门。 赵颐若要自保,只有休了沈青檀一条路可走。 届时,沈青檀被抛弃…… 赵珏紧了紧拳头,早晚要让她落在他的手里。 曹公公听从靖安帝的命令,并未进府去宣读圣旨。 他见众人跪下接旨,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关州灾情揭发以来,朝廷殚精竭虑,仍有后患。然赵沈氏心怀大义,人品有加,救济关州灾民,平定灾情,百姓安乐,朕心甚悦,推恩并厚,赐金三百两,珍珠一斛,锦三疋……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二房的人满怀期待,以为会听到靖安帝降罪沈青檀的圣旨,谁知竟是嘉奖她的。 他们脸色僵住,神情错愕地看向曹公公。 第160章 关州百姓谢恩,长生牌位 圣旨里的内容表明,沈青檀是去关州治理灾情,并且安置好灾民,为朝廷排忧解难。 靖安帝龙心大悦,特地颁发这一道旨意嘉奖沈青檀。 沈青檀不是遇刺失踪了吗? 怎么会是去关州了呢? 二老爷傻眼了,他亲耳听见国公爷逼迫赵颐休妻,祖孙俩为此在书房吵起来。 如果沈青檀真的去了关州,赵颐可以如实告诉国公爷啊。 要么是赵颐瞒着国公爷,要么是祖孙俩故意做戏给他看。 他隐晦地看一眼圣旨,心里升起另一个念头——靖安帝在袒护沈青檀。 二夫人也是如此认为,一颗心泡在酸水里,又妒忌又恼恨。 沈明珠死死盯着沈青檀,见她双手捧着圣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以为沈青檀嫁给赵颐,好日子便到头了。 恰恰相反,沈青檀嫁给赵颐后, 日子越来越顺心。 即便沈青檀的声名败坏,赵颐也愿意为她与家族对抗。 这是她一直以来憧憬的婚后生活,公婆和善,夫君疼爱尊重。到头来,她卑躬屈膝的伺候公婆,得不到夫君一句关切的话语。 沈明珠满嘴苦涩地看向赵珏,只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檀。那双面对她时只有冰冷的眼睛,在装下沈青檀时涌出炙热,甚至充满了势在必得。 她心里很清楚,赵珏娶她,只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势地位。当她毫无用处时,便弃如敝履了,连敷衍都不愿意。 他现在见到沈青檀的能力,后悔了吧? 沈明珠恶毒的想,沈青檀就算是死,墓碑上冠的也是赵颐的姓。 “曹公公,有劳您了。”沈青檀并未在意二房的想法,从赵颐手里拿过一只巴掌大的小匣子给曹公公:“您打壶酒吃。” 曹公公对沈青檀的印象很好,上一次来送赏赐,沈青檀送给他一块翡翠玉料。 他平生没有别的喜好,唯独喜爱玉石。 她投其所好,可见是用了心。 而且匣子里放了一张银票,特地让他请诸位跑腿的公公吃酒。 “赵二奶奶,谣言止于智者。”曹公公扫过看热闹的百姓们,宽慰道:“您心怀大义,做的善举,自会回馈到您身上。” 沈青檀闻言,看向一旁的百姓。 百姓们个个面红耳赤,面对沈青檀的目光,他们眼神躲闪,心虚的不敢直视。 沈青檀是京城极负盛名的贵女,之后又嫁进国公府成为世孙夫人。 她这样的名门贵女,竟然闹出与人私奔的丑闻,不少人以讹传讹,甚至添油加醋,极尽诋毁之能事。 如今却是反转过来,她压根没有与人私奔,而是去救济关州的灾民。 靖安帝甚至给了赏赐。 可见事情属实。 有人却是不信,压低声音说道:“谁不知道赵二爷深得皇上宠爱?他宁可不要国公府的爵位,也不愿休妻。若是皇上为了成全赵二爷,下这么一道圣旨给她遮丑呢?” “不是吧?我听说赵二奶奶协助关州知府,抓住了几个无良的奸商,并且抄没了他们的家产,缴获一笔巨额银子。而且这一笔银子,已经运往京城了。” “咱们就等着看吧,有没有这一批银子。” 话音刚刚落下,他们便瞧见有人骑快马过来,快接近国公府时,急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公爷,关州来了二十个百姓,与押运官银的官差一同进京,特地来给二爷、二奶奶道谢。” 来人喘着粗气说道:“属下在城门口遇见他们,打听了一番。他们在关州听到二奶奶的流言,很气愤恩人遭受小人污蔑诋毁,便自告奋勇进京为二奶奶洗刷污名。宁知府被他们这一份心意感动,便给了他们通关文牒。” 即便是国公爷听了,也不由得愣住了。 不等他开口,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循声望去,只见十几二十个壮年快步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两个壮年,手里各捧着一块长生禄位。 百姓们见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国公府庄严肃穆,门口两尊石狮子充满威严。 壮年们见状,心里升起紧张。 尤其是第一次见到达官显贵,不免有些露怯。 可想到恩人受人非议,他们壮胆上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二爷,二奶奶,若非是你们,我们恐怕还在遭受奸商压榨,仍旧要忍受饥寒。如今我们有屋住,有饭吃,还有钱财裁衣裳穿。” 壮年们是来为沈青檀洗刷污名,可真正说起这些心酸事,不禁红了眼眶。 “您与二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宗族特地给你们二位恩人立长生牌位,我们族人会每日给你们祈求福寿。” “你们快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沈青檀连忙说道:“我们雇你们种地,庄稼长成之后,也能为我们换银子,算起来是互利互惠。” “二奶奶,您何必如此谦逊。大周地广物博,您去别处雇人种地,比在关州雇人种地赚的银子要多得多。”为首的一个壮年真心实意地说道:“您是见不得百姓疾苦,所以施以援手帮扶我们。” 另一人说道:“即便真如您说的这般,您也是一个大善人。您不与其他奸商同流合污,租我们的地,给我们管饭,还又给工钱。对于有上顿没下顿的我们而言,何尝不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话音一落,他们一起给沈青檀与赵颐磕头,感激二位恩人施舍一饭之恩。 沈青檀给小厮使眼色,示意他们将壮汉们搀扶起来。 “你们的心意,我与二爷心领了。”沈青檀说:“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快些去客栈洗漱,再用一些饭食休憩。” 赵颐吩咐江暮:“你带乡亲们去永康商行的客栈。” 江暮应下。 壮汉们脸色黑红黑红,十分窘迫。 他们来谢恩,反倒又为恩人添麻烦了。 再次千恩万谢后,方才随江暮离开。 心存质疑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羞愧难当。 只凭关州的百姓谢恩,他们或许会怀疑是沈青檀买通,可看到壮年们手里的长生牌位,那是由宗族立的,便彻底相信沈青檀是真的去关州赈灾。 而且关州押运的银子,已经抵达京城。这么一会功夫,他们听到了风声。 况且,沈青檀究竟有没有在关州雇人种地,只消派人一打听便能知晓。 他们实在没必要找这种能轻易揭穿的拙劣理由。 第161章 镇北王妃 关州的百姓被安置之后,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散了,打算将在国公府的所见所闻,转述给其他没有听到消息的亲朋好友。 曹公公亦是带着人回宫,将这一幕盛况告诉靖安帝。 顷刻间,国公府门前全都空了,只剩下府邸里的人。 一时间,陷入短暂的静默。 二房的人被关州的百姓给震惊住,不得不相信,沈青檀失踪期间,是去了关州。 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幸灾乐祸,等着沈青檀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可等来的是沈青檀风光回京,狠狠的在他们脸上打了一巴掌。 国公爷神情复杂地看向沈青檀,之前外面的谣言越传越烈,他十分担心他们弄巧成拙,真的败坏了沈青檀的名声。 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去往关州立功。 靖安帝的旨意,以及关州那边赞颂他们的事迹,谣言不攻自破。 即便还有小人在私底下非议,也会有正义之士去抨击。 绝对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一边倒的诋毁她。 “回来了就好。”国公爷笑得一脸欣慰:“你们先回院里歇着,明日再来我的书房一趟。” 赵颐恭敬地说道:“祖父,孙儿不孝,劳您挂心了。” “你知道就好。”国公爷轻哼一声:“快走快走,看到你就来气。” 赵颐行一礼,看向一旁的沈青檀,她正在与老夫人交谈。 “你这孩子清减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心疼道:“我让厨房煲一只乌骨鸡,给你滋补滋补。” 沈青檀心细的发现老夫人鬓角的发,似乎全白了,不见先前半点灰发。可见这些日子,她在为他们担心。 她心下愧疚地说道:“祖母,让您为孙媳担心受怕了。” “哪家长辈不是要为儿孙操心一辈子?”老夫人笑容和蔼地说道:“你们平平安安地回来,便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今后做什么事情,多念着家里在意你们的亲人,别将自己往险境里逼迫。” 沈青檀轻轻颔首:“祖母,孙媳记下了。” 老夫人叹道:“你们背后有我们做长辈的支撑,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们商议。四个人的劲儿,比你们两个人的劲儿好使。” 沈青檀鼻尖发酸,寻常人家的媳妇遇到这种事,即便是平定风波,仍旧会受到责备。 老夫人却是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担心他们会遇险,并且给予暖心的安慰。 “你这孩子心肠太软,听不得软话。这可不好,容易遭人骗。”老夫人瞧见她慢慢红了眼眶,拿着帕子给她擦一下眼睛:“你与颐儿回屋歇着,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沈青檀闹了个脸红,拿着帕子遮住脸,与赵颐回兰雪苑。 大老爷与大夫人向国公爷、老夫人道别,紧跟着去往兰雪苑。 国公爷与老夫人往世安堂走去。 二老爷急急追过去:“爹,侄媳妇儿去的关州,那您为何逼着侄儿休妻?” 国公爷冷声说道:“老夫何时逼迫颐儿休妻?” 二老爷语塞,当时老头子是让赵颐解决外头的谣言,并未明着让赵颐休掉沈青檀。 转而,他又问:“您对侄儿与侄媳妇儿的事儿,心里是知情的?这段时日告假在府上养病,您是故意配合他们吗?” “怎么,你想做我的主?”国公爷脸色一沉:“你若想当家做主,明日便将你们一房分出去。” 二老爷闭上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国公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二老爷脸色难看,老头子摆明是偏心赵颐与沈青檀,祖孙俩做戏将他骗得团团转。 他心里不甘,可又无可奈何。 二夫人赶过来,瞧见二老爷一个人站在树下:“老爷,父亲怎么说?” “哎,技不如人。”二老爷重重叹息一声,反思道:“往后咱们多吃些藕,多长一些个心眼子,不然怕是斗不过大房。” 二夫人翻一个白眼:“你怎的不去捅马蜂窝,在你身上多蛰些眼儿。” —— 沈青檀与赵颐将圣旨供奉在香案,便回了兰雪苑。 大老爷与大夫人后脚便跟来了。 “颐儿,檀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夫人神色憔悴:“我这些日子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你们会出事。” 赵颐给大老爷与大夫人留过话,并未详说具体事宜。 “檀儿与秦老板卖粮食挣的银子,分出一部分救济关州灾民,我便也安排永康商行的人,去救济关州灾民。” 赵颐丝毫没有隐瞒:“我们在西山遇到刺杀之后,得知凶手是誉王与承恩侯,我便安排檀儿失踪,前去关州赈灾。让事情发酵,顺势脱离侯府。以承恩侯与誉王的手段,必定是会拿她的名声做文章。只有前去关州赈灾,无论承恩侯与誉王如何污蔑她,都能够洗刷冤屈。” 之所以让沈青檀打着永康商行的名义去关州,便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 她是国公府的世孙夫人,若是与商贾一起行商,总归是会妨碍名声。 若是在平常,倒也无妨。 可在沈青檀声誉备受争议的时候,再揭露她的这一层商贾身份,恐怕会被承恩侯抓住把柄,引发更大的争议。 大老爷与大夫人心中震惊:“承恩侯要杀你们?”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沈青檀坦言道:“公爹、婆母,我不是承恩侯的亲生女儿。” 已经找到亲人,沈青檀便没有再隐瞒,将她与承恩侯府的恩恩怨怨,从头至尾如数告诉他们。 大老爷与大夫人的内心再次受到震动,万万想不到儿媳妇的身世如此曲折。 大老爷瞪圆了眼睛,他儿子是真的走狗屎运,白捡的媳妇,居然是王爷的女儿。 赵珏若是知道了,怕不是得悔青肠子? 大夫人眼睛通红,格外心疼沈青檀,小小年纪便要经受这般多磨难。 沈夫人的心肠太恶毒,致使沈青檀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也不知她的亲爹娘如何受得了失子之痛。 若是她的话,必定要将沈夫人千刀万剐。 —— 镇北王府。 门房拿到一封信,便匆匆送去后院,递给守院门的婢女:“这是顾老爷给王妃的家书。” 第162章 生辰礼物 婢女闻言,不敢耽搁,赶忙拿信走入院内。她在门口敲门,得到应允后,方才推开门踏进正屋。 正屋外室不见镇北王妃的身影,婢女睃寻一圈,目光落在用来隔断内室的屏风处。 只见以大理石为底座的绢丝屏风上,映出一抹体态窈窕的身影。 婢女定一定神,恭敬地说道:“王妃,顾老爷来了家书。” 屏风上的身影动了,从内室探出一只握着团扇的手,轻轻挑开珠帘。 碧绿的玉石手柄团扇,映衬得她的细腕愈发白皙莹润。 紧接着,一抹衣摆飘荡出来,美妇人的身影显露出来,浸润在朦胧的光影中。 她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无袖比甲,衬得她清婉韵致,温柔静雅。 只是眉眼间凝结着一抹郁色,看起来有些消沉。 镇北王妃睨向婢女手中的信:“兄长又来信了?” 这是两个月来的第三封信。 比往日要频繁一些。 婢女双手将信递过去:“许是顾老爷有要紧的事儿找您。” 镇北王妃基本上能够猜出兄长信里的内容,几乎每封信都是问候她的身体,再是给她附上一张清单,上头全都是他在各地搜罗来的物件儿。 蛮蛮走丢之前,兄长便很疼爱她。 蛮蛮走丢之后,兄长内心愧疚,对她便愈发上心。 知道她心里放不下蛮蛮,无论买什么物件儿,都会捎带上蛮蛮的。似乎只要家里处处摆上蛮蛮的物件儿,她便终有一日能够回家。 镇北王妃想起女儿,一股酸涩涌上心尖。当初给女儿起小名满满,寓意着她的人生圆圆满满,福禄满满。 镇北王说满则亏,不如叫蛮蛮,一听就是他的女儿,不好欺负。 如今还不知蛮蛮流落在哪儿,可有受人欺负。 一旦想到她会受人欺负,镇北王妃就似被剜了心一般痛苦。 拆开信,她抽出信纸,只看了一行,她的瞳孔一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信纸,难以置信地往下看,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像是所有的感官都被屏蔽了。 这封信上的内容,她在梦里面,梦见过无数遍。 可是每次醒来,身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大梦一场。 镇北王妃的目光从头慢慢地挪到尾,然后又挪到开头,一遍又一遍地看信上的字。 送信的婢女候在一旁等待镇北王妃的吩咐,只见镇北王妃端庄地坐在罗汉榻上,头越来越低,反复在看信里的内容。 窗外的光影映照在她的脸上,眼神空茫,神色恍惚,仿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镇北王妃向来处事镇定,极少有失态的时候。 唯一能让她失态,只有关于小郡主的消息。 只是每一次期望落空后,便会要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莫非是信里有小郡主的消息? 蓦然,婢女看见王妃的手抚上信纸。 镇北王妃害怕这又是一个梦,一个字一个字摩挲过去。信纸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她的指尖颤抖,指甲轻轻又刮了一下,真实的触觉让她清晰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里。 不是梦啊,这不是她的梦。 “王妃……”婢女担心她,上前轻唤一声。 镇北王妃抬头看她:“识字吗?” 婢女傻傻地盯着镇北王妃泛红的眼尾,胡乱地点头:“青黛姐姐教过奴婢。” 镇北王妃将信递给她:“读给我听。” 婢女一怔,双手无措地捏着信纸,一板一眼地读信:“小妹,见字如晤,为兄找到蛮蛮了,特此写信给你报喜……” 她读到这里满眼错愕,下意识看向镇北王妃,只见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 婢女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何镇北王妃会是那般的反应。 这么多年以来,失望太多次了,突然得到了消息,有一种不真实感,害怕是假的。 “王妃……”婢女没有再读下去,她知道镇北王妃的用意,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信里写的内容:“您终于要阖家团圆了。” 镇北王妃听到“阖家团圆”几个字,哭的不能自己。 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京城去见她的孩子。 “备车。”镇北王妃抹去泪水,催促道:“快去备车。” “王妃,您不能离开凉州。”婢女不必去细想,也知道镇北王妃的打算,眼眶发红地说道:“王爷出兵支援北境,便是为了立功,名正言顺的去找小郡主。您再等一等,等王爷战事告捷,便能与小郡主相认了。” 婢女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来,镇北王妃往外走的双脚定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开步子。 她抬眸望向门外京城的方向,心里顿生一股悲凉。 若说凉州的地界很大,它只不过是隶属大周的一个城池而已。 若说凉州的地界很小,却偏偏将她困在这里十四年。 一年接一年的等下来。 如今得知女儿的下落,却不能去相见。 婢女担忧地唤一声:“王妃……” 镇北王妃收回视线,匆匆去往书案旁,亲自研墨写两封信。 一封给镇北王,一封给顾宗辞。 她将写给顾宗辞的信递出去时,忽然又收回来,去往内室取出一个长匣子递给贴身婢女青黛,命她安排人将东西送去京城顾府。 青黛抱着怀里的长匣子,一眼认出来是王妃给小郡主准备的生辰礼物。 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小郡主的生辰。 她迈出正屋,踏出院子之前,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花窗。只见镇北王妃倚窗而立,目光悠远地望着一个方向,一个承载着她寄托的方向。 青黛鼻子一酸,只希望镇北王妃今年能亲自为小郡主庆生。 - 远在北境的营帐内,诸位将士围着沙盘,正在商讨下一场战争的战术。 众人全都看向正中间的中年男人,男人身长八尺,手持一把半人高的长剑,威风凛凛,气势豪迈。 他耷拉着眼皮子,任由他们磨破嘴皮子,仍旧是不松口。 “穷寇莫追的道理,诸位将军不明白?”镇北王掀开眼皮子,目光凛冽地看向众人:“那是老子的将士,可以死在战场厮杀,绝对不能死在决策失误上。” 他的眼神极有压迫感,众人汗毛竖起来,却是不敢反驳。 戚老将军见镇北王油盐不进,继续劝道:“王爷,我们先派探子去探查是否有诈,再决定今夜要不要偷袭,包抄了敌军。” 镇北王疑心敌军有埋伏:“派谁的探子去?” 戚老将军讪笑,自然是想派镇北王的探子,只因他训练出来的探子,刺探军情的能力不凡,他们麾下的探子比不上。 他还想再劝一劝,这时,营帐外有人传话:“王爷,有您的家书。” 第163章 口是心非的镇北王 镇北王对待战事态度严谨,即便是心系镇北王妃,在面对战术策略的大事上,任何个人私事都要往后靠,毕竟攸关十几万将士的性命。 今日他的耳朵要被几个老匹夫磨出茧子,耐心告罄,实在懒得再与他们废话。 因为无论他们再说什么,他都不会松口派出探子。 他开口道:“将信送进来。” 戚老将军闻言,便知镇北王打什么主意,无非是不想再待下去,借着家书一事脱身呗。 他与其他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十分无奈。实在是镇北王的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们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打算重新商量战术策略。 士兵进了营帐,觉察到帐内氛围不对劲,屏息静气地上前,恭敬地将一封家书递给镇北王。 镇北王松开搭在长剑上的手,伸手接过家书,撕开封口,抽出一页信纸。 他看到是顾宗辞写的信,潦草地扫一眼。 蓦然,视线顿住。 他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一张冷峻的脸紧紧绷着。 戚老将军见状,便知今日是商议不下去了。 镇北王摆出一副冷脸,像是信里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他们哪里还敢留人,再说服他派出探子? 果然,他们见镇北王将信塞进胸口,准备开溜了。 “你们方才说到哪里?”镇北王问。 戚老将军下意识回:“请您派出探子,去探查敌情。” 话音一落,戚老将军意识到镇北王居然没有走人,而是问之前的战术方案。 莫非是…… 戚老将军心中一动,出言试探:“王爷,自从您来支援北境,我们的士气大涨,有如神助,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以我之见,他们必定是退而自保,正在等待援军,刻意制造出设下埋伏等待我们入局的声势,为了打消我们乘胜追击的念头。” 镇北王毫不犹豫地说道:“戚老将军说得对,本王认为你的提议有可取之处,只是需要重新排兵布阵。” 猜测得到验证,戚老将军仍旧是难以置信地看向镇北王,怀疑是自己年纪大耳背,听错了。 他脱口而出道:“王爷,你之前不是否定了吗?不愿意让你麾下的探子牺牲?” “本王亲自去。”镇北王冷睨向戚老将军,吐出两个字:“不行?” 戚老将军:“……” “北境缺粮草,战事不可拖延下去,需要速战速决。”镇北王宽大的手掌压一压胸口,沉声说道:“我亲自去查探敌情。” 戚老将军面色凝重地看着镇北王站在沙盘前挥斥方遒,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个念头。 他哪里是去刺探敌情,分明是想带着一支精锐直捣敌军老巢,将敌军全都给歼灭了。 想到这里,戚老将军愈发好奇那封家书,究竟写了什么,以至于让在战事上下定决心后,便从不动摇的镇北王,竟然一下子改口了。 甚至亲自去刺探敌情! 他目光隐晦地瞥向镇北王的胸口,只见镇北王宝贝似的压一压胸口,像是要将那封信藏得更深一点。 - 国公府,兰雪苑。 沈青檀坐在铜镜前梳妆,流月站在她身后,为她佩戴金簪子。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青檀抬眼从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听雪满面兴奋地跑来。 流月见了,无奈地说道:“这丫头总是毛毛躁躁的。” “二奶奶。”听雪还未进屋,声儿先传进来,紧接着她踏进屋子,朝内室走来:“二奶奶,奴婢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哦?”沈青檀拿着螺子黛描好眉毛,从晕黄的铜镜里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配合地问道:“什么好消息?” “奴婢听说茶馆与戏楼的说书先生,还在编排您私奔的事儿,甚至提起您是秦氏商行的二东家,结果被听客们砸了场子,灰溜溜地逃了。” 听雪眉飞色舞地说道:“他们砸了几个说书先生的场子,震慑住其他人,没人敢再非议您。” 沈青檀唇边含笑道:“的确是个好消息。” 不少人会听风是雨,以讹传讹,但也心中还存有一份善意,在知道冤枉她之后,心里难免会生出愧疚。 一旦有愧疚之心,良心便会受到谴责,想要去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所以愿意为她出头。 毕竟这世间有阴暗小人,同样不缺乏正直善良的人。 听雪气呼呼地说道:“此事绝对是承恩侯府散播出来的,不然谁还会揭露您是秦氏商行的二东家?” 沈青檀放下手里的螺子黛,漫不经心地说道:“秋后的蚂蚱,总要再蹦跶一下。” 听雪噘着嘴:“他们心肠狠毒,罪行累累,最好是早些绳之以法,免得他们总是来找您麻烦。” 沈青檀举着小镜子的手一顿,如今她脱离了承恩侯府,再对付他们的时候,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她想起远在凉州与北境的父母,只想着尽快处置了承恩侯府。 这时,春娇拎着食盒从外进来:“二奶奶,这是您吩咐厨房做的几样点心。” “你将食盒给听雪提着。”沈青檀抚一抚鬓发,笑盈盈地说道:“咱们去拜访四婶。” 春娇将食盒递给听雪,便沉默地退出去了。 主仆二人从屋子里出来,方才踏出院门,便被等候多时的沈明珠给拦下来:“二嫂,母亲派我给你传话。” 第164章 平安符 “母亲?”沈青檀冷嘲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早已对外宣称,与我断绝了亲缘关系。” “二嫂,你的事儿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爹娘也很为难。不仅要给国公府一个交代,还要给宗族一个交代。” 沈明珠语气不满地说道:“你自小被当做宗妇培养,应该知晓当家做主的不容易。他们处理这件事时,虽然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但是你不能因此抹去侯府十几年的生养之恩。” 好一个生养之恩! 沈明珠早便知道她不是承恩侯府的亲骨肉,并且与侯府联手对她赶尽杀绝。 他们不过是维持表面关系,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而已。 时至今日,沈明珠竟然还想拿生养之恩来指责她忘恩负义。 可惜啊,从她与侯府脱离关系后,他们便再也别想拿捏她。 “我身上无利可图,他们便与我划清界限。如今见我身上有利可图,便又拿养育之恩要挟我。” 沈青檀讥讽道:“我正是念着这一份‘恩情’,才更不能与承恩侯府有牵扯,不然他们被戳着脊梁骨唾骂成小人,那就是我的不孝顺了。” “你……”沈明珠小腹抽痛一下,脸色微微一变,不敢在沈青檀面前捂住小腹:“你心里怨恨爹娘,那么沈少白呢?还有半个月是他的生辰,母亲让我给你带话,去不去随你。” 说完这一句话,她瞥了一眼挎着竹篮从院里出来的流月,转身离开兰雪苑。 沈青檀望着沈明珠远去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沈少白泪眼汪汪的模样。 沈夫人是得知她与沈少白之间的关系,拿沈少白做引子,刻意引她去承恩侯府呢。 流月留意到沈明珠的那一眼,来到沈青檀身边:“二奶奶,三奶奶又来作甚?” 沈青檀面无表情地说道:“侯府邀请我回去给三弟庆生。” “您别去,谁知他们要做什么幺蛾子?”流月一听便知侯府不安好心:“您备一份礼送去侯府便是。” 沈青檀微微颔首。 流月向沈青檀报备:“二奶奶,我爹摔伤腿了,我明日告假,回家去看一看。” “你爹情况如何?”沈青檀连忙说:“你问刘妈妈拿十两银子,一支参,现在就回去探望。” 兰雪苑库房的钥匙给刘妈妈管着,账本是在流月与听雪手里。 “二奶奶,不用给银子,您每个月私底下给我们的月例就很高,我多半都给了爹娘,他们不会缺银子。”流月心里很感激,接着说:“我爹摔的不严重,轻微的扭伤。” “我给你多放几日假,安心在家里住几日。”沈青檀弯唇笑道:“你别记挂我,我身边有听雪和春娇伺候。” 流月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收拾回家。” 沈青檀带着听雪来到四房。 守院门的婢女,恭敬地请沈青檀入内。 沈青檀踏进屋子,窗外的阳光铺满一地,一抹妖娆多姿的身影倒影在地上。她顺着影子往上望去,只见四夫人单手支着下颔,侧躺在贵妃榻。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淡的小衣,外披薄薄的红纱,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极为香艳。 沈青檀顿时想到西山的衣裳,脸颊一片滚烫。 “侄媳妇,你来了啊。”四夫人拢一陇衣襟,缓缓坐起来:“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有一段愉快的独处时光,没想到碰见扫兴的家伙。”她有些遗憾地说道:“他们要动手,至少再等两天嘛。” 沈青檀嗔道:“四婶……” 四夫人见沈青檀脸颊绯红,仿佛她后院里养着的一株含羞草。 她怕将人给逗急眼了,往后都不来她院里。 四夫人言归正传道:“侄媳妇儿,你倒是料事如神,果真有人来我院里探听消息。好在我院子里的人,都不是眼皮子浅薄的。” “您重用的人,会审时度势,知道谁才是值得投靠的主子。”沈青檀笑道:“我那三弟媳,对待下人不仁善,谁敢轻易去投靠她?” 四夫人娇笑道:“你说的对,府里的丫鬟消息自来比主子还要灵通。” 沈青檀问起正事:“四婶,四叔何时回来?可有给您传家书?” 四夫人眉尖一蹙:“你们有事儿找他?” 沈青檀摇头:“我想知道北境战况如何了。” 四夫人想到大夫人的亲爹与兄长们都在北境,每日都在担心战事,误以为沈青檀也在担忧:“他传来过一封家书,提过战事告捷,没有说何时回来。” 沈青檀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四夫人:“这里头是我与二爷为外祖父、舅舅、四叔求的平安符,您给四叔送去?” 四夫人打开荷包,瞧见里头厚厚一叠平安符,惊讶道:“每人一个,四个就够了。这里头有七八个吧?” 沈青檀解释道:“我们顺便给主副将各求一个,再为将士们祈福了。” 四夫人心知以她的手送出去,便不能说是沈青檀与赵颐求的。 如此一来,又得让赵祁渊得意。 可这是沈青檀的一片心意,四夫人无法辜负,收下平安符。 “我待会便派人送去北境。” “四婶,谢谢您。” 四夫人心说:你是得好好谢谢我,我为你送平安符,付出的代价可大着呢。 - 京城僻静的一座私宅,一顶青布小轿停在后门。 承恩侯从轿子里下来,敲响后门。 片刻后,后门打开。 承恩侯亮出一块牌子,守门的老者放他入内,领着他去往书房。 “主子在里头,你自己进去。” 老者留下一句话,便佝偻着背离开。 承恩侯叩响门扉,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方才推开门。只见誉王支着脑袋,倚靠在长榻上,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飘散着一缕清雅的檀香味。 承恩侯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因着他对誉王的了解,他越是沉得住气,便预示着有大事将要发生。 最近他设局对付沈青檀,原来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以为沈青檀是一只蝉,谁知竟是一只黄雀。 “王爷,我之所以入了沈青檀的圈套,全是因为她失踪,赵颐一个人负伤回府。我特地派人去打听,事情的起因是沈青檀调查青州一事,您对她下手,她方才下落不明。” 承恩侯战战兢兢地说道:“在这之前,我那恩师的墓穴进了掘墓贼。两件事一起发生,我往深处一想,便怀疑是沈青檀的人闯进去,找我们的证据。这才确信您是真的安排人追杀她,她也是真的遇刺失踪。” 他观察誉王的脸色,见誉王面色如常,一颗心沉入谷底。 承恩侯继续说:“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谋划着败坏她的名声,无论她是真的失踪,还是故意隐匿行踪,等待她的将是一条死路。谁知她竟然是去关州赈灾……” “呵。”誉王讥笑,缓缓掀开眼皮子:“本王是派出死士杀沈青檀,一旦任务失败,便会自刎。你的人,从何处得知是本王派人刺杀她?” 第165章 誉王:沈青檀找到亲人了 承恩侯一怔,心里一琢磨,面色骤然大变:“沈青檀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不,不对。 “若是如此,她的目的是什么?” 承恩侯想不明白,沈青檀大费周章,设下这一个局,只是为了与侯府断绝关系? 他之前受到勇毅伯夫人威胁,害怕她真的把证据交给沈青檀,所以在灭口之后的几日,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这期间他派人盯梢勇毅伯府,勇毅伯夫人死后,府里便没有人出来,也并没有陌生人接触沈青檀。 沈青檀更是无事发生一般,毫无动静。 他疑心是勇毅伯夫人来不及将证据给沈青檀,便惨遭他们灭口。 或者是那些证据不足以扳倒他,所以沈青檀按兵不动。 即便如此,他依旧筹谋着,如何让沈青檀悄无声息的死去。 只是没等他想到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誉王这一边先对沈青檀动手。 一方面他怕誉王迁怒,急于表忠心。 一方面沈青檀失踪,沈少淮的计划,在当时是最合适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们之所以着了沈青檀的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失去先机,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是知道侯府的罪行,想要与我断绝关系,往后侯府的罪行揭发,便彻底与她无关。”承恩侯猜测道:“哪怕我不会对她下手,她也会自己制造声势,逼迫我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你倒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誉王眸光幽暗,意味不明地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承恩侯下意识看向誉王,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誉王眼底闪过诡谲的光芒,阴冷地说道:“她已经知道不是你的女儿,并且找到亲人了。” 这句话对承恩侯而言,犹如一道晴空霹雳。 承恩侯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 府里知情的人不会向沈青檀透露这个消息,她是如何得知的? “做任何事情都不要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必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誉王幽沉的眼眸暗得不透光,冷酷无情地说道:“你们蠢就蠢在杀死兄嫂,却留下他们的孩子。明知你的母亲偏心大房,却惦记她手里的一笔财富,留着她压在你们头上。” 承恩侯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毁在太贪心,狠辣的不够彻底。”誉王讥讽道:“你不信血脉亲情,更不信没有血缘关系的沈青檀,方才选择扶植亲生女儿。在你看来,你是沈明珠的依靠,家族利益捆绑在一起。偏生你舍弃沈青檀,又想要她为你们所用,给自己留下隐患。” 承恩侯推己及人,的确是如此想的。 他为了利益,亲兄嫂都谋害。 何况沈青檀不是亲生的? 沈明珠没有找回来之前,他们将沈青檀当做利益体在栽培,从未想过会有揭露身世的一日。 直到赵珏将沈明珠带回京城,亲自送到承恩侯府,他们不得不认下来。 多出来的一个孩子,如何对外解释? 他首先想到的是澄清两个人的身世,可那时要为誉王拉拢赵国公府。他特地在赵国公那儿试探口风,搬出一个类似的典故,问赵国公对换亲的看法。 赵国公直言不讳地说道:“要么解聘,两个孩子各自另觅良缘。要么两个孩子,继续这一桩婚约。万万没有一个府里出来的孩子,替代另一个孩子嫁给一个男子的道理。” 他不愿意失去与国公府联姻的机会,便想到他的夫人当年怀的是双胎,而且此事京城里的官眷几乎全都知晓。 他们便对外宣称,沈明珠与沈青檀是一对双胎。 哪知,侯府设宴,有官眷见到沈明珠。 他无意间听到有人在私底下议论沈青檀与沈明珠不相像,更准确的说是沈青檀不像承恩侯府的人。 他心里便更不安定了。 大抵是做贼心虚,生怕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 这才毫不犹豫的舍弃沈青檀。 他害怕沈青檀嫁给赵珏,将赵珏扶植起来,日后沈青檀得知真相,恩将仇报,借赵珏的势反过来对付承恩侯府。 在事情没有揭发之前,沈青檀嫁给赵颐最合适。 其一以沈青檀和软的性子,他们哄一哄,她便会不计前嫌,帮着他们一块扶植赵珏,榨取她最后的价值。 其二赵颐活不长久,假使有一日,沈青檀知道真相,他已经病逝,想要报仇,以她孀居在内宅的身份,也会有心无力。 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沈青檀会因为换亲,导致她性情大变,彻底与他们反目成仇。 如今,听到誉王的话,承恩侯终于明白过来。 沈青檀得知身世了,才会恨上他们。 若是如此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王爷,他的亲生父母在何处?”承恩侯眼底闪过杀意。 “本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向本王坦言过,她是南凌州一户姓顾的人家送给你们抚养的。” 誉王说到这里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分明是不信承恩侯的这一番说词。 以顾家的家世,岂会把孩子送人? 他继续说道:“很巧,京城有一个姓顾的人家,从南凌州来的,最近与沈青檀走得很近。” 第166章 一石二鸟 承恩侯脸色骤变:“具体是哪家?” 誉王说:“此次在关州救济灾民有功的顾氏商行。” 承恩侯有一点印象,靖安帝特地颁发旨意嘉奖顾氏商行与秦氏商行。 时隔多年,他听到这个姓氏,居然没有联想起来。 承恩侯心情复杂,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不但没有放弃寻找沈青檀,竟然还找到京城,与沈青檀相认了。 当年沈夫人将沈青檀抱养,特地从她嘴里套话。 问她爹娘是谁,她闭上嘴巴不说话。 问她是哪里人,她就说是南凌州。 听她哭闹着要哥哥,便问她哥哥是谁,带她去找哥哥。 她抽抽搭搭地说:“长生,长生哥哥……” 继续问她哥哥姓什么。 她打哭嗝说:“顾……” 之后,沈青檀忘记所有事,并且展现出机灵劲儿,学什么都很快。 这个孩子是沈夫人一念之差,生出恶念带来的。 不仅五官长得精致,还又很聪明,将她养在身边,已经可以预料到今后的价值。 他们没有退路可走,更没有后悔让沈青檀替代真正的女儿。因此派人去灭口,往后便不必再为她的身世费心。 可惜派去的人扑了空,顾家早已人去楼空。 时隔十四年,顾家找到京城,还与沈青檀相认了。 “一个商贾而已。”承恩侯镇定自若,顾家在他眼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他随意宰割:“我有千百种方法除掉他们。” 誉王第一次被人所利用,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他安排人监视沈青檀,发现她与顾宗辞关系密切,不太寻常。无论沈青檀做什么事,其中都有顾氏商行的影子。 他们的行事比较谨慎,他的人没有查出别的信息。 只是顾宗辞的姓氏与祖籍所在地,让他猜疑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直到查出顾宗辞暗中送给沈青檀一笔产业,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亲缘关系。 否则,无亲无故,顾宗辞为何要给沈青檀一大笔产业?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便派人去南凌州调查顾家的底细。 按照路程推断,大约还有半个月左右,他的人便能回京。 “本王听说顾家的产业很广泛,似乎还在经营船行,他捐给关州的粮食,便是用船行的船只运粮。” 誉王垂眸看向花几上摆放的一盆兰花,一朵兰花开得娇艳,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花瓣,拢在掌心里。 “今年青州的粮食丰收了,天灾卖盐引换来的陈粮,可以运来救济关州的百姓。” 承恩侯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想说青州哪里有粮食? 随即,他很快意识到,朝廷颁发给青州的旨意,用粮食换盐引。而青州的官员是用盐引换白银,粮仓全都是空的,上头一旦派人来查,便会露馅了。 他们手里掏不出银子,再去买粮食填补粮仓。 如今沈青檀查到青州,迟早会揭发谎报灾情一案。 在这之前,他们得将自己给摘出来。 而誉王则是在给他支招,顾家有船行,船只能够运粮食。而朝廷曾经运漕粮的船只不够用,向民间招募过船只调运粮食。 他们可以私底下租顾氏商行的船只,去青州调运粮食给关州。船在水里航行,问题可就多了。他们可以破坏船只,让船沉在水底。 至于船上运的则不是粮食,而是一袋袋沙包。 船一沉,他们说是粮食,那船上运的就是粮食。 如此一来,便填补了青州的窟窿。 他们再上报朝廷,青州用盐引换来的粮食,全被顾家的船沉在水底。 顾家还要因此担上责任。 一举两得。 不过,想要让顾家担上大罪,必须在租赁契书上做文章。 承恩侯心里有了主意,作揖道:“王爷高见!” 他之前是打算直接安排人杀了顾家人,显然是没有誉王的计划高明。 誉王见承恩侯领会到意思,便不再浪费时间,双手负在身后,缓步离开书房。 承恩侯低头恭送誉王,只见一朵碾碎的兰花,残败的飘落在地面。 离开私宅,承恩侯急匆匆回侯府,安排人去调查顾家的船行。 不过半日时间,心腹便带回消息:“侯爷,顾家得了御赐的牌匾,名望太大,属下很快便调查到有关他的信息。他离开南凌州后,留在青州发展,他们名下的船行,有几百艘大船。” “几百艘啊……”承恩侯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沉声吩咐道:“你安排人手快马加鞭去青州,不计手段,租下顾氏的大船。” 心腹笑道:“侯爷,巧了,顾氏商行的东家在京城,这管青州船行的主事,随同货船来了京城,正好方便咱们办事。” 承恩侯挑了一下眉,觉得这次是老天爷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你尽快去将这一件事办妥了。”承恩侯打算等船租赁下来之后,再向靖安帝奏请,将青州的“粮食”调运到关州。 这么一来,租船的时候,便不会引起顾家怀疑。 心腹领命准备退下。 “慢着。” 承恩侯叫住他,担心他会搞砸。招一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特地交代几句话。 心腹的办事效率极快,不过几日时间,便已经处理妥当,将一张租赁契书递给承恩侯。 承恩侯反复确认契书无误后,便给誉王写一封信,打算策动他们的人,提出调运青州的粮食,去救济关州的百姓。 - 顾府。 顾宗辞与秦老板坐在前厅,正在商议盐引一事。 “如今各地陆续在丰收,粮荒的问题暂时得到解决。我们手里的盐引,可以兑盐来卖。”秦老板愁眉苦脸道:“这一批盐不是小数目,若是旱路运输的话,成本耗费太大。我原先想问你租船,如今六月初,每年六月都会迎来水汛,你们不会租船。” 顾宗辞深以为然,他们顾氏创建船行的时候,恰逢那一年气候反常,原来特地等汛期过了,再组建一只船队运货。 谁知还是遭受到暴风雨袭击,损坏几艘大船,淹死几名水手。 从那以后,每年多雨的季节,极少出船。 尤其是汛期。 “按照老规矩,船行每年六月、七月不会租船。若是想要租船,得等汛期过了再说。” 顾宗辞无奈地说道:“去年旱灾,没有迎来汛期,我们没有停船。今年主事没有收到我的信,以为可以正常出船,被人花重金给租了一批大船,用来运送货物贩卖到北齐。” 第167章 事发 秦老板皱紧眉头:“若是遇上暴风雨袭击,你可就要摊上麻烦了。” 话说到这里,他连忙拍打着嘴巴,呸了好几声。 “瞧我这张破嘴,吐不出好话来。”秦老板忌讳道:“我会特地去寺里给你捐一笔香油钱,化解了我的口业。” 顾宗辞有些无语,敷衍地说道:“你记得多捐点香油钱,给我驱灾辟邪。” 秦老板是生意人,十分在意这一方面的禁忌,当下便往心里去了。 他神情认真地说道:“你是檀儿的大财主,若是真的被我这张破嘴不幸言中了,那我可是个大罪人了。” 顾宗辞本来不在意,可听到秦老板提起沈青檀,倒也迷信一回。 他等秦老板走了之后,特地让下人准备艾叶熏蒸,又还折一把柳条回来,浑身上下全都抽打一遍,再跨了一个火盆,去去晦气。 当天夜里,顾宗辞准备躺下的时候,收到秦老板派人送来的一壶香灰水。 顾宗辞是无神论者,难得的因为外甥女,迷信这么一回。 如今看到瓷白的水壶沉淀一层黑灰,他彻底绷不住了。 顾宗辞黑着脸:“拿下去。” 小厮站在原地没有动,双手捧着水壶:“主子,秦老板说他还给赵二奶奶送了两壶。” 顾宗辞:“……” 小厮见顾宗辞没有要喝的意思,后退两步,正要转身离开。 “慢着。”顾宗辞叫住他,伸出手:“给我。” 小厮恭敬地将水壶递到顾宗辞手里。 顾宗辞眉心拧成结,紧绷着一张脸,一口气灌进肚子里。那股怪味儿,冲得他脸皮子抽动了两下。 他想着秦老板这个没谱儿的人,一把将水壶掼在桌子上。 此次租船,最好是无事。 - 翌日一早,沈青檀用完早膳,便瞧见听雪带着秦窈进来。 “窈窈。”沈青檀惊喜地站起来,朝门口迎去:“你何时回京的?” “昨日回来的。”秦窈热情地扑进沈青檀怀里,黏糊糊地说道:“沈姐姐,我可想念你了。我在外地听到有关你的传言,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幸好你没有出事,只是虚惊一场。” 沈青檀摸一摸她的脑袋:“窈窈,让你担心了。” “我把你当亲姐姐,自然是要在心里惦念你。我若是有事,你也会惦记我。”秦窈将怀里抱着的两壶甘泉水,塞进沈青檀手里:“我爹说国寺有一口泉眼,泉眼里的水特别澄澈甘甜。香客们去上香的时候,都会喝上几口甘泉。” “他此次去给顾老板捐香油钱,亲自给你接两壶甘泉水。他说你最近是多事之秋,这口泉眼长在寺里,你喝了能去去晦气。”秦窈笑眯眯地说道:“我之前去国寺,尝过这口泉眼的水,特别清冽甘甜。” 沈青檀愣怔住,下意识抱住塞在怀里的水壶,实在没想到秦老板心细的给她带来国寺的泉水。 国寺最有名的就是这一口泉眼,许多香客会慕名而去,无论去得有多早,早已香客排起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取泉水。 曾经流月接过这一口泉眼的水给她喝,的确很甘甜。 她揭开水壶的盖子,水质清澈,毫无半点杂质。 沈青檀倒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秦窈。 “沈姐姐,这是我爹给你求的,你自个喝就行了。”秦窈情绪低落地说道:“你如今与侯府脱离关系,开始新的一段人生。我希望你今后都平平安安,别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儿。” 犹记得最初听见消息的时候,她除了焦灼气愤之外,帮不上半点忙。 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很气馁。 沈青檀捏一捏她圆润的脸蛋:“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受欺负。”秦窈垮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儿,郁闷地说道:“我想了半个月,发现自己除了能挣银子给你花,别的地方帮不上你。” “你会挣银子就够了。”沈青檀笑道:“我每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小日子过得多潇洒快活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秦窈取出一块牌子放在沈青檀手里,嘿嘿一笑:“沈姐姐,你不妨再潇洒快活一些。” 沈青檀:“……” 她想,她今后有了烦恼,花不完银子的烦恼。 沈青檀捏着手里的牌子,看着秦窈不复之前蔫头耷脑的摸样,又是朝气满满的样子。 她眉眼柔和,询问道:“此次离京,在外可有别的奇遇?” 沈青檀心里放不下她,害怕她还是会走上前世的老路子,免不了见她一次,便要问上一句。 秦窈张嘴想说什么,最后摇一摇头,“沈姐姐,我没有遇见好玩的,倒是做生意差点被人坑了。” 沈青檀见状,正要多问。 “沈姐姐,我好饿啊,还没吃早膳,便被我爹撵来了。”秦窈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沈青檀停顿一下,柔声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流月。” 秦窈说是饿了,却只要了一碗云吞。 沈青檀认识秦窈几年,哪里看不穿小丫头的心思? 她分明是不愿意多说。 沈青檀留了心,没有继续问,琢磨着安排人去查一下。 - 傍晚,赵颐从官署回来,带来一个消息,靖安帝同意将青州粮仓的陈粮,调运到关州。 而承恩侯是漕运总兵官,此次全权由他负责。 沈青檀听到这个消息,便知道是承恩侯要善后了。 青州压根没有粮食,如何运粮食去关州? 她望着天际黑沉沉的乌云,意味不明地说道:“如今是六月 ,往年这个月份都是汛期,要发大水。他们运粮食去关州,可以在里头大做文章。” 赵颐语气淡漠地说道:“他们要么借着这一场即将要到来的大雨抹平青州的痕迹,要么就是自掘坟墓。” 夫妻俩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接下来几日阴雨绵绵,并且雨势越来越大,一连下了十来天的雨,护城河的水位已经涨上来了。 沈青檀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水,心里烦闷得慌。 这时,流月匆匆进来:“二奶奶,出事了。” 第168章 船沉了 沈青檀心口猛地一跳:“出什么事儿了?” 流月回道:“顾老爷租出去的大船沉了。” “轰隆隆——” 一记惊雷炸响,灰蒙蒙的天,顷刻间黑压压的,屋子也暗下来。 狂风吹得窗户哐当作响,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要来临。 沈青檀眉尖一蹙,吩咐道:“你去备马车。” 流月提醒道:“二奶奶,顾老板在船行。” 顾家的船行,每一条航线需要停靠的码头,全都会设立一个分号。 “去船行。” 沈青檀带上流月去往船行。 马车停靠在船行门口,沈青檀取来一件黑色披风穿上,戴上帷帽,独自一个人下马车,打伞进了船行。 船行的人瞧见沈青檀腰间的玉牌,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将她带到一扇门前。 守在门口的人是顾宗辞的贴身随从。 随从认出沈青檀,恭敬的请她入内。 沈青檀顺手合上门,瞥向顾宗辞与主事两个人。 “赵……”顾宗辞话语一顿,改换称呼:“蛮蛮,你来了。” 沈青檀听到这个称呼,呆怔一瞬。 蛮蛮…… 她的小名是叫蛮蛮吗? 沈青檀压下心底的情绪,提起来船行的目的:“我听说船行出事,便来这儿看一看。” “我收到消息,租出去的大船出事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等雨停了,我得回青州一趟。”顾宗辞愁眉不展:“若是船全都沉了,水手与货物会给淹了,损失很惨重。” “主子,这件事儿全怨我。”主事无措地说道:“那个商贩在大周买了丝绸、瓷器、茶叶,急着运回北齐。若是过两个月,他的货物没法如期交出去,全都要砸在手里,还要赔一大笔违约金,所以花重金租船。” “换作是其他人,我绝对不会松口答应,实在是欠过他一个人情。”主事脸色发白地说道:“答应他之前,我特地雇人观了天象,说是半个月内都不会有暴风雨。我又瞧着今年没有端午汛,以为会与去年一样闹旱灾,便松口将船租出去了。” 沈青檀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与租船的人,有过几分交情?” 主事点头:“若非如此,在这紧要的时期,我也不敢租船。”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在汛期接单子的时候,记得要过问我一番。”顾宗辞再次仔细看一遍手里租船的契书,确定问题不大之后,询问道:“鸿运船行如何?他们汛期停船了吧?” 主事眸光微微闪烁道:“他们恶意与我们竞争,即便是汛期也接单子,为此抢走我们许多客户。他们这一次,也接下了一笔大单子,不知道有没有出事。” “鸿运船行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所以行事毫无顾忌。”顾宗辞记得鸿运船行出过几次事故,全都被他们背后的人摆平了。 他告诫道:“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按照规矩行事就好,总归会避免不少祸端。” “主子,我今后不敢再逞强。此次大船出的事,全由我一个人承担。”主事害怕大船的险情超出他的估算,忐忑不安地说道:“我今日便赶回去探查情况?” “你现在赶回去也于事无补。”沈青檀看完租船契书后,出声道:“雨停了再回吧。” 主事听到头顶响起雨点急骤拍打瓦片的声音,抿紧嘴唇不说话,看向一旁的顾宗辞,等着他发话。 顾宗辞看了沈青檀一眼,心中微微一动,重复一遍:“雨停了再回吧。” - 承恩侯府,前院书房内,承恩侯双手负在身后,望着雨水敲打在瓦片上,形成水幕飞流而下,在地面汇聚一个小水洼。 忽然,一只脚踩在水洼,泥水飞溅。 来人却毫无所觉,脚步匆匆地来到书房门口,一边解下蓑衣,一边出声道:“侯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承恩侯开口。 心腹推门而入,只见沈少淮与沈夫人坐在榻上,承恩侯依旧站在窗前。 “侯爷,那一批船,全都沉了。”心腹语气轻松地说道:“这一场大雨来得及时,大船全都沉了,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全都沉了啊。” “全沉了。” 承恩侯盯着水洼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片枯黄的叶片落在水面上漂荡,在这样的雨天里,竟别有一番凄凉。 他抬头看向院里的大树,一片新绿。 枯叶落了,会重新长出嫩芽。 亦如旧的势力倒下,又会有崛起的新贵替代。 青州的“粮食”运出来了,大船也沉了,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承恩侯沉吟道:“你去盯着顾家,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是。”心腹又匆匆离开。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片刻,沈夫人放下手里的茶杯:“侯爷,顾家立过功,皇上嘉奖了他,算是扯平了。这一次船沉了,粮食全都淹了不说,船上还有水手与运粮官兵呢。事关重大,顾家别想拿功劳开脱,应该是要被问罪的。” 承恩侯沉声说道:“我自然知道。” 沈夫人挑眉:“那您怎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非是担心沈青檀那边出现变故?” 一旁的沈少淮开口:“母亲,此事皇上交给父亲督办,大船沉了,粮食没了,他也要担责。” “这有什么?”沈夫人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件事顶破天,你父亲只会落得个革职查办,不会人头落地。若是青州的事情被揭发出来,便不是你父亲一颗人头能够交得了差的,咱们府里上下全都要跟着掉脑袋。” 承恩侯听到沈夫人的话,脸色骤然一变。 沈夫人继续说道:“如今青州的事儿抹平了,咱们再也不怕被人给揭发。只要誉王不倒下,等他今后坐上那个位置,你父亲不仅会官复原职,说不定还会再往上升一升。” 在沈夫人看来,这个计划有利无弊,誉王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承恩侯,最终只是小惩大诫罢了。 承恩侯知道是这个道理,皇上将这一道旨意降下来的时候,誉王的信跟着来了,示意他放开手脚去将此事办妥,会为他兜底。 这句话从沈夫人嘴里说出来,却十分刺耳。 第169章 催命符 沈少淮是长子,打从一出生,沈夫人便给他全部的关爱,尤其是沈少淮天资过人,让沈夫人面上添光,更是得她看重。 随着沈明珠走丢,沈少白的不争气,她更是将心血,全都倾注在沈少淮身上。 即便是将沈青檀抱养来,她也只是看重沈青檀的价值,今后用来为沈少淮铺路,所以才会请人栽培沈青檀。 随着沈少淮一次次考取来的功名,沈夫人对他的掌控欲越来越强。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安排通房。 闹出朱玉的事儿后,沈夫人不仅将沈少淮身边的小厮换了,还把车夫也给换了。 承恩侯曾经以为沈夫人以他为天,为了侯府的利益,不惜利用她的兄嫂,并且随时做好推出她兄嫂顶罪的准备。 直到她为了让沈少淮顺利成为侯府世子,不惜设计他纳梅姨娘进府,刻意安排梅姨娘与沈少恒有染。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不会不知道践踏他身为男人的尊严,仍旧偷偷瞒着他行事。 那时,他才明白过来。为了沈少淮,沈夫人可以舍弃一切,哪怕是她自己。 承恩侯忍不住想,只要不牵连到侯府的人,莫说他被革职查办,即便是人头落地,沈夫人也不会太过伤怀。 只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利益至上。 “淮儿,你今日便回国子监。”承恩侯自然也看重沈少淮,温声说道:“此事你别插手,免得将你牵扯进来。” “父亲,您即将要被问责,儿子怎么能安心去国子监进学?”沈少淮清俊的眉眼间,显露出对承恩侯的忧虑:“沈青檀安排人闯进您恩师的坟地,您将埋在那儿的东西,全都带回府邸。若是他们逼急了,攀咬着咱们不放,皇上派人来府里搜查。誉王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会保不住您。您在事发之前,最好是将东西全都毁了。” 沈夫人闻言,瞥了沈少淮一眼,接过话茬:“是啊,青州的事儿已经摆平了。您还留着那些东西,非但不会保命,反而是催命符。” 承恩侯皱紧眉头,心里另有打算:“我会处理了。” 沈少淮与沈夫人听到这儿,稍稍松一口气。 - 傍晚时分,承恩侯与沈夫人、沈少淮在偏厅用膳。 沈夫人喝完半碗汤,端着水漱口:“明日就是少白的生辰,我原来还打算请沈青檀来府里为他庆生。如今看来,倒是没必要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顾家的人竟会找到京城。 “母亲,老祖宗注重血统传承,总会有一定的道理。商人重利轻情,她自然也是一脉相承,您再如何尽心尽力,也难以将她培养成重情重义之人。”沈少淮语气淡漠地说道:“她已经与我们离心,三弟生辰,又怎么会来?” 沈夫人冷哼一声:“若非是顾家要摊上事儿,我得去找他们好好算一笔账。让顾家将这十几年抚养沈青檀的花销,连本带利的还给我们。” 承恩侯眉心一跳,放下碗筷,正要开口的时候,便瞧见心腹匆匆而来。 心腹禀报道:“侯爷,属下找主事询问情况,他说顾家的船沉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顾宗辞痛斥他私底下接下订单,让他一个人担责。” 承恩侯询问道:“顾宗辞解雇他了?” 心腹说:“他犯下大错,事情一了,顾宗辞应该会解雇他。” “顾宗辞让他一个人承担罪名,这样大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主事,岂能担得起责任?”承恩侯笑了一下,笑容里透着讽刺,恐怕顾宗辞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安排人暗中护着主事,别让他出事了,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是。”心腹领命离开。 沈少淮目送心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方才开口询问:“父亲,您打算何时将此事上奏给皇上?” “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我便立即入宫请罪。”承恩侯晦暗不明地说道:“最迟便是明日了。” - 誉王府。 誉王姿态疏懒地倚靠在圈椅里,手里拿着一封密信,上头汇报着顾氏船行沉船的消息。 他面色如常,眼底波澜不兴,将密信放在火盆里点燃烧了。 不论顾氏的船沉不沉,只要青州有“粮食”上了船,此事今后便再与他没有任何牵连。 詹事仔细观察誉王的脸色,见他神色平和,唇边若有似无的带着笑,便知密信传来的是好消息。 他脸上带着笑意,拱手作揖道:“殿下,总算了却您的一桩心事。” 誉王没有回应詹事,而是看向书案旁边设立的佛龛,供奉着一尊塑金身的佛像。 他缓步来到一旁的木架旁,特地用澡豆净手,换了三次水,方才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 而后来到佛龛前,亲手换上供品,再点燃几炷香。 詹事看着誉王做的这一切,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是誉王的心腹,自然知道誉王外表看似温和,实际上内里却是阴险狠毒。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特地在起居室内,供奉一尊佛像。 这尊佛像可以消除一切罪业与凶灾。 每月初一与十五的时候,誉王便会斋戒沐浴,特地更换上俗家弟子穿的海青,再供奉佛祖。 不仅如此,每日睡前,誉王都会亲自换上供品,点上几炷香。 詹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誉王,只见他双手捧香,神情虔诚的供奉上香火。 金色的光影辉映在他的脸上,竟然显得十分温润无害。 詹事汗毛竖起来,咽了咽口水,唤一声:“殿下……”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詹事闭上了嘴。 紧接着,护卫粗犷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誉王理一理袖子,缓步来到榻前坐下:“进来。” 护卫推开门进来,目视着脚下方寸之地,不敢直视誉王,双手将信呈递给詹事。 詹事将信递给誉王。 誉王拆开信,一行一行看下去,当看到鸿运二字,脸色骤然一沉。 第170章 承恩侯事发 誉王看完一整封信,满目阴鸷。 鸿运船行是他舅舅私底下开的,舅舅向来是个没谱儿的人,仗着母妃是贵妃,外甥是手握实权的王爷,在外面胡作非为,不知收敛。 这几年开船行,出过几回事故,次次都来信请他摆平。 一回两回之后,他懒得再管。 舅舅便找母妃去哭诉。 母妃又劝他:“璟儿,母妃只有你舅舅一个弟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他遭罪。你若是不管他,他被降罪了,我们母子又哪有好日子过?” 他妥协了,继续为舅舅善后。 如今正是关键时期,他的船行又出事了。 他目光阴郁地盯着信上的一句话,船行租出去几十艘大船,从青州载货运出去,结果遇到暴风雨袭击,河里的水湍急,冲破堤坝,大船全都沉下河底。 誉王气得额头冒青筋,戾气在心底肆虐,几乎要忍无可忍,除掉一直拖他后腿的蠢货。 顾氏船行的大船沉了,而在这个节骨眼儿,鸿运船行的大船也全都沉了。 更紧要的是在青州载的货。 誉王不得不慎重,吩咐护卫:“你去凌府找凌忠实,仔细盘问他,鸿运船行究竟将大船租给谁了。” 护卫愣怔住,万万没想到信是凌忠实写来的,随即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凌忠实在外为非作歹,一旦捅出篓子,便是找誉王摆平。 誉王并不是好脾气的人,暗地里收拾过凌忠实一回。 凌忠实老实一阵儿,便又故态复萌。 自那以后,却是害怕誉王。 今后再有需要誉王擦屁股的事儿,只敢写信来知会。若是誉王不理会他,他便要去找凌贵妃。兜一个大圈子回来,誉王不得不为他处理。 护卫领命离开之后,誉王再次吩咐詹事:“你安排人去给承恩侯送口信,目前的情况有变,让他接到本王的命令之后,再进宫去请罪。” “是。” 詹事应声,安排护卫去承恩侯府报信。 一个时辰之后,派去的护卫回来禀报:“殿下,属下去侯府时,承恩侯已经入宫去了。属下快追到宫门口,也没能追上承恩侯。” 誉王眼底一片阴寒,总觉得事态不妙,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 - 皇宫,御书房。 “皇上,微臣办事不力,没有请人观天象,便让运粮官将粮食装上大船运往关州。哪知遇到暴风雨袭击,运粮食的大船全都沉入河底。” 承恩侯跪伏在地上请罪:“此事实在是微臣失职,愿听从皇上发落。” 靖安帝看着手里的奏疏,正是河道衙门禀报水汛,河堤决口,导致大批商船沉入河底等事宜。 他合上奏疏,扔在一旁,睥睨着承恩侯:“几十艘大船,全都一齐沉了?” 顿了顿,他又说:“往年市舶司的船出海,就算是遇到大风大浪,也有船平安归来。怎的运粮的大船经过运河,却是全都沉河,无一完好呢?” 承恩侯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这次漕船不够用,微臣便招募了船行的商船。原来签订契书的时候,微臣便与顾氏商行谈妥了。” “其一在出船之前,必须要将所有的大船维护一番。其二则是租的承载重量在2000石的大船。” “今日出事了,下面的人来禀报,顾氏船行竟然用承载重量在1500石的大船,装了2000石的粮食。这才会在遇见风浪的时候,全都沉进河底。” 承恩侯说完这一番话,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契书,托举在头顶。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取过契书呈递给靖安帝。 靖安帝扫了一眼契书,正要发话的时候。 这个时候,曹公公在殿外说道:“皇上,奴婢有要事禀报。” 靖安帝唤人进来回话。 曹公公匆匆进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承恩侯,回禀道:“皇上,青州的监察御史来了密信,青州这一次运往关州的粮食,并非是商贾捐给官府换盐引的粮食,全都是沙包。” 他将手里的密信呈递给靖安帝:“船上一袋袋沙包,浸了雨水,加重了船只的承载量,又遇到狂风暴雨,这才沉了船。” 靖安帝接过密信,目光沉沉地看过去。 承恩侯大惊失色,着实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披露出来。 青州的监察御史,分明就是誉王的人,又怎么会告发? “皇上,微臣冤枉啊。”承恩侯冷汗涔涔,为自己伸冤:“微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用沙包替代粮食。几十艘船,十万石粮食,一旦抵达关州,便会露了馅儿。只凭着微臣这一颗脑袋,也没法交差啊。” 靖安帝意味不明地说道:“这船不是都沉了,你们岂不是可以瞒天过海?” “皇上,微臣想要偷梁换柱,几十船的沙包,这样大的动静,怎么能瞒得住青州百姓的眼睛?” 承恩侯心惊胆颤:“况且,青州的粮食,并非是由微臣掌管,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有这个胆儿,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你的手伸不了这么长……”靖安帝缓缓站起身,步下阶梯:“沈爱卿,给你在京城买私宅的人,未必伸不了这么长。” 承恩侯脸色煞白,京城里的私宅,他只去过一个地方,那便是誉王的私宅。 靖安帝此时提出来,便是隐晦的透露,他知道他们私底下来往密切。 “皇……皇上,微臣曾经任兵部侍郎,兵部是由誉王掌管,难免会有一些公务要汇报。” 承恩侯浑身抖得更厉害,解释道:“那座宅邸是誉王的,并非是微臣的。” “哦?”靖安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如今掌管漕运,誉王掌管兵部,朕怎的不知你们之间有公务往来?”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誉王在过问漕运一事?” “不……不是,誉王没有在微臣这里打探漕运的事儿。”豆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下来,承恩侯张了张嘴,艰涩道:“微臣……是微臣……” 靖安帝看着承恩侯满头的冷汗,以及颤抖的身躯,似乎已经顶不住压力了。 他给了承恩侯一个理由:“你曾经是誉王的下属,如今身兼要职,他顾念着旧日情宜,难免要提点你一二。” 承恩侯情急之下,附和道:“正是如此。”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骤然大变,意识到说错话了。 第171章 因果轮回 他之前才说是有公务向誉王汇报,紧接着又说是誉王在提点他。 无论是谁一听,都会觉察到有问题。 承恩侯脸色苍白,张嘴解释:“皇上……” 靖安帝抬手,打断他的话:“几十艘船沉进河底,究竟沉在哪个位置,想必还是有知情的人。船上运的是粮食,还是沙包,等洪水消退了,只需派人潜入河底打捞几只麻袋上来,便真相大白了。” 承恩侯惊恐地看向靖安帝,嘴皮子抖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 靖安帝收回了视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关州的灾民被安置好,恰好有官员冒头要将青州的陈粮运往关州。 青州接连几年旱灾,颗粒无收,全靠卖官换粮。 去年整个大周全都陷入天灾,青州受到的灾情更加严重,全国上下粮食紧缺。 这时青州却说有粮食结余,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如今闹出沉船的事情,粮食全都没了,便已经露出了端倪。 之后青州监察御史上报,运往关州的不是粮食,而是沙包,整个事件的脉络彻底分明了。 这些贪官污吏,妄想用偷梁换柱的奸计,私吞下青州的粮食。 承恩侯负责运粮食,又岂会不知船里运的是什么? 只不过,凭着承恩侯的一己之力,办不成这样的大事。 靖安帝敛去思绪,吩咐曹公公:“去传誉王入宫。” 曹公公领命而去。 承恩侯慢慢的镇定下来,心底生出一线希望。 只要誉王来了,便能保住他了。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誉王府门前,车帘子掀起来,凌忠实从车厢内出来。 他的体格富态,行动不太灵活,在两位小厮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凌忠实看到誉王府的牌匾,一阵胆寒,心里打了退堂鼓,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亲自来面对外甥。 他硬着头皮进誉王府,在詹事的带领下,来到前院的书房。 一进门,凌忠实便哭丧着脸诉苦:“璟儿,我的船行抢走青州第一大船行的订单,运送官粮去往关州。” “这件事办成了的话,我们船行会力压了顾氏船行,往后银子流水似的进我们腰包里。” “哪知老天爷破了大窟窿,见天儿的下大雨,船全都沉在河底,粮食没了不说,运粮的官兵与水手全都淹了。” “若是给普通商贾运粮食,倒也不必麻烦你,我自个就能处理好。可如今运的全都是官粮,我脖子上的脑袋怕是要落地了。” “璟儿啊,舅舅不是有意要给你添乱子,而是时运不济,遭了天灾,这才捅出大篓子。” 凌忠实抹着脸上的眼泪:“你可得帮一帮舅舅,舅舅若是出了事,你母妃伤心不说,就怕皇上会为此疏远你们母子。” 誉王的手紧了又紧,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掐上凌忠实的脖子,拧下他的脑袋。 “璟儿……” “闭嘴!”誉王目光阴鸷地看向凌忠实:“再有下一回,也不必等父皇砍你的脑袋。念在甥舅一场,本王亲自送你一程。” 凌忠实看着誉王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吓得一张脸惨白。 他心里清楚,誉王是动真格的。 “叩叩!”门扉被敲响,詹事在外传话道:“殿下,宫里来人请您入宫。” - 誉王入宫的时候,靖安帝与内阁大臣商定好派去青州查案的大臣,并且让大学士拟旨。 承恩侯听到誉王来了,下意识看向殿门口的方向。 “你去内殿待着。”靖安帝指使道。 承恩侯一怔,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去往了御书房的内殿。 靖安帝目送承恩侯离开,方才示意曹公公将誉王请进来。 誉王向靖安帝行礼时,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圈大殿。 进宫的时候,他听到靖安帝将承恩侯收监,并且下旨派人去青州查案的消息。 誉王询问道:“父皇,您召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靖安帝温声道:“你近来在兵部还顺心吗?” “儿臣一切都好。”誉王言简意赅道。 “你向来便让朕省心。”靖安帝目光和蔼地看向誉王,似乎没有君臣之别,只是父子之间的谈话:“璟儿,青州运粮到关州,几十艘大船全都沉了。青州的监察御史说,船上全都是沙包,没有一粒粮食。” 话说到这里,靖安帝将那一封密信,递给了誉王。 他继续说道:“船上是粮食,承恩侯没有监管到位,犯了失察的罪责。船上不是粮食,他更是贪赃枉法,需要砍了他的脑袋。无论是哪一项罪名,他都难辞其咎,朕已经将他关进大牢。” 誉王看向手里的信,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一封密信,正是他命人呈递给靖安帝,刻意揭发承恩侯的罪行。 在进宫之前,他从凌忠实嘴里得知,鸿运船行抢走顾氏船行的订单,运送官粮去关州。 仅凭这一句话,他便能够断定,青州的“粮食”上了鸿运船行的大船。 如果不将此事揭发出来,凌忠实就要担上罪名。 誉王不得不舍弃承恩侯。 他将信放回龙案上:“父皇是要与儿臣商议青州一事?” “朕还有一事未决。”靖安帝为难地说道:“承恩侯是在顾氏船行租的大船,顾氏船行提供的大船不合规格,这才导致沉船的事故。朕必定是要追究顾氏船行的罪责,可顾氏商行的东家,在关州一事上立功。璟儿,依你之见,朕是否要命人缉拿顾宗辞?” 誉王沉吟道:“父皇,大船上运的是沙包,大船沉河便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损坏大船。您不该追究船行的罪责,而是要追究负责此事的主要官员,只有他们才有机会动手。” 内殿的承恩侯听到誉王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猛地意识到誉王并不是给他兜底,而是要让他去送死。 第172章 遗物 承恩侯不明白誉王为何要这么做,他们分明将“粮食”运出来,船也沉进河底去了。 即便靖安帝安排人去查,他们也能设局引钦差入圈套。手里拿捏住钦差的把柄,钦差便会听从他们的差遣。 他们说是粮食,钦差自然也会上报朝廷,河里沉的就是粮食。 只差临门的这一脚,誉王却突然翻脸,向着顾宗辞,推他出来送死。 承恩侯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不时传来靖安帝的笑声,以及誉王的恭维,俨然是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 可他心里很清楚,靖安帝怀疑到誉王头上,特地将人请进宫问话,又让他藏在内殿,便是让他看清楚誉王的真面目,以此达到离间他们的目的。 父子之间都满怀算计,何况他这个做臣子的呢? 承恩侯头上的这片天塌了,几乎看到自己的死期。 靖安帝何时进来的,他也没有觉察到。 直到靖安帝站在面前,他才恍惚的回神。 “皇上,微臣对朝廷鞠躬尽瘁,事必亲为,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承恩侯屈膝跪在地上:“为官大半辈子,微臣所作所为,全都对得起这一身官服。哪怕皇上让微臣为百姓奉献这一条性命,微臣也绝无二话。只愿这一生清清白白的来,再清清白白地走。” 说到辛酸之处,他老泪纵横地说道:“皇上,臣绝对没有那个胆子用沙包换粮食。请您明察啊,给微臣讨一个公道!” “你父亲一生为官清廉,即便是临终之前,心里还记挂着工部造的大船。命人抬着他去看一眼,他亲手画下的大船竣工,方才含笑九泉。”靖安帝缓缓说道:“你身为他的子嗣,应该有乃父之风。” 承恩侯脑海里想起父亲在世时,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只有在面对大哥时,才会难得的显露出温和赞赏的神色。 他曾经不服气,特地去质问父亲,“您为何眼里只有大哥,从来没有器重过我,未免太过偏心了!” 父亲抬眸看他:“你作为皇子的伴读身份,如何得来的?为父给你布置的课业,谁替你完成的?”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因为伴读的身份,是大哥让给他的。而父亲布置的文章,也是大哥为他写完的。 “你不如你大哥善良仁厚,待人以诚,也不如你的其他兄弟勤奋好学,只会投机取巧。你让为父如何器重你?”父亲神情严肃地说道:“你是所有子嗣中,最不像我的人。” 想到这里,承恩侯低垂着头。 “做官是为了给百姓做主,然后光耀门楣,蒙荫子嗣。”靖安帝语气沉沉地说道:“官海沉浮,难免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要知错能改,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若是负隅顽抗,庇护同党,朕便是想念着旧日情谊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也很为难啊。” 承恩侯在心里反复琢磨靖安帝话里的意思,很快便琢磨明白。 靖安帝在暗示他,交代出同党,便能将功折罪,从轻处罚他。 承恩侯心里仍旧有顾虑,毕竟他和誉王是一条船上的人,青州的烂摊子不好收场。 一旦揭发出来了,靖安帝绝对会在震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 他手里还握着两道护身符,所以没有急着出卖誉王。 承恩侯对誉王还未彻底死心,甚至还想着誉王面对靖安帝的试探,害怕被套了话,才会顺着青州监察御史的话说。 他必须再见上誉王一面,才能做下决断。 靖安帝示意锦衣卫将承恩侯带下去,关进大牢看押。 - 承恩侯打量着阴暗潮湿的大牢,内心的惶恐加剧,真切的意识到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他等待着誉王派人来见他,最后却是等到了沈夫人。 沈夫人神色焦急:“侯爷,您的情况严重吗?” 承恩侯扫了一眼四周,见没有狱卒把守,压低声音说道:“皇上问殿下是否要问罪顾家,殿下开口回护顾家,并且揭露船上装的是沙包,应该要问罪负责运粮食的主要官员。” 沈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在来大牢探望承恩侯之前,她已经知道了事情全部真相。 “殿下是要将你推出来做替死鬼吗?”沈夫人抓住承恩侯的手臂,急声说道:“侯爷,你把仪贞公主的遗物给我。我去求长公主帮忙,带我去见皇上一面。我拿着仪贞公主的遗物求皇上开恩,饶了你一命。” 仪贞公主是靖安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孝恩皇后安排她与靖安帝一起去的北齐为质,兄妹俩的感情十分深厚。 承恩侯顿时警惕起来:“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我自己会拿出来向皇上求情。” “帝王家向来薄情寡恩,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不能保证,皇上心里还记挂着仪贞公主。你也只是在赌,赌皇上看在亲妹妹的遗物,会对你从轻处罚。” 沈夫人心急地说道:“你犯下的累累罪行,全都被揭发的话,纵然皇上想要放你一命,他拿什么来给百姓交代,给百官一个交代?” 承恩侯脸色难看。 沈夫人继续说道:“如果皇上铁了心要处置你,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请求皇上留淮儿一命。” 承恩侯目光沉静地注视沈夫人,她眼底的焦灼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这份担忧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沈少淮。 她今日来大牢见他,也只是为了仪贞公主的遗物。 承恩侯松口道:“你为我办一件事,我将东西给你。” “你说。” “你去查明誉王为何要舍弃我,分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还不到断臂求生的地步。”承恩侯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即便是要死,他也要死的明白。 沈夫人眸光微微一闪,她知道誉王改变了主意,要让承恩侯做替罪羊。 只是不清楚其中的缘由罢了。 “侯爷,你安心等着,我会去找誉王问清楚,说服他帮你翻案,那咱们一家人便不要被问罪了。” 沈夫人宽慰承恩侯一番,转身便离开大牢,坐进车厢里。 沈少淮在车厢等着,低声说道:“母亲,已经找不到顾氏船行的主事了。” 第173章 誉王得知身世 顾氏船行的主事,此时此刻正在顾府。 沈青檀与赵颐夫妻俩也在顾府。 顾宗辞看完手里的信,紧皱的眉心舒展,庆幸地说道:“只是沉了一艘大船,船上的水手全都得救,没有闹出人命。” 主事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主动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 “主子,我的幼子想要自己做买卖,原来官府的批文要下来了,最后却是没有下文。” “我们又是塞银子,又是送礼,托人疏通关系打探情况,只说是不符合规矩。” “直到半个月之前,官老爷召见了我的幼子,允许他经营买卖。” “但是官老爷有一个条件,让我儿子说服我,将顾氏船行的大船租给他运一批货物。” 说到这里,主事紧张地吞咽口水,睨了一眼顾宗辞,继续往下说。 “我那不孝子不敢答应,是官老爷许诺他,遇到天灾,导致大船沉了,不会让我们赔偿损失,反而还会补偿损坏大船的费用。” 顾宗辞问道:“你就租出去了?” “我那不孝子擅自答应了,并且还被官老爷塞了礼。我不敢得罪官老爷,将他的礼退回去,然后还将船租给他。” “当时存了侥幸心,以为不会出事儿,即便出事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不需要我们做任何赔偿。我又害怕您问责,便瞒着您不敢说。” “第一次违背船行的规矩行事,我这心里不安定,便琢磨着租船的事儿,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鸿运船行与咱们船行打擂台,即便是汛期也不停运,而且他们背后有靠山。官老爷为何不找鸿运,偏生大费周章的找上我们顾氏船行呢?” “这个时候,我收到一封信,信里提醒我租出去的大船是运官粮,若是出了事,不是赔银子便能了事,让我将这烫手山芋扔到鸿运船行去。” “我本来就怀疑官老爷有问题,又见信里写的在情在理,便照着信里说的做了。在鸿运船行的管事再次来收买我的时候,我便将这一笔订单转包给他们了。” “若是官老爷没有问题,鸿运船行不会摊上事。若是官老爷真的有问题,凭借着鸿运船行的靠山,他们也能够化险为夷。” “谁知道……谁知道竟然真的出事了。” 鸿运船行的大船,全都沉了。 主事负责船行多年,立即觉察到蹊跷的地方,再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让几十艘大船全都沉了,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他起初听到消息时,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他留了一个心眼,扯谎骗鸿运船行的主事。 这一笔单子是由官府钦点顾氏船行运货,若是他把订单移交给鸿运船行,他便得罪了官府,还又得罪了顾宗辞,到时候顾宗辞听到消息出面,便不能将订单给鸿运船行。 此事还需要鸿运船行的人配合,到时候搬运货物的时候,运粮的官兵问起是哪家船行,让他们统一口径说是顾氏船行。 等这一批官粮运到目的地之后,再告诉官府他们是鸿运船行。之所以是他们运货,那是因为顾氏船行怕水汛,不愿意租船。 如此一来,顾氏船行得罪官府,必定会遭到官府的打压,到时候鸿运船行就是一家独大了。 “主子,如今鸿运船行的大船全都沉了。”主事说:“到时候官府追究下来,我便说自己早已被您解雇,私底下打着顾氏船行的名头,帮着鸿运船行在做事,不会连累您。” 顾宗辞:“……” 主事请罪道:“我因着自个的私事,险些让您惹上大祸,实在是有愧于您的信任。” 顾宗辞消化完消息之后,询问道:“你为了遮掩,故意接下了商贾的单子?” 主事点了点头:“那封信里交代我这么做的。” 顾宗辞皱眉道:“来路不明的信,你也敢照着做。” 主事心虚道:“我觉得信里说的很在理……” 顾宗辞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看向赵颐与沈青檀:“信是你们写的?” 若非如此,主事提出要去青州时,沈青檀也不会阻拦,还让他放出解雇主事的消息。 沈青檀偷偷用食指指向赵颐。 顾宗辞挑了挑眉,心想:果然是诡计多端的书生,小心思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蛮蛮有没有在他手里吃闷亏。 赵颐温声说道:“檀儿给的参谋。” 顾宗辞眼底隐隐有着笑意,不愧是他的外甥女,神机妙算,足智多谋。 他询问道:“你们如何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 “青州的粮仓没有粮食,如何会有粮食运往关州呢?而且还是破天荒的招募商船,怎么看都像是有阴谋。” 沈青檀冷声说道:“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我便让二爷派人去青州打探消息,果然是承恩侯要暗害顾家。” 承恩侯针对顾家的意图太明显,恐怕是觉察到她与顾家的关系,但是没有查到她与镇北王府的关系。 否则绝对会在镇北王回京之前,揭发她的身世。 “至于为何没有告诉您……”沈青檀弯唇笑道:“承恩侯应该是派人盯着顾府,若是告诉您了,您听到沉船的消息,稍有不慎露出了端倪,便会前功尽弃了。” 顾宗辞:“……” 他被外甥女小瞧了。 顾宗辞又问:“你是故意冒雨来的船行?” “二爷担心会有暴风雨来袭,便在信里交代主事,到了下一个码头的时候,便转换旱路。” 沈青檀满面愁容地说道:“我没有接到商船停靠码头的消息,乍然听到船沉了,确实很担心。” 顾宗辞宽慰几句,这时,江暮匆匆赶来,禀报道:“二爷,誉王为了凌忠实,揭发了青州运往关州的是沙包。如今承恩侯被关进大牢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颐与沈青檀对视一眼,他们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弃卒保帅。 誉王惯用的手段。 - 誉王府。 誉王坐在榻上,垂眸望着手里的信,上头只有一句话。 【沈青檀乃镇北王之女。】 第174章 众叛亲离 誉王乍眼一看,看清信里的内容,陡然坐直身体,又看了一遍。 “镇北王……之女……” 誉王念了一遍,眼底闪过讶异。 沈青檀竟然是镇北王的女儿吗? 有点意思。 誉王拿起小几上的资料,资料里详尽的记录关于顾家的信息。 他一页页看完,才得知顾宗辞的妹妹竟然是镇北王妃。 他的属下之所以查到凉州,是在调查顾宗辞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女儿,只有儿子。而他有一个妹妹,自小在凉州长大,并且嫁到凉州。 就在近期,他与沈青檀来往密切之后,分别往凉州与北境各送一封书信。 他的属下追查到凉州,方才打探出这般隐秘的消息。 镇北王妃诞下女儿的时候,镇北王喜获掌上明珠,特地大摆流水宴席。 凉州的百姓不仅知道镇北王有一个女儿,还知道他十分疼爱女儿。 只不过这个女儿,在十四年前,凉州战乱的时候走失。 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真相便浮出水面。 誉王放下手里的资料,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当真是意外之喜。 沈青檀与顾宗辞私底下见面,再如何小心谨慎,他们终究是在明面上,瞒不住暗中盯着他们的眼睛,这才暴露出他们非比寻常的关系。 当然,若不是承恩侯向他透露过沈青檀的来历,他也无法将沈青檀与顾宗辞联系在一起。 他的人也不会顺藤摸瓜,挖出沈青檀的身世。 这时,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殿下,承恩侯夫人求见。” “带她去前厅。” 誉王心情不错,顺手将资料整理好,收进抽屉里,便去往前厅。 沈夫人焦灼地坐在前厅等候誉王,瞧见他悠闲散漫地走来,连忙起身迎过去,行一个礼。 “殿下,您当真不打算给我家侯爷一个机会?”沈夫人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战战兢兢地问道:“我去大牢找他,他让我问您一句,为何要改变计划,揭发他。” 誉王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般,低低地笑出声。 沈夫人被誉王笑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她的心思压根瞒不住誉王的眼睛。 “你们承恩侯府的人,个顶个的有趣。”誉王毫不留情地扯下沈夫人的遮羞布,讽刺地说道:“你将承恩侯留在手里的证据,全都交给本王,便已经是舍弃他了。如今又何必端着一副假惺惺的面孔,在意他的生死?” 沈夫人脸色一变,承恩侯密谋拖顾家与沈青檀下水时,誉王找上她了。 “沈青檀知道青州谎报灾情,买官卖官一事。她碍于手里还没有拿到证据,所以还没有揭发。” 誉王开门见山地说道:“青州一事,捅的篓子太大了,不是关州能够比拟的。本王虽然给承恩侯出谋划策,但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出现纰漏,谁也逃不掉。” 她的脸色大变,心里很清楚青州的事情一旦被揭发,沈家满门要被抄斩。 “本王是龙子,只要不是犯下谋逆的大罪,父皇并不会重罚本王。”誉王抛出一个诱饵:“至于沈少淮是死是活,便要看你的选择了。” 她隐约知道誉王的目的,他想要拿回承恩侯手里的证据,所以特地来找她做个交易。 她可以拒绝,甚至可以拿证据要挟誉王,假若有东窗事发的那一日,让他保沈少淮一命。 她不敢。 承恩侯与誉王合作多年,她从承恩侯那儿了解一些誉王的秉性。她若真的敢威胁誉王,恐怕是在自寻死路。 只是迟疑片刻,权衡利弊之后,她便同意与誉王做交易。 等到沉船的消息传进侯府,她便劝承恩侯销毁掉证据,却被承恩侯敷衍过去。 毕竟是做了半辈子夫妻,她对承恩侯十分了解,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到证据。 她不敢自作聪明的留下一部分证据,全都交给了誉王的人。 承恩侯手里没有了证据,誉王便不受承恩侯掣肘了。 沈夫人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脸色微微发白。 交出证据的那一刻,她早已预料到后果,依旧毫不犹豫的将东西给了誉王。 她亲手斩断了承恩侯的生路,再问誉王愿不愿意给承恩侯一条活路,的确是有些可笑。 “殿下,我是……是为了保住淮儿,为沈家留下一条血脉。”沈夫人的手指深深地掐进手掌心,似乎在说服自己:“侯爷会理解我的,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沈家。” 誉王嗤笑一声,这些虚伪的嘴脸,当真是有趣极了。 沈夫人的面皮似被针尖扎刺,压下心底翻涌而出的耻辱,再次问道:“侯爷说青州一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您没必要断臂求生,他想要一个真相。” 因为有了承恩侯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誉王身上,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要拿到仪贞公主的遗物,以此来保住沈少淮的性命。 “承恩侯办事不力,青州的‘粮食’上了鸿运的大船。”誉王坦诚道:“鸿运船行是凌府的产业。” 只是这一句话,沈夫人便恍然大悟。 此事牵扯到凌家,莫怪誉王会亲自揭发承恩侯,而不是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再移罪到承恩侯头上。 原来是要保住凌忠实。 誉王找上她,拿回承恩侯手里的把柄,她就已经猜到,誉王是要将承恩侯做替罪羊。 只不过提前了而已。 沈夫人面色苍白地说道:“我知道了。” 她在承恩侯与沈少淮之间选择了沈少淮,但是与承恩侯做了几十年夫妻,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誉王见沈夫人一副伤怀的模样,厌恶地撇开了头。 他早已做好舍弃承恩侯的打算,因为关州事发后,靖安帝已经怀疑承恩侯。 并且将承恩侯升任为漕运总兵官,早晚有一日会拿他开刀。 如今暂时不动承恩侯,其一是没有证据,其二是为了钓出承恩侯背后的大鱼。 承恩侯活着,于他而言是一个隐患。 给承恩侯出谋划策,实则是为了更好的移罪到他头上。 若是承恩侯顺势将顾宗辞与沈青檀拖下水,那就再好不过。 他就可以侵吞掉顾家的产业。 最后关头,凌忠实冒出来,坏了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舍弃承恩侯,后续的安排全都要终止。 如此一来,为他增添不少麻烦。 说不定这一把火,已经烧到他头上来了。 否则,靖安帝不会突然传唤他进宫。 誉王斜睨沈夫人一眼,想到书房里的一份资料,缓缓勾着唇角,略有些玩味地说道:“本王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第175章 镇北王回京 沈夫人听到誉王拖着调子的语气,一颗心不免跟着提起来,害怕誉王要反悔。 “沈青檀并非顾家的女儿,而是镇北王之女。”誉王扔下一记重磅消息,挑高唇角:“本王倒是不知,镇北王府养不起一个女儿,要将女儿送给你们侯府抚养。” 沈夫人瞳孔一缩,脸色骤然大变,来不及有什么想法,便听到誉王阴阳怪气的话。 当初誉王想要扶植赵珏,而他们与沈青檀内斗,誉王出面阻扰过,不许他们坏了他的大计。 他们不得不向誉王坦白沈青檀不是侯府的女儿,总不能说是抢来的,便寻了一个借口,说是去南凌州探亲时,一户姓顾的人家将孩子送给他们抚养。 如今被当面揭穿,她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道:“殿下,这里头可有误会?她分明说是顾家的孩子,不可能会撒谎骗我们。” 誉王不紧不慢地说道:“顾宗祠是她的舅舅。” 沈夫人脸上的血色尽褪,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头。 沈青檀居然是镇北王的女儿,若是镇北王知道的话,岂会放过他们? 不,不对—— 先帝曾经下了一道旨意,镇北王府的人,若是擅自离开凉州,那便以叛国罪论处。 难怪……难怪这么多年,镇北王丢了女儿,没有大张旗鼓的派人找。 这也能解释得通,沈青檀为何私底下与顾宗辞相认,不曾去凉州找镇北王夫妇。 原来是害怕被问罪啊。 沈夫人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激动的。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只要拿捏住这个把柄,沈青檀便要受她威胁。说不定能仗着镇北王的权势,保住承恩侯府啊。 沈夫人片刻都待不住了,与誉王道别之后,便急匆匆地离开王府。 她坐上马车,取出拜匣,临时写一张拜帖,命人送去给沈青檀。 她则是回承恩侯府,特意沐浴梳妆一番,不愿意在沈青檀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方才收拾妥当,婢女绿茵便将沈青檀请进来。 沈青檀一进屋,便瞧见沈夫人端坐在罗汉榻上,穿着绛紫色缠枝纹通袖衫,头戴珠翠,眉毛描画的高高挑起,显得气势凌人。 她站在屋子中间,并未行礼,淡声说道:“夫人请我来,所为何事?” 沈夫人目光冷厉地看向沈青檀,她与未出嫁时一样,气质温婉,端庄娴静,看起来温柔无害。 偏偏心肠比谁都冷硬,比谁都狠毒。 承恩侯府落到如今的下场,沈青檀功不可没! “我们做了十四年的母女,你如今认回自个的亲人,连一声母亲都不愿叫了吗?” 沈夫人讥诮道:“俗话说得好,养育之恩,大过生育之恩。你虽然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也是我亲手带大的,当不起你一句母亲吗?” 沈青檀心下觉得好笑,事到如今,沈夫人竟然还有脸提起养育之恩。 若非是沈夫人拐抱她,她的亲人不必受骨肉分离之痛。 沈夫人的无耻,当真是无人能比。 沈青檀想到沈夫人在拜帖里,已经点出她的身世,特地将她请到承恩侯府,显然是想要拿她的身世要挟她,将承恩侯府救出水火。 “夫人有话直说,不必与我论恩情。”沈青檀意味不明地说道:“我为何会养在你的膝下,想必没有人比您更清楚。” 沈夫人面色一沉。 沈青檀提醒道:“你若贵人多忘事,记不太清楚了。如今关押在大牢里,等着秋后问斩的班主,应该能够让你想起来吧?” 沈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青檀,她居然会知道真相! “都到这一步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自己的名声?”沈夫人不受威胁。 “那你的儿子呢?”沈青檀微微弯唇,反问道:“堂堂侯夫人伙同班主拐抱小女孩,替代自己的女儿养在府里。有一个人贩子母亲,你猜猜沈少淮今后还能走多远?” 沈夫人手指一紧,毫无疑问,沈少淮前程尽毁,还要受人指点。 因为他有一个令他蒙羞的母亲。 她为了沈少淮,牺牲太多太多,做了太多太多的恶事。 最无法忍受的是她自己亲手毁了他的前程。 此刻是两个人的博弈,沈夫人稳住心神,强撑着:“侯府要倒了,我这破烂名声,换镇北王和你的性命,也算值了。” 沈青檀如何看不穿她的心思?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她问道:“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在何处?” 沈夫人蹙眉,不明白沈青檀这句话的用意。 “镇北王在北境抵御外敌,你就算是去告发我们,皇上会为了这等微小事情,立即下旨去降罪他,弃北境十几万将士与百姓不顾吗?” 沈青檀碾碎沈夫人的美梦:“皇上按下不降罪,等镇北王凯旋,他是功臣,论功封赏,他可以将功折罪。” 沈夫人心凉了半截,因为沈青檀说的是事实。 沈青檀看着沈夫人一脸灰败,勾了勾唇:“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便先走了。” 沈夫人望着沈青檀离开的背影,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个贱人! 她抄起桌子上的香炉,狠狠地砸在地上。 突然间,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靖安帝以孝治国,只要她在镇北王凯旋之前,将这件事闹大了,等镇北王凯旋,也不能轻易抹平罪名。 至于她的儿子,只要誉王继位,便有他的一席之地。 沈夫人眼底闪过狠厉,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 远在几十里开外的一座断桥前,拴着几匹矫健的战马。 下属看了一眼断桥,又看了一眼湍急的河水,对一旁的镇北王说道:“王爷,咱们先回头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想办法过河回京?” 第176章 囚禁 镇北王伫立在岸边,眸色深沉地望着汹涌奔腾,白浪滔滔的河水。 河面有四五丈宽,连日下雨的缘故,水位往上涨,水势很凶险。 若是放在平常,他们可以轻松横渡过去。 可现在稍有不慎的话,便会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王爷,战事告捷之后,您便连夜赶路回京,如今早就精疲力竭了。”下属们继续劝道:“我们正好去客栈休整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再做决定?” 镇北王回头看向满面倦容的下属们:“你们先去找客栈住下。” 下属们没有动。 镇北王说:“本王不会逞强。” 他要带着荣光回去,接蛮蛮回家。 -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骤然停在承恩侯府门口。 沈少淮面色森冷的从马车下来,疾步往后院走去,方才来到沈夫人的院子,便瞧见她带着婢女走出来。 “母亲。”沈少淮朝沈夫人行一礼,目光隐晦地扫过沈夫人的衣着打扮,显然她是预备出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 “淮儿,你回来了。”沈夫人屏退身边的婢女,眉眼间浮现笑意:“我有法子铲除沈青檀了,没有她的阻碍,你今后的仕途,会越走越远。” 沈少淮想到自己接到的那一封信,那封信是沈青檀写给他的。她在信里面交代,若是沈夫人揭发她的身世,她定是要告发沈夫人拐抱她。 沈青檀没有在信里给他分析利弊,单凭透露出的这个信息,便足够让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沈少淮向来注重名声,爱惜羽毛,怎么会让沈夫人将他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母亲,儿子有话要与您说。”沈少淮面色凝重:“您随我来书房。” 沈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关切地问道:“淮儿,国子监有人为难你了?” 沈少淮缄默不语,紧紧抿着唇角。 沈夫人见状,便断定有人见侯府遭难,对沈少淮落井下石。 “淮儿,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母亲。”沈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母亲会去为你讨个公道!” 沈少淮脚步一顿,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沈夫人一颗心揪起来了,一进书房便按捺不住地问:“淮儿,你如实告诉我,究竟是谁见咱们家有危难,趁机欺负你?” 沈少淮反手关上书房的门,垂眸看着沈夫人眼底毫不遮掩的担心与急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 沈夫人隐约觉得沈少淮有些不对劲,焦急道:“淮儿,你倒是说话啊。” “母亲,我从小勤勉苦读,想要挣个功名,光耀门楣。如今我进了国子监,前程一片光明。我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全是您二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 沈少淮细数着沈夫人为他做的点点滴滴:“儿子以为可以报答您的生养之恩,哪知父亲又出事进了大牢。劳累您为我在外奔走,求誉王保我一命。” 沈夫人眼眶湿润,面上一片动容。 沈少淮记她的生养之恩,她这些年为他付出的所有,全都值了。 “母亲,您为我操碎了心。我这个做儿子的,又如何能看着您去犯错,去送命呢?” 沈少淮冠冕堂皇地说道:“您一旦揭发沈青檀的身世,沈青檀会告发您。以她的身世地位,即便是要被问罪,您也难逃一劫。” 沈夫人神色愕然:“淮儿,你要做什么?” “父亲之前住在书房,里头的用品一应俱全。”沈少淮没有回答沈夫人的话,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一段时间,您先住在这儿。” “你是要囚禁我?”沈夫人难以置信,自己精心养大的儿子,居然要反抗她:“沈青檀是镇北王的女儿,他们知道我伙同班主拐抱她,迫使他们骨肉分离。以镇北王的凶戾性子,岂会放过我们?” 沈少淮不为所动:“母亲,我会安排人伺候您。等风头过去,我会放您出来。” “淮儿!”沈夫人抓住沈少淮的袖子:“镇北王凯旋,将功折罪之后,便会找我们清算。我们先下手为强,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只要我们活着,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沈少淮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思绪。 镇北王虽然残暴无情,却也恩怨分明。 即便是清算,也只是找正主,不会连累无辜。 “母亲,儿子是为您好,不会眼睁睁看着您一错再错。”沈少淮温声说道:“我即将要失去父亲,不想再失去母亲。” 他挣脱沈夫人的袖子,踏出书房。 沈夫人急忙追出来。 这时,两个腰圆膀粗的粗使嬷嬷冲过来,一左一右地拖拽着她进书房。 “淮儿,你就任由这些个贱妇以下犯上,欺辱你的母亲?”沈夫人扭头看向门口,只见朱玉娇娇柔柔地站在沈少淮身边。 她顿时明白过来,拖拽她的粗使嬷嬷是朱玉指派来的。 沈夫人横眉竖目,正要怒骂朱玉。 “夫人,您就别折腾了,安心在书房待着,好让二爷放心。”朱玉往沈少淮身后躲,怯怯地开口:“您一向为二爷着想,不会忍心让他受人指点的吧?我若是有孩子,便不会为了自己,而让孩子沾上污名。” 沈夫人气得个仰倒,她若是执意要出去,那就是为了自己,弃沈少淮的名声不顾了? 沈少淮脸色一沉,吩咐粗使婆子:“你们留在这儿伺候好母亲。” 他亲手关上门,吩咐看守书房的小厮去调派人手,严加看管前院书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随后,他又追加命令,命人将沈夫人得力的亲信,全都关押在主院。 沈夫人听到沈少淮的吩咐,他的每一个字眼如同锋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口。 她原来以为沈少淮是被沈青檀威胁,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才会不顾礼教将她关在书房。 可听到朱玉的那一番话,完全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 沈少淮是为了护住他自己的名声,不许她去揭发沈青檀的身世。 那么她的性命在沈少淮眼里,还比不上他的名声吗? 这个认知让沈夫人大受打击,她不愿意去相信,沈少淮会对她如此绝情。 必定是朱玉这个贱人,故意在挑拨离间。 第177章 镇北王觐见靖安帝 朱玉是听到一些风声,特地带着人来到前院书房。 前院书房是府邸的重地,她一个小妾是进不来的,刚刚来到院门口便被小厮拦下。 沈少恒正巧路过这儿,特地为她解围了,这才顺利来到书房。 朱玉最痛恨的人就是沈夫人,自从她被一顶小轿抬进府,便打着立规矩的名头,每日磋磨她。 “二爷,您的母亲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她不会让你名声受损。”朱玉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除非是攸关生死,才会顾及不了这么多。不过嘛,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少淮脚步一顿,目光冰冷地看向她:“你是这么想的?” 朱玉心口一悸,颤声说道:“我……妾身的爹常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了赌钱,将我卖给牙婆子,幸好有好心人救了我,才不至于沦落风尘。” 她攥紧帕子,紧张地说道:“您的母亲不太在意其他儿女,却是最看重您,应该……应该不会像妾身的爹一样,为了自己,不顾亲生女儿。” 沈少淮没有接话,他想到沈夫人舍弃舅舅与舅母,还出卖了父亲。 现在为了活命,全然不顾他的名声。 说不准哪一日,她会亲手推他下地狱的吧? - 誉王府。 誉王沐浴更衣后,穿上熏染檀香的衣裳,来到佛龛前。 佛像是他用纯金铸的,每日都会都会拿柔软的丝织帕子,细细擦拭佛像上落下的灰尘。 他的动作轻柔细致,来来回回地擦拭三遍,方才去将手洗干净,换上新鲜的供品,点燃几炷香插进香炉里。 闻着檀香的气息,誉王内心便会得到宁静。 哪怕只有须臾。 为此他每日都会清理佛像,换供品,上香。 誉王在佛前站了许久,直到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才缓缓地踱步到门口,一把将门给打开。 “殿下,您安排在侯府的眼线传来了消息。”詹事气息不稳地禀报道:“沈夫人准备去揭发沈青檀的身世,沈少淮得到消息赶回侯府,命人将沈夫人关进前院书房,连同她身边的人也被看管起来。” 誉王挑了挑眉梢,半点都不意外:“不愧是一脉相承,一样的薄情寡义。只是不知道承恩侯夫人死在沈青檀的手里,还是死在她以命相护的儿子手里。” 詹事闻言,抬头看向誉王。 只见誉王穿着一身白色深衣站在门口,寒凉的晚风吹刮着他的衣袂飘飞,不沾染半点尘世间的污浊。 可这一副清贵绝俗的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一副黑心烂肠。 誉王双目阴寒,杀意凛然:“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便自挖双眼。” 詹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殿下……” “滚。” 詹事不敢站起来,跪在地上翻着跟头滚远了。 誉王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若非詹事用的尚且顺手,他早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他压下心底肆虐的戾气,写了几封信,让身边的护卫送出去。 - 翌日,早朝。 誉王站在太和殿内,扫了一眼百官。 其中有几位官员,接触到誉王的眼神时,微微低下头。 誉王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曹公公扬声说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皇上,北境战事告急的时候,您下旨调派镇北王出征北境,首战便告捷了,将士们的士气大震,自那以后便如虎添翼,捷报连连。” 一位大臣出列道:“镇北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是大周的一员猛将。如此难得的一位将才,朝廷该给予他重赏,以示皇家的恩德。” 靖安帝有些意外地看向兵部侍郎,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镇北王说话。 他眼底闪过思虑,面色如常地问道:“谢爱卿,以你之见,朕该如何嘉奖镇北王,以示皇恩呢?” “这……”兵部侍郎又说:“臣斗胆说一句,凉州是苦寒之地,皇上可以将镇北王的家眷安置在京城。” 话音刚刚一落,便有官员附议。 “皇上,历朝历代武将的家眷要留在京城,天家代为照拂,武将们才能安心在外征战。” 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将镇北王的家眷扣留在京城为质,镇北王不敢有叛国的小心思。 靖安帝的脸色沉了沉,若是如此做了的话,恐怕是逼着镇北王起反心。 镇北王年少轻狂时,便敢与先帝叫板,别指着镇北王长了年纪,会变得性情和顺。 犟种到死都是个犟种。 “皇上,微臣当年在凉州任监察御史一职,对凉州的情况较为了解。镇北王矫健勇猛,善于作战,是朝廷的忠臣良将。可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任他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娶了妻子之后,心思全都放在妻儿身上,只想平稳处世,全然不顾身上的使命。这才导致十四年前,凉州战事爆发,险些被北齐的铁骑给踏平。” 靖安帝眸光微微一动,似乎品出些什么深意。 他顺着问下去:“莫非十四年前的战事,另有别的隐情?” 誉王的眼皮子低垂着,等着官员说出十四年前,镇北王的女儿丢失,镇北王为了找女儿,便放松了边防,差点被北齐攻破城门。 由此引出镇北王的女儿,离开过凉州,去了南凌州探亲。 官员见皇上接了话茬,连忙说道:“皇上……” “皇上,北境捷报到——” 大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唱声。 誉王倏然抬眸,眼底闪过阴鸷。 再缓上片刻,官员的话便说完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境的捷报到了! 这种紧要关头,官员自然不敢抢话。 誉王的脸色猛地一沉,只差了一两句话的时间,再次错过了先机。 靖安帝听闻北境战事告捷,阴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将送捷报的将士宣进大殿。 殿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百官们的惊讶声。 誉王抬眸望去,只见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殿前。 第178章 镇北王请罪 靖安帝抬眸望向进殿的人,他的身姿挺拔,威风凛凛,气概豪迈的逆光而来。 直到他走到殿前,靖安帝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只见他的头发干结成一缕一缕的,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就连他的衣裳都透着潮气,隐隐还沾着细碎的泥沙,像是横渡了大河,又像是淋了一夜的雨,风尘仆仆地赶来。 饶是他的每一根头发丝到脚上磨破的鞋,无一处不显露出他的疲倦。可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蕴藏着坚韧的毅力。 靖安帝眼底闪过讶异,着实没想到是镇北王亲自来送捷报,而且还是这么一副蓬头垢面,不加修饰的模样。 任何人进宫面圣,都会很注重自己的仪表,精心打扮一番,以此表示对天家的敬重。 唯独镇北王是个异类,就像是回自家一样随意。 百官们更是一脸震惊,年纪大的曾经见过镇北王,年少时的他在京城留下轰轰烈烈的一笔,给他们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今又见他衣衫不整的进宫面圣,纷纷摇了摇头,此子依旧目中无人,狂傲无礼。 年轻一些的官员,只是听过镇北王的名声,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原来以为他会是形貌非凡的猛将,谁知道竟是这般……这般不拘小节? 镇北王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向靖安帝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随后,他从袖子里取出捷报:“皇上,微臣幸不辱命,北境一战,大获全胜。” 他接到顾宗辞的信后,得知到女儿的下落,便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回京城与女儿相见。 可是他的身上背负着守疆卫国的使命,不能抛下北境的战事不顾。最后一战大破敌军,他俘虏北齐的将领,北齐退兵投降,有意派使臣来与大周议和。 平定北境的战事,他叮嘱几个儿子与副将之后,没有去参加庆功宴,带上几个下属火速赶回京城。 谁知道会遇见断桥,阻挡他回京的进程。 河水湍急,水势凶险,若是横渡过去很耗费体力。而他连夜赶路进京,已经很疲惫,即便他深谙水性,也会感到很吃力。 他便安排下属们去找客栈休息,自己则是打算就地休憩一个时辰,养精蓄锐一番,再决定是绕远路,还是凫水过河。 一闭眼休息,他便梦见女儿在哭,哭得很无助,在向他求救。 他立即决定凫水过河,而河对面几里远的地方,恰好设立了一座驿站。他向驿站的驿丞出示了身份,借来一匹快马赶赴京城。 他抵达最后一个驿站换马,碰见了八百里加急往朝廷送捷报的士兵,两个人一块赶路到京城。进宫之前,他从士兵手里拿回捷报。 曹公公从镇北王手里接过捷报,呈递给靖安帝。 靖安帝看完捷报,龙心大悦道:“沈爱卿,你不愧是大周的战神,得你这样的将才,当真是大周之福。” 打算给镇北王上眼药的几位官员,听到靖安帝的话,悄悄对了一个眼神,然后看向了誉王。 誉王面色阴郁,并未分一个眼神给他们。 几位官员心中有了数,誉王不会再继续揭发镇北王,因为他们错失了良机。 他们看了一眼镇北王,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御史,像镇北王衣冠不整的来面圣,便已经是犯了大不敬,完全可以弹劾他,治他一个御前失仪的罪责。 老御史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要弹劾的意思。 “北境战事平定,你为朕解决了心腹大患。”靖安帝合上捷报,搁在一旁,询问道:“沈爱卿,你为何亲自送捷报进京?而不是与其他的将帅一起班师回朝,论功封赏?” “启禀皇上,微臣特地进京来请罪。”镇北王屈膝跪在大殿,陈述自己的罪状:“十四年前,凉州战事爆发,微臣重伤昏迷不醒,副将向朝廷请求支援。” “内子正好收到南凌州的来信,祖母的病况严重,想要见内子最后一面。” “先帝旨意在前,内子不敢抗旨不尊,但又有孝道在身上,忠孝两难全。” “最后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命人护送微臣的幼女前往南凌州探亲,为微臣夫妻二人尽一尽孝道。” 说到这里,镇北王磕一个头:“微臣违背了先帝的旨意,愿意听从皇上发落。” 随着镇北王的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靖安帝面色沉凝,扫视一圈百官。 若是之前不明白大臣们为何突然提及镇北王,现在便全都明白过来了。 他的臣子是要在捷报送到朝廷之前,揭发镇北王违抗先帝旨意,让他以叛国罪处置了镇北王府啊。 他若是按照先帝的旨意,诛了镇北王府九族,堵住了百官的嘴,却痛失了一员猛将。 除此之外,必定会被百姓唾骂成昏庸无道的君王。 镇北王恐怕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打完了胜仗,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京城请罪? “皇上,先帝旨意不可违背啊。您若不按照旨意降罪,难以树立皇家威严啊。” “皇上,镇北王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公然违抗旨意,便是没有将天家放在眼里。您若是顾念他是有功之臣,便宽恕了他。唯恐今后人人效仿他,朝廷将会大乱啊!”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跪下来,请靖安帝遵从先帝的旨意惩处镇北王。 “今后人人效仿他……”靖安帝看着跪下一半的官员,眼神愈发冷冽,语气幽沉:“朕继位至今,大周出了几个镇北王这样的将才?” 官员们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若是有其他得用的将才,靖安帝也不会调派镇北王出兵北境,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若是人人都似镇北王这般神勇无敌,立下赫赫战功,守住大周的疆土,为了孝道而违背朕的旨意,又有何妨?” 靖安帝睥睨着百官,沉声说道:“你们之所以能够安然地站在这里弹劾镇北王,全都是镇北王与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百官见靖安帝震怒,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本朝重孝道,朕以仁孝治国。”靖安帝面露威严,不容置喙地说道:“镇北王为了成全一片孝心,安排幼女代替他们夫妻探望病重的祖母,虽然违抗了先帝的旨意,但是也情有可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念在镇北王平定北境战事,攻打下北齐两座城池,立下大功,便功过相抵。” 第179章 父女相见 百官的嘴彻底被堵住了,谁让镇北王立下大功,而靖安帝又要力保他呢? 誉王心里却是明白过来,为何靖安帝不处置镇北王。 其一,大周没有比镇北王更出色的武将。 其二,大周经历天灾,国库空虚,再也支撑不起战争。 如今镇北王立功,正好给了靖安帝保住他的由头。 靖安帝轻飘飘的揭过镇北王抗旨的罪行,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似乎还要重用镇北王。 镇北王的造化来了,儿子若是被封赏,今后风头无两。 而他刺杀过沈青檀,以镇北王对沈青檀的重视,两家结下仇怨了。 赵国公一点都不意外,君臣二十多年,他了解靖安帝的秉性,宅心仁厚,爱惜人才。 除此之外,为了顾全大局,靖安帝也不会处置镇北王。 无论是凉州,还是北境,全靠镇北王的威名震慑,敌军不敢来犯。 镇北王一死,恐怕边境又要大乱了。 更何况,靖安帝不是先帝那般多疑的人,想要借此除掉镇北王的宵小之辈,终究是不会如愿了。 镇北王俯身磕头:“臣叩谢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安帝见过无数粗糙的武将,但是从未见过像镇北王这般粗糙邋遢的武将。 即便形貌如此狼狈,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通身的气势。 靖安帝心情复杂地说道:“沈爱卿,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府休养一日,明日进宫来见朕。” “微臣遵旨。” 临走之前,镇北王一双虎目扫过谏言的几位大臣。 几位大臣脊背一寒,缩着脖子,头垂的更低了。 他们想起镇北王的名声,心里涌上一股恐慌,害怕遭到他的打击报复。 - 靖安帝散朝后,留下了赵国公。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会面。 “国丈,幸好你提醒朕,调派镇北王平定北境。否则今日之事一出,朕恐怕要折损一员大将。”靖安帝感慨良多:“朕从之前几次传来的捷报来看,镇北王的子嗣,有乃父之风,全都是骁勇善战的人。今后几十年,若是有他们镇守边境,大周便是太平盛世了。” 赵国公不敢居功:“皇上,是您知人善用。” 靖安帝双手负在身后,在大殿中踱步:“国丈,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安置镇北王?” “皇上,撤销先帝的旨意,论功封赏镇北王的子嗣。”赵国公拱手道:“镇北王世代忠良,凉州的安定,全靠他们镇守,朝廷不能让忠心赤胆的臣子寒心。” 靖安帝正有此意,先帝的旨意,完全不合乎情理。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背负上千古骂名。 不知想到什么,靖安帝眉目一沉:“同样是姓沈,一个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一个却是以权谋私,搜刮民膏民脂。” 只待钦差将青州的案件查明,落实了承恩侯的罪名,便能将他定罪处决。 赵国公笑道:“同姓不同宗,根子不一样,自然秉性大不相同。” 靖安帝深以为然,即便是同一条根子长出来的,有的心胸开阔,与人为善。有的便是心胸狭窄,自私自利。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镇北王的女儿走丢了,如今可有找回来?也不知可有婚配。” 顿了顿,靖安帝又说:“若是没有婚配,朕倒是可以给赐一门亲事。” 赵国公心中微微一动,明白了靖安帝的用意:“皇上,镇北王明日入宫觐见的时候,你可以亲自过问他。” - 镇北王从宫里出来,望着乌云散去的天空,压在心口的巨石卸下了。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祸及妻子与儿女。 向来自信的他,进宫面圣时,难得的有了几分不确定。 好在靖安帝是个明主,而非像先帝那般昏庸。 镇北王想立即去见沈青檀,可想到自己不修边幅,连日赶路,还没来得及好好梳洗,浑身都快腌入味了。 他澎湃的心情顿时平复下来,立即去了顾府。 顾宗辞早就得到消息,正在门口候着镇北王。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亲自打开门。乍然瞧见镇北王的模样,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当他认出镇北王时,被他浓重的体味熏得往后退了几步。 顾宗辞板着一张脸,再次在内心肯定靖安帝的圣明,居然恩准镇北王入殿,还不将他给撵出来。 “王爷,你先去洗漱,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我们再细谈蛮蛮的事儿。” 镇北王睨了顾宗辞一眼,没错过妻兄的嫌弃,一边大步流星地去往后院,一边沉声说道:“我在浴室洗澡,你在门口说蛮蛮的事,别再墨迹耽误时间。” 顾宗辞:“……” 他忍了又忍,还是难以忍受那个画面。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顾宗辞望着镇北王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消失在前院,到底是可怜他见女心切。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跟过去。 镇北王一进浴室,将门一关:“你可以说了。” 顾宗辞盯着震颤的门板,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将沈青檀的经历,详细地说与镇北王听。 只听见浴室里毛巾搓背的声音,像是拉锯子似的,一声比一声瘆人。 他毫不怀疑,承恩侯夫妻此刻站在镇北王的面前,一定会被他给拧了脑袋。 “蛮蛮……”镇北王压下心底的怒气,询问一句:“可有婚配?” 顾宗辞静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婚配了。” 浴室里陷入了沉寂。 良久,镇北王又问:“哪家儿郎?” 顾宗辞说:“赵国公府长房嫡长孙。” 浴室里再次陷入寂静。 顾宗辞张了张嘴,正要为赵颐说几句好话。 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主子,赵二奶奶来了。” 第180章 汤圆,团团圆圆 浴室传出“砰”的重物落地声。 顾宗辞吓一跳:“王爷,你没事儿吧?” 镇北王声音有些粗:“有事。” 顾宗辞想到镇北王从北境赶回来,基本上没有怎么合眼,一进京又入宫觐见靖安帝。如今听到女儿寻上门来了,太过激动引发身体不适了? 好几个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他正要闯进浴室。 “你命人再提两桶水送来,这点水都不够老子洗脚。” “……” 顾宗辞身侧的两只手紧握成拳头,若不是打不过,他真想上去给他两拳。 他板着脸:“蛮蛮是京城第一大才女,身边围绕的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有文绉绉的书生。你可别像在军营里一样粗鲁,把她给吓坏了。” 顾宗辞片刻都不愿待在这里,提点了这么一句话,脚步匆匆地去见沈青檀。 镇北王听到顾宗辞离开的脚步声,一颗心跟着顾宗辞离开了。 可想到顾宗辞的话,镇北王瞧见盆架上搁着一只马鬃毛刷子,甩下手里的毛巾,拿起刷子浑身上下都刷洗一遍。 一连洗了三桶水,他闻一闻膀子,没有难闻的味儿,取下一旁备着的黑色衣袍。他动作一顿,重新放回去,在衣箱里翻出另一身衣裳,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 他坐在铜镜前面,拿着一把梳子,将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拢,特地挑了一顶玉冠戴上。 打扮好了,他往铜镜里一看,只见镜子里的人,生得两道浓眉,一双虎目威势有神,胡须乱糟糟的没有修理,显得特别凶悍。 第一次做文人打扮,他浑身都不得劲,怎么看都很别扭。而且这样的装束与他的脸半点都不搭配,像是泼猴穿了衣裳,有点儿不伦不类。 他扯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想扒拉下来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窄袖,怎么舒坦怎么来。 可他想到就在茶室等候他的女儿,一颗心被掰开两瓣,一瓣想快点去见她,一瓣又怕自己的形貌会吓坏她。 他拧着眉毛,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将胡子修理的有形,捯饬得清清爽爽,便迫不及待地去往茶室。 临进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愈发不平静,唯恐自己哪里没有收拾妥帖,会给女儿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他踌躇片刻,收回踏上石阶的脚,来到一旁的水缸前,缸里养着一株娇嫩的睡莲。 低下头,他看到水面倒映出的严肃面孔,两根食指压在嘴角往上拉出一道笑弧,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嘴角保持着这个弧度,踏进了茶室。 茶室里只有顾宗辞一个人,再不见别的人。 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蛮蛮呢?” 顾宗辞看到镇北王焕然一新的打扮,脸色变得很古怪。这个人平日里就不会规规矩矩地穿衣服,即便是穿着圆领长袍子,也会撩起袍摆塞进腰带里,袖子与小腿紧紧束起来,图一个方便。 相识几十年,更是头一次见他戴玉冠。 镇北王活的要多粗糙便有多粗糙,而他的妹妹活的很讲究精致,以至于他想破脑袋,都无法想通妹妹怎么就相中一个蛮子。 直到这一刻,他看见镇北王为了自己的那一句话,特地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来见女儿,突然间就明白过来了。 他啜饮一口茶:“蛮蛮有事儿,便先回去了。” 镇北王只觉得脚下的平地塌陷,整个人往下坠去。 他拔腿走出茶室,猛地推开院门,门后一团白炽的光迎面扑来。 【爹爹,这个糕糕是定胜糕,娘亲说吃这个会打胜仗。】 娇娇软软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手里端着捧盒,举得高高的,盒子里是一块块雪白软糯的米糕。 【爹爹,等您回来的时候,蛮蛮给您送汤圆。】 【娘亲说吃汤圆,团团圆圆。】 【蛮蛮想吃汤圆,等爹爹回来一起吃。我们要团团圆圆,少一个都不行哦。】 十四年前,出征之前最后见到女儿的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镇北王眼眶通红,低下头,却见一个少女双手捧着碗,举到他的面前,碗里是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圆。 沈青檀眼睛清亮地望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穿着青莲色的交领宽袖直身,头戴玉冠,蓄着斯文的胡须。 这一身文绉绉的书生打扮,与他刚毅英挺的面容,通身威严的气势很违和。 她脑海里闪过顾宗辞说的话:“蛮蛮,你父王是一介武夫,军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随性散漫惯了,不比京城里的文官讲究。你别看他表面粗糙,实际上他心细,记得住亲人说的每一句话。” “你小时候多看了几眼狮子猫,抱着你父王的脖子说喜欢猫猫。他托人打听到哪里有狮子猫,亲自去凉州边界带来一只狮子猫。” “那只狮子猫,你起名叫汤圆,他们一直精心照料着,直到它的寿数尽了,这才将它给葬了。” 沈青檀心里受到了触动,意识到镇北王是为了见她,所以特地做了这样的打扮。 在来顾府之前,她心底有些怯意与无措。 虽然他们是亲生父母,但是从未见过面,于她而言会很陌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相比他们对她的感情,她怕自己的生疏会伤他们的心。 可真正见到镇北王的这一刻,看着他这样一个在战场上矫健悍勇,所向无敌的铁血硬汉,面对自己的亲女儿时,红了眼眶的模样。 那股子拘谨与局促感消散,她变得自在了许多。 沈青檀双手捧着碗,往前一递:“舅舅告诉我,您喜欢芝麻馅的汤圆。这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看?” 镇北王低头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眉眼弯弯的模样,与她的母妃如出一辙。 他的喉咙堵塞,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眼前的这一幕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缓慢地抬起手,粗粝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瓷碗。白瓷碗的温度,传递到他的手指,那般的真实。 不像是许多次他伸出手去接汤圆,手却落了空。 镇北王眷恋瓷碗的温度,他双手捧着碗,嘴角微微提起一点:“好,我尝一尝。” 时隔十四年,他等到了蛮蛮送的汤圆。 第181章 好好清算 镇北王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着瓷勺,舀着圆滚滚的汤圆塞进嘴里。 他没有像平日里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咬一口,甜滋滋的芝麻糖馅流出来,包裹住了那颗发苦的心。 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塞,眼睛跟着慢慢的湿润。 一共是六个汤圆。 镇北王妃说:“我们家里定下一个家俗,每次你们出征凯旋,便吃汤圆。六口人,一碗六个汤圆,一个都不能少。” 自从女儿走丢之后,镇北王府便再也没有吃过汤圆。 因为六口人,六个汤圆,一个都不能少。 “好吃。”镇北王舀起最后一颗汤圆塞进嘴里,在眼睛里的东西藏不住要冒出来的时候,低头大口喝汤:“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汤圆。” 沈青檀看着镇北王的脸被碗遮住,像是在慢慢喝汤,又像是在遮掩情绪。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沉淀着岁月沧桑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底流淌着对骨肉的深厚感情,并没有被十四年的时光消磨,甚至发酵的更加浓烈。 浓烈到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自己是被爹娘深爱着,他们对她的爱,与生俱来的,刻进骨血。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好好地看看她,看看她这么一些年,离开爹娘的身边,可有受委屈。 “您喜欢吃,那我下回还给您做。”沈青檀拿过他手里的碗,牵起唇角说道:“这十四年,我没有受委屈,过得很好。” “你过得好不好,爹爹心里有数。”镇北王眼底一片厉色:“以承恩侯夫妻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性子,又如何会真心待你?他们花在你身上的精力,今后是要加倍索取回去。” 沈青檀抿着唇角没吭声,因为承恩侯夫妇的确是将她当做谋取利益的工具。 “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本该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长大。何须让他们自作多情的抚养你?” 镇北王眼底迸发出肃杀之气:“他们弄丢自己的女儿,便强抢你带回府抚养。他们找回亲生女儿,便不曾好好善待你,作践你,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一笔账该好好算一算。 沈青檀抬眸看向镇北王,便见他眼底布满了愧疚之色:“蛮蛮,承恩侯夫妇固然有错,爹爹也有错。” 他想像小时候一样抱抱她,却惊觉她已经长大,嫁为人妇。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肩上,只能用眼神一遍一遍地看她。 镇北王自责地说道:“爹爹无用,没能保护好你,才让贼人有机可趁,让我们骨肉生离。” 沈青檀并不认为是镇北王的错,他当初重伤昏迷,镇北王妃为了保护她,才将她送到南凌州避难。 “你哥哥们先回凉州,接你们娘亲一块回来。”镇北王眼底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我们一家人团圆了。” 沈青檀鼻子一酸,他们终于阖家团圆了。 这个时候,有小厮走来禀报道:“王爷……赵二爷来了。” 第182章 翁婿之间的对话 镇北王脸色慢慢沉下来,不得不正视女儿嫁做人妇的事实。 骨肉分离十几年,他们错过的不止是她的成长,还有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两个时刻。 及笄礼与出嫁。 “他与我一起来的,先让我来见您,他再来拜访您。”沈青檀轻声为赵颐解释,盯着他紧蹙的眉心,又问:“您要见他吗?” “见,为何不见?”镇北王哪会听不出沈青檀对赵颐的维护?他低声说道:“他是我的女婿,我自然要见他一面。” 沈青檀一怔。 镇北王吩咐小厮:“你去将赵家二郎请到茶室。” 小厮听闻镇北王对赵颐的称呼,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不敢再继续打探主子的私事,急急忙忙去请贵客。 “蛮蛮,我们去茶室等他。”镇北王高大的身躯挡在院门口,他侧着身子腾出院门,让她先进:“走吧。” 沈青檀诧异地看向镇北王,他的脸晒得很黑,笑容却很豪迈,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只不过对待儿女,比普通父亲还要放纵一些,让她一个晚辈走在前面。 顾宗辞说镇北王我行我素,不受束缚。 沈青檀觉得镇北王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压根就不愿意看礼记,更加不会去遵循礼法,全凭心情做事。 她福身行一礼:“您先请。” 镇北王不做声,迈开大步子往茶室走。他瞥到沈青檀快步追过来,像极了她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放慢步子。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进茶室。 顾宗辞端着茶杯看向他们,问镇北王:“怎么样?汤圆好吃吗?” 镇北王虎目一瞪:“女儿做的汤圆,当然好吃了。你问这种话,不会没吃过吧?” 顾宗辞心口被扎了一刀。 他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不知所踪。 哼,这又酸又臭的汤圆,谁想吃了? 他瞅了一眼沈青檀手里的碗,一颗心像是泡在坛子里的腌黄瓜,酸溜溜的。 “您也有份,我一共包了二十个。”沈青檀浅笑道:“厨娘说您吃东西,都是要照着时辰来。时辰一到,她煮好给您端来。” 顾宗辞闻言,心里乐开了花:“女儿做的我没吃过,可谁叫我福气好,马上可以吃到外甥女做的。” 镇北王的脸色绷不住了,顾宗辞心满意足地搁下手里的茶杯,准备问沈青檀认祖归宗的事儿。 这时,小厮态度恭敬地将赵颐请进来。 赵颐站在沈青檀面前,向镇北王行礼:“小婿给岳丈大人请安。” 镇北王眉毛抖了抖,撩起眼皮子看向他,一个很普通的文弱书生,就是长得有模有样。不过……为人处世倒是很圆滑老道。 沈青檀也吃了一惊,诧异地看向赵颐。 赵颐又向顾宗辞行礼:“晚辈给舅舅请安。” 顾宗辞微微颔首,请赵颐与沈青檀坐下。 夫妻俩坐在下首圈椅里。 沈青檀看看镇北王,又看看赵颐。 赵颐倒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还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青檀:“……” 她揣摩不透镇北王的心思,毕竟一个外人都惋惜赵颐的身体病弱,命不久矣。 那爱女深切的镇北王呢? 镇北王盯着赵颐苍白的脸色,听他偶尔低咳一声,眉头越拧越紧。作为一个父亲,自然希望女婿的胆识、才略、家世过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体强健,在外可以拼前程,在内会疼媳妇儿。 赵颐病秧秧的模样,似乎喘一口气都费劲儿,实在是达不到他择婿的标准。 镇北王对待儿女,向来不独裁专制,很在意他们的内心感受。 赵颐来之前,沈青檀便回护他。 赵颐来了之后,沈青檀频频看向赵颐,可以看出她很在意赵颐。 镇北王虽然狂妄,不讲道理,但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顾宗辞将沈青檀在京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赵颐对沈青檀的维护,她又没有娘家作为依靠,身边都是豺狼虎豹,会过得很艰难。 茶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小火炉上煮的茶水咕咕冒泡。 顾宗辞看了镇北王好几眼,等着他问女婿情况。 他这个做舅舅的,不好开口。 镇北王却是紧绷着脸,干坐在那儿,腰背板正。 赵颐见他如此严肃,神色渐渐凝重,不自觉地坐得笔直,做好应对他刁难的准备。 镇北王第一次做岳丈,不知道别人家做父亲的是如何盘问女婿。 他自己登门提亲的时候,岳丈二话不说就把女儿交到他手里。 如今他想有样学样都不行。 镇北王宽大的手掌压在膝盖上,来回搓了搓。 搓一下,冒出一个问题。 再搓一下,又冒出一个问题。 他一连搓了几下,凑够数了,又把想到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 镇北王清一清喉咙:“你多大了?” 赵颐回:“小婿二十有二。” 镇北王又问:“你这身子骨,应该在外劳碌不了,都是在家里将养着吧?” 赵颐听出镇北王话里的意思,在探问自己的俸禄,能不能养得起他的女儿。 如今还没有当家做主,每月只靠领着公中发的份例过日子,是过不了精细的日子。 赵颐温声说道:“小婿在内阁制敕房领了一份闲职,闲来无事做了一点小买卖。如今成亲了,檀儿怕我劳累,替我打点外面的营生。” 镇北王听出赵颐话里的意思,他把手里的私产全都交给沈青檀掌管。 他又问:“你们成亲这么久,对本王女儿的印象如何?” 赵颐谨慎应对:“檀儿很好,对长辈很孝敬,对兄弟姐妹妯娌很和善,对我更是尽心尽力。祖母与母亲对我说,我能娶到檀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要好好惜福,不能辜负她。” 镇北王眸光微微一动,赵国夫人与赵大夫人是很满意蛮蛮? 几个问题问下来,赵颐都对答如流。 镇北王没声儿了。 赵颐等着镇北王继续问话,等了半晌不见他开口。却见他的双手压在膝盖上,来回地搓了两下,光滑平整的衣料被他搓得皱巴巴的。 赵颐抬眸看向镇北王,正正好对上镇北王的眼神。 翁婿俩大眼瞪小眼。 镇北王绞尽脑汁,实在是想不出别的问题。 他抬了抬眉:“怎么,你想了老半天,没话问本王吗?” 第183章 改口 赵颐:“……” 他怀疑是镇北王的话问完了,没话再问他了。 “岳丈大人,岳母和几位内兄什么时候进京?”赵颐郑重地问道:“小婿安排两家长辈见一面。” 这句话问到镇北王的心坎上,赵颐能想到这一点,可见是重视他们,侧面可以看出他对蛮蛮很上心。 “具体等他们进京之后,再商榷见面的日子。” 镇北王对赵颐的好感度增加了不少。 赵颐听了镇北王的回答,一颗心落定下来。 从传闻中来看,镇北王是个异类,更是一个变数,不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的心思,所以他担心自己得不到认可。 短暂的相处下来,赵颐对镇北王的印象有了改观。 镇北王在战场上再如何神勇无敌,在面对儿女的时候,卸下了一身的荣光,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罢了。 他不愿意让女儿伤心难过,即便对女儿的夫婿不满意,也不会刁难他。 方才考察他的问题也都是花费了心思,想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况,看他值不值得托付。 如果沈青檀在赵国公府过得不好,镇北王才会重新审视这一桩婚事吧? 赵颐恭敬地说道:“小婿回府之后,把您与岳母进京的消息,告诉府里的长辈们。” 镇北王微微颔首。 没话和赵颐说。 他看向出神的沈青檀:“蛮蛮,留下用完晚饭再回去?” 沈青檀盯着镇北王搓得皱巴巴的袍子,心情很复杂。 原来镇北王不是在面对女儿时才会无措,而是面对有关女儿的所有事,他都会很无措。 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变着法儿想知道她在赵家过得好不好。 “好。”沈青檀应下来。 镇北王亲自去一趟厨房,报了一长串的菜名,哪道菜要加什么,哪道菜要去了什么,一一告诉厨子。 顾府有八个厨子,汇聚了八大菜系。 全都是斥重金雇来的。 按照镇北王的吩咐,原原本本的将菜做出来,摆满了一桌子。 沈青檀坐在桌前,一大桌的菜,挑不出半点她不喜欢的菜。 这世上没有粗枝大叶的人,只有上心与不上心之分。 镇北王不是心思细腻,而是将在意的人,全都放在心上。 沈青檀眼眶发热,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吃饭。 用完饭之后,各自全都坐在原地没有动。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镇北王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菜,哪道菜她吃得多,哪道菜她只碰了一筷子,他全都记下来了。 只是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些都是她小时候每餐都要吃的菜,如今却是不碰了。 时间拉远了他们的距离。 改变了她的喜好。 她再也不会娇娇软软地扑进他怀里,甜甜地叫一声爹爹,央着他带她骑大马。 镇北王心绪翻涌,实在是舍不得放沈青檀离开。 “夜色深了,你们早点回去歇着。” 镇北王站起身,将夫妻俩送到门口。 沈青檀站在石阶下,仰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镇北王,纱灯的光影映照在身上。 他的身躯依旧魁梧,脸颊上却刻下了几道皱纹。 他再如何悍勇,终究是要败给时光的。 “下雨了,你们快上马车。”镇北王催促了一声,扯着嘴角微笑,脸颊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你的娘亲和哥哥们来了,爹爹再接你回家。” “好。”沈青檀踩着木梯上了马车,扶着马车棚顶,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镇北王:“爹爹,您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无论穿什么,在女儿心里都是英雄好汉。” 第184章 赵珏:替镇北王找女儿 那一声又软又娇的“爹爹”,隔着细雨传来,落在镇北王的耳朵里,在他心底引发巨大的震荡。 马车从他面前驶离,视线跟着移动。 他的手臂被碰了碰,一块锦帕递到他的面前。 “你给我悠着点,别把我的地盘给哭塌了。” 顾宗辞把帕子塞进他手里。 镇北王:“滚!” 顾宗辞不怕他,非但没有走,反而还问一句:“你转性了?居然不为难为难小赵,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为难?”镇北王垂下眼帘:“本王以什么身份为难?”他反问道:“凭着生父的身份?” 顾宗辞被问住了。 “蛮蛮自小不在本王身边长大,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赵二郎帮扶了她。”镇北王隐忍地说道:“养大她的人,背刺她一刀。一起长大的未婚夫,抛弃她,另娶了别的女人……” 说起沈青檀的遭遇,镇北王眼底怒气腾腾,手背上的青筋狰狞,恨不能将欺辱她的人,一个个就地正法! 这些人付出了代价,也无法弥补沈青檀所受到的伤害。 镇北王心疼女儿,同样感谢赵颐愿意给她善意:“任何人经受过背叛,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她现在信任赵二郎,依赖赵二郎,凭着这一点就知道赵二郎待她很好。” 顾宗辞意外地看向镇北王,很难相信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能够保持理智,思考得这般全面。 “赵二郎是个正直的,可以托付终生。只是身子骨差了一点。”镇北王攥紧手里的帕子:“赵二郎比我们先出现在蛮蛮的身边,蛮蛮中意他,已经嫁给他,何必强行拆散,惹得她伤心难过呢?” 赵颐若是活不长久,等他过身之后,他们将蛮蛮带走。 她想改嫁,凭她是镇北王府的小郡主,便不愁嫁。 她不想改嫁,以镇北王府的家底,可以供养她一生。 若是能够治好病,再好不过,没什么可挑剔的。 顾宗辞一时间沉默无言,重新认识了镇北王一番。 居然也会讲道理? 镇北王望着空荡的雨巷,再也不见马车的踪影。 他收回视线:“本王做她的后盾就行了。” 顾宗辞看着镇北王脚步稳健地迈进雨幕中,皱紧眉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镇北王头也不回地说道:“本王去府邸,命人打扫干净,下回接蛮蛮回家看一看,认一认门。” 顾宗辞站在原地,喧闹的府邸,一下子空寂了。 他转过身来,手搭扶在石柱上,眼底染上雨夜的悲凉。 外甥女找回来了。 长生也该回家了吧? 顾宗辞穿过侧门,檐下的纱灯将他的身影拉长,斜斜一道投印在地上。 - 二房,青云苑。 沈明珠身上穿一件宽松的衣裳,侧躺在贵妃榻上,双手搁在小腹上。 晚冬养好伤了,重新回到沈明珠身边伺候。 她手里捧着一本家训,念给沈明珠听:“……对孩子要一视同仁,不可有所偏爱。除了这些之外,还需重视儿女的品德教育,告诫子孙不能为了求官而谄事权贵……” 赵珏踏进屋子,听到晚冬念的家训,脸色阴沉。 脚步一转,他大步离开青云苑,往世安堂走去,打算从国公爷那儿打探关于镇北王的消息。 他从同僚那儿得知一个消息,据说镇北王的女儿,去南凌州探亲时走丢了。 镇北王这次立了大功回来,主动向靖安帝请罪。 他这样的功臣,无非就是功过相抵了。 赵珏动了心思,打算替镇北王找女儿。 如果他找到了,他便是镇北王府的恩人。 以镇北王有恩必报的性子,必定会扶持他。 搭上了镇北王府这一艘大船,再也不用受国公爷的压制。 赵珏来到世安堂院门口,便被守在院门口的小厮拦下:“三爷,大老爷、大太太与二爷、二奶奶在里头。” 赵珏眸子一暗,怀疑大房也是听到风声,去找国公爷打探关于镇北王的消息? “来了多久?” “刚刚才来。” 赵珏望一眼紧闭的院门,紧绷着脸庞,去往世安堂不远处的凉亭等候。 而屋子里,国公爷与老夫人坐在榻上。 大老爷与大夫人、赵颐、沈青檀则是坐在杌子上。 “你们一家子来世安堂,是有事儿吧?”老夫人将手里敲腿的小木槌,搁在一旁的小桌上:“我看见你们个个神色严肃,心里头发慌。说吧,究竟为了什么事?” 大老爷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母亲,这事儿……是一桩好事吧?” “今儿个是来报喜。”大夫人眉花眼笑地说道:“镇北王违背先帝的旨意,让他的女儿出了凉州,去南凌州探亲。他这次打了胜仗,特地进京请罪。皇上深明大义,免了他的罪行。” 国公爷与老夫人不明白大夫人话里头的意思,“这事儿和咱们有关系吗?” “当然有。”大夫人看了沈青檀一眼,拿着小木槌给老夫人敲腿:“我们家与镇北王是姻亲。” 老夫人吃了一惊:“姻亲?” 国公爷正在喝茶,呛了一口,闷声咳嗽。 靖安帝才说要给镇北王的女儿赐婚,转头国公府与镇北王就是姻亲关系…… 莫非是靖安帝下旨赐婚了? “檀儿是镇北王的亲生女儿。”大夫人没有卖关子,扯了一下嘴角:“我说呢,一窝子歹竹,怎么能长出一根好笋,原来檀儿压根不是承恩侯的女儿。” 国公爷与老夫人惊异地看向沈青檀,实在是没想到自个的孙子,居然阴差阳错的娶了镇北王的女儿。 他们想到承恩侯对沈青檀做的事儿,倒也不觉得意外了。 哪个做父母的人,会对自己的亲儿女赶尽杀绝? 国公爷看看沈青檀,又看看病秧秧的赵颐,神色复杂地说道:“镇北王知道吗?” 赵颐温声说道:“岳丈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们今日去拜访他,一起用了膳。” 国公爷脱口而出道:“沈知礼认下你这个女婿了?” 赵颐:“……” 沈青檀:“……” 一个是为国公爷不假思索的话,仿佛镇北王不应该认下他这个女婿。 一个是为镇北王的名讳,一个不将礼教放在眼底的男人,居然起了这么规矩的名字。 “你说什么糊涂话呢?颐儿和檀儿一对金童玉女,王爷有什么不满意的?”老夫人斜睨了国公爷一眼,面对沈青檀时,面容和蔼道:“这样也好,你脱离了火坑,如今找到娘家,有了倚仗,京城里没人敢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 承恩侯与沈青檀断绝父女关系,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总归影响到了沈青檀的声誉。 “你婆母没说错,你是个有福气的丫头。”老夫人握住沈青檀的手,真心为她高兴:“真好啊。” 沈青檀心底涌出一股暖流,承恩侯与她断绝关系后,国公爷与老夫人对她一如既往的好。 如今他们是真心实意的为她感到开心,因为她又是有爹娘的孩子了。 国公爷嘱咐大老爷:“你明日给镇北王送帖子,亲自去拜访一下。等王府的内眷入京之后,两家再见个面。” 大老爷正色道:“儿子回去便派人给亲家送帖子。” 商定好了,大房便离开世安堂。 赵珏紧跟着来到世安堂,进门的时候,还听到老夫人与国公爷在拟礼单。 隐约还听到“镇北王”的字眼。 莫非是大房捷足先登了? 第185章 下血本攀高枝 赵珏压下翻江倒海的思绪,恭敬地行礼:“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国公爷淡淡地问道:“你最近去官署当值了?” “孙儿的伤势好全了,怎么能闲居在家里?”赵珏态度诚恳地说道:“孙儿学的这一身本领,想去报效朝廷。” 国公爷没说话。 赵珏撩开袍摆跪在地上:“孙儿已经知错了,不能因为二哥的身子骨病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闹得府里乌烟瘴气,让外人看了笑话。” 国公爷看着赵珏下跪认错,非但不觉得欣慰,反而生出了失望。 若是在换婚的时候,主动来认错的话,还算是有担当。 如今尘埃落定了,再来道歉,未必不是另有所图。 也就不是真心悔过,才来道歉。 “你知错就好。”国公爷松口道:“你先在五城兵马司当值,做出了功绩,你上峰会提拔你。” 言外之意,今后有多大的造化,全看他自己了。 赵珏紧了紧拳头,低头说道:“孙儿负责的是镇北王府那一片的火禁,镇北王回京,府邸要修葺,要加强巡逻吗?” 顿了顿,他又说:“孙儿听同僚说镇北王不喜欢有人在王府附近巡逻,若是不去巡视,出了火灾,上头又会问责。” 赵珏抬头看向国公爷,对上国公爷探究的眼神,仿佛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他稳住心神:“孙儿特地来问祖父拿主意。” “你没有擅作主张,打着我的名号去拜访镇北王,还算是有了长进。” 国公爷没有与他兜圈子,直接戳破他的心思:“你别去镇北王府巡逻了,也别寻思着与镇北王攀交情。” 赵珏被下了脸面,紧了紧牙根:“祖父,您是怕孙儿和二哥争?” “争,你拿什么和你二哥争?”国公爷深深地看了赵珏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三郎啊,你现在费尽心思想去争取的东西,全都是你亲手丢掉的。” 赵珏心里算是明白过来了,国公爷不会帮扶他。 既然如此,他便自己去争取。 - 赵珏离开世安堂,便去敬德堂找二夫人商量:“母亲,镇北王手里握着兵权,如今打了胜仗,皇上会厚赏他。儿子若是能得他的赏识,今后在军营中也有一席之地。” 二夫人听了之后,仿佛看到了希望,她连忙说道:“你明日就去拜访镇北王,母亲给你准备一份厚礼。” 她知道指望不上国公爷。 为了能让赵珏攀上镇北王,今后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二夫人特地回娘家找弟弟,带回来一马车的厚礼。 真真是下足了血本。 第二日一早,赵珏便带着他精挑细选的几样礼物,去往镇北王府。 毕竟是初次见面,若是带一马车厚礼,便是司马昭之心了。 马车停在镇北王府门口,赵珏拎着礼物下来,握着铜环叩响府门。 这时,另外一辆马车驶来,停靠在他的马车旁边。 赵珏回头看去,只见赵大老爷从马车上来。 “哟,二侄儿,你大清早来这儿做什么?”赵大老爷瞅了一眼赵珏手里的礼物,笑道:“你之前从军,与镇北王有过交情?” 赵珏点了点头,反问道:“大伯,您来这儿是?” 赵大老爷正要开口。 “吱呀”一声,府门开了。 门房瞧见赵大老爷,恭敬地说道:“亲家老爷,我家王爷在正厅候着您呢。” “欸,我特地赶早来了,还让亲家等久了。”赵大老爷一脚踏进门内,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赵珏:“二侄儿,你不是要拜访王爷?一块去?” 门房看到赵珏,想到镇北王的交代,半点面子都不给:“亲家老爷,我家王爷今儿个不见外客,只见自家人。”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赵珏碰了一鼻子灰,脑子几乎转不过弯来。 亲家老爷? 大老爷与镇北王是亲家? 赵珏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仿佛被当头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懵了。 沈青檀竟然是镇北王的女儿吗? 难怪,国公爷会与他说那样的话,甚至规劝他不要与镇北王攀交情。 他心里漫出一股寒气,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镇北王知道他辜负了沈青檀,所以一个门房也敢给他脸色看? 他为了权势地位,汲汲营营,机关算尽。 结果是一场空。 赵颐不争不抢,却坐享其成。 是他一手成就了赵颐。 本来……世孙之位,沈青檀,都是属于他的。 赵珏心里涌出极大的不甘。 不甘之后,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背叛沈青檀,镇北王恐怕会报复他的吧? 赵珏一颗心坠入冰窟,唯一想到的就是推卸罪责。 而能够为他背锅的人—— 赵珏看向承恩侯府的方向,心里有了打算。 第186章 一切都是报应 赵珏心情沉郁地回到国公府,正巧在角门内碰见沈青檀。 “檀儿,你等等。”赵珏挡住沈青檀的去路:“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沈青檀充耳不闻,示意江暮开道。 江暮与流月、听雪挡在两个人之间,辟出一条小道。 沈青檀径自走过去。 赵珏脸色阴沉,疑心沈青檀是有了靠山,在他面前摆谱儿了。 转念一想,沈青檀不是那种仗着身份,便骄矜自傲的人。 否则的话,她不会与秦老板来往密切。 突然间,他想到前面几次,沈青檀提醒他注重规矩。 他紧了紧腮帮子,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二嫂。” 沈青檀停下脚步,这才正眼看向他。 赵珏几乎要碾碎后槽牙,她竟然真的想做他的二嫂! 他心里憋闷得慌,想当初沈青檀全心全意的待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她仰慕才学出众的人,赵颐高中状元的时候,他试探过口风。 沈青檀笑着说:“你文韬武略,才学不在赵二爷之下。如果你没有从军,走科举的话,说不定也会高中状元。” 如今她的眼里只有赵颐,再也没有他了。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目光短浅,从承恩侯那儿得知沈青檀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如果他执意娶她,镇北王的乘龙快婿就是他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当初是承恩侯逼迫我,我才娶的沈明珠。如果不答应换亲,他们就会设计你,让你身败名裂。” 赵珏眼底露出痛苦之色:“我在府里没有话事权,根本就帮不了你,为了保护你,我不得不妥协。” 沈青檀心里冷笑,赵珏是见承恩侯府将要失势,又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才演上这么一出深情戏码? 她挑了一下眉梢:“说完了吗?” “檀儿,抛弃你,非我所愿。无论是什么理由,事情已经发生,我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颜面求你原谅。”赵珏眼神狠厉:“我会让欺辱你的人,全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吗?”沈青檀神色如常,问了一句话:“包括沈明珠?” 赵珏握紧拳头,没有吭声。 沈青檀从他决绝的眼神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她问:“你还记得当年在我这里借走的一本史记吗?” 赵珏一怔,他借过许多书,却是一本都没有看过。 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一位很有能力与手段的武将,他娶了敌国的女子为妻。两国交战的时候,他为了能够当上将帅,亲手杀了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向君主表忠心。君主封他做了将军,他用兵如神,大败敌军,立下赫赫战功,君主却没有重用他。” 沈青檀询问道:“你说君主为何不重用这个将才?” 赵珏不假思索地说道:“君主没有容人的肚量,忌惮他,所以没有重用他。” 沈青檀听到赵珏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回答,不禁抬眸看向他。 “君主的确忌惮他。”沈青檀搬出他当年的回答:“他为了权势,杀了自己的妻子。如此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人,君主如何敢重用他?” 赵珏为了权势,同样会杀妻。 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沈青檀观察着赵珏的反应,看他可有想起当年说这句话时的心境。 可赵珏像是陷入了思绪中,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 完全忘记当年的回答了。 可见他当初的回答,应该是为了迎合她,而不是他真实的想法,才会对此毫无印象。 由此可见,赵珏打小就是根子烂掉的人。 她不再理会赵珏,带着人离开国公府,去见沈老夫人与沈少恒一面。 赵珏望着沈青檀离开的背影,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为了攀上镇北王,杀了沈明珠。 她又怎么敢信任,他这般薄情寡义的人? 赵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堪至极。 可如今他没有退路可走,必须要做点什么向镇北王投诚,打消镇北王对他的仇恨。 至于沈青檀……他会重新获得她的信任。 赵珏去书房拿出有关承恩侯的罪证,离开了国公府。 - 沈夫人乘坐马车,再次去大牢探望承恩侯。 镇北王的罪行被免去之后,沈少淮便将她从书房放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来找承恩侯讨要仪贞公主的遗物,只有她手里拿捏着可以保命的东西,沈少淮又会像从前一样听她的话。 承恩侯瞧见沈夫人来了,连忙来到牢门前:“怎么样?王爷怎么说?” “侯爷,对不起,妾身对不起您。”沈夫人潸然泪下:“王爷说想要保您,便将您手里拿捏着他的证据给他。妾身信以为真,找出证据给他了。谁知……谁知他销毁了,不肯救您出来。” 沈夫人的话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承恩侯最后一线希望。 “完了……全完了……” 承恩侯大受打击,踉跄几步,眼底一片绝望。 沈夫人满脸愧疚地说道:“侯爷,妾身无用,没能救您出去……啊……” 承恩侯扑过来,满眼恨意地说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把证据给誉王的!夫妻半辈子,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沈夫人狡辩:“我……我没有……” “你不见老鹰不撒网,若是没有别的好处,你会把证据给他?”承恩侯眼睛赤红,死死抓住她的衣襟:“没想到……最后背叛我的人,竟然会是你!” “侯爷,我……我也是逼不得已,王爷自身难保,如何救您出去?”沈夫人满脸泪痕:“我是为了淮儿,为了给侯府留一条血脉啊。王爷说,只要交出证据,他会保淮儿一命。” 承恩侯死死瞪着沈夫人,似乎没想到算计了半辈子的人,如今竟然被枕边人背叛。 报应。 一切都是报应。 “侯爷,我们汲汲营营算计来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儿女吗?您的结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难道你要让儿女们为你犯下的错,全都跟着丢了性命吗?” 沈夫人见承恩侯似乎有些动摇,继续劝道:“你为淮儿付出的心血,到头来只是为了让他陪你去赴死吗?儿女还活着,可以东山再起,延续你的血脉。咱们满门被抄,那就真的全都完了。” “侯爷,你我夫妻一场,我怎么会背叛你?只要儿女能活着,我就别无所求了。”她握住承恩侯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无论你去哪里,妾身都陪着你。” 承恩侯定定地看着沈夫人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出她撒谎的痕迹。 良久,他似乎相信沈夫人的话,松口道:“你要的东西就在书房画缸下面。” 第187章 告发承恩侯 沈夫人回到承恩侯府,直奔书房,找出仪贞公主的遗物。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长命锁,有了这一样东西,再加上誉王的作保,沈少淮有了活路了。 沈夫人将长命锁收进袖袋里,去厨房亲自为沈少淮做四道菜,打算母子俩吃饭的时候,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沈夫人回到主院里头,绿茵已经将沈少淮请来了。 绿茵迎上来接食盒。 沈夫人推开她,亲自将菜摆上桌:“淮儿,你以前最喜欢吃这几道菜,母亲亲自给你下厨做的。” 她给沈少淮盛一碗饭,“你尝一尝味道。” 沈少淮看一眼桌子上清淡的菜色,原本没有多少胃口,眼下更是食欲全无。 他闷声不吭地拿着筷子,就近夹一块肉脯,咬了一口,不咸不淡,没什么滋味。 只动了两筷子,便不吃了。 沈夫人眼带期许地看着沈少淮,希望能得到他的评价,可看他吃了两口,便不吃了。 有的菜,更是碰都没有碰。 “淮儿,母亲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沈夫人拿着筷子,夹了一块他碰过的肉脯,一边看着他,一边往嘴里塞:“味道还可以啊。” “我不饿。” “你以前说,娘亲做的菜,你怎么吃,都会吃不够。” “今日没有胃口。” 沈夫人沉默了一会,说:“你不爱吃了,那母亲吃了。改天再给你重新做。” 屋子里的氛围陷入凝滞。 沈夫人没有等来沈少淮的安慰,更没等来他继续动筷子。 她握着筷子,夹菜往自己嘴里塞,几乎没有怎么咀嚼,便吞咽下去。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少淮。 沈少淮坐在沈夫人对面,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 他看出沈夫人因为他不吃她做的饭菜,心里生出了不满。可她却不像昨日,他将她关在书房里那般与他争辩。 只是拼命往嘴里塞食物,仿佛要把她克制不住要发泄的情绪,一口一口的填压进心底。 近乎自我折磨一般,以此逼迫他就范。 沈少淮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看着她塞完了一盘子菜,又将筷子伸向另一只盘子。 屋子里只有筷子磕碰瓷盘的声音,每一声都似敲在沈少淮的心尖上。 明明都塞不下去了,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塞得更大一口。 沈少淮看着她的喉咙滑动,似乎食物翻涌上来,她用力将食物吞咽进去,眼泪都撑出来了,还是没有停下来。 她在逼迫他。 她在用这种方式逼迫他! 逼迫他开口说:“母亲,我想吃您做的菜。” 这个念头闪过,沈少淮不寒而栗,只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每次,几乎每次,他有反抗的征兆,她便会伤害自己,掌控欲变得更加强烈。 “啪嗒”一声,沈夫人的筷子磕在盘子上,她用手捂住嘴,将快溢出来的食物压进去。 她把盘子拖过来,筷子也不用了,直接用手抓了满口的塞,表情近乎麻木。 沈少淮看着向来端庄得体的沈夫人,向来在意外人眼光的沈夫人,此时此刻以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的情绪积压到顶点,用力握了握拳头,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来。 “母亲,儿子还有公务要处理。” 沈少淮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方才走到门口,他便听到身后传来打翻盘子的声音,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夫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继续往嘴里塞食物,塞到快要吐出来了。 “夫人……”绿茵唤了一声。 沈夫人猛地起身,抱着痰盂吐出来。 绿茵被沈夫人的反常吓坏了,连忙递上巾帕和水,手忙脚乱的为沈夫人清理。 沈夫人声音嘶哑地问道:“淮儿呢?他出府了?” 绿茵看向从外走进来的嬷嬷。 嬷嬷接过话茬:“二爷去了朱姨娘那儿。” 沈夫人眼底一片阴翳,拿着帕子用力擦了一下嘴巴,不知想到什么,她带上人去往朱玉的院子。 “砰”的一声。 沈夫人亲自将屋门推开,瞧见朱玉柔软的身子,紧紧贴在沈少淮的胳膊上,正在伺候他用膳。 看到这一幕,她脑子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裂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瞬间爆发。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抢了她的儿子,让她的儿子与她离心! 新仇加上旧恨,沈夫人指使粗使婆子:“这个贱婢以下犯上,你们去将她就地正法。” 朱玉脸色惨白,抓住沈少淮的手臂:“二爷,救救贱妾……啊……” 粗使嬷嬷抓住朱玉,另一个粗使嬷嬷手里拿着麻绳,直接套上朱玉的脖子。 朱玉脖子刀割似的疼,呼吸上不来,雪白的脸涨得通红。 “我平日里待你们太和善,就连一个贱婢都敢欺辱我。”沈夫人眼底一片狠绝:“我倒要看看,今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沈少淮倏然站起身,怔忡地看着朱玉被粗使嬷嬷勒着脖子,舌头吐出来了。 她在痛苦地挣扎,可是力气敌不过腰圆膀粗的粗使嬷嬷,绝望地朝他望来,伸出手向他求救。 “淮儿,这个贱婢心肠歹毒,离间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沈夫人怕沈少淮心软:“你以前很乖,很听我的话。自从她进府后,你开始反抗我。” 沈少淮在主院时便受到沈夫人的逼迫,如今又见她心狠手辣的杀了朱玉,一股寒气涌上来,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远离她。 沈夫人朝他逼近一步:“母亲知道你的耳根子软,心性单纯,容易受人迷惑。” 她掏出帕子,慢慢地擦拭沈少淮的袖子,似乎要将朱玉沾在他身上的气息给抹去。 仿佛只有这样,沈少淮又会变成听话的儿子。 “淮儿,是这个女人教坏你了。”沈夫人眼神一狠:“她该死。” 沈少淮的汗毛竖起来,他一旦背离她的意愿,她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便束缚得越紧。 紧到,他的脖子上,似乎也套上了一根麻绳。 他看着朱玉的挣扎慢了下来,最后双腿踢蹬了一下,双手软绵绵的滑下来,脑袋歪在一边。 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就死在了面前。 沈少淮脑袋发蒙,听到沈夫人说:“今日用朱玉杀鸡儆猴,府里再不会有人教坏你。” 他打了一个寒颤。 沈夫人睨了一眼断气的朱玉,担心母子俩会有隔阂,连忙掏出长命锁塞进他的手里。 “淮儿,这是仪贞公主的遗物,有了它,可以保你一命。” 沈少淮碰触到沈夫人的手时,手臂缩了一下。 沈夫人脸色变了变。 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外传来:“不好了,老太太去告发侯爷了。” 第188章 御前告状 沈夫人脸色一变,急忙走到门边,询问传话的下人:“你确定是老太太去告发侯爷?” 下人哆哆嗦嗦地说道:“老太太去午门敲登闻鼓,到御前告发侯爷。” 沈老夫人不是去顺天府,也不是去大理寺和刑部,而是去敲登闻鼓。 沈夫人一阵天旋地转,气急败坏地说道:“哪家做母亲的会去告发儿子?她是全然不顾骨肉之情,要落井下石!” 这个时候,管事急匆匆地走来:“夫人,宫里来人了,传您入宫去对证。” 这一把火烧到她头上来了。 沈夫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叮嘱沈少淮:“淮儿,你收好长命锁。你爹一旦被定罪,我们被牵连其中。你便拿着长命锁去面圣,恳请皇上开恩,饶了我们一命。” 沈少淮攥紧手里的长命锁,没有回应。 - 皇宫。 沈老夫人身穿诰命服,跪在大殿中间。 承恩侯与沈夫人惴惴不安地跪在一旁,频频看向沈老夫人,不知道她告发他们什么罪名。 靖安帝眸光晦暗地扫了一眼承恩侯,今日听到沈老夫人在午门敲击登闻鼓,要状告他的时候,着实有些意外。 直至看到沈老夫人呈递上来的讼状,靖安帝才明白沈老夫人为何愿意承受二十大板,也要敲登闻鼓状告承恩侯了。 “皇上,臣妇今日敲登闻鼓,状告不孝之子沈文贤为了抢夺爵位,与沈刘氏合谋买通山匪杀害兄嫂。”沈老夫人蒙受了皇恩,被靖安帝免去敲登闻鼓要杖责的二十大板,磕一个头:“沈文贤犯下累累罪行,有负皇恩,臣妇恳请皇上褫夺爵位。” 靖安帝想到承恩侯的大哥,少年老成,做官做事都很稳重。他曾经听到沈文选在调任回京的途中,死在山匪手里,一度感到很惋惜。 实在是想不到这样忠厚仁善的人,居然死在他自己疼爱的亲弟弟手里。 “冤枉啊,皇上,微臣是被冤枉的啊。”承恩侯张嘴喊冤。 他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多年前的旧案,居然被他的亲生母亲给翻出来,甚至状告到御前。 承恩侯一副蒙受冤屈模样,悲愤地说道:“我若是买通山匪谋害兄嫂,山匪便不会要我的性命。若不是有人恰好经过,我早就已经成为山匪的刀下亡魂。” 沈夫人进宫之前,以为沈老夫人要揭发承恩侯贪污受贿的案子,谁知道是为她的长子长媳讨要公道。 “侯爷一向亲近他的大哥,听到大哥回京任职的消息,他亲自去迎接大哥一家子,差点丢了性命。他这一片心意,如今却成了他暗害大哥的罪证!这还有天理吗?” 沈夫人声泪俱下地说道:“我身为恒儿的婶娘,怜惜他尚在襁褓就痛失双亲,待他视如己出。宁可委屈了亲生的儿女,也不愿意让他受半点委屈。我从来不邀功,也不抱怨苦累,只是盼着这个家和睦兴旺。” 她细说自己这些年的心酸,几乎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的辛苦劳累,到头来,换来亲婆母的一纸讼状,这是在诛我的心啊。”沈夫人捶着自己的胸口,满脸泪痕地看向沈老夫人:“您想要侯爷与儿媳的命,只管说就是,我与侯爷将这一条性命给您。也比背上不仁不义,弑兄夺权的罪名强上百倍,至少保住了一身清白。” 沈老夫人决定告发承恩侯的那一刻起,便不在意家丑不家丑的了。 “你捧杀了恒儿,将他给养废,使手段把他相中的姑娘给沈文贤纳进府,心肠歹毒的算计恒儿与梅姨娘有染。如果不是恒儿警觉,没有钻进你的圈套,如今早就身败名裂了。”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你的大恩大德,莫说是我与恒儿,即便是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不敢忘。” 沈夫人脸色煞白。 “母亲,儿子真的没有谋害大哥。大哥待我很好,我若是为了爵位害他,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承恩侯笃定沈老夫人手里没有证据,继续为自己辩白:“您是听信了小人的话,认定儿子杀了大哥。今日您到御前告发我,已经着了小人的道。让亲者痛,小人快意。” 靖安帝听着双方的争辩,低头看向手里的讼状,里面罗列着承恩侯一条条罪状。单拎出来任何一条罪状,都是要褫夺承恩侯府的爵位。 靖安帝问道:“你可有证人证明是沈文贤谋害了沈文选?” 沈老夫人说:“臣妇有证人。” 承恩侯夫妇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变。 很快,他们镇定下来。 当年事发之后,他们早就善后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沈老夫人不可能会有证据。 靖安帝吩咐曹公公:“传证人。” 曹公公领命而去。 靖安帝合上手里的讼状,看向苍老迟暮的沈老夫人。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凄楚悲凉,流露出来的痛苦,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挣扎与无奈。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即便知道真相,也狠不下心去告发。 更重要的一点,为了保住侯府的爵位。 如今承恩侯犯事,注定在劫难逃,只是罪责的轻重还得等青州那边调查来的结果,方才能够定夺。 沈老夫人想明白这一点,便主动告发承恩侯的吧? 按照大周律法,告发亲属犯下的大罪,可以免受连坐。 而晚辈除了告发长辈大逆不道,图谋反叛的罪名之外,告发长辈的其他罪名,即便罪责属实,也要被问罪。 正是因为这一点,沈老夫人才没有带沈少恒一起来揭发承恩侯的罪行? 不知过去多久,曹公公领着证人进殿。 来人穿着一身粗布短褐,低头驼背,一瘸一拐地来到大殿中间。 承恩侯看到来人,瞳孔一缩。 此人是他曾经的亲信马明远。 当年买通山匪杀害兄嫂,他是全权交给马明远去操办。 事成之后,也是马明远送银票给山匪。 在买凶杀害兄嫂之前,马明远对他忠心耿耿。 自从马明远手里握着他的证据之后,便有些忘形了,私底下背着他去做损害侯府利益的事情。 他暗地里敲打马明远,马明远嘴上认错,却完全不知道收敛。 长此下去,马明远迟早会是心腹大患。 他容不下马明远,安排人去灭口。 谁知……马明远还活着。 马明远跪在地上磕头行礼,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信,双手托举在头顶:“回禀皇上,草民手里的信件,可以证实承恩侯买通山匪谋害亲兄嫂。” 承恩侯看到那两封信,脸色惨白,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 第189章 凌迟处死 沈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在看到马明远的那一刻,就知道全完了。 承恩侯九年前派人去杀马明远灭口,派出去的人来禀报,已经办成了这件事儿。 谁知道,马明远非但没有死,还出来作证指控他们。 难道当年马明远是被沈老夫人救下了? 沈夫人想到这里,一颗心凉了半截。 如果是沈老夫人救下马明远,那她在九年前就知道真相了,这也就能够说得通,为何沈老夫人不愿意见她。 沈老夫人隐忍到今日,没有足够的把握,她是不会来敲登闻鼓。 沈夫人越想越心慌,惊惶不安地看向靖安帝。 靖安帝将两封信摔在他们的膝下,沉声说道:“沈文贤,你可还有话要说?” 承恩侯浑身一抖,不必去看信,他也知道信里的内容。 一封信是他写给大哥的,劝走水路进京的大哥,走官道进京。 因为他说许久不见大哥,想要尽快见到他,会请示父亲的同意,亲自离京去迎接他。 大哥进京之前给他回信,答应了他的要求。 另一封信是事成之后,山匪送来要银子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继续狡辩,却无从去辩驳。 “依照大周的律法,凡是弟妹殴打兄姊致死者皆斩,故意杀害者凌迟处死。”靖安帝定夺道:“沈文贤,沈刘氏,你们故意杀害自己的亲兄嫂,按照律法凌迟处死。” 罪名定下来之后,承恩侯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跪爬到沈老夫人的身边,涕泗横流道:“娘,儿子错了,求求你收回讼状,饶了儿子一命。大哥已经不在了,您难道还要再次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吗?” 沈夫人手软脚软,一头栽在沈老夫人的面前,痛哭流涕道:“婆母,我是冤枉的,侯爷杀大哥大嫂一事,我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内情的。求求您放我一马,我会好好善待恒儿,给兄嫂赎罪。” 沈老夫人听到靖安帝宣判的时候,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天底下,没有哪家父母愿意与儿女对簿公堂。 她看着狼狈至极,贪生怕死的承恩侯与沈夫人,嘴角动了动。 “你们惜自个的命,却不把旁人的命,当做人命来看待。你们买凶杀害兄嫂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们求你们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沈老夫人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从你们作恶那一刻起,就该料想到如今的下场。” 承恩侯与沈夫人还想说什么,只见沈老夫人朝靖安帝磕头,再次开口道:“皇上,臣妇还要告发不孝之子沈文贤犯下贪黩罪,专擅罪,欺君罪……他勾结关州官员以及商贾,私吞救济灾民的粮食。谎报青州灾情,骗取朝廷赈灾的银子,擅自买卖盐引……请皇上查明。” 承恩侯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老夫人,眼底最后一丝光芒破碎。 关在大牢里等待审讯的日子里,他想过无数遍自己将要面临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大义灭亲! 母亲向来偏宠大哥,她为大哥讨公道,他稍微能够理解。 可他想不通,母亲为何要揭发关州与青州的案子。 他一旦被定罪,便是满门抄斩。 自己的枕边人背叛他,要他的性命。 自己的母亲不仅要他的命,还要断绝家族的香火传承。 “娘,您再如何恨我入骨,也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扣上如此大罪!”承恩侯神色痛苦地说道:“我想问问您,我是您亲生的儿子吗?” 第190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沈老夫人浑浊的泪眼看向不知悔改的承恩侯,她那颗早已扎满洞淌着血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裂似的疼。 “我倒宁愿你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便不用两度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更不用在晚年与亲生的儿子对簿公堂。” 沈老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选儿与他媳妇也不会早逝,如今还会好好活着,像他爹一样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儿,培育儿女成才,让侯府繁荣兴盛。” “你终于说实话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们都后悔生下我。我不如大哥学问好,不如庶出的懂事。” 承恩侯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反倒是为自己杀害兄嫂找到了理由。 “如果你们没有偏心大哥,没有处处苛责我,也就不会给大哥在我面前装好人的机会。” “他表现出兄长的气度,处处让着我,那便让到底啊,何苦抓着爵位不肯撒手呢?” “他无非是给我一点小恩小惠,让我这辈子给他卖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是我杀了他,是他的假仁假义,害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承恩侯像是突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说道:“我知道了。我负责将青州的粮食运送到关州去,粮食全都沉进河底,锒铛入狱了。” 他不哭了,也不哀求了,眼神有些诡谲:“你是怕我的失职之罪,会连累到大哥的儿子,索性陷害我,再告发我,立了功劳,好把你们祖孙俩给摘出去吧?” 沈老夫人虽然对他失望透顶,可听到他说的这一番话,依旧感到很心寒。 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这个儿子,早已丧尽天良,无可救药了。 “我说对了,你无话可说了?”承恩侯见沈老夫人一言不发,转头看向靖安帝:“皇上,您听见了,微臣是被冤枉的,请您明察。” 靖安帝对沈老夫人的告发并不意外,因为这几项罪名,全都写在讼状里头。 他目光沉静地看向装疯卖傻的承恩侯:“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臣良将,更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承恩侯心突突地跳。 下一刻,沈老夫人说道:“皇上,沈文贤贪墨了卖粮食的银子,关州事发之后,与这件案子相关的布政使参议曹大人,把他自己贪污受贿的银子掏出来,替沈文贤买粮食填补粮仓。” “曹参议为他顶罪被抄斩了,他以为高枕无忧了。” “可惜啊,曹参议留了后招,将他与沈文贤勾结的证据,留了一份给外室和私生子。让他们拿这些东西,找沈文贤要回买粮食的银子。” “曹参议的外室找到侯府,鬼鬼祟祟的,臣妇撞见了,便命人带走,才挖出这一桩惊天秘密。” “皇上,虎毒不食子,臣妇生而为人,更不可能红口白牙的诬陷亲生儿子。若非他罪恶滔天,臣妇也不会告发他。” 沈老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托举给曹公公。 “这是臣妇从曹参议外室手里拿到的证据,还请皇上过目。” 曹公公将册子,转交给靖安帝。 承恩侯闻言,顿时明白过来。 沈少恒捐的那一笔银子,其实是从刘家祖宅马厩里挖出来的。 曹参议用贪污的银子买粮食,之后再让外室与私生子找他要银子,便是借着买粮食一事,将这一笔贪来的银子洗白了。 难怪曹参议没有挖出马厩的银子,也没有来找他要。一旦找他要走银子,抄家问斩之后,这笔银子全都要入国库。 曹参议为外室与私生子谋算,却把他给坑害进去。 他靠给曹参议送外室,生下私生子,以此拿捏曹参议为他顶罪。 直到最后,他也是败在送给曹参议的外室手里。 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濒死的恐惧朝他齐涌而来,激发出他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的生母列出的每一条罪状,都是要让他被千刀万剐。 他们越是盼着他死,他越是想好好活着。 承恩侯抬眸看向靖安帝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一方砚台迎面砸来。 “砰”的一声闷响。 承恩侯额头剧痛,鲜血混合着满脸的墨汁流淌下来。 他不敢喊痛,也不敢捂住伤口。 “皇上,微臣……” “沈文贤,你为了权势,不惜杀害亲兄嫂。如此无情无义,居心狠毒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靖安帝震怒道:“为了一己之私,更是为祸百姓,私吞赈灾的粮食,致使饿殍遍野。你这种贪婪之徒,不将你凌迟,难平朕心头之恨。” 承恩侯脸色惨淡,终于意识到无力回天了。 他双眼空洞,仿佛所有的生机全都被抽离,瘫软在地上。 “曹春祥,你去传朕口谕,派锦衣卫去搜查承恩侯府。”靖安帝下令道:“搜查出青州案件相关罪证,立即抄了承恩侯府,府里上下全数打入大牢。若有违抗者,就地诛杀!” 曹公公领旨离开。 沈夫人跪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糠筛,身上的夏衫已经被冷汗给浸湿。 靖安帝简短几句话,便已经表明他要重惩承恩侯府的决心。 她把证据全都拿出来交给誉王了,暗格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靖安帝已经搜查不到罪证吧? 等待的滋味,格外难熬。 沈夫人一颗心放在油锅里在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沈少淮的身上。 不知等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沈夫人扭头望过去,看清来人之后,仿佛看到什么可怖骇人的东西,眼底充满了恐惧。 第191章 诛九族 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殿门口,身上穿着金绣四爪蟒袍,通身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沈夫人从他的年纪与着装猜测出他的身份,分明就是最近进京的镇北王。 在大周朝,只有皇室宗亲,与天子御赐的异姓王,才能穿四爪蟒袍。 而皇室宗亲,年纪与眼前的人对不上。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沈夫人面如金纸。 等了半日,盼了半日,等到的却是这么一尊杀神。 她的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心里忐忑不定。 这时,沈夫人听到曹公公禀报:“皇上,您昨儿个传镇北王今日进宫,他在殿外候着,等您召见。” 沈夫人陡然抬头,镇北王是受召入宫,不是来告发她的? 靖安帝看了镇北王一眼,正准备让内侍带他去御书房。 镇北王却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大殿,拱手向靖安帝行礼:“皇上,你先审理案子,微臣在一旁等着。” 靖安帝见镇北王特地穿着赐服,眼底闪过深思,便让人在一旁看着。 沈夫人心里紧绷着一根弦,镇北王的到来给她心理上增加极大的压力。她的头顶像是悬了一把刀,随时都会劈下来。 她跪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似乎只有这样,镇北王不会注意到她,更不会告发她。 可曹公公接下来的话,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皇上,锦衣卫在承恩侯府搜查到了罪证。”曹公公将信呈递给靖安帝:“这是承恩侯与黎远互通的书信,他们在信里密谋如何谎报灾情,如何买卖盐引。” 紧接着,曹公公将两本厚厚的账册放在靖安帝面前。 “账本里详细记载他们这几年私吞赈灾银子,以及卖官、卖盐引的账目。人证物证俱全,锦衣卫已经抄了承恩侯府,府里上上下下全都被抓起来关入大牢了。” 沈夫人大惊失色,侯爷与黎远的书信,全都是看完便销毁了,怎么可能会藏在府里? 而且账册根本到不了侯爷的手里,银子全都是给了誉王。 想到这里,沈夫人脸色煞白,顿时明白过来。 这些证据是誉王伪造的,为的就是陷害侯爷。 承恩侯心如死灰,眼睛里宛如一片死水,兴不起半点波澜。 多一道罪名,少一道罪名,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最终都是凌迟处死。 勇毅伯的下场,何尝不是他的下场呢? 靖安帝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视过承恩侯夫妇,面带怒火地翻看着手里的信,又仔细看一遍账本。 越看脸色越阴沉。 靖安帝冷笑一声:“这就是大周的父母官,这就是朕的朝廷命官!领着朝廷的俸禄,不为朕分忧,不为百姓谋福祉。借着手里的权势,剥削百姓,谋取私利,中饱私囊。”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靖安帝“砰”地一声,将账本重重摔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看向承恩侯:“你犯下的这几条大罪,足以让朕诛你的九族!” 承恩侯眸光震颤,这时真的怕了。 沈夫人更是惊恐万状,沈少淮还没有来觐见靖安帝,没法子拿长命锁求饶。 若是靖安帝判下罪名,恐怕一切都晚了。 即便有仪贞公主的长命锁,也难逃一死。 沈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在触及靖安帝龙颜大怒的模样,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 反倒是一旁的承恩侯,突然开口说道:“皇上,侯府承蒙皇家恩泽封爵,罪臣承袭爵位,领着朝廷俸禄,并未尽到身为臣子的职责,犯下滔天大罪。” “罪臣回想起过往种种,记起仪贞公主对罪臣说的话,便心中有愧。” “她说,皇上是嫡后所出,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罪臣身为您的伴读,便要为您尽忠,事事以您为先。罪臣可以没有多大的能力,唯一要的便是身正。只有为官清正,才能为您分忧,” “她说您处境艰难,希望罪臣尽心待您。并且给罪臣留下一个长命锁,只要罪臣将这个物件给您,您会宽恕罪臣一命。” “罪臣自知罪虐深重,罪不可赦,不死难以肃正朝廷纲纪。更知大周的律法,一人犯罪,妻儿连坐,不应该请求您开恩宽恕罪臣的子孙后辈。” 承恩侯说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罪臣的长子才学出众,品行正直,与先父的秉性相同。罪臣厚颜恳请皇上念在幼时伴读的情分,宽恕罪臣的儿女,让罪臣的长子,代罪臣为朝廷效命。” 靖安帝听到承恩侯提起胞妹时,表情凝滞,脸上的怒火消散,目光怔然地看向承恩侯。 承恩侯做他的伴读时,母后的处境很艰难,他们兄妹更是谨言慎行,生怕会因为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便会连累到母后。 仪贞年纪虽小,却懂得很多,处处护着他这个皇兄。 他捏着她的脸说:“你是我的妹妹,该皇兄护着你。” 她却说:“母后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兄,仪贞护着你,也是护着自己。” 她这一护,护到了十八岁。 她忍辱负重,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回到大周的机会。 等他可以保护她,让她恢复大周公主该有的尊荣时,她却已经不在了。 靖安帝没想到,仪贞在去北齐之前,竟然与承恩侯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心痛如割,目光森寒地看向承恩侯:“你却辜负了仪贞的期望,如今还有脸面求朕宽恕你的儿女。” “皇上,罪臣鬼迷心窍……” “长命锁。” “长命锁在罪臣长子手里。” “曹春祥,传沈少淮。” 曹公公亲自出宫,将沈少淮从大牢里带进宫。 沈少淮跪在承恩侯身后,从袖子里掏出长命锁递给曹公公。 曹公公呈给靖安帝。 靖安帝拿着黄金铸成的长命锁,这是仪贞出生时,外祖父给她的。她十分珍视,从来不会离身,却给了承恩侯。 而且还许下那样的诺言。 靖安帝拇指摩挲着长命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夫人心里生出希望,靖安帝若是真的要罚他们,早就开口判了。他越是沉默,便越是说明心里在犹豫。越是犹豫,他们便越有活下来的希望。 她从靖安帝的神情,可以看出仪贞公主在他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皇上的伴读,可不止你一个,仪贞公主为何将这长命锁给你?只是为了让你效忠皇上,便将如此贵重的物件,许给你了?” 镇北王瞥了一眼靖安帝手里的长命锁:“关州与青州的粮食、盐引,也是百姓认可你这个朝廷命官,甘愿送给你的?” 顿了顿,他冷声说道:“既然这么热闹了,本王也来凑一凑热闹,告发沈刘氏偷拐本王女儿一案。” 第192章 因果报应 悬在沈夫人头顶的那一把刀,当头劈下来了。 这个杀神,竟然是真的来告发她的! 沈夫人极力稳住心神,唯一关键的人物是魏妈妈。魏妈妈已经死了,算是死无对证。 “王爷,不能因为我抚养檀儿,您便认定是我偷拐她。” “我自己经历过失去女儿的痛苦,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让另一个女人承受失子之痛呢?” 沈夫人狡辩道:“我找自己的女儿,找到了檀儿,误以为她是我走失的女儿,把她从恶人手里救出来,带回府里抚养。如果不是珠儿自己找回来,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檀儿是我亲生的骨肉。” 镇北王眼神冷厉:“依你的意思,本王还要对你感激涕零?” “那倒也不用,只要王爷不诬告我就行了。侯府抚养檀儿十几年,这一份养育之恩,你们无法抹除。” 沈夫人一副蒙受冤屈的神情:“她的吃穿用度,样样都很精细。我特地请人教她规矩礼仪,琴棋书画,让她名满京城。我若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何必耗尽心血去栽培她?” 说到这里,她愧疚地说道:“侯府唯一对不住她的地方,便是她闹出私奔的丑事,侯爷为了给国公府一个交代,将她逐出宗族。” “诬告?”镇北王见她顺杆往上爬,冷笑一声:“你以为将京郊别院的奴仆遣散了,本王就找不到他们?” 沈夫人脸色骤然大变,当年回京之后,她把沈青檀安置在别院里。等沈青檀忘事儿后,方才接回侯府抚养。 别院里的奴仆,她全都给遣散了。 听镇北王的意思……他找到人了? 镇北王看向沈少淮:“十四年前,你该记事了。你母亲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认不认得自己的胞妹?” 沈少淮没想到这一把火烧到他的头上,心里不禁揣摩镇北王的动机。 镇北王提起京郊别院,必定是手里掌握证据。 特地问他,他若回答的不满意,恐怕是要迁怒他。 沈少淮偏头看向沈夫人,对上沈夫人极具暗示性的眼神。他的脑海里闪现沈夫人抓着食物拼命往嘴里塞,又心狠手辣勒死朱玉的画面。 假以时日,他彻底脱离她的掌控,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沈少淮凭空想象一下,便觉得不寒而栗。 “王爷,我那时年纪小,许多事儿记不太清楚。”沈少淮心里有了决断,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情绪:“胞妹走丢大半年时间,母亲将胞妹带回来时,我发现她变得比之前玉雪可爱,性子乖巧了许多。” 沈夫人心里一惊,连忙描补道:“淮儿,檀儿刚刚接进京城,她受到惊吓在别院将养着。身体养好之后,才回的侯府。你觉得她比以前更玉雪可爱,那是她长开了。” 只要儿子顺着她的话说,即便镇北王找到别院的奴仆,她也能为自己开脱。 镇北王与沈青檀知道她偷拐的又如何? 只要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便不能给她扣上罪名。 届时,仪贞公主的遗物,说不定还能连带着保她一命。 果然,沈少淮点了点头:“王爷,我母亲关心则乱,还有移情的作用在里面,才会把檀儿错认成亲生骨肉。” “母亲在南凌州花灯会上把檀儿找了回来。檀儿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据说是走丢之后,她被一户富贵人家收养着。” “母亲接檀儿回到侯府,她嘴里喊着大哥、二哥和三哥。母亲说收养她的那户人家,有三个儿子,她如此心心念念的想着几个哥哥,可见那户人家待她很好。” “没过多久,檀儿病了一场,母亲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整整一个月时间,母亲消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了不少。” “幸好檀儿病愈之后,把收养她的那户人家全都忘了,开始亲近我们。” 说到这里,沈少淮抬眸看向镇北王:“王爷,如果我的母亲知道檀儿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会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直接丢给下人照顾便是了。” 沈夫人听了沈少淮的话,一颗心如坠冰窟。 沈少淮在撒谎。 她没有说过沈青檀被一户富贵人家收养。 而且沈青檀是在病愈后回的侯府,那时候早就忘记所有事儿,没有在沈少淮面前叫过大哥、二哥和三哥。 沈少淮对镇北王说的这句话,看似在为她开脱,实际上却是推翻她前面狡辩的话,给她扣上罪名。 戏班子的班主还被关在大牢里。 虽然班主没有见过她的脸,但是班主亲手抢的沈青檀,以沈青檀特殊的情况,班主恐怕会详细记得她当时的穿着打扮。 到时候与顾宗辞对证一下,便能揭穿她的谎言。 班主在花灯会抢走沈青檀。 她在花灯会找到沈青檀。 不仅时间一致,地点也吻合。 原本她还可以继续狡辩开脱,如今有了沈少淮真假参半的话,基本上已经坐实她偷拐沈青檀的罪名。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亲生的儿子会撒谎诬陷自己的母亲。 沈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少淮,做梦也想不到最后出卖她的人,居然会是她十分器重的儿子。 沈少淮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向沈夫人。 镇北王不会放过偷拐沈青檀的真凶。 他若是不顺着镇北王的意,也会一同被清算。 沈少淮想活着,不被人掌控的活着。 母亲活下来,掌控不了他,会继续伤害她自己,逼迫他妥协。或者是杀了他,然后她活在痛苦中。 倒不如……现在让她解脱。 “为什么……”沈夫人嘴唇颤抖地问道。 谁都可以背叛她,唯独沈少淮不可以。 可偏偏是沈少淮背叛她! “母亲,儿子实话实说。”沈少淮侧头看向沈夫人白纸似的脸,紧了紧拳头:“我哪里说错了吗?” 这句话宛如锋利的刀刃刺穿她的心口,搅碎她的心脏。 沈夫人紧紧盯着沈少淮,眼底的希望寸寸寂灭,只剩下一片绝望。 她的儿子,分明可以救她。可他非但不救她,还狠狠将她推进深渊。 沈夫人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喉间涌上腥甜。 “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沈夫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笑了起来,笑声格外瘆人:“因果报应,这是因果报应啊。” 靖安帝神色怪异,有些无法消化听到的消息。 镇北王的女儿竟然是沈青檀? 第193章 承恩侯的选择 靖安帝原本有意给镇北王的女儿赐婚,如今却是没必要了。 镇北王看了一眼有些疯癫的沈夫人,似乎仍旧无法接受儿子背叛她的事实。 而一旁的沈少淮,他的面容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有些冷漠。 承恩侯府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薄情寡义。 “皇上,十四年前,沈刘氏在南凌州,买通班主抢走微臣的小女儿。按照大周律法,略人者,处以绞刑。”镇北王作揖道:“请皇上明察,依法处置。” 靖安帝从沈夫人与沈少淮的话语里,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沈刘氏,你偷拐镇北王之女一事,可知罪?” 沈夫人双眼呆滞,心若死灰,再也没有像之前那般狡辩:“臣妇知罪。” 沈少淮闻言,手指掐进掌心,头埋得更低。 纵使他自私凉薄,母亲对他掌控欲强烈,可到底是他的亲娘,真的听到她认罪,他心里不可避免的泛起一股子难受。 他没办法,他是被逼无奈。 否则,以镇北王有仇必报的性情,他们母子全都活不了。 只要他活着,便可以振兴家业。 还可以……为他们报仇。 靖安帝眸光幽深地看向承恩侯,手里握着一块长命锁,开口问道:“沈文贤,仪贞为何将这一块长命锁给你?” 承恩侯脸色一白,思绪纷乱,一时间没有回话。 当年柱国公被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孝恩皇后被赐一杯毒酒。靖安帝与仪贞公主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卑贱的内侍与宫婢,也能随意欺负他们。 中秋宫宴,他和大哥碰见德妃宫殿里的太监,欺辱仪贞公主,顺手救下了她。 仪贞公主感激他们,把身上唯一贵重的长命锁给他们。 如今仪贞公主死了,靖安帝又是当今天子。 堂堂大周国的公主,竟然遭受太监凌辱,不仅有损皇室颜面,还是在打靖安帝的脸。 他若是敢说出这一段往事,说不定靖安帝会恼羞成怒,让侯府罪加一等。 如今不交代清楚长命锁的来历,靖安帝必定不会饶了他的儿女。 承恩侯陷入两难的境地。 良久,承恩侯心里有了定夺,含糊其辞地说道:“罪臣撞见仪贞公主被德妃宫里的太监刁难,便出面给她解了围。仪贞公主感激罪臣,把长命锁送给罪臣当做谢礼。” 靖安帝脸色沉郁,当年德妃深受父皇宠爱,处处与母后争风头。母后手段强势,处处压制德妃,德妃对母后积怨已深。 母后薨逝,德妃纵容宫里的阉人欺辱他们兄妹。 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为他们兄妹做主,并且让他替代德妃所出的皇子去北齐为质。 他登基之后,便肃清了德妃的党派,治了他们母子的罪。 如今承恩侯提起这一桩往事,不必说得太明白,靖安帝也知道仪贞的遭遇。 “你的罪状如山,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是死罪。”靖安帝沉声说道:“朕念在你对仪贞的恩情,便宽恕你其中一位儿女。至于留谁一命,你自己选。” 承恩侯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沈少淮。 他的脑海里浮现父亲教诲他的话:“你们兄弟关系和睦,守望相助,并且有共患难的胸襟,这个家族必定会繁荣兴盛。如果你们兄弟不和睦,自私寡恩,为了利益能舍下一切。即便获得了权势,也只是一时的荣华。” 时至今日,他再回想这一句话,竟然是一语成谶。 沈少淮紧紧攥着拳头,心里很清楚,父亲绝对会选他。 因为他是父亲的子女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 只有他才能重振门户。 “沈少白。”承恩侯声音沙哑,艰涩地挤出一句话:“罪臣选幼子沈少白。” 沈少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承恩侯。 分明说好了的,他们是要力保他。 沈少淮张嘴:“父亲……”为什么? 承恩侯知道沈少淮要问什么,嗓音透着一股苍凉:“今日若是你弟弟做选择,他宁可被镇北王迁怒,也不会供出自己的亲娘。” 若是在沈少淮揭穿他母亲的谎言之前,承恩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 沈夫人为了沈少淮,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沈少淮做了什么? 亲手将生他养他的母亲送上断头台。 死到临头了,承恩侯灵台清明了,一切的富贵都如过眼烟云。 他为权势,害死亲兄嫂,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即便他今日保住了沈少淮,以沈少淮的心性,也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小儿子和他们不一样,有情有义,没多大的能耐,却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若是沈青檀念着沈少白的好,愿意帮扶一把,说不定会重新立起门户。 沈少淮的思绪溃乱,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的命运早就注定了,撇开偷拐沈青檀的罪名,也难逃一死。 他只是顺势而为……父亲却认定他无情无义,将活路留给了沈少白。 沈少淮觉得荒诞至极,心里升起一股恨意,恨他们的狠心绝情。 可除了满腔的恨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靖安帝倒是有些意外承恩侯的选择,不过这个选择合乎他的心意。 沈少淮为了活命,不顾母恩,品德不行。即便是承恩侯选了沈少淮,他也不会留沈少淮一命。 此子终究会是个祸端。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照大周律法,年十六以上皆斩。年十五以下,发配边疆。”靖安帝沉声说道:“你的幼子不满十六,朕便不赦免他的罪行,保你女儿女婿一命。” 赵珏也牵扯其中,靖安帝顾念国公府的恩情,便没有对他定罪,算作最后的天恩了。 第194章 请封郡主 沈夫人虽然遭受沈少淮的背叛,心里仍旧盼着他能够活着。听到承恩侯的选择,和靖安帝说的话,她想说什么,却被侍卫给拖下去了。 承恩侯意会过来,靖安帝不会饶了沈少淮。 大殿之上只剩下沈老夫人与镇北王。 靖安帝对沈老夫人说道:“沈文贤犯下的罪状,律应大辟。朕念你告发有功,免受连坐。” 沈老夫人双手摘下翟冠,跪伏在地上:“罪妇恳请皇上赦免长孙的死罪,愿意代他斩首。” 靖安帝没有说话。 沈老夫人又磕一个响头:“少恒不是同犯案,在关州捐粮有功,罪妇恳请皇上念在他的这份功劳,饶他一命。” 靖安帝念及沈文选受到沈文贤的迫害,沈老夫人大义灭亲,为的就是立功保下长孙。 而沈少恒在关州灾情严重的时候,捐了几十万石粮食救济灾民,功不可没。 他到底是手下留情,留沈少恒一条性命,发往边疆。 沈老夫人叩谢皇恩,抱着翟冠,步履蹒跚地走出大殿,潮湿的冷风吹刮着她的诰命服猎猎作响。 她望着重重宫阙,眼底一片灰暗。 她这一生没有教养好子嗣,没有守护好家族,无颜存活于世,更无颜去地下见列祖列宗,见她的老伴儿。 大片乌云压顶,沉沉欲坠,将沈老夫人的脊背压得更加弯曲。 - 殿内。 靖安帝将长命锁收进袖袋里,命曹公公去传国公爷入宫,随即看向镇北王:“朕原来想问你的女儿可有许配人家,若是没有许配,朕有意给她赐婚。” 他感慨道:“倒是没想到,你我成了一家人。” 镇北王脸色沉了沉。 靖安帝又问:“知礼啊,你可有见过朕的侄儿?” 镇北王听到靖安帝的称呼,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他老娘说家里都是糙老爷们,一个个都不知规矩,像个野猴儿似的。她赖到是名字没起好,轮到他时就给起了这么一个名。 他老娘也不想想,根子是如此,竟然妄想靠一个名字,便培养出一个舞文弄墨的子孙,多少有些天真了。 “见了。” “你觉得他如何?” “不如何。” “……” 靖安帝皱眉:“你不认这个女婿?” “微臣的意见不重要。”镇北王说:“闺女认他就行了。” 靖安帝朗声笑道:“知礼啊,你果真是人如其名,通明达理。” 镇北王:“……” 靖安帝得到了答案,言归正传:“朕看了捷报,你们父子四人立下汗马功劳。你的功过相抵。你的几个儿子班师回朝,朕给他们论功封赏,你意下如何?” 这么一些年下来,镇北王的子嗣有升迁的机会,如今却是籍籍无名之辈。 他吃不准镇北王的心思。 究竟是担忧儿子太过出彩,引发朝廷的注意,牵扯出幼女离开凉州一事,让镇北王府被降罪。 还是对朝廷失望,不愿再出头,让儿孙们守成,消磨完皇恩再归于平凡? 镇北王沉默良久,作揖道:“皇上做主吧。” 靖安帝心里有了底,镇北王找回女儿,女儿嫁入高门,自然不会让儿孙籍籍无名。只有儿孙建功立业,才能更好的守护女儿。 每个君主的卧榻之侧,都容不下他人酣睡。 他不昏庸无道,信任镇北王府世代忠良,但一个有软肋的功臣悍将,终归让人更放心一点。 “既然如此,那微臣有一事要禀奏。”镇北王从袖子里掏出两本奏疏,呈递给靖安帝。 靖安帝心中疑惑,拿起奏疏翻看。奏疏里的内容是请他重新下旨册封沈青檀为郡主,他们愿意用功绩来换。 末位处,哐哐哐盖了三个印章,赫然是镇北王的三个儿子的印章。 靖安帝:“……” 他合上奏疏,抬眸看向镇北王。 “皇上要封赏,我们这个请求,应该不过分吧?”镇北王扯着唇角,拿靖安帝套近乎的话,堵了回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微臣若是客气的话,未免太过生疏了。” 他们父子四人商量过,必定要让蛮蛮风风光光的认祖归宗。 靖安帝:“……”你倒是真敢攀亲戚。 他翻开另一本,上头罗列着沈夫人偷拐沈青檀的罪状,以及这段时间以来,沈夫人对沈青檀的迫害。 靖安帝两根手指点着奏疏:“这是何意?” “皇上治承恩侯府的罪,应该要张榜告示大周百姓吧?”镇北王眉眼透出锋芒,冷声说道:“这些罪状全都写上去,让世人知道,蛮蛮与人私奔的谣言,全是侯府所为。” 靖安帝难以费解:“百姓们都知道此事是谣言。” “蛮蛮的身份不一般,侯府被治罪,她不必承担罪名,反而还声势浩大的认祖归宗。难免会有不知内情的人指责她忘恩负义,不曾为侯府求情。” 镇北王挑了一下眉:“皇上应该也不愿见家人被人非议吧?” 靖安帝:“……”他可以断了这一门亲,将人叉出去吧? 细想一下,靖安帝又觉得十分在理,便合上了奏疏。 “朕恩准了。” 镇北王这会倒是真心实意的谢恩。 君臣二人就北境一事,商谈了一番。 镇北王退下。 曹公公进来禀报:“皇上,国公爷已经到了。”顿了顿,又说:“贵妃娘娘与誉王也来了。” 靖安帝眼底一片阴翳,“传国丈进来。” 曹公公领命,去殿外请国公爷进殿。 国公爷进殿,屈膝跪在地上请罪:“皇上……” 靖安帝抬手打断国公爷的话:“国丈,沈文贤罪恶滔天,赵珏与他牵扯甚深,并非是清白之身。” 国公爷在听到承恩侯被定罪的时候,便已经猜测到了。赵珏为了爵位,与承恩侯来往密切,怎么可能会置身事外? 在曹公公传他入宫时,便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你即是元荣的父亲,也是朕的恩人。此次朕便网开一面,不治他的罪。”靖安帝意味深长地说道:“国公府的兴衰,你不能指靠一个人维系。再大的恩德,朕也不能次次容情。” 国公爷听懂靖安帝话里的意思,此次靖安帝饶了二房,便是抵了恩德了。若是下次再犯错,不会再讲任何情面。 “老臣叩谢圣恩。”国公爷磕了一个头,声音苍老地说道:“老臣定会好好管束不肖子孙。” 第195章 夺权 靖安帝亲自将国公爷搀扶起来:“你的嫡长子心无远志,嫡次子不堪重用,国公府交在他们手里,难以长盛。至于你嫡出的孙辈……” 他摇一摇头,叹道:“可惜了,你最有本事的子嗣,生在了庶出。” 这句话直指国公爷的要害,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靖安帝语重心长地说道:“国丈,你还是早些做打算。” 国公爷点了点头:“老臣早已有了打算。” 他心情沉重的从大殿内出来,便看到凌贵妃与誉王跪在殿门前。 国公爷收回视线,缓缓地步下阶梯。 原来觉得走起来很轻松的台阶,如今走起来却觉得格外费力。 跪在殿门前的凌贵妃瞧见国公爷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皇上对国公爷都不再讲情面,那他们母子恐怕不能再利用元荣皇后的旧情,逃过这一劫了。 凌贵妃脸色发白,攥紧手里的帕子,想让内侍再去传话,可想到如今的情势,压下了这个念头。 半个时辰后,凌贵妃双腿没了知觉,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殿内传来动静。 她打起精神望去,只见曹公公走了出来。 曹公公说:“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凌贵妃松了一口气,只要皇上肯召见他们母子就好。 她慌忙让宫婢搀扶她起来,双腿又疼又麻木,她几乎软倒在地上,整个身子靠在宫婢身上,堪堪稳住身形。 凌贵妃无法站直双腿,忍着疼痛对誉王说道:“璟儿,快些起来去觐见你的父皇。” 曹公公继续说:“娘娘,皇上只见您一个人。” 凌贵妃一怔,脑海里闪过无数思绪,惴惴难安地进殿。 她看见靖安帝端坐在龙椅里,昏暗的光影笼罩着他,只隐约看到他的面部轮廓。 推开搀扶她的宫婢,凌贵妃屈膝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来向您请罪。” 靖安帝眸光深沉地看向凌贵妃,她的脸色苍白,眼底含着泪花,忐忑不定地跪在下方。 此次不仅腕间戴着血玉镯,就连颈上、头上都戴着与元荣皇后一样的首饰。 这些首饰都不是逾制的,元荣皇后很珍惜这一段姐妹之情,逢年过节的时候,便会送一些个首饰给凌贵妃。 凌贵妃等了半晌,没等到靖安帝开口,一颗心沉入谷底。 自从沈老夫人告发承恩侯,他们母子便关注这边的动静,只要承恩侯有一个儿子没死,便不会供出誉王。 承恩侯夫妻被定罪,将要受凌迟的刑罚,其他受到牵连的人,十六岁以上皆要问斩。 他们这一支,嫡出只有沈少恒与沈少白活着。 凌贵妃猜到承恩侯不会供出誉王,但是案子牵涉深广,誉王将证据销毁得再彻底,恐怕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与其被皇上降罪,倒不如先一步来请罪。 他们是君臣,同样也是父子。 “皇上,璟儿有负师傅的教导,没能为您分忧,反而给您添乱,险些酿造成大祸。”凌贵妃泪水涟涟地说道:“臣妾这个做母妃的也有错,未能好好保护他。” 话说到这里,凌贵妃泪水滚落下来:“他原来那么乖,那么听话,都怪臣妾无用,冬猎的时候,未能守护好他,让他险些丧命。” “他全身都是血,没有一处是好的,只剩下一口气了。太医说若是再迟去一步,那便回天乏术。若是在他执意要去给皇上猎一只银狐的时候,臣妾拦下了他,他也不会遭此大祸,都怨臣妾。” 凌贵妃泣不成声:“臣妾心里愧疚,对他纵容了一些,没能做个严厉的母妃,才让他走上了歧途。” 靖安帝不禁想到璟儿十岁那一年冬猎,在皇家圈起来的猎场失踪,再次找到的时候,整个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躺在山洞里。 做父亲的看到儿子如此惨状,自然是心疼的。 他亲自上前去抱璟儿,璟儿却十分抗拒。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璟儿都不愿意走出宫殿,师傅也不愿见,性子变得沉郁,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安静乖巧。 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性子稍稍开朗了一些。 靖安帝想到这里,意识到他对这个儿子太过疏忽了。 “誉王身为臣子,未能尽忠,朕是君,该治他的罪。”靖安帝沉声说道:“他身为人子,朕身为他的父亲,他不做忠君之事,不为朕着想,不为大周的江山着想,是为不孝,自当要罚。” 凌贵妃心凉了半截,焦急地说道:“皇上,臣妾……” “朕解了他的职,让他在府里闭门思过。青州一事,他沾了多少,全数退还出来,朕既往不咎。”靖安帝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目光冷厉地看向凌贵妃:“你把手里的印章交给贤妃,由她代掌六宫事宜。” 凌贵妃脸上的血色褪尽,皇上不仅夺了璟儿的权,将璟儿禁足了,还夺了她的权。 皇上不是重欲之人,子嗣不丰,只有三个皇子,两个公主。 誉王是她所出,瑞王是贤妃所出,还有一个皇子,生母是昭仪,早已病逝。如今只有十三岁,没有被封王。 靖安帝指着她的手腕:“元荣给你的物件,朕派曹春祥去取。” 凌贵妃如坠冰窟,一股股寒气往她骨缝里钻,浑身打着寒颤。 皇上的这个举措,是收回她的护身符。 她再也不能仗持着对元荣皇后的恩情,让皇上心软了。 璟儿犯了错,他们母子被夺权。 只是顾念着骨肉之情。 若是下次再犯错,皇上便再也不会宽恕他们母子了。 凌贵妃意识到这一点,摇摇欲坠。 靖安帝下令:“曹春祥,送贵妃回宫,取回先皇后的遗物。” “奴婢遵命。”曹公公唤来宫婢,搀扶着凌贵妃回延祥宫。 靖安帝一连下了几道旨意。 - 承恩侯获罪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国公府里氛围沉重。 尤其是国公爷还被传唤进宫,回府的时候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遣人来传赵珏去前院书房。 二夫人心里惶恐不安,生怕是靖安帝要问罪。 她心里恨死沈明珠,简直就是一个灾星。 自从沈明珠嫁到国公府,他们二房便没有过上一天和顺的日子。 若非是沈明珠肚子里揣着一个孩子,早便给她一纸休书。 这时,二夫人瞧见婢女匆匆进来,询问道:“珏儿回府了吗?” 今儿一早他便去了镇北王府,也不知他可有获得镇北王的赏识。 “三爷回府了。”婢女喘匀一口气说道:“府里来了圣旨。” 二夫人脸色大变,这个节骨眼上来圣旨,必定是大祸事啊。 第196章 破鞋 二夫人生怕赵珏会出事,带着婢女急匆匆去往前厅。 进门时,与沈青檀、赵颐狭路相逢。 沈青檀的情绪低落,她去见沈少白,沈少白却是不愿意见她。 她看到二夫人,与赵颐一同停下脚步,唤一声:“二婶。” 二夫人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冷着脸进前厅。 侯府倒了,沈明珠没有靠山,沈青檀更没有靠山。 二夫人心气儿稍微顺畅了一点。 她儿子今后可以休妻再娶。 沈青檀在关州立大功,皇上为此特地嘉奖过她。 赵颐若是休妻,指不定会背上骂名。 二夫人踏进前厅,只见府里的主子都到齐了,他们神情如常,并没有大祸临头的凝重。 甚至迎旨的香案也设好了。 她意识到不对劲,这个架势……莫非不是下旨降罪? 二夫人心中思虑,猜测靖安帝没有追究赵珏的罪责,恐怕是看在元荣皇后的情面上。 意识到这一点,她放宽了心。 一阵香风从身边掠过。 二夫人回头望去,只见四夫人对沈青檀露出一副谄媚相,说些奉承巴结的话。 “二侄媳妇儿,宫里来的圣旨,听说又是给你封赏的。”四夫人打趣道:“你领宫里的赏赐,领月例似的。才过门几个月,便领了好几回赏。” 沈青檀一愣,有些不明就里。 她什么都没做,皇上为何给她封赏? 二夫人嗤笑一声,承恩侯被定罪,沈青檀不受牵连,已经是烧高香了,竟然还妄想再受封赏。 哎哟,简直笑掉她的大牙了。 二夫人环顾前厅一圈,瞧见赵珏站在角落里。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沈青檀,隐隐透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二夫人咬牙切齿,这个贱人生得一副狐媚相,勾的她儿子神魂颠倒。 又对赵珏恨铁不成钢,对一只破鞋念念不忘。 二夫人眼风扫向角落里唯唯诺诺的沈明珠,狠狠剜了她一眼。 没用的蠢东西,自家爷的心都拴不住。 沈明珠听到侯府的消息,哭了一通,双眼红肿,衬得一张脸愈发惨白。 她往赵珏身后缩,不敢在二夫人面前显眼。 侯府倒了,她的靠山倒了。 今后与沈青檀一样,都是没有娘家撑腰。 可沈青檀的命好,赵颐不会嫌弃她没有娘家。 “珏儿,你今日去拜访王爷了吧?”二夫人来到赵珏身边,拽他的手臂,不许他再盯着沈青檀,询问起送礼的事儿:“事情办妥了吗?” 赵珏想到在镇北王府的遭遇,紧紧抿着薄唇,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沈青檀。 镇北王对待他的态度,取决于沈青檀。 他若是能得到沈青檀,便能得到镇北王这一座大靠山。 赵珏模棱两可地说道:“很快就会办好了。” 二夫人闻言,心中一喜,顿时眉花眼笑。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原以为侯府倒了,从此他们二房更难出头了。 谁知柳暗花明,他们又遇着了镇北王。 二夫人看到赵颐与沈青檀、四夫人等人走过来,刻意显摆:“珏儿,这段日子你经历不少波折,如今得到镇北王的赏识,你便要谦逊些,把握住这个机会。” 沈明珠闻言,愣了愣,有些意外赵珏巴结上了镇北王。 她再无知,也知道镇北王这一号人物。 尤其是镇北王回京的消息传开,她身边的婢子说了不少有关于镇北王的事迹。 他手握重兵,在凉州算是一个土皇帝。 赵珏日后飞黄腾达,必定会一脚踹开她这一块挡路石吧? 沈明珠摸了摸肚子,愈发坚定要“生”出一个孩子。 沈青檀听到二夫人的话,脚步停下来,转眸看向母子二人。 一旁的国公爷与老夫人也往这边看来,脸色很难看。 二夫人向来知道国公爷与老夫人偏宠大房,为了维护大房的利益,甚至打压二房。 他们二房离了国公府的帮扶,照样能够出人头地。 她心里很痛快,张扬地说道:“珏儿,镇北王就是你的贵人,你……” 赵珏额角青筋一跳,低吼一声:“闭嘴。” 国公爷、老夫人与赵颐、沈青檀的眼神,像细密的刺扎在他的脸上,脸皮火辣辣的,十分难堪。 这些人都知道沈青檀与镇北王之间的关系,而他母亲当着众人的面,炫耀他得到了镇北王的赏识。 在他们的眼里,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吧? 镇北王恨不能扒了他的皮,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又怎么会赏识他? 二夫人愣住了,不明白儿子为何会发火。 难道是还没有彻底办妥,她便先炫耀出来,会搅黄了他与镇北王的关系? 想到这里,二夫人不敢再吱声,生怕沈青檀与赵颐搅局。 “圣旨到——” 这一次来的不是曹公公,是另一外内侍。 他托举着圣旨,高声唱道:“沈青檀接旨。” 国公爷带领众人去迎旨。 二夫人神色错愕,没想到真的是给沈青檀的圣旨! 沈明珠也是一脸惊讶,皇上再如何偏宠赵颐,也不该想封赏,便封赏沈青檀吧? 婆媳二人跪在地上,目光隐晦地看一眼圣旨,又看向跪在一侧的沈青檀,祈祷着沈青檀摊上祸事。 内侍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谊也。镇北王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朕闻其嫡长女年已长成,兹封为嘉和郡主……钦此。” 沈青檀接旨叩谢皇恩。 这一道圣旨对二房而言,犹如平地惊雷。 二夫人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内侍宣读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可通篇下来,她却听不明白圣旨的意思。 镇北王镇守北疆,平定北境之乱,封赏他的嫡长女为郡主……可这与沈青檀有何关系? 沈明珠更是回不过神来,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沈青檀不是一个商户之女吗? 什么时候成了镇北王的女儿? 她以为沈青檀被侯府抛弃,就算是认回亲生父母,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 如今沈青檀认回亲生父母,翻身成为了手握重兵的镇北王之女,而且还被册封为郡主,不仅有赏赐,还有封地。 她的心口被嫉妒侵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凭什么,侯府兴盛的时候,沈青檀替她享福。 如今侯府衰败,她成了罪臣之女,而沈青檀却一跃成为王爷的女儿? 第197章 催生 众人全都站起来,只有二夫人与沈明珠仍旧跪在地上。 婆媳俩的婢女极有眼色,急忙将她们搀扶起来。 二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目光死死盯着沈青檀手里的圣旨。 终于明白为何儿子让她闭嘴。 她在沈青檀面前,炫耀赵珏得了镇北王的赏识,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会……”沈青檀怎么会是镇北王的女儿呢? 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二夫人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旦接受了,便是证明她有眼无珠,错将鱼目作明珠。 如果当初赵珏执意娶了沈青檀,如今赵珏便是镇北王的乘龙快婿,前程一片光明。 可偏偏……他们舍弃了沈青檀,还把事情做绝了,没给自己留退路。 二夫人心口绞痛,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二太太……”婢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往地上滑落的二夫人,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二太太,您怎么了?” 二夫人受到打击,急火攻心,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 婢女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托扶着二夫人离开。 沈明珠看到二夫人的反应,手指紧紧掐进手心,心里明白二夫人知道沈青檀的真实身世,后悔让赵珏与沈青檀解除婚约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沈明珠感到了莫大的危机。 赵珏早就后悔娶她了,如今知道沈青檀的身世,会更加追悔莫及吧? 沈明珠下意识看向赵珏,只见他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 她顺着赵珏的视线望去,只见沈青檀站在人群中,姿容绝艳,明媚夺目。 沈明珠表情扭曲了一瞬,突然脑海里涌出一个念头。 侯府替镇北王抚养沈青檀十几年,如今侯府遭难,那镇北王是不是该偿还这一笔恩情债? 打定主意之后,沈明珠悄无声息地退出前厅,打算悄悄出府去见镇北王。 “三奶奶。”晚冬在外头候着她,上前在她耳边说道:“奴婢打听到一个消息,镇北王告发侯爷与夫人偷拐二奶奶,如今张榜贴在京城大街小巷,警醒世人。” 沈明珠心里猛一咯噔,脑袋嗡的一下,像要炸了开来。 “你说什么?” “夫人认罪了,承认是她掳走了二奶奶。” 沈明珠摇头:“不……不可能……” 晚冬最后一句话,压垮了沈明珠:“侯爷与夫人判了凌迟。” 沈明珠摇摇欲坠,心里涌出一股绝望。 最后一条路,被斩断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沈明珠连连自语:“我不能被抛弃……我不要再过以前那种日子……我不能……” 她听到前厅里传出一阵道贺声,眼神渐渐沉下来,心里有了一个打算。 - 前厅内,沈青檀送走了内侍,捧着圣旨回来。 国公爷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这一卷圣旨,你明日带到镇北王府,供奉在香案上。” 沈青檀一愣,领会到国公爷的心意:“多谢祖父。” 国公爷微微颔首,与老夫人相互搀扶着回世安堂。 一进屋,国公爷屏退伺候的人,提起靖安帝的话,长长叹息一声:“我原来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二房再无能,再争强好胜,总归是自己所出,不能将他们弃之不顾。” “这个冤孽是来讨债的,几十年下来,前世欠的债,该还的,也还清了。”老夫人拍一拍袖子上的皱褶:“总不能为了他们一房,把咱们整个宗族全都搭进去。” 国公爷缄默不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他有了分家的念头。 今日沈青檀接旨的时候,听到二夫人炫耀赵珏攀上镇北王之后,这个念头越发的强烈。 “侯府才倒下,我们现在将他们一房分出去过,外人难免会起猜疑。”国公爷沉声说道:“这件事平息之后,再把他们一房分出去过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镇北王打了胜仗回来,老四也该回来了。” “老四老大不小了,也该诞下子嗣了。” “小两口都是主意正的人,不愿意生,你还能强逼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国公爷难得的态度强硬:“他若不松口,你便往他房里塞一个妾。” 老夫人一惊,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老四媳妇不得款一款包袱,直接回娘家? 当她看到国公爷一副老谋深算,胸有成竹的模样,瞬间想明白过来了。 老四不想媳妇跑了,那必定就得松口了。 - 沈青檀与四夫人挽着手臂往后院走。 “我原来为你担心,女子没有娘家撑腰,总归少了底气。如今一来,不必担心你受委屈。”四夫人睨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赵颐,调侃一句:“某些人,该要有危机感了。” 她没有错过赵珏的异样,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全都落在沈青檀身上。 有意思的是赵颐,护在沈青檀的身边,挡住赵珏的视线。 沈青檀哪里不明白四夫人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赵颐。 赵颐若有所觉般,抬眸望向她。 她的眼睛温软明亮,流露出少女独有的青涩娇羞,看在赵颐的眼里,顿时有些心旌摇曳。 沈青檀转开眼眸,轻声说道:“四婶,我父王说四叔快回来了。” 四夫人心里默默算着赵祁渊回京的日子,脸色骤然一变:“二侄媳妇,后会无期。” 不等沈青檀开口,她便带着婢女匆匆离开。 似乎慢上一步,就会被赵祁渊给逮住。 四夫人按照赵祁渊离京的长短,事态的轻重缓急,决定要不要先回娘家避难。只有待在娘家的时候,赵祁渊才不敢太过分。 沈青檀默默无言,与赵颐一块回到兰雪苑。 侯府一事,尘埃落定。 沈青檀心里有些空茫茫的,柔声问道:“大哥与三弟被流放边疆,可以安排他们去北境,或者是凉州吗?” 北境是大夫人娘家的势力范围。 凉州是镇北王的势力范围。 他们二人若是去北境与凉州,不会受人欺负,还会有人照应。 如此一来,立功的机会便多了。 “我会进宫请求皇上,将他们流放到凉州。”赵颐温声说道:“你别担心,我会打点好押送他们的官兵。” 沈青檀心里稍稍安定,琢磨着在沈少白与沈少恒离京之前,要见上他们一面。 “叩叩——” 流月的声音在外响起:“二奶奶,门房送来一封信,指名要给您的。” 第198章 我身上脏 流月进屋,将信递给沈青檀。 沈青檀拿着信,封面上一个字也无。 她拆开信,取出一张信纸。 纸上只有一句话。 【阿姐,对不起。】 这句话,瞬间戳中沈青檀的泪腺,鼻子发酸。 三弟爱惹她生气,真当她佯装生气的时候,他便又是一副做错事的心虚不安,抓耳挠腮,变着法儿来哄她。 整个承恩侯府,只有三弟对她的感情最纯粹。 今日去见三弟,三弟不愿见她。 她以为三弟在心里怨她,怨她与沈老夫人合谋,告发了承恩侯。 而这一封信的内容告诉她,三弟没有怨她。 沈青檀不由得想起沈少白从关州回来,蓬头垢面地蹲在国公府门口等她。 那时的他,以为她受了很多的委屈,拼尽全力来到她的面前,试图将她给带走。 而如今,他却身陷囹圄。 那些遥远的,久远的,已然模糊的记忆,一帧帧的在脑海里闪现。 “阿姐,今日香满楼的杏仁酪,难吃的要命,我特地给你带了一份。” “阿姐,我结交狐朋狗友,不是自个贪玩,而是为你着想。未来姐夫的身份,寻常人不敢动他吧?我们这些纨绔敢啊,他要是欺负你,我们就套他麻袋,打断他的腿。” “阿姐,你别生气了, 我给你变个戏法吧。”他摘下头上戴的帷帽,两片嘴唇肿成肉肠,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听人说小嘴抹蜜,说话就甜。我往嘴上抹蜜,想哄你开心,路过园子的时候,蜜蜂蛰了我的嘴。” 她看到他被蜜蜂蛰得肥嘟嘟的嘴唇,忍不住笑出声。 她出嫁前一日,他在院门口坐了一夜。 见着她的时候,他垂头丧气地说:“阿姐,我若是多读些书就好了。我若是赢了二哥,今日就能背你出嫁。” 每一帧画面都很清晰,仿若在昨日发生一般。 沈青檀的泪水涌出来,落在信笺上。 信笺皱巴巴的,布满折痕,处处透露出写信之人的复杂心情。 很踌躇,很犹豫。 “少白很明事理,心里不会怨你。”赵颐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掉泪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沈少白越是通明达理,沈青檀便愈发愧疚,因为他处处想着她这个姐姐,而她这个姐姐却是让他遭受牢狱之灾。 只是承恩侯府不倒,难解她心头的恨意。 “他曾经说过,无论我是对是错,他都是要先服软的,谁让我是他的阿姐呢。” 沈青檀攥紧手里的信:“他视作亲姐姐的人,是他的爹娘偷拐来的。也是他视作亲姐姐的人,一手推动着,让他流放边疆。他得知事情的真相,恐怕难以接受,会感到很痛苦。即便是如此,他担心我会多想,仍旧写了这一封信给我。” 赵颐看着她的泪水滑落到腮边,似乎钻进了牛角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侯府犯下的大罪,早晚有一日会被揭发,他们的结果早已经注定了。如今有你照应着,沈少白不会发落到苦寒之地,还有立功的机会。” 赵颐低声安慰道:“他年纪尚小,去边疆磨砺一番,未尝不是好事。” 沈青檀的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双手抱着他的腰身,没有接他的话。 - 靖安帝亲自审判承恩侯府,沈少白与沈少恒很快便被流放。 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无端令人心里感到压抑。 沈青檀与赵颐乘坐马车出了京城,亲自护送他们一程。 她从马车下来,便瞧见沈少白与沈少恒穿着囚衣,双手双脚戴着镣铐,往她的方向走来。 短短几日里,沈少白清瘦了不少,一双眼睛黯淡无光。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里隐隐泛着一丝亮光,很快那抹光又熄灭了。 曾经那个桀骜不驯,如烈阳般火热的少年,如今神情麻木,死气沉沉。 “三弟。”沈青檀走了过去。 押送的官兵被打点了,见到沈青檀与赵颐,通融他们见一面。 沈少白往后退一步:“别过来。” 他许久不曾开口,一张口,声音嘶哑。 沈青檀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 沈少白看到她闪动着泪光的眼睛,抿着干燥的唇,“我身上脏。” 沈青檀闻言,心里一片酸涩。 “你不脏。”沈青檀抬步往他走过去:“在阿姐的眼里,你和从前没有分别。” 沈少白停在原地,看着沈青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的眼睛里似被风吹进了沙,慢慢的红了眼眶。 侯府抄家的时候,他被关进了大牢里,听到狱卒说是阿姐告发的。至于什么原因,他一概不知。 他不相信阿姐会这么做,若真的是她做的,一定会有她这么做的理由。 他等来了赵颐,赵颐将爹娘犯下的罪状,一条条告诉他。以及爹娘偷拐阿姐当做自己的女儿养,又在亲生女儿找回来之后,对阿姐赶尽杀绝。 骤然听闻到这个消息,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互相厮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不知道该怨谁,该恨谁。 恨阿姐吗? 因为是她让侯府定罪。 可她又是无辜的,毕竟是母亲将她偷拐来,害得她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还又处处陷害她,想置她于死地。 她不扳倒侯府,那他日死的便是她。 他有什么理由去恨她?去怨她? 侯府若是没有贪赃枉法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过是罪有应得。 沈少白没有颜面去见沈青檀,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害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 可她没有怨恨他,反而说“在阿姐的眼里,你和从前没有分别”。 沈少白心底的防线崩塌,喉口哽咽地说道:“阿姐,对不起,我们家对不起你。” 沈青檀站在他的面前,仰头望着他,伸手抹去他的眼泪:“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若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好好的活着回来,然后再偿还我。” 沈少白别开了脸,越是隐忍,眼底的泪,越是争前恐后的滚落下来。 一旁的沈少恒“啧”了一声,吊儿郎当地说道:“大妹妹,你这眼里只有三弟,没有我这个大哥吗?” 沈青檀看向沈少恒,他脸上带着笑,即便是去流放,仍旧是一副从容的姿态。 只是他面容憔悴,少了以往的风流洒脱。 “你可别安慰我。”沈少恒大仇得报,告慰了九泉之下的父母。他前半生荒唐度日,放荡成性,对这世间没牵没挂,只是愧对了祖母。 他勾唇笑道:“大哥没去过边疆,听说那边的景很不错。这京城看了二十多年,早就腻了,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沈青檀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释然,似乎报仇雪恨了,便不再在意生死。无论是斩首也好,流放也罢,他都无所谓。 “大哥……” “走了。” 沈少恒朝她挥一挥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想要走得潇洒一些。 只是脚上铐着沉重的锁链,他连抬高腿都很费劲,拖拽着锁链哗啦啦地往前走。 蓦然,他的脚步一顿,望着前方的山丘,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去了。 宝贝们,还有一章,估计要很晚,么么哒~ 第199章 王妃入京 沈少恒眼睛紧紧盯着山丘,清风吹拂着一抹色彩明丽的裙摆飘荡。 裙摆的主人上身穿着单薄的夏衫,风吹着衣料紧贴着她纤细玲珑的身段,微微隆起的小腹,尤为明显。 虽然来人头上戴着一顶帷帽,但是沈少恒一眼便猜出她是谁。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腹部,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一寸寸碎裂,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那是……他的孩子? 沈少恒身侧的手紧了紧,从未想过这个世间,还会有他的血脉延续。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只觉得梅若雪傻,分明跳出了火坑,可以重新过她想要的生活,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还是他这种烂人的孩子。 所有的意难平,自我厌弃,全都在这一刻放下了,释然了。 梅若雪听闻承恩侯府倒了,沈少恒保住一条性命,在今日要流放边疆。 她脱离侯府,听从沈青檀的指示,在水月庵拜师学琴。没过几日,她便发觉自己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重新获得自由身,侯府的一切于她而言,全都已经是前尘往事。 她考虑了三日,决意将孩子留下来。 这一生,她都不会再另嫁他人,只想将家学传承下去。 她对外声称自己是个寡妇,从不曾想过,要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沈少恒。 如今沈少恒出事,梅若雪思虑再三,终究是选择来送他一程。 经此一别,或许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 无论他将来会如何。 她想,他在此刻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心里应当会有一个慰藉吧? 梅若雪挑起帷帽的薄纱,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下意识往前走两步,似要看得分明一些,他却是转过头去,渐渐往她的方向走来,缓缓地经过她,再未曾往她这边看一眼。 梅若雪看着沈少恒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拖长腔调唱着一首定场诗,自远处传到她的耳边。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蘼花了我无缘。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 沈青檀见着沈少白,姐弟二人重归于好。 沈少白原本意志消沉,如今开始振作起来,倒是让沈青檀稍稍安心了。 唯独担心的是沈少恒。 不过有沈少白照看,沈少恒应该出不了事。 与赵颐回到国公府,去往兰雪苑,只见大夫人身边的关妈妈,正在院门口候着。 她询问道:“关妈妈,母亲那边有事传我们过去吗?” 关妈妈笑着说道:“老奴替大太太来传句话给您,老太太那边的远房表亲,来京城探亲借住在咱们府里。您安排一间院子,供表公子住。” 沈青檀眼底闪过讶异:“老太太的远房表亲?” 关妈妈回道:“不是本家的表亲,旁支来的。” 沈青檀心里有了数,目送关妈妈离开,进了屋子,在罗汉榻上坐下。 她询问道:“二爷,你知道这位表公子的来历吗?” 赵颐将一块帕子,放进温水浸湿,稍稍拧干递给沈青檀擦脸。 “我前几日听到祖父提了一句,这位表亲与祖母本家,快出五服了。名义上是从江南入京探亲,实际上是来相看。” 赵颐温声说道:“三房的婉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祖母将这位表亲安排住在府里,恐怕是动了结亲的心思。” 沈青檀拿着帕子慢慢擦脸,心里琢磨着赵婉已经十五,老夫人一直在为她相看。 “祖母若是有意结亲,那咱们不能怠慢了。” 沈青檀心里有了盘算,将帕子塞进赵颐手里,将流月唤进来,吩咐她收拾沁园招待表亲。 流月应下来,准备离开去办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儿。 “二奶奶,三奶奶院里的人,这几日在咱们院门口鬼鬼祟祟的。” 流月提及二房的人,满眼厌烦:“奴婢盯梢几日,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她们也不靠近,只是干等在门口。您露个面儿,她们便走了。” 沈青檀不禁想到秋蝉说的话,蹙眉道:“你多留意一点,侯府倒了,沈明珠失了靠山,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流月离开兰雪苑。 沈青檀歇了一会,打算换下身上的衣裳,走到了内室。 赵颐缓步跟在她身后,一同进了内室。 他瞥到榻上放着一叠男子穿的衣袍,颜色偏深,“这是……”给我准备的? “我给爹爹准备的衣裳。”沈青檀拿着衣袍检查一遍,解释道:“他多年没回京,身上来来回回就是那两身衣裳。我作为女儿,给他准备几身衣裳换着穿。” 赵颐:“……” 沈青檀取出一块包袱皮,将衣袍收好了,打算明日送去镇北王府。 一转身,她便瞧见赵颐抿着唇,盯着搁在柜子上的包袱。 她突然意识到赵颐未出口的半句话,莫非是误以为衣裳给他准备的? “母亲安排人给你裁了夏衣,公中的规格是四身,母亲私底下贴了银子,多做了四身,够你穿一个夏季了。”沈青檀拉着他冰凉的手指:“莫非你不够穿?” 赵颐摇了摇头,他只是羡慕岳丈罢了。 他们成亲几个月,她没有亲手给他置办过衣裳。 沈青檀看穿他的心思,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爹爹还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你们俩,谁羡慕谁?” 赵颐微微失笑,握住她的手指,将她拉进怀里,圈住她的细腰,正要说什么。 外头传来听雪的声音:“二爷、二奶奶,镇北王府传来消息,王妃进京了。” 第200章 母女相见 两匹皮毛黝黑滑亮的汗血宝马,拉着一辆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 青黛率先从马车下来,挑开车帘子,搀扶着镇北王妃,自马车上下来。 随行的还有几个英姿飒爽,意气勃发的男子。 他们身姿矫健的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士兵,一字排开站在镇北王妃身后。 镇北王妃望着国公府的牌匾,捧着白玉瓷罐儿的手紧了紧。 她的心情激荡,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见到女儿了。 青黛敲响府门,自报家门。 门房得知他们的身份,恭敬地将他们请进府。 毕竟上头的主子有交代,但凡是镇北王府来人,先请进府好生招待。 二夫人正巧准备去一趟娘家,远远地瞧见他们一行人往前厅走去。 她拦住去通知老夫人的婢女,挑高两道细眉:“这几位是江南来探亲的表亲?” 从他们的衣着与气度来看,不太像。 婢女回话:“二太太,方才那几位是镇北王妃与王府的几位爷。” 二夫人下意识望向前厅的方向,攥紧手里的帕子。 镇北王妃一回京,立马来见沈青檀,可见十分宝贝她。 等沈青檀正式认祖归宗后,镇北王夫妇腾出手来,必然是要开始清算了。 她想到自己对沈青檀做的事儿,心里打鼓,决定先去讨好镇北王妃,化干戈为玉帛。 方才一个照面,镇北王妃看起来是个软和性子。 二夫人拿定主意,脚步一转,紧跟着去往前厅。 镇北王妃听到脚步声,连忙看向门口,瞧见二夫人时,眼底闪过失望。 二夫人仿若没有看见镇北王妃眼底的失望,脸上堆满笑意:“王妃,我是檀儿的二婶。” 镇北王妃眉心一蹙,国公府二夫人对檀儿做了哪些事,她心里明镜似的,早就从王爷传来的信里知道了。 “檀儿自小聪明伶俐,生得玉雪可爱,我一眼看到她便喜欢上了,当做女儿来疼爱。她也很敬重我,处处想着我这个二婶。可惜啊……” 二夫人长叹一声:“我这人心直口快,说话不大中听,得罪了檀儿,我们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她满脸无奈地说:“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早就把檀儿当做自家人看待,分明是要做一些为她好的事儿,哪晓得我好心办了坏事。” 二夫人特地在沈青檀告状之前,故意把两个人的恩怨,全都归咎为她不会说话和好心办坏事。 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在国公府谈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她都这么说了,镇北王妃怎么着也得给国公府留个面子,将过去的事儿全都一笔勾销吧? 镇北王妃冷眼看向二夫人,自个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是先委屈上了。 “二太太说的哪里话,你处处为我儿着想,我若是怪罪你,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镇北王妃温言细语地说道:“毕竟,没有谁比做娘的,最懂自己孩儿的秉性。你深知赵三郎不是可以托付之人,拼着名声不要了,也要为我儿寻一个可靠的儿郎,让她成为世孙夫人。单单是这一份情谊,我一家便要好好感激你。” 二夫人脸色大变,镇北王妃轻飘飘的几句话,不仅敲打了她,贬损了她的儿子,还点出了她所做之事。 更是拿世孙之位扎她的心! 她慌张地解释:“我……我……” “二太太为蛮蛮做的事情,我心里明白,你不必急着表功。”镇北王妃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与王爷都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之人。该是你的,不会漏了你。” 二夫人捕捉到镇北王妃极具深意的那一眼,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心头,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看着眼前风姿绰约,仪态高雅的镇北王妃,看起来柔弱可欺,说的话却绵里藏针。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夫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沈青檀带着婢女站在门口。 她不敢再留下来触霉头,正准备向镇北王妃道别,却见从容庄重的镇北王妃,失态地站起来,一瞬不瞬地看向门口。 二夫人见状,悄无声息地离开。 沈青檀眼里只有镇北王妃,压根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二夫人。 她看着镇北王妃站在原地,手里抱着一个白玉瓷罐儿。 沈青檀看着镇北王妃从暗处,一步一步走到明亮的日光下。 她的脑海里闪现过一帧模糊的画面,美妇人抱着小女孩,塞进车厢里头。 【蛮蛮,你替娘亲去看望老祖宗。】 【蛮蛮,谁若问你爹娘是谁,家在哪里,千万不能往外说。】 【娘亲,蛮蛮记住了。】小女孩乖巧地点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蛮蛮乖乖的,娘亲要快点来接我哦。】 【你乖乖的,娘亲很快去接你,带着你的糖罐罐接你回家。】 小女孩瘪了瘪嘴,乌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很舍不得离开娘亲。 她软乎乎的手,搂着美妇人的脖子,小脸蹭了蹭她的脸,“啵唧”亲一口。 撒娇道:【娘亲~】 美妇人眼底含着泪,在她软嘟嘟的脸上亲一口,拿出一颗糖塞进她的嘴里,狠心地放下车帘子。 一块薄薄的布帘子,隔开了十四年的岁月。 沈青檀眼睛蒙上水雾,仿佛看着美妇人从旧日的时光里,慢慢走到她的面前。 “娘亲……” 她无意识地唤一声。 这一声催红了镇北王妃的眼眶,更是摧断她的心肠,泪水模糊了双眼。 十四年,她终于等到女儿,再叫她一声娘亲。 女儿从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出落成一个小姑娘,也到了可以做娘亲的年纪。 再不会扑进她的怀里撒娇,更不会在夜里睡觉的时候,要趴在她的肚皮上睡。 这个认知让镇北王妃很无措,她抱紧手里的白玉瓷罐儿。 害怕她来得太迟了,蛮蛮不需要糖罐儿,也不需要爹娘了。 沈青檀看着镇北王妃踌躇着不敢上前,轻轻地说道:“您带着糖罐儿来接我了吗?” 这就话在镇北王妃心上划了一刀,她紧紧抱着沈青檀,想说:对不起蛮蛮,娘亲食言了,现在才来接你。 可一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沈青檀浑身僵了一下,因为沈夫人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这么用力的抱过她。 她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地抱住镇北王妃。 沈青檀将脑袋搁在镇北王妃的肩膀上,便见两个男子背对着她而站,仿佛两尊泥塑的雕像。 ps:宝贝们,今日更新迟了。之前构想的剧情是女主离京去接王妃,哥哥们在排练用哪种方式见女主。写出了初版稿子,总觉得不对味,然后发给朋友看了一眼。果然,朋友直接pass掉,重新开始写。还有一章,应该要迟一点,么么哒。 第201章 不长眼的东西,敢撞小爷 二哥沈琢微微低垂着头,手里握着剑柄,手指一点一点将剑穗嵌进刻痕里,直至将穗子填进刻痕,心底涌出的情绪,也一并给按回去。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沈渡,只见沈渡深邃的眸子暗不透光,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潮。 沈琢知道大哥的性子沉稳内敛,极少情绪外露。 他拍一拍沈渡的肩膀:“大哥,你想哭便哭,何必忍着,我又不会笑话你。” 沈渡侧头,幽深的眼眸看向沈琢,不带任何情绪,却令沈琢不寒而栗。 沈渡垂眸,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沈琢心里发毛,正准备收回手。 下一刻,沈渡将他的手给掀开,看到起皱褶的衣料,手掌用力抚平,仍旧是还有折痕。 沈渡脸色沉下来,再压一压折痕,依旧是还有浅浅的痕迹。 他把左肩的衣料弄皱,与右边的对称。 沈琢:“……” 他撇了撇嘴,有些受不了沈渡的龟毛,转头看向门口的沈青檀,她娇娇软软的靠在镇北王妃的怀里。 镇北王府全都是糙老爷们,往上数几代,没有人生过女儿。 沈青檀的诞生,地位无人能及,满府上下全都围着她转。 他看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的奶娃娃,没觉得有多稀奇,有那么招人稀罕吗? 娇滴滴的,磕着碰着就会哭,太烦人了。 他才不会惯着。 偏偏她老爱缠着他,让他举高高,他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怕她哭出来吵耳朵,便抱着她举高高。 偏偏他是课业完成最快的人,亲娘便总是将她强塞给他。 就连她去南凌州,还要嚷嚷着让他做一盏猫猫灯。 只是这一去,她去了十四年。 - 前厅门口,老夫人与大夫人匆匆赶来,看到门口的母女俩相认的这一幕,慢慢停下脚步。 这样的时刻,她们似乎感同身受,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镇北王妃的痛苦,愈发显现出承恩侯一家的罪恶。 老夫人想起早逝的女儿,就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她眼眶泛起一阵热气:“檀儿一家人团聚,我们不便去打搅。” “是啊。”大夫人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敛去眸子里的情绪:“檀儿一家人团圆……真好啊。” 婆媳俩悄无声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镇北王妃情绪稳定下来,松开了沈青檀。 沈青檀看着镇北王妃怀里的白玉瓷罐儿,罐身上描绘着敞开肚皮仰躺在草地上的狮子猫,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趴在旁边,用手指戳着小奶猫的肚皮。 舅舅说她养过一只狮子猫。 镇北王妃见沈青檀盯着白玉瓷罐儿,揭开盖子,捻出一颗乳糖,像她小时候一般,喂在她的嘴里。 沈青檀嘴里含着乳糖,怔怔地看着镇北王妃,甜丝丝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 她没有将乳糖咬碎了,而是等乳糖一点一点化了。 沈青檀看着镇北王妃通红的眼睛,软声说道:“娘,我还想吃。” 她调皮的“啊”一声。 镇北王妃愣怔一瞬,很快低下头,又捻着一颗乳糖喂进沈青檀的嘴里,看着她满足地弯了弯眉眼,仿佛吃的不是一颗乳糖,而是珍馐美馔。 接下来,镇北王妃喂了她第三颗第四颗。 母女俩似乎又回到了十四年前,小团子趴在她的怀里撒娇,缠着要娘亲喂糖吃。 镇北王妃眼神温柔地看着沈青檀,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她合上盖子,下意识拿着帕子给沈青檀擦了擦嘴:“哥哥们很想你,你认一认哥哥。” 沈青檀一连吃了几颗糖,一颗心似乎泡在糖罐里。 她柔顺地点头:“好。” 镇北王妃带着沈青檀来到沈渡与沈琢面前。 “这个是大哥沈渡,性子稳重,今后有什么事儿,除了找爹娘之外,你首先找大哥。” 沈青檀顺着镇北王妃的介绍,仰头望去,只见沈渡穿着圆领黑袍,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像是一座小山般极具压迫感。 他的脸庞紧紧绷着,下颔不自觉往内收。 沈青檀看着沈渡漆黑的眼眸,隐隐流动着一丝让她来不及捕捉的情绪。 她轻唤一声:“大哥。” 沈渡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嗓音低哑的“嗯”了一声。 镇北王妃继续介绍道:“这是二哥沈琢,看起来说话做事不太靠谱,上心的事,他做的倒是像模像样。你去南凌州之前,想要猫猫灯,第二年花灯节,他做了一院子猫猫灯。” 沈琢皱了皱眉:“那是狮子猫喜欢。” 沈青檀见他口是心非,点了点头:“纸糊的猫猫灯,猫猫一爪子便能挠坏一个。二哥多做一些,可以让猫猫玩一阵儿。” 沈琢紧紧闭着嘴巴,撇开头去,没有再吭声。 镇北王妃见状,抿唇笑了。 老二嘴硬的臭毛病,还得让蛮蛮来治。 沈渡瞥一眼眉头紧锁,有些不太爽快的沈琢。 他的表情松弛下来,连日赶路的疲倦,随之消散了。 镇北王妃准备介绍老三沈略,这才发现老三没在前厅。 她微微蹙眉:“老三上哪儿去了?” 沈渡与沈琢面面相觑,从进国公府开始,谁还有那个功夫管着老三? 而与此同时,他们惦记着的沈略,大马金刀地坐在墙头,望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 蓦然,他瞧见一道人影走来,身手矫捷地一跃而下。 沈略结实的肩膀撞上来人,浓眉一皱,反手揪住男人的衣襟:“不长眼的东西,小爷也敢撞。” 第202章 专挑脸打 赵珏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攥住他衣襟的人,生得浓眉大眼,一脸凶悍。 他的身高不低,可眼前的人,比他还要高出二寸。 赵珏隐约猜出面前之人的身份,今日镇北王妃与她的几个儿子一同来国公府。 想必故意来找茬的人,是沈青檀的兄长之一。 特地来为沈青檀出气。 “这位仁兄,赵某不是有意……” “那就是故意的咯。”沈略手上青筋暴起,对着赵珏的脸,挥拳而出:“小爷这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给你开开眼。” 他出拳迅速,疾如闪电。 赵珏只来得及偏头躲闪,拳头裹挟着劲风,重重砸在他的颧骨上,剧烈的疼痛袭来。 他只觉得骨头都似裂开了,大脑受到震荡。 不等他反应过来,眼眶又挨了一拳,眼珠子似要炸裂。 沈略没有手下留情,一旦想到这个渣滓欺骗妹妹的感情,他就恨不得拧下狗东西的脑袋。 想到这里,沈略怒火上涌,一拳比一拳狠厉。 赵珏吃痛闷哼,下意识要反击,出手的那一刻,他握紧双拳,没有反抗。 如果他还手,恐怕要伤筋动骨才能收场。 镇北王府的几个儿郎,精强勇猛,很有魄力。 老大有勇有谋,沉稳持重。 老二随身佩剑,看起来不着调,喜欢玩阴的。 老三拳脚功夫不错,冲动易怒,没有什么谋略。 赵珏已经猜出眼前的人,就是镇北王府的老三。 他挨几拳,让沈略出了一口恶气。 届时让祖父出面,王府就不会再找他清算了。 若是他动手,伤了沈略,还不知这个蛮子会如何诬陷他。 沈略单腿横扫,赵珏膝盖一痛,跪在地上。 赵珏大脑炸了,脑海一片空白,心里翻涌出一股屈辱,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倏然站起来,朝沈略挥拳。 沈略侧身避开,五指扣住赵珏的手臂。 赵珏脸色阴沉,沈略的臂力惊人,宛如钳子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根本无法挣脱。 “不是吧,堂堂武德将军,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沈略嗤笑一声,不走心地说着诛心的话:“难怪国公爷扶持你们二房的庶子,也不愿意提拔你这个嫡孙。” 这句话戳中赵珏的痛脚,祖父革了他的职,让庶长兄顶替缺位。 “小爷给你指条明路,承恩侯府倒了,你可以卖妻求荣。”沈略嘲讽道:“再娶个高门女,让你的岳家提拔提拔你。” 赵珏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触及到沈略轻蔑不屑的眼神,隐忍的怒火瞬间即将要爆发,便见沈略逼近。 “离我妹妹远一点,再敢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小爷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沈略看着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赵珏,心里痛快了:“今日便切磋到这里。” 他甩开赵珏的手臂,大步流星往前厅走去。 赵珏听到“切磋”两个字,表情扭曲,扯动脸上的伤,疼得他吸了一口冷气。 他再拿沈略打他的事去找国公爷,国公爷非但不会给他做主,还会显得他很无能。 赵珏在心里记了沈略一笔,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往青云苑走去。 半道上,他碰见了脸色发青的二夫人。 “珏儿!”二夫人快步冲到赵珏面前,看到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又急又心疼:“谁打的?” 赵珏抿了抿唇:“镇北王的幼子。” 二夫人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道:“这个蛮子,打人,怎么专挑脸打?” 她又气又恨:“你还怎么去见人?” 赵珏脸色愈发阴郁,一言不发地离开。 二夫人望着赵珏离开的背影,眼神狠了下来。 镇北王府的人,太过嚣张了。 在国公府的地盘,还敢把人给打了。 她算是醒悟过来,他们一房与镇北王府结仇了。 二夫人决定不再坐以待毙,脚步一转,终究还是准备回娘家一趟。 - 沈略按照来时的路往回走,绕来绕去,不知绕到了哪里,停在了三条分岔路口。 他环顾一下四周,四面都是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不见有下人。 沈略挠一挠后脑勺,琢磨着该往哪一条路走。 既然如此—— 沈略捡一块石头,往分岔路口用力一抛。 把选择的难题丢给老天爷。 小石子呈弧线落下去,“咚”的一声,砸在赵颐的脑袋上了,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沈略瞪圆了眼睛。 刚刚从月亮门出来的赵颐停下脚步,黑眸看向沈略。 沈略:“……” 赵颐:“……” “兄弟,你没事儿吧?”沈略心虚地瞟向赵颐的脑袋,抓了抓脸:“我拿石子打水漂来着,手劲儿太大,石子飞出去了。” 赵颐看一眼脚边的石子,再看一眼几丈远的池塘,最后抬眸看向沈略,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略进京之前,听说世家子很清高,并且得理不饶人。 同袍们劝他在京城收敛着脾气,别惹上了世家子,他们武将的嘴皮子可比不上文人利索。 吵急眼了,他们一拳头砸出去,对方文弱又会扛不住,这不就摊上事儿了吗? 如今见赵颐被他砸了脑袋,不仅没有生气,还不追究他的责任,便觉得世家子也不乏通情达理的人。 “兄弟,我第一次来国公府。”沈略心大,见赵颐不计较,便将方才的事儿抛到脑后:“前厅往哪里走?” 赵颐默了默,心里明白过来,沈略方才抛石子,是在字面上的投石问路。 问到他脑袋上来了。 “这一条路走到底,右转。”赵颐指向沈略身后。 “谢了,兄弟,你这人还蛮好的。”沈略自报家门:“我姓沈,单名一个略,雄才大略的略。在家行三,你可以叫我沈三。今后有事,大可来寻我帮忙。” 不等赵颐开口,沈略风风火火地离开,急着去见妹妹。 在靠近前厅的位置,沈略把藏在水缸后的木匣子取出来,用袖子擦一擦上头沾的水珠。 “三弟。”沈渡站在沈略的身后,看着他脏兮兮的袖子,眉头紧皱:“母亲在找你,你去哪了?” 沈略吓得往后蹦开,将匣子往袖子里一藏:“大哥,我听说府里的三爷武艺高强,手痒痒,去找他切磋了。” 沈渡问:“谁赢了?” “那还用说?”沈略得意地扬眉:“脸皮都给他打厚几层。” “做得不错。”沈渡补充道:“不能堕了镇北王府的威名。” 第203章 三哥珍藏多年的宝贝 兄弟二人一块走进前厅,沈略急切地搜找沈青檀的身影,只见她与镇北王妃坐在一块儿,不知聊到了什么,两个人脸上带着笑。 沈略粗枝大叶惯了,军营里都是糙老爷们,不太讲究。 镇北王妃吃的膳食很精细,细到摆盘都有讲究,更别说身上穿的衣裳与配饰。 沈略见到沈青檀的第一眼,脑海里的那根弦便拉紧了。 糟糕了,妹妹与娘是一类人。 他拉一拉衣裳,看到袖子擦匣子脏了一大团,眉毛紧紧拧起来。 他把袖子一掩,往桌边走过去,在沈青檀看过来时,长腿一跨,坐在凳子上。 “小妹。”沈略朝沈青檀咧嘴笑,手伸到桌子下面,悄悄撩开袍摆,翻个面,偷偷将袖子上的脏东西,往袍摆上蹭干净:“我是你三哥沈略,不是省略的略,是雄才大略的略。” 沈青檀转眸看向沈略,他的眼神清澈,笑容阳刚干净,隐隐透着一点傻气。 她弯唇笑道:“三哥。” 沈略嘿嘿笑了两声,眼珠子往桌下一瞥,看到袖子干净了一些。 他心里暗暗庆幸,今日穿的是深色袍子,脏一些也不显眼。 “三哥特地给你带了礼物。” 沈略献宝似的,取出木匣子递到沈青檀面前。 沈青檀垂眼看向木匣子,匣子并不小,但是沈略的手很宽大,蒲扇似的,双手托着匣子,衬得匣子很小。 她在沈略期待的眼神下,双手捧起木匣子。 沈略催促道:“小妹,你打开看看。” 镇北王妃与沈渡、沈琢神色有些古怪,却是没有阻止沈青檀打开匣子。 沈青檀看了一眼他们的反应,慢慢打开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泥塑的小人偶。 人偶的脑袋又大又圆,两条粗短的眉毛,眼睛点了两团墨汁,颧骨涂抹了深红色的胭脂。圆嘟嘟的身子涂的染料,像是将几种颜色调和在一起泼洒上去的,看起来脏兮兮的。 “小妹,你喜欢吗?”沈略将脑袋凑到沈青檀的面前:“三哥捏坏好几个,才捏出这么一个满意的。大哥二哥想多看一眼,我都舍不得。这次来京城见你,我特地把珍藏多年的宝贝带来给你。” 沈琢嘴角抽动一下,他们一眼都不想看。 老三的眼光一向与他们不同,外头的丑东西,基本上全都给他搜罗回来了。 沈渡眼睛难受,不忍直视地偏开头。 镇北王妃倒是有些惊讶,老三竟然将他的宝贝送给蛮蛮。 沈青檀看着沈略的得意之作,兼宝贝。 不知是受他影响,还是这个丑丑的大头人偶有奇特之处,她多看了几眼,竟然觉得丑萌丑萌的。 她抿唇笑道:“很可爱。” “三哥就知道你会喜欢。”沈略不满地说道:“二哥居然叫它阿丑。” “这个名字挺好的。”沈青檀从匣子里拿出大头人偶,指尖摸了摸人偶脸颊上的腮红:“今后便叫它阿丑吧。” 虽然沈略觉得阿丑这个名字,配不上他捏的人偶,可是见沈青檀真的喜欢,没有再出口反驳。 镇北王妃与沈渡、沈琢以为沈青檀是安慰沈略,可看她把玩大头人偶,倒像是真的喜欢。 沈青檀是第一个认可沈略宝贝的人,沈略对沈青檀更多了一份亲近。 他搬着圆凳,放在沈青檀与沈琢中间的位置,将沈琢给挤开。 “小妹,三哥有很多宝贝,你随我们去凉州,相中的都给你。” “好啊。”沈青檀很想去凉州一趟,看一看她真正的家:“不过要等夫君的病治好了,我们再去凉州。” “这样啊……”沈略有些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他的病如何治?” 沈青檀观察了沈略与沈渡沈琢的神色,他们听到赵颐时,表情很平静,似乎是接受他的。 “夫君的病,只有医圣仲元才能治。”沈青檀没有隐瞒:“我们的人查到医圣在北齐绥州,已经派人去找了,差不多有消息了。” “绥州……”镇北王妃重复一遍地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仲神医藏身在绥州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他是不愿意让人给找到。你们没有确切的位置,仲神医有意隐匿行踪,恐怕很难找到。” “我听说太医下了最后的通牒,妹夫只有半年不到的寿数,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我们慢慢找人。” 沈渡心中有了决断:“我安排人一块去绥州找仲神医。” 沈略点了点头:“我们可以让探子去查,他们找人最在行。” 他们没有听到沈琢表态,齐刷刷地看向他。 沈琢看着他们一副“你不合群”的表情,皱眉说道:“看我干嘛?我又没说不找。” 光靠这些人的嘴皮子,还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呢,真是麻烦,又得他出面。 镇北王妃看了沈琢一眼,一时的嘴硬,最后总会要付出代价,后悔的。 “小妹,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德行。”沈略担心沈青檀误会有哥哥不喜欢她,嘀咕了一句:“天塌了,还有他嘴硬顶着。” 沈青檀失笑,一个照面,她就看出沈琢别扭的性子。 沈略见沈青檀笑了,想到方才后院里发生的事儿,刻意转移了话题。 “小妹,我在国公府迷路了,不小心拿石子砸到一个兄弟的脑袋。他不仅不生气,还给我指路了。” 沈青檀眉心一皱,疑心沈略遇到赵珏了。 赵珏想攀上镇北王府这一棵大树,必定会做出讨好沈略的事儿。 她连忙问道:“谁给你指的路?” “我也不认识,应该是府里的爷们。他和我差不多高,小身板只有我的一半。”沈略比划一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看着像个二傻子。” 话音刚落,沈略嘴里的二傻子,进了前厅。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第204章 烫手 沈略浑然不觉:“小妹,你知道他是谁了吧?” 他看见沈青檀露出古怪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说吧,虽然这人脑瓜儿不好使,人还是挺善良的,应该没少被人给坑骗……咦……” 沈略的余光瞥见赵颐往这边走来,吃了一惊,随即一喜,倏然站起来朝赵颐走去。 “兄弟,巧了啊,咱俩又遇上了。”沈略勾着赵颐的肩膀:“我刚才还在向小妹打听你呢。” 赵颐微微一笑。 沈略看到他的笑容,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赵颐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巧,我是特地来拜访你们。” 沈略一愣。 “三哥。”赵颐眸色深深地看向沈略,自报家门道:“我姓赵,单名一个颐,期颐之寿的颐。在家行二,你可以叫我赵二。” 沈略茫然地看向赵颐,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赵颐又说:“你也可以叫我妹夫。” “!!!” 沈略傻眼了,一脸懵地看向赵颐,脑袋里掀起了风暴,不断地翻滚着王府管家的话。 【三爷啊,姑爷生得一表人才,姿容秀美,无论是风度,还是才学,十分出众,无人能及。】 管事竖起大拇指,滔滔不绝地夸赞赵颐。 此时此刻,沈略不知道赵颐究竟是不是管事说的那般,天上有,地上无。 只知道自己心虚的厉害,毕竟自个背地里说人坏话,还被正主给逮着了。 “啊哈哈哈,原来是妹夫啊。”沈略尴尬地拍一拍赵颐的肩膀,赔着一副笑脸:“我就说嘛,你生得一表人才,姿容秀美,看起来就知道学问很好,像极了我那状元郎妹夫,结果还真的是……哈哈哈,你看这缘分。” 赵颐一副不敢当的神情:“我在后园子里走个路都能被石子砸到脑袋,实在是当不得三哥如此谬赞。” 沈略听着赵颐的调侃,更心虚了,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说道:“妹夫此言差矣,我那石子认人,专挑聪明的人砸。” 这句话已经绞尽脑汁了,沈略生怕赵颐再说些刁钻的话,连忙将人往镇北王妃那边带。 “走走走,三哥带你去见我娘和其他两个哥哥。” 沈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凡事都喜欢靠拳头解决。 唯独一点,做错事了,他就心虚。 一旦心虚,底气就不足。 “妹夫,你坐。”沈略将赵颐摁在沈青檀旁边,对镇北王妃说道:“娘,这是您的状元女婿。” 镇北王妃睨了沈略一眼,一个刺儿头,如今收了刺,一副狗腿的模样,为赵颐忙前忙后,分明是在赵颐跟前理亏了。 她心里稍稍一琢磨,便猜个七七八八。 老三嘴里的二傻子,想必就是眼前的赵颐了。 赵颐站起身,向镇北王妃与沈渡沈琢请安。 “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镇北王妃示意赵颐坐下,见他脸色苍白,眉眼间萦绕着病气,不由得心疼沈青檀。 她自小与父母骨肉生离,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嫁的夫婿又是缠绵病榻。恐怕为夫婿的身子骨,操了不少的心。 镇北王考验过赵颐,对他倒是没有不满意的。 镇北王妃没想过要再考问赵颐,尤其是见他身子骨病弱,满心装着他的病,哪里顾得上再问其他的? “绥州的地界离凉州近,你们夫妻俩要随我们一块去凉州吗?” 镇北王妃存了私心,一来想让沈青檀回家看看,二来在凉州等仲元更便利。 赵颐闻言,偏头看向一旁的沈青檀。 沈青檀正在喝茶,见赵颐看向她,放下茶杯。 一个不稳,茶杯倒下来,茶水打湿了袖子。 赵颐下意识握住沈青檀的手腕,吹了几口凉气,碰一碰袖子,感觉不到烫,方才掏出帕子为她擦掉袖子上的茶水。 他放下帕子,握着沈青檀的手放在桌下,卷起她的一点袖子。 只见她的手腕细腻白皙,泛着淡淡的浅粉。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她的细腕,低声问道:“疼吗?” 沈青檀的手抖了一下,轻声说道:“不疼。” 赵颐见她没有烫伤,稍稍松一口气,将她的袖子放下来。 “幸好茶水不烫,下回当心一点。” 赵颐重新换了一只茶杯,拎着茶壶为她倒一杯茶。 沈青檀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抚上他碰触过的地方,询问道:“你的身子骨弱,经受得起长途跋涉吗?” 赵颐回道:“我们行程放慢一点,不赶路,倒也无妨。” 沈青檀如此问,必定是想去一趟凉州。 沈青檀“嗯”了一声,抬眸,她便看见娘和三个哥哥看着她。 那股羞涩慢慢涌上头,她的脸颊一片滚烫。 赵颐倒是坦然,对镇北王妃说道:“岳母,等几个内兄受封之后,我们再做定夺。” 镇北王妃对赵颐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他对蛮蛮的照顾,几乎是出自本能,可见夫妻俩平日里也是这般相处。 方才两个人头抵着头,旁若无人的絮絮低语,便能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她的语气亲近几分:“你考虑得很周到,我们能不能回凉州,还得看天家的态度。” 赵颐打消镇北王妃心里的顾虑:“皇上宅心仁厚,爱惜忠臣良将,并且知人善用。您与岳丈大人想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皇上怕是会等不及下旨让你们回凉州。” 他里很清楚靖安帝对镇北王的态度,不会强行将他们扣留在京城。 镇北王妃想到赵颐在靖安帝面前的受宠程度,心里稍稍安定一些,不再妄议天家。 “你们夫妻俩明日去一趟王府,让蛮蛮认祖归宗。”镇北王妃又说:“蛮蛮嫁给你的时候,我们不在她的身边。如今她回到我们身边,嫁妆的事儿得重新商议。过两日,我们两家长辈见个面,好好商议一番。” “好。”赵颐应下来。 沈渡与沈琢身为男人,对男人多少有几分了解,从方才赵颐细心的照料沈青檀,便知他对沈青檀很上心。 平心而论,换作他们对待自己的妻子,恐怕做不到赵颐这般细致。 沈略更是在心里认定赵颐为人很不错,打算在赵颐与沈青檀回王府时,送给赵颐一份大礼,算作他这个做兄长的,给妹夫的见面礼。 第205章 找到神医 与此同时,二夫人回到娘家,与弟弟坐在前院书房密谈。 二夫人坐在罗汉榻上,手里端着茶杯,睨向对面的罗老爷。 只见罗老爷倚在软枕上,手里拿着一对鸡蛋大小的玉珠子,他的身材精瘦,右脸颧骨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衬得他那双三角眼,透着一股子狠劲。 二夫人心里明白弟弟有多心狠手辣,手里的每一笔银子,基本上都是沾着血的。 “弟弟,你知晓我与沈青檀的恩怨。这个小贱人命好,居然是镇北王遗落在外的女儿。她如今认祖归宗,撺掇镇北王给她报仇。” 二夫人含恨道:“今日镇北王妃来国公府,我原来还想着讨好王妃,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谁知王妃话里话外在敲打我,等他们腾出手来,是要找我清算。” “二姐,你找我,我也帮不上忙啊。”罗老爷五指转动手里的玉珠子,耷拉着眼皮子,八风不动地说道:“咱家能和镇北王硬碰硬吗?” 言外之意,他不想蹚浑水。 二夫人冷声说道:“你别忘了,你如今是借谁的势,才混得风生水起。” 罗老爷反手将玉珠子扣在身边,坐直了身体。 他之所以能混得风生水起,背地里借的是国公府的势。 二夫人见他有了反应,继续说道:“你手里的赌坊,还有制造赝品的作坊,也有我的一份。镇北王若是查我,我遭难了,你能逃得掉吗?” “如果是寻常身份,我能用些手段,先了结他们。对方是手握重兵的镇北王,我那些手段上不了台面。” 罗老爷神色凝重:“你说怎么办吧?” “我今日来,是让你善后,赌坊和作坊那一边,暂时先关了。等我迈过这一道坎儿,镇北王一家离京之后,再做打算。” 二夫人眼底闪过狠厉:“沈略打了我儿,你找人寻个机会,断他一条腿。手脚干净一点,别让镇北王查到我们头上来。” 罗老爷沉吟道:“若想让镇北王查不到我们头上,只能借刀杀人了。” 二夫人对罗老爷办事很放心,姐弟俩商定好之后,她便匆匆离开了罗府。 - 镇北王妃见到女儿,眼见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沈青檀与赵颐挽留镇北王妃在国公府用膳,镇北王妃以未曾正式拜访国公爷与老夫人为由婉拒了。 夫妻俩将镇北王妃与几个哥哥送到府门口。 沈略从马车上搬下一口大箱子,是他们特地为沈青檀准备的见面礼。 沈青檀吩咐流月将箱子搬回兰雪苑。 一进屋,沈青檀一边开箱子的锁片,一边问赵颐:“你去前厅时,手里拿了一封信。那封信是给我的吗?” 赵颐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到沈青檀的面前:“这一封信是秦老板派人送来的,我寻思着是生意上的事情,应该不急着那一时半会,便没有当时给你。” 沈青檀取下锁片,看向递到面前的信,认出信封上的字迹不是秦老板的。 她眉心一皱,率先拿过一封信,拆开了,抽出里头的信笺。 沈青檀看清里头的内容,惊喜地说道:“找到仲元了。” 第206章 她主动了 赵颐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与诧异。 这么多年过去,次次希望落空。 突然找到了仲元,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二爷,他们准备带仲元回京城给你治病。信寄出来时,他们便出发了,应该很快便会进京了。” 沈青檀一直盼着找到仲元,如今终于找到了,她激动的同时,心里涌出一股酸意,伸手抱住了赵颐:“你的病能好起来了。” 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往后他可以像一个正常人生活,不必有诸多忌讳。 赵颐全身紧绷,不敢动,有些意外地看向怀里的人儿。 她的眼睫湿润,眼尾泛着一抹深红,十分惹人爱怜。 他喉间微微滑动一下,伸出手指去摸她的眼尾,指尖刚要碰到的时候,微微蜷缩了一下。 沈青檀睁着眼看他骨相完美的手,停顿在眼前,处处透着小心与克制。 她的心里泛起一股子慌乱,又隐隐生出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感。 下一刻,他慢慢地放下了手。 沈青檀的一颗心,似乎随着他的举动跌入谷底,涌出一股巨大的失落感。 他们成亲几个月,他对她一直克己守礼,除了夜里睡觉时,两个人会亲密的相拥之外,他从未有过其他更加亲密的举动。 唯一的一次是在西山,他有过情动。 他对她,并非无动于衷。 如今他不碰她,是因为她找回亲生爹娘,而且爹娘身份不一般,还都很疼爱她。 他心里又生出了顾虑吗? 沈青檀想到四婶的那一句调侃,说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某人要有危机感了。 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倒真像是这么一回事。 他在他们之间画下一条线,感情要不要更进一步,或许要等到他的病治好。 想到这里,沈青檀有些气恼他的理智,一下子昏了头,抛下了礼教规矩,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唇瓣贴上他的嘴唇。 一触即离。 赵颐惊愕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立在原地。 沈青檀从未做过这般大胆、孟浪的举动,羞红了脸颊。 她抬手抚了一下鬓发,故作镇定,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你先看信,我收拾哥哥送的礼物。” 沈青檀把信放在桌面上,淡定地转身走向箱子,背对着赵颐蹲下来,打开箱子。 她的一颗心似要跳出胸口,脑海里想着:自己亲了他一下,表明了决心,他今后应该不会再端着了吧? 赵颐怔怔地看着沈青檀的背影,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根本无心看信。 她轻轻一撩拨,便搅乱他的心湖,所有的理智、冷静、克制全盘崩塌了,心里掀起汹涌的浪潮,再也无法平静。 赵颐朝沈青檀走过去,在她的身边站定,缓缓地半蹲下来,眸光幽深地看向她。 只见她低着脑袋,看着箱子出神。 他转眸看向箱子,满满一箱子的猫猫灯。 纱灯有四个面,每一个面都描绘着狮子猫的各种姿态。 沈青檀一盏一盏取出来,一共有十四盏猫猫灯。 只因她让哥哥给她做猫猫灯,于是一年一盏。 这十四盏灯笼,记录了一只狮子猫的一生。 它从一只活泼的小奶猫,一点一点长大,最后变成一只慵懒笨拙老态的猫猫。 这只狮子猫是她小时候的爱宠,她走丢的这一些年,错过它的成长。哥哥们便把狮子猫的每一个成长瞬间,全都捕捉下来画在纱灯上,送给她。 哥哥们的性格内敛,对她的感情,一点一滴的融入生活的碎片里。 并不热烈,但是她能感受得到。 沈青檀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发现角落里,藏着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小女孩的背影,随着灯笼的替换,也在一点一点长大。 唯一的不变的是小女孩始终没有正面,大概是因为他们想象不出她的模样,所以只能描绘上背影吧? “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很不幸,回头看看,我其实很幸运。我遇见了你,祖父、祖母、公爹、婆母都很好,还有一心顾念着我的秦叔和秦窈。” 沈青檀微微笑道:“现如今,我又找到了疼我,爱我的家人。我发现,我其实过得很好。” 所以啊,走进绝路的时候,不要放弃了自己,换一条路走。虽然前路未知,但是总比之前过得要好。 这一世,她换了一条路走,终得了一个圆满。 赵颐将她揽入怀里,看着她眼底的泪光,心里泛起一抹疼惜。 她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子,无论是面对仇敌,还是面对感情,都不会退缩。 她已经向他迈出一步,他不该再踌躇不前。 赵颐不再像以往那般克制自己,遵从内心的想法,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触碰一下她的眼尾。 他温柔地说道:“今后还会更好。” 沈青檀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 流月提着食盒进来,将饭食摆放在月牙桌上。 她瞥见主子脸颊红润,眼底染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沈青檀注意到流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切道:“月儿,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流月咬住嘴唇,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娘又来找我了。她说我爹腿伤还没好全,便出门去干活,如今伤势加重了,让我再回家一趟。” 她闷声说道:“我上回回家,还不满一个月。我今日给她一笔银钱,让她去请郎中给我爹治腿。” “腿伤马虎不得,若是耽误了救治,今后会行动不便。”沈青檀转头对赵颐说道:“二爷,你安排府医随流月回家一趟,给她爹治一治腿。” 流月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不用。”她解释道:“我爹伤得不严重,躺在床上养几个月,便没有大碍的。” 沈青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塞在流月手里:“你今日回家一趟,如果你爹的伤势严重,回头带府医去给你爹治腿。” 流月心里感激主子,攥紧手里的荷包谢恩。 伺候主子用完午膳,流月便回一趟娘家。 她家住在庆宁巷,这一片是京城的贫民窟。 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夭折了两个,只有一个哥哥活着。 他们家里穷困潦倒,连温饱都是问题,她娘把她卖到侯府做丫头,补贴家里的花用。 “月儿,你回来了。”江氏瞧见流月,笑得一脸皱纹,拽着她的手进屋:“娘以为你今儿不会回来了呢。” “二奶奶体恤我,特地让我回来看望爹。” 流月说话间,看到她娘身上穿着一身新衣裳,是她娘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细棉布。 不仅如此,她看到从门外进来的大哥大嫂,身上穿的也是新衣裳。 第207章 花有问题 流月抿紧了嘴角,她每月会往家里补贴一两银子,爹娘也会接一些散活,却挣不了几个钱,一个月拢共没有二两银子。 哥哥嫂子又是个懒蛋,不事生产,每日都要吃点肉,一大家子就指着这点银子过日子。 每月到头都不会有余钱,哪有银子裁新衣裳穿? 江氏见流月盯着他们的新衣裳,解释道:“你上回带来一支参,郎中说参的品相好,能卖几十两银子。你爹舍不得吃,娘便拿去换了银子,一人扯了一身新衣裳。” “月儿,娘给你也扯了一身衣裳呢。”流月的嫂子文氏赔着笑脸:“爹身子虚,那参是大补的,他吃了虚不受补,身子哪里遭得住?不如换了银子,每日给他买肉吃,更实在一些。” 流月心里再不舒服,参已经卖了,银子花出去了,又能怎么办? “那是二奶奶的一片心意,爹受不了补,你们也不能卖了。”流月一边往房里走,一边说:“二奶奶讲了,若是爹的腿伤严重,她给我一个恩典,安排府医来给爹治腿。” 江氏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摆:“不、不用劳烦你家二奶奶,你爹在床上躺两个月,便能养好伤。” “是啊,咱家不能啥事儿都麻烦二奶奶。”文氏又说:“月儿,爹摔了腿,一个月里让你回家两趟,不会耽误二奶奶的正经事吧?” 流月没吭声,一进房里便闻到一股草药味。她爹躺在床上睡着了,右腿夹着竹片。 文氏与江氏对看一眼,闭上嘴了。 流月确定她爹的伤不严重,便从房里出来。 江氏跟在她身后:“这个月你家二奶奶忙不忙?” 流月警惕道:“您问这个干啥?” “你明年十八,该许配人家了,娘给你相中了一户人家。” 江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生辰八字:“你家二奶奶没啥事儿的话,娘便定下一个日子,你们相看一下?” 流月睇一眼红纸,没接:“二奶奶倒没别的事儿,只是月末那一日要去华灵寺还愿。” “这样啊。”江氏点了点头:“你得空,捎句话回来。” 流月回绝道:“您把我卖给二奶奶了,婚配还是由二奶奶做主。” 江氏笑容一僵,垂下脑袋,捻着袖子抹泪。 她反反复复地说道:“怪娘没用,养不活你们……” 流月心里烦闷,她并不介意爹娘把她给卖了。她介意的是家里穷困潦倒,仍旧宠着、纵着大哥,家底全都补贴到大哥身上去了。手里边没有银钱,便会哭哭啼啼问她要。 她总不能养大哥大嫂一世吧? 流月挽着袖子,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一番,做了一顿晚饭,便打算回府。 “月儿,你不吃个饭再走吗?”江氏叫住流月。 “不吃了。” 江氏把一个包袱塞进流月怀里:“听说大户人家的主子,喜欢用花瓣儿泡澡。我特地去庄子上,买了一些个花瓣晒干,给二奶奶去泡澡。” 流月皱紧眉头,正要推拒。 江氏劝说:“二奶奶待咱家不薄,娘没啥好东西孝敬她。这些花不值几个钱,却是咱们家的一片心意。” 流月琢磨一下,到底是收下包袱,回了国公府,径自去往兰雪苑。 流月进屋时,沈青檀恰好沐浴出来,坐在绣墩上。 听雪站在身后给她绞发。 “二奶奶,奴婢回来了。”流月怀里抱着包袱,如实交代道:“您给我爹的那根参,我娘卖了换银子。” 沈青檀倒是不在意:“卖了便卖了,正好给你爹娘补贴家用。” 流月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娘买了花晒干,特意给您泡澡。” 沈青檀眼底闪过诧异,示意流月把包袱放下:“你娘有心了,我明日便用这花瓣泡澡。” 流月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你不多住几日,急急忙忙赶回来。”沈青檀柔声说道:“你今日累了,先回房歇着。” 流月思绪混乱,需要好好捋一捋,便顺着沈青檀的话回房。 等流月离开后,沈青檀盯着粗布包袱。 听雪嘀咕道:“流月姐的娘偏心她大哥,手里头有点银子,便会被她大哥哄骗去。即便是有心要孝敬您,依着她大哥没良心的样儿,可不会舍下银子给您买花。” 沈青檀心中一动,拆开包袱,一股馥郁的花香味扑鼻而来。 包袱里裹着晒干的茉莉花,一朵朵全是花蕾。 “你私底下拿去给府医看看。”沈青檀想到流月,叹息道:“别叫流月知道了。” 毕竟是江氏一片心意,她起了防范心,到底会伤流月的心。 听雪为沈青檀绞干发,便抱着包袱去寻府医。 府医仔细检查一番,没发觉茉莉花有问题。 听雪又抱着包袱回兰雪苑,朝沈青檀吐了吐舌:“二奶奶,奴婢想错了,这花没有问题。” 沈青檀捻起一朵花蕾,指腹一碾,便碎成屑。 每年五月茉莉才开花,而从五月份以来,没几个天晴日子,自然是晒不了这么干。 若是去年买的,也不会留在今日才送给她。 沈青檀放在鼻端细细一闻,神色晦暗:“听雪,你把花装进罐子里,放在浴室里。” “是。”听雪应下。 “等等。”沈青檀朝听雪招一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听雪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立即去办了。 - 沈略满京城转悠一圈,没有找到自己属意的物件儿,打算先回王府。 “沈三。” 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他 沈略回头望去,瞧见来人,脸色都变了。 第208章 睡一个帐篷 沈略瞪着眼珠子,看向身后的女人。 只见她一头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的蓝色长裙,给她穿出一种利落感。 老天爷,他居然看到戚楚音了! 简直比白日撞鬼还可怕。 绝对是他热得头晕眼花,看花眼了。 沈略毫不犹豫,一扭头,继续往前走,越走越快。 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一下。 沈略肩膀像是被灼烫,抖动了几下,将肩膀上的手抖下去。 “沈三,见外了啊。”戚楚音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扬着眉毛说道:“咱俩以前称兄道弟,睡一个帐篷,也没见你这样。” “那能一样吗?你好好的女孩子不做,跑去北境做个男人。”沈略提起自己干的蠢事儿,就想邦邦两拳捶死自己,凶巴巴地说道:“这件事不许再提,咱俩就当不认识。” 丢下这句话,沈略蹿得比兔子还快,转瞬便消失在戚楚音面前。 他随老爹去支援北境,出任务的时候,恰好与女扮男装的戚楚音分配在一个队伍。 他没有带干粮,又饿又渴。 戚楚音把她的干粮分给他吃,他感动得不行,瞧见她又矮又瘦,竹竿儿似的,秀秀气气的像个女人,瞬间激发出他的保护欲。 这个兄弟,他罩了。 他俩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同吃同住,就差拜把子了。 直到打了胜仗,庆功宴上,同袍们问他:“沈三,你们这一次回京,你和小戚的亲事该定下来了吧?” 沈略嗤笑:“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成亲?” 同袍们一脸懵:“小戚是女人啊。” 沈略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在他的头上。 他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是女的呢? 同袍们意识到什么,震惊道:“小戚哪里像个男人了?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沈略恍惚道:“我瞎。” 那时他才知道,戚楚音是戚老将军的孙女。 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因着她的身份与能力,无人拿她的性别说事。 只有他这个傻子不知道。 这兄弟是没法做了。 他掏出小刀割断袍子,扔进戚楚音的营帐里,表明他恩断义绝的决心。 谁知这个竟然女人回京城了。 沈略狠狠搓了一把脸,打算提前回凉州得了。 这时,一道人影挡在他的面前。 沈略瞪眼望去,只见面前的人不是戚楚音,而是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广袖长衫,手里握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 他生的一双桃花眼,专注的看人时,似乎含着情意。 沈略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裴无砚摇着扇子:“沈老弟,我一进京便遇上你,这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沈略不禁想到戚楚音,咕哝一句:“孽缘。” 裴无砚一愣,目光在沈略脸上打一个转:“你在凉州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说好要请你吃酒。相请不如偶遇,我知道哪里有一家酒馆,酒水比你在凉州喝的烈,去试一试?” 沈略哪儿都不想去,正想要拒绝,便听裴无砚说:“我此番进京,借住在国公府,你若想请我喝酒,便往国公府递帖子。” 沈略皱眉:“你住在国公府?” 裴无砚颔首。 沈略想了想,应约去酒馆。 酒馆的位置很僻静,布置的很幽静雅致。 裴无砚带着沈略轻车熟路地去往雅间,命人送上几坛烈酒。 沈略闻到酒香,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 他在北境时,一口酒都没喝,原以为庆功宴能喝个痛快,得知戚楚音是女儿身,他只喝了一坛酒,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漱漱口。 裴无砚倒满两杯酒,其中一杯推到沈略面前,正要劝他喝酒,便见沈略皱紧眉头,一口嘬干杯子里的酒水,唤人上大碗。 裴无砚:“……” 沈略抱着一坛子酒,深嗅:“香。” 满上两碗酒水,“哐”的一声,他将一碗酒放在裴无砚面前,顾自先端着一碗酒,一口闷了。 裴无砚默了默:“沈老弟,你好酒量。” “我的酒量不行。”沈略又满上一碗:“比不上我老子。”他有点不服气地说道:“比我两个哥哥,也就差这么一点儿。” 他的大拇指,掐着小拇指尖。 裴无砚眸光微微闪动,端着酒碗:“虎父无犬子,趁着今日这难得的机会,你可以练一练酒量。” “裴兄说得在理。”沈略又是一口干了,抬手擦一下嘴巴:“痛快。” 裴无砚看到沈略喝酒的豪迈做派,端碗的动作一顿。 “喝啊。”沈略催促道:“今日不醉不休。” 裴无砚喝完一碗酒,便又被满上了。 两坛酒喝下来,裴无砚有些不胜酒力,单手支着脑袋,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沈略,只见他眼睛清明,一点醉意都没有,甚至抱着坛子往嘴里倒。 裴无砚眸子沉了沉,重新开一坛子酒,为沈略满上:“沈老弟,我有几个好友在酒馆,他们等着我去赴约。我见你喝得正尽兴,不如请他们过来一起喝?” 沈略想的很简单,裴无砚请吃酒,规则便给裴无砚定。他倒是无所谓,反正有酒解馋就行。 他豪爽道:“行,人多热闹。” 裴无砚离开雅间,找来四个酒量好的,一个个轮流灌沈略。 沈略来者不拒,甚至拉着裴无砚一起。 裴无砚头脑发昏,眼前一片模糊,瞧见沈略卷起袖子,兴致高涨的和其他几个人划拳,一碗接一碗干了。 陪酒的几个人,一个个横七竖八地倒下。 沈略放下酒碗,看着醉醺醺的几个人,转头看向醉眼朦胧的裴无砚。 他咧嘴一笑,端着一碗酒,递到裴无砚嘴边。 “裴兄,喝一碗。” 裴无砚实在是喝不下,正要开口拒绝,嘴巴一张,酒水便往他嘴里倒。 他被迫喝完一碗酒,便又见沈略递来一碗。 “来来来,裴兄干了。” “再喝一碗。” “干了。” 裴无砚被灌得快要吐出来了,努力睁一睁眼睛,软绵绵地趴倒在桌子上。 意识全无的一瞬,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叫酒量不行? 沈略推一推裴无砚的胳膊:“裴兄,裴兄?” 裴无砚醉过去了,毫无半点反应。 沈略拧紧眉毛,嘀咕一句:“你们的酒量未免太差劲了,比我还差劲。” 这里的酒比不上凉州的烈,沈略的酒水喝得杂乱,有了一点醉意。 他今日喝得十分尽兴,心情不错地走出雅间,瞥见门口守着四五个人。 这几个人看到沈略头脑清醒,一点醉意都看不出来,全都愣住了。 沈略皱眉:“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几个人看到沈略一脸凶悍,手臂肌肉虬结,孔武有力。 他们不敢硬碰硬,赔着笑脸:“小的们是裴爷的人。” 沈略闻言,紧蹙的眉心一松:“你们爷喝醉了,快些进去伺候他。” 几人连忙点了点头,推门进雅间。 “等等。”沈略叫住他们,提醒道:“你们记得把酒钱付了。” 几个人望着沈略离开的背影,表情扭曲。 第209章 模仿沈青檀 二楼雅间,罗老爷立在窗前,看到沈略迈着稳健的步子,大步流星地离开,脸色渐渐阴郁。 他双手转动着玉珠子,从二楼来到一楼雅间。 雅间内,摆了一地酒坛子,陪酒的几个人东倒西歪。 罗老爷的目光落在裴无砚身上,冷哼一声:“没用的废物。” 他们碍于镇北王府的地位,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沈略。 裴无砚与沈略相识,他们便安排裴无砚灌醉沈略,再悄无声息的弄死他。 镇北王若是查,也只是查到沈略睡了锦衣卫指挥使相中的女人。 那个女人贞烈,失手杀死了沈略,之后便自尽了。 锦衣卫指挥使是靖安帝的心腹,手段狠辣,并非是一个善茬。 镇北王若是敢查指挥使,惹上这一尊大佛,王府准没有好果子吃。 两个势均力敌的人相斗,最终结局必定会是两败俱伤。 罗老爷从始至终,便没有想过只要沈略一条腿。 留活口回去,以镇北王的手段,必定会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他们头上。 沈略的酒量好,没有喝醉,他们不敢动手,倒是让沈略躲过一劫。 罗老爷写一封信,交由心腹送去国公府。 - 明德堂,二夫人与二老爷正在用晚膳。 沈明珠站在二夫人身边,为她布菜。 二夫人没有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筷子。 沈明珠递上一杯茶水,伺候二夫人漱口,再递上一块帕子给二夫人擦嘴。 二夫人搁下帕子,余光扫到沈明珠的打扮,眉心紧紧一皱。 “你穿的这是什么?”二夫人脸色一沉,厉声道:“你在学那个贱人穿衣打扮?” 沈明珠脸色微微一变,慌忙解释道:“母亲,我没有学二嫂的打扮。可能是绣娘送花样,我凑巧选了一样的。” 二夫人抓住沈明珠的头发一扯:“发式也是时下流行的,你的婢子给你梳的,恰巧与贱人梳一样的发式?” 沈明珠吃痛,不敢挣扎,委屈的哭泣。 侯府倒了,她失去靠山。 沈青檀找回亲生爹娘,地位水涨船高。 赵珏后悔了,想要得到沈青檀。 沈明珠想要在二房立足,唯一的法宝便是孩子。可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一直瞒着府里的人,打算到时候抱来一个孩子,假装是她生的。 这是下下策。 毕竟纸包不住火。 赵珏如今厌恶她,并不会再碰她。 她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学沈青檀的装扮,在赵珏喝醉的时候,再把人骗到她的床上,重新再怀上一个孩子。 即便到时候揭露了,若是她肚子里再有孩子了,还是可以坐稳现在的位置。 今日她换上这一身打扮,对着铜镜学沈青檀的一颦一笑,被二夫人的婢女叫来明德堂,伺候二夫人用膳,她没来得及换下来。 二夫人厌恶沈青檀,恨到极点,根本就不想多看一眼。 沈明珠模仿沈青檀的装扮,在她的跟前晃,勾出她的怒火。 二夫人撒手:“滚出去。” 沈明珠哭着离开。 二夫人胸口疼,只觉得自己命苦,嫁的男人不成器,养的儿子有出息,娶的儿媳妇又是个扫把星,专克他们一房。 她恨声道:“沈明珠给不了珏儿帮助,还得想个法子……” 二老爷神色淡淡地说:“爹发话了,沈明珠是真的病逝,或者出意外死的,他都会把咱们一房分出去过。” 二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老东西是怕他们让沈明珠腾位置,对沈明珠下毒手啊。 这时,婢女拿着一封信进来,恭敬地递给二夫人。 二夫人拆开信,看完信里的内容,脸色发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连一个武夫都对付不了! 二夫人咬牙切齿,匆匆回一封信给罗老爷,让他再见机行事。 她就不信沈略侥幸躲过这一次,下次还能幸运的躲过。 二夫人捂着绞痛的心口,疼得浑身冒冷汗。 婢女惊呼道:“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二夫人说不出话,嘴唇发紫。 婢女连忙扶着二夫人在榻上躺下,吩咐人去叫府医。 府医背着药箱急急赶来,为二夫人诊脉:“二太太,您这是思虑烦多,劳成心疾。” 二夫人脸色苍白,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浸湿了衣裳。 上一回府医便让她不要劳思忧愤过度,否则不利身体。 府医说:“我给您开几服药吃了。” 二夫人虚弱地点了点头。 府医写下药方子,便离开二房。 二夫人指使婢女去煎药。 这时,又有婢女捧着一个瓷罐进来:“二太太,公中给各房分发了干花,给主子们泡澡。” 二夫人心中一动,气弱地说道:“你把罐子里的花给我看看。” 婢女抱着瓷罐递到二夫人面前:“里头有几样干花。” 二夫人瞥见瓷罐里的茉莉花,眸色深幽了一瞬,顿时明白为何公中会给各房发放花了。 这背后是有沈青檀的手笔吧? 毕竟她帮忙管家。 二夫人嘴角勾了勾,沈青檀这一次,终究要棋差一着了。 她不禁期待月末那一日的到来。 第210章 流月取舍 沈青檀坐在内室短榻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孟安的书,一边听着听雪的汇报。 “二奶奶,二太太和三奶奶收下干花了。”听雪轻声说道:“二太太用茉莉花泡了茶喝,三奶奶用茉莉花泡澡了。” 沈青檀眉心一蹙,花没有问题,还是背后主使不是二夫人与沈明珠? 送给各房的干花,是库房里留存的,并没有问题。 特地用来试探二房的。 “二奶奶,府医是宫里的人,医术应该没有问题。”听雪困惑道:“难道真的是流月老子娘孝敬您的?他们为了邀功,故意说是自个晒干的?” 沈青檀若有所思:“或许吧。” 听雪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回头便见赵颐走进来。 她连忙起身,退到一旁:“二爷。” 赵颐微微颔首,把手里的小竹篮,搁在短榻的小几上。 他温声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谈事?” 听雪心头一跳,急忙说道:“奴婢听说二太太心口绞痛,请府医去看过了,说是心疾发作。特意来请示二奶奶,可要捡一两样补品送去。” “经由我的手送到二房的东西,一概不能送吃的。”沈青檀吩咐道:“你先看看别的几房可有送礼,送的是哪些东西,再看着送吧。” 听雪应声:“是。” 随后,退出内室。 沈青檀睨向小几上的竹篮,盖了一块蓝色的布,好奇地伸手挑开:“这是什么呀?” 只见篮子里瓷白的果盘,盛着几串翠绿的葡萄。 她惊讶地说道:“你从哪里带来的?庄子上的管事说现在还很酸,再过半个月才甜。” “我在宫里瞧见有葡萄,顺手给你带一点。”赵颐端出果盘,放在沈青檀面前:“我尝过了,甜的。” 沈青檀喜欢吃葡萄,可平日里这个时辰,她都是不进食……一颗剥完皮的葡萄递到她的唇边,香甜的果汁沾满了唇。 沈青檀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娇嗔道:“我已经梳洗好了,现在又进食,待会得重新洗漱。” 赵颐又剥一颗,喂进她嘴里,顺手拿帕子擦一下她唇角沾的汁水:“我还未洗漱,正好一起。” 沈青檀含着酸甜适口的葡萄,牙齿轻轻咬下去,汁水溢满口齿。 “唔。”她眨一眨眼:“我不用再刷牙,漱漱口就好了。” 赵颐闻言,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唇瓣上,娇艳欲滴。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 沈青檀被他眼神看得面皮发烫,不自在地低下头,翻开一页书。 赵珏的人品虽然有问题,但是很爱惜书籍。 翻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损坏,也不曾胡乱在上面批注。 干净整洁,像是新的一般。 赵颐看向她手里捧着的书:“你喜欢孟安的书?” 沈青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也喜欢?” 赵颐“嗯”了一声:“孟老的书籍是孤本,即便是抄的也极难买到。你能寻到这一本真迹,可见是真的很喜爱。” 沈青檀沉默了。 赵颐看出她的异常,不期然想起她从赵珏那儿拿回一箱子物件,其中有好些书籍。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身子骨极差,基本是躺在床上。 只有情况稍好一些,方才能下床,在屋子里走动几步。 赵珏便是这时来探望他,每一回都捎带几本书,每次离开之前,都会询问他喜欢哪些书,下一回必定会带上他报出名字的书,再问他对书籍的见解。 大抵是被病痛折磨的难熬,有人在身边说说话,稍稍转移注意力,缓解了一些痛苦,他便耐心的给赵珏解答。 赵珏也似转了性子一般,听得很认真。 赵颐询问道:“你这里可有指南录、水经、列国志……这些书?” 沈青檀听道赵颐说了五六本书名,全是她送给赵珏的书,神色愈发古怪了。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试探道:“你要看这些书……还是在哪里见过这些书?” “看过。”赵颐温声道:“三弟拿给我解闷。” 沈青檀抿着唇角,手指抠着红豆书签,闷声说道:“当初他送我礼物,沈刘氏让我还礼给他。我不知他喜欢什么,便问了几句,得知他喜欢这些书,便托人找来送给他。” 话已经说到这里,沈青檀知道话题敏感,极有可能会让赵颐不快,但是有必要向赵颐解释清楚。 “他是武将。”赵颐拿帕子擦干净手指,唇角含笑道:“他说喜爱看书,不过是投你所好。” 沈青檀心里明白过来,赵珏是武将,不爱看书。 他把这些书,全都借给赵颐看。 那他以往说的见解,是否全是从赵颐这儿得知的? 不怪她如此揣测,上一回她询问了赵珏一个典故,他的回答与少时回答的不一样。 当时她怀疑赵珏为了讨好她,故意迎合她。 如今回想起来,赵珏年少时的回答,极有可能并非是他的见解。 想到这里,沈青檀心情复杂,又有些不安地看向赵颐,怕他心里会介怀。 “你……”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费尽心思为我找书。”赵颐洞穿她的心思,眉眼温柔地说道:“我还未向夫人道谢。” 沈青檀一怔。 赵颐抬手揉一揉她柔顺的发丝:“我们的缘分,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沈青檀心里一暖,他总是有一套安慰人的方式。 仔细想一想,她搜罗来的书籍,赵珏一本也没有看过,全都是给赵颐看的,她的心情便好了许多。 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什么,皱一皱眉。 赵颐问:“怎么了?” 沈青檀说:“你没洗手,碰我头发了。” 赵颐:“……” 沈青檀看到赵颐无言以对的模样,笑容明媚:“我不嫌弃你。” 赵颐心知她是起了玩心,故意调侃他。 他无奈一笑,又喂她吃了几颗葡萄,给她穿上鞋,牵着她的手一块去洗漱。 - 月末的前夜,沈青檀愈发明显的觉察屋里的氛围变了。 她站在内室的窗前,清晰地看到流月在门口徘徊,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流月从娘家回来以后,便心事重重,越是临近月末,便愈发不稳重,几次心神恍惚做错事。 沈青檀很看重流月与听雪,她们俩人是她的左膀右臂,最不愿见的便是主仆反目成仇。 她并未唤流月来问话,等着流月做出取舍……究竟会不会背叛她。 第211章 发病 临近沈青檀歇下时,流月方才踌躇着进屋,站在内室的门帘处,轻声说道:“二奶奶,奴婢有话要与您说。” 太过紧张的缘故,她的声音细细发颤。 沈青檀端坐在铜镜前,柔声说道:“你进来给我梳头。” 流月来到沈青檀身后,拿起一把雕刻海棠花的玉梳,为沈青檀梳发,久久没有言语。 沈青檀极有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她。 直至流月将绸缎般光亮顺滑的长发梳理好,方才抬起头,看向铜镜里的沈青檀。 只见沈青檀秋水似的眼眸,温柔而又包容。 流月的眼睛慢慢红了。 “二奶奶,奴婢想求您一个恩典。”流月屈膝跪在沈青檀的身边:“求您明日将马车借给奴婢,您哪儿也别去,对外放出消息,您明日要去华灵寺还愿。” 沈青檀伸手扶着流月起身:“可否告知我理由?” 流月紧紧攥着梳子,梳齿扎心手心,泛起一片刺痛,她也仿若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地收紧手指。 她眼底闪过挣扎,咬住唇瓣说道:“我在您身边服侍多年,回家的次数并不少,我娘从未向我打听过您的行踪。” “这一回,她以给我相看为由,打探您近期的行踪,当时我便起了疑心。” “我告诉过她,我是您贴身的婢子,婚事是由您做主。她心里记下了,偶尔会问我,您可有为我议亲。以她不敢得罪贵人的性子,绝对不会擅作主张为我相看。” “我故意告诉她,您月末会去华灵寺还愿。我想看一看,她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有了别的心思。” 流月向来知道老子娘重男轻女,偏疼哥哥。可她也是他们的女儿,不愿意相信他们会为了利益,不顾她的死活。 “二奶奶,我在您身边伺候久了,旁人反常的一举一动,我便会诸多猜测。此事事关我爹娘,在没有拿到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敢告诉您。” 流月潸然泪下,喉口哽咽道:“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沈青檀能够切身体会流月的内心感受:“月儿,你在我和你爹娘之间,选择了我。我心里很欣慰,你没有选择背叛我。” 一边是亲生爹娘,一边是效忠的主子,对流月而言是两难的选择。 沈青檀拿着绢帕为流月擦拭眼泪:“若是查明你爹娘被人收买谋害我,我可以看在你的情面上,饶过他们一条性命。” 流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沈青檀把帕子塞在她的手里:“他们余生要戴着镣铐在庄子上卖苦力,只管着他们的温饱。” 流月点了点头,跪下给沈青檀磕三个头。 -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青檀与赵颐乘坐马车去往华灵寺。 听雪与流月坐在后面一辆马车。 马车抵达华灵寺时,已经是辰时末。 沈青檀与赵颐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高高的石阶,相互扶持着一起爬上石阶。 山门殿前,已经有知客僧候着,接待他们去上香。 华灵寺香火灵验,香客络绎不绝,十分拥挤。 沈青檀下意识拽着赵颐的袖子,往他身边靠。 赵颐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进了大殿。 一进殿,檀香气息扑鼻。 沈青檀嗅觉敏锐,闻到了一股蒜臭气。 她打量四周,香客进进出出,发觉不到异常。 今日情况有所不同,沈青檀心里存了警惕,询问道:“师父,为何殿内会有蒜臭的异味?” 知客僧回道:“施主,山里虫蛇多,其他香客受到惊吓,便在寺里各个角落里放了药粉驱虫。” “药粉?”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思绪:“什么药粉?” “贫僧不太清楚。”知客僧念了一句佛号:“寺里放的药粉不会伤害到施主们,您大可放心。” 沈青檀没有回话,而是循着气味在找寺里放的药粉。 知客僧见沈青檀在四处张望,似乎不放心,连忙说道:“施主,药粉放了有四五日,至今没有施主的身体出现不适。” 沈青檀点了点头:“这样啊……” 她一副信了知客僧的模样,不等她继续再说什么,只见挡在前面的一波香客离开,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沈青檀看到角落里袅袅升起一缕黄色烟雾,立即朝角落靠近,越靠近臭味越浓烈。 她停下脚步,只见盛着药粉的容器里流淌着红紫色液体,还有一些没有燃烧的黄色粉末。 沈青檀细细辨认粉末,脸色骤然大变,询问跟过来的知客僧:“这是雄黄?” 知客僧一怔,不等他开口,便见沈青檀匆匆往回走。 沈青檀来到赵颐身边,发觉他的脸色不对劲,比平常还要白上几分。 “二爷,你的身体哪里不适?”沈青檀紧张地扶着他走出大殿,“我们去寮房歇着,请府医来给你诊脉。” 赵颐看着沈青檀焦急的模样,想说自己没有大碍,一开口便是猛烈的咳嗽。 沈青檀焦急地吩咐道:“流月,你快去请府医。” 她扶着赵颐快步回寮房,服侍他躺在床上。 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蒜臭味。 “咳咳咳……” 赵颐受到刺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要将肺给咳出来。 沈青檀脸色发白,没想到寮房也有雄黄,连忙将窗子推开通风,又将烧着雄黄的香炉给移到外头去。 她洗干净手,倒一杯水喂赵颐喝下。 赵颐喉咙里的痒意压下去,脸颊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 沈青檀握住他的手,一片凉意,又摸一摸他的额头,入手却是一片滚烫,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赵颐想安慰她几句。 这时,府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取出脉枕为赵颐把脉。 府医的手指摸到脉象,脸色骤然一变。 第212章 将计就计 对面寮房的窗子,微微开了一道缝隙,藏身在里头的黑影,瞧见府医给赵颐诊脉后,顿时变了脸色,随即与沈青檀说了几句话。 只见沈青檀的眼泪流出来,情绪变得很激动。 而府医姿态摆得很低,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黑影都能听到赵颐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黑影确定赵颐中招了,悄无声息地离开寮房,去通风报信。 - 国公府门前,江氏眼睛红肿,满脸憔悴地来通风报信。 门房认得江氏,因为江氏来国公府找过流月几次。 “流月今日不在府里,随二奶奶去华灵寺进香。” “我不是来找流月。”江氏的嗓子哭哑的,眼底闪动着泪光:“我听到一个消息,你们二爷在寺里出事了。” 门房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你们二爷在寺里发病,该是救不回来了。”江氏紧紧攥着手指:“我说的是实情,没胆儿拿这种事来寻国公府的晦气。” 门房自然知道二爷在府里的地位,若是敢有人不长眼的诅咒他,国公府绝对不会轻饶。 府里向来把二爷的事放在首位,会给许多通融。 门房不疑有他,连忙说道:“情况紧急,你随我一道去见老太太。” 江氏家里头穷,没见过大世面,一进繁荣的国公府,腿杆子打晃。 二人来到世安堂,门房向守院门的婢女禀明情况。 婢女大惊失色,急忙进屋。 大夫人与二夫人正在老夫人屋里,商议明日往镇北王府送聘礼的事儿。 她们看向着急忙慌进来的婢女,老夫人沉着脸:“这是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咋咋呼呼的,没个体统。” 婢女面色发白道:“老太太,二爷在寺里出事了。” “哐啷”一声,老夫人失手打翻茶杯。 大夫人倏然站起来,椅子往后滑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母亲,您别急,说不定是误会呢。”二夫人慌忙扶住老夫人,假惺惺地说道:“华灵寺的佛祖向来灵验,侄儿与侄媳妇儿去过一回,好几个月过去了,侄儿只病了一次,不像以往那般大病小病不断。” 她又宽慰一句:“如今天儿热,华灵寺又高,说不定是中了暑气。” 老夫人嘴里念了几句“佛祖保佑”,稳定心神,吩咐婢女:“快去,请公爷一同去华灵寺。” “是。”婢女匆匆去前院书房。 二夫人搀扶老夫人从屋里走出来,瞧见候在院门口,畏畏缩缩的江氏。 她眉心一皱,紧盯着江氏红肿的眼睛,与恍惚憔悴的脸色。 做戏,也做过头了。 二夫人率先问道:“是你来报信,说我们府里的二郎出事了?” 江氏吓得耸肩缩脖,战战兢兢地说道:“民妇不想女儿被害,知道二爷出事了,便立即赶来请你们赶紧去寺里救二爷。” 二夫人闻言,不由得多看江氏一眼。 江氏以女儿为借口,这一幅焦急憔悴的形容,倒是很妥帖。 只是她心里仍旧很不满,江氏并未按照她交代的原话,禀报给老夫人。 转念一想,一个没甚么见识的穷酸妇人,乍然见到贵人,便慌了心神,忘了词儿。 老夫人与大夫人听到江氏口口声声说不想要女儿被害,仿佛是知道赵颐出事有内情。 婆媳俩互看一眼,老夫人发话道:“你是知情者,随我们一块去华灵寺。” 在没有确定赵颐出事的情况下,老夫人与大夫人不愿从旁人嘴里听到关于赵颐一星半点不好的话。 几人坐上马车,在书房等赵祁渊的国公爷,也急匆匆地赶来了,一同去往华灵寺。 抵达华灵寺,隐隐听到香客在传赵颐发病的事儿。 知客僧认得老夫人,带领他们去寮房。 寮房的门紧闭,听雪与流月、江暮守在门口。 几人看到府里的主子都来了,神色慌张地低头行礼:“公爷……” 国公爷面容肃厉:“你们二爷二奶奶呢?”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房里传出低咳声,以及细微的抽噎声。 老夫人与大夫人、二夫人也听见了。 流月磕磕巴巴地说道:“二爷累了,歇下了,二奶奶在一旁守着。” “你娘寻上门,说是你们二爷出事了,还说不想你被害。”二夫人扬眉:“若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倒也就罢了。寺里都在传你们二爷发病了,方才屋里也传出哭声,你还敢欺瞒公爷?” 她原来买通流月的娘家,只是为了套取沈青檀的行踪,在关键的时候让他们背刺沈青檀一刀。 直到沈青檀认祖归宗,镇北王要找他们清算。 她心生一计,想到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诬陷沈青檀为了摆脱赵颐这个病秧子,便出手杀了他。 如果沈青檀是承恩侯府的女儿,这一个计划必定行不通。 如今沈青檀摇身一变,成为郡主,亲爹手握重兵,看不上赵颐,也合情合理。 赵颐一死,以靖安帝对他的偏宠,必定会怀恨在心,不止让沈青檀付出代价,说不定还要报复镇北王府。 镇北王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找他们清算? 国公府的爵位也空下来了。 一石二鸟。 二夫人冷声说道:“让开,若是耽误二郎的救治,你们担待得起吗?” 国公爷与老夫人、大夫人没有说话,与二夫人的想法一致。 流月眼眶通红地看向江氏。 江氏低着头不敢看她。 二夫人直接上前。 流月与听雪想要拦,可触及到国公爷与老夫人的神色,迟疑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二夫人推开了紧闭的门。 屋子里一股子檀香味,混合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蒜臭味。 二夫人看向床上的赵颐,他脸色潮红,嘴唇发干,难受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地咳嗽,每一声都气息不足,透着一股子虚弱。 沈青檀坐在一旁,眼眶泛红,紧紧握着赵颐的手。 不等她多想,国公爷与老夫人、大夫人走进来。 他们看清赵颐的模样,微微一怔。 大夫人焦急地上前,摸一摸赵颐的额头,又摸一摸他的手,一片滚烫。 她紧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这是吃药后的一个熟悉现象。 大夫人心神放松下来,闻到屋子里的气息,顿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她的袖子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转头看去,便见沈青檀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第213章 移出族谱 国公爷与老夫人闻到房里的气息,脸色阴沉下来。 “二郎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发病了呢?”二夫人满面狐疑,点名站在门口的江氏:“你去国公府报信,莫非是知道内情?” 江氏哆哆嗦嗦,浑身抖个不停,不敢说话。 二夫人眉头一皱:“进来回话。” 江氏想到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人,便紧张得手心冒汗。一抬脚,绊着门槛,摔倒在二夫人的脚边。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抬头对上沈青檀的眼睛,瞳孔一缩,飞快地低下头。 二夫人十分看不上江氏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见她抖得似糠筛,额头上冒出冷汗,不满地皱眉。 她问:“你说要救女儿,谁要害你的女儿?” 江氏嘴唇颤抖:“我……我……” “你女儿在二奶奶身边伺候,谁敢不长眼的害她?”二夫人横眉竖目道:“二郎出事,二奶奶瞒着的,你的消息怎的这般灵通,比我们还先得到消息?” 忽然,她话音一转:“莫非是你害了二郎?” “不……不是我……”江氏矢口否认,张口结舌道:“是……是雄黄……” “难怪我闻到屋子里有怪味儿,原来是雄黄……”二夫人脸色骤然一变,陡然看向沈青檀:“寺庙里怎的会有雄黄?” 听雪回道:“知客僧说寺里蚊虫和蛇很多,点了雄黄驱虫。” 二夫人冷声说道:“寺里从来便不会撒雄黄,更别说是点雄黄,否则便是杀生了。” 听雪慌忙解释:“可……可师父说点了有四五日……” “我们一路走来,便不见别的地方有雄黄,只有你们住的寮房有。”二夫人看向沈青檀,意味深长道:“侄媳妇儿,你不解释解释?” “雄黄是寺里点的,用来驱虫。”沈青檀哭过一场,眼睛水雾朦胧,看起来即柔弱,又有些无助:“雄黄有轻微的毒,我们并无妨碍。二爷病发,与雄黄无关,他是……” 二夫人打断沈青檀的话:“府里人人都知,二郎的病,闻不得雄黄的气息,否则会引他发病。” 她讥诮道:“侄媳妇儿,你身为二郎的枕边人,不会不知吧?” “二爷不是因着雄黄病发,他是吃了药的缘故。”沈青檀极力的解释。 “你还要狡辩?”二夫人冷哼一声:“二郎不是今日才吃药,他日日都吃药,为何平日里无事,今日便出事了?” “我……” “你身边的流月,前段时日才回的娘家吧?”二夫人咄咄逼人地说道:“我说呢,为何流月的娘提前知道二郎发病,原来是你让流月找借口回娘家探病,暗地里买通人在寮房里放雄黄谋害二郎。” “流月的娘害怕事情揭发,流月难逃一死,便来国公府求我们救二郎。只要二郎没事,流月便也无事了。” “你认祖归宗,被封为郡主,便嫌弃二郎是个病秧子,要害他性命,另外择一个良婿吧?” 说到这里,二夫人心寒道:“我们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心肠如此歹毒!” 沈青檀见二夫人不听她的话,似乎有些无力解释,看向跪在地上的江氏:“流月娘,你为我说句公道话,我可有伙同流月谋害二爷?” 二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仔细想清楚了再说,公爷与老太太很公正仁善,你若是遭人威逼利诱,他们会开个恩典,不会动你,更不会动你的家人。” 江氏打了一个寒颤,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流月爹的腿没有伤着,二奶奶和流月拿这个做借口,让流月回家,从家里拿了雄黄到寺里,再买通人在二爷和二奶奶住的寮房点燃,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害二爷。” 二夫人听到这里,一颗心彻底塞回肚子里。 她低下头,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这一次,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沈青檀了。 她脸上染着怒火,正要向沈青檀发难,便听江氏继续说道:“二太太使银子买通我,让我这么诬陷二奶奶。” 二夫人脸色大变。 “二奶奶待我家不薄,知道当家的腿折了,几十年的参,眼不眨的给了。我咋能黑心的诬陷二奶奶呢?”江氏从怀里掏出钱袋子:“二太太给的银子,全都在这儿。” 二夫人怒斥道:“你撒谎,我何时买通你的?你和沈青檀是一伙的,故意诬陷我。” 她又急又慌地对国公爷与老夫人说道:“父亲母亲,我是被冤枉的。她男人的腿没受伤,流月心里没有鬼,为何要说她爹的腿受伤了,告假去探病?” 江氏眼泪哭干了,哽咽地说道:“当家的腿是受伤了。” 昨日夜里,沈青檀的人闯进她家,逼问她受了谁的指使。 她不愿说,不仅抓走了她的儿子,还打断了当家的腿。 并且威胁她,倘若不照着二奶奶说的做,明日便给她儿子收尸。 她只有这一根独苗苗,收二太太的银子,也是为了儿子。没了儿子,她要这银子有啥用? 她见识了二奶奶狠辣的手段,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事到如今,江氏肠子都悔青了,后悔见钱眼开,沾了这烫手的银子。 二夫人闻言,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便见角落里的府医走过来:“公爷,流月爹的腿折了,一直不见好,二奶奶开恩,吩咐我去给他治了腿。” 二夫人傻眼了,突然想到在国公府看到江氏的模样。 她的眼睛红肿,形容憔悴。 莫非是事情败露了,沈青檀这个毒妇,打断了流月爹的腿,威胁江氏倒戈了? 二夫人不甘心地说道:“父亲……” “闭嘴。”国公爷冷眼看向二夫人:“流月爹的腿折没折,一查便知,府医没必要撒谎。” 二夫人脸色煞白,还想要辩解。 “你说得对,哪些药能引起颐儿病发,身为他的枕边人,最清楚不过。”国公爷面容冷厉:“颐儿媳妇有心害他,今日这寮房点的,便不是雄黄。” 二夫人懵了,有些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雄黄不会引发颐儿的病症。”老夫人满眼失望地说道:“对外说的几种能引发颐儿病症的,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真正的引子说出来,旁人岂不是想害他,便能轻而易举害了他?” 二夫人头脑一片空白,她是要算计沈青檀与赵颐,最后却是落入自己的圈套。 真真正正的不打自招。 “二婶,我方才说二爷是吃了药,方才身子骨不适。您不听我的解释,执意咬定是我用雄黄谋害他。”沈青檀眼神渐渐冷下来:“原来是你要害他,嫁祸于我。” “我……” 沈青檀打断二夫人的话,向一旁的国公爷要一个公道。 “祖父,若非雄黄不会引发二爷的病症,二婶这般歹毒的手段,二爷恐怕……” 沈青檀眼眶通红:“请祖父给孙媳和二爷一个交代。” 国公爷心底对二房最后一丝仁慈也消散了,苍老的声音透着疲倦:“二房从族谱移除吧。” 第214章 寿命所剩无几 二夫人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眼前的人影似乎都出现重叠的,虚虚实实地看不真切。 “父亲,您将我们二房移除族谱,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根啊。”二夫人涕泪横流,喊冤道:“我是被沈青檀陷害的,她故意让二郎装病……”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一味的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国公爷打断她的话,冷声道:“你若没有害颐儿的心思,又怎么会入了他们的圈套?” “我……” “颐儿媳妇从始至终都没有欺骗你,如实告诉你颐儿是吃了药导致身子骨虚弱。” 国公爷厉声说道:“是你要谋害颐儿,见他身子骨虚弱,便以为颐儿中了你的计谋,诬陷颐儿媳妇谋害他。” 他一看赵颐的反应,便知是吃了化毒丸的反应。 每隔三个月,赵颐便要吃一粒。 上一次是在成亲前吃了,将养了四五日才缓过来。 如今满了三个月,恰好是最后一粒了。 这也意味着赵颐的寿命所剩无几了。 国公爷看向床榻上的赵颐,眼底闪过一抹哀伤。 面对二夫人时,他神色冷厉:“你残害晚辈,毫无长辈的仁慈之心。只是将你们移除族谱,便已经是手下留情。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二夫人脸色煞白,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一茬。 她要害赵颐,不正是因为赵颐深受皇上宠爱,想要借皇上这一把刀除掉镇北王吗? 而这一把刀劈在她的身上了。 二夫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让沈青檀看穿了她的动机。 因为沈青檀太过精明了,所以她让江氏给沈青檀一包茉莉花,以此分散沈青檀的注意力,将重心放在茉莉花上头。 谁知……还是功亏一篑啊。 她看向神色无辜的沈青檀,心里恨意翻涌,一口牙几乎要咬碎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要怪只怪这个贱人演技太高超,骗过她安插在寺里的人。 二夫人形容狼狈地离开,不知该如何向二老爷与赵珏交代。 从族谱上移除了,意味着,国公府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老夫人望着二夫人的背影消失在寮房,收回了视线,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只希望二房经过这一件事,能够醒悟过来。 公爷将他们移除族谱,一个是断绝二房争权夺利的念头,一个是表态给皇上看。 老夫人来到床边,看着赵颐意识模糊的模样,眼泪湿了眼眶,伸手为他掖一掖被子。 “檀儿,今日老二一房让你和颐儿遭罪了。”老夫人声音苍老地说道:“属于二房的那一份,便留给你和颐儿。” 沈青檀听出老夫人的意思,这是想要让她息事宁人,不要再去追究二房。 二房再不成器,也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 真让老夫人见死不救,老夫人做不到,便拿二房的家产来补偿他们。 流月向她坦白之后,她便觉得江氏可疑,派人去调查一番,确定江氏在她送参之前,家里的日子便突然好转起来。 她断定了,江氏被人买通了。 承恩侯与沈夫人、沈少淮很在意名声,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撕破脸。 不撕破脸的话,便要装作对她很慈爱,想要暗害她便多出一些顾忌,反倒是给了她许多便利。 而承恩侯府明面上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若是行事上直来直往,名声便要毁于一旦,反而落入下乘,失去许多先机。 唯有手段迂回,才能全身而退。 国公府同样是如此,二房的身份不一般,不论是主动出击,还是反击都要片叶不沾身,不能留下把柄。 只有处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才能瓦解了国公爷对他们的感情。 区区一个江氏,并不值得她多费心神。 听雪与流月说江氏在意儿子,那便直接拿捏住江氏的命脉,将她的儿子掌控在手里。 果然,江氏毫无抵抗力,出卖了二夫人。 打断流月爹的腿,其一是不留下任何被二夫人用来攻击她的点,其二则是震慑江氏。 她得知二夫人的计谋,便同赵颐商量,必定要借由这一次机会,将二房的人赶出国公府。 二夫人对赵颐动了杀心,一计不成,必定还有后续。 到时候,她的人将仲元找回来,为赵颐解毒。 她就怕自己有疏漏之处,防不胜防,让二夫人钻了空子,得逞了。 只有二房的人离开国公府,才没办法将手伸到他们头上。 赵颐说:“二婶算计你,我是核心。要想将她赶出国公府,我同样是核心。只有触及祖父的底线,他才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说:“雄黄对我没有妨碍,我正好要吃压制体内毒素的药丸,身子会很虚弱。我们只在大雄宝殿进香,不去别的地方。 而大雄宝殿的香客众多,二婶不敢在那儿动手。那儿有雄黄也好,没有雄黄也罢,我都会发病,演一出戏给她看。” 引赵颐病发的药引有好几种,二夫人选择了雄黄,那是雄黄对旁人没有妨害,只对赵颐有害处,所以可以大大方方的算计,不会让人起疑。 由此可以推断出,二夫人不会再留后手。在二夫人的认知里,雄黄引发了赵颐的病症,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沈青檀思虑良久,终究是决定将计就计。 二夫人能想到拿茉莉花转移她的注意力,说明她在二夫人心里是极为谨慎的性子,对她有极强的防范心,这一次必定会安排人守在寺庙观察他们的情况。 她在大雄宝殿闻到蒜臭味,便刻意问知客僧。让埋伏在暗中的人知道,她发觉了异样。 若是她不问,当做没有发现异常,反而会让人觉察出破绽。 因为这不符合她谨慎的性子。 她起疑了,并且去查看了,之后赵颐病发,一系列后续,迷惑住暗中的人,让他信以为真,将消息传递出去给二夫人,让二夫人主动跳出来。 第215章 他的温柔全都留给了她 沈青檀看向满头银发的老夫人,她想起之前逼迫二夫人吐出嫁妆时,忧心老夫人看穿她的心机而对她心生不喜。 老夫人眼神温暖,慈爱的安慰她:“拥有心机城府并不是坏事,只要善恶分明。” 她初次进宫时,老夫人穿着一身诰命服,脊背直挺,气势威严。 而此时,老夫人的眼睛黯淡哀伤,脊背佝偻。 沈青檀鼻子蓦然一酸,儿孙的争斗,伤害最深的是年迈的长辈。 沈青檀轻声说道:“祖母,祖父处罚了二婶,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 国公爷放弃了二房,将二房从族谱除名。 今后她不必顾忌国公府,再对付二房的人,不用束手束脚。 “人啊,不跌一个狠跟头,不会长记性。你们二叔,生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只看得见好处,忘了受罚受难的时候。” 老夫人抬手抹一抹眼角,满嘴苦涩地说道:“故意放出来的药引子,是为了揪出要害颐儿的人。我从未想过,二房会是其中一个。” 她狠下心肠说道:“他们是要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该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青檀没有接老夫人的话茬,而是扶着她的手臂:“祖母,您与祖父一路舟车劳顿的赶来,又为我们的事儿操碎心,先去寮房歇一歇?” 话说到这里,沈青檀看向国公爷:“二爷的病症缓解了,孙媳再派人去知会你们?” 国公爷与老夫人知道他们留在这儿,只是一个拖累,顺势应下来了。 国公爷说:“你好好照顾颐儿,不必操心我们二老。” 沈青檀点了点头,安排流月与江暮,护送国公爷与老夫人回寮房。 流月心神恍惚,仍旧处在打击之中,扶着老夫人出门时,眼眶通红地看了江氏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房里剩下大夫人、江氏、听雪、江朝与府医,还有病床上的赵颐。 江氏跪爬到沈青檀脚边,正要求沈青檀开恩,放过她儿子。 沈青檀给江朝一个眼色。 江朝抓住江氏的胳膊,将人给拽着拖出去。 江氏想挣扎。 江朝瞪大一双牛眼:“想让你儿子死,尽管闹腾。” 江氏吓得闭上嘴巴。 听雪见江朝把江氏拖走了,连忙关上门。 沈青檀坐回床边,望着赵颐潮红的脸,握住他的手指,仍旧是一片滚烫。他的体温向来是冰凉的,如今这般滚烫,不用想也知道他承受的痛苦。 三个月吃一次化毒丸,只是吃这一味丸药,他一年便要经受四次痛苦的折磨。 “颐儿早几日便要吃药了,他怕你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会难受,便打算让你回镇北王府小住几日。” 大夫人站在床边,看着赵颐额头上渗出冷汗,青筋鼓出来了。即便是昏睡中,依旧在忍耐着痛苦。 “我心里想着,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希望你陪在身边。” 似乎应了大夫人那句话,赵颐的手指握住了沈青檀的手。 沈青檀止住的眼泪,涌了出来。 她想起昨夜,流月坦白之前,赵颐同她说:“四叔明日回府,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你便回镇北王府小住几日,多陪一陪岳丈大人与岳母。” 她问:“那你呢?” 赵颐说:“北齐的使臣快抵达大周,我公务有些繁忙。忙完之后,我再去接你回家。” 她与爹娘相认时,赵颐提过让她多陪伴爹娘。 他们骨肉分离多年,爹娘心里头想多与她相处几日,只是碍于她嫁人了,便不好强留她。 赵颐这次提起,她并未多想,一口应下来了。 谁知他是想瞒着她,独自承受服药的痛苦。 他太傻了。 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全都藏起来一个人面对,将他所有的温柔,全都留给了她。 大夫人看着沈青檀强忍着眼泪,可越是忍着,眼泪越是不受控制,大滴大滴从腮边滚落下来。 她心里也难受,最后一颗药吃了,再没有找到仲元…… 大夫人拿着帕子抹一把湿润的眼眶,悄无声息地离开。 府医与听雪走出寮房,守在门口。 房里只剩下沈青檀与赵颐。 沈青檀抹去泪水,想要缓解他的痛苦。 府医之前说没有法子缓解,只能靠他硬扛过去。 状况好一些的情况之下,睡一晚便能好转,之后几日会比较虚弱,原来吃的方子再加几味药调理身子,慢慢将养着。 她看着他嘴唇很干,拿着瓷勺沾一沾水,用湿润的勺子涂抹他的嘴唇,反复几次后,方才放下了勺子。 沈青檀抽出他握着的手,他的手指挽留一般,蜷缩了一下。 她腾出来的那一只手,一边给他擦虚汗,一边在他耳边说道:“二郎,我给你按一按头,你应该会好受一些。” 赵颐似听到了一般,松开了手指。 沈青檀坐在床边的竹椅上,倚在他的枕边,轻重有度地按揉他的额头。这个法子似乎真的管用,他的眉心慢慢地舒展开。 听雪站在窗户前,看着沈青檀一遍遍给赵颐按头,心里祈祷着仲元快些来京城。 -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二夫人脸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明德堂。 二老爷从屋里出来,瞧见二夫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呵笑了一声:“你这是大白日撞见鬼了?” 二夫人脸色一变,心虚的不敢看二老爷。 二老爷最怕的就是分出府,如今不说分出府,还被除族了。 若是他得知了真相,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她暂时没想好该如何向二老爷坦白。 “我……我没事。”二夫人扯谎道:“二郎发病了,我从寺里回来,拉车的马受到惊吓,把我给吓着了。” 二老爷听到赵颐发病的消息,想起陈院使说赵颐的病情如果来势凶险,那必定是要保不住了。 他心里想着,赵颐本来能活到今年冬,如今便不行了,莫不是八字太轻,压不住世孙的身份? 二老爷连忙问道:“二郎是什么情况?” 二夫人含糊其辞:“府医没说。”她怕被二老爷看出不对劲,连忙说道:“我去库房拿一支参给二郎。” 丢下这句话,她便匆匆去往库房。 等国公爷回府,会立即将他们扫地出门,她有些东西,必须要提前处理一下。 一进库房,她便先栓门,搬开靠墙的两口大箱子,掀开了木制的地板,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 第216章 痛彻心扉 二夫人点燃一盏油灯,拿着油灯走下暗道。 她嫁进国公府,便住在明德堂。 这一间库房,是她的私库。 她无意间发现了暗道,下面的空间很大,不仅可以储藏私房,还有一条暗道,通往荒废的西苑。 在前朝时期,西苑是一间单独的宅邸,不属于国公府的一部分。 灭了前朝之后,太祖皇帝将这座前朝国公住的宅邸赐给赵家,又发现西苑是前朝国公的私产,便将西苑并入国公府,以示皇家对赵家的恩德。 只不过西苑偏离主宅,无人愿意住过去,便荒废下来了。 她心里琢磨着,暗道是前朝国公爷挖出来的,为的就是关键时刻逃命。 西苑的后门是一条僻静的窄巷,这一块是官宅,寻常无人来这一条巷子。 当初她就是在赵珏大婚之前,今儿一件,明儿两件,悄悄把赝品从暗道送进库房,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沈青檀的嫁妆。 二夫人拿着帕子捂住鼻子,将油灯搁在木架上,照亮了黑暗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堆叠着几十口箱子,全是这十几年来攒下的私房。 一半是利用国公府的名头,给人办好差事,收受的贿赂。 一半是卖赝品、赌坊挣来的。 这一大笔私房来历不正,她压根不敢告诉二老爷与赵珏,偷偷私藏在这儿。 她就近打开几口箱子,第一口箱子里头装着银锭子,后面几口箱子分别装着金银玉器,琉璃玛瑙等珍贵的宝物。 二夫人取来搁在木架上的账本,一一清点,矫正好账本,长舒一口气。 他们二房被扫地出门之后,这些物件得分批让人从暗道搬出去。 二夫人定一定心,抱着账本离开暗道,回到主院。 她在屋里没看见二老爷,询问道:“老爷呢?” 婢女回道:“二太太,公爷与老太太回府了,派人将二老爷请过去了。” 二夫人脸色发白,攥紧手里的账本。 婢女又说:“公爷请您也过去一趟。” 二夫人藏好账本,心惊胆寒地去往世安堂。 赵珏与沈明珠几乎与她同时到世安堂。 几人心思各异地进屋。 国公爷喝了一口茶:“你们一家子来齐了,坐吧。” 二夫人浑身冒出虚汗,忐忑难安地坐在二老爷身边。 赵珏与沈明珠不明就里,分别坐下。 “我生了四个儿子,除了老二之外,都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国公爷一点都不客气地揭穿二房的心思:“你们为了争抢爵位,不惜背信弃义换亲,残害手足,每一条都触犯了族规。” 二老爷心里咯噔一下:“爹,我虽然没有道义,但是从未残害过手足啊。您可别给我乱扣帽子。” “赵罗氏在庙里点燃雄黄,谋害颐儿,陷害颐儿媳妇。”国公爷面容肃厉道:“你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我没有严惩你们,倒是让你们有恃无恐,竟然敢动手杀人。” 二老爷与赵珏脸色一沉,二夫人动手杀赵颐,竟然闹到了国公爷面前。 “从今往后,你们一房从族谱移除。”国公爷冷声说道:“你们收拾好换洗的衣物,搬去兴宁街的宅子去住。” 二老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爹,我是您亲生的儿子啊。我没有动手害颐儿,全是罗灵芝做的,怎的把我也除族?” “你们夫妻俩该荣辱与共。”国公爷沉声说道:“我对你们耳提面命,不要去动颐儿,更不要去与他争抢。皇上对待颐儿的态度,你们一个个全都看在眼里。” 二老爷心凉了半截,定定地看着国公爷,见国公爷一副为他们好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爹,您向来就偏心大房,想要给颐儿出气,将我们一房扫地出门,直说无妨,何必搬出皇上呢?” 二老爷似乎认清现实,连连点头:“除族,行,不就是除族吗?” 说完话,二老爷心里怀着对国公爷与老夫人的恨意,朝门外走去。 他不明白同样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为何区别这样大。 他们满心满眼只有大房,再也容不下二房。 无论二房做什么,全都是错。 二夫人急匆匆地追着二老爷回到明德堂,心慌地说道:“老爷……” 二老爷转过身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二夫人的脸打偏向一旁,火辣辣的疼。 “贱妇,我说过多少次,镇北王回京,认回了女儿。我们这一房对沈青檀做的事,就够我们喝一壶,暂时先夹着尾巴做人。” 二老爷指着二夫人,愤怒地说道:“你倒好,居然杀赵颐,诬陷沈青檀!” 二夫人捂着脸,解释道:“老爷,我就是怕王爷清算,才想出这个计划,谁知……” “闭嘴!”二老爷厌恶道:“你滚回娘家去。” 二夫人脸色大变,二老爷这是要休了她。 “老爷,你休了我,珏儿怎么办啊?”二夫人焦急地抓住二老爷的手臂:“公爷只许我们带走换洗的衣裳,一个铜子都不接济我们。你和珏儿被革职,如今没有进项。有我在,弟弟会给咱们银子。” 二老爷听到这里,脸色阴沉,的确要靠罗家接济才能度日。 兴宁街的宅子又破又小,他们一家住进去,还不知该如何受人嘲笑。 赵珏与沈明珠站在门口,听到二老爷与二夫人的争执,心里同时生出对未来的茫然。 他们一房驱逐出国公府后,失去国公府的庇护,今后该何去何从? - 华灵寺。 大夫人与住持说明情况,清查了知客僧之后,便往寮房而去。 大老爷闻讯匆匆赶到寺里,半道上碰见大夫人。 他唤了一声:“媳妇儿,颐儿没事吧?” 大夫人闻声转头望去,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大老爷,点了点头。 大老爷看着冷静自持的大夫人,朝她靠近两步,握住她的手:“颐儿不是福薄的人,你别害怕,他会挺下来的。” 这一句话敲碎大夫人身上坚硬的铠甲,她低下头拿着帕子捂住眼睛:“我只盼着菩萨,能眷顾我这一回,保佑颐儿没事,别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颐儿一次次挺下来了,这一次也会的。”大老爷心里也难受,初次听到消息时,便又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滋味。 大夫人没有说话,深深吸一口气,来到寮房门口,瞧见听雪流月和江朝江暮站在门口。 “你们二爷情况如何了?” 听雪指着门缝,示意大夫人亲自看。 第217章 亲自去接仲元 沈青檀再次拿勺子沾水,湿润赵颐的嘴唇。 他的额头不再冒冷汗,脸上的潮红消退了一些。 沈青檀摸一摸赵颐的额头,再摸一摸手,不再似白日那般滚烫,一片温热。 她紧紧绷着一根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那种惧怕爬上了心头。 沈青檀依偎在他的枕边,一条手臂环住他,整张脸埋进他的脖颈间。 今日只是见他吃药发病的痛苦,一阵又一阵锥心的痛涌上来,几乎把她的心绞成碎片。她不敢去想象,失去他的后果。 沈青檀收紧了手,紧紧地抱住他。 赵颐的眼睫颤动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黑暗,只有外头透进来一缕昏黄的光线。 他的意识慢慢回笼,感受到一具娇软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亲密地环住他的脖颈。 赵颐正要开口,一滴滚烫的热泪落进他的脖颈里。 他愣怔片刻,一抬手,骨头酸疼。 宽大的手掌覆在沈青檀的脑后,赵颐张口唤一声:“蛮蛮。” 沈青檀浑身僵了一下,似乎像在梦里一般,她没有动,只是收紧了手,抱得更紧了。 “咳咳……咳……”赵颐的嗓音嘶哑:“蛮蛮,你再勒紧一点,我便要透不过气来了。” 沈青檀连忙松开手,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朝她扯着唇角,缓缓地露出一个浅笑。 像是她在水里看到的幻影。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指尖碰触着他的眼睫,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眨动,指尖泛着微微的痒意。 她才似戳破了泡影,看到了实处。 “二郎。” “我在。” 沈青檀听到他应声了,颤声问道:“你身子骨哪里不舒服?” 赵颐看着她含着热泪的眼睛,便知自己此次吓坏她了。 “我很好,没有哪儿不舒服。”赵颐轻轻勾一下唇角:“发热的时候难受,眼下不热了,便舒坦了一些。” 沈青檀没信他的话,攸关他身体的事儿,他嘴里说的三句话,有两句半不能信。 “你骗了我,你说,吃药只是身子骨虚弱。”沈青檀一字一字指控他:“你还说,我和爹娘骨肉分离十几年,他们心里念着我,盼着我,让我回去陪伴他们几日。实则,你是想将我支开,再一个人吃药。” 赵颐握着她的手,张口想说什么,却听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愿让我见你痛苦的一面,心里头替你难受。你越是这般瞒着我,我越是会心里头难过。面对你的事情,我很无能。” 沈青檀拿着帕子压一下眼角:“我们俩是夫妻,应该相互扶持。我有难处,你替我分忧。你有难处,我也要为你分担。哪怕帮不了你,只是守在你的身边,我心里也踏实。” 赵颐意识到自己伤了她的心,低咳了几声:“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沈青檀没有说话。 赵颐说:“我心里盼着你在身边。” 沈青檀心口涌出一股热意,这一股热意直抵眼眶。 她撇开了头:“我去请府医进来给你诊脉,再给母亲报平安。” 说话间,她已经起身走向门口,唤府医进来。 府医率先进房去给赵颐诊脉。 沈青檀站在门口,看向大夫人与大老爷:“父亲母亲,二爷醒了。” 大夫人望着沈青檀通红的眼睛,不禁想到在门缝里看到的一幕,她心里大受触动,伸出手抱住了沈青檀。 “檀儿,劳你费心了。” “母亲,二爷是我的夫君,我照顾他是应该的。”沈青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动的情绪:“比起他为我做的事,我为他做的太少了。” 大夫人松开了沈青檀:“你们俩都是想着彼此的,有这一份心意便足够了。” 沈青檀点了点头。 几个人进了寮房,来到床边。 府医收回脉枕:“二爷并无大碍,这段时日好好将养着,别让他染病。” 沈青檀向府医道了谢,吩咐听雪去取药煎给赵颐喝。 赵颐手撑着床要坐起来。 大夫人按着他的肩膀:“你骨头疼着呢,躺下养着,别瞎折腾。”说话间,她睨一眼门口的沈青檀:“你想要檀儿为你难过,你就可劲折腾。” 赵颐规规矩矩地躺着不动了。 大夫人看着他脸上的潮红褪去,又变成一副苍白的模样,心疼地说道:“这几日好好在这里养着身子,檀儿在这里陪着你。” 赵颐虚弱的“嗯”了一声。 大夫人又叮嘱了几句话,与大老爷一块离开,没再打扰小两口。 沈青檀目送二老离开,折身回到房里。 “饿了吗?”沈青檀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我让流月去煮粥,待会吃一点?” 赵颐微微点头,抬手碰一碰她的眼睛。他最不愿见到她哭,可偏偏自己将她给惹哭。 沈青檀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轻轻地抿唇笑了。 赵颐问:“想到趣事了?” “只是想着能在你的身边,便觉得很美好。”沈青檀柔声说道:“希望我今后每一日清晨睁开眼睛,都能够看到你在身边。” 赵颐闻言,跟着她一同笑开了。 这也是他的心愿。 流月端着一碗粥送进来。 沈青檀接过碗,亲自一勺一勺喂给赵颐吃。 赵颐身体仍旧不舒服,怕沈青檀担忧,强撑着吃了半碗清粥,便再也吃不下了。 沈青檀端着水杯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水,拿着帕子擦一擦嘴,便扶他躺下了。 赵颐说:“蛮蛮,你去用晚膳,这里有江朝和江暮守着。” 沈青檀微微颔首,留下听雪在一旁伺候,带着流月去斋堂。 方才踏出门外,便遇见急匆匆而来的秦老板。 “檀儿,事情有变。”秦老板将信递给沈青檀:“仲元在宝华县,不愿进京。他扬言,若是要找他治病,得亲自登门去找他。” 沈青檀脸色一变,从京城去宝华县,要赶两天的路。赵颐的身子骨虚弱,哪里经得起颠簸? 她连忙拆开手里的信,快速看完,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秦叔,我亲自去宝华县请他。” 第218章 逼进绝境 沈青檀下定决心之后,没有再去华灵寺的斋堂,而是折身进屋与赵颐商量。 “二爷,秦叔来送信,仲元不愿意进京。”沈青檀并不了解仲元的秉性,道出心里的顾虑:“你的身子骨不适合长途跋涉,仲元的踪迹难寻,我担心等你身体好转一些,再去宝华县时,他又不知所踪,打算亲自去宝华县请他老人家来一趟京城。” 赵颐看完信,低咳两声:“神医都有自己的脾性,他扬言不愿进京,恐怕是有所顾虑,你此次去宝华县未必能得偿所愿。” “我心里琢磨着,先去请他进京。若是不能打动他,再来信给你。那时你的身子骨养好了一些,可以动身去宝华县。” 沈青檀满眼忧虑:“我在那边守着仲元,心里踏实一些。” 赵颐沉吟片刻:“今日天色晚了,明日再说吧。” 沈青檀蹙眉:“你想一起去?” “明日请陈院使来为我诊脉,若是情况允许,我随你一块去。”赵颐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仲元发话了,要请他治病,必须要亲自登门去找他。你独自一个人前去,他若是认定我们心不诚,岂不是将人给得罪了?” 沈青檀神色凝重,思虑良久,她左右为难地说道:“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江朝请陈院使来华灵寺,为赵颐请脉。 陈院使从江朝那儿得知他们找到仲元的消息,并且将好消息禀报给靖安帝,靖安帝恩准他跟随赵颐去往宝华县。 “小赵大人,您的身子骨虚弱,不宜劳累,更不适合在外奔波。”陈院使按捺下即将要见到神医的激动,稳重地说道:“马车宽敞舒适一些,放慢行程去宝华县。有我在身边照应着,应当没有大碍。” 沈青檀仍旧不放心:“二爷的身子骨能承受得住吗?” 陈院使笑道:“一定能撑到见神医。” 沈青檀:“……” 得到陈院使的首肯,沈青檀吩咐人准备宽敞的马车,铺上厚厚的褥子,各种药物与食物准备得很齐全,方才租来肩椅抬赵颐下山。 沈青檀坐上马车,询问道:“我们请哥哥一起去宝华县吧?有哥哥在身边护着,不会出乱子。” “四叔与舅舅们昨日班师回朝,今日皇宫会举办接风洗尘宴,内兄们也要入宫参加宴会,不便随我们去宝华县。” 赵颐神色轻松:“皇上安排了死士在暗中护着我,不会有大碍。” 沈青檀放下心。 - 誉王府。 誉王身穿一件白色深衣,纤尘不染,坐在圈椅上看信。 一连拆开四五封信,他的神色愈发晦暗。 “殿下,国公府二房被除族,公爷只给他们兴宁街一座二进的宅子,一丁点儿家产都没有分给他们。” 詹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一颗棋子还要吗?” “为何不要?”誉王将信一封封放进火炉子烧了:“逼进绝境的人,才能豁出性命去反扑。” 詹事一愣:“您现在要用他们吗?” “还不够,二房还未陷入绝境。”誉王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要再等一等,再上演一两场戏,才会到火候。” 詹事心里涌出一股寒气,头皮发麻。 他隐隐觉得誉王要推波助澜,将二房推上绝路,让他们舍出性命拽着沈青檀等人下地狱。 自从青州事迹败露之后,凌贵妃失宠,誉王被禁足后,便愈发沉得住气了。 誉王垂眸看着宣纸上“赵颐”二字,想起宫里传给他的信。国公府的二夫人谋害赵颐,消息传进靖安帝的耳朵里。 靖安帝勃然大怒,在听到赵国公将二房除族之后,便没有将雷霆之怒发作在二房头上。 “殿下,赵颐病重,今儿一早陈院使便去华灵寺给他请脉。”詹事问道:“赵颐不留在寺里好好养病,竟然带上陈院使一块离京,莫非是有别的隐情?” “赵颐并未外放做官,身上也没有让他出京的差事。沈青檀已经认祖归宗,镇北王一家子也在京城。” 誉王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父皇最在意赵颐的身体,赵颐昨日病情凶险,他今日离京,父皇必定会极力阻拦,根本不会安排陈院使随他一块出京。” 詹事一怔,琢磨不透誉王话里的意思。 “本王记得陈院使断定赵颐剩下几个月寿命,只有找到仲元才有一线生机,父皇为此张贴皇榜寻找仲元。” 誉王挑起一侧唇角,笑的玩味:“他们今日离京是去找仲元。” 除了找仲元治病之外,再无别的理由能够促使赵颐抱病离京。 詹事心里一惊,“赵颐治好病,那京城岂不是要变天了?” 誉王与赵颐结下仇怨,赵颐又深得靖安帝宠爱。 如今贤妃代掌六宫事宜,瑞王接管兵部,若是赵颐扶植瑞王…… 说不定皇上真的会立瑞王为太子。 誉王左手托着宽袖,右手提着狼毫蘸一蘸墨汁,在“赵颐”二字上,划下一横。 他静静地看着浓墨将那两个字侵染,只剩下两团黑墨。 誉王抛下手里的狼毫:“仲元未必还活着。” 詹事莫名觉得这句平淡的话充满了杀机,心脏怦怦跳得飞快,意识到誉王要对仲元下手。 - 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驶进宝华县,停在一间客栈门前。 江朝与江暮翻身下马,来到马车旁边:“二爷、二奶奶,无舍客栈到了。” 沈青檀看向赵颐,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 原本两天的路程,他们走了四天才到。 “身子不舒服,你便告诉我,不许自己逞强。”沈青檀摸一摸他的额头,入手一片凉意,并没有发热,心里稍稍松一口气:“仲元就在客栈,我们先去找他治病,再回房歇着。” 赵颐拿着帕子捂嘴咳嗽几声,点了点头。 沈青檀扶着赵颐下马车,缓步走进客栈,径自朝三楼走去。 他们顾虑着离京会走漏风声,被有心人捷足先登,便事先安排两个死士提前来无舍客栈,暗中护着仲元。 沈青檀与赵颐一到三楼,便有一道黑影从暗处出来。 “赵大人,属下来无舍客栈时,仲元便已经离开了。” 死士又说:“属下查到有一股势力在追查仲元,他应该是为了躲这些人才离开客栈。” 第219章 惊闻噩耗 沈青檀脸色一变,果然是有人要阻止仲元给赵颐治病。 虽然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且进行了防范。 可他们的人,终究是来迟一步。 “秦叔的人呢?”沈青檀问道:“他们也不见了?” 死士点了点头:“仲元还在宝华县城,他暂时逃不出去。” 这个消息不好不坏,至少人在城里。 沈青檀沉思片刻,看向赵颐。 赵颐朝她轻轻点一下头。 沈青檀默契地扶着他走进仲元住的那间房。 “二爷,那些人的目标是仲元,应该不会对秦叔的人赶尽杀绝。即便他们要对秦叔的人赶尽杀绝,仲元能顺利逃脱,那秦叔的人也会有脱身的。” 沈青檀推测道:“如果有人活着,我们住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秦叔的人会主动找上门。” 赵颐低咳道:“宝华县有永康商行,我待会吩咐江暮拿着我的信物去找管事,让商行的人私底下找仲元。” “暂时只能如此。”沈青檀扶着赵颐坐在凳子上,扫了一眼桌子上搁着的包袱:“仲元走得急,东西落在这里了,说不定会回来拿。” 赵颐哑然失笑:“正好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沈青檀一直盼着找到仲元,好不容易得到消息,为此赶到宝华县,却扑了空。 她没来由的心慌气短,害怕会横生枝节。即便是强挤出一个笑容,她也无法做到。 “我去唤流月和听雪进来换被褥,再去向客栈掌柜打听一下消息。”沈青檀叮嘱道:“你在这儿歇着,别出房间。” 赵颐微微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沈青檀脚步匆匆地离开房间。 赵颐在马车上躺久了,身子骨酸软。 一路走来,沈青檀把他当成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他扶着桌子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透一透气。 窗子的朝向是客栈正门口,他看到流月抱着被子,听雪则是挎着两个包袱,手里抱着褥子。 赵颐转眸看向旁边的架子床,铺着灰扑扑的被褥。 他顺手将被褥卷起来,却不料突然对上床底下的一双眼睛。 床板中间有一道三指宽的缝,赵颐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头,躺在床底下,嘴里叼着一个馒头,睁圆一双眼睛看着他。 赵颐愣住了。 躲在床底下的人也傻眼了,吓得闭上嘴巴,馒头一骨碌掉在地上,他无意识地嚼巴嚼巴两下。 赵颐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正要开口。 只见床底下的老头儿,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抓着包袱,像毛毛虫似的从床底下蠕动着出来。一个鲤鱼打挺,脚底抹油往外蹿。 突然间,老头儿急急刹住脚,凶巴巴地瞪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戴面具的黑衣人。 死士往房里走一步,老头儿往房里退一步。 直到老头儿退到赵颐的身边,黑衣人才停下脚步。 死士说:“赵大人,此人长得像掌柜描述的医圣仲元。” 赵颐仔细打量老头儿,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沾满了床底下的黑灰。下巴上的胡子,同样乱糟糟的打结。手里抓着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黑乎乎的,老头儿浑不在意,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 这般不修边幅,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便是医圣仲元。 原来以为去逃命的人,却是藏在床底下。 老头儿愤愤地咬着嘴里的馒头,馒头已经有两三日,硬邦邦的,啃起来很费劲。 他想到自己本来吃着大鱼大肉,躺着柔软的床铺,想要吃什么,想要做什么,只需使唤求他帮忙的人。 前几日,他莫名其妙被人追杀,快活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还。 身上的银子,只够他买十个馒头。他躲在废弃的破屋里,嘴里啃着没滋没味的馒头,愈发怀念住在客栈里吃的山珍海味。 他惦记着落在客栈里的银子,偷偷溜进客栈,卷着包袱准备去饱餐一顿。 谁知,又有人来客栈找他,吓得他躲进床底下,不敢出客栈。 这几日,全靠他包袱里的十个馒头和一囊水度日。 结果呢,还是被逮个正着! 老头儿气呼呼地瞪着赵颐,方才在床底下听清楚了,眼前这个小子是有求于仲元的,而不是来杀仲元的。 他用力把馒头咽下去,又干又硬的馒头堵在喉咙里下不去,噎得他伸直了脖子,邦邦两拳捶着胸口。 赵颐倒一杯水,递给他。 老头儿喝一杯水,才把馒头给顺下去。 赵颐吩咐死士:“去请我夫人回来,再让店小二上一桌饭菜。” 死士领命离开。 老头儿扔掉手里的馒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他看向赵颐苍白的脸,浑身上下透着病气,却依旧难掩通身的清贵之气。 老头儿问道:“你们和姓秦的人是一伙的?” 赵颐温声道:“正是。” 老头儿撇了撇嘴:“你们找到我也无用,我治不好你的病。” 沈青檀推门进来,便听到老头儿这句话,她的脸色变幻了一下。 赵颐倒是神色如常:“依老先生之见,谁能治好我的病?” 老头儿坦然道:“仲元啊。” 赵颐与沈青檀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老头儿继续说道:“我又不是仲元,自然治不好你的病。” 沈青檀脸色发白,连忙问道:“老先生知道仲元在何处吗?” “你们若是要找他,别白费功夫了。”老头儿顾自倒一杯茶水,“仲元去年冬上山采药,从崖上摔下去,等小伙子找到人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当头劈在沈青檀身上。 只有仲元能救赵颐,而仲元去年便已经仙逝了。 “不过……”老头儿话音一转:“你们找到仲元身边的小伙子,说不定能治好他。” “就是这个臭小子,让我假扮仲元来到宝华县。”老头儿想到自己的境遇,咬牙切齿道:“他也在这里。” 第220章 神仙人物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老先生,那位公子为何让您假扮仲元?”顿了顿,她又问:“仲元已经仙逝,为何不将消息放出来?” “臭小子是想利用仲元的名声做引,在慕名而来的人里,筛选出达官显贵去治病。他不收诊金,只需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仲衡气呼呼地说道:“我若是不假扮仲元,谁会相信他一个黄毛小子的医术?” 顾长生隐身在暗处,拿他做幌子挡在前头,一言不合便撤了,留下他一个老头儿收拾烂摊子。 他遭人刺杀之后,顾长生便不见踪影了。 仲衡疑心是顾长生发觉不对劲,便不愿再进京,否则他们俩难以全身而退。 沈青檀惊讶道:“条件?” 对方有要求,便不棘手了。 怕的是无欲无求,便难以打动。 “帮他找一个人。” 仲衡瞧见店小二将饭菜送进来,眼珠子黏在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 沈青檀见状,示意仲衡用膳。 仲衡早已饥肠辘辘,左手拿着筷子,狼吞虎咽。 沈青檀不经意间,瞥到他端碗的右手,似乎一用力,手臂便会颤抖,像是受过伤。 她心里对老头儿的话存疑,并没有全信。 秦老板的侄儿见过仲元,他描述过仲元的相貌与特征,去找仲元的人,应该不会认错人。 老头儿否认自己是仲元,莫非是因为手受伤,不能再悬壶济世? 沈青檀拿着筷子,故意夹一只河蟹,放在赵颐的碗里,试探老头儿。 下一刻,一双筷子快速将河蟹夹走。 仲衡瞪着沈青檀:“郎中没有叮嘱你们,病患不能吃河蟹吗?” 沈青檀面色如常地问道:“老先生懂医术?” 仲衡一怔,看看手里的河蟹,又看看沈青檀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眸。他眼帘一垂,一边啃着河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我这样的人,像个郎中吗?” 沈青檀沉默片刻,又问:“不知那位公子……” “你们等着。”仲衡吃得满嘴油光,放下手里的筷子,拿着河蟹的爪子剔一剔牙:“我在这里住着,臭小子会找上门。” 沈青檀不动声色地给赵颐递一个眼色。 赵颐说:“老先生,您暂时在这里住下。若是有需求,吩咐江暮去办。” 仲衡敷衍地点了点头。 赵颐与沈青檀起身告辞。 仲衡抬头看向赵颐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才慢慢地低下头,右手拿起筷子,抖得愈发厉害,夹起来的菜抖落在桌面上。 他一遍遍地重复,始终无法将菜夹到碗里,直到菜落满了桌子,方才放下了筷子。 - 沈青檀与赵颐住进隔壁的房间,流月与听雪将被褥器具全都换掉了。 “二爷,我疑心他就是仲元。因为手受伤了,往后不能再行医,他才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沈青檀神色凝重道:“宝华县有秦叔的店铺,我先去看一看,请仲元进京的人,可有在那儿避难。” 赵颐在仲衡身上看到许多古怪之处,并非只是假扮仲元这般简单,像是藏着一个秘密。 “背后那股势力在刺杀仲元,不会对那位公子下手。那位公子能医好你的病,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沈青檀扶着赵颐坐在床上:“你先歇着,我去一趟铺子,打听一下那位公子的容貌特征,再安排人去找。” 赵颐感受得到沈青檀的焦灼,若是不让她现在去,恐怕也坐立难安。 他没有出言阻拦,安排两个死士护送沈青檀去铺子。 沈青檀留下流月照顾赵颐,带上听雪从三楼下来,倏然停下脚步,抬眸看向站在庭院的男子。 只见男子身姿颀长,木簪束发,眼睛上绑着一条白色薄纱,身穿一袭白色长衫,长身玉立在一棵合欢树下。 夏季正逢合欢树的花期,一朵朵粉白相间的花瓣,在他的身后盛绽,衬得他愈发骨清气正。 听雪盯着男子移不开眼,拽着沈青檀的袖子:“主子,宝华县竟有这样的神仙人物。” 可惜了,眼睛覆着纱带,恐怕有眼疾。 沈青檀再次看了男子一眼,风骨神采出众,浑身散发出淡于世俗的出尘气质。 的确是一个神仙人物。 沈青檀收回视线:“大周人杰地灵,哪里都能蕴养出气度不凡的人物。” 说完这句话,她便往大堂走去。 “哎呀,主子,您等一等。”听雪追上来,拉住沈青檀的袖子:“我方才把您的袖子攥皱了。” 沈青檀停下脚步,抬起手臂,皱褶似一朵合欢花在袖子上绽开。 她随意理一理,宽大的袖子往小臂处滑去,腕间的掐丝手镯在日光下熠熠发光。 “皱褶压不平整了,待会回来再换一身衣裳。”沈青檀扯下袖子,抚了一下皱褶:“二爷在客栈等着,我们快去快回。” 听雪连忙跟上沈青檀的脚步。 合欢树下的男子,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他侧头望过去,眼前一片朦胧。 男子几乎是本能的,抬步循声而去。 - 秦氏商行离无舍客栈并不远,沈青檀并未乘坐马车,而是步行过去。 听雪性格活泼,并不如流月沉稳。 她头一次来宝华县,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四处张望。 倏然,她瞪大了眼睛,连忙拉拽着沈青檀的袖子:“主子,那……那个人……客栈的那个人跟着我们。” 沈青檀一怔,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男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不动。 他也停下来,不再上前。 沈青檀试探地往前走几步,再次停下来。 他也跟着走几步,然后停下来。 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并不掩饰他在跟踪她。 坦然磊落。 即便是如此,她也无法将他当做居心叵测的歹徒。 大抵是他身上清寂脱俗的气质,仿佛她误解他别有企图,便是亵渎了他一般。 沈青檀抿紧唇瓣,转身快步去往秦氏商行。 一进门,沈青檀脚步一顿,再度回头望去,只见他站在喧闹的人潮中,却似明月孤云,不沾染半点烟火气。 第221章 交换条件 听雪忧心忡忡地说道:“主子,他的眼睛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装看不见?” 若是真的看不见,为何能精准的跟踪她们来到秦氏商行? 想到这里,听雪脸色大变:“主子,有人在背地里追杀仲元,说不定会对您下手。他是故意伪装成有眼疾,降低您的防范心,再等待时机对您出手?” 沈青檀摇了摇头,猜不透此人的心思:“我们小心防范便是。” 听雪皱紧了眉头,警惕地看了男子一眼,正要开口。 这时,掌柜热情地迎上来:“客官,小店新进了一批货,您可要掌掌眼?” 沈青檀从袖子里掏出玉牌,递到掌柜面前。 掌柜看清玉牌,态度愈发恭敬:“东家,您请里头坐。” 沈青檀随掌柜去里间的茶室,坐在一张圈椅中。 不等沈青檀开口问,掌柜率先说道:“二东家,前几日秦庆东来了,他给我留了话。若是您来了的话,便去知会他一声。” 掌柜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摆放在她旁边的小几上:“您在这儿稍歇片刻,我这就去请秦庆东。” 沈青檀将玉牌放回袖子里:“有劳了。” 掌柜去往后院,不到一刻钟,便领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进来。 秦庆东是秦老板的心腹,见过沈青檀几面,当即便认出来了。 “东家,您可算来了。”秦庆东大倒苦水:“我们兄弟去绥州找仲元,快将城池掘地三尺,毫无半点音信。” “忽然有一日,有人将医庐的一位郎中告到公堂上,说他是个庸医,将人给治死了。” “官老爷让郎中报上名讳,方才暴露出身份,被我们给找着了。幸好仲元是被讹诈,不然我们大费周章去找一个庸医,心血全都白费了。” 说到这里,秦庆东一脸愁苦地说道:“我们找上门去,仲元倒也配合,答应随我们来大周。只是有一个条件,让他的徒弟一块来,我们答应下来了。” “原以为一路会顺顺利利,谁知到宝华县时,仲元不愿意进京。在客栈住了几日,我们便遇刺了。” 沈青檀面色凝重,心里有一个猜想,仲元是刻意设局暴露行踪,让他们的人给找到。 若是讹诈,必定心虚,最怕去见官。 他们惯用的伎俩,便是借助舆论,逼迫仲元私底下和解。 又岂会直接告上公堂? 沈青檀压下心底的猜测,询问道:“你能分辨出刺杀的人,是大周的,还是北齐的?” “两拨人,一拨是北齐的,一拨是大周的。”秦庆东走南闯北,分辨得出两国人的区别,困惑道:“奇了怪了,仲元医术高绝,为何要刺杀他?” “背后的人,不希望他要治的人活着。”沈青檀压下眼底的冷意:“你知道他徒弟的容貌特征吗?” 秦庆东顿时来了精神:“他的徒弟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整日里穿着一件白衣裳,诗里写的仙人一般,可惜是个瞎子。” 他眼底露出惋惜。 沈青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用白纱遮眼?” 秦庆东惊讶道:“您见过他了?” 沈青檀陡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他仍旧站在人潮涌动的长街上,似乎在等待着走散的人回到他的身边。 莫名的,她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即便人潮退去,他所等的人没有来,依旧会站在这里,守着心底的执念,一直等待下去。 沈青檀紧了紧手指,朝他走过去。 他似乎有所觉察,转头朝她望过来。 沈青檀脚步一顿,见他没有动,便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这位公子,你是医圣仲元的徒弟吗?” 顾长生微微侧头,静静地聆听清脆的铃铛声,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思绪飘远了。 他仿佛回到南凌州的顾宅,午后的阳光穿过棱花窗,温暖的照在罗汉榻上。 小肉团子卷着薄毯,跪趴在榻内呼呼大睡,睡得小脸蛋红扑扑的。 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踏进屋子里,打算帮她调整一下睡姿。 小肉团子迷迷瞪瞪地翻身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往后倒去。 他心口一跳,担心她会磕着头,急忙扶住她。 她一个翻身,在榻上爬了一圈,爬到大软枕旁边,肉嘟嘟的小身板一倒,横趴在枕头上继续睡觉。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心口发软,伸出手指戳一戳她的脸蛋。 小肉团子睁开眼睛,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又闭上了眼睛。 他又戳一戳她的脸蛋。 小肉团子再次睁开眼睛,小手揉搓眼睛。 “哥哥。”小肉团子软软地说道:“抱抱。” 她伸出两只手。 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端着温水喂给她喝了半杯:“怎么在榻上睡着了?” “哥哥,你说躲猫猫,怎么才找到蛮蛮呀?”小肉团子噘着小嘴,委屈巴巴地说:“我等着睡着啦。”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小丫头等他来找,等得睡着了。 “蛮蛮藏得太好了,哥哥没找着你。” “哥哥笨笨。”小肉团子拍一拍他的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二哥哥很聪明,他说蛮蛮手镯铃铛响,一下子就找到蛮蛮啦。” 他失笑道:“下次再找不到蛮蛮,哥哥便听铃铛声找蛮蛮。” 顾长生的思绪从记忆中抽离,耳边持续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良久,他开了口,嗓音如玉石般清越:“姑娘是求医之人?” 沈青檀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连忙说道:“此次是我托人去绥州,请你与仲老先生来宝华县,为我夫君治病。” “夫君……”顾长生低喃一遍,眼睛看向她的腕间,眼前依旧是一片朦胧的暗影:“姑娘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为他医治。” 沈青檀想起他方才孤寂清绝的身影,下意识问道:“帮你找人吗?” 顾长生缄默不语,就在沈青檀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便听他说道:“姑娘可否把你腕间的镯子摘下给我?”顿了顿,他又说:“只需一刻钟。” 第222章 回家 沈青檀讶异地看向顾长生,女子的贴身之物,不可以在外男面前展示,更何况是摘下来给他。 “姑娘,我的要求冒犯你了。”顾长生意识到他的条件过于唐突,微微抿一下唇角,解释道:“我曾经找不到妹妹,她说手镯子的铃铛会响,我听到铃铛声便能找到她。” 沈青檀愣怔住,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理由。 突然间,她脑海里闪过一帧画面,稍纵即逝。 “我无意冒犯姑娘。”顾长生眼睛看不见,仍旧是低头面对她:“我只此一个条件。” 这一刻,沈青檀明白了他的孤寂,或许是自己与亲人骨肉分离过,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不再迟疑地摘下镯子递到他的手边。 顾长生的手背碰触到镯子微凉的温度,指尖轻轻一勾,将手镯握在手心,指腹慢慢摸索着花纹,在碰触到牡丹花纹时,手指顿住了。 他怕弄错了,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细致到每一处纹理与镶嵌的宝石珍珠。 直到镯子的花丝镶嵌工艺,与镯子上特别设计的牡丹纹样,一处处全都和脑海里的模样重叠吻合。 沈青檀盯着他的动作,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推动着她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长生。”顾长生嗓音微微透着沙哑:“我名唤顾长生。” 沈青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一道充满稚气的声音,在一声接一声地唤“长生哥哥”。 那一帧在脑海里飞快闪过的画面,此刻倒转回来,变得十分清晰。 【哥哥,你说躲猫猫,怎么才找到蛮蛮呀?】 【蛮蛮藏得太好了,哥哥没找着你。】 【哥哥笨笨。二哥哥就很聪明,他说蛮蛮手镯铃铛响,一下子就找到蛮蛮啦。】 【下次再找不到蛮蛮,哥哥便听铃铛声找蛮蛮。】 许多遗忘的记忆,在脑海里或快或慢地转了一遍。 沈青檀怔怔地抬头看向顾长生,只见他拿着手镯子出神。 她想到自己被抢走之后,顾长生便离家出走,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心里便一阵难受。 那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小少年而已。 他的眼睛看不见,听到铃铛声,他便会循声跟过去,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失望,被多少人误解过,仍旧坚守着心底的信念,直到找到她为止。 沈青檀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晃了一下另一只手镯,铃铛声清脆响起。 顾长生循声转头。 沈青檀像小时候一般声音娇软地说道:“长生哥哥,你听到铃铛声了吗?蛮蛮就在这里呀。” 她的脸上扬起灿烂而又明媚的笑容,又朝他晃一晃铃铛。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的方向,眼泪毫无征兆的从薄纱下滑落。 当年沈青檀被抢走,顾长生被打断了一根骨头,他没有哭。 祖母仙逝,顾长生也没有哭。 直至此刻,沈青檀一句“蛮蛮就在这里呀”,找回了弄丢多年的妹妹,顾长生落下眼泪。 顾长生攥紧手里的镯子,指尖发白:“哥哥听到铃铛声了。” 沈青檀望着他脸上的泪痕,深刻的体会到,亲人之间的离散,哪怕是时过境迁,可他们心底对她的爱意,依旧如故。 爹娘是如此。 哥哥们同样如此。 她望着他被薄纱遮住的眼睛,不知他在外吃了多少苦头。 单单是他把她弄丢这一点,他便无法释怀。 更何况,因为她不见了,老祖宗承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在他心上又划下一刀。 他内心的苦楚与煎熬,无人能够体会。 “长生哥哥,你的眼睛。” “无事。”顾长生拿着镯子,作势给她戴上,很快便意识到什么,他将镯子递过去,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的眼睛不能受强光刺激。” 沈青檀闻言,便知他不愿多说,沉默了下来。 许多重逢后的寒暄,并不适合他们。 曾经那般亲厚的兄妹关系,如今却是相顾无言,哪怕是一句话,都要在心底反复的思量。 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的撒娇。 沈青檀接过镯子戴在手腕上,抬头望着被落日余晖笼罩着的长街,喧嚣褪去,行人匆匆,清寂寥落。 一如他。 她腕间的手镯子,变得很沉重,承载着她与哥哥这一段亲缘,让他们在这陌生的城池重逢。 沈青檀一边慢慢往秦氏商行走去,一边捡着他想听的话说。 “这一些年我在承恩侯府做大小姐,府里的下人没有怠慢过我,锦衣玉食娇养大的。” “他们为我请了教养嬷嬷和夫子,教我礼仪规矩,琴棋书画,还为我说了一门亲事。” “我没有吃过苦,遭过罪。”沈青檀停下脚步,看向顾长生,“哥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长生直切要害道:“你夫君病体沉疴,时日无多。” 言外之意:你若真的过得好,为何会嫁给这样的夫婿。 “我自己选的。”沈青檀笑道:“我找到爹娘了,有他们为我撑腰。若我对夫婿不如意,早便可以商谈和离,又怎么会大费周章的为他找神医?” 顾长生沉默了。 “哥哥,我已经回家了。”沈青檀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不敢去碰触他:“你也该回家了。” 顾长生站在了原地,“回家”二字,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 离开顾家的时候,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带蛮蛮回家。 随着一次次的失望,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便再也没有想过回家,只是在心底期盼着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 沈青檀没有得到顾长生的回答,想到远在京城等着儿子回家的顾宗辞,她正要开口,便听到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 沈青檀得到回答,情不自禁地笑了。 真好啊,那个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任由戏班子的打手们拳打脚踢,也不肯放手的少年郎,也要回家了。 这一回,他们真正的阖家团圆了。 听雪神色恍惚地跟在兄妹俩身后,心里受到极大的震动,原来以为是心怀不轨的人,居然会是主子的哥哥。 很快,听雪便接受这一个事实。 神医是主子的哥哥,那二爷便有救了。 - 沈青檀考虑到暗中有人追杀仲元,便没有带顾长生去无舍客栈,而是安置在秦氏商行。 她安置好顾长生之后,便回了一趟无舍客栈。 流月守在房间门口,瞧见沈青檀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忙问道:“二奶奶,出什么事儿了吗?” 第223章 能治 沈青檀用食指压在唇边,示意流月噤声,别惊扰到赵颐。 依旧迟了一步,赵颐披着一件外袍从房里出来。 他站在门口,清润的目光落在沈青檀脸上,只见她眉眼间沉凝着一股冷郁之色。 赵颐低咳几声,询问道:“秦氏商行那边不顺?” “很顺利。”沈青檀拉着赵颐的手,往房里走去:“我找到哥哥了,舅舅家的长生哥哥。” 赵颐听说过顾长生,是他带着沈青檀去看花灯,把人弄丢之后,便也离开顾家,音信全无。 “你们之间的亲缘,冥冥之中注定好了。”赵颐垂眸看着她眉眼间染着温软的笑意,微微笑道:“舅舅心里盼着表哥回家,如今也要得偿所愿了。” 沈青檀点了点头,担心隔墙有耳,压低声音说道:“哥哥是仲元的徒弟,他答应给你治病。” 赵颐十分意外,未曾料到他们要找的神医,竟然会是失散多年的表哥。 “我们住在无舍客栈治病,并不安全。”沈青檀托出心底的打算:“我们暂时住在秦氏商行,先让哥哥给你治病,如果病情可以稳定,不耽误回京的话,我们尽快回京去。” 暗地里的人阻止仲元给赵颐治病,那他们就把老头儿先留在无舍客栈,大张旗鼓地带着顾长生回京认亲。 毕竟谁也想不到,仲元治不了病,真正能治病的人是顾长生。 而顾长生的另一重身份是她的表哥,扯着这一面身份的大旗,暗地里给赵颐治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赵颐毫无意见,听从沈青檀的安排。 沈青檀与赵颐去秦氏商行。 陈院使随着他们一块去秦氏商行。 他们没有退掉房间,东西全都留在客栈里。 暗地里的人,观察着沈青檀与赵颐的一举一动,对于他们的离开,起了警惕心,安排两个暗卫去盯梢。 “他们身边有死士跟着,你们别跟太紧,只需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接触了哪些人。” 两个暗卫听令,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剩余的暗卫,碍于死士的存在,并不敢靠近无舍客栈,埋伏在远处观察客栈的动静。 - 秦氏商行的掌柜收拾一间宽敞的房间出来给沈青檀住,里头的用具全都换上新的。 赵颐的身子骨虚弱,赶了几日路,不曾好好歇息,一进屋子便虚弱地躺在床上。 流月端来一盆温水,搁在床边的圆凳上。 沈青檀坐在床沿,打湿帕子绞干,给赵颐擦脸擦手。 顾长生站在一旁,听到赵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眉心一蹙,循着声走到床边。 沈青檀连忙搬开凳子,下意识扶着顾长生的手臂。 顾长生浑身僵了一下,没有推开沈青檀的手,顺势坐在杌子上。 沈青檀卷起赵颐的袖子,将他的手搁在脉枕上。 顾长生给赵颐切脉。 沈青檀让陈院使将赵颐的情况,如数告诉顾长生。 陈院使不知内情,瞧见是一个年轻人给赵颐治病,并且还是一个有眼疾的人,心里大失所望。 即便是如此,他依旧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顾长生。 “他在娘胎里便没有养好,先天体弱,一岁时又中了毒。一开始并不是我再医治,不太清楚情况。之后是我接手,他吃过的方子,治疗的法子,全数都记录在册子里。” 陈院使拿出两本厚厚的册子,随即意识到顾长生看不见,便又耐心的通读给他听。 直至全都读完了,陈院使观察一下顾长生的表情,他清清冷冷地坐在那儿,极有耐心地听着,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陈院使松一口气:“五日前,他吃了最后一粒化毒丸,身子骨没有将养好,便赶路来到宝华县。” 顿了顿,他问:“不知这位后生,你可能医治?” 沈青檀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下意识屏住呼吸。 “能。”顾长生不间断的听陈院使讲了一个时辰,按一按胀痛的太阳穴,“他的身子骨虚弱,先调理好,再解他体内的顽毒。” 陈院使一怔,追问道:“小友,你能治?” “嗯。” 陈院使得到确切的答案,正要与顾长生促膝长谈一下,却见他眉心紧锁,隐隐露出一丝疲态,便不好再叨扰。 顾长生忽然开口:“陈院使,我说方子,你记下,去煎药给他喝。” “好好好,小友随我来。”陈院使求之不得,知道顾长生耳朵灵敏,便在前头领路。 顾长生起身,循着陈院使的脚步声去往外屋。 沈青檀悬着的一颗心落定,她紧紧地握住赵颐的手。 千盼万盼,终于盼来这个好消息。 赵颐安抚似地捏一捏她的手指,想要同她说几句话,却抵抗不住的睡了过去。 沈青檀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随即想到长生哥哥可以治好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她凝眸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呼吸很轻,轻到放在他的鼻息间才能感受到。 他的嘴唇颜色向来极淡,自从吃了化毒丸之后,便微微发紫,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 从京城到宝华县,一路走来,她全程提心吊胆,几乎每日夜里都会惊醒过来,探一探他的呼吸,才能放下心来。 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青檀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拉着被子给他盖好,起身去往外屋,向顾长生打探赵颐的情况。 - 京城,吏部尚书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四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急匆匆的从府里出来坐上马车。 马车急急停在国公府门口,四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快步从角门进去。 倏然,她脚步一顿,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逼进,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后退。 第224章 生个孩子 四夫人极快的反应过来,不能在狗男人面前输了气势,又往前迈了两步。 男人似一堵墙挡在她的面前,隐隐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她心跳慢慢加快,盯着他宽阔健硕的胸膛,双臂的肌肉鼓鼓胀胀的,原来稍显宽松的衣服都绷紧了,比离开京城之前还要结实了。 四夫人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双腿有些发软。 “站住,不许往前走了。”四夫人装作仰头看他,很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扬着手里的信,兴师问罪道:“你故意写信骗我回府?” “你们文雅人怎么能说骗?”赵祁渊挑眉:“我这是兵不厌诈。” 四夫人咬了咬牙,狗男人心眼小,还在记着仇呢。 上一回床笫之间,他说了一句荤话,她羞恼地说他粗俗,一脚踹了过去,他抓住她的脚踝,让她反复体验了一遍,什么是粗俗,什么是粗鲁。 她回想起这一桩旧事,便是一肚子的气,想扭头回娘家。可她心里却很清楚,若是敢这般做,这个蛮子就敢扛着她回房。 四夫人丢不起这个脸,对着他娇叱一声:“蛮子。” 赵祁渊看着四夫人气得通红的脸颊,那抹红晕愈发显得她娇媚动人。 “蛮子?”赵祁渊浑不在意地说道:“你不就是喜欢我这股蛮劲儿?” 四夫人朝他“呸”了一声,臭不要脸。 赵祁渊摸了摸胸口,里头放着一张护身符:“你真不想见到我,何必给我求一个护身符?” “你少自作多情。”四夫人冷哼一声:“这是檀儿求的。” 赵祁渊掏出护身符,正反两面翻看了一眼:“二侄媳妇求的,你拿去寄给我,真没点心思,你自己信不信?” 四夫人气噎,一扭头,独自往四房走去。 赵祁渊望着四夫人腰肢款摆的背影,红色的长裙裹着她玉软花柔的身段,千娇百媚。 她很喜欢穿红色,她说自己肤色雪白,这个颜色最衬她。 赵祁渊舌头挫了一下牙尖,这女人不仅白,还很嫩。 他稍稍用点力,便会留下痕迹。 四夫人走远了,还是能够感受到男人炙热的眼神,走得更快了。 她一进屋,刚刚一转身,突然间,眼前一道暗影投下来。 下一刻,她腾空而起,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托起来,扛在肩头,往浴室走去。 四夫人气恼地握着拳头,在他背上捶两拳。 这点力气对赵祁渊而言,挠痒痒似的。 “夫人难得送我东西,我总得把你伺候得服服帖帖。” 赵祁渊直接将人丢进放好水的池子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浑身湿透的她,衣料紧贴在她的身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长腿一跨,紧跟着下了池子,欺身将她抵在池壁上。 两个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清晰的感受到两个人的心跳。 赵祁渊宽大的手握住她纤细单薄的肩膀,垂眼看着她水雾蒙蒙的眼睛,软软地瞪他一眼。 他被勾的心动,在她红唇上亲了一口。 甚至有些恶劣,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边吻她,一边看着她招架不住的沦|陷。 - 夜幕降临,四夫人被洗刷的清清爽爽的塞进被窝里,浑身酸软无力。 赵祁渊倒一杯温水,扶着她靠在怀里,喂她喝水。 喝完一杯水,四夫人觉得自己缓了过来,“你……” 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立即闭上了嘴,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赵祁渊一脸平静地问道:“不骂了?” 四夫人一把推开狗男人,被子一卷,往床内侧滚去,暂时不想搭理他。 她得想个法子,让这个臭男人节制一点,否则她就是一个妖精也遭不住。 赵祁渊走出内室,去厨房弄了一些吃的送到房里。 四夫人闻到一股鸡汤的香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肚子饿了,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他端着一碗汤走来。 他不说话时,面容冷峻,眉眼间藏着锋芒,人模人样的。 四夫人撇了撇嘴,这个男人床上一副面孔,床下又是另一副面孔。 赵祁渊将碗递到她面前:“喝一点汤。” 四夫人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汤,眸子随着他的身影转动,看着他拎着她的绣鞋走来,心里忽然一动。 “我们生个孩子吧?”四夫人说到这里,十分意动:“你二十八了,翻年就要二十九岁,该要一个孩子了。” 她肚子里有一个小孩,他就不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至少能清净一年。 四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眼神热切地看向赵祁渊,却见他目光晦暗地盯着她,眼底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的脚从被窝里伸出来,踢一踢他的大腿:“你倒是说话呀。” 赵祁渊握住她精致秀气的脚,似一捧雪堆砌而成,白得晃眼。 他粗糙的拇指摩挲着上面的一个牙印,没有回她的话。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因着自己庶出的身份,便觉得低人一等。 直到遇见她,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把这个女人娶进门。 他们之间嫡庶有别,吏部尚书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更何况,她是要入宫为妃。 谁知,她及笄之后去寺里礼佛,被山匪给掳走,他出面救下她,结成了一段良缘。 人人都说他命好,若非是她失去名节,也轮不到他一个庶子,娶一个尚书嫡女。 人人都替她委屈,为她感到不幸,原本是要承受天家的恩泽,却因为一场意外,被逼无奈嫁给一个庶子。 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想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新婚回门时,他无意之间听到她对长姐说:“女子嫁给心爱之人,才会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否则便是为了香火,生下一个孩子傍身。我不指着孩子傍身,若非我心甘情愿,谁也不能让我生孩子。” 而他们洞房花烛时,她要了避子汤:“赵祁渊,我年纪小,怕疼,晚几年再生孩子吧?” 赵祁渊依顺了她,如今听她这一番话,得出一个结论,她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这么一些年,他从不曾强求她要个孩子。 如今,她却主动要生孩子。 赵祁渊脑海里过了很多思绪,琢磨不出她的心思,低声说道:“理由。” 第225章 收买通敌 “理由?”四夫人困惑道:“我们生一个孩子,还要理由吗?” 她若是把理由说出来,简直就是嫌命太长了。 “你不想要孩子?”四夫人把汤碗搁在一旁的柜子上,爬到赵祁渊的身边,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赵珏都快有孩子了,你难道不想当爹吗?” 赵祁渊抬手擦去她嘴角沾的汤汁:“不怕疼了?” “我如今做长辈了,怎么能怕疼?”四夫人眼底流转着波光,笑盈盈地看着男人:“就算是怕疼,我也想给你生一个孩子。” 下一刻,她便被男人扑倒在床上,有些摔懵了头。 “再说一遍。”赵祁渊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四夫人看着他的眼神凶狠,似乎只要她再说一遍,便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被他又深又狠地吻住。 四夫人下意识挣扎,双手被他握住扣在耳侧。 “现在生。” “……” - 第二日一早,赵祁渊去世安堂给国公爷与老夫人请安。 国公爷与老夫人正在用早膳。 “老四,你吃过了吗?”老夫人吩咐婢女加一副碗筷:“陪我们二老吃一点。” 赵祁渊是个随意的性子,倒也不推辞,径自坐下来。 “父亲,您昨日请我夜里去一趟书房,有什么话要交代?” 赵祁渊从北境回府,在房里没有看到四夫人,便知她是回娘家去了。 处理完事务,他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吏部尚书府给她。随后他亲自去吏部尚书府接她,方才走到角门处,便撞见她急匆匆地赶回来。 昨日夜里打算等她吃完饭,他再去书房找国公爷,最终让她一句话给失控了。 “倒也不是要紧的事。”国公爷放下碗筷,端着茶水漱一漱口,不与他兜圈子:“你翻年就要三十了,该考虑一下要个孩子。” 赵祁渊纠正道:“二十九。” “二十九与三十,只有一岁之差,眨眼间便会到了。”国公爷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媳妇儿考虑。你长期不着家,她身边没有一个孩子陪着,难免会孤单了。” 赵祁渊依旧没有出声。 国公爷脸色一沉:“你说说自己的想法。” “可以生。”赵祁渊喝完一碗粥,放下碗,抬眸看向国公爷:“我有个条件。” 国公爷听到他松口,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说。” 赵祁渊说:“我们的孩子,不寄养在任何人名下。” 国公爷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没有给赵祁渊答复。 因为从他催促赵祁渊生孩子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了一个打算。 倘若赵祁渊生的是一个儿子,便寄养在老大名下,当做嫡支嫡派养着。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赵颐在一日,便做一日世孙。”赵祁渊端着一杯茶水喝了,睨向国公爷:“你答应这个条件,明年给你们添一个小辈。” 赵祁渊心里门儿清,父亲不缺儿孙,缺的是嫡出儿孙。父亲不催着大房与二房生育子嗣,将主意打在他一个庶子头上,不必去想也知道父亲心里打的算盘。 赵颐病体沉疴,若是治不好病,大房便没有后辈能继承爵位。 二房一个个心术不正,父亲不会将爵位托付到他们手里。 国公爷思虑良久,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赵祁渊的条件。 “我此次运送粮草去北境,曾经收到过北齐的一封信,意欲收买我通敌,延迟将粮草送到北境,甚至连我的退路都替我想好了。” 赵祁渊从袖子里将信掏出来,放在国公爷的面前:“此次北齐的使臣进京,你们多注意防范着他们。” “我们国公府世代忠良,从未曾出过逆臣贼子,以我们今时今日的地位,北齐的人为何会冒险收买你通敌?” 说话间,国公爷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十分凝重,立即拆开了信,快速看完信中的内容,浑浊的眸子黯淡下来。 果然啊,他们拿捏着靖安帝与仪贞公主在北齐时期的事情。 北齐此次,来者不善啊。 国公爷把信装进信封里,特地去内室换一身常服,乘坐马车入宫去了。 御书房内,国公爷将这一封信,呈递给靖安帝。 靖安帝一遍遍看着信里的内容,神色阴郁道:“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倘若北齐心怀不轨,斩了又有何妨?” 北齐收买赵祁渊的信里,反复提起仪贞公主,触及到了靖安帝的逆鳞。 他裹挟着怒火道:“北齐休想威胁朕,他们若是妄想着用仪贞拿捏朕,便打错了盘算,朕的铁骑必将踏平北齐。” “皇上息怒。”国公爷很清楚仪贞公主在靖安帝心里的位置,忧心忡忡地说道:“颐儿他……” “颐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孙。”靖安帝强调这一点,提到赵颐,他的脸色稍霁:“他们找到了仲元,此番去宝华县治病,希望再次回来,他的病已经治好了。” 镇国公心情十分复杂:“皇上,颐儿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靖安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赵颐的性命。 他今日收到死士的消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赵颐的病可以治愈。 压在心头的一桩心愿,终于要了了。 - 沈青檀与赵颐在宝华县停留了几日,经由顾长生的调理,赵颐的身子骨好转了许多,便立即启程回京城。 这一次回京,只用了三天时间,便抵达了京郊。 突然间,马车停下来。 车夫在外说道:“二爷、二奶奶,前头有士兵拦路,好像是北齐使臣的队伍。” 沈青檀掀开车窗帘子,只见前头排起长长的队伍。 她紧皱着眉头,正要吩咐一旁的江暮去打探情况,便见江朝快步走来:“二爷,二奶奶,北齐的使臣在城门口等候官员接待。我们若是要进京,恐怕还要等上一两个时辰。” 第226章 下马威 沈青檀捕捉到重点:“北齐使臣在城外等待朝廷接待?” 北齐是来大周谈判,大周作为东道主,必定早早安排礼部统辖的鸿胪寺卿来接待使臣。 如今将使臣晾在城门口,是给北齐一个下马威? “等了有两刻钟。”江朝回道。 沈青檀放下车窗帘子,对赵颐说道:“这件事太蹊跷了,北齐虽然是战败国,但是皇上会为了展现大国风度,不仅不会给北齐下马威,还会给北齐礼遇。为何将人晾在城门口?” 赵颐若有所思道:“必定是北齐不守君子之约,触怒了皇上,不再顾及风度与北齐的颜面。” 靖安帝把态度摆在明面上,要么忍着,要么开战。 北齐的使臣不是绣花枕头,应该能揣测明白。 端看他们是选择忍气吞声,继续谈判。 还是回北齐与大周交恶。 沈青檀想到这一层,神色凝重:“北齐应该会忍气吞声,留下来继续谈判。就怕他们会怀恨在心,在大周挑起事端。” “皇上既然这么做,会有应对的法子。”赵颐指尖点一点她的额头:“你整日想这么多,不累吗?” “我是居安思危嘛。”沈青檀抓住他的手指:“我们的身份不一般,说不定他们打我们的歪主意呢?” “怪我太受皇上宠爱,让夫人受累了。”赵颐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顺势躺在铺的又厚又软的褥子里:“你先睡一会,思危的事情,暂时交给我。” 沈青檀想去再探听一下情况,担心在这里堵上一两个时辰,会耽误赵颐吃药。 她动了一下:“我……唔……” 男人含住她的唇瓣,被汤药苦到麻木的味蕾,汲取到一丝甜味,诱他深入。 他看到她眼睑的青影,只是浅尝辄止:“睡一会。” 沈青檀乖乖的不动了,闭上眼睛。 赵颐垂下眼眸,注视怀里的人儿,心里轻叹一声,这一路上她都在仔细照料他,并没有怎么休息。 等他调理好身子,真正治病的时候,只怕会愈发焦虑难安。 赵颐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只见她的眼睫轻颤一下。 他柔声说道:“我吩咐江朝再去探。” 赵颐伸手叩击两下车壁,示意江朝去探查前方的情况。 沈青檀这才放下心,依偎在他的怀里小憩。 江朝听到暗号,前去再探消息。 - 北齐派了齐王与广宁公主,以及八个使臣来大周谈判。 齐王是北齐最受宠的王爷,因此以国号的字,作为他的封号,彰显北齐帝王对他的宠爱。 此刻,齐王神色阴郁:“大周打了胜仗,便不将北齐放在眼里。靖安帝是忘了,他当年在北齐摇尾乞怜的模样了?” “殿下,慎言。”幕僚常安端一杯茶递给齐王:“赵祁渊回京,咱们将军给他的一封信,他恐怕呈递给了靖安帝。靖安帝震怒在情理之中,我们非但不应该生气,反而要为此感到开怀。” 齐王掀开眼帘看向常安,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那封信里几次提到仪贞公主,靖安帝若是不为此龙颜大怒,说明仪贞公主在他心里毫无地位。 如今因着这一封信,靖安帝连大国的风范都失去了,不惜与北齐再次开战,足见仪贞公主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这对北齐而言是一个好消息,有利于他们在谈判中取得极大的优势。 “本王倒要看看靖安帝要将北齐的使臣,晾到几时。” 齐王接过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到时候本王定会给靖安帝一份大礼,感谢他如此‘厚待’北齐的使臣。” 常安不赞同地说道:“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此番在大周的地盘,两国又不是盟友,当真惹怒了靖安帝,恐怕不能顺利回北齐。” 齐王脸上乌云密布,“哐啷”一声,将茶杯扔在小几上。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大周内部政权并不稳定,只需让他们内斗,便足以让他们元气大伤。” 常安抚着胡须道:“我们还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 齐王笑道:“常安,还是你老谋深算。” 常安作揖道:“殿下谬赞了。” 齐王性情易怒,缺少一份稳重,北齐的皇帝便将常安指派给了他。 “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让大周的官员尽快来接待我们?” “等。”常安说:“我们是来与大周结盟,无论大周做什么,我们都悉数接收了,向靖安帝展现我们的诚意,他便不能寻个由头发作我们。” 齐王懂这些道理,但是靖安帝将北齐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实在是难以咽下这一口气。 他们今日受到的冷遇,必定会在各国传开。其他国家将会如何看待北齐? 齐王压着火气,烦闷地掀开车帘子,便见城门口一阵骚动,头戴两翅乌纱帽,身穿大红官袍的鸿胪寺卿迈着官步走来。 他身后阵仗极大,特地安排了仪仗。 “齐王殿下久候了,老臣有失远迎。”鸿胪寺卿拱手作揖,说了一句场面话:“下官收到消息,北齐的使臣明日才会抵达京城,而且不知王爷会来,仪仗队的规格不符合,便耽误了时辰。” 齐王脸色更加难看,压根不信大周没有掌握他们的动向,分明就是故意将他们晾在这里,给一个下马威。 偏偏还又倒打一耙,怪他们没有说明来使的具体身份,并且提前抵达京城,才导致大周准备不充分,怠慢了他们。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此事是本王的疏忽,没有提前派人送文书告知你们陛下。” 鸿胪寺卿笑着说道:“请齐王殿下随老臣去四夷馆安置。” 齐王甩下帘子,重新坐进马车,朝四夷馆而去。 马车进了城门,常安听到一阵脚步声与马车擦肩而过。 那脚步声很沉稳,训练有素。 他掀开车帘子,便看到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竟然抬着两顶轿子出城去了。 锦衣卫听令于皇上,只有皇上才能差遣他们去查案。不知是什么样的身份,让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的去迎接。 第227章 和亲 齐王也看到了这一幕,两相对比之下,更觉得难堪至极。 马车停在四夷馆,齐王安置下来,安排人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如此大的排场。 将近一个时辰,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殿下,锦衣卫去迎接的是国公府的赵颐。” 齐王皱一皱眉,早在北齐时,他对赵颐便有所耳闻,靖安帝对他的宠爱程度,超过了一众龙子。 如今一来大周,他便见识到了,只是不知这一份宠爱,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齐王见侍卫欲言又止,冷声说道:“还有何事没有回禀?” 侍卫战战兢兢地说道:“属下听说靖安帝是为了不耽误赵颐的救治,才安排鸿胪寺卿先迎咱们入城。” 齐王太阳穴突突跳了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紧紧握住拳头。 很好,靖安帝是故意打北齐的脸。 方才如此羞辱北齐。 “殿下息怒。陛下安排广宁公主来和亲,便是要让两国交好,不宜再生出战事。” 常安刻意提起广宁公主,让齐王沉住气,免得坏了大计。 他沉吟道:“我们之前是有意让广宁公主入宫,或者是挑选一个王爷,如今看来可以另换一个人选。” “谁?” “那便要看赵颐是真的受天子宠爱,还是挡箭牌了。” “查。” - 两顶轿子一进城门,便分散了。 一顶轿子往国公府而去,一顶轿子往顾府而去。 顾长生是以回家为由头进京,若是直接去了国公府,会令人起疑,便率先回了顾府。 在进京之前,沈青檀先给顾宗辞写了一封信,提前将行程告诉了他。 顾宗辞知道今日是顾长生入京的日子,一如往常地去了一趟铺子,方才回到府里,如常的处理信件。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宗辞抬眸看向门口,只见管家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管家激动地说道:“家主,公子回来了。” 顾宗辞倏然站起来,疾步往外走,桌上只拆了一封的信,哗啦啦掉了一地。 方才走到书房门口,他猛地收住了脚,抚了抚袖子,压得平平整整,双手负在身后,迈着平缓的步子来到影壁处。 府邸的正门打开了,门口挂着两盏纱灯。 顾宗辞望着四四方方的纱灯,上面描绘着游子归乡图,清风吹着纱灯在旋转,画面一帧一帧在他的眼前闪过。 只见游子从轿子上下来,近乡情怯般站在家门口,拜见了父母亲,阖家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纱灯缓缓停下来,画面定格在一顶轿子停在家门口。 顾宗辞便见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帘子,修长清瘦的身影从轿子里出来。 他的瞳孔颤动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的灯笼,随即又看向轿子旁边那道清冷孤寂的身影,双手紧了紧,又慢慢地松开。 顾宗辞的目光在顾长生的眼睛上,只停留了片刻,便挪开了视线。 “回来了。”顾宗辞神色如常,一如从前的严父面孔:“已经晌午了,进来吃饭。” 顾长生一怔,循声望向顾宗辞所在的方向。 父亲熟稔的语气,仿佛他从未离家十四年,而是去书院进学回家。 这一刻,归家的陌生感消散,他的内心恢复一片平静。 “好。”顾长生缓步迈上台阶:“让父亲久等了。” 顾宗辞手指颤动一下,见他走得很稳,收回了视线,缓慢地往府里走去。 顾长生一步一步跟在顾宗辞身后进府,来到了偏厅吃饭。 桌子上只有两道菜,一道莲蓬鱼,一道清炒藕带。 顾长生眼睫微微一颤,低头尝一口米饭,米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口感很软烂。 他自小便不爱吃很硬的米饭,蒸的要软烂一些,所以他的饭食都是与府里的人分开的。 父亲曾经说过:“堂堂一个男子,吃的这般精细,若是在外没有这个条件,你便不吃饭了?” 顾长生在外飘荡十几年,不再这般挑剔,什么样的食物都能吃一点。 如今吃到这久违的米饭,每一粒都透着家的味道。 顾宗辞看着顾长生慢条斯理的用完膳,表情一如既往的清淡,看不出他的喜好。 他开口道:“你回院里歇着,有话明日再说。” “嗯。”顾长生应下。 父子俩静坐着,沉默无言。 无论他们装的再如何从容,去打破时光铸下的壁垒,依旧回不到从前的畅所欲言。 顾长生缓缓起身,随管家去往院子。 管事带着顾长生进了屋子,看着他眼睛蒙上的薄纱,红了眼眶:“公子,您这一间院子和南凌州的一样。家主无论去到哪里,都会给您留一间院子。” 顾长生手指搭扶在多宝阁上,下意识捻了一下指腹。 管事瞧见了,脸上露出微笑:“家主知道您爱洁,您的院子每日都有下人打扫。” 顾长生感受到指腹没有沾上灰尘,屋子里熏染着清冷的梅花香,并没有久不住人的浮尘气息。 管事见顾长生寡言少语,心里泛着酸涩,当年的公子性子开朗,很爱交友,如今却是判若两人。 “公子,小厮在门口候着,您有事便吩咐他们去办。” 管事交代一句,便告辞离开。 顾长生蓦然开口:“你吩咐厨房,按照父亲的喜好便好,无须迁就我的喜好。” 管事脚步一顿,脱口而出道:“今日的饭菜也是家主的口味。” 顾长生手指蜷缩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管事退出门口,关上了门。 顾长生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抬步朝罗汉榻走去。 原本以为相隔了十四年,早已忘记屋子的布局。 可有些记忆融入了骨子,他轻车熟路,毫无阻碍地来到罗汉榻前,缓缓地坐下来,碰触到小几上搁着的一卷书册。 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南凌州的小院里,弄丢蛮蛮的那一日下午,他抱着她坐在罗汉榻上,拿着一卷书读给她听。 婢女唤他们去用晚膳,他顺手便将书卷搁在小几上,打算带蛮蛮看完花灯回来,再读一篇文章给她听,哄她睡觉。 第228章 二爷,他们要把公主嫁给您? 顾长生摘下覆在眼睛上的薄纱,他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睛,浅浅的茶色瞳仁似乎蒙上一层暗翳,失去清透的光泽。 他很少留在屋子里,基本上除了夜里休息之外,不会轻易摘下薄纱。 顾长生的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亮度,垂眸看向小几上的一卷书册,眼前一片模糊,隐约能够分辨出书卷上写的字。 这一本《增广贤文》翻开的页面,正是他当年读到的那一页。 旁边是一块他的玉佩,再往下是稍显散乱的薄毯,薄毯的一角搭在一副残棋上,处处显露出生活的痕迹,仿佛屋子里的主人只是离开片刻,随时会回来。 顾长生缓缓闭上眼睛,一只骨节匀称的手覆在眼睛上。 - 沈青檀与赵颐回到兰雪苑,便瞧见大老爷与大夫人早早等候在屋子里。 他们行一礼:“父亲万安,母亲万福。” 大夫人扶着沈青檀的手臂,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孩子,苦了你了。” 沈青檀摇了摇头:“母亲,我心里头高兴,二爷的病能治好,表哥也回家了。” 大夫人笑了笑,听到喜讯,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 可赵颐的病情一日未好,便一日不得安宁。 心里的苦,最是熬人。 “我看人一向很准,之前没有说错吧,檀儿是有福之人,她给咱们家添福气了。”大夫人目光和蔼地看向赵颐,看到他的气色好转了许多,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咱们这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找了多年,一直没有得到仲元的消息。沈青檀过门几个月便找到仲元,兜兜转转间,能够治愈赵颐的,却是她的亲表哥。 大夫人心里很感激沈青檀,若非是她的话,赵颐未必能有如今的机缘。 “嗐,一家人,说这些话生分了啊。”大老爷瞅着大夫人脸上的笑容,这笑容无端让他觉得心里难受,忍不住插科打诨道:“夫人啊,别嘴上说说,你给儿媳妇来点实在的,显得咱们更心诚。” 大夫人的情绪上来,一下子被大老爷给搅散了,咬着牙,瞥了他一眼。 大老爷解读出来这个眼神的意思:敢拆老娘的台,你给我等着。 他心里冤的很,可又没法子为自个伸冤。 总不能说我看不得你那样笑吧? 他敢这么说,媳妇儿得拿他祭刀。 大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沈青檀的手里:“檀儿,娘听说你喜欢西山的景致,在那儿置办了一间院子,紧邻着你们四叔四婶的忘忧楼,平日里可以去那儿散散心。” 沈青檀:“……” 经过四夫人的精心安排,她是不想再去西山。 可长辈的好意,却是不能推拒了。 沈青檀收下钥匙:“谢谢母亲,夫君的毒解了,我们便去那儿养病。” “这个主意不错。”大夫人顺嘴说一句:“你们四叔这段时间留在京城,你们夫妻二人去西山,可以请他们一块去,热闹一些。” 沈青檀挤出一个笑,没有应下这句话。 她若是邀请四夫人一块去,必定会有事儿发生。至于是什么事儿,她预料不到,但是绝对不会平静。 大夫人是特地来探望赵颐的病情,见他的病情缓解下来,一颗心落定了,便打算告辞,不打扰他们休息。 临走之前,大夫人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二房搬出去当日,宫里安排人监视着国公府,你们当心一些。” 沈青檀询问道:“母亲,谁的人?” 大夫人看了赵颐一眼:“天家的人。” 自从二房对颐儿下手,靖安帝便派人盯梢国公府,防着二房的人再起歹心。 她语重心长地对沈青檀说道:“虽然皇上心里向着你们,但你们有的事情,还是要做得隐秘一些。” 沈青檀听出大夫人话里的意思,她背地里做小动作,要瞒着靖安帝的耳目。 她点了点头。 大夫人与大老爷离开兰雪苑。 沈青檀看着手里的一把钥匙,拿着赵颐的手,将钥匙放在他的手心:“你保管吧。” 赵颐拿着钥匙片,没有揭穿她的心思,刻意调侃一句:“正好再过几日,表兄要为我解毒。解完毒,恰好是最热的时期,去西山避暑最合适。我待会安排人去西山布置,等那一日到了,我们直接住进去。” 沈青檀自然不能怯场,朝他扬起明媚的笑容:“你若是想省心一些,我们还可以再住原来的院子,反正是给你养病。” 最后两个字,沈青檀咬字重了几分。 赵颐:“……” 沈青檀抬手拔下发间的簪子,一头乌黑如瀑的发丝垂落在细腰处,扬声对候在门口的流月说道:“月儿,进来服侍我沐浴。” 赵颐:“……” 沈青檀走到屏风处,像是忽然想起赵颐还站在外头,朝他回眸一笑:“二爷,一路舟车劳顿,你身子骨弱的紧,先躺在床上歇息。” 她那一眼的风情,令赵颐移开不开眼,迈开步子朝内室走去,便见她放下了簪子,襟口微微松散开,湘妃色的衣料衬得她香肌似雪。 他喉间微微滚动一下,脚步不停地朝她走去。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推开。 赵颐如梦初醒,便见她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似乎在问:你进来作甚么? “二爷、二……二奶奶……” 流月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是进去,还是退出去。 沈青檀不再捉弄他,步履轻盈地进了浴室:“进来吧。” 赵颐没有动。 流月也没敢走动。 赵颐面色平静地吩咐道:“你去服侍二奶奶。” “是。”流月低着头匆匆进了浴室。 赵颐抬手揉一揉眉骨,不知想到什么,无奈一笑。 她向来是要强的性子,他调侃一句,她必定要拿捏着他,再反击回来。 赵颐低咳几声,从屋子里出来,便瞧见江朝大步流星地走来。 “二爷。”江朝看向守在门口的春娇与听雪,隐晦地说道:“您派属下去调查的事儿,有了眉目。” 赵颐微微颔首,信步往丈室去了。 两人进了丈室,江朝便急忙说道:“北齐的齐王来了京城,特地带来一位公主和亲。” 说到这里,他神色古怪道:“北齐的人在暗中调查您,不会是想将公主嫁给您吧?” 在江朝看来,二爷只是一个臣子,实在不值得北齐兴师动众的调查。 北齐该调查大周的龙子,谁最出色,便将公主嫁给谁。 “您不是皇子,又不是大将军,他们来大周第一件事,便安排人调查您,若非是存了这一份心思,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 江朝臭着一张脸:“您都娶妻了,他们不会真干这缺德事儿吧?” 第229章 虎口拔牙 江朝和江暮心里很认可二奶奶,生怕那个劳什子公主,会横插一脚进来,妨碍到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 “皇上心里记挂着我的病,特地安排锦衣卫接我进城,如此兴师动众,足以说明我在帝心的位置,北齐使臣调查我,在情理之中。” 赵颐冷睨江朝一眼:“你也知道我娶了妻,北齐派来和亲的公主,她代表的是整个北齐,岂会自降身份做妾?” 江朝差点说:若是北齐让您停妻再娶呢? 这句话即将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脑子里乍然灵光闪现,意识到一个问题。 北齐之所以来谈判,那是被镇北王打的节节败退。 他们敢提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在虎口拔牙。 “北齐安排一位公主来联姻,仅仅凭着我是皇上宠爱的侄子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们将公主嫁给我……他们图谋更大的利益。” 赵颐扯了一下唇角:“若真如你所说,他们谋算着把公主嫁给我,那便离亡国不远了。” 江朝瞬间被赵颐点醒,北齐此次派使臣来大周的目的是谈判,那来的官员都是北齐的人精,绝对做不出损害北齐颜面的事情。 他挠了挠头:“您知道他们相中的对象是谁吗?” “咳……咳咳……” 赵颐拿着帕子掩嘴闷咳几声,并没有回答江朝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墙壁上挂着的宫宴百像图。 这一幅宫宴百像图出自靖安帝之手,岁末宫宴为背景,描画的百官图像。 赵颐将自己放在北齐使臣的位置,以此来揣度他们的目的,很快便明白北齐为何调查他。 他不单单是靖安帝最宠爱的侄子,更是镇北王的女婿。 北齐惧怕镇北王的威名,只要大周有这一员猛将在,北齐便无法战胜大周。 赵颐眸光森寒,北齐的目标是镇北王府。 他多年之前,看到的一篇史记,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为了得到天家重用,杀了敌国的妻子,如愿成为将军带兵攻打敌国,立下赫赫战功,却不得天家重用。 北齐若是将公主嫁给镇北王的儿子,他日大周与北齐再兴战事,天家顾及到这一重身份,必定不敢再重用镇北王。 即便他们杀了公主以示忠心,君臣之间的信任,终究会被瓦解。 历代失去帝王信任的武将,下场悲惨。 赵颐想到这一层,走向书案旁,准备写一封信给镇北王。 突然间,赵颐脚步一转,打算亲自去一趟镇北王府,当面与镇北王商议。 “二爷,您去哪里?”江朝急忙追上来:“您还病着呢。” “备车。”赵颐鼻息间呛入一股空气,咳得更加猛烈:“去镇北王府。” 江朝听到赵颐咳得撕心裂肺,急得团团转,笨拙地拍着赵颐的背,给他顺一顺气。 江朝担心赵颐的病情加重,提议道:“二爷,不如属下去一趟镇北王府,请王爷来一趟?” 赵颐缓过来了,嗓音微微沙哑:“不妨事,你去备车。” 江朝见赵颐神色凝重,似乎是有大事要发生。 他不敢忤逆赵颐,立即去套马车。 赵颐抵达镇北王府,门房认出他是府里的姑爷,毕恭毕敬地将人请到前厅坐下。 府里的婢女很机灵,不用刻意吩咐,便分成两路。 一路去通知镇北王妃。 一路去通知镇北王。 婢女急匆匆来到练武场,恰好瞧见镇北王与府里几位爷从练武场上下来,连忙上前禀报。 “王爷,姑爷来了。” “什么?”沈略拿着肩上的外衫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瞪大了眼睛:“我妹妹来了?” 沈渡与沈琢看了他一眼,各自转身回院子去洗澡。 婢女回道:“只有姑爷一人来了。” 沈略心里虽然失望,但是更担心沈青檀,也就不急着去洗澡,快步去前厅见赵颐。 镇北王同样是想到这个问题,否则沈青檀会随着赵颐一块来王府。想到这里,便疾步去往前厅。 父子俩一进前厅,便看到镇北王妃与赵颐坐在那儿谈话,脸上的神情都是轻松的。 镇北王妃眸光柔和地看向父子俩,从他们的气息上判断出是急匆匆赶来的,怕是惦记着蛮蛮。 镇北王大步走到镇北王妃身边坐下。 镇北王妃倒一杯茶递给他。 镇北王垂眼看着端着茶杯托的手指,与细腻的白釉茶杯一般白皙莹润。 他伸出手去接的一刹那,动作一顿,五指抓住杯口端起来,没有碰到她纤细的手指。 镇北王妃留意到他的动作,放下了茶杯托,把袖子里的帕子塞他手里,指尖划过他的掌心。 镇北王手里虚拢着柔软如云的帕子,侧头看向镇北王妃,只见她容色极美的脸上带着笑:“擦擦汗。” 他没有擦汗,而是把帕子塞进怀里,看向了赵颐。 赵颐起身向镇北王行礼:“岳丈大人,女婿今日前来,有一件要事与您商议。” 镇北王眉峰一耸,沉声道:“蛮蛮的事儿?” “不是。”赵颐开门见山:“北齐使臣带来一位公主,有意与大周联姻。” 镇北王并非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将,很快便意会到赵颐话里的意思。 他脸色一沉:“北齐要与王府联姻?” 镇北王想到几个儿子,各个都是光棍儿,还全都是适婚的年龄。 若是北齐为了促成联姻,下了血本,靖安帝松口答应了,这件事便棘手了。 恰好在此刻,门房进来匆匆禀报:“王爷,皇上请您入宫一趟。” 第230章 落叶归根 前厅里的氛围陡然沉凝下来。 “北齐是战败国,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镇北王对赵颐说道:“你安心养病,别让蛮蛮担心。” 赵颐温声说道:“劳岳父大人挂心了。” “王爷换一身常服再入宫吧。”镇北王妃语气平静地说道:“使臣进京不到两三个时辰,皇上便派人请你进宫,应该不是商议和亲一事。” 镇北王面容冷肃:“皇上是召见北齐的使臣。” “使臣觐见皇上,呈交国书,就该提和亲了。”镇北王妃柳眉一蹙:“与北齐公主和亲的人选,在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顿了顿,镇北王妃提醒道:“北齐若是真的把公主嫁给咱们儿子,便是司马昭之心了。你便要拿出大将军的气度,先兵后礼。” 镇北王“嗯”了一声,等了片刻,见镇北王妃没话叮嘱了,便去往主院沐浴更衣。 人生过了一大半,镇北王不服人管教,却喜欢被镇北王妃管着。 - 靖安帝在金銮殿召见北齐使臣,百官在列。 齐王与广宁公主、正副使臣入殿,向靖安帝行礼:“北齐使臣参见皇上。” “尔等免礼。”靖安帝目光扫过广宁公主,缓缓说道:“使臣不远千里出使我国,所为何事?” 齐王见靖安帝揣着明白装糊涂,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阴翳:“皇上文韬武略,睦邻安边,父皇特意派使臣前来,与贵国修好,也希望与贵国互通婚姻,结秦晋之好。” 齐王说完这一番话,取出国书呈交给靖安帝。 靖安帝翻开国书,提取出北齐的诉求。 他们想要拿回北齐失守的几座城池,两国互市。 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愿意将公主和亲大周,并且给出丰厚的嫁妆。 这一份嫁妆实际上是作为攻打大周的赔偿。 “你们派一个公主和亲大周,便妄想拿回大周的将士们用鲜血攻打下来的城池,太过异想天开了。” 靖安帝合上国书,放在桌面上:“如果这便是你们北齐修好的态度,你们怕是要算盘落空了。” 齐王脸色沉下来,看向一旁的副使。 “皇上,北齐与大周相邻,常年征战不断,两国伤亡惨重,百姓更是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大周去年经受天灾,国库空虚,恐怕难以再支撑战事,需要休养生息。两国和亲,结为盟友,这对双方而言,百利无一害。” 说到这里,副使话音一转:“皇上,广宁公主听闻镇北王骁勇善战,勇猛无敌,而他的子嗣更是青出于蓝,心里仰慕已久。如果广宁公主能够如愿嫁给镇北王嫡长子,那几座城池便算作广宁公主的嫁妆。” “皇上,我们陛下宠爱广宁公主,愿意为她与大周签订盟约,永不来犯大周。”副使作揖道:“希望皇上能够恩准。” 大殿内鸦雀无声,百官齐齐看向镇北王。 众人以为广宁公主要入后宫,或者是在两位皇子之间挑选一个。 谁知道广宁公主要嫁给镇北王的嫡长子。 一旁的誉王不动声色地看向北齐的使臣,心里推敲一番,便洞察出北齐的心思。 北齐败给大周的根源在于镇北王。 他们想要铲除这一块绊脚石。 靖安帝并非昏君,自然也清楚北齐的意图,这一门亲事不能结。 “我们大周的将士与北齐开战,攻打下来的几座城池,早已并入了大周的疆土。” 镇北王眸光锐利地看向北齐的副使:“你们北齐要拿自己失守的几座城池作为嫁妆?” 副使一怔,正要开口。 镇北王先一步说道:“你们是要继续开战,把那几座失守的城池,重新收复回去,再作为嫁妆割给大周?” 顿了顿,他又说:“或者是本王理解错了,你们要另外割几座城池,给广宁公主做嫁妆?” 副使脸色大变,连忙说道:“并非如此……是紧邻大周北境的几座城池……” “那你们先把嫁妆打回去。”镇北王冷笑一声:“本王在这里等着。” 副使噎住了,打得过,他们早就打了,又何必来和亲? 赵国公对副使说道:“老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副使脸色缓了缓,示意赵国公往下说。 赵国公问道:“此次两国在北境交战,哪一国败北?” 副使脸色青白交错,一声不吭。 赵国公浑然未觉,继续说道:“北齐使臣张口闭口,便是拿大周攻下的城池做嫁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老臣恍惚以为,是北齐攻下大周的几座城池,要将这几座城池归还给大周,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广宁公主嫁给镇北王的嫡长子。” 北齐的使臣被赵国公奚落一番,难堪至极。 副使深吸一口气,对靖安帝说道:“皇上,您少时在北齐住过一段时间,我们陛下与您和仪贞公主关系匪浅。我们陛下正是念着这一份情谊,方才想与大周结秦晋之好,全了仪贞公主的遗愿。” 靖安帝看到使臣腰间的玉佩,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和亲一事,非同小可,攸关两国结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定下。”副使恢复之前的从容:“希望皇上在两国谈判结束之后,给我们一个答复。” 靖安帝目光森寒地看向副使,却听副使说:“皇上,我们陛下交代臣几句私话,让臣务必要转述给您。” 靖安帝散去百官,只留下副使一人。 副使站在大殿中央,向靖安帝再次行礼:“臣代我们陛下向皇上问安。” 靖安帝冷声道:“你们陛下这是何意?” 副使笑道:“我们陛下说仪贞公主渴望回到故土,皇上若是答应和亲一事,便让仪贞公主落叶归根。” 靖安帝脑海里闪过仪贞含泪的眼睛,她说:“皇兄,仪贞等你接我回国。” 副使见靖安帝似乎有所松动,讳莫如深道:“皇上,广宁公主嫁给镇北王的嫡长子,您最应该放心才是。” 靖安帝听到这一句话,面色变幻了一下。 “镇北王对大周忠心耿耿,应该会为皇上分忧,不会抗旨不尊。” 说完这句话,副使便告退出去。 靖安帝望着副使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慢慢地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 “曹春祥。”靖安帝询问道:“镇北王离宫了吗?” 第231章 违抗圣命 曹公公连忙说道:“皇上,镇北王在殿外候着。” 靖安帝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宣他进来。” 曹公公领命去传镇北王进殿。 镇北王步伐稳健的进殿,通身裹挟着杀伐之气,一步步走向靖安帝,站在台阶之下行礼。 “沈爱卿,你是国之利器,为朕固守边疆。”靖安帝缓步走到镇北王面前,“北齐忌惮于你,意欲将广宁公主嫁给你的儿子,离间你我二人。” 镇北王眼底充满肃杀之气,沉声说道:“皇上心中明白北齐的险恶之心,意欲作何打算?是要拒绝北齐,另换一个和亲的人选,还是……让臣的儿子娶广宁公主?” “这几十年,北境战事不断,去年又恰逢灾年,战争与治理灾情,便掏空了国库,伤到了国之根本。” 靖安帝满面愁容地说道:“北齐的使臣说得对,大周需要休养生息,短时间内,无法再发兵攻打北齐。” 镇北王犀利道:“皇上是有其他的顾虑。” 靖安帝一时无言。 镇北王目光如炬:“皇上是想让微臣答应这一门婚事,来一个缓兵之计?” 靖安帝失笑道:“召见你之前,朕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世事无常,朕不能让忠于朕的臣子,对朕寒心。” 他缓缓踱步到一张舆图前,望着大周的国土,长叹了一声。 “朕可以辜负任何人,唯独不能辜负大周的江山,辜负朕的臣子与子民。” 当年仪贞豁出一切,让他回到大周,守住大周的江山。 自然不会愿意看到他,为了她妥协。 靖安帝心情很沉重,往往二者都想兼顾时,却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 镇北王心中一动:“皇上打算让微臣去镇守北境?” 靖安帝拍一拍镇北王的肩膀,朗声笑道:“知我者,莫若知礼也。” 镇北王:“……” - 齐王心事重重地回到四夷馆,派人守在副使的住处:“副使从宫里回来,即刻请他来本王这里。” 侍卫领命离开。 齐王推开窗户,眼神晦暗地望向皇宫。 仪贞公主在北齐是一个禁忌,鲜少有人提起她,即便是无意之间提起她,也是讳莫如深。 虽然他是一个皇子,但是对仪贞公主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在靖安帝心里有极重的地位,他们可以利用仪贞公主在靖安帝这里谋取利益。 今日在金銮殿,副使提起仪贞公主,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似乎不简单。 他直觉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半个时辰后,副使来到齐王的屋子,作揖道:“殿下,您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有一事不明,请你来解惑。”齐王抬了抬下巴,示意副使坐下:“高大人,父皇交代你哪些话,让你私下转达给靖安帝?” 副使眸光微微一闪:“陛下猜到我们此行会遇到困难,若是不能达成目的,便可以用仪贞公主的遗骸,与靖安帝做交换。” “就这?”齐王眉头一皱:“靖安帝答应了?” 副使对此很有自信:“事关仪贞公主的名节,靖安帝不答应,也得答应。” 不等齐王再问,副使起身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先告退了。” 齐王缄默不语,眸光锐利地看向副使,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端倪。 副使神色镇定,任由齐王打量。 齐王摆了摆手,示意副使离开。 副使往后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开。 齐王目光沉沉地望着副使离开的背影,突然唤了一声:“常安。” 常安从内室出来,“殿下。” “你说,仪贞公主身上,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殿下,我心里的确有一个疑问。”常安说:“当年靖安帝与仪贞公主在北齐为质,两个人的处境很艰难,不仅仅是达官显贵,落破到稍有家底的人,都可以随意欺辱他们。” “大周先帝对他们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在北齐自生自灭。他们一度连温饱都成问题,需要自食其力。为了生存下来,他们不敢得罪任何人。” “在这样艰险的环境,靖安帝居然能脱身回大周,未免太过蹊跷了?” “我心里琢磨着,恐怕有北齐的人做内应,助他一臂之力。” “而拥有这一份能力的人,除了位高权重的大臣,便只有手握实权的皇子。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帮靖安帝,必定是做了交易。” “怪就怪在这个地方,靖安帝登基之后,大周与北齐仍旧有战事。放靖安帝回国的人,竟然没有找他索取报酬。” 齐王听懂常安话里的意思:“你是说做这一笔交易的人,并不是靖安帝?” 常安点了点头:“只有仪贞公主做出牺牲,为靖安帝谋取一线生机,才能在靖安帝心里获得极重的地位。” 齐王深以为然,自古帝王多薄情。只凭着血脉亲缘,靖安帝不至于为仪贞公主妥协。 他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想起副使在金銮殿的一句话。 父皇与靖安帝、仪贞公主关系匪浅…… 难道当年放走靖安帝的人是父皇? 齐王想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副使笃定靖安帝会妥协,让镇北王的嫡长子娶广宁公主。 或许是父皇手里拿捏着靖安帝的把柄? 若是如此的话,那广宁公主嫁定沈渡了。 他倏然起身,准备去找广宁公主。 “叩叩——” 门扉敲响,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大事不妙,镇北王点了兵,似要回北境。” 这个消息打的齐王措手不及。 不仅仅是他,京城里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心中大为震惊。 尤其是誉王,神色莫测地看向窗外镇北王府的方向……镇北王是要公然对抗皇命吗? 第232章 你们想要靴子,自己生女儿 如果靖安帝不同意广宁公主嫁给沈渡,在金銮殿便会拒绝北齐。 而靖安帝在金銮殿,并没有拒绝北齐的请求,说明靖安帝松动了,有意让沈渡娶广宁公主。 虽然靖安帝的旨意没有下来,但是态度摆出来了。 镇北王在这种情况下,私自点兵去北境,不就是在用行动告诉靖安帝,他不同意这一门亲事吗? 誉王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父皇在北齐使臣离开后,私底下召见了镇北王?” “镇北王出宫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看着像是不欢而散。”詹事问道:“殿下,您要促成这一门亲事吗?” “急什么?”誉王无波无澜地说道:“这是北齐该做的事情,与本王何干?” 他转过身,朝书案走去:“形势不明朗,贸贸然出手,等待我们的就是催命符。” 詹事一怔,瞬间明白过来,镇北王点兵去北境,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太明朗,不能贸然的出手。 还得等北齐有所动作,再结合靖安帝的反应,才能断定镇北王是私自离京,还是与靖安帝合谋。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们急着促成这一门亲事……想到这里,詹事惊出一身冷汗。 誉王将桌面上一封信,推到詹事的面前:“你把这封信的情报,不着痕迹地送到秦老板手里。” 詹事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双手拿着信:“属下这就去办。” - 镇北王点完兵,回到镇北王府,在婢女的指引下来到厅堂门口,他抬手推开门,一室的暖光倾泻而出。 只见一家六口人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下。 那一张始终空着的椅子,如今终于是等来了它的主人。 镇北王紧了紧腮帮子,缓缓抬步走向妻儿,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沈青檀唤道:“爹,您回来了。” 镇北王“嗯”了一声,“蛮蛮,你几个不成器的哥哥,至今还没有成家,让你跟着一起操心了。” 他扫了一眼三个儿子:“你们如今受了封赏,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 沈渡沈琢和沈略陷入沉默,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成亲。 之前蛮蛮走丢了,府里氛围沉闷,并不适合办喜事,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到蛮蛮。 谁知道他们几个大老粗,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 沈渡和沈琢说:“听娘的安排。” 沈略正要附和一下,脑海里突然冒出戚楚音的身影,直接把压力先给到两个哥哥:“大哥二哥娶媳妇了,我再娶媳妇。” 沈渡和沈琢看向他,眼神透着危险。 沈略理直气壮道:“我这个做弟弟的,总不能先成亲吧?” 他搓一搓自己的脸皮:“你们这里说不过去吧?” 沈渡和沈琢眉心一皱,就听沈略继续说道:“小妹,三哥说得对不对?” 沈青檀笑道:“娘给大哥二哥相看的时候,顺道给你一块相看了,婚期按照长幼排序来就好了,既省心又省事儿。” 沈略:“……”亲妹妹无疑了。 镇北王和镇北王妃看着儿女们玩闹,眼底不自觉带着一丝笑意。 这时,婢女端来一盆水,供镇北王净手。 镇北王妃卷起自己的袖子,为他洗手。 镇北王低声说道:“我手脏,自己来。” “明日一别,不知几时再能相见。” 镇北王妃取来香胰子,擦一遍他的大手。 他的手心布满厚厚的茧子,深深浅浅的刀疤。 镇北王府的地位,全都是这一双手打下来的,给他们撑起头顶的一片天。 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为了儿孙们还得在外征战。 镇北王妃低着头,将他的大手里里外外清洗一遍,拿着帕子给他擦干净手。 “我这个做娘的失责,没能为儿子们挑选亲事,才让北齐钻了漏子。咱们没过几日团圆日子,你便又要去驻守边疆。” “他们自己要先立业,再成家。怎么能怪你?”镇北王心里再多不舍,却也不能卸下肩上的重任:“我是武将,就该驻守边关,保一方平安。” 镇北王妃心疼他罢了。 沈渡开口道:“爹,我和您一块去北境。” 沈琢紧跟着说道:“我也去。” 沈略连忙说道:“欸,不能落下我。” “你们都留下。”镇北王沉声说:“护着你们娘和妹妹。” 几个人沉默下来。 “我这次去北境,明面上是不满和亲一事,公然给皇上施压。” 镇北王目光凛冽:“皇上故意放任不管,北齐便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我会发兵攻打北齐,战火一起,北齐的使臣都会被扣留作为人质。” 北齐敢如此嚣张,无非是拿仪贞公主威胁靖安帝。靖安帝一旦不受威胁,北齐毫无优势,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沈渡和沈琢明白父亲的意思,北齐会审时度势,这一场战争多半是打不起来,便没有再提去北境。 这时,婢女将饭食端上桌。 “不提这些了。”镇北王拿着筷子,夹了一片炙肉,放在镇北王妃的碗里:“吃饭。” 镇北王妃下意识看向沈青檀,便见赵颐给她盛一碗汤,再递给她一把勺子,细致周到的照料着。 沈青檀觉察到镇北王妃的视线,抬眸看了过来。 只见镇北王妃眼角眉梢带着温柔的笑意,似乎在为她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而感到欣慰。 沈青檀在长辈面前抹不开面儿,红着脸颊,低头喝了一口汤。 镇北王妃看到她这副娇俏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了。 女子只有在喜爱的人面前,才会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 她不知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边的镇北王,只见他眸光沉静地注视着沈青檀。 千盼万盼来的女儿,捧在掌心没疼爱几年,便被迫分离了身边。 如今重逢没有几日,便又要面临分别。 这个男人心里舍不得。 镇北王妃开口道:“蛮蛮,颐儿,你们今日在府里住一晚?” 沈青檀与赵颐微微颔首:“我们来的时候,便知会了府里的长辈,今晚要在这里住下。” 镇北王闻言,身上的棱角似乎被磨平了,愈发的平和。 用完晚膳,镇北王没有留沈青檀与赵颐,吩咐婢女带着小两口回房歇着。 沈青檀与赵颐离开。 镇北王妃取来一旁的包袱,放在镇北王怀里:“这是蛮蛮给你准备的靴子。” 镇北王一怔,双手拆开包袱,露出一双用鹿皮做的靴子。 他抬手摸一摸靴子,手感很柔软。 这种皮子穿在脚上,还很耐磨。 镇北王妃笑道:“蛮蛮只给你一个人准备了,我们都没有。” 镇北王抬眸,只见几个儿子盯着靴子。 他冷哼一声:“你们想要靴子,自己去生个女儿。” 包袱皮子一扯,盖住了靴子,不给几个臭崽子看。 沈渡和沈琢、沈略:“……” 第233章 议亲 沈青檀从前厅出来,吐出一口浊气。 只要皇上没有受北齐的威胁,镇北王府便是安全的。 沈青檀叹息道:“我倒宁可哥哥们不出众,平庸守成便好了,至少能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靖安帝是仁厚的君王,下一任帝王若是没有宽广的胸襟与眼界,镇北王府的声望越高,处境便越艰难。 她挽着赵颐的手臂:“娘说我们家要收敛锋芒,哥哥们的亲事不能找家世出众的姻亲。从进京开始,她便有意在给哥哥们相看。谁知人选还未挑好,北齐横插一脚,想把公主嫁给大哥。” 镇北王妃有意要为沈略向戚家提亲,在北境的时候,沈略与戚楚音关系匪浅,出生入死,坏了人家的清誉,该要负责任才是。 可是戚家的身份,多少是要有些顾忌,便有些举棋不定。 赵颐皱紧眉心,靖安帝只有三个儿子,誉王的胸怀是容不下镇北王府,瑞王的性子温和,却优柔寡断,剩下一个皇子,他打过两个照面,畏畏缩缩,十分怯弱。 一个自小失去母妃庇护,能够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子,当真会如此怯弱吗? 要么是真的怯弱,对其他两个王爷构不成威胁,因此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要么便是心计手段了得。 赵颐敛去眼底的思绪,唇边含笑道:“皇上不会让北齐得逞,你放宽了心。岳母为几个兄长定下亲事,便尘埃落定了。” 沈青檀眉眼一弯:“我倒想将窈窈说给哥哥,反正娘说只看家风与品行,不看身份背景。” 赵颐点了点头:“你改日可以请秦小姐来府上做客,给岳母相看一下。” 沈青檀越想越觉得不错,秦家知根知底不说,窈窈的性子很活泼开朗,毫无心机城府。 若是嫁给哥哥的话,便不用担心窈窈遇到前世的负心汉。 “这事儿不止要娘和秦叔合意,还得看窈窈和哥哥的意愿,他们若是看对眼了,这门亲事才能成。” 镇北王妃与镇北王不是父母之命,而是彼此互通心意。因此对待儿女的姻缘很开明,以儿女们的意愿为主。 沈青檀打算先请秦窈来王府做客,让她与哥哥们见一面。再在私底下过问他们的意愿,若是不合心意的话,便当做没有这一回事。 - 翌日一早,镇北王率兵离京去北境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四夷馆内,北齐副使高大人脸色沉郁,昨日听到消息,镇北王点兵要去北境,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静观其变。 毕竟镇北王不是当日动身,这样大的动静,必定会传到靖安帝的耳朵里。 高大人以为靖安帝会阻拦镇北王,谁知靖安帝毫无动静,竟然将人给放走了。 难道是靖安帝私底下是授意镇北王出兵北境? 齐王双手拢在身后,踱步到高大人面前:“你说靖安帝会答应广宁公主嫁给沈渡,如今看来,是你一厢情愿。” “镇北王向来狂妄,在先帝面前,他便抗旨过。”高大人不愿意相信,仪贞公主这一块王牌,失去了作用。 他心里清楚仪贞公主在靖安帝心里的地位,北齐皇帝更加清楚,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齐王嗤笑一声:“高大人,没有靖安帝的授意,镇北王私底下点兵出京,他的一颗脑袋可不够砍。靖安帝非但没有问罪,反而放任他离京,你还不解其意?” 高大人无法再自欺欺人,打算修书一封,命人送到北齐去。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高大人,靖安帝请您入宫一趟。” 高大人冷着一张脸,去往皇宫。 他倒要看看,靖安帝是不是当真不顾仪贞公主了。 - 靖安帝在养心殿召见高大人,高大人一进来,便吩咐曹春祥给他赐座。 高大人没有落座,向靖安帝行礼后,询问道:“不知皇上请臣入宫,所为何事?” “高使臣,镇北王率兵去往北境的消息,想必你也听到了。”靖安帝搁下手里的朱砂笔,站起身:“镇北王是大周的一员猛将,脾性和他的能力一样硬,朕也拿他没有办法。” 高大人心里冷笑一声,一个君主,拿一个臣子没有法子,这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 “北齐与大周战乱不断,你们最清楚大周的情况。”靖安帝叹息道:“朕手里无人能用,唯有他这么一个武将拿得出手。倘若是拿他问罪了,便无人为朕镇守边疆。” 高大人听着靖安帝冠冕堂皇的话,正要开口,却被靖安帝打断:“依朕之见,你们换一个人和亲。” 高大人如何不知,靖安帝是向着镇北王。 镇北王此次去往北境,分明是靖安帝授意的。 “皇上,中秋佳节在即,您不打算在此之前,迎仪贞公主归国?”高大人脸上带着几分感伤:“臣在二十二年前,在中秋宴见过仪贞公主一面,她很怀念故乡。” “并非是朕不迎仪贞归国,而是朕以仁德治国,降不住镇北王。” 靖安帝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你们若是一意孤行,执意要将广宁公主嫁给镇北王的嫡长子。镇北王攻打北齐,两国又将陷入战火。大周的国库空虚,镇北王妃的娘家富可敌国,他们若是自掏腰包填补军资,这一场战役,便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第234章 选太子 高大人如何听不出靖安帝话里的威胁? 偏生靖安帝一副他想管,但是管不了的模样。 态度全都摆在明面上来了,甚至在暗示他们,若是执意要把广宁公主嫁给沈渡,镇北王为了保命,便会攻打北齐。 为了永绝后患,镇北王必定会踏平了北齐。 事到如今,高大人如何不明白,靖安帝是舍弃了仪贞公主。 他与镇北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高大人一副心寒的模样,继续试探:“皇上,您是忘了当年如何回国……” “高使臣,你屡次三番提起朕在北齐为质的境遇,是在提醒朕不该与北齐结盟,而是要将当年所受的屈辱,一一报复回去?” 靖安帝通身的气势大变,散发出上位者的威压,眼神锐利地看向高大人:“仪贞客死北齐。朕想,她心里更希望朕的铁骑踏平北齐,再接她回大周。” 高大人脸色大变,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 靖安帝冷笑一声,拂袖道:“镇北王此举,正中朕的心意。朕不该治他的罪,反而该重重有赏。” 高大人心惊胆寒,彻底醒悟过来,在靖安帝的心里,终究是江山重过一切。 北齐皇帝说靖安帝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论他们挑选谁做为和亲的对象,即便靖安帝不答应,为了顾全仪贞公主的名节与体面,也会先应下这一门亲事。 高大人张了张嘴,想再追加一个筹码。 可看到震怒中的靖安帝,怕会适得其反,不但不能得偿所愿,反而会将靖安帝得罪狠了。 “皇上息怒。”高大人穷身道:“两国互通婚姻,是为了结秦晋之好,世代之交。镇北王不愿意结这一门亲事,我们若是强行让广宁公主嫁给沈世子,便是结了仇怨,违背了初衷。” 靖安帝闻言,冷哼一声。 “广宁公主心中仰慕沈世子的风姿,如今不能遂了心愿。”高大人神色惋惜,又继续说道:“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广宁公主的夫婿,由她自己来挑选。” 说到这里,他拱手作揖道:“还望皇上恩准。” 靖安帝不再废话,态度强硬道:“朕的两个儿子,择选其一。” 高大人心知踩到了靖安帝的底线,不敢再虎口拔毛,谢了皇恩,退出了养心殿。 靖安帝眸光沉沉地望着高大人离开的背影,缓缓转身回到龙椅坐下。 曹公公端着一杯冷泡茶,搁在靖安帝的手边:“皇上,您消消暑气。” 靖安帝端着一杯茶,揭开盖子,闻一闻清新自然的茶香,便觉得心旷神怡,火气全都消散了。 “曹春祥,你认为北齐会挑选谁?” “两位王爷身份尊贵,品貌不凡,广宁公主挑谁都在情理之中。”曹春祥一边为靖安帝打扇,一边揣度北齐:“只是他们没有从两个王爷中挑选一个,而是挑中了沈世子,成全广宁公主的仰慕之情。” 靖安帝浅啜一口茶水,并未打断曹公公的话。 曹公公一语双关地说道:“高大人说北齐皇帝宠爱广宁公主,这得宠的公主,难免会恃宠而骄,任性了一些。若是没有得到满足,怕是要不依不饶了。” 靖安帝听出曹公公话里的意思,他是借广宁公主暗喻北齐使臣,没有达到目的,不会善罢甘休。 曹公公笑了一声:“皇上,这是奴婢的拙见。” 靖安帝缄默不语。 他已经到了知命之年,朝中有了要立太子的风声。 正好北齐和亲一事,可以考验一下几位皇子。 - 镇北王天未亮,便要率兵出城。 戚老将军班师回朝,带了兵马回来。此次镇北王要出征北境,便在皇上的授意下,点了这一批兵马去北境。 毕竟他回京只带了几个属下,其他将士随着副将回了凉州。 沈青檀特地在睡前,与厨娘一块做了定胜糕,以及一些干粮放进包袱里。 娘说爹最不喜欢离别,不爱让人送。 她心里很清楚,这与她走丢有关,她便没有亲自送去,而是交给门房,在他出门时,转交到他的手里。 饶是如此,沈青檀还是赶早起了,与赵颐站在一条小径上,看着镇北王穿着一身戎装自黑暗中走来,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器,带着一股子势不可挡的凛冽之气。 他迈着矫健豪迈的步子,从主院来到门口,每一步都十分坚定,从来不曾回过头。 忽然,他在走到影壁时,脚步停顿。 镇北王的头往沈青檀的所在的方向,微微偏了一下,在即将要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倏然迈开步子绕过了影壁。 沈青檀紧了紧手指,知道他停顿的那一下,应该是发现他们了。 他的脚上没有穿她送的鹿皮靴子,肩膀上背着一个包袱。 她一眼认出来,这一只包袱,正是她用来装鹿皮靴子的。 他是舍不得穿着赶路,特地带去北境吗? 想到这里,沈青檀心里百味杂陈,呆呆地看向影壁处。 这里离门房有一段距离,晚风将门房的声音,模糊地传了过来。 “王爷,这是郡主给您准备的包袱。”门房将一只包袱递给镇北王。 镇北王接过包袱,闻到一股定胜糕的清香,混合着豆沙的甜香,抓着包袱的手收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出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沈青檀所在的方向,眼前是一堵厚厚的影壁,阻隔了他看女儿的视线。 他却能够想象出她藏在黑夜里,偷偷送他的模样。 定然与小时候一般。 镇北王一扭头,开了门,大步走出府邸。 “砰”地一声,厚重的府门关上。 沈青檀听着沉闷的关门声,在原地站停留片刻,准备叫上赵颐回去时,便瞧见镇北王妃从镇北王经过的小道走出来。 “你们小两口也来了。”镇北王妃手里拿着帕子,擦一擦沈青檀发梢沾的水雾,笑容温婉地说道:“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我小时候,爹每次出征的时候,我都会送他。这一次我回家了,应该要送他的。” 沈青檀想让镇北王高兴一下。 他嘴上说不喜欢离别,不愿意让亲人送他出征。 可她想着,他是盼着她送的吧? 镇北王妃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女孩儿的心思细腻,比家里几个男孩儿更加贴心。 这样温暖的女儿,若是一直在身边长大,不知他会疼成什么样儿。 “天还没有亮呢。外头凉,颐儿的身子骨弱,你们回去再睡一会儿。”镇北王妃握着沈青檀的手,小小的手,如今有她的手大了:“你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各家小姐有一些了解吧?娘给你哥哥们挑选好媳妇儿,你给参谋参谋。” “好啊。”沈青檀松开了赵颐,顺势挽着镇北王妃的手臂:“娘,秦叔帮扶了我许多,改天请他们一家来府上吃饭?” 镇北王妃进京之后,便了解过沈青檀这些年的生活,知道秦老板这么一个人。 他身上有商人的精明圆滑,一家子对待蛮蛮却是用了真心。 “好。”镇北王妃想到秦老板府上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与沈青檀的关系好:“天一亮,娘便派人送一张帖子去秦府,请他们一家三口来府上吃饭。” 沈青檀的小心思被看穿,小声地唤道:“娘~” 镇北王妃看着她不自觉的撒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直至到了院门口,她都舍不得撒手,很珍惜女儿的亲近。 这对她而言,太来之不易了。 第235章 沈略为赵颐量身定制的礼物 沈青檀看出镇北王妃的依依不舍,留下来陪着她一块用早膳,再听镇北王妃说她小时候的一些事儿。 从镇北王府出来时,已经艳阳高照。 沈青檀与赵颐坐进车厢,便听到一阵紧促的马蹄声响起。 “小妹,你等等三哥。”沈略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房,哧溜一声,钻进车厢:“幸好赶上了。” 沈青檀看着他一头热汗,递给他一块帕子:“三哥,你去送爹了吗?” “爹不用送。”沈略没拿沈青檀的帕子,抬着手臂往脑门上一擦:“我先前打算给妹夫一份大礼,绕着京城转了一大圈,没有相中一个好看的礼物。我本来打算找娘出个主意,谁知遇见了裴无砚,他请我去吃酒。” 说到这里,沈略便又有话说了:“我听说他是你们府上老太太的远房亲戚,寻思着请他在府里,多多关照你一下。” “哪里知道,两杯黄汤下肚,他便醉的不省人事。”沈略一脸不可思议,“他这般不中用,我也不好找他关照你。他没有拖你后腿,便已经是帮大忙了。” “裴无砚?”沈青檀讶异道:“三哥,你认识?” “我在凉州帮过他一回,没多深的交情。”沈略有些得意扬眉:“当然,可能是你三哥酒量太好了。毕竟他请来的几个好友,一个个轮着和我喝,全都被我干趴下了。” “一个个轮着和你喝?”沈青檀不确定地问道:“三哥,你们平日里都是这么喝酒的吗?” “没有啊。”沈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裴无砚喝到一半,便有了醉意,怕我喝的不够痛快,便又唤来他的几个朋友。” 沈青檀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好友之间饮酒,点到即止。 他们一个个轮流与沈略喝,倒像是在灌醉他。 沈青檀若有所思道:“你们在哪里喝酒?” 沈略回道:“来一碗酒馆。” 沈青檀皱紧眉头,当初二夫人在典当行赎回嫁妆时,他们调查了二夫人与她的娘家,查到“来一碗”酒馆,是二夫人娘家弟弟的酒馆。 如果前头是她犯了疑心病,怀疑裴无砚心术不正,有意灌醉沈略。 那么裴无砚带着沈略去来一碗酒馆,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沈青檀看来,越是巧合的事儿,便越是要小心提防。 “既然你们交情不深,今后倒也不必来往。”沈青檀在心里留意了裴无砚,认真地劝沈略:“他喝不过你,便去搬救兵,可见不是真君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略小心翼翼地摸一摸藏在胸口的宝贝,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妹,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寻来的礼物,保管妹夫会喜欢。” 沈青檀顿时想到那个丑萌丑萌的泥娃娃,对这个礼物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转瞬一想,那个丑萌的泥娃娃是沈略亲手捏的,所以不如何美观。 这一次,他精心挑选的,应该不会比泥娃娃更丑? 赵颐淡淡地睨一眼沈略的胸口,只见胸口鼓着比鸡蛋大一点的包,像是袖珍版的泥娃娃。 他眉心动了动,疑心沈略是另外捏了一个泥娃娃,与阿丑配做一对。 沈略说:“你们猜猜看。” 沈青檀与赵颐沉默了:“……”完全不敢猜。 沈略没有再卖关子。 他的大手揣怀里一掏,把拳头伸到赵颐面前。 “妹夫,你接着。” 赵颐默了默,伸出手。 沈略把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赵颐的手心里。 赵颐看向自己的手心,只见一只绿油油的乌龟四脚朝天,翻躺在他的掌心,小爪子挣扎几下,缩回了厚厚的壳里。 沈略看着他们一脸震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们猜不着”的神情:“怎么样?这一份礼物是我为妹夫量身定制的,是不是特别适合他?” 赵颐:“……” 沈青檀:“……” 沈略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妹夫身子病弱,王八寓意着长寿,这可是我对他的美好祝愿。” 赵颐手指拨了一下乌龟,乌龟的脑袋和尾巴跟着缩回壳里。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唇边带笑道:“多谢三哥的礼物,我很喜欢。” “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客气。”沈略送的礼物得到认可,热情地说道:“下回三哥看到好东西,再淘来给你们。” 赵颐:“……” 沈青檀:“……” 沈略的热情,他们有些吃不消。 - 赵颐回到兰雪苑,便将小乌龟放在桌子上。 沈青檀抿了抿唇:“用一只缸,养着?” 赵颐点了点头:“三哥的一片心意,好好养着。” 沈青檀唤流月进来,“你把小龟放在睡莲缸里养着。” “是。”流月应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沈青檀:“二奶奶,这是秦老板送来的信。” 第236章 借刀杀人 沈青檀拆开信,看完信里的内容,满眼惊讶。 “二婶竟然真的在做赝品。”沈青檀将信递给赵颐:“她赎嫁妆的时候,我疑心她卖赝品。母亲私底下调查了一番,只查到罗老爷开赌坊。” 赵颐反复洗了几遍手,拿着信看一遍:“母亲的人查不出来,说明二婶很警惕,行事很隐蔽。她应该从未亲自接触过,铺子也不会挂在她的名下。基本不会露出破绽,秦老板是如何发现的?” 沈青檀明白赵颐话里的意思,即便是秦老板买到赝品,依他的人脉也查不到二夫人的头上。 “有人刻意泄露这个消息给秦叔?”沈青檀思忖道:“借刀杀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赵颐把信折叠好,递还给沈青檀:“二婶卖赝品,卖的价钱不低,能买得起的人,家资不薄,有的人身后必定有靠山。” “这么多年下来,从未东窗事发过,大抵是借了国公府的势。我们知道此事了,背后的人借刀杀人也好,另有别的算计也罢,不能坐视不管。” 说到这里,赵颐神色晦暗:“与其等着东窗事发,不如我们先揭发。” 沈青檀不打算放过二房一家,如今有了现成的把柄,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无论背后之人是何居心,她与二房的人,早便不死不休了。 “二爷,你好好查一查。”沈青檀取出火折子,将信给烧了,转眸看向他:“若是事情属实,你暂时先别声张,我另有打算。” 赵颐看着她眼底闪过狡黠,眉眼间不自觉染上笑意:“好。” 沈青檀看着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弯了弯唇角:“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吗?” 她实在很好奇,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不会去依顺她,纵容她。 “问什么?”赵颐唇边含着笑:“你不确定的事情,或者是会妨碍到我,无须我去问,你会主动与我商量。” 沈青檀闻言,笑容明媚:“等你查出二婶的事儿,我再和你说。” 赵颐抬手揉一揉她的脑袋,唤江暮进来,吩咐他去查二夫人与罗老爷。 - 临近晌午,世安堂的卫妈妈来了,请沈青檀过去一趟。 沈青檀下意识地想到裴无砚,先前老夫人便有意让他与三房的赵婉相看。 如今裴无砚住进国公府,府上又无别的事儿,老夫人唤她过去,极有可能是为了赵婉的亲事。 果然,沈青檀来到世安堂,便瞧见赵婉坐在老夫人身边的杌子上,微微低垂着头,露出的半侧脸颊微微泛着红晕。 沈青檀不动声色地看了赵婉一眼,向老夫人行礼:“祖母万福。” “檀儿,坐在祖母身边。”老夫人朝沈青檀招一招手,笑容和蔼地说道:“婉儿如今及笄了,到了议亲的年纪。” 赵婉脸颊羞红,不敢抬眼看人。 沈青檀询问道:“祖母,您有了中意的人选?” “我那边的一房远亲来京城了,现在借住在国公府,是我的姨甥孙儿。”老夫人目光慈爱地看向赵婉,“裴家家世清白,在江南算是殷实富贵的人家。砚哥儿学问做的好,在外的名声也不错。” 说到这里,老夫人停顿了片刻,对沈青檀说道:“这人的品行,还得慢慢相处,才能看得分明。我今儿个请你过来,便是要将这件事托付给你和颐儿。” 沈青檀诧异道:“托付给我和夫君?” “你们小两口与砚哥儿、婉儿的年纪相仿。砚哥儿住在咱们府里,颐儿平常无事,多与他走动,给婉儿把把关。” 老夫人心里清楚老三和老三媳妇的品行,性子懦弱,却又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甘于平庸。 偏生自个不去挣前程,逼迫着孩子去挣前程。 他们生的两个孩子,主意都正,拎得清,没有听老三媳妇的唆使走偏门,摆得正自个的位置。 正是如此,老夫人心里对赵婉生出怜惜,真心想要为她谋一门好亲事。 老夫人对赵婉说道:“你没事儿,便多去兰雪苑,陪你二嫂嫂解解闷,学一学规矩。” 赵婉细声细气地说道:“祖母,婉儿知道了。” 沈青檀心中微微一动,老夫人是想要让裴无砚与赵婉多多接触。 从老夫人的态度,便能看出她很看好这一门亲事。 若是赵颐说裴无砚品行俱佳,这一门亲事便要定下来了。 沈青檀笑盈盈地说道:“祖母,回头我将这件事儿告诉夫君。” “你们夫妻俩办事,我放心。”老夫人摸了摸赵婉的脑袋:“这一门亲事定下来,婚期差不多在明年春,咱们家得好好操办一下。” 赵婉不过十五岁,心里对未来的夫婿,充满幻想。 她虽然是国公府的姑娘,但是是庶系所出,而那位裴公子,却是正经的嫡系嫡出,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宁。 赵婉不指望裴无砚与二哥哥一般好,待她多一些尊重,便已经知足了。 她随着二嫂嫂从世安堂出来,攥紧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 沈青檀见了,询问道:“婉妹妹,你对这一门亲事,心里有顾虑?” 赵婉轻轻咬住唇瓣,不知该不该说,怕得不到理解与认同。 半晌,赵婉抬眸看向沈青檀,只见她眉眼温柔,如春水柔波一般能够包容一切。 她似乎得到了勇气,说出积压在心底的想法。 “我的爹娘是庶出,我爹领着一份闲职,并无作为。弟弟年纪尚小,还未考取功名。我自己也不是很优秀,嫁给家世富贵的嫡子,我没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 赵婉眉眼间带着愁绪:“我倒想嫁给一个家境普通的男子,他需要靠国公府提拔,我在他那儿有价值,底气便要足一些。” 沈青檀知道赵婉是个明白人,想得很通透,可婚姻之事,并非她自己能够做主。 “老太太盼着你过得好。”沈青檀柔声说道:“婉妹妹,你二哥哥会给你把好关。” 赵婉苦笑一声:“嫂嫂,我不求富贵日子,只想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 “婉妹妹,人品与家世无关。”沈青檀心疼地摸一摸她的脑袋:“出生寒微的男子,不乏负心汉,只愿意与糟糠之妻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出身富贵的男子,不乏为人正直的,他们会给予妻子足够的尊重与爱护。” 第237章 引蛇出洞 赵婉怔怔地看着沈青檀。 “老太太是开明的人,若是男子的品行不端正,她不会让你嫁。” 沈青檀宽慰道:“假使你的夫婿待你不好,你也不必怕他。你身后是国公府,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岂能被人欺了去?你心里有委屈,你二哥会给你做主。” 赵婉听着沈青檀的话,眼眶微微发热,从来不会有人与她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 她娘只会一味的让她嫁给有权有势的男子,她一人显贵,便能让三房抬头挺胸做人,日后也能帮扶弟弟。 自从她娘知道老太太有意让她嫁给裴无砚,便在私底下打听裴无砚的家世。 她娘知道裴无砚家世富贵后,便撺掇着她去讨裴无砚的欢心。 在那一刻开始,她更加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人可以依靠。 只有二嫂嫂告诉她,她受了委屈,二哥哥会给她做主。 哪怕只是安慰她的一句话,也足够了。 赵婉从心底感激道:“谢谢嫂嫂。” - 傍晚时分,赵颐披着暮色回到兰雪苑。一进屋,便瞧见沈青檀斜倚在罗汉榻上,单手支着下颔,望着桌上的油灯出神。 他放轻了步子,缓缓朝她走过去,在她的面前站定,俯下身来,凑到她的面前。 两个人的脸与脸相近,只差一指的距离,鼻尖便能碰上鼻尖。 赵颐不出声,静默地看着他的影子,占据了她乌黑的瞳仁。 沈青檀看到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得心口一跳,手抚上胸口,娇嗔道:“你想作甚?” 赵颐轻笑一声,在她唇上亲一下:“做这个。” 沈青檀脸颊生出红晕,往榻后挪一挪身子,拉着他的袖子,让他靠坐在榻上。 赵颐注视着依偎在身边的人儿,她发间不饰一物,满头青丝柔软的散落下来,乌发红唇,美不胜收。 他抬手将她脸颊旁的发丝,梳拢到耳后:“方才在想什么?” “祖母今日请我过去,她托付你给婉妹妹把关,看看裴公子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沈青檀眼底染上愁绪:“三哥在马车上说的那一番话,我对裴公子的印象并不好。你若是得空,便见一见他,总不能让婉妹妹跳进火坑。” “嗯。”赵颐应下来,低声说道:“江暮传来了消息,二婶与她娘家弟弟做着卖赝品的营生。” 沈青檀坐直了身子:“查清楚了?” 赵颐微微颔首:“江暮还发现一处古怪的地方,二婶搬离国公府之后,来过几次国公府。她从来不到前门,而是在西苑那边的偏门。国公府有皇宫的人把守,她倒是不敢靠太近。” 沈青檀总觉得赵颐查的太顺利,倒像是背后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 她反复琢磨着赵颐说的话,心里愈发觉得古怪:“二婶是有物件没有搬出去,想从西苑的偏门进府搬走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二爷,你还记得我逼二婶吐出嫁妆时,她说是有贼人偷盗我的嫁妆,藏在荒废的西苑?” “记得。” “那一批嫁妆,确实是从西苑抬回来的。”沈青檀思索道:“我当时寻思着,她是从典当行赎回嫁妆,便径自从西苑偏门抬进去,把嫁妆藏在了西苑。” 说到这里,沈青檀困惑地说道:“我当时拿回嫁妆,便没有去细想。如今再回想这一件事,便觉得此事透着蹊跷。她是如何将这一批嫁妆,悄无声息地抬出府去,卖给典当行的?” 赵颐眼底闪过思虑,二夫人一点一点的从府里拿出去,拿的次数多了,也会让人起疑。 若是将嫁妆从西苑给送出府,那便更不可能。 西苑离二房太远,要横跨半个国公府。 蓦然,赵颐想到一件事:“每位重臣的府邸里,都会留一条逃生的暗道。” 沈青檀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性,只有将嫁妆从暗道里运出去,才不会惊动任何人。 她柔软的身子靠向赵颐的怀里,附耳说道:“二爷,你让皇上将守在西苑的侍卫给撤走。” 赵颐顿时明白沈青檀的用意,她是要引蛇出洞。 - 兴宁坊,赵家。 二夫人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形容憔悴。 他们一家搬来宅子住了有一阵儿,屋里头仍旧散发出一股潮气味儿,令她十分不适应。 起初搬来时,二夫人便受不了,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如今熬不住了,方才能合眼睡一会儿。 她过了大半辈子的富贵日子,万万没想到,晚年居然要过清贫的日子。 这座宅子空空荡荡的,一件像样儿的家具都没有。 她问弟弟要了一笔银子,添置了物件儿,便全都花没了。 再去找弟弟要银子,弟弟只给她一包银子,让她省着一点儿花。他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大头全都拿出去孝敬贵人了。 想到这里,二夫人心里便涌出一股怨气。 原本以为藏在暗室里的私房,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谁知宫里来人守着西苑,她压根进不去西苑的门,更别说将私房给搬出来。 她心里清楚,二房从国公府分出来,为了避风头,赌坊与赝品作坊全都关门了。 弟弟在她这里捞不到好处,不愿再做她的钱袋子。 她不敢乱花银子,生怕用没了,饭都吃不上。 更没舍得掏银子买香压屋子里的味儿。 二夫人心底焦灼,一日不能将藏在国公府的私房搬出来,她便一日不能安宁,忧心暗室被沈青檀发现。 她心里盼望着,守在西苑的侍卫,赶紧给撤走了。 二夫人摸一摸袖子,袖袋里只剩下一块银子了。 她咬一咬牙,打算再去找弟弟。 这时,婢女进来,对她说道:“太太,看守西苑的侍卫,已经撤走了。” 第238章 上门夫婿 惊喜来得太快,二夫人反倒有些愣怔,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侍卫撤走了?” 婢女回道:“大约戌时二刻,奴婢瞧见侍卫从西苑偏门的巷子出来。” 二夫人脸上的苦相褪去:“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她恨不得插上翅膀去国公府,立即将私房给搬出来。 可想到在沈青檀手里吃的闷亏,不敢轻举妄动。 慢慢筹谋。 - 夜幕降临,繁华的街道仍旧人声鼎沸。 裴无砚摇着折扇从倚江楼出来,踩上马车的木梯,站在车辕上,不经意间瞥见灯火尽处,一位少女蹲在小摊贩旁边,鼓着腮帮子吹糖人。 一连吹了几个,每一个都吹破了。 她双手揉着发酸的腮帮子,仰头看向摆摊的老人家,神色懊恼地说着什么。 只见摊主另外拿一块麦芽糖递给她,指导她继续吹。 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在她的手里成型。 她高兴地蹦起来,一双水润的杏眼闪闪发光,仿若满天星河倒映在她的眸子里。 裴无砚轻笑一声,径自朝少女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出其不意地从她手里夺过玉兔。 秦窈手里的玉兔被人抢走,倏然转身看向始作俑者。 “窈窈。”裴无砚看见她的眼底充满怒火,勾唇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你把兔子还给我。”秦窈抬手去抢玉兔。 裴无砚避开她的手,语气亲近地说道:“你说我们有缘再见的话,你便应我的约。” 秦窈瞪他一眼:“裴公子,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她在江南巡查铺子的时候,认识了裴无砚。 裴无砚抢走她一笔买卖,最后又送到她的手里,与她合作。 他说:“秦小姐,秦家在江南声名远扬,口碑不错,是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当然,我还有私心。” “私心?” “我想与秦小姐交个朋友。” 秦窈对他的印象很不好,这般油嘴滑舌,坑骗了不少女孩子吧? 纵然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她不会与银子过不去,一口答应与裴无砚合作。 因着合作的关系,两个人之间来往密切,随着与他的相处,秦窈对他有了极大的改观。 他的心思细腻,会记住她的喜好,并且亲自下厨,做她喜欢吃的家乡菜。 她随口提到荔枝熟了,可惜江南没有荔枝。 裴无砚为了这一句话,亲自赶路去为她摘荔枝,装进冰桶里,快马加鞭给她送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做了很多。 从来不会觉得她的性子出格,并且说女孩子就该这般率真可爱。 这番话深得她的心,她动了一个念头,想请媒人去他家下聘,招他做上门夫婿。 谁知无意间知道他的家世,并不是她所认为的商贾,而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极为注重规矩。 恰好她听到沈姐姐出事儿,便赶回京城来了。 裴无砚无奈地说道:“你没有说过,我记错了。” 秦窈不再理会他,带上婢女离开。 以裴无砚的家世,绝对不可能给她做上门夫婿。 她答应过沈姐姐,不会远嫁。 裴无砚望着秦窈渐行渐远的背影,垂眸看向手里的玉兔,眼底一片沉郁。 在江南的时候,他分明觉察到秦窈对他有意。 今日再见面,她又恢复到最开始相识时的冷淡。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她一夕之间,态度大变。 裴无砚拿着玉兔回到国公府沁园。 小厮将一封信递过来:“公子,二房送来的信。” 裴无砚拆开信,看了一遍,眼神骤然冷冽。 “公子,这封信……” 裴无砚不欲多提:“你盯着兰雪苑的动静,无论大小事,记得向我禀报。” “是。”小厮应下来。 裴无砚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放着一支桃木枝雕琢而成的簪子。 这是他亲手雕刻的簪子,原来是要送给秦窈。 裴无砚合上匣子,递给小厮:“你私底下送给窈窈。” 小厮惊讶地看向裴无砚,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情意。 之前在江南时,公子为秦小姐花费不少心思。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全都看在眼里,知道公子待秦小姐是真心的。 谁知公子突然进京,打算与国公府的小姐议亲,分明是选择放下秦小姐。 可眼下公子的举动,显然是对秦小姐旧情难忘。 - 翌日一早,裴无砚练完字,便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小厮从外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府上的二爷和二奶奶今日去镇北王府,要住几日再回来。” 裴无砚思忖道:“出嫁女,哪有在娘家长住的道理?” “二奶奶情况不同,她与亲爹娘骨肉分离十几年,府上老太太给的恩典,特意让她回娘家小住几日。” 说到这里,小厮又想起一件事:“公子,听说二奶奶的表兄也会去王府小住几日。” 裴无砚问道:“顾长生?” “是他。”小厮将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裴无砚:“顾长生弄丢了二奶奶,他心里很自责,离家出走十几年。如今得知二奶奶认祖归宗,他便也回家了。” 裴无砚总觉得此事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沉吟半晌,放下手里的狼毫,去国公府的后园子。 裴无砚坐在凉亭里,观赏池塘里盛绽的荷花。 屏息静气,仿若是极有耐心的垂钓者。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掀开眼帘,循声望去,只见三夫人站在凉亭外。 “三太太。”裴无砚起身行礼。 三夫人见裴无砚温和知礼,不再拘谨:“砚哥儿,你也来这儿赏景?” “晚辈听闻国公府的荷花一绝,今日正好无事,便来看一看。果然,这里的荷花,名不虚传。” 裴无砚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国公府有一棵百年银杏树?” “是啊,这棵树在西苑。”三夫人热情地说道:“砚哥儿,你若无事,可以去看看。” “那好,我今日便去西苑作画。”裴无砚笑道:“不能辜负了美丽的景致。” 三夫人眼珠子转动一下,肚子里打起了盘算。 她与裴无砚道别后,便匆匆回到三房,径自去了赵婉的屋子。 赵婉住的屋子,十分简陋。 进门左手边,挨着墙摆放一面墙高的书架,一张书案,一张圈椅。临窗放置一张牙板光素,全无雕饰的长榻。 内室一张拔步床,一台妆奁,一套花梨包镶框瘿木门心大四件柜。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摆件,更别说金银玉器一类的摆饰。 三夫人收回打量屋子的视线,看向坐在拔步床的赵婉,正在纳鞋底。 “婉儿,娘听说老太太有意撮合你和砚哥儿。”三夫人拿过赵婉手里的针线与鞋底:“娘特意打听了一番,砚哥儿学问好,品德俱佳,算得上一个良配。” 赵婉整理针线篓子,没接她娘的话茬。 裴无砚来国公府时,她在世安堂见过一面,第一印象极好。 两个人不仅身份悬殊,他还又过于优秀,她没有多大的底气。 “婉儿,砚哥儿家世富贵,又是正经的嫡长子,与老太太沾亲带故的。你若是嫁给他,今后便是做当家主母,享不完的富贵。” 三夫人劝说道:“你爹娘都是庶出,又没什么本事。若不是沾着老太太的光,以你的出身哪能给砚哥儿做妻?只配给他做个妾室。” “娘,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赵婉把篓子往床上一摔,“既然不配做裴表哥的妻,我便不嫁给他。” “你这傻丫头,生了一个榆木脑袋,怎的就是不开窍?”三夫人恨铁不成钢,狠狠戳着赵婉的额头:“国公府里的东西,咱们家是分不到一星半点。娘就指着你嫁个好人家,帮扶你弟弟。” 三夫人想过富贵日子,全指着一双儿女。 儿子有出息,她又没胆儿找国公爷提拔,生怕被大房误以为她想争家产,争权势。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赵婉身上,盼着她嫁给大户人家,贴补娘家。 三夫人继续说道:“你弟弟出息了,今后给你撑腰。你们姐弟俩相互扶持着,这不是挺好的吗?” 赵婉闭了闭眼,她娘指着她嫁给富贵人家,再掏着婆家的底子,来接济娘家。 婆家待她再好,长此以往,也会不待见她。 她在婆家更加抬不起头做人。 “老太太要撮合你们俩个,除非是砚哥儿不愿意娶你,否则你不愿意嫁,也得嫁过去。” 三夫人见赵婉油盐不进,气得胸口发闷:“砚哥儿在西苑作画,你待会去给他送点心。” “我不去。”赵婉对裴无砚生出抵触心理,柳眉一蹙:“老太太未必会撮合我们,我上赶着去见他,不止失了身份,还会有碍清誉。” “娘再问你一遍,你去不去?” “不去。” 三夫人眼泪涌了出来:“赵婉,你太不争气,太不知好歹了。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到头来,我在你的心里落了不是。” 赵婉紧紧攥着手指,依旧一声不吭。 “我嫁的夫君没出息,生的儿子有出息,可怜无人扶持他。生的女儿有一门好亲事,她自个主意正,不愿嫁。” 三夫人呜咽哭啼道:“我的命好苦啊,这样的苦日子,我过够了。” 赵婉用力抠着手指,迫使自己不要心软。 每次她不愿做的事儿,她娘便一哭二闹三上吊,逼迫她妥协。 三夫人见赵婉没有服软,心一横,抓着针线篓子里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扎。 赵婉吓得站起来:“娘……” 三夫人逼问道:“你去不去?” 赵婉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三夫人手上用力,锋利的剪刀扎破了脖子上的皮,鲜血流了出来。 “我去。”赵婉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眶说道:“娘,我去西苑。” - 沈青檀与赵颐抵达镇北王府时,顾长生与顾宗辞早已到了镇北王府。 赵颐的身子骨调理了几日,今日可以着手解毒。 沈青檀思来想去,决定在镇北王府解毒。 其一,在镇北王府解毒很安全,无人敢擅长王府。 其二,她离开国公府,更方便引出二夫人。 “长生哥哥。”沈青檀走到顾长生身边,发觉他摘下了覆在眼睛上的薄纱:“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顾长生循声看向沈青檀,依稀可以辨认出她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五官。 “好了许多。”顾长生纤长的眼睫颤动一下,半垂着眼帘,遮住了瞳仁:“我将药物备齐了,今日先做准备,明日正式给妹夫解毒。” 沈青檀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顾长生不疾不徐地说道:“蛮蛮,他自小便带了毒,不是轻易便能解了,预计要四五日的时间。” 沈青檀心里有了底,正要问他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忽然间,她发觉顾长生的脸色很苍白,关切道:“长生哥哥,你的身子不适吗?” 顾长生面容清冷:“我无事。” 沈青檀将信将疑,实在是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隐隐透着一丝虚弱感,像是生病了一般。 “你别担心,我若是病了,又怎么能给妹夫解毒?”顾长生解释一句,特意叮嘱道:“这几日,你不能见他。” “我……” “他的身体很虚弱,解毒过程很凶险,出不得任何差池。”顾长生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稍有差池,我便回天乏术。” 沈青檀一颗心紧揪起来:“我知道了。” 顾长生拿起王府备好的脉枕,给赵颐号脉,询问一番他的近况,便拿着桌子上一个包袱,递给身旁的沈青檀。 “这一包药煮出来,给他泡药浴。” “好。” 沈青檀把包袱递给流月,吩咐她去厨房煮药。 赵颐泡完药浴,顾长生便为他针灸。 针灸之后,赵颐睡下了。 沈青檀坐在床边,垂眸看向赵颐。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大红的被子衬得他愈发苍白病弱。 这时,听雪从外进来,附在沈青檀耳边说道:“西苑有动静了。” 第239章 赴约,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沈青檀竖着食指压在唇间,示意听雪噤声,领着她到外屋。 “二婶去西苑了?” 沈青檀压低声儿问。 “二夫人没进西苑,奴婢猜她是心里有防范,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会进院里。”听雪小声说道:“裴公子去了西苑作画,三房的婉儿小姐也在。” 沈青檀惊讶道:“婉妹妹?” 听雪点了点头:“裴公子去了两刻钟,婉儿小姐才去的,一直没有离开西苑。” 沈青檀眼底闪过思虑,西苑的侍卫撤走,她离开国公府后,二夫人便又出现在西苑附近,基本可以确定二夫人有东西藏在西苑。 裴无砚这个时候去西苑,究竟是真的在作画,还是以作画为借口? 如果裴无砚独自一个人去西苑,沈青檀不会疑心他别有居心。 偏生赵婉也去了,足以说明此事有蹊跷。 在此之前,赵婉表明过心里的顾虑,害怕嫁进裴家那样的门第,缺少了底气。 她的性子很腼腆,头脑却很清醒。 知道自己的处境,更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的一个姑娘,绝对不会在亲事定下来之前,与裴无砚私底下来往。 一旦被人发现,便会影响到她的清誉,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不说,往后嫁进裴家更要矮上一截。 毕竟她被裴家拿捏了短处。 沈青檀早前在心里怀疑裴无砚与二房关系匪浅,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如今可以确定了,裴无砚是二房的人。 他在替二夫人打掩护。 除此之外,裴无砚还存了自己的私心。 裴无砚此次进京与赵婉相看,两家有意结亲。 可老夫人还在观察裴无砚的人品,迟迟未下决断。 裴无砚约赵婉去西苑作画,与二夫人里应外合,不会让人起疑。 即便是她起疑了,带人去搜查,得到这个消息,顾及到赵婉的清誉,便不会带人去搜了。 若是她不顾及赵婉的清誉,果断带人去揪二夫人的小辫子,撞破了赵婉与裴无砚私下相会,便会促成两个人的亲事。 正好如了裴无砚的愿。 想到这里,沈青檀皱紧眉心。 “婉儿小姐怎么能私底下见裴公子呢?”听雪嘀咕道:“裴公子若是有坏心,便会害了她。” 沈青檀轻叹一声:“身不由己吧。” 听雪想到三房的境况,倒是有些可怜赵婉。她询问道:“您要去吗?” 沈青檀看向内室,心里挂念着赵颐的病情。 可她不愿意让二夫人逃过这一劫。 沈青檀迟疑片刻,打算去找顾长生询问赵颐的情况。 方才一出门,她便瞧见顾长生缓步走来,一身白衣清冷飘逸。 “哥哥。”沈青檀看到他的眼睛蒙上了薄纱,素白的纱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脆弱,比今日在前厅见到时,还要白上几分。那股不安再次涌上心头,她再次询问道:“你的气色很不好,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顾长生微微摇头:“我只是没有睡好。” “当真?”沈青檀始终无法心安:“陈院使也在府里,让他给你请一个平安脉?” “蛮蛮,陈院使的医术不及我。”顾长生无奈地说道:“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妨事。” 沈青檀还想再劝,便听顾长生开口:“我休息几日,气色便会恢复。那时若是没有恢复,我便听你的让陈院使切脉。” 沈青檀稍稍放下心:“你不能骗我,不然我会生气的。” 顾长生唇边浮现一抹极淡的笑:“哥哥从来不会骗你。” 沈青檀松一口气:“二爷这边让陈院使守着,你好好休息,不能硬撑着。” “好。”顾长生清冷地说道:“我先看一下赵颐的情况。” 沈青檀扶着他的手,准备带他上台阶。 碰上他袖子的一刹那,便觉察到他下意识的回避。 她愣怔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氛围陷入了静默。 顾长生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蛮蛮,男女有别。” 当年他没有保护好蛮蛮,以至于让她被人抢走,与亲人骨肉分离十四年。 祖母也因此撒手人寰。 他离开顾家去找蛮蛮,遇见了师父。 师父为了给他治眼睛,独自去山里采药坠崖。 所有亲近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他不愿让她再变得不幸。 沈青檀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声音低下来:“我忘了,我们已经长大了。” 顾长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半晌无言,最后沉默地进屋,为赵颐切脉。 沈青檀站在他的身边:“哥哥,二爷的情况如何?” “他的情况很稳定,今夜大抵不会醒。”顾长生记起在屋外碰见她,询问道:“你要出府?” 沈青檀坦言道:“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顾长生回道:“陈院使守着他就好。” 沈青檀确定赵颐病情稳定,今夜不会苏醒,便放了心,打算回国公府一趟。 这时,流月从外进来,瞥了一眼顾长生,把手里的信递给沈青檀。 沈青檀看到信封上的字体,便认出是赵珏写的信。 她眉心紧拧,拆开信。 信封里装着一张信笺,与一条红色许愿丝带。 流月看到这一条丝带,脸色大变:“二奶奶,这是……” 沈青檀看到这一条丝带,想起一件尘封的往事。 当年赵珏出征,二夫人邀请沈夫人带着她一同去寺里求平安符。 寺里有一棵千年大树,上面挂满了香客们的许愿丝带。 她求爹娘身体康健,二哥金榜题名,三弟平安无忧。 沈夫人说:“檀儿,你顺道为珏儿求个平安?” 她为几个人求了,便顺便给赵珏求了平安,把丝带系在大树垂下的枝丫上。 赵珏送来的这一条丝带,并不是她当年绑在树上的红丝带,恐怕是借此提醒她这一桩陈年旧事。 沈青檀只看了一眼信里的内容,便将信笺揉成一团。 她看了流月一眼,吩咐听雪:“备车。”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西苑不远处的小巷里。 二夫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拨动珠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拨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单单是听着声儿,便能觉察到她的心浮气躁。 “啪”地一声,佛珠手串断裂,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二夫人眼皮子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这时,有人在马车外说道:“太太,二奶奶收到三爷的信,去赴约了。” 第240章 撞破 二夫人听到信儿,本该高兴。 可她看到散落在马车里的菩提珠子,便心慌得紧。 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婢女询问道:“太太,您现在要进府吗?” 二夫人有一瞬间想打退堂鼓,可转念间,她想到一件事。 二房的暗道,无人知晓,更无人知道她藏有私房。 如今有裴无砚里应外合,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搬走私房。 “尽快去。”二夫人每回与沈青檀交手,次次都吃败仗,几乎是本能的防备着她:“赶在小贱人回来之前,将事儿办妥了。” 婢女扶着二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这一片都是官宅,一入夜便分外安静,不见半个人影。 尤其是紧邻着西苑的宅邸,靖安帝并未赐给别的官员,而是闲置下来的。 二夫人来到西苑的偏门,三长两短地叩击门板。 不一会儿,紧闭的门打开。 裴无砚的小厮叮嘱道:“二太太,公子的画快要画完了,您的动作要快一些。” 二夫人“嗯”了一声,带着七八个小厮进暗道。 每个小厮手里拿着一捆粗麻绳,与一根火担。 一行人来到暗室,暗室里堆积十几口箱子。 小厮们用黑粗布盖住箱笼,再用麻绳套住箱子,挑着出暗道。 二夫人提醒:“小心着一点儿,千万别磕坏里头装的瓷器了。” 最后一个小厮将两口箱笼挑走,二夫人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下来。 这些物件儿,从她嫁进国公府,便一件一件攒下来。 即便是脱离了国公府,有这一笔私房,他们一家子也能富贵无忧。 弟弟怕被镇北王报复,送出去一大笔银子,方才攀上了誉王。 等风头一过,她便分出一些钱财,托誉王给珏儿谋一个差事。 靖安帝儿子少,最有出息的当属誉王。 誉王荣登大宝后,绝对是容不下镇北王府。 二夫人越想越觉得日子有盼头了,连日来的苦闷全都一消而散,脚步轻快地走出暗道。 小厮们站在庭院里等她出来,再一道回兴宁街。 二夫人拿着帕子拍一拍身上的灰尘,往偏门走去。 小厮挑着箱笼跟在她的身后。 婢女打开偏门。 顷刻间,门外的火把将后院照的亮如白昼。 婢女看清门外的人,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她一跪下,门外的情况,便毫无遮挡的映入二夫人的眼帘,魂儿都快吓飞了。 二夫人脸色煞白,手里的帕子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母……母亲……” 二夫人呆滞地看着被下人簇拥的老夫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发软。而当她看到搀扶着老夫人的沈青檀时,彻底崩溃了。 贱人,又是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不是去赴约了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罗灵芝,你们二房被分出国公府。大半夜的,你来国公府作甚?”老夫人眼神冰冷,看向二夫人身后挑着担子的小厮,脸色沉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解释解释?” 今日被逮个正着,人赃俱获,二夫人压根没法子解释。 二房多大的本事,整个国公府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这一大笔私产,她交代不出来路。 “母……母亲,您把我们分出府去,一个铜子儿都不给我们带走。这些日子全靠我娘家兄弟接济,才勉强有一口饭吃。” 二夫人屈膝跪在地上,泪水滚落下来:“老爷和珏儿没有一官半职,又没有营生,不事生产,家里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口粮。明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哪里能少她一口吃的?我没有法子啊,不得已才来一趟国公府。” 老夫人没有开口,冷眼看着二夫人继续哭诉。 “西苑是前朝国公的府邸,书房里挖了一条暗道,连通着二房的库房。库房下头是一间暗室,存放了不少金银玉器。” “我无意之间发现的,害怕这些金银玉器路子不正,没敢动用一个铜子儿。” “如今是走投无路了,我才打这笔钱财的主意……没料到被您给撞破了。” 说到这里,二夫人涕泪横流:“母亲,儿媳知错了。当初发现这一笔不义之财,就该禀报给您,而不是存了私心,想要据为己有。” 老夫人眸光犀利地审视二夫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二夫人心惊肉跳,害怕被看出破绽,扯着帕子抹脸上的泪。 老夫人收回视线,拄着拐杖缓慢地走进院里,目光扫过十几口被黑布罩住的箱笼。 她发话道:“打开。” 小厮不敢不听老夫人的话,手忙脚乱地打开箱笼。 一箱箱金银玉器,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 院子里响起一阵抽气声,似乎被震住了。 就连一直不露声色的大夫人,也不由得走进院子里,一箱箱看了过去,越看便越心惊。 大夫人从沈青檀那儿得知,二夫人私底下做着赝品的行当。 如今看来,这些钱财不是前朝国公留下的私房,而是二夫人赚的黑心钱。 二夫人为了脱身,扯着前朝的国公做幌子。 “前朝……”老夫人杵着拐杖,站在二夫人的面前,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说这些金银玉器全都是前朝的国公留在暗室里的?” 二夫人不敢承认这笔私产是她的,一旦承认了,恐怕连活路都没有了。 她心一横,咬牙道:“儿媳若说半句假话,必遭天谴。” 老夫人听到她发毒誓,似乎是信了她的话:“既然如此,那东西留下来,你走吧。” 二夫人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母亲,您当初把敬德堂分给我们二房,这笔金银玉器在二房,我以为……” 大夫人打断她的话:“母亲上回说了,你谋害颐儿,二房的东西留给颐儿,作为补偿。” 第241章 呕血 大夫人的这句话对二夫人而言,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原来二房该得的东西,全都落在大房手里了? 这比一刀杀了她还要痛苦万分。 “是,我当初是一时糊涂,犯了大错。可赵颐什么事儿都没有,死揪着我的这点小错不放,逼得你们把我们一家子除族。我们已经得到了惩罚,他们还想如何?要逼死我们,才肯善罢甘休吗?” 二夫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些金银玉器是我发现的,就该是我的私房,凭什么要拿去补偿赵颐?” “衙门的官司全都让你断明白了。”老夫人手里的齿杖在她面前重重杵几下,冷笑一声:“颐儿若有差池,你还能跪在这里狡辩?” 她心底始终对二房存了一丝期盼,期盼他们分出府后,会好好反省,改过自新。 可罗灵芝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张牙舞爪,面目可憎地指控大房要逼死他们。 当真是应了那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老夫人双手搭在齿杖上,眼底毫无一丝温度:“这一批金银玉器是你发现的,的确该算作你的私产。我有话在前,你们二房的东西,全都归颐儿和檀儿,算作对他们的补偿。” 二夫人脸色惨淡,老夫人是铁了心要把东西给赵颐和沈青檀? “人无信不立。今日我做主把这一批金银玉器,全数给颐儿和檀儿。”老夫人态度强硬:“你若是不服气,便去衙门告我们。” “母亲,是沈青檀算计……” “住口。”老夫人不愿听二夫人多说半个字,指使门外的小厮:“你们把这些物件抬到兰雪苑。” “不许动,谁也不许动我的东西。”二夫人扑过去,抱着箱笼:“你们要抬走我的东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老夫人给粗使嬷嬷递一个眼色。 两个粗使嬷嬷上前,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将二夫人拖拽开。 二夫人用力挣扎,胳膊上的手像是两个大铁钳,动弹不了分毫。 国公府的小厮动作麻利地搬走箱笼。 二夫人目眦欲裂,指使她带来的小厮:“你们是个死的,还不快去把我的东西抢回来。” 小厮不但不去抢,反而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 二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私房,一箱接一箱地搬走了。 这些东西她花了二十多年,一点一滴的积攒起来。 这么多年下来,她一个铜子儿都不敢用,就怕被人给发现了。 只等着熬死了国公爷与老夫人,她做了府里的老夫人,再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好好享用一番。 谁知二房被除族,分出府过日子,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就指着这一笔私房过上富贵日子。 最后这一笔私房全都落进赵颐和沈青檀的口袋里了。 她小心翼翼,挖空心思,呕心沥血攒下的银子,为别人做了嫁衣。 二夫人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粗使嬷嬷吓一跳,慌张地看向老夫人:“老太太……” 老夫人淡淡地看二夫人一眼:“交给她的婢女,带她回兴宁街。” 粗使嬷嬷连忙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婢女们扶着二夫人离开西苑。 闹哄哄的西苑,顷刻间安静下来。 沈青檀目送二夫人一行人消失在西苑,方才收回视线。 今日赵珏以红丝带和一只骏马腾云图的香囊为引子,请她去赴约。 她稍稍一琢磨,便猜到是二夫人授意赵珏做的,为的就是支开她,让她腾不出手来管西苑的事儿。 沈青檀让流月做她的打扮,乘坐马车去赴约。 自己再乔装一番,从偏门出来,回到国公府,将二夫人私底下开赝品铺子与赌坊的事儿,如数告诉了大夫人。 婆媳俩一合计,便将查到的一些证据,交给了老夫人。 随后,她安排了人,以更夫的身份,告诉门房,西苑进了贼。 门房禀报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派人去查探。这一查,查到二夫人头上,便有了方才这一幕戏。 想到二夫人气得吐血的模样,沈青檀心里稍稍痛快了。 她猜到二夫人藏了不少钱财,万万没想到藏了这么大一笔银钱,难怪之前赎回嫁妆时,轻轻松松地掏出九万两银子。 二夫人把钱财看得比命还重要,杀了她,反倒是让她解脱了。 夺了她的钱财,等同于往她心窝子上剜肉,更会让她生不如死。 今日这一计,不但算计了二夫人,还破了裴无砚的局。 老夫人的人亲自派人去西苑查贼子,自然能查到裴无砚与赵婉。 沈青檀看向面容苍老的老夫人:“祖母,二婶这一笔银子……” 老夫人打断沈青檀的话:“檀丫头,银子给你们了,你们便拿着。” 这一笔钱财也只能让赵颐和沈青檀收着。 沈青檀没有回老夫人的话,而是看向一旁的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点头。 沈青檀方才收下来。 - 裴无砚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湖笔,一边看向倚着银杏树的赵婉,一边笔墨横姿地作画。 他住进国公府的那一日,便得知三夫人私底下在打探他的消息,并且安排人往他房里送了两样点心。 裴无砚觉察到三夫人心思,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特地提出要来西苑作画,以三夫人的心思,必定会让赵婉来赴约。 果然,他来西苑两刻钟,赵婉便来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心思藏不住,全都摆在脸上。 裴无砚看出赵婉对他的抗拒,便顺从她的心意:“表妹,我知道你不满意这一桩亲事,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 她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 裴无砚温声说道:“你倚着银杏树,给我作一幅画,我便向老夫人推了这一门亲事。” 她抬头,惊讶地问:“为何?” “你若是愿意嫁给我,我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你迎娶进门,日后以礼相待。” 裴无砚笑容温润道:“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便不强人所难。” 赵婉想起她娘说的话,稀里糊涂留下来给他作画,盼着裴无砚能够言而有信,推了这一门亲事。 如今天色黑下来,小厮点上了油灯。 赵婉坐立难安,轻声问道:“裴表哥,你画完了吗?” “画完了。”裴无砚搁下湖笔,朝她招一招手:“你来看一看。” 赵婉抬眸看向裴无砚,他长身玉立在朦胧的光影中,生的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她抿了一下唇角,踌躇着来到裴无砚的身边,看到石桌上的画,不由得愣神。 第242章 定下婚事 画上的人儿,穿着一件嫩黄色的长裙,蹲在落叶飘飞的银杏树下,笑容灿烂的逗着一只狮子猫。 赵婉怔怔地看着画上灵韵逼人的人儿,有些回不过神来。 裴无砚低声说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该是这般模样。” 赵婉仰头看向裴无砚,只见他眉眼温柔地说道:“我进京之前,母亲问我想要娶一房什么样的妻子。” “我对妻子并无要求,唯有一点,她要通诗文。我是读书人,若是妻子通诗文,日后成婚,便能与我琴瑟和鸣,心意相通。” 裴无砚凝视着赵婉:“母亲说你通诗文,与我是天定的姻缘。” 赵婉是个小姑娘,从未与外男打过交道,更未听过这般直白热烈的话,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表妹,我是带着一份真心来求娶你。你对我无意,我不强逼你。”裴无砚轻叹一声:“这幅画送给你,算是全了我的念想。” 他将墨汁晾干,卷起这一幅画,递给赵婉。 赵婉不敢留下自己的画像,手指搭在画卷上,轻轻一抽,没有抽动。 “表妹,夫子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原来打算与你成亲之后,带你一同去游历大周的锦绣山河。” 裴无砚放低声音,隐隐透着一丝蛊惑:“你愿意随我一块去吗?” 赵婉手指颤动,裴无砚表露出来的一面,与二哥一般无二。 她被困在内宅,对外面的一切都很向往。 尤其是裴无砚的描述,满足她对婚后生活的所有幻想。 转念间,她想到母亲指望她嫁给裴无砚,再接济一家子,便声若蚊蚋:“你答应我会在祖母跟前推掉这一门亲事。” 裴无砚无奈一笑,颇为落寞地说道:“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赵婉愣住,正要开口回话,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认出来人是母亲身边的婢女。 婢女说:“小姐,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赵婉闻言,稍微用一点力气夺过画像,匆匆与婢女离开。 裴无砚望着赵婉离去的背影,眼底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 老夫人回到世安堂,瞥见国公爷坐在榻上,正在翻看信件。 “老二媳妇是个能耐人,私底下串通她娘家弟弟,借着国公府的势,在外收受贿赂。不但如此,还开了吸人血的赌坊,造赝品去卖。” 老夫人气得捶胸:“这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不说是老二媳妇,咱们国公府也没有好果子吃。” 国公爷放下手里的信件,沉声说道:“我先安排人把老二媳妇做的事儿,一条条全都查清楚了,再递个请罪和请辞的折子给皇上。” “二房犯的事,罄竹难书,天家对咱们已经格外开恩了。如今还有这么大一个篓子,我没这个脸再求天家开恩。”老夫人拍着胸口顺气:“当真是个冤孽啊。” 国公爷陷入了沉默,心里做下最坏的打算。 “为了守住老祖宗的基业,我殚精竭虑。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下了。天家不愿网开一面,不过是将爵位收回,我们一家离京做一个白身。” 国公爷满面沧桑:“儿孙不成器,这一份家业迟早败了,无非早晚罢了。儿孙若是成器,早晚又会打下一番基业。” 老夫人闻言,便知国公爷心里没底。 她苦笑一声:“我活一大把岁数了,不知哪一日,眼一闭,脚一蹬,便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儿孙们什么个光景,我也管不着了。” 她拄着齿杖,步履蹒跚地去往内室。 这时,卫妈妈进来通传:“老太太,三太太带着婉儿小姐来了。” 老夫人脸上的神色更淡了,先前派人去查私闯西苑的贼子,不仅查到二夫人带人进西苑,还查到了裴无砚与赵婉在西苑作画。 当即便让卫妈妈给三夫人传话,让三夫人把赵婉给带到世安堂。 “你让老三媳妇在院里跪着。”老夫人冷声说道:“传赵婉进来。” “是。” 卫妈妈领命出去。 三夫人赔着一副笑脸,讨好地说道:“卫妈妈,老太太请我们来,为的什么事儿?” 她疑心是为了商谈裴无砚与赵婉的亲事。 卫妈妈向来便知三老爷与三夫人胆小懦弱,原以为会一直老实安分下去,谁知竟然做出荒唐事儿,撺掇着亲闺女私底下会见外男。 这件事儿传去了,府里的姑娘甭想嫁个好人家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太太让您在院里跪着。” 三夫人吓得面无人色:“这……老太太这是何意?” 卫妈妈反问道:“三太太,您心里不清楚吗?” 三夫人惊出一身冷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赵婉脸色苍白,心里很清楚祖母为何罚母亲。 她正要一同跪下,便听卫妈妈说道:“婉儿小姐,老太太请您进屋。” 赵婉点了点头,低着头进屋,屈膝跪在老夫人脚边。 “祖母,孙女知错了。” 老夫人坐在榻上,耷拉着眼皮:“错在哪儿了?” 赵婉字字清晰地说道:“孙女不该私底下见裴表哥,此事传出去,不仅折损了自个的清誉,还会连累府上的姐妹。” “我不定下你们二人的亲事,是要慢慢相看,看他的品行如何。生怕自个看走眼,把你给推进火坑。” 说到这里,老夫人将茶杯搁在桌面上,“哐啷”一声,吓得赵婉肩膀一颤。 “你倒好,私底下与他在园子里作画。”老夫人压着火气说道:“你若是与他心意相通,我明儿便将你们的亲事定下来。” 赵婉手指紧紧掐着衣料,眼泪染湿了眼睫,强压下心里的委屈。 “祖母,婉儿不想嫁给裴表哥。”赵婉跪伏在地上,额头磕碰在地面上,泪水成串往下落:“婉儿有负您的教诲,请您责罚。” 老夫人看着赵婉细瘦的双肩颤动着,哭得伤心,到底是软下心肠。 这时,卫妈妈进来说道:“老太太,裴公子来了。” 第243章 拒婚 老夫人脸色沉下来,今日裴无砚与赵婉在西苑发生的事儿,让她对裴无砚的印象极其不好,歇了要将赵婉许配给他的心思。 她语气冷淡道:“请他进来。” 随后,示意婢女扶着赵婉起身。 卫妈妈出去将裴无砚请进屋。 裴无砚踏进屋子,瞧见赵婉低着头,安静地坐在老夫人身边。 他得知二夫人的事迹暴露,三夫人带着赵婉来老夫人院里,便知道是为了何事。 果然,他来到世安堂,便看见三夫人跪在院子里。 裴无砚作揖道:“砚儿给姨祖母请安。” 老夫人换了一副面孔,脸上带着笑:“砚哥儿,这么晚了,你来姨祖母院里,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姨祖母,我今日在西苑作画,偶然遇见了婉儿表妹。我们两个志趣相投,心意相通。” 裴无砚撩开袍摆,跪在地上:“砚儿特地前来,向您求娶婉儿表妹。” “是吗?”老夫人转头看向赵婉,笑容慈祥:“婉儿,你告诉祖母,是砚哥儿说的这般吗?” 赵婉脸色苍白,错愕地看向裴无砚,似乎没想到他会出尔反尔。 去西苑之前,她娘说,除非裴无砚不愿娶她,否则她不愿意嫁,也得嫁给他。 甚至为了逼迫她去西苑,不惜拿剪刀扎破脖子,以死来胁迫她。 她妥协了,打算去一趟西苑便离开,也算是给她娘交差了。 谁知裴无砚说,她给他作画,他便推了这门亲事。 她天真的以为裴无砚是个君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会强人所难,一度为他说的话动摇内心。 如今却是红口白牙,颠倒黑白,拿作画的事儿做筏子,向祖母求娶她。 他哪是君子?分明就是一个伪君子。 “祖母……”赵婉手指紧紧掐进手心,红着眼眶说道:“我拿裴表哥当府里的客人接待,未料到让他误会了。” 老夫人摸了摸赵婉的脑袋,满眼的欣慰。 “砚哥儿,婚嫁之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国公府很开明,更在意晚辈的意愿。” 老夫人转头看向裴无砚,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若是情投意合,互通心意,我倒是乐见其成,促成你们这一段良缘。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强逼你们结成两姓之好,今后怕也是一对怨偶。”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息道:“做长辈的,倒是别无所求,只求晚辈和和美美。” 裴无砚很意外老夫人的态度,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今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按照他设想的计划进行。 二夫人暴露了,而他和赵婉私会一事,却不曾暴露出来,反倒是传进老夫人的耳朵里。 在老夫人看来,他与赵婉私下相会,属于品行不端,恐怕会重新考虑这一门亲事。 他不能再徐徐图之,必须要趁热打铁,向老夫人求娶赵婉,尽快将亲事给落实下来。 今后再寻个机会,向赵婉解释。 可老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拒绝两家的婚事。 “姨祖母,我与婉儿表妹在西苑的事儿,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有碍她的声誉。” 裴无砚十分正直有担当地说道:“我身为一个男子,读的是圣贤书,为了维护婉儿表妹的名声,我方才向您求娶。” 说到这里,他继续说道:“家中的长辈希望两家亲上加亲,我娶婉儿表妹,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砚哥儿,你是府里的客人,婉儿是府里的主子。你们二人无意间碰见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对你以礼相待。” 老夫人话音一转:“何况,你们在西苑偶遇一事,你不说,我不说,自然不会传出去,败坏了婉儿的名声。” 言外之意,倘若外头传出有关他与赵婉的流言蜚语,便是他这边泄露出去的。 裴无砚脸色微微一变,纵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胡搅蛮缠的得罪老夫人。 “砚哥儿,天色不早了,你回屋歇着。”老夫人下逐客令。 裴无砚起身,向老夫人行一礼,退了出去。 他若是继续纠缠,只会令老夫人更不满。 裴无砚看向跪在院子里的三夫人,眼底闪过暗芒。 他想要顺利迎娶赵婉,还得靠三夫人。 三夫人不敢抬头,隐忍着做错事害怕被罚的恐惧,浑身微微发颤,余光瞥到齐地的袍子从她身边掠过。 等人走远了,三夫人才敢小心翼翼抬起头,便见老夫人站在窗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顿时吓得心肝儿一颤。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老夫人。 老夫人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赵婉:“我方才给你机会,你自个不愿意嫁给砚哥儿。” 赵婉连忙说道:“婉儿的婚事由您做主。” 老夫人告诫道:“你娘是个不靠谱的人,你自个得拎得清。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赵婉手指掐进掌心,深吸一口气:“婉儿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满脸倦容:“折腾了一日,你回房歇着吧。” 赵婉福身,退出世安堂。 她在门口站定,看向跪在院子中间的三夫人,低着头往院门走去。 “婉儿。”三夫人压低声儿唤一声,伸手抓住赵婉的裙摆:“砚哥儿来老太太院里做什么?商谈你们的婚事吗?” 只要赵婉与裴无砚的亲事成了,他们一房的富贵日子便来了。 想到这里,三夫人叹了一口气。 二房被除族,嫡系只有大房。大房虽然和善,但是触及到他们的利益,绝对不会手软。 虽说三房也是国公爷的儿孙,三夫人却不敢让国公爷帮扶她的儿子,生怕大房误会他们有野心,把他们三房踢出去。 赵婉垂下眼帘,看着三夫人脖子上被剪刀扎破的口子,又想到老夫人敲打的话。 她若是再不争气,老夫人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了。 “您自个去问祖母。” 赵婉攥紧了手指,从三夫人手里拽过裙子,加快步伐离开。 三夫人傻眼了,万万没想到,赵婉不顾她的死活了。 竟然没有在老夫人跟前为她求情,让她这一把老骨头继续罚跪。 这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三夫人不敢造次,决定回去之后,再找赵婉好好盘问一番。 - 沈青檀与大夫人回到明德堂,提起二夫人的那一笔银子:“母亲,老太太明知那笔银子来路不正,仍旧是给了我,这里头有别的隐情吗?” 大夫人眸光柔和地注视着沈青檀明媚娇艳的脸,眉眼间稍显稚嫩,仿若园子里含苞初绽的花蕾,娇嫩,柔弱,需要人小心翼翼的呵护。 偏生沈青檀外柔内刚,百折不挠,又有过分聪慧的头脑,因此在后宅里如鱼得水。 “这笔银子不烫手,白给你们的,你们便高高兴兴地收下。”大夫人想到二夫人的下场,心中畅快:“经过这一件事后,罗灵芝便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暗芒,若是二夫人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苦日子还在后头。 不必她亲自动手,沈明珠也会磋磨死二夫人。 “母亲,夫君今日泡了药浴,表哥给他针灸了,明日便要解毒,我先回去了。” 大夫人想问一问情况,又担心自个一问,让沈青檀跟着挂念。 “好,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沈青檀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到门外婢女唤道:“老太太。” 婆媳俩对视一眼,连忙去门口迎接老夫人。 “老大媳妇,檀丫头,耽误你们一些时间。”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今夜不将此事解决了,我心里难安。” 第244章 质问 沈青檀与大夫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进屋,让她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主位上。 “我原先打算将婉儿许给砚哥儿,今儿个出了一些事儿,我觉得砚哥儿不是良配。” 老夫人对裴无砚失望至极。 一个品行端正的君子,绝对不会给深闺中的女子画小像,此举太过轻浮了。 此外,裴无砚还拿捏着赵婉的名声来求娶。 好在国公府的门第高,若是小门小户,便会让他得逞了。 老夫人把手里的册子递给大夫人:“这是我之前为婉儿挑的几个人选,你们婆媳俩掌掌眼。若是觉着有合适的,我便尽快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大夫人对西苑发生的事儿,心里门儿清。 三夫人性子懦弱,在他们面前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 回到自个院里,门一关,在儿女跟前横。 赵婉摊上三夫人这样的母亲,实在是可怜。好在老夫人对庶出的儿孙,倒也算公正。 话又说回来,老夫人再为赵婉打算,也得赵婉自个立起来,不被三夫人给拿捏着。 大夫人翻开册子,仔细看一遍名册。 老夫人相中了三个儿郎。 一个是文宣侯府的世子,年方三十,为人正派,却也古板。丧妻,膝下有一儿两女。 赵婉嫁过去,便是做继室。 一个是通判的嫡次子,年方二十,性子单纯直率,没什么建树。 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庶子,这一个庶子是祭酒唯一的子嗣。 他的子嗣不丰,妻子进门十年,一直没有孕育子嗣。 为了延续香火,妻子给他抬了三房妾室,最后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抱养在妻子膝下抚养。 这个儿子有些本事,如今在六科给事中任职。 明眼人一看,最合适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大夫人将这本册子放在小几上,将国子监祭酒儿子的那一页,摆在老夫人面前。 “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各方面都很合适,这庶出的身份,不会让婉儿感到压力。只不过,我心中仍有顾虑。”老夫人神色不明地说道:“当年凌家对祭酒有知遇之恩。” 沈青檀皱紧眉头,凌家是凌贵妃的母族,那祭酒是誉王的党派? 大夫人闻言,倒是笑着说道:“母亲,凌家对祭酒有知遇之恩,但祭酒刚正不阿,向来只忠于天家,从来不站党派。” 老夫人沉默下来,祭酒为人正直,品德高洁,却也重情重义。 这一份知遇之恩在里头,终究是要回报给凌家。 国公府与凌贵妃面上亲和,内里究竟如何,唯有各自心里明白。 “祖母,此事若是不急,可以让二爷拿主意。”沈青檀柔声说道:“他看人一向很准,若是这门亲事能结,婉儿妹妹嫁过去,倒是不错。” 老夫人沉吟片刻,把册子给沈青檀:“缓上几日也行。” 沈青檀带着册子回了镇北王府,一进屋子,便瞧见流月在屋里等着。 “二奶奶,奴婢带人去的时候,没见着三爷的人影。”流月服侍沈青檀净手,低声说道:“丝带拿不回来,不妨事吧?” “不妨事。”沈青檀颇有些头疼,过往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冒出头来:“我到时候向二爷坦白。” 她心里坦荡,问心无愧,就怕总拿这些事到赵颐跟前,惹得他心里生厌。 若是不说,日后赵珏作妖,又会影响到夫妻之间的感情。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道暗芒,也是时候处置赵珏了。 前世他如何害死她,今生便该如何去死。 算是一报还一报。 - 沐浴更衣后,沈青檀方才走进内室。 赵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沈青檀掀开薄被,躺进被窝里。因着赵颐的身子,常年都是冰凉的,被窝里一片冰凉,一丝热气都没有。 入夏的天气,屋子里放冰,便会凉快许多。 赵颐身子骨弱,屋子里不能放冰,窗子全都打开通风,仍旧有些闷热。 沈青檀不愿与赵颐分开睡,只要抱着他,便像是抱着一块玉石,不会觉得热。 她翻一个身,环住赵颐的腰,脸颊贴着他的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赵颐在质问她,她是不是背着他,去见赵珏了。 沈青檀猛地睁开眼,屋子里一片光亮,神色恍惚,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她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你昨日夜里去见赵珏了?”赵颐脸色异常苍白,眉眼间萦绕着病气。 第245章 你等我几日 沈青檀彻底清醒过来,做梦都想不到,居然有梦境成真的这一日。 她下意识要坐起来,腰肢却被一只手给扣住,带入了他的怀里。 沈青檀仰起头,他漆黑的眼眸,仿佛是月夜下的江面,静谧的表面下,一片暗潮涌动,格外摄人。 仿佛她点头,便要同她算账的架势。 细看下,又像是在压着某种情绪。 这种情绪像是害怕。 沈青檀心底莫名涌出一阵心虚。 她昨夜没有去见赵珏,心里坦荡。 可却做了梦,害怕是梦里说漏嘴了。 这简直比去见赵珏还要可怕。 “我……我昨晚收到他的信,没有去见他。”沈青檀一心虚,说话便磕巴,“我让流月打扮成我的样子去见他,掩人耳目。” 赵颐眉心微蹙:“信?” 沈青檀顺势交代道:“当年他出征时,我给他求了平安。他来信给我,让我去赴约,说是要将许愿丝带和香囊还给我。” 赵颐神色微愣,眼神透着一丝古怪,没等他琢磨明白,为何沈青檀的话,与他脑海里的画面有出入。 她的双手捧住他的脸,一张娇美的脸靠近他,软声说道:“我们不是商量好要引蛇出洞吗?昨夜二婶有动静,我去国公府逮人了,白得了一大笔银子。” 赵颐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不是在梦境里。 昨夜里,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顾长生为他治病,出了差池,无力回天。 赵珏闻讯找上沈青檀忏悔,表露衷肠。 若是沈青檀愿意原谅他,与他重修旧好,便去老地方见面。 沈青檀去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躺在身边的沈青檀,还以为在梦里,那番话便脱口而出了。 如今回想起梦境里的那一幕,无论他如何唤她,挽留她,她始终没有回头,仍然心有余悸。 那种无力感,绝望感,仿若藤蔓将他紧紧的束缚住,不得挣脱。 他害怕生命终结在此刻,更害怕她受赵珏蒙骗。 沈青檀眼神幽怨,控诉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你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怎么会去见赵珏?” 赵颐有些心虚,总不能说他深陷在梦境里,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低咳了几声,转移话题:“三弟出征,你给他求平安。我们成亲这么久,你不曾为我求过平安,也不曾给我绣过香囊。” 下一刻,她吻上他的嘴唇。 赵颐眼睫一颤,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压在身下,含\\u0027住她的唇舌细吻。 他的吻很温柔,很深入,勾着她沉溺在氤氲湿热的情\\u0027潮中,情难自禁地抱住他的脖颈,迎合着他。 直到她快要透不过气来,男人方才松开了她。 赵颐看着怀里的人儿,她的眸子浸润着一汪春水,眼尾晕染的胭粉,将她娇美的容颜,映衬得愈发秾艳。 他的眸子暗下来,将脸埋在她雪白的脖颈里,克制着对她愈发浓烈的渴望。 “我给很多人求过平安符,绣过香囊。”沈青檀微微侧着脸,轻轻蹭一蹭他的面颊,轻声说道:“夫君,这是我给你的祝福,独一无二的。” 赵颐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眼底的情意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你等我几日。”赵颐眉眼温柔地说道:“等我安然无恙的来找你。” 沈青檀点了点头。 赵颐低声说道:“你若是等得心神不宁,便为我绣一只香囊。等你绣好了,我便来了。” 沈青檀有些无言以对,又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再通情达理的男人,在男女之事上心眼都似针眼大。 沈青檀弯着唇角,“好。” - 两个人温存片刻,沈青檀起了身,收拾妥当后,从屋里出来,便瞧见顾长生带着陈院使往这边走来。 沈青檀站在屋檐下,等顾长生走近之后,特意观察一番他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 她神色关切:“长生哥哥,你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吗?” 顾长生微微点头:“我睡的浅,稍有些动静,便醒了,再难入睡。” 沈青檀想到王府附近增加了巡逻的士兵,动静半点都不小,怕是惊扰到他了。 她稍稍放下心:“这几日,你要时时刻刻留在二爷身边吗?” “解毒开始后,我要留在他的身边,观察情况。不过几日时间罢了,我受得住。” 顾长生有些无奈,他在蛮蛮心里,恐怕是一尊易碎的琉璃。 他准备进屋,忽然想起一事,询问道:“蛮蛮,你有话要与妹夫说吗?” 沈青檀想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话到了嘴边,她又吞咽下去,随着顾长生一道进屋。 沈青檀来到屏风处,便听到赵颐开口:“蛮蛮,时辰不早了,你去用早膳,不必担心我。” 她的脚步停顿住,怔怔地看着他。 他躺在床上,唇边含着浅浅的笑容,柔化了眉眼间的清冷。 沈青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在他眼神的催促下,转过身往门口走。 突然间,她的脚步停顿住,偏头往内室看去,只见小厮将幔帐拉开,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一直盼着赵颐的病治好,真正到这一刻的时候,临门的一脚,心底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恐慌。 尤其是想到今日醒来时,她在赵颐眼底看到了害怕与不安。 他是怕治不好,再也没法子见到她? 想到这里,沈青檀突然明白过来赵颐的心思。 他想要她亲手绣一只香囊,并非是吃飞醋,而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分散她的心神。 这时,陈院使挑开幔帐出来:“二奶奶,解毒要开始了,你去前厅用膳吧,别让小赵大人挂念你,不利于他治病。” 沈青檀点了点头,踏出屋子。 “砰”的一声,门扉在她身后关上。 沈青檀心口颤动一下,定定地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突然间,一块小石子“噼里啪啦”地滚落到台阶下。 第246章 顾公子请您过去 沈青檀盯着台阶下的小石子,缓缓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面具,手里持着一把长枪,虎虎生威地耍了一套花枪。 耍玩枪法,沈略将长枪扛在肩膀上,掀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口大白牙:“妹妹,三哥酷不酷?” 沈青檀看着他汗津津的脸,脸上的笑容比当空的烈日还要灿烂,驱散了她心底的阴云。 她的眼神变得柔软,弯唇笑道:“三哥,你的枪法很酷。” 沈略得到了表扬,愈发神采飞扬。 他把长枪往地上一掷,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沈青檀的身边:“妹妹,边城有一个习俗,每次逢年过节时,便会有盛大的祈福典礼。当地的官员精挑细选出一群小姑娘,她们戴着小福娃的面具跳祈福舞。” 他抬起手臂擦掉鬓发间的热汗:“我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跳舞吧?耍这一套枪法,为妹夫祈福。” 沈青檀呆愣地看向沈略,从看到他戴着面具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是故意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谁曾想,看起来憨憨傻傻,粗枝大叶的三哥,心思却极为细腻。每次送给他们的礼物都很别出心裁,处处显露出他的用心。 例如上次特意送的一只长寿龟,还有今日这一场特别的祈福枪法。 “三哥,你为二爷跳了祈福舞,他定会平安无事的。”沈青檀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余光不知瞥到了什么,忽然问道:“三哥,你跳祈福舞的事儿,大哥、二哥知道吗?” 沈略拿过沈青檀的帕子,胡乱往脸上一擦,相当自信地说道:“那当然是不知道。” 这般丢脸的事儿,妹妹一个人看到就得了。 若是让另外两个人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嘲笑他呢。 沈青檀的唇角动了动,伸出手指压了压唇角,朝沈略身后唤一声:“大哥、二哥,你们来了。” 沈略愣了愣,呆头呆脑地顺着沈青檀的视线,往身后望过去。 只见沈渡和沈逐像两尊门神似的站在院门口。 他粗黑的眉毛抖了抖:“你们两个几时过来的?” 沈琢扬了一下眉毛:“不久,和你差不多前后脚。” 沈略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回,沈琢倒是难得的没有嘲笑他。 沈渡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步履沉稳地来到沈青檀的面前。 “蛮蛮,你之前想知道凉州的风俗,碍于妹夫的病情,不便动身去凉州一趟。”沈渡语气温和地说道:“大哥和二哥找到一处地方,那儿的布置与凉州一般无二,你可要去看看?” 沈青檀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哥哥们怕她心里挂念着赵颐,便纷纷想着法子哄她开心,带她去放松心情。 她摇一摇头:“哥哥,我们明日再去吧。” 沈渡一时沉默了。 这么多年,他不曾与别的女子相处过,更不知如何去哄女子。 他看向身旁的沈琢,似乎在问他拿主意。 沈琢拧紧眉头,同样是一副陷入一道难解的谜题之中的表情。 沈青檀见哥哥们绞尽脑汁哄她,心情松快了一些。 她解释道:“大哥,今日二爷解毒,我的心态还未调整好,暂时没有心情去赏玩,怕辜负了哥哥们的一片心意。” 闻言,沈渡眼神柔和下来:“不妨事,那便明日再去。”顿了顿,他又说:“娘准备好了早膳,大哥带你去用膳?” 沈青檀点了点头:“好。” - 夜凉如水,沈青檀躺在床上,毫无一点睡意。 自成亲以来,她极少与赵颐分开睡,早已经习惯身边有他。如今骤然分离,他生死未卜,心里有了挂碍,又如何睡得着? 她从床上爬起来,选了料子,想要绣香囊,脑子里空空如也,完全不知绣什么花样。 她试图抄佛经静一静心,却如坐针毡,心里愈发难熬。 沈青檀气馁地躺回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 流月进来服侍沈青檀起身,看到她眼睑下的青影,心疼地说道:“二奶奶,您没有睡好,再睡一会儿?” 沈青檀压一压太阳穴:“我今日要与哥哥们出去一趟。” 流月不再劝,伺候沈青檀梳妆。 沈青檀用完膳,从院子里出来,便瞧见三个哥哥一字排开,站在门口等她。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等久了吧?”沈青檀脸上扬着笑:“你们用过早膳了吗?” 沈渡沈琢和沈略昨夜基本没有睡觉,守在心里担心沈青檀,守在院子外头,发现屋子里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反复了几次。 他们不着痕迹地看了沈青檀的脸色,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我们吃过了。”沈渡询问道:“今日可以出门吗?” “可以呀。”沈青檀催促道:“我们走吧。” 兄弟三人骑着马,护送着一辆马车,来到一座宅院。 沈青檀站在主屋门口,回头身边站着不动的几个哥哥。 沈渡似乎有些紧张,脸庞紧紧绷着。 沈琢无意识地扯着腰间的剑穗。 沈略搓一搓大掌:“妹妹,你推门。” 沈青檀将三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很困惑,这一座宅子很寻常,与她住的宅子别无二致,并没有看出任何有关边塞的风貌。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双手推开门。 屋子里的情景一寸寸映入她的眼帘,偌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一整间屋子。 沙盘里有云起雾涌的雪山,壮阔雄奇的大漠,苍茫荒凉的戈壁,气势宏伟的关隘,一座座充满田园烟火气的城池。 完完整整的将凉州的缩影,复刻在沙盘上,一览无余。 沈青檀盯着烽火台上的袅袅狼烟,仿佛能够看到铁马萧萧,征战八方的雄浑景象。 哥哥们费尽心思,把生养她的家乡,一一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脑海里不再是一片空茫,对自己出生的地方,有了深刻的了解。 沈略指着旗帜所在的城池:“妹妹,我们的家在这里。” 沈青檀难以抑制心里的情感,转身抱住了身边的沈渡。 沈渡愣住了,良久,抬起手轻轻拥住沈青檀。 沈略瞪圆了眼睛,分明是他在介绍,为何妹妹不抱他,抱了大哥? - 沈青檀与哥哥们出去一趟回来,接下来几日,哪儿也没有去,留在屋子里给赵颐绣香囊。 她心里认定了,只要将香囊绣好了,赵颐的病便治好了。 这一日,香囊最后一针绣好。 听雪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二奶奶,顾公子请您过去。” 第247章 隐瞒病情 沈青檀攥着香囊来到院落,便瞧见镇北王妃,三个哥哥,大夫人与大老爷全都聚集在院子里。 她看到这个情况,一颗心蓦然往下坠。 远在国公府的大夫人与大老爷都赶来了,那便是最后一个才通知她。 沈青檀心里漫上一股后怕,紧了紧手指,极力保持冷静,走到紧闭的门口。 “吱呀”一声,门扉打开。 沈青檀看到站在门内的陈院使,询问道:“陈院使,我夫君的情况如何了?” 陈院使满面疲倦,侧身站在一旁:“顾公子在里面等你,你亲自去问他小赵大人的情况。” 沈青檀点了点头,快步来到门帘处,挑起垂落的幔帐,一缕光从她身后照进内室。 她看见赵颐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阖上,陷入昏睡中。 而顾长生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单手支着额角,分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沈青檀缓步走向顾长生,比起几日前,他的身子更显清瘦单薄。白衣辉映着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似一缕云烟,缥缈虚无,看得见,留不住。 沈青檀喉间干涩:“长生哥哥,你……” “蛮蛮。”顾长生打断沈青檀的话,语调轻缓地说道:“解毒很顺利,妹夫再无大碍。只是病了这么多年,身子亏空,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沈青檀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傻傻地看着顾长生,一时回不过神来。 “蛮蛮,你按照陈院使写的医嘱照顾妹夫。”顾长生如玉石精雕细琢的手指,捻着一张素笺递给沈青檀,“时辰到了,你去给他喂一点水。” 沈青檀陡然回过神来,脑袋停止了思考,听到顾长生的话,下意识便去倒水喂赵颐。 候在院子里的大老爷、大夫人、镇北王妃进了屋子,站在床榻边看向赵颐。 “哗”的一声,层层叠叠的幔帐被拉开。 阳光洒满内室,温暖明亮。 顾长生微微侧着头避开光,听到不断有人进屋,朝床边靠了过去,他默默挪到一旁。 “醒了,颐儿醒了。”大夫人紧紧抓住大老爷的手,眼睛里含着泪水,询问道:“颐儿,你身子如何?疼不疼?” 赵颐适应了光线,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到站在旁边的大夫人,唇角翕动,虚弱地说道:“不疼,全好了。” 这一句“全好了”听在大夫人耳朵里,如同天籁之音。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大夫人欢喜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二十多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期盼,终于得以实现了。 老天爷总算是眷顾了她这么一回。 大老爷眼睛通红,表情倒算是镇定:“颐儿,府里有爹娘操持着,你安心养病。” 赵颐微微颔首:“好。” 镇北王妃打从心里为女儿感到开心,女婿的病治好了,小夫妻便能白头偕老。 “颐儿,厨房煲了一锅粥,你要喝一点吗?”镇北王妃看着赵颐苍白的脸,唇色也是苍白的,关切地说道:“你这几日都没有怎么进食。” 赵颐轻声说道:“再过两刻钟,才能进食。” “粥在炉子上煲着,你想进食时,便吩咐婢女送来。”镇北王妃笑容温婉:“你若想吃别的,告诉娘,娘让厨娘去做。” 赵颐摇一摇头:“粥便够了。” 顾长生在角落里停留了片刻,无声无息地退出内室。他踏出屋子,伸手扶住石柱,等那一阵眩晕感过去,方才缓缓地离开院子。 大夫人与大老爷、镇北王妃确定赵颐无事了,便离开了屋子,留出空间给小夫妻俩说说体己话。 内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赵颐与沈青檀。 赵颐看着一直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沈青檀,她的形容憔悴,眼睑下的青影清晰,下巴尖细了一些,可见这几日她过得并不好。 解毒的过程很痛苦,全凭着想要再次见到她的念头,支撑了下来。 再次见到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赵颐想要去握她的手。 一具柔软的身子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赵颐微微愣怔住,忍耐着浑身的疼痛,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这一刻,他有了真实感,他的毒全解了,往后能够与她长相厮守。 赵颐温声说道:“夫人,香囊绣好了吗?” 沈青檀来的路上充满了期盼,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以为解毒失败了,一颗心被生生掏空了。 此时此刻感受到他的体温,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沈青檀听到赵颐的话,抬起了脑袋,望着他消瘦苍白的脸,一双眼睛倒是显出一丝别样的神采,压在她心口那块沉重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轻声问道:“你就想问我这个?” “嗯。”赵颐低咳了一声,颧骨漫上一层薄红:“我想知道,我可有食言?” “没有食言。”沈青檀眸光莹莹,抿唇笑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向来是说到做到。” 即便是历经生死的劫难,也没有违背过诺言。 哪怕这是一种巧合。 沈青檀从袖子里掏出香囊,放在他的手心里:“我落下最后一针,长生哥哥便传来了好消息。” 赵颐垂眸看向手里的香囊,上面绣着一颗青檀树,再没有别的花纹。 “二爷,你的病治好了。”沈青檀嗓音轻柔地说道:“我给你绣一棵摇钱树,愿你往后长命富贵。” 赵颐回味过来,青檀树的别名是摇钱树,倒是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 这只香囊很合乎他的心意,拿在手里不愿意放下。 “你刚刚解完毒,身体还很虚弱,再睡一会?”沈青檀想再多陪陪赵颐,可她心里记挂着顾长生:“我想去看看长生哥哥。” 赵颐的病治好了,她的这件心事解决了,彻底放下心来。 赵颐叮嘱道:“你带上陈院使和府医一块过去。” 沈青檀应下来,唤江暮与流月进来伺候赵颐,吩咐江朝去请陈院使和府医,随后带上听雪去找顾长生。 看守院子的婢女瞧见沈青檀来了,福身行一礼:“郡主万福。” 沈青檀看着紧闭的院门,询问道:“长生哥哥歇下了吗?” 婢女回道:“郡主,表公子并未回院子,而是派小厮来取了他的包袱,回顾家去了。” 沈青檀眼底闪过惊讶,似乎没想到顾长生走了。 她急急忙忙往府门口而去,迎面碰上了陈院使与府医。 沈青檀询问道:“陈院使,你和长生哥哥一起为二爷解毒时,长生哥哥的身体可有出现不适?” “这倒是没有。”陈院使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满脸疲倦地说道:“他这几日劳倦,又不得眠,精神不济,犯了头疼症,睡上几日便能缓过来。” 沈青檀摸着跳动的右眼皮,心神不宁地说道:“您随我去一趟顾府?” “他怕是睡下了,你去府上找他,又会惊扰到他。”陈院使不赞同地说道:“他一醒,很难再入睡。” 闻言,沈青檀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是愈发起疑,疑心陈院使知道内情,帮着顾长生在瞒着她。 第248章 捏碎他的傲骨 “陈院使,长生哥哥的眼睛生病了,我怀疑他的身子骨也不好。他留在屋子里给二爷解毒,这几日不休不眠,我担心他的身体扛不住。” 沈青檀态度坚定地说道:“若是长生哥哥的身体当真有差池,我们去得及时,可以给他治一治。若是无事便更好了,我也好安心。” 陈院使拗不过沈青檀,叹了一口气,随她一同出府。 沈青檀走出镇北王府,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赵珏,脸色骤然冷下来。 赵珏在镇北王府守了两日,熬的眼睛通红,下巴冒出了胡茬,十分憔悴。 他瞧见沈青檀出府,快步朝她走过来:“檀……二嫂。” 沈青檀给一旁的侍卫递个眼色。 侍卫上前挡在赵珏面前,阻止他靠近沈青檀:“王府重地,闲杂人等勿近。” 赵珏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极力的克制住心底翻涌而出的屈辱。 如果他娶的是沈青檀,没有昏头去娶沈明珠,便是镇北王府的乘龙快婿,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怎敢如此欺辱他? 他后悔把沈明珠带回京城,若是没有沈明珠,赵颐所拥有的一切,便全都是他的。 每每想到他渴望的权势,原本已经握在手里,最后被他亲手给推开,便悔恨交加。 日日活在痛苦之中,始终难以释怀。 “我今日来寻你帮忙。”赵珏往后退一步,不敢冒进:“我母亲病得严重,你让陈院使或者是府医给她治病。” 沈青檀冷睨着他:“你已经不再是国公府的三爷,我也不是你的二嫂,我们非亲非故,为何帮你?” 赵珏脱口而出道:“檀儿,我们之间有些恩怨,可过去十几年的情谊,不是一笔可以抹消。恳请你看在这份情面上,救一救我的母亲。” “情谊?”沈青檀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抬眸看着形容颓唐的赵珏,再难在他的身上看到过去的意气风发:“你在我这里借的书,是你自己看的吗?” 赵珏心里陡然生出慌乱,目光探究地看向沈青檀,想从她冷淡的眉眼间看出一丝端倪。 可他只看到她的冷漠疏离,以及眼底的陌生,仿佛他对她而言是从未曾相识的陌路人。 甚至是那无形中散发的高贵气度,一下子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一个在云端,高不可攀。 一个在泥里,卑微不堪。 蓦然间,赵珏心里涌出一阵难受:“檀儿,我若是不看书,如何能在你面前说出那一番见解?” 沈青檀笑了:“那些书都是你喜欢的大儒着作,你既然熟读于心,应该记得看的是哪几本吧?” 赵珏一下子被问住了,唇角紧紧抿住。 沈青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过往对你的欣赏与赞美,全都是你从二爷那儿偷来的。” 言外之意是没有赵颐,她绝对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这句话无疑是捏碎了赵珏的傲骨。 赵珏脸色沉郁,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强行压下心底肆虐的戾气。 他不觉得自己比赵颐差劲,甚至在许多方面比赵颐出色。在他的心里面,始终认为赵颐命比他好罢了,托生在长房。 否则世孙之位,哪里轮得到他去坐? 沈青檀却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处处不如赵颐。 赵珏心气难平,可转念想到赵颐病发,寿数将尽了,便不去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沈青檀哪里不知赵珏的心思?他对她死缠烂打,阴魂不散,无非是因为她差点嫁给他。 最后他因为攀炎附势,另外娶了沈明珠。 谁知她娘家位高权重,沈明珠娘家门庭破落,赵珏心有不甘罢了。 他这种眼睛里只有权势的人,情之一字在他心里轻贱如草。 临走之前,沈青檀给他一句忠告:“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另寻出路。” 说完这句话,沈青檀坐上马车,轻轻提了一下唇角。 赵珏今日在她这里碰壁,若是有权势“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他必定会抓住机会。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沈青檀从马车上下来。 听雪已经敲开了府门。 顾家的门房认得沈青檀,瞧见是她来了,直接放行。 沈青檀询问道:“长生哥哥在府里吗?” 门房恭敬地说道:“公子在院子里歇着。” 沈青檀得了准话,便带着陈院使与府医来到顾长生的院子。 院门恰好打开了。 沈青檀看到门内的人,连忙说道:“舅舅,我来探望长生哥哥。”她往院内一看:“长生哥哥还未睡下吧?” “蛮蛮,长生睡下了。”顾宗辞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赵的病才治好,你该陪伴在他的身边。” 沈青檀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长生哥哥给我的一张方子,我弄丢了,特意来找他再要一份。” 她像是没有看出顾宗辞的异样神色:“舅舅,我正好无事,便在这里等长生哥哥睡醒。” 顾宗辞正要再劝说一番,“啪”的一声,屋子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青檀再也顾不上礼教,越过顾宗辞,快步进屋。 第249章 当年真相 沈青檀一进屋,便看见青釉茶杯碎裂在地上。 顾长生坐在桌边,神色清冷淡漠,似乎摔碎一只茶杯,对视物不清的他而言,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沈青檀心里却很清楚,即便顾长生眼睛看不见,也不会发生失手的事情。 一定是他的身体出现状况了。 “长生哥哥。”沈青檀来到他的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询问道:“我带陈院使来了,让他给你请个平安脉?” 之前在镇北王府,她每次提起他的身体状况,他都会打断她的话,刻意转移话题。 他今日给赵颐解完毒,便独自离开镇北王府,并且让陈院使与顾宗辞阻拦她。 种种迹象表明了,他从一开始,便在隐瞒她,应付她。 “蛮蛮,我的眼睛看不见之后,便不能劳倦。太过劳倦了,会头疼。”顾长生语调平缓,透着一丝疲倦:“我喝一碗药,睡一觉便好了。” 沈青檀看着他的面容,表情平静,不露半点端倪,仿佛是真的太过劳倦,才会气色不好。 她抿紧了嘴唇,他不愿意让旁人知道的事情,当真是滴水不漏。 即便她让陈院使给他诊脉,恐怕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忽然间,沈青檀想到了仲衡,顾长生与仲衡在一起生活十几年,无人比他更清楚顾长生的情况。 她决定去找仲衡,打探顾长生的情况。 “长生哥哥,你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为二爷治病,原来该在王府好好休息。你匆匆回府,我怕你有事儿瞒着我。” 沈青檀像是相信他的话,语气故作轻松:“我以为你是牺牲自己在为二爷治病。如今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顾长生神色诧异,未曾料到自己的举动,让她更加担心了。 他解释道:“妹夫中的毒是我师父研制的,我知道如何解毒。” 提到这件事,顾长生依旧很困惑。 师父不仅医术高明,还是制毒高手。他曾经说过,天下间,无人能解他的毒药,更无人能配制出他的毒药。 师父将他捡回去收做徒弟,等他学有所成之后,便将自己毕生研制的毒药扔给他钻研。 师父说:【长生啊,你能把这些毒药解出来,这天下间,便没有什么毒可以难倒你。】 他用了四年时间,将师父的毒药全都解出来。 这么多年下来,他头一次见到有人中了师父研制的毒药。 师父研制毒药的目的,是为了精益医术,从来没有拿出来害人。 究竟是谁给赵颐下的毒? 沈青檀震惊道:“你师父研制的毒药?” 顾长生的师父是仲元。 靖安帝和国公府一直在找仲元给赵颐解毒,应该是不清楚赵颐所中之毒的来源。 仲元呢? 他知道内情吗? “嗯。”顾长生轻声说道:“我不知为何会用在妹夫身上,但是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会是我师父下的毒。” 沈青檀怀疑仲衡就是仲元,如果是仲元下的毒,他们绝对不会从北齐回来给赵颐解毒。 恐怕是有人机缘巧合下拿到了毒药,下在赵颐的身上。 顾长生握紧了膝盖上的手,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他定一定神,缓缓问道:“蛮蛮,你还有别的事吗?” 沈青檀听出顾长生话里的意思,在委婉地催促她离开。 “暂时没有别的事儿。”沈青檀叮嘱道:“长生哥哥,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顾长生毫不迟疑地应下。 沈青檀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顾长生。 他始终保持着她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肩背显得僵硬,毫无平日里的闲适自然。 她走出屋子,吩咐候在一旁的听雪:“你去把地上的碎片给清理了。” 听雪应声:“是。” 顾长生僵直地坐在原处,听到有人出去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人进屋,在他脚边清扫碎片。 他头疼欲裂,耳朵里嗡嗡作响,清脆的瓷片磕碰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听雪唤一声:“表公子,您去榻上歇着?奴婢把地上的瓷片清理一下,免得漏下碎片伤着您。” 顾长生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又仿佛是在幻听,他极力的想听清身边人的话,耳朵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几乎把周边的声音全都掩盖住。 他听不见,看不见,无法去回应。 听雪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顾长生的回应,疑心是他眼睛看不见,行动不便,便不愿去榻上。 她利落的将碎片清理干净,又仔细检查一圈,方才退出屋子。 “砰”的一声,将门合上。 顾长生听不见关门声,更听不见脚步离开的声音,不知屋子里有没有人,便一直这般坐在圆凳上,直至再也支撑不住,方才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 他的双手抑制不住在颤抖,剧烈的头疼让他的大脑混乱,无法去分辨屋子的方向。 顾长生摘下绑在眼睛上的纱带,原来眼睛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如今眼前一片黑暗,只能感应到微弱的光。 他慢慢摸索着往榻边走去,不过是走了几步,便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坠倒在地。 - 沈青檀留下陈院使和府医在顾府照应顾长生。 她带着听雪走出院子,神色凝重道:“听雪,仲老回京了吗?” “仲老进京两三日了,奴婢打听了一番,是从二爷解毒那一日,他便从宝华县动身入京。” 听雪嘀咕道:“仲老倒是不拿自个当外人,在京城一应花销,全都记在咱们头上。” “仲老是长生哥哥的恩人,细算起来倒不算外人。”沈青檀听闻仲衡已经进京,紧蹙的眉心舒展:“他在何处?” 听雪回道:“二爷名下的宅子里。” 沈青檀心里有了数,准备去宅子里找仲衡。 方才走出顾府,便瞧见仲衡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仲老。”沈青檀迎了过去,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要问您,不知您可有空闲?” 仲衡目光在沈青檀脸上打一个转,似乎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进府里谈,还是在别的地儿谈?” 沈青檀想请仲衡进顾府叙话,又怕横生出枝节,心里衡量一番,便请仲衡到马车上叙话。 二人坐进车厢里,不等沈青檀问话,仲衡倒是率先开口:“你是要打听臭小子的事儿?” 沈青檀点了点头:“我想知道长生哥哥眼睛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医治好?” 闻言,仲衡沉默下来,思绪有些飘远,仿佛陷入回忆当中。 当年顾长生遇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娃,被歹人强行掳走卖进窑子里。 顾长生冷心冷清,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一心只想找到他的妹妹。 之所以去救小女娃,是因为他听见小女娃身上传来铃铛声,便不管不顾的去救了。 当时他们在边城,边城汇聚着三教九流,十分混乱。 那家窑子背后的东家是匪寇,里面的护卫各个都有硬本事,勾结了当地的官员,顾长生栽了一个跟头。 他们用毒熏瞎了他的眼睛,将他扔进了河里。 等他找到顾长生时,他身受重伤,去了大半条性命。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捡不回他这一条命。 他又气又怒:“小女娃瞧着比你妹妹大一两岁,怎么可能会是你妹妹?你是要把自己这一条命搭进去,才肯罢休?” 顾长生说:“我知道她不是。她向我求救的那一刻,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懒得搭理这个犟\\u0027种。 隔了许久,顾长生声音很轻地传来。 “我看到她便想起了蛮蛮,她是否也面临着这种境遇,渴望着有人救她?” 仲衡心里的怒火与怨气全都消散了,对这个半大的小子只剩下疼惜。 他心里很清楚,妹妹是顾长生的执念与心结,在他把妹妹弄丢的那一刻起。 他便再也不是他。 “长生的眼睛是在救一个小女娃的时候,被人用毒烟熏瞎了。”仲衡怅然叹息:“他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取决于他自己。” 第250章 他的病 沈青檀听到 “小女孩”几个字,心尖似被针尖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 顾长生飘零在外,为的就是寻找她。 “他以为小女孩是我?” “他在意的只有你。” 仲衡初次见到顾长生时,他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清清瘦瘦的,眼睛里一片沉寂之气,毫无少年该有的神采。 他坐在破庙里,面不改色的把自己脱臼的手臂复位,仿佛不知道疼痛。 他自己采了草药,用石子捣碎了,敷在满身的伤口上。 仲衡观察了顾长生几天,发觉他对医术很有天赋,便提出收他为徒。 顾长生拒绝了。 仲衡说:“你做我的徒弟,以我的声望,可以让更多的人帮你找妹妹。” 顾长生答应了。 仲衡心疼小徒弟,便想让他受的苦,让他挂念的妹妹知晓。 沈青檀的手指掐进掌心,心情变得很沉重。 仲衡轻描淡写的说出顾长生的遭遇,不必去细想也知道当时的情况很凶险。 此时此刻,沈青檀希望顾长生是一个自私凉薄的人。 她心口像是压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的眼睛……是他自己不愿意治吗?” 仲衡沉默片刻,缓缓道来:“长生受了很严重的伤,眼睛又是被毒烟熏瞎,若是好好调理,养个三五载,便能治好了。” “他心里挂念着失散的妹妹,又如何会静下心来调养?他能行动自如时,便继续去找妹妹,留下了病根子。” “以他的身体情况,无法长时间聚集精力,也不能太劳倦。若是继续行医,便会引发病根。若是不行医,仅凭他一人之力,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妹妹?” “他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只能继续行医。于是不再给普通老百姓治病,专门挑选达官显贵,借助他们的势力。” 说到这里,仲衡眼底平添了几分伤感,顾长生清冷孤寂,情绪内敛,无论经历什么事情,全都是一个人独自承受。 他每次给人治病,头疼症发作了,犹如利刃在刮他的骨头,剔他的筋络,一次比一次痛苦。 寻常人难以忍受,他疼得冷汗浸湿了衣衫,也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仲衡目光扫过沈青檀通红的眼睛,心里倒是稍稍好受一些,至少小女娃会心疼臭小子。 他所付出的一切,全都是值得的。 仲衡轻哼了一声:“他今后好好将养,不再行医,眼睛便能好。” “我们一家团圆了,长生哥哥不必再行医,可以好好将养身体。”沈青檀心口的酸涩直往上涌,涌到了喉口,声音沙哑地说道:“这一次长生哥哥给二爷治病,他的旧疾是不是复发了?” 仲衡看着沈青檀眼底含着水雾,还未开口,便又听她询问:“您是特地为长生哥哥来的京城?” 仲衡点头:“我……诶诶诶……” 不等他把话说完,他便被沈青檀推着下了马车。 “既然如此,您快点去给长生哥哥治病。” “……” 仲衡甩一甩袖子,黑着脸进了顾府。 - 顾长生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眉心紧皱,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显露出他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陈院使神色凝重地给顾长生检查,情况并不太乐观,眼疾似乎加重了。 他正要对顾宗辞道出实情,便瞧见沈青檀与仲衡进来。 陈院使把到嘴边的话吞咽进去,换了一套说词:“令公子劳累过度,引发了头疼症,吃两副药,睡上两日,便能够好转。” 沈青檀不意外陈院使的回答,恐怕是顾长生授意的。 她站在床边,轻轻碰一碰顾长生的手,手心都是一层冷汗,疼成这样了,又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她的一颗心紧揪起来,看向身边的仲衡:“您有法子医治哥哥吗?” “我又不是郎中,我能有什么法子治他?”仲衡板着脸,捡着陈院使的话说:“他睡两日便好了。” 陈院使脸色僵硬了一下,闪过一丝尴尬。 仲衡嘴上这般说,到底是顾惜着徒弟:“你们在外候着。”随后,他指着陈院使:“你留下。” 陈院使在宝华县见过仲衡,便听从他的意思留下来。 沈青檀怕耽搁仲衡给顾长生治病,叫上顾宗辞一道走出屋子。 “舅舅,您别担心,有仲老在这儿,长生哥哥不会有事。” 顾宗辞神色黯淡:“希望如此。” 顾长生回家之后,平日里不会踏出院子,一个人独处。 他感觉到顾长生的疏离,似乎把这里留作了落脚点,待赵颐的病一好,便会离开这个家。 顾宗辞想要修复父子之间的感情,却无从下手。 如今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盼着顾长生能够好好活着。 他歉疚道:“蛮蛮,舅舅不是有意瞒着你,长生不愿意让你担忧。” “您不必愧疚。”沈青檀明白顾长生的心思:“哥哥是怕我自责,才会让你们瞒着我。” 她抬眸看着顾宗辞鬓角的白发,额头、眼角新添了许多皱纹,每一条纹路都似透着痛与苦。 沈青檀心里期盼着,上天眷顾一回顾长生,让他渡过这一场劫难。 不知等了多久,屋子里传出了动静。 第251章 另请高明 沈青檀手指攥紧帕子,快步来到门边,想从门扉上的菱花格心,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不待她瞧清楚,紧闭的门扉打开,露出陈院使一张笑脸。 “二奶奶,你请来的这一位是何来路?他给了我一包太乙神针,指点我为顾公子施灸,缓解他的痛苦。” 陈院使顾及着自己一把岁数了,不便厚着脸皮向仲衡讨要太乙神针的方子。 这个方子不仅可以治头疼、体质衰弱、长年久病等病症,还可以强身健体。 陈院使宽慰道:“你们别担心,屋子里那一位,有备而来的,顾公子不会有事。” 仲衡给他的一瓶丸药,让他喂顾长生服下。 他闻着药味,极为对症,可见是早已准备好的。 “他是我哥哥的恩人。”沈青檀听闻到喜讯,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下来,“有劳您了。” 她迫不及待地进屋,来到床榻边,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到床榻上安睡的人。 沈青檀细致地观察顾长生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惨白毫无生机,嘴唇恢复了淡淡的血色。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就势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额头,试探一下额间的温度。 突然间,他的眼睛睁开。 沈青檀蓦然收回手,轻声问道:“长生哥哥,你身子好些了吗?” 顾长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沈青檀见他毫无反应,再次轻唤一声:“长生哥哥?” “我无事。”顾长生早便习惯了,并不觉得自己的情况有多么严重。他的头不疼了,却有些昏沉,反应很迟钝:“蛮蛮,哥哥让你担心了。” 他还很虚弱,声音很轻,轻的一阵风都似能吹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即便是如此,他还在想着她,想着他发病,给她增加负担了。 沈青檀看着他强打起精神,将脆弱的一面藏起来,心尖牵扯着疼痛。 “哥哥,你认定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我,在外面吃尽苦头,只是为了找到我。甚至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哪怕是你的性命。” 沈青檀的喉口像是被一块汲满水的棉絮堵塞住:“你可有想过,我也会认为,若不是我,你该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早便娶了称心如意的妻子,育有了子嗣。又怎会像如今这般孑然一身,病痛缠身?” “哥哥,你不曾亏欠过我,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要再为了任何人,伤害你自己,哪怕是我。” 这一切的过错,全都是沈夫人造成的,罪责不该由顾长生来背负。 顾长生知道沈青檀在安慰他,希望他放下过去的一切。 若是他不应下她的话,恐怕他会成为她的心结。 顾长生微微侧头,面朝沈青檀的方向。 “好。”顾长生轻轻扯动着唇角,纠正她:“蛮蛮,你我二人是兄妹,对彼此之间的爱护,不需要任何亏欠与理由,随心而动罢了。” 沈青檀看出顾长生没有放下,答应她,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十四年的心结,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化解。 也许在平日里的点滴相处中,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他,让他释怀。 想到这里,沈青檀拿着帕子,擦拭他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又倒了一杯温水,拿着勺子给他润一润唇。 她柔声问道:“哥哥,你这几日太劳倦了。要再睡一会儿吗?” 顾长生咽下洇进嘴里的温水,缓缓地闭上眼睛。 沈青檀坐在床边守着顾长生,等到他的呼吸平缓绵长,方才在屋里寻找仲衡的身影。 只见仲衡站在阴影里,失神地看着他自己的右手。 沈青檀视线落在仲衡的脸上,神情晦涩,落寞失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走了过去。 仲衡听到脚步声,一抬头,便见沈青檀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神情尽数敛去。 “你让陈院使给臭小子治病,养个三五载,虽然眼睛不能恢复到从前,但是也能够视物。” 仲衡倒一杯茶水,左手端着茶杯,掩饰地喝一口。 沈青檀听到顾长生不会有事,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落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仲衡的右手,询问道:“您姓仲,医圣仲元也姓仲,你们二人之间有何渊源?” 仲衡听闻沈青檀再次提起仲元,倒是没有像之前在宝华县那般否认。 二十三年前,他辞去北齐太医院院使一职,化名仲元,在大周横空出世,声名鹊起。 “元”在中医里乃天地万物之本源。 元还有另一层含义,位居第一。 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负,便取“元”字作为化名。 仲元这个名字,承载的荣耀,实在不是他这副残破之躯能够匹配得上。 自从他坠下山崖,右手受伤残废,再不能行医之后,在他的心里,仲元便算是死了。 世间再无仲元。 “老人家的事儿,你个小丫头少打听。”仲衡往榻上一躺,闭着眼睛说道:“累了大半日,我先睡一会儿。” 沈青檀见仲衡态度回避,便不再多问。 毕竟仲衡不肯承认自己是仲元,就算她问了赵颐身上的毒,仲衡也不会回答。 沈青檀心里也有别的顾虑,生怕赵颐身上的毒牵扯到一些秘辛,她贸贸然地询问仲衡,说不定会引来别的麻烦。 她打算先回去告诉赵颐,同赵颐商议之后,再做行动。 - 赵珏向沈青檀求医,遭到拒绝后,便去医馆请一个郎中去给他娘治病。 他娘说明德堂暗室有一笔银子,是前朝国公留下来的,她打算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便偷偷去西苑搬出来。 谁知被老太太逮住收缴了。 他娘受到刺激,瘫痪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赵珏亲自去国公府找老太太,让她往宫里递牌子,请一位太医给他娘治病。 老太太很绝情,见都不愿意见他,更别说给他娘请太医。 他去罗家找舅舅要银子,给他娘请郎中。 舅舅也避而不见。 赵珏被逼无奈,发卖了府里的下人,只留下一个粗使婆子,一个厨娘。 卖下人换来的银子,请几个郎中,买一些药,便花去大半。 他娘的病一点起色都没有,这才来求沈青檀帮忙。 赵珏想到沈青檀的一通羞辱,脸色愈发阴沉,快步迈进医馆。 医馆里的老郎中认出赵珏,先一步开口:“我的医术浅薄,治不好你娘的病,你另请高明。” 第252章 报复 赵珏目光冷冽:“你不是说能医治的吗?” “你们府上日子拮据,再请几回郎中,恐怕得变卖宅子了,连一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郎中劝道:“你娘的病再治,也不能自个下床走动。请郎中的银子,倒不如买些好的给她吃。” 赵珏的自尊心,再次受到重创。 不仅是镇北王府的下人,就连一个郎中也瞧不起他。 赵珏另外找了几家,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 - 兴宁街赵府,二夫人躺在床上,双手双脚不能动弹,任由沈明珠扶着她靠在床头。 在国公府晕倒后,再次醒来,她便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沈明珠看着眼歪嘴斜的二夫人,哪有往日的威风? 她拿着一块帕子,垫在二夫人的下巴,端着一碗稀粥喂给二夫人吃。 二夫人吃惯山珍海味,本该吃不下寡淡无味的稀粥。 可此时此刻,她却一口接一口地吃下肚。 害怕自己不吃,会被饿肚子。 自从前两日赵珏对二老爷说,手里没有银子给她治病后,沈明珠便趁着家里的爷们出门,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 昨日夜里赵珏回家看望她,她便向赵珏告状了。 今日沈明珠转性喂她东西吃,恐怕是挨了训。 二夫人心里冷笑一声,即便她瘫痪在床上,也能磋磨沈明珠。 沈明珠垂着眼帘,一声不吭地伺候二夫人喝下两碗粥,再喂她喝了一杯水,给她抹一抹嘴,扶着她躺下。 沈明珠哪儿都没有去,坐在一张椅子里,就近守着二夫人。 二夫人盯着沈明珠隆起的肚子,眼珠子转动一下,计上心来。 “珠儿,老太太对小辈很和善,出手向来阔绰。咱们家快要揭不开锅了,你去国公府一趟,问老太太要点银子。” 二夫人嘴歪了,吐字不清,一段话说下来,口水也跟着淌下来。 沈明珠眼底闪过嫌恶,没有搭话。 二夫人继续说道:“我们去要银子,老太太不会给。你去要银子,她看在孩子的情面上,会给你一笔银子。” 沈明珠心里冷笑,老虔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在算计这,算计那。 只有进了棺材,才会彻底消停。 二夫人见沈明珠装聋作哑,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张嘴骂人。 蓦然,小腹发胀,想要出恭。 “你……过来。”二夫人指使沈明珠:“伺候我出恭。” 沈明珠听了这话,忍不住发笑:“婆母,我大着个肚子,伺候不了你去出恭呢。”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还如何去国公府,问老太太要银子?” 二夫人噎住了,口齿不清地说道:“秋……秋蝉……让她……她来伺候我。” “秋蝉去绣坊接活干了,她不挣银子补贴家用,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沈明珠倒一杯水,递到二夫人嘴边:“你再忍忍,等秋蝉回来,再让她带你去净房。” 二夫人脸色骤然一变,看着沈明珠眼底的恶意,顿时明白过来了。 这个贱人不是怕挨训,才喂她吃的。分明是记恨她告状,故意喂她吃的,让她想出恭,逼她出丑。 她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喝水。 “婆母,你可得憋着,别漏在身上了,若是叫三爷知道,恐怕都不愿意认你这个娘。” 沈明珠看着二夫人愤怒的模样,心里生出一阵快意:“公爹整日宿在青楼,连家都不愿意回了。他知道了,怕不是要把你给休了?” 二夫人脸色煞白,他们二房被除族之后,二老爷便觉得没有盼头了。不仅宿在青楼,还想要给青楼里一个女人赎身。 若非是家里穷,早便将人领回府了。 “说来说去,到底是穷闹的。”沈明珠往二夫人心口上扎一刀:“你从库房搬出来的银子,若是没有被老太太收缴了,使奴唤婢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滋润。现在倒好,你守了二十多年的银子,全都进了沈青檀的兜里。” 二夫人气血翻涌,一股血腥气涌上喉间,硬生生地咽下去。 每每想到这一件事,她便恨意难平。 只差一步,她便可以把银子搬出国公府。 偏偏功亏一篑。 丢了银子不说,还瘫痪在床上。 内急来势汹汹,憋胀得慌。 “求你……”二夫人哀求道:“求求你,带我去净房小恭。” 她虽然不是国公府的二夫人了,但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自尊心极强,无法忍受自己便溺在身上。 沈明珠看着二夫人一改往日的嚣张气焰,放下自尊和身段哀求她,心里十分痛快。 自从她嫁给赵珏后,每日都要在二夫人面前立规矩,不仅要伺候二夫人用膳,还要伺候她洗脚。 二夫人有火气便往她身上撒,动辄打骂她,分明是没有拿她当人看。 侯府倒台后,她夹着尾巴在二夫人手里讨生活,生怕二夫人一个不顺心,便让赵珏休了她。 如今老天爷开了眼,让二夫人瘫在床上。 沈明珠心里恨毒了二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要狠狠报复回去。 “明珠……” 二夫人一张口,沈明珠把杯子里的水,灌进她嘴里。 茶水呛到气管里,二夫人剧烈咳嗽,下身涌出一股热流,一股子臊味在屋子里弥漫开。 二夫人懵了,意识到自己便溺在身上后,彻底崩溃了。 恰好此时,赵珏从外进来,闻到屋子里的异味。 他皱紧眉头,眼底闪过厌恶。 赵珏厌恶的表情,更加刺激到二夫人,恨不得一死了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明珠率先开口倒打一耙。 第253章 风水轮流转 “夫君,我怀着孩子,身子重,比不上下人麻利。婆母嫌我笨手笨脚的,嚷嚷着要买个丫头来伺候她。我若是不答应,她就便溺在身上,等你回来,再告我的状,说我欺辱她。” 沈明珠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委屈地说道:“咱们哪有银子买丫头啊?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吃饭,担子全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为了给婆母治病,把脸皮子搁在地上给人踩。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劝着婆母体谅体谅你。” “婆母怪我无用,娘家帮不上你。你若是娶了沈青檀,靠着岳家,早就平步青云。她也可以前呼后拥,不用搁在这儿受窝囊气。” 沈明珠眼泪流下来:“我不服气,说你有本事在身上,只是少了几分运道。若是不被人拖累,没有被国公府除族,你压根不用靠女人,凭着自个的本事,也能飞黄腾达。”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婆母数落我不孝顺,竟然敢顶撞她,她就……她就……” 沈明珠似乎难以启齿,扯着帕子捂着脸哭。 赵珏额头上青筋跳动,虽然他心里是指着岳家帮忙,但那是国公爷偏心大房,他不得不借助岳家的权势。 结果到他娘嘴里,他是个无能的人,只能靠女人。 尤其是沈明珠的话,更让他胸口憋着一团火气。 若不是他娘拖后腿,他又怎么会被除族? 以至于人人都瞧不起他。 “你……你胡……胡说。”二夫人听着沈明珠颠倒黑白的话,气得胸口发疼,急着辩白:“珏……珏儿……” “我何时冤枉你了?我可以拿肚子里的孩子起誓,若有半句冤枉话,便让我生不下来。” 沈明珠情绪激动:“咱们家给您治病,家底都掏空了,哪里能像在国公府一样,锦衣玉食?您嫌吃的糙,不愿意吃,便说我亏待你,不给你吃的,不给你水喝。” 二夫人眼前阵阵发黑,这个毒妇为了往她身上泼脏水,不惜拿肚子里的孩子赌咒。 “厨娘熬来给我补身子的鸡汤,我都喂给你吃了。我对你尽心尽力,只差放自己的血,割自己的肉给你吃。” 沈明珠扶着自己的肚子,淌眼抹泪:“若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恨不能以死自证清白。” 二夫人说话不利索,被沈明珠一通抢白,恨不得撕烂沈明珠的嘴。 她害怕赵珏真的听信这个贱人的,急忙解释:“珏……” “够了。”赵珏攥紧拳头,满眼憎恶:“这里不是国公府,你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二太太,安分一点,别再给我添乱。” 二夫人被吼得一愣,怔怔地看着赵珏,他眼底的厌恶刺痛了她的眼睛,眼泪淌下来。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 她才瘫在床上几日,便遭儿子厌弃了。 二夫人心中悲凉,她失去的不止是银子,健康的身体,尊严,还有夫君和儿子。 这些年,她争来争去,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二夫人两眼空洞,心死如灰。 赵珏看到二夫人脸上的泪水,闭了闭眼,猛地转身走出屋子,便撞见鬼鬼祟祟的二老爷。 二老爷骤然看到出现在院里的赵珏,下意识地捂着袖子,嘿嘿笑道:“珏儿啊,你去罗家拿到银子了吗?” 赵珏闻到他爹身上一股酒气,混合着脂粉香,眉头紧拧,伸手扣住他爹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房契。 二老爷见赵珏脸色阴沉,眼底的怒火即将要迸发。 他干巴巴地说道:“珏儿,咱们家穷得揭不开锅。爹心里琢磨着,把这大宅子卖了,使一半的银子,置办一间小院住。剩下的一半银子,用作家里的花销。” 赵珏知道他爹把他娘置办的物件,全都偷出去变卖了,然后在青楼里厮混。 如今,竟敢偷房契去卖。 赵珏冷笑:“你有这份心,便少去青楼鬼混。” 二老爷不以为然,青楼又怎么了?那里的女子都是可怜人,若有得选,谁会愿意用自己清白的身子伺候男人? 这些年,为了让他爹把爵位给赵珏,他就睡家里几个妾,再没有出去鬼混过。 如今没有指望了,他恢复了本性,去青楼里快活,碰见了一朵解语花儿。 月娘不仅生得温柔美丽,还懂琴棋书画,愿意倾听他的心声,很理解他,认可他。 并且会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忘掉这些烦心事。 她知道他的不如意,每日都想见他,又怕花他的银子,偷偷把她存着用来赎身的银子给他。 而家里的罗灵芝呢? 整日里就知道逼着他回国公府去求情,去要银子,或者是找以往的同僚借银子。 从来不会温柔对待他,更不会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只会一味的指责他没有本事。 两相对比之下,二老爷更不愿意回家,只想沉浸在温柔乡里。 月娘真心待他,他自然回以真心。 活了大半辈子,二老爷觉得自己才开春。 与月娘相逢恨晚,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她在一起,便谋划着卖宅子给她赎身。 可惜被赵珏撞破了。 二老爷悻悻然地说道:“珏儿,爹还有事,先走一步。” 丢下这句话,二老爷快步离开。 赵珏望着二老爷的背影,眼底涌出暴戾之气,紧紧攥着手里的房契。 若不是他撞破了,房契被他爹给偷走,只怕今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赵珏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心里涌出一股子强烈的渴望,渴望着出人头地,走出如今的困境。 可他的出路在哪里? 赵珏不由得望向誉王府的方向,心里有了决断。 - 沈青檀在顾府留到傍晚,等到顾长生再次醒来,确定他的情况好转了一些,方才放心地回镇北王府。 她坐在车厢里,靠在车壁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按压着胀痛的额角。 “二奶奶,二爷派去盯梢二房的人来报,二老爷如今眠花宿柳,整日里不着家,被楼里一位叫月娘的勾走了魂,想要变卖宅子为月娘赎身。若非被三爷撞破了,这宅子恐怕已经卖出去了。” 听雪靠近沈青檀,为她按额角:“二太太瘫在床上,三奶奶变着法子磋磨她,让她被三爷厌弃了。” 说到这里,听雪痛快道:“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沈青檀并不意外,二夫人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往日里折磨沈明珠。如今瘫在床上,沈明珠自然会报仇。 二房一团糟,没有一个能顶事的,担子全都压在赵珏的身上。 赵珏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恐怕想要寻找出路吧? 沈青檀觉得时机正好,打算给赵珏送一个“机遇”。 第254章 执拗 回到镇北王府,沈青檀在影壁处遇见镇北王妃。 沈青檀停下脚步,询问道:“娘,您要出府吗?” “娘得了信儿,长生醒来了,去探望他一下。” 镇北王妃提起顾长生,眉眼间陇上一抹愁绪。 她在凉州长大,极少回南凌州。嫁给镇北王之后,不能离开凉州。 每一年,她都会去信给兄嫂,请他们来凉州探亲见上一面。 她第一次见到顾长生,这个孩子才两三岁,性子很文静,乖巧听话,毫无小孩子的活泼。 随着他慢慢长大,性子变得很温和开朗,十分知礼,看似听从长辈的话,实际上心里有一本账,主意很正。 他为了蛮蛮的事儿,离家十几年,性子变得清冷孤寂,将自己封闭起来,无人能够走进他的心里。 她在顾长生回京那一日,去顾府见了他一回,淡漠疏离,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般,亲近地唤她姑姑。 他为十四年前弄丢蛮蛮的事儿,在向她道歉。 在她的心里,从未怪过顾长生,瞧见他的眼睛失明,除了满腹的疼惜,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蛮蛮回来了。 若是蛮蛮没有回来,还不知这个孩子在外面吃多少苦头。 她让他放下心里的心结,与自己和解。 顾长生应下了。 直到今日得知顾长生的身子骨不好,不能继续行医,他什么都没有说,强撑着为赵颐解毒。 镇北王妃在这一刻意识到,顾长生并未放下过往的一切,愿意为了沈青檀牺牲所有,为他犯下的过错赎罪。 可他何错之有? 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得到应有的惩罚。 过去的一切,在他们两个回家后,便已经结束了。 顾长生不该再背负沉重的枷锁。 镇北王妃认为有必再与顾长生深谈一番,让他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无论是沈青檀,亦或者是他,缺一不可。 沈青檀轻声说道:“长生哥哥心思很重,您好好开解他一下。” “这个孩子太执拗了。” 镇北王妃眸光落在沈青檀难言疲倦的面容上,泛起一阵心疼,抬手抚顺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娘让厨房给你煲了汤,你要记得喝了。” “娘,我待会就喝了。”沈青檀感受到镇北王妃的关切,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意,软声问道:“您给秦叔一家递了帖子吗?” 镇北王妃说道:“娘顾念着颐儿治病,便将日期推到明日了。你明日一早来我的院子里,给秦家挑几样贽见礼,感谢秦家这些年对你的照顾。” 沈青檀说:“您别挑选了,我的库房里有好些东西是窈窈喜欢的,待会让听雪去取。” “这是娘送给秦家的贽见礼,怎么能去你的私库挑?”镇北王妃眼神愈发柔软:“你的私房留着给自己傍身。” 沈青檀点了点头,闻到镇北王妃身上清雅温柔的香味,彷徨不安的心变得格外宁静,忍不住伸手抱住镇北王妃。 她的脑袋靠在镇北王妃的肩膀上,内心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倦鸟归巢一般。 镇北王妃摸一摸她的脑袋,一颗心像棉絮般柔软,温柔似水地说道:“蛮蛮,你这几日没有睡好,快些回房垫一垫肚子,好好睡一觉。” 沈青檀在镇北王妃肩上蹭了蹭,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通身的疲倦消散了不少。 这大概就是孩子对母亲天然的依赖,累了,倦了,便不由自主地去亲近。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与镇北王妃道别,回到院子里。 流月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瞧见沈青檀回来了,连忙问道:“二奶奶,表公子如何了?” “哥哥的身子骨不好,需要慢慢将养。”沈青檀往屋里看一眼,询问道:“二爷情况如何?” “您走了后,二爷一直昏睡,才醒没有多久。”流月忧心忡忡地说道:“二爷一日都没有进食,奴婢准备去厨房给二爷弄些吃食。” “你快些去。”沈青檀交代完,便进了屋子。 听雪很有眼力见,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沈青檀靠近内室,便听到一道咳嗽声传来。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脚步走进内室,便瞧见赵颐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够床边柜子上的白瓷描金茶杯。 他的身子太过清瘦单薄,宽松的底衣衬得他愈发孱弱,摇摇晃晃的,十分令人心惊。 “你要喝水,不知唤人吗?”沈青檀快步走过去,扶着赵颐靠在床头,拿着一只杯子,倒了温水,递到他的嘴边。 赵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表哥情况如何?” “长生哥哥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聚集精力,否则会引发他的病症。给病患治病,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不该继续行医。” 沈青檀愧疚地说道:“仲老说,他为了找我,耽误了救治时间,今后将养个三五载,眼睛只能视物,不能恢复到从前。” 说到这里,她心情沉重地说道:“西山的景致好,环境清静,很适合养病。我打算带着长生哥哥去西山静养,希望在相处中,他能慢慢释怀。” 赵颐微微颔首,心里大概明白顾长生的症结所在。只要他看到沈青檀过得很好,才会彻底释怀。 沈青檀喂赵颐喝完一杯水,细致地打量一番赵颐的神色,见他的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 她扶着赵颐躺下,提起赵珏的事儿,最后说出自己的计划。 第255章 双方出手 “赵珏好面子,自尊心极强,本来就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又从云端跌下来,想必他接受不了落差,急着要摆脱困境,大权在握。” 沈青檀嗓音轻柔地说道:“他为了出人头地,向来不择手段。在他的心里,并不觉得靠女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而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赵颐瞬间明白沈青檀的意思:“你要给他送一门得力的岳家?” “不行吗?”沈青檀冷声说道:“无论是赵珏,还是沈明珠,他们一旦得了势,依旧会继续招惹我们。为了以绝后患,我们便要先下手为强,先瓦解他们内部的关系。” 沈明珠为了留住赵珏,伏低做小,忍气吞声,连尊严都舍弃了。 若是赵珏为了权势,抛下她。 她会如何做? 沈青檀心底不免生出了期待。 赵颐心中微微一动,沈青檀是要借沈明珠这把刀,杀了赵珏。 “我的心肠是不是很狠毒?”沈青檀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手肘支在床沿,托着腮问:“你怕吗?” 赵颐望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期待他的回答,又像是随口一问。 他思索道:“听真话吗?” “是真话不中听,你想用假话来粉饰吗?”沈青檀挑了一下眉:“你也可以说假话。” 赵颐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沈青檀发愣。 “不怕。”赵颐指尖往下滑,轻轻捏一捏她白嫩的脸颊,“你的心肠很软,我哄一哄你,你便不会同我计较了。” 沈青檀眨一眨眼,竟真的有被他哄到。 赵颐问:“不生气了?” 沈青檀轻哼一声,想故意和他唱反调,佯装生气。 可当她对上他的视线时,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一般见识。”沈青檀握着他的手,提起赵婉:“祖母给婉儿妹妹挑选夫婿,目前有几个人选。一个是文宣侯世子,一个是通判嫡次子,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 “祖母中意的是祭酒的儿子,又因着祭酒蒙受过凌家的恩惠,心里存了顾忌。” 说到这里,沈青檀问道:“二爷,这中间有合适的人选吗?” “文宣侯世子为人清正,以礼待人,是个可以托付的人选,可惜他膝下有两个子嗣。自古后娘难做,婉儿妹妹自己是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做好一个母亲?她的性子或多或少随了三叔,内心敏感了一些,不适合这般复杂的家庭。” “通判家对嫡次子的管束宽松,不指着他光耀门楣,通判夫人对他十分宠爱,性子单纯良善,婉儿妹妹嫁过去,目前来看不会受委屈。若是长远来看,他立不起来,不能独当一面,日后夫妻二人便要在兄嫂手下讨生活。” “皇上十分注重祭酒一职,无人在这个职位上连任过,唯有王祭酒担任了八年。王祭酒是翰林出身,为人正直,公私分明。即便凌家于他有恩情,也不能让他在公事上徇私。” “王祭酒注重道德礼教,家风甚严,唯一的子嗣有乃父之风,若无意外,将来是要子承父业。王慎之的生母已经病逝,如今只有一个嫡母。嫡母为人宽厚,将他视若己出。” 赵颐温声说道:“王慎之为人刻板了一些,只认一个理字,并非愚孝之人。王太太能够让王祭酒敬重她,足以说明她智慧过人,又岂会不了解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以她的这一份心智,便不会刁难儿媳。” 沈青檀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赵颐的心思,他中意王慎之。 王慎之认死理,又不会愚孝,王太太深知这一点,非但不会刁难儿媳,相反还会有几分客气。 沈青檀问道:“婉儿妹妹与王公子议亲?” “嗯。”赵颐说:“王家关系简单,适合婉儿妹妹。” 沈青檀笑道:“也是,不用处理妯娌关系。” 还有一点,国公府与王祭酒结成姻亲,便不会帮着誉王,对付国公府。 赵颐手指轻轻点着她的眼睑:“你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先睡一觉。” 沈青檀处于兴奋中,一点睡意都没有:“我先把事儿落实了,不然心里不安定,睡不安稳。” 话音方才落下,她便已经离开内室,吩咐候在门口的江暮,将赵珏的事儿,交由他去做。 - 誉王府。 誉王给佛祖上一炷香。 詹事站在他身后说:“殿下,赵颐的病,恐怕是要治好了。” 誉王注视着佛祖慈悲的面孔,眼底情绪未明。 沈青檀与赵颐住进镇北王府之后,他便觉得不大对劲。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他的情报网传来消息。 顾长生是仲元的徒弟。 而顾长生在赵颐住进镇北王府后,一同留在了镇北王府。 不用动脑子去想,便知顾长生是在为赵颐治病。 誉王双手负在身后,面容沉敛,在屋子里踱步。 赵颐的病治好了,便对他构成极大的威胁。 詹事又说:“瑞王暗中给赵大老爷示好。” 誉王殷红的唇勾了一下,他这弟弟啊,是想要将国公府拉进阵营。 北齐公主来和亲,意欲在两个王爷之间,择选其中一个作为联姻对象。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瑞王便沉不住气了啊。 詹事献计:“殿下,您要主动向皇上提出联姻吗?咱们以退为进,说不定能在皇上跟前卖个好。” “本王因着青州一事,便在父皇心里记了一笔大过。若是主动提出联姻,父皇非但不会推拒,反而会顺势而为。” 誉王停下脚步,望向窗外的艳阳天,眸光幽沉:“赵珏还在等着本王?” “还在宅子里等着您。”詹事回道:“从昨日傍晚,等到现在,恐怕是被逼急了。” 逼急了好,誉王要的便是赵家二房被逼急了。 他招一招手,示意詹事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话,从抽屉里取出厚厚的一本册子,递给了詹事。 詹事不敢多问誉王,抱着怀里的册子,立即离开王府,去往宅子给赵珏传话。 - 赵珏拿着册子从宅子里出来,炽烈的阳光照在身上,本该晒得皮肤发烫发疼。 他想起詹事带来的话,却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 誉王说,他的母亲长达二十多年,借用国公府的权势,收受贿赂,谋取私利。 那日晚上去西苑搬的压根不是前朝国公留下的银子,而是他的母亲贪墨得来的银子。 国公爷与老夫人已经得知消息,所以才会对他很绝情,不愿意再见他。 甚至还在调查他的母亲,收集证据。 赵珏震惊于母亲的大胆,既然敢贪赃枉法,还将他和父亲蒙在鼓里。 誉王清理了母亲犯事的证据,并且移花接木,伪造了一份证据,让他把大伯父拉下水,将他的母亲给摘出去。 赵珏看着手里的册子,神情凝重地走出窄巷。 “让开,前面的人赶紧让开——” 赵珏听到喊叫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失控地朝他急奔而来。 第256章 赵珏动了心思 赵珏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神色一凛,在失控的马撞上他的那一刻,侧身抓住马鬃毛,身姿敏捷地跃上马背。 他提起缰绳,狠狠一勒缰绳,被勒住的马前蹄扬起,终于停下脚步。 车夫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直哆嗦,感激地说道:“公子,多谢您救了我家小姐。” 赵珏是武将,有功夫在身上,臂力惊人,才能控制住这一场意外。 如果他是一个文弱书生,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他翻身下马,冷声说道:“马为何失控?” 车夫神色惊惶:“不知是谁用石子砸马臀,马受到惊吓,方才……方才失控。” 赵珏绕着马检查一番,发现马臀有一道血印子,不像是被石子扔出来的,而是用了弹弓一类工具。 这时,车帘子掀开,一位婢女从车厢里出来。搬出木梯,搁在马车旁,搀扶着一位女子走下马车。 车夫连忙唤一声:“小姐。” 赵珏顺着车夫的视线望去,只见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身姿曼妙,一身茉莉白的长裙,衬得她柔嫩纤弱。 “公子,多谢你出手搭救。”月娘受了惊吓,双眸含着水雾,歉疚道:“我是来京城投奔亲戚,对京城的街坊不熟悉,乱穿乱闯,反倒是让马匹受惊,险些伤到了公子。” 赵珏倒不好同一个女人计较,“你家亲戚住在何处?” 月娘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给他:“我的姑母住在乌平巷。” 赵珏看了一眼信上的住址,眉心一拧。 他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过,对京城大街小巷稍有了解。 乌平巷住着几户富商,前两年不知是何缘故搬走了。 那条巷子空下来,至今无人住进去。 赵珏细看下,发现这封信有些陈旧,纸质泛黄,不像是近期的信。 “你当真是来投奔亲戚?”赵珏心下起疑,眸光探究地看向月娘:“你进京之前,与你姑母通了书信吗?” “我爹娘意外身亡的时候,姑母给我来了一封书信,让我给爹娘守完孝,便来京城投奔她。” 月娘神情不安地说道:“我守孝期满后,便去信给姑母。原来想等到姑母的信到了,再进京。我族内的人,见我一个孤女守着……” 说到这里,她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转了话头:“我便没有再等姑母的书信,先一步进京。” 赵珏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马车装饰,其奢华富贵程度,一看便知道她的家底有多丰厚。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手里攥着一大笔财富,自然会遭人惦记。 他把信递给月娘,给她指了路,并未说她的姑母搬走了。 月娘十分感激:“多谢公子相助。” 婢女从车厢取出一个匣子。 “公子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便给你一些俗物作为报答。”月娘拿着匣子递给赵珏:“请公子收下。”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赵珏嘴上这么说,想到手头拮据,顺势收下了匣子,冠冕堂皇地说道:“你是家世清白的女子,与我一个男子不该有牵扯。我便收下你的谢礼,你我之间的恩情一笔勾销。” 说完这句话,赵珏大步离开。 月娘望着赵珏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衣襟,领口下露出两道深红的暧昧痕迹。 她扯了一下唇角:“这位赵公子太过虚伪了,倒不如他爹坦率。” - 赵珏离开巷子之后,并没有回兴宁街,而是去往乌平巷。 大户人家举家搬迁之后,都会留下一个管事守着宅子。 月娘的姑母住在乌平巷,即便已经搬走了,以她的身份也可以住进去。 他对月娘的身份起疑,特地藏身在暗处,打探虚实。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行驶而来,停在其中一座宅子门口。 赵珏看见婢女搀扶月娘从马车上下来,敲开了宅门,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信物。 看守宅子的管事辨认了信物,脸上露出恭敬的神情,殷勤地将人请进宅子。 赵珏盯着紧闭的宅门,心里的猜疑打消了。 他垂下眼帘,打开手里的木匣子,里头装着十两一锭的银锭子,一共有十锭。 这一百两银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赵珏正准备离开,突然间,他看到一辆接一辆马车,停在了宅子门口。 护送马车的镖师,将箱笼搬进宅子。 蓦然间,赵珏脑子里闪过月娘的话。 她父母双亡,留下一笔巨大的财富。族亲惦记她的家产,她才进京投奔姑母。 恐怕是把家底,全都带到了京城。 谁若是娶了她,这笔家产便是谁的了。 赵珏不可避免的动了心思,他若是有这一笔银子,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寸步难行? 他深深地看了宅子一眼,转身离开了乌平巷。 - 沈青檀心里惦记着秦家来府上做客,特地起一个大早,去了镇北王妃的院子,挑选几样贽见礼。 秦老板一家巳时到的王府,沈青檀担心他们拘谨,在管事通报时,便去府门口亲自迎接。 “秦叔,秦婶,窈窈。” 沈青檀迎上去打招呼。 秦老板和秦夫人心里很紧张,头一次与威震八方的镇北王家眷打交道,眼睛都不敢乱瞟。 夫妻俩朝沈青檀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沈青檀笑道:“秦叔,秦婶,你们别拘着,把这儿当做自己家。” 秦老板和秦夫人笑都笑不出来了。 镇北王妃看在沈青檀的情面上,请他们上门做客,很给面子了。 秦老板不敢仗着和沈青檀的交情,高攀镇北王这一颗大树。 尤其是当初关州灾民在城门口闹事,他还在沈青檀面前说她爹坏话。 “沈姐姐,我爹娘就是钉嘴铁舌。”秦窈挽住沈青檀的手臂:“我爹下马车前还说呢,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去王府就像逛自家后园子似的。” 现在一进王府的大门,说话都打哆嗦。 沈青檀想到秦老板的紧张样儿,忍俊不禁。 忽然间,秦窈脚步一顿,看向檐角挂着的狮子猫灯笼,憨态可掬的小奶猫,让她想起了自己吹的糖人。 “沈姐姐,我本来吹一个糖玉兔给你,谁知被姓裴的沾了手。” ps:宝宝们,先更新一章,后面还有更新,你们别等啦,早上起床再看,晚安~ 第257章 一物降一物 沈青檀对“裴”这个字眼十分敏感:“裴?” 她问道:“窈窈,这位姓裴的是你的好友吗?” “不是好友。”秦窈矢口否认,毫无隐瞒地说道:“我去江南巡查铺子的时候,与他相识的。” 沈青檀心里咯噔一下,前世秦窈便是远嫁江南,在夫家受尽磋磨,最后被休,名声尽毁。 如今她认识这个姓裴的,恰好是江南人士。 “他待我很好,我一度动了要招他为婿的念头。谁知他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嫡子,肯定不会给我一个商户女做赘婿。” 秦窈微微歪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青檀:“沈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远嫁,只会招一个赘婿。” 沈青檀看着她乌黑漆亮的眼睛,含着天真的笑容,不由得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 “沈姐姐,你怎么了?”秦窈意识到不对劲。 “国公府来了一位表亲,也是姓裴,江南人士。此次进京是与婉儿妹妹议亲。可惜了,他品行不端,太过轻浮,老太太觉得他不是良配,便不打算将婉儿妹妹许配给他。” 沈青檀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不见半点惋惜之情。 秦窈不是傻子,直白地询问道:“他是裴无砚吗?” 沈青檀微微颔首。 秦窈想到裴无砚进京与人议亲,却哄骗她,是为了她而进京,一张白净娇俏的脸,顿时气得通红。 随后,她又庆幸地说道:“幸好我只想着招婿,不然真的被他骗了。” 让这个男人享齐人之福。 权财双收。 “裴无砚的目标明确,我不知他是为秦家的财富,还是因着你与我关系匪浅,才刻意接近你。” 沈青檀叮嘱道:“窈窈,他不是一个良配,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如何待你好,你都不要被他迷惑。” 秦窈没心没肺,似乎不会被任何烦恼所困。 可她不是缺心眼儿。 裴无砚是为了沈姐姐也好,为了秦家的家产也罢,绝对还会再度找上门来。 秦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到时候定要让他现出原形,看谁骗得过谁。 两个人说话时,落后一大截,待她们来到前厅门口,便见秦老板与秦夫人完全一副放松的姿态。 沈青檀牵着秦窈的手进入前厅,听到镇北王妃说:“如今大周的商贾,都是南货运到北边贩卖,再运着北货到南边贩卖,或者是与周边国家做香药、犀角、象牙、珠玉、牛羊等营生。近几年,有商船去海外。我娘家有商船出海,不知你们家可有做海外贩运的营生?” 这是秦老板擅长的领域,从容地说道:“秦家的商船去年出海,主要是把瓷器、丝绸、漆器一类运到海外去。尤其是自家窑子烧的青白瓷,精巧雅致,卖得最好了。” 几个人就着海外的营生聊开了,氛围很融洽,欢声笑语不断。 秦窈有些意外地看着进府时同手同脚的父亲,如今脸上带着笑,与镇北王妃侃侃而谈。 她看向云鬓高挽,一身青衣的镇北王妃,容貌极美,眉梢眼角透着风韵,温婉亲和,毫无一点架子。 秦窈明白镇北王妃特意在关照他们家,顿时放松下来了。 镇北王妃留意到秦窈,小姑娘生的娇俏,圆润白净的脸上,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纯净天真。 秦窈被镇北王妃盯着,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规规矩矩地行礼:“王妃万福。” 镇北王妃笑容温婉:“蛮蛮说你性子可爱,我一见便会很喜欢,果真是如此,我瞧着十分投缘。” 秦窈被夸得不知作何回答,朝着王妃甜甜一笑,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秦老板看着只会傻笑的女儿,忍不住扶住额头。 不一会儿,沈家三兄弟出现在前厅。 他们听闻秦家对沈青檀颇为照顾,秦窈与沈青檀是闺中密友,每个人都为她准备一份礼物。 秦窈看着冷峻寡言的沈渡,散怠疏懒的沈琢,浓眉大眼的沈略,最后将视线落在沈青檀娇艳明媚的脸上,抱紧了怀里的礼物。 她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沈姐姐的哥哥们,那也是她的哥哥。 秦窈眉眼弯弯地唤一声:“大哥二哥三哥,谢谢你们的礼物。” 突然多了一个便宜妹妹的沈家三兄弟:“……” 他们没有在长辈这儿凑热闹,而是坐在偏厅。 秦窈坐在沈青檀左手边,沈琢坐在沈青檀右边,沈渡与沈略坐在对面。 婢女端来茶水与瓜果点心。 沈略拿一瓣瓜,放在沈青檀的碟子里:“妹妹,这瓜甜,放在冰桶里冻了一下,特别冰爽,你尝一尝。” 随后,他顺手拿了一瓣给秦窈。 沈青檀看着碟子里的瓜,眉心微微蹙一下。 她来癸水,不能吃冰凉的东西。 突然间,一只手拿走她碟子里的瓜。 沈青檀转头看去,便见沈琢低头咬了一口。 觉察到沈青檀的视线,沈琢侧头看来:“看什么?我不能吃?” 沈青檀看他嘴犟,故意说道:“这是三哥给我的,二哥想吃,自己去拿。” 沈琢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太远了,懒得拿。” 秦窈盯着沈琢修长的手臂,又看向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瓜,分明是在欺负沈姐姐。 “沈姐姐,二哥总是欺负你吗?”秦窈拿着一串葡萄,放在沈青檀碟子里,故意激他:“算了,反正我们还有大哥三哥。” 不蒸馒头争口气,若有人这么激她,她是要争一争地位。 沈琢听了这话,脸色沉下来,手里的瓜吃不下去了。 他冷睨向秦窈:“谁是你哥?” 秦窈见他这个反应,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欺负沈姐姐,而是口是心非吗? “沈姐姐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秦窈啃一口瓜,腮帮子鼓鼓的,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二哥。” 沈琢:“……” 沈青檀看着沈琢吃瘪,唇边含着笑意。 - 清幽雅致的茶馆内,赵珏与裴无砚面对面而坐。 赵珏把一本册子推到裴无砚面前:“我如今进不了国公府,请裴兄为我办妥此事。” 第258章 怂恿 裴无砚粗略翻看一下册子,眉头紧锁:“若是事迹败露了,我也会受到牵连。” 赵珏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如何不知裴无砚是见他失势了,所以不愿意再帮他。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誉王的安排。” 裴无砚推册子的动作停顿住。 “裴兄,我如今被除族,国公府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去针对大房。” 赵珏取出几钱银子,搁在桌子上:“你掂量掂量。” 说完这句话,赵珏起身离开。 裴无砚眸光晦暗地盯着赵珏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茶馆内,方才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册子。 誉王的确对大房抱有敌意,否则也不会找上他。 因为他与秦窈关系匪浅,又是国公府老夫人的远房表亲,很适合做一颗棋子,潜伏在国公府。 每个男人都有野心,他也不例外。 他不仅要得到国公府的人脉相助,还要攀上誉王这一棵大树。 几乎没有考虑,便收拾行囊进京。 他求娶赵婉是情势所逼,对秦窈是付出真心的,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只疼宠她一个人。 在此之前,还得让秦窈委屈一下。 想到这里,裴无砚神色阴郁。 自从他约赵婉去西苑,为二夫人做掩护之后,便失去了老夫人的信任。 老夫人在为赵婉重新相看,不愿再将赵婉嫁给他。 裴无砚心里烦闷,收起册子,乘坐马车去往秦府。 马车停在秦府对面,裴无砚挑起车窗帘子,便瞧见秦窈与秦老板、秦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秦窈觉察到有人在看她,回头望过去,对上裴无砚直白的视线。 她抿了抿嘴角,对秦老板与秦夫人说道:“爹娘,你们先进府,我去见一个生意上的朋友。” 秦老板一听是合作伙伴,便没有多说什么。 秦窈把怀里的礼物塞给婢女,径自走向裴无砚的马车,坐进车厢内。 裴无砚唇边含笑:“窈窈,我以为你不愿再见到我。” 秦窈反问道:“我不愿意见到你,你可以不来找我吗?” 裴无砚毫不迟疑地说道:“我做不到。” 秦窈好奇地看着裴无砚,一双桃花眼含着情意,脉脉地注视她。 大概是她这句话伤害到他,他始终带笑的脸,隐约透着一丝寥落。 若非是沈姐姐戳穿了他的真面目,以她的道行真的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 “倒也是,你若做到了,可见对我不是真心实意的。” 秦窈有些得意,不知想到什么,垮着小脸:“我爹留着我在家里招婿,你家人会同意你做赘婿吗?” 裴无砚笑容一滞,很快恢复如初。 在江南时,他是想娶她为妻。 进京之后,他能给秦窈的只有妾室名分。 “算了。你出身书香门第,读书人都有傲骨,你爹娘不会允许你做赘婿。” 秦窈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爹不准我外嫁。” 裴无砚心中一动:“这就是你不愿意搭理我的缘故?” “不然呢?反正没结果。”秦窈纠结地说道:“除非沈姐姐愿意帮我。” 裴无砚眸光微微闪烁,温声说道:“窈窈,我是读书人,为了能与你相识,不顾爹娘的反对去经商。甚至用这双做文章的手,为你洗手作羹汤。” “我的朋友都说你是低贱的商户女,配不上我。我无法忍受他们对你的轻贱,已经不再同他们来往。” “我不在意你的出身,我要娶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身份。我愿意为了你,去与家人对抗。” 裴无砚慎重地说道:“窈窈,我希望你为了我,也可以勇敢一次。” 秦窈心里震惊,这个男人细数着对她的付出,还不忘贬低她,打压她。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怂恿她和家人对抗。 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裴无砚这样的。 至少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会与她一起去面对,得到她家人的认可。 裴无砚看着秦窈低着头,始终没有回应他。 “窈窈,没有哪个男子喜欢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而你的性子不受拘束,又要经营家里的生意,注定不会待在内宅相夫教子。” 裴无砚满目柔情地说道:“我喜欢最真实的你,不会限制你的自由。” 秦窈哪里听不出裴无砚的话? 无非是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忍受她。 秦窈似乎被他感动了:“阿砚,我会为了你去说服爹娘。” 裴无砚笑了:“窈窈,我不会辜负你。” 顿了顿,他又问:“你沈姐姐如何了?” 秦窈当初是为了沈青檀进京,这件事裴无砚也知道。 可裴无砚就住在国公府,他会不清楚沈青檀的情况吗? 如今还在她面前装傻充愣。 她思索道:“沈姐姐挺好的,就是她有点奇怪。” 裴无砚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奇怪?” “我无意间听到她吩咐姐夫的人,在她没有回国公府之前,严密地盯梢国公府。” 秦窈困惑道:“我记得国公府只有二房和沈姐姐不对付,他们已经搬出去了,沈姐姐还在防着谁呢?” 裴无砚看着秦窈毫无城府的样子,像是在江南一般,对他完全不设防备。 他思忖一番,便明了过来,沈青檀是在防着他。 如果各房都有人严密盯梢,他把账本藏在大房,绝对会暴露出去。 他眼底闪过暗芒,决定回去之后探查一番,若是秦窈的话属实,这账本便暂时不能放回去。 “我先回去了,若是在外逗留太久,我爹娘会起疑。他们派人来找我,瞧见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恐怕会以为你不是正经人,不会同意我嫁给你。” 秦窈说完这句话,便匆匆下马车离开。 裴无砚准备下马车送秦窈,看见一封信从她的身上掉下来。 - 赵珏离开茶馆后,便回了兴宁街赵家。一进门,便见沈明珠站在屋檐下等着他。 “三爷,你回来了。”沈明珠迎了上来,满面忧愁地说道:“公爹回来了,问我要银子,我手里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她摸了摸肚子:“孩子月份大了,我要给孩子置办衣物,还要相看乳母,处处都得花银子。” 赵珏明白了,沈明珠等在这里问他要银子。 他看着沈明珠的肚子,眉头紧拧。 如今孩子还未出世,便处处要花银子,生下来之后呢? 更是一个无底洞。 赵珏绷着脸,掏出钱袋子给沈明珠,转身去找月娘。 第259章 求娶 沈明珠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眼底闪过惊诧。 她很清楚赵珏手里没有多少银子,国公府和罗家都不愿意接济他们。 赵珏又没有营生,哪里来的银子? 沈明珠听到脚步声,循声望过去,只见二老爷匆匆赶来,连忙把钱袋子揣进袖袋里。 二老爷瞧见沈明珠独自站在门口,不见赵珏的人影。他询问道:“珏儿回来了?” “三爷回府就像是在官署点个卯,只是一个照面,便又出府去了。” 沈明珠掩住袖子,疑心赵珏的银子来路不正。 他把银子都给她了,所以又出去弄银子了? “又走了?”二老爷瞪了瞪眼,急不可耐地说道:“明珠啊,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先挪给我用用,等珏儿回来,我问他要银子,再还给你。” 他今日一觉睡醒,便再也见不着月娘了。 鸨母说,有个有钱的公子哥相中月娘,五日后要为月娘赎身。 如今不再让月娘接客。 鸨母还说,他是月娘的恩客,月娘心里头有他,若是他能在五日内筹够赎身钱,便让月娘跟他走。 二老爷想给月娘赎身,可兜里掏不出银子。 卖掉这间宅子,倒是够给月娘赎身,但是房契在赵珏手里。 他想从沈明珠这儿拿点银子,让鸨母通融一下,给他见月娘一面。 “公爹,我手里也没有银子。”沈明珠摸着隆起的小腹,卖惨道:“孩子的物件还没有银子置办呢,三爷若是借不到银子,孩子生下来都没有衣裳穿。” 二老爷看着沈明珠的大肚子,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 沈明珠没有再理会二老爷,转身回院子去了。 不再深究赵珏银子的来源,只要她有银子花就行了。 - 赵珏心事重重地来到乌平巷,抬眸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见月娘。 忽然间,府门打开了。 他瞧见月娘带着婢女从府里出来,眼底闪过惊诧,似乎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月娘一脸惊讶:“公子,你来这儿是?” 赵珏扯谎道:“你给的谢礼太多了,我特地来把银子还给你。” 话虽是这么说,却没有掏银子出来。 “送去的东西,哪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月娘不以为然地说道:“那点银子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这本来就是赵珏找的一个借口,他没有再接月娘的话茬。否则掏不出银子,便无法收场了。 他询问道:“我看你出来时,不太开心,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月娘敛去笑容,瞥了一眼身后的宅子,沉默地往巷口走去。 赵珏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走出巷子之后,月娘停下脚步,神色黯然地说道:“我姑母举家迁走了,留下一个管家。管家待我很热情,招待得很周到。他得知我是一个孤女后,态度大变,说姑母把宅子给他了。” “姑奶奶怎么会把宅子给他一个下人?他分明是欺负您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便想要哄骗您的钱财。” 婢女巧儿愤怒地说道:“他说了,您不给银子买下宅子,便尽快搬走。还说什么,他有一个孙子,年纪与您相当,不就是想要您嫁给他的孙子?” 说到这里,巧儿“呸”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巧儿。”月娘轻喝一声,悄悄睨赵珏一眼,很难为情地说道:“我打算买宅子搬出来。” “你初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想要买宅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珏抓住机会:“你若信得过我,我替你安排。” “公子,除了你,我不认识其他人。”月娘满面信任:“我给你银子报答,你都嫌多了,可见你是一个正人君子。” 说到这里,月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赵珏笑道:“小事一桩。” “算了,还是不麻烦你了。”月娘目光盈盈地看向赵珏:“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我总得自己立起来。宅子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吧。” 赵珏皱紧了眉头,不等他开口,便听月娘继续说道:“我在京城无依无靠,手里攥着一笔家业,人人都在觊觎。我若是连一座宅子都解决不了,更护不住这一笔家业。” 说到这里,月娘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公子,谢谢你的一番心意,能够遇见你,是我在京城里唯一的一件幸事。” 赵珏看着她娇小纤弱的身姿,明明是孑然一身,身处在火坑里,无依无靠,却依旧表现出坚强的一面。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掉你眼下的困境。”赵珏抓住时机,然后向月娘求娶:“你嫁给我,眼下遇见的难题,便全都迎刃而解了。” 月娘愣住了。 “你的马车失控,让你遇见了我,何尝不是天赐良缘?”赵珏眸光深幽地凝视她,语气诚恳道:“你若是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月娘看着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他的神色很真挚,似乎只要嫁给他,便会有了依靠。 她像是被他的话给打动,眸子里盈满了水光,几乎想要一口答应他。可下一刻,她神色迟疑,似乎有些顾忌。 “我……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若是嫁给你了,给不了你任何帮助,反而会成为你的拖累。” 月娘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唇瓣:“公子,你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妻……” 她想要嫁给他,却又害怕拖累他,就连眸子里的亮光都黯淡下去了,愈发显得娇弱苍白。 “我娶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不是娶一个女人的家世。”看着她这副模样,赵珏微微勾着唇角:“我救了你,按理说,你该以身相许。” 月娘猛地看向赵珏,唇瓣嗫嚅,依旧心存顾虑。 “你别想太多,只有无能的男人,才会想着靠女人。”赵珏见她犹豫不决,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便径自做了决定:“我明日请媒人来向你提亲。” “公子……” “我姓赵,在家行三,你可以唤我三郎。”赵珏深邃的眸子,隐隐透着一抹柔情:“你呢?” 月娘满面娇羞,捏造一个假名字:“爹娘唤我玉娘。” “玉娘……”赵珏在唇齿间细嚼着她的名,分外亲昵暧昧:“很适合你。” 月娘脸红心跳,不敢再看他一眼。 赵珏看着她红透的面颊,既羞涩又纯情,格外娇俏动人。 此刻,他觉得娶她,不算太勉强。 离开乌平巷后,赵珏请了一个媒人,让她明天一早便去向月娘提亲。 一应事情处理好了,赵珏回到赵家,打算找沈明珠谈一谈。 第260章 大婚 赵珏踏进小院,瞧见沈明珠坐在窗前缝补衣裳。 黄昏的余光映照在她的侧脸,平添了一抹春花般的温柔,很难让人对此刻的她生出厌恶。 他被除族之前,在沈青檀那儿碰壁,又因为不得志,整日喝得半醉。 沈明珠为了抓住他的心,做沈青檀的打扮,甚至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勾引他。 他清醒过来时,再回想酒后做的事情,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三爷。” 沈明珠发现了赵珏,对上他有些恍惚的神情,面颊微微一烫,顿时想起在国公府最后那几夜。 她趁着赵珏喝得半醉,给他递了一杯加了药粉的酒,会让他产生幻觉,清醒后会忘了事儿。 毕竟她是假装有孕,若是不动用手段的话,一旦与他同房就会露馅了。 “你在外用了晚膳吗?”沈明珠放下针线,从屋里走出来:“若是没有用晚膳,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赵珏目光落在沈明珠的小腹上,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的月份大了,照顾我娘很吃力。我在外头给你置办了一间小院,离医馆很近,适合你养胎。” 沈明珠一愣,疑惑道:“我们两个人搬出去住吗?” “你一个人搬出去,我给你买几个丫鬟伺候。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丫鬟。” 赵珏一副为沈明珠着想的模样:“你和我娘住在一起,若是身边有几个丫鬟伺候,会闹出闲话。” 闻言,沈明珠心生欢喜:“三爷,我搬走了,婆母怎么办?” 赵珏耐着性子说:“我自有安排。” 沈明珠倒是没有多想,搬出去一个人住也好,方便她“生”个孩子出来。 她询问道:“我什么时候搬走?” 赵珏说:“明日搬。” 沈明珠一口应下,往屋里走去:“三爷,我去收拾衣物。” 赵珏盯着沈明珠的背影,眼神渐渐狠了下来。 为了顾念着名声,他不会休了沈明珠,只能将她囚禁在京郊。 未免夜长梦多,他得尽快将月娘娶进门。 赵珏担心东窗事发,打算去找爹娘通气,将他即将要娶妻的消息告诉他们。 二夫人已经心死如灰了,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等死,对赵珏的话充耳不闻。 二老爷拉着赵珏到门口:“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又要娶妻?沈明珠怀着你的孩子呢,你要休了她吗?” “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不能休了她。”赵珏交代道:“爹,玉娘进门后,我娶过妻的消息便会瞒不住。她若是问起,你便说我和沈明珠和离了。” 二老爷脑子里过了一遍,京城里没有一个叫玉娘的千金。 赵珏道出月娘的来历:“她是一个孤女,带着家业来京城投奔亲戚。” 二老爷听到“家业”二字,眼睛瞬间亮了,搓着几根手指:“儿子啊,你爹现在手头紧……” “等玉娘进门,我给你银子。”赵珏说:“三个月内将她娶进门。” 二老爷一听,顿时急了。 等他儿子娶新媳妇进门,月娘早就被人抢走了。 - 镇北王府,沈青檀端着一碗肉糜粥,正在喂给赵颐吃。 江暮从外头进来时,便瞧见沈青檀舀一勺粥,吹冷了之后,喂到赵颐的嘴边。 自从二爷解完毒,二奶奶便亲力亲为的照顾他,从来没有假手于人。 此时此刻,江暮没由来的生出一个念头。 他老大不小了,该娶一个媳妇儿了。 赵颐喝下一口粥,抬眸看向江暮。 江暮一个激灵,连忙说道:“二爷,二奶奶,三爷派人去乌平巷提亲了,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沈青檀讶异道:“一个月后?” “三爷说,月娘无依无靠,急需要宅子落脚。临时置办宅子,少说得要个把月。他们早晚都要成亲,倒不如尽早成亲,月娘也有个安身之所。” 江暮脸上带着笑:“若是月娘的双亲健在,他也不会怕月娘被人欺负去,会按照正常的程序,三媒六聘将月娘娶进门。” 按照正常的三媒六聘,少说也得等半年才能成亲。 赵珏想要骗月娘的钱财,哪里等得了? 他以想给月娘一个家为由,尽快把月娘娶进门。 月娘本来就觉得嫁给赵珏,会成为他的拖累。 他义无反顾的娶她,甚至还是为了她考虑,便没有不识好歹的拒绝。 沈青檀心里算了一下,一个月的时间,倒也差不多了。 她把粥碗搁在一旁,继续问道:“沈明珠呢?” “三爷在京郊租了一间小院,三奶奶住在小院里。”江暮皱紧眉头:“小院有人看守,他们不准三奶奶踏出院子一步。三奶奶闹了一通,最后被婆子关进屋子里。” 沈青檀心里冷笑一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赵珏的手段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为了让旧人给新人腾位置,便将旧人给囚禁,等时机成熟了,再除掉。 他对沈明珠越狠,便对她更有利。 沈青檀吩咐道:“继续盯着。” “是。”江暮退出房间。 沈青檀端着一杯水给赵颐漱口。 赵颐拿过她手里的茶杯,搁在一旁的柜子上。 “三弟成亲那一日,你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送他一份大礼。”沈青檀眉眼一弯,笑吟吟地说道:“他一定会喜欢的。” 赵颐唇边含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很明显的觉察到,她的心情有变好了。 - 时间飞逝,转眼间,便到了赵珏大婚这一日。 第261章 停妻再娶 赵珏娶月娘是为了银子,毫无半点真心,这一场大婚没有铺张。 除了府里张灯结彩,布置出一间新房与喜堂之外,只是花银子雇了一些人,充当宾客。 他如今不再是国公府的三爷,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可用,无法派人去月娘的祖籍查探虚实。 他只是在大婚之前确认了一番,月娘带来的箱笼里,究竟是不是她的家产。 确定属实之后,方才有了今日这一场婚礼。 只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婚书。 婚书需要媒人与主婚人签订,才能够生效。 按照大周令户令,凡嫁娶,皆有祖父母、父母主婚,祖父母、父母俱无者,从余亲主婚。 月娘的祖父母与父母亲亡故,其他亲眷在祖籍,不能为她主婚。 他怕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想要尽快娶月娘,得到她手里那一笔银子。 而月娘也想要尽快有一个容身之处,便同意他的法子。两个人先成亲,约定在回门的时候,回她的祖籍祭拜她爹娘,再请她的亲属在婚书上签名。 这只是赵珏哄骗月娘的说辞,等月娘的银子到了手,再另作其他的打算。 赵珏带着迎亲的队伍,去将月娘给迎回赵家拜堂。 二夫人瘫在床上,没有出席。 二老爷穿着喜庆红衣裳,端正地坐在主位上,脸上却是毫无半点笑容。 赵珏把房契藏起来了,家里能变卖的,他全都卖了。 实在是凑不齐月娘赎身的银子,每日魂不守舍地去楼里找月娘,每回都见不到她。 无论他如何求情,鸨母都不肯通融。 第五日的时候,月娘托鸨母给他一袋银子。 他数了一遍,一共五十三两银子,这是月娘全部的银子。 鸨母说:“月娘走之前,心里还在挂念你,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恨自己不是自由身,让你忘了她,拿着这一笔银子,做一门营生,好好过日子。” 二老爷怎么可能忘得了月娘? 这么些天下来,他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 他看着新娘穿着火红的嫁衣,宽松的嫁衣稍显不合身,衬得她的身段愈发娇弱,竟然莫名的让他觉得熟悉,像是他日思夜想的月娘。 二老爷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了。 他真的是老糊涂了。 他的月娘,怎么可能会是新娘子呢? 此时,赞礼官取出一把红木尺,正要给赵珏量尺。 突然间,一道人影闯进来。 “赵珏,你把我关在别院里,不许我踏出别院半步,原来是为了停妻再娶。”沈明珠脸色苍白,满屋子的红刺痛了她的眼睛,双眸含着泪水:“你要么让她走,要么让她做妾,要么我们去见官。” 她在别院里听到赵珏娶妻的消息,压根不肯相信。 其一是赵珏还没有休了她。 其二是以赵珏如今的身份,谁会愿意嫁给他? 转念间,她想到赵珏为了权势,抛弃了沈青檀,娶了她。 那么现在极有可能再度为了权势,而抛弃她。 沈明珠支开了形影不离的婢女,打算找准时机逃出别院,谁知看守别院的人,居然放她离开。 她知道事情有蹊跷,可为了求证赵珏是否另外娶妻,便顾不上这么多,急匆匆赶到赵家。 满府的喜庆,击溃了她心存的一线希望。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我好狠的心啊,为了这个女人,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吗?”沈明珠看着站在赵珏身边的新娘,心里涌出一股恨意,陡然冲了过去,扯下红盖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狐媚子,勾得你五迷三道,忘了三纲五常。” 月娘的盖头被扯掉,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赵珏的袖子,寻求他的庇护。 赵珏条件反射地护住月娘。 月娘看着沈明珠,询问道:“三郎,这是怎么回事?” 赵珏解释道:“玉娘,她没有善待我娘,不敬长辈,犯了七出,我休了她。她不肯罢休,一直对我纠缠不休。” 这一番话,仿佛一把利刃,刺进沈明珠的心口。 沈明珠看着满面柔情的赵珏,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月娘,仿佛是抱着一块珍宝。 他把自己的柔情,给了沈青檀,给了月娘。 唯独不曾给过她。 多么可悲啊。 赵珏目光森冷地看向她:“你闹够了吗?” 沈明珠看着目光骇人的赵珏,他的眼神透着警告,警告她,若是再闹下去,他便休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沈明珠对赵珏生出了恨意,恨他的绝情。 她看向一旁的二老爷,想要让二老爷说句公道话,却见二老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目光发直地盯着月娘。 二老爷死死盯着月娘,她靠在赵珏的怀里,露出半边娇艳的脸颊。 这张脸在他面前,有过千百种神态,每一种神态都令他神魂颠倒。 这张脸在他梦里出现过千百次,次次都令他刻骨铭心。 即便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可此时此刻,他不敢认。 他的月娘,怎么可能会嫁给赵珏? 赵珏又怎么可能会娶月娘呢? 二老爷下意识走了过去,一瞬不瞬地盯着月娘的脸,话却是对赵珏说的:“珏儿,她是谁?叫什么名?” 赵珏隐约觉得二老爷不对劲,见他紧紧盯着月娘,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他眉心往下一压,神情隐隐透着不悦:“爹,她是玉娘,我的妻……” “啪”的一声,二老爷扬手,狠狠打了赵珏一巴掌。 ps:宝宝们,暂时先更一章,后面还有更新,会稍微晚一点,你们先睡觉,不要等呀,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可以看,晚安~ 第262章 拆穿假孕 赵珏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的手在发抖,这哪里是玉娘,分明就是月娘。 老鸨说月娘被一个公子哥赎身带走。 这个公子哥竟然是赵珏吗? 二老爷无法想象,实在是太荒唐。 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更不能说出他和月娘之间的关系。 二老爷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打上赵珏的脸。 赵珏反应迅敏,一把扣住二老爷的手腕:“爹,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明珠隐忍着小腹传来的抽痛,趁机说道:“你停妻再娶,此事传出去之后,你让公爹今后如何做人?你今后又如何翻身?” 她看着梨花带泪,我见犹怜的月娘,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明珠咬紧牙根,继续说道:“三爷,你别一错再错了。你不为自己着想,得为公爹着想。” 二老爷听到沈明珠的话,心里很认可,赵珏是一点都不为他这个做爹的着想。 当初,他问赵珏要月娘的赎身银子,赵珏却是说他身上没有银子。 如今不但给月娘赎身,还有银子给月娘办昏礼。 并且骗他,月娘是个孤女,带着家底嫁进门。 “你不能娶她。”二老爷看着默默垂泪,楚楚可怜的月娘,态度强硬地说道:“明珠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还未休妻,再另娶媳妇,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沈明珠抱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地说道:“我如今孑然一身,三爷休了我,我便没有容身之处,这是要逼死我。横竖一个死,我就算是死,也要将今日之事闹到官府去,请官老爷做主,还给我一个公道。” 月娘似乎被沈明珠的话吓坏了,脸色煞白,仓皇无措,细嫩的手指紧紧攥着赵珏的衣袖,袒护道:“闹到官府去,三郎便毁了。有什么误会,先私底下解决。” “没有误会,赵珏没有休妻,明珠还是他的妻子。他停妻再娶,违背的不止是伦常,还有大周律法,是要受到惩处。” 二老爷见月娘满心满眼都是赵珏,心底压制的情绪翻涌而出,他紧紧握着拳头,厉声说道:“赵珏,你让她走,我不会承认这个儿媳。” 赵珏紧绷着腮帮子,临门的一脚,枝节横生。月娘的银子,马上就要到他的手里,若是让人回去了,他便白费功夫了。 “爹……” “闭嘴。”二老爷叱道:“你若要执意娶她,我们父子俩今天就断绝关系。” 月娘脸色一变,推开了赵珏:“三郎,你想给我一个容身之处,给我依靠,处处为我着想。我不能自私的拖累你,让你声誉受损。” 她眼睛里噙着泪水,一副娇弱不堪却强撑着的模样:“三郎,谢谢你搭救我,让我得到了自由身。今后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会报答你。” 说完这一句话,月娘泪湿了衣襟,离去前看了赵珏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去,似乎怕自己一回头,便会舍不得离开。 赵珏看到月娘脸上不见嫁给他的娇羞,反而是苍白脆弱,伤心与决绝。分明是他欺骗了她,她知道真相了,却不恨他,反而还在为他的名声着想。 他下意识朝月娘追过去。 二老爷对月娘无视他,维护赵珏的姿态,刺痛了眼睛。 他挡在赵珏的面前:“你还嫌丢的脸不够吗?” 赵珏难以置信地看着愤怒的二老爷,不明白他爹为何突然反对。在提亲之前,他爹分明是答应了的。 太过反常了,反常到令他起了疑心。 “丢脸?”赵珏冷笑一声:“你若是觉得丢脸,又怎么会日日留宿在青楼?甚至要卖掉宅子换银子,再拿去寻欢作乐?你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要脸吗?” 提起青楼二字,赵珏满脸厌恶,嫌里面的人脏。 要脸面的人,讲究的人,岂会在窑子里厮混? “我是你的老子,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人。”二老爷睃寻了一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马鞭,怒斥道:“逆子,你给我跪下。” 赵珏脊背直挺地站着。 二老爷见赵珏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断裂,扬着鞭子朝赵珏抽去。 沈明珠连忙护在赵珏面前,一只手将她狠狠推开。 她像是一张纸片似的,轻飘飘的,无可自控地朝前扑过去。 “嘭”的一声,沈明珠的小腹重重撞上桌子的棱角,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的脸色惨白,缓缓地往下滑去,蜷缩起来。 “疼……我肚子好疼……” 沈明珠抱着自己的肚子,她塞了一个假肚子,可撞的地方,在肚脐眼下面的一指,那儿没有假肚子,一点缓冲都没有。 这几日在别院,她的小腹便隐隐的坠痛,便疑心自己是不是再次有孕了。 毕竟在国公府的时候,她为了要一个孩子,勾着赵珏同房。 算一算日子,若是受孕的话,便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她求着看守的婢女,去为她请个郎中。 婢女怕她逃跑,拒绝了她的要求。 沈明珠疼得直不起腰:“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二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扔下了马鞭。 赵珏目光冰冷地看向沈明珠,若不是她的话,他已经顺利与月娘成亲,计划便成功了。 如今被她横插一脚,功亏一篑。 赵珏扫了一眼沈明珠的肚子,到底是顾念着孩子,抱着她往后院走去,吩咐粗使婆子去请郎中。 不知过去多久,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赶来,为沈明珠请脉。 “这……”郎中看着沈明珠隆起的肚子,不太确定的再次把脉,两只手都摸了一下脉象,眉心紧皱道:“这位小娘子的脉象,只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赵珏皱紧眉头:“一个多月?” “老夫的医术再差劲,也不至于摸不出喜脉。”郎中看了沈明珠的肚子一眼,神色严肃道:“老夫原先以为小娘子有别的病症,仔细把脉之后,确定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腹中的胎儿动了胎气,有小产的迹象。” 沈明珠急忙问道:“我的孩子能保住吗?” “你的身子气血两虚,原来是小产过吧?”郎中从脉象结合沈明珠的假肚子,推测出了结果:“你当时没有好好调养,又再度有了身孕,胎儿本来便不稳,如今又遭到重创,很难保住。” 顿了顿,他又说:“我开一张药方子,你先吃着,尽量卧床养胎。能不能保住,便听天由命了。” 郎中写下一张药方,便匆匆离开了。 沈明珠被当头一棒,脑袋一片空白。 她费尽心机得来的孩子,才刚刚知道孩子的存在,便即将要失去。 第一个孩子,是她的母亲害死。 第二个孩子,是孩子的父亲害死的。 赵珏站在沈明珠旁边,冷声问道:“你之前的孩子,早就没有了。为了稳固你的地位,便假装有孕?” 沈明珠的手指攥紧床褥,方才在喜堂即将要失去孩子的恐惧,让她忘记了要掩饰。 因为她的癸水推迟了,腹中的坠痛,像极了第一次怀有身孕的症状。 她寻思着,即便拆穿假装有孕的事儿,她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孩子,便能揭过这一茬。 谁知,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你说得对,我不该停妻再娶。”赵珏冷漠无情地说道:“我该休了你。” 第263章 休妻 沈明珠撕开两半的心,被赵珏冷酷无情的话给碾碎。 她神色惊惶,泪眼盈盈地哀求:“三爷,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不能休了我。” 这段时日以来,她看透了赵珏。 这个男人冷心冷肺,薄情寡义。 即便是如此,她也要紧紧抓住他。 她孑然一身,没有娘家依靠,被休掉的话,连容身的地儿都没有,还要忍受世人的指点。 沈明珠过够了苦日子,再也不想过从前的生活。 “沈明珠,我的孩子不需要一个愚蠢恶毒的母亲。”赵珏冷笑一声:“孩子恐怕也不想托生在你的肚子里,所以一个两个都留不住。” 沈明珠闻言,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他停妻另娶,她肚子里的孩子,何至于保不住呢? 这个男人居然反过来怪她愚蠢恶毒,不配做一个母亲。 简直在诛她的心。 “赵珏,我不配做孩子的母亲,你就配做孩子的父亲吗?” 沈明珠受到刺激,情绪激动地说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不配有孩子,你也不配有子嗣。” 赵珏脸色猛的阴沉下来,懒得再应付沈明珠,拿着郎中写药方的笔墨,写下一纸休书,扔在沈明珠的身上。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段错缘,若是可以的话,我宁可没有把你带回京城。” 赵珏冷漠地说道:“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二人恩断义绝。” “我不同意,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就算闹到官府,你也不能休了我!” 沈明珠从床上跳下来,歇斯底里地说道:“赵珏,你娶了我,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摆脱我!” 赵珏看着沈明珠发疯的模样,她眼里有着鱼死网破的疯狂,最后一丝耐心告罄。 他下令道:“刘妈妈,把她丢出去。” 刘妈妈是府里的粗使婆子,听了赵珏的话,连忙进了屋子,钳制住沈明珠的双手,强横地拖着她出去。 沈明珠只觉得彻骨的寒气袭来,浑身发冷。 赵珏的绝情超出她的想象,不顾她肚子里的孩子,把她丢出赵家。 沈明珠拼命地挣扎:“赵珏,你如此薄情寡义,会遭到报应的……唔唔……” 粗使婆子拿帕子堵住沈明珠的嘴,把她拖到前门,用力推出去。 沈明珠双腿发软,扑通摔在地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来。 沈明珠望着空荡荡的长街,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片脱离枝干飘零的枯叶,没有了根与依靠。 她怨恨地看着赵府,原本以为会与她白头偕老的男人,像抛弃沈青檀一般,彻底抛弃了她。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淋湿了沈明珠一身。 沈明珠毫无所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突然间,头顶上的雨停了。 沈明珠停下脚步,望着出现在面前的一双云头履。 云头履很精致,金银双线绣的如意纹,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极尽奢侈。 她的视角往上移,最后定格在沈青檀的脸上,心里的恨意迸发出来。 如果她从小在侯府长大,那就是她和赵珏青梅竹马。 赵珏就不会嫌弃她在乡野长大,处处比不上沈青檀。 以至于如此狠心绝情的休掉她,让她今后孤苦无依。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沈明珠把沈青檀视作肉中刺,面目狰狞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抢占我的身份,我在侯府长大,赵珏喜欢的就是我,不会对我这般无情。” 沈青檀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觉得自己不够优秀,赵珏才不喜欢你。” 她意味不明地说道:“那你知道赵珏今日娶的月娘,她是什么身份吗?” 沈明珠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听到沈青檀不紧不慢地说道:“月娘是春风楼的花娘,也是二老爷的心头肉。” “不……不可能。” 沈明珠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向来为自己的出身自卑,认定赵珏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在乡野长大,比不上世家千金优秀。 可如今沈青檀告诉她,赵珏宁可娶一个风尘女子,也不愿意要她的时候,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你故意骗我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故意拿话刺激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沈明珠咬紧牙根:“沈青檀,赵珏为了别的女人抛弃我,我步了你的后尘,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这句话说得不对。”沈青檀手里的油纸伞,往沈明珠那边倾斜:“不是赵珏抛弃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二爷。” “我下喜轿的时候,便认出了二爷,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 沈青檀弯唇说道:“我可以在拜堂之前揭穿,拨乱反正。赵珏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不值得我把自己托付给他。既然你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他,那我就把他让给你了。” 沈明珠傻眼了,她一直以为是他们的计划得逞,谁知道沈青檀早就知道了。 并且顺水推舟,嫁给了赵颐。 “赵珏休了你,你没有去处吧?”沈青檀把一座别院的钥匙片给她:“为了感谢你,促就我和二爷的姻缘,我把手里的一座别院送给你。” 这座别院,正是前世烧死沈青檀的别院。 赵珏被除族之后,别院便落在了沈青檀的手里。 她如今送给沈明珠,只希望沈明珠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第264章 揭开真相 沈明珠在沈青檀面前有自己的骄傲与骨气,从来不肯在沈青檀面前流露出不堪的一面,更不肯认输。 她紧盯着沈青檀手里的钥匙片,骄傲与骨气不允许她收下。 可是她如今面临的残酷现实,却摧毁了她的傲骨,折断了她的腰,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明珠不得不接受沈青檀用来羞辱她的别院。 “沈青檀,你别太得意。赵颐的身子骨康健,与正常人一样,你以为他还会待你好?” 沈明珠一把抢过钥匙,憎恨地看向沈青檀。 她会看着的,看着沈青檀从云端跌下来。 “二爷不是赵珏,不会有那么一日。”沈青檀并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微微笑道:“任何辜负我的人,我都会不计后果,让他付出代价。” 沈明珠怔愣住,脑海里过了一遍沈青檀的话,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处境。 如果是沈青檀的话,她会如何做? 沈明珠联想到侯府的下场。 沈青檀会杀了辜负她的人吧? 沈明珠攥紧手里的钥匙片,钥匙片嵌进掌心的疼痛,让她的神智恢复了清明。 她看着沈青檀撑伞离开的背影,即便是在雨幕中,沈青檀依旧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从容,早已深刻进骨子里。 这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是她所模仿不来的。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沈明珠,她不用低头看自己,也知道此时此刻有多狼狈。 两个人不同的处境,彰显着她们的命运,有着云泥之别。 沈明珠看着手里的钥匙片,没有回别院,而是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去了春风楼,求证沈青檀的话。 她站在春风楼对面,看见月娘换下了一身嫁衣,穿着水蓝色的长裙,与老鸨站在门口相谈甚欢。 哪有半点在赵家楚楚可怜的模样? 而春风楼里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和月娘交流的神态与动作,十分熟稔自然。 月娘的身份不言而喻,她就是春风楼的花娘。 不等她多想,她看见月娘坐进一顶小轿里,轿夫抬着月娘离开。 沈明珠下意识追上去,小腹疼痛越来越剧烈,似乎已经痛到麻木了。 她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一直跟着轿夫来到乌平巷。 轿夫抬着轿子,从宅子的侧门进去。 突然间,一道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挡在轿子面前。 屋檐下的红灯笼,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沈明珠认出这个人是赵珏。 她听见赵珏低声下气地说道:“玉娘,我把沈明珠处理好了,她不会再来纠缠我。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来接你回家。” 沈明珠听见这番话,犹如万箭穿心。 她在赵家,只看见赵珏对月娘的维护,从来不知道,赵珏在月娘面前,姿态摆得如此低。 她是侯府千金时,赵珏还要借用侯府的权势,在面对她的时候,依旧是高高在上。 一个娼妓,买进府里做个贱妾都是抬举了,就连做良妾的资格都没有。 赵珏却娶进府做正妻。 为了这么一只破鞋,连妻儿都不要了。 沈明珠一直将沈青檀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沈青檀抢走她的身份,与赵珏青梅竹马,才会让赵珏念念不忘。 直到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赵珏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在赵珏的心里,她连一个娼妓都不如。 沈明珠想笑,笑自己的可悲。 下一刻,她听见赵珏继续说道:“玉娘,你把嫁妆又抬回来了,府里的管事觊觎你父母留下的家业,你的亲戚也在觊觎。 你可以生我的气,也可以不搭理我,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置身在危险当中。 你若是对我失望了,不愿意再嫁给我,也不要紧。你暂时住在赵家,等你找到安身之所,再从赵家搬走。” 这一番话,赵珏说得深明大义,处处为月娘考虑。 “三爷,你是我的恩人,若是因为我妨碍到你的前程,那便是恩将仇报了。” 月娘嗓音轻细娇柔,却十分果断,吩咐轿夫:“回府。” 轿夫抬着月娘,绕过赵珏进府。 赵珏想去拦,突然间,袖子被拽住。 他目光凌厉地望去,看到沈明珠一张苍白的脸。她浑身都湿透了,冰凉的雨水,冻得她的唇瓣也是苍白的。 “放手。”赵珏额头青筋跳动,没想到沈明珠还在阴魂不散的纠缠他。他猛地甩开沈明珠的手,快步去追轿子,却听见沈明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爷,你知道玉娘是什么样的人吗?” 沈明珠嘴里吐出“玉娘”这个名字时,声音有点怪异。 她得知了月娘的来历后,还以为“月娘”这个名字是花名,赎身之后,才改名叫“玉娘”。 她方才从赵珏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娼妓,哪有什么家业啊? 倏忽间,沈明珠看着眼前气派的宅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月娘假扮成富家女,欺骗了赵珏。 而赵珏为了月娘的家业,抛妻弃子,迎娶月娘。 想到这里,沈明珠心里又恨又掺杂着快意。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啊,不对……她不叫玉娘,叫月娘。” 赵珏脚步停下来,目光阴冷地看向沈明珠,只见她的表情怪异,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瘆人。 “三爷,你的‘玉娘’,她是春风楼的花娘。”沈明珠看到赵珏阴沉的脸色,心里蓦然生出一股痛快:“你知道你爹,为何见你娶月娘,要和你断绝关系吗?” 经过沈明珠的提点,赵珏陡然间想起了他爹在喜堂的异样,再结合沈明珠的话,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他听见沈明珠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啊,二老爷是月娘的恩客。” 闻言,赵珏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懵了。 沈明珠看到赵珏的表情骤然大变,哈哈大笑,笑赵珏得到了报应。 赵珏听着沈明珠刺耳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是一个跳梁小丑,机关算尽了,最后却是被一个娼妓骗得团团转。 他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娼妓,嫌她们肮脏。 可最后他迎娶了一个娼妓。 还是他爹的女\\u0027人。 赵珏的遮羞布被沈明珠撕开,恼羞成怒,一把推开她,大步流行地离开。 “啊——” 沈明珠惊叫一声,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那股子坠痛感愈发明显,隐隐有一股热流涌出来。 她紧紧地抱住小腹,缓了好一会儿,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剧烈。 沈明珠就着檐下的灯光,看到鲜血混合着雨水从裙底流淌出来。 虽然她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可真的当孩子离她而去时,她感到万念俱灰。 她想要留住的东西,全都留不住。 第265章 辜负她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沈明珠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从乌平巷离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家酒楼门前。 突然间,她空洞的眼睛,慢慢凝聚了神采,盯着马路边的一辆马车。 只见赵颐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遮在沈青檀的头顶,牵着她下马车。 风吹乱了沈青檀的发丝,温柔地缠绕着赵颐的发丝,细密的交织在一起,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如同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 赵颐伸手捻着一撮两个人的头发,清润的眸子里似乎流露出一丝遗憾,更多的却是柔情。 他为沈青檀理顺了头发,自然而然的挡在风口 ,将她护在怀里进了酒楼。 沈明珠不明白赵颐的遗憾,却能看见赵颐对沈青檀毫不掩饰的爱意。 她怔怔地看向酒楼大堂,烛光将大堂照耀得亮如白昼。 她清晰地看见赵颐素来苍白的脸,有了一些血色,薄唇也透着淡淡的粉。 他低头不知与沈青檀说了什么话,浅浅的笑了,清隽秀美的面容变得生动昳丽,再也不见一丝病气。 沈明珠顿时想到听见的传言,有人说赵颐快要病入膏肓,住在镇北王府治病,恐怕没有几日活头。 如今他不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像是将病给治好了。 难怪沈青檀信誓旦旦地说,赵颐不会背叛她。 沈明珠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赵珏许诺她,会一生一世待她好,绝对不会背弃她。 她便不会嫁给赵珏,而是嫁给了赵颐吧? 如今,赵珏不仅害惨了她,还背弃了承诺,妄想一脚踢开她,再重新找个女人过日子。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沈明珠眼底闪过决绝,辜负她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 酒楼内,二楼雅间,沈青檀与赵颐临窗而坐。 沈青檀单手支着下颔,透过窗子看向酒楼门口,只见沈明珠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从斜侧里伸出来,将窗子给关上。 “雨水冰寒,当心受凉。”赵颐摸一摸沈青檀的袖子,果不其然,被雨水给打湿了:“吩咐流月去马车拿一件衣裳过来换?” “只是湿了一点,不会受凉。”沈青檀摸了一下袖子,雨水洇湿了一点衣料,并不会觉得冷:“我有些饿了,尽早用完膳,我们尽早回府吧?” 赵颐想到沈青檀没有用晚膳,临近黄昏的时候,便乘坐马车去了兴宁街附近,等待着赵家的动静。 如今快亥时,她都还未进食。 “好,先用膳。” 赵颐嘴上虽然应下了,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给沈青檀擦一擦袖子上沾染的雨雾。 他自小便体弱多病,平常很小心谨慎,生怕一个疏漏便又病了。 这个习惯早已刻进骨子里,因此在看到沈青檀袖子湿了时,才会小题大做。 沈青檀垂下眼帘,看着他细致的把袖子上的水雾擦了,随后夹了一块红枣糕放在她的碟子里,又贴心地倒了一碗温热的羊乳。 她心里一片柔软,没有加糖的羊乳喝在嘴里,意外地泛着一丝丝清甜的滋味。 若是她的计划,没有超出掌控的话,要不了几日时间,大仇便能得报了。 今后他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不必担心二房再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沈青檀很庆幸赵珏是个唯利是图,欲壑难填的小人。遇到任何艰难的处境,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便想着靠女人获得捷径。 赵珏被除族,二夫人瘫在床上,二老爷不着调,日日眠花宿柳,沈明珠肚子里又怀着孩子,昔日的同僚远离他,就连他效命的誉王,也不肯扶植他。 他出身富贵,自小便是在众星捧月,阿谀奉承中长大,何曾这般落魄过? 赵珏被逼到了绝境,再也无法忍受贫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处境,所以一旦碰到了机遇,绝对不会错过。 她为月娘赎身,买通了月娘,让月娘伪装成富家女,送到了赵珏的身边。 一个孤女,还又腰缠万贯,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人,在赵珏眼里毫无威胁,简直就是白白将银子送给他。 但凡赵珏心存一丝良知,就算是贪图月娘的钱财,也愿意好好同月娘过日子。 他选择与沈明珠和离,三媒六聘的迎娶月娘,便会揭穿了月娘的身份。 可惜,他愿意给月娘一场昏礼,却不愿意给月娘一纸婚书。 沈青檀知道赵珏不会休了怀有身孕的沈明珠。 他对自己的庶长兄十分介怀,因着庶长兄的存在,他蒙受过不少屈辱。 赵珏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在身世上有任何的污点。 以赵珏的行事作风,不会休了孩子的母亲,只会让孩子丧母。 而沈明珠唯一可以攀附的人是赵珏,因着自己的身世,看似很骄傲,实际上内心很卑微。 沈明珠心里恨赵珏的无情,又离不开赵珏提供的栖身之所。沈明珠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怯弱,为自己的怯弱找一个借口。 而这个借口便是沈青檀,沈明珠把所有的恨意转嫁到沈青檀的身上。怨恨沈青檀抢了她的身份,同赵珏青梅竹马,才让赵珏念念不忘。 而月娘的出身,便是彻底击溃沈明珠的心理防线,让沈明珠无法再自欺欺人。 沈青檀柔声说道:“四婶今日来找我了,她说过几日去西山看看,你要不要去?” 第266章 檀儿,你可怜可怜我 赵颐眸光微微一动,之前他们商量好去西山养病,碍于赵婉的亲事,与二房的事情要处置,便拖延到今日。 他不介意蛮蛮约四婶去西山,若是再加上四叔,心下便有些迟疑了。 实在是那两位私底下毫无收敛,他担心他们会带坏了蛮蛮。 “你想和四婶一起去西山?” 赵颐看向沈青檀清澈明净的眼眸,隐隐有着期盼,似乎很期待这次的西山之行。 他默了默,轻叹道:“一起去吧。” 赵颐寻思着明日让江朝去西山一趟,另外安排一间宅子,离忘忧楼远一点。 “四婶约我的时候,我说要问你的意见,她说你一定会去。”沈青檀眼尾微翘,笑起来透着一丝娇媚:“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安排春娇和四婶的知意,先去西山布置院子了。” 赵颐闻言,便知道他们是要住在忘忧楼附近的院子里。 他无奈地说道:“我若是不去呢?” 沈青檀看出赵颐的抗拒,似乎不愿意与赵祁渊夫妻俩一块去西山。 四夫人说人多热闹,比两个人去好玩多了。 她琢磨着赵颐要去西山养病,便答应四夫人结伴去西山。 “没有若是。”沈青檀挑了一下眉梢,故意逗他:“四婶说你不去,我和她独自去。” 赵颐:“……” 沈青檀看着赵颐无言以对的模样,不禁想到当初在西山时,他看到四夫人为她准备的东西,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他向来都是镇定的,那是唯一一次见到他的窘态。 只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些暧昧的东西,情况比赵颐好不了多少。 如今再次回想起那些物件,她的面颊微微发烫。 “不然我回绝了四婶?”沈青檀以为赵颐是想要独处,如今看来是担心与四夫人去西山,随时会有“意外”状况发生:“等他们从西山回来,我们再去?” 赵颐看着她白皙的脸,泛着一抹浅浅的红晕,蔓延到了眼尾,映衬着她水润的眼眸媚态横生。 她这副娇靥含羞的模样,让他心神荡漾。 赵颐手指轻轻碰一下她的脸颊,白嫩细腻的面颊微微发烫。 他突然明白过来了,她恐怕是想起西山那些引人遐思的物件,才会如此娇羞。 直至此时,赵颐忽然觉得,他们和四叔四婶一块去西山,并不是一件坏事。 “不必了。”赵颐唇边含笑:“你答应了四婶,不能食言了。” “唔。”沈青檀咬一口红枣糕,口感绵软,又不过分甜腻,很合她的心意:“那便一块去吧。” 这时,店小二端来食物。 沈青檀用完晚膳,便随着赵颐回国公府。 赵颐在镇北王府养了二十多天,身子骨将养好了一些,方才回的国公府。 他们回到兰雪苑,便瞧见赵婉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 这一个月以来,裴无砚很安分,除了留在院子里,便是出府访友,没有任何动静,像是放弃了求娶赵婉。 “婉儿妹妹,你怎的不去屋里等着?”沈青檀目光落在赵婉手里拎着的填漆食盒,询问道:“你是来给我送吃的?” “二嫂,王家那边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庙里占卜,得出的是吉兆,这一门亲事差不多定下来了。” 赵婉把食盒交给一旁的流月:“我娘让我送一些她家乡的风味,给你们尝一尝,感激你们为我挑选了一门好亲事。” 沈青檀一点都不意外三夫人的态度,只要男方有权有势,家境富贵,可以帮扶三房过上好日子,便是三夫人的乘龙快婿。 比起毫无功名在身上的裴无砚,如今身居要职,前程光明的王慎之,更符合三夫人的心意。 “婉儿妹妹,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是好,是坏,端看你自己经营。”沈青檀提点了一句:“真心为你着想的长辈,说几句他们的经验之谈提点你,你觉得是对的,便可以听信。若是觉得不对,便不要往心里去。” 赵婉听明白了沈青檀的话,在提醒她要有主见,不要被她娘左右思想。 她抬眸看向沈青檀,眼睛里一片坚定:“二嫂,你和祖母为我谋来一门好亲事,我不会再让自己的软弱,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沈青檀笑道:“夜色深了,我便不留你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赵婉脸颊微微泛红,点了点脑袋,撑着雨伞匆匆走了。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赵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笼罩在夜色里的院子,隐约可以看见沈青檀和赵颐站在院门口,还没有进院里去。 赵婉心里对二嫂充满了感激,二嫂是真心待她好的人,怕她被她娘的一些小手段笼络了,今后任她娘予取予求,把小日子过得一团糟。 才会特地提点她一句。 她不能让二嫂失望,要自己立起来。 否则的话,谁也帮不了她。 - 沈青檀目送赵婉离开,方才进了屋。 流月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询问道:“二奶奶,三房送来的食物,您要尝一尝吗?” 沈青檀揭开盖子,看到盒子里装着海棠糕、云片糕、猪油糕,这几样点心。 她尝了一片薄薄的云片糕,入口清甜,松软细腻。 赵颐看着她殷红的唇瓣,含着一片色白如雪的云片糕,轻易地勾出欲’念。 “夜里别吃太多甜点,当心腻着胃。”赵颐倒一杯水递给她。 沈青檀舔了一下唇角的糕屑,朝他娇软一笑:“我就是尝一尝嘛。” 她捧着水杯喝了几口水,红润的唇瓣,愈发娇艳欲滴。 沈青檀把杯子放在桌上,便听赵颐问:“好吃吗?” “好吃。” “是吗?” 她放下茶杯,有些不解地看向赵颐,却见男人靠了过来,吻上她的唇瓣,勾着她湿\\u0027润的舌,尝着她香甜的滋味。 他的双手箍着她细软的腰肢,抵在了桌边,折出一段勾人的曲线。 这一回,他不再浅尝辄止,手指解开她的腰封。 他的手分明是凉的,可沈青檀却觉得滚\\u0027烫,所过之处似星火燎原,无助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指尖绽\\u0027放。 赵颐看着她明眸含着水光,失神地望着他。 他低头在她眼角轻轻吻一下,抱着她放在床上。 沈青檀回过神来,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害羞地不敢看他,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混账话,率先开口。 “我要沐浴。”沈青檀紧紧攥着被子,把脸颊埋在被窝里,露出一双水眸:“你叫流月进来。” 赵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原来只是想浅尝辄止,可真当碰到她的时候,便情难自禁,顺理成章了。他怕留下来会惹得她生气,便离开内室唤流月进来伺候她。 沈青檀沐浴出来,在内室里不见赵颐的身影。 听雪倒一杯温水给她:“二爷去书房洗漱了。” 沈青檀脸颊通红,掩饰地喝了两口水,便瞟见枕边一只香囊,正是她绣给他的。 这一个月以来,他天天都戴在身上。 换做以前,他是每日都要戴着不重样的。 沈青檀想了想,打算再给他多绣几个,让他每日换着佩戴。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青檀连忙躺在床内侧,背着着床外,拉着被子盖住半个脑袋装睡。 她支棱着耳朵,听到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男人掀开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贴上她的后背,揽着她的腰。 沈青檀等了片刻,见他规规矩矩的,便翻转过来,抱着他睡觉。这段时日以来,她习惯了他的怀抱,靠在他的怀里格外的踏实。 - 三日后,沈青檀与赵颐来到角门,和赵祁渊夫妻俩汇合。 沈青檀刚刚从角门出来,便瞧见四夫人坐在马车里,朝她招手:“檀儿,你快过来,四婶有话同你说。” 沈青檀闻言,松开了赵颐的手,来到四夫人的马车旁边,挑开了布帘子。 她询问道:“四婶,你要说什么?” 四夫人催促道:“檀儿,你到马车上来,四婶和你说几句私房话,不便让其他人听了去。” 沈青檀没有动,而是抬眸打量四夫人,只见她面颊红润,眉眼间藏着一抹春色。 四夫人今日的打扮与平常不同,穿着竖领的长裙子,捂得严严实实。 以沈青檀对四夫人的了解,这样闷热的天儿,在合规距的情况下,有多薄,便会穿多薄,有多少,便会穿多少。 鲜少见她穿得这般规矩严实。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便见四夫人扶着腰靠在大软枕上,娇娇弱弱的,眸子里含着一抹幽怨。 沈青檀见状,以为是自己想岔了,四夫人穿的严实,不是因为要遮暧昧的痕迹。 她担心四夫人是身体不适,便踩着木梯进了车厢:“四婶,你的身子不舒服吗?” 四夫人见沈青檀打量她半天,小脸上布满了担忧。 她眸光微微一转,唉声叹气。 “你四叔是个大老粗,性子急躁。我也是一个娇蛮的人,性子暴躁。他一回府,我俩整日里打架,没有一日安宁日子。” 四夫人香软的手臂缠绕过来,紧紧抱着沈青檀的手臂,“檀儿,你可怜可怜我,和我共乘一辆马车吧。” 第267章 四夫人送的礼 四夫人温软的身子靠在沈青檀的怀里,那股子独特的甜香味,涌入沈青檀的鼻息间。 沈青檀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四夫人的衣襟微微松开,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那一段锁骨上,零星几点暧昧的痕迹,隐约可见上头的牙印。 沈青檀:“……” 果然,她还是太天真了。 四夫人压根就不是正经人,嘴里更是没有一句正经话。 以四夫人的性子,赵祁渊倘若敢对她动手,她早已款款包袱回娘家去了,又怎么会来西山避暑? 沈青檀想到在忘忧楼里见到的景象,这一对夫妻不仅感情和睦,还极为恩爱。 她柔声说道:“四婶,二爷身子骨虚弱,我得去照顾他。” 四夫人眸光愈发幽怨,楚楚可怜地看向沈青檀,希望沈青檀软下心肠,同意和她共乘一辆马车,让她这一路上能够躲躲清闲。 赵祁渊索求无度,毫无节制。 四夫人受不住赵祁渊的热情,便想出一个歪招,打算生一个孩子。 谁知,赵祁渊更疯了。 他冠冕堂皇地说道:“我不努力一点,你怎么怀孩子?” 四夫人想撕了自己的嘴,恨不能时光倒流,重新回到那一日,她绝对不会说要生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四夫人隐约觉察到,她说要生一个孩子,这个男人面上没个正经,心里是高兴的。 纵然她对他在床笫之间的不节制,有时候感到气恼,却从来没有说过“不生了”这句话。 “檀儿,你四叔会照顾二侄儿。”四夫人从壁柜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塞进沈青檀的手里:“我昨日在玉宝轩瞧见这串脚链,觉得十分适合你,便买下来送给你。” 沈青檀打开匣子,一条精致的金色细链子,镶嵌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坠着几只小铃铛。 她轻轻一晃,便散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沈青檀从未戴过脚链,何况还有铃铛。只要她走一步,便是一阵铃铛声响。 只是想像那样的场景,她便觉得抹不开面。 沈青檀把匣子合上:“四婶……这链子不适合我。” “你不试一试,如何知道不适合你?”四夫人笑吟吟地说道:“你把这细链子戴上,问问二侄儿,衬不衬你。” 沈青檀娇嗔道:“四婶。” 四夫人看着沈青檀脸上带着害羞的神情,笑得花枝乱颤。 “行了,你去照顾二侄儿吧。” “我留下陪您。” “不去照顾二侄儿了?” “……嗯。” 沈青檀抱着手里的匣子,想到前几日她沦\\u0027陷在赵颐的手上,暂时做不到带着脚链去见他。 四夫人挑开车窗帘子,对等在外面的赵颐说道:“二侄儿,檀儿和我坐一辆马车去西山,你和你四叔共乘一辆马车。” 赵颐微微蹙眉,倒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流月将马车上给沈青檀准备的水和吃食,送到四夫人的马车上。 四夫人见赵颐没有反对,一双媚眼轻飘飘地斜睨了赵祁渊一眼,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得意。 赵祁渊看着女人把车窗帘子甩下来,那股架势像是终于把他给甩掉了。 他挑眉,暂时先让她得意一下。 - 一行人抵达西山,赵祁渊夫妻俩去了忘忧楼。 沈青檀和赵颐去了旁边的院子。 她推开屋门,看到屋子里的情景,满面惊愕。 第268章 喜房 沈青檀水眸圆睁,吃惊地看着满屋子的红。 房间里的布置,俨然就是婚房的装扮。 沈青檀在来西山之前,便知道不会太过平静,四夫人总会制造一点“惊喜”。 她想过许多有关于闺房之乐的画面,从未想过四夫人会把他们住的院子,布置成喜房。 走进屋子,她瞧见拔步床上铺着鸳鸯枕,百子被,帐幔上绣着莲花与桂花的纹样,寓意着连生贵子。 帐飘上头梅花与蝙蝠的花纹,也是寓意着梅开五福。 沈青檀手指抚上放置在床中间的大红衣裳,不由得想起大婚时,她怀着对二房和承恩侯府的仇恨,嫁给了赵颐。 她对婚姻毫无期待,只想借着赵颐妻子的身份,摆脱承恩侯府,完成她的复仇。 从未想过赵颐会成为她的命定之人。 他们从陌生人结为夫妻,婚后相互敬重,相互扶持,到如今的心意相通。 如今赵颐的病治好了,他们可以白头偕老,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沈青檀回头看向赵颐,只见他神色愣怔地打量屋子里喜庆的布置,不禁弯唇笑了。 四婶的布置,很合她的心意。 这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沈青檀收回手,缓慢地来到赵颐身边:“二爷,你累了吗?先休息一下?” 赵颐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沈青檀的脸上。她面对屋子里的一切很坦然,似乎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全盘接受。 四叔四婶难得正经了一回,耗费心思为他们布置一间喜房。 赵颐对这里的布置很满意。 他们成亲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打算白首偕老。他清楚自己寿命不长,更清楚她嫁给他,只是身不由己。 他们默契的相敬如宾,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 可他们在日常相处中,慢慢被彼此吸引,交付出真心。 赵颐心里存了遗憾,他们阴差阳错的结合在一起,新婚夜的仪式没有按照规矩举办,始终觉得不够圆满。 如今算是圆了他心底的缺憾。 “不累。”赵颐眸光清润,唇边带笑:“西山有一处温泉,你想去泡一泡吗?” 沈青檀眸光微微流转,正要回答。 这个时候,知意的声音在屋外传进来:“二奶奶,您在屋里吗?” “在。”沈青檀走到门口,打开屋门,看向知意:“四婶有事寻我?” “二奶奶,四太太邀请您今夜去泡温泉。”知意瞟了一眼沈青檀身后的赵颐,硬着头皮说道:“您今夜得空吗?” 沈青檀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布置,寻思着四夫人应该不会再胡来,便应了下来。 “你去告诉四婶,我用完晚膳,便去温泉池等她。” “奴婢这便去复命。” 知意得了准信儿,便匆匆离开了。 沈青檀等知意走远了,方才转身看向赵颐:“四婶尽心尽力为我们布置院子,我总得去感谢她。” 赵颐却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以赵祁渊对四夫人的独占欲,绝对不会放任四夫人与其他人泡温泉。 如今四夫人却遣人来邀请沈青檀泡温泉,太过反常了。 “你确定要去?”赵颐问道:“你不担心四婶那边会有意外状况?” 沈青檀相信四夫人不会伤害她,无非就是在男女情事上毫无忌讳。 她知道此次西山之行,极有可能会与赵颐行周公之礼。这于她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夫妻之间的私房事,她在四夫人面前,始终抹不开面,羞于启口,经常被四夫人逗弄得脸红心跳。 直到今日看到这一间喜房,她忽然觉得夫妻之间的情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四夫人特意给他们一个惊喜,绝对不会打扰他们成其好事,大抵是有话要与她说。 “ 能有什么意外?总不能吃了我。”沈青檀眸子里泛着水波,盈盈笑道:“二爷,您说是吧?” 赵颐:“……” - 傍晚,沈青檀用完了晚膳,便去温泉池赴约。 与此同时,赵珏去往别院。 他今日一早便收到沈明珠送来的一封信,约他去别院见一面,彻底做一个了结。 赵珏并不想见到沈明珠,在他看来就是沈明珠的出现,才毁掉了他的一切。 当真是一念之差,他的命运便发生了逆转。 他之所以去赴约,便是想要问沈明珠,这一间别院为何会落在她的手里。 他们二房除族之后,名下所有的东西,全都落在沈青檀的手里。 赵珏站在京郊别院门口,砰砰砰地拍门。 不一会儿,紧闭的院门打开。 赵珏看到沈明珠的一刹那,微微愣怔住。 只见她柳眉细长,一双眼睛含着秋水,脸颊涂抹了胭脂,仿若朝霞映雪,清丽动人。 赵珏神情不由得恍惚,自从侯府倾塌之后,沈明珠再也没有这样打扮过。 她一直在模仿沈青檀,妄想以此笼络他的心。 每每想到这里,赵珏便觉得沈明珠愚蠢,始终看不透他想要的是什么。 “三爷,你来了啊。”沈明珠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像是在新婚燕尔时一般,甜腻腻地唤着他:“三爷,你说最喜欢吃我做的香煎鱼,比国公府里的厨娘做的还要好吃。自从进京以来,我便没有给你下厨了,今日最后再给你做一次。” 赵珏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喜欢吃沈明珠做的香煎鱼,更没有心情与沈明珠吃散伙饭。 他耐着性子问道:“这间别院怎得在你手里?” “三爷,有话进来说。”沈明珠拽着赵珏的袖子,牵着他往院里走,见他一动不动,不经意地说道:“你把我赶出赵家,我没有容身之处,便去找了沈青檀……” 果然,她一提到沈青檀,赵珏的脚步动了,顺着她的力道往院里走。 沈明珠脸上笑容不变,带着赵珏进了屋子,顺手关上了屋门。随即,她让赵珏在桌前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又拿着筷子给他夹一条小煎鱼。 “你尝一尝,我的手艺和从前相比,可有差别?”沈明珠在赵珏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吃了一口小煎鱼,“唔,比之前还要好吃呢。” 赵珏不敢动碗里的食物,也不碰酒水,生怕沈明珠在里头下毒。 他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都是利己者,而且贪生怕死。 赵珏不耐烦地问道:“你用什么手段威胁沈青檀,让她把别院给你了?” 第269章 兑现诺言 沈明珠看着赵珏碗里的小煎鱼,完完整整地躺在瓷白的碟子里,他没有动一下。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地吃一口。 “三爷,当初你班师回朝,在半路遇见了土匪。你剿匪的时候,无意间来到我们的村子。” “我们那儿穷乡僻壤,靠着耕种粮食糊口。家里有儿子的,便去山里打猎,然后收集一些山货去卖,等攒够了银子再去找牙婆买一个童养媳。” “我是他们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他们害怕我逃跑,在我脚上套了铁链子。我跑了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去,一次打得比一次狠。” “我告诉他们,我家里很富贵,只要他们肯把我送回家,我的家人一定会给他们报酬。” “他们问我家在哪里,做什么买卖的。我许多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家里后院有一棵木樨树,木樨树下有一口水缸,水缸破了一个窟窿。除此之外,我只记得自己姓沈,爹是做官儿的。” “没有人相信我,反而嘲笑我是白日做梦。” “只有你。”沈明珠平淡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起伏,轻声说道:“只有你相信我的话,将我救出来,带我进京找爹娘。” 买她的那户人家,知道赵珏身份不一般。害怕她不安分捅出篓子,便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许她露面。 直到赵珏用完饭离开,他们才放她出来,让她去河边洗衣裳。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她在河边遇见了赵珏,便向他求救。 赵珏皱紧了眉头,想起这一桩往事。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最怕沾惹上一身麻烦。 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救沈明珠。 毕竟她的身份很可疑,究竟是不是被买来的童养媳,还有待商榷。 最后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沈明珠说了几句官话,以及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 她若是土生土长的乡野村姑,必定不会讲官话,也不懂教条森严的规矩。而且她的脚上套着铁链子,分明是怕她逃跑了。 再一次佐证了,沈明珠是被拐来的。 赵珏心里的疑虑被打消了。 即使那时的沈明珠面色蜡黄,瘦成一把皮包骨,依稀间可以看出她的容貌出挑。 尤其是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质朴。这种涉世未深,还没有被世俗侵蚀的女子,深受京城官老爷们的喜爱。 他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带沈明珠回京,帮助她寻找家人。 倘若她的家世,真的如她所言,便能为他拓展人脉。 倘若她是撒谎的,便养在别院里,请人调教一番,再当作瘦马送人。 他带着她进京,听着街边的吆喝声,她嘴里吐出了一个街道的名字。 赵珏询问了沈明珠几句话,猜测她小时候就住在青衣巷。 而这一带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便有意带着沈明珠在青衣巷转一圈,希望她对家门还有印象。 谁知,沈明珠指着承恩侯府,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说,她想起来了,小时候顽皮,把墨汁倒进石狮子嘴里,那颗石球被染黑了。 赵珏经常来侯府做客,并不知道石狮子嘴里有墨汁,但是他想起侯府后院里有一棵木樨树,树下的确有一口破水缸。 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石狮子,果然在石狮子嘴里看到残留的墨迹。 那墨迹很陈旧,颇有年代感,不像是新泼的墨汁。 再加上沈明珠说的姓氏也对得上,一个答案即将要呼之欲出。 尽管如此,赵珏并不觉得沈明珠是承恩侯的女儿,反而起了疑心。 他疑心沈明珠被人买通了,故意向他求救,再一步接着一步抛出身世信息,最后再欺骗他,她就是承恩侯的女儿。 若她是承恩侯的女儿,沈青檀又是谁? 赵珏笃定了沈明珠居心叵测,故意接近他,只是为了破坏他和承恩侯府联姻。 想到这里,他便带着沈明珠登门,故意让承恩侯认一认人,以此来揭穿沈明珠,再揪出背地里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沈夫人私底下检查了沈明珠,确定沈明珠就是侯府的女儿。 从这以后,事情便超出了他的掌控。 “你救我回京,让我认祖归宗,许诺我一生一世,绝对不会背弃我。”沈明珠说到这里,扯着唇角笑了:“我当真了,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 他自小便尊贵不凡,又极有可能会成为国公府的世孙。而她虽然出身侯门,但是流落乡野,不曾得到过良好的教养。 她心里很自卑,害怕配不上他,在他的面前谨小慎微,曲意迎合。 分明赵珏是有求于侯府,可她在他的面前,始终硬气不起来。 她最后得来的是什么? “你背弃了诺言,抛弃我,舍弃孩子。”说到这里,沈明珠话音陡然一转,情绪变得激动:“我一无所有了,连这一处容身之地,都是沈青檀施舍我的。” 她在沈青檀面前自持的骄傲与尊严,全都被碾碎了。 沈明珠无法想象,她痛苦苟且的活在阴暗里,而赵珏却另外娶一个女人,高官厚禄,风生水起。 那比杀了她难受。 赵珏意识到不对劲,倏然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屋门紧闭,从外头锁死了。 赵珏脸色大变,猛地踹向门板,用力地捶着门,门板纹丝不动,只有铜锁砸在门板上发出的闷响声。 他额头青筋暴突,眼底戾气横生,裹挟着怒火来到桌前,一把掐住沈明珠的脖子。 赵珏暴怒道:“贱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的力道很大,恨不得掐死沈明珠。 沈明珠呼吸不上来,痛苦地挣扎了一番,抓住他掐着她脖子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 “三爷,你说要和我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沈明珠费力地说出这一句话,手一推,便将桌上的油灯推倒在地上:“我只是想让你兑现诺言罢了。” 第270章 梦回 油灯倒在地上,洒了桐油的织锦地毯,顷刻间燃烧起来,火苗迅速蔓延开,窜烧了月牙白的幔帐。 屋子里的木制家具全都刷了桐油,用来防虫蛀,防裂,增加光泽度,但是遇火易燃。 不过眨眼之间,屋子便陷入一片火海。 赵珏瞳孔猛地一缩,没想到贪生怕死的沈明珠居然要寻死,还想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看着屋子里的火势越来越猛烈,浓烟滚滚,散发出一股子浓重刺鼻的气味。 赵珏上过战场,用过毒烟杀敌。 他敏锐的发觉滚滚浓烟里的刺鼻气味,不仅仅是烧家具散发出来的,极有可能还混合着毒药。 以沈明珠恶毒的心肠,一旦动了要害死他的心思,绝对不会手软。 赵珏咬牙切齿道:“你当真是疯了!” 他一把推开沈明珠,屏住呼吸,快速跑向窗户边。 沈明珠用竹帘子遮住了窗户,此刻一把大火烧了竹帘子。 赵珏这才发现窗户被木板钉死了。 他面若寒霜,紧紧绷着神经,打算破门而出。 可屋子里的毒烟很霸道,他只是吸入几口,喉间便已经有了灼烧感。紧接着,他的四肢发麻,心慌气短,俨然是毒发了的症状。 濒临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赵珏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用力去撞门。 沈明珠扶着桌子站稳了身体,胃里一阵痉挛,咯出一口鲜血。 她在别院里病了几日,昏昏沉沉之间,一度以为自己要病死了,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以前许多看不清,不愿意去看清的事情,全都变得清晰无比。 父亲对她并无太多父女之情,从来不曾待她亲厚过,向来是一副严父面孔。 每回去请安,父亲只会督促她跟着夫子与教养嬷嬷学习,无论是学识和礼教都要配得上她的身份。 母亲待她倒是有几分疼爱,这份疼爱并不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念着爹娘的好,心甘情愿为沈少淮铺路。 她在二夫人手里受的委屈,母亲从来不曾为她讨过公道,一味的让她隐忍。 沈少淮看似待她很好,只不过这一份好体现在他的嘴上,从来没有在行动上为她付出过。 沈少白虽然是真心待她好,但是和他对沈青檀的好相比,这一份真心不值一提。 之前她不懂,以为高门大户重规矩,对待子女的感情很内敛,不会像寻常百姓家的父母一样,在子女受到委屈时,会找上门去讨要公道。 她为了不再过苦日子,讨好爹娘和哥哥,乖巧的听从他们的安排,不敢去忤逆。 直到她看见沈青檀找到亲爹娘,镇北王府上下待沈青檀如珠如宝,将她所受的委屈,一一讨还回来。 从来不会为了顾全大局,而让沈青檀委屈忍让。 她才知道,原来高门贵族庇护子女,可以这般肆无忌惮。 侯府不是不能如此做,他们只是不愿意为她牺牲利益罢了。 承恩侯夫妇把她认回来,不是为了骨肉团圆,而是把她当做换取利益的工具。 否则的话,他们为何要拐抱沈青檀回来,取代她的位置? 而口口声声说要待她好,一生一世不会背弃她的夫君,娶的也不是她,娶的是她背后的权势。 她没有利用价值了,自然是要被他给抛弃。 越是看得分明,她便越是绝望。 沈明珠回顾自己这一生,太过悲哀了。 她曾经以为回到侯府,往后便是苦尽甘来,结果却是真正苦难的开始。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就连身体也不行了,往后再也不能做母亲。 想到这里,沈明珠便想要发笑。 她不断去争,不断去抢,不断去算计,到头来,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的属于她,只有孩子才是属于她的。 可惜她没有保护好孩子,他们接连离开了她。 甚至彻底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她原来可以生下第二个小孩的,是赵珏害死了她的孩子,毁掉了她的人生,让她变得残缺不全。 沈明珠在重重打击下,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她苦怕了,也苦够了。 与其痛苦凄惨,受人嘲笑指点的过一辈子,倒不如就此结束这可笑的一生。 “你说若是负我,便不得好死。”沈明珠被浓烟呛咳,眼睛被熏得睁不开眼,她费劲地睁开眼睛,看着想要破门离开的赵珏,扯着嘴角笑了:“三爷,我今日算是成全你了。” 沈青檀能让辜负她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她也能。 沈明珠抱着必死的决心,不会让赵珏逃出去,早便安排守别院的一个老仆,替她在外把门锁了。 她不止在饭菜里下了毒,屋子的角角落落里,洒了巴豆、草乌头、川乌和砒霜。 大火一烧,毒烟便冒出来了。 赵珏逃不掉的,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赵珏越来越力不从心,最后猛地一撞。 “砰”地一声,门板倒地。 赵珏跟着一头栽在地上,浑身麻木,呼吸不上来,似有什么东西从口鼻流出来。 他想爬出去,四肢痉挛,使不上力气。 沈明珠看他鼻子和嘴角流出血,笑得愈发得意:“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她的声音变得诡异:“你以为自己抛弃了沈青檀,选择了我。可沈青檀下喜轿的时候,便认出迎接她的人不是你。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赵颐啊。” 赵珏听了沈明珠的话,一口血吐了出来,腹部绞痛,剧烈地咳嗽。 他不愿意去相信,若不是他换亲,沈青檀与赵颐不会有交集,他们只是陌生人罢了。 沈青檀与他青梅竹马,待他温柔体贴,又怎么会嫁给赵颐呢? 赵珏始终认为,沈青檀待他无情,是恨他抛弃她。 他一步一步往外爬,想要爬出去,找沈青檀问个明白。 沈明珠呼吸困难,软倒在地上,大火吞噬了她,肢体不受控制的扭曲。 她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发疼,刺激得眼泪不断往下淌。可她仍旧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赵珏半个身子爬出门槛。 他身上的衣裳着了火,似乎感受不到烈火灼烧的疼痛,拼命地往外爬。 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与赵珏初相识的画面。 闷热的夏末,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朝她伸出手:“我带你走。” 她羞怯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此后两个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生死不离。 赵珏若是知道有今日,恐怕会后悔带她进京吧? “咔嚓”一声,椽子断裂,瓦片“哗啦啦”地落下来,“咚”地砸在赵珏的头上。 赵珏再也支撑不住,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离他一丈远的空地。 明明几步便能跨过去。 与他之间,却犹如鸿沟。 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绝望铺天盖地的涌来,几乎要将他给淹没。 赵珏呼吸窒闷,眼前出现重重模糊的影子。 恍惚间,他仿佛回转到大婚那一日,沈青檀与沈明珠十里红妆,嫁进国公府。 他牵着沈明珠的手下喜轿,准备去喜堂拜堂。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青檀从喜轿里出来,拦下了他们,指出他牵错了新娘。 第271章 惨死 他的脸色很难看,周边都是宾客与看热闹的百姓,他怕闹将起来,事迹败露了。 他毫不迟疑地将沈明珠退还回去,重新牵着沈青檀进府拜堂,将她送进了洞房。 他不想娶一颗没有用处的弃子,特地在阳春面里头下毒,让沈青檀中毒,缠绵病榻。 最后以她养病为借口,将她囚禁在后院,谢绝众人的探望。 他知道沈青檀有几分聪明才智,之所以能中圈套,不过是对他们的信任。 她从未想过,她不是侯府的女儿,所以她从来没有用恶意去揣度他们。 毕竟沈夫人对沈少淮与沈少白的态度,堪称两极化,一个视作眼珠子,小心呵护宠爱。一个看不上眼,漠不关心。 比起沈夫人对待沈少白的冷漠,表面上对沈青檀算是很不错了。 有一个沈少白在做对比,就算沈夫人的态度有反常之处,沈青檀也不会有所怀疑。 只会觉得沈夫人更偏心沈少淮罢了。 何况在换婚之前,沈夫人对待沈青檀的态度,十几年如一日。 他怕沈青檀会逃跑,在她每日吃的食物里加料,让她浑身无力,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他借着她的关系,从秦老板那儿得来了粮草,护送粮食去了北境。 再次回来的时候,赵颐已经病重离京,在祖籍等死。 大夫人、大老爷和国公爷、老夫人一起去了祖籍,似乎是要送赵颐最后一程。 他借着这个机会,让沈青檀诈死,将她转移到别院。 国公爷和老夫人等人从祖籍回来之后,大夫人娘家遭难无心再掌管府里的庶务,将掌家之权交了出来,此后深居浅出。 国公爷递了折子,请封他为世孙,然后辞官在家里,做一个闲散人。 之后分了一笔银子给四房,将四房分出府去,让四房另立门户。 满府上下,再也没有人提过赵颐。 靖安帝大病了一场,无法料理朝政,顺应朝臣立了誉王当太子,并且让太子代为监国,由内阁首辅辅政。 北齐再次卷土重来,朝廷命镇北王挂帅,率兵抵御外敌。 耗费将近一年的时间,镇北王打了胜仗,得召入京。 这时的靖安帝病体康复,亲自执政。 镇北王向靖安帝请罪,他的女儿为了替王妃尽孝道,擅自离开了凉州,违背了先帝的旨意。 靖安帝是个仁厚贤明的君主,并未处置镇北王,而是让镇北王功过相抵。 这一战镇北王的几个儿子功不可没,靖安帝要对他们进行封赏。 镇北王的儿子们拒绝了封赏,请求皇上下诏让锦衣卫协助他们寻找失散的小郡主。 靖安帝应允了。 侯府从誉王那儿得知了小郡主失踪时的特征,方才意识到沈青檀不是富商之女,而是镇北王的女儿。 此事若是暴露出来,侯府便要经受灭顶之灾。 而他对沈青檀做下的种种恶行,若是让镇北王得知了,恐怕也要惨死在镇北王的刀下。 他们一合计,便决定灭口,以绝后患。 只要沈青檀死了,这一切罪恶都会被掩盖。 他在和沈明珠大婚这一日,命人放火烧死了沈青檀。 以为今后便能高枕无忧了。 谁知,他招待完宾客,回喜房洞房时,被镇北王一刀斩下了头颅。 赵珏脖子剧痛,仿佛能感受到血管痉挛,鲜血在往外喷涌。他下意识转动脖子,脖子还是完好的,被烈火烧灼着疼痛。 意识到这一点,赵珏怔怔回过神来,方才的画面太过逼真了,像是真的发生过一般。 自从沈青檀嫁给赵颐,日子越过越好之后,他便很后悔抛弃沈青檀,错失了泼天的权势富贵。 大概是他的心病,才会在临死之前,幻想到方才的画面。 画面里,他如愿以偿的娶了沈青檀,可他却没有珍惜她,亲手烧死了她。 他没有借沈青檀的势,如愿得到了世孙之位,却依旧惨死在镇北王的刀下。 赵珏觉得太过荒诞了,他怎么可能会杀沈青檀呢? 他心里认定了是听到沈明珠的话,深受到她的影响,才会产生了幻觉。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倘若沈青檀在大婚之日当众揭穿了换新娘一事,他的确会如此做。 这似乎在暗示着他,以他这等功利心极强的人,无论是得到,或者是得不到沈青檀,终究不会去珍惜她。 只有抛开对权力的追逐,诚心求娶沈青檀,才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 否则的话,他算计来的一切,最终都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赵珏五脏六腑翻搅着疼痛,一口血喷出来,眼前出现白茫茫的光影。他从光影中看到沈青檀盈盈俏立在木樨花树下,朝他伸出了手,在唤着他的名讳。 他的眼神变得炙热,充满了贪恋,慢慢抬起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在即将要碰上她指尖的那一刻,无力地垂落下来。 而此时此刻,沈青檀抱着衣物,站在温泉池门口。 第272章 盼着小主子 温泉池门口有婢女候着,瞧见沈青檀来了,毕恭毕敬地行一礼。 “二奶奶,四太太有事耽搁了,还要一会儿才来温泉池。”婢女推开紧闭的门,侧身候在一旁,“四太太让您别等她,先换衣裳泡温泉。” 沈青檀眼底闪过深思,回头看了一眼离温泉池不远的忘忧楼和云澜居,敛去眼底的思绪,抬步进了门。 进了门,便瞧见一面素面围屏,将整个温泉池子遮挡住,隔着薄纱屏心似乎能够看到温泉池氤氲的水雾。 沈青檀搂紧了怀里的衣物,在婢女的指引下来到一间净房。 净房里备好了更换的衣裳,这些衣裳是四夫人喜爱的风格,一如既往的轻薄透明。 她把自己带来的衣物放在旁边,褪下身上的衣裳,清洗了一番身子,准备换上自己的衣裳。 突然间,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取来四夫人准备的衣物穿上。 临出门的时候,沈青檀又折了回来,把她带来的脚链子,系在了脚踝。 四夫人准备的半身纱裙,比日常穿的要短一截,恰好露出精致的脚踝。 沈青檀拢一拢身上轻薄如雾的衣裳,又拉拽了一下裙子,裙摆拂过脚链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要踏出这一步时,心里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子羞涩。 四夫人是个守约的人,特地邀请她来泡温泉,绝对不会比她迟来。 有事耽搁了,不过是托词罢了。 沈青檀从四夫人精心准备的衣裳,便猜到来赴约的恐怕另有其人。 她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推门出去。 温泉池房里静悄悄的,原本守在净房外的婢女,早已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沈青檀站在门边,抬眸望向屏风处,袅袅薄雾从屏风底座漫出来,看不清屏风后的情景。 温泉池里隐约传来水声,似有一只手在撩拨池水,连同她的心湖也被搅乱了,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沈青檀抬步朝屏风走去,走了几步,她脚步一顿,脱下了脚上的绣鞋,赤足走了过去。 清脆的铃铛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格外空灵悦耳,却令泡在池子里的人心生燥乱。 他从镂空的底座,看到一双雪白的玉足,随着玉足的走动,绯红的薄纱罗衫飘逸,裙摆轻摆,精致的脚踝若隐若现。 一条金色的细脚链,系在她细嫩白皙的脚踝,细碎的红宝石点缀,增添了一抹靡丽的艳色。 他清冷淡漠的眼眸,似乎被温泉池水熏染出热意,眸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双足。 她走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尖。 下一刻,他的视野宽阔,一道窈窕的身影撞进他的瞳孔。 只见她穿着一件绣有鸳鸯戏水的藕色肚兜,外披一件薄如蝉翼的绯红罗衫,更显得冰肌玉骨,勾人心魄。 他喉结微微滑动,修长的手指捞起池子里的花瓣,只是轻轻揉搓一下,便揉\\u0027出了花\\u0027汁。 太过娇嫩了,一如她。 沈青檀看到赵颐的一刹那,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男人气定神闲地倚着池子,清清冷冷的眸子暗不透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岿然不动,似乎在等着她走向他。 沈青檀双眸泛着盈盈水光,明知故问道:“二爷,你怎得在这里?” 赵颐看着她绕着温泉池子,妖娆多姿地朝他走来。 她没有下水,而是坐在池边,纤细笔直的双腿浸入水里,紧贴着他的手臂,再往下一寸,便要踩在他的掌心。 赵颐手指卷缩,依旧没有动,似乎在等着她主动落入他的怀抱里。 沈青檀见男人没有回答,神色平静,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平常她被他一个吻撩\\u0027拨得溃不成军。 而他却是一副清心寡欲的作态。 她轻轻咬着唇瓣,心底的羞怯被好胜心给压倒了。 沈青檀双手撑在池边,晃动着双腿,一下又一下摩\\u0027挲着他的手臂:“四婶约我来泡温泉,你来赴约……不太好吧?” 赵颐手臂紧紧绷着,哑声问道:“你穿成这样见四婶?” “不然呢?”沈青檀眸光流转,大着胆子,一只玉足轻轻挑着水泼向他:“二爷莫不是以为我穿成这样,来赴你的约?” 池水泼在赵颐的下颔,他猛地握住她的脚踝,手指轻轻摩\\u0027挲着她脚踝上精致的细链,衬得她玉白的踝骨脆弱易折。 这般娇弱可怜的模样,轻易的勾起心底的破坏\\u0027欲。 他往下一拽。 沈青檀惊呼一声,跌进池水里。 赵颐托扶着她的细腰,将她抵在池边,低头吻住她娇嫩的唇瓣,带着她一同陷入无边的欲\\u0027海里。 - 月光轻柔地笼罩着云澜居。 流月和听雪站在院门口左边,江朝和江暮站在院门口的右边。 四个人站得比悬崖峭壁上的青松还要直挺。 流月和听雪面颊通红,低垂着脑袋。 江朝和江暮则是面无表情,仿佛不受影响。 不知过去多久,流月和听雪抬着头,朝右边瞥去。 江朝和江暮恰好在此时,朝她们看过来。 霎时间,四双眼睛相对。 下一刻,几个人纷纷扭开头。 院门口的氛围愈发诡异,尴尬在几人之间弥漫开。 “咳……”江朝清了清喉咙,瞥了流月一眼:“你们守着,我去巡逻了。” 丢下这句话,江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那什么,江朝胆子小,怕黑。”江暮摸了摸鼻子,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我一块去看看。” 流月和听雪看着江暮一阵风似地离开,想到江朝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样一个硬朗的汉子,竟然会怕黑? 听雪想到方才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红着脸颊说道:“流月姐,要去给二奶奶准备一些吃的吗?” “煮一碗红枣桂圆粥吧。”流月想了想,又说:“若是厨房还有鸡汤,再煮两碗面备着。” 听雪应了声,打着灯笼去厨房。 流月看着紧闭的院门,屋子里的动静已经停下来了。 二奶奶和二爷成亲许久,如今总算是圆房了。 两个人成了一对有名有实的真夫妻。 流月一颗心踏实了,盼着小主子的到来。 而屋子里的沈青檀,并不知道流月心里的期盼,抬着脚踹了一下男人的手。 第273章 别院传信 沈青檀把脚缩回去,藏在了身后,不让他再碰。 她神色幽怨地说道:“你再摸下去,我的腿便要包浆了。” 沈青檀实在是不知道,一个脚链子,竟然勾得他神魂颠倒。 傍晚的时候,她去温泉池赴约时,反复思索了许久,才决定捎上脚链。 她想要请教四夫人一些问题,为接下来的事儿壮一壮胆子。 谁知,四夫人没有去,而是特意为他们夫妻攒的局。 她不是矫情的人,与赵颐是夫妻,二人又心意相通,早就该行敦伦之礼。 四夫人为她精心准备了东西,她便大着胆子用上了,想要看看男人失控的模样。 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亲密接触,只有她一个人沦陷,几乎融化在他的柔情里。 而这个男人始终神色冷清,衣衫整洁。只有在他眼底涌动的热\\u0027意灼\\u0027烫着她时,她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情动。 即便是如此,他依旧是克制的,冷静的。 她今日刻意的撩拨,如愿地看见他失控了,满池子艳红的花瓣,荡出了水面,怯雨羞云般靡靡泼洒在池边。 他只顾着取悦她,让她得到了快乐,方才抱着她回到云澜居,做到了最后一步。 下一刻,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一寸一寸按揉着她的脊梁,身体残留的余韵席卷而来,在他掌心下颤\\u0027栗着。 沈青檀抬眸瞪着男人,他冷如白玉的脸颊,染着情动的薄红,眉眼间尽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她低下脑袋,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赵颐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问道:“饿不饿?” “不饿。”沈青檀摇一摇头,娇声说道:“很累。” 赵颐眼角眉梢堆砌着情意:“你先睡一会,醒了再吃。” 沈青檀初经人事,被他折腾了一番,的确累得够呛。 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便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下了。 赵颐听到她绵长平缓的呼吸声,收紧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爱怜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 翌日一早,沈青檀苏醒过来,下意识伸手摸一摸身侧的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醒了?”赵颐坐在床边,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唇角轻轻上扬:“睡够了吗?” 沈青檀迷迷瞪瞪地看了赵颐一眼,下意识朝他靠过来,将脑袋搁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腰。 “要起了。”沈青檀嗓音细软,泛着一股子懒倦:“四叔和四婶在西山,我们两家要一块吃个饭。” 赵颐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梳理她的长发:“四婶派人送了口信,他们早早出门去看日出了,要傍晚才回来。” 沈青檀一怔,转瞬明白了什么,身子往被窝里一缩,露出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那我再睡一会?” 赵颐无奈一笑,不等他开口,流月的声音在外传来:“二奶奶,您起身了吗?别院里传信来了。” 沈青檀一听,瞌睡虫顿时全都跑了,立马从被子里坐起来:“流月,你快进来回话。” 流月推门进来,看到赵颐时,脚步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 第274章 最后一个礼物 沈青檀并不避讳赵颐:“别院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 流月见状,连忙说道:“昨夜里别院走水,三爷和三奶奶在里头,没能逃出来。” 沈青檀早便等着这一日的到来,听闻到这个消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赵珏死了,她大仇得报了。 不必再担心赵珏会卷土重来。 沈青檀询问道:“国公府得知消息了吗?” 流月回道:“国公府得知了消息,公爷派了身边的一个管事,去给三爷三奶奶处理身后事。” 沈青檀倒是不觉得意外,国公爷与老夫人将二房除族,最主要的原因是对他们太过失望,担心他们会毁了国公府。 其次则是为了断绝二房争权夺势的念头,让他们改过自新。 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国公府都会安排人去操办赵珏的身后事。 流月忧心忡忡地说道:“二奶奶,别院是在您的名下,三爷三奶奶在别院出事,公爷和老太太不会怪罪到您头上吧?” “我把院子给沈明珠之前,便请示过了老太太。”沈青檀轻轻抬了一下眉梢:“赵珏背信弃义,抛弃发妻,把沈明珠逼上了绝路。沈明珠与他同归于尽,和我有什么关系?” 流月明白过来,二奶奶只是好心把宅子借给三奶奶住而已,并且还在老太太跟前过了明路。 别院走水的事儿,二奶奶并没有沾手,就算是要查,也查不到二奶奶的头上。 想到这里,流月松了一口气:“您要回国公府吗?” “不着急。”沈青檀坐久了有些难受,拥着薄被靠在床头:“等四叔四婶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流月心里有了数,看向窗外的艳阳,再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二爷。她询问道:“二奶奶,您要起身了吗?” 沈青檀精神了,有正经事要处理,自然不能再赖床了。 “二爷吩咐厨房给您做了怀山药炖乳鸽,馅嫩皮薄的鱼肉馄饨,翡翠虾饺,蒸乳饼,素三鲜包子,包子里头添了您爱吃的脆笋。” 说到这里,流月记起一件事:“您昨晚惦记着要吃酱瓜开胃,二爷特地让人去山下捎回来了。” 沈青檀就惦记着这一口,连忙说道:“我这就起身,除了酱瓜,其他荤的,素的配菜,都不必准备了。”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赵颐:“二爷,你吃了吗?” 赵颐温声说道:“等你一起。” 沈青檀连忙掀开被子,不再赖着不起了:“月儿,你快些去厨房,吩咐厨娘准备早膳。” 流月瞥到沈青檀身上的痕迹,飞快地低下脑袋,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奴婢这便去。” 流月丢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青檀从流月的反应觉察到异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嫩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梅。再往下看去,脚踝上留下了一圈红痕。 她抬眸看过去,便见男人盯着她的双腿,清润的眸子暗了下来。 沈青檀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立马戒备起来,正要拉着被子遮一遮。 男人却是收回了视线,取来一旁的衣裳,一件件给她穿上。 沈青檀看着男人手法娴熟的给她系上腰带,有些意外男人的体贴,倒是显得她的思想不太纯正,将他想得太不正派了。 “怎么了?”赵颐看着她发愣的模样,低声询问道:“在想什么?” 沈青檀脱口而出道:“我以为二爷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止住了话头。 赵颐看着她因着说错话,羞窘得脸颊通红。 “你睡着时,我便想这么做了。”赵颐眸子里染着笑,在她粉白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什么都瞒不住夫人。” 沈青檀:“……” 这个男人破戒之后,在这种亲昵的事儿上,愈发的纯熟自如了。 - 用完早膳之后,沈青檀便派听雪去忘忧楼候着,等赵祁渊和四夫人看完日出回来,再来云澜居回禀。 她算着去山里看日出的时间,这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 沈青檀便唤上赵颐,去看他们养在西山的小马驹。 他们走出院子,经过一条小径,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沈青檀望去,只见景致宜人的水榭旁,四夫人坐在秋千架上,荡得高高的,身姿轻盈如燕。 赵祁渊站在木架下,深邃的眸子随着四夫人的身影移动,冷峻的脸上不见丝毫不耐烦。 秋日里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棱角都似柔和了。 突然间,赵祁渊眸光锐利地朝他们这边望来,见到是他们之后,眼底的锋芒褪去。 他在四夫人荡回来的时候,长臂一伸,拽住了秋千的绳索,箍住她的软腰,将人给抱下来。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四夫人,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指尖掐进赵祁渊结实的小臂。 赵祁渊在四夫人发作之前,率先提醒道:“苏娆,二侄儿,二侄媳妇来了。” 四夫人连忙推开赵祁渊,平复了心跳,回头看向沈青檀和赵颐。 她眼睛往下一弯,笑吟吟地说道:“檀儿,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沈青檀朝四夫人走去:“四婶,我得了消息,别院走水,三弟和三弟媳没能逃出来。我和二爷特地来找您和四叔商量,今日要下山吗?” 四夫人一早也得了信儿,碍于她昨日给沈青檀送的惊喜,便没有派人去打扰他们。 “虽然赵珏不是国公府的人了,但是国公爷心里怕是惦记着他。”四夫人顺一顺被风吹乱的鬓发:“我们得下山一趟,做一做面子。” 沈青檀微微颔首:“那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现在吧。”四夫人看着沈青檀红润的面色,突然想起一事,从袖子里掏一掏,掏出一只荷包,避开了两个男人,偷偷塞在沈青檀的手里:“这是此次西山之行,四婶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 沈青檀直觉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夫人促狭地说道:“你用得着的。” 沈青檀想到了那一条脚链子,默默地收下了香囊。 四夫人看着脸颊红透了,却故作镇定的沈青檀,只觉得她有趣极了,顶着赵颐的视线,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侄媳妇儿,咱们回府之后再约。” 四夫人留下这句话,便带着赵祁渊离开。 沈青檀摸着自己的脸颊,看着四夫人离开的背影,隐隐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 直至四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沈青檀方才收回视线,便瞧见男人盯着她手里的荷包。 第275章 薄情寡义 沈青檀想到四夫人不是一个正经的人,送的礼物可见也不是什么规矩的东西,在她还没有过目之前,自然不能给赵颐看,就怕会把自己推向尴尬的境地。 她连忙将荷包揣进袖袋里,若无其事地说道:“二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下山吧。” 赵颐盯着她的袖子看了好一会儿,收回了视线:“好。” 他想到昨夜沈青檀戴的脚链,以她容易害羞的性子,绝对不会亲自准备这种东西,恐怕是四夫人给的。 只是不知这一回,四夫人送的是什么。 - 四夫人是个爽利的性子,决定了当下回国公府,东西也不收拾了,直接上了马车离开,并没有等沈青檀和赵颐。 夫妻俩坐进马车,四夫人的神情难得严肃,“赵祁渊,你们国公府的人,各个都是明白人,只有二房是个拎不清的,坏了一锅好粥。” 赵祁渊纠正道:“我们国公府,不是你们。” “我在和你说正经事儿。”四夫人瞪他一眼:“我心里不安定,总觉得国公府要有大事发生。以咱们得身份地位,国公府的一切,又落不到你头上,不必去承担责任。反正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靠着国公府也能把日子过好。” 她是个明白人,之前赵颐病重,二房被除族之后,国公爷与老夫人便极度关注赵祁渊,盯着她的肚子。 倘若赵颐的病治不好,嫡出就剩下大老爷了。 国公爷和老夫人是想把他们的孩子,放在大老爷和大夫人膝下去抚养,今后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 四夫人心里很不满,生了分出国公府,自立门户的心思。 只不过他们想要分出府去,简直难如登天。 幸好赵颐的病治好了。 赵祁渊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下,便没有向她表态。 “怕什么?”赵祁渊低声说道:“天塌了,还有我这高个给你顶着。” 四夫人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也不知道和赵颐学一学。 - 沈青檀比四夫人迟了一刻钟下山。 马车行驶到山脚下,便被人拦了下来。 沈青檀挑开车窗帘子,瞧见巧儿站在车窗旁边。 巧儿面对沈青檀心生敬畏:“贵人,我们家小姐想见您一面,有要事向您交代。” 沈青檀看向停在路边的乌蓬马车,心里略一思索,便对赵颐说道:“我去去便回。” 赵颐睨向低调简约的马车,拿着帷帽给沈青檀戴上:“你把流月带过去。” 沈青檀点了点,带上流月下马车,坐进路边的马车里。 月娘瞧见沈青檀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娇媚明艳的脸。这等好颜色,即便是见过一回了,仍旧是让她觉得惊艳。 “贵人,我要离开京城了,今日特地来和您道别。”月娘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到沈青檀的手里:“您给我自由身,又给了我一笔银子,足够我今后衣食无忧。念在您是我的大主顾,我送您一个消息。” 沈青檀有些讶异,似乎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她拆开了信,看完里头的内容,神色复杂地说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没有必要再出卖我的二叔。” “比起我嫁给他的儿子,这算得了什么?”月娘并未将二老爷放在眼里,不以为然地说道:“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这样的人,眼里只认银子,不认人。” “我这个消息不是白给你的,你承了我的情,心里便记了我的恩,往后我遭难的时候,还能找上门求你帮忙,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不比一个抛弃发妻,眠花宿柳的男人可靠?” “风月场里的男人,最是窝囊无能,又毫无担当。他今时今日待我好,不过是我知心,年轻,又有一些个姿色罢了。” “他日我年老色衰,他遇见比我更年轻的,更贴心的女子,又哪里还会给我一条活路?” “他若是个忠贞不二的男人,便不会放着家里的发妻不顾,来勾栏里寻乐子。” 说到这里,月娘眼底流露出厌恶,似乎憎恨着薄情负心的男人。 她很快敛去眼底的神色,勾唇笑道:“与其指望这样的男人,倒不如握在手里的银子实在一些。” 沈青檀听到这里,心下有些感慨。 她找上月娘的时候,事先调查过月娘的底细。月娘原来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对一个郁郁不得志,混迹青楼的男子情根深种。 月娘努力攒银子赎身,想要与男子双宿双飞。 可她挣的银子,比起赎身的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 男子花言巧语哄着月娘卖身,挣的银子比卖艺多。如此一来,她能够尽快脱离风尘,与他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他不是世俗之人,不会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她,并且理解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月娘听信男子的话卖了身,攒下了赎身的银子,这一笔的银子被男子卷走,抛弃了她。 从那以后,每个成为月娘恩客的人,最终都是妻离子散,下场并不好。 想到这里,沈青檀突然明白过来,月娘为何要出卖二老爷了。 在月娘的眼里,二老爷是抛妻弃子,薄情寡义的人,她不希望二老爷能得一个好结局。 “月娘将二叔的底细全都哄出来了。”沈青檀拿着信回到自己的马车里,递给了赵颐:“裴无砚背后的人,竟然是誉王。” 第276章 给他点颜色瞧瞧 裴无砚从未在私底下与誉王,以及誉王身边的人接触过,更没有过书信往来。 沈青檀只知道裴无砚与二房关系匪浅,倒是没想到他身后还牵扯到了誉王。 誉王的手伸得太长了,把势力渗透到了他们的身边。 倘若不是裴无砚帮着二房暗算沈略,她也不会觉察到裴无砚有问题,说不定裴无砚和赵婉的亲事谈成了。 这一枚棋子便成功打入国公府,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随时会在背地里捅国公府一刀。 “誉王城府很深,手段狠辣。他向来都是隐身在幕后操纵,即便东窗事发了,他也能推得一干二净。” 赵颐看完信里的内容,眉眼沉敛道:“皇上对我的宠爱,盖过了所有皇子。凌贵妃和誉王之前对我示好,无非是看我命短,又没有利益纷争,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便想要利用我,得到皇上的恩宠。” “青州一案,誉王派人杀你灭口,我们算是撕破脸了。” “誉王不是天真的人,相反很谨慎,宁可错杀,也不愿意放过一条漏网之鱼,又怎么会乐观的认为,我们不知道是他派人杀你?” “我现在治好病了,以我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对他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他担心我扶植其他皇子上位。” “誉王最不希望我活着,否则他会在夺嫡之中会失去一些胜算。一旦是其他皇子继位,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赵颐把信递还给沈青檀:“誉王在我们身边安插人手,倒是他的行事作风。” “撇开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说,誉王压根不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猜疑心很重,将来继位了,也不是一个明主。” 沈青檀叹道:“他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镇北王府与国公府,另外扶植他的心腹。” 关州的百姓,青州的百姓,全都遭受到誉王的剥削。 足以可见誉王会是一个暴政的君主。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希望誉王荣登大宝。 “如今要处置的就是裴无砚。”赵颐眉眼间凝结着冷意:“我们回去之后,让他搬出国公府。” 沈青檀微微颔首:“留下终究会是一个隐患。” 她之前有意让哥哥们和窈窈相看,窈窈离开镇北王府之前,便对她说要给裴无砚一点颜色瞧瞧。 沈青檀倒是有些担心秦窈,她性子单纯,玩心眼,怕是玩不过裴无砚。 而远在国公府沁园的裴无砚,端坐在圈椅里,面前的书案上放置了一封信。 这一封信是秦窈下马车时,无意间掉在他的马车里。 他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一个念头是信里写的是机密,一个念头是秦窈故意把信落下来,引他上钩。 裴无砚当即拆开了信,里面的内容让他很意外。 竟然是秦夫人给秦窈的家书,劝说秦窈接待从南凌州来京城的表亲。 明面上说是接待,实则是想让秦窈相看。 裴无砚在秦窈身上下了这么多苦功夫,又怎么甘心让秦窈另嫁他人? 他特地给秦窈送了一封信,在信里留了一个地址,请秦窈去裴家的宅邸见一面。 裴无砚等了秦窈几日,一直没有等来秦窈。 他又去秦府门口等秦窈,始终不见秦窈出门。 裴无砚等得很心焦,一面怀疑秦窈听从父母的安排,一面又觉得以秦窈的性子,若是她不同意的话,谁也无法勉强她。 何况那一日在马车上,秦窈答应他了,会说服她的爹娘,让她嫁进裴府。 裴无砚本来自信满满,一直等到今日,他没有等到秦窈的只言片语,心里突然间没有底了。 因为今日是秦窈表亲进京的日子。 在这之前,他派人去打听了。 秦老板在倚江楼预订了雅间,特地给秦窈用来招待表亲。 裴无砚心浮气躁,沉不住气地拿着信出府。 小厮看着裴无砚匆匆离开的背影,连忙拿起裴无砚落在书案上的折扇,快步追了过去。 “公子,您的扇子忘了拿了。” 裴无砚听到小厮的话,脸色铁青,倒也恢复了理智。 他停下脚步,等小厮靠近了,从小厮手里拿过折扇,便往倚江楼而去。 裴无砚知道秦窈在倚江楼的水云涧招待表亲,抵达倚江楼时,他径自上了二楼,站在水云涧门口。 他盯着紧闭的门,调整了一下表情,“唰”地打开折扇,装作是故意走错雅间。 裴无砚伸手推开雅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小腿被人从身后用力一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一只麻袋从头顶罩下来,一根木棍打在他的头上,他的脑袋剧烈一痛,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 一记记沉闷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痛得他浑身蜷缩起来,嘴里发出惨叫声。 “行了。”秦窈看到自己请来的打手,打得差不多了,抬手制止道:“给一个教训就得了,别把人给打死了,不然我不好向我爹交代。” 几个彪形大汉,立即收了拳头,退到了一旁。 秦窈慢慢走过去,站在裴无砚的身边,看着他疼得浑身发颤,心里一阵痛快。 “我的火爆性子随我娘,有话不爱好好说,就爱直接上手。你今日见识到了吧?” 秦窈故意把裴无砚当做表亲:“我已经有了意中人,你见到我爹娘的时候,最好是说我俩不合适。否则的话,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她今日压根没有相看,之前在镇北王府做客时,特地问沈青檀借了笔墨写下这一封信,打算遇见裴无砚的时候,再不经意地掉在他的面前。 毕竟这个男人神出鬼没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他。 秦窈帮着家里做生意,养成了提前做准备的习惯,不爱临时再做计划。 她瞎编出一个表亲相看,为的就是引裴无砚上钩。 狗东西惦记她的家业,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 裴无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脑袋挨了一闷棍,头痛欲裂,懵懵的,思绪转得很慢。 即便是如此,他仍旧听清楚秦窈说的话。 这个女人是把他当成了相看的表亲? 他这是遭受到无妄之灾了? 意识到这一点,裴无砚心底窜出一股无名火,一把取下罩在头上的麻袋。 “阿砚?”秦窈看着鼻青脸肿的裴无砚,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会是你?” 第277章 进宫 秦窈惊得手足无措,想要扶着他起来,又怕碰疼了他,急得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砚,我以为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秦窈满眼心疼地说道:“你还好吗?还能站起来走动吗?” 裴无砚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面对泪眼盈盈的秦窈,又不能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出来。 他硬生生将堵在嗓子眼这一口恶气咽下去,憋胀得他的胸口发疼。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遭受过这等窝囊气。 “窈窈,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裴无砚装作无事人一般,耐着性子哄秦窈:“我是来倚江楼会友,谁知走错了雅间。” “早知如此,我便留在雅间,他们也就不会打错人了。”秦窈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答应过你,会说服爹娘把我嫁给你,自然不可能再与别的男人见面……” 裴无砚只能认了这一顿打:“你爹娘安排你相看,是不答应你嫁给我吗?” “我爹娘很疼我,原来是要松口了,后面出了一些变故。”秦窈闷声说道:“我爹捐钱有功,皇上赐给他一块牌匾,滋长了我爹的野心。” 裴无砚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窈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爹不再像以前一般,稳扎稳打,手里的现银全都投进去了,还缺一个口子。倘若没有把缺口填补上,先前投进去的银子,便要打水漂了。” 秦窈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富商之子,借助我夫家的财力,把缺口填补上。” 裴无砚皱紧眉头,扯动脸上的伤口,疼得他五官扭曲了一下。 “你家的财富,只比顾家略逊一筹,怎得会填补不上缺口?”裴无砚不信秦窈的话:“你与赵二奶奶关系好,可以让她帮扶一下。” “阿砚,沈姐姐与我关系再好,也比不上你待我亲厚。”秦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能不能帮扶我家?出的这一笔银子,就当是你娶我的聘礼。我爹拿了银子,心里再不乐意,也会将我许配给你。” 裴无砚目光沉下来,秦窈开了这个口,要的银子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若是两三万两银子,他自然愿意给。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若是要十万两以上的银子,相当于掏空了半个裴家,动摇了家族的根基。 即便他愿意做这种蠢事,他爹娘也不会答应。 可秦窈把话说在这里了,他若是开口回绝,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裴无砚舍不得秦家偌大的家业,打算先应下来,回去之后,再调查一番,秦窈说的话是否属实。 若是真的,他再评估一下,秦家值不值得他冒险。 裴无砚温声说道:“窈窈,你家要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回去给爹娘去一封信,让他们出一份力帮扶你。” 若是秦家不值得他冒这个险,到时候就说是家里面不同意,反正他很想帮忙,只是无奈,做不了爹娘的主。 秦窈眼底闪过一抹情绪,这一封信是裴无砚做的幌子。 -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沈青檀与赵颐从马车下来,回到兰雪苑。 刘妈妈迎了上来:“二爷、二奶奶,今儿个宫里来人了。曹公公留了话,让你们回府后,进宫一趟。” 第278章 报答的机会来了 赵颐与沈青檀得了话,便进屋洗漱一番,准备去一趟世安堂,给国公爷与老夫人请安,再进宫去。 夫妻俩方才来到世安堂门口,便遇见了从外回来的国公爷。不过一日不见,原本精神矍铄的国公爷,此刻眼睛是干枯的,形容憔悴苍老。 沈青檀心里猜测,国公爷是因着赵珏的离世,受到了打击。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国公爷的靴子,靴底沾了一圈红泥。 别院所在的地方,便是一片红泥地,与其他地方的黄泥地不同。 显然国公爷是从别院回来的。 “祖父。” 沈青檀敛去心神,与赵颐一同请安。 国公爷心里对赵珏很失望,到底是他的孙子,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感情怎么能像名分一样说断就断? 如今赵珏惨死,他再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很悲痛。 他派了身边的管事去给赵珏操办身后事,管事传话回来,赵珏死得蹊跷。 他得了口信,带了仵作去查验,赵珏和沈明珠是中毒身亡。 别院走水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他找来了原先看守别院的仆人来问话,得到的消息是沈明珠失去孩子,又恨赵珏的抛弃,便拉着赵珏一起同归于尽。 国公爷疑心有沈青檀的手笔,以她和二房的恩怨,又怎么会把别院送给沈明珠? 沈青檀即便没有亲自动手,至少也起到推动的作用。 国公爷安排人去调查,查到二老爷除族之后,便混迹烟花柳巷,日日宿在一个名为月娘的妓子房里。 赵珏为了钱财迎娶月娘。 查到这里的时候,国公爷便叫停了,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 赵珏自己不争气,沦落到如今这般惨烈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国公爷目光探究地看向沈青檀,只见她眉眼如同流水一般柔和,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并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 “你们回来了。”国公爷收回了视线,睨着赵颐穿的常服,“这是要进宫?” 赵颐见国公爷的精神不似以往强健,伸手搀扶他:“皇上派人来传话,让我和蛮蛮进宫一趟。” 国公爷抬手制止:“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去宫里吧。” 说完这句话,国公爷步履蹒跚地走进院子里,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在要跨过门槛时,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沈青檀和赵颐相携离开的背影。 国公爷抬手扶着柱子,柱子上刻了对联,他抬眸看向下联:家余德泽福运长。 大意是说主人家仁德,家道方才兴旺,福运长久。 国公爷定定地看着对联,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子悲凉。 他收回了手,进了屋子。 老夫人坐在榻上,后背靠着软枕,没什么精气神。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国公爷,坐直了身子:“别院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事。”国公爷沉声说道:“他自己造的孽。”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又缓缓地躺回去,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这个孩子,从小就爱和他二哥争,处处要比他二哥强。争着争着吧,野心和欲望给喂养大了,害死了他自己。” 若是老大家的孩子,是个健康的孩子,能顶得住事儿,府里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多波折。 “命啊,全都是命。” 老夫人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国公爷。 国公爷沉默不语,瞥到书案上放着的一本册子。这本册子里记录的都是罗灵芝贪墨的证据与罪状。 如今老二受到打击,萎靡不振,整日买醉。 老二媳妇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赵珏和沈明珠已经死了。 国公爷拿着册子,一页一页撕下来,放在火炉子里烧了。 -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沈青檀和赵颐乘坐一顶软轿去往太极殿。 在太极殿当值的邓公公,瞧见他们二位来了,连忙迎上来:“小赵大人,小赵夫人,皇上在殿内安歇。您二位稍候片刻,奴婢先进去通传一声。” 赵颐温声说道:“有劳公公了。” “这是奴婢的分内事。”邓公公去殿内通传,不一会儿,便出来请赵颐和沈青檀进殿:“皇上在等着您二位。” 赵颐与沈青檀走进大殿,向靖安帝请安。 “不必多礼。” 靖安帝扔下手里的奏疏,给他们赐座。 他的目光落在赵颐的脸上,看到赵颐向来苍白的脸上,隐隐有着淡淡的血色,心底多了几分宽慰。 靖安帝关切道:“颐儿,你的身子骨如何了?” 赵颐回道:“微臣身体好转了许多,于性命无碍。” 靖安帝从陈院使那儿得知了赵颐的身体状况。 赵颐病了多年,身子亏空严重。 如今虽然治好了,但是还需要慢慢将养。 靖安帝盯着赵颐的脸,似在看他,又似在看故人,眼底的伤怀慢慢变成一片欣悦。 “你的病治好了,朕的一桩心事便了却了。”靖安帝的语气难得的轻松,脸上的阴云散去,神色温和而慈爱:“朕听曹春祥说,你们夫妻二人去西山散心。朕托人去请你们入宫,倒是扰了你们的清闲。” “姑父,您这些年为我的病操碎了心,付出了许多心血。”赵颐站起身,向靖安帝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仪:“我如今病体康复,应该来向您报平安。” 靖安帝动容地看着赵颐,搭在膝上的手指拢紧。他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孩子,不再脸白如纸,也不再羸弱得喘息都很困难,仿佛随时要消逝了。 他还清晰的记得,赵颐一岁多时,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的怀里,喉咙里发出拉风箱的声音,一张小脸发绀,像是养不大。 转眼之间,长这么大了,身体也康复了。 靖安帝眼眶里涌出一股热意:“你记着姑父为你的付出,你就尽快养好身子骨,为姑父来分忧。” 赵颐的能力,内阁大臣有目共睹。人人为他感到惋惜,若非是被病体拖累,早已在朝堂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了。 靖安帝抽出一张任命文书递给他:“你报答朕的机会来了。” 第279章 天子恩宠 赵颐:“……”原来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 他接过任命文书,垂眸看了一眼。 靖安帝将他擢为从五品侍读学士,陪侍帝王读书论学,是天子近侍,兼做参谋,将来有极大的升迁机会。 而能成为帝王侍读的臣子,无一例外都是受天子信任之人。 赵颐隐约觉得靖安帝任命他做侍读学士,在为他今后铺路,而且还有其他的用意。 靖安帝请赵颐入宫,最主要的目的是亲眼看看康复后的赵颐,其次就是给他调换职务。 如今见赵颐气色好转许多,久存在心底的愿望了却,靖安帝两眼变得明亮有神,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特地留下小两口在宫里用膳。 靖安帝心里很清楚,赵颐的病能治好,沈青檀功不可没。 他对沈青檀越来越满意,特意吩咐御厨准备沈青檀爱吃的菜品。 沈青檀看到面前的食物,受宠若惊地看向靖安帝。着实没有想到,靖安帝居然会吩咐御膳房准备她爱吃的菜。 “侄媳妇儿,你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不必太过拘谨。”靖安帝语气亲近:“若是这些不合胃口,姑父再吩咐御膳房另做。” 沈青檀连忙说道:“皇上,这些膳食很合臣妇的口味。” 靖安帝和颜悦色地说道:“治好颐儿的人是你的表兄?他的眼疾好些了吗?朕给他搜罗名医,给他治眼睛。” 沈青檀得体地回道:“皇上,长生哥哥的眼睛好了一些,您不必给他搜罗名医,陈院使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毕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仲衡医术更好的人。 沈青檀继续说道:“今后长生哥哥不再行医,好好将养着,眼睛会慢慢好转。” 靖安帝点了点头,心下有些惋惜顾长生不能再行医,同时心里对顾长生充满了感激。 顾长生不顾自己的身体为赵颐治病,这一份无私的奉献,更值得他厚赏。 靖安帝拿着筷子,象征性地动一动:“用膳。” 沈青檀拿着筷子,等宫婢为她布菜。 突然间,碗里多了一块杏花鹅肉。 她抬眸望去,便对上赵颐漆黑的眼眸。 碍于靖安帝在场,沈青檀什么话都不便说,只是朝赵颐弯唇笑了一下,夹着杏花鹅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了。 接下来,她看哪道菜,赵颐便会为她夹哪道菜。 虽然她面前的菜色,基本上都是她喜欢的,但是她对食物很挑剔,吃得很精细,有些添了她不爱吃的佐料,连着整道菜都不会喜欢。 流月和听雪不在身边伺候,伺候的宫婢并不了解她的习性,难免会夹了她不喜欢的。 赵颐大概是知道这一点,便主动为她布菜。 靖安帝看到两个人恩爱的模样,会心一笑,不由得想到先皇后,神色稍稍黯淡了。 这时,曹公公进来,在靖安帝耳边说道:“皇上,贵妃娘娘来了,想要见您一面。” 靖安帝沉声说道:“不见。” 顿了顿,他又说:“贵妃若是闲得慌,便去请广宁公主入宫,陪她解疑解闷。” 曹公公闻言,眼底闪过惊诧,很快便又恢复如常,连忙去给凌贵妃回话。 凌贵妃带着宫婢站在殿门口,翘首以盼。 自从青州一案揭发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靖安帝。今日特地来向靖安帝求和,请他去延祥宫一道用晚膳。 不一会儿,凌贵妃瞧见曹公公走出来,面色恢复如初:“曹公公,皇上如何说?” “贵妃娘娘,青州案件尘埃落定,皇上忙着善后事宜。”曹公公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这几日都没能好好安歇,一直在料理政务,奴婢担心皇上的身子骨吃不消。” 凌贵妃知道曹公公是个圆滑的人,故意提起青州的案子,无非是提醒她,皇上为何会冷落他们母子。 随后,又提起皇上政务繁忙,连安歇的时间都没有。她若是执意要见皇上,便是不识大体的宫妃。 她若是落了这样一个名声,今后便会被打入“冷宫”,别再想得到皇上的恩宠。 可曹公公下一句话,便令凌贵妃惊出一身冷汗。 “贵妃娘娘,广宁公主出使大周,便是我们大周的贵客。您可以请广宁公主入宫,好生招待她一番,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到这里,曹公公又补充一句:“这是皇上交代您的话。” 凌贵妃脸上的血色尽褪,倘若她代掌六宫,靖安帝交代这么一句话,她不会多心。 可如今是贤妃代掌六宫,就算是要尽地主之谊招待广宁公主,那也该是贤妃出面。 靖安帝却是钦点她招待广宁公主,她不得不去深究话里的意思。 靖安帝之前表明了态度,在两个适婚的皇子之中,挑选一个作为广宁公主的夫婿。 那……靖安帝是想让誉王娶广宁公主? 一旦誉王娶了广宁公主,便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凌贵妃心里焦灼,面上却不显半分,神色如常地说道:“曹公公,你身为皇上的近侍,该劝着皇上保重龙体。”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本宫不能为皇上分忧,便不留在这儿给皇上添乱了。” 说完这句话,凌贵妃带上宫婢回到延祥宫,写了一封信,安排人送去给誉王。 靖安帝打算让誉王娶广宁公主,那就说明誉王在靖安帝心里,并不是继承大统的人选。 在靖安帝的心目中,谁将是储君人选? 瑞王? 凌贵妃面冷如霜。 她在后宫汲汲营营二十多年,凭借着对元荣皇后的恩情,爬到了贵妃的位置,给誉王铺路。 若是让瑞王继位,她怎么会甘心? 这时,宫婢进来禀报:“贵妃娘娘,今日皇上召小赵大人进宫,给小赵大人升了官儿,任命小赵大人为天子侍读学士。” 凌贵妃端坐在短榻上,眸光幽幽地望向太极殿的方向,神色晦暗。 原以为赵颐是个短命的,谁知他的病治好了,还被升任为天子近臣。 这一份皇恩,普天之下,唯有赵颐一人享有。 凌贵妃心里不禁起疑,自问道:“皇上当真是对元荣皇后旧情难忘,便移情到赵颐身上吗?” 第280章 赏花宴 实在是靖安帝对赵颐的宠爱程度,已经到了毫无底线的地步。 仅仅凭着元荣皇后侄儿这一层身份,无法让靖安帝做到这一点吧? 凌贵妃曾经怀疑过,赵颐是靖安帝的亲生儿子。 但是能让国公府心甘情愿的抚养,除非赵颐身体里流淌着国公府的血液。 想到这里,凌贵妃便打消了猜想。 元荣皇后绝对不可能生下孩子。 宫婢询问道:“娘娘,晚膳按照您准备的食谱安排吗?” 凌贵妃眼神骤然森冷,太极殿的一幕在她脑海里闪现,那一股子憋闷感在胸口翻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屈辱,睨向宫婢,语气平静地说道:“皇上今日不来延祥宫,一切照旧。” 宫婢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战战兢兢地退下。 凌贵妃眸光一一扫过宫殿的布置,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按照她之前住的寝宫布置。 当年元荣皇后难产而死。 她为了博得靖安帝的怜惜,在自己生产的时候,特地制造了难产的假象。 靖安帝才经历过元荣皇后的悲剧,又见她一脚迈进鬼门关,的确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尤其是她顺利把皇长子生出来,靖安帝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脸上展露出了笑容,似乎这个孩子的到来,对靖安帝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靖安帝不仅厚赏了她,还赐了延祥宫给她。 她想要重新获得靖安帝的恩宠,今日特地吩咐宫婢将宫殿重新布置一番,便是想让靖安帝看到熟悉的场景,记起当年的事儿,对她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凌贵妃想到自己在太极殿遭受的一切,突然之间清醒过来了。 这些年以来,她利用元荣皇后的恩情与遗物,轻而易举的得到靖安帝的恩宠,以至于让她陷入了死胡同里。 一心一意想要抓住靖安帝的心,然后得到她想要的权势。 现在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就算靖安帝暂时对她有恩宠,那也是看在元荣皇后的面子上,这种宠爱只是一时的。 因为下次她还要想别的办法去讨靖安帝的欢心,才能换来一点点的怜悯。 好比这一次誉王犯事,靖安帝将对她的恩宠全数收回去了。 与其将一切期望寄托在靖安帝的恩宠上,倒不如凭着自己的努力去谋取。 凌贵妃想明白之后,吩咐一旁的绘春:“殿内的一切,全都撤走,按照本宫的喜好重新布置。” 绘春一怔:“全部?” “全部。”凌贵妃端着小几上的茶杯,垂下眼眸,浅啜了一口:“男人的心狠下来,比石头还要硬。本宫一味地贴上去,只会令男人厌烦。” 天长日久地看下来,她自个都看腻了,看厌了。 可架不住这一套手段管用。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用处了,还留着做什么? 绘春也想起凌贵妃在太极殿的遭遇,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皇上要将广宁公主嫁给殿下,该如何是好?” “皇上的心思,本宫自然要顺着。”凌贵妃微微提了一下唇角:“本宫精心培育的菊花开了,你去请广宁公主入宫赏花。” 绘春在凌贵妃身边待了许多年,对凌贵妃性子有些了解,知道凌贵妃不会让广宁公主嫁给誉王。 广宁公主究竟嫁不嫁给誉王,端看这一场赏花宴了。 果然,绘春听到凌贵妃继续说道:“宴请三品官员以上的内眷进宫,人多热闹一些。” 绘春应下来。 凌贵妃搁下手里的茶杯,幽幽地说道:“务必要让国公府的世孙夫人与戚老将军的孙女戚楚音进宫。” 绘春心里虽然有些困惑,不明白凌贵妃为何要强调请戚楚音,但是以她对凌贵妃的了解,必定是有用处的。 绘春敛去心神,退出大殿去着手准备。 - 沈青檀从宫里回来,累得躺在了罗汉榻上。 赵颐看她气色不太好,不禁想起她昨夜初经人事,今日一早便从西山回到国公府,又马不停蹄地进宫。 她在宫里坐了一两个时辰,不曾好好休息过,恐怕是累着了。 赵颐将沈青檀翻一个面,让她趴在榻上,给她按揉后腰。 沈青檀坐久了,腰都是僵硬的。男人不轻不重地按揉,那股子酸痛感消散了,浑身慢慢放松下来。 “听雪说裴无砚被打了,你随便找个借口,将人给打发出府。”沈青檀昏昏欲睡:“誉王是一个聪明人,裴无砚被驱逐了,自然会舍弃这一枚棋子。京城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不会有人重用裴无砚。” 毕竟裴无砚是打着探亲的旗号来京城,被亲戚赶出府去了,明眼人必定会猜想他得罪了国公府。 哪里会为了裴无砚而得罪国公府? “除非裴无砚身怀大才,亦或者是让人有利可图……可惜他两样都不沾。”沈青檀翻个面,困倦地说道:“说不定咱们还能用裴无砚钓鱼。” “我来安排。”赵颐拉着薄毯给她盖上:“你睡一会。” 沈青檀意识有些昏沉,听了赵颐的话,眼睛一闭,拥着薄毯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流月和听雪的说话声。 沈青檀睡眼朦胧地看向两个人,嗓音泛着一股子懒劲儿:“什么时辰了?” “戌时。”流月来到榻边,扶着沈青檀坐起来:“您睡了快两个时辰。” 沈青檀扶着发昏的脑袋,睡得久了,愈发不清醒,反而很难受。 听雪递来一杯温水。 沈青檀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醒一醒神:“你们方才说宫里,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凌贵妃派人来传话,请您入宫参加赏花宴。”流月将一张撒金粉的帖子递给沈青檀:“时间定在三日后。” 沈青檀看了一眼帖子:“贵妃攒局……哪些人会去?” “三品大臣以上的官眷。”流月神色凝重道:“还有广宁公主。” 沈青檀懂了,这场赏花宴是为广宁公主准备的。 - 几日时间,眨眼间便过去了。 赏花宴这一日,沈青檀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乘坐马车去往皇宫。 马车抵达皇宫门口,流月率先下了马车,搬来木梯放好。 沈青檀从车厢里出来,便瞧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她的马车旁边。她看向马车上挂的牌子,赫然是北齐广宁公主的马车。 第281章 凌贵妃的心计 须臾间,北齐的马车帘子动了,一位宫婢率先下来,挑开了帘子。 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车厢内出来,身上湘妃色织金裙子,在阳光下十分绚丽。 沈青檀看着广宁公主站在车辕上,并没有走下马车,而是朝着自己望了过来。 只见广宁公主云鬟鬈鬈,发间的珍珠簪子与双耳佩戴的珍珠耳铛,映衬得她莹光照人。 尤其是那一双柳叶眼,媚态天成,当她直勾勾地看着人时,勾人心魄。 沈青檀的目光在广宁公主脸上停留了片刻,福身行一礼,便继续踩着木梯下了马车。 广宁公主注视着沈青檀的背影,便听到身边的婢女说道:“公主,这位是镇北王之女嘉和郡主,也是国公府的世孙夫人。” 广宁公主不禁想到齐王的话,他说镇北王府的儿郎,各个都是顶天立地,丰神俊朗的男子。 她见过北齐的武将,面容粗犷,孔武有力,通身散发出一股子煞气,便觉得齐王的话夸大其词了。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嫁给镇北王之子,方才吹捧了一番。 如今见到沈青檀,便有些信了齐王的话。 广宁公主心如明镜,不论她嫁给哪个王爷,都过不了好日子。 毕竟娶了她,意味着错失皇位。 而嫁给镇北王之子,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镇北王虽然是一个杀神,但是极其护短,而听说他的子嗣有乃父之风,倘若得到他们的认可,必定会不惜一切的回护她。 可惜她不能嫁进镇北王府了。 - 沈青檀乘坐一顶软轿去往延祥宫。 轿子停下来,流月在外唤一声:“二奶奶,到延祥宫了,您下轿。” 紧接着,一只手伸进轿子。 沈青檀将手递过去,碰到掌心的一刹那,她便觉察到不对劲,想要收回来时,却被握住了。 下一刻,一张英气的脸探入轿子。 “表嫂,表哥嘱咐我在花宴上照顾你。”戚楚音握住沈青檀的手,牵着她下轿子:“这整个赏花宴,我都会跟在你身边。” 沈青檀诧异地看向戚楚音,压根没想到赵颐居然会托人照顾她。 这是沈青檀第一次见到戚楚音,比她高出半截手指,一头长发束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显得利落飒爽。 “表妹,有劳你了。” 沈青檀垂眸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大约是戚楚音练武的缘故,掌心长了厚厚一层茧子,她方才认出不是流月的手。 戚楚音顺着沈青檀的视线看过去,沈青檀的手又小又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 她捏了一下,又捏了一下。 顿时,她想到沈略说的话:“戚楚音,你真的是个女人?我握你的手,就跟握着我自己的手一样。但凡你的手像女人一样软,我也不会认不出你是个女人啊。” 戚楚音想象不出女孩子的手应该是什么样的。 沈三这样缺心眼儿的人,他牵过女孩子的手吗?就敢张口说女孩子的手很软? 戚楚音只当沈三没有认出她是个女孩子,觉得太丢脸,刻意找补的。 直到今日握住沈青檀的手,她才惊觉沈三果然没有骗她。 女孩子的手真的很软。 戚楚音像是发现了新奇,而又了不得的事儿,牵着沈青檀的手不放。一直到进了延祥宫的大殿,方才松开了沈青檀的手。 她决定出宫之后,向沈三分享她的体验感。 沈青檀不知道戚楚音的想法,不卑不亢地向凌贵妃行礼。 “嘉和,本宫许久不曾见到你了。”凌贵妃脸上带着笑,语气亲近地说道:“你如今认祖归宗,本宫还没有向你道喜呢。” 说到这里,凌贵妃感慨一句:“若非是沈刘氏心生恶念,你不会与亲生爹娘骨肉分离。倒也是因为他们,促就了你和赵二郎的姻缘,可见你们是命定之人。” 沈青檀看着凌贵妃装作无事发生,依旧与她亲亲热热地交谈,便觉得凌贵妃实在是沉得住气。 “娘娘说的是。”沈青檀故作娇羞地说道:“妾身与二爷是命定之人,即便是没有沈刘氏,兜兜转转也会成就好事。” “正是这个理。”凌贵妃脸上的笑容不变:“北齐将广宁公主送到大周和亲,如今还未寻到她的命定之人。广宁公主的婚事,非同一般,攸关两国结盟,马虎不得。本宫特地举办赏花宴,便是为了让广宁公主熟识大周的风土人情,尽早的择选一位良婿。” 沈青檀微微蹙眉,在心里揣测凌贵妃的心思。 “嘉和,你行事向来有章法,面面俱到,本宫对你最为信任。今日的赏花宴,你便陪同在广宁公主身边。” 不等沈青檀开口,凌贵妃继续说道:“戚小姐在北境长大,北境接壤北齐,对北齐的风土人情极为了解。由你们两个表亲招待广宁公主,本宫最放心不过了。” 沈青檀听到凌贵妃的安排,下意识想到凌贵妃有阴谋,想要构陷她和戚楚音。 转念一想,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凌贵妃如今遭到靖安帝的冷落,在后宫的处境实在是算不得好。 凌贵妃今日大张旗鼓的举办赏花宴,邀请广宁公主来参加宴会。 若是广宁公主在延祥宫出事,即便查不到凌贵妃的头上,凌贵妃也难辞其咎。 依着凌贵妃的心机,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凌贵妃眉眼间拢着一股愁绪:“皇上为着北齐一事,近日来都不曾好好歇息。咱们若是能为广宁公主觅得良婿,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这一顶接一顶的帽子压下来,沈青檀若是不答应,便是她不识大体了,说不定被有心人操作一番,会妨碍到赵颐。 赵颐刚刚才升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地里盯着他。 沈青檀心里有了应对之策,笑盈盈地说道:“能为贵妃娘娘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凌贵妃提的是为皇上分忧,而沈青檀回的是为凌贵妃分忧。 凌贵妃再一次与沈青檀打交道,沈青檀说话做事,依旧是滴水不漏。 她询问一旁的绘春:“广宁公主在何处?” 绘春回道:“广宁公主在偏殿后园子里赏花。” 凌贵妃吩咐道:“你领着嘉和郡主和戚小姐去后园子里找广宁公主。” “是。”绘春带着沈青檀与戚楚音,一同去往偏殿的后园子。 凌贵妃望着沈青檀离开的背影,端着茶水浅饮了一口。 皇上想要将广宁公主嫁给誉王,只要广宁公主不愿意嫁,皇上自然不会强迫广宁公主。 直接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 而沈青檀、戚楚音跟着绘春来到后园子,便瞧见广宁公主站在一扇窗户前,似乎见到极为可怖的事情,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第282章 端倪 沈青檀不动声色地看了绘春一眼 ,只见绘春神色焦灼,快步朝广宁公主的方向走去。 她拉住戚楚音的手,压低了声音,仅戚楚音可以听见。 “表妹,你在院门口守着,一有情况,立即唤墨萧的名讳。” 这是靖安帝安排给赵颐的暗卫。 沈青檀叮嘱戚楚音之后,便快步来到广宁公主身边:“公主,你怎么了?” 她飞快地瞥向窗户,窗台上摆着一盆开得正艳的兰花,透过海棠花纹窗棂看到隔壁的院子。 树荫下,摆着一张春凳,赤狐懒洋洋地趴在上面睡觉,身上盖着一块面料柔滑的绸布。 除此之外,再也不见其他的人。 广宁公主脸色苍白,浑身发软地靠在绘春怀里,手脚发冷。 “我……我没事……看到了一条蛇爬过去,吓到了……” 广宁公主想到方才看见誉王掐断兔子的脖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让她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北齐既危险又可怕的存在。 广宁公主神情惊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子,洁白如雪的兰花瓣上,带着红色的斑点。 这个红斑点,让她想到那只兔子的眼睛,更让她想到誉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她今日应邀入宫来参加赏花宴。 原来以为凌贵妃是以赏花宴为名目,实则是要相看她,不会邀请其他官家内眷。 谁知凌贵妃邀请了三品以上官员的内眷参加赏花宴。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 北齐是战败国,在大周并无话语权 。 齐王想要她嫁的人,没有人愿意娶她。 她给凌贵妃请安时,殿内来了不少官眷。 她们并没有对她评头论足,只是那探究打量的眼神,让她芒刺在背。 凌贵妃似乎看出她的不自在,便让宫婢带着她来后园子赏花,待宴会时辰到了,再安排人请她去正殿。 她来到后园子里,一眼被窗台上的兰花吸引,便靠近了窗子。 这一扇窗子的格心是空的,她清晰地看到对面的院子里,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像极了一团小雪球从花圃里蹦出来。 小小的一只,只有她的巴掌大,雪白的毛发很蓬松,只是看着便能够想象出手指抚上去的柔软。 她看见小白兔踮着小短腿,两只前爪爪扒在椅脚,小小的鼻子和嘴巴贴着椅脚,眼巴巴地盯着春凳上的食物。 可爱到让她想要揉一揉它的脑袋,心底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去隔壁的院子,把食物拿下来喂小兔子吃。 这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 她循声看了过去,只见男子神清骨秀,生的眉眼如画,一身紫色常服衬得他气度高华,自光影中走来。 他似乎没有发现小白兔,经过了小白兔的身边。 突然间,他脚步停下来,侧头看向小白兔,眼底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脚步一转,朝小白兔走了过来。 他半蹲着身子,朝小白兔伸出手。 小白兔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在看到他把一片菜叶放在掌心时,跳到他的手掌里,两只小爪爪抱着叶片慢慢地啃。 他欢喜极了,脸上的笑容很温柔,眼底的喜爱之情比阳光还要炽烈。 只见他先摸一摸兔子的小短腿,然后是毛茸茸的身子,动作一下比一下温柔,手指摸到小白兔的脖子时,他收紧了五指,拧断了兔子的脖子。 小白兔的四肢垂直了,一小片没有啃完的菜叶飘落在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而眼底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似乎这种残忍的手段,能够让他得到极大的满足。 广宁公主从回忆中抽离,誉王脸上的笑容,她只是回忆,仍旧让她毛骨悚然,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这样一个表面温柔,内里残忍的人,让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恐惧。 她害怕嫁给誉王之后,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他随时会拧断她的脖子。 此刻,隔壁的院子不见誉王,也不见小白兔,就连地上的菜叶也被收拾干净。 原来放着食物的春凳,躺着一只赤狐。 若非是小白兔踩断了一株花茎,她会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打了退堂鼓,不敢嫁给誉王。 广宁公主收回视线,声音发颤道:“扶我去歇息。” 绘春扶稳了广宁公主,看向一旁的沈青檀:“郡主,劳烦您随公主一块去偏厅休息?” 沈青檀一时没有应绘春的话,总觉得广宁公主透着古怪,过度的反应,不像是看到蛇。 尤其是广宁公主在她问话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窗子一眼,眼底的恐惧加剧,脸色更白了几分。 更令她起疑的则是绘春的态度,延祥宫的偏殿紧挨着主殿,绘春听到蛇的反应,应该是立即派人去搜查,免得会惊吓到凌贵妃。 可绘春毫无反应,倒像是知道广宁公主看到了什么。 处处透着端倪。 沈青檀敛去思绪:“你带路。” 临走之前,她再次看向窗子,只见赤狐闭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朝她看了过来,两只前爪撑在春凳上,似乎想要爬起来朝她走来。 不过片刻,它又恹恹地趴回去。 沈青檀看见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光,透着一股子可怜相。 她抿了抿唇,一边往院门口的方向走,一边扭头盯着赤狐。 赤狐沁着水光的眼睛黯淡下来,眼皮子耷拉着,低头舔了舔自己的毛发。 沈青檀拿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担心绘春看出端倪,不能停留太久,收回了视线,与广宁公主一同去往偏殿。 绘春将广宁公主安顿好,回头正要同沈青檀说几句话。 忽然间,她皱眉道:“郡主,戚小姐呢?她怎得不跟在您的身边?” 第283章 试探 “你不知情?” 沈青檀神色意外,缓缓说道:“贵妃娘娘身边的婢女留下了音音,询问音音关于北齐的饮食忌讳。” “奴婢一门心思在广宁公主身上,倒是没有留意到别的事儿,还以为是戚小姐没有跟上来。” 绘春解释道:“宫闱里规矩多,奴婢担心戚小姐无意间冲撞了贵人,娘娘也帮不上忙。” 沈青檀闻言,挑了一下眉梢。 位份在凌贵妃之下的,谁敢不给凌贵妃几分薄面? 只有代掌六宫事宜的贤妃,能和凌贵妃一较高下。 如今凌贵妃和贤妃在打擂台。 绘春话里的贵人说的就是贤妃,暗指贤妃性子不好相与,倘若冲撞了她,恐怕不会善了。 沈青檀眼底闪过一抹思绪,绘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句话,像是在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做一个铺垫。 凌贵妃要对戚楚音下手,嫁祸给贤妃吗? “音音的性子是直率了一些,却也是一个懂规矩的贵女,不会在规矩上冲撞了贵人。若是得罪了,恐怕也是误会。” 沈青檀从容不迫地说道:“既然是误会的话,由贵妃娘娘出面说开了误会,宫里的贵人也不会和音音计较。”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瞧着贵人们各个都很和善,很好相处呢。” 绘春噎住了,无法反驳沈青檀的话,否则就是说宫里的贵人不和善,而且不好相处。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她的死期便到了。 绘春连忙说道:“奴婢太担心戚小姐了,说错话了。” “无论在哪里,都要谨记‘谨言慎行’这几个字,不然就要祸从口出了。”沈青檀随口说道:“好在你跟着一个性情随和的主子,若是跟着一个脾性不好的,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绘春想到凌贵妃的性子,紧了紧手指,低着头,向沈青檀行一礼:“奴婢谨记郡主教诲。” 沈青檀发话道:“行了,你去主殿招待贵客。” 绘春退了下去。 沈青檀望着绘春离开的背影,回想起绘春说的话,不知戚楚音的情况如何了。 她安排了暗卫跟着戚楚音,一旦凌贵妃有动静,不消片刻,便会传入靖安帝的耳朵里。 以凌贵妃的心计,应该不会这么愚蠢的吧? 即便要陷害戚楚音,也是会带引导性的,引着戚楚音犯错。这样一来,便查不到凌贵妃身上。 不过,以戚楚音的个性,凌贵妃这种弯弯绕绕的算计,未必会算计得到她。 - 戚楚音站在偏殿后园子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宫婢递来的菜单子。 她粗略扫一眼,而后又看向端着笔墨的宫婢。 “公主在北齐吃的什么食物,我哪里知道?”戚楚音将手里的菜单子随意扔在托盘上:“你们不如去四夷馆问北齐的人。” 她进宫之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说话都暗藏机锋。 不如北境自在。 宫婢连忙说道:“戚小姐,御膳房马上要准备午膳了,奴婢现在去四夷馆问,恐怕来不及了。” “你们不提前准备吗?”戚楚音纳闷道:“若是御膳房没有食材,你们再临时让内务府去宫外采买?” 宫婢解释道:“娘娘原来是想要让广宁公主体验大周的风味,又担心广宁公主吃不惯,方才想着再备一两样北齐的特色美食。” “你们问错人了。”戚楚音丢下这句话,便打算去偏殿。 宫婢跪在戚楚音面前,哀求道:“戚小姐,您和将士们在北境占领下几座北齐的城池,应当知道北齐的风味,请您帮帮奴婢,随意写下两道菜。奴婢若是搞砸的话……” “行了。”誉王从一扇窄门出来,打断了婢女后半句话:“戚小姐不知道,你不用强人所难。” 婢女看到誉王现身,吓得脸色煞白,“会挨罚”这几个字,吞进肚子里,慌慌张张地离开。 誉王在隔壁听到了戚楚音和婢女的对话,戚楚音立场很坚定,后宫的事情不会沾手。 她以女子之身,在北境征战沙场,当得上一介女中豪杰,心中自然是有谋略的,又岂会看不穿后宅这种小伎俩? 婢女跪下求情,非但不会说动戚楚音,反而会多说多错。 誉王看着戚楚音,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绑着护腕,身量高挑,英姿飒爽。 大周朝除了孝恩皇后之外,便是出了她这一个女将。 “戚小姐,婢女失了规矩,你见谅。”誉王神色温润,清辉般的眼眸染着笑意:“你是来后园子赏花?” “不妨事。”戚楚音看着态度温和的誉王,不欲多说:“我是路过,告辞了。” 戚楚音朝誉王抱拳,转身离开。 誉王看着戚楚音的背影若有所思。 - 戚楚音踏进偏殿前庭,便瞧见沈青檀站在殿门口,像是在等她。 “表嫂。”戚楚音快步来到沈青檀面前,“广宁公主没事了吧?” “公主在后园子受到了惊吓,来到偏殿便合眼睡了。”沈青檀想问话,又想起这是在凌贵妃的宫殿,暗地里恐怕有人盯梢,便压下了话头。 戚楚音倒是看穿沈青檀的心思,附在沈青檀的耳边,用气音说道:“娘娘让我写几道北齐的菜,誉王出来解围了。” 在戚楚音看来,誉王并非是为她解围,而是阻止宫婢的话,怕说多了会露出破绽。 “你放心,我一概回绝了。”戚楚音不想沾手后宫的事情,只有油盐不进,才能明哲保身,不会遭人暗算。 沈青檀松一口气,大概是明白凌贵妃的心思了。 如果戚楚音毫无防备地写下几道菜,广宁公主吃了这些菜出了事儿,必定会难逃一劫。 沈青檀正要开口,便瞧见广宁公主坐起身,低声说道:“今日的事情,我回府会和你表哥说。” 戚楚音点了点头。 沈青檀来到长榻前,倒了一杯水递给广宁公主:“公主,你身体如何了?可要派人去请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广宁公主双手捧着水杯,神色恹恹地说道:“不用了,我好了一些。” “你没事就好,我对娘娘也有个交代。”沈青檀对广宁公主受到惊吓一事,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试探道:“公主,外头都在传你要嫁给誉王,此事属实倒还好。若是谣传的话,放任下去会妨碍到你。” 第284章 靖安帝属意的继承人 广宁公主双手一抖,杯子里的温水泼了出来。 她连忙放下水杯,扯出帕子擦裙子上的水,颤声说道:“那只是传言。” 沈青檀听到广宁公主急切否认的话,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落实。 隔壁院子里趴着一只赤狐,那只赤狐是誉王的爱宠,向来都是不离身的,几乎可以断定誉王就在隔壁。 她疑心是誉王做了什么,让广宁公主对他感到恐惧,然后不愿意嫁给他。 只是不太确定罢了。 而她现在试探广宁公主,广宁公主下意识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誉王在隔壁后园子恐吓了广宁公主。 沈青檀看着广宁公主苍白的脸,拉着她冰凉的手,慢慢擦掉她手背上的水渍,提点一句:“公主,你是要嫁进皇家,名声极其重要。” 广宁公主点了点头:“谢谢你。” - 赏花宴正式开始的时候,沈青檀与戚楚音、广宁公主一块大殿。 凌贵妃从宫婢那儿得知了消息,看到广宁公主苍白的脸色,便知道今日的目的达成了。 广宁公主不会再嫁给誉王。 凌贵妃瞧见广宁公主几乎是挨着沈青檀,无意间流露出对沈青檀的亲近与依赖,脸上的笑容渐渐深了几分。 “广宁,本宫听说你在后园子受到了惊吓?”凌贵妃朝广宁公主招一招手,待她踌躇着走近时,怜惜地说道:“本宫安排人去捉蛇了。这一次扫了你的兴,本宫改日再单独请你进宫说说话。” 广宁公主惧怕誉王,对凌贵妃同样畏惧,强行克制住心底的惧怕,点了点头。 “本宫听绘春说,你喜欢这一盆兰花。这盆兰花是本宫的心头好,若非是赏花宴,不会将它给摆出来。” 凌贵妃端着一盆兰花,洁白的兰花瓣上,带着红色的斑点,递给了广宁公主:“本宫与你投缘,一看到你便很喜欢,今日便割爱送给你。” 只有广宁公主日日看着这一盆花,才会忘不掉誉王的残忍,反而会日日加深了她的恐惧。 广宁公主浑身发颤,慢慢地伸出手抱住盆栽,一张脸惨白惨白。 凌贵妃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了出去,心满意足了,示意官眷们去后园子赏花。 沈青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凌贵妃的手段阴毒,为了阻止广宁公主嫁给誉王,便从心理和精神上去摧毁她。 “郡主,贵妃娘娘的后花园里,有许多名贵的花卉,我们一道去瞧一瞧。” 诸位官太太热络地招呼沈青檀。 “好啊。”沈青檀带着戚楚音走过去:“我一早便听说娘娘种的花都是珍品,今日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后园子走去。 沈青檀的命好,娘家背景强大就算了,她夫君的病也治好了,身份水涨船高,前程光明。 这些官家太太,各个都是精明人,有意与沈青檀攀交情,嘴里没有提半句承恩侯府,以及国公府二房的事儿。 她们只是和沈青檀闲聊,谈的是衣裳首饰,儿女婚嫁事宜,或者是提起哪家新进的舶来品,样式很新鲜。 沈青檀捧场接几句话,官家太太们便说送两样给她把玩,借此来拉拢关系。 赏花宴结束之后,沈青檀带着戚楚音离开皇宫,坐进马车里,方才喘出一口气。 “表嫂,这简直比上战场杀敌还要累。”戚楚音靠在车壁上,抓着沈青檀绵软的手:“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 沈青檀失笑,自古以来官家太太会借着聚会,为自家男人拓展人脉,探听消息。 戚楚音自小在北境长大,军营里各个都是豪爽的将士,一根肠子直到底,说话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沈青檀柔声说道:“习惯了,倒也还好。” 戚楚音正要开口,便瞧见马车帘子被掀开,赵颐进了车厢。 “表哥,我把表嫂全须全尾带回来了。”戚楚音放开沈青檀的手,很有眼色地说道:“我找沈三有点事,先走了。” 沈青檀看着戚楚音利落地下马车,将马车腾出来给他们,有些哭笑不得。 “我三哥的性子和音音的性子倒是相近。”沈青檀无奈地说道:“三哥坏了表妹的清白,总该给一个交代。” “表妹的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她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又女穿男装行军。军营里与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在她的眼里都是同袍,没有性别之分。” 赵颐温声说道:“他们两个人若是有缘,不必刻意去撮合,也会结成一段良缘。” 沈青檀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可想到戚楚音去找沈略了,便有些回过味来,这两人说不定最后能结为夫妻,只看靖安帝会不会答应这一门亲事。 “今日贵妃留下表妹写北齐的菜谱,表妹还在后园子遇见了誉王。”沈青檀将宫里的事告诉赵颐,道出心里的顾虑:“我在想凌贵妃是想要撮合誉王和表妹,还是要对表妹动手。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凌贵妃的目的是戚家,想要一点一点瓦解我们的势力?” “我们和誉王撕破脸了,戚家是我的母族,凌贵妃不会让誉王娶表妹。” 赵颐继续说道:“戚老将军的副将出自凌家的旁支,是凌贵妃的侄儿,此次在北境立下了战功,能力不俗。若是戚家遇事,便腾出一个位置。” 沈青檀瞬间明白了赵颐话里的意思,凌贵妃盯上了戚家的位置,想要除掉这一块绊脚石,扶植自己的势力。 戚家是大夫人的娘家,若是倒下了,定会受到影响。 沈青檀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今日将三皇子召来了,有意让我做他的师傅。”赵颐低声说道:“誉王原来掌管兵部,权利被夺走了,皇上将兵部交由瑞王……这是让他们相互牵制,给三皇子成长的时间。” 沈青檀瞬间明白了,靖安帝属意三皇子做继承人。 “誉王想要铲除异己,对我们出手,我们自然不能受着。”赵颐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要用瑞王牵制誉王,我们便助瑞王一臂之力。” 第285章 拉拢阵营 沈青檀闻言,便知道赵颐心里有了数。 她掏出帕子准备擦一下发痒的脖子,意识到给广宁公主擦了水,便将帕子放在一旁的小竹筐里,提起宴会上的事儿。 “兵部侍郎的夫人在埋怨兵部最近很忙,家里的老爷早出晚回的,原先要给她家老爷举办的寿宴,也不办了。” “瑞王接管了兵部,在查以前的旧账。若是不查清楚,留下这一笔糊涂账,时间一长,出了纰漏,皇上就要拿瑞王问责。” 赵颐握住沈青檀的手,捏着沈青檀白里透粉的指尖:“瑞王接管兵部有一段时间了,能让侍郎如此焦头烂额,恐怕有一堆烂账。” “关州和青州的灾情,誉王都有把手伸过去。他掌管的兵部,干净不到哪里去。” 沈青檀若有所思道:“誉王被夺权,便立即被关禁足了,他最多来得及通知下属清理掉证据,那些烂账填补不了。瑞王铁了心去查,应该能查出一些东西。端看能不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誉王私底下的兵器坊。” 赵颐低声说道:“或许。” 这一把火烧到誉王身上,誉王便没有精力把手伸到他们头上。 -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沈青檀和赵颐从马车上下来,往兰雪苑而去。 半路上,大老爷身边的小厮请赵颐去一趟敬德堂。 赵颐侧头看向沈青檀:“你先回院子,还是随我一块去?” “公爹找你是有要紧事,我便不去了。”沈青檀理顺他微微皱起的袖口:“你快些去吧,别让公爹等急了。” “好。” 赵颐随着小厮去敬德堂书房,书房里除了大老爷,还有另一位年轻的男子。 他认出此人,正是瑞王。 瑞王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瞧见是赵颐来了,放下茶杯起身。 “小赵大人。”瑞王在赵颐面前,毫无一点王爷的架子,直接道明了来意:“我在兵部碰见棘手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处理,特地来向你请教。” 今日母妃给他传信,凌贵妃在宫里针对了戚家,让他抓住此次的机会来笼络国公府大房。 他直接省略了客套与试探,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向赵颐表明他是诚心来求助的。 赵颐没有与瑞王打过交道,调查过瑞王的事迹,处事没有魄力,优柔寡断,少了一些主见。 “殿下,你先将事情说出来听听。”赵颐合上门,示意瑞王入座:“我的拙见不一定能帮得上你。” “小赵大人,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拿主意。” 瑞王没有入座,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赵颐。 “这是我在兵部查出来的东西,户部这几年批给兵部的银子不知去向,需要用银子的地方,甚至到了需要户部官员自筹的地步。” 提起这件事,瑞王满面愁苦地说道:“这么大的空缺,皇兄没有填补上,我又没有查到证据,不知要不要禀报给父皇。” “六部的事情非同小可,皇上极为重视。殿下查出兵部的问题,自然该如实禀报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赵颐看完信,递还给瑞王:“殿下若是瞒下不报,他日被人揭发出来,这一切罪责将由你来承担。” 瑞王想要禀报,但是摸不透靖安帝的心思,方才来请教赵颐。 赵颐是靖安帝的宠臣,必定能够揣摩圣意。 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借着此事将赵颐拉进一个阵营里。 毕竟赵颐与誉王暗地里不合。 “你说得对,倒是我多虑了。”瑞王像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神色变得轻松:“在其位谋其政,我该秉公处理。” 赵颐没有再接话,拎着茶壶斟茶。 瑞王揣摩了一番赵颐的心思,应该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否则赵颐会避嫌,随意找个借口搪塞他,不会给他拿主意。 但是凭着这一点来判断赵颐,显然是不够的。 瑞王试探道:“小赵大人,父皇让广宁公主在我与皇兄之间,选一个人联姻。以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殿下,自古以来,嫁娶一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颐态度恭敬道:“您贵为龙子,婚姻之事,更不是下官所能够置喙的。” 瑞王明白了赵颐的意思,不会掺和和亲一事。 他没能试探出赵颐的态度,却也懂得过犹不及,没有再试探下去,随意攀谈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大老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竖着耳朵听了赵颐与瑞王的对话。 他心里很震惊,赵颐居然插手瑞王的事儿。 这是要参与夺嫡之争吗? “儿啊,咱们家这泼天的富贵,没必要再铤而走险吧?”大老爷看着赵颐气定神闲地喝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你说说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何要插手两个王爷的夺嫡之争?” 赵颐抬了一下眉梢:“您把瑞王请到府里来做客,又特意请我过来,不是要帮瑞王?” “瑞王一个王爷,我总不能拒之门外啊。”大老爷苦口婆心地劝道:“儿啊,以你的身份地位,还能富贵百年呢,咱们没必要去蹚浑水。” 赵颐正色道:“父亲,今日蛮蛮和表妹去参加宫宴,贵妃给表妹设了局。表妹自小在北境长大,极少来京城,与贵妃无冤无仇。贵妃对表妹下手,儿子猜测是他们想对戚家下手。” 顿了顿,他又提了一句:“凌贵妃的侄儿在外祖父麾下,此次立功回来领赏,皇上有意将他调离,他给回绝了。” 大老爷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凌贵妃是盯上戚家的位置了。 他的脸色猛地沉下来,凌贵妃是把他们当做粉面团儿了? “这对母子为了帝位,不顾戚家一代忠臣良将,想要剪除便剪除。他日誉王被立为太子,荣登大宝,谁若是对他构成威胁,便要一一剪除了?” 大老爷心里很清楚,国公府和镇北王府也会在誉王的名单上。 “儿啊,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父子俩去一趟戚家,找你外祖父商量一番,该如何应对凌贵妃。” 第286章 主动求娶 大老爷心里焦灼,一刻也不愿意等,立即拉着赵颐去了戚家。 而瑞王离开国公府,便径自回了瑞王府,唤来了幕僚。 幕僚向瑞王行一礼,观察一番瑞王的脸色,并没有达成所愿的轻松与喜悦。 他询问道:“殿下,赵颐回绝您了?” “赵颐让本王将兵部一事,如实禀报给父皇,交由父皇定夺。” 瑞王将信扔在桌面上,面色沉凝道:“赵颐向来是明哲保身之人,不参与夺嫡之争,只效忠于父皇,从来不与哪位皇子走得近。” “本王见他没有回避,以为他答应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再试探他关于广宁公主和亲一事,赵颐却是不愿掺和。” 瑞王有些心烦气躁:“本王猜不透赵颐的心思,他究竟是接受本王的招揽了,还是因着兵部的纰漏,关乎到朝廷,才会愿意指点一二。” “殿下,您想要知道赵颐的态度,倒也简单。”幕僚思忖道:“您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皇上若是要追查到底,您便再去请教他。他若是继续给您指点,心里便是向着您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赵颐智多近妖,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他既然提点您了,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站队了。 瑞王想到这里,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母妃从宫里传出信,父皇有意让皇兄娶广宁公主,紧接着广宁公主在延祥宫受到惊吓,此事颇为可疑。” 瑞王沉思道:“以凌贵妃和皇兄的手段,多半是让广宁公主打退堂鼓。” 幕僚闻言,笑道:“殿下,这对您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哦?”瑞王抬眸看向他:“你说来听听。” 幕僚献计道:“殿下若是信任下官,便主动向皇上求娶广宁公主。” 瑞王一愣,抿直了唇角。 他和誉王不愿意娶广宁公主,便是担心会影响到皇位继承。 他若是主动求娶…… 幕僚提点道:“殿下,北齐战败,方才送一个公主来和亲,这个公主对大周构不成威胁。” “话语权在咱们大周,广宁公主嫁给谁,皇上可以亲自钦点,北齐也无话可说。” “皇上没有定夺,而是让广宁公主亲自挑选,何尝不是在试探您和誉王的态度呢?” 瑞王神色骤然一变。 “殿下若是主动求娶广宁公主,在皇上的眼里,你不仅有魄力,而且有格局,不会被区区一个战败国的公主所困。” “殿下,换一个角度而言,你在为皇上分忧,为了大周的百姓和社稷,不愿意见两国交战,自愿迎娶广宁公主,促进两国结盟。” “皇上是明主,心里装的是百姓,是社稷,自然也希望殿下,与他一样心怀百姓。” 说到这里,幕僚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是从皇子的身份走过来的,自然知道皇子的想法。你们越是抗拒娶广宁公主,便越是展现出对巍巍皇权的野心。” 瑞王心中一动,低喃道:“不争而争。” 没有哪一个帝王能够容忍皇位被人觊觎。 瑞王下定决心:“本王现在进宫。” 他写一封奏折,换上常服,进宫觐见靖安帝。 邓公公在门口值守,听明白瑞王的来意后,便进去内殿通传,得到靖安帝的许可后,方才请瑞王进殿。 瑞王进入大殿,向靖安帝行礼:“父皇,儿臣接手兵部,与皇兄的人交接时,发现户部拨给兵部的银子不知去向……” 他抬头看向靖安帝,见靖安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登时头皮一紧,双手捧着折子和账册递过去。 “父皇,儿臣将兵部的问题,尽数写在折子里。这本账册记载兵部近三年的收支,您请过目。” 曹公公立即捧着折子和账册给靖安帝。 靖安帝先翻开折子,迅速阅览完,再翻开账册,越往后翻,脸色越阴沉。 “砰”的一声,靖安帝将账册拍在桌案上,震怒道:“给朕查。” 瑞王担心靖安帝包庇誉王,如今听到靖安帝的决断,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在龙颜大怒的时候提出娶广宁公主,打算明日早朝后再提。 - 沈青檀回到兰雪苑,净了手,换上一身便服,坐在榻上,翻看铺子里送来的账本。 对完账本,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沈青檀眼睛酸胀,捏一捏眼角,吩咐流月:“你去取一块热帕子过来,我敷一敷眼睛。” 流月应声离开。 “二奶奶。”刘妈妈快步进屋,递上一封信:“这是秦家小姐送来的信。” 沈青檀拆开信,看完信里的内容,忍俊不禁。 秦窈在信里说她找人揍了裴无砚一顿,到时候讹来一笔银子,攒着给小外甥当满月礼。 沈青檀盯着小外甥这几个字,忍不住扶额,为时过早了。 赵颐的毒才解完没有不久,他担心现在要孩子,孩子仍旧会受到影响,打算再过一两年再说。 那时她又长了两岁,再生小孩,不会太遭罪。 沈青檀再看了一遍信,裴无砚已经离开了国公府,失去了攀上国公府的机会,裴无砚在誉王那儿也失去价值了。 如今他只能紧紧抓住秦窈,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更容易钻入圈套。 若是誉王还想要再利用裴无砚一回,那正中她的下怀。 想到这里,沈青檀叹息一声。 那日邀请秦家去镇北王府做客,散宴之后,她私底下问了秦窈,对三个哥哥什么看法。 秦窈说:“沈姐姐,你大哥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我一个商户之女,担不起宗妇的重任。你三哥和我一样大大咧咧,没有多少心眼。我若是被人骗了,他去帮我讨公道,说不定也会一块被骗。” 她问:“我二哥呢?” 秦窈说:“沈姐姐,我和你二哥话不投机,而且他的性子,相处起来很累。” 沈青檀放下手里的信,正要对刘妈妈说什么。 这时,管家来禀报:“二奶奶,宫里来人了,请二爷进宫。” 第287章 努力活下去 沈青檀闻言,想起赵颐去戚家的时候,安排江朝来给她传话,说是瑞王来国公府请教他关于兵部纰漏的事情。 宫里这个时候来人请赵颐入宫,莫非是瑞王将兵部的事儿禀奏给靖安帝了? 沈青檀严肃道:“赵管事,二爷在戚家,你派人去戚家请二爷。” 管事怕误了事,立即安排小厮去戚家寻赵颐。 赵颐得了话,便乘坐马车入宫。 邓公公早已在宫门口候着,瞧见赵颐来了,赶忙请赵颐上轿子。 “小赵大人,瑞王进宫一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皇上大发雷霆。” 邓公公一边匆匆跟在轿子一侧,一边快言快语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皇上夜里难以安寝,头晕胀痛,太医说是肝火上炎,让皇上保重龙体。皇上日理万机,压根没有将太医的话放在心上,您劝着皇上一些。” 他们这些在靖安帝身边当值的人,很清楚靖安帝只肯听赵颐的话。 赵颐应了声:“好,多谢邓公公提点。” 轿子停在太极殿门口,赵颐经过通传,入了内殿。只见靖安帝面红目赤,双手撑着头,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按着额头。 他询问道:“皇上,您身体不适,可要唤太医来请脉?” “我的身体无碍,只是昨夜没有睡好。”靖安帝招呼赵颐坐下:“颐儿,今日睿儿进宫一趟,向我提起兵部一事。” 他在此刻卸下了满身上位者的威严,棱角敛去,并没有自称朕,疲态尽显,倒像是一个寻常的长辈。 皇家的真情太过难得,他的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明争暗斗,为了皇权,不顾百姓社稷。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不能像一个寻常父亲,和儿子们说说心里话。 哪怕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闲谈,也会让他们诸多揣测。 更不能在朝臣与后妃面前吐露心事。 唯一能说说话的,便只有赵颐了。 “兵部这几年的经费去向不明,竟然荒唐到需要官员自筹银子办事,愣是一个人都不往上报。” “还有武选司,卫所将士选授、升调、袭替、功赏之事,也是经不起细查。” “眼下只有车驾司和武库司尚且正常,就是不知继续追查下去,会不会再牵扯出什么官司。” 提起这件事,靖安帝大动肝火:“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不是朝臣,而是我的好儿子。” 赵颐倒了一杯茶给靖安帝,方才发觉靖安帝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华发丛生,显出了老态。 突然之间,他明白靖安帝召他入宫的目的。 大概是兵部的一笔烂账,让靖安帝对誉王失望至极,积压在心里的郁气不知如何排遣,便召他进宫说说话。 “皇上,您息怒。” 赵颐清楚靖安帝需要一个倾听者,便没有多说其他。 靖安帝心里很清楚,誉王坐镇兵部,在誉王的压制下,犯下的事儿不会被揭露。 自古以来,一个官员犯错,主事的也会受到牵连,为了避害,自然会出面维护遮掩,这也就形成了官官相护的局面。 如今誉王离开兵部,瑞王接管了,这么大的事情便压不住了。 靖安帝压下心底的怒火,语气平和:“颐儿,老三在没有生母的庇护下,能够安然长大,足以可见他的能力。” “他从来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唯一一次是在去年,伺候他的内侍病重,他跪在我的面前,恳请我指派一个太医给内侍治病。” “他说我是仁德的君主,心里装着大周的百姓,伺候他的内侍是宫里的奴仆,也是大周的子民,我该庇护自己的子民。” 这一番话说动了靖安帝,同时也将这个最小的儿子放在了心上。 因为这个小儿子最像他。 靖安帝嘱托道:“颐儿,你替朕好好教导老三。” 赵颐听出靖安帝话里的郑重,比起今日上午面见三皇子时,更要殷切了一些。 这些年靖安帝教过他为官之道,甚至是帝王之术。 靖安帝曾经说:“颐儿,你的病治好了,将来要替朕教导皇子皇孙。” 如今靖安帝将三皇子交到他的手里了。 赵颐慎重道:“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 广宁公主抱着盆栽回到四夷馆,迎面碰见了齐王,福身行一礼:“皇兄。” 齐王脚步一顿,睨向广宁公主苍白的脸,再看她怀里的兰花盆栽,伸手扯下一片叶子。 “这是贵妃娘娘赐给你的?” 广宁公主看着枝叶乱颤的兰花,细弱的身子抖了抖,点了点头。 齐王看见广宁公主对他的惧怕,眉头紧皱:“贵妃娘娘为何送你花?” 广宁公主含糊其辞地说道:“贵妃娘娘说喜爱我,与我很投缘,方才将这一盆花送给我。” 齐王神色凝重,凌贵妃此举是何意?是想要让广宁公主嫁给誉王吗? 还是有别的用意? 齐王捉摸不透,打算等下与高使臣商量。 他问起另一件事:“你今日在宫里遇见嘉和郡主了吗?” 广宁公主点了点头,“皇兄,我见到郡主了。”不等齐王继续问话,她轻声说道:“许多官眷都围着郡主转,我没有机会同她接触。” 沈青檀是她来大周之后,唯一对她很和善的人,她并不想违背心意去算计。 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明面上是促进两国交好,实际上是用来离间镇北王府与皇族的关系。 即便镇北王表明了态度,大兵压境,齐王还是没有放弃,似乎是使臣手里拿捏着极有分量的筹码。 广宁公主有一种直觉,他们的算盘会落空。 她看着被齐王扔在地上的叶片,仿佛在预示着她的结局。 广宁公主心里很清楚,只要两国再次交战,无论嫁给谁,她都会死。 她的命运在踏上大周国土的时候,便已经注定好了。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哪怕世道对她不公,哪怕经历再多坎坷,再多磨难,她还是不想认命,想要活下去。 努力的活下去。 齐王想到沈青檀的身份,以广宁公主的身份,的确是无法接触。 他摆一摆手,示意她离开。 广宁公主如蒙大赦,匆匆回房。 齐王调转脚步,去找高使臣。 高使臣从房里出来,瞧见齐王走来,作揖道:“殿下。” 齐王示意高使臣进屋,将广宁公主的话复述给高使臣。 “凌贵妃对广宁的态度,你说是她放出来的幌子,想要设局引人入局,还是当真中意广宁?” 齐王愁眉不展地说道:“如果是后者,那就棘手了。” 高使臣意味深长地一笑:“殿下,您不必担心,广宁要嫁给谁,不是凌贵妃说了算,而是靖安帝说了算。” 齐王见高使臣一副很有成算的模样,不禁对高使臣手里握着的把柄感到好奇。 “高使臣,你上次说仪贞公主能够让靖安帝妥协,事实上靖安帝不受我们威胁。”齐王询问道:“你手里还拿捏着靖安帝什么秘辛?” 第288章 祸水东引 高使臣陷入了沉默,若非关键时刻,他是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透露出半点口风。 如果让齐王知道了,恐怕就要坏了大局。 “殿下,大周经历天灾,边关又常年战事不断,早便掏空了国库。就连安顿关州灾民的银子,都是指靠赵颐和富商捐的银子。” “我们敢在和亲一事上得寸进尺,便是吃准了大周掏不出军资。” “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国家,因着国库空虚导致灭亡。” “对外,没有粮饷供应将士御敌。对内,无法安抚受灾的百姓。” “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便会兴起暴乱,外敌抓住了时机,内外夹击之下,朝廷毫无抵抗之力。” 高使臣虽然是敷衍齐王,却也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大周打了胜仗,但也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 否则的话,大周绝对不会接受北齐投降,会直指北齐的都城,将仪贞公主给接回国。 从靖安帝派镇北王支援北境,便能看出大周的粮饷吃紧,难以支撑,才会想要速战速决。 齐王不是蠢笨之人,哪里看不出高使臣有意隐瞒? 他之前在高使臣这儿试探了口风,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便去找了其他几个随行的使臣,结果一问三不知。 齐王不再自找无趣:“我们在大周够久的了,什么时候将联姻一事定下来?” 高使臣吐出几个字:“皇家秋猎。” 齐王算了一下,按照往年大周秋猎的时间,最迟不超过一个月。 等秋猎时间一到,广宁的亲事定下来,他想要知道的秘辛,也该得到了答案。 - 赵颐从皇宫出来,回到国公府,夜色已经深了,踩着冷白的月光来到兰雪苑。 他脚步一顿,意外地发现檐角,树上,挂着一盏盏猫猫灯。 为这寂静的院子,增添了一抹趣味和温暖。 赵颐不由得加快了步子,推开屋门进去,一眼便看见沈青檀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她像是刚刚沐浴出来,白皙的面颊被热气熏染得胭红,穿着一件主腰,披着月白的薄纱,仿若薄雾轻笼着秾艳的花枝。 色媚而香,娇柔旖旎。 赵颐朝沈青檀走过去,忽然间脚步一顿,意识到她已经沐浴了,他身上沾着风尘,便往内室去了。 他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便服,站在屏风处,正要解开腰带。 忽然间,温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后背,一双柔软的手从腰后伸出来,摸索着为他解腰带。 赵颐几乎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轻盈香味,嗓音低沉地说道:“我从外面回来,衣服上都是灰尘。” “你这人太煞风景了。”沈青檀取下了腰带,又绕到他的面前,为他脱下了外袍。“我担心瑞王办事不牢靠,会牵扯到你身上来,让皇上以为你有站队之嫌。” 赵颐无奈一笑,赔了一句不是。 “瑞王问的是朝堂上的事,牵扯不到我身上来。”赵颐拿着外袍搭在屏风顶:“皇上只是找我说说话,对弈了几局,没有问我兵部的事情。” 沈青檀闻言,便觉得靖安帝是真的疼爱赵颐,不问他关于兵部的事情,恐怕是不想将赵颐牵扯进来。 靖安帝问了话,赵颐不能不支招,一旦支招了,便真的搅入这一滩浑水里,难以抽身了。 毕竟在其他国事上,靖安帝是会顺口问赵颐。今日特地召赵颐进宫,问都没有问一句,那就是让赵颐避嫌了。 “我这颗悬着的心,算是落定了。”沈青檀柔声说道:“都说皇家难有真情,我倒是觉得不尽然了,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 赵颐自然知道沈青檀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想起邓公公说靖安帝龙体抱恙,一直在操持着政事,忙的焦头烂额,未能好好休养。 如今青州的后续事宜还未处理好,国库空虚的事宜也亟待解决。 赵颐打算明日去找首辅共同商议此事,为靖安帝分忧。 “母亲说我命里贵人多。”赵颐眼底带着笑意,温声说道:“皇上是如此,夫人也是如此。” 沈青檀:“……” 她戳一戳他的胸口:“夜色深了,快去沐浴睡觉。” 赵颐失笑,拿着衣物去了浴室。 沈青檀躺在床上,错眼间看到枕边一盒药膏,上面写了“玉肌膏”三个字。 这就是四夫人在西山送的礼物,还附赠了使用的步骤。 需要把药膏在掌心化开,再慢慢地按揉滋养肌肤,可以祛除肌肤沉淀的暗沉,变得白嫩光滑。 赵颐便自觉的肩挑起这份重任,每日睡前为她搽上,再顺理成章的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里,沈青檀一阵耳热,连忙将药膏塞进自己睡的枕头下,卷着被子睡觉。 不知过去多久,男人躺在她的身侧,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 紧接着,腰间一凉,男人的手覆上去,将药膏缓缓揉\\u0027开,她的骨头都似酥\\u0027软了下来。 沈青檀将脸埋进了被窝里,暗自下了决定,日后四婶送的东西,一概不能再要了。 - 靖安帝下旨,命瑞王彻查兵部,并且让锦衣卫协助办案。 消息传到誉王耳朵里,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沉心静气地练字。 “王爷,锦衣卫一出手,定会查出来的。”詹事心焦道:“您该怎么办?” 誉王写完一幅字,方才抬眸看向詹事:“祸水东引。” 第289章 往事 誉王被夺权之后,便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要么靖安帝顾念父子之情,按下不查,将此事遮掩过去。 要么靖安帝铁面无情,一查到底。 如今靖安帝下旨让锦衣卫彻查,要不了多久,便会查到证据。 毕竟再硬的嘴,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都会被撬开。 他想要破解如今的局面,需要用一件比兵部出的纰漏更大的事情压下来。 誉王拿着洁白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慢慢踱步到一张舆图面前。 詹事亦步亦趋地跟过来,顺着誉王地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名唤“凤形山”的地名,特地圈了出来。 他询问道:“殿下,这是什么地方?” 誉王眸色暗沉,凤形山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或许藏着他一条生路。 靖安帝每年都会去行宫住半个月。 前两年,靖安帝在行宫避暑,他带着公文去行宫找靖安帝,经过凤形山时,无意之间发现锦衣卫指挥使江望的身影。 他以为江望是奉命在凤形山办案,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在行宫没有见到靖安帝。 等到第二日晌午,方才看到江望护送靖安帝回行宫。 他隐约猜测到靖安帝去了凤形山,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他不敢派人去查靖安帝,等到第二年靖安帝去行宫的时候,便有心留意。 果然,靖安帝又去了凤形山。 这一处地方,靖安帝从来没有提及,只是私底下去,足以可见里面藏着对靖安帝很重要的东西。 亦或者是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誉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在布局之前,他必须先投石问路,从靖安帝的反应来判断自己的猜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他扔下手里的帕子,摘下挂在墙壁上的舆图,慢慢地卷起来,扔在火盆里,取出火折子烧了。 - 养心殿内,靖安帝坐在龙床上,准备翻阅奏折。 曹公公点燃安神香,瞥见了靖安帝的动作,“皇上,小赵大人特地叮嘱了奴婢,让您今夜早点歇下。”顿了顿,他又说:“你若是再继续处理政务,明日小赵大人问起,奴婢不知该如何回话。” 靖安帝有些无奈,可想到赵颐对他的关心,倒是真的没有再拿奏折,缓缓躺在床上,拉着薄被盖在胸口。 曹公公见靖安帝合上眼睛睡觉,心里松了一口气。 从他跟在靖安帝身边开始,靖安帝的睡眠便不好,经常会半夜惊醒,之后很难再入睡。 最近这一段时间,靖安帝连入睡都困难,噩梦愈发频繁。 时间一长,铁打的身体也会扛不住。 曹公公退出了寝殿。 靖安帝听到关门的声音,以为今夜也会很难入睡。结果,他闻着殿内的清雅香气,睡意涌了上来,坠入了梦境中。 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上穿着单薄衣袍,寒风呼啸,刀子似的割在身上。 “哗啦啦”的铁链晃动声响起,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见铁链在少女脖子上缠绕几圈,像拴狗一样拴在角落里。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脚上没有穿鞋,冷得缩成一团,恨不得将双脚藏进裤管里。 她的脸冻得发青,嘴唇上毫无一点血色,干得裂开了几道口子,眼睛空洞地盯着面前一只用银子铸成的碗,碗里装着一碗肥肉,肥肉冻着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膏。 而她的旁边,蹲坐着一条体型壮硕的狗,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乎随时会扑上去咬住她的咽喉。 他看着一颗心揪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喊道:“仪贞,仪贞……” 仪贞眼睛很缓慢地眨动一下,朝他看了过来,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话。 可她太饿太冷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被拴在狗窝三天了,只要活过七天,北齐的权贵子弟就会放了他。 他们不给她水喝,不给她食物吃,要拆了她身为皇室女的傲骨,逼得她和狗抢食。 仪贞曾经说过:“什么都可以舍弃,我身为大周的公主,身为母后的女儿,一身傲骨不能折了。” 仪贞想要救他出去,却也信奉着她自己说过的话,宁死不屈。 他嘴里喊着:“仪贞,你不必管皇兄,快走。” 仪贞听了他的话,手指动了一下,慢慢地翻了一个身,趴在地上。只是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慢慢地往前面爬去,爬到了银碗面前。 那只狗跟着动了,迈着步子走来,盯着仪贞看了好一会儿,低头吃了一块肉。 仪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碗拉到她自己面前,伸手抓着碗里一块肥肉塞进嘴里。 他看着她像是饿极了,又像是怕被狗抢走剩下的肉,双手抓着肥肉往嘴里塞,撑得她的眼睛通红。 他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去阻止她。可他被束缚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毫无尊严,像乞儿一样,抢着狗的食物。 只为了活下去,让他们放了他。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突,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恨自己的无能,喊着她,让她走。 那些人看到仪贞吃了,嘲笑和辱骂声铺天盖地地涌来。 “公主,这肉好吃吗?” “你学狗叫几声,我再赏你一根肉骨头。” “哈哈哈,你们真把大周公主当一条狗了?那可是公主啊,啧,堂堂一国公主,连乞儿都不如,居然沦落到和狗抢食的地步。” “今日这一出戏着实精彩,让傲骨铮铮,不堕气节的孝恩皇后在九泉之下,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受尽欺辱与狗同食,当真是有趣极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利刃刺进他的胸口,将他逼到崩溃的边缘。 他看着仪贞朝他看过来,她的眼睛发红,却没有落下半滴眼泪,只是朝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说:“皇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冰凉的液体从他脸上流淌下来。 “仪贞……” 靖安帝猛地惊醒过来,那股子压抑感让他喘不过气来,愧疚、屈辱与悲愤仍旧在凌迟着他。 曹公公听到动静进来,打起帐子,看到靖安帝脸上的眼泪,惊愣住了。 靖安帝抹了一把脸,看着手心的泪水,晃了晃神,面色沉郁地下床。 曹公公赶忙服侍着靖安帝净面,倒了一杯温水,又取来一粒药丸,递给靖安帝吃下去。 靖安帝将杯子递给曹公公,正要开口。 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凤形山有异动。” 第290章 秋猎 靖安帝闻言,脸色愈发阴沉,立即将进宫禀报的侍卫召进来问话。 看守凤形山的侍卫进殿,回禀道:“皇上,凤形山着了火,我们发现得及时,方才没有烧到别院。” 他们手里握着靖安帝给的令牌,才能在关闭城门的情况下顺利进城。 “皇上,这火入了夜才着起来,太蹊跷了,不像是天热所致起的山火。”侍卫继续说道:“臣等第一时间排查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凤形山很宽广,虽然被视作禁地,有侍卫在暗中把守,但是很难防范纵火的情况。 靖安帝忍不住想,莫非是有人发现了别院的秘密,所以先放一把火试探? 他想到别院里隐藏的秘密,又想起方才做的梦,眉眼间透着一丝焦灼。 “朕给你们加派人手,每一个路口,安排人轮流巡逻。”靖安帝沉声说道:“严密把守别院,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违背者,可先斩后奏。” 靖安帝没有降罪,侍卫松一口气:“臣遵旨。” 靖安帝调派人手去往凤形山,末了,又在暗中派人镇守接壤凤形山的山脉。 一旦有形迹可疑之人,立即抓获。 随着靖安帝的举动,朝中的局势,瞬息之间变得紧张起来。 后宫之中,凌贵妃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给誉王去了一封书信,想要召誉王进宫一叙。 誉王没有回凌贵妃的信,更没有入宫去见凌贵妃。 凌贵妃焦急之下,给弟弟凌忠实去了一封信,派他去誉王府打听一下情况。 凌忠实一去誉王府,还没有见着誉王,便被詹事软禁在厢房里。生怕在关键时刻,凌忠实又会拖誉王的后腿。 詹事办妥之后,便去给誉王复命:“殿下,您的舅舅关在王府,此事若是传到娘娘耳朵里,恐怕又要扰了您的清净。您要给娘娘去一封信,向她禀明情况吗?” 誉王看着手里的信,自动屏蔽了詹事的话。 凤形山着了火,看守凤形山的侍卫,连夜进了城。 不说侍卫能在夜里畅通无阻的进城,靖安帝又加派人手镇守凤形山。 单说这两日早朝时,靖安帝变得更加易燥易怒,请了几回太医,肝火上炎的病症,愈发严重了,便足以说明凤形山的重要性。 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王爷,兵部武库司郎中和武选司郎中被锦衣卫抓走了。” 武库司负责军\\u0027械的更换,制造,贮藏等,武选司负责武将的升调一事,这两个部门至关重要。 如今郎中被抓,那把刀悬在了誉王的头顶上。 誉王换上一身常服,进宫去觐见靖安帝。 靖安帝召见誉王时,正在喝汤药。 誉王看见靖安帝的脸色并不好,将药碗递给内侍时,有些不适地按压了一下肋骨,仰靠在椅背上。 他温声问道:“父皇,您的身体如何了?” 靖安帝缓过了肋骨处的胀痛,抬眼看向誉王。 只见誉王面容温和,似清风朗月,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面孔之下,却长着一颗欲壑难填的野心。 誉王在兵部做下的事情,销毁了证据,便以为查不到他的头上了吗? 凡事只要做过了,不可能不留半点痕迹。 “不妨事。”靖安帝询问道:“璟儿,你可有话要对父皇说?” 誉王沉默片刻,再次抬眼,清辉似的眼眸里,透着对靖安帝的关切。 他提议道:“父皇,您日理万机,夜以继日,鲜少有休息的时候。如今即将要到每年一度的秋猎,您不妨将秋猎提上日程,借机休养身体?” 靖安帝听闻誉王的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依你之见,秋猎安排在什么时候?” 誉王作揖道:“但凭父皇安排。” 靖安帝在见到誉王的那一刻,心里仍然生出了一线希望,希望誉王是来认罪的。 可惜,愿望落空。 如今誉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秋猎,恐怕又是心里有着谋算。 靖安帝低头看着龙案上摆放的两本奏折,分别是吏部和礼部尚书提议秋猎事宜。 他眸光变得幽深,顺势说道:“秋猎定在两日后。” - 国公府,兰雪苑。 沈青檀听到誉王进宫之后,便传出了两日后秋猎的消息。 兵部的纰漏,涉事的官员,经历过严刑拷打,没有将誉王供出来。在这之前,誉王并没有动静,恐怕被抓的官员,牵连到的案件,与誉王没有直接关系。 如今武选司和武库司的郎中被锦衣卫抓获,誉王便按捺不住地进宫,大概这两人与誉王牵扯甚深。 晚间,赵颐回府的时候,沈青檀一边服侍他净手,一边询问道:“二爷,秋猎一事是誉王提出来的吗?” “早朝时,吏部和礼部尚书提了秋猎事宜,皇上按下不表。”赵颐接过沈青檀递来的帕子擦手:“今日誉王进宫提了秋猎,皇上方才定在两日之后。” “火烧眉毛了,誉王还有兴致去秋猎,我疑心他是要在秋猎做些什么事儿,抵消他在兵部犯下的罪责。” 沈青檀皱紧眉头:“莫非是打算救驾?” 赵颐低声说道:“誉王的性子谨慎,若要设计一出救驾,稍有不慎,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青檀想一想,的确是太冒险了。 除此之外,誉王还有什么法子能自救? 蓦然间,沈青檀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性:“北齐?” 赵颐思忖道:“与广宁公主联姻,或者是祸水东引。” 沈青檀听闻赵颐的话,难免想起赏花宴上的事,那时凌贵妃和誉王设计广宁公主,并不愿意娶广宁公主。 如今誉王被逼上绝境了,便想要借着联姻化解危机吗? 沈青檀想到广宁公主在偏殿时,惊惶的眼睛里流露出孤立无依的绝望。 无论誉王有没有打广宁公主的主意,稳妥起见,她还是打算给广宁公主传递消息,让广宁公主在秋猎那一日,借故不去。 - 转眼间,便到了秋猎这一日。 靖安帝与大臣们一同前往猎场。 马车停在山脚下,赵颐扶着沈青檀下马车。 原来出门时,万里无云。 如今到了猎场,却是大片的乌云压顶,似乎风雨欲来。 沈青檀有些心神不宁。 这时,四夫人走了过来,挽上沈青檀的手臂,“侄媳妇儿,这天说变就变了,咱们快些上山吧。” “好啊。”沈青檀准备与四夫人上山,转身的那一刻,她看到人群里一道人影,倏然停下了脚步。 第291章 坠崖 只见广宁公主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精神不济地站在齐王身边。 沈青檀微微皱眉,广宁公主病了,仍旧来参加秋猎…… 身不由己,还是其他原因? 广宁公主注意到沈青檀的视线,一时不敢和她对视。 她昨日收到沈青檀传来的口信,让她借故不要来参加秋猎。她深思熟虑了一番,决定听从沈青檀的话,泡了大半夜的冷水,称病不来参加秋猎。 对她而言秋猎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不去参加百利无一害。 饶是如此,齐王却不顾她的病体,态度强硬的要求她来秋猎。 广宁公主有一种辜负了沈青檀心意的愧疚感,想要同她说一句抱歉,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等再次见到沈青檀时,正是众人一起来到围猎场。 参加围猎的男子,女子,身上穿着骑装,各自牵着一匹马。 广宁公主也在其中,手里拽着一根缰绳,抬眸看向高台上,发现沈青檀和赵颐没有换上骑装,二人坐在靖安帝的下首。 齐王顺着广宁公主的视线望去,“叮嘱你的话,记住了吗?” 广宁公主的指甲掐进掌心,点了点头。 齐王哪里看不出广宁公主的抗拒? 他这个皇妹,越来越有主意了。 齐王警告道:“北齐不是只有你一个公主,你不能完成任务,本王不介意让父皇再换一个。” 广宁公主脸色煞白,被舍弃掉的后果,绝非她能够承受的。 指甲抠破了掌心,疼痛让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看向高台上的沈青檀,不施粉黛,穿着水蓝色的长裙,往那儿一坐便是耀眼的存在。 紧接着,她视线一转,看向不远处的沈渡,他穿着黑色的骑装,侧脸线条清晰利落,硬朗中,透着冷峻,似一把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 仿佛眼前的猎场之于他,并非猎场,而是战场。 广宁公主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下头。 齐王知道广宁公主贪生怕死,想要活着,所以拿捏住她的死穴,不怕她不从。 他心里有一个直觉,高使臣手里拿捏的把柄,难以让沈渡娶广宁。 只有广宁和沈渡传出流言,逼迫沈渡不得不娶。 而秋猎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看着广宁公主看着沈渡入神,唇角一勾,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想必她此次会乖乖听话。 而不远处的沈青檀,同样留意到了广宁公主,看到他们兄妹俩不知在攀谈什么,广宁公主的脸色顿时变了。 尤其是广宁公主看向她和沈渡的那一眼,似乎是在给她某种提示。 沈青檀心里有了一个猜想,脸色变了变,凑在赵颐耳边说道:“二爷,你在大哥去围猎之前,让他小心提防北齐的人。” 北齐的使臣对镇北王府,当真是贼心不死。 赵颐看了一眼齐王的方向,领会到沈青檀话里的意思,转头吩咐身边的江朝。 江朝得了命令,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青檀看见江朝朝沈渡走去,心里稍稍松一口气,同时明白过来,为何广宁公主病了,齐王依旧要带她来参加秋猎。 原来是想要借机算计沈渡。 这一场秋猎,当真是各怀鬼胎。 她一一扫过要狩猎的人,意外地发现瑞王并没有来秋猎,他会去了哪里? “大周的男子文采出众,武功卓着,女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这一场围猎,谁若是拔得头筹,朕重重有赏。”靖安帝在男女之间各设一个名额。 女子之所以能够下场围猎,是从孝恩皇后开了先例。 孝恩皇后薨逝,先帝便禁止女子围猎。 靖安帝登基之后,便又遵循了孝恩皇后的规矩。 有了靖安帝的彩头,世家子弟们异常兴奋,鼓声一响,便骑着快马“嗖”地奔向猎场。 誉王和沈渡马术精湛,遥遥领先,两个人将其他人远远甩出一大截,钻进了一片密林里,便分开了,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广宁公主发着高热,脑袋昏沉,骏马急奔,颠簸得她骨头都似要散架了,脑袋愈发疼痛难忍。 齐王紧跟在广宁公主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栽下马背。 他驱马追上去,想要伸手拽住广宁的缰绳,带着她去追沈渡。 “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刺进马腿。 齐王胯下的马受惊,往前方狂乱奔跑。 广宁公主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愣住了。 此次下场围猎,避免作弊,并不许侍卫随行。 广宁公主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这一支箭究竟是猎动物时,出了差错射\\u0027进齐王的马腿,还是蓄意谋杀? 想到这里,广宁公主眼底流露出恐慌,抓紧了缰绳,就要慌不择路的逃跑。 “嗖”的一声,又一箭射来,射\\u0027中一只兔子。 这时,有人骑马而来,探身捡起兔子,对她解释一句:“我射这只兔子,你皇兄的马加快了速度,我便误伤了你皇兄的马。” 广宁公主抿紧了嘴唇,摇一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人拎着猎物离开。 广宁公主确定不是蓄意谋害,便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看了一眼密林,压根分不清楚方向,周边没有一个人影。 广宁公主心里害怕,不敢随意乱蹿,壮着胆子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知觉间,她骑马走出一片密林,眼前是悬崖峭壁,呼啸的风声吹得她耳朵发疼。 广宁公主连忙勒住缰绳,调转了方向,准备往回走去。 突然间,她被人一把拽住,接着坠下去了。 ps:宝宝们,还有更新,估计会很迟,晚安,么么哒~ 第292章 杀了她 “啊——” 广宁公主短促地惊叫一声,便叫不出来了,冷风灌进嘴里。 紧接着,抱着她的人掉在歪脖树上,缓冲了一下,“嘭”的一声闷响,砸在地上。 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五脏六腑被震得移了位,胸口和骨头发疼。 “咳咳……咳……” 广宁公主猛地咳嗽几声,缓过来之后,看清身下的人,瞳孔一紧,只觉得毛发倒竖,翻身往旁边倒去。 誉王吐出一口鲜血,脑袋晕眩,昏厥了过去。 广宁公主看到鲜红的血从誉王身下流淌出来,吓得脸色惨白,猛地爬坐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和誉王并没有掉下崖底,而是掉在一块石台上,一抬头便能看到崖顶,以及一棵歪脖树。 她脑子里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誉王是故意抓着她摔下山崖,这里的高度,以及这棵歪脖子树,全都是他算计好了的。 可她不知道誉王好端端的,为何要抓着她坠崖,故意身受重伤。 为了娶她吗? 下一刻,广宁公主否定了。 誉王绝对不止是带着娶她的目的,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想到这里,广宁公主毛骨悚然。 这样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充满了危险,让她害怕。 广宁公主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可这儿往上是陡峭的山壁,下面是万丈深渊。 她上不去,也下不去。 广宁公主无助地看向誉王,只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她害怕誉王死在这里,她绝对也活不了。 她靠近了,紧张地唤道:“殿下,殿下?” 誉王昏昏沉沉间,听到一道模糊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又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小郎君,小郎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掐住了广宁公主的脖子,像他当年奋力反抗掐住猎户的脖子一样。 誉王恍惚记得自己是拉着广宁公主坠崖了,又像是身置十岁那一年冬猎,他追一只银狐摔下山坡受了伤,被猎户给捡回去了。 猎户见他生得好看,用藤蔓绑住他的双手双脚,不给他穿衣服,只给他穿了一条亵裤,用那双肮脏的手抚\\u0027摸他,亲吻他,他恶心得胃里抽搐着呕吐,磨灭了他身为皇子,身为男儿的尊严,莫大的屈辱涌上心头,恨不得将猎户千刀万剐,可他却无力反抗,任由他凌\\u0027辱。 在猎户脱掉衣服,把他压在身下,想要彻底弄脏他的时候,他内心的惶恐和绝望化为了浓烈的恨意。 手腕上的藤蔓终于被磨断,他一只手掐住猎户的脖子,一只手抓住石头,狠狠地砸在猎户的后脑勺。 一下又一下,鲜血喷在脸上,他毫无所觉,直到猎户软绵绵地倒下,依旧没有收手。 猎户养的一只狼,扑了过来撕咬他。 直至还剩下一口气,他的父皇母妃找来了。 誉王猛地睁开眼睛,不堪的回忆中断,他看着自己的手掐住广宁公主的脖子。 广宁公主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 誉王眼底仍然带着戾气,他不确定广宁公主有没有发现什么,却不打算放过她,用力地收紧手指。 广宁公主的呼吸不畅,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涌来,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不想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 她想到誉王昏睡时流露出恐惧,痛苦,厌恶的表情,隐隐还带着一丝绝望。 几乎猜测到他做了噩梦,害怕她窥探到他的脆弱,所以要杀了她? 广宁公主眼睛睁圆地看着他,故意装作从被偷袭的慌乱中回过神来,眼底的恐惧消退了,满眼都是对他的感激。 “我……我就是想……谢谢你……救我……”广宁公主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来:“你是唯一对我伸手的人。” 她故意提醒誉王,拉着她坠崖的目的。她如果死了,他的目的就要落空了。 广宁公主放弃了挣扎,甚至将脖子伸长了,有一种引颈受戮的意味,仿佛真的就是想感激他,然后顺从了命运。 誉王看着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惶恐,变成了感激,到现在的镇定,像是真的不怕死。 今日坠崖是他精心设计,目的就是要娶广宁公主。 他之前不愿意娶,是担心影响到立储君,更不想接手一个麻烦。 如今他身上背着兵部的案子,以父皇决意要彻查来看,便是想要处置他。 他与广宁公主坠崖,孤男寡女共处一日,损害了广宁公主的清誉,广宁公主只能嫁给他。 父皇有所顾虑,便会手下留情。 另外,父皇重情重义,他再如何罪恶滔天,终究是父皇的儿子。只要不是犯下谋朝篡位的大错,看到他重伤在身,难免会动恻隐之心。 所以他特地提出秋猎,给北齐提供一个机会。 因为北齐一直想把广宁公主嫁给镇北王世子。 北齐使臣鲜少有机会能接触到沈渡,秋猎是他们唯一能接触到沈渡的机会。秋猎结束之后,联姻一事差不多要定下来了。 北齐想要促成沈渡和广宁的婚事,绝对会在秋猎时下手。 等齐王带着广宁公主去算计沈渡时,他再把齐王引开,拉着广宁公主坠崖,制造出一场意外事故。 誉王心里有了这个计划,便在秋猎之前,派人来查探过地形,确定了这一处方位。 他亲自来查验过,确保在什么样的高度,不会摔死,只会重伤。 谁知,他摔下来,迷迷糊糊间又记起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并且暴露在了广宁公主面前,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她。 可广宁公主的话,却提醒了他。 他拉着她坠崖,是为了自救。 所以广宁公主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死。 誉王松了手,这一股劲卸下来了,便再也提不起力气。 他望着云遮雾绕的天空,想起了另一件事。 依着时间推算,瑞王快要去凤形山了吧? 父皇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着急。 而他坠崖的消息传过去,正好给父皇送了一个借口,父皇可以下令让瑞王来搜救他,阻止瑞王去凤形山。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帮着父皇引开瑞王这个大麻烦了。父皇不想让凤形山的秘密暴露,必定不会让瑞王再往下查,极有可能会压下他的案子。 广宁公主趴倒在地上,空气涌入气道,刺激得她剧烈的咳嗽,咽喉疼的像刀子在割。 她心里清楚,自己只是暂时躲过了一劫。 从坠下山崖的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和誉王捆绑在一起了。 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去害怕他,要接受他,甚至爱慕他。 “王爷,我……我给你包扎……”广宁公主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怯怯地看着他,仍然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他:“你是唯一一个救我的人,我……我想帮你……” 誉王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努力压制着对他的恐惧,却又因为可笑的恩情,想要偿还他。 他暂时无心去深究广宁公主的心思,冷声说道:“不必。” 广宁公主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缩了回去,心里想着,还是要害怕他的,毕竟她亲眼看到他杀了兔子,又险些被他给杀了。 否则,会让他起疑。 - 誉王和广宁公主坠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靖安帝的耳朵里。 “皇上,悬崖边发现了誉王和广宁公主的马,林子里不见他们的人影,像是坠下山崖了。” 靖安帝心里有过许多猜测,唯独没有想过誉王会以命相搏。 他正要下令,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翻身下马,飞快地来到靖安帝面前,单膝跪地道:“启禀皇上,瑞王带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准备去凤形山。” 第293章 私造兵器 靖安帝脸色阴沉下来,瑞王在查誉王的案子,查到了凤形山。 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带上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靖安帝语气冷厉地说道:“你去拦下瑞王,让他带人来猎场搜救誉王。” 锦衣卫领命而去。 靖安帝下令让禁卫军去搜找誉王与广宁公主。 沈青檀看着禁卫军往密林里而去,想到禁卫军禀报的话,心里叹息一声。 瑞王此次与誉王交手,输得一败涂地了。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誉王会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果然如沈青檀所料,半夜里,瑞王带着人找到誉王。 誉王身受重伤,伤势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随行的太医在给誉王救治。 广宁公主伤势不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原来感染的风寒加重了。 靖安帝唤来瑞王问话:“你去凤形山作甚?” 瑞王如实说道:“父皇,儿臣找到了线索,跟着线索查到了凤形山。” 靖安帝心中一动:“你盯着凤形山多久了?” 瑞王说:“儿臣盯梢凤形山有三四日。” 靖安帝眉头一皱,三日前凤形山着火了,这个时候瑞王已经盯梢了,莫非是瑞王点的火? 在此之前,他疑心是誉王设的局,故意将瑞王引向凤形山。 如今看来,此事与誉王无关? 瑞王并未看出靖安帝微妙的变化,想到自己即将要拿到证据,便有意在靖安帝面前表现。 他继续说道:“父皇,起初凤形山并无多少人把守,许是儿臣打草惊蛇了,凤形山加强了戒备,由此可见,儿臣查到的线索绝对属实。” 幕僚先查到凤形山的异常,负责安排人盯梢凤形山有几日时间,将凤形山的变化告诉了他。 他原来打算立即去凤形山查案,幕僚将他给拦下来了。 幕僚说:“殿下,誉王为人十分谨慎。您若是现在去查案,他得知了消息,销毁了证据怎么办?再过一两日秋猎,誉王无法分心来料理凤形山的事宜,您再去查案。” 他觉得幕僚说得在理,便等到秋猎这一日去凤形山查找证据。 幕僚又劝他带上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一起去凤形山,以防父皇会心软,替誉王遮掩下来。 他想到青州一事,父皇对誉王网开一面,便听从幕僚的话,请了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去了。 谁知他被父皇召来猎场搜找誉王,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一同来查誉王坠崖一案,凤形山的案子便搁置下来了。 更让他恼怒的是广宁公主和誉王在一起。 他本来是要求娶广宁公主,在父皇面前卖个好。 如今被誉王抢占了先机。 瑞王眼神冷沉,迫切地想要拿到证据,让誉王翻不了身:“父皇,如今找到皇兄了,儿臣带人去凤形山查探。” 这时,曹公公在外说道:“皇上,陈院使说誉王伤势严重,带来的药材不充分,需要即刻启程回京城。” 靖安帝发话道:“你安排人马护送誉王回京。” 曹公公领命而去。 靖安帝按着太阳穴,对瑞王说道:“此事先按下不查,等誉王醒来再说。” “父皇……” “退下吧。” 靖安帝摆一摆手。 瑞王心有不甘,可又不敢忤逆靖安帝,退出营帐。 - 此次秋猎因着誉王坠崖,草草的结束了。 翌日一早,便拔营回京。 下山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靖安帝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像极了火药爆破声,神情严肃地命人去查。 爆炸的声音很大,靖安帝派出去的人,花费了半日时间,便查到了消息,迅速回宫禀报。 锦衣卫回道:“皇上,与凤形山相隔两座山,建了一座兵器坊。” 靖安帝眉心跳动,“谁的兵器坊?” 锦衣卫正要回话。 这时,殿外传来瑞王的声音:“父皇,儿臣查到皇兄私建兵器坊。” 靖安帝双手握成拳头,克制住勃发的怒火,将瑞王传进来。 “父皇,皇兄接管兵部,经费不知去向,恐怕就是皇兄挪用去造兵器。”瑞王双手捧着奏疏,递给靖安帝:“武库司的兵器对不上,说不定也是皇兄搬运出去,私下里囤积兵器。”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不亚于是在暗示誉王要造反。 “咳咳……咳……” 誉王站在大殿门口,捂着胸口,发出一阵虚弱地咳嗽声。 “父皇,儿臣有要事向您禀报。” 誉王没有进殿,而是扶着殿门,征求靖安帝的意见。 靖安帝抬眼看向誉王,只见誉王体力不支,一手扶着殿门,一手扶着内侍,在强撑着要见他一面。 他不由得想起誉王昨日坠崖,让他支开了瑞王去凤形山查案,方才没有把凤形山的秘密揭露出来,算是变相为他解围了。 原本他对瑞王查案子,查到凤形山一事,心里仍旧对誉王存有怀疑。 直到锦衣卫说兵器坊离凤形山相隔两座山,最后一丝怀疑消散了。 他的神色稍微缓和:“进来回话。” “儿臣遵命。” 誉王拒绝了内侍的搀扶,缓慢地挪动着步子进殿,昨日摔的那一下极重,摔伤了左腿,一瘸一拐朝大殿中间走去。 每走一步,都似在经历着酷刑,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靖安帝眉头紧皱,给曹公公递一个眼色。 曹公公连忙搀扶誉王走到殿前。 誉王笔直的屈膝跪下去,骨头磕击地面的声音,众人听着便觉得疼,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誉王张了张嘴,似要请罪。 “咳咳……咳……” 一开口,便是一阵咳嗽声。 誉王止住了咳嗽,气弱地说道:“父皇,儿臣今日是来向您请罪。” 靖安帝挑眉:“你何罪之有?” 誉王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尤其是这一跪,更是钻心的疼,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他仿若不觉,条理清晰地说道:“儿臣在五年前,向您申请研制弩炮,您并未审批下来。” “儿臣私以为北齐屡次来犯大周,便是大周的兵马不够强盛。若是兵马强盛,再有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对大周而言便是如虎添翼,成为真正强盛,令敌国忌惮的存在。” “儿臣便瞒着您,私下里建造了兵器坊,研制弩炮。兵部的经费,便是儿臣挪去造弩炮。” 誉王朝搀扶他来的内侍伸出手。 内侍连忙将两本厚厚的册子,放在誉王的手里。 誉王将册子呈递给曹公公:“父皇,这是五年里兵器坊的账目,与兵部的账目全都对得上。” “你的理由充分,兵部事发,你为何不如实交代?而是在今日兜不住了,方才请罪?”靖安帝睨了一眼账册:“你可知私造兵器是何罪名?” 第294章 奴隶 “父皇,儿臣并非兜不住了,方才来向您请罪。”誉王伤痛难忍,手压在胸口,语气难掩虚弱:“历时五年,儿臣终于将弩炮研制成功了。儿臣苏醒过来,听到这个好消息,便来向父皇请罪,再将这一件喜事禀报给您。未曾料到,您提前得知了兵器坊的消息。” 靖安帝眼底闪过意外,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誉王若非没有成算,又岂会自爆兵器坊,主动请罪? “儿臣之前研制出的是发射长矛的巨型弩炮,可以穿透盾牌和胸甲。今日试用成功的是放石弹和火药弹的弩炮,能将百丈远的敌军轰炸的溃不成军。” 誉王介绍了弩炮的威力,然后提议道:“父皇,北齐使臣在大周,您可以安排一场军演,邀请他们一同观赏。” 为了今日这一出,他把能用上的筹码,一层层加码,再打出最后这一张底牌,顺势将兵器坊上交给朝廷,洗清了私造兵器的罪名。 这一切必须是建立在他研制成功地基础上,方才能够将功折罪。 靖安帝翻看弩炮的图纸,以及每一次测试时的记录。如誉王所言,拥有这样的神兵利器,的确是如虎添翼。 兵部的案子出来,究竟是查,还是不查,全都在于他的态度。 北齐的使臣在大周,必定是会浑水摸鱼,推波助澜,引发大周内乱。 即便是查出誉王的罪责,未免引发动荡,他也会按下,不会严惩。 方才没有让赵颐参与其中。 否则的话,保下誉王,会折损了赵颐的羽毛。若是不保,誉王无法翻身,便会失了平衡,瑞王的势力会壮大,又将是一个后患。 至少要等到赵颐手握权势,老三能够独当一面。 之所以让瑞王查案,便是想要借着此事,肃查一下誉王的势力根植得有多深,再在合适的时机,将那些人马一一剪除。 毕竟誉王想要遮掩自己的罪名,必定会动用到他的势力。 结果却牵扯出私造兵器一事。 誉王拥有神兵利器,若要反,京城将会血流成河。 “按照大周律例,私藏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藏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靖安帝心里有了定夺:“朕念你是为了江山社稷,方才冒大不韪私造兵器,便不治你的罪。兵器坊移交给瑞王掌管,你便安心养病。” 誉王一愣,他特地将瑞王引到凤形山,便是想要靖安帝恼怒瑞王。 可父皇非但没有处置瑞王,居然将他的兵器坊移交给瑞王? 他的脸色变幻了一瞬,心中明白是父皇的制衡术,叩首道:“儿臣叩谢皇恩。” 靖安帝吩咐内侍:“扶你家主子回府安养。” 内侍连忙扶着誉王离开。 瑞王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暗。 兵部一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他万万没想到誉王来一招釜底抽薪,全身而退了。 可想到父皇将誉王的兵器坊交给他掌管,心里的不痛快散了大半。 他之前以为父皇会治他的罪,如今将兵器坊交给他,便是透露出不会治他罪的讯号。 瑞王跪在地上请罪:“父皇,儿臣此次办事不利,还请您责罚。” “此事并不全是你的过错,朕便不罚你,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靖安帝拿起手边一份名单,示意曹公公递给瑞王:“名单上的人,牵扯到私盐一案,朕交给你去处理。” 瑞王拿到名单,上头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他暗暗吃惊,名单上的人几乎都是手握实权,身居要职。 其中有一个与凌家来往密切。 几乎是一瞬间,瑞王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名单上的人是誉王的爪牙? 想到这里,瑞王似乎得到了某一种暗示。 父皇要剪除誉王的势力,是否意味着父皇并没有立誉王为储君的打算? 瑞王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暗自下了决定,务必要将私盐一案,办成铁案,以此获得父皇的肯定。 “父皇,儿臣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瑞王收好名单退下。 殿内的人全都散去,候在外头的邓公公,进来通传:“皇上,长公主在养心殿等您。” 靖安帝收整好情绪,动身去往养心殿。 长公主身着华服,端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幅画像。 靖安帝站在长公主身侧,眸光落在画像上。只见画卷里画着一位十五岁的少女,坐在秋千架上,笑容烂漫。 这是他画下仪贞十五岁时的模样。 仪贞及笄礼那一日,他特地搭了一架秋千,算作送给她的及笄礼。 仪贞看到秋千的时候,一脸惊喜,迫不及待的要体验。 她坐在秋千上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苦难都离他们而去,她笑得极为开心,像是娇养在深宫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当日她做了极为丰盛的晚膳,分享一个好消息:“皇兄,我前几日被人欺负,太子出面救了我。他很同情我们的遭遇,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送你回到大周。” 他们忍辱负重,努力活下来,就是盼着能回国。 真当这一日到来了,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感。 他沉寂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光彩,那是对能够逃出敌国的渴望与欣喜。 这意味着他们的苦难即将要结束。 下一刻,他抿紧唇角,询问道:“只有我?” “皇兄,我们两个都是质子,如果一起离开的话,反而会连累了太子。你先回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来接我回国。” 仪贞眼底布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你不必担心我,太子是个温和宽厚的人,有他庇护我,那些权贵子弟,不会再欺辱我。” 北齐太子的名声极好,拥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乐善好施。 他带着仪贞寄予的希望,回到了大周。等他顺利继承皇位,再去接仪贞的时候,方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孩子。 是她委身给太子,才换取他回国的机会。 她跟在太子身边,连一个名分都没有,彻底沦为了奴隶,成为太子的掌中玩物,比做质子公主时,生活得更加艰难。 ps:完球了宝贝们,还有一张卡审核了,估计要第二天早上编辑上班,才会放出来o(╥﹏╥)o 第295章 厚此薄彼 靖安帝听说是在中秋那一日,仪贞被扔进斗\\u0027兽\\u0027场,和饿了几日的野\\u0027兽关在一个铁笼子里,活生生的被野\\u0027兽\\u0027撕\\u0027咬至死,连一具完整的骸骨都拼凑不出来。 阖家团圆的节日里,仪贞心里盼着他来接她回国团聚吧? 她却惨死在那一日。 他无法想象,她心里该有多绝望? 靖安帝痛恨自己离开的太干脆,并没有想过他走了之后,仪贞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但凡他思虑周全一点,仪贞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长公主发觉靖安帝回来了,回头见靖安帝看着画像出神,一双眼睛通红,满目悲恸。 “皇上,我听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长公主卷起画像,轻轻地搁置在小几上,叹息道:“仪贞对你的影响太深了,你越是想要压下关于她的一切,就越是瞒不住。” 长公主心里很清楚,仪贞为靖安帝的付出,宛如烙印一般,深深刻进靖安帝的心底。 仪贞走得太惨烈。 靖安帝愧对于她,恐怕这一生都难以释怀。 靖安帝知道长公主话里的意思,任由事情顺其自然的去发展。 仪贞本来该是一个金枝玉叶,尊贵无比的公主,再寻一个俊秀青年做驸马,幸福美满的过一生。 百年归寿之后,还能给她立庙,尊荣无双。 可她在北齐为奴为婢,身上的傲骨被人折断,尊严被人碾碎,死相凄惨,只剩一座衣冠冢。 他怎么能让人去非议她? 靖安帝闭眼,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皇姐,我做不到。” “你是皇帝,皇帝有软肋,这是致命的。”长公主眼底染上一抹悲伤:“仪贞活着时,为了让你顺利回国,舍下了尊严,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去了。她还会在意在九泉之下,被人非议吗?” 靖安帝神色痛苦,正是仪贞牺牲了太多,他才舍不得再让仪贞受半点委屈。 “倘若北齐的人没有来大周,我便也不劝你。”长公主语重心长地说道:“北齐来了大周,他们有恃无恐,无非就是拿捏住你的软肋?” “我寻思着,北齐妄想将广宁公主嫁给镇北王世子,离间你们君臣之间的关系。如今愿望落空了,恐怕就会有所行动了。” 长公主最后劝道:“你不再是当年在北齐为质的皇子,如今你是大周的皇帝,能够守护住你想要守护的人,无须再惧怕任何人。\\\" 靖安帝陷入长长的沉默中,难以做下抉择。 一旦把过去的事情,全都揭露出来,目前的平静将会被打破,将会是几个人的痛苦。 - 国公府。 大夫人清早起来便心神不宁,莫名的胸口发慌,在听到围猎场发生的事儿后,突然起了下厨的心思。 她唤上关妈妈去厨房,亲自掌勺做了几道普通的家常菜。 八宝肉圆,龙井虾仁,醉香蕈,煨鲜菱。 这些菜做得像模像样,大夫人松一口气,吩咐关妈妈去兰雪苑,请赵颐与沈青檀来敬德堂用膳。 沈青檀和赵颐来到敬德堂偏厅,便闻到一股子食物的香气,一眼便看见桌子上摆着四道家常菜。 “好香呀。”沈青檀惊讶道:“母亲,您亲自下厨做的吗?” 大夫人说:“我闲来无事,随便做了几道菜。” 赵颐唇边含笑,捧场道:“母亲极少下厨,只有每年我和父亲生辰的时候,才会下厨做一碗长寿面,或者几道家常菜。” 沈青檀看着色香俱全的菜,笑吟吟地说道:“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赵颐眉眼柔和:“母亲的手艺不错,你待会多吃一些。” 大夫人对晚辈说的话,心里感到很受用。 她慌乱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 大夫人脸上带着笑意,亲亲热热地拉着沈青檀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来来来,你爱吃虾仁,我特地放了一把嫩茶,你尝尝味道如何。”大夫人亲自夹一只虾仁放在沈青檀的碗里:“你若是喜欢,改日母亲再做给你吃。” 沈青檀看着面前的虾仁,白玉似的鲜嫩,茶叶碧绿清香,她吃了一口,细腻嫩滑,余香满口。 她侧头看着大夫人殷切的目光,软声说道:“很好吃。” 大夫人得到了夸奖,顿时眉花眼笑,又给沈青檀夹了一个虾仁,顺便再给赵颐夹了一个。 她正要放下筷子时,便见大老爷捧着碗递到她的面前。 大老爷面对大夫人的眼神,清了清喉咙:“做人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大夫人剜了他一眼,倒是夹了一个虾仁,放在大老爷的碗里。 大老爷笑呵呵地说道:“言传身教,言传身教。”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大夫人嘴上嫌弃,却是给大老爷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香蕈。 沈青檀见了,据着唇笑,眼波转动间,瞧见赵颐柔情脉脉地注视她。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便将视线移转到大夫人和大老爷那儿,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青檀故意装作看不懂,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赵颐无奈一笑,没有接她的招。 他端着碗,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忽然间,从斜刺里伸来一双筷子,一块菱角放在他的碗里。 他侧头望去,对上她狡黠灵动的眼眸。 赵颐心口被轻轻碰撞了一下,一边注视她,一边吃了菱角,比他想象中的要甜。 大夫人在一旁看着小两口的互动,眼神跟着柔软下来。 如今赵颐的病治好了,小日子有了盼头。 她今后有机会做祖母了。 大夫人正要将婢女端来的鸡汤,盛给小两口,便见关妈妈神色匆匆地进来,看了赵颐和沈青檀一眼,附在大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话。 “啪嗒”一声,大夫人手里的筷子掉在桌面上。 第296章 身世秘密 关妈妈说:“太太,外头都在传,二爷是天家的子嗣。” 这句话对大夫人而言,仿若晴空霹雳,一时间慌了神,而有些失态。 她很快镇定下来,怒斥道:“关妈妈,既然是谣言,你还拿到我跟前来学舌?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天家耳朵里,猜疑我们有异心,满府都要跟着掉脑袋。” 关妈妈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掌了嘴:“太太恕罪,老奴失言了。” “行了,你退下。”大夫人压下这件事,不欲多说。她拿起筷子,见赵颐与沈青檀看着她,神情自若地说道:“你们俩赶紧吃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赵颐与沈青檀并不知道关妈妈对大夫人说了什么话,只是从大夫人嘴里得知外头在传国公府的谣言。 一家人安静地吃饭,氛围陷入了沉闷,失去了之前的温馨。 吃完饭,赵颐与沈青檀就告辞了。 大夫人屏退屋子里的下人,示意关妈妈在门口守着。 大老爷见大夫人神色凝重,便知事关重大:“外头在传什么谣言?” “关妈妈说外面在传颐儿是皇上的儿子。”大夫人强压下的情绪,在赵颐和沈青檀离开之后,便再也压不住了。她心慌意乱,一时没个主意:“老爷,颐儿的身世要瞒不住了。我们该怎么办?” 大老爷神色震惊,从来没有想过,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突然之间就被人给揭开了。 “夫人,外面不会突然就散播颐儿的身世,恐怕背后的人是有备而来。”大老爷面容沉肃,斟酌再三地说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把真相告诉颐儿。” 大夫人陷入了沉默,她知道,他们亲口告诉颐儿,总比颐儿从外人口中得知真相要来的稳妥。 可她害怕,害怕秘密一说出口,将会失去颐儿。 “夫人。”大老爷知道大夫人的顾虑,缓缓蹲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我们把颐儿当做亲生的儿子,颐儿也很孝敬我们。我们之间的深厚感情,早就超出了血脉亲缘。” 他低声说道:“只要颐儿肯叫我们一声爹娘,无论他在哪里,都是我们的儿子。” 大夫人心里受到了触动,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自然是了解性情。 颐儿看似冷漠,难以亲近,实际上骨子里重情重义。 她就是心疼孩子,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他,让他去背负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我知道了。”大夫人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压一压眼角:“我亲自去说。” 有些事,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 与其处于被动,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大夫人想通之后,整理好情绪,与大老爷一起来到兰雪苑。 赵颐看到大夫人和大老爷,并没有觉得意外。 他从敬德堂回来,便听到了外面传的谣言。 赵颐并没有被谣言动摇,也没有去探究的想法。他相信爹娘有事会告诉他,没办法说的那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此刻看到大老爷和大夫人神色凝重,他的心情蓦然变得沉重。 “颐儿,你听说了外面的谣言吗?”大夫人是个利落性子,既然有了决定,那就不会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如今成家立业了,有的事儿,你该知道真相。” 第297章 揭露 赵颐有一种预感,母亲带来的真相,会打破如今平静的生活,并不期待这一份真相。 大夫人觉察到赵颐的心思,很微妙的感应,母子连心一般。 想到这里,她的一颗心愈发酸楚,像是小时候牵着他学步一般,轻轻牵着他的手。 “颐儿,你不是爹娘亲生的儿子。”大夫人一开口,眼睛湿润了,视线模糊地看着赵颐,“你的亲娘是仪贞公主,她在你半岁大的时候不在了。皇上把你从北齐接回来,给我们来抚养你。” 赵颐心中一震,虽然从母亲踏进兰雪苑的那一刻,他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真正从母亲嘴里得到真相,他仍旧难以置信。 他从小体弱多病,一年十二个月,他有十个月是在生病。 母亲片刻不离的照顾他,每次他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都能看到母亲守在床边,失神地看着他。 当看到他苏醒了,母亲便会露出惊喜的笑容,亲一亲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爹娘的内心也在承受着煎熬。 他们把全部的心血和爱意,全都倾注在他的身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事事顺从他的心意,处处为他考量。 这样的爹娘,很难去想象,他们不是他的亲爹娘。 “母亲,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赵颐握紧了拳,声音沙哑:“我只知道,你们是我的爹娘。” 他对仪贞公主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她在北齐为质,二十多年前在北齐病逝。 在赵颐看来,生母给了他生命,历经苦难,将他带来这个世间,这一份生育之恩不能忘怀。 父亲和母亲将他抚养成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同样恩重如山。 “我比旁人要幸运。”赵颐低声说道:“比他们多一个母亲,多一份爱。” 大夫人得了赵颐这句话,心尖的那股酸涩涌上眼眶,偏开了头。 当年她生下一个儿子,儿子在一岁的时候,得了天花。 病情很严重,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没有任何的药可以医治,只能靠孩子熬过去。 孩子身上长满了痘疹,疼得哇哇大哭,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勉强吃下一两口,不消片刻全都吐出来。 短短几日间,孩子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偶尔发出哼哼的声音。 她心如刀割,极力的想要留住这一条小生命。在听到文县有一个郎中,专门医治天花的圣手,便带着孩子马不停蹄地去往文县。 马车驶进文县城门的时候,孩子便没了。 她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病倒在文县,夫君担心她,便去信给国公爷。 国公爷抱来一个瘦弱的孩子,来到文县找他们,想要用这个孩子来填补他们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个孩子就是赵颐。 她那时候刚刚失去自己的亲儿子,并不愿意抚养别人的孩子,直到这个孩子猫儿似的朝她唤一声“娘亲”。 她的心被软软地戳一下,终于正眼看向赵颐。 他瘦瘦小小的,一副病弱的模样,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儿子的影子,便将他养在了身边。 他那时一岁多了,只会喊娘,路也不会走。 国公爷说:“他半岁没有了娘,身上又有一半大周的皇室血脉,伺候他的宫人并不尽心,把他关在笼子里,给一口吃的应付。” 她自己做过母亲的,最见不得小孩子遭罪,赵颐的遭遇,让她心生怜爱。 他们重新给他起了名字,取自期颐之寿的颐。 因为期颐之寿是高寿的意思。 他们盼着他长寿。 她教他学说话,教他学步,教他启蒙识字,教他自己吃饭等,令她惊喜的是他学得很快,有些东西一教便会。 母子俩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就渗入她的生命里。 大老爷看着大夫人偏开头抹泪,递给大夫人一块帕子。 当初大夫人病倒,无法振作起来。 赵颐的到来,治愈了他们的丧子之痛。 大夫人曾经说:“颐儿失去亲娘,我失去亲儿子。老天爷怜惜我们是个可怜人,才会把颐儿送到我身边,让我们做了母子。” 如今真相被揭露,意味着他们的儿子,将会再一次离开他们。 即便是如此,大老爷仍旧毫无隐瞒地说道:“颐儿,我们对你生母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只知道她和当初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北齐帝在一起,方才有了你。” “因为仪贞公主是大周的皇室女,又是在北齐为质,北齐帝并没有给你亲娘名分。你亲娘不在了,北齐帝没有善待你。” “皇上把你接回大周,寄养在国公府,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 因为赵颐的身世见不得光,所以不能光明正大的以仪贞公主子嗣的身份,养在靖安帝的身边。 他们之所以对赵颐的身世很了解,是因为当年靖安帝派国公爷出使北齐,将赵颐带回国。 赵颐知道自己是仪贞公主的儿子,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因为靖安帝对他不同寻常的偏宠,他不是元荣皇后的侄儿的话,也就只有是靖安帝的外甥,才能够解释得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北齐帝的儿子。 他体内流淌着两国皇室的血脉,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北齐,都是让朝臣们寝食难安的一个存在。 难怪靖安帝要把他寄养在国公府,隐藏他的身世。 也正是如此,才更体现出靖安帝对他的信任和疼宠。 “你的身世只有皇上,你祖父祖母,还有我和你娘知道。”大老爷凝重地说道:“我们这些知情人不可能揭露你的身世。我怀疑是北齐搞的鬼。” 他们之所以选择向赵颐坦白,就是害怕赵颐不明真相,遭受北齐的算计。 北齐在大周有恃无恐,恐怕就是拿捏着赵颐的身世。 赵颐眉眼沉凝:“父亲,我知道了。” 大老爷和大夫人知道赵颐是个聪慧的人,经过他们的提点,肯定会防范着北齐。 大夫人看着一旁过于安静的沈青檀,连忙说道:“颐儿,你和檀儿谈一谈。我和你爹,去找你祖父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话,大夫人和大老爷离开了兰雪苑。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赵颐和沈青檀。 第298章 私心 屋子里陷入沉寂,夫妻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纵使他们的接受能力很强,但是有的信息仍旧需要时间消化。 沈青檀没想到赵颐不是大夫人和大老爷的亲生儿子,而大夫人和大老爷对待他的疼爱程度,即便是有些亲生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做到。 她自己经历过曲折的身世,能够体会到赵颐的心情。 只不过,他们的情况有所不同。承恩侯府将她当做换取利益的工具,因为她的存在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便一把火烧死了她。 得知真相,她只有恨。 而大老爷和大夫人是把赵颐当做亲儿子。 他再如何冷静自持,心里也会很难过吧? 沈青檀来到赵颐的身边,从身后抱住他。 赵颐垂眸看着她环在腰间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青檀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点了点头:“有。” 赵颐一颗心往下沉了沉,一旦他的身世被揭露,镇北王府是他的岳家,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他不知道镇北王府会怎么做,是与他一起面对,还是将沈青檀带走。 “夫君,北齐使臣造谣你是皇上的儿子,分明是冲着你来的。”沈青檀知道赵颐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需要她的态度给他定心:“北齐把咱们逼急了,我们就借钱借粮食给皇上,以绝后患。” 赵颐愣住了,想过沈青檀会安慰他,想过她会讨论他的身世,想过她会为如今的处境生出忧虑。 他想的这些通通都没有,她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后,全心全意想着的是如何守护他。 “好。”赵颐转过身来,把她搂进怀里:“我们不收皇上的利钱。” 沈青檀:“……”果然,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赵颐几乎能够想象到她瞪他的神情,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眼神也变得坚定平和。 只要他在意的人,全都站在他的身边,这世间任何事,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小事。 - 前院书房内,国公爷坐在太师椅里,目光扫过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脸,从他们异样的神情,看出一丝端倪。 “你们是为了外面传的谣言而来?”国公爷示意大老爷与大夫人坐下:“你们去找颐儿了?” 大老爷苦笑道:“爹,纸包不住火,与其让别人告诉颐儿,不如我们自己告诉他。” 国公爷沉默不语,当年靖安帝派他出使北齐,迎接仪贞公主回国。 靖安帝没有去北齐,却是来到了两国接壤的边城,准备在边城亲自迎接仪贞公主回京城。 谁知,他抵达北齐都城的时候,得知了仪贞公主已经亡故的消息,只留下了一个孩子。 他把仪贞公主的事迹写在信里,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边城给靖安帝。 靖安帝很快回了信,让他不计一切代价,将孩子带回大周。 孩子是仪贞公主和北齐帝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北齐的血脉,即便北齐帝不待见孩子,随意交给一个宫人照料,不闻不问,也不会让他把孩子带回大周。 最后是北齐帝师帮忙,他才顺利把孩子带回大周。 原本靖安帝想要亲自抚养孩子,但是孩子身上有两国皇室的血脉。靖安帝再如何宠爱这个孩子,也会承受众人的非议。 靖安帝舍不得让孩子在流言蜚语中长大,便委托他在宗族找一个家世清白的人,将孩子寄养在那户人家,日后再寻个机会提拔那户人家。 他没有与靖安帝一起回京,而是秘密带着孩子去宗族。在去宗族的路上,他收到了老大传来的家书。 家书上写着嫡长孙夭折,赵戚氏无法接受孩子离世,病倒在文县的消息。老大怕刺激到赵戚氏,暂时把孩子夭折的事情瞒下来。 老大请他在皇上跟前求一个恩典,拨一个太医来给赵戚氏医治,等赵戚氏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了,再把孩子夭折的消息传回本家。 他看到家书的那一瞬间,便动了一个念头。与其把孩子寄养在宗族旁支名下,不如寄养在老大膝下。 其一,可以帮助赵戚氏填补丧子之痛。 其二,他的嫡女在宫里为后,这个孩子养在本家,可以巩固皇后的地位。 靖安帝对元荣皇后的感情很深厚,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帝王家的恩宠能够长盛不衰。 仪贞公主为了靖安帝而死,她在靖安帝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何况她已经亡故,这一份愧疚之情,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 日后靖安帝对元荣皇后的恩宠不在了,元荣皇后若是犯了错,靖安帝看在这个孩子的情面上,也会格外开恩。 他便转道去了文县,将孩子留给了赵戚氏抚养,并且以名字起得太大了,孩子压不住为由,改换了名字。 之后便让赵戚氏带着孩子在庄子上养了将近一年的病,再回国公府。 因为赵戚氏怀孩子很辛苦,反应强烈,孩子生下来身子骨弱,经常生病,不太好养。 如今又得了天花,病情严重,他们留在庄子上养病,没有人会怀疑。 一岁多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在外养了快一年再回府,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日渐相处下来,他也将赵颐当做亲生的孙子。 这个孩子体弱,乖巧,又聪颖,很招人疼惜。 他请封赵颐,或多或少,存了一些私心。 老大知道自己后继无人,又没有能力带着家族走上新的高度,不愿意做世子。 老二是烂泥扶不上墙,更没有能力做世子。 孙辈,国公府只有赵珏一个嫡孙,手段与眼界,难以肩挑起国公府的重任。 国公府的血脉,只有老四有真本事,可他是庶出。 唯一能担起国公府重任的是赵颐,但是皇上在他面前明确的表示过,等赵颐的病治好了,在朝中有所建树,就会给他拜相封侯,另外开府。 他心里想着,先请封赵颐为世孙,等赵颐在朝廷做出政绩,赵祁渊已经生育了子嗣吧? 若是一个男孩,便记在老大的名下,等赵颐另外开府后,将爵位交由赵祁渊的孩子继承。 只可惜赵颐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对世孙之位并没有兴趣。 他曾经试探过皇上的口风,皇上一直没有松口。 直到赵颐娶妻,主动争取了世孙之位,他给皇上递了请封的折子,皇上压了几日,才批了下来。 这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设想进行,皇上的确念在国公府抚养赵颐的情面上,几次对国公府手下留情。 第299章 北齐帝师 国公爷从回忆中抽离,神色黯然:“颐儿如何说?” “我们和颐儿二十多年的感情,不会因为血脉关系而分割开。”大夫人从来没有怀疑过,赵颐对他们的感情。 赵颐听到身世消息,非但不会不认他们,恐怕对他们的爱,会变得更加深厚。 大夫人很担心赵颐的处境:“父亲,外面的谣言,我们要如何处理?” “听候皇上的吩咐吧。”国公爷声音苍老:“皇上不会放任不管,我们到时候配合皇上行事。” 国公爷心里很疑惑,北齐使臣是如何知道赵颐的存在? 当年他能够顺利带走赵颐,是北齐的帝师制造出赵颐夭折的假象,来了一出金蝉脱壳。 北齐除了帝师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赵颐还活着。 如果是帝师泄露出来的,那帝师当年为何要出手帮他呢? 分析到这里,国公爷不免想起北齐帝师的存在,在北齐的地位很崇高,而且极为特殊。 他少年成名,是一位旷世奇才,满腹经纶,足智多谋,在同辈里首屈一指,无人能望其项背。 只比北齐帝大五岁,却是北齐帝的师傅。 这简直就是史无前例。 大夫人和大老爷想到靖安帝,满眼忧虑,不知道靖安帝是会力压谣言,还是选择揭露赵颐的身世。 他们心里再焦灼,事态的发展,也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 赵颐是靖安帝子嗣的消息,一经散布出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百官们震惊,第一个反应是谣言,可转念想到靖安帝对赵颐的态度,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等着看靖安帝如何处理。 百姓们却是深信不疑,如果赵颐不是靖安帝的子嗣,又为何深得靖安帝的宠爱? 不过赵颐是不是龙子,对百姓而言并没有影响,他们当做八卦听了一耳朵。 北齐使臣的探子,将探听到消息传回四夷馆:“大周的官员在观望,百姓们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在私底下议论,大多数倒是希望赵颐是皇子。” 毕竟靖安帝的几个皇子,谁也没有做过为百姓谋利的事情。 赵颐见不得百姓受苦,自掏腰包安顿关州的灾民。 这样一个装得下百姓疾苦,并且为此付诸行动的人,百姓们自然乐得他是皇家子嗣。将来若是做了皇帝,他们的日子过得也舒坦。 高副使和齐王坐在房间内,听到百姓们和百官们的反应,半点都不意外。 齐王在秋猎结束后,便得知了赵颐的身世,面色阴郁,一言不发。 高副使说:“殿下,百姓现在越推崇赵颐是皇子,将来得知了赵颐是北齐皇室血脉,对赵颐的反噬就有多大。” 他们原来是想要广宁公主和沈渡共处一室,再拿赵颐的身世威胁靖安帝妥协。 毕竟仪贞公主无名无分跟着北齐帝,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对于皇室而言是奇耻大辱。 更重要的一点,靖安帝对赵颐极为宠爱,赵颐的身世揭露,大周绝对容不下赵颐。 他们赌的就是赵颐在靖安帝心里的地位,看看靖安帝是否愿意为了赵颐妥协。 谁知誉王横插一脚,拽着广宁公主坠崖,广宁公主的清誉受损,只能嫁给誉王。 他们的计划落空,便也就无所顾忌了,先放出赵颐是靖安帝子嗣的消息,作为引发大周内乱的引子。 齐王冷着一张脸,没有理会高副使。 他至今难以接受赵颐是北齐的皇子,他的皇兄。 若非他的幕僚常安劝他,赵颐在大周长大,体内流着一半大周的血脉,无论是父皇,还是北齐的朝臣,绝对不会让赵颐继承皇位,对他毫无威胁。 否则的话,他绝对会铲除了赵颐。 高副使见齐王沉默不语,眼底布满了阴霾,为了避免齐王坏事,率先对赵颐下手,给齐王分析利弊。 “殿下,您才是陛下心里最看重的皇子,无论哪一个皇子都越不过您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高副使宽慰一句,询问道:“赵颐只是用来离间大周的一枚棋子,誉王和瑞王得知赵颐是靖安帝的子嗣,他们会如何做?” 齐王皱紧眉头,誉王和瑞王一定会联手对付赵颐。 高副使继续说道:“等到了誉王和瑞王对付赵颐的局面,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甥,皇上该如何抉择?” “保誉王和瑞王这两个儿子,赵颐身后站着镇北王府,镇北王是赵颐的岳丈,两个人的利益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保赵颐这个外甥,我们便站出来揭露赵颐的真正身世,朝廷上下就会动荡。如何还能容得下赵颐?” “赵颐身上不仅流淌着北齐皇室的血脉,镇北王还是他的岳丈,手握雄兵。若是赵颐有造反的心思,犹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大周的大臣们,谁能睡得安稳?” 说到这里,高副使微微一笑:“朝臣会忌惮他们,联手死谏,将赵颐驱逐出大周,并且打压镇北王府。” 只要大周打压了镇北王,失去了这股中坚力量。 北齐就不会再败北了。 齐王听了高副使的话,心情好转了一些。 他冷睨着高副使:“大周是如何将我们北齐的皇子,带回大周抚养的?” 高副使笑容僵硬,宫里的人都是看菜下碟,赵颐的生母不受陛下宠爱,陛下对赵颐更是没有放在眼里,宫人们如何会尽心尽力的伺候赵颐? 宫人禀报赵颐夭折的消息,陛下都没有去看一眼,只是让宫人处置了。 他们都以为赵颐是死了的,几乎遗忘了深宫内,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皇子。 直到北齐战败了,他们出使大周来谈判,帝师将赵颐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帝师少年成名,成为了北齐帝的侍读,几次化解北齐帝被贬的危机后,助北齐帝登基,被赐称为帝师。 北齐帝做的许多决策,都需要过问帝师,对帝师极其信任。 这种情况在朝臣们看来,就是帝师与北齐帝共治北齐。 甚至在北齐帝的潜移默化下,朝臣们有政见会率先过问帝师,以至于帝师在北齐朝中的威望盖过了北齐帝。 第300章 祭祀 “赵颐在北齐不受宠,照料他的宫人说他夭折,皇上并没有在意,只是让宫人处理了。” 高副使皱紧眉头:“谁知这个宫人被大周收买,与大周的使臣里应外合,将孩子从宫里偷出去了。” 齐王听到父皇对赵颐如此不上心,脸上的阴云散去,倒来了几分闲情逸致:“我们把戏台子搭起来了,端看靖安帝如何把这一出戏唱下去。” 高副使笑了起来:“下官也很期待。” 想必这一出戏,会唱得十分精彩。 - 皇宫,太极殿。 锦衣卫向靖安帝禀报:“皇上,宫外都在传小赵大人是您的子嗣。” 靖安帝搁下手里的《圣训》,站起了身:“你说什么?” “皇上,小赵大人是您子嗣一事,在宫外传得沸沸扬扬。”锦衣卫神色凝重地说道:“锦衣卫查到消息是北齐使臣散布出来的,恐怕是想要引起大周内乱。” 靖安帝神色冷肃,稍微一想,便推测出北齐的心思。 北齐知道仪贞在他心里的地位,吃准了他不会揭露赵颐的身世,否则仪贞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如果他不澄清的话,便是默认了赵颐是他的子嗣,那么他的几个儿子势必会与赵颐针锋相对。 锦衣卫见靖安帝陷入沉默,询问道:“皇上,此事要压下去吗?” “不必。”靖安帝思忖一番,沉声说道:“朕若是在风口浪尖去有所行动,事情会越演越烈,甚至会坐实了谣传。” 越是这种情况,便越是要沉得住气,否则就会被北齐牵着鼻子走了。 锦衣卫又说:“誉王和瑞王,暂时没有反应。” 靖安帝微微颔首,示意锦衣卫退下。 锦衣卫退出太极殿。 靖安帝缓缓地坐下来,按着胀痛的额头。 曹公公放下拂尘,为靖安帝按额头:“皇上,您要召见小赵大人吗?” 靖安帝眉心动了一下,疲惫地说道:“暂时先不见。” 接下来的三日,靖安帝没有去上早朝,开始戒斋。 朝臣们都在等着靖安帝的回应,甚至有的言官想在早朝问起此事,谁知道一向宵衣旰食的靖安帝,居然罢朝了。 原来不相信赵颐是靖安帝子嗣的朝臣们,内心不禁动摇了。 尤其是誉王和瑞王党派的朝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赵颐背靠着国公府,戚家,镇北王府,又深得靖安帝宠爱。 如果他是皇子的话,这大周的江山,非他莫属了。 他们顿时坐不住了,纷纷私底下去拜访誉王和瑞王。 誉王和瑞王倒是沉住气了,一概不见。 朝廷氛围紧紧绷着,极其压抑。 朝中的几个肱骨大臣,正准备说服首辅,一同进宫见靖安帝时,宫里终于传出了消息。 靖安帝要在太庙举行祭祀之礼。 第二日,靖安帝身穿冕服,率百官来太庙祭祀。 百官一头雾水,今日并非是皇上的生辰,清明节,历代皇帝的忌辰,不清楚靖安帝为什么要来太庙祭祀。 靖安帝并没有给百官解惑,站在太庙外面,抬头看着九龙贴金的牌匾上,笔墨锋利的“太庙”二字。 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前殿,先祖的神位已经从中殿,移到了前殿。 靖安帝先祭拜了先祖,站在了元荣皇后的神牌面前。 眼尖的大臣,一眼看见元荣皇后的神牌后面,还放着一块牌位。 众所周知,入太庙的只有历代帝王,以及历代帝王的原配皇后,可以升祔太庙。 除此之外,便只有有功之臣,才有资格供进太庙。 显然,元荣皇后神牌后的牌位,有违祖制了。 前列的大臣,皱紧眉头,不等他们开口,便听到靖安帝发问了。 “诸位爱卿可曾听闻过,朕在北齐为质?又可曾知道朕是怎么回到大周?” 靖安帝转过身来,面向百官。 百官一怔,在场的人,十分清楚靖安帝不受先帝待见,方才被送到北齐为质十余年。 至于靖安帝是如何回到大周,他们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国公爷在大周边城,一路护送靖安帝回到京城。 “当年朕身为大周的皇子,为了大周的百姓与社稷,与皇妹一起去北齐为质,促进两国和平交好,让百姓免受战火之苦。” “北齐背信弃义,撕\\u0027毁了两国的盟约,不但继续出兵征伐大周,还欺辱朕,迫害朕。” “若非是皇妹舍身相救,朕早已死在北齐的权贵手里,不会活着回到大周。” 说到这里,靖安帝眼睛通红,“朕之所以有今日,全是因为皇妹的牺牲。也是因为她的大义,才换来大周如今的强盛。” 百官惊愕地看向靖安帝,完全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内情。 靖安帝握紧了拳头:“皇妹见识到北齐人凶狠残忍的手段,让朕一定要活着回到大周,守护住大周的国土,让大周变得强盛。” “如此一来,北齐不敢再犯大周,朕的子民们,不必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周的男儿也不必离开妻儿,奔赴战场,为国捐躯。老弱妇孺们,不必承受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的悲恸。” “今时今日,朕和将士们守护住了大周的国土,寸土不失,让北齐败北。” 百官听到靖安帝的话,内心深受震动。 尤其是武将,每家每户都有儿郎战死在沙场,内心生出对北齐强烈的恨意,恨不得踏平了北齐,报仇雪恨! “北齐战败,想要与大周修好,朕不忍心再起战火,让百姓陷入水火之中,便答应北齐求和。他们竟然不知悔改,在大周的国土上,便敢造谣生事,传出赵侍读是朕的子嗣,试图引发大周的内乱,再趁势攻打大周。” 靖安帝从元荣皇后的神牌后,缓缓拿起灵位,然后悲愤地说:“他们当年对仪贞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资格在大周肆意妄为?” 百官看到灵位的一刹那,神色愕然。 第301章 公布身世 只见靖安帝手里的灵位,一个字也没有。 即便如此,众位大臣也猜到了。 这一块灵位,恐怕是仪贞公主的。 果然,靖安帝下面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朕在北齐为质,代表的是大周。北齐的权贵拿朕取乐,凌辱朕,以此来羞辱大周。” 靖安帝看着手里的牌位:“北齐权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让朕与仪贞吃饭。是仪贞跪在地上给北齐权贵当脚踏,换取食物让朕温饱。” 百官皱紧了眉头,他们知道在敌国的质子,得不到任何优待。 地位低下不说,还会遭人羞辱迫害,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之前听靖安帝说仪贞公主为他的付出,他们的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感触,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靖安帝身为一个男子,都不能自保。 一个弱女子,又如何保护靖安帝? 直到此刻,靖安帝细说了他们在北齐的处境,他们才真正的意识到靖安帝和仪贞公主在北齐的困境。 “朕一个皇后嫡出的长子,被送去北齐做质子,在北齐的人眼里,不过是一枚弃子,可以任由他们打杀。”靖安帝说:“仪贞为了救朕,在北齐权贵的逼迫下,与狗争抢食物。” 百官神情错愕,仪贞公主的遭遇,实在是超出他们的想象。 北齐分明是没有把仪贞公主当人看待。 士可杀不可辱。 可仪贞公主为了让靖安帝活下来,放下了身为皇室女的尊严和傲骨,忍受北齐权贵的折辱。 扪心自问,他们是无法做到这一步。 众位大臣百味杂陈,面面相觑。 仪贞公主值得他们尊敬。 而北齐太可恨。 “仪贞为了让朕回到大周,放下尊严,委身给北齐帝,生下了一个孩子。”靖安帝停顿了良久,方才慢慢地说道:“也是在这一年,朕继承大统,大周内忧外患。仪贞不顾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进了斗兽场,被野兽撕咬至死,只是为了让北齐不对大周出兵。” 百官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只知道仪贞公主病逝在北齐,从来没有想过,她死得如此惨烈。 再怎么说,仪贞都是大周的公主,北齐竟然敢……竟然敢将她拿去喂野兽。 这不止是折辱了仪贞公主,更是践踏了整个大周的尊严。 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众位大臣握紧了拳头,神情激愤,心底滋长出对北齐的仇恨,同时感念着仪贞的大义之举。 先帝昏庸无道,生性多疑,斩杀了不少忠臣良将,朝臣们人人自危。而先帝看重德妃所出的皇子,与先帝一脉相承。 若是靖安帝折损在北齐,便没有如今的大周。 恐怕大周早就被北齐的铁骑踏平了,身为朝臣的他们,下场不会比仪贞公主好到哪里去。 “仪贞忍辱负重,换来如今强盛的大周。而她,至死都未能回到她渴望的故土。”靖安帝抬头看向众位大臣:“北齐狼子野心,意欲与镇北王世子联姻,并且以仪贞的遗骸威胁朕。朕始终谨记仪贞的话,做一个以百姓为先,以社稷为重的君主。因此,朕并未作出妥协。” “北齐对赵颐的身世心知肚明,却刻意散布谣言,传出他是朕的子嗣。” 说到这里,靖安帝的神情归于了平静,掏出帕子,擦拭了一下灵位:“仪贞若泉下有知,她的儿子被人如此折辱,恐怕难以瞑目。” 听似平静无澜的声音,出口的话却仿佛往众人脑袋上砸下一记闷雷。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让大臣们猝不及防,震惊地看向靖安帝。 他们之前听靖安帝说仪贞公主生下了一个孩子,误以为这个孩子在北齐。 谁知道,居然是赵颐。 众位大臣炸开了锅,纷纷看向国公爷,似乎在向他求证。 国公爷说道:“仪贞公主为了大周牺牲,她留下的唯一血脉,在北齐的皇宫,遭受宫人的虐待。若非微臣去得及时,恐怕仪贞公主这一息血脉,也将会保不住。” 消息得到了印证,众位大臣回不过神来。 他们心里虽然敬佩仪贞公主,但是她的孩子,体内流淌着北齐一半的血脉。 这一点,让他们难以接受。 转念间,他们想到国公爷的话,心情又变得格外复杂。 北齐杀了仪贞公主,对赵颐而言是杀母之仇,势必会与北齐不共戴天,又怎么会帮着仇敌,对付养育他的国土呢? 想通了其中关窍,绝大部分的大臣,接纳了赵颐。 剩下的一小部分大臣,对赵颐复杂的身世,仍旧持有异议。 他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靖安帝率先开口:“仪贞在北齐遭受的一切,朕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非是朕能力不足,保护不了她,她也不至于委身给北齐帝。”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持有意见的大臣,顿时闭嘴了。 第302章 反噬 靖安帝把众人的表情一一收进眼底,对于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 北齐使臣假意散布谣言,传出赵颐是他的子嗣。 无非是以为拿捏住他的软肋,笃定他会为了顾全仪贞的名声,不敢说出赵颐的真实身份,让他的两个儿子与赵颐争斗,引发内乱。 皇姐说得对,他身为一个帝王,不能拥有软肋。 所以在谣言出来的时候,他便决定顺势而为,化被动为主动,亲自将秘密曝光出来。 只是他不能直接揭露赵颐的身世,凭着赵颐体内有一半北齐皇室的血脉,朝臣们就不会接受赵颐的身份。 所以他今日率百官来太庙祭祀,先把矛盾转移到北齐,调动大臣们对北齐的仇恨。再列出仪贞为大周的贡献,让他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再揭露赵颐的身世。 这层层铺垫下来,削弱了赵颐的身世带来的威胁,朝臣们才会接纳赵颐的存在。 即便是有意见的大臣,也不敢再提半句异议。 毕竟仪贞是为他这个皇帝,为大周做出的牺牲。 “少时,仪贞庇护朕,守护大周江山。如今朕能呼风唤雨,亦能为她遮风避雨,绝对不会再让她遭受半点委屈。朕相信朕的臣民们,亦是如此。” 靖安帝语气郑重:“朕今日追封仪贞为护国公主,谥号瑞安,着工部修建公主墓,建祠立庙。” 众位大臣神色惊愕,仪贞公主为大周付出性命,这一点不可否认,可追封护国公主,再建祠立庙,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可靖安帝那句话在前面压着,他们心里就算不满,也不敢说。 一时间,众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没了主意。 “仪贞公主一介女流,护卫大周的江山社稷。这一份胆量与魄力,即便是一些儿郎,也及不上她。护国的封号之于她,名副其实。” 年迈的首辅说完这句话,跪下来,“大周的臣民们,蒙受了护国公主的恩德,自当守护她和她的血脉,不受北齐折辱。” 众位大臣听了首辅的话,齐刷刷跪下来,附应了首辅的话。 他们堂堂七尺男儿,受了仪贞公主的恩惠,却不记她的恩情,岂不是连一介女流之辈都不如? 靖安帝看着百官跪在地上,紧锁的眉头舒展开。 若非北齐把机会送上门来,他还找不到契机公布仪贞的事迹。 而仪贞的灵位只能藏在元荣的神牌后面,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接受赵颐祭拜。 靖安帝放下了灵位,颇有些如释重负。 他终于为她拨开了黑暗,让她重见阳光。 - 靖安帝在祭祀之礼结束之后,下了一道追封圣旨,并且让锦衣卫将护国公主的所作所为,在民间传颂。 百姓们以为赵颐是靖安帝的子嗣,谁知事实并非如此,赵颐竟然是护国公主的儿子。 护国公主是谁? 她是靖安帝一母同胞的皇妹,自小便与靖安帝在北齐为质。 为了守护靖安帝,守护大周不被北齐的铁骑踏平,不得不迫于北齐的强权,委身给北齐帝,并且生下一子,最后惨死在北齐。 而北齐无耻至极,分明知道赵颐的身世,还恶意造谣生事,想要引发大周内乱,再趁势攻打大周。 实在是可恨。 百姓们愤怒了,因为一旦开战,意味着他们的儿子,丈夫和父亲就要上战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战死沙场,从此阴阳相隔。 更意味着,他们原本安居乐业的生活,将会再次陷入水深火热,生灵涂炭。 同一时间,靖安帝在太庙说的话,经由百官的嘴巴传了出来。 百姓们的情绪更加激愤,纷纷涌向了四夷馆,看到北齐的人出来,便朝他们扔石头。 “我们大周向来以和为贵,皇上为了不让咱们这些老百姓流离失所,经受战火之苦,方才同意与你们北齐修好。” “你们一个战败国,非但不知感恩,还丧尽天良,打着和亲结盟的幌子来大周挑拨离间。”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我们不答应交好,更不答应和亲。” “对,不能和北齐和亲。北齐的将士,杀死了我们的至亲,更杀死了我们大周的公主,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四夷馆内,北齐使臣和齐王,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血债血偿”,各个神情凝重。 这个时候,侍卫捂着头从外面进来:“殿下,外面围满了大周的百姓,看见咱们北齐人出去,便拿石头砸人。” 齐王看着头破血流的侍卫,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当真是一群刁民。” 偏偏他们不能对大周的百姓动手,否则的话,大周的士兵必定会围剿了四夷馆了。 “你不是说靖安帝不会揭发仪贞公主在北齐的遭遇,更不会揭露赵颐的身世?”齐王怒火攻心,朝高副使发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父皇怎么会将如此重任委派给你这个蠢货。” 高副使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反驳齐王的话。因为他次次都胸有成竹,却次次都没有在大周占上风。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靖安帝居然会敞开了说,半点遮掩都没有。 甚至借着他们这一股东风,将仪贞公主捧到高不可及的地步,受大周百姓敬仰,而不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如今他们的情势急转直下,想要安然无恙地回国都很难。 “下官失算了。”高副使恼恨靖安帝不按常理出牌,同时想到他们的处境,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不行,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说不定我们会被大周的皇帝抓起来,用来威胁北齐。” 高副使无法维持冷静,立即修书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北齐。 齐王心烦气躁,起身去找广宁公主,希望她能从誉王那儿入手,为他们谋取一线生机。 - 靖安帝在太庙为仪贞正名,并没有让赵颐在场,而是让他留在养心殿。 等他将一切事宜处置好了后,方才换上一身便服,私下带着赵颐出宫,乘坐马车,去往了凤形山。 第303章 召见 马车停在凤形山脚下,赵颐率先下马车。 随后,他挑开马车帘子,搀扶靖安帝下马车。随行跟来的曹公公,很有眼色地站在一旁,不去干扰到甥舅俩。 甥舅俩站在山道入口,相顾无言。 靖安帝今日没有安排赵颐去太庙,是不希望在他亲自揭露的时候,众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赵颐。 因为赵颐身世刚刚揭露,朝臣们不会在第一时间接纳赵颐,靖安帝担心那些不友善的眼神,会刺伤赵颐。 他们从皇宫到凤形山,很默契的没有开口。 谁都没有刻意去提起身世。 靖安帝看着赵颐异常平静的神色,似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都是冷静的,克制的,从容的。 他敛去思绪,往前迈开步子:“走吧。” 赵颐望着青石板铺就的幽静小道,干净整洁,只有几片落叶。 两排侍卫拱立在小道两侧。 他缓慢地跟在靖安帝的身后,来到一座别院门前。 别院白墙灰瓦,素淡明净。 赵颐推开了院门,院子里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底。 只见院子里种满一片秋菊,竞相绽放,沿着架子爬满墙壁的藤蔓,结着一个个胖肚子瓠瓜。 正午的阳光洒在瓦片上,炊烟袅袅,菜香四溢,充满了烟火气。 靖安帝说:“仪贞说不喜欢冷冷清清的地方,比起住在质子的馆舍里,她更喜欢市井里的生活气息。” 所以看守别院的侍卫,会在别院里正常的生活,让这一座院子充满生活气。 赵颐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市井里的生活自由坦荡,无拘无束,充满人情味。 她不是喜欢市井生活,而是向往着市井那一份自由惬意。 靖安帝迈进院子,踩着色泽光滑的石板,来到了后院里。 赵颐一眼看见后院里苍翠的松柏林立,围绕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竖着半人高的石碑。 墓碑上刻着“大周故仪贞公主志铭”,下面是大片的留白,并没有刻下碑文,只是在角落里,刻下了他的名字。 这一刻,赵颐突然明白过来,为何瑞王的人,查到凤形山时,靖安帝会焦急。 一旦有人闯进别院,发现这一座坟墓,他的身世就会曝光了。 靖安帝顺着赵颐的视线看去,看到墓碑上赵颐的名字,缓缓上前,站在墓碑前,拂掉墓碑上的落叶。 “在此之前,你们母子不能相认,甚至你这一生,都有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靖安帝眼底透着一抹哀伤:“我心里想着,仪贞心里是记挂着你的,便存了一些私心,在她的墓碑上,刻下你的名字。” 赵颐没有见过生母,更没有见过生母的画像,脑海里构想不出生母是何模样。 他今日并没有留在养心殿,而是去了太庙,站在太庙外面,将靖安帝的话听全了。 听了仪贞公主的事迹后,很奇妙的,他的脑海里凝聚出她的身影。 一个心怀国家大义,舍生忘死的人。 即使是满身泥沼,也掩盖不了她的风骨。 赵颐从曹公公手里取来一炷香,屈膝跪在墓前,将香插进香炉里,再取来酒杯,从左往右敬一杯酒。 靖安帝看着赵颐给仪贞磕头,沉重的心情泛着一股酸涩。这一幕,他等了二十多年。 “这是我给你娘立的衣冠冢,她的骸骨还在北齐。”靖安帝把赵颐扶起来:“大周的百姓很激愤,不愿两国交好。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北齐那边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他的手搭在赵颐的肩膀上:“到时候,你便亲自去北齐,把你娘的遗骸接回故土。” 赵颐点了点头,无论是身为子嗣,还是身为大周的子民,亦或者是身为朝臣,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临走之前,靖安帝进去屋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赵颐。 赵颐手里捧着包袱,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离开别院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孤坟所在的方向,驻足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离开。 回去的路上,赵颐与靖安帝各坐一辆马车。 赵颐坐在车厢里,垂眸看着搁在腿上的包袱,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动手拆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 他打开木匣子,只见匣子里装着一只拨浪鼓,和一双老虎鞋。 赵颐目光一顿,霎时明白过来,这两样东西是生母给他的准备的。 他拿出一双老虎鞋,老虎鞋很小,没有他的手掌大。 鞋面上的老虎栩栩如生,眼睛很灵动逼真。 只不过左脚的鞋子,还有一只眼睛绣了一半。 应该是她来不及绣完,便薨逝了。 赵颐看着手里的老虎鞋,胸口发闷。 这一针一线,藏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意。 他这一生是幸运的,纵使是病痛缠身,但是从来没有缺少过爱。 爹娘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将所有的爱给了他。 舅舅更是偏宠他。 如今,生母对他的爱,也是分毫不减。 - 赵颐回到兰雪苑,把老虎鞋和拨浪鼓,藏在了闷户橱的闷仓里。 他半蹲在地上,失神地盯着闷户橱。直到双腿发麻,方才回过神来,慢慢地站起身,一眼看见站在屏风处的沈青檀。 “回来了。”沈青檀目光落在赵颐的袍摆,膝盖处沾了泥:“先换一身衣裳?” 赵颐低头看到袍子脏了,轻轻“嗯”了一声,跟着沈青檀进了内室。 沈青檀取出一身干净的直身,搁在一旁的柜子上,腾出手给赵颐解腰带。 赵颐见沈青檀照顾他的心情,不问他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可他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我今日去了凤形山,祭拜了我的生母。” 沈青檀仰头看着他,在告诉他,她有在听。 赵颐有许多话想说,真的临到说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捡着哪些话说。 他搂着沈青檀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蛮蛮,给我抱一会。” - 高副使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北齐皇宫。 北齐帝看了之后,急忙召见帝师。 第304章 帝师 高副使的信,八百里加急送到北齐,耗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此时已经入了冬。 北齐帝派了身边的掌印太监刘公公,亲自去帝师府请帝师。 刘公公来到帝师府,循着铮铮琴音,穿过重重楼阁,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一座清幽小院前。 小院的一扇门半掩着,刘公公站在门前,双手搭在门上,从缝隙里看到庭院的一角,几株青竹之下,摆放着一张琴,一双骨指修长的手伸出来,指尖缓缓地拨动着琴弦。 那清越的琴音,扣住了他的心弦,似乎远离了喧嚣。 刘公公失神地推开了门,露出端坐在古琴后的人。 初冬的傍晚有些寒凉,他肩上披着一件披风。 温黄的宫灯漫漫铺洒在他的身上,脖颈间那一圈雪白的皮草泛着柔和的暖光,映衬着他俊雅的脸庞,清华无双。 忽然间,他指尖一压,按住了琴弦,“铮”的一声,发出一道低沉的颤音。 刘公公回过神来,便发现门不知不知觉间,已经被他给推开了。 他心下一慌,连忙看向那人。只见那人抬眸望来,对他微微一笑,目光中没有被惊扰到雅兴的责备,而是一如既往的温雅宽厚。 帝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寄养在姑母家中长大,经天纬地,熟读兵法,擅长谋略,精通音律,并不像是出身寒门,反而像极了世家蕴养的贵公子。 十几岁便横空出世,被钦点为北齐帝的侍读,爬到如今至高无上的地位,并没有杀伐果决的迫人气度,依旧淡泊从容。 刘公公敛目,卑躬屈膝地说道:“帝师,奴婢无意间惊扰到您的雅兴了。” 帝师语调温和:“无妨。” 寒风徐来,吹散香灰落在他的手背上,零星散落在宽广的袖摆上,仿若碎雪落入竹叶间。 刘公公见状,掏出一块帕子,准备递过去,便见立在一旁的侍从,先一步递去一块帕子。 他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帝师,高大人从大周寄来一封加急的书信,皇上特地派奴婢来请您入宫一趟。” 帝师闻言,拿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每一处都擦得格外细致。 “有劳刘公公跑一趟。”帝师放下手里的帕子,掸一掸宽袖,缓缓从古琴后起身,吩咐一旁的侍从:“备马车。” 侍从连忙去准备马车。 刘公公想说已经备好了马车,转念想到帝师只坐自己的马车和轿子,便又将话给咽回去。 他亲自迎接帝师出府,等着帝师的马车往皇宫行驶,方才乘坐马车跟在后面。 刘公公请动帝师入宫,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里很忧虑。 齐王与高大人此次出使大周不顺利,两国极有可能交恶,陛下一筹莫展,等着帝师去商议对策。 可是帝师有一个规矩,不参与两国战事的决策。 齐王和高大人出使大周之前,曾经拜访过帝师,帝师并未提点他们。 只是入宫一趟,向陛下透露了口风,远在大周国公府的赵二公子,正是北齐的皇子。 这一次,也不知帝师会不会出手,替陛下化解如今的困境。 帝师看似性情温和,极好说话,却很注重规矩。 他定下的规矩,不会为了谁而破例。 即便这个人是北齐帝,也不能动摇他。 刘公公思绪纷乱间,已经来到了御书房,他连忙来到帝师的小轿旁,弯下腰,将手臂递过去。 帝师睨了刘公公的手臂一眼,并没有将手搭扶上去:“刘公公,你去向陛下通传。” 刘公公收回手,讪讪地说道:“帝师,皇上说,您来了,只管进去,不必通传。” 帝师微微蹙眉,倒也不再说什么,进了大殿。 北齐帝负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他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殿门口,瞧见帝师踏着殿内铺设的金砖,缓步朝他走来。 “帝师,你终于来了。”北齐帝眉心舒展,将殿内的内侍和宫婢全都屏退出去:“高爱卿给朕来了一封信,靖安帝将仪贞在北齐的事迹宣扬出去,大周的百姓很激愤,不愿意让两国交好。” 北齐权贵逼迫仪贞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将她的傲骨一寸寸敲断,肆意践踏她的尊严,当成奴隶差使。 这种有损皇室颜面的事情,藏着掖着都来不及,靖安帝倒好,居然让人在大周传颂。 大周的子民,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还很敬仰仪贞。 大周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北齐帝的认知。 “当年靖安帝为了迎接仪贞回到大周,愿意两国互市,免去北齐商户五年关税。如今只是让广宁嫁给镇北王世子,却不肯松口。” 北齐帝将信递给帝师,冷笑一声:“靖安帝对仪贞的那一份感情,恐怕早就在权欲中消磨了。” 若是稍有差池,不光是仪贞背负骂名,就连赵颐也无法在大周生存。 帝师眸光扫过书信,从容淡雅地说道:“陛下不该囿于陈年旧事,而是该想一想,如何化解北齐如今的困境。” 北齐帝冷静下来,意识到他们太想当然了,将希望寄托在仪贞和赵颐身上,妄想着用这两个人威胁靖安帝。 除此之外,他们全然没有想过其他的良策,以至于走了一步臭棋。 “若是两国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崇儿还在大周,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北齐帝忧虑重重地说道:“帝师,依你之见,北齐该如何做?” 第305章 求和 “陛下只是担心齐王不能安然回到北齐?”帝师慢慢把信笺折叠好,指尖沿着折痕轻轻一压,继续发问:“此次北齐出使大周的目的是什么?” 北齐帝皱紧了眉头,此次出使大周的目的有二。 其一是为了结盟,让北齐得以喘息。 其二则是离间镇北王与靖安帝君臣之间的关系。 因为镇北王是大周的大杀器,同样是北齐的克星。 若是大周失去镇北王,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陛下,轻敌乃兵家大忌。”帝师洞察到北齐帝的心思,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如今的大周兵强马壮,不再是二十年前将寡兵微的弱国,你该以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大周。” 哪怕只是一个弹丸之国,也要将对方当做强劲的对手去看待,才能稳中取胜。 否则终将会吃了大亏。 例如此刻的北齐帝,仍旧将靖安帝当做在北齐为质的皇子看待,而不是一个雄韬伟略,心怀天下的帝王。 才会天真的以为拿捏着仪贞公主的遗骸,便可以让靖安帝听从他的摆布。 以至于把自己的底牌输得一干二净,还将皇子和大臣落入靖安帝的手里,变得十分被动。 但凡北齐帝正视过靖安帝,便能够将事态看得分明了。 仪贞公主在靖安帝心里固然重要,但是靖安帝不单单是一个兄长,还是一个装着百姓的帝王。 靖安帝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一个兄长。 国亡家何在? 只有守护好国家,才能守护好放在心上的人。 想到这里,帝师眼底兴起浅浅的波澜,缓缓地说道:“陛下若是要与大周结盟,便拿出大国的气度与风范,诚心向大周求和。” 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两国交好,齐王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北齐。” 一句“大国的气度与风范”落在北齐帝的耳朵里,顿时让他有些面红耳赤。 因为北齐的大臣去大周结盟,却一而再的拿仪贞的事情去威胁靖安帝,实在是有失大国风度,尽显小人做派。 正如帝师所说,大周不再是将寡兵微的弱国,他们一次次去揭靖安帝的短,踩靖安帝的痛点,把人惹恼了,说不定就会起兵踏平北齐。 北齐帝深思熟虑后,终于收起了对靖安帝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傲慢。 “帝师,我们已经把靖安帝和大周的百姓惹恼了,两国还能交好吗?” “目前还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局面。”帝师提点道:“若要消除大周的民怨和靖安帝的怒火,还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北齐帝一怔,微微眯着眼睛,根源……根源就是仪贞。 靖安帝为仪贞洗刷耻辱,并且为仪贞立庙修墓,应该是没有放弃接仪贞回故土的决心吧? 二十多年前,赵国公出使北齐,便想将仪贞的遗骸接回大周,被他给拒绝了。 当时谋划着留下靖安帝的软肋,今后好与靖安帝谈条件。 北齐帝叹了一口气,难得高瞻远瞩了一回。 “朕再派一个大臣出使大周,向靖安帝诚心赔礼,再让赵颐回北齐把仪贞的遗骸接回大周吧。” 北齐帝神色晦暗,幽幽地说道:“只是这一次,朕该派谁出使大周?” 帝师说:“地位与名望要在高大人之上,方才能显出北齐的诚意与重视。” 北齐帝拂动着宽袖,双手拢在身后,在殿内慢慢踱步,细细考量着人选。 “高大人之上,都是年迈,且迂腐的臣子。临到用时,方才觉得贤才少。”北齐帝感慨道:“唯一让朕符合心意的,只有帝师你了。” 说到这里,北齐帝愣怔了一下,竟然认真思索起来,越想越觉得帝师合适。 “帝师,以你的才能,一定能促成两国邦交,带着崇儿全身而退。”北齐帝神情凝重地说道:“朕希望你能出使大周。” 帝师敛目垂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一旁刘公公奉上的热茶,指腹轻轻摩挲着天青色的杯壁。 这是他思索时的细微动作。 北齐帝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便知道帝师有松动的迹象。 “我们北齐和大周的关系紧张,不能再出半点差池。若是再把人得罪了,那就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北齐帝言辞恳切地说道:“帝师,请你看在百姓的情面的上,亲自出使大周。” 帝师听到百姓二字,轻轻搁下茶杯,应下了北齐帝的请求。 - 大周国公府,赵颐从前院书房出来,回到兰雪苑。 一进屋,他便瞧见沈青檀手里捧着一个铜钱币纹袖炉,懒洋洋地缩在罗汉榻上。 她穿着香色对襟袄儿,白绫竖领,下着织金沿边挑线裙子,明亮鲜艳的色彩,映衬着她白皙的脸颊红润,透着一股子娇软。 原先沈青檀说她冬日里怕冷,赵颐倒是没有多想,只当她气血虚,请太医调养一番就好了。 如今将将入冬,她便像是要冬眠一般,缩在榻上,或者是被窝里,不愿意动弹,极少出院子。 赵颐靠近了罗汉榻,便瞧见沈青檀歪着脑袋打盹。 他轻笑了一声,转身来到莲花座细钱纹手炉旁,将手烘热了,方才摸着沈青檀的手指。 沈青檀顿时惊醒过来,看到坐在罗汉榻上的赵颐,把袖炉塞在他的手里:“祖父与你说什么了?” 赵颐的身世公布出来,国公爷没有提出取消他的世孙之位,一应都是照旧。 赵颐摸着她暖和的手,微微笑道:“祖父说北齐的帝师出使大周,此番是带着诚意来与大周修好。” 沈青檀微微皱眉,北齐的帝师来大周,两国修好了,意味着赵颐要去一趟北齐,也意味着夫妻要分离。 此次去北齐,还不知道有多凶险,她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想陪着一块去。 她又担心自己去了,会成了他的拖累。 赵颐看出她的心思,轻轻摸一摸她的脑袋:“我今日回府的时候,路过了香满楼,闻到了杏仁茶的香味,你想不想去吃?” “夫君从门口过,都能闻到杏仁茶的香味,今日的杏仁茶,定然会很好喝。”沈青檀知道他是在哄她,从榻上坐起来,笑眼盈盈地望着他:“我想去尝一尝。” 赵颐拿起榻边的鹿皮小靴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走出屋子,只见知意慌慌张张地走过来。 第306章 第一眼见到他,便想嫁给他 “二爷。”知意先向赵颐请安,随后对沈青檀说道:“二奶奶,我们四太太情况不太好,吩咐奴婢请您去一趟。” 沈青檀心口猛地一跳,攥紧了赵颐的手,“二爷,我们先去四房探望四婶。” “好。”赵颐把袖炉塞进沈青檀手里。 沈青檀下意识捧着袖炉,步履匆匆地去往四房。 守在门口的婢女瞧见沈青檀,连忙打起厚重的门帘子,恭敬地请安。 沈青檀脚步不停,进了屋子,便听到干呕声。 她心下更着急了,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瞧见四夫人趴在短榻上,凑在痰盂呕吐,那声音听着便觉得难受。 沈青檀走过去,拍抚着她的后背,试图缓解她的痛苦。 四夫人吐不出来了,接过婢女递来的水漱口,拿着帕子抹一抹嘴,仰靠在软枕上。 “檀儿……”四夫人呜咽一声,委屈地说道:“你婶婶我要不行了。” 沈青檀看着四夫人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泛着水光,柔弱地靠在大软枕上,透着一股子虚弱劲儿。 半个月不见,清减了许多,下巴愈发尖细了。 “四婶,你怎么了?”沈青檀拿着帕子给四夫人擦拭眼角,关切地问道:“请府医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府医说我有了两个月身孕。”四夫人手搁在小腹上,可怜巴巴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闻不得食物的味儿,一闻便想吐。这两日稍好一些了,不闻油腻的味儿,倒是不要紧。只是吃一两口,便又吐了出来,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好饿,一饿,更难受,恶心想吐。” “腌制的梅子想吃吗?”沈青檀一边为四夫人有喜感到高兴,一边又为她遭罪感到心疼:“我听说怀有身孕的女子,若是胃口不好,吃酸梅子能开胃。” “吃不下,一吃便反酸水。”四夫人握着沈青檀的手,娇娇弱弱地说道:“檀儿啊,我昨儿看到婢女吃得很香,便有了胃口。她们当着我的面,放不开,很拘谨。” 她水润的眸子里,泛着一丝光亮:“今儿个喊你过来,便是让你陪我吃个饭。” 沈青檀:“……” 她真怕四夫人看了她用膳,更加失去胃口了。 沈青檀沉默了片刻,询问道:“四叔呢?” 四夫人垮着脸:“我看他吃得香,就会很生气。” 沈青檀:“……” 她知道十月怀胎很辛苦,尤其是害喜,会更加难受。 沈青檀把帕子塞进袖子里:“你想吃什么?” 不等四夫人开口,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内室。 他的手里提着两个食盒,蒙蒙细雨落在食盒上。 赵祁渊把食盒搁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取来一块帕子将食盒的雨水擦干净,方才揭开盖子,端出一碗杏仁茶,放置在沈青檀的面前。 随后,又端出八样点心,酸甜咸辣,蒸煎炸煮,一样一碟。 他最后端出一碗豆汁儿,放在四夫人的面前:“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四夫人望着赵祁渊幽深的眼眸,深藏着对她的疼惜,似乎怕做得还不够好,不能让她心里舒坦一些。 她心尖一软,到底是自己相中的男人,不忍心再折腾他,拿着帕子擦一擦他发间沾的雨水:“没别的想吃了,你去换一身衣裳吧。” 赵祁渊看着她苍白的脸,手指动了一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碍于沈青檀在,便没有再做什么,顺应她的话离开。 四夫人看着小桌上摆满精致的点心,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竟然没有觉得腻胃。 她招呼道:“檀儿,这是你喜欢吃的杏仁茶,尝一尝口味如何。” “好啊。”沈青檀端着碗,唇边含笑道:“四叔待你很好,我原先过门的时候,误以为你们夫妻感情不和。” 四夫人一愣,脸上的笑容敛去。她是带着憧憬嫁给赵祁渊,幻想过郎情妾意,蜜里调油的婚后生活。 可赵祁渊平日里话很少,经常惹她生气,只有在床上才会很热情。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心里难免会有落差,便经常作他。 他也不让着她,更别说哄她,她想着心里难受,同他置气,久而久之便传出他们夫妻感情不和。 后来她想通了,这个男人就是又臭又硬的脾性,自己当年也是看上他这股劲儿,才会离经叛道,亲自谋算来这一门亲事。 他迫于无奈娶了她,又要承受外界的流言蜚语,也挺不容易的。 只要他不纳妾,对她一个人好,将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她也挺满足的。 “他是挺好的。”四夫人眉眼柔和下来,弯唇笑道:“你知道看到命定之人的感觉吗?” 沈青檀脑海里浮现新婚时,赵颐揭开她红盖头的画面。那时候没有特别的感受,有的只有紧张,害怕赵颐不愿意娶她。 那她的复仇之路,便不会太顺利。 如今回想起来,倒觉得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了的。 她喝了一口细腻顺滑的杏仁茶,思索道:“想要嫁给他吗?” 四夫人笑道:“是啊,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想嫁给他。”随后,她叹息道:“可惜了。” 臭男人,只馋她身子。 准备进来拿换洗衣裳的赵祁渊,听到四夫人这句话,不由得停下脚步。 可惜什么? 可惜未能如愿? 他背对着光而立,脸庞浸润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祁渊在原地站了片刻,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 他看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只觉得心里也泛着湿冷的潮气。 - 四夫人怀有身孕,总也睡不够。 沈青檀离开之后,四夫人便躺在床上睡下了。 她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床边立着一道人影。 四夫人睡眼惺忪地看着赵祁渊,懒倦地说道:“你怎地在床边站着?” 赵祁渊见她睡醒了,眼神还有些迷糊,缓缓俯下身:“苏娆,你初次见我,并非是在西山脚下,对吗?” 第307章 甘之如饴 四夫人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睁圆眼睛看着男人慢慢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扶着她从被窝里坐起来。 男人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晕黄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 他挑开沾在她红唇上的发丝,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脸颊的压痕:“阿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四夫人愣住了,很意外赵祁渊的称呼。 两个人成亲以来,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还是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唤她的名。 他方才突然提起西山,她差点以为赵祁渊发现当年的绑架案,是她亲手策划的。 以这个男人的性子,若是知道真相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心平气和,举止亲密。 四夫人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疑惑地唤一声:“夫君?” 等着他道出目的。 赵祁渊听到苏娆的称呼,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今日我去香满楼买点心,遇见当年在边境的一个副将,他唤我一声赵小郎君。我记起来,当初我在西山救下你,你也是唤我一声赵小郎君。” 四夫人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男人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赵祁渊说:“你再叫一声来听听。” 四夫人心里涌出一股子羞耻感,拉着被子盖到脖子上,大红的被子辉映着她粉白的脸愈发娇媚。 “你是做叔叔的人,我要叫也是叫你老爷。若是唤你赵小郎君,岂不是乱了辈分?” 四夫人双手放在腹部:“书上说了,若是怀胎,便要目不邪视,耳不妄听。你千万别教坏小孩子了。” 赵祁渊目光落在她腹部:“我听说女子只会为自己心爱之人孕育孩子。”他伸手覆在她的小腹:“阿娆,这个说法是否属实?” 四夫人心尖一颤,张嘴就要说:自古以来都是盲婚哑嫁,大多数夫妻在新婚夜才认个脸。哪里有什么感情?不都是照样生小孩延续香火吗? 可看着他难得温柔的面孔,这句违心又伤人的话,她说不出口。 四夫人骨子里是骄傲的,一直以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心思,便是不愿在他跟前服输,想要等到有朝一日,他喜欢她了,再坦白自己的感情。 她轻轻抿着唇,含糊地说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不清楚吗?” “什么性子?”赵祁渊欺身逼近了她,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来听听。” 男人身上的气息迫人,步步紧逼着她,想要让她亲口承认对他的感情。 四夫人手指揪着被褥,仍旧坚守着底线,没有松口。 男人在她耳边低声唤道:“阿娆。” 四夫人面红心跳,似乎只要她不回答,他便会一直软磨硬泡下去,逼得她松口为止。 男人的手钻\\u0027入了被窝,抚上她的软腰,身子顷刻间软了下来,手指撑在他的胸口,急急开口:“属实。” 赵祁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底似有什么炸开,浓烈的情愫在胸腔里奔涌。 “男子对妻子好,一种是责任,一种是爱慕。”四夫人不愿服输,目光逼向了赵祁渊,想要得到一个答案:“那你呢?你是哪一种?” 赵祁渊的眼眸格外深沉,某种情绪即将要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又碍于一些顾忌,生生的克制下来。 一面观察着她的神情,一面在斟酌着如何回答。 四夫人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像极了他曾经试探她,她当时的反应。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过来,这个男人对她同样有感情。 过往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放大,变得清晰无比。 例如她在他生辰时,送他一件亲手做的衣袍,他调侃她记得他的生辰,还这般用心的给他准备生辰贺礼,想必很在意他。 例如他去战场,她给他一张平安符,他又调侃她是想要见到他,所以为他求个平安符,保他平安归来。 他每一次都是装作不经意,或者是玩笑的语气,掩饰着他的真实心意,一遍遍试探她。 然而她守着自己的骄傲,从来没有让他如愿过。 因为身份的悬殊,他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也不敢轻易袒露自己的心思。 害怕有的话说出口,便会失去她? 四夫人心里泛起一股酸涩,涌向了嗓子眼。大抵是怀有身孕,所以她的情绪格外敏感脆弱。 她将手环住他的脖颈,稍稍用力,将他的脑袋拉向她,在他的耳边说道:“赵祁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赵祁渊没有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在情窦初开时,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要嫁给你。”四夫人轻声说道:“这一门亲事,也是我亲手谋划来的。” 赵祁渊以为苏娆是在婚后的日渐相处中,慢慢喜欢上他。 万万没有想到,她今日在沈青檀面前说的命定之人,居然就是他。 赵祁渊被天降的惊喜砸懵了脑袋,双臂紧紧抱住她,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四夫人感觉到脖颈间慢慢湿润,灼烫着她的肌肤。她意识到是这个男人的眼泪时,心里极为震动。 不知过去多久,赵祁渊缓缓地直起身。 四夫人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下意识伸出手去碰触。他的手却握住她的细腕,将她的掌心压在他的脸庞上。 “阿娆,我很庆幸自己并非一个正人君子。”赵祁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袒露自己的心意:“在西山救下你,因着私心,我没有在当日护送你出来。” 四夫人愣怔住,完全没有想到,当初的谋划,并非是她一个人的奔赴。 她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得意:“你只要来了,即便没有私心,你也逃不掉了。” 赵祁渊看着她明媚的笑颜,不禁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他随着大军凯旋,百姓们夹道相迎。 喧嚣的人潮里,他一眼看见她穿着大红的长裙,站在茶馆二楼的窗边,朝着大军抛下一朵娇艳的山茶花。 那朵山茶花,随着风飘落在他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胭红的山茶花,再度抬头望去茶馆时,却不见她的身影。 他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甚至甘之如饴。 第308章 相迎 赵祁渊与苏娆相互坦诚,方才知晓彼此间的心意。 原来在他们的这一段感情中,唱的从来都不是独角戏,而是彼此在努力走进对方的世界里。 四夫人心里高兴,这一份喜悦无人分享,她派知意给沈青檀送去一份鲜花饼。 她特地在鲜花饼上,描了一个红色的双喜。 希望将这一份喜事传给沈青檀和赵颐。 日子平静地过去,四夫人怀胎三个月时,便将有孕的喜事公布出来。 沉静的国公府,因着四房的喜事,热闹了一些。 国公爷与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们对四夫人这一胎,寄予厚望,只等生下一个男孩,将来继承国公府。 毕竟赵颐身上流淌着皇室的血脉,单论他是护国公主的儿子,大小也是一个郡王。 国公府留不住他。 即便是如此,大老爷与大夫人仍旧忧心赵颐会多想,比平常更加关心他。 每日晌午都会派关妈妈来兰雪苑,请小两口去敬德堂用膳。 赵颐预料到自己去北齐国的日子,越来越靠近了,也担心大老爷与大夫人会舍不得,来敬德堂的次数愈发频繁,为的是安二老的心。 在大周迎来冬日第一场雪时,也迎来了北齐的帝师。 沈青檀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摸着不断跳动的右眼皮,莫名的心神不宁。 “皇上特地派宫人来传你入宫,恐怕是想要让你亲自去迎接帝师。” 沈青檀取来常服给赵颐穿上,再将对襟大袖的氅衣给他穿上,末了又塞了一个袖炉给他。 “我特地向哥哥们打听过北齐的帝师,听说北齐的政见基本上都是由帝师做决策,可见他的心机城府了得。你要多加防范着他,免得着了道。” 赵颐心里明白沈青檀的担忧,原来北齐的使臣在大周搅弄风云,难免会有帝师的授意。 此次北齐帝师亲自来大周赔礼求和,谁也不知道内里又有其他什么谋算。 他温声说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沈青檀还想要说什么,男人低头在她含\\u0027住她的唇瓣,将她未出口的话,与她香甜的滋味一并吞入腹中。 直到外面传来宫人地催促声,赵颐方才松开了沈青檀,叮嘱道:“母亲想要给父亲做一双鞋,你待会去教她。等我回来,陪你去采雪。” 沈青檀点了点头:“你快去吧,别让宫人等久了。” 赵颐离开屋子,随宫人入宫。 果然如沈青檀所料,靖安帝钦点赵颐与鸿胪寺卿一同去城门口迎接北齐帝师。 赵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城门口。他发现北齐的使臣团早已在城门口候着,就连齐王与广宁公主也一同来了。 须臾间,一条长长的队伍,由远及近地驶来。 广宁公主看到车架越来越近,北齐黑红两色的旗帜在寒风中招展,猎猎作响。 她紧紧盯着其中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下来,身边的人全都迎上去了。 不知是天气太寒冷,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僵立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直到那人从马车里出来,她呆滞的眼神,化作一片惊惧。 第309章 残忍 只见帝师从车厢出来,披着天青色氅衣遮蔽风雪,长身玉立在车辕上,风姿绝伦。 广宁公主盯着帝师手里捧着的白玉手炉,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与手炉的颜色无二,温润无瑕,不沾世间污浊。 她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浑身瑟瑟发抖。 谁也不会知道,这样一个如同皑皑白雪,云间明月的风雅人物,手段却极其残忍。 帝师至今未娶,后院没有妾室与通房,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近他的身。 他位高权重,深受北齐帝的敬重,在庙堂与民间的声望极高,人人都想要攀上他这一艘大船。 可惜帝师独来独往,从来不与人深交。 他的眼里只有北齐的百姓。 朝臣们便打起帝师后院的主意,将自己的女儿塞给帝师,试图结成姻亲,从帝师这里谋取恩惠。 帝师并不重女色,一一拒绝了。 朝臣们心知帝师为人宽容,即便有人触及他的底线,也不过是告诫几句,从来不会动怒。若是对方诚心道歉,他便会谅解了。 朝臣们仗着帝师的脾性好,便动了歪心思,直接安排家里的女儿当街拦下帝师的马车。 成了,便上了帝师这一艘大船。 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 百利无一害。 广宁公主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便觉得帝师太和善了,才会被人如此折辱。 她倒是希望帝师动怒,杀鸡儆猴。 直到去年乞巧节,她在街上撞见了一位女子拦下帝师的马车,那位女子是詹事府少詹事的嫡次女。 她以为帝师会拒绝,谁知车帘后伸出一只手,温柔地将女子牵进车厢,似乎怕女子会磕碰到头,伸出另一只手护住了女子的头顶。 她看到这一幕时,有些失望,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帝师再如何被百姓传颂,赞誉他是神仙人物,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再清心寡欲,也难过美人关。 从那以后,她在宴会上没有见到过少詹事的嫡次女。 再后来,她经过帝师府门口时,发现从来不挂灯笼的帝师府,挂上了一盏灯笼。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这一盏灯笼疑似人皮做的。 那一刻,她突然联想到了失踪的女子,内心受到了极大了冲击。 所以她在延祥宫看到誉王温柔地掐死兔子的画面,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帝师,才会无法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广宁公主缓缓回过神来,猝不及防对上帝师的眼睛,浑身被定住了一般,阵阵寒气从骨缝里渗出来。 突然间,她的袖子被用力一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惊肉跳地扭头看去,对上齐王阴鸷的眼睛。 齐王低声叱道:“还不快点跟上。” 广宁公主低下脑袋,强压下恐惧跟在齐王身后,朝帝师的马车走去。 北齐的使臣向帝师行礼。 帝师觉察到广宁公主看他的视线,隐隐有别于其他人,方才注意到她。 他眸光淡淡地落在广宁公主身上,见她始终低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收回了视线,缓缓步下木梯。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向帝师行击手礼:“帝师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怠慢了。” 帝师谦和地说道:“大人言重了。” 北齐的使臣在大周搅弄风云,引起民怨,大周非但没有刁难,反而以礼相待,尽显大国的风度。 帝师看向一旁的赵颐,眸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要看看北齐流落在大周的皇子是何模样。 只是一眼,他便收回视线,随着鸿胪寺卿入城。 齐王没有错过帝师对赵颐的打量,虽然是一个眼神而已,但也足够让他生出警惕。 帝师在北齐极有话语权,毫不夸张地说,可以干预北齐立储君。 他是皇后所出,虽然不占一个长,但是占一个嫡。 众多皇子当中,父皇最偏爱的是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北齐的储君。 因为出使大周之前,母后便提过,等他回到北齐之后,父皇便要册封他为太子。 可赵颐的出现,让他心里生出危机感,担心会出变数。 临进城之前,齐王目光阴郁地看了赵颐一眼,心里琢磨着,帝师不至于犯糊涂,推选体内有敌国血脉的皇子做储君吧? 赵颐并没有错过齐王充满敌意的眼神,手指轻轻摩挲着袖炉,思忖了片刻,眼底一片了然。 北齐帝师打量他之后,齐王便对他带有敌意,这说明了北齐帝师与齐王并非一条心。 齐王是担心帝师站在他的阵营里,威胁到储君的地位。 赵颐与鸿胪寺卿护送帝师在四夷馆安置下来,便带着人离开了四夷馆。 鸿胪寺卿偏头对赵颐说道:“诶,小赵大人,你说北齐的帝师是诚心来求和的吗?还是说带着一肚子坏水来的?” 鸿胪寺卿知道赵颐是北齐的皇子,却没有将他当做北齐人。 其一是赵颐在大周长大。 其二是赵颐与北齐有血海深仇。 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赵颐说:“求和。” 鸿胪寺卿询问道:“为何?” 赵颐微笑道:“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是北齐不遵守规矩在前,我们也没必要讲道理。” 鸿胪寺卿瞬间明白过来,拊掌道:“对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北齐的肱骨大臣都在咱们手里呢。北齐不想他们折在这儿,就得掂量掂量。” 赵颐想到齐王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敛去,陷入了沉默。 这世间最不可把控的就是人心。 北齐的人怕被扣留在大周,成为要挟北齐的人质,但也不能保证齐王会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心存了侥幸,再生出其他事端。 - 四夷馆,帝师沐浴出来,身着一件月衣,姿态闲适地坐在镜台前。 燕一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一边为帝师绞干长发,一边打开话匣子:“主子,属下瞧着大皇子的气度,与您一般无二,看起来很和善。” 第310章 闹事 若是没有过人的智谋,以赵颐和善的性子,假以时日回到北齐,估摸着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其他皇子先不论,单说齐王就不是一个善茬。 “大皇子体弱多病,戒骄戒躁,不可大悲大喜。若不是个和善性子,怎么能活到今日?” 帝师告诫道:“燕一,不可妄议皇族。” 顿了顿,他提醒道:“说话做事之前,先想一想自己的名讳。” 燕一瞬间闭了嘴,他和燕二跟在主子身边时,主子特地给他们新起了名字,并且给了恩典随主子的姓。 他名唤燕谨言,燕二名唤燕慎行,以此来约束他们的言行。 燕一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言多必失,尤其是在别国的地盘,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断章取义,落人口实。 他不敢再妄议皇族,取来火炉子,为帝师烘干头发,将乌黑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挑了一根玉簪子束发。 燕一从铜镜里看着帝师清贵无双的姿容,暗暗感叹了一句。 可惜了,帝师年幼时受到重创,无法孕育子嗣。 否则的话,以帝师的风华,孕育的子嗣,还不知是何等的风采呢。 “叩叩——” 门扉被敲响,侍卫在外急声说道:“帝师,大周的百姓在四夷馆门口闹事。” 燕一闻言,连忙退到一旁。 帝师起身,走出屋子,询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百姓驱赶我们离开大周。”侍卫愁眉不展地说道:“自从靖安帝揭露仪贞公主在北齐的事迹之后,百姓们便来四夷馆闹事。直到传出您要出使大周,大周安抚了百姓,四夷馆方才得到了片刻清静。” 说到这里,侍卫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百姓们大概听说您到了大周,特地来闹事施压,警告我们别动坏心思。” 帝师略作思索,沉默地折回屋子,另外换上一身棉袍,再披上一件氅衣,方才带着下属去往四夷馆门口。 齐王与高大人也闻讯而来,前者满脸愠怒,后者满脸忧愁。 他们见到帝师,恭敬地行礼:“帝师。” 随后,齐王隐忍怒火地说道:“帝师,大周的百姓就是一群刁民,砸伤了北齐的士兵。没安分几日,又来闹事,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高大人六神无主地说道:“帝师,依您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帝师听到门口的百姓在高喊“北齐的使臣滚出大周”“大周不欢迎强盗”等口号,眉心紧皱:“此事交由我来处理。” 他走出四夷馆,看着大周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四夷馆门口,身上穿着几件粗糙的麻衣,手里挎着篮子,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大雪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冻得脸色发青,可依旧没有冻住他们守护国家的一腔热血。 百姓们看到帝师的那一刻,有人拿着石头砸过去。 侍卫齐刷刷护在帝师面前,挡下了石头。 “诸位息怒,请听我一言。”帝师示意侍卫退开,站在情绪激愤的百姓面前:“北齐土地不如大周富饶肥沃,为了让百姓有更多的土地耕种,方才对大周发动了侵占战争。两国持久交战,北齐的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因为战火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与我们的初衷相悖。” 百姓们情绪本来就很激动,听到帝师的话,犹如火上浇油,掏出石头就往他身上砸。 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帝师的额头上,鲜血流淌下来,染红了俊秀的脸庞,意外的显露出破碎的美感。 百姓们愣住了,北齐的士兵也慌了。 帝师神色淡然,只是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一下脸侧的鲜血,对百姓们说道:“北齐意识到战火不能让百姓富饶,只会劳民伤财,便决心与大周休战结盟。两国互市,文俗互通,为百姓谋取惠利。”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为了表示北齐求和的诚意,我们特地带来了种子。 ” 百姓们并不信任帝师的话,只当他是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他们,不管不顾地拿石子砸他们,宣泄心里的仇恨。 直到帝师掏出香囊。 百姓们松开了手里的石头,警惕戒备地盯着帝师掌心的香囊。 大周经历了漫长的饥荒,让他们畏惧天灾。 如今听到种子,难免有些意动,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这些种子是否能帮助他们从此远离灾荒。 帝师在众人的注目下打开香囊,倒出几粒种子。有的种子裹着白色的毛絮,有的种子是脱了毛絮的黑皮籽。 百姓们的目光顿时被帝师手掌心的种子吸引,双目中满是新奇之色,不知这是什么种子。 他们好奇地问道:“这是……吃的?” 倒是有一两个人看到种子后,惊呼一声:“这……这是白叠子?” “这是棉花籽,形状像蚕茧,别名为白叠子,结出的棉丝可以做棉袄御寒。”帝师唇边含笑道:“你们若是大面积种植,来年百姓们人人都能穿上棉衣,盖棉被,不必再受冻。” 百姓们听到可以御寒,眼底出现了几分热切。 他们知道棉布是用棉丝纺织的,大周没有种棉花,布庄卖的棉布都是舶来品,从海外引进来的。 大周的百姓是用蚕丝和动物皮毛御寒,这些御寒的物品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只能靠收集杨絮,柳絮和芦花塞进衣服夹层御寒。 若是条件稍好一些的,便从猎户手里买兽皮,制成衣裳,或者被子。 每年冬天都有不少人冻死。 他们心动了,可想到北齐的鬼蜮伎俩,又担心是他们的阴谋诡计。 但是棉花的诱惑太大了,他们不想要挨饿,更不想受冻。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道:“我种过棉花,脱籽塞进衣服夹层里,一点都不舒服,还不如绒絮轻软暖和呢。” “是啊,若是真有你说得这么好,我们早就种植了,哪里还会挨冻?” “你们北齐人心怀鬼胎,想侵占我们的国土,又怎么会好心的给棉丝种子?” “我看他们就是要拿棉丝种子做筏子,继续在咱们大周生事,引发我们内乱。你们滚出大周,我们不会再上当。” “滚出大周,滚出大周!” 帝师没有再言语,而是命燕一取来一件棉袄,拿着匕首沿着缝合处挑开,取出填充在夹层里洁白如雪的棉花。 离帝师近的百姓,睁大眼睛看着白色的棉丝,忍不住伸手去摸,柔软蓬松,如同摸着一片云絮。 他们惊叹棉丝的手感,几乎忘了此时的处境,大着胆子去摸棉袄,入手绵软暖和,舍不得撒开手。 第311章 洗脑 百姓们不少人是桑农,种桑树养蚕,亲手抚摸过蚕丝,知道蚕丝有多柔软光滑。而他们现在抚摸的棉丝同样柔软蓬松,手感比起蚕丝,差不了多少。 前者是他们一辈子都穿不上的丝织品,后者是他们只需要得到种子种植,便可以穿上御寒的棉丝。 处于饥寒的百姓们,无法抵抗温饱的诱惑。 帝师看出他们眼里冒出光亮,那是对温饱的渴望。 “棉丝比蚕丝便宜,比麻保暖舒适,产量也比丝麻高,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棉丝。”帝师向种植过棉丝的百姓解释:“你们没有处理棉花,直接塞进衣服夹层,定然穿着不舒服。棉花摘下来,要经过几道工序,让它变得松软,可以拉出丝,才能织布、填充衣服和被子。” 百姓们听到帝师的话,解开了心里的疑惑,迟疑地问道:“你们是真心把种子,还有如何让棉花变柔软的工艺传授给我们?” 帝师微微颔首:“你们要相信自己的帝王,将一个弱国带领到如今兵强马壮的大国,足以说明他卓越的能力。” 他继续说道:“大周帝王以仁德治国,心里装的是百姓,眼里装的是社稷,自然见不得你们饥寒交迫,必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们争取到温饱。” 百姓们听到温饱二字,眼底流露出渴望,充满了向往。 他们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落在帝师手里的棉袄上,双手抱着冻僵的手臂,幻想着这件棉衣穿在了身上。 这一刻,他们仿佛感觉不到寒风刺骨的冷意,只觉得身体变得温暖了。 “他日两国互市,文俗互通,北齐的物资流入大周,技术传进大周。如今物资匮乏的大周将会海晏河清,万民乐业。其他几国,又怎敢来犯?” “天下太平,时和岁丰。”帝师看到百姓受到他的鼓舞,目光坚定地说道:“这是你们大周帝王的宏愿,也是北齐的愿望。” 百姓们神情振奋,似乎看到了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的太平盛世。 他们免受战火之苦,衣食无忧。 百姓们想到靖安帝为百姓做的事情,毫不怀疑帝师说的话,发自内心的相信他们的帝王,会实现国富民安的宏愿。 他们放松了对北齐的警惕,没有再留下来闹事,纷纷带着家人离开了。 帝师眸光落在离去的百姓身上,他们衣衫褴褛,冻得缩成一团,全然没有方才对抗北齐使臣的气势。 可他们脸上带着笑容,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望。 齐王和使臣们惊愣住,完全没有想到帝师三言两语,便消除了大周百姓的戾气。 “帝师,您为何要将棉丝的种植术教给大周呢?”齐王心里仇视着大周的百姓,并不愿意给他们恩惠。 帝师将手里的棉袄递给燕一,方才看向齐王:“殿下是忘了此次来大周的目的?” 齐王怎么敢忘?他找补道:“可是他们……” 帝师抬手打断齐王的话:“大周的百姓因着国仇家恨,对北齐充满了敌意。若要化解他们的仇怨,唯有让他们看到惠利,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说到这里,帝师淡淡地瞥向齐王:“这般浅显的道理,殿下看不分明吗?” 大周的百姓们并不希望再次挑起战火,那意味着他们即将要失去更多的亲人,以及如今安稳的生活。 他们之所以仇视北齐,不愿意与北齐结盟,是因为北齐想要分裂侵吞了大周,打破他们的平静。 北齐带着诚意来求和,并且带来的惠利能够落实在他们的头上,自然而然的化解了他们心里的怨恨。 每个人都会趋利避害,过往的恩怨与今后的和平、温饱相比,孰轻孰重,百姓们心里自有取舍。 齐王脸色骤然大变,多说多错,害怕再说错话,让帝师对他不满,于是闭上了嘴巴。 高大人神色晦暗不明,这些棉花种子是帝师从海外引进,在北齐全面推广种植,从那以后北齐极少有百姓在冬日里冻死。 帝师此行把棉花种子带上了,可见是真心要与大周交好。 众人心思各异。 帝师额角伤口一阵一阵的疼,无心去揣测他们的心思,独自回屋休憩。 - 翌日,靖安帝在太极殿召见北齐使臣。 帝师带着北齐使臣团入宫,等候在殿外,等待内侍高唱着传使臣入殿时,方才踏入大殿。 “外臣叩见陛下。” 帝师作揖向靖安帝行礼。 靖安帝目光落在帝师身上,阔别二十多年,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当初若非是帝师出手相助,赵国公无法顺利将赵颐带回大周。 他心里始终欠了帝师一份人情。 靖安帝在心里琢磨着帝师出使大周,是否要讨回这一笔恩情? “帝师不必多礼。”靖安帝敛去思绪,目光落在帝师的额角,伤口没有包扎,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他想到昨日四夷馆的风波,皱了一下眉头,下令道:“赐座。” 帝师与北齐使臣纷纷入座。 靖安帝寒暄道:“齐皇可好?” “陛下一切安好。”帝师话音一转:“只是陛下心里惦记两国结盟一事,因着两国之间的误会,此事迟迟未曾落实下来。” 帝师起身,取出一封国书呈递给靖安帝:“陛下心中难安,特地派臣前来大周澄清误会,与大周冰释前嫌。” 靖安帝打开手里的国书,眸光微微一变,神色诧异地看向帝师。 第312章 割让城池 国书上罗列的农作物种子,以及种植技术,能够很大程度的改善百姓的生计。 向来凶残好战,诡计多端的北齐,居然会大发善心,给大周百姓带来惠利。 靖安帝如何不惊讶? 北齐帝并无大智慧,心胸也不宽阔,这一封国书必定不是出自北齐帝之手。 应该是帝师的主意。 靖安帝揣摩不透帝师的心思,当初他在北齐国为质时,与帝师并没有过交集。 只知道帝师惊才绝艳,被北齐先帝视作瑰宝。 这么多年下来,帝师在北齐声名显赫,为百姓谋福祉,深受百姓爱戴。 靖安帝压下思绪,合上国书:“帝师,这是何意?” “陛下,北齐与大周两国兵祸连结,苦的是百姓,亡的是百姓。您心里装着百姓,不忍心涂炭百姓,北齐败北后,非但没有再乘胜追击,还愿意与北齐化干戈为玉帛。” 帝师回道:“我们陛下很景仰您,指派臣带农作物的种子,以及种植技术与工匠出使大周,改善百姓的生计。” 靖安帝很清楚,北齐轻视大周,帝师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北齐此次服软,最根本的原因是齐王与使臣在大周。 大周的臣子垂下眼帘,不为所动。毕竟他们身在官场,这种漂亮的场面话,每日不知道要说多少。 “陛下,大周经历战火和天灾,民生凋敝,百业萧条。北齐奉上棉花种子,大周将棉花种植术推广下去,百姓若不愿意种植,朝廷可以设立木棉提举司,雇流民与灾民种植。” 帝师微微笑道:“此举有效的解决了困扰各地的流民与灾民的安置问题,将他们转化成劳动力,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国库的压力。” 帝师的话一针见血,戳中了靖安帝的心事。 只不过他心中仍有顾虑,大周设立过木棉提举司,尝试种植棉花,只可惜工序落后,才没有在民间流传开。 众臣却是纷纷看向帝师,似乎在揣测他话里的真假。 若是种植棉花,真的能安置流民,倒也算是解决了大周的一大难题。 只不过,北齐当真会如此好心吗? 大臣们不由得交头接耳,讨论北齐的目的。 “北齐在各地设立了木棉提举司,将种植棉花的技术在民间推广开,棉花产量比丝麻高,价格低廉,不仅可以御寒,还可以纺织成柔软的棉布,深受北齐百姓的喜爱。” 帝师将众臣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买棉布和棉花的人多了,对棉花的需求量增大,便需要更多的人力去种植,给百姓提供更多谋生的机会,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北齐国库有三成的课税,来自于棉花。”帝师作揖道:“北齐愿意助大周一臂之力。” 靖安帝眉心紧皱,神色愈发严肃。 因为棉花带来的好处,对他充满了诱惑。 毕竟大周缺银子,缺粮食,不少流民等着安置。 即便如此,靖安帝也没有松口,他信奉天上不会掉馅饼。 北齐给大周施以恩惠,相当于豺狼变成了温顺的绵羊,需要警惕他们背后隐藏的阴谋。 “大周如今缺粮食,北齐紧邻着北境的应城盛产麦子,愿意在三年内,无条件优先提供给大周。” 帝师再抛出一个诱饵:“两国互市,北齐愿意减免大周商贾的关税。” 大臣们难以置信地看向帝师,如果不是帝师站在北齐使臣的位置,他们几乎以为北齐的帝师,是他们大周的帝师。 北齐不但给大周送农作物的种子,传授技术,还卖粮食给他们,并且减免关税。 这哪里还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国? 分明就是活菩萨。 一一解决大周面临的困境,再手把手推着大周致富。 不可否认,大多数大臣心动了,想要答应北齐求和。 剩余一些大臣,却提高了警惕,防备北齐心怀不轨,又在给大周挖坑。 靖安帝面容冷肃,帝师针对大周的弊端,一一提出条件,许以厚利。 这说明帝师对大周的情况了如指掌。 靖安帝对帝师生出忌惮之心,帝师不仅擅长玩弄权术,还很会拿捏人心。 昨日帝师在四夷馆暗示百姓,他这个帝王会竭尽全力为百姓争取温饱。 这句话无疑是将他架在火堆上烤。 若是他不答应北齐求和,便拿不到棉花种子,百姓们温饱的愿望落空。 届时,北齐再吹一股邪风,暗示百姓是他为了私人恩怨,放弃了北齐送上门的利益,不顾百姓的死活。 大周的百姓立马会倒戈相向,将矛头指向他这个帝王。 北齐什么都不用做,大周自己就乱了起来。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就罢了,毕竟去四夷馆的百姓,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他完全可以用强硬的手段镇压下来。 可北齐帝师手段了得,在昨夜安排人放出了消息,告诉满京城的百姓。 北齐的将士不敌镇北王,如今齐王在大周惹了众怒,害怕大周的铁骑踏平北齐,所以把农作物和水利的技术,全都传授给大周的百姓,借此来平息大周的怒火。 有了这些技术,大周今后不用免受战火之苦,冬日里有棉衣穿,不必受冻,有粮食吃,不必再挨饿。 只等着今日他点头,接受北齐的道歉,化干戈为玉帛,两国签署结盟条约,这些好处就会立即落实下来。 百姓们天蒙蒙亮,便守在宫门口等候消息。 靖安帝看着窃窃私语的大臣,各个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像是意见不合,起了争论。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帝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将他逼到两难的境地,似乎不得不答应北齐的议和。 可他不甘心被帝师掐住脖子,任由他们摆布。 “应城与大周扩充的黎城相接壤,应城的将士来往黎城,如入无人之地。大周的将士们日夜难安,想要将应城纳入大周的国土,只是不愿让百姓陷入战火。” 靖安帝面上不露情绪:“北齐诚心想要议和,无条件将应城的粮食卖给大周,不妨将这一座城池割给大周,算作北齐侵略大周国土的赔偿。”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第313章 应允 一旁的齐王怒了,靖安帝简直就是得寸进尺,腾地站起来,又被高大人拽着坐下去。 大周的臣子看到这一幕,冷嘲道:“嘴上说着诚心来议和,如今却连一座城池都舍不得,看样子不是诚心求和。”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北齐的使臣,反唇相讥道:“我们北齐诚心来议和,给你们送种子,送技术,免关税,让你们带领百姓发家致富。你们非但不知足,反而还得寸进尺,让我们割让城池,我看是你们不愿与我们北齐议和。” 大周的臣子冷笑一声:“若非是你们投降,别说是应城,我们大周的铁骑早已踏平了北齐。” 其中一个大臣拍一拍自己的脸:“只要你们一座城池,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 北齐的使臣被大周众臣如此羞辱,气得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地说道:“你们有本事就自个来取,哪怕是再起战火,两败俱伤,我们也不会答应丧权辱国的条约。” 两边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帝师不紧不慢地应下:“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让全场鸦雀无声,齐刷刷地看向帝师。 其中就数大周众臣反应最为激烈,满脸震惊,似乎没有想到帝师居然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这可是一座城池。 说给就给。 就连靖安帝也很意外。 北齐的使臣看到帝师从容淡然的模样,又看到大周众臣难以置信的模样,终于冷静下来了,不由得扬了扬下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大周提出的这些要求,他们帝师一早就料到了。 北齐敢割城池给大周,端看大周接不接得住。 - 两国谈判异常顺利,双方达成了一致。 北齐许给大周的利益与城池,将会拟进签署的条款里,几日后再次会面签订条约。 而大周许诺北齐不出兵,应允了广宁公主与誉王的婚事,婚期定在来年春。 广宁公主像一个影子,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听到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忍住,打了一个寒颤。 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来的感觉。 大殿内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她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只觉得身置冰雪中,眼底充满了悲凉。 她生而为人,有自己的思想,却如同物品一般,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广宁公主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想认命,不想顺应命运。 哪怕是深陷泥沼里,仍旧想要不自量力地挣扎,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誉王,男人恰好转眸看向她。她眸光躲闪了一下,又强忍着害怕,朝他怯怯一笑。 誉王身上的气息很温和,不见在山崖下的戾气,朝她勾了勾唇,算作了回应。 赵颐瞥见誉王的反应,微微皱一下眉心,自从兵部的事情揭发出来,誉王便收敛锋芒。 即便是瑞王将他的爪牙,一个一个拔除。 誉王也无动于衷,私底下毫无动作。 赵颐心知誉王在韬光养晦。 散宴后,赵颐出宫回到国公府,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沈青檀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角门等他。 他加快了脚步,来到她的面前:“外面冷,怎得在这里等?” 沈青檀轻声说道:“北齐的一个内侍来了,要见你。” 第314章 名分 “让他等着便是。”赵颐从流月手里取回油纸伞,为沈青檀遮雪,“不值当你刻意为他来这里受冻。” “我不冷。”沈青檀眸光落在赵颐脸上,见他神情很温和,弯唇笑道:“给你传消息是其次,主要是我想来这儿等你回府。” 赵颐心中微微一动,顿时想到他们新婚不久时,他在宫里治病,耽误了回府的时间。 她心里挂记他,刻意在角门等他回府。 如今他的身世揭露,又恰逢北齐使臣进宫谈判。 她心里挂记他,再次在角门等他回府。 赵颐垂眸看向沈青檀,她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披风,双手塞进皮裘手捂子,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很暖和。 他伸手塞进手捂子摸着她的手指,如他心里想的一般,泛着冰冷的凉意。 她身子畏寒,穿得再多,离了火炉子,也暖不了手脚。 “先回屋。”赵颐带着沈青檀回兰雪苑,未免她心里担忧,低声将今日太极殿发生的一切,尽数说与她听:“北齐帝师送种子,送技术,免关税,倒也情有可原。这个举措是为了平息民怨,顺利将齐王与使臣带回北齐。” 他稍作停顿,思索道:“只是割让城池太爽快,这其中恐怕会有诈。” “帝师煽动百姓,用舆论将皇上架在火堆上,逼迫皇上答应议和。皇上在这个基础上,提出让北齐割一座城池给大周,便是给帝师出难题。” 沈青檀分析道:“帝师若是不答应割让城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反噬到他的身上,必然会一口答应。” “只不过从帝师之前做的事来看,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或许考虑到了这一层。” 她的神情凝重:“他们痛快给了,能不能接住,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赵颐与沈青檀对视一眼,各自心底都有一个猜测——北齐不会明着拒绝,但会在背地里使小动作,迫使大周主动放弃城池。 什么事情能让大周放弃城池? 除非把城池变成烫手山芋。 “唯有应城遭受天灾人祸,情况严重到大周治理不了,才会不要城池。”赵颐沉声说道:“天灾是无法预料的,只剩下人祸了……” 北齐农业水利之所以能发展得好,功在帝师。 帝师心怀百姓,应该不会允许北齐对百姓下手吧? “北齐无德无义,议和条约签订下来之前,不能对北齐放松了警惕。”沈青檀看着赵颐心事重重的模样,想说或许是他们杞人忧天了。 可如今是两国之间的较量,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赵颐微微颔首,没有再往下商议。 他把沈青檀送回兰雪苑,方才去偏厅会见北齐内侍。 北齐内侍端坐在圈椅里,瞧见赵颐踏进偏厅,连忙站起身,行一个大礼:“奴婢请殿下安。” 赵颐听到称呼,眉头微蹙,在主位上坐下。 北齐内侍脸上堆着笑,谄媚地说道:“殿下,陛下传令给奴婢,回到大周之后,务必要将陛下的心意送到。” 说完这句话,他将放置在茶几上的托盘,端起来递到赵颐的面前。 “陛下说您是北齐的皇长子,不能流落在外。因着有心人为之,致使你们父子生离。如今知道您的下落了,必定要将您迎接回北齐封王。” 北齐内侍将托盘搁置在赵颐的手边的茶几上:“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皇子服,您回到北齐穿上这一身进宫觐见陛下。” 赵颐瞥向托盘,上面放着一件白色护领的红袍,饰织金补子,并一条金绦环,一双皁皮靴。 北齐内侍见赵颐缄默不语,看到皇子服的表情冷淡,并没有被北齐帝认可的受宠若惊。 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叩谢皇恩。 靖安帝虽然偏宠赵颐,但是在揭露赵颐是护国公主的子嗣后,并没有封赵颐为郡王,更没有赐一座郡王府给他,仍旧住在国公府,充当大房的子嗣。 一个是徒有虚名的郡王,一个是手握实权,身份显贵的王爷。 谁都会选后者,偏偏赵颐无动于衷。 “殿下,陛下给礼部下了口谕,让礼部着手准备封王大典,还有追封护国公主的仪式。” 北齐内侍一边观察赵颐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护国公主一直等着陛下册封她为妃,许她名分,为您正名。” “只可惜那时候周皇没有登基,护国公主是质子。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稳。” “若是册封护国公主为妃,恐怕会引起动荡,陛下便打算助周皇登基后,再册封护国公主为妃。谁知周皇登基了,护国公主却薨逝了。” 赵颐笑了,唇边透着一抹冷嘲。 内侍字里行间透着北齐帝的无奈,诉说着北齐帝如何爱重他这个流落在外的子嗣。 倘若真的爱重他们母子,又如何会让他的生母命丧野兽之口,又如何会让他流落在大周? 如今粉饰太平,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看重他身上的价值。 “陛下得知了护国公主的噩耗,罢朝了三日。”北齐内侍捻着袖子擦一擦眼角,为护国公主的死感到悲恸:“陛下疼惜您丧母,准备将您寄养在皇后膝下抚养,谁知……谁知传出您夭折的消息。如今陛下知道您成家立业,心中很是欣慰,希望您回北齐,弥补对您这么些年的亏欠,全了护国公主的遗愿。” 赵颐神色淡漠地说道:“不知齐皇追封我娘什么位份?” 北齐内侍一怔,张了张嘴,想要信口开河。 他又担心祸从口出,不敢随便接话。 北齐内侍讪讪地说道:“陛下说等您回北齐后,再商议护国公主的位份,以及安葬在何处。” 最后一句话,在暗示赵颐护国公主的骸骨,还未入土为安。 至于是葬在北齐皇陵,还是回到故土,端看赵颐的态度。 赵颐如何不明白,北齐帝是用他生母的遗骸与名分,引他回北齐。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齐皇的意思是为了弥补我们母子,我给我娘要什么位份都使得?” 第315章 突发 北齐内侍惊出一身冷汗,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这句话啊。 “殿下,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北齐内侍屈膝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地说道:“奴婢这就回四夷馆,请示帝师之后,再给您答复。” 赵颐从容不迫地说道:“我娘是大周的护国公主,齐皇要给我娘名分,那便是与大周联姻。你是该去请示帝师,另外再与大周谈条件。” 北齐内侍瞠目结舌,还要再谈条件? 北齐帝担心赵颐不会回北齐,便命他跟随帝师来大周,向赵颐许出唾手可得的尊贵身份,再拉近父子俩之间的感情。 谁知……谁知……赵颐在帮着大周索要利益。 “奴……奴婢这就去给帝师传话。” 北齐内侍不敢再待下去,害怕再多停留一息,赵颐又会帮着大周向北齐索要抚养费用。 他慌慌张张地离开国公府,回到四夷馆,来到帝师的屋门口。 “帝师,奴婢有要紧的事情向您禀报。”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燕一看着内侍脸色惨白,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皱紧眉头:“进来吧。” 内侍慌忙进屋,余光瞥见帝师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端坐在铺着雪白皮裘的罗汉榻上,屈膝跪在帝师的脚边。 “帝师,陛下说大殿下回北齐,必定会有百姓相迎,便吩咐奴婢给大殿下送皇子服,昭告北齐的子民,大殿下是北齐的皇子。” 内侍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还担心大殿下对北齐有怨,不愿意回北齐。便许诺了大殿下,会给护国公主位份,再封大殿下为王。谁知……谁知大殿下问陛下许给护国公主什么位份,那口吻像是位份没有让他满意,便不会回北齐。” 帝师合上奏折,抬眸看向内侍:“陛下许的什么位份?” “陛下……陛下并未详说,打算等大殿下回北齐时,再同大殿下商议。” 内侍顶着帝师的视线,紧张地吞咽唾沫,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不敢回大殿下的话,便来请示您。” “护国公主身份尊贵,又为皇室育有龙子,寻常位份,恐怕折辱了她,妨碍两国结盟。”帝师将奏折搁在小几上:“除却皇后之位,其他的位份,她都担得起。” 内侍顿时明白帝师的意思,这是除了皇后的位份,其他的都是任赵颐挑选? 帝师见内侍欲言又止,语调温和地询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内侍颤声说道:“大殿下说陛下给护国公主名分,那算是两国联姻,需要再另谈条件。” 帝师面色如常地说道:“应当如此。” 内侍惊愕地看向帝师,竟然答应了赵颐无理的要求? 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 北齐内侍在帝师这儿得到答复,当日便将话传给了赵颐。 赵颐心里愈发觉得怪异,北齐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都会无条件的答应。 越是如此,便越觉得他们在酝酿着巨大的阴谋。 直到两国签署条约的时间到了,北齐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国再次会面,氛围比较上一次要凝重。 靖安帝示意大臣将拟好的盟约呈递给帝师。 帝师一条一条看下去,确认无误之后,方才将盟约放在案上,取来搁置在案上的印章。 只要印章盖下去,盟约便会即刻生效。 大周的臣子们盯着帝师手里的印章,恨不能拿着他的手哐哐哐地盖下去。 北齐使臣的一颗心,同样悬在嗓子眼,盖下章子,便不能撕毁盟约,否则两国会交战。 帝师泰然自若,并未受两国大臣的影响,印章在落下的一刹那。 “报——” 殿外一道粗犷且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第316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师手里的印章距离一纸盟约,只有一线的距离,骤然停顿下来,转眸看向殿外。 北齐使臣松一口气,神色从容地看向殿外。 大周的大臣脸色紧绷着,虽然惋惜只差一点点,便能将印章盖好,两国就此达成结盟。 但是殿外来的是驿兵,传递十万火急的消息,比起两国签署盟约,恐怕事态要更加紧急。 果然,靖安帝宣驿兵进殿。 驿兵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递给靖安帝:“启禀皇上,应城爆发瘟疫,有百姓逃到黎城。镇北王命人封闭了城门,将逃窜进黎城的百姓,安置在单独的帐篷里,命人严加看管。” 这句话一出口,满座皆惊。 大周的大臣们脸色大变,北齐才将应城割给他们,却爆发出瘟疫,瞬间从盛产粮食的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在座的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又怎么会不明白应城的瘟疫有猫腻呢? 恐怕他们要哪座城池,瘟疫便会在哪座城池爆发。 大周的臣子们脸色很难看,北齐的手段太肮脏下作,为了不将城池割让给大周,居然残害百姓。 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他们愤怒地瞪视北齐使臣,恨不得将使臣们全都塞去应城。 靖安帝拆开手里的信,镇北王在信里请求朝廷分拨太医与药材、粮食、银子去黎城。 “应城爆发瘟疫,今后的发展将会如何,不得而知。”帝师抬眸看向靖安帝:“陛下,这印章要继续盖吗?” 靖安帝握紧了双拳,大周爆发过几次瘟疫,他自然知道瘟疫的严重性,有的全家尽亡,有的全族尽丧。 若是接手应城,意味着大周将要付出人力、物力、财力,而银子与物资,正是大周短缺的。 若是舍弃应城,他将会失去民心,仁德的名声尽毁。 北齐的使臣来到大周之后,便被大周死死压制住,无条件赔偿大周。 如今将大周逼到两难的境地,终于扬眉吐气了。 北齐使臣挑眉:“陛下,咱们是继续在盟约上盖章呢,还是重新再谈条约?” 他们看着大周众臣满面怒火,却又奈何不了他们的模样,愈发的从容淡定。 如今大周的处境,压根就吞不下应城。 北齐使臣几乎料定了结局,等着靖安帝提出在盟约上划掉应城。 这时,从偏殿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继续盖章。” 北齐使臣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赵颐穿着大红饰金蟒的皇子服,信步从偏殿走出来,通身散发出不可忽视的华贵之气。 北齐使臣满面惊诧,直愣愣地看着赵颐绕过大周众臣,来到北齐使臣的位置,从容不迫地坐在帝师的身边。 他们摸不着头脑,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赵颐要做什么。 “条件早已谈好了,盟约也拟定出来了。岂能临阵反悔?”赵颐面色平静地看向靖安帝:“陛下,您意下如何?” 大周的臣子哗然,看向赵颐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叛国贼子。 赵颐分明知道大周的困境,不帮着大周排忧解难,竟然还逼着大周捏鼻子接手应城? 众臣神色愤怒,愤怒赵颐临阵倒戈。有人情绪激愤,想要站起来讨伐赵颐,却被身边的同僚给拽住了。 靖安帝看到赵颐坐在北齐使臣那一边,眼底闪过惊讶,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穿着北齐的皇子服,神色更加晦暗难明。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沉声说道:“人不信,则不立。人不诚,不可交。朕身为一国之主,金口玉言,岂能不算数?” 大周大臣慌了:“皇上……” 靖安帝抬手阻止,语气铿锵有力:“盖章。” 这一回轮到北齐使臣急了,章子盖下去,应城便真的割让给大周了。 他们又惊又怒,分不清赵颐是在帮大周,还是在害大周。 大周虽然得了一座城池,但是以大周的财力和物力,压根摆不平应城的瘟疫。 接下应城这个烫手山芋,若是处理不妥当,那么靖安帝便失了民心。 北齐使臣心思百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赵颐故意坑害大周,在向北齐示好? 靖安帝处理不好应城的瘟疫,到时候北齐便可以出面收回应城? 想到这里,北齐大臣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想要看看赵颐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赵颐并不在意众臣的想法,而是看向帝师:“为何不盖章?帝师还有疑义?” “哐”的一声,随着赵颐的话音落下,帝师手里的印章盖下去了。 “大周与北齐结为盟友,两国如同手足,一方有难,另一方则有互助之责。”赵颐拿着盟约,环顾两国大臣:“如今大周应城爆发出瘟疫,北齐身为盟友,定会为应城派遣太医与药材、钱粮支援,助大周度过此次难关。” 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大周的臣子懵了,敢情赵颐是去北齐做细作了? 直面北齐的阴谋诡计,帮助大周拿到应城,还以北齐皇子的身份,给应城提供太医和钱粮。 北齐特地在应城制造出瘟疫,无非是逼迫大周舍弃应城。 如今大周不但得到应城,还得到北齐的帮扶。 北齐想要让赵颐回北齐,势必不能驳回赵颐的话。 大周众臣心里想发笑,笑北齐作茧自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果然,北齐使臣被赵颐这反客为主的说辞,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不仅给大周奉上一座城池,还要送钱送粮送人去治理瘟疫? 北齐使臣自然不乐意了,赵颐压根没有任何立场代表北齐发言。 他们正要开口反驳,却见赵颐修长的手指掸了掸衣袍的浮尘。 北齐使臣看着赵颐穿的皇子服,到了嘴边的话吐不出来,又吞咽不下去,憋胀得脸色通红。 因为帝师说过,北齐帝盼着赵颐认祖归宗。 堂堂一国皇子流落在他国,这是整个皇室之耻。 况且,北齐帝想要利用赵颐,牵制大周。 他们若是说赵颐没有资格代表北齐,那就是否定了赵颐的身份,赵颐便会顺势不回北齐了。 北齐使臣顿时没个主意,纷纷看向帝师,希望帝师能够有两全之策。 第317章 帝师之命 赵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底,也偏头看向风轻云淡的帝师:“不知帝师意下如何?” 帝师眸光平和地看向赵颐,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所言甚是,盟国有难,北齐自当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言,认同了赵颐。 北齐使臣震惊,似乎没想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帝师,居然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们心里又急又怒,却不敢反驳帝师,只能向一旁的齐王求助。 齐王紧紧攥着拳头,克制住掀了桌子的冲动。 赵颐的心思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向着大周。 帝师不可能不清楚,偏偏还附和赵颐的话,应下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意味着帝师一颗心向着赵颐。 越是如此,齐王越不能当众打帝师的脸,生怕惹怒了帝师,会错失储君之位。 齐王硬生生咽下这一口恶气。 赵颐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思绪。 北齐帝以生母与封王为诱饵引他回北齐,说明他在北齐帝心里有利用价值,所以迫切的希望他回北齐。 从帝师应允他,他娘的位份,除却皇后之位,可以随意挑选。 甚至应允他,他娘成为北齐帝的妃子后,北齐会另外许给大周聘礼。 他便产生了一个猜测,北齐为了让他回去,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既然如此,他便以北齐皇子的身份出面,为大周谋取利益,化解了靖安帝的困境。 顺便再试探一下北齐对他的底线。 若是北齐使臣反驳他的话,不愿意给大周出钱粮和太医治理瘟疫,倒也无妨。 他可以出钱粮协助靖安帝,治理应城的瘟疫。 谁知,帝师毫不迟疑地应允下来,愿意助大周治理瘟疫。 赵颐指腹轻轻划过衣袍上的蟒纹,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北齐为了让他回去,的确是不计代价。 这也意味着在他这里所图不小。 - 两国签订好盟约,谈妥北齐救治应城一事之后,帝师带着北齐使臣离开,靖安帝留下赵颐,甥舅俩一同去往养心殿。 靖安帝屏退左右伺候的人,“颐儿,你穿上这一身衣裳之后,站在北齐使臣的队伍里,意味着你此次回北齐后,不能迎接你娘回来,而是要留在北齐做皇子。” “我的身世揭露出来之后,便不能全身而退。”赵颐异常冷静:“帝师在明知折损了北齐利益的情况下,依旧遵从我的意思,足以表明他们想让我回北齐的决心。我穿与不穿这一身衣裳,并无什么差别。” 靖安帝听明白赵颐话里的意思,北齐会不择手段逼迫赵颐回去。 “我娘的遗愿是回故土,我身为她的子嗣,定要完成她的遗愿,将她接回大周。” 赵颐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靖安帝叹了一口气,拍一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赵颐出宫,回到兰雪苑,便见沈青檀在绣香囊,唇角轻轻上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二爷,你回来了。”沈青檀偏头看见赵颐,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迎了过来,解下他肩上的披风:“今日谈得顺利吗?” 赵颐微微颔首:“应城出了瘟疫,皇上派陈院使等人去往应城平定灾情。” 沈青檀指尖一颤:“你说什么?”她急声问道:“我爹呢?他就在黎城,情况如何了?” “岳丈发现及时,将应城来黎城的百姓,全都安置在帐篷里,命人严加看管,应该不会有事。”赵颐宽慰道:“陈院使医术高强,等他去了应城,会化解了瘟疫。” 沈青檀知道瘟疫的可怕,传染性极强,一旦沾染上,短短几日就会丧命。 她连忙回内室,取下斗篷:“我得回王府一趟,将此事告诉几个哥哥。” 赵颐不放心沈青檀的状态,与她一同出府,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 车厢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帝师身边的燕一:“殿下,帝师安排您代表北齐,调运钱粮去应城救治瘟疫。” 第318章 道别 赵颐知道自己穿上北齐皇子服,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要随帝师一行人回北齐。 可他没有想过帝师会将调运钱粮的任务交给他。 此事做好了,会奠定他在北齐的地位。 此事做不好,会面临百官与百姓讨伐。 赵颐捉摸不透帝师的心思,究竟是在给他铺路,还是要斩断他在北齐翻身的机会? 他敛去思绪,询问道:“帝师只交代了此事?” 燕一一直在观察赵颐,见他听闻消息之后,依旧面不改色,便觉得北齐皇室终于出了一个像样的皇子。 若是其他的皇子听到帝师的安排,要么会因为得到帝师的青睐,而感到受宠若惊。 要么会猜测帝师要断他们的前程,被吓得面如土色。 “帝师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回北齐,让您和皇子妃收拾行囊,与亲眷道别。” 燕一瞧见赵颐表情有了变化,继续说道:“帝师说回北齐时,路过的一个城池,毗邻应城,您便在那儿调运钱粮去应城。”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沈青檀:“皇子妃便随我们的车马回都城。” 赵颐皱紧眉头,便听燕一说:“您身为北齐的皇子,皇子妃断然没有留在大周的道理。您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夫妻分离两地,难免会有人趁虚而入,给您增添麻烦。” 赵颐听明白燕一话里的意思,沈青檀留在大周,他孤身一人回北齐,难免会有人拿他的婚事做文章。 若是沈青檀随他一起回北齐,正妻留在他的身边,有这些念头的人,也会有所收敛。 “属下将话带到了,先回四夷馆向帝师复命。” 燕一说完这句话,便离开国公府。 赵颐垂眸看向陷入沉默的沈青檀,他知道此次去北齐,恐怕会凶多吉少,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去。 如今帝师派人来传话,特地提醒他带上沈青檀,而且明日就要动身。 太过仓促了。 她才与亲人相认不久,便又要离开亲人远行。 “蛮蛮……” “二爷,帝师说得对,你去了北齐,我身为你的妻子,怎么能留在大周呢?” 沈青檀私心里不想让赵颐去应城治理瘟疫,太过凶险了,一朝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可她知道赵颐在朝堂的所作所为,在他穿上北齐皇子服的那一刻,有些事儿便身不由己了。 她阻止不了他去应城。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她也就不去给他制造忧患,以免让他对她牵肠挂肚。 沈青檀将担忧藏在心底,柔声说道:“夫妻之间就该患难与共,相互扶持。我们凭着这一个信念,一路走到现在。如今正逢你最艰难的时候,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赵颐此番去应城治理瘟疫,北齐必定会有人阻拦他,不会让他顺利治灾。 她留在北齐都城,至少可以替他挡一挡牛鬼神蛇,免得他落得两面夹击的境地。 毕竟她在都城,消息比在应城的赵颐要灵通。 更重要的一点,她之所以敢去北齐,在于帝师的态度。 在燕一来通知赵颐去应城治理瘟疫之前,她对去北齐都城一事,心里存了顾虑。 如今帝师在大周盛京,便传了这个命令,分明是给了赵颐和靖安帝应对的时间。 这里透露出帝师并不想赵颐出事,若是想要暗害赵颐,帝师完全可以在离开大周国境之后,再临时安排赵颐去应城治灾。 另外,帝师并不是单纯的让赵颐去北齐做人质,以此来牵制大周。如果是利用赵颐牵制大周,完全没必要安排赵颐去治理瘟疫,让他从中获得权势。 毕竟作为一个毫无建树,在北齐是透明人的皇子,更好拿捏一些,何必多此一举? 从帝师做的这一系列举措,可以猜测出帝师在赵颐身上有所图谋。在目的达成之前,帝师绝对不会让北齐帝动赵颐,坏了他的计划。 帝师利用他们……他们同样可以借用帝师这一把刀,在北齐获得一席之地。 赵颐看出沈青檀的心思,说不出拒绝的话,紧紧握着她的手。 “好。” 他松了口。 沈青檀一颗心落下来,拉着他的手一同上了马车,紧挨着他坐下,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她一直以为赵颐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深受天家的恩宠,只是体弱多病。 在他的病治愈后,她唯一的心事解决了,再也没有忧愁。幻想着今后生一两个孩子,平凡安稳的相守一生。 谁能料想得到,他会是北齐的皇子。 这一重身份看似光鲜,伴随而来的是重重危机。 谁也不知道今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沈青檀双手缠住赵颐的手臂,分外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马车停在镇北王府门口,沈青檀与赵颐下马车,便瞧见沈渡从府里出来。 “大哥。”沈青檀松开赵颐的手,快步走了过去:“你要去哪里?” 沈渡冷峻的面容,在见到沈青檀的那一刹那,仿若冰雪消融,稍显温和。 “蛮蛮,我正要去找你。”沈渡看到沈青檀裹着一件斗篷,手里没有捧着袖炉,更没有带手捂子,冻得手指通红。他眉心一皱,脚步一转,往府内走去:“先进府再说。” 沈青檀与赵颐跟着沈渡去了前院书房,房里的暖意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气。 不过片刻,沈琢与沈略也闻讯而来。 “蛮蛮——”沈略人还没有进屋,粗犷的大嗓门先传进书房,“三哥新得了一件宝贝,你来得正好,给你掌掌眼。” 话音一落,他晃进了书房,就要献宝。 沈渡冷冷地瞥向他。 沈略揣怀里的手一顿,看看沈渡,又看看沈青檀和赵颐,这才意识到氛围不对,慢慢地缩回手。 他摸了一下鼻子,讪讪地说道:“继续,你们先继续。” 沈青檀沉闷的心情,被沈略这么一搅和,稍稍缓和了一些。 沈渡皱了一下眉头,倒是没有训斥沈略,言归正传道:“蛮蛮,大哥得到消息,应城爆发出瘟疫。” 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打算向皇上请命去往应城,你留在京城多多陪伴娘,以防她挂心爹。” “大哥,我们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沈青檀将燕一的话,转述给几个哥哥,语气里充满了不舍:“二爷明日要去应城治理瘟疫,我也要动身前去北齐都城,特地来向你们道别。” 沈渡沉默下来,脸上蒙着一层寒霜。 自从得知赵颐的身世后,他便预料到会有今日。 如今的北齐对他们而言,犹如龙潭虎穴。 恐怕有人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们。 沈渡低声说道:“大哥会向皇上说明情况,安排王府几个训练有素的护卫,护送你去往北齐。” 沈青檀点了点头:“谢谢大哥。” 沈琢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牌子,塞进沈青檀手里:“遇见了难处,便将令牌给护卫,他们会联系潜伏在北齐的人,替你化解了危难。” 沈略看到两个哥哥都有表示,不甘示弱地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一物放在沈青檀手里。 第319章 别出心裁的礼物 “小妹,这是三哥精心给你准备的礼物。”沈略神秘兮兮地放在沈青檀手掌:“你看看,喜欢吗?” 沈青檀垂眸看向手掌心,红绳编织的一条手绳,串着一枚狗牙,与两颗朱砂珠子。 沈略说:“小妹,最近太多魑魅魍魉缠着你们了,黑狗牙和朱砂辟邪,小人近不了你们的身。” 沈青檀闻言,心里一片柔软。 三哥每次送的礼物都千奇百怪,但是每次都是带着最纯净赤诚的心意,为她挑选礼物。 沈琢倒是多看了手绳一眼,记起前段时间他与沈略回城,看见一个老婆婆拿着一枚狗牙,找到一个卖首饰的摊贩,使银子给摊贩帮忙编一条手绳,给家里的小娃娃戴着辟邪压惊。 当时沈略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几眼。 谁知沈略会特地寻来一枚狗牙,给沈青檀做了手绳。 他们兄弟几个,向来不封建迷信,并且对此嗤之以鼻。 沈略明知不可信,为了让沈青檀的命运平顺,去做了自己最不屑的事情。 沈渡眸光落在手绳上,又转眸看向沈略,他憨憨傻傻地看着沈青檀,似乎在等着反馈。 老三的性情豪爽,待人最为热情。 他和老二的性情内敛,不像老三,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小妹……”沈略见沈青檀盯着手绳出神,抓了抓脑袋:“这就是个小玩意,寓意到了就行,你收在妆奁……” 话未说完,他便看见沈青檀把手绳搁在桌面上。 这是不喜欢吗? 沈略心里有些失落,伸手去拿手绳时,却见沈青檀将斗篷脱下来,搭在一旁的短榻上,卷起宽大的袖子,将手绳戴在腕间。 他有些回不过神来,傻愣愣地看着沈青檀。 “三哥,手绳很好看。”沈青檀将手举在沈略面前,晃一晃:“大小正合适,我很喜欢。” 沈略意识到小妹很喜欢他送的礼物,顿时咧嘴笑了,得意地看向沈渡和沈琢:小妹更喜欢我送的礼物! 沈渡:“……” 沈琢:“……” 沈略突然想起一事,解下绑在小臂上的梅花袖箭,递给了一旁的赵颐:“妹夫,你要去应城治理瘟疫,我把袖箭给你。这个袖箭,可以连续发射六支箭,三十步内可以射杀歹徒。” 赵颐惊讶地看向沈略,似乎没想到还有他的礼物。 沈略不由分说地给赵颐绑在小臂上,教他如何使用:“你按下这个机括就行了。” “嗖——” 利箭疾飞,刺进门扉。 赵颐看着利箭将门扉贯穿,震惊于它的威力。 沈略将一条胳膊搭在赵颐肩上:“妹夫,有了袖箭防身,又有人在暗处保护你,寻常人奈何不了你。” 赵颐笑道:“多谢三哥。” - 沈青檀见过几个哥哥之后,去主院见镇北王妃。 镇北王妃早已得到沈青檀回来的消息,命人准备了沈青檀爱吃的零嘴,泡上一壶花茶。 她瞧见沈青檀打起门帘进来,招一招手:“蛮蛮,到娘身边来。” 沈青檀向镇北王妃行一礼,坐在镇北王妃的身边:“娘,好多吃的呀。”她捻着一块蜜饯含在嘴里:“每次回家,我的衣裳穿在身上都会紧上几分。” “哪有这么夸张。”镇北王妃给她倒一杯花茶:“你每回来都是吃个饭,便又走了。” 沈青檀脸上的笑容一滞,道别的话,哽在咽喉,有些说不出口。 镇北王妃听闻到风声了,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儿女大了,各有各的人生。无论你们走得多远,飞得多高,根子在这儿呢,早晚会回来。” 沈青檀眼眶发热,俯身抱住镇北王妃:“女儿和二爷去北齐,把护国公主接回国。来年……来年,我们一起过中秋。” “好,娘等你们回来。”镇北王妃拥住沈青檀,轻声说道:“如果是之前的话,娘会担心你们两个去北齐,没有话语权,人人都能欺压你们。如今听到颐儿去应城治理瘟疫,心里便踏实了一些。这代表着他手里掌了权,瘟疫治理好了,又得了民心,便于你们在北齐站稳脚跟。” 黎城是大周的国土,还有应城的老百姓来到黎城。必定会有应城的老百姓,去往北齐毗邻应城的其他城池。 赵颐负责去治理瘟疫,定是要协同其他城池的知府,一起平定瘟疫。 沈青檀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应该会有人去阻拦他,不让他这么顺利的治理瘟疫,从中得势。 她担心有人暗中给赵颐使绊子,才决定去北齐。 毕竟除了帝师的态度之外,北齐帝不止齐王一个儿子,还有其他的儿子,同样在觊觎储君之位。 赵颐虽然是北齐的皇子,但是他体内有一半大周的血脉,凭着这一点便与皇位无缘了。 自古以来,不乏有皇子为了顺利继位,借助别国的势力。他们对有些皇子而言,或许会有利益价值,可以结盟,说不定能够全身而退。 沈青檀陪镇北王妃用了晚膳,方才回到国公府,又与赵颐一同去了世安堂。 国公爷与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大夫人与大老爷坐在下首。 赵颐撩开袍子,屈膝跪在地上:“祖父、祖母,孙儿不孝,未能留在你们膝下尽孝。” 沈青檀跟着赵颐屈膝跪下。 国公爷与老夫人搀扶小两口起身。 “你们有这一份孝心,便足够了。”国公爷心里明白留不住赵颐,等这一日真的到来了,心里生出浓烈的不舍:“你们此番去北齐,祖父帮不你们,你们要多加保重。” 赵颐看着国公爷全白了的头发,脊背再不像以往直挺,苍老了许多,心里不由得生出伤感。 他不是国公府的子嗣,国公爷待他的这一份心,胜似亲生的孙儿。 赵颐低声说道:“每年春节,孙儿都要与祖父对弈几局,今年恐怕不能兑现约定。” 国公爷的眼睛瞬间通红,“祖父等你回来再手谈一局。” 赵颐应了声。 老夫人有满腹话想要说,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善自珍重”。 大老爷心情很沉重,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平常很能说会道的人,临到这个时候就成了锯嘴的葫芦。 大夫人倒算镇定,随着赵颐与沈青檀回到兰雪苑,叮嘱他们记得多带上一些衣裳和药材,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不便利,将银子存在钱庄,去北齐后再去钱庄支取。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已经到了夜里子时,大夫人定定地看了赵颐和沈青檀一眼,从关妈妈手里取来一个包袱,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大夫人说:“你们明日清晨便要走了,爹娘便不去给你们送行。到了北齐之后,记得来信报平安。” 赵颐和沈青檀应下:“好,爹娘,你们要多保重身体。” 大夫人和大老爷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他们两个,害怕再多看一眼,便会压不住情绪出口挽留,带着人匆匆离开兰雪苑。 第320章 舆论 第二日天蒙蒙亮,护卫从兰雪苑搬出箱笼,堆叠在马车上。 沈青檀与赵颐裹着氅衣,从府里出来,便瞧见门口站着几十个训练有素的护卫。 为首的人上前说道:“二爷,郡主,属下是飞云骑副将孙武,奉皇上口谕,今后护卫在你们身边。” 赵颐眉心微微一动,飞云骑是镇北王手下的一支精锐,以一敌百。 昨日沈渡说会请示皇上,安排几个训练有素的护卫,保护他们的安危。却没有料想到,竟是将这一支精锐安排给他们。 赵颐温声说道:“有劳诸位将士。” 孙武抱拳,退了回去。 赵颐与沈青檀临上马车之前,回头看向被风雪笼罩的国公府,除了两个小厮守在角门,再没有一个人出来相送。 两个人坐进车厢,马车缓缓驶离。 沈青檀与赵颐挑开车窗帘子,瞧见原本空空荡荡的角门,站满了送行的人。 鹅毛大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身上,头发覆盖上薄薄的白雪。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他们的身影被拉远,变成模糊的白点。 直至再也看不见,沈青檀正准备放下帘子,便看到有几道身影,骑着骏马过来。 她认出了那是哥哥的身影,应该是特地赶过来为他们送行。 沈青檀等着哥哥们靠近,可几个哥哥始终没有来到马车旁边,而是坠在马车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大部队。 马车出了城,帝师与北齐使臣的车驾,早已在城门口等候。 燕一看到赵颐和沈青檀来了,便挑开帘子,向帝师禀报:“主子,殿下来了。” 帝师手里执着一枚白玉棋子,听闻到燕一的话,将棋子搁在棋盘上。原本棋盘上的死局,瞬间扭转局面,起死回生。 “启程。” 帝师将棋盘推开。 燕二将棋子一颗颗收起来。 - 北齐皇宫,御书房。 淑妃手里端着一碗羹汤,舀一勺喂到北齐帝的嘴边。 北齐帝张嘴吃了。 淑妃抿着唇笑了,又舀一勺递过来。 北齐帝正准备张嘴,看到刘公公从殿外进来,抬手推开了淑妃。 “陛下,帝师即将要抵达都城。大殿下领了人马去应城,辅助大周治理瘟疫。” 刘公公说:“陛下,民间都在传应城爆发出瘟疫,帝师不愿意救治应城的百姓,方才将应城割让给大周。随着帝师进京,舆论越演越烈,弄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紧邻着应城的几座城池,百姓们害怕瘟疫压不住,纷纷往外出逃。” 他小心翼翼看了北齐帝一眼,询问道:“陛下,您要将舆论压下来吗?” “不必。”北齐帝面色冷肃:“瘟疫平定下来之后,谣言不攻自破。” 刘公公还想要说什么,瞥到了一旁的淑妃,闭上了嘴。 北齐帝见了,握住淑妃柔嫩的手:“爱妃,朕有政事处理,你先回寝宫。” 淑妃一双杏子眼温柔的似要滴出水来,娇媚地说道:“臣妾在寝宫等着陛下。” 说完这句话,她便拎着食盒迤迤然离开大殿。 门在她身后关上,脸上的柔情散得一干二净,映着冰雪的森寒。 当年因着她的一句话,下面的人将仪贞扔进斗兽场,陛下坐在席间亲眼看着仪贞被吞食,并没有出口阻止。 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了,仪贞夭折的儿子又活了过来,并且成为了帝师手里的棋子,重新回到了北齐。 第321章 师出有名 二十多年前,淑妃在北齐帝潜邸时,还是太子良娣,深受宠爱。 那时的北齐帝还没有登基,遇见了被北齐权贵刁难的仪贞,无论她遭受到何等的屈辱,仍旧刚强不屈。 这一身傲骨,吸引了北齐帝,对仪贞充满了欣赏。 她觉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给哥哥传了话,定要折断了仪贞一身傲骨。 哥哥联合其他权贵绑走了靖安帝,逼迫仪贞和狗抢食物。 仪贞为了救靖安帝,放下了铮铮傲骨,狼狈地吃了狗的食物。 北齐帝看到这一幕,非但没有对仪贞感到厌恶,反而对仪贞生出了怜惜。 甚至为了得到仪贞,放靖安帝回大周。 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北齐帝厌倦了仪贞,仪贞真正迎来了她的苦难,比做质子时过得还要没有尊严。 为奴为仆,人人可以践踏欺辱。 这样的一条贱命,居然生下了北齐帝的长子。 她心里深深嫉恨着仪贞,嫉恨她得到过北齐帝的宠爱,嫉恨她为北齐帝生下一个儿子。 因为她只生下一个女儿,做梦都想生下一个儿子傍身。偏偏,仪贞做到了她最渴望的事情,怎么能不嫉妒仪贞? 幸好,幸好仪贞很快失宠了。 直到二十一年前中秋,她与北齐帝去往宫宴,经过御花园时,看见仪贞抱着孩子,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哪里。 北齐帝停下了脚步,盯着仪贞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时她刚刚生下第二个女儿,比赵颐小三个月。 赵颐是北齐帝唯一的儿子。 她再次生出了危机感,害怕仪贞会母凭子贵,动了除掉仪贞的心思。 宫宴结束的时候,北齐帝的弟弟闲王准备了特别的节目,请他们移步到他搭建的斗兽场,观赏奴隶和野兽搏斗。 她掩嘴笑道:“当初仪贞与野狗在一个笼子里,将野狗驯服了。不知她能不能驯服这一头野兽?” 便是这一句话,让仪贞命丧野兽之口。 若非是皇后闻讯赶来,看到一堆森森白骨,命人安葬了,恐怕这一堆骨头,也早就喂了野狗。 除掉了潜在的威胁后,她担心北齐帝会安排宫人精心照料赵颐,好在北齐帝对赵颐并不上心,随意安排一个宫人伺候,便不闻不问了。 淑妃回忆到这里,皱一皱眉头,并没有把赵颐放在眼里,只是在心里琢磨着,如何阻止赵颐治理瘟疫。 如今哥哥放出舆论,帝师不愿意救治应城的百姓,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将应城割让给大周。 只要赵颐治理瘟疫失败,瘟疫彻底失控爆发,蔓延到其他的城池,那帝师将会成为一个罪人,彻底摧毁帝师在百姓心目中崇高的地位。 淑妃回到寝宫里,写下一封信,交给身边的亲信红翘,让她安排人送出宫给哥哥少詹事林奕。 红翘将信藏在袖子里,匆匆离开了寝宫。 她心里很清楚,淑妃与帝师结仇了。 当初淑妃为了拉拢帝师,意欲将少詹事的女儿塞给帝师。少詹事照做了,安排嫡次女拦下帝师的马车。 帝师将人带回府后,少詹事的嫡次女再也没有从帝师府出来。 他们看到帝师府门口的一盏灯笼,便明白过来,人死在了帝师的手里。 淑妃意识到得罪了帝师,只要帝师大权在握,这皇位便轮不到她儿子来坐,因此才想要将帝师拉下马。 - 林府,少詹事林奕收到淑妃的信,沉吟片刻,唤来心腹进来。 “你亲自去一趟应城,吩咐那边的人,特别关照一下赵颐。”林奕冷声说道:“想办法把他安置在病患家里,将那户人家转移了,不能让他觉察到半点端倪。” 若是在寻常,想要除掉一个人,恐怕不容易。 瘟疫肆虐的情况下,想要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太过轻易了。 心腹回道:“是。” 林奕交代完了,将手里的信扔在火炉子烧了。 他今日一早便接到消息,应城的情势很严峻,北齐紧挨着应城的两座城池,也感染了瘟疫。 林奕望向窗外,银装素裹,屋檐结着长长的冰凌。 只希望这一场大雪结束后,瘟疫与帝师随着积雪一起消融。 - 林奕安排心腹去应城的时候,一队马车缓缓朝着都城而来。 其中一辆马车,挑开了车窗帘子,风雪飘进了马车。 “呀,好大的雪。”流月连忙放下车窗帘子,拍一拍落在身上的雪花,看向一旁陷入沉思的沈青檀:“二奶奶,马上要进城了。” 沈青檀回过神来,倾身靠在窗边,挑开了帘子望向前方古老而庄严的城门。 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背井离乡,来到北齐的都城。 三个哥哥一路将她护送到边境,才同她道别。 一出边境,赵颐便领着兵马去了应城。 在赵颐离开之前,帝师交给他一封信,以及一块令牌。 这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帝师不会让赵颐出事。 “二奶奶,您来北齐的都城,北齐帝会不会扣押您做人质啊?”流月憋了一路,终究是没憋住,问了出来。 “不会。”沈青檀面容平静地说道:“帝师在大周京城安排二爷去治理瘟疫,便是给了充分的时间,让二爷和靖安帝做准备。若是想要暗害二爷,等出了大周,临时安排二爷去应城就行了。” 更不会在赵颐去应城的时候,给赵颐一封信和令牌,方便赵颐去调用人马。 流月似懂非懂。 “你只要知道一点,帝师不是单纯让二爷来北齐做人质就行了。”沈青檀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否则帝师没必要安排二爷去治理瘟疫,让他从中获得权势。他是个无权无势,毫无建树的皇子,不是更好拿捏吗?” 往深远了想,沈青檀甚至怀疑应城的瘟疫出自帝师的手笔,他是为了逼迫赵颐承认北齐皇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的将赵颐带回北齐,再顺势安排赵颐去治理瘟疫。 如此一来,赵颐不再是籍籍无名的皇子,在百姓心目中留下了姓名。 帝师若是有心扶植,借着治理瘟疫的功绩,可以将赵颐推入权力的中心。 毕竟……师出有名了。 流月这一回听明白了,帝师不仅仅是拿二爷来做人质,在二爷身上有别的图谋。 在目的达成之前,绝对不会让北齐帝动二爷。 想到这里,流月激动地说道:“二奶奶,您的意思是……帝师利用你们,你们也借着这一点,顺势在北齐站稳脚跟?” 第322章 徇私 沈青檀点了点头,不说其他的筹码,单论他们在帝师眼里的价值,便不必担心安危。 毕竟北齐帝信任帝师,朝廷的政事,全都是要经过帝师的手。 帝师想要保他们,不过一句话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帝师图谋的是什么。 流月得了沈青檀的话,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 马车驶进都城,停在一座府邸门口。 流月率先从马车上下来,下意识抬眼看向牌匾,只见这一座宅邸,并没有挂上牌匾。 燕一走来,解释道:“皇子妃,这是陛下赐给大殿下的府邸,待他受封之后,再铸一块牌匾挂上。” 沈青檀心中诧异,原以为会暂时住在四夷馆,倒是没想到北齐帝在他们来都城之前,便将府邸赐下来了。 她微微颔首:“有劳了。” 燕一看着沈青檀带来的几十个护卫,食指搓了搓鼻翼,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府邸的管事出来。 管事匆匆来到沈青檀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一礼:“皇子妃,小人是府邸的管事胡晋安。” 他瞥了一眼人高马大的护卫,气势迫人,绝非是寻常的护卫。 “小人早前听闻大殿下与皇子妃即将要来都城,便吩咐下人将主院整理出来,只等着你们住进来。” 胡晋安挤出一个笑脸:“您请随小人进府。” 沈青檀微微颔首:“有劳了。” 随即,她吩咐随行的护卫将箱笼搬进府。 胡晋安吩咐门房,帮着护卫一块搬运箱笼。 不论沈青檀是何身份,只要住进这座宅子,便是他的主子,有权利发落他,不能怠慢了。 燕一目送沈青檀入府,骑着马回到帝师府,径自去了主院。 帝师恰好洗漱好,一头长发烘干了,梳得整整齐齐,穿上一身常服,临窗而站。 窗外的梅花枝探进屋子,映衬得他清贵无双。 “主子,窗子打开,当心受寒。”燕一走到窗边,将窗子合上:“少詹事安排人去了应城,恐怕是要对大殿下动手。” 帝师从北齐边境回到都城,这一路便听到百姓对他的不满,不满他在应城瘟疫爆发时,将应城割让给大周。 这不仅仅是舍弃了应城的百姓,更是丧权辱国。 尤其是瘟疫在北齐蔓延开,林奕安排人煽动百姓,是他的不作为,才让其他城池的百姓受到瘟疫的侵害。 “主子,要安排人截下少詹事的人吗?”燕一忧心忡忡地说道:“大殿下是您安排去治理瘟疫的,若是他治理失败,会连累到您。” “大殿下在大周展现出来的能力,足以应对林奕。”帝师语气淡漠地说道:“若是连这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会倒在北齐皇权的倾轧之下。” 燕一明白了帝师的意思,应城的事情,帝师不会插手去管。 帝师吩咐道:“安排马车。” “是。”燕一立即去安排马车。 帝师乘坐马车进宫觐见北齐帝。 北齐帝在御书房召见帝师,待瞧见帝师进殿,连忙起身迎了过来:“帝师,朕就知道派你出使大周不会有错。你不但平息了大周的民怨,两国顺利结盟,还将崇儿和赵颐带回北齐。朕定要厚赏你。” 只可惜,大周要了一座城池。 倘若舍不下这一座城池,大周不愿意结盟,不但帝师会折损在大周,就连齐王与一干使臣也会折损在那里。 帝师作揖道:“陛下,这是微臣的职责。” 北齐帝提起瘟疫一事:“帝师,朕心里很清楚,你并非是因为瘟疫,方才将城池割给大周。恰恰相反,打算让应城的瘟疫逼退大周。”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赵颐横插一脚,代表北齐出面,支援大周治理瘟疫。” 说到这里,北齐帝脸色难看:“帝师,你为何会安排赵颐去治理瘟疫?” “大殿下最为合适,唯有他去应城协助大周,大周方才不会为难他,愿意配合他。” 帝师回道:“皇子妃身在北齐都城,大殿下不敢对大周徇私。” 北齐帝闻言,放宽了心:“帝师,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对待赵颐?” 第323章 释疑 帝师缓缓地说道:“以臣之见,与其他皇子无异,赏罚分明便可。” 北齐帝拧紧眉头,沉默不语,等着帝师继续往下说。 “陛下将大殿下迎接回北齐,其一是让他归国将仪贞公主的遗骸带回大周,以此来平息靖安帝和百姓的怒火,促进两国结盟,顺利将齐王接回北齐。” 帝师道明原因:“其二是大殿下的身份特殊,让他维系两国之间的关系平稳的发展。以防大周休养生息后,讨伐北齐。” 北齐帝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自从赵颐帮着大周夺走北齐一座城池,拖家带口来到北齐之后,便改变了想法。 “朕倒是有别的看法。” 帝师微微侧首,作出倾听的姿态。 “靖安帝偏宠赵颐,镇北王为了找到丢失的女儿,冒着灭族的风险,主动向靖安帝坦白女儿离开过凉州,可见他有多么重视女儿。” 北齐帝思忖道:“赵颐和沈青檀来了北齐,北齐可以利用他们二人挟制大周?” “陛下,此言差矣。靖安帝并不全是看在大殿下的情面上,方才愿意与北齐结盟。大殿下不过是递给大周的一个台阶罢了。” “大周国库空虚,粮食短缺,不足以支撑他们讨伐北齐。他们需要休养生息,这才答应议和。” “镇北王并非一开始进京去请罪,而是立了战功,方才进京坦白违抗先帝圣旨一事 。” “镇北王虽然在意女儿,但是他身上背负大周的百姓与几十万将士的性命。他的使命不允许他为了女儿向北齐妥协,致使国破家亡。” “倘若皇子妃在北齐出事,镇北王的铁骑将会踏平北齐。” “除此之外,大殿下在靖安帝心里固然重要,却是比不上仪贞公主在靖安帝心里的地位。” “靖安帝为了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放弃了仪贞公主,拒绝广宁公主与镇北王世子联姻。” “大殿下与大周的百姓、社稷相比,孰轻孰重,不必微臣细说了。” 帝师将当下的形势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北齐帝听。 北齐帝脸色沉了下来,靖安帝与镇北王身上背负的使命,注定他们不会为了私情,而抛下国家大义。 以己度人,他也会以江山社稷为重。 如此一来,赵颐与沈青檀留在北齐的作用,只是为了维系两国之间的和平。 在没有危及江山社稷的情况下,靖安帝与镇北王才会顾及到赵颐与沈青檀,不会主动对北齐发难。 北齐帝想到帝师每次做的决策,都会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正是因为帝师的深谋远虑,才能将他扶植到帝位。 这一次将赵颐和沈青檀带回北齐,恐怕远不止是为了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将来说不定还能利用他们给北齐谋取利益。 想到这里,北齐帝舒展了眉心:“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他叹一口气:“等他治理瘟疫回来,朕再给他封王。” 帝师在这种微末小事上,没有干涉北齐帝。 北齐帝很依赖帝师,遇见任何政事都会找帝师拿主意。 而帝师不会直接驳回他的提议,只是分析局势与利弊给他,最后由他来做决定。 北齐帝很喜欢帝师的行事风格,没有被帝师操纵的感觉,因此越来越信任帝师。 他看着帝师神色疲倦,语气关切地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早点回府去安歇。” 帝师闻言,离开了御书房。 北齐帝望着帝师离开的背影,重新折回到龙椅坐下。 刘公公端来一杯茶,搁在北齐帝手边:“您要召见大皇子妃吗?” “赵颐还未认祖归宗,朕先不见她,等赵颐回都城再说。” 北齐帝想到大周压了北齐一头,便觉得心烦意乱,推开茶盏:“摆驾昭华宫。” 刘公公一愣,北齐帝应该是去找淑妃,淑妃是昭华宫的主位。 二十多年来,淑妃恩宠不断。 生下两个公主一个皇子。 其中还有几胎,没能顺利生下来。 北齐帝为了弥补淑妃,将林奕升为少詹事。 刘公公连忙跟在北齐帝身后,去往昭华宫。 - 沈青檀在府邸安置下来,陌生的环境里,毫无一丝熟悉感。 好在她将兰雪苑的摆件与床上、榻上用的丝织品,全都带了过来。 流月与听雪将摆件一一放置在博古架,取出丝织品将床上和榻上的垫子褥子换下来。 屋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熟悉的气息,沈青檀稍稍定了心。 她吩咐道:“院子的牌匾摘下来,更名为兰雪苑。” 流月一怔,心里明白主子是想念大周。 “奴婢这就去找管事将牌匾换下来。”流月离开屋子。 听雪凑到沈青檀身边:“二奶奶,奴婢打听清楚了,管事本来就是在这府邸里的。北齐帝将府邸赐给二爷,没有安排人换下管事,派了八名内侍和六名宫女来府里。” 沈青檀微微蹙眉,宫里安排的内侍和宫女,来历就不好说了。 更重要的一点,不能随意发落了。 她现在对北齐的人物关系,一概不了解,两眼摸瞎一般,不知该如何安置宫女和内侍。 沈青檀问道:“孙武那边有消息了吗?” 快要进都城的时候,她便将二哥给的令牌,交到了孙武手里,让他先一步赶来都城,联系王府安插在北齐都城的眼线,将北齐世家的关系整理好给她。 听雪摇一摇头:“您来都城的消息传出去,孙副将应该会很快回来。” 沈青檀微微颔首,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倚着长榻休憩片刻。 这时,门外传来流月的声音:“二奶奶,孙副将来了。” “快请进来。”沈青檀坐直了身子,吩咐听雪:“快去准备热茶。” “诶。”听雪退出去。 孙武进屋,向沈青檀行礼,“郡主,属下幸不辱命。”他取下挎在背上的包袱,双手递给沈青檀:“这里面装着花名册,各家关系记载在册薄上。” 沈青檀拆开包袱,取出一本花名册,往后翻看。 孙武压低声音说道:“探子给属下一个消息,少詹事林奕暗地里针对帝师,此次瘟疫舆论是林奕派人散布的。今日林奕的心腹,出城了。” 第324章 愿者上钩 镇北王府的探子密切关注北齐关键人物的动向,其中以朝廷要臣与宠妃背后的势力为主。 有关于帝师与林家的关系,便会有所了解。 沈青檀眉心一皱,将花名册翻到林府这一页,看到详细的人物关系图,并且还备注了关键的事例。 她看到册薄上的信息,方才了解到为何林奕敌视帝师,他的女儿被帝师带走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无论是不是命丧帝师之手,林奕都将这一笔账算在帝师头上。 除此之外,林奕还是淑妃的哥哥。 林奕把女儿送给帝师,大抵是想拉拢帝师给淑妃的儿子铺路。 帝师将人带走了,并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相当于和林家以及淑妃撕破脸了。 淑妃想要让儿子做储君,又如何能容得下帝师掌权? 这一次应城的瘟疫爆发,林奕和淑妃趁机对帝师出手。 沈青檀忧心忡忡地说道:“林奕散布谣言,污蔑帝师不管应城的瘟疫,导致瘟疫在北齐其他的城池扩散。他为了坐实谣言,让帝师身败名裂,一定会阻止帝师治理瘟疫。” 而帝师安排赵颐去治理瘟疫,那赵颐成了林奕最先攻击的人。 孙武瞬间明白沈青檀话里的意思,赵颐将会沦为帝师和林奕博弈的牺牲品。 “林奕派出的心腹是去应城?”孙武脸色沉肃:“属下去应城将消息传给二爷,以防他遭人迫害。” “孙副将,有劳你了。” 沈青檀放心不下赵颐,害怕他因为获取的信息不对等,而遭到林奕的算计。 “这是属下的职责。”孙武端着听雪送来的茶,牛饮一口,匆匆离开屋子。 沈青檀继续翻看册薄,将各家的关系梳理通顺,心里稍稍有了底。 这时,流月从外面进来,拿着帕子拍掉身上的雪,方才来到沈青檀的身边。 “二奶奶,宫婢与内侍求见您,等着您安置。” 沈青檀合上册薄,抬眸看向流月:“你去告诉他们,我今日乏了,暂时不见他们。等过几日安定下来了,再安排他们的去处。” 流月应声:“奴婢这就去。” “等等。”沈青檀吩咐道:“你去箱笼里取一包银子,每个人给五两银子,请他们吃壶酒。” 流月一愣,摸不准主子的心思。 沈青檀继续叮嘱道:“你对他们态度恭敬一些,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许多事儿得仰仗他们。” 流月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问道:“您是让奴婢故意这么做?” 沈青檀赞赏地看了流月一眼:“二爷的身份特殊,我们头一次来都城,孤立无援。这些内侍与宫婢在深宫中长大,背后都有主子,恐怕各自都带了任务来的。只有消除他们对我们的防备之心,觉得我们是个好拿捏的,才会容易露出马脚。” 流月明白了,笑眯眯地说道:“奴婢知道如何做了。” 沈青檀招一招手,示意流月附耳过来。 流月将耳朵凑过去。 沈青檀交代了她几句话。 流月点了点头,去内室取了东西揣进袖袋里,方才拉开门走出院子。 宫婢与内侍整整齐齐地站在院门口,听到院里传来动静,下意识抬眼望去,瞧见流月一个人走来,不见府邸的主母。 流月脸上露出一个笑脸,热情地说道:“各位公公、姐姐、妹妹,主母今儿个累了,已经在屋里歇下,你们先回去吧。等主母安定下来,你们再来请安。” 众人诧异地看向流月,完全没想到沈青檀会不见他们。 毕竟他们是北齐帝赐下来的。 沈青檀在大周身份再高,来到了北齐之后,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妃罢了。 若是个聪明的,也该收敛着傲气,见一见他们。 可沈青檀寻了个借口,故意晾着他们。 他们面面相觑,分不清沈青檀是个蠢笨的,自持身份,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 还是沈青檀城府颇深,今日的举动另有别的算计? “主母养在深闺里娇养大,一路舟车劳顿,从大周京城到北齐都城,几千里的路程,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你们见谅,别往心里去。” 流月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子,一人手里塞一块银子,脸上赔着笑:“我们初次来到北齐,两眼墨黑,谁也不认识,什么事儿都不懂。今后还得仰仗你们,多提点着我们,免得冲撞了贵人。” 众人看着手里的银子,再看着流月谄媚的模样,便觉得沈青檀是真的身子骨吃不消,才没有召见他们。 虽然他们的身份低微,但是他们从宫里出来的,还是陛下赐下来的人,谁见了都会给几分薄面。 若是个目中无人,蠢笨无知的人,也就不会使银子收买他们。 “皇子妃是主,奴婢们是仆,为主子做事是奴婢们的本份,担不起‘仰仗’二字。”内侍与宫婢攥紧手里的银子:“流月姐姐,你实在是折煞我们了。” 流月欲言又止,笑容有些牵强,没有再解释,而是说:“那今日之事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众人心领神会:“皇子妃身子不适,我们今日没有来院里求见。” 他们许诺不会将今日被拒之门外一事说出去。 流月松了一口气:“大殿下和皇子妃爱看书,从大周带来不少书,你们谁若得闲,帮忙整理一下,放在前院书房。” 她说完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观察众人的脸色,似乎在担心惹他们不高兴。 众人将流月的神情收进眼底,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三四个人推搡着站出来:“我们是被分拨来伺候大殿下和皇子妃的,目前在府里没有当差,整理书册的差事,便交给我们吧。” “辛苦你们了。”流月顺手关上院门:“我带你们去书房吧。” 自荐去整理书房的四个人,跟在流月身后去了书房。 书房里摆放七八口箱子。 流月走到一只填漆描金的箱笼面前,指着其他的箱子说道:“你们把这几口箱子的书整理出来。” 几个人看着流月把填漆描金箱笼搬进书房里间,眸光微微变幻了一下,敛去神色,打开箱笼将书籍一本一本拿出来摆在架子上。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流月姐,你在这里吗?” 几个人转头望去,认出站在门口的人,赫然是沈青檀身边另一个伺候的婢女。 “在呢。”流月从里间出来。 听雪连忙说道:“二奶奶之前就是脑袋疼,现在浑身发冷,想喝您做的祛风寒的姜汤。” 流月脸色一变,快步往外走:“我去看看。” 几个人看到流月和听雪离开的背影,眸光隐晦地瞥了一眼书房里间。 第325章 疑似故人来 流月与听雪离开书房回到主院,瞧见沈青檀还在翻看花名册。 “二奶奶,您说他们会上钩吗?” 流月听从沈青檀的吩咐,在那口箱子里放了一封信,还有一块私人印章。 “若是聪明人,便能沉得住气,今日不会偷开箱笼。”沈青檀合上册薄,揉一揉泛酸的眼睛:“急功近利的,才会上钩。” 只不过,能被挑选上送到这儿来的,没有省油灯。 “不急。” 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鱼儿上钩。 唯一让她挂心的是赵颐和父亲,他们所在的地方,瘟疫肆虐,若是沾染上了,将会性命不保。 当初大周爆发过瘟疫,仲衡出面平息的。 如今仲衡手受伤,不能行医。 虽然表哥医术高强,但是他的身体情况,不能再继续行医。 只希望陈院使有法子平定瘟疫。 - 富饶繁荣的应城,历经瘟疫的洗劫,再不见往日的热闹。 大雪覆盖了整座城池,沉寂中,透着绝望。 士兵们包围了应城,将其内外切断。 就是这个时候,一队马车疾驰而来。 士兵拦下马车,“前路不可通行,请你们原路返回。” 车夫从袖袋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士兵:“马车里是大殿下,奉命来应城治理瘟疫。” 士兵看到令牌,想到之前接到的命令,大皇子会调运钱粮和药材支援应城。 他把令牌递还回去,来到马车旁边:“大殿下,应城的情况很危险,您把物资放在这儿,属下安排人护送进城。” “不必,你们开城门,我亲自护送进去。”赵颐进北齐边境之后,便从应城周边的云城与磐石城调运钱粮和药材,隐隐听闻应城来云城和磐石城经商的百姓发病,吓得城内的百姓往外逃命。 他便让知府关闭城门,不许百姓私自出城,免得将瘟疫扩散开。 随后将病患单独看管,接触过病患的人,也另外安置,再劝其他的百姓留在家里,一旦有异常情况,便去隔离的草棚。 等一切处理妥善,他运送钱粮和药材来应城,打算询问陈院使这一边的进展如何。 若是有效用的话,便将治理瘟疫的法子教给云城和磐石城的郎中,给病患医治。 士兵阻拦不了赵颐,便放开了城门,让他进了城。 赵颐掀开车窗帘子,目光所及一片雪白,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突然间,迎面来了一队士兵。 士兵身穿软甲,头戴盔甲,脸上蒙着一块粗糙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即便是如此,赵颐还是一眼认出为首的是镇北王:“停车。” 车夫立即拉住缰绳停下马车。 赵颐挑开车帘子,从马车上下来,朝镇北王行一礼:“岳丈。” 镇北王看到赵颐,脸色一沉:“城外的士兵没有拦下你?” 赵颐听出镇北王的语气透着不悦,温声说道:“云城与磐石城也有病患,与这两座城池相比,我留在岳丈这里更安全。” 镇北王想到赵颐的身份,纵然心里不爽快,倒是没有再多说。 之前不允许赵颐来应城,便是担心他的身子骨弱,容易染上病折在这里。 如今云城和磐石城也有病患,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颐见镇北王神色缓和,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这是蛮蛮让我捎给您的信。” 镇北王听到闺女传信来了,抽走赵颐手里的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脸色由阴转晴。 他把信塞进胸前,贴着胸口,睨向身子骨薄弱的赵颐,眉头紧皱:“你跟我过来。” “是。”赵颐坐上马车,示意车夫跟上镇北王。 一行人来到一座宅邸门前,镇北王翻身下马。 赵颐从车厢下来,便瞧见陈院使背着药箱从宅子里出来。 陈院使裹得严严实实,同样是只露出一双眼睛,双手戴着手套御寒。 赵颐唤一声:“陈院使。” 陈院使抬头望来,惊讶道:“小赵大人,您怎的来了?” “我来护送物资。”赵颐询问道:“应城进展如何?” 陈院士摇一摇头:“不容乐观。”他叹一口气:“若是仲老来了,便能平息了瘟疫。” 赵颐神色凝重,正要开口,便听到车轮子碾压积雪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辆乌蓬马车缓缓朝这边驶来。 第326章 人间炼狱 马车缓缓停在赵颐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青布帘子,一道身影自马车内出来,月白氅衣随风而动。 顾长生一身浅淡的蓝,在这冰天雪地里,愈发清雅高洁。 赵颐看到顾长生的一刹那,脸色变得很凝重。 “表兄。”赵颐眸光落在顾长生的眼睛上,依旧是绑着一条丝带。他的眼睛还未恢复,不能受强光刺激,更不能看白雪,否则会更损伤眼睛:“你的眼睛需要慢慢将养,不能再行医。” “我的眼睛恢复了许多,不过度劳累,便不会有大碍。”顾长生踩着木梯,缓缓步下马车:“我学一身医术,便是为了悬壶济世。如今应城瘟疫肆虐,而我身为一名医者,不能袖手旁观。” 赵颐微微皱眉,不等他开口,便听顾长生继续说道:“此事别告诉蛮蛮。” 稍作停顿,顾长生又说:“我师父也一同来了,他很有经验,可以将法子传授给陈院使。陈院使治愈不了的,我再出手。” 一旁的陈院使激动不已,真的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当即撇下了赵颐和顾长生,兴冲冲地来到马车旁边,掀开了车帘子,便瞧见老头儿手里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油光。 “仲老,我这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陈院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津津有味地啃完鸡腿,又嘬嘬骨头,往油包纸上一扔,扯过陈院使递来的帕子,胡乱地擦一擦嘴。 他没接陈院使的话,从马车上下来,神色不悦地看向顾长生。 顾长生若有所觉,侧目望过来,微微抿了一下唇角。 老头儿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让顾长生下不了台。 他望着空寂的长街,询问道:“现在应城是啥情况?” “应城搭建了棚子,特意用来安置患病的百姓。不过这疫病发作极快,几日时间人便没了。病逝的百姓,圈了一块空地埋了。” 陈院使神情凝重地说道:“每日都有新增的病患,情况并没有得到控制,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你的处理方式不错。”老头儿夸赞了一句,话音一转:“病逝的百姓,也会将疫病传给其他人,要用火烧了,才能彻底斩断根源。” 陈院使点了点头:“我带您去看看。” 老头儿一抬下巴:“带路。” 陈院使带着老头儿去往安置病患的地方。 老头儿临去前,转头看了一眼顾长生,见他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院使催促道:“仲老,您快些跟上。” 老头儿心里叹了一口气,跟着陈院使离开。 顾长生循着脚步声而去。 赵颐不放心顾长生,同镇北王说了一声,便跟上顾长生的脚步。 这一次没有坐马车,赵颐将这一座城池看得更加分明。 街边紧闭的宅子,隐约传出悲恸的哭声。 偶有几个人从宅子里出来,他们面容颓靡,眼神充满了绝望,跪在一座小庙前祈求,祈求降临在应城的灾难快点过去。 突然之间,赵颐停下脚步,看向不远处的雪地里,一个男子躺在地上,年轻的妇人跪在男子的身边,晃了晃男子的手臂,没有得到回应后,双手颤抖地抚上男子的脸,唤了几声。 妇人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于她头顶的那一片天倾塌了,瘦弱的身子被压垮了,脊梁弯了下来。 她嘴唇颤抖着,手指一下又一下抚着男子的脸,试图用这一种方式唤醒他。 赵颐看着妇人空洞绝望的眼睛,仿佛这些天流干了泪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纵然是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妇人的绝望与悲伤。 这个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确定男子染病而亡,便将人给拖走。 妇人紧紧抱住男子,竭力阻止士兵带走她的男人。 另外两个士兵钳制住她,将她给拽开,拖进隔离的区域。 赵颐看着这一幕,心里似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在来到应城之前,他知道瘟疫的可怕,可真当亲眼看到城内的惨状,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这些百姓是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他们本来不该承受这一切。 赵颐紧紧握着拳头,压下心里奔涌而来的情绪,往前走了几步,方才发觉顾长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转头望去,只见顾长生解下绑在眼睛上的丝带,望着士兵带走妇人的方向。 顾长生收回视线,抿紧了薄唇,继续往前走。 离安置病患的地方越近,哭声便愈发凄厉。 很快,他们来到安置病患的地方。 顾长生看到太医与郎中,一间间去检查病患的情况。 一些病患跪在地上,拼命给太医磕头,哀求着太医救他们一命。 一些病患病得很严重,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太医的身影从面前走过去。他们想要挽留,想要哀求,却发不出声来,也动弹不了,只有身侧的手指,细微地弯曲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顾长生紧了紧手指,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起了波澜。 第327章 鸿门宴 这些百姓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不愿意放过,努力挣扎着求生。 顾长生亲眼看着士兵从棚子里,抬着一个个病逝的百姓出来。 其他患病的百姓瞧了,眼底流露出惊惧,瘫软在地上。 仲衡双手负在身后,感叹一句:“这世间想要活下来的人,却被命运捉弄,夺去他们的性命。可以好好活着的人,却轻易舍下自己的性命。” 顾长生心尖似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之前给人治病,内心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感触。 只觉得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如今看到在瘟疫肆虐之下,生命变得很脆弱,一条条生命在眼皮子底下消逝,心里很难不生出触动。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失去亲人的百姓,陷入无法自拔的悲痛中,仿佛是从他们的身体里拆走一部分,变得不再完整。 顾长生不由得想起父亲斑白的头发,每一次推开窗户,都能看见父亲站在角落里,怔怔地望着他的屋子。 父亲很担心他,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向来是一副严父面孔,假装若无其事。 姑姑担心他忧思过重,将所有的过错往身上揽,解不开心里的结,隔三差五便来顾府见一见他。 蛮蛮心里挂念着他,在离开大周的时候,命人给他送来一封信。在信里面告诉他,她要去北齐接护国公主的骸骨,山高水远,一来一回,大抵是要明年才回大周。 蛮蛮在信里说到,或许会在明年端午之前回到大周,可又怕会横生枝节耽误行程,便与他约定好,明年一起过中秋。 师父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从未曾说过一句关心的话,面对他的冷情与无欲无求,脾性会变得焦灼,隐隐有一些无力,最后在他的耳边碎碎念,说起自己的可怜之处,希望引起他的同情,心里多一丝挂碍。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失去了他,想必与这些痛失亲人的百姓一样。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这时,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从棚子里冲出来,看到陈院使的一刹那,眼底骤然迸发出光亮,朝陈院使冲过来。 士兵们将妇人给拦下:“你的小孩染了疫病,不能去外面。” 妇人眼底的光亮破灭,急得双眼泛出泪花,屈膝跪在地上,朝陈院使求救:“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救救她……” 陈院使背着药箱准备过去,顾长生先一步走过去,视线模糊地看着陷入昏迷的孩子,伸手碰一碰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他给孩子诊脉,又详细检查一番,询问妇人关于孩子的症状后,从袖子里取出锋针给孩子针灸。 几针下去,孩子醒了过来,剧烈的咳嗽,意识模糊地喊着冷。 妇人看到孩子醒了,仿佛是即将要失去的宝贝,重新回到她的怀抱,紧紧地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哪怕孩子的病症没有好转,只要还活着,对一个母亲而言,便意味着病症有治愈的希望,心灵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顾长生看着妇人失而复得,小心珍视孩子的模样,突然之间明白了生命的意义。 这一些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蛮蛮,一次次的失望消磨了他的棱角,心里的枷锁越来越沉重。 他的生命里,除了找到蛮蛮,再也没有其他的念头。 以至于找到蛮蛮之后,支撑着他的信念崩塌了,内心变得空茫,似乎失去了方向。 除了弥补蛮蛮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 妇人止住了哭声,向顾长生磕头道谢。 顾长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不太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院使连忙示意示意妇人起身,带着孩子去领药吃。 妇人急急忙忙地离开。 顾长生偏头看向一旁的陈院使:“你把解毒活血汤方给分发给诸位医者,重症危症的病患,照着方子加药。老弱用单剂,强壮的用双剂,一日服用三次,直至痊愈为止。” 陈院使追问道:“全都可以治愈吗?” 顾长生摇了摇头。 陈院使等了片刻,见顾长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接过他递来的汤方,急匆匆地走了。 顾长生对赵颐说道:“你身子骨弱,容易邪气入体,别靠近病患。”他吩咐道:“你带着人去清理街道,洒药粉清除病害。” 赵颐微微颔首,准备离开的时候,仲衡往他手里塞了一瓶药。 仲衡叮嘱道:“你每日吃上两丸,连着吃三四日。” 赵颐应下:“多谢。” 仲衡最不耐烦这些客气话,摆一摆手,急忙追着顾长生而去,生怕他稍不留神,顾长生就会胡来。 赵颐原路返回,进了宅子,召集随行而来的侍卫,武装了一番,前去清理街道。 直至夜幕降临,赵颐带着侍卫回到宅邸,临时借用镇北王的屋子梳洗。 江朝与江暮各自带着侍卫回来,前去找赵颐汇报情况。 两个人来到屋子,汇报完防疫病的进展。 江暮来到赵颐身边:“二爷,治理瘟疫的汤方,需要属下传给云城和磐石城的知府吗?” 赵颐沉吟道:“明日见一见疗效,若是汤方有效用,你和江朝分别去这两座城池,将汤方交到郎中手里。” 江暮一怔,顷刻间明白过来,主子不信任这两座城池的知府。 毕竟云城和磐石城的知府是北齐的官员,主子的身份特殊,若是将汤方交到知府手里。知府想要谋害主子,随意更换几味药,便可以栽赃陷害了。 他和江朝亲自去把关,情况又要好上许多。 “是。”江暮提醒道:“您要写一封信给二奶奶报平安吗?” 赵颐取下帕子擦手的动作一顿,一边细致的将手上的水渍擦干,一边温声说道:“安置下来再给她写一封信。” 江暮皱一皱眉,他们方才来应城,还未分配屋子,便出去忙活了。 如今忙活回来,主事的又不在府邸,还未安置下来。 主子适才临时在镇北王的屋子更换衣物。 “属下去问问。”江暮拉开屋门,便瞧见门口站着一张生面孔,身上穿着七品知县的常服:“王爷不在屋里,你去别处找一找。” 知县许大人脸上堆着笑容,“下官不是找王爷,是特地来找大殿下。” 说到这里,他解释道:“应城割让给大周了,因着瘟疫的缘故,大周还未派人来接任下官的官位。” 赵颐来应城之前,听说了这么一回事。许知县虽然名义上还在担任应城知县,但是已经做了甩手掌柜。 许大人没听到赵颐应声,谄媚地说道:“这一座宅邸住满了人,没有空置的屋子。下官听闻您来了应城,特意命人收拾出一座私宅,给您落脚。” 他担心赵颐不愿意去,面色诚恳地说道:“下官在私宅备了酒水,为殿下接风洗尘。另外,还有一事相求。想请殿下用完膳,再去看看衙门的官粮和官银,给下官拿个主意,该如何处置。” 江暮和江朝听到银子和粮食,齐刷刷看向赵颐,等着他拿主意。 第328章 染病 许知县殷勤的模样,令赵颐起了疑心。 他一个无权无势,还未认祖归宗的皇子,身上留有一半大周的血脉,注定不会得到北齐帝重用。 许知县没有必要讨好他,毕竟地方上的小官,多半背后靠着一棵大树。 “如今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又如何能纵情享乐?”赵颐婉言推辞了许知县的好意,提议道:“我们直接去衙门。” 许知县打听到赵颐去了江安坊探望病患,恐怕是见识到了百姓的惨状,生出了怜悯之心,食不下咽。 他心里对赵颐多了几分了解,这是一位心系百姓的主子。 可惜了…… 许知县敛去思绪,侧身站在一旁,态度恭敬地说道:“您请。” 赵颐放下手里的帕子,取下一件大氅穿在身上,随着许知县一同出府。 府门口停着许知县的马车,还有一顶小轿子。 许知县小跑到马车旁,挑开马车帘子,请赵颐坐进马车。 他等赵颐坐定,便放下帘子,打算去乘坐小轿。 赵颐清润的嗓音自车厢传出来:“许大人,马车宽敞,你我共乘一辆马车去衙门。”顿了顿,他又说:“马车暖和一些。” 许知县一怔,踌躇片刻,挑开帘子进了车厢。 小几上放置四足莲瓣式瓷炉,车厢内暖烘烘的,化去了许知县一身冰寒。 许知县端端正正地坐在赵颐对面,脑子里的一根弦紧紧绷着,打算应对赵颐的盘问。 谁知,他等了半晌,没有等来赵颐的问话。 许知县抬眼望去,瞧见赵颐疲倦地靠在车壁,合眼养神。 下一刻,赵颐动了,似乎有些怕冷,手指拢紧大氅襟口,领口一圈白色皮毛,映衬得他的脸透着些许的苍白。 许知县看到赵颐无心的举动,莫名的头皮发麻。 这一路上,赵颐安静无声。 许知县怀揣着心事,也没有闲心试探赵颐,只恨不得马车再快一点,尽快抵达衙门。 忽然,赵颐动了。 许知县身形一僵,便听见赵颐说道:“我今日从云城赶来,又带着属下清除病害,一上马车便睡沉了。许大人,望你见谅。” 许知县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不妨事,不妨事。” 这时,马车停下来。 许知县连忙跳下马车,呼吸到冰冷的空气,寒气入了肺腑,冻得直打哆嗦。他紧绷着的那根弦,却是松懈下来了。 赵颐从马车上下来,瞥见许知县悄悄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间,他低声咳嗽。 许知县脸色顿时大变。 赵颐仿若没有看见,断断续续又咳了几声,直至止住了咳嗽声,方才看向许知县。 “我这几日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应该不影响办正事吧?” 许知县如临大敌,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不知花费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下来,没有当着赵颐的失态。 赵颐是从云城和磐石城来的应城,那两座城池也爆发了瘟疫,说不定赵颐就感染了瘟疫呢? 方才在马车上,赵颐怕冷,这个畏寒的症状,便有些像染了瘟疫。 许知县心里怕得要命,一刻都不想与赵颐相处,可人是他费尽心思请来的,总要说几句场面话。 何况,他的目的就是让赵颐染上疫病。如今赵颐染了病,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殿下,下官疏忽了,不知您感染了风寒,还求您办事,打扰到您休息。” 许知县压下心底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说道:“您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 “我自己的身子骨,我心里有数,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大碍。”赵颐咳得嗓子嘶哑,缓了缓一口气:“钱粮一事,不用怎么费心。既然来了……” 许知县连忙打断赵颐的话:“衙门的钱粮是从应城百姓手里收的赋税,现在应城急需要钱粮治理瘟疫,下官便开了库房,将钱粮用在应城百姓身上。” 他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沫,“北齐答应给大周钱粮,到时候上边的人问起官粮和官银,得拜托您为下官说句话。” 赵颐微微颔首:“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此事我会为你担下来。”顿了顿,又问:“你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拿主意吗?” 许知县连忙摆手:“没……没有了。” 赵颐眸光从许知县脸上扫过,看到他眼底竭力想要掩盖的惧怕,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吓得浑身发抖,杵在马车旁没有动弹。 许知县瞪了车夫一眼,示意车夫赶紧把人拉走。 比起马车里染病的赵颐,车夫显然更怕许知县,一挥马鞭,驾着马车送赵颐原路返回。 许知县目送马车绝尘而去,捻着袖子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想到他与赵颐共乘一辆马车,便觉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难受得紧。 他快步进了衙门,吩咐小吏煎药送去书房。随后,他在书房写了一封信,安排人送给林家人。 而许知县做的这一切,被暗中的一双眼睛,尽收眼底。 第329章 纵使时过境迁,对他的爱依旧不减分毫 赵颐从衙门回来,在前厅遇见了刻意等他的主事。 主事特意收拾了一座院子,院子里有四间厢房,分别安置赵颐和顾长生一行人。 赵颐在院子里安置下来,吩咐江暮去前厅等着顾长生。 江暮领命而去。 赵颐站在窗前,推开菱花窗,院子里的槐树枝叶上缀满白雪,在昏黄的光影下闪烁着银光。 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惊落枝头的白雪。 暗卫禀报道:“主子,许知县在您走后,便写了一封信送出去。” 这个消息在赵颐的意料之中,许知县找上门献殷勤的那一刻,他便怀疑许知县别有居心。 他刻意称病试探许知县。 倘若许知县没有动静,那便是他多疑了。 如今许知县的举动,证实了他的猜测。 既然许知县居心叵测,他正好借许知县之口,将他染病的消息传出去,为他在北齐探路。 赵颐吩咐道:“继续盯着。” “是。”暗卫迅速离开。 赵颐合上窗户,便看见江暮推门进来。 江暮禀报道:“二爷,顾公子回府了。” 赵颐吩咐道:“你去厨房准备几道清淡的菜色,一盅清汤,送去顾表兄的屋子。”顿了顿,他又提醒道:“米饭软烂一些。” “属下这就去准备。”江暮快步离开。 赵颐打开门,西厢房的窗户透出晕黄的光,一道颀长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 他抬步走去,叩响门扉。 “表兄。” “请进。” 赵颐推门而入,只见顾长生往掌心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服下。 “头疼症犯了吗?可要唤陈院使过来诊脉?” 他记得顾长生长时间给人治病,身体会承受不住。 “我的身体没有大碍,今日在江安坊留了大半日,吃药预防一下。”顾长生拎着茶壶倒一杯水,递给赵颐:“你这么晚过来,是哪里遇到难处了?” 赵颐观察一番顾长生的脸色,确定没有大碍,方才放了心。 “的确有一事需要表兄帮忙。”赵颐将许知县的事,言简意赅地告诉顾长生,然后道明来意:“帝师在北齐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声望。诸多臣子依附他,却也有与他利益相冲的势力。” “我是帝师带去北齐的皇子,又奉他的命令来治理瘟疫。这一路走来,听到不少关于帝师的负面传闻,都与此次瘟疫相关,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想要让帝师身败名裂。” 赵颐推测道:“藏在背后的人想要扳倒帝师,势必不能让我顺利治理好瘟疫,会出面来干扰。” 顾长生微微蹙眉:“你不止是北齐的皇子,还是大周护国公主之子,深受靖安帝看重。” “你若是命丧应城,北齐要给大周一个交代,藏在背后的推手,便会将帝师推出来。” “刺杀你,并非明智之举。如今应城瘟疫肆虐,利用瘟疫取你的性命,无人会起疑。即便起疑,也没有证据。” “许知县为你准备的私宅,恐怕有问题。” “这是我来找你的目的。”赵颐温声说道:“有什么药吃了,可以让我的症状与疫病相同?” 顾长生取来笔墨递给赵颐,报出几味药:“一日吃一剂,症状与疫病相同,寻常郎中诊断不出来。停药三日,症状会消散。” “多谢表兄。” 赵颐晾干墨迹,折叠整齐,放入袖子里。 这时,江暮提着食盒进来,将饭食一一摆在桌子上。 顾长生视线模糊,仿佛蒙着轻薄的白雾,依稀看得见轮廓,全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 每一个至亲都把他放在心上。 记得他的喜好,记得他的习惯。 他心里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可他知道这种感觉,令他心底泛暖。 “你有心了。”顾长生提醒道:“你去信告诉蛮蛮一声,别让她为你担心。” “好。”赵颐不再打扰他,起身道别。 顾长生将赵颐送走,回到桌前坐下,端着碗筷用膳。 尝到米饭软烂的口感,他的眸子里泛着波澜。 父亲给他准备的米饭口感软烂,姑姑准备的是如此,如今就连表妹夫准备的也是如此。 他们将他当做当年的少年郎,用每一处微小的细节告诉他,纵使时过境迁,对待他的感情从来都未曾改变过。 - 许知县喝了预防疫病的汤药,又忧心汤药不管用,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直至第二日清晨,他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方才稍稍松一口气,连忙派人去打听赵颐是什么情况。 用完早膳,他派出去的小吏回来了。 “许大人,大殿下今日没有带下属去清理街道,除治病害,对外宣称是染了风寒,只是派了他的心腹江朝去做防护,另一个心腹则是留在府里照顾他。” “说来奇怪,若是染了风寒,昨日来应城的神医,为何不许府里的人靠近大殿下住的院子?” “您说……大殿下是染了疫病吗?” “若是染了疫病,为何不将他送去江安坊?” 小吏很疑惑,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许知县却笑了:“若无意外,大殿下是染了疫病。他对外宣称感染风寒,隐瞒住实情,是想要稳住朝堂局势。” 他的一颗心彻底落定,示意小吏将赵颐感染疫病的消息放出去,将这一池水给搅浑了。 - 果然,许知县将消息放出去之后,暗处的人按兵不动,似乎在确定消息的真假。 直到三四日过去,赵颐依旧没有露面,甚至需要他亲自处理的公务,也是由身边的人代劳。 关于赵颐感染瘟疫的消息,在外面愈演愈烈,藏身在暗处的人,按耐不住了,借着以调运物资的名目,特地来府上拜访赵颐。 确定赵颐究竟有没有感染疫病。 他们站在前厅等候下人去通传,听到门口有动静,视线便往外瞥,看到的是进进出出的下人,始终没有等到想要见的人。 监察御史按捺不住了,看了一眼一同前来的许知县,沉着脸起身去往门口,一眼看见去通传的婢女,急匆匆地赶来。 第330章 参奏帝师 “大人,大殿下的风寒还没有好,暂时不见外客。”婢女低眉顺眼地说道:“您要商议调运物资的事儿,与镇北王商议就行了。” “我要过问大殿下的事情,涉及到北齐的政务。镇北王是大周的武将,我越过大殿下与镇北王商议,不太合适吧?” 监察御史神情不悦地说道:“大殿下感染风寒罢了,若是担心传染给我,隔着屏风见我就行了。我只说几句要紧的话,不会耽误殿下养病。” 婢女支支吾吾地说道:“殿下另有交代,您若执意要见他,有什么话写在信里交给他,他看了后,会回一封信给您。您若是嫌麻烦,便与他身边的随从商议。” 监察御史气笑了,见赵颐推三阻四,始终不愿意露面,心里愈发笃定赵颐染了疫病。 他转了话头:“你见到大殿下了吗?” 婢女迟疑片刻,然后摇头。 监察御史不再强人所难:“调运物资一事,我与许知县商量,便不打扰殿下养病。” 说罢,他拂袖离开。 许知县连忙跟着监察御史一道走了。 婢女望着监察御史的背影,想到他离开之前看她的那一眼,心里琢磨了一番,折身去赵颐的院子,将监察御史离开的消息,告知江暮一声。 隔日一早,婢女奉命出府去买安息香。 方才走到药铺门前,便被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带去一座小宅院里。 壮汉将婢女一推,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稳住身形,婢女瞧见监察御史端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中,气定神闲地喝茶。 她想到昨日监察御史离开府邸之前,看她的那一个眼神。 婢女屈膝跪在地上:“大人,请您恕罪。” 监察御史盯着婢女苍白的脸,挑眉说道:“你何罪之有?” 婢女攥着手指,不敢吭声。 监察御史不与她兜圈子:“大殿下病了的这几日,你见到过他吗?” 婢女神色愕然地看向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给站在一旁的心腹递一个眼神。 心腹捧着木匣子来到婢女身边,打开了盖子,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婢女从未见到过这么多银子,看直了眼睛。 “你告诉我实情,这一匣子银子,便是给你的报酬。”监察御史站起身,踱步到婢女身侧:“今日一事,除了你我二人,不会再有第三方知道。” 顿了顿,他微微笑道:“你不愿意背主,也不妨事,我便当今日没有见过你,让他们送你一程。” 婢女心惊胆颤,浑身上下冒着冷汗。 监察御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倘若选择合作,便奖赏她一匣子银子。 倘若她不愿意透露赵颐的状况,便将她给灭口,以免她回府将今日之事告诉赵颐。 “我……我说。”婢女颤声说道:“我前两日见过大殿下一回,他高热烧得不省人事,不断咳嗽,还咳出了血丝。” 监察御史闻言,神色凝重,每一个症状,都是对应了瘟疫。 他又问:“你今日出府做什么?” 婢女回:“我奉命出来买安息香。” 监察御史低喃一遍:“安息香……” 安息香是一味中药,有开窍清神,行气活血,止痛的功效。 患有疫病的人,还会伴随着剧烈的胸痛。 再一次证实赵颐患有疫病。 毕竟应城在盛传赵颐染了瘟疫一事,并且越传越烈,隐隐有着向外扩散的迹象。 以赵颐的行事作风,定会将谣言扼杀在摇篮中,在外露个面,让谣言不攻自破。 偏偏赵颐没有露面,甚至将拜访他的人拒之门外。 这一举动无疑是验证了传言,外头的风声才会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压不住的地步。 如今他从婢女这儿得到准确的消息,断定传言是真的,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刻意命人将病患用过的东西,放在了没有染病的百姓家里。 一时之间,应城控制住的局面,顿时又失控了,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如此,赵颐依旧没有出面,而是派出身边的江暮与江朝去处理。 直至此时此刻,监察御史才彻底打消了怀疑,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京城。 - 远在京城的齐王和林奕等人,收到了从应城送来的信,得知赵颐感染了瘟疫。 另外还附带一个消息,一个江湖神医去了应城治理瘟疫,一张药方子加减药给病患吃了十几剂,仍旧没有起色,每日都有百姓病逝。 齐王有意针对赵颐,拔除潜在的强敌。 如今得知赵颐染了瘟疫,心里痛快了。 林奕接到了消息,总算得到了扳倒帝师的契机。 赵颐是被帝师安排去治理瘟疫,如今染上瘟疫病重,帝师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何况赵颐带去大笔钱粮支援应城,非但没有治理好应城的瘟疫,反而越来越严重,连同周边的城池也爆发瘟疫。 他决定联合大臣们在早朝的时候,参奏帝师一本,主动请命去应城、云城、磐石城治理瘟疫。 只要他将瘟疫平息下来,在百姓心目中的声望,便会盖住了帝师。 待他载誉而归,赵颐大概病逝了。 届时,他再在背后推动一把,让大周讨伐北齐。 北齐帝不是情深义重之人,在没有危及到自身地位之时,会极力维护帝师。 若是帝师成为了灾难的根源,北齐帝为了自保,绝对会将帝师推出去,平息大周的怒火。 想到这里,林奕写了几封信,吩咐心腹送出去,等着明日的到来。 - 翌日,林奕摸黑起床,穿上一身官袍去上早朝。 抵达宫门口时,连日来的大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温柔照耀整座宫殿。 林奕将这一景象,视作祥瑞。 百官进入大殿,北齐帝缓慢从容地走来,端坐在高位之上。 众臣跪拜后,向北齐帝禀奏各地大小事宜。 北齐帝每回答一句,便要看一眼帝师,见帝师面色如常,心里才会安定。 待百官禀奏完毕,北齐帝正打算散朝。 这时,御史出面道:“启禀皇上,云城与磐石城瘟疫肆虐,帝师派大殿下去治理疫病,致使大殿下染上疫病。若非是地方上巡查的御史传递消息进京,此事还不知要瞒报到几时。” 这一句瞒报,剑指帝师。 大殿陷入了沉寂,氛围霎时变得紧张,众臣纷纷看向帝师。 第331章 雪崩落河 帝师在朝堂遭受御史弹劾。 与此同时,赵颐乘坐一辆马车赶赴都城。 距离都城还剩下几百里路,赵颐叫停马车,在路边的茶棚里休憩,命人给马喂草料。 赵颐饮完一杯茶。 一匹马疾奔而来,马背上的人看到茶棚里的赵颐,骤然拉紧缰绳,将缰绳扔给马车旁的江暮,大步流星进了茶棚。 “主子。”暗卫来到赵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一切如您所料。” 赵颐闻言,往桌子上放下一块银子,坐进车厢里。 暗卫跟着进了车厢,低声说道:“属下们跟着监察御史的人去都城,一封信送去了齐王府,一封信送去淑妃兄长林少詹事府里。” “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潜伏在齐王与林府。果然如您所料,林少詹事昨夜派人刺杀您。” “属下赶在他们前面来寻您,大概在百里路内,您会遇见这一批人。” 赵颐在许知县面前装病,闭门不出,任由舆论愈演愈烈,让藏在暗处的人冒头。 在第三日的时候,孙武来应城找他,告知他,帝师与林少詹事的恩怨。 林少詹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了应城。 几乎不用怀疑,林少詹事是藏在暗中的人。 谨慎起见,他依旧按兵不动,命人盯梢上门拜访他探听消息的人。 直到监察御史与许知县再次上门,他依旧避而不见,并且安排一个婢女出府买安息香,给监察御史收买婢女探听他消息的机会。 果然,监察御史上了钩,往京城里递了信。 至于为何会预判到林少詹事,还会再派人来刺杀他。 那是他命人查探过许知县给他准备的宅子,确认那座宅子,之前住的一户人家,全都死于疫病。 从这里可以推断出,林少詹事想要他的性命。 虽然他染上疫病的消息甚嚣尘上,但是无人见过他。 林少詹事身为淑妃的兄长,能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可见不是个平庸之辈。 仅凭着他病重的消息,在没有亲眼看到他死了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心。 以防夜长梦多,必定会派人来探查他的情况,若是没有病逝,定会让人取他的性命。 只有他死了,林少詹事才能借助大周的力量,扳倒帝师。 林少詹事设的局中,他是关键人物。 是成是败,端看他是生是死。 林少詹事绝对不会疏忽大意。 暗卫继续说道:“林少詹事今日会联合诸位大臣弹劾帝师。” 赵颐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袍上的纹样,陷入了思索。 林少詹事为了扳倒帝师,要置他于死地。 他此次进京,无非就是揭露瘟疫扩散是林少詹事的手笔。 北齐帝不是靖安帝那种心系百姓的人,极为宠爱淑妃。 淑妃一求情,北齐帝大概会对林少詹事手下留情,小惩大诫。 不会让林少詹事伤筋动骨。 而在林少詹事眼里,他和帝师是一条船上的人,往后还会在他的身上做文章。 赵颐改变了主意,打算让林少詹事被他自己设的局绞杀。 以绝后患。 赵颐正要开口,便听到车外传来谈话声。 “今日出了太阳,咱们快些赶路吧。这一条官道紧邻着山壁,山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就怕会塌下来。” “走走走,去年下大雪,山上的积雪崩塌下来,将马车冲进河里了。” 赵颐挑开车窗帘子,朝前方望去,只见一条蜿蜒的官道横贯在陡峭山壁与白茫茫的江河之间。 皑皑白雪覆盖在山峰,在阳光的照耀下巍峨壮丽。 方才在旁边交谈的两个人,乘坐马车离开。 江暮连忙说道:“二爷,我们也赶紧走吧。” 赵颐应了一声,放下车帘子。 暗卫过了片刻,方才从马车出来,将一根麻绳绑在马车上。 江暮看到暗卫的举动,拧了拧眉毛,把缰绳递给暗卫。 暗卫睨他一眼,牵过缰绳,翻身上马,策马奔驰。 江暮跳上车辕坐下,挥鞭驱车朝都城而去。 马车转过一个弯道,一支利箭破空射来,江暮握住腰间剑柄,准备拔剑挡住利箭。 山峰上的积雪崩塌,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 江暮神色骤然一变,不等他有所应变,马儿受到惊吓,坠下河流中,瞬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两丈远。 奉林奕之命的护卫,看到骏马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沉重的车架往水底沉下去,拽着骏马一同沉下水底。 护卫们愣住了,变故来得太突然了。 其中一个人去过应城,认出了江暮是赵颐的心腹。既然江暮现身了,那赵颐必定坐在马车里。 他们拉弓搭箭射杀江暮,谁知雪崩惊了马,坠下了河流。 护卫们转眸看向一旁的官道,白雪覆盖官道阻断了路,又抬头看向山峰,只觉得雪崩得太及时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们便没有当一回事,每年冬天这个地方都会雪崩,倒霉鬼会因此丧命。 赵颐大概就是倒霉吧? “头,河水湍急,又是大冬天的,他们活不了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水去搜!” “是。” 护卫一个个下了河,并未看到一道黑影牵着骏马从山里出来,往都城而去。 - 赵颐那边凶险万分,而朝堂这边,亦是暗潮汹涌。 派人刺杀赵颐的林奕,则是手里拿着笏板,老神在在地站在朝堂靠后的方向。 从他决定联合大臣弹劾帝师时,便是将两个人的恩怨全摆在明面上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昨夜除了给几个大臣去信之外,再次安排人赶赴应城。 倘若赵颐没有病死,便将人给弄死。 他打算利用赵颐的死做文章,所以赵颐必死无疑。 林奕抬眼看向帝师,着一身绯红官袍,端的是华贵无双,从容镇定,仿佛被弹劾的并不是他。 “我区区一个帝师罢了,不至于手眼通天,能够知晓远在千里之外应城的情况。” 帝师抬眸看向御史:“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查郡县,便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发现治理瘟疫的官员瞒报,你该写奏折禀报陛下。若我的消息比监察御史灵通,要你们有何用?” 第332章 病逝 御史噎住,帝师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而还将他一军。 “治理瘟疫的事,的确不归帝师管,监督百官的事儿,也是都察院十三道御史的职责。只是……” 御史话音一转:“大殿下身份特殊,若是在应城出事,大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大殿下还未认祖归宗,帝师便急着将大殿下派去应城治理瘟疫,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御史作揖:“如今大殿下病重,帝师难辞其咎。” 帝师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 吏部尚书出列道:“据微臣所知,大殿下染上疫病第三日,人便不在了。底下的人,一直压着消息没有传出来。” 这句话一出口,震动了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赵颐病逝了? 大殿静默了片刻,转瞬便喧哗起来。 “瘟疫发病迅猛,几日时间便会要了性命,没有一个病患例外。” “大殿下病了有大半个月了吧?若是薨逝了,为何这么久,底下的人不将消息传到都城?” “底下的人瞒报大殿下的死讯,无非是害怕会被降罪,打算等瘟疫治理好之后,再将功折罪。或者是大周的人,刻意压下消息,为的是先发制人,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再提出丧权辱国的条约。” “丧权辱国”几个字,咬字很重。 众臣顿时想到大周割走北齐一座城池,若是利用赵颐的死,再向北齐要几座城池…… 他们心底涌出一股屈辱,却又奈何不了大周的强盗行径,最后看向罪魁祸首:“帝师擅作主张将大殿下派去应城,如今大殿下染病薨逝,该由帝师给大周一个交代。” 林奕很了解百官的心思,北齐国向来强盛,狠狠压制大周一头。如今吃了败仗,被大周压制住,逼迫割让了城池,被他们视作耻辱。 如今因为赵颐的死,极有可能又要面临割让城池的境地,激发出他们的愤怒,一些中立派,不惧怕帝师的大臣,自然会讨伐帝师。 林奕眼底闪过一抹快意。 北齐帝听闻赵颐病逝的消息,心里很震惊,担心赵颐的死,会给北齐带来灾祸。 他见群臣激愤,要让帝师一个人承担罪责,一时间陷入了为难。 帝师对他尤为重要,不仅扶持他坐上皇位,更是他的谋士。 他希望借助帝师,名垂青史。 北齐帝询问道:“帝师,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帝师言简意赅道:“大殿下没有病逝。” 北齐帝闻言,松了一口气。 比起众位大臣,他更相信帝师。 林奕心里冷笑一声,赵颐现在是没有病逝,再过不久,便会传来死讯了。 “皇上,大殿下染疫病的消息,昨儿个传到都城来了。按照瘟疫的凶险来看,恐怕凶多吉少。” 林奕提议道:“应城的疫病并未得到控制,云城与磐石城的疫病爆发,微臣请命去治理瘟疫,安抚百姓。” 他危言耸听道:“这两座城池毗邻应城,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没有让百姓得到及时的救治,百姓们当真信了传言,以为朝廷不管他们的死活。” “到时候大周为大殿下的死讨一个公道,策反了城里的百姓,引发出暴乱,再顺势侵略城池,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在理,北齐帝并未做决断,而是看向了帝师。 林奕见状,脸色沉了沉。 “帝师,您安排下去治理瘟疫的人,并没有起到任何效用。” 林奕步步紧逼道:“瘟疫凶险,再耽误下去,恐怕云城和磐石城要成为死城。” 帝师问:“林大人能治理好瘟疫?” 林奕信誓旦旦地说道:“大殿下去应城有一个月,给我一个月时间,足够了。” “是吗?” “我若是在一个月的期限内没有治好瘟疫,便摘下头顶的乌纱帽。” 帝师闻言,微微笑道:“林大人如此胸有成竹,由你去治理瘟疫是百姓之福。” - 林奕去云城和磐石城治理瘟疫,钦点了钱粮与药材,又征集了几名郎中。 一切准备就绪,打算动身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护卫回来了。 护卫禀报道:“主子,属下们去应城的途中,在距离都城百里的地方,碰见了赵颐来都城,处置他了。” 他们下河去捞赵颐,河水太湍急,赵颐不在车厢内,不知道被水流冲到哪里去了。 沿途搜找了一番,没有看见他们爬上岸。 河水冰寒,恐怕凶多吉少。 毕竟赵颐只带了江暮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的护卫。 林奕有些意外,赵颐居然回都城来了?他不免庆幸自己留有后手,安排人去刺杀赵颐。 “你们得手了?”林奕问道:“尸身处理好了吗?” 护卫私以为赵颐绝对不会生还,若是如实告诉林奕,恐怕这一份功劳不会算在他们兄弟头上。 “得手了,将他扔河里处置了。” 林奕皱一皱眉,对于护卫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但是想到赵颐死了,后患已除,一颗心便也落定了。 他让护卫去领赏,带着人马离开都城,朝云城的方向而去。 - 沈青檀收到赵颐的信,信里交代,为了引出藏在暗处的人,他会放出染疫病的消息,让她听到风声不必太过担忧。 赵颐还在信里交代,顾长生与仲衡去了应城治理瘟疫,开的药方起了效用。 沈青檀忍不住担心,顾长生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再行医。 仲衡的话,历历在耳。 如今过了十来天,也不知应城是什么情况。 沈青檀有些心神不宁,莫名的胸口发闷。 她打算出去转一圈,透一透气。 方才打开门,挑开帘子,便瞧见流月急匆匆地跑来,心里咯噔一下。 “二奶奶,不好了。”流月气喘吁吁地说道:“奴婢听到外头在传,二爷……二爷……病……病逝的消息。” 说到这里,流月眼圈发红。 沈青檀下意识不相信,毕竟赵颐说他是装病的,怎么会病逝呢?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却抑制不住的发慌。 她打算回屋写一封信,派人送去应城,便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 第333章 挑唆 沈青檀看到突然出现的暗卫,认出是赵颐身边的人。 “二爷情况如何了?” 暗卫正要开口,敏锐觉察到了什么,沉痛地说道:“ 二爷出事了,您节哀。” 沈青檀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看向暗卫,似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暗卫看着沈青檀不知所措的模样,继续说道:“属下没能将二爷带回都城,请二奶奶责罚。” 说罢,暗卫屈膝跪在地上。 “砰”的一声,袖炉砸落在地。 “二奶奶,二奶奶……” 流月扶着沈青檀进屋。 暗卫紧跟着进屋。 隐匿在暗处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 皇宫,养心殿。 暗卫跪在地上,向北齐帝禀报:“陛下,大殿下身边的暗卫回来,将他的死讯告知皇子妃。” 北齐帝倏然看向暗卫:“你说赵颐死了?” 暗卫将听到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北齐帝。 北齐帝在听到那句“属下没能将二爷带回都城”,眉头紧紧拧起来:“看来赵颐是真的病逝了。” 若是染了疫病,死了是要将尸体给焚烧。 这就是赵颐的暗卫无法将人带回都城缘故。 北齐帝不免有些头疼,原来打算用赵颐牵制大周,让北齐休养生息。如今赵颐死了,事情变得棘手了。 刘公公在一旁说道:“陛下,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转机。” 北齐帝看向刘公公,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刘公公说:“大殿下薨逝了,皇子妃还在都城。大周若是向北齐讨要公道,咱们可以请皇子妃出面。”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您在此之前,追封大殿下,着礼部举行一个葬礼,让大殿下入陵寝。如此一来,大殿下算是认祖归宗,大周不能名正言顺将皇子妃要回去。” 北齐帝思索了片刻,觉得此事行得通,打算明日散朝后,与帝师商议一番。 - 昭华宫,淑妃收到两封来自宫外的信。 她在内务府有人,出宫采办的内侍,会给她传递消息。 淑妃拆开手里的信,这一封是安插在赵颐府邸的眼线送来的,在信里表明赵颐死了。 她拆开另一封信,这一封是林奕送来的,在信里说明在距离都城百里地,护卫将赶赴都城的赵颐杀了。 待他治理好瘟疫,会在暗中推动大周讨伐北齐,再联合大臣们逼迫北齐帝交出帝师。 淑妃看完信,将这两封信扔进炉子里烧了。 “娘娘,林大人来报喜了吗?”红翘蹲在淑妃身边,为淑妃捶腿。 淑妃勾着红唇:“算是一桩喜事儿。”她假模假样地说道:“倒是这个赵颐,说他是个命短的,他本来早就该死了,多活了二十多年。说他是个命硬的,年纪轻轻又死了。” “死了倒是一桩好事,若他知道仪贞公主的事儿,恐怕会寻您麻烦。”红翘慢言慢语地说道:“您是不怕他,但麻烦事多了,总归闹心。” 淑妃并未将赵颐放在眼里,但是红翘说得对,若是赵颐好好活着,为他的母亲报仇,到时候免不了要脏了她的手。 “这就是八字轻了,撑不起命里的富贵。”淑妃垂下眼帘,看着保养得细嫩的手,指甲染着红蔻丹,“他留下的这个皇子妃,来路倒是不简单,可以利用一番。你安排阿容挑唆一番,让她怨恨上燕鹤清。” 燕鹤清是帝师的名讳。 红翘应声道:“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阿容传了消息回来,皇子妃身边的流月,点了几个人去整理书房。他们看到流月搬了一口描金箱子去书房隔间,没有让他们插手,估摸着里头有什么秘密。” 这话是请示的意思,要不要去动那一口箱子。 淑妃若有所思道:“你让阿容谨慎些,别让人逮住了。” 红翘明白了,淑妃是想要查探箱子里的东西。 - 翌日晌午,阿容拎着食盒,来到兰雪苑。 听雪恰好从屋里出来,朝阿容伸手:“你把食盒给我。” 阿容看到听雪眼睛通红:“听雪姐姐,你去洗把脸,我给皇子妃送膳食。” 听雪想了想,没有再拦下阿容,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低着头去往下人房。 阿容挑开门帘子,推开门,便听到抽泣声。她进了屋子,方才看见沈青檀坐在窗边的榻上,一头青丝散落在腰间,发间不戴一物,身上穿着素净的青衣。 流月偏着头抹泪,小声抽泣。 “皇子妃,奴婢给您送早膳。”阿容靠近了沈青檀,方才看清她的神情,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大约是一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您吃一两口,垫一垫肚子?” 沈青檀仿若未闻,并不看阿容。 阿容看向一旁的流月:“姐姐,你劝一劝皇子妃,要顾惜自个的身子骨。” 流月用袖子擦一擦眼睛,吸着鼻子说道:“你先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待会我劝着皇子妃吃一点。” “好。”阿容把食盒放在桌上,似乎被屋子里的悲伤感染,眉眼间透着一抹哀伤:“我听说皇子妃和大殿下在大周很恩爱,如今大殿下出事,皇子妃心里很难过,恐怕没有什么胃口。我在外边守着,皇子妃想吃的时候,食物冷了,姐姐就把食盒给我,我去厨房换热乎的食物送来。” 流月强打着精神:“有劳你了。” “这都是我该做的。”阿容咬住唇瓣,埋怨道:“北齐这么多官员,帝师不派他们去,偏就挑上大殿下去治理瘟疫。若不是帝师刻意针对,大殿下也就不会出事。” 流月陡然看向阿容:“针对?” 阿容意识到失言了,连忙捂住嘴:“我……我……” 流月打断她的话:“殿下与帝师无冤无仇,帝师为何要故意针对大殿下?” 阿容支支吾吾地说道:“姐姐,我……我乱说的……” 流月厉声道:“妄议主子,我把你的舌头铰了。” “我……我说……”阿容被逼急了,连忙说道:“殿下生母的死,与帝师有关,听说是他的提议,因为陛下最听帝师的话……如今帝师故意让殿下去,也不知是否与仪贞公主之死有关。” 第334章 谁是凶手? 流月神色震惊,下一瞬,她板着脸,训斥道:“你再敢挑唆,撕烂你的嘴。” 阿容脸色煞白,连忙掌嘴:“我……我再也不敢了。流月姐姐,你别生气……” 流月冷声说道:“出去。” 阿容灰溜溜地离开。 流月看着阿容走出屋子,来到沈青檀的身边:“二奶奶,府里的内侍与宫婢都有人盯梢,有两个人离开过府邸,其中一个是阿容。她接触的那个人,与宫里采办的内侍有来往。” 沈青檀微微蹙眉,阿容是宫里出来的宫婢,背后的主子也会是宫里的人。 流月提供的这一条线索,起不到半点作用。 他们的人进不了皇宫,探查不到采办的内侍最后会将消息传递给谁。 “昨夜给你的两样东西,放进书房的箱子里了吗?” “放进去了。” “府里得用的人少,你给看守书房的人递句话,明日将府里的红全都清理掉,再去布置家庙。” 流月听到这句话,顿时明白过来沈青檀的意思。 这是故意支走看守书房的小厮,给别有居心的人一个钻空子的机会。 那日,她带几个人去书房整理书籍。 如沈青檀所料,他们十分谨慎,并没有碰那口箱子。 书房向来是府中重地,门口会让人看守,为了不让内侍与宫婢起疑,便安排了人看守。 如今阿容按捺不住地跳出来挑唆,大概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流月忍不住问道:“您猜阿容背后的主子会是谁?” 沈青檀怀疑是淑妃,毕竟与帝师有恩怨的人,只有淑妃和林少詹事。 - 当日下午,流月便下了命令,调用府里的人,将府邸里里外外的红全都去掉,换上素净的白。 阿容趁着书房无人看守之际,偷偷溜进去,蹑手蹑脚地走进隔间,找到描金的箱笼。 她拔下簪子,取下簪身,露出一根细针,将锁片打开。 阿容一边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手忙脚乱揭开盖子,在箱笼里翻找出一堆信,随意拆开几封信,全是沈青檀与赵颐和商行管事互通的信件。 她从这些信件了解到沈青檀与赵颐拥有丰厚的身家,除此之外没有更多有效的信息。 为了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她耐着性子将信一封封全都拆开,就在她耐心告罄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封重要的信件。 这是镇北王写给沈青檀的信,镇北王在信里交代,沈青檀若是有重要的事情联系他,便在信末尾处盖上私章,以防有人假冒她。 阿容思忖片刻,继续拆信。在拆到最后一封时,眼底闪过诧异。这是赵颐写给靖安帝的遗言,若是他在北齐遭遇不测,方才会送出去。 大约是赵颐领命去应城治理瘟疫,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病逝,没来得及将这一封信告诉沈青檀,所以这一封信至今没有送去大周。 还有一种可能是沈青檀沉浸在悲痛中,一时间没有想起这一封信? 阿容倾向后者,连忙将信装回信封,再翻出箱子里一摞账册,看见箱底放着两个锦盒。 她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两枚私章。 一枚是沈青檀的,一枚是赵颐的。 阿容咬住下唇,思索一番,决定先将私章带出去。反正沈青檀最近用不上私章,给淑妃娘娘复刻,再将私章放回来。 想到这里,阿容把私章塞进怀里,将信件全都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离开书房。 这里的一切被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看在眼里,等阿容离开之后,暗卫避开潜藏在府里的眼线去往兰雪苑,将消息告诉沈青檀。 “二奶奶,阿容去书房带走了两枚私章。” 沈青檀微微颔首,示意暗卫退下去。 流月询问道:“二奶奶,这私章有何用意?” 沈青檀卖一个关子:“你很快便知晓了。” 这个私章用处大着呢,能钓出背后的大鱼。 - 昭华宫,淑妃拿到两枚私章,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若是在平常时刻,本宫拿到这两枚私章,倒是起不到多大的用处。如今赵颐病逝,这两枚私章便大有用处了。” 红翘捉摸不透淑妃话里的意思,便见淑妃将手递到面前,连忙扶着淑妃起身。 “去养心殿。” 淑妃不放过任何在北齐帝跟前立功的机会。 “是。”红翘应声。 淑妃来到养心殿门口,经过内侍通传,方才踏进大殿。 “陛下。”淑妃腰肢款摆地来到北齐帝身边,盈盈行一礼,“臣妾今儿个得了两样好东西,便迫不及待来为陛下分忧。” 北齐帝为追封赵颐一事感到烦心,听到淑妃的话,原来想推开她的动作一顿,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你要如何为朕分忧?” “您自个瞧瞧。” 淑妃将两枚私章,放在北齐帝的手心。 北齐帝拿起其中一枚私章,认出“赵颐”二字,挑了挑眉:“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淑妃知道北齐帝不在意赵颐的死活,甚至心里提防赵颐,才敢交代出私章的出处。 “臣妾不欺瞒陛下,这两枚私章是在大殿下府里传出来的。一位伺候皇子妃的宫婢,拿去找上臣妾的嫂子。” “宫婢说她的身份低微,却也是个北齐人。北齐兴盛,才能活得安稳。她害怕大周利用大殿下,欺辱咱们北齐,便在收拾书房时,大着胆子偷拿了私章,希望能为北齐出一份力。” “咱们手里有大殿下和皇子妃的私章,便可以伪造出信件送给靖安帝和镇北王。” 说到这里,淑妃感叹一句:“一个小宫婢都如此有血\\u0027性,可见陛下治理得好,上下都是一条心。” 这句话深得北齐帝的心,并不去追究淑妃话里的真实性,只要私章伪造的信能够让大周不寻北齐的麻烦就行了。 “爱妃,你这次为朕解决一桩心事。”北齐帝笑道:“重重有赏。” 淑妃高兴地谢恩。 不消半日时间,淑妃领赏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沈青檀听到消息,眼底一片冷意,确定了阿容背后的人就是淑妃。 淑妃利用仪贞公主的死,挑拨他们和帝师之间的关系。 这儿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淑妃知道当年是谁害死了仪贞公主。 那帝师呢?帝师知道吗? 第335章 封王,葬礼 沈青檀心里想,帝师那样的人物,应该是知道的吧? 仪贞公主是北齐帝的人,能够将仪贞公主喂野兽,可见身份地位不低,并且受北齐帝的庇护。 也有可能那个人就是北齐帝…… 帝师是北齐帝的师傅,会将凶手告诉他们吗? 沈青檀在没有摸清帝师的目的之前,不敢贸然去试探帝师,就怕会引火烧身。 “二奶奶。”听雪从外进来,喘着气说道:“广宁公主想要见您。” 两国谈妥和亲一事,广宁公主就随帝师一起回北齐待嫁。 沈青檀微微抿唇,回绝道:“最近闭门谢客。” 听雪明白过来,二爷病逝,二奶奶的确不宜见客,便去给广宁公主回话。 - 北齐帝追封仪贞公主为惠明皇贵妃,追封赵颐为广陵王。并且在帝师的建议下,将云城与磐石城作为赵颐的封地。 赵颐在应城病逝,那便将他的葬礼安排在封地举行,而沈青檀则是要去封地为赵颐举办葬礼。 北齐帝为了表示对赵颐的看重,特意派了帝师以及次辅去云城吊唁。 都城的百姓因此知道他们流落在大周的王爷,在治理瘟疫的时候染病薨逝。 百姓对这个体内有大周一半血脉的王爷,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只有少部分对赵颐很排斥。 毕竟大周是敌国,分割了北齐一座城池,给北齐带来屈辱。 可不知从哪个隐秘的角落里,有细微的声音说帝师放弃了云城和磐石城的百姓,不顾他们的死活。 赵颐却违背帝师的命令,协助城里的知府,封闭了城门,方才没有让患病的百姓流窜到其他城池。 然后又让知府将患病的百姓给安置在一起,保护没有被感染的百姓,方才没有让瘟疫失控。 之后又给了云城和磐石城一张药方,病患吃了汤药起了一点效用。 赵颐却突然染病病逝了。 这个声音在都城越传越大,人人都知道赵颐为云城和磐石城的百姓做的事情。 慢慢的,这些声音朝其他郡县扩散,毗邻云城和磐石城的其他城池的百姓,极为感激赵颐。 若不是他封闭城门的举措,恐怕他们所在的郡县不能幸免。 或许是赵颐死了,众人忘记了他身上有一半敌国的血脉,只记得他为北齐百姓做的事迹,不再敌视与排斥他,反而还在传颂他。 这个消息传到了远在云城的林奕的耳朵里,一时不明白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赵颐分明死了,为何还要给赵颐造势? 心腹说:“大人,属下疑心是帝师放出来的消息。赵颐为云城和磐石城的百姓做出贡献,给的药方也起到一点效用。您就算是治理好瘟疫,也不过窃取了赵颐的成果,会被赵颐压住风头。” 林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冷笑了一声:“我不会让他得逞。” 这时,有人来报:“林大人,知府来了。” 林奕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布蒙住口鼻,往府外走去,瞧见等在门口的知府。 他询问道:“姜大人,云城情况如何了?” 姜知府连忙说道:“病患吃了大殿下送来的药方,得到了一点缓解,郎中说再吃个十几二十剂汤药,或许可以好转。” 林奕皱眉,继续问道:“每日新增的病患有多少?” “几百个。”姜知府愁眉不展地说道:“希望这药剂再吃一段时日,病患全都好起来。” 林奕示意姜知府带路,去探望病患的情况。 “疫病传染极强,大殿下都没有接触过病患,只是在安置病患的竹棚门口站了片刻,便染上了疫病。” 姜知府迟疑地说道:“您当真要去探望一下?” 这句话说完,姜知府便觉察到林奕的脸色很难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描补一句:“下官带您去看一看。” 林奕冷着脸,跟在姜知府身后,去往华安坊。 姜知府没有带着林奕靠近病患,而是隔着一条街,进了一家酒馆,站在窗前便能看到安置病患的一间间棚子。 林奕听到棚子里传出悲痛欲绝的哭声,还有郎中从棚子里抬出病逝的百姓,眉心紧紧拧起来。 “我看大殿下给的药不管用,不见一个病患好转,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每日都有病死的人。” “从古至今,染上疫病的病患,没有一个存活下来。唯一能治愈疫病的,只有医圣仲元,据说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林奕沉声说道:“这些病患治不好,他们的存在,只会害死更多的百姓。依我之见,不妨放火烧了,彻底清除疫病的根源。” 姜知府脸色骤然大变:“这……这太惨无人道了……” “如果能够治愈,我会倾尽全力去挽救他们的性命。可惜……他们的命数早在染上疫病时,就已经注定了。” “大殿下给的药方有用,他自己为何会病逝?” “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林奕合上窗户:“尽早平息了瘟疫,你或许会治理有功,得到朝廷的赏赐。若是磐石城的瘟疫平息了,而云城还没有……到时候就不是摘了你的乌纱帽,而是摘了你的脑袋。” 姜知府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 林奕拍一拍姜知府的肩膀:“你好好想一想。” 姜知府垂眸看着林奕搭在肩上的手,便又听到林奕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酒馆里没有人,还摆着一个火炉子,容易走水。” 说完这句话,林奕离开了。 姜知府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屋子里的火盆,烧红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 他心中凛然,林奕是在暗示他纵火烧了病患,再放出风声是病患取暖引起走水。 - 林奕回到落脚的府邸,下面便有人来报:“大人,属下听到一个消息。皇上追封赵颐为广陵王,将云城与磐石城作为他的封地。沈青檀与帝师、次辅一同来云城,为广陵王准备葬礼。” 林奕心里琢磨着,北齐帝是以为赵颐的遗体在应城,方才决定将赵颐葬在云城藩王陵墓? “他们抵达云城了?” “到了云城。” 林奕微微眯了眯眼,帝师、次辅和沈青檀来了云城,再想要纵火烧了患病的百姓,那就有点棘手了。 “大人,赵颐丧礼那一日,最适合动手。”心腹献计道:“那一天,无论是谁,关注点都在灵堂上,反而给了我们便利。” 林奕眼底的笑意加深,那一日的确是个好时机啊。 大周的镇北王,应该会来参加女婿的葬礼吧? 第336章 唱一出大戏 远在应城的镇北王,听闻赵颐被封为广陵王,封地就在云城和磐石城。 副将低声说道:“王爷,郡马病逝了,北齐帝追封他也就罢了,还多此一举给了封地。莫非是想利用封地将郡主留在北齐,以防我们将人接回大周?” “可惜他打错算盘了。”镇北王面容冷肃:“你代表大周去云城一趟,给广陵王吊唁。” 副将这才想起来,帝师给镇北王送来了函书,请镇北王去云城吊唁。 应城与云城相邻。 “末将遵命。” 副将带着一支精锐去往云城。 - 赵颐葬礼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息。 林奕特意换上一身素衣,准备去给赵颐吊唁,顺便再看一出好戏。 临出门之际,林奕吩咐心腹:“姜大人是云城的父母官,心系着百姓,那便送他和患病的百姓一同上路吧。” 心腹心中凛然,明白林奕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将姜知府灭口。 “是。” 心腹应了林奕的话,带上几个护卫去往安置病患的棚户。 姜知府早已带着衙役等候在门口,脚边摆放着一筐筐木炭。 护卫瞥向姜知府脚边的木炭,眼底透着疑惑。 姜知府解释道:“每个棚子里分发一点木炭,可以有助于火势的燃烧。帝师来了云城,这火光一起,很快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他们及时赶过来扑灭大火,救活了一些病患,那咱们全都会完蛋。” 护卫闻言,便觉得林大人看人果然准,姜知府不是一个善类。 当初林大人试探过姜知府,他们是同一种人,为了保住性命与抓住权力,会不择手段。 正是因为如此,林大人向姜知府提出火烧百姓,便没有打算留姜知府一命,就怕往后姜知府会拿捏着把柄威胁林大人。 “这些木炭都淋上了桐油,一点就会燃。”姜知府环顾了一圈:“这儿棚子多,咱们一起合力将木炭送到棚子里。” 护卫警惕地看向姜知府,并没有动。 姜知府仿佛没有看见他们流露出的防备,一边指使衙役去分木炭,一边催促护卫:“快一点,待会吊唁结束后,我们就来不及动手了。” 护卫一听这话,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双手抓住筐沿提起来,送去棚子里。 他们看清棚子里的情景,面露惊恐,下意识转身要跑,却被堵住了退路。 - 广陵王府,府邸挂上白幡,府门大开,前来吊唁的人,脸上蒙着白布,在下人地指引下去往灵堂。 赵颐染疫病而亡,遗体是要被火化处理,因此准备的是衣冠冢。 可是前来吊唁的宾客,看见灵堂中间摆放着一副空荡荡的棺椁,棺椁里并没有放赵颐穿的衣物。 众人顿时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沈青檀身穿素服,发间不饰一物,面容憔悴地站在棺椁旁边,两个婢女左右搀扶着她。 帝师与次辅则是站在一旁,尽量减少存在感,可通身的气度,却是令人无法忽视。 林奕踏进灵堂,一眼便看见帝师与次辅,转眸便看到空置的棺椁,眼底闪过思索。 “王妃,今日王爷的葬礼,为何不将他生前的衣物放进去封棺?”林奕问道:“这有违礼制吧?” “我听说王爷是在应城病逝,特地给我爹送了函书,请他将王爷的骨灰带回来。” 沈青檀拿着帕子压一压眼角,嗓音沙哑地说道:“等我娘家来人了再封棺。” 林奕皱紧眉头,他为了扳倒帝师,故意对外放出赵颐在应城病逝的消息。 实际上赵颐死在回都城的路上,是被他派出去的护卫暗杀。 沈青檀去信给镇北王,让镇北王将赵颐的骨灰带回来,显然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镇北王来吊丧,极有可能会横生枝节。 林奕无端生出一股子焦躁,实在是没有预料到北齐帝会将云城与磐石城赐给赵颐作为封地,而且还将赵颐的葬礼安排在云城。 很快林奕镇定下来,就算赵颐没有病死在应城,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赵颐染上疫病的消息传开了,人尽皆知。 即便没有病死在应城,也是病死在其他地方。 除非赵颐诈尸,或者有人从河里捞出赵颐的尸体,才能推翻他的谎言。 林奕打量着沈青檀,她的眼睛红肿,眉眼间萦绕着化不开的哀伤,一身素服衬得她身子骨纤细,弱不禁风。 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倒不像是作伪。 他哀叹一声:“王妃,节哀。” 沈青檀默默垂泪。 林奕睨了一眼帝师,刻意站在帝师的对面。 这一次纵火烧百姓,他是打算嫁祸给帝师。 北齐的百姓都知道帝师放弃了云城的百姓,栽赃帝师放火烧了患病的百姓,不会有人怀疑。 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杂乱的声音。 众人抬眸往外望过去,只见大周副将裘振天,带着一支精锐迈着沉稳的步子,整齐划一地走进来。 他们身上穿着甲胄,行动间发出金属的碰撞声,通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裘振天朝沈青檀行礼:“属下裘振天……” 沈青檀打断他的话:“裘将军,你将郡马带来了吗?” 裘振天知道沈青檀话里的意思,镇北王收到帝师函书的同时,也收到了沈青檀的信。 今日是要唱一出大戏,从他们这里撕开赵颐不是在应城“病逝”的真相。 “郡马在应城染上疫病,神医治好了他的病。他病情治愈后,立即动身去都城报喜。” 裘振天解释道:“我们听到郡马病逝的消息,还以为是谣传。直到您来信给我们,让我们将郡马的骨灰带来,这才觉得不对劲。” “这人好端端,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沈青檀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郡马不在应城,也没有回都城……他若是好端端活着,人又在哪里?为何这么多天不出现?若是不在了,又是谁害了他?” 面对沈青檀一连串发问,裘振天询问道:“郡马在应城病逝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沈青檀神色茫然,下意识看向帝师。 第337章 收网 帝师觉察到沈青檀地注视,侧目望来。 “砰”的一声,天空中似有什么炸响。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除了大片的乌云,再也看不到其他。 林奕听到信号弹的声音,便知道派出去的护卫将事情办成了。 “广陵王去应城治理瘟疫,帝师安排了不少护卫给他吧?他此次进京,身边应该有不少护卫啊。” “真是奇了怪了,若是广陵王活着,在传出给他办葬礼的消息,他就会出现辟谣了。” “若是在回都城的路上,再次病发身亡,那帝师安排的护卫,也该去都城报丧吧?” “如今是广陵王消失不见了,就连护卫也无影无踪。” 林奕朝帝师发难:“广陵王出事,您第一时间会联系护卫,联系不上护卫,您没有安排人调查缘由吗?还是说,您从始至终都是知道广陵王的情况?” 这句话只差明说是帝师杀了赵颐。 果然,裘振天一双虎目瞪向帝师,话却是对着沈青檀说:“郡主,谁敢暗害了郡马,我们大周定要给郡马讨一个公道。” 林奕等到这句话,故作疑惑:“当初帝师接广陵王回北齐认祖归宗,广陵王还未进都城觐见陛下,便被帝师派去应城治理瘟疫。” “历朝历代,治理瘟疫一事,向来都是太医院的职责,或者是委派朝中大臣,从来没有委任过哪个皇子去治理瘟疫。” “帝师却直接越过陛下,擅作主张派广陵王去应城。如今回想起来,于公不通,于理不合。” 说到这里,林奕咄咄逼人:“莫非帝师怀有私心?” “的确有私心。”帝师坦然承认:“我派广陵王去应城治理瘟疫,是他身上有两国的血脉,大周的官员会与他为善,更好的联手治理瘟疫。” 林奕冷笑一声。 帝师话音一转,反问道:“广陵王身在何处,林大人不知情吗?” 林奕心口紧缩一下,几乎以为帝师知道真相。 他警惕地看向帝师的脸庞,神色如常,清润的眸子里无波无澜,看不出半点端倪。 林奕否定了这个想法,若是帝师知道真相的话,早就揭穿他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我若知情,又何必问你呢?”林奕不紧不慢地说道:“帝师入仕以来,无往不胜。唯一的污点,就是在与大周谈判的时候,割让一座城池给大周,最后还被广陵王摆一道,出钱出粮出人给大周治理瘟疫。” 这话在暗示众人,帝师被赵颐摆了一道,吃了一记闷亏,方才怀恨在心,下手除掉了赵颐。 这时,灵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广陵王府的管事出现在灵堂:“不好了,安置病患的棚户出事了。” 林奕心里愈发得意,只等着他安排的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指控帝师。 只要坐实了帝师纵火烧了患病的百姓,将会引起北齐百姓的愤怒。哪怕没有有力的证据,百姓也会相信是帝师谋害了赵颐。 因为真相不重要了。 百姓们容不下惨无人道,毫无人性的帝师。 朝臣也是如此。 届时,他再留下一条线索,让镇北王查到帝师谋害赵颐的“真相”。 即便镇北王不会对北齐发兵讨伐,也会趁着民怨沸腾的时候,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想到这里,林奕神态愈发平和,等着报信的人进来。突然间,他表情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 姜知府神情悲愤:“帝师,林大人派人放火烧了患病的百姓,请你们给云城的百姓做主啊。” 林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姜知府背后的靠山是帝师。 而他找姜知府合作,无疑是自投罗网,直接将把柄送到帝师手里。 “你血口喷人。”林奕脸色阴沉,又急又怒:“我是朝廷派来治理瘟疫的钦差,又怎么会放火烧了病患?” “我审了你的人,他们交代了,只要将患有疫病的百姓烧了,这云城的瘟疫就平息了。” 姜知府说:“你在文武百官面前立誓,若是在一个月内没有治理好瘟疫,便摘下头上的乌纱帽。你为了保住官帽,罔顾百姓的性命,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一派胡言,你一派胡言!”林奕气得捶胸:“你说广陵王给的药方子奏效了,再吃十几二十剂汤药,便会好全了。那时恰好在一个月期限内,我何至于这般灭绝人性,活活烧了百姓?” 不等姜知府开口,他情绪激愤地说道:“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往我头上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姜知府还要争辩。 帝师适时开口:“姜大人,你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想指证林大人纵火烧百姓,要先拿出证据。若是无凭无据,便是诬陷了林大人。” 这句话一语双关,一则是提醒姜知府拿出证据摁死林奕,另外则是暗指林奕对他的指控,全是出自个人的猜想与诬陷。 姜知府连忙让人将护卫带进来。 林奕脸色铁青,在看见护卫的时候,心存侥幸。这些护卫是家奴,对他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他。 姜知府说:“这几个人是林大人的护卫,他们鬼鬼祟祟地进了棚户放火,被我们巡逻的衙役抓住了。” 帝师看着五花大绑的护卫,询问道:“姜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护卫不敢看林奕,低着头说:“我们是奉林大人之命,放火烧了百姓,再嫁祸给帝师。” 林奕脸色骤然大变,完全没有料到护卫会这般轻易的背叛他。 很快,他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护卫背叛他,必定是姜知府手里拿捏着他们的软肋。 林奕矢口否认:“他们是被你们威逼利诱,屈打成招,故意污蔑我!” “我们句句属实,没有污蔑你。”护卫脸色苍白,再次语出惊人:“你指使我们去应城暗杀广陵王,我们在离都城百里地,遇见了赶赴都城的广陵王,截杀了他。” 林奕明白了,帝师痛快让他来云城治理瘟疫,就是设了局在这里等着他。 难怪北齐帝会将云城和磐石城作为赵颐的封地。 难怪北齐帝会安排赵颐的葬礼在云城举行。 这一切都是帝师的手笔。 林奕醒悟过来,看着灵堂里的人,全都是对方的人手,再争辩下去,只会更不利于他。 他给自己带来的护卫使一个眼色,替他挡住灵堂里的人,趁机快步往外走。 突然之间,一道清癯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338章 先斩后奏 灵堂的人见了,惊呼一声:“二爷——” 林奕闻言,认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吓了一跳,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你……你……” 赵颐脚步不停,一步一步往前走。 林奕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撞上围拢过来的护卫,方才停下脚步。 赵颐停下步子,温声问道:“林大人,你跑什么?是府里招待不周吗?” 林奕一张脸憋胀得通红。 他的护卫被抓住了,倒戈相向,将他做的事情全都交代出来。他百口莫辩,更是孤立无援。 只要他逃出广陵王府,不落在帝师手里,他就有办法再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毕竟赵颐死了,他或许可以从这里作为突破口,再谋一条生路。 谁知……谁知原来死了的人,居然活过来了。 “你没死……我是被冤枉的……”林奕思绪转得极快,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陡然看向次辅,“柳大人,我的护卫被姜知府抓获,出面指控我派他们截杀广陵王。可广陵王还活着,足以证明是姜知府屈打成招,逼迫他们迫诬陷我。” “您为我说句公道话啊,凭着他们的一面之词,便想要定我的罪,未免太过轻率了?”林奕的情绪十分激动:“帝师方才也说了,若是拿不出证物,那就是诬陷。” 次辅听了林奕的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等他开口,便又听林奕继续说道:“火烧百姓也是他们栽赃我,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是想要逼死我。” 他委屈至极:“我蒙受皇恩,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为的就是对得起这一份皇恩,不敢逾越半分。谁知,殚精竭虑的操持大半生,却被人如此陷害,还有没有天理?” “若非我命不该绝,被摆渡的人救了,恐怕早就命丧寒江。”赵颐从袖子里取出几封信,慢条斯理地拆开其中一封,指尖夹着这一张信笺,递到林奕的面前:“这一份证据够了吗?” 林奕瞳孔一缩,这封信是他写给许知县的,命许知县安排赵颐住在有疫病的宅子里。 他抵死不肯承认,强行狡辩道:“这……这分明是你伪造的信。” 赵颐撩开眼皮子看向林奕:“这一份证据不够,那再加一份呢?” 林奕看着赵颐从容镇定的模样,心里蓦然发慌。 赵颐拍一拍手掌。 江暮与江朝抓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这两个人赫然就是许知县与监察御史。 他们的嘴被堵住,只得用眼神向林奕求救。 林奕大惊失色,赵颐竟然敢,他竟然敢擅自将朝廷命官给抓了。 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谁给他的胆子? 赵颐开口:“林大人,云城和磐石城的瘟疫如何来的,不必我细说了吧?” 林奕胆寒,云城和磐石城的瘟疫,是他让许知县与监察御史动的手脚。 赵颐温声说道:“你若觉得蒙受冤屈,那就去阴曹地府伸冤吧。” 林奕听到赵颐的话,心里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 果然,赵颐一字一句道:“林少詹事,许知县,监察御史,散布瘟疫,为祸百姓,谋害本王,证据确凿,罪不容赦。” 他冷声说道:“姜知府,把他们拖下去斩了。” 姜知府连忙示意衙役,将林奕给拖下去斩首。 护卫们想要保护林奕,却被裘振天带来的精锐给困住。 林奕懵了,完全没想到赵颐居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先斩后奏。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林奕心里怀恨,目眦欲裂:“我是朝廷正四品官员,淑妃的兄长,你没有权利治我的罪!” “云城是本王的封地。”赵颐睨向林奕:“本王有权处置你。” 他自然知道正五品以下的官员,方才可以先斩后奏。 可赵颐却是不惧林奕。 其一林奕谋害他在先。 其二他惩治一个谋害百姓的罪人,又有大周做他的后盾,就算他先斩后奏,北齐帝至多就是口头上警告一下,断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罪人,对他大动干戈。 其三北齐帝爱惜名声,林奕火烧百姓的舆论发酵起来,只会想要尽快压下林奕的事端,又如何会为林奕讨公道? 赵颐一挥手:“带走。” 衙役堵住林奕的嘴,强硬的将他拖拽下去。 众人被赵颐的铁血手腕给震慑住,眼睁睁地看着林奕被带走,心绪起伏难平。 林奕是淑妃的兄长,赵颐说抓就抓,说斩首就斩首,毫无半点顾忌。 原本他们被林奕的话动摇了,宦海沉浮,尔虞我诈,栽赃陷害层出不穷,的确疑心帝师联合赵颐给林奕设局。 当看见赵颐拿出几封信,再将许知县和监察御史绑了来,林奕被掐住脖子般无话可辩的模样,他们心里有了答案。 饶是林奕犯下滔天大罪,也该由北齐帝定夺。 众人看向赵颐的眼神透着忌惮。 赵颐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林奕身份特殊,若是带回都城由北齐帝的旨意定夺,恐怕会横生出枝节。 他直接快刀斩乱麻,震慑住群臣,借此在北齐站稳脚跟。 毕竟,一个四品大臣,宠妃的兄长,他砍了脑袋,北齐帝都不敢问罪于他,其他人心中自会掂量。 帝师看了赵颐一眼,他的举动令他刮目相看。 经此一事后,赵颐在北齐便树立了威慑力。 赵颐将手里的信递给江暮,眸光清润地看向众人:“诸位不远千里来广陵王府做客,我方才处理公务扰了诸位的清静,不妨移步到偏厅,吃些粗茶。” 说到这里,赵颐低咳几声。 众人看着赵颐清隽秀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唇色淡淡,一副病体虚弱的模样。 这般文弱无害的一个人,偏偏一开口便斩了几个官员。 他们看向赵颐的眼神,多了几分防备与敬畏,连忙说道:“殿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这句话,众人一刻都不愿多留,急匆匆地离开。 顷刻间,府里只剩下帝师与次辅,以及裘振天等人。 次辅心中叹息,赵颐杀了林奕,便是与淑妃结仇了。 第339章 报喜 柳次辅有心提点几句,转念一想,赵颐既然选择这么做了,便有这么做的道理。 他背后靠着大周,再治理好瘟疫,北齐帝便不会问罪于他。 “殿下的疫病治好了,面对林奕的追杀,得了贵人相助,逢凶化吉,这是天大的一桩喜事。”柳次辅拱手道:“微臣便先行回都城,向陛下报喜。” 帝师顺应柳次辅的话:“既然殿下无事,我便与柳大人一同回都城。” 柳次辅是中立派,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此刻提起回都城,便有避嫌的心思在里头。 帝师派赵颐来治理瘟疫,不该留下来过问进度? 柳次辅看向帝师的眼神,透着些许的微妙,隐隐觉得帝师是刻意要和他一起回都城。 帝师那副九曲十八弯的肚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迟疑道:“帝师,你不留下来过问一下这几座城池的瘟疫情况?” 帝师从善如流道:“多谢柳大人提醒,劳烦你等我片刻。” 柳次辅:“……”这是赖上他了? 帝师并没有揣测柳次辅的心思,而是询问赵颐:“应城的瘟疫治理得如何?” “应城瘟疫平息下来了,只是偶尔有几例,病患吃几剂汤药便会痊愈。只有年迈体弱的病患,发病很急,且危重的,十有八九治不好。” 赵颐说:“我问表兄要了药方,云城与磐石城的病患吃了汤药,病情好转了许多。如今表兄亲自来云城坐镇,要不了多久,瘟疫便会彻底平息下来。” 帝师对云城与磐石城的情况了如指掌,现在询问赵颐这两处城池的情况,不过是当着柳次辅的面走个过场罢了。 因为这两座城池的知府是他的人,赵颐拿了他的牌子,才能顺利在这两座城池调运钱粮去应城。 帝师微微颔首:“云城与磐石城的百姓,便托付给你了。” 赵颐“嗯”了一声,又咳了几声。 帝师看着赵颐苍白的侧脸,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一旁的柳次辅说道:“时辰不早了,尽早启程吧。” 柳次辅:“……” 他等帝师先走,方才慢一步跟在后面。他看着帝师的背影,突然明悟过来。 帝师与他一起回都城,大概是为了掌控舆论吧? 这一行人离开后,府里愈发清寂。 “诶,郡马还活着呢,这满府的白,忒不吉利了。”裘振天一挥手:“兄弟们,加把劲儿,该拆的都拆了。” 号令一下,这一支精锐向府里各个角落涌去,拆灯笼,拆白绸花,拆灵堂等等。 赵颐看着将士们在府里穿梭,慢慢转过身来,日思夜想的人儿,隔着翻飞的白幡,一身素衣站在灵堂门口。 细数起来,他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比起分别时,她清瘦了许多,纤细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厚重的氅衣,显得柔弱不堪。 在他满目的白影中,她发红的眼眶便格外醒目。 赵颐迈开步子朝沈青檀走去,站在石阶之下,两个人的目光齐平,四目交汇。 “蛮蛮,让你久等了。”赵颐看着她水雾氤氲的眼眸,握住她交叠在一起的手指,轻轻一拽,将人拉进怀里,“对不起,让你挂心了。” 沈青檀鼻子蓦然一酸,将整张脸埋进他的肩窝,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在信里告诉我,你没有染上疫病,放出来的都是假消息。”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便都信了。即便满都城都在传你病逝的消息,我依旧一个字都不信。” “直到你的暗卫捎来消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他让我节哀……” 这两个字锥子似的刺进她的心肺。 “即使之后从暗卫口中得知是假消息,我心里依旧惶惶不安,害怕你会遇到危险。” 或者说,他本身就处在危险之中,害怕他会失手。 整日睡不着觉,睁开眼看到满府的白,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当看到为他设立的灵堂,即使知道是假的,心里还是会生出一股子难过。 她会忍不住去想,敌在暗我在明,这一次躲过了危机,会不会有下次?下下次? 他们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次次都算无遗策,难免会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万一出了纰漏…… 即便是假设,沈青檀也无法承受后果。 她紧紧地抱住赵颐,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甚至想过,我们要不要生一个孩子。万一哪一日,我们彼此之间遇到了意外情况,这个孩子能够支撑着对方活下去。” 可是他们的处境,并不适合要一个孩子,这个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愧疚与自责沉甸甸地压在赵颐的胸口,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让她跟着担心受怕。 “不会有那一日。”赵颐带着安抚般,轻轻吻着她的鬓角:“我会尽快结束北齐的事情,带你回大周。”顿了顿,他低声说道:“那时你想要一个孩子,我们便生一个孩子。” 沈青檀并非想得到他的许诺,只是提心吊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了他,压在心里的话,好的坏的,都想要说给他听。 他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并且将她说的话往心里去,无疑是给了她最好的安慰。 沈青檀靠在赵颐温暖宽阔的怀抱里,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缓缓落定下来。 - 沈青檀与赵颐回到主院,屋子里的白全都撤走了,摆上了喜庆的红色。 沈青檀为赵颐解开氅衣,轻声问道:“你怎么想起假死脱身,给林奕设下这么一个圈套?” “林奕想要利用我的死扳倒帝师,我在知道林奕的动机之后,便将计就计,安排暗卫制造出雪崩,让马车坠河,假死脱身。” “皇帝舅舅很在意我,我死在北齐,必定会向北齐讨要一个交代。” “林奕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再联合大臣将帝师推出来顶罪,借此平息大周的怒火。” “我打算在这个时候露面,揭露林奕的罪行,让他自食其果。” 他在听到林奕主动请缨,要来云城和磐石城治理瘟疫时,临时改变了计划。 林奕为了扳倒帝师,不惜让瘟疫扩散,祸害无辜的百姓。由此可见,林奕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百姓在林奕的眼里,不过是用来争权夺势的棋子,并不在意百姓的死活。 林奕若是真心想要治理瘟疫,定会带太医前去云城,而不是雇几个臭名昭着的庸医。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林奕带来的郎中,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罢了。按照林奕的行事作风,恐怕会采取极端手段来平息瘟疫。 赵颐便联合两座城池的知府,瞒下病患吃了汤药得到极大好转的消息。只是告诉林奕百姓吃了他给的药方,稍微起了效用,再吃十几二十剂汤药便能痊愈。 在这之前,他故意散布出自己治理瘟疫,染上疫病而死的消息,刻意为自己造势,以此来给林奕施压。 毕竟林奕来云城治理瘟疫,为的是博名利,若是病患吃他的药方治好,便会盖住了林奕的风头。 这绝对不是林奕乐见的。 果然林奕上了钩,打算火烧患病的百姓。 他打算在林奕动手的时候将人抓获。 只是,事情超出他的预料。帝师竟然说服北齐帝将云城与磐石城赐给他做封地,还特地将他的“葬礼”安排在云城举行。 为了永绝后患,他下令将林奕斩首。 赵颐现在回想起整个事件,隐隐觉察到帝师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让林奕命丧于此。 即便他不动手,帝师也会推动他下手吧? 第340章 久别重逢 沈青檀安静地听完赵颐的整个布局,询问道:“你在应城知道许知县和监察御史是林奕的人,假死脱身后,便让我爹把他们给抓了吗?” “嗯。”赵颐温声说道:“江暮和江朝去应城和云城交界处将人接回来。” 沈青檀没有问护卫为何会背叛林奕,毕竟护卫有父母妻儿,这些都是他们的软肋。 暗卫不一样,孤儿出身,没有软肋,宁死不会背主。 “我听见你咳嗽了。”沈青檀眸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庞:“你生病了?” “受了一点风寒,吃了表哥开的药方,已经转好了。”赵颐解释道:“今日咳得厉害,是我在他们面前装的。” “毕竟我没有真的病逝,听到外头愈演愈烈的传言,应该出面化解谣言。可我一直没有露面,任由自己的死讯在发酵。心思缜密的人,难免会疑心这是我们的计谋。” 赵颐条理清晰地说道:“如今他们见到我病体虚弱,便会猜想我落了河,死里逃生,大病了一场。病情稍微有了起色,便动身赶来了。” 即便有人怀疑,他也能拿生病一事作为理由驳斥。 “你呢?”赵颐询问道:“你在都城,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人为难我。你没有回都城,我闭门不出,也没有见客,就怕会拖你后腿。” 沈青檀将府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赵颐:“淑妃安排了眼线在咱们府邸,其他内侍与宫婢身后的主子是谁,目前还没有揪出来。” “这倒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摆在明面上,我们平日里多防备他们就行了。往后若是利用得当的话,他们会成为我们手里的棋子。” 赵颐拿着帕子擦拭着她湿润的眼睫:“主院和书房用我们自己带来的人,以防有藏在暗处的细作。” 沈青檀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地坐着不动,任由他拿着帕子为她擦脸。 他们夫妻俩许久不曾相聚在一起,哪怕只是这样坐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也会觉得很甜蜜,很美好。 沈青檀很怀念在国公府耳鬓厮磨的时光。 “长生哥哥在云城吗?”沈青檀很想和赵颐独处一室,但是心里很挂念顾长生:“我想见一见他。” 赵颐把帕子收进袖子里,“我带你去见他。” “等一等。”沈青檀拉着身上穿的素衣,软声说道:“我去换一身鲜亮的衣裳。” 赵颐唇边含着笑:“好。” 沈青檀扭身去内室,重新梳妆一番。 赵颐听到脚步声,抬眸望去,只见沈青檀穿着浅色裙子,外披一件大红遍地金貂鼠披风。 她今日特地戴了花儿,脸颊上敷了脂粉,映衬得她容色照人。 沈青檀见赵颐盯着她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脸:“我这些天没睡好,气色不太好,长生哥哥见了会担心。” “上一回见你穿成这样,还是在新婚敬茶那一日。”赵颐许久不曾见她打扮得这般精致,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仿佛回到新婚相见时的心情。 沈青檀微微一怔,这样的打扮对她而言很寻常,参加宴会,或者是面见贵人,都会注重衣着打扮,以免失了仪态。 赵颐这么说,倒让她觉得新婚第一日,她在他的眼里格外与众不同。 如今久别重逢,她焕然一新的打扮,在他看来与新婚时别无二致。 沈青檀不由得想起一句谚语:久别胜似新婚。 “快些走吧。”沈青檀面颊微微发红,拉着披风的帽子,戴在头上避风遮雪:“去迟了,就怕耽误长生哥哥休息。” 赵颐笑而不语,取出一块红销金巾子蒙在她的脸上,露出她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 他似受到了蛊惑,低头隔着薄薄的巾子吻上她的唇瓣。 这一吻比直接吻上她的唇,更令她心跳加速。 沈青檀等赵颐松开了她,连忙低下脑袋,重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巾子,轻轻抿了一下红唇。 “走吧。”赵颐牵着沈青檀的手,往棚户而去。 - 赵颐与沈青檀来到棚户,棚户里隐约传出交谈声,并没有悲痛欲绝的哭声,甚至还有一两道笑声传来。 沈青檀四处张望,准备走进棚户时,脚步一顿,眸光落在一处角落里。 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揪住顾长生的袖子,仰着小脸看向顾长生,不知在说着什么话。 顾长生弯下腰,蹲在小女孩面前,视线模糊地看着她,肉肉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几分对他的依赖与亲近。 “哥哥,药药好苦,我想吃糖糖。” 霎时间,顾长生像是回到了过去,沈青檀拉着他的袖子,娇娇软软的向他撒娇。 小女孩见顾长生没有说话,怯怯地说道:“哥哥,不是我想吃糖糖。” “嗯。”顾长生接过话:“是你肚肚想吃。” 走过来的沈青檀,听到这句话,骤然停下了脚步。 第341章 新生 沈青檀看到小女孩睁圆了眼睛,稚声稚气地问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呀?” 顾长生的声音放轻了:“哥哥猜的。” “哇,哥哥,你好厉害呀。”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竖起一根手指头:“那我可以吃一颗糖糖吗?” 顾长生沉默了。 沈青檀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着两颗乳糖。她解下荷包,准备取出一颗乳糖给小女孩。 下一刻,她的动作停顿住。 只见顾长生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圆滚滚的乳糖放在小女孩的手掌心。 小女孩“啊呜”一口吃了乳糖,朝顾长生甜甜一笑。 顾长生看着小女孩灿烂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笑了,抬手摸一摸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得到了满足,开心极了,黏在顾长生的身边不愿意离开。 顾长生有些无奈,默许了小女孩的存在。 他缓缓地站起身,拎起一旁的药箱,准备去给病患诊治。错眼间,他看到一道亮丽的身影,定睛看了过去,从模糊的轮廓辨认出是沈青檀。 几乎每一次相见,她都是刻意挑着颜色鲜艳的衣裳,明亮的色彩能够让他一眼看见她。 “蛮蛮。” 顾长生放下药箱,朝沈青檀走去。 沈青檀盯着顾长生手里的瓷瓶,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荷包。 顾长生很在意她这个妹妹,在意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会随身带着她爱吃的乳糖。 他把这一颗糖给小女孩,大概是小女孩的话,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她? 顾长生注意到沈青檀的视线,紧了紧手指,若无其事地说道:“她和你小时候一样,长了坏牙,还惦念着要吃糖。” 沈青檀敏锐地觉察到顾长生心境的转变,自从兄妹俩重逢以来,默契的回避过去的事情。 如今他主动提起过去的事情,是已经放下了心结,打开封闭的内心,慢慢走出来了吗? “娘说吃糖会变成小甜宝,我就想着要吃糖。”沈青檀笑盈盈地说道:“有哥哥宠着,我就不想委屈自己。” 顾长生想到她小时候牙疼,泪眼汪汪地趴在他怀里撒娇,在他轻哄下,她乖乖软软地说下次不吃糖了。 等她牙齿不疼了,便又变着法子要糖吃,完全忘了牙疼的可怜相。 想到这里,顾长生微微提着唇角笑了。 沈青檀看着他清浅的笑容,意识到他真的解开了背负身上的枷锁,尝试着与自己和解了。 她心情变得松快,朝他伸出手心:“哥哥,你说我的牙齿不疼了,再给我买糖吃。” 顾长生垂下鸦羽似的眼睫,看着她的手心出神。 这是十四年前,他们分离前夕,他用来哄她的话。 顾长生将一颗乳糖倒在她的手心,圆了当年的承诺。过往种种,似乎在他将糖倒在她手心的那一刻,便彻底地翻了过去。 沈青檀将乳糖含在嘴里,分明口味与她平日里吃的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尝到了一点苦,一点涩,抿去苦涩的滋味,只余下绵长的清甜,慢慢地渗进心底。 她仰头看着顾长生茶色的瞳仁,“哥哥,你的眼睛恢复得如何?” 顾长生如实说道:“慢慢在恢复。” 沈青檀继续问:“头疼不疼?” “不疼。”顾长生说:“我体会到医术赋予我的责任与意义。” 他从应城到云城,棚里都是满满当当的病患,生命的流逝一点一点磨灭他们眼底对活着的渴望,只剩下一片绝望。 他见证过病患绝望离世。 他也见证过病患重获新生的喜悦。 他更见证过新的生命降临。 每一个瞬间都很触动人心,他想挽救努力挣扎求生的人,让他们的生命在他手里得到延续。 “顾郎中,你快来,新送来的一个病患情况危急。” 有人扯着大嗓门喊顾长生。 顾长生对沈青檀说道:“蛮蛮,你先回去。这里到处都是病患,别在此地逗留太久。” 沈青檀点了点头。 顾长生叮嘱赵颐:“照顾好蛮蛮。” 赵颐温声道:“好。” 顾长生转身走了几步,又折身回到沈青檀身边,将手里那只瓷瓶放在她的手里。 沈青檀看着手里留有余温的白釉瓷瓶,这莹润光洁的白,似与白茫茫的雪连成一体。 她顺着积雪中的脚印,眺望着前方,只见淡薄的暖阳铺散在他清瘦的背影上,驱散了凛冬带来的寒意。 他一直以来囿于心底的阴霾,似乎也随着身上的寒意被驱散。 - 顾长生拎着药箱进了一间小竹棚,抖落身上细白的雪花,看到炕上躺着一个病患。 衙役瞧见顾长生来了,连忙说道:“顾郎中,我们在雪地里发现她,您看一看,能不能治好?” 顾长生走到床边,便看到病患浑身抽搐,张大了嘴巴,费劲地喘出一口气。 他伸手搭在病患的腕间,能够感受到病患的肌肉在颤动。他倾身靠近病患的脸,病患的眼睛发直,嘴唇发绀,神色痛苦。 顾长生收回手,断言道:“她得的是疫病,提前发现送来,倒是能治好。如今引发的肺衰和喘证,从她的情况的症状和脉象来看,只有十天半个月的寿命,无法治愈。” 病患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无法躺平入睡,极为痛苦。 她家没有银子给她治病,她男人背着她放在棚户门口,希望这里的郎中发现她,给她治病。 衙役将她捡进来,她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可当听到顾长生的话,犹如当头一棒。 “帮……帮帮我……”病患张嘴说几个字,便憋喘得厉害,张着嘴巴喘了几口气,“求……求你……” 她的眼皮无力抬起,手压在胸口,想要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 顾长生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的渴求,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若是寻常的病症,他不至于束手无策。 可她是脏器衰败,药石无医。 第342章 解脱 除此之外,他还无法缓解她的痛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饱受痛苦折磨。 病患从顾长生的反应,得到了答案,她眼底的渴望,变成了绝望,心底的防线崩塌了。 她大口喘息:“求……求你……杀……杀了……我……” 与其这般生不如死,苟延残喘地等着死亡,倒不如寻求一个解脱。 “求……求……你……” 她连说话都十分费劲,胸口憋得发疼,情绪一激动,便又呼吸不上来。 只能用一双含泪的眼,绝望的眼,看向顾长生,祈求他能够成全她。 顾长生用力攥紧手指,看着她像是脱水的鱼,下颔颤动着呼吸,黯淡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哀求着他,希望他能够帮助她结束生命。 他闭上眼睛,没有去回应病患。 病患抽搐着蜷缩成一团,手指颤抖地拉着被子,蒙住了脑袋,试图用这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顾长生听到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声,不忍地睁开眼睛,便看到被子高高隆起一团,在不停地抖动着。 衙役看着这一幕,于心不忍:“顾郎中,不能帮帮她吗?” 只能活半个月,夜里无法入睡,病情只会一日比一日更严重,她的痛苦也会加剧。 顾长生内心在撕扯,挣扎,他这一双手,只救过人,从来没有沾上过人命。 突然间,病患双腿蹬直了,蒙住脑袋的被子滑下来,露出一张憋胀得发紫的脸,她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 顾长生别开了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病患嘴里。 病患求到了想要的东西,掐住脖子的双手缓缓垂下,眼泪从眼尾滑落,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唇瓣翕动着,似乎在对他说“谢谢”。 不过片刻,病患的眼皮阖上,面容祥和,仿佛睡着了一般。 顾长生背转过身去,紧紧握着拳头。 衙役宽慰道:“顾郎中,您是在帮她,帮她脱离痛苦。” 顾长生并没有得到安慰,即便是帮着病患脱离痛苦,到底是一条性命终结在他的手里。 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神智,窒闷感席卷而来,他的内心压抑到了极点,快步走出小棚子。 突然间,一道咿咿呀呀,猫儿似的声音传来。 顾长生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瞧见棚子斜角里,躺着几个月大的婴孩。 这么冷的天儿,小婴孩没有哭,而是挥着自己的小手,踢蹬着小脚丫,咿咿呀呀地在和自己说话。 顾长生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朝小婴孩走了过去。 小婴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咧开小嘴笑了,露出粉嫩嫩的牙床,嘴里发出一声“啊喔”,像是在和他说话。 这么弱小的一条小生命,在这被风雪裹挟的满城瘟疫中,他欢快的声音反照出了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 顾长生看着小婴孩吐着口水泡泡,手指轻轻拭去小婴孩下巴上的口水。 小婴孩小小的手,攥住他的一根食指,浅金色的阳光从斜刺里照进来,落在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上。 第343章 仇恨 云城与磐石城的瘟疫在有条不紊的治理,而有关于林奕被斩首的消息,传进了皇宫。 淑妃坐在紫檀束腰带托泥圈椅里,笑容满面地摆弄着手里一盏书灯。 这一盏灯是以青绿铜制的灯架,形状似一片荷叶,擎起一朵荷花。若是点燃一支烛火,雪白的莲花瓣便会泛着莹莹暖光,似一朵金莲,极为雅致。 淑妃新得这一盏金莲书灯,便有些爱不释手,就近将灯架摆放在手边,打算拿这个物件做为借口,请北齐帝来她的寝宫。 “娘娘,大事不好了。”红翘急匆匆地从外进来,颤声说道:“大人他……他被广陵王斩首了。” 淑妃脸上的笑容凝固,追问道:“哪位大人?” “林……林大人……” “砰”的一声,金莲灯倒在地上。 这个消息对淑妃而言,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大脑麻木。 哥哥离开都城之前给她写了一封信,在信里说等他平息瘟疫,扳倒了帝师,便联合大臣上书,请北齐帝立储君。 届时,他有法子让北齐帝立章儿为储君。 如今再听到哥哥的消息,不是他载着荣耀回都城,而是他被斩首的噩耗。 淑妃浑身发冷,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假的,这是个假消息。哥哥是正四品少詹事,是我的兄长,就凭赵颐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怎么敢砍了哥哥的脑袋?” 她越说越对此深信不疑:“赵颐是个死人,怎么会杀了哥哥呢?” 红翘脸色发白:“广陵王掉进河里被摆渡人救了,捡回来一条性命。他将大人斩首,恐怕就是公报私仇。” 淑妃眼睛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恨不得立即杀了赵颐给哥哥报仇雪恨。 “扶我去见陛下。” 淑妃想要起身,可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站不起来。 红翘扶住淑妃的手,感受到淑妃浑身在发颤,想必是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来。 她愈发小心翼翼,扶着淑妃坐进小轿,往御书房而去。 - 御书房内,北齐帝得知林奕派人刺杀赵颐,赵颐的马车坠下江河里,福大命大,被一个摆渡人救了。 赵颐的身子骨弱,掉进寒冷的江水里,一下子便病倒了。他的神志清醒,能够下地了,便急忙赶回云城。谁知听到林奕要火烧百姓平息瘟疫的消息,便借着他是封地的掌权者,将林奕的脑袋砍了。 随后,北齐帝又听到一个消息,赵颐平息了云城的瘟疫,成为了云城的大英雄。 如今坊间的舆论分为两极化,一边在讨伐林奕,一边在传颂赵颐的事迹。 北齐帝六神无主,准备派人去请帝师进宫商量。随即,他意识到帝师还未回都城。 这时,刘公公进来通传:“陛下,帝师回都城了。” 北齐帝心中一喜:“你快去请帝师进宫。” “奴婢遵命。”刘公公急忙出宫去请帝师。 北齐帝连忙将奏折整理好,待会要给帝师过目。 之前帝师安排赵颐去应城治理瘟疫,为的是不让大周得寸进尺,刻意刁难北齐。 谁知瘟疫会扩散到云城和磐石城,居然让赵颐将这两座城池的瘟疫治好了,并且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 这对他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他留下赵颐的目的,是为了牵制大周。 如此一来,赵颐在北齐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万一要谋朝篡位,北齐的江山,岂不是要易主了? 帝师裹挟着风雪而来,还未请安,便被北齐帝请入座。 北齐帝见到帝师,便觉得有了主心骨,将赵颐斩杀林奕,又在民间获得声望一事,如数告诉帝师。 他满面忧虑:“帝师,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陛下若是指广陵王斩杀林大人一事,微臣倒有不同的见解。” 帝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奕谋害皇嗣,单单是这一条,便是死罪。更遑论林奕意欲火烧两座城池的百姓,引发了民怨。” “广陵王将林奕送回都城,您将此案交给大理寺与刑部处理,免不了要将林家满门抄斩。如此一来,便重创了贤王的势力,失去了平衡之道。” 贤王是淑妃所出的皇子。 北齐帝闻言,便觉得帝师分析得很有道理。他虽然看重齐王,但是他正值壮年,就怕齐王的势力独大,等不及逼宫上位。 扶植贤王的势力,便可以让齐王与贤王相互牵制。 这么一来,赵颐斩杀了林奕,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广陵王斩杀林奕,犯下僭越之罪。他在云城和磐石城治理瘟疫,立下大功,本来该要封赏。”帝师浅饮一口热茶:“如今便让他功过相抵,借此压下舆论。” 这句话提醒了北齐帝,如果赵颐没有杀林奕,以赵颐治理瘟疫的功绩,大小得给赵颐分一点实权,让他踏入政\\u0027权的中心。 北齐帝松一口气,赵颐的声望再高,只要手里没有实权,便不足为惧了。 “林奕谋害广陵王,广陵王亲手斩杀了他。即便大周对此不满,我们也有了交代。” 帝师缓缓说道:“这正是微臣与柳次辅没有阻拦广陵王动手的缘故。” 北齐帝心里的忧虑散去,彻底放宽了心:“朕要召赵颐与沈青檀回都城吗?” 帝师并未直言,而是提醒道:“应城由镇北王镇守。” 北齐帝心中凛然,若是让赵颐留守在封地,那大周想要攻打北齐,赵颐绝对会大开城门,迎接大周的兵马进城。 那么云城和磐石城就成了大周的囊中之物了。 将赵颐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架空了赵颐在封地的影响力,便不必担心赵颐帮着大周偷国。 想到这里,北齐帝立即下旨,召赵颐与沈青檀回都城,以防他们在云城和磐石城壮大势力。 帝师等北齐帝将旨意传达下去,方才将云城所发生的事情,捡着重要的禀报给北齐帝,便告退回府。 他前脚一走,淑妃后脚便到了。 第344章 算盘落空 淑妃从小轿下来,吩咐守在门口的内侍去通传。 内侍瞧见淑妃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这么冷的天儿,淑妃连一件斗篷都没有穿,只穿着一身丝绵袄与一条织金马面裙。 他不敢耽搁,慌忙进殿通传。 不过片刻,内侍便从殿内出来,恭敬地说道:“娘娘,陛下请您进殿。” 淑妃急匆匆地走进大殿,屈膝跪在殿中央。 “陛下,臣妾的哥哥在云城治理瘟疫,广陵王不问缘由,便命人抓了他去斩首。” 淑妃声泪俱下:“就算臣妾的哥哥真的犯了事,广陵王也该将哥哥送到都城,由陛下定夺。他在案子没有查明之前,便擅自斩了一个朝廷四品大臣,可有将陛下放在眼里?” 北齐帝看着向来体面的淑妃,今日发髻乱了,金簪歪斜,仪态尽失地跪在大殿中间。 她身上穿得单薄,一张娇艳的脸冻得发青,含媚的眼哭得红肿。这一副伤心的模样,看起来万分可怜。 若是淑妃在帝师来之前面见他,他听到淑妃的话,或许会对赵颐的所作所为感到恼怒。 可帝师的话,却定了他的心。 北齐帝抄起一本奏折,扔在淑妃的膝边:“你自己看看。” 淑妃的泪水滑落在腮边,抽噎一声,捡起地上的奏折。 这一本奏折罗列出林奕数条罪状,越往下看,越心惊肉跳。 “广陵王的确是犯了僭越之罪,但是林奕谋害皇嗣,单单是这一条罪名,便是死罪,还要祸及亲眷。” 北齐帝缓缓起身:“更何况,林奕火烧两城百姓,激发了民愤。若广陵王不当场处置,百姓们只会认为官官相护,对朝廷,对官府,失去信任。他这么做,是在顺应民心。” 淑妃脸色煞白。 “林奕犯下的这两条大罪,全部属实。”北齐帝来到淑妃身边,双手扶着她站起身:“爱妃,广陵王治理好了瘟疫,他立下了大功,百姓十分拥护他。朕若是要以僭越罪,治广陵王的罪。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他将功折罪。” 他叹息道:“反倒是林奕的案子再被翻出来,说不定还要将林府满门抄斩。” 言外之意是不必去追究赵颐斩杀林奕的事儿,如果不是赵颐冲动行事,整个林家都逃不掉被砍头的下场。 淑妃瞪圆了眼睛,照北齐帝这么说,她非但不能去找赵颐报仇,还要感激赵颐杀了她哥哥不成? 虽然她心里恨意难消,但也明白北齐帝说的话属实。 若是继续闹下去,整个林家将会覆灭,娘家这一座靠山倒了,她儿子夺嫡,便会失去一大助力。 淑妃心里有了权衡,皇上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如果她再继续追究下去,非但没办法替哥哥报仇,连她也得跟着遭殃。 但要让她就这么放过赵颐,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有哪一个帝王,能够容许臣子僭越的行为。 她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给赵颐上眼药,在北齐帝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一片苦心,为了保全林家,方才不去追究广陵王僭越之罪。” “不过臣妾认为哥哥在云城犯下的两条大罪是个误会,原来想恳请您派人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哥哥一个清白。” “毕竟哥哥尽忠职守,效忠于您。从来不会做不利于您,不利于百姓的事情,又怎么会火烧百姓,谋害皇嗣呢?” “可云城距离都城相隔千里,哥哥火烧百姓的事情,几乎是一夜之间便传到了都城,闹得沸沸扬扬。”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百姓们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臣妾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您去查,反而会将您推上风口浪尖。” “这不是哥哥想见到的,他泉下有知,宁可牺牲自己,含冤而死,也不愿让您为难。” 淑妃话里话外在暗示,有人诬陷林奕谋害皇嗣和火烧百姓,并且故意在都城制造舆论。 随后又把她自己和林奕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为了不让北齐帝难做,选择息事宁人。 北齐帝心底坚信帝师的话,不为淑妃话里的机锋而动摇。 他喜欢淑妃温柔小意,见好就收。 如今看着淑妃耍小聪明,便有些不耐烦。 “朕倒是不怕舆论,刑部与大理寺秉公处置,给百姓一个交代,便能平息了民怨。” 北齐帝反问道:“爱妃当真希望朕派人去查明真相吗?” 淑妃大惊失色,屈膝跪在地上,双眸含泪:“臣妾不敢做陛下的主。” 害怕她一点头,北齐帝便真的派人去查。 林奕是什么样的人,淑妃心里很清楚。 奏折上罗列出来的罪名全都属实。 北齐帝不是真的要去查,毕竟帝师说了,贤王与齐王相互牵制。他若是拔除了林家,便是打破了制衡。 赵颐的所作所为,虽然挑战了他的皇权,但是对他而言,利大于弊。 北齐帝见淑妃服了软,再次将人扶起来:“爱妃,朕恩准你娘家人,挑个日子进宫会亲。” 淑妃连忙谢恩,从御书房告退,回了昭华宫。 殿门一关,淑妃询问道:“本宫去御书房之前,陛下见了谁?” 红翘低声说道:“帝师。” 淑妃眼底的怒火喷薄而出,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向榻上的软枕,戳出几个窟窿,方才发泄出心里的恨意。 她就知道燕鹤清生来就是与她作对的。 如果不是燕鹤清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必定会被她煽动。如今她不但做了无用功,还差点遭到皇上的厌烦。 淑妃眼神狠下来,皇上处置不了赵颐,那便由她亲自来取赵颐的性命。 二十多年前,赵颐逃过一劫。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赵颐还能不能像之前那般命硬。 - 赵颐接到圣旨,便与沈青檀收拾箱笼,准备连夜启程回都城。 云城的百姓很热情,赵颐担心百姓们得知消息,会赶来为他们送行。这才决定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们坐上马车,缓缓向城门口驶去。 突然间,车夫“嘶”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沈青檀挑开帘子,看到外面的情况,满脸震惊。 第345章 离别 街道两边的檐角挂着一盏盏点亮的灯笼,温黄的烛光照亮了黑暗的长街,浅浅的光晕投映在地面铺设的青石板上。 地面积成的厚厚白雪被铲平,堆砌在街道两边。而百姓们则是站在积雪旁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寒夜里显得质朴而温暖。 沈青檀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自从瘟疫在云城肆虐,每家每户门口都没有再点灯笼。 而且夜里在街上,更是看不到一个行人。 如今他们即将要离开云城,百姓们闻讯而来,特地将灯笼点亮为他们送行。 每个人手里拿着铁锹和扫帚,显然是特地为他们清出一条平整的道路。 沈青檀与赵颐对看一眼,放下了手里的车帘子,一起从马车上下来。 这时,一个年迈的老者从人群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大人,我家六口人得了疫病,去医馆没有人管,郎中把我们撵出来,让我们回去准备身后事。是您让知府大人带着我们去棚子里住下,请了太医给我们看病,救了我一家六口人。” 老者说到心酸处,浑浊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我的曾孙女才会喊曾祖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见她叫我了。可我们一家遇见了您这样的好官儿,救了我们一家子。我天天都能听到她喊我一声曾祖父。今儿一早,她还把自己的鸡蛋分给我吃呢。” 说到这里,老者笑了,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他的心里怀着满满的感激,放下手里的拐,跪下给赵颐磕头。 “还有我,我们一家得了病,官府的人把我们拖去棚子里住下,我家还在做饭呢,灶上的火都没有熄灭,屋子给烧没了。大人知道后,掏了银子差人给我家新盖了屋子。” “还有我,还有我,我两个儿子最先得了疫病,没等来大人就抛下我这个做娘的走了,就剩下一个小儿子。我的腿脚不便利,小儿子又要去做徭役,没人在跟前照顾我。大人知道实情后,免了我儿子去做徭役,还免了我家的税收,今年冬不用饿肚子了。” “大人不止免了你一家,他免了我们云城和磐石城的税收,家里只有一个男丁的,都不用去做徭役。” 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赵颐为他们的付出,全都跪下来给赵颐磕头。 “大人,您就是活菩萨在世,救了我们老百姓的性命,还给我们老百姓谋生计。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赵颐看着跪成一片的老百姓,连忙将为首的老者搀扶起来。 “我身为父母官,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事情。地上寒凉,你们大病初愈,快些起来,别再染了风寒。” 百姓们听了赵颐的话,连忙站了起来,生怕又给赵颐和神医添乱。 他们捧着一个包袱递给赵颐:“我们几个壮年去山里打来猎物,剥下了皮毛给夫人做一件斗篷。这是我们老百姓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赵颐看着百姓脸上憨厚的笑容,沉默了片刻,收下了包袱:“你们有心了。” 百姓们见赵颐收下,笑容愈发灿烂,退回路边:“我们不耽误你们赶路,大雪的天,路上又湿又滑,你们当心一些。” 赵颐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唇边含笑:“好。” 百姓们目送赵颐与沈青檀乘坐马车离开,直至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准备散了回去。 突然间,有人“哎呀”一声,捧着一包银子:“大人给咱们留了一包银子。” 众人盯着鼓鼓囊囊的一袋银子,心里百味杂陈。这位大人心里是真的装着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不愿意白拿他们一针一线。 - 马车上,沈青檀拆开了包袱,里面是一块雪白的皮毛,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可见百姓们是用心为他们准备谢礼。 “这里的老百姓都很淳朴,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自己的恩人。”沈青檀手指轻轻抚摸着柔软的皮毛,唇角微微上扬:“好在他们是你封地上的百姓,你可以多关照他们一些。” 赵颐眸光落在雪白的皮草上,她白皙细腻的手指几乎与皮毛融为一体。 他轻轻拢住她的手指:“夫人说的极是。” 沈青檀睇了他一眼。 这时,车夫开口道:“王爷、王妃,到城门口了。” 马车缓缓停下来,沈青檀连忙挑开车帘子,从车厢里出来,便瞧见顾长生穿着素面氅衣站在城门口,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长生哥哥。”沈青檀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让你等久了。”她看向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与我有缘,我便将他带在身边。”顾长生轻轻拉高裘皮,为小婴孩遮蔽风雪:“蛮蛮,北齐都城风云变幻,你好好照顾自己。来年仲秋,我备上酒菜,等着你和妹夫回来。” “好。”沈青檀心里生出离别的感伤,笑眼盈盈地说道:“我要吃杏仁酪。” 顾长生微微点头,对赵颐说道:“保重。” 赵颐回道:“珍重。” 沈青檀离开之前,摘下脖子上的一枚玉佩,轻轻放在襁褓里:“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顾长生没有推拒,收下了她这一份心意。 沈青檀定定地看了顾长生一眼,与赵颐上了马车。 她挑开车帘子,瞧见顾长生站在原地,挥一挥手:“哥哥,夜里冷,你们快些回去。” 顾长生轻应了一声:“好。” 马车载着沈青檀与赵颐缓缓地驶离,顾长生转了身,他们慢慢交错开。 城外冰天雪地,坐在马车上的沈青檀拢了拢腿上盖着的毯子,马车颠簸着朝都城驶去,徒留下马车轱辘在雪地里轧下的两道深深的痕迹。 而一墙之隔的城内,余寒似乎随着百姓的振奋和欢呼消散,灶重起,铺重开。 顾长生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走进了这满城烟火气中。 第346章 面圣 沈青檀与赵颐回到都城,已经是腊月。 马车停在广陵王府门口,管事胡晋安立即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给赵颐和沈青檀请安。 他一早便得了信儿,提前等在府门口迎接赵颐。为的就是在赵颐跟前表现,希望赵颐不撤换掉他管事的身份。 “王爷,王妃,兰雪苑里烧了地龙,连接浴室的大锅炉里烧了两锅热水,厨房里的膳食都已经备齐。” 胡晋安询问道:“你们先如何安排?” 赵颐回道:“先沐浴梳洗,再让厨房上菜。” “欸。”胡晋安满口应下,又给宫里传话:“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口谕,免了你们今日进宫,好生在府邸休息,明儿再进宫请安。” 赵颐是皇嗣,在地方上办差回都城,按照规矩是要入宫觐见北齐帝。 北齐帝免了他们今日进宫,表现出一个慈父的恩典。 赵颐微微颔首,并没有去揣度北齐帝的心思。 胡晋安一直在观言察色,揣摩赵颐的心思。可赵颐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沈青檀,询问道:“王妃,府里的内侍与宫婢,您要如何安排?” 这话给沈青檀提了醒,上一回她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内侍与宫婢身后的主子是谁,谁也没有见,而是先行试探了一番。 之后传来赵颐“病逝”的消息,她配合做戏,无心去安排内侍与宫婢当值。 她眸光微微一转,看向好于表现的管事:“此事便交给你去安排。” 胡晋安脸色骤然一变,府里的内侍与宫婢,一个个都不是好招惹的主。 王妃却把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儿交给他去解决。 沈青檀询问道:“很为难吗?” “不……不为难……”胡晋安心思百转,明白这是沈青檀给他的考验。若是他将此事办得漂亮,今后在主子跟前便是有名有姓的人:“小的定会将此事办妥。” 沈青檀微微笑道:“有劳你了。” 胡晋安讪讪一笑:“这是小的份内事。” 他很有眼色的没有提起要安排府上宫婢与内侍来给赵颐和沈青檀认个脸。 胡晋安将二位主子送进主院,便匆匆离开去办差。 沈青檀站在窗前,目送胡晋安离开。 赵颐站在她的身边:“你是想让胡管事安置宫里派来的人,破了宫里的局。再顺便试探一下他的底细,是否是可用之人?” 宫里派来的内侍与宫婢,是特地近身伺候他们两个,无疑是在他们身边留下眼线。 胡晋安早前便留在府邸看守,表面上与宫里的人无关。 如果他背后没有主子,为了能够在广陵王府站稳脚跟,必定会顺应他们的心思,将内侍与宫婢边缘化。 届时,宫里的贵人若是不满,沈青檀倒也有话可以说。 故意装作胡晋安是宫里贵人赐给他们的管事,方才将府里的事宜交给胡晋安打点。 再顺势感激贵人一番,指派给他们广陵王府的管事,办事很利落,使唤起来十分称心。 纵然贵人对胡晋安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也不会借题发挥将胡晋安给处置了。 毕竟北齐请他们来都城,便是为了牵制大周,或多或少会做做表面功夫。 若是胡晋安背后有人,刻意将宫里的内侍与宫婢安排在主院,沈青檀可以借题生事,一网打尽了。 “宫里派来的内侍和宫婢,若不尽快处理了,我觉得闹心。”沈青檀微微笑道:“之前你不在都城,我不便对他们下手。如今你来都城,我便觉得有了倚仗,不必有所顾忌。”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有所顾忌。”赵颐看着沈青檀温柔含笑的眉眼,指尖将她鬓角的青丝别在耳后:“我会给你兜底。” “那你先去沐浴。”沈青檀从箱笼里取出干净的衣裳,塞在赵颐的手里:“我饿了。” 赵颐眸子里布满了无奈,将衣物放在沈青檀的手里,拦腰抱着她往浴室走去。 “一起洗,节省时间,早些用膳。” “……” -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青檀醒转过来,摇响床头的铃铛。 流月与听雪进来服侍沈青檀起身。 “王妃,胡管事将内侍与宫婢安置妥当了。有的安置去采买,有的安置做管事,全都是一些个肥差,却是插手不了兰雪苑和前院书房的差事,又叫宫里的人挑不出错。” 流月取来昨夜内务府送来的亲王妃冠服,为沈青檀穿上,一边说道:“这位胡管事,倒是有些个手段。” 沈青檀倒是不觉得意外,胡晋安若不是主意正的人,她初次来北齐的时候,对待她的态度便不会很恭敬。 “胡管事如此得力,倒叫我们省了不少事儿。”沈青檀端坐在铜镜前,看着流月拿着一盒胭脂给她上妆。她抬手阻止:“不必给我脸上抹胭脂,敷上细粉就行了。” 流月心领神会,放下了手里的胭脂,重新为沈青檀梳妆。 沈青檀缓缓起身,身上穿着一件织金绣云凤纹大衫,头顶戴着九翟冠,气度雍容华贵。 只是一张脸雪白,不见多少血色,透着舟车劳顿的倦色。 沈青檀揽镜细细照了一下,确定妆容无误之后,方才与赵颐一同进宫去面圣。 因为之前传出赵颐的死讯,北齐帝追封了赵颐和仪贞公主,已经将他的载入皇族玉碟。 如今赵颐活着回来,宫里不会再办封赏大典,只是请他们进宫觐见帝后。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赵颐为她整理一下翟冠,手指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脸颊,手指上沾着一点白色细粉。 赵颐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掉手指上的细粉,叮嘱道:“林奕死在我的手里,淑妃恐怕会刁难你,你当心一些。” 沈青檀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各自乘坐一顶小轿往宫内去了。 赵颐去面见北齐帝。 沈青檀则是去面见皇后。 软轿停在长乐宫门口,沈青檀从轿子里出来,便瞧见一位宫妃自肩舆上下来,睥睨着她。 第347章 刁难 沈青檀看向不远处的淑妃,一双狭长的柳叶眼,既妩媚又冷冽,看着她的眼神隐隐透着憎恶。 她从这一个眼神,便猜出对方的身份。 眼前的宫妃,恐怕就是淑妃。 毕竟他们来到北齐,除了与淑妃结仇之外,并没有与其他人交恶。 沈青檀福身行礼:“娘娘万福。” 淑妃冷冷瞥她一眼,冷哼一声,进了长乐宫。 表面功夫也不屑去做。 沈青檀微微蹙眉,今日恐怕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流月忧心忡忡地说道:“王妃,淑妃娘娘连装都懒得装,待会恐怕会为难您。” 沈青檀在进宫之前,便已经预料到这种局面,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低声说道:“这是在皇后的寝宫,淑妃再如何痛恨我,上头有皇后压着,总会收敛一点,不敢明目张胆为难我。” 皇后的父亲原来是义勇卫千户,北齐帝登基之后,便册封皇后的父亲为寿安侯,并且升任为金吾左卫指挥使。 皇后母族的势力强盛,北齐帝又极为敬重她,饶是淑妃受北齐帝宠爱,也不敢在皇后跟前太过嚣张。 只可惜皇后身子骨弱,向来深居浅出,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才会见北齐帝。 平日里也免了后妃请安。 沈青檀带着流月进殿,余光瞥见殿内两侧坐着后妃,目不斜视地走到殿前,盈盈向皇后行一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沈青檀直起身,抬眸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身上穿着绿织妆花云纹夹衣,下着黄织金云海水纹襕裙,端坐在紫檀嵌桦木凤纹扶手椅里,长眉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令人不敢直视。 皇后吩咐身边的女官:“给广陵王妃赐座。” 女官搬来一张椅子,请沈青檀坐下。 淑妃瞧见沈青檀的座位就在她的对面,手指搭在扶手上:“广陵王妃好大的架子啊,来得这么晚,让皇后娘娘专等你一个人。” 不等沈青檀回答,淑妃又说:“也是。广陵王今非昔比,治理瘟疫有功,百姓将你们视作活菩萨转世。帝师也对你们另眼相看,在皇上跟前说了你们不少好话呢。” 她话音一转:“今后想见广陵王妃一面,恐怕还得请圣旨了。” 淑妃话里话外在暗指赵颐治理好瘟疫,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还得到了帝师的赏识,在北齐的地位水涨船高。 沈青檀仗着得势摆起谱儿来,第一次进宫给皇后请安就姗姗来迟,完全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以后皇后想见沈青檀,恐怕都请不动她。 再往深处去想,赵颐得到百姓的拥护,还又被帝师扶植,有夺嫡之嫌。 而齐王是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子,最有望被立为储君。 淑妃说的这一番话,明显是有意挑起皇后对沈青檀的不满,以及对赵颐的敌视。 “娘娘折煞王爷与妾身了。比起林大人兢兢业业为皇上办的差事,王爷做的事儿,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沈青檀自我打趣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娘娘笑话,皇上才安排王爷去办这么一件差事,王爷不大争气,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王爷命硬,又有帝师帮衬着说几句话,妾身今儿个就没有福气见到皇后娘娘。” 在场的妃嫔听了这话,纷纷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因为她们清楚淑妃与赵颐夫妻之间的恩怨,方才听出沈青檀话里的机锋。 淑妃才说赵颐治理好瘟疫,得到帝师的赏识,在民间拥有极高的声望,是在处心积虑想要夺嫡。 转头沈青檀便抬出了淑妃的哥哥兢兢业业为皇上办差,处处抢风头,岂不是对夺嫡更加势在必得? 其次,沈青檀明着在贬低赵颐无用,连一件差事都办不好,实际上是在暗喻赵颐治理瘟疫面临的险境。 如果不是赵颐福大命大,早就死在了林奕手里,就这么一点儿能力,哪里有那个本事去争夺储君之位? 最后又表示,林奕谋害皇嗣,火烧百姓未遂,犯下的重罪,足以抄家灭族。 偏偏除了死在赵颐手里的林奕之外,林家其他人仍旧高官厚禄,并未被问责。 而治理瘟疫立下大功的赵颐,却因为斩了林奕,惹怒了皇上,需要帝师说几句好话,才能保住性命。 比起林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赵颐实在是不值一提。 至于帝师为何要替赵颐说话,不必沈青檀多说,妃嫔们心里有数。 因为赵颐的特殊身份,留着他可以牵制大周。 这么一对比,倒显出了淑妃的盛宠。 众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淑妃脸色发青,沈青檀这一番话,不但往她心窝子狠狠扎了一刀,把她高高架在火堆上,摘清了赵颐夺嫡的嫌疑,还又高捧了皇后。 她原来是想要挑起皇后和沈青檀对立,如今却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不等她开口,便看见沈青檀屈膝跪在地上,向皇后请罪:“皇后娘娘,妾身不知规矩,来迟了,请您责罚。” 皇后看着淑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言以对的模样,缓缓将视线移到沈青檀身上。 从她进殿开始,便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面对淑妃的刁难,条理清晰,逐字堵了回去。 “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来请安,你来得正是时候,并没有坏了规矩。”皇后吩咐身边的女官:“绿枝,你去扶广陵王妃起来。” 绿枝连忙搀扶沈青檀起身。 沈青檀谢了恩。 淑妃有心再说几句话,到底是顾忌着皇后,不敢太过放肆。 皇后的性子冷傲,待人并不热情,问了沈青檀几句话,便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沈青檀,让众人退下。 妃嫔们惯会明哲保身,生怕被淑妃揪住做筏子,用来发作沈青檀,纷纷离开长乐宫。 沈青檀刻意在殿内等了片刻,直到淑妃离开之后,方才准备动身。 这时,绿枝唤住她:“王妃,这是皇后娘娘另外给您备的一份礼。” 第348章 痛快 沈青檀接下绿枝递来的锦盒,朝内殿的方向谢恩:“妾身谢娘娘的恩赐。” “娘娘给每个亲王妃都备了两份礼,一件是见面礼,一件是新婚贺礼。”绿枝解释道。 沈青檀眸光微微一动,绿枝这一番话是在说皇后一碗水端平,并非是因为特殊关照,方才多给她备一份礼。 “劳娘娘惦记。”沈青檀有些受宠若惊,垂下眼眸看着匣子上精雕细琢的如意纹:“我听说娘娘心肠软和,最是仁慈善良。我与王爷在大周成亲,娘娘还特意为我们准备了新婚贺礼。” 绿枝听了沈青檀的话,恭敬地说道:“王妃,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想必是昨日舟车劳顿累着了,身子骨还有些不适。奴婢恰好要去太医院为娘娘取药,送您一程?” 沈青檀听闻绿枝提到她的脸色,隐隐明白绿枝的用意:“有劳了。” 她从长乐宫出来,便瞧见一个宫婢鬼鬼祟祟地离开。 沈青檀瞥了身旁的绿枝一眼,若无其事地坐进软轿里头。 内侍抬着轿子,朝宫门走去。 软轿停在宫门口,沈青檀坐上马车,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拭脸上的细粉。 流月挑开车窗帘子,瞧见马车缓缓行驶,旁边守着从广陵王府带来的护卫,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帘子,询问道:“王妃,皇后娘娘是担忧淑妃刁难您,方才特意为您解围吗?” 毕竟绿枝的一言一行,是需要经过皇后娘娘的授意。 沈青檀摸不清皇后娘娘的心思,虽然皇后极少露面,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才会出现,但是手里牢牢把控着后宫的权势。 今日淑妃有意挑起皇后与他们广陵王府对立,依照皇后的手段与城府,恐怕看得分明。 皇后娘娘吩咐绿枝送她出宫,是故意做给淑妃看的? 毕竟淑妃所出的贤王,对皇后所出的齐王更具有威胁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就是皇后为何对她施以援手的缘故吧? 沈青檀回道:“算是吧。” 她打开皇后送的贺礼,匣子里装着一套点翠嵌红宝石与珍珠的头面。 她打开第二只如意纹匣子,只见匣子里躺着一块翡翠玉佩,坠着红色的穗子,编了几颗玉珠作为点缀。 沈青檀取出玉佩细细端详,玉佩是光面的,并没有雕刻任何花纹,看不出特别之处。 只是用做装饰的几颗玉珠子,镌刻着规整的梵文。 她仔细分辨梵文,没能辨认出是什么字。 佛经一般是用梵文写成,沈青檀猜测珠子上镌刻的是佛经,便没有再继续查看,把玉佩重新放回了匣子。 - 昭华宫,淑妃面色阴郁,实在是没有想到沈青檀巧舌如簧,自己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被推到风口浪尖。 后宫里的女人,但凡想要往上爬,就会对她充满敌意,想要将她这一块绊脚石除之后快。 这时,一位宫婢急匆匆走进来,屈膝跪在地上禀报:“回禀娘娘,皇后娘娘派身边的绿枝将广陵王妃送出宫。” 淑妃嗤笑一声:“皇后当真是想要拉拢广陵王啊。” 可惜了,赵颐在北齐注定出不了头。 皇上对赵颐有的只有防备与利用,又怎么会让赵颐在北齐掌权呢? 赵颐如果不斩杀哥哥的话,说不定此次立功会被封赏,并且迅速在朝中站稳脚跟。 赵颐的冲动,让他错失了唯一一次可以在北齐掌权的机会。 因为皇上再也不会安排差事给赵颐出头。 “娘娘,广陵王在北齐无权无势,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王爷罢了。”红翘端来一杯茶,劝道:“您想要为大人报仇,今后多的是机会,千万别为今日的事儿气坏了身子骨。” 淑妃没有应红翘的话,每每想到哥哥惨死在赵颐手里,她便恨不得立即将赵颐千刀万剐。 红翘小声说道:“奴婢打听到了,广陵王去御书房觐见陛下,陛下至今还未召他进殿呢。” 她看了一眼窗外,脸上带了笑意:“广陵王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得很。这大冷的天儿,千万别再受冻了。” 淑妃闻言,心里痛快了。 皇上是故意冷落赵颐,借此敲打赵颐呢。 她招一招手,示意红翘附耳过来,交代了她几句话。 - 与此同时,赵颐长身玉立在御书房门口,眸光落在紧闭的门扉,隐隐听到殿内传来的争执声。 守在门口的内侍,瞧见赵颐脸色苍白,担心他会有个好歹,拎出一个袖炉递给他。 “王爷,陛下在召见大臣,不知何时召您入内,您先用袖炉暖一暖手。” 赵颐盯着袖炉,正要开口。 “砰”的一声,殿内传出瓷器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内侍吓得一哆嗦,缩回到门边,透过门缝往殿内望去。 “陛下息怒。”大臣屈膝跪在地上,继续进言道:“百姓在民间传颂广陵王,并且在为广陵王鸣不平。” “广陵王堂堂一个皇嗣,处置一个谋害皇嗣,为祸百姓的奸佞之臣,竟然要用他治理瘟疫的大功去抵罪。” “这无疑是在告诉天下人,林家人凌驾在皇权之上。皇威何在呐?” “广陵王斩杀朝廷四品大臣,便已经是触犯了北齐的律例,就该按照律例责罚。”北齐帝满面怒火:“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罪臣林奕藐视皇威在前,广陵王的举动是在树立皇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震慑怀有不轨之心的逆臣贼子。” 大臣们继续劝谏:“陛下,您若不重重惩处林家,平息了民怨,恐怕今后人人都不会将皇族放在眼里。” 北齐帝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鼓动。 这些大臣一个个都在逼他妥协,给赵颐封赏平息民怨。 赵颐是什么身份? 他们一个个全都忘了吗? “一个区区朝廷大臣,就敢刺杀皇子,还不被惩治。民间已经有人在传‘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谚语。” 年迈的御史高声呼道:“皇权不可侵犯啊陛下,老臣愿意以死谏之。” 北齐帝听到民间流传的谚语,脸色骤然大变。 第349章 父子见面 纵然是如此,北齐帝心里还在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究竟是封赏赵颐,还是用雷霆手段镇压百姓。 因为事情已经闹大了,他若是要封赏赵颐,便不能敷衍了事,或多或少是要给一点实权。 虽然说他今后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发作赵颐,撤了赵颐的职。但是他不喜欢被人逼着去做一件事,假使这一次妥协了,那今后遇见政见相悖的事儿,这帮大臣是不是再次故技重施逼迫他妥协? 他一个帝王,掌管北齐臣民的生杀予夺大权,轮得到这些臣民教他做事? 简直就是不成体统。 可他若是用铁血手腕镇压百姓,态度强硬地压下舆论,恐怕在百姓眼里他便是一个暴君。 北齐帝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一个个仗着是朝廷肱骨大臣,都想骑到他头上去。 突然之间,北齐帝觉得帝师才是对他最为忠心耿耿的臣子。 从来不会逼迫他,为难他。 更不会自视甚高,妄想操纵他。 此时此刻,北齐帝很希望帝师在场。 有帝师在场,他就不会如此为难。 御史见北齐帝迟迟没有定夺,摘下乌纱帽,突然起身朝殿内的柱子撞去。 “咚”的一声闷响,御史倒在地上。 北齐帝看着御史额头撞破,流淌出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灰白的眉毛。 上一次是他参奏帝师瞒报赵颐染上疫病,这一次又是他死谏重罚林家,希望对赵颐论功行赏。 他若是个暴君,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可他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只有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北齐帝只能深深咽下这一口恶气,反问道:“依你们之见,朕要如何处置?”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罪臣林奕蔑视皇威,广陵王当场将他斩首示众,是为了树立皇室威严,所以万万不能罚他,并且要对他进行封赏。” “如此一来,残害皇嗣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都能就地诛杀。那些大逆不道的奸佞之人,便不敢对皇嗣起歹念,更不敢侵犯皇权。” 说到这里,大臣们退让了一步:“淑妃娘娘孕育皇嗣有功,罪臣林奕生前于社稷有功。陛下念在这两份功劳,可以对林家格外开恩,免去林家本家的死罪,撤了他们的职,以儆效尤的同时,以示皇恩。” 他们心里明白,北齐帝是为了平衡术,方才不去动林家。 逼急了,他们的目的,恐怕一件都达不成。 “广陵王维护皇家威严,方才斩杀林奕,倒也情有可原。朕会对他论功行赏,重振皇威。” 北齐帝并不愿被大臣牵着鼻子走,冷声说道:“至于林家,诸位爱卿既然说了,淑妃孕育子嗣有功,林奕对朝廷劳苦功高,要对林家格外开恩。那便小惩大诫,罚他们一年俸禄,官降一等。” 众臣的目的在封赏赵颐,并没有想过能够一竿子打死林家。 如今目的达成了,他们也便不再触北齐帝的霉头。 众臣磕头道:“陛下英明。” 北齐帝怒叱道:“都给朕滚吧。” 众臣扶着御史退出去。 “陛下,您消消气。这一帮言官为人耿直,刚直不阿,向来都是直言相谏,谁的脸皮都不会顾及。” 刘公公端一杯茶给北齐帝:“可他们再如何不依不饶,这北齐是您说了算,终究是越不过您去。” “一个个说皇权不可侵犯,一个个又顶撞朕,忤逆朕。”北齐帝怒火难消,手指扣着桌面,示意刘公公将茶搁在一旁:“你去请帝师入宫。” “奴婢遵命。”刘公公又想起一事:“广陵王在殿外候着,等着您召见呢。” 北齐帝眉心一皱,语气淡漠道:“让他进来。” “是。”刘公公退出殿内,请赵颐入内。 赵颐踏进殿内,向北齐帝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 北齐帝抬眼看向一身红色蟒袍的赵颐,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俊美之姿有如玉树临风。 无论是气度,还是容貌,在他的几个儿子里极其出挑。 北齐帝从赵颐的从容不迫,看出他淡然处世的姿态,仿佛无论经历什么都折不断这一身傲骨。 单单只是这一点,便透出几分仪贞的影子。 父子俩分别二十多年,初次相见并没有亲人团聚的温情与感动。一个冷淡疏离,一个防备警惕,毫无父子亲情。 赵颐出生时,北齐帝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毕竟是他的长子,他初为人父心底是怀有期盼的。可是这一份期盼,随着他对仪贞公主的态度转变而消磨。 如今赵颐在敌国长大,恐怕一颗心完全向着大周,单是这一点便令他生不出为人父的感情。 更遑论赵颐来到北齐之后,惹出不少事端,害得他被一群言官以死相逼。 想到这里,北齐帝对赵颐那一丝微妙的心情,化作了不满。 “起来吧。”北齐帝再不喜欢赵颐,毕竟是他的儿子,询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赵颐回道:“回禀陛下,一切都好。” 北齐帝盯着赵颐苍白的脸,再次询问道:“大周与北齐的气候不同,你初次来都城,一切都还习惯吗?” 赵颐温声说道:“陛下派人将府上打点妥帖,微臣住得很舒心,与在大周没有什么分别。” 北齐帝笑了:“此次治理瘟疫,让你受了委屈。你救了几城的百姓,立下了大功,朕定会厚赏你。” 北齐帝对林奕的事儿,只字不提。 “托皇上的洪福,微臣才能顺利治理好瘟疫。只是微臣办事不力,险些把差事办砸了。”赵颐谦和地说道:“微臣不敢居功。” 北齐帝见赵颐态度谦逊,功成不居,这一点像极了仪贞公主,心里对他的那一点不满,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表现得像一个慈父,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大病初愈,最近这一段时间在府上好好休养。待养好了身体,再来为朕分忧。” 赵颐谢恩:“微臣叩谢天恩。” 父子俩寒暄了这么几句话,便陷入了沉默,没有旁的话可说。 北齐帝打破沉默,摆一摆手:“你身子骨还虚着,早些回府安歇吧。” 赵颐告退。 北齐帝望着赵颐离开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仪贞,微微有些失神。 “陛下,陛下,帝师来了。” 刘公公的声音似从远处传到耳旁,北齐帝猛地回过神来,便瞧见帝师站在殿前向他请安。 “帝师,朕有要事与你商量。” 北齐帝站起身,几步走到帝师身边,将言官死谏的事儿,如数告诉帝师。 提及此事,北齐帝依旧愤怒难平:“朕身为一国帝王,岂能任由他们拿捏?朕不处置了林家,自然有朕的用意。一个个嘴上在为朕分忧,为朕的千秋大业着想,实则对朕咄咄逼人。若非朕是一个明主,今日便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这一通发泄出来,北齐帝憋在胸口灼烧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下来。 北齐帝感叹道:“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朕要省不少的心。” “陛下,言者无罪。”帝师缓缓说道:“言官的职责便是纠举百官,肃清吏治。” 北齐帝听帝师的劝,询问道:“那依帝师的看法,朕该如何安排广陵王?” 第350章 梦碎 帝师闻言,抬眸看向北齐帝,只见北齐帝目光迫切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心中明悟,反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广陵王?” 北齐帝的确想好了赵颐的去处,“其他几个亲王分管六部,广陵王也是朕的儿子,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了。” “户部在六部至关重要,如今交由齐王在掌管。” “吏部和刑部次之,由贤王在掌管。” “工部和礼部、兵部又次之……朕有意让广陵王掌管礼部。” 因为礼部掌管礼仪,祭祀,科举等事宜,而科举一事掌握在北齐帝手里,倒也不怕赵颐借助礼部扶植势力,乱了朝纲。 “礼部算是个清闲自在的部门,权力比不上其他几个部门。广陵王身子骨病弱,不宜操劳过度,倒是适合他。”帝师顺应北齐帝的心思,将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陛下想要将广陵王安置在礼部,亦无不可。” 北齐帝见帝师认同自己的决定,心里的郁气彻底疏解了。 他立即吩咐刘公公,命内阁大学士拟旨处罚林家,再拟一道圣旨封赏赵颐。 刘公公从御书房出来,便被红翘给拦下来,请到了一旁僻静的角落里。 红翘给刘公公塞了孝敬银子,拐着弯儿打听消息:“刘公公,我家娘娘惦记着娘家,不知陛下是如何处置?” 她蹲守在御书房通往出宫的必经之路,瞧见了几位大臣扶着撞晕过去的御史出宫。 红翘意识到事态不对,御史撞破额头,显然是死谏了。 那御史为了何事死谏呢? 红翘是深宫内的宫婢,并不清楚前朝发生的事儿,心里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便将这一桩事儿放在心里。 不过一刻钟,她又瞧见了赵颐出宫。 红翘松了一口气,北齐帝并未看重赵颐,甚至都懒得敷衍,不然的话,定会留下赵颐在宫里用午膳。 去给淑妃娘娘报信儿之前,红翘特意使银子买通了在御书房当值的内侍,打听关于御史死谏的情况。 内侍不知道具体事宜,只知道御史是为了林奕一事死谏。 红翘一颗心落下来了,心里隐约清楚御史是林奕党派的人,应该是为了给林奕讨公道,死谏赵颐僭越之罪? 除此之外,赵颐身体里有一半大周的血脉,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命人将朝廷命官斩首示众,文武百官谁不忌惮他? 红翘想要得到具体的消息去给淑妃报喜。 刘公公知道北齐帝素来宠爱淑妃娘娘,可林奕捅出一个大篓子,以至于让民间传出大逆不道的谚语,让言官们抓住把柄逼迫北齐帝惩治林家,封赏赵颐。 以北齐帝的心性,恐怕会在心里迁怒淑妃。 他把银子退回去:“陛下给了娘娘会亲的恩典,林大人出事儿,林夫人想必心里正难过着呢。娘娘不妨请林夫人入宫,叙叙话,开解开解林夫人。” 红翘看着手里的银子,心里咂摸着刘公公的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平日里她给刘公公孝敬银子,打探一下北齐帝的消息,刘公公都会明里暗里提点几句。 如今不收她的银子,可见是北齐帝对淑妃娘娘的态度有变。 想到这里,红翘便觉得大事不好了。 若是御史死谏赵颐,希望北齐帝重惩赵颐,这对林家而言是大好的消息,能让林家出一口恶气。 可偏偏刘公公暗示淑妃请娘家人进宫,开解林夫人,这是林家又要遭难了啊。 红翘急匆匆地回到昭华宫,瞧见淑妃坐在铜镜前梳妆,身上穿着北齐帝最喜欢的蜀锦绣鸳鸯的长裙,甚至在额头上贴了飞金面花儿。 淑妃这般精心打扮,显然是要去见北齐帝。 红翘双腿沉重,迈不开步子。 “红翘,你傻杵在门口作甚?”淑妃转头看向她:“外头是什么情况?” 红翘嘴唇蠕动,艰涩道:“今日御史进宫死谏,奴婢使银子给刘公公,想要打探消息。刘公公不愿意收奴婢的银子,让您请太太进宫叙叙话,开解开解太太。” “啪嗒”一声,淑妃手里的螺子黛掉在地上。 “御史死谏的是我林家?不是死谏广陵王僭越?”淑妃不愿意相信,矢口否定:“御史是咱们阵营里的人,又怎么会死谏林家?” 她心里慌乱不安,吩咐道:“你再去探听消息。” 淑妃不相信御史临阵倒戈。 红翘点了点头,匆匆离开昭华宫。 淑妃坐立难安,哥哥死了,她和儿子还没有倒呢。 御史何至于临阵背叛? 她用一个小产的孩子,为哥哥谋到了少詹事的位置。 这么一些年来,她与哥哥汲汲营营,将林家的爷们安排在至关重要的位置上,每个人至少官升一级,为她的儿子铺路。 他们的势力隐隐压了皇后一头,眼见就要出头了。 所以林家万万不能出事。 一个时辰后,红翘终于回来了。 淑妃手指紧紧揪着软枕,一言不发地看向红翘,看到红翘发白的脸色,指甲深深掐进枕头里。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红翘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地说道:“娘娘,陛下封赏了广陵王,并且让他掌管礼部。” 淑妃瞳孔一紧,紧紧咬着牙根,御史真的背叛了他们母子。今儿个去死谏,是为了给赵颐夺权? 紧接着,红翘又给淑妃当头重击:“林家的爷们,全都官降一等。” 淑妃眼前出现重重黑影,往后倒去。 “娘娘,娘娘……”红翘急忙扶住淑妃,朝殿外大喊:“来人,快请太医——” 淑妃指甲掐进红翘的手臂,含恨道:“请本宫母亲明日入宫。” - 与淑妃这一边的人仰马翻相比,此刻的广陵王府却是喜气洋洋,内侍手里拿着圣旨宣读。 第351章 玉佩上的梵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惟天降灾,朕之长子广陵王殚精竭虑,勤力不懈,平定云城、磐石城的瘟疫,闻名于世。今特旨广陵王掌管礼部,礼部一切事宜由其定夺,可行便宜之权,非逾常之事不必请奏……钦此。” “嘶——” 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内侍手里的圣旨,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北齐帝给赵颐丰厚的赏赐也就罢了,居然还放权给赵颐。 礼部虽然是个清闲的部门,但是掌管科举与国子监。 这是文臣输送的重要渠道,交到了赵颐的手里,今后赵颐扶植的人岂不是会占据半壁江山? 北齐帝是疯了吗? 这一群世家望族派来打探消息的人,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他们听到宫里给赵颐下了一道旨意,还以为是惩治赵颐僭越之罪,擅作主张将林奕处死了。 谁知是给权给钱。 其中有一小部分人是老百姓,他们是担心赵颐,担心这么好的一个王爷,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老百姓而受到惩处。 如今听到是封赏的圣旨,顿时喜上眉梢。 内侍宣读完圣旨,同样很诧异。 原以为赵颐是一个不受宠,空有封号而无实权的王爷,谁知竟然迅速掌了权,在北齐占据一席之地。 这北齐的天儿,恐怕要变了。 之前齐王与贤王分庭抗礼,如今将要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了吧? 内侍敛去复杂的思绪,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百姓,将圣旨合拢,双手递给赵颐:“王爷,请接旨。” 赵颐接下圣旨:“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赵颐将圣旨供奉在香案上。 内侍们端着赏赐的金帛珠玉,一一放置在广陵王府前厅。 宣读圣旨的内侍脸上堆满了笑容,态度极为恭敬:“王爷,圣旨已经送到,奴婢先回宫复命了。” “公公,劳烦你们大冷的天跑这一趟。”沈青檀将赏钱给内侍:“你打壶酒吃。” 内侍收了赏钱,嘴里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带着其他内侍回宫。 赵颐与沈青檀亲自内侍送到门口,目送内侍的车马离开,方才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 府外的人已经散去了一大半,剩下一些淳朴的老百姓,他们脸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仿佛是他们自己得到了封赏一般。 沈青檀弯唇笑了,北齐的百姓心思简单,谁能够为百姓谋取恩惠,便会维护谁。 她想要吩咐流月散一些瓜果鸡蛋给百姓,又担心里面混迹一些对王府心怀不轨的人,会利用她给的食物制造出祸端。 散些铜钱是最为合适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就怕会被人抓住把柄,参赵颐行事太铺张张扬。 她打算私底下多多帮扶一些贫困的百姓,算是回馈百姓们这一片热忱的心意。 沈青檀吩咐流月:“你将赏赐之物登记造册,搬去库房存放。” 流月应声:“是。” 沈青檀与赵颐并肩回到兰雪苑,顺手将门给关上。 “我们接旨的时候,我瞧见门口来了不少人。估摸着里头有不少是世家贵族派来的人。” 沈青檀柔声说道:“内侍宣读完圣旨,他们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该是回去向他们的主子报信儿。” 赵颐的身份很敏感,北齐权贵都在等着北齐帝表态,方才决定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们。 如果不是赵颐治理好瘟疫,斩杀了林奕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北齐帝才不会大张旗鼓派人来宣读封赏的圣旨。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特地做这一出给老百姓看的,所以给了赵颐一些特权。 沈青檀不在意赏赐,在意的是这一道圣旨带来的地位,是否给他们带来便利。 她语气幽微地说道:“今日这一道圣旨的内容流传出去,恐怕会有人开始邀请咱们赴宴了。” “冒尖的人,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愿意去的宴会,便回绝了,不必勉强自己。”比起得罪这些人带来的麻烦,赵颐更担心沈青檀的安危:“我们行事越不通人情,北齐帝便越会放心,不会担心我们借着职务之便笼络朝臣。” 沈青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从多宝阁取下两个匣子,搁在紫檀雕花罗汉榻上,将两个匣子打开。 “这是我今日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娘娘给我的赏赐。”沈青檀特意取出一枚翡翠玉佩,递到赵颐的面前:“二爷,你认识梵文吗?这玉佩坠着的玉珠子,镌刻了梵文。” 赵颐修长的手指勾走了玉佩,握在手心里细细分辨珠子上晦涩难懂的梵文。 他曾经身子骨虚弱,在祖籍养病的时候,在山里的寺庙住过一阵,对梵文倒是有一些个了解。 赵颐眼底闪过诧异,低喃道:“时和岁丰……” 沈青檀愣住了:“时和岁丰?” 这是用来称颂太平盛世的词语。 她揣测道:“皇后娘娘特地送这枚玉佩给我们,是在传达她希望两国和平的意思吗?” 赵颐将玉佩放回匣子:“或许。”顿了顿,他又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你平日里可以佩戴在身上。” 沈青檀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赵颐的意思。 皇后娘娘送这一枚玉佩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戴在了身上,总会有人告诉她答案。 即便皇后送的这一枚玉佩有别的用意,众人知道了玉佩的来历,皇后不敢再拿这一枚玉佩做文章。 “好。”沈青檀垂眸看着匣子里的玉佩,柔声说道:“我来北齐,还未曾出去逛过呢。明日正巧得空,我去走一走,给府里添置一些岁旦要用的物件儿。” 赵颐经由沈青檀提起,意识到快要到年节。 “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亲人过年节。”沈青檀握住他宽大的手掌,仰着脸看他:“也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节。” 赵颐凝视着沈青檀明亮的眼睛,蕴藏着温柔的笑意,不见半点与亲人离别的感伤。 她的心思向来细腻,大抵是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便将她自己的一腔离愁藏在心底。 赵颐此刻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随心而动的俯身抱住她。 第352章 布局 翌日清晨,沈青檀用完早膳,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继续温习北齐世家的关系。 这时,流月从外匆匆走进来,抖落一身寒气,来到她的身边。 “王妃,孙副将传了信回来,林家老太太带着林太太进宫去会亲了。”流月压低声音说道:“北齐帝昨儿个下了旨意,林家在朝为官的人,不论是本家,还是旁支,全都官降一等。” “奴婢寻思着,淑妃今儿个请娘家人进宫,恐怕就是商量这件事儿。”流月满脸担忧地说道:“您要当心着林家。” 沈青檀指尖翻了一页,指腹沿着装订的线轻轻压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阿容在管着府里采买事宜?” 流月回道:“管事听您的吩咐,安排她去负责采买了。” 提起阿容,流月想起一件可疑的事儿:“奴婢发现阿容在一家茶叶铺采买了不少名贵茶叶,还有一些个粗茶,便让账房先生问了她买茶叶的用处。” “阿容说马上要岁旦了,主子家都会备上茶叶作为珍贵的贺礼送给亲朋好友。” “我听了这话儿,当时便起了疑心。阿容来广陵王府当值之前,不曾在贵人身边伺候过,只是夜里巡视的宫婢,怎么懂得主子家送的什么礼?” “我担心她会使坏,私底下托孙副将安排人去查了。这一查,倒真的查出了一点眉目。” “那一家茶叶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林家。” 说到这儿,流月神色变得凝重:“您安排阿容采买,会不会给咱们招来祸端?” “我们和淑妃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与其等着被淑妃算计再反击,倒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沈青檀解释道:“我安排阿容去采买,方便她从咱们这儿打探到消息去通风报信。” 果然,阿容才调去采买,便有了动作。 流月忧心道:“那这茶叶呢?” 沈青檀微微蹙眉,“这茶叶是好是坏,还得去另外调查。不过,我倒是想到别的事儿。” 流月疑惑地看向沈青檀。 “北齐的茶叶禁止商贾私底下贩卖,百姓种的茶叶,全都是卖给官府,让官府拿茶叶去换战马。” 沈青檀说:“越是稀缺的东西,利润就越可观。许多人为了茶叶带来的巨大利益,冒着杀头的大罪去贩卖私茶。” 那么林家呢?会贩运私茶吗? 以林奕的秉性来看,大概干净不到哪里去。 流月神色震惊,王妃的意思是……林家贩卖私茶? 沈青檀思忖道:“你命人去检查一番茶叶,若是阿容买回来的茶叶没有问题,你再让孙副将派人扮做商人去茶叶铺子大批量的买茶叶。” 流月连忙应下来,转身离开屋子。 沈青檀唤上听雪,一同出府。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林府门口,婢女搬着木梯子摆在一旁,扶着林老夫人与林夫人从马车上下来。 婆媳俩进宫见了淑妃娘娘一面,提及林奕的死,几个人如丧考妣。 林家如今的下场,与赵颐脱不了干系。 比起皇后娘娘与齐王,赵颐对他们构成的威胁更大。 如今赵颐还不知生母死在淑妃手里,两家便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倘若赵颐知道了真相,岂会放过淑妃?放过林家?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下手为强。 林夫人扶着林老夫人去康宁院,一进屋子便闻到厚重的檀香味儿。 她抬眸便瞧见林老夫人屋子里供奉着佛龛,香火不断。 自从林家的儿孙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之后,林老夫人便往庵里捐了一笔银子,常年住在庵里清修。 如今林奕出事了,林老夫人便回了府,过着与在庵里一样的清苦日子。 林夫人亲自为林老夫人换下身上的诰命服:“母亲,您今日起了个大早,在宫里见娘娘耗费了精气神儿,可要在躺在床上安歇?” 林老夫人没有接林夫人的话茬,转头问身边的婢女:“年哥儿呢?” 年哥儿是林奕的长子林祈年。 婢女回道:“大爷恰好从铺子里回来。” “他是一门心思扑在铺子上。”林老夫人嘴角往下一压,显见的不高兴:“你去请他过来。” 林夫人年轻时在林老夫人跟前吃过不少排头,骨子里透着对林老夫人的畏惧,一见她变了脸色,不安地攥紧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看向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六十出头的年纪,经历了丧子之痛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奕儿惨死,连身后事都不能办,只能用一口薄棺把他给葬了。”林老夫人一双精明的眼睛里透出恨意:“原来奕儿有大好的前程,折在赵颐手里,死得太冤了。” “家里的儿孙,全都往下挪了位置,再想往上爬,难如登天。这一切,全是由赵颐一手造成。” 林老夫人越说,心里的恨意愈发浓烈:“年哥儿本来可以再往上提一提,如今别说是降职,因着他爹离世,如今丁忧在家里。” 林夫人不敢吱声,因着林奕的事儿,今年他们林府都不能大办年酒,也不能去别的府上吃年酒。 压根与广陵王府的人碰不着面,想要给赵颐夫妻俩使绊子,少了太多机会。 林老夫人叮嘱道:“广陵王那一边,你别沾手,我和娘娘自有安排。” 林夫人恭顺地说道:“儿媳知道了。” 林老夫人看不上林夫人,没多少心眼儿,若是将计划告诉她,准会被她拖后腿。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请安的声音:“大爷万安。” 下一刻,林祈年双手抄袖子里进屋,摇摇晃晃地走到二位长辈跟前:“老祖宗万福,娘也万福。” 林老夫人看着走路没个正形的大孙子,眼睛里满是宠爱。 这是她最看重的孙儿,原本靠着他姑姑仕途顺畅,前程远大。 如今却要在家丁忧三年,方才能起复。 想到这里,林老夫人痛心不已:“铺子里有什么事,得你亲自去一趟?” 林祈年手指勾着一个物件,边说边甩:“这到了年关,铺子里来了一批茶叶,不少达官显贵会从咱们铺子买茶叶。那我身为林家大爷,未来的家主大人,不得亲自去打打照面吗?” 林老夫人听到林祈年这般有志向的话,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礼部左侍郎是你爹的好友,你得叫他一声季伯伯,明儿个你带上一些礼,去拜访一下他。” 话刚说完,林祈年勾在指尖的物件儿甩了出去,“叮咚”一声,飞落在林老夫人端起来的茶杯里。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强行转移话题:“您老是要给我爹报仇?” 第353章 给赵颐跪下磕头 林老夫人的注意力被转移,搁下手里的茶杯。 “年哥儿,你爹惨死在广陵王手里,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林老夫人脸上浅淡的笑意敛去,浑浊的眼睛变得愈发阴晦:“广陵王手段阴毒,咱们就算想要息事宁人,他们也会赶尽杀绝。”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定然是要报的。”林祈年拍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孙儿定会将这一件事办妥。” 林老夫人听到林祈年的话,欣慰道:“祖母相信你能办好此事。” 林奕在世时,并没有让林祈年经太多的事儿,以至于他的城府并不深。 如今林奕亡故,这个家的顶梁柱倒下,重担便落在了林祈年的肩上,以他的能力,目前是没有能力挑起重担。 她便想着自己还能坐镇的时候,好好磨砺林祈年一番,锻炼他的能力。 只是给礼部左侍郎送一份礼罢了,这错也出不到哪里去。 林祈年见林老夫人没有斥责他不知规矩,心里松了一口气,食指勾出掉在茶杯里的玉坠子,撩起一片袍子裹着玉坠子擦干水渍,戴在了脖子上。 林老夫人看着林祈年戴在脖子上的玉坠子,用墨玉雕刻的小毛驴造型,料子选得好,该白的地儿白,该黑的地儿黑,栩栩如生。 林祈年整日揣怀里不离身,去年岁旦弄丢了,兴师动众的在府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他自个的爱宠脖子上找到。 这爱宠是林祈年养的一头毛驴,去哪儿都骑着,这个玉坠子便是照着毛驴儿雕的。 想到这一头毛驴,林老夫人满眼无奈。 因为林祈年给它起了一个名,这个名儿叫“四大爷”。 林祈年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这毛驴就排第四,算作家里一口人。 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又叫四大爷,乱了纲常。 她疲倦地说道:“你们回去准备礼物,多花点儿心思。” 林祈年与林夫人应了声,一同离开了康宁院。 方才走出院子,林夫人便放慢脚步,整理一下林祈年皱巴巴的袖子:“年儿,送礼的事儿,你照着老太太的话去做,千万别顺着自己的想法来。” 林祈年把玩着戴在胸口的小毛驴:“娘,我哪次不听祖母的话了?再说了,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绝对不会顺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林夫人得了林祈年的保证,勉强放了心,亲自去库房挑了几样贵重的玉器与名家字画,装在匣子里命人送去林祈年的院子。 林祈年看到送来的匣子,亲自提笔写一张拜帖。 方才起了一个头,他突然间茅塞顿开,想到一件事儿。 赵颐掌管礼部事宜,可以先斩后奏。 那礼部左侍郎手里是掌了实权,的确可以给赵颐使绊子。 倘若礼部左侍郎把赵颐惹急眼了,赵颐直接把人的脑袋砍了,那他这礼不就白送了? 林祈年以己度人,若是自己手里大权在握,谁敢惹他,他就剁谁。 礼部左侍郎不是个傻的,定然也会想到这一层。 绝对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们想要找礼部左侍郎结盟是行不通了。 这下想要对付赵颐,那就得另辟蹊径了。 林祈年盯着桌子上的木匣子,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心里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他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赵颐,摸一摸赵颐的底。 林祈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事儿,当下便要将这件事儿给做了。 他把匣子里的玉器和字画取出来,翻箱倒柜拿出一样物件装进去,特地上了锁片,揣着木匣子出了门。 贴身小厮连忙牵来一头毛驴,驮着林祈年慢悠悠地朝广陵王府而去。 广陵王府坐落在同心巷,而这一带住着朝廷命官。 林祈年抱着木匣子,骑着毛驴往这边来的时候,便惊动了官宅里的人,纷纷派出下人来打探情况。 林祈年见到这盛况,并没有感到不悦,反而十分自得,希望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这时,一辆马车擦过林祈年,缓缓停在广陵王府门口。 林祈年瞧见赵颐从车厢里下来,便要往府里去了。 他本来就是给赵颐难堪,而眼下的时机正好,连忙唤住赵颐:“哎,你等一等。” 赵颐闻声,偏头看向林祈年,眉头微微一蹙,并不打算理会他。 林祈年似乎看穿了赵颐的心思,不等毛驴停下来,连忙从驴背跳下来。 地上结着薄薄的冰,又湿又滑。 他脚下一滑,眼见着要栽倒在地上,一扭腰身,想要稳住身形。 毛驴鼻孔喷气,一蹄子踹他膝窝。 林祈年扑通跪在赵颐的面前。 “咚”的一声,他的脑门重重磕在木匣子上头。 第354章 林府示好 林祈年的脑袋磕懵了,眼冒金星地看向赵颐,傻傻的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颐也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林祈年气势汹汹地来找茬,竟然出其不意地跪在他的面前。 “起来吧。”赵颐微微一笑:“林公子,不必行此大礼。” 林祈年神色惊愕。 赵颐居然认识他? 林祈年的神情转为震惊。 赵颐居然把这一场意外,当做了他的跪礼? 他正想要反驳,人群里传来一声憋闷不住的笑声,似乎在嗤笑他又蠢又坏。 林祈年僵硬地转着脑袋看去,只见众人憋着笑,既惊讶又好奇地看着他。 他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江朝,你去扶林公子起来。”赵颐发话。 江朝来到林祈年身边,拎着他一条胳膊,像是拎小鸡仔似的,轻松地把他给拽起来。 赵颐又说:“既然林公子如此有诚意,本王便收下你送的礼。” 林祈年连忙摆手:“不……不是……” 赵颐讶异道:“这不是送给本王的?” 林祈年心直口快道:“是送给你的。” 话一出口,林祈年觉得哪里不对劲,挠一挠头,很快意识到他是故意送礼让赵颐难堪。 他的下巴朝木匣子抬一抬:“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 赵颐点了点头,客气道:“多谢。” 江朝收下木匣子。 赵颐转身,准备进府。 “诶……”林祈年急忙挡在赵颐面前,张开手臂拦下他:“你不拆开看看,我送的是什么礼吗?” “当着客人的面拆开礼物,这于礼不合。”赵颐扫了一眼林祈年弄脏的袍子,提醒道:“林公子,你的衣服湿了,先回府换一身,以免受了凉。” 林祈年低头看去,膝盖处被雪水染脏了。 他愣了愣,并不太在意,还要继续胡搅蛮缠。 一抬头,他便见赵颐已经绕开他进府,府门在他面前关上。 林祈年睁大了眼睛,赵颐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小厮问道:“大爷,我们回府吗?” 林祈年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居然没有派上用场,让赵颐逃过一劫。 太可恶了! 林祈年磨了磨牙:“回去。” 他还会再来的。 小厮小心翼翼搀扶着林祈年来到毛驴旁边。 毛驴踢踏着步子,扬着脑袋,偏向一边,不拿正眼看林祈年。 林祈年“嘶”了一声,这家伙踹他一蹄子,是在气恼他没喊它停下,径自从它背上下来,故而生气了。 他撸一撸毛驴的脑袋,准备掏出一根萝卜贿赂他的四大爷,便耳尖的听到众人的议论声。 “奇了怪了,广陵王不是杀了林大人吗?林公子为何来给广陵王送礼?” “这有什么可纳闷的?广陵王立了大功,成了陛下最疼爱的儿子,还放了权给广陵王。林家如今被陛下厌弃,全都官降一等。林奕之所以被广陵王斩杀,那是因为林奕有谋害广陵王的心思。现在广陵王得了势,林家不得向广陵王示好?” “怪不得林公子又是给广陵王下跪,又是磕头的,还精心准备了一份厚礼,原来是想要讨好广陵王啊。” 林祈年气得头顶冒烟,这帮狗奴才是眼睛瞎了吗?没看见他是被驴踢跪在地上,被迫磕了个响头吗? 他给赵颐示好? 他和赵颐不共戴天,他疯了才会给赵颐示好。 他分明是给赵颐下套。 林祈年气得把萝卜怼毛驴嘴里。 “嗷——” 毛驴一脑袋把林祈年顶倒在地上。 - 林府。 林祈年抱着木匣子离府之后,便有人去给林老夫人通风报信。 林老夫人靠在大软枕上,婢女跪在脚边为她捶腿。 她听闻到这个消息,掀了掀眼皮子,“年哥儿尽早去见礼部左侍郎也好,早点将事儿办妥了,我这心里的石头也能尽早落地。” 若是等赵颐在礼部站稳脚跟了,他们再想要扳倒他,难免要多费一些周折。 孙妈妈捧场道:“大爷心里惦记着您的话,片刻都不想等,只想先办好您嘱咐的事儿,让您早日心安。” 林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咱们家虽然遭难了,但那是陛下要堵住百姓的嘴,并非是心里厌弃咱们。季大人心里清楚,会给咱们行便利。” 只要淑妃不倒,贤王在北齐帝心里还占据一席之地,那么季家不会与他们拆伙。 她此次安排林祈年去送礼,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再与季大人商议一下对应之策。 出不了差错。 这时,婢女急匆匆走进来:“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平日里怎么学的规矩?”林老夫人眉心一跳,呵斥道:“遇事儿要稳重,别咋咋呼呼的,没个规矩。” 婢女脸色发白,屈膝跪在地上:“老太太恕罪。” 林老夫人询问道:“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大爷……大爷带着礼物去广陵王府,给广陵王示好。”婢女战战兢兢地说道:“现在满都城的人都在传,传咱们家落魄了,害怕被广陵王记恨,特地让大爷备了厚礼,向广陵王求和。” 林老夫人脸色骤然一变:“你说什么?” “大爷跪在广陵王面前,给广陵王磕了好几个头。广陵王收了大爷的礼,但是没让大爷进府。” 婢女颤着声儿,把外头传的话,学舌给林老夫人听。 林老夫人眼前一黑,捂着绞痛的心口,喘不上气。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去,站在他们阵营里的人,恐怕会生出二心。 这些人会寻思着,他们林家都怕了赵颐,派了未来的家主去给赵颐下跪磕头示好,分明是斗不过赵颐。 更何况淑妃是北齐帝的宠妃,盟友会疑心他们是不是从淑妃那儿得了消息,才会想要和赵颐化干戈为玉帛。 如此一来,那些人或许会重新衡量目前的局势。说不定……说不定会有人倒戈到赵颐的阵营里。 林老夫人压着翻江倒海的情绪,指着婢女:“你们去,现在就去把年哥儿叫回来,我仔细问他。” 她寄希望于婢女在外头听来的话,全都是谣言。 第355章 退婚 与此同时,赵颐在书房处理完紧急的信件,按一按眉心:“江朝,把林公子送的礼拿过来。” 江朝连忙将木匣子搁在赵颐的面前。 赵颐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鹿茸、巴戟天、锁阳等补肾壮阳的药物。 下面竟然附上一张药方。 赵颐久病成医,看出一些个门道。 江朝凑过来,照着药方念出来:“生子秘方。” 话一说完,他蓦然睁大眼睛,闭紧嘴巴,神情慌张地转头看向赵颐,害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主子。 结果却见赵颐轻轻瞥一眼药方,随意搁在书案上,眉毛都没有动一根,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 “主子,属下……” “不妨事。” 赵颐体弱多病的时候,收过比这更令人难堪的物件,也听过许多难以入耳的话。 那时候他都不在意,更别说现在。 行不行,能不能生,他心里清楚就行了。 江朝指着药,又指着信:“那……那这些如何处理?” 赵颐沉吟片刻,提了笔,写了一封信,晾干了墨迹,装进信封里,放在江朝的面前。 “你把这一封信,给林老太太送去。” “属下这就送去林府。” 江朝心里恼了林家,快马加鞭地送去林府。 - 林府,林老太太在等林祈年的过程中,先一步等到了赵颐派人送来的信。 林老太太想到外头的传言,抽出一张信纸,快速扫一遍信里的内容。 越往下看,林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阴沉,最后气得手在发抖。 “欺人太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赵颐在信里感谢林祈年分享一张生子秘方,与上等补肾壮阳的药品。然后还说他有一个神医表兄,若是林祈年有迫切的需求,他可以请教表兄,倘若有效用更为显着的药方,定会不吝相送。 赵颐前脚杀了她的儿子,后脚又来关切她家子嗣问题,分明是在讽刺他们林家要绝后! 堂堂一个王爷,心胸如此狭窄,睚眦必报也就罢了,竟然还这般不要脸,将上不得台面的私房话,写到信里送给她这个做长辈的。 林老太太气息急促,猛地将手里的信撕碎了,扔在火炉子里烧了。 “老太太,您息怒,当心身子。”孙妈妈拍抚着林老太太的后背为她顺气:“府医说您不能大喜大怒。” “广陵王诅咒我们林家绝后,一点面子情都不顾了。”林老太太气糊涂了,咬牙切齿地说道:“年哥儿还没娶妻,怎么会把生子秘方分享给他?” “广陵王太欺负人了,大爷只有两个通房,姜家的小姐还未进门,压根不会要子嗣。”孙妈妈附应道:“这不是胡扯吗?” 林老太太听了孙妈妈的话,脸色顿时变了。 林祈年没有娶妻,但是有两个通房丫头。 莫非是通房没有吃避子汤,也没有传出喜讯,林祈年发觉到自己不能孕育子嗣,方才私底下寻医问药,找来了一张生子秘方? 林老太太想到林祈年给赵颐送了礼,紧接着赵颐写了这么一封信送来。 难不成林祈年当真给赵颐送了这两样东西? 想到这里,林老太太坐不住了,吩咐孙妈妈:“你去请府医过来。” 无论林祈年能不能生,得请府医诊断过,她才能彻底放心。 毕竟林家的嫡支,只有林祈年这么一根独苗。 孙妈妈不敢耽搁,连忙去请府医。 府医挎着药箱来到康宁院,林祈年后脚便来了。 林祈年一进屋,便径自坐在林老夫人身边,双手晃着她的胳膊,诉说着满肚子委屈:“老祖宗,您可得为孙儿做主。我今儿个借着礼的名目,去试探广陵王的底细,谁知广陵王狗眼看人低,把我关在门外。那些瞎眼的老百姓,竟然说我给广陵王下跪磕头。这不冤死我了吗?那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么可能给他示好?” 林老夫人最喜欢林祈年,对这个疼爱的大孙儿的秉性十分了解。 她瞧着林祈年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转动了眼珠子,便知道这番话掺了假。 若是林祈年得了理,压根不会来寻她诉苦。 林老夫人瞧见林祈年换了一身衣袍,可见是袍子脏了,方才换了衣袍。 这么一分析,林老夫人知道外头的传言,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林祈年给赵颐跪了,还磕了头。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人传出林祈年在给赵颐示好。 林老夫人问道:“那你给他送的是什么礼?” 林祈年张嘴就要瞎说。 林老夫人又说:“广陵王给我来了信。” 林祈年肩膀一塌,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想给广陵王送茶叶,下人搞错了,放了那些东西进去……” 说到这里,他嘀咕一句:“广陵王成亲快一年了,膝下还没有子嗣,这一份礼不是送对了吗?” 林老夫人一听,便知道确有此事了。 她压下心底的情绪,语气平和地说道:“今儿个我身子不适,请府医来诊了脉。你来的正好,顺便让府医给你请个平安脉吧。” 林祈年连忙问道:“老祖宗,您的身体如何了?” 林老夫人摸一摸他的脑袋:“祖母身子硬朗着,只是今日进宫累着了。”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对府医说道:“你给年哥儿请个脉。” 府医取出脉枕,示意林祈年卷起袖子。 林祈年倒是不抗拒,把袖子往手肘一撸,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府医仔细给林祈年请脉,表情一松,对林老夫人说道:“老太太,大爷的身体安好。” 林老夫人悬着的一颗心落地,能生孩子就好。 他们老林家不会绝后了。 转而,她想到赵颐的信,眼底布满了寒气:“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姜家,请亲家帮一帮忙。” 林老夫人容不下赵颐,不愿意徐徐图之了,想要快刀斩乱麻。 因为姜老爷是钦天监的监正,掌天文,观天象,勘测国运。 而北齐经历的几件大事,全都被姜监正预测对了。 所以格外得北齐帝看重。 如果姜监正暗指赵颐会影响国运,那么他再有利用价值,北齐帝都会容不下赵颐。 这时,婢女匆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姜家不知道听到什么风声来退婚了。” 第356章 死也不会瞑目 林老夫人大惊失色,怒斥道:“下作东西,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婢女脸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姜家把咱们府上给的定礼,全都抬了回来。” 林老夫人眼神空茫地看向婢女,怔怔的无法回过神。 林家恰逢多事之秋,她以为只要熬过这一阵儿,又会像从前一样兴盛。 谁知,最该与林家一起进退的姜家,竟然来退婚了。 这个消息对林老夫人而言,犹如一道晴空霹雳。 她连忙拄着拐杖去前厅,想要去问问姜家退亲的理由,再挽救一下这段姻亲。 他们想要扳倒赵颐,亦或者扶植贤王做储君,姜家太重要了。 林老夫人一进前厅,便瞧见厅堂里堆满了箱笼。 即便已经探听到消息,可当她亲眼看到的时候,仍旧是受到了冲击。 她抬头看向坐在太师椅里的姜夫人,一张布满皱褶的脸上堆满笑容:“亲家,让你等久了。” 随即,她又说:“年哥儿这孩子,被他爹娘养的心性过于单纯了。见他爹枉死,便想要给他爹报仇,谁知闹出一个大误会。哎,说来说去,还是个孩子心性。不过呢,胜在是个孝顺的孩子。我训了他的话,罚了他一通,他保证今后不敢乱来了。” 姜夫人扯动了一下嘴角,林祈年都及弱冠了,还是个孩子,亏得林老夫人说得出口。 她心里明镜似的,林老夫人之所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无非是在向她解释林祈年为何会惹出舆论。 林奕被斩首,林家被罚后,姜家便有意退婚,只是少了解除婚约的由头。 如今林祈年传出不能生的消息,倒是给了姜家退婚的理由。 “我们栖儿也是个孩子,需要一个成熟稳重的夫婿体贴爱重她。如今看来,他们二人更不合适了。”姜夫人笑着说道:“你家年哥儿,得找一个知书达理,贤良端庄的妻子互补一下,往后夫妻俩才会越过越和美。” 林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说这句话的用意是希望姜夫人别与林祈年计较。 谁知姜夫人竟然顺着她的话,提出了解除婚约的话。 林老夫人当做听不懂姜夫人话里头的意思:“年哥儿闹出这么一件事儿,长了教训,往后会变得成熟稳重。这人不是一生下就成熟稳重,我们做长辈的就得多包容。” 不等姜夫人开口,林老夫人继续说道:“我们林家遭了难,好在你们不离不弃,我方才从打击中挺过来。这一份恩情,林家来日定会涌泉相报。” 林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孙妈妈:“今儿个我从宫里出来,淑妃娘娘赐了一盒茶叶。你拿这茶叶泡茶,给我这亲家品一品。” 转而,她对姜夫人说道:“我知道你向来爱茶,若是吃着这茶好,便将这一盒茶叶带回去。我上了年纪,吃了茶,夜里少眠。” 姜夫人面皮笑了,肉不笑。 林老夫人是在明晃晃的威胁,第一句话里的意思,便是在隐晦的暗示她。等林家的风头过去了,他日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更有意思的是后面这句话,刻意用茶做引子抬出淑妃娘娘,让他们姜家知道,林家还没有倒,宫里头还有一个淑妃呢。 “我家老爷临出门之前,特地交代了我,今日不宜收礼,怕会不吉。”姜夫人一句话堵了回去。 林老夫人脸色阴沉,姜夫人抬出了姜监正,有意告诉她,他们林家有淑妃,可姜家也不差,还有个在钦天监的监正。 尤其是姜监正得北齐帝看重,地位不可取代。 而淑妃却不是不可或缺的。 “林老太太,年哥儿年纪小,还是一个孩子,我作为长辈,是该多包容包容他。可我身为一个母亲,却是要为我的女儿着想。” 姜夫人叹息道:“我不指望她嫁进高门,只盼着她儿孙绕膝,有个疼爱她的夫婿。” 林老夫人脸色陡然一变,正想要解释林祈年可以生孩子,可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法解释清楚。 她心里憋闷得慌,准备打感情牌,希望姜夫人看在两家多年交情的情面上,暂时先别提退婚。 姜夫人却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两家结秦晋之好,是为了互相帮助扶持。两个孩子若是不合适,将来会是一对怨偶,两家反倒是结了仇。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余地,便解除了婚约,各寻良缘。” 话音刚落,姜夫人从袖子里取出聘书与庚帖,放在茶几上,带着身边的婢女离开。 林老夫人望着姜夫人离开的背影,怒火上涌,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打翻。 啪嚓一声,茶盏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婢女吓一大跳,大气不敢出。 “这一个个骑在林家的头上,他们是当林家没有人了吗?”林老夫人满眼怒火,心里恨上了姜家,更恨上了赵颐。 如果不是赵颐写的这一封信,她不会请府医给林祈年检查身子,也就不会传出林祈年不能生育的消息。 姜家更不会退掉这一门亲事。 林老夫人猛地起身,姜家是历经两朝的世家大族,当初费尽心思才攀上姜家,想要借助姜家的底蕴更上一层楼。 谁知,这一门婚事被赵颐给搅黄了。 不讨回这一笔债,她就是死都不会瞑目。 林老太太强作镇定地拄着拐杖往门口走去,方才走了一步,便往后倒下去。 “老太太,老太太——”孙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林老夫人,焦急地大喊道:“快去请府医。” - 林家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姜夫人回到了姜家,去往前院书房。 守在门口的小厮瞧见姜夫人回来,恭敬地行了礼,打开书房的门请姜夫人进去。 姜夫人进了书房,便看见姜监正拿着一本《推背图》在推算。 她并没有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不知过去多久,姜监正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一旁的姜夫人:“事情办妥了吗?” 姜夫人微微点头:“老爷,您推算出什么了?” 姜监正沉吟道:“我夜观天象,看到那颗暗淡几十年的紫薇星,从几个月前开始发亮了。” 第357章 瓦解 姜夫人心里十分清楚,紫薇星代表帝星。 她询问道:“确定了吗?” 姜监正微微颔首:“出不了差错。” 姜夫人想明白了。 难怪从几个月前开始,老爷每日夜里都会观天象,白日里从官署回来,便关在书房内钻研《推背图》。 直至这几日,提出要与林家退亲。 这种天机不可泄露的事情,姜夫人没有去细问,就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 沈青檀带着听雪采买年货,看到洒金箔的正丹纸特别精致好看,打算买回去和赵颐一块写对联。 她把手里这一张样纸递给掌柜:“我买一刀正丹纸。” 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你这儿有洒金箔的正丹纸吗?” 沈青檀循声望去,便瞧见帝师身边的燕一走进来。她神色有些诧异,似乎没想到燕一也会来买正丹纸写对联。 她从册子里看到过一条关于帝师的信息,帝师府的对联全都是北齐帝亲自提笔写的,赐下来给帝师。 燕一瞧见沈青檀也愣了一下,连忙行礼:“王妃。” “不必多礼。”沈青檀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 燕一捕捉到沈青檀的眼神,假装没有看见,等着掌柜取来正丹纸。 掌柜认得燕一,听到燕一对沈青檀的称呼,神情惶恐,战战兢兢地说道:“这……这是今年新出的正丹纸,不仅洒了金箔,还印有暗纹,很受都城里的贵人喜爱,只剩下这最后二三十张了。”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白身,无论是帝师,还是沈青檀,他都得罪不起。 沈青檀倒是没有为难掌柜:“正丹纸给他吧。” 另外算是给帝师一个情面,毕竟帝师帮了赵颐不少忙。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取来剩下的正丹纸给燕一。 “多谢王妃割爱。”燕一没有推辞,收下正丹纸,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面上。临走之前,对沈青檀说道:“属下听说林祈年带了礼物去广陵王府,将王爷堵在府门口,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沈青檀一听,便带上听雪从铺子里出来,经过一辆马车时,车夫向她行礼:“王妃万福。” 坐在马车里的帝师,听到外头的动静,挑开了车窗帘子。沈青檀腰间佩戴的玉佩,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的瞳仁。 他的目光在玉佩上头停留了几息。 呵,竟是仪贞的遗物。 沈青檀的心思全都在赵颐那儿,压根没有留意马车的主子是谁,甚至没有看向车夫,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免礼”,便坐进自家马车回府。 帝师放下车窗帘子,便看见燕一抱着正丹纸回来。 燕一说:“主子,王妃在铺子里买正丹纸,可惜只剩下这二三十张,她让给了我。” 帝师淡淡一瞥正丹纸,开口道:“启程。” - 沈青檀回到广陵王府,径自去往前院书房寻找赵颐。 守在门口的江暮看到沈青檀回来了,连忙打开书房的门,请她入内。 沈青檀匆匆进了书房,便瞧见赵颐伏案在处理公务。 赵颐听到动静,抬眸望来,温声问道:“今日在外面可有什么收获?” “我采办了一些年货,打算买一刀正丹纸和你写对联,恰好遇见了帝师的属下。他也是来买正丹纸,只剩下二三十张,我让给他了。” 沈青檀心里记挂着燕一说的话,柔声问道:“林家公子来咱们府上闹事了?” “林公子来送礼。”赵颐言简意赅道:“我也回了礼。” 沈青檀等了片刻,见赵颐不欲多说,便觉得那一份礼,恐怕不是好东西。 “今日流月告诉我,阿容在林家的茶叶铺,买了许多茶叶。我吩咐她去查,若是茶叶没有问题,便让孙副将安排人去买茶叶。” 沈青檀站在他的身侧,手搭在他的肩上:“林家的茶叶来路正,必定会供应不上我们要买的量。若是来路不正,他们卖茶叶给我们,必定会动用私茶。这样一来,我们顺着这一条线查下去,就能捉住他们贩卖私茶的证据。” 赵颐握住她的手:“这件事不适合我们亲自去做,确定他们是卖私茶就行了,其余的交给林家的另一个对头去做。” 他解释道:“我们初来北齐,刚刚站稳脚跟。林家是外戚,我们若是插手,难免会招人忌惮。” 沈青檀明白赵颐的意思,他想要借刀杀人。 她也正有此意。 两个人一拍即合。 这时,江朝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姜家向林家退婚了。” 赵颐闻言,神色如常。 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中。 姜家最近有意要和林家退婚,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的理由。 林祈年送了他补肾与生子秘方,他便顺手回击过去。 每个家族都格外注重子嗣,何况林老夫人最疼爱林祈年,在他的事情上不会马虎半分。为了安她的心,定会请府医给林祈年诊脉。 以姜家的势力,必定会探听到林家的消息。 林祈年不能生育的消息,正好给了姜家一个退婚的理由。 失去姜家这一座大靠山,相当于斩断了林家的一条得力的臂膀。 沈青檀询问道:“姜家和林家退婚,那齐王会笼络姜家吗?” 赵颐微微摇头:“姜监正选择与林家结亲,便站在了齐王的对立面。如今与林家退亲,姜家若是个明智的,就不会投靠到齐王的阵营。” 因为姜监正一开始是在贤王的阵营里面,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齐王。 如今姜监正和林家退婚,便是退出了贤王的阵营。 若是他接受齐王的招揽,想要得到齐王的重视,必须要给齐王提供有效的信息,以此获得齐王的重视。 而齐王招揽姜监正,其一是为了姜监正的身份地位,其二是姜监正手里掌握住林家犯事的证据。 姜监正若是出卖林家和贤王,某种意义上,犯了忌讳。 齐王再愚蠢,也不会重用一个会背叛前主的人。 沈青檀觉得姜家退婚,无疑是让林家雪上加霜。 那些与林家为伍的人,恐怕会猜测姜家退婚,其中是不是有别的内幕? 继而开始动摇,观望。 若是再加上一根稻草,林家的势力估计会彻底崩塌。 “叩叩——” 门扉敲响,流月在外说道:“王妃,奴婢有要事禀报。” 第358章 退货 沈青檀唤流月进来回话:“茶叶的事儿查清楚了吗?” “奴婢把茶叶给府医检查了一番,确定了茶叶没有问题,我便按照您的吩咐,请孙副将安排人去茶叶铺子买茶叶。” 流月神色凝重道:“茶叶铺子的掌柜说岁旦了,茶叶都卖出去了。咱们若是要买茶叶,可以先交银子订明年的新茶。” 沈青檀蹙眉:“先交银子?” “掌柜要求交全款银子。”流月说:“因为他家的茶叶品质好,茶叶又稀缺,买不到茶叶的老主顾,便会先交一部分定金,预订来年的新茶。等来年新茶交货的时候,再将剩下一部分银子付给茶叶铺。” “因为预订的人太多了,茶叶铺的掌柜便改了规则,想要买来年新茶的,必须要将货款全都交齐。” “虽然有这么一个规定,但是仍旧有许多老主顾,愿意提前把货款付出去,只为了能买到茶叶。” 说到这里,流月问道:“王妃,我们要交银子订茶叶吗?” 沈青檀陷入沉思。 赵颐若有所思道:“既然可以预订明年的新茶,提前交全款买茶叶也无妨。” 沈青檀抬眸看向赵颐。 “林家若是卖私茶,这么多年没有被人查出来,行事必定会很谨慎。突然有人大量去买茶叶,一定会让他们起疑心。宁可不做这一笔买卖,也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 赵颐取出一封信递给沈青檀:“我们按照茶叶铺子的规矩办事,交付全款去订来年初春的新茶,也算是打消了林家的怀疑,愿意将大批量的茶叶订给我们。” 沈青檀接过信,一目十行,看清信里的内容,眼底闪过诧异。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赵颐的用意:“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但交银子订茶叶,还要多订明年的新茶?等拿到定茶叶的契书之后,再想办法逼迫林家交出茶叶?” 赵颐微微颔首。 沈青檀笑了,理清了思路,吩咐流月:“你让孙副将多安排人去订茶叶,最好是有番邦的人,将价钱炒上去,越高越好。” 流月愣住了,没有问沈青檀原因,直接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果然,这一次去定订茶叶,茶叶铺的掌柜放松了警惕心,把明年的新茶定订给他们,但是在数额上有限制。 他们愿意多花银子买茶叶,掌柜只愿意多匀出十斤给他们。 之后半个月陆续去交银子定订茶叶的人,发现茶叶的价钱一次比一次高。直至最后,茶叶的价钱翻了几倍。 流月从孙副将那儿得了消息,匆匆回兰雪苑向沈青檀禀报。 “王妃,咱们的人都顺利订到了茶叶。”流月感慨道:“茶叶的价钱翻了几倍,还是有不少人去茶叶铺订茶叶,简直像不要银子似的。” 沈青檀询问道:“秦叔和舅舅将茶叶都调运到都城了吗?” 流月回道:“昨日调运来了,连夜将铺子给收拾出来,只等着您的吩咐开业。” 沈青檀定了心,秦叔和舅舅手里有茶引,他们都是商贾,人脉广,在其他茶商手里收了茶叶,全都运来都城。 “还有六七日岁旦,咱们的茶叶铺可以先开业了。”沈青檀吩咐道:“今日下午,你让孙副将把林家的茶叶退了。” 他们当时买茶叶的时候签订了契书,其中有一项条例,买家毁约要扣下两成违约金。 流月应下,匆匆去找孙副将。 - 林家。 茶叶铺掌柜拿着账本来向林老夫人报喜:“今年的茶叶很走俏,不少番邦人来买茶叶。” 他笑眯眯地说道:“大概是几国互市,又减免了课税,别国的商贾来咱们这儿买茶叶,再运回去高价卖出去。” 林老夫人接过账本翻看,今年的茶叶价钱比往年的要翻了几倍,利润也是往年的几倍。 她心底起疑了。 可听到掌柜的话,又觉得在常理之中。 毕竟往年只有都城的达官显贵买茶叶,如今几国互市,不少别国的商贾来北齐做买卖,大批量买茶叶也说得过去。 常言道:“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 他们宁可三日无粮,也不能一日无茶。 可见茶对番邦的重要性。 想到这里,林老夫人打消了心底的怀疑。 这是几个月以来,林家听到的第一桩喜事,林老夫人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咱们林家是要时来运转了。”林老夫人合上账本:“这些银子在钱庄?” “小人收到银子,全都放出去了。”掌柜比了一个手势:“大抵是岁旦,需要银子的人很多,利钱往上涨了一个点。” 林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们铺子里全款收了来年新茶的银子,便全都拿出去放印子钱,从中赚取高额利息。 她笑吟吟地说道:“这件事儿,你办得漂亮。茶叶铺的利润,你抽一成,今年过个好年。” 掌柜连忙谢恩。 林老夫人留掌柜在府里用饭。 掌柜推辞道:“还有七日岁旦,铺子的生意好,两个伙计忙不过来,我得赶紧回去照应。”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 掌柜准备离开。 这时,林家管事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太太,茶叶铺出事了。” 林老太太和掌柜脸色齐齐一变。 “进来。”林老太太等管事进来,沉声说道:“茶叶铺出什么事了?” 管事神色慌张地说道:“今年在茶叶铺定茶的老主顾,去茶叶铺退单子了。” “你说什么?”林老太太神色惊愕:“咱们茶叶铺子做了多少年了,不是第一年这么做,从来没有发生过退单子的事儿,怎么这一次却出了变故呢?” 管事摇一摇头:“小人不知道具体事宜。” 林老太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茶叶铺的老主顾都是非富即贵,林家若是不肯退单的话,那将会得罪了都城半数权贵。 她坐不住了,冷着脸说:“我亲自去茶叶铺看看。” 管事浑身冒出冷汗,脸色煞白地跟在林老太太身后去茶叶铺。 马车停在茶叶铺门口,林老太太挑开车窗帘子,看到铺子门口的情景,脸上的表情僵滞住。 ps:宝宝们,国庆节快乐,剩下的章节晚上更新,么么哒 第359章 入了圈套 只见茶叶铺人满为患,全都拥堵在门口,神情激愤地在与店伙计争论。 林老夫人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冬日的寒气侵入她全身,手脚发冷。 在来茶叶铺之前,她设想过有四五个老主顾来退单子。 谁知有将近三成的人来了。 掌柜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看到铺子里的盛况,脸色煞白。 因为是老主顾,掌柜认出来的这些人,全是达官显贵的家仆。 今儿个若是不好好处理了,茶叶铺恐怕会遭受大祸。 “老太太,您别出面,小人去处理……”掌柜话未说完,便瞧见孙妈妈搀扶着林老夫人下了马车。他焦急地说道:“铺子里人多杂乱,这些粗鄙的下人不知轻重,恐怕会冲撞到您……” 林老夫人打断他的话:“随便一个官儿都能压死你,你能处理好?” 掌柜语塞。 林老夫人拄着拐杖朝茶叶铺走去,远远地听到吵嚷声传来。 “你们说今年的茶叶都卖完了,别处也没有多余的茶叶卖,趁机将茶叶的价钱往上涨了几倍。我们家主子觉得茶叶走俏,是个稀缺货,你们说多少价钱,便一文钱不少的给了。” “结果呢?都城新开的一家茶叶铺子,卖的与你们的茶叶一样,而且价钱比你们最初的价格还要便宜一些,不仅品质出挑,货源也很充足。” 为首的一个家仆说到这里,神情激愤地说道:“你们就是这般对待老主顾?” “可不是?他们掌柜对我们家主子说,明年的新茶恐怕产量会供应不上,新茶的价钱要往上翻一倍。我们家主子信任他们掌柜,二话不说交了全款。” “何止是这样?你们家主子先几日买,一斤特级毛尖才一百两,我们家主子迟了几日,便要几百两一斤。掌柜说供不应求,迫不得已才把价钱涨上来。这也就罢了,毕竟物以稀为贵。谁知,我们家主子花天价买的茶叶,在别家一斤都不要一百两银子,甚至品质比这家茶叶铺的好。” 众人越听越气愤:“退银子,我们不买了!” 店伙计招架不住,急得满头大汗:“你们有话好好说,吵吵嚷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众人压根听不进去,一声高过一声地喊:“退银子,退银子——” 林老夫人听到这里,理清了老主顾要退单的前因后果。 因为都城新开了一家茶叶铺子,卖的茶叶品质很好,而且货源充足,价钱也很公道。 相对比之下,老主顾在她这里买的茶叶,不仅花了高价,还拿不到现货。 这也就罢了,不过相隔半个月,茶叶的价钱大大贬值了。 任谁都不想做一个大冤桶,被人背地里笑话是一个洋盘。 老主顾咽不下这一口气,方才派家仆来退银子。 “诸位安静。”林老夫人拄着拐杖站在众人面前,神色冷静地说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断然不会欺诈你们。你们都是茶叶铺的老主顾,应该知道我们最守诚信。” 众人看到林老夫人出现的这一刻,一部分人神情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一家茶叶铺是林家的。 另一部分的人倒是很镇定,因为他们跟着主子来买茶叶,私下里见过林家的人,很清楚茶叶铺子背后的东家是谁。 纵然是如此,他们也不怕林家。 因为如今林家失势,再比不上之前兴盛。 他们主子的地位在朝中压林家一头,是林家想要笼络的对象,因此在面对林老夫人的时候也不怯场,底气很足。 众人冷笑:“你们若是讲究诚信,怎么会骗我们没有茶叶了?又怎么会趁势坐地起价?” “我们北齐确确实实没有茶叶卖了,如今几国互市,都城新开的那一家茶叶铺子,说不定是从其他几国运来的货源。” 林老夫人解释一番,态度诚恳地说道:“此事是我们的失误,愿意将价钱调下来。你们主子交了多少银子,到时候按照市面价钱供应茶叶给你们主子。” “我们家主子买不到现货,方才预订来年的新茶。现在茶叶有了货源,为何要等到明年?”众人态度强硬,半点情面都不留:“你们要么给茶叶,要么就退银子。” 林老夫人看到他们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她生来富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何时被人逼迫到这种地步? 还是被一群下等人逼迫。 林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她为了让钱生钱,便将手里的余钱,全都拿去放印子钱,哪里有银子退给他们啊? 如今想要平息事端,不将他们的主子得罪了,只能给茶叶。 林老夫人咬紧牙根,松了口:“我想法子调转茶叶给你们。” 在她答应的那一刻,便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去给沈青檀通风报信。 第360章 告发卖私茶 沈青檀得知林老夫人松口了,并且许诺在这几日之内,调运茶叶给老主顾,希望老主顾能够通融几日。 老主顾念在宫里的淑妃和贤王的情面上,给了林老夫人一个薄面,愿意宽限几日。 沈青檀不放心,等了半日,在林家茶叶铺开始兑现承诺的时候,安排人将消息透露给齐王。 齐王知道自己得北齐帝的宠爱,并且深信自己会是北齐未来的帝王。 即便是贤王将他视作对手,意欲争夺储君之位,他也没有将贤王放在眼里。 面对贤王的小动作,他见招拆招,再反击回去,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贤王的威胁。 谁知父皇出尔反尔,没有按照之前的约定,在他出使大周回来后册封他为储君。 甚至在林家犯下谋害皇嗣大罪的情况下,出手庇护了林家,只是将林家官降一等。 之后父皇在早朝频繁表彰贤王,似乎在告诉朝臣们,不会因为林家犯事,而厌弃了贤王。 直到这个时候,齐王生出了危机感,开始正视贤王,想要将贤王除之后快。 否则,他寝食难安。 如今得知林家贩卖私茶的消息,齐王当即派人去调查。 - 林老夫人每年把私茶分出一半,夹带正货卖出去。剩下的一半私茶,再暗地里运到番邦高价卖出去。 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人发现他们卖私茶。 如今都城新开了一家云香茶叶铺,低价卖茶叶,并且货源十分充足,害得老主顾找他们林家讨要说法。 林老夫人不得不将年后要运到番邦卖的私茶,先匀出来分给老主顾。 只花了两日时间,便将老主顾订的茶叶全都交付出去了。 林老夫人听到掌柜来汇报消息,肉疼得紧,到手的一大笔银子,转头又全都倒出去了。 她心里痛恨云香茶叶铺,若非是这一间茶叶铺冒出头来,她也不会损失惨重。 林老夫人吩咐掌柜:“你想个法子,让云香茶叶铺摊上事儿,在都城开不下去。” 否则林家的茶叶铺,甭想再卖出高价了。 掌柜应下来,神色憔悴地离开林府,着手去处理云香茶叶铺。 而林老夫人疲倦地靠在大软枕上,按着胀痛的额角,盼着笼罩着林家的厄运,尽快散了去。 “老太太,老太太——” 孙妈妈的声儿先传进屋,紧接着她挑开门帘子进来。 林老夫人心惊肉跳,担心又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陡然坐直了身体,却见孙妈妈一脸喜气。 “老太太,宫里传出喜讯啦。”孙妈妈满脸笑容地说道:“陛下冷落了淑妃娘娘一段时日,昨日夜里翻了娘娘的牌子,招娘娘侍寝了。今日一早,陛下便给了娘娘赏赐。咱们娘娘是个有福分的人,马上又要恢复到先前的荣宠了。” “真的啊?”林老夫人一扫之前的阴霾,眉花眼笑:“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要娘娘重新得了陛下的恩宠,那咱们林家还有机会回到往日的荣光。” 林老夫人顿时容光焕发,连忙从榻上下来净手,取来一炷香,神情虔诚给菩萨上香,重新换了贡品。 “菩萨显灵了,庇佑咱们老林家。” 林老夫人打算借着林奕的死,避世不出了,淡出百姓的视线,免得淑妃复宠了,又有人拿着林家来说事,拖了淑妃的后腿。 只等着贤王登基,林家再强势回归。 “我今日晌午还没用膳,你扶我去偏厅用膳吧。” 林老夫人将手递给孙妈妈。 这时,管家不顾规矩地闯进屋子,脸色惨白:“老太太,齐……齐王揭发咱们贩卖私茶,宫里……宫里来人了。” 林老夫人听闻噩耗,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瞧见禁卫军进来,腿软地站不住。 孙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林老夫人。 禁卫军统领面容冷肃:“得罪了。”随即,他一挥手:“带走。” 林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在发抖,可她这一把年纪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便镇定下来,抬手阻止禁卫军靠近她:“老身自己走。” 禁卫军看向统领。 禁卫军统领微微颔首,应允了林老夫人的请求,给她一份体面。 林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给孙妈妈递一个眼神,示意她去通风报信。 下一刻,她的希望破灭。 “屋子里的人全都看管起来,在林老太太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踏出林府一步。”禁卫军统领下令道:“若有违抗者,一律杖责三十大板。” 林老夫人脸色大变,紧紧握住手里的拐杖,似乎最后的生路被斩断,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她极力保持冷静,随着禁卫军统领入宫,来到了御书房。 北齐帝脸色青黑,齐王亦是神情愤慨。 御书房的氛围紧绷,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一点即燃。 林老夫人盯着站在大殿中间的齐王,心里恨意汹涌。 她怀疑云香茶叶铺是齐王的铺子。 齐王故意逼迫她把私茶拿出来给老主顾,然后再抓到把柄,来到御前告发她贩卖私茶。 林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齐王是始作俑者,毕竟齐王掌管户部,而户部主管北齐的茶务。 除了齐王之外,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有这个能力,能够拿出这么多茶叶和林家打擂台。 齐王听到动静,扭头看见步履蹒跚的林老夫人,不顾北齐帝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父皇,儿臣掌管北齐的茶务,谁的手里有多少茶引,账上写得清清楚楚。” “而林家茶叶铺子卖出去的茶叶,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手里拿到的茶引。” 说到这里,齐王撩开袍摆,屈膝跪在地上:“儿臣恳请父皇彻查。” “陛下,林家本本分分卖茶叶,每一斤茶叶的来路,账上写得清楚明白,没有出过一笔烂账,更没有超出茶引的数额。”林老夫人连忙跪下来,满腹冤屈地说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齐王见林老夫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利索地取出了账本,放在林老夫人面前:“你作何解释?” 第361章 欺上瞒下 林老夫人进宫的时候,便知道齐王手里掌握了证据,否则不会贸贸然地揭发她。 当她看到递到面前的证据,心底涌出一股寒气。 她强作镇定,拿起膝边的两本账册。 第一本账册详细记录林家茶叶铺近几年拿到的茶引。 第二本账册则是记录林家茶叶铺销出去的茶叶斤重。 而林家茶叶铺销出去的茶叶斤重是茶引的两倍。 林老夫人震惊于齐王的手段通天,居然将茶叶铺子查了个底朝天,卖出去的茶叶与查出来的数目,当真是斤两不差。 “怎么会……”林老夫人装作难以置信,又重新翻了一遍账本,似乎接受不了这所谓的证据:“殿下,茶铺是林家开的,但是从始至终,我们没有插手经营过,全都是交给掌柜一个人打点。” “掌柜每个月都会带账本来汇报,铺子里卖出去的茶叶,从来就没有超出过茶引的斤重。”林老夫人举着手里的两本账册,语气里充满了质疑:“你给我的账本,与我每个月看到的账本有出入。” 林老夫人将自己给摘出去了,茶叶铺子的账本有问题,要么是掌柜做了假账糊弄她,要么就是齐王捏造的假账诬陷她。 齐王冷笑一声,又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林家茶叶铺子去年一整年的进项明细,以及分给掌柜一成的红利。” 林老夫人一把拿过账本翻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假的,都是假的。我是老糊涂了不成?” “茶叶铺子生意再好,我顶了天给掌柜一个点的红利,怎么会给他一成的红利?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善事的,实在是荒唐。” 林老夫人反问道:“殿下,若是你,你会把进口袋的银子,再掏出一成给管事吗?” 齐王脸色阴沉,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当初查出林老夫人给掌柜一成红利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查错了。 重新再查了一遍,林老夫人的确给了掌柜一成红利,而且是连着给了三年。 齐王很困惑,不明白林老夫人为何要给掌柜如此之高的红利。 最后只当是林老夫人收买掌柜,以防掌柜生出二心,捅出林家贩卖私茶的事儿。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大悟。林老夫人给掌柜极高的红利,除了有收买人心的用意在里头,还有在事发的时候甩锅的谋算。 “我冒着杀头的大罪贩卖私茶,说明我是个贪图钱财的人,不克扣下面做事的人,已经是至仁至善了,又岂会白白分出这么多银子给一个小小管事?” 林老夫人对北齐帝说道:“陛下,您对林家开了天恩,每年多派了茶引给林家,臣妇极为知足,又岂会得陇望蜀,还做着贩卖私茶的行当?” “林家出了大事,臣妇悲痛欲绝,没有心力去管铺子里的事儿。掌柜是林家的老人,行事向来稳妥,对臣妇忠心耿耿。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忠心。” “谁知……殿下告发臣妇贩卖私茶,还拿出了这么些证据。臣妇、臣妇一概不知啊。” 林老夫人跪伏在地上喊冤:“臣妇冤枉啊,请陛下明察秋毫,还臣妇一个清白。” 北齐帝眉头紧皱,最近林家接连出事,原来站在贤王党派的人,并没有动摇过立场。在姜家退亲后,开始倾向齐王,甚至还在接触赵颐。 这不是他乐见的,为了巩固一下贤王的地位,特地在早朝时表彰了贤王,甚至将一些政务交由贤王去处理。 哪知齐王会揭发林家贩卖私茶的罪行,这些私茶不仅卖给北齐的达官显贵,还卖给了番邦。 按照北齐律例,凡是贩卖私茶出境者,一律按照通番之罪处置。 若是给林家定了罪,那么林家上下都得处死。 北齐帝进退两难,心里对齐王生出了不满。 齐王在北齐帝看到证据,仍旧没有治林家的罪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过来——北齐帝想要保林家。 这个认知给他带来浓重的危机感,愈发想要摁死林家,让林家翻不了身。 不等北齐帝发话,他继续说道:“父皇,儿臣怕误会了林家,特地调查了茶叶铺的老主顾,得知了每种茶叶,卖的是什么价钱。从这个价钱,推断出林家卖了私茶。 ” “林老夫人口口声声说没有插手过铺子里的生意,全凭掌柜做主。若是没有主子授意,单单凭借一个小小管事,压根没有那个能耐将私茶运到番邦去卖。” “毕竟北齐在父皇的治理下,官员不敢有半分松懈。尤其是各地哨卡与关隘,从未失察过。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为了身家性命而屈服,做出欺上瞒下的事儿。” 北齐帝听出齐王话里的意思,管事有胆量贩卖私茶,是经过林老夫人的授意。 而下面负责检查茶叶的哨卡和关隘,会对林家卖私茶放行,是迫于林家的威胁。 林老夫人急了,连忙说道:“我给了管事掌管铺子的权力,买引买茶都是交给他去做。他若是存了坏心,完全可以打着林家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再说……” 她话音一转:“茶叶铺卖了多少银子,这些都是私账,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掌柜知道。殿下清楚我茶叶铺账上卖了多少银子,莫非是掌柜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林老夫人心寒道:“我待掌柜不薄,与亲人无异。他竟然利用我的信任,背叛我。借着林家的名头,在外头卖私茶,还联合外人,一起陷害我,治我的罪。” 这一番话,直接点明掌柜被齐王买通了,陷害她卖私茶。 齐王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本王知道你的茶叶卖了多少银子,那是因为本王顺藤摸瓜,查到林家另一桩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直接朝林老夫人扔去。 信封划过林老夫人的脸,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落在她的怀里。 林老夫人面对气势十足的齐王,一颗心悬了起来,害怕齐王此次拿出来的证据,让她无从辩驳。 她拿着信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抽出信封里的一张单子。 林老夫人看清了单子后,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露出惊骇之色。 第362章 处斩 单子上列出几个借印子钱的主顾,他们在林家和掌柜这里借了多少银子,每月的利息是多少。 按照北齐令法,利息不得超过本钱,每个月的利钱不得超过三分。若有违背者笞四十,盈利计赃,重者杖一百。 而他们收取的利息,超出本钱几倍,属于后者,一百大板下去,早就没有命了。 林老夫人脸色煞白,北齐帝就算要保下他们,也要做出一定的惩处,而这个惩处,极有可能就是抄没家产。 放出去的印子钱,全都会列为赃款。 若只是贩卖私茶,说不定北齐帝会保林家。 只要北齐帝说私底下批了他们茶引,无人敢质疑。 而现在涉及到印子钱,北齐帝想圆,也圆不了。 林老夫人心里害怕,拿不准北齐帝的态度了。 “殿下,淑妃和贤王蒙受皇恩,林家身为外戚,谨小慎微,哪里敢猖狂的放印子钱?” 林老夫人老泪纵横道:“林家从未得罪过殿下,殿下何至于将我们逼上绝路?” 齐王听到林老夫人的话,心里冷笑一声。 她在这个时候提起淑妃和贤王,无非是告诉北齐帝,他是嫉恨淑妃母子受宠,方才故意栽赃陷害林家,除掉绊脚石。 而父皇对皇子夺嫡,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忌惮搬到明面上来。 即便父皇知道林家证据确凿,也不会去处置林家,而是疑心他揭发林家的目的。 果然,北齐帝的脸色变了。 “看来这些证据不够。”齐王在北齐帝发话之前,又取出一张名单:“那么这些呢?” 他把名单展开,递到林老夫人面前。 林老夫人面对齐王的步步紧逼,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在看到名单的时候,瞳孔一缩,脸上镇定的表情崩裂。 因为这张名单上的人,全是借了林家的印子钱,最后被林家逼死的人。 他们从最初借的十两银子,最后滚雪球似的,利滚利,变成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 为了还利钱,他们被林家逼迫得卖掉妻女给人做奴隶。 即便是如此,仍旧还不清债务…… 齐王能查到这里,说明他手里有证据。 林老夫人怕了,怕齐王还有更多更致命的证据,会牵连宫里的淑妃和贤王。 她心里很清楚,只是涉及私茶,北齐帝会保她。而涉及到百姓,北齐帝想保也不敢保。 因为北齐帝想要做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更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所以会舍弃林家。 下一刻,齐王对北齐帝说道:“父皇,淑妃进宫之前,林家清正廉洁,是百官的表率。您对林家赞赏有加,希望朝臣们向林家看齐。您正是看重林家的品德,方才钦点淑妃入宫,协助母后掌管六宫事宜。” “如今林家罪行累累,犯下的都是杀头的大罪。” “您之前在百官面前赞誉林家,文武百官纷纷效仿,各个廉洁奉公,刚正不阿。” “林家所做之事若是揭露出去,恐怕会乱了朝纲,百官会与林家一般无视法令。” “故而今日之事,儿臣并未对外泄露,只是请林家老太太来对峙。” “此事是按律处置,还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全凭父皇安排。” 齐王这一番话直接把北齐帝架起来了。 北齐帝看着面前排列的证据,神色晦暗。 林家是仗着皇恩,才敢这么猖狂。 之前他为了平衡之道,对林家网开一面。 谁知林家不仅将私茶贩卖到番邦,还放了印子钱,手里沾了人命。 他可以将这件事压下来,保住了林家。 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若是有朝一日揭露出来了,那会引发朝廷震荡。 北齐帝不知道林家还有多少阴私,就怕继续深挖下去会牵连到贤王。 贤王失去林家,还有其他的朝臣扶持。 想到这里,北齐帝沉声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林家犯下的罪行,铁证如山,自然该按律处置。” 林老夫人听闻到北齐帝的话,浑浊的眼睛眼一片死寂,似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齐王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掌心一片湿濡。 他低下头,遮住眼底的得意之色。 这一场硬仗,他打赢了。 - 昭华宫。 淑妃吩咐宫婢去御膳房准备几样北齐帝爱吃的膳食,打算今夜继续留北齐帝在她的寝宫歇下,顺道试探一下北齐帝的口风,看看能否给侄儿安排一个差事,等风头过去后,再给侄儿升个官儿。 这时,红翘急匆匆地进来,脸色煞白:“娘娘,林家全都下大狱,等着问斩。” 淑妃脑袋嗡嗡作响,脑子里毫无半点想法,身体下意识往殿外跑去,想去找北齐帝求情,求他再对林家网开一面。 第363章 苦肉计 淑妃来到御书房门前,径自要往殿内闯,被御前侍卫拦下来:“娘娘,您若擅自闯入御书房,便是犯了大不敬,请三思。” 淑妃满心牵挂着林家被问斩的消息,失去了往日端庄得体的仪态,形容狼狈:“陛下……我要见陛下……” 守在门口的内侍平日里受过淑妃的恩惠,瞧见淑妃失去理智的模样,想到北齐帝并未下达命令不见淑妃,便擅作主张进去通传。 “陛下,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您要召见吗?” 北齐帝坐在龙椅里翻阅林家的罪证,越看眉心皱得越紧。之前一昧的想要保下林家,以免打破了平衡。 如今将林家问罪之后,许多忽略的疑点全都浮上了水面。 例如他安排了人监视林家,却无人将林家累累罪行汇报给他。究竟是眼线被林家收买了,还是林家手眼通天,瞒天过海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心底生出了忌惮。 万一林家有造反的心思,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给杀了?再扶持贤王上位? 想到这里,北齐帝不禁庆幸自己明智,处置了林家这个祸患。 他将罪证扔在桌面,抬眼看向进来通传的内侍,正要发话的时候,听到殿外传来淑妃吵嚷着要见他的声音,随后将视线转移到殿门口的方向。 北齐帝沉吟片刻,终究是没有见淑妃:“淑妃若是不肯离去,便按照御前失仪的罪责处置,将她打入冷宫。” 内侍脸色一变,不敢忤逆北齐帝,领命从殿内出去,将北齐帝的原话复述给淑妃。 他提点一句:“娘娘,您不是一个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爷着想。” 淑妃一颗心浸入冰水里,昨日夜里还在与她耳鬓厮磨的人,今日便将她全家都下了大狱,甚至不愿意见她一面,就连将她打入冷宫的话都说出来了。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一直以为北齐帝待她是不同的,即便是她想要看仪贞公主驯服野兽,他也默默纵容了。 这么一些年,林家犯事也好,她惹怒北齐帝也罢,只要她示好,北齐帝都会不计前嫌。 以至于她忘了,忘了天下的帝王,没有什么不同的。 淑妃不能眼睁睁地看林家被砍头,也不敢继续大吵大闹,脸色苍白地盯着紧闭的殿门。 好半晌,她缓缓转身走下白玉台阶,屈膝跪在地上,希望用苦肉计让北齐帝怜惜她,继而对林家从轻处罚,亦或者是通融一下,让她见林老夫人一面。 灰蒙蒙的天空应了景儿,细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落了她一身。 直至掌灯时分,北齐帝从御书房出来,一眼便看见跪在台阶下的淑妃,迈开的步子停顿下来。 莹莹细雪落在她身上,整个人似成了一个雪人。 北齐帝缓缓抬步朝她走去,站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家犯下的大罪,朕没有深究下去,已经是格外开恩。你该知足了,而不是来求朕对林家法外施恩。” 淑妃冻得牙齿在打颤,向来红润的脸泛着青白之色,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先流淌下来。 她凄楚地说道:“陛下,林家向来清正廉洁,臣妾不信他们会犯下杀头的大罪。只是想要问问您,这其中是否有别的误会在里头。” “林家公然违背法令将私茶贩运到番邦,放出的印子钱收取的利钱是本钱的几倍,手段残忍的盘剥百姓,害得百姓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林家手里沾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一百。” 北齐帝板着脸细数林家的罪行,冷声说道:“朕若不处置了林家, 该如何向百姓交代,该如何稳固朝纲?” 淑妃身形纤细单薄地跪在雪地里,通身披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显得苍白脆弱。 她眼睛通红地看着北齐帝,什么狡辩的话都没有说,一味流着眼泪,分外楚楚可怜。 北齐帝沉声说道:“你若不怕林家的案子,牵累自身与贤王,便继续跪在这儿为林家求情。” 言尽于此,北齐帝迈开步子越过淑妃。 “娘娘……”刘公公余光瞥见淑妃晕倒在雪地里,焦急地说道:“陛下,娘娘晕倒了。” 北齐帝停下步子,转头看到淑妃倒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得几乎与细雪融为一体。 他思忖片刻,没有唤宫婢扶着淑妃回昭华宫,而是亲自抱着淑妃回御书房,并且吩咐刘公公去请太医。 - 齐王扳倒林家,心情极为畅快,特意去长乐宫给皇后请安,顺道分享这一桩喜事。 他来到长乐宫门口,便瞧见绿枝从殿内出来。 绿枝瞧见了齐王,福身行一礼:“殿下万福。” 齐王询问道:“近来天气多变,母后的身子骨如何了?” “娘娘的身子骨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一直不见好转。”绿枝满面愁容,极为心疼皇后。 齐王眉头紧锁,径自进了大殿,瞧见皇后捧着碗在喝药。 他站在一旁,等皇后喝完药,接过药碗放在托盘里,神情关切地说道:“母后,您缠绵病榻,身子骨一直不见好。我听说广陵王快要病入膏盲,寻到了一位神医给他治好了病。不如我派人去大周,请神医来给您调理身子?” 皇后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生死有命,不必刻意为我去搜罗神医。” “母后……” 皇后不欲多说,打断齐王的话,并且转移话题:“我听说你今日去揭发林家的罪行了?” 果然,齐王顺着皇后的话说:“儿臣查到林家卖私茶,还又放印子钱,手里沾了人命。父皇就算想要保林家,也不敢去保。” 上一回林奕起了谋害皇嗣的心思,并且想要火烧百姓,阴谋还没能得逞呢,御史便死谏了林家。 如今这些事儿,林家切切实实做了。当真闹起来,父皇恐怕镇压不下来。 皇后喝了一口水,冲淡嘴里的苦味:“你是如何查到的?” 齐王将林家茶叶铺前两日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给皇后听。 说到最后,他有些感慨道:“儿臣在林家安插了眼线,他们一直没有抓住林家的把柄。若不是都城新开了一家茶叶铺子,卖的茶叶比林家便宜,老主顾派人在茶叶铺闹事的话,估摸着还查不到林家贩卖私茶的线索呢。” 皇后眉心微微一皱,总觉得这件事儿不简单。 第364章 各有谋算 齐王的眼线在林家多年,从未查出过林家犯罪的证据,哪怕是半点蛛丝马迹。 如今林家陷入危难,齐王的人一查就查到了……倒像是有人刻意引导着他去查。 尤其是她想到都城新开了一家茶叶铺,卖的茶叶比林家低,逼迫林家提前将茶叶交付给老主顾。 皇后更加确信了林家被人设局了,并且借用齐王这一把快刀除掉林家。 背后之人对林家的事迹了如指掌,而且牢牢地抓住了林家的心理。 其一确保林家将银子全都拿出去放印子钱,拿不出一大笔银子退还给老主顾。 其二是林家今次将银子退还给老主顾,那么将会失去这一批客源。为了留住客户,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将茶叶拿出来给老主顾。 这人啊,在头顶的刀没有落下来之前,总归是会抱有侥幸之心。 林家便是如此,果真入了局。 背后之人再将线索透露给齐王,齐王的人顺着线索查出林家的罪行。 以齐王与贤王势同水火的关系,拿到证据的那一刻,便会迫不及待地揭发林家。 背后之人不费一兵一卒,便达成了目的,并且将淑妃的仇恨拉到了齐王的身上。 皇后垂眼看着茶杯里沉浮的花瓣儿,轻轻抿直了唇角。 北齐两王相争的局面,在赵颐来了之后,便出现了极大的逆转。 “林家行事太张扬了,得罪了不少人,都在等着机会扳倒他们。”皇后放下茶杯,提点道:“林家不是今年才开始卖私茶,这些老主顾在林家的铺子买了多年的茶叶,为何今年才来闹事儿?” 齐王下意识说道:“因为几国互市,有富商在都城新开了一家茶叶铺。” “商人重利,若是为了瓜分林家的客户,特意降低价钱卖茶叶,倒也说得过去。” 皇后作为局外人看得很分明:“可林家的茶叶卖完了,他们的茶叶与林家的价钱持平,也会有客人去买茶叶。他们为何要将价格降到最低?” 说到这里,她反问道:“一个普通的富商,有胆量公然挑衅林家吗?” 齐王心里一惊,顿时明白了皇后话里的意思。 这是有人故意针对林家。 齐王开了窍:“母后,那、那我……” 皇后见他转过弯来,又说:“今后再遇到什么事,先入宫与我商议。” 齐王想到自己被人利用,又惊又怒。转念又想,若是没有背后之人设局,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扳倒林家。 说到底,他是受益了。 “儿臣是怕扰了母后养病,方才没有拿琐碎的事情来烦您。幸好您提点我林家的事情有其他人的手笔,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大意。我下次不敢再擅作主张了,行事之前,一定会先来和您商议。” 齐王乖乖认了错,见皇后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 转而,他提起另一桩事:“林奕死了,少詹事的位置空悬。母后,我想把自己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去。” 皇后睨向齐王,看出他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倒也不多劝。 - 贤王府。 贤王在齐王揭发林家的时候,便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可他无力去阻止,只能寄希望于父皇为了平衡术,能够对林家再次网开一面。 谁知,父皇没有再宽大处理,而是抄了林家,将林家的亲眷全都打入天牢问斩。 贤王心里涌出一阵后怕,想要去为林家求情,又担心父皇迁怒于他。依着母妃对林家的重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去向父皇求情。 贤王派了心腹去打探消息,在书房来回踱步,整个人显得很焦灼。 直到夜幕降临,他的心腹方才匆匆回来复命。 “殿下,娘娘为了见到陛下,跪在御书房门前等到陛下出来。娘娘是再尊贵不过的人,哪里遭过这等罪?等到陛下出来之后,便扛不住晕倒在雪地里。好在陛下心软了,特意派人去请太医给娘娘医治。” 贤王询问道:“父皇答应对林家从轻处罚了?” 心腹摇一摇头:“陛下为了娘娘和您,不得不处置林家,否则林家做的事,会牵连到您。” 贤王听了这话,心知父皇没有厌弃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心里明白,林家是保不住了。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断臂求生。 贤王攥紧了拳头,心里憎恨齐王,若非是齐王揭发林家,林家也不会被砍脑袋。 舅舅死了,少詹事的位置空出来,恐怕被齐王给盯上了。 贤王冷笑一声,他不会让齐王得逞。 这个位置就该是贤王府的。 - 广陵王府。 沈青檀听闻林家被定罪的消息,将手边的信放在火炉子里烧了。 林家的人被拔除了,那么原先占据的官职,便会被腾出来了。 恐怕齐王与贤王会争得头破血流。 尤其是少詹事的位置。 第365章 我想穿给你看 这时,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沈青檀抬眸望去,便瞧见赵颐裹挟着风雪进屋,站在门口脱下身上的氅衣,递给身后的江朝。 江朝抱着氅衣挂在木椸上,知情识趣地退下去,顺势关上门。 “回来了。”沈青檀迎过去,拿着帕子拂落他发梢沾染的细雪,轻声细语地说道:“林家倒了。” 赵颐等沈青檀为他整理好发丝,方才来到盆架处净手。 他语气沉静地说道:“林家在北齐帝的纵容之下,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占据了不少重要职位。如今林家一倒,腾出了许多官职,恐怕贤王与齐王为了争夺势力,又将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沈青檀抿唇笑了,她听到林家倒台的消息,也是关注到这一点。 她为他挽着袖子,手微微一顿,瞥见他身上穿的底衣,正是她新婚不久后为他做的。 袖口的料子微微磨损了,泛起了毛边,可见他是经常穿着这一件衣裳。 刘妈妈曾经说过,赵颐对他用的物件极为讲究,尤其是衣物,穿得最久的衣袍,也就是一个季节。 甚至有的衣袍,只穿几次,便再也不会穿了。 她敛去了思绪,装作没有发现:“不说其他缺位,单说林奕的官职,便会让贤王与齐王斗得天昏地暗。” 詹事掌管詹事府,左春坊,司经局等政事,辅导太子,算得上是太子党,极为得帝王倚重。 而少詹事则是辅助詹事,为詹事府的副主官。 大周没有立太子,靖安帝一碗水端平,誉王与瑞王府邸都有一名少詹事,享受与太子同等教育的待遇。 北齐同样没有立太子,北齐帝却没有在亲王府安排少詹事。 他表明对齐王的看重,有意立齐王为太子。 但是又左迁林奕为少詹事,态度又有一些微妙,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不仅如此,北齐帝还让林奕兼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一职。 如今在齐王和贤王的眼里,谁的人能够坐上少詹事的位置,意味着北齐帝更中意谁做储君。 “北齐帝不会让他们的人担任少詹事一职。”赵颐温声说道:“北齐帝清楚的知道贤王与齐王在争夺皇位,只要不摆在明面上,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齐王公然揭发林家违反北齐法令,无论出于什么缘由,都会让北齐帝感到不满。因为齐王沉不住气,意欲打破之前的平衡,不满足于现状了。” “北齐帝正是忌惮过早立齐王为储君,会危及到他的地位,才会想要利用贤王制衡齐王。眼下林家倒台了,贤王的势力被削弱,面对齐王的势力处于劣势。” “若是北齐帝再让齐王的人任少詹事一职,便是对外传递要立齐王为储君的讯号。或许会瓦解贤王一部分势力,贤王无法再与齐王抗衡。” “而林家犯下的罪行,让北齐帝有一种超出他掌控的危机感,倘若再抬举贤王,唯恐贤王有朝一日会逼宫。” 说到这里,赵颐低声说道:“北齐帝会安排贤王与齐王势力之外的人任少詹事一职。” “不管北齐帝做出什么反应,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利的。”沈青檀弯唇说道:“我们若是在这一件事得利了,对贤王和齐王来说,会构成极大的威胁。” “他们若是将我们视作仇敌,对我们下手的话,我们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可以顺势提出接护国长公主回大周的要求。” “北齐帝若是要阻拦我们,势必要处置二王,给我们和大周一个交代。皇后与淑妃为了保住他们,也会协助我们回大周。” 沈青檀见他洗干净手,递给他一块帕子:“况且,北齐帝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两位亲王,他不会为了我们处置贤王和齐王,最终会放我们回大周吧?” 赵颐望着她清润的眼眸,低声说道:“但愿吧。” 沈青檀不再接话,眸光转向小几,上头搁着她剪好的窗花。 再过几日就是岁旦。 她和表哥约定来年一起过中秋。 那么六月份之前,他们便要启程回大周。 半年,还有半年时间。 赵颐顺着沈青檀的视线望去,只见罗汉榻上放置着几张花纹繁复的窗花,既精美,又喜庆。 忽然之间,他的目光捕捉到薄毯旁边的衣袍,一只软枕压在上头,只露出了半面天青色的衣料。 他眉心微微一动,将帕子搭在盆沿,朝榻边走过去。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折叠整齐的衣袍,方才发现是几件新做的衣裳。 一件底衣,一件外袍,还有一双罗袜。 赵颐诧异地看向沈青檀:“为我做的?” “马上新春了,我给你做一身新衣裳。”沈青檀看着他眼底涌动的笑意,不自觉地扯着唇角笑了起来:“你待会去试一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正好可以改一改。” 赵颐置身在清冷的屋子里,一颗心却是火热的,滚烫的,似乎连这寒凉的冬日都泛着融融暖意。 沈青檀只为他做了一件底衣,绣了一只香囊。 底衣常常穿在身上,香囊更是不离身。 他们夫妻俩分隔两地的时候,她绣的香囊便成了他慰藉相思之物。 如今沈青檀给他里里外外做了衣裳,对他而言是意外之喜,更是来北齐之后,唯一令他感到欢欣的事。 赵颐指尖轻轻抚摸着衣料上绣的云纹,每一针一线都蕴藏着她的心意。 他眸子里布满温情:“不必试也知道很合身。”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我想穿给你看一看。” 沈青檀一怔,随即想到四婶娘说的话。 她说男子在外不管多沉稳持重,在收到在意之人送的礼物,内里会高兴得似一个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亦或者是赏玩。 沈青檀当时听了之后,不由得回想起赵颐收到礼物的反应,每次都是反应平平,便觉得他是一个例外。 如今她见赵颐眉角眼梢堆积着的融融笑意,便觉得四婶娘说的话是在理的。 毕竟赵颐的情绪内敛,十分的感情,面上只会表露出一分。 “你去吧。”沈青檀没有拆穿他,正要随赵颐一块去内室换衣裳,便听到门外传来流月的声音:“王妃,帝师身边的燕一来了。” 第366章 帝师的心思 沈青檀蹙眉,若有所思道:“燕一是给帝师传信的吗?” 据她的观察,帝师在北齐独来独往,从来不与朝廷命官来往密切,甚至可以说私底下从来没有接触。 因为帝师说过,他从官署出来之后,便是他的私人时间,不会再处理政务。 只有北齐帝才能传唤得动他。 如今帝师派燕一来广陵王府……莫非是因为前几日,她将正丹纸让给燕一的缘故? 沈青檀想到这里,便听到赵颐说:“大概是来送谢礼。” 她沉默片刻,取下赵颐手里的衣袍放在床上,一同去往前厅会见燕一。 守在前厅门口的婢女,瞧见沈青檀与赵颐来了,连忙福身行一礼,毕恭毕敬地打开门帘子。 沈青檀与赵颐并肩入内,只见燕一拘谨地站在大厅中间,怀里抱着一个紫檀雕花鸟纹的木匣子。 燕一等到广陵王府的主子来了,连忙行了礼。 “属下前两日在铺子里买正丹纸给帝师写对联,是王妃将正丹纸让给我,我方才能够向帝师交差。” 燕一双手捧着紫檀匣子,神色恭敬地递到沈青檀面前:“我心里记着王妃的恩情,一直想寻个机会报答您。恰好今日帝师写了对联,特地向帝师讨了几幅对联给您送来。” “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记挂在心上。”沈青檀睨向面前的木匣子,不仅木料很名贵,雕工也十分精湛,花鸟草木被雕琢得栩栩如生:“你送来的对联,我便收下了。这只木匣子太名贵了,你带回去吧。” 燕一听到沈青檀刻意点出木匣子很名贵,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以他一个下人的身份,绝对拿不出紫檀打的匣子。 恐怕沈青檀怀疑是帝师授意他来送礼。 “王妃,帝师今年兴致好,把买来的正丹纸,全都裁下来写了对联。除了府里要用的对联之外,多出来的对联,全都装在这一只匣子里。” 燕一解释道:“帝师极为注重生活品质,衣食住行样样都很精细考究,就连墨宝都是要用精贵的匣子装着。” “帝师听说属下讨要他写的对联来送礼,便将匣子赐给属下了。” 燕一讪讪地说道:“属下借花献佛罢了,望王妃见谅。” 实际上,是他看见对联有剩余,便想到沈青檀喜欢洒金正丹纸,特意向帝师讨要对联,并且说明了用意。 帝师没有回他的话。 依他对帝师的了解,多半是默许了。 他并没有多想,在帝师的眼皮子底下抱走了匣子,来到广陵王府送对联。 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 毕竟这种名贵的木匣子,在帝师府里太寻常了。 沈青檀则是想得更深远一点。 她把正丹纸让给了燕一,而燕一是在给帝师办事,相当于帝师承了她的人情。 帝师在得知燕一想送对联给她的时候,将木匣子和对联赐给了燕一,恐怕是想要抵了这一份人情。 “帝师的墨宝,寻常人想要瞻仰一下,未必就能有这个眼福,更别说是得到帝师的墨宝。” 沈青檀恭维帝师一句,顺势收下木匣子:“正好王府还没有准备对联,你这对联送的正是时候。” 燕一见沈青檀收下,并且表示会贴在府里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向沈青檀和赵颐告退。 沈青檀指派江朝去送燕一。 直至江朝与燕一的身影消失在前厅,沈青檀方才收回视线,打量手里的匣子。 须臾间,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对联,粗略估算有好几幅。 沈青檀取出一幅对联,只见上面写的字,苍劲雄奇,大气磅礴。 单单是看着这一幅字,她便觉得帝师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沈青檀侧头看向身边的赵颐,便见他的目光落在对联上,似乎在欣赏帝师的字。 “二爷。”沈青檀轻唤一声:“帝师从来不把自己的墨宝送人,如今送了几幅对联给我们,究竟有什么用意?” 人人都知道北齐帝倚重帝师,能够得到帝师的厚爱,将来定会高官厚禄。 甚至连北齐的皇子,也想要笼络帝师,增加筹码。 可惜帝师油盐不进。 如今破天荒给他们送对联,很难不令人多想。 赵颐淡然一笑:“不论帝师有什么用意,对我们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以帝师在北齐的地位,背地里对他们蠢蠢欲动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沈青檀稍稍安了心。 这时,江暮从外进来,将一封信递给赵颐:“王爷,您的封地来的信。” 赵颐拆开信,抽出里面的信笺,轻轻一撇末尾处,盖着云城知府的私章。 云城知府是来报喜的,百姓们恢复到瘟疫之前的安稳生活,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之后再请示他翻年之后的政事。 沈青檀瞥了一眼信,她听赵颐提过这个知府,素有清名,眼里存了百姓。 若非有这个知府配合,赵颐治理瘟疫恐怕不会太顺利,还要增添许多波折。 如今赵颐治理好瘟疫,云城与磐石城划分为他的封地,这个知府便听令于赵颐。 她没有打扰赵颐处理公务,抱着木匣子,带着流月先回后院。 -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奏请北齐帝将林家腾出来的缺位,在年前确定下来,以便被任命的官员在年后赴任。 还有两日就是岁旦,年三十休朝一日,也就是说一天之内就要确定好人选。 北齐帝看着众臣举荐的人选,额头青筋突突跳动,隐忍着怒火,派人去请帝师来商议。 帝师方才进殿,北齐帝便宣泄道:“林家才倒下一日,这一帮大臣便急不可待的往缺位上塞人。” 塞的人,全都是贤王和齐王的党派。 正是如此,北齐帝才会大动肝火。 他怒火填胸地说道:“他们是忘了,谁是君,谁是臣,一个个想做朕的主!” “陛下是少有的明主,文武百官才敢在早朝畅所欲言。”帝师端一杯茶,递给北齐帝:“林家人身居要职,有的缺位离不得人,倒也不怪大臣们心急。” 经过帝师的提醒,北齐帝细想林家的职位,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免庆幸林家还不成气候。 若是再过个五年,十年,恐怕他就难以撼动林家。 即便想要处置,也会有诸多顾忌。 北齐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决计不能任命贤王和齐王的人,填补林家腾出来的缺位。 尤其是少詹事与左佥都御史一职。 “朕倒是有几个人选,只是不知该选谁任命少詹事一职,特地请你来给朕参谋参谋。”北齐帝将自己拟定好的名单递给帝师。 第367章 宫宴 帝师眸光淡然地扫一眼名单,北齐帝拟了四个人。分别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布政使司左参议,云城知府,以及州府同知。 这些人都是地方上的官员,可见北齐帝不敢挑选京官任少詹事一职,唯恐挑上贤王与齐王的人。 帝师询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担任少詹事一职?” 北齐帝说:“不畏强权,才干卓绝。” “名单上的几位大人都符合要求,若说才干卓绝,陛下调看他们做出的政绩,择优而选。”帝师放下手里的名单,“百官们也不会有异议。” 顿了顿,他又说:“即便百官们有意见,以他的能力也能化解。” 北齐帝重新拿着名单,政绩最为突出的当属云城知府,不仅有胆量,还有谋略,最适合少詹事一职。 北齐帝看向帝师:“这云城知府谢流芳如何?” 帝师说:“尚可。” 北齐帝心里有了数,当日便下达了任命文书,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城。 - 另一边,淑妃得知消息,气得将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瓷碗四分五裂。 淑妃恨声说道:“林家还没有被问斩,怎么就能让人顶替了林家的缺位?” 直至昨日她才看得分明,北齐帝是一个冷心绝情的帝王。可她为了救林家,不得不使用苦肉计获得北齐帝的垂怜。 可惜事与愿违,他竟然拿皇儿威胁她,若林家不死,今后必定会牵连到他们母子。 林家是她的娘家,满门被斩,他们母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情急之下,她装晕倒过去。 谁知,北齐帝确定她身子骨无碍后,便派人将她送回昭华宫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满门抄斩。” 淑妃一遍又一遍重复。 每说一遍,眼神便坚定一分。 可如今穷途末路。 她该怎么做,才能救林家? 蓦然,淑妃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找到前朝余孽。 前朝为了给百姓谋利,颁发的政令损害到世家大族的利益,引发朝堂震荡。 先帝在前朝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借着这个机会联合世家谋朝篡位。 先帝称帝后,为了稳固民心,便对大周发兵,将内部矛盾转向外部。 北齐在先帝的统治之下,越来越强盛。百姓们得了惠利,逐渐忘了他们的统治者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 淑妃曾经听林奕说过,先帝派出无数兵力寻找前朝余孽。 先帝驾崩后,北齐帝接过了这一项重任,同样不遗余力地找前朝余孽。 淑妃怀疑先帝和北齐帝是想要斩草除根。 倘若她找到了前朝余孽,是不是就能立功保住林家了? 即便希望渺茫,淑妃也打算去拼一把。 想到这里,她抓住红翘的手:“你派人去找姜监正,请他帮一帮我们,测算一下前朝的人。” 姜家历经两朝,又会占卜,观天象,定会知道前朝之人的下落。 红翘睁圆了眼睛,战战兢兢地说道:“娘娘,姜家向陛下投诚了。他们若是知道前朝之人的下落,恐怕早就告诉了陛下。” 淑妃这是病急乱投医。 “陛下信任姜监正,因为他预测的几件大事都测准了。”淑妃幽幽地说道:“他说前朝之人在哪里,必定不会有错。” 红翘脸色骤然一变,明白了淑妃的意思。 北齐帝信任姜家,是因为姜家能够预测天机。即便姜监正指证的人,并非是前朝之人,北齐帝也会相信,那就是前朝之人。 宁可错杀了,也不会放过吧? “可……可是姜家与林家解除了婚约,又如何会帮我们?” “他的儿子在南麓书院念书。”淑妃眼底透着一股子狠劲:“听说每年都是岁除才回来。” 红翘心里一惊,淑妃是要动姜监正的儿子,以此来威胁姜监正“指证”前朝的人。 她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可淑妃已经魔怔了,听不进劝。 红翘只得照做了。 - 赵颐与沈青檀听闻少詹事一职落在云城知府头上,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反而是忧心岁除宫宴会不太平。 年三十这一日,他们在府里贴上对联与窗花,檐角换上红灯笼,树枝上也挂满了巴掌大的小红灯笼,冷冷清清的府邸增添了一抹喜庆之色。 这是夫妻俩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府里没有亲人,到底是太清寂了。 沈青檀特地准备了彩头,吩咐流月和听雪在树枝绑上彩带,府里人根据自己会的手艺挑选彩带,完成上头的要求,便可以领赏钱。 如此一来,府里会热闹一些。 忙活完,时辰不早了。 沈青檀沐浴后,坐在铜镜前梳妆。 流月为沈青檀绾发:“您给王爷在礼部的下属准备了年礼,是派人今日送去,还是等年后上值再让王爷带去?” “今日送去吧。”沈青檀轻声交代道:“我另外准备了两份礼,一份是给广宁公主,一份是给帝师,待会你亲自送去。” “诶。”流月应下来。 这时,赵颐推门进来,看向倚坐在铜镜前的沈青檀,娇慵艳冶的意态。 他脑海里涌现一句诗:鬓云欲度香腮雪。 沈青檀余光瞥到他的身影,转眸望过来,便见他缓缓朝她走来。 她弯唇一笑:“你得再等我一下。” 赵颐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流月将她乌黑浓密的发丝绾成髻,戴上一顶珍珠发冠,愈发容光照人。 他瞥到匣子里一枚金镶珍珠戒指,指尖勾出戒指,戴在她纤细的指头上,莹莹珠光辉映如雪的肤色愈发晶莹剔透。 沈青檀见他握着她的手指不放,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任由他牵着她出府,乘坐马车入宫。 马车抵达宫门口,缓缓停下来。 突然间,马车被撞,沈青檀身形不稳地往前栽去,一双手揽着她的腰肢紧紧扣在怀里。 沈青檀手指紧紧抓住赵颐的衣襟,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赵颐脸色沉下来,抱着她下马车,便见贤王走了过来:“皇兄,这路湿滑,车夫不长眼地冲撞到你的车架,让你和皇嫂受惊了。你不会与皇弟计较吧?” 第368章 后悔 贤王心里记恨赵颐杀了他舅舅,踩着他舅舅的尸骨得了权势,方才在遇见赵颐的车驾时,吩咐车夫去撞他的马车。 礼部上下都说赵颐不恃才而骄,也不因得志而傲,待人温和有礼。 贤王对此嗤之以鼻,赵颐什么来路?什么身份? 想要笼络人心,不得装模作样,夹着尾巴做人? 他瞥了一眼周围,原来宫门口没有几个官员,不过片刻功夫,便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官员。 贤王认定赵颐有夺嫡的心思,所以他觉得赵颐不敢为难他,定会装大度,不予计较。 谁知,赵颐眉目冷然:“我若要计较呢?” 贤王神情错愕地看向赵颐,完全没想到赵颐居然会追究。若不是他看着赵颐眸光冷锐,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多人看着,赵颐怎么敢? “三岁稚儿都知道做错事,便要诚恳的道歉。”赵颐挑了一下眉梢:“怎么?贤王连这基本的礼教都不知晓吗?” 贤王听到赵颐讽刺他不如三岁的稚儿,脸色十分难看。 他是不可能给赵颐道歉。 可若是不道歉,今日之事传出去,他恐怕会成为一个笑柄。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赵颐是个硬茬。 他紧绷着脸:“皇兄,不过是兄弟之间的玩闹,又无伤大雅。你何必咄咄逼人?” “贤,意指德才兼备。陛下将这个字作为你的封号,可见对你寄予厚望。” 赵颐不被贤王牵着鼻子走,面容冷肃:“你在宫门口纵马在前,不敬兄长在后,狂悖无礼,且不知悔改,实在是担不上‘贤’之一字。” “嘶”的一声,周遭的官员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句话不可谓不严重。 贤王从冲撞赵颐的马车,上升到宫门口纵马,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前者不过是不敬重兄长,后者便是违反了北齐法令。 贤王也变了脸色,攥紧了拳头。 他正处于多事之秋,若是今日之事再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指不定要受到处罚。 可让他给赵颐道歉,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直到此时此刻,贤王方才感到后悔。 后悔招惹了赵颐。 “御史大人。”赵颐抬眸看向站在马车旁的御史:“您身负监察百官之责,今日之事会如实禀报给陛下吧?” 御史看向满脸怒火的贤王,又看向神色镇定地赵颐,拱手道:“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赵颐得到了答案,向御史作揖,不再理会贤王,带着沈青檀朝宫门走去。 贤王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个箭步冲到赵颐面前,看着赵颐眼神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他顿时怒火烧心,想要一走了之。 可他不得不向赵颐道歉,否则被御史参一本,够他吃一壶。 贤王隐忍着怒火,拱手道歉:“皇兄,我知错了,不该行事莽撞,冲撞你的马车,还请你见谅。” 赵颐语气淡漠:“你还未向我的王妃道歉。” 贤王紧咬着后槽牙,忍受屈辱地向沈青檀拱手:“皇嫂,让你受惊了,还请你海涵。” 沈青檀抿紧红唇,并未回话,将此事交由赵颐处理。 赵颐云淡风轻地说:“下不为例。” 贤王听到赵颐轻飘飘的一句话,一股怒火蹿到头顶,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实在是赵颐说得太轻巧,轻巧到仿佛不在意这件事,却逼得他当众道歉,害得他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贤王望着赵颐的背影,心底的恨意更浓烈了几分。 赵颐不在意贤王的态度,坐进轿子里,语气温柔:“吓着你了。可有磕碰到哪儿?” 沈青檀摇一摇头:“你拉住我了,我没有伤着。” 赵颐闻言,紧锁的眉头舒展,抬手碰一碰她的额头。 “哎呀,别碰。”沈青檀推开赵颐的手,嗔道:“我额间描了花钿。” 赵颐眸子含笑,看着她露出少女的娇态,将她揽进怀里:“没有碰坏,若是坏了,我给你描。” 沈青檀嘟囔一句:“那我今夜别想见人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面双鹊瑞兽纹菱花镜照看,见妆容没有花,方才松一口气。 夫妻二人来到保元殿,殿内已经来了不少大臣与内眷。 他们朝座位走去。 大臣与内眷纷纷给他们请安。 沈青檀在座位上坐下,一眼望过去,除了广宁公主之外,其余全都是生面孔。 广宁公主看到沈青檀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想要打招呼。她看到满殿的人,轻轻抿着唇角,缓缓低下脑袋。 见状,沈青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礼物,示意听雪给广宁公主送去。 广宁公主收到礼物,受宠若惊地看向沈青檀。 之前她感激沈青檀在大周对她的善意,只是没有想到沈青檀竟然会是她的皇嫂。 回到北齐,她听到赵颐的死讯,特地去广陵王府看望沈青檀,却遭到了拒绝。 她以为沈青檀不愿意与她往来,没想到……竟然会给她准备年礼。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沈青檀看着广宁公主眼睛里闪过一道水光,微微一愣,不等她细想,便听到有人说:“姜大人,你一个人来了?令公子不来参加宫宴吗?” “宫里贵人多,犬子染了风寒,不便来参加宫宴。” 她抬头望去,只见两位留着美须髯,气度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觉察到她的视线,偏头望了过来,停下了步子。 “王爷、王妃,下官是钦天监监正姜宿,给您请安。” 另一个官员跟着行一礼。 赵颐淡漠道:“不必多礼。” 姜监正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赵颐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赵颐微微蹙眉,方才收回视线准备回自己的位置,却见淑妃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晦暗不明的神情透着一丝诡异。 姜监正朝淑妃作揖行礼。 淑妃看着姜监正孤身一人,妻子和儿子都没有来参加宴会,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全都散去了。 看来她的人得手了,将姜监正的儿子给抓走了。 那么姜监正方才向赵颐示好,是打算寻求赵颐的帮助? 可惜啊,赵颐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这不,姜监正在赵颐那儿碰了一个软钉子。 如此一来,姜监正不得不按照她说的去做。 淑妃仿佛预见了林家翻身后的光景,沉寂的眼眸焕发出一丝神采。 待到那个时候,她定要将账一笔一笔和赵颐清算。 这时,北齐帝与皇后相携而来。 文武百官跪下:“臣恭请陛下圣安,皇后娘娘安。” 北齐帝抬手:“免礼。” 文武百官重新落座。 北齐帝端起酒杯,看见姜监正站在位置上:“姜爱卿,你有事要禀奏?” 淑妃娘娘坐直了身体,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369章 预言 只要姜监正预测林家是忠臣贤士,国之栋梁。她再向北齐帝交代出找到“前朝余孽”的事儿,再让姜监正指证。 这么一来,她立下大功,给北齐帝一个台阶,顺势放了林家。 淑妃微微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姜监正回禀道:“陛下,臣进宫之前推算了一番,新的一年国运兴隆,是丰收之年。” 北齐帝听到姜监正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深,还没有举着酒杯与众臣欢庆,只听姜监正再度开口了。 “不过……”姜监正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呈递给北齐帝:“这是臣根据《推背图》推测出北齐未来的国运。” 刘公公立即将信接过去,转递给北齐帝。 北齐帝见姜监正神情凝重,不由得放下手里的酒杯,拆开了信封,抽出一张信笺。 只见上面写道:【草头火脚,宫阙灰飞。家中有鸟,郊外有冢。】 北齐帝面目沉敛,心里默念了几遍,然后解这句话的意思。 草头火脚……莫非是指燕? 毕竟底下四点属火部。 宫阙灰飞是指宫中有劫难? 想到这里,北齐帝脸色沉了下来,眸光转向下首的帝师。 因为帝师姓燕。 下一刻,他直接打消了帝师的嫌疑。 帝师若是想要谋朝篡位,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尤其是帝师终生未娶,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得到皇位传给谁呢? 北齐帝压下心里的想法,继续往下看。 家中有鸟,家鸟,不就是家燕? 看到这一句话,北齐帝的眸子暗沉下来,看向了贤王。 贤王姓楚名珩,字燕山。 这一段预言是指贤王会谋朝篡位吗? 既然预言预测的是北齐的国运,那最后的这个冢,应当指向的是对北齐有着至关重要的人的命运。 家里的位置被鸟占去,而他成为郊外的坟冢。 北齐帝之前就忌惮林家的势力,他们能够瞒住他安插在林府的眼线,草菅人命,贩卖私茶。 林家虽然被抓起来关在天牢,但是林家的势力留给了贤王。 贤王若是想要逼宫,与淑妃里应外合,说不定真的会成功。 北齐帝下颔紧绷,转头看向淑妃。 淑妃看到北齐帝冰冷的眼神,心口一悸,不明白他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莫非是姜监正在信里没有说林家是忠臣贤士,而是告了她的状? 她陡然看向北齐帝手里的信笺,可他把信笺反扣了,她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陛下……”淑妃脸色渐渐发白,手指去拽他的袖子:“您这是怎么了?” 北齐帝避开淑妃的手,下令道:“淑妃身体不适,送她回宫。” 淑妃脸色煞白,北齐帝当众将她逐出宫宴,不是在昭告文武百官,她就此失宠了吗? 她不敢去想失宠的后果,绝对不能就这般离开宫宴。 淑妃想要看看姜监正究竟写了什么,令北齐帝的态度大变。 只有找到了症结,她才能对症下药。 “臣妾的身子骨好了。”淑妃像往常得宠时一样撒娇,将自己的手塞北齐帝的手心里。 北齐帝挥开她的手。 淑妃顺着北齐帝推开她的这股劲儿,将那一张信笺给扫落在地上。 她装作吓了一大跳,屈膝跪在地上,捡起信笺递给北齐帝。 “臣妾……” 北齐帝直接看向红翘:“还愣着干什么?朕的命令没听见吗?淑妃的身子有个好歹,唯你是问!” 红翘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扶着淑妃离开保元殿。 淑妃全幅心思都在姜监正的那一段预言上头,任由红翘带着她回了昭华宫。 红翘扶着淑妃坐下,正要说话时,瞥见淑妃的眼睛变得通红,流露出来的那股子狠劲,令她心里瘆得慌。 “姜宿,他怎么敢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利用自己是钦天监监正的身份,污蔑我儿将来会谋朝篡位呢?” 淑妃神情激愤地说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做!” 难怪北齐帝会用那样冷冽的眼神看她。 难怪北齐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顾情面地将她从宫宴撵出来。 林家本来就大厦将倾,她凭着旧日的情分,还能让北齐帝垂怜几分。 如今姜监正的预言一出,今后这皇宫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容身地? 淑妃恨不得杀了姜监正,以泄心头之恨。 这时,一位宫婢匆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宫外头传话进来了。姜监正的儿子在我们的人手里,您的话也传给姜监正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了姜公子?” 淑妃从齿缝中挤出这一句话:“杀了!” “是。”宫婢退出去传话。 - 另一边的保元殿,本该杯觥交错,鼓乐齐鸣,一同庆贺新年。但是在北齐帝将淑妃赶走之后,殿内的氛围变得压抑沉闷。 百官生怕会犯错,规规矩矩给北齐帝颂祝,并且呈上新年的贺礼。北齐帝也按照惯例,赏赐各位大臣礼物。 繁杂的礼俗结束,正宴开始。像今日这种大宴,按照规矩要行酒九次,每一次都要奏乐。 北齐帝心情不佳,满腹心思放在姜监正的预言上,直接省略了行酒,只是开宴时与文武百官畅饮一杯,便放下了酒杯不再动筷。 百官的心思也没有放在宴席上,而是揣测姜监正给北齐帝的预言,以及淑妃是否真的失宠了。 如果淑妃失宠,林家又倒台了,只剩下一个并不如何精明的贤王,想要上位的话,太过艰难了。 原本是贤王党派的人,不禁开始动摇。 沈青檀倒是没有受影响,宫宴上的菜色很丰富,但是送过来已经冷掉了。只有烧炸五般与果子五般,倒能挑拣着吃一点,垫一垫肚子。 她端着杯子喝一口温水,抬眸间,瞥见斜对面的姜监正,只见他脊背弯曲地坐在那儿,神色比夜色还要昏暗深沉,频频望向殿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期盼着宫宴尽早结束。 果然如沈青檀所想一般,宫宴结束之后,姜监正便匆匆地离开皇宫。 他来到宫门口,询问守在马车旁的家仆:“有公子的消息了吗?” 家仆摇一摇头:“暂时没有消息。” 姜监正脸色一沉,等不及坐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府,解下了拉马车的马匹,翻身上马朝府里疾奔而去。 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也不觉得疼,等到了府门口,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府门一开,姜监正听到府内传来的动静,冰雕一般定在了门口。 第370章 奄奄一息 姜监正听到府内传出来的阵阵哭声,双腿被风雪冻住了似的,连这一道低矮的门槛,他都跨不进去了。 他测了半辈子的国运,却测不出家族的命运。 门仆瞧见回来的是姜监正,连忙说:“老爷,一刻钟前,公子被人扔在门口,浑身都是伤,只剩一口气了。” 姜监正紧了紧拳头,快步迈过门槛来到前厅,双手猛地推开门。 只见他的儿子躺在地上,体内的血似乎流尽了一般,将月白的绵袍给染得通红。 他的夫人跪坐在儿子身边,发髻乱糟糟的,手上沾满了黏稠的血,捧着儿子的脸:“枫哥儿,别睡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姜夫人喉口哽咽,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姜承枫睁开眼睛。 府医给姜承枫扎了几针,倒出一粒药丸塞他嘴里,开始清理伤口。 剥开衣裳的那一刻,姜监正看到姜承枫身上布满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最深的一刀在腰侧。 姜监正被这触目惊心的伤口,刺痛了眼睛。他觉得自己身上疼了起来,疼得直不起腰。 淑妃派人来传话的时候,他就预料到这样的后果。 他的手里没有一丁点证据,即便状告到北齐帝那儿,非但不能救回他的儿子,还会加速他儿子的死亡。 这一笔血仇,他该如何报? 贤王再不堪,再无能,也是北齐帝的儿子,在没有犯下弥天大罪的时候,北齐帝不会处置贤王。 依照淑妃受宠的程度,他想要扳倒也过于艰难。 因为明面上他与淑妃结怨,即便他拿天象做文章陷害淑妃母子,北齐帝也不会信任他。 倘若他为了救下儿子,听从淑妃的安排,便是落了把柄在淑妃的手里。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必须听从淑妃的差遣,早晚会将姜家全族的性命搭进去。 林家的气数已经尽了,他不能仗着能够窥破天机,便去逆天改命。 更何况,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坚持。 姜监正顺应天命,将那一则预言给北齐帝,以此来反击淑妃。 那个时候,他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今儿子还有一口气在,算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了。 府医处理好伤口,抬起手臂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先观察这一两日,若是能扛过来,便没什么大碍了。” 姜监正低声说:“有劳了。” 府医摇一摇头:“公子情况严重,不宜搬到他的住处,先安置在隔壁的耳房。” 姜监正点了点头。 前厅烧了地龙,耳房也是接通的,屋子里暖烘烘的,倒是不怕会冷着。 婢女将耳房收拾好,将府医给的药包点着放在角落里熏。 小厮小心翼翼将姜承枫搬到耳房。 姜夫人跟了过去,寸步不离地守在姜承枫的身边,生怕一晃眼,便再也见不着儿子了。 姜监正在原地停留片刻,缓缓进了耳房,站在姜夫人的身边,看着姜承枫白透了的脸,沉声说:“夫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姜夫人眼神含怨地看了男人一眼,满眼含着泪水。 姜监正的话堵在嗓子眼。 姜夫人作为一个母亲,知道儿子的父亲为了顾全大局,而舍弃了孩子,心里怎么能不怨? 可他身处在这个位置,也有他的难处和苦楚。 即便是知道,甚至是理解,可看到儿子浑身没有一处好地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没有法子不去怨。 姜监正将手搭在姜夫人的肩膀上:“枫儿遭受的这一切,我会给他讨回来。” 姜夫人唇瓣蠕动,想要说什么话,在看到男人的发根白了两指宽,便什么都没有说,低着头抹泪。 - 沈青檀和赵颐回到兰雪苑,江朝便进来禀报:“王爷、王妃,淑妃抓走了姜监正的儿子,被人暗中救下来了。不过伤势很严重,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沈青檀一怔,顿时想到在宫宴上,姜监正魂不守舍,频频望向殿门口的画面,大抵是他在心里牵挂着儿子的安危。 他们两家并没有来往,若不是她今日在宫宴听到姜监正和另一个官员谈话,好奇地看了一眼,与姜监正打了一个照面,恐怕也注意不到这一处细节。 “我听说陛下很信任姜监正,淑妃为何要在老虎嘴边拔毛?”沈青檀神情疑惑:“淑妃得罪了姜监正,不是自讨苦吃吗?” “属下之前还以为是姜家与林家解除了婚约,紧接着林家被打入天牢。淑妃疑心是姜家出卖了林家,才会抓姜承枫报复姜监正。” “属下调查了一番,方才查到淑妃为了要挟姜监正救林家,这才抓走了姜监正的儿子。” “姜监正为官清正,即便是与林家即将结为儿女亲家,也不曾给林家行过便利。” “这一次淑妃对姜承枫下毒手,恐怕是姜监正不受她的威胁,将她给激怒了。” 说到这里,江朝有些感慨,又说:“如今外面都在传,传淑妃绑架了姜监正的儿子。” 第371章 灭门 沈青檀皱一皱眉,姜承枫被人暗中救回来,紧接着坊间便传出淑妃绑架他的消息。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人刻意将消息放出来。 突然之间,沈青檀想到今夜的宫宴,姜监正将预测的国运预言交给北齐帝,之后北齐帝借题发挥将淑妃赶出宫宴。 莫非是那一则预言与淑妃有关? 沈青檀将所有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推算出一个大概了。 淑妃抓走姜承枫威胁姜监正,姜监正不受淑妃的威胁,甚至与淑妃正面交锋,淑妃因此对姜承枫下毒手。 而姜监正没有忍气吞声,暗地里将消息放出来,借助舆论的风向传到北齐帝的耳朵里。 只不过,想让北齐帝处置淑妃,这个消息恐怕不够。还需要别的关乎到北齐帝切身利益的事儿,才能促使北齐帝动手。 沈青檀总觉得那一则预言就是关键。 若是如此的话…… “淑妃母子的气数,当真是要尽了。”沈青檀说:“淑妃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基本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大概是淑妃圣宠不衰,方才恃宠而骄。因为不管她犯什么错,北齐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至于淑妃行事少了顾忌,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从来不会去想,哪些人惹得,哪些人招惹不得。 当帝王收回了对她的恩宠,她便会从云端跌落下来。 江朝深以为然,淑妃不作闹,好好当她的宠妃,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 倘若闲得慌,想要找点事儿做,不如在北齐帝耳边吹吹枕边风,给自己多谋一点便利。 何必去作妖呢? “北齐帝的恩宠养大了淑妃的野心,心里觊觎储君的位置。而北齐帝中意的储君,并非是贤王。”赵颐温声说:“她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好了。” 沈青檀不禁想到不显山不露水,却牢牢把控住六宫的皇后,十分认同赵颐的话。 淑妃完全不是皇后的对手。 “可惜淑妃看不分明局势。不说远了的,就说近来发生的事儿。林家已经失势了,他们母子不知道收敛也就罢了,还在处处做得罪人的事。这样也好,倒省得我们想法子应对她。” 沈青檀心里轻松了一些,转而想到姜监正的儿子:“我来北齐的时候,表哥给我准备了一瓶保命的药丸,我分出几颗给姜承枫。若是能帮上忙的话,也算是笼络了姜监正,以后说不定需要他帮忙。” 赵颐微微点头。 沈青檀亲自取出几粒药丸,装进一个小瓷瓶里,吩咐江朝安排一个生面孔送去姜家。 - 与此同时,北齐帝坐在御书房内,听刘公公禀报宫外流传的话。 “陛下,坊间都在传淑妃娘娘抓了姜监正的儿子,将好好的人给折磨得奄奄一息,方才又扔回了姜家。” 刘公公压低了声音:“姜监正往宫里递了牌子,请当值的太医去给他儿子救治。” 北齐帝微微眯着眼睛,思索道:“淑妃与姜监正无冤无仇,为何要抓走他的儿子……”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北齐帝陡然想到一件事,今日宫宴姜监正给了他一纸预言,他迁怒到淑妃身上,便将人给赶出了宫宴。 淑妃与他拉扯的时候,写着预言的信笺落在了地上,是淑妃捡起来给他。 那么淑妃是看到了预言,还解出了预言的意思,方才对姜监正怀恨在心,并且展开了报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刘公公询问道:“您打算如何处理?” 北齐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淑妃母子。 这段时间,他心里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斩了林家满门。 如果林家满门抄斩,那就无人能够与齐王争锋了。 他打算砍了林老夫人的脑袋,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代,其余的人都给放出来。 可是今日拿到的预言,暗指贤王有篡位的嫌疑。 他心里拿不定主意了。 北齐帝吩咐道:“你去请帝师进宫,朕有要紧的事与他商量。” 刘公公奉命出宫去请帝师。 北齐帝拿着姜监正给的预言,越看脸色越晦暗难明。 不知等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杂乱地脚步声。 北齐帝抬头望去,只见刘公公推门进来,而后又转身关上了殿门。 他问:“帝师呢?” 刘公公回禀:“帝师去国寺了,不在府里。” 北齐帝这才想起来,帝师每年都会去国寺住几日,直到正月初三才会回来。 “宫外的谣言暂时不必理会。”北齐帝按揉着胀痛的脑袋,“等帝师回都城之后再说。” 刘公公不再说什么,而是又询问一句:“您今夜要去长乐宫吗?” 北齐帝正要点头,转而想到皇后对他的态度很冷淡,每到初一十五,轮到他去长乐宫的日子,她从来都不等他,顾自睡了。 也不给他留一盏灯。 他提起的时候,皇后便说:“臣妾身子骨病弱,吃了汤药便抵不住睡意。怕扫了您的兴,臣妾方才不留灯,您见了便知臣妾歇下了,可以去别的妹妹那儿。” 皇后如此识大体,北齐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去的愈发少了。 北齐帝意味不明地说道:“这个时辰皇后歇下了,朕去了,若是吵醒了她,她今夜没有睡好,明日说不定又病了。” 刘公公不敢接话。 北齐帝起身:“就在这里歇下算了。” 刘公公连忙服侍北齐帝去偏殿睡下。 下了快一整个冬的雪停了,家家户户点着灯笼,灯火辉煌,气象万千。 直至子时过了,喧闹声归于平静,整座都城一片安详。 翌日一早,北齐帝睁开眼睛,朝窗户望去,只见天空黑蒙蒙的,不见一丝亮光。 “咚——” 庄严悠远的钟鼓声传来,又沉又闷的一声,仿佛撞在北齐帝的心口。 他陡然坐起了身,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岁首的祈福钟声。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禁卫军统领的声音:“陛下,林家上下昨夜在天牢上吊自尽了。” 第372章 凶手 禁卫军这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北齐帝头顶炸响。 新年伊始,北齐帝便听到这么个消息,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厉声说道:“进来回话。” 而原本蹲坐在脚踏板打盹的刘公公,也惊醒了过来,连忙扶着床柱起来,取来冠服给北齐帝穿上。 北齐帝从偏殿出来,便瞧见禁卫军统领身姿挺拔地站在殿中央。 他一边朝龙椅走去,一边压着怒火:“林家的人贪生怕死,怎么可能会上吊自尽?你有去了解具体情况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禁卫军统领回禀道:“微臣向狱卒了解了情况,林家关进天牢开始,便一直在喊冤,想要见淑妃娘娘和贤王一面。” “昨日倒是没有念着要见娘娘和贤王,晌午和夜里送去的饭菜,他们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请狱卒通融一下,今日岁首给他们一家送一盘饺子。” “林老夫人说每年的岁首,全家都是要坐在一块,吃一碟子饺子。” “狱卒不敢应下他们的请求,林老夫人虽然很失望,但是也没有别的异常。” “一直到狱卒交接,林家人都很正常,而且已经歇下了。谁知等交接回来的狱卒巡查的时候,方才发现林家上下一干人等,全都悬梁自尽了。” 刑部尚书听到这个消息,火急火燎地进宫来禀报,他在宫门口遇见了,与刑部尚书一同去天牢查看。 如今回想起那个画面,仍旧觉得震撼。 林家上下三十八口人,关在相邻的四间牢房,整整齐齐的挂在牢门上。 他们是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充当麻绳上吊。 仵作检查了一番,全都是窒息而亡,排除了谋杀。 而刑部的人在牢房里也没有发现其他痕迹,基本上是认可仵作的结论。 禁卫军统领继续说:“仵作说是自尽。” 北齐帝震怒道:“朕不信林家人会畏罪自尽。你们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连林家人怎么死的都查不出来!” 禁卫军统领屈膝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查,给朕继续查,查到凶手为止。”北齐帝紧绷着脸:“若是查不出来,你也不必来当值了。” 禁卫军统领神色凛然:“微臣遵命。” 北齐帝在禁卫军统领离开后,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命刘公公去请三法司的主官进宫。 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派人去国寺请帝师回都城。 林家死于非命,就连仵作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判定他们是自尽。 若非他清楚林家人的秉性,当真会信了他们畏罪自杀。 北齐帝隐约觉得林家被灭门,并不像是被仇家寻仇,更像是警告和示威。 他越想便越坐不住了。 这一股势力太过强大了,来无影,去无踪。 重兵把守的大牢,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人往往对于超出自己认知和掌控的事情,会感到格外的恐慌。 北齐帝也是如此,这种恐慌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无形的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朝他砍下来。 他坐立难安,又加派人手去调查。 - 同一时间段,林家在天牢里惨遭灭门的消息传出来,震动了朝野,百官陷入了恐慌之中。 尤其是贤王党派的人,纷纷猜测是淑妃母子得罪了谁,以至于林家被人报复。 他们想到这一种可能性,便觉得自己的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害怕下一个会轮到他们。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而贤王听闻到噩耗,吓得面无人色,神色惊慌地去找淑妃。 第373章 自作孽 贤王行色匆匆地来到昭华宫,却见殿内满地狼藉,淑妃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 她额头上的筋络根根鼓起来,一双眼睛通红,满脸的泪痕,仿佛嘶声宣泄了内心承受的痛苦,力竭地摔在地上。 贤王定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被巨大悲伤笼罩的淑妃。 在他的印象中,母妃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贤王回过神来,快步走向淑妃:“母妃,我扶您到榻上坐下。” 淑妃听到贤王的声音,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反应迟滞地转头看向贤王。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停摆的大脑慢慢地运转了过来。 “珩儿,林家上下三十八口人,全都被人害死了啊,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淑妃眼睛里涌出泪水,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悲恸:“我该怎么办……” 之前她请母亲进宫,母亲还说等岁末的时候,会亲自包饺子送进宫,让她岁首的时候吃,也算是阖家团圆了。 往常她未出阁的时候,总是嫌弃母亲包的饺子难吃。每年岁首和中秋的时候,都是一脸痛苦相地吃了。 入宫之后,每年盼着的就是这两个节日,等着母亲包饺子送进宫给她吃。 因为饺子里包含了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 往后她想要吃母亲包的饺子,却再也吃不到了。 她没有娘了。 今后再也没有人会心心念念地惦记她,惦记她在宫里可有受委屈,日子过得如不如意。 “父皇派人去追查凶手,会替外祖一家报仇。”贤王看淑妃哭得肝肠寸断,眼泪也涌了出来:“母妃,您还有我,儿子会护着您。” 淑妃抱住了贤王,紧紧地抱住她唯一的亲人。 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北齐帝的恩宠,没有哪一个帝王会继续宠爱将来会谋朝篡位的后妃与子嗣。 娘家被灭门,她今后只能和儿子相依为命。 淑妃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恨姜监正轻飘飘的一句话,毁了他们母子十几年的筹谋。 “珩儿,凶手是姜宿,一定是他干的。我派人抓了他的儿子,他为了报复我,然后杀了林家满门。” 淑妃语气十分笃定:“姜家历经两朝,在前朝的地位就很高,很受前朝皇帝的倚重。他绝对就是前朝余孽。” 贤王脸色骤然一变,看到淑妃陷入疯狂的模样,心里生出了恐惧:“这种话千万不能在父皇跟前说……” 淑妃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不能说?陛下一直在找前朝余孽,我找出了前朝余孽,只会让陛下高兴。” 说话间,淑妃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去:“我定要去陛下面前揭穿姜宿的真面目,让陛下为林家报仇雪恨。” 她来到昭华宫门口,便见宫门紧闭,不停地拍打着门板。 “开门,放本宫出去,我要见陛下。” 门外把守的侍卫回道:“娘娘,陛下说您身子骨不好,这段时日好好留在临华殿安养身子。” 淑妃满脑子都是揭发姜监正是前朝余孽,压根听不明白侍卫话里的意思,继续用力拍打门板,求侍卫放她出去,她有要事告诉北齐帝。 外头看守的侍卫,听到淑妃的话,安排一个侍卫去告诉北齐帝。 而此时此刻的北齐帝,正被林家的案子困扰着。 按照惯例,今日岁首要去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 因为林家突然被灭门,弄得人心惶惶,朝贺的仪式取消了。 一天时间快过去了,案子毫无半点进展。 不仅如此,派去请帝师的人回来禀报,帝师与国寺的大师闭关了。 北齐帝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向来都是请帝师商议,而帝师都是随传随到。 这一次帝师没有出现,北齐帝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焦灼难安。 看守淑妃的侍卫在这个时候回来禀报,淑妃吵嚷着要见他。 北齐帝眼底充满了厌恶:“不见。” 接下来几日,三法司的人和禁卫军,依旧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因为北齐帝弄的阵仗,不止是文武百官,就连百姓也极为关注林家被灭门一事。 甚至有闲言碎语传出来,北齐帝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帝王,之所以能够登上皇位,全是帝师的功劳。 如今身边没有帝师出谋划策,就连林家这么个小小的案件都查不出来。 北齐帝听到传言,格外愤怒。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能之人,只是想法太多,拿不定主意而已。 北齐帝指着刘公公,疾言厉色:“你去传朕口谕,谁若对朕不敬,见一个杀一个。” 刘公公脸色一变,嘴唇翕动,到底不敢忤逆北齐帝,奉命退出去。 北齐帝知道捂不住天下人的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了结林家的案子。 这时,殿外传来淑妃的声音:“放开我,你们这一帮狗奴才,我要见陛下。” 转而,淑妃拔高了声音,大喊大叫:“陛下,臣妾找到前朝余孽了。” 北齐帝眉心突突跳动,心里对淑妃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他与先帝私底下派人在查前朝余孽,这种事情从来不曾摆在明面上。 因为这个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对“前朝”二字极度抵触。 这意味着在提醒世人,楚家的江山是抢来的。 可偏偏淑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 他脸色阴沉地走出大殿,眸光冷锐地看向被内侍架住的淑妃。只见她蓬头垢面,发梢沾着枯草,衣裳布满了泥垢,像是在地上打了滚。 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不见半点身为宫妃的体面。 淑妃丝毫没有发觉北齐帝的情绪转变,欣喜于北齐帝肯出来见她了,也不枉费她让宫婢在墙根刨出一个洞钻出来见他。 “陛下,臣妾找到前朝余孽了,那人就是姜宿,林家也是他动手杀的,您赶紧派人去把他给抓起来审问。” 淑妃推开了内侍,满心期待地看着北齐帝,希望北齐帝立即下令去抄了姜家。 下一刻,北齐帝说出来,令她脸上的血色尽褪。 “淑妃,林家的祸端是因你而起,是你干预国运,让林家遭到天谴。” 第374章 转机 北齐帝和先帝一直在找前朝余孽,她如今找到了前朝余孽,北齐帝非但不信她的话,还说她才是害死林家的元凶。 淑妃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北齐帝,似乎没有想到他嘴里会说出这般诛心的话。 “陛下,您是在同臣妾说笑的吧?” 淑妃想挤出一个笑容,用轻松的语气缓和一下凝滞的氛围。 可她的面庞僵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喉咙也像是被人掐住一般,艰涩地吐出一句话。 “臣妾说的话句句属实啊。姜宿的父亲是前朝的监正,对前朝皇帝忠心耿耿,怎么会突然效忠新主呢?他们一家肯定是前朝的余孽,潜伏在您的身边,是为了日后帮着前朝皇室的遗孤推翻您的王朝复国啊。” 淑妃越说情绪越激动:“林家和姜家结了怨,除了姜家,还有谁会灭了林家满门?一定是姜宿借助了前朝留下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林家的人。” “住口!”北齐帝脸色铁青,淑妃字字句句都踩在了他的底线上,激发出他的怒火:“姜监正可以窥破天机,所作所为都是顺应天命。你说他是前朝余孽,帮着前朝复国。依着你的意思,朕并非真命天子?” 淑妃惶恐万分,扑通跪在地上:“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北齐帝意味不明地说:“你说说看,姜家如何与林家结的仇?” 淑妃僵住了,霎时明白过来,北齐帝不相信她的话,是因为知道她和姜监正之间的恩怨,认定是她诬陷姜监正。 她慌了,张嘴就要解释。 北齐帝却不欲与她多说,直接给她按上罪名:“淑妃干预朝政,擅作威福,戕害忠臣,妄图篡改国运,以至于招来祸端,致使林家遭受天谴。朕顺应天命而为,废除淑妃妃位,赐予三尺白绫。” 淑妃摇摇欲坠,难以相信给她至高无上的恩宠的帝王,翻起脸来比谁都无情。 居然为了保护姜监正,将林家的冤案扣在她的头上,要将她给赐死。 “这些年来,臣妾安分守己,从来没有迫害过一个忠臣良将。” 淑妃膝行到北齐帝面前,抓住他的袖子:“您让臣妾死,臣妾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担上这莫须有的罪名,臣妾心有不甘啊。” 北齐帝不耐烦听她哭诉,抽出袖子:“禁卫军,把她带下去。” 禁卫军上前,钳制住淑妃。 淑妃被束缚住的这一刻,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降临,眼底布满了恐惧。 “陛下、陛下……”淑妃拼命挣扎:“臣妾在您潜邸时,便伴在您的身边,为您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到这里,她真正伤了心:“你我二十多年的情分,您当真是半点也不顾及了吗?为了一个区区监正,竟然要赐死臣妾。” 北齐帝无动于衷,并未看她一眼。 淑妃盯着北齐帝冷漠无情的面孔,眼底的期望全都化作了绝望。 这就是皇恩啊。 皇恩在身,任她犯下弥天大罪,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惩大诫。 皇恩不在了,随便扣上一个罪名,便能了结她的性命。 她早该看清楚北齐帝的薄情,当年为了得到仪贞,他冒着丢了储君之位的风险,私自放了靖安帝回大周。 最后呢? 还不是任由仪贞命丧野兽之口。 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会是一个例外呢? “哈哈哈哈……” 淑妃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淌了满面。 蓦然,淑妃看到朝这边疾奔而来的身影,笑声戛然而止,死寂的眼睛冒出一丝光亮,焕发出了生机。 “父皇——”闻讯赶来的贤王,屈膝跪在地上求情:“母妃是被冤枉的,她一个深居后宫的女子,怎么会干预朝政?” 他的额头抵在地上:“恳请父皇看在母妃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侍奉在您的身边,饶母妃一死。” 北齐帝睇向跪伏在脚边的贤王,负在身后的手指搓了搓指腹,想到了姜监正的预言,不免重新审视现在的局势。 林家满门被灭,他追查不到凶手,为了堵住天下之人的嘴,只得将罪名扣在淑妃的头上,由她去承担一切。 因为这几日禁卫军没有调查出凶手,却调查出另一桩事。 淑妃为了救林家,抓走了姜监正的儿子,逼迫姜监正逆改天命,预测林家是国之栋梁,并且暗喻贤王有帝王之相。 姜监正为官清正,宁可舍弃了儿子的性命,也不愿听从淑妃的驱使,在宫宴上交出了真正的预言,害得姜承枫性命垂危。 淑妃为了救林家,做到了这一步,将来为了储君之位,必定会不择手段,甚至是谋朝篡位。 如此一来,便印证了预言。 所以他对淑妃不再留情,动了铲除后患的念头。 可若要永绝后患,必定要斩草除根。 他担心不处置了贤王,贤王将来被逼到了绝境,会破釜沉舟,生出篡位的心思。 毕竟他亲历过夺嫡之路,很清楚皇子们的想法。 为了杜绝父子相残的局面,他决定提前做出决断。 北齐帝问:“你为了你的生母,可愿意回到封地?只不过,你不能像其他亲王一般豢养亲兵与护卫,必须将封地的赋税全部上交朝廷。” 贤王愣住了。 “朕拨十个宫婢与十个内侍服侍你,朝廷每月会按例分拨俸禄给你。你不得召永不得回都城。若是有违此旨意,按谋反的罪行处置。” 北齐帝再问:“你可愿意?” 这是变相圈禁。 贤王手指慢慢收拢,难以做出抉择。 他如果答应了,今后就是一个无权无势,靠领着朝廷俸禄过日子的闲散王爷,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监视中,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他如果不答应,母妃就会被赐死。 严寒的冬日里,贤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淑妃眼底的光亮瞬间熄灭:“不要答应……” 她为了让儿子成为储君,汲汲营营二十多年,手里沾了无数条人命。 为此哥哥死在了赵颐的手里,林家惨遭灭门。 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如果最后只是一场空,她无法接受。 若是儿子为了她,放弃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她宁可死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的势力还有残存,他们暂时蛰伏下来,养精蓄锐,今后还能搏上一搏。 回到封地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新帝登基,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活路? “珩儿,母妃作恶多端,罪不容恕,不值得你为我求情。”淑妃认下自己的罪名,语气急切:“你听话,不要做傻事。” 贤王紧紧闭上眼睛,指尖抠进地面,细碎的沙砾嵌进指甲缝。 “儿子愿意。”贤王艰涩地说:“恳请父皇,饶了母妃一命。” 这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不能不顾她的死活。 他说过,他要护着她。 北齐帝深深地看了贤王一眼:“依你的意思办了,明日你便动身去封地。” “儿臣遵命。”贤王磕头谢恩。 淑妃只觉得头顶的天塌下来了,无法承受这个打击:“你为什么要答应?” 她想冲过去质问贤王,可她被禁卫军牢牢禁锢住,无法往前迈动一步。 淑妃厉声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贤王低垂着头,不敢面对淑妃。 北齐帝看向情绪彻底失控的淑妃:“将她打入冷宫。” 禁卫军拖着淑妃往外走去。 淑妃激烈地挣扎,喊得声哑力竭:“陛下,臣妾干预朝政,擅作威福,戕害忠臣,罪不容恕,您杀了臣妾……” 只有她死了,才不会阻碍她儿子的大业。 可惜她未能如愿。 御书房离她越来越远,淑妃绝望了。 这时,禁卫军看到对面走来的赵颐,连忙行礼。 “下官给殿下请安。” “不必多礼。” 淑妃听到赵颐的声音,倏然抬头看去,看到站在薄暮霞光里的赵颐,仿佛看见了转机。 第375章 旧日恩怨 “我有几句话要与广陵王说。”淑妃挣扎着不肯走,出口威胁禁卫军:“陛下只是把我打入冷宫,没让我死。我若是有个好歹,你们也无法向陛下交差。” 禁卫军想起淑妃为了让贤王留在都城,一心求死的画面,心中凛然。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终究没有强行将她带走。 淑妃示意禁卫军站远一点。 禁卫军也怕听到不该听到的事,会招来杀身之祸,确定淑妃逃不掉,便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赵颐得召进宫,并不打算与淑妃有交集,朝御书房走去。 淑妃在赵颐即将要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急忙开口:“你就不想知道,你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赵颐脚步停下来,面目平静地看向淑妃。 淑妃一瞬不瞬地盯着赵颐,只见他的眼睛似冰雪融化的湖泊,波澜不惊。 仿佛只是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投来的注目,并不太在意仪贞公主的死因。 淑妃不相信赵颐真的这般风轻云淡。 若是赵颐当真不在意仪贞公主,又怎么会亲自来北齐接仪贞公主的遗骸回大周呢? 事到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打算用仪贞公主的死因,刺激赵颐动手杀了她。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在冷宫自缢,也无法改变儿子回封地的局面。 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令北齐帝更加厌恶她的儿子。 如果是赵颐动的手,情况完全不同了。 “我想,你应该想知道,你娘在北齐的生活?那我今日便做一回好人,将她的一些事告诉你,免得她死得不明不白。” 淑妃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她生前住在安瑞殿,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梓树,听说梓树的寓意为家乡。” “每年端午和中秋的时候,她会在树下坐上一天,然后在树上绑一根红色的布条祈福。” “你现在去安瑞殿,说不定还能看到那棵树,上头应该还绑着布条呢。” 淑妃盯着赵颐清隽的面容,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紧了紧手指,继续说:“每一根布条都蕴藏着她对家乡的思念。可惜——她被我的人抓去和野兽关在一个笼子里搏斗,被野兽活活咬死了。哈哈哈哈,多可怜啊,她到死都没有等到亲人来接她回到渴望的故土。” 赵颐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动手掐死淑妃。 “她只要再多活一个月,就能等到大周的使臣来接她回国了。可惜她就是一条贱命,福薄,生来就是给人为奴为婢,享受不了荣华富贵。” 淑妃看着赵颐面庞紧紧绷着,笑得很得意:“啊,我想起来了,她被野兽扑倒,绝望地望着安瑞殿的方向,嘴里还在喊着你的名字呢。” 赵颐早已洞察到淑妃的心思,不受她的激将:“你作恶多端,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淑妃愣住了,赵颐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他该激动的杀了她给仪贞报仇才对。 “你害死我娘,无非是嫉妒她当年先一步生下皇子,给你的地位带来了威胁。” “你生下贤王之后,从此得到陛下的恩宠。陛下提拔林家,林家自此如日中天,圣宠不衰。” “这么多年以来,贤王得到陛下重用,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之一。可惜——” 赵颐话音一转:“你欲壑难填,偏偏去招惹效忠陛下的帝师,与帝师结下恩怨。你为了扳倒帝师,不惜制造瘟疫,到头来害死了你的大哥。” 淑妃脸色一变。 “你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想要给你大哥报仇,继而害得林家惨遭灭门。” 赵颐看着狼狈不堪的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到了这一个地步,你还是看不清形势,闹到陛下面前要为林家讨一个公道,最终害得贤王失去了陛下的恩宠。” 说到这里,赵颐提起唇角:“淑妃娘娘,贤王的势力原本压了齐王一头,在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你若是安分守己,他也不会为了救你,一无所有。” 这几句话犹如一把利刃扎刺进淑妃的心口,逼迫她去面对现实。 她一直认定是赵颐杀了大哥,姜监正灭了林家满门。 结果赵颐却说是她害死了大哥,也是她害得林家灭门,更是她害得儿子被圈禁在封地,失去所有权势与恩宠。 她才是罪魁祸首。 “不、不是我,是你害死我大哥,是姜宿灭了我林家。” 淑妃极力反驳:“如果不是姜宿说珩儿将来会谋反,陛下怎么会这般对待我们母子?” 可越反驳,越是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如果不是你抓走姜监正的儿子,姜监正又怎么会说你儿子将来会谋反?】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大哥,害得林家灭门,更害得你儿子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如果她没有生出拉拢帝师的念头,也就不会和帝师结怨,更不会为了除掉帝师制造出瘟疫,哥哥也就不会死在赵颐的手里。 如果她没有为了救林家,剑走偏锋,抓走姜宿的儿子,激怒了姜宿,林家也就不会被灭门。 如果她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看清楚形势,不来找陛下给林家讨一个公道,就不会被夺去妃位赐死。 她儿子也不会为了给她求情,而被贬到封地去。 是她,是她……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说这句话,淑妃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仿佛只要屏蔽这些声音,就不会击溃她。 可无论她怎么捂住耳朵,这些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遍遍折磨她的神智,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只要她不去承认,就不会痛苦,更不会后悔。 “你汲汲营营二十多年,铲除了对你造成威胁的人,只为了将贤王送到那个位置。如今临门一脚,却给旁人做了嫁衣。” 赵颐慢踱到淑妃面前,往她身上压下最后一根稻草:“你说陛下在这个节骨眼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淑妃无法接受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实,更无法接受这个人还是赵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淑妃不肯相信北齐帝召赵颐进宫,是将贤王掌管的权势,全都移交给赵颐,情绪激动地说道:“陛下厌憎你们母子,恨不得你们母子消失,怎么可能会扶植你?” 第376章 惶惶不可终日 赵颐提起的唇角往下压,脸色跟着沉下来。 淑妃见赵颐终于有了反应,意识到他最在意的就是北齐帝的态度。 她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赵颐来北齐不是为了接仪贞的遗骸回大周,而是为了争夺储君之位。 难怪她提起仪贞的死,赵颐的反应很平淡。 想到这里,淑妃心里很慌张,担心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真的给赵颐做了嫁衣。 那她死也不会瞑目。 淑妃想说点什么,以此来证明,北齐帝不会重用赵颐,更不会将他立为太子。 “我提出把你娘抓来和野兽关在一个笼子里,陛下就站在我的身边。他在意你娘的死活,早就拦下我了,又怎么会放任我?” “你娘死了,陛下没有把你送到哪位妃子膝下抚养,而是随意扔给一个宫人照顾,便再也不闻不问。” “即便有人向他禀报,宫人把你关在笼子里当狗养。这等有辱皇家颜面的事儿,他非但没有问罪伺候你的宫人,反而还把禀报消息的内侍拉下去打了二十大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过你。” “你夭折了,陛下看都不曾看你一眼,而是让宫人随意处置了。他哪怕有一丁点在意你,你也不至于被赵国公瞒天过海偷抱回大周去。” “如今陛下给你几分好脸色,无非是想要利用你掣肘大周。待北齐休养生息,再像以往那般强盛,你就会和你娘一个下场。” 淑妃笑得诡谲:“我等着,等着你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啊不,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加惨烈。” “是吗?”赵颐语气平静:“今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旧事,这一份恩情我记下了。” 淑妃看着神色恢复镇定的赵颐,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憋闷的慌。 “贤王的封地是山城,猛兽多。”赵颐理一理袖子,好心提醒她:“你与其担心我的下场,不妨先担心贤王的安危。” 淑妃一愣,陡然明白赵颐的意思,这个贱种要害死她儿子。 她恐惧地看着赵颐,心底滋生出一股恨意,在禁卫军大步走来的一瞬间,拔出禁卫军的佩剑。 禁卫军面色一变,动作迅疾地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拧。 淑妃痛呼一声,松开了手里的剑。 禁卫军面对这突发的状况,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向赵颐赔罪:“殿下,属下失职,险些让娘娘伤到您。” “无碍。”赵颐看着满眼恨意的淑妃,吩咐禁卫军:“你们送淑妃娘娘回到冷宫,仔细检查一番住处,别让她出了意外。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不起。” 禁卫军心里明白过来,赵颐在提醒他们别在屋子里留下利器,以防淑妃自尽。 他们连忙应下:“微臣遵命。” 禁卫军拖拽着淑妃离开。 淑妃对着赵颐大喊大叫:“你敢伤害珩儿,我不会放过你。” 赵颐望着淑妃渐渐远去的身影,缓缓垂下眼帘,淑妃最在意的是贤王。 她失了势,无法将手伸到宫外,每日都在害怕贤王会惨遭他的毒手。 惶惶不可终日。 以她对他生母做下的罪孽,死对她而言太轻松了。 赵颐来到御书房门前,看向紧闭的殿门,不由得想起淑妃说的话。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他生母的死,与北齐帝脱不了关系。 内侍看到赵颐,连忙迎上前:“大殿下,陛下有令,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是了,不必通传。” 赵颐微微颔首,迈步进御书房,一眼看到贤王跪在大殿中间。 他给北齐帝行一礼:“不知陛下召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北齐帝神色冷郁,正要开口。 这时,内侍在外通传:“陛下,帝师进宫了。” 第377章 试探赵颐 北齐帝听闻帝师回来了,连日来笼罩在脸上的阴云散去,连忙吩咐刘公公去备一壶帝师爱喝的玉叶长春。 随后,他对贤王说:“朕看重你的能力,方才将刑部与吏部交由你掌管。岁首那一日,刑部大牢出这么大的事,朕本该对你问责。念在你要去封地,此事便既往不咎了。” 贤王惊出一身冷汗,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是今日母妃被赐死,而他没有得到消息赶来求情的话,父皇绝对会以失察之罪处置他。 他们母子在林家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成为父皇的弃子了。 因为他将要去封地,父皇才对他手下留情。 贤王叩头:“谢父皇圣恩。” 北齐帝年纪大了,对儿孙难免会有些心软。 尤其是他知道这个儿子的野心。 贤王为了储君之位,一直与齐王明争暗斗。 最后却为了救淑妃一命,甘愿放弃都城的荣华与权势,回到封地去。 多少人为了权势,弑父杀母,手足相残。 贤王的人情味太难能可贵了。 北齐帝对此感到很欣慰。 或许是贤王要离开都城,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失去了谋朝篡位的能力。 再加上此次一别,父子俩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北齐帝对贤王生出了几分宽容,态度变得温和:“行了,你回去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交接一下。明日一早,朕便安排车马护送你回封地。” “儿臣遵命。” 贤王起身告退,在转过身的一刹那,目光阴森地扫过赵颐,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刻骨的恨意。 他忍不住去想,父皇这个时候召赵颐进宫,究竟是要做什么? 把他手里交出来的权势,交给赵颐掌管吗? 若是如此的话,不止是他,就连母妃也会意难平吧? 赵颐淡淡地看了贤王一眼,捕捉到贤王蚀骨的恨意,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便撞上北齐帝打量他的目光。 北齐帝从赵颐进来的那一刻,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无论殿内发生了什么插曲,始终是从容的,镇定的,不见半点异样情绪。 “颐儿,林家满门被灭,文武百官和百姓都极为关注这一桩案子。”北齐帝试探道:“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理?” 赵颐诧异地看向北齐帝。 北齐帝笑道:“今日这殿内没有君臣,只有父子。你说对了,没有奖赏。你说错了,也不责罚你。” 赵颐微微蹙眉,北齐帝的笑容很温和,仿佛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有意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奴婢给帝师请安。” 紧接着,帝师的身影出现在殿内。 殿内的氛围静默了一瞬。 北齐帝虽然遗憾没有试探到赵颐,帝师便来了御书房,但是心情并不受影响,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见到帝师的那一刻,他的内心顷刻间安定下来了,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焦躁难安。 “帝师,你往年去国寺,都是岁除那一日去,初三便回来了。”北齐帝起身,走到帝师身边:“这一次为何多耽误了几日?” 第378章 纳侧妃 帝师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容: “微臣原定初三回都城,有幸遇见云游归来的虚清大师讲经,便留下来与他辩经。不知不觉间,几日过去了,耽误了回都城的行程。” 北齐帝心里有些意外,虚清大师竟然回国寺了。 帝师自小寄养在姑母家里长大,与姑母的感情深厚。二十多年前,帝师的姑母病重,便特意去国寺给姑母点一盏莲花灯祈福,偶然遇见虚清大师讲经。 那一日,虚清大师亲自题了一幅字赠给帝师,帝师带回来挂在了书房。 北齐帝见过那一幅字,至今还记得内容。 【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 从此,帝师便与佛结缘。 二十多年过去了,帝师再次见到虚清大师,特地留在国寺与虚清大师辩经,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虚清大师已有百岁高龄,往后能否再见面,端看一个缘法了。 “微臣在山门口遇见陛下的人,听说了都城最近发生的事情。”帝师说:“陛下为了林家灭门的案子,夜不能寐。虚清大师佛法高深,微臣特地请他入宫为您讲经。” 北齐帝见帝师心里记挂着他,将得道高僧请下山给他讲经,彻底打消了他的疑心。 若帝师不是在国寺与虚清大师辩经,绝对不会请虚清大师下山。 佛门子弟不讲妄语。 他一问,便会拆穿了帝师的谎言。 帝师如此坦荡,可见是真的在与虚清大师辩经。 “帝师,你有心了。”北齐帝叹了一口气,正要将岁除那一日的事情说给帝师听,余光瞥见一旁的赵颐,这才记起他的存在:“颐儿,朕有要事与帝师商议,改日再召你进宫说一些体己话。” 赵颐若有所思地看了帝师一眼,总觉得帝师出现的太及时,就像是刻意为他解围一般。他敛去眼底的思绪,双手作揖,从御书房退出去。 等御书房的门关上,北齐帝方才将岁除那一日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说给帝师听。 说到最后,他愁眉不展:“林家遭受灭门之祸,淑妃才是根源。她妄想干预国运,祸乱朝纲,方才遭到了天谴。朕废黜了她的妃位,将她打入冷宫,以此平息事端。” “至于贤王……”北齐帝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此事他犯下失察之罪,朕将他贬到封地。” 帝师神色诧异:“此事与贤王无关,倒不至于贬去封地。” 北齐帝取出一张信笺,递到帝师的面前:“朕不愿与儿女兵戎相见,倒不如借着林家灭门一案,将他贬去封地,算是保全了父子情谊,也破解了预言。” 帝师看了几遍预言,难得生出几分感慨:“陛下既为君主 ,也为人父,社稷与亲情两难全。您送贤王去封地,倒是当下最好的化解之法。” 北齐帝见帝师赞成他的做法,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总算搬开了。 君臣之间,又商议了一番朝政,帝师方才告退,乘坐马车回府。 北齐帝命内阁大学士拟旨,将淑妃的罪名告知臣民们。 文武百官和百姓听说是淑妃篡改国运,祸乱朝纲,导致林家遭到天谴灭门,议论声四起。 一部分人相信是淑妃恃宠而骄,想要逆天改命,方才引火烧身,惨遭灭门。 因为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重兵把守的刑部大牢,杀了林家三十八口人,还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除非是北齐帝洞察了淑妃有谋朝篡位的心思,方才下了密旨灭了林家满门。再将罪名扣在淑妃的头上,一并将贤王给发落了。 如果这是真相的话,他们更不敢去质疑。 不相信的那一部分人,也是怀疑北齐帝动的手,同样不敢发出异议。 闹得沸沸扬扬的林家灭门一案落下了帷幕,众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再提心吊胆。 - 与此同时,帝师府却是另一派景象。 帝师吩咐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你去将府门口的灯笼取来。” 下人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帝师的用意,还是听从吩咐去府门口,将挂在檐下的灯笼取下来。 他提着灯笼往前院书房走去,夜里的寒风吹刮着灯笼飘荡,那风声中的呜咽声像是灯笼发出来的。 下人浑身颤抖了一下,不禁联想到几年前,这一盏灯笼挂在府门口,便有人传出是人皮做的。 越想他心里越瘆得慌,顿时加快了步子,把灯笼送到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这一盏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下人敬畏帝师,不敢直视他,低头询问:“帝师,这一盏灯笼放在哪里?” 帝师抬眸望向灯笼,光线照出他微勾的唇角,表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他从下人手里取过灯笼,缓缓地转动一圈,扔在一旁的火盆里。 火焰顷刻间将灯笼吞噬。 - 而同一时间,北齐帝得知舆论被压下来了,长吁一口气,疲倦感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他靠在龙椅里,望着空寂的大殿,仿佛喧嚣散去,陡留一室寥落。 “陛下……” “摆驾去长乐宫。” 刘公公愣了一下,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北齐帝板着脸:“朕有要事与皇后商量。” 刘公公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迭跪下请罪。 北齐帝脸色难看,独自出了大殿,去往长乐宫。 长乐宫内的灯火没有熄灭,北齐帝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在内侍与宫婢的请安声中踏进殿内。 皇后早已听到动静,起身朝北齐帝行礼。 “不必多礼。”北齐帝抬手扶住皇后,眸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语气温和:“你身子骨弱,该多躺着休养。” “医书上说要适当走动,可以强身健体。”皇后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亲自斟一杯茶递给他:“陛下今日来臣妾这儿是有要事商议吗?” 北齐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平日里被国事与淑妃吵得心烦了,想要寻一片清净,便会来长乐宫小坐。 若不是初一与十五的日子,他就会找一个借口,免得皇后说一些扫兴的话。 虽然他来长乐宫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来皇后都会问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商议。 这一次也不例外。 “朕是想和你商量广陵王的婚事。”北齐帝接过茶盏,顺口说道:“广陵王二十三岁了,身边只有一个王妃,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朕寻思着给他纳一房侧妃,一来给他增添子嗣,二来让他在北齐多一份牵绊,以免他一心向着大周。” 第379章 帝后争执 皇后拎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垂下了眼皮子,遮掩去眸子里的情绪,一边给自己添茶水,一边斟酌着言辞。 “臣妾听说广陵王的病之所以能治好,是广陵王妃的功劳。如今他们夫妻成亲不到一年,便往广陵王房里塞人,是否有些不念恩情了?” “另外,广陵王妃是镇北王的掌上明珠。镇北王为了能将女儿平安找回来,等立功的机会,苦等了十四年。”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发现女儿已经嫁为人妻,不能接回家里当娇娇疼宠几年。镇北王对这个女儿有愧,又怎么舍得让她在夫家受委屈?” 北齐帝听不下去了:“夫妻本来就是一体的,她给自己的夫婿找神医治病,难道不是她的分内事?” “镇北王杀了北齐多少将士?朕力排众议,册封她为广陵王妃,已经算是报恩了。” “再说,这世间的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广陵王身为一个王爷,纳一个侧妃不是理所应当?怎么就委屈她了?” “她身为嫡妻,该有容人的胸怀。如果连一个侧妃都容不下,这样心胸狭窄的妒妇,就算休了她,也无人敢置喙。” “镇北王不满又如何?他本来就不占理,敢对北齐出兵吗?”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每个将士都有至亲,没人愿意兴起战事。他们会听从君王之命,开疆拓土。他们会为了守卫国家的疆土,浴血而战。但,绝对不会为了广陵王纳侧妃,而对北齐出兵。”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镇北王这么做了,便会失去军心和民心,甚至将沈青檀推到风口浪尖。 即便镇北王找了其他理由,对北齐出兵。 他手里有沈青檀为质,镇北王不至于为了这么点破事,不顾女儿的死活了吧? 皇后手里捧着瓷胎掐丝嵌琉璃茶杯,与小几上摆的一套茶具不同,独有这一只。 她浅饮一口花茶:“这话说得也在理。” 北齐帝脸色稍霁,喝了几口茶,降一降火气。 “只不过历来都是嫡妻先生了嫡子,方才让妾室有孕,为家族开枝散叶。”皇后语气淡淡:“若是先让庶出的孩子占了个长,总归是不合老祖宗的规矩。” 北齐帝顿时想到自己,此时的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淑妃却一个接一个的生了。 就连后进府的仪贞也怀胎诞下长子,皇后的肚皮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仪贞离世的第二年,皇后才传出喜讯。 即便这句话是皇后的无心之言,也让他觉着面上无光。 皇后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戳中北齐帝的痛脚,继续往下说:“广宁和誉王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他们的婚事关乎两国结盟,不能马虎大意了。” “况且,誉王亲自请命来北齐迎亲,以示对广宁的重视。过了十五,他便会动身来北齐,礼部与鸿胪寺得筹备接待使臣的事儿,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广陵王纳侧妃,岂不是添乱?” “依臣妾之见,暂时先紧着广宁的婚事,别的事儿往后挪一挪,以防出了差池。” 她搁下茶杯,转眸看向北齐帝:“陛下觉得如何?” 北齐帝侧头看了过来,对上皇后的眼睛,清清冷冷的,水一般的淡然,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太过冷情了。 即使他们意见不合,她也不会与他争执,只会换一个话题,继而达到她的目的。 例如此刻。 北齐帝心里憋闷的慌,却又不得不认同皇后的话。 “依你说的办吧。” 北齐帝心里不痛快,这一辈子让他觉得憋闷的只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仪贞。 他站起身,丢下一份名单:“在这期间,你给广陵王挑一挑侧妃人选。等广宁出嫁之后,便提上日程。” 说罢,北齐帝往殿外走去,刻意放慢了步子,走了五六步,没等到皇后挽留的话,脸色青黑,大步流星地离开长乐宫。 皇后眼皮子都不掀一下,睨向北齐帝用过的茶杯。 绿枝立刻将北齐帝用过的茶具撤下去。 皇后娘娘不用成套的茶具,单独准备一只专用的茶杯,是怕拿到北齐帝用过的,胃里犯恶心。 绿枝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格外得皇后的信任,因此知道皇后有多厌恶北齐帝。 “淑妃娘娘倒台了,今后陛下会常来您的宫殿吧?” “他想来便来,我还能阻止他不成?” 绿枝抿着嘴偷笑,心说:您是不会阻止,但是会给陛下气受。 北齐帝自尊心极强,吃过皇后几次闭门羹后,每回来长乐宫躲清净,都会找一个借口。 皇后看穿他的心思了,每回等他一来,故意问他有什么事儿商量。 北齐帝面上挂不住,不得不顺着皇后的话,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与皇后商量。 倘若商量完了,他想留在长乐宫,便会续一杯茶静坐片刻,等皇后说些挽留他的话。 可惜,皇后从未挽留他。 绿枝想起北齐帝的话,满肚子疑问:“陛下怎得突然要给广陵王纳侧妃?” “贤王被踢出夺嫡的队伍,齐王一家独大。他担心会危及到自己的地位,急不可待的想扶植一个王爷来与齐王对抗。” 皇后捡起榻上的名单,淡淡地扫一眼,冷嘲道:“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广陵王了。可广陵王的身份,他不敢轻易重用,哪怕是利用。” 绿枝心里了然,给广陵王纳侧妃,是打算用侧妃牵制广陵王。 皇后招一招手,示意绿枝附耳过来,吩咐她几句话。 第380章 猜疑 绿枝惊讶不已,话到了嘴边,瞥见皇后透着倦意的面容,又把话吞了回去。 皇后将名单递给绿枝:“快去快回。” 绿枝抿了抿唇,将名单揣进袖子里,脚下生风地离开。 皇后望着绿枝离开的背影,重新在心里过了一遍北齐帝的话,唇角透着一抹讥诮。 北齐帝挑了四个贵女,这四个贵女有一个共同点。 她们的父亲是北齐帝身边的近臣。 而北齐帝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个。 其一,北齐帝打算在广陵王身边安插一枚棋子,除了监视广陵王之外,必要的时候起到铲除广陵王的作用。 其二,自古以来“温柔乡,英雄冢”,北齐帝以己度人,试图用女人来牵绊住广陵王。 若是广陵王移情到侧妃身上,正好合了北齐帝的心意,可以利用广陵王这一把利器对付大周。 其三,给齐王制造危机,将矛头对准赵颐。 以防齐王盯着储君之位,煽动朝臣上奏请立太子。 届时,北齐帝不得不立太子。 可他又担心立了太子,太子会逼他退位。 想到这里,皇后勾了勾唇。 北齐帝如此煞费苦心,她便顺应了他的心思,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齐王。 - 兰雪苑内,沈青檀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封密信,越往下看,心情越沉重。 “二爷,誉王请命来北齐迎亲,皇上应下来了,他过了十五便会动身来北齐。”沈青檀蹙眉:“誉王想做什么?” “誉王的势力受到重创,一直在府里休养生息。他想要重新获得皇上的重用,最快捷的方式是为皇上排忧解难。” 赵颐目光扫过密信,思忖道:“皇上目前唯一的忧虑,大概是希望我们尽早接娘回大周。若是誉王来北齐,协助我们顺利回大周,便能借势重回权力的中心。” 沈青檀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莫名觉得誉王来北齐,不单单是这么一个理由。 只是他们暂时没有摸透誉王的心思,所以心里有些不安定。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青檀想不通,便不去想了。 她将密信扔在火盆里烧了,拉着薄毯披在身上,歪倒在赵颐的怀里,打了一个哈欠。 赵颐配合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倚靠在大软枕上。她跟着动了动,趴在他的腹部,薄毯将她的脑袋盖住,只露出半张侧脸。 他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将薄被往下拉一点,将她的脑袋露出来。 赵颐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目光落在“林家灭门”的字眼上,眼底掀起了一丝波澜。 他总觉得林家灭门一案,与帝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帝师每年会去国寺,但是初三就会回都城。 这一次推迟了四五日,直到结案才回来。 时间点太过巧合了。 除此之外,赵颐心里还有一个疑点。 以帝师的势力,在他闭关出来的时候,必定会得知林家灭门的消息。按照规矩和惯例,帝师会回都城给北齐帝排忧解难。 可帝师没有回都城,而是留在国寺和虚清大师辩经。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叩叩——”门外传来江朝的声音:“王爷,姜家来人了。” 第381章 国寺 赵颐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儿。 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她,掩嘴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浮现出水雾,湿漉漉的,媚里呈着娇态。 他手指抚弄着她铺满背的青丝:“我们与姜家没有人情往来,这一次姜家来人,应该是来感谢你送的药丸。” “来的应该不是女眷。”沈青檀清醒了不少:“那你去前厅见客吧。”她裹着薄毯,往一侧倒下去,躺在榻上:“我再睡一会。” 赵颐指尖拨开她遮住面颊的发丝,见她已经合上眼了,无声一笑,动身去前厅会客。 他踏进前厅,一眼看见站在屋子中间的姜监正,面容憔悴,眼神却依旧清正。 比起在岁除见的那一面,姜监正清减了许多。 “王爷。”姜监正作揖:“多谢您与王妃送去的药丸,犬子吃了,方才捡回一条命。” 府医和太医叮嘱他们仔细守着姜承枫,如果发热不退,那情况就会很糟糕。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半夜里姜承枫就发了高热,往他嘴里灌了汤药,塞了药丸,就是退不下去。 他把广陵王府送去的药丸,喂给姜承枫吃下去,过了两刻钟,总算是见到成效了,高热退下去一点。 三颗药丸吃完了,配合着太医的医治,姜承枫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太医说:“广陵王府给的药丸太珍贵了,老夫行医这么多年,只在仲衡手里见过。可惜了,仲衡辞去院使一职,便销声匿迹了。” 姜监正听出了药丸的珍贵难得,广陵王府救了姜承枫一命,这一份恩情是要报答的。 他将备好的礼品送上:“微臣今日略带一份薄礼,感谢您和王妃的救命之恩。” “姜大人不必客气。”赵颐说:“王妃心地善良,见不得大义凛然,威武不屈,为国为民的好官,承受失子之痛。” 姜监正听出赵颐话里的意思,是他的刚直不阿救了儿子一命。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很复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坚守,保住了姜家和儿子。 林家被灭门是因为淑妃抓走姜承枫,威胁他指认前朝余孽,激怒了前朝的势力,方才灭了林家满门,以此扳倒淑妃母子。 众所周知,北齐帝依赖帝师,并没有多大的能力。可北齐帝极为自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帝王。 林家灭门一案,始终查不出凶手,前朝的势力趁机在民间散布北齐帝无能的消息。 北齐帝为了堵住百姓的嘴,不敢再继续往下查,只得找个替罪羊迅速结案。 而他给北齐帝的那一则预言,在北齐帝的心里埋下了贤王会谋朝篡位的种子。 北齐帝本来就是多疑的人,为了杜绝后患,索性推出淑妃顶罪。 一举两得。 姜监正不会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淳厚地说道:“微臣听说陛下在为王爷挑选侧妃。” 赵颐脸色沉了下来。 姜监正将话带到了,便辞别了赵颐。 赵颐在前厅静坐了片刻,唤来江朝和孙副将,吩咐了他们几句,方才面色沉凝地回到兰雪苑。 他站在火炉子旁边,眸光静静地注视躺在榻上安眠的沈青檀。 赵颐不禁想到当初闹出他养了一房外室,她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并不在意他有别的女人。 夫妻二人一路扶持走来,赵颐不说对沈青檀了如指掌,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若是他有心纳妾,以她的性子非但不会阻止,甚至还会为他张罗。 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只是他的妻,再也不会有别的情分。 赵颐走到榻边,缓缓坐在榻沿,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红润的面颊。她蹙一蹙眉,抓住他的手拉进薄毯。 他顺势欺身,将她禁锢在怀里。 沈青檀不舒服地挣扎,男人的手臂越收越紧,她动弹不了分毫,有些喘不过气。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身上的男人,感知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双手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正要问他遇见什么事儿了。 下一刻,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比往日更灼热深入,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同,带着一丝粗野。 她不太清醒的头脑,愈发的混沌,双手紧紧攀附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赵颐松开了她,看着她双眸含着水波,媚态含羞,沾染着一抹勾人的春情。 她的衣襟松散开,细细的带子勾住内里一抹薄红的布料,掩住了春色,衬得她冰肌玉骨,雪腻酥香。 赵颐喉间微微滑动,脖颈微低,细细吻着她的唇瓣,小意温存了一番。 沈青檀抱住他的腰,将脸枕在他的颈窝里,等身体里的余韵散去,没有开口打破眼前的温情。 她心里很清楚,赵颐遇到事了,无须她去问,会主动与她商量。 赵颐的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嗓音低哑:“北齐帝打算给我纳侧妃。” 沈青檀愣了一下,细声问道:“二爷是如何想的?” “我的身子骨虚弱,不像是能纳妾的。”赵颐一本正经地说:“伺候你一个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沈青檀羞恼地踹他一脚,将他给推开了,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无心在北齐争夺皇位,只要我不松口,无人能往府里塞人。”赵颐自背后抱住沈青檀:“我安排江朝和孙副将去找娘的遗骸在何处。” 沈青檀明白过来了,赵颐准备找到仪贞公主的遗骸,然后再筹谋着回大周。 林家的案子结束,都城归于平静,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逝,转眼间誉王即将抵达北齐。 沈青檀站在院子里修建花枝,“嘶”的一声,缩回手,指尖被刺扎破,冒出一滴血珠。 她掏出帕子擦掉血珠,又挤出几滴血,方才压住伤口。 而这个时候,流月匆匆进来:“王妃,孙副将回来了。” 沈青檀神色凛然:“请他进来。” 她转身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孙副将进了屋子,禀报:“郡主,护国公主的遗骸在国寺。” 第382章 谈个合作 “国寺?”沈青檀眼底闪过惊诧,这不像是北齐帝会做的事儿:“在什么位置?” “后山禅院。”孙副将神色凝重:“有专门的僧人看守禅院,每四个时辰换一批人看守,昼夜不离人。” 沈青檀微微蹙眉,北齐帝没有安排暗卫看守,恐怕是担心阵仗过大,招人注目。 这些看守的僧人,指不定就是北齐帝的人。 她心里有了底:“孙叔,有劳您了。我先和二爷商量,看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誉王即将抵达北齐都城,北齐帝为了表示重视,由礼部尚书亲自招待。 而赵颐掌管礼部,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礼部的左侍郎,大小事宜都要来过问赵颐,一副以赵颐马首是瞻的模样。 孙副将见沈青檀没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兰雪苑。 沈青檀在府里等赵颐,等到夜幕降临,方才听到门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她分辨出是赵颐的脚步声,连忙将书卷搁在身旁,趿着鞋子下榻,便见赵颐推开门进来,笑吟吟地迎上去。 “用过晚膳了吗?”沈青檀靠近赵颐,闻到他身上裹挟着初春的气息,清新的,温凉的,隐隐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鼻子贴着他的肩膀闻一闻:“你喝酒了?” “今日与同僚一起去酒楼吃的饭。”赵颐眼底漾起浅浅的笑意,低头含上她柔软的唇瓣,轻轻吮吸了一下:“没有喝酒,沾上的酒气。” 沈青檀在他的嘴里没有闻到酒气,稍稍松一口气:“表哥说你的身子骨调理好之前不能喝酒。” “你别担心,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赵颐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我的身份,无人敢劝酒。” “唔。”沈青檀解开他的腰带,脱下他的常服:“今儿个孙叔来府里禀报,护国公主的遗骸存放在国寺的禅院里。” “禅院?”赵颐有些意外:“难怪查了一个多月,才查到下落。” “孙叔说禅院有人昼夜不离的看守,我们若是要将遗骸取出来,还得小心筹谋一番。必须要悄无声息地拿出来,派人先一步护送回大周。” 沈青檀将常服挂在屏风上,取来一件便服给赵颐穿上:“等遗骸顺利回到大周,我们便可以寻找机会回大周。” 赵颐低声说:“有人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 同一时间段,齐王也得知了仪贞公主的遗骸在国寺的消息,立即派人去将常安找来。 常安火急火燎地赶来,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没有及时拴住齐王,酿成大祸。 毕竟一个月前,皇后派人送来一份名单,并且告诉齐王,名单上的贵女是北齐帝给赵颐挑选的侧妃。 她们个个都是嫡出,而且她们的父亲还是天子近臣。 这无疑在给齐王透露一个讯息:北齐帝有意栽培赵颐。 走了一个贤王,又来了一个赵颐。 齐王克制不住脾气,在书房里打砸了一通,心里对北齐帝怀了怨恨,打算动手除掉了赵颐。到时候北齐帝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无人再来给他添堵。 常安吓得不轻,连忙将这一头暴躁易怒的蛮牛给摁住了,以免齐王会像淑妃母子一般,栽在了赵颐的手里。 他去过大周,见识到了赵颐的手段,深谙一个道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确保能够扳倒赵颐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其锋芒。 想到这里,常安心底生出了疑惑。 齐王是皇后亲生的儿子,没有人比皇后更了解齐王的心性。 皇后分明知道齐王的心机与手段都不是赵颐的对手,非但没有将消息瞒住齐王,反而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齐王。 这不是在拱火吗? 他不知道皇后的用意,但是他不能让齐王陷入险境。 常安进了书房,瞧见齐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穷身问:“殿下,您唤微臣过来,有何要紧的事?” “你让我别对广陵王动手,暂时先派人盯梢,再走下一步棋。”齐王将一封密信扔给常安:“本王方才收到消息,广陵王在查他母妃的遗骸在何处。现在查到了,就藏在国寺里。” 常安看完信笺,若有所思:“殿下,广陵王行事向来隐秘,极少让人查到蛛丝马迹。何况是找贵妃娘娘的遗骸,恐怕是慎之又慎,又岂会让我们的人顺利查到他们的动向?” “你的意思是赵颐故意透露给我们的?”齐王摸着下巴,琢磨道:“他把自己的软肋透露给我,目的是什么?” “广陵王恐怕看穿了北齐帝的心思,方才透露一个讯息给您。”常安说:“他无心帝位,只想接贵妃娘娘的遗骸回大周,完成贵妃娘娘的遗愿。” 齐王神色愕然,赵颐当真对北齐的皇位无动于衷吗? “广陵王若是想要夺嫡,不会私底下偷偷找贵妃娘娘的遗骸,主动禀明陛下,去祭拜贵妃娘娘的灵牌就行了。” 常安提醒道:“广陵王来北齐之后,没有经营过自己的势力,更没有与哪个朝臣走得近。” 齐王本来将信将疑,听到常安这一句话,恍然发觉赵颐从来不曾接近哪个大臣。 即便是贤王的势力找上赵颐,赵颐也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如果赵颐有心夺嫡,早就趁势发展自己的势力。 齐王稍稍定了心:“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做?” 常安提点:“助广陵王一臂之力,护送他回大周。” 齐王沉默了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常安,他最好是你说的这般,而不是以退为进。” 第二日一早,齐王从户部拿着内阁送来的票拟,怒气冲冲地去往礼部,当着礼部大小官员的面,攥着赵颐的衣服,将人拖到了一间屋子。 他一双眼睛喷出火,吩咐自己带来的侍卫:“你们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砰”的一声,齐王用力甩上门。 礼部的官员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礼部左侍郎盯着紧闭的门板,纠结着要不要进去解救赵颐。 突然之间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将凳子踹倒在地。 “礼部才支一笔银子,用作招待大周使臣。怎的又要支出一大笔银子,用作科举?”齐王压着怒火:“你不将银子的去处交代清楚,我便给父皇递折子,治你滥用职权谋取私利的罪名。” 礼部左侍郎听到这里,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反正里头两个都是陛下的儿子,闹得再如何厉害,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他若是掺和进去,指不定就是一背黑锅的。 陛下切他的脑袋,可就不会手软。 他寒窗苦读,兢兢业业干到这个位置,就是想着多领点俸禄,少干点活,好回家陪夫人和孩子。两个神仙打架,他去凑热闹,那这几十年不都白干了吗? 礼部尚书板着脸,想要斥责礼部左侍郎,结果他一溜烟没影了。 而门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齐王把赵颐按在墙壁上:“咱俩谈个合作。” 第383章 擅闯禅院 齐王在心里对赵颐充满了敌意,因为帝师偏向赵颐,他忌惮帝师的影响力,害怕帝师会扶持赵颐登基。 他们回到北齐之后,他派人在暗中盯梢赵颐的一举一动。在看到赵颐与林家明争暗斗的时候,便收了手,坐收渔翁之利。 谁知父皇居然会偏帮着贤王,不仅给了贤王立功的机会,还又给了实权。 这对他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不得不先除掉贤王。 以防贤王的势力坐大,再想要扳倒就难了。 如今淑妃打入冷宫,贤王去了封地。 父皇又开始扶持赵颐,以此来制衡他。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铲除赵颐,再煽动文武百官请立太子。 在他的认知里,无人能够抵抗皇权的诱惑。 赵颐也不例外。 可常安却说赵颐无心帝位。 齐王看着赵颐毫无反抗地被他摁在墙壁上,心情极其复杂,直接开门见山:“我助你拿到你娘的遗骸,并且护送你回大周。” 赵颐推开齐王,整理肩膀皱巴巴的衣料:“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退出夺嫡之争。”齐王顿了顿,又说:“你如果不打算回大周,并且要争那个位置,我们兄弟俩各凭本事。” 赵颐看到齐王眼底的阴狠,挑了一下眉梢。 齐王没有什么脑子,冲动易怒,且心狠手辣。偏偏这样的人,却很听信幕僚常安的话。分明不相信他没有夺嫡之心,依旧听从常安的话来与他谈合作。 赵颐顺手将桌子上的笔洗推倒在地上:“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帮?” 齐王垂眼看向飞溅到脚边的碎片,又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赵颐,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誉王明日抵达都城,明日礼部尚书招待誉王。父皇会在后日召见誉王,届时文武百官都会入宫。” “我到时候安排人在禅院附近放一把火,将看守在禅院的僧人给引走,潜进去把你娘的遗骸换出来。” “反正父皇是个薄情的人,岂能分辨出哪块骨头是你娘的,哪块骨头不是你娘的?” “誉王和广宁大婚之日,我会联合大臣们请立太子。父皇分不出精力管你,你们夫妻可以乔装成送亲的人离开。” “你在寺院纵火,不但扰了佛门清净,还犯下了业障。”赵颐轻叹一口气:“贤王被踢出局了,陛下除了你和我,没有别的儿子。我和王妃的亲眷都在大周,对北齐的帝位不感兴趣,你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若是出了纰漏,陛下对你失望了,那就得不偿失了。”赵颐婉言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另外再想别的法子。” 齐王见赵颐不相信他的能力,脸色难看:“你等着。” 丢下这句话,齐王隐忍着怒火离开。 赵颐静静地看着齐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以齐王的心性,越是否定他,他便越会急于证明自己。 - 翌日晌午,誉王抵达北齐都城。 按照原来的章程,今日由礼部尚书接待誉王,然后在四夷馆住下。可北齐帝突然改变了主意,当日里召见誉王。 这一次并没有请文武百官进宫,而是只召了齐王与赵颐,以及几位肱骨大臣,在太清殿设宴招待誉王和几个使臣。 赵颐在宫门口遇见了齐王,只见齐王耷拉着眼皮子,神色阴郁,似乎是因着北齐帝的举动打乱了他的计划,导致他心里不痛快。 齐王留意到了赵颐,正要开口说什么话,看到宫门口的官员,便一言不发地进宫。 赵颐不紧不慢地跟在齐王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太清殿。 北齐帝破天荒的早一步来了太清殿,很微妙地捕捉到齐王与赵颐之间不和睦的氛围。 昨日齐王闯进礼部去找赵颐麻烦的消息,早已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了解齐王的心性,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挑赵颐的刺。 北齐帝乐见于此,看向赵颐的神情愈发和蔼。 齐王见状,越发坚定送赵颐回大周的决心。 这时,官员们到齐了,各自行礼入座。 誉王带领几位使臣进来,向北齐帝行礼:“大周使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北齐帝打量了誉王一番,脸上露出笑容:“大周皇帝派你远赴千里来迎娶广宁,可见对两国结盟的重视。北齐与大周亲上加亲,情如手足。今日是家宴,你不必拘礼。” 誉王语气温和:“父皇派我出使北齐,其一是对两国联姻的重视,其二是完成皇姑母的遗愿,以及父皇和大周百姓的心愿,迎接皇姑母回国。” 北齐帝瞥向一旁沉默的赵颐,眉头紧蹙:“你是来接仪贞回国?” “正是。”誉王重复一遍:“父皇命我亲自将皇姑母接回故土。” “亲自”二字,极为微妙,像是传递出赵颐不必回大周的意思。 “仪贞是朕的贵妃,为朕孕育了子嗣,她自然该进北齐的皇陵。哪有回大周的道理?”北齐帝冷声说道:“靖安帝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大殿的氛围霎时间变得凝重。 这时,刘公公从一侧门里走出来,附在北齐帝耳边,压低了声音:“陛下,有人擅闯存放贵妃娘娘骸骨的禅院。” 第384章 前朝太子 靖安帝脸色蓦然沉下来,压着声问:“抓住人了吗?” 刘公公说:“抓住了,押回都城了,关在暗房里,等候您发落。” 北齐帝抬手,示意刘公公退后。 “靖安帝安排大臣出使北齐,私下里带走朕的儿子,迫使朕与颐儿父子分离。朕念在他是仪贞的皇兄,也是颐儿亲舅舅的情面上,方才没有追究他。” 北齐帝冷笑一声:“朕的宽厚大度,却让靖安帝得寸进尺,竟然要将朕的贵妃接回大周。” 他站起了身,高大的身躯散发出逼人的气势,睥睨着誉王:“仪贞是朕的贵妃,谁要动她,得问问朕的百万雄兵答不答应。” 说罢,北齐帝拂袖离开。 誉王面色如常,并没有被北齐帝驳了脸面的恼羞成怒。 他被剥夺权势之后,一直被禁足在府里养伤。直到婚期近了,才被解禁放了出来。 誉王心里很清楚,靖安帝挂念着赵颐,盼着赵颐接仪贞的遗骸回大周。 所以他主动请命来北齐迎亲,准备把仪贞的遗骸接回大周,了却靖安帝的心愿,重新回到朝堂。 刚才这一番话,只是为了试探北齐帝的态度。 看来,想接仪贞回大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齐王心绪不宁,在看到刘公公进来报信儿,父皇便借题发挥,拂袖离席了。他便焦灼难安,担心是国寺禅院那一边事发了。 他看向旁边的赵颐,却见赵颐眉头紧锁,面色沉凝。不知是在担忧国寺那边出了篓子,还是在为誉王的话,而感到心情沉重。 齐王想了想,突然起身,追着北齐帝而去。 而北齐帝离开太清殿,径自去往暗房。 誉王方才在太清殿提出要接仪贞回大周,紧接着便有人闯进禅院,试图盗走仪贞的遗骸。 他几乎怀疑是誉王动的手。 下一刻,他便否定了。 誉王才来北齐,手伸不了这么长。 排除誉王之后,北齐帝怀疑是赵颐的手笔。毕竟赵颐一心向着大周,保不齐会听从靖安帝的命令,将仪贞的遗骸送回大周。 只不过……赵颐舍得放弃北齐王爷的封号,回到大周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吗? 思忖间,北齐帝来到了暗房。 暗房里堆满了刑具,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北齐帝皱了皱眉,看向被绑在刑架上的人。只见他剃掉了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僧衣,做僧人的打扮。 暗卫见北齐帝来了,禀报道:“陛下,他迷晕了一个看守禅院的僧人,顶替了僧人看守禅院。他借机将一只狸奴放进禅院,支开其他两个僧人去抓狸奴,然后趁机偷盗贵妃娘娘的遗骸。如果不是那位僧人醒了过来,还真的让他得逞了。” 北齐帝问:“只有他?没有同伙?” 暗卫低声说:“接应的同伙逃了。” 北齐帝怒斥:“一群废物。” 暗卫屈膝跪在地上。 北齐帝眸光阴鸷地看向罪犯:“谁指使你去偷盗贵妃的遗骸?” 暗卫防止罪犯自尽,卸掉了他的下颔。 面对北齐帝的审问,他低着脑袋,毫无半点反应。 北齐帝给暗卫递了一个眼色。 暗卫挑选了刑具,将罪犯的一片指甲拔下来。 “啊——”罪犯惨叫。 北齐帝看着罪犯痛苦的表情,双手负在身后:“你如实交代,朕便放了你。反之,朕让你生不如死。” 随着北齐帝的话音落下,暗卫再次拔下罪犯一片指甲。 罪犯痛得额角青筋狰狞,满头冷汗。 “朕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北齐帝问:“谁指使你去的?” 铁钳夹住指甲的那一刻,罪犯再也抵抗不住,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招……我招……”他忍耐着手指的疼痛,声音都在发颤:“常……常远……” “昶元?”北齐帝听到前朝太子的名字,脸色大变,猛地掐住了罪犯的脖子:“他在哪里?” 先帝屠杀了前朝的皇室,清点人数的时候,唯独年幼的太子不在其中。 他们一直在追查前朝余孽,便是担心前朝太子会复国。 第385章 他遗忘的人,自有光明守护 这么多年以来,任凭他们掘地三尺,始终没有找到前朝太子。 北齐帝怀疑前朝太子死了。 如果还活着的话,前朝太子身负血海深仇,又肩负着复国的重任,早该步步筹谋,栽培势力复国。 这样一来,动静小不了,他早就有所觉察了。 可惜,朝堂风平浪静,没有可疑的人,更没有可疑的势力。 他逐渐放下了戒心。 直到淑妃在他面前提起,姜监正是前朝的余孽,勾结前朝势力灭了林家满门。 他不相信姜监正会勾结前朝余孽,毕竟姜监正能够窥破天机。 如果他不是真命天子,姜监正又怎么会效忠于他? 其次,林家已经被关进大牢,等着被砍脑袋。 姜监正是前朝余孽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多此一举的灭了林家。 即便是如此,这句话还是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怀疑是前朝余孽灭了林家满门。 因为除了前朝的势力,都城里没有其他的势力能够做到这一点。 前朝余孽这么做,大抵是在挑衅他。 北齐帝心里这么想的,却还是安排人去盯梢姜监正。姜监正每日除了去官署,便是留在府里照顾姜承枫,毫无半点异常。 都城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北齐帝却愈发寝食难安,总是担心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果然,前朝太子居然派人潜进国寺偷仪贞的骸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一定是想要联合大周,一起推翻他楚家的江山,达到复国的目的。 “说。”北齐帝双目赤红,戾气横生:“昶元在哪里?”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北齐帝害怕暗处的那把刀,会砍在他的脖子上。 罪犯的下颌被卸掉,说话本来就艰难,而且口齿不清。 此时此刻被北齐帝掐住脖子,更是说不出话,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北齐帝目光凶狠地盯着罪犯,见他始终不肯交代出昶元的行踪,阴恻恻地说道:“朕不会让你轻易的赴死。” 他收回了手,下令道:“给朕活剐了他。什么时候松口,什么时候给他一个痛快。” 暗卫惊愣住,很快便反应过来,挑出一把薄而锋利的刀刃施刑。 刘公公心惊胆寒,想要说什么,可看到北齐帝盛怒的模样,不敢多嘴。只得低下脑袋,不去看那残忍血腥的画面。 可罪犯凄厉的惨叫声,冲击着他的耳膜,忍不住对北齐帝说:“陛下,常远应该是在齐王府。” “齐王府?”北齐帝看着刘公公苍白的脸,神情阴晦:“齐王有这个胆子私藏前朝太子?” 刘公公愕然:“常远是常安的弟弟,他……他不可能是前朝太子。” “常远?”北齐帝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昶元?” 刘公公意识到北齐帝听错了,缓缓地摇一摇头。 北齐帝的心情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意识到自己对前朝余孽太过敏感,才会在听到相似的字音时,误会是前朝的太子。 前朝余孽就似长在他骨头上的毒疮,一日不将这毒疮给剜了,他的心病便一日不会好。 北齐帝转过身来,看到罪犯脖子一歪,断了气。 刘公公往罪犯的方向瞥一眼,看到一截截白森森的骨头,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僧袍,这般惨烈的场景,不禁让他回想到仪贞公主惨死的画面。 “陛……陛下……” “他擅闯贵妃安眠之地,死不足惜。” 北齐帝丢下这句话,离开了暗房,准备去一趟国寺。 这时,内侍禀报:“陛下,齐王殿下跪在御书房门口向您请罪。” 北齐帝想到暗房里发生的事,面色沉凝地回了御书房,远远地看见齐王跪在御书房门口。 他盯着齐王的背影,似乎在考量着如何处置齐王。 良久,他抬步走了过去。 北齐帝语气平静:“崇儿,你跪在这里作甚?” “儿臣做错了事,来请罪。” 齐王追着北齐帝出来,便得知他派去偷仪贞遗骸的人被抓了,并且已经送进皇宫等候北齐帝审问的消息。 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老老实实地来到御书房请罪。 “儿臣无意之间听人说贵妃娘娘的遗骸放在国寺,当即觉得有人故意要害母后。毕竟当年母后收殓了贵妃娘娘,早就入土为安了。怎么可能会在国寺呢?” “我便将计就计,故意安排人去国寺,看看背后散布谣言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齐王低垂着脑袋,闷声说:“谁知道……竟然是真的。儿臣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特地来请父皇责罚。” 北齐帝听着齐王漏洞百出的话,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他特地搬出皇后收殓仪贞骸骨一事,便是希望自己念在皇后的情面上,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北齐帝心情极为复杂,他猜疑过誉王和赵颐,独独没有怀疑过齐王。 结果擅闯国寺的人,竟然是齐王安排的人。 按理是要重惩齐王,可他如今得用的只有齐王和赵颐这两个儿子。 北齐帝下意识想要找帝师商议,可他想到民间传他无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请帝师拿主意,便打消了这个心思。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帝师的话,会如何处理? 帝师必定会以大局为重,对齐王小施惩戒吧? “意气用事,被人牵着鼻子走。”北齐帝板着脸:“你去领十板子,好好在府里想一想,错在了哪里。至于你手里的事务,暂时交给广陵王处理。” 齐王懵了,自个不但挨板子,禁足,还被夺权? 北齐帝又说:“你府里那个常远,处置了。” 齐王脸色大变,想为常远求情,却见北齐帝进了御书房。 北齐帝换一身私服,带上刘公公等人去往国寺。他坐在马车里,拿起一卷书,一眼扫去,便见一首诗。 【夜共白云眠,晨观初日昶。】 北齐帝盯着“昶”字,从字形来看,昶字有永远的太阳之意,可见前朝皇帝对昶元寄予多大的厚望。 他冷然一笑,亡国奴罢了。 北齐帝“嘶啦”一声,把这一页纸撕下来。 马车停在山脚下,北齐帝悄然上山,在方丈的指引下,来到后山禅院。 他推开门,只见供桌上放置一块灵牌,窗外的太阳照耀在灵牌上。仿佛她被他遗忘在这里,自有这一缕温暖明亮的阳光守护她。 第386章 出卖灵魂 北齐帝怔怔地看着以守护的姿态,笼罩住灵位的暖阳,眼前浮现了一帧画面。 长长的暗巷里,世家子弟抢走仪贞的菜篮子,砸在了地上,将她掳上马车,去学妓子如何接客。 他出面制止。 这些人本来就是纨绔子弟,仪贞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玩物。被他制止之后,大约是觉得扫兴,又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将肚子里的气撒在仪贞头上,直接将她推下马车,扬长而去。 仪贞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半晌,她缓了过来,撑着地想坐起来,却又头晕目眩地栽倒在地上。 她费力地翻个身,慢慢地爬向菜篮子,把洒落在地上的野菜,一点一点捡起来装进篮子里。 他看见鲜红的血从她的后脑勺流下来,染红了她的衣服领口。 仪贞仿佛没有觉察到,全幅心思都在野菜上。 他递给仪贞一块帕子。 仪贞没有接,只是轻轻说一句“谢谢”。 他蹲下来:“你受伤了,要去医馆包扎。” 面对他突然的靠近,仪贞往后退了几步,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他被仪贞的反应刺激到,鬼使神差,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 “你找一个靠山,这些世家子弟,往后不敢再欺负你。” 仪贞抬眸看向他。 他温和一笑,朝她伸出手。 仪贞读懂了他的意思,是让她跟了他。仪贞无声的拒绝了他,把最后一根野菜放在篮子里,爬起来准备离开。 他说:“我可以助你兄长回国。” 仪贞骤然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转头看向他。 他知道自己拿捏住她的软肋,慢慢靠近她:“你兄长回国的那一日,你收拾东西来找我。” 仪贞没有应声,就这么僵站在原地。 “今日我救了你,落了那些世家子的脸面,他们下次会变本加厉的在你们兄妹身上讨回来。你的兄长继续留在北齐,只会埋骨在这里。” 他重新把帕子递过去:“你考虑一下。” 这一回,仪贞收下了他的帕子。 两个人达成了交易。 他得偿所愿,对她说,今后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人欺辱。 她扯动唇角。 那一刻,他看到她的笑容,莫名觉得她很难过,却不明白她为什么难过。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过来,她在为自己无力扭转命运而感到难过。 因为她不仅丢掉了自己的尊严和傲骨,还又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躯壳。 只是那时候,他看不明白,回府之后,便将护送靖安帝回大周的重任,交到了帝师的手里。 帝师顺利将靖安帝送回了大周,仪贞也按照约定来到他的身边。 他被仪贞面对困境从不屈服的特质吸引,如今她屈服于他,他心里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当日里,他便与仪贞圆了房,并且许下诺言,今后定会好好守护她。 只不过,在床笫之间,仪贞从来不会主动,也不会反抗,任他予取予求,如同没有灵魂的一根木头。 他并不尽兴,希望她能够像淑妃一般待他主动热情。 可面对她的眼神,他说不出口。 几次之后,他便觉得索然无味,提不起半点兴致。 尤其是她事事都顺应他,失去了那种坚贞不屈的傲气,再也无法吸引他。从那以后,他开始厌倦了她,冷着她,任由她受人欺压。 他等着她来求他,一直等到她怀了孩子,生下孩子,进了斗兽场,都没能等到她的示弱求饶。 北齐帝从回忆中抽离,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踏进禅房。 方丈唤一声:“陛下?” 北齐帝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踏进禅房,站在供桌旁:“这一块灵位,谁给立的?” 第387章 暴露 方丈说:“贵妃娘娘的遗骸放在寺里,弟子要给娘娘供奉香火,老衲便擅作主张给娘娘立了灵位。” 北齐帝拿起灵位,上面没有题字。 方丈见状,解释道:“按照规矩是由娘娘的亲眷来立灵位,老衲破了规矩,万不敢再僭越在灵位上题字,方才立一块无字牌位。” 北齐帝手指抚过灵位,思绪有些飘离。 当初淑妃吩咐宫人将仪贞抓来,她看到斗兽场里咆哮的野兽,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张脸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拼命挣扎,想要逃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仪贞激烈地反抗,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刻意出声:“你父皇病重,你兄长筹谋着夺位,大周内忧外患。北齐若是在此时对大周发兵,你的兄长还能称帝吗? ” 仪贞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眼睛里布满了哀伤与绝望。她唇瓣嗫嚅,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卑贱的地位,只不过是供他们取乐的玩物罢了,不会有人会在意她的感受,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压着满肚子的怒火,逼迫她说出求饶的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现在离开斗兽场,北齐百万雄兵攻打大周。要么牺牲你一个人,免受大周的子民遭受战争之苦,让你的兄长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抓着她的宫人松开了手,站在了一旁。 他继续说:“你若是成了亡国公主,你和你的孩子,焉能活着?” 仪贞僵在原地,转眸看向安瑞殿,那里有她挂念的孩子。 他紧紧握着拳头,心跳加快了,等着她开口求饶。 只要她能像淑妃那般念着他,爱着他,他必定会善待他们母子。 她转头看了过来,苦难磨灭了她眼底的光,只剩下一片沉寂。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这时,他的皇弟闲王说:“皇兄,你屯兵黎城,是要攻打大周吗?” 他愣了一下,便听到仪贞说:“希望陛下一言九鼎。” 转而,她朝斗兽场走去。 淑妃在仪贞转身的那一刻,命宫人抓住她,将她推进了铁笼。随后,淑妃说:“陛下,仪贞太不知好歹了。只要她肯向您求情,您定会饶了她。她仗着您爱重她,拿性命威胁您,让您心软,收回说出去的话。但您是君主,君无戏言。若是出尔反尔,让您的脸面往哪儿搁?今后如何树立威信?哪怕她心里对您有一分情意,也不会让您下不来台……” 他听着淑妃的话,一股无名怒火涌上了心头,眼睁睁地看着仪贞被野兽撕咬,没有喊停。 直至她惨死了,皇后赶了过来,为她收殓了遗骸。 他心里对仪贞生出了怨恨,怨恨她宁可抛下孩子去赴死,也不愿意向他低头求饶。他随意吩咐内侍将仪贞的遗骸放在国寺,今后再行处置。 这一放,放了二十多年。 他不闻不问。 更别说给她立灵位。 若非是今日有人擅闯禅院,他恐怕还不会踏足这里。 北齐帝回忆起往事,心情变得压抑,放下了手里的灵位,看向放在供桌下的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仪贞的遗骸。 他的手搭在供桌上,发觉供桌纤尘不染,温暖醇厚的檀香气息萦绕在他的周身,细密的将他包围住。 恍惚间,他想起她刚刚跟在他身边时,屋子里点的就是檀香,温暖而明亮,让他感到很舒适。 可她对他的那颗心是冷的,所以在他跟前从来不会热情。因为他帮助她的兄长回国,她将他当做恩人,在他的面前逆来顺受,从来不会反抗。 但他要的不止是她的人,还有她的真心。 北齐帝敛去思绪,询问道:“这里每日都有人打扫?” 方丈说:“弟子每日都会供奉娘娘,除去禅房里的灰尘。” 北齐帝不再言语,停留了片刻,准备回宫。 方丈问:“陛下要题字吗?” 北齐帝沉默半晌,方才开口:“不必了。” 方丈护送北齐帝下山。 北齐帝坐进车厢,靠在软枕上,抬手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刘公公跪坐在一旁,为北齐帝按头:“陛下,您为何不将贵妃娘娘的遗骸迁走?” 北齐帝冷声说道:“朕自有打算。” 既然仪贞存放骸骨的位置暴露了,他也没有什么可遮掩的,正好在禅院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打仪贞主意的人,自投罗网。 刘公公噤声,不敢再问。 而方丈目送北齐帝的马车离开,折身回了寺里静修的禅房。他推开门,便瞧见房里已经来了一位贵客,正坐在窗边品着香茗。 方丈合上门:“鹤清,你今日不该来。” 帝师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反问一句:“可有暴露?” “未曾。”方丈说:“你的那间禅院,不能再回了。” 帝师垂眸看着桌上一缕檀烟,良久才应了声。 - 北齐帝与齐王离席,宫宴便散了,赵颐出宫回了府,被候在角门的江暮请去了书房。 沈青檀早已在书房等着,瞧见赵颐回来了,拎着茶壶给他倒一杯热茶。 赵颐就势坐在沈青檀身旁,看向了江暮:“国寺情况如何?” “齐王的人被抓了。”江暮说出心底的疑惑:“被迷晕的僧人不该醒的那么早,像是背地里有一只手在推动,让擅闯禅房的人暴露出来。” 赵颐皱紧了眉头,当初听到他娘的遗骸在国寺禅院,而且只有僧人看守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太对劲。 刻意激将齐王去偷拿遗骸,探一探路。 果然,拿走他娘的遗骸比他想象中的阻力还大。 除了看守禅院的僧人,暗地里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禅院。 “盯着禅院的,不单单是北齐帝的人,还有另一股势力。”赵颐分析道:“若是北齐帝的人,何必弄醒迷晕的僧人,再去抓捕擅闯禅院的人?” 沈青檀面色凝重:“现在打草惊蛇了,对方更加警觉,我们再想拿到遗骸,只怕愈发艰难了。” 赵颐沉默不语。 因为他心里有一个猜测。 与其说背后的势力阻止他拿遗骸,不如说是阻止他回大周。 他来北齐的目的,就是为了接他娘回大周。 一旦拿到了骸骨,他势必不会再留在北齐。 赵颐不由得想起黎城的那一场瘟疫,当初他们就疑心是帝师的手笔,故意引他来北齐。 毕竟大周让北齐割地,北齐痛快的给了。 紧接着大周要的那一座城池爆发瘟疫,大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接手那一座城池,没有人力和财力治理瘟疫。不接手那一座城池,便又会失去威信和民心。 第388章 真相在慢慢浮出水面 他为了化解大周的处境,不得不穿上北齐的皇子服,承认自己的身份,继而回到北齐。 帝师顺理成章的安排他治理瘟疫,在他治理瘟疫立下大功后,将他推入了权利的中心。 当时他和蛮蛮猜测,帝师在他身上有所图谋。 那么国寺里的另一股势力来自帝师吗? 赵颐猜不透帝师的目的,将自己的猜测说给沈青檀,眼底充满了困惑:“若帝师谋的是北齐的皇位,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引我来北齐,给我铺路。他可以在齐王和贤王之间挑选一个扶持登基,继续做他手里的傀儡皇帝。” 沈青檀同样很迷惑,不禁想起帝师和林家有旧怨:“难道皇后和帝师也有恩怨,帝师才不愿意扶持齐王?” 赵颐陷入了沉思,帝师与皇后有旧怨,在扳倒林家之后,必定会继续布局,对皇后出手。 可是帝师毫无半点动静。 不期然的,他想到他娘的遗骸在国寺,而帝师每年都会去国寺。 想到这里,赵颐抿紧了唇角,停止了这个话题。 他沉声说道:“我有一种预感,真相很快要露出水面了。” 沈青檀柔声说道:“如今在都城的皇子,只剩下你和齐王。帝师有什么动机,端看他下一步棋怎么走。” 说到这里,沈青檀轻叹一声:“齐王的人擅闯禅院被抓,他为此挨了罚,手里掌管的事务落在你手里。我怕他会怀疑是你设下圈套陷害他,对你怀恨在心。” 赵颐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侧身抱住沈青檀。她身上的暖香充盈在他的鼻息间,奇异地驱散他内心涌出的阴霾。 他收紧了双臂,庆幸身边有她:“我会提防齐王。” 果然,如沈青檀所料,齐王在宫里挨了十板子,被随从抬回齐王府,便命人将常安唤来:“你说赵颐偷偷查贵妃的遗骸,是为了带着贵妃回大周。我信了你的话,特地去找他合作,助他将贵妃的遗骸偷出来。结果呢?” “结果,赵颐没有派人去国寺,只有我派人去了,还被父皇逮住了。我挨了板子,被禁足,还被夺了权。” “赵颐呢?他什么都没干,躺在府里捡着我送给他的大馅饼。” 说到这里,齐王情绪激动,翻身就要坐起来,屁墩碰到垫子,疼得他面庞扭曲,重新趴回床上。 “我这心里一琢磨,越发觉得是赵颐太阴险狡诈。他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他无心皇位,一心想要回大周。” “我们为了搬开他这一块绊脚石,必定会助他一臂之力。他在我们去偷遗骸的时候,故意引来僧人撞破。” 齐王愤懑地捶着枕头:“本王就该以静制动。” 常安却觉得是他们的计划不够缜密,才会出了纰漏。他阅人无数,赵颐并不是会拿生母的遗骸来做引的小人。 他正要劝齐王,不必与赵颐针锋相对,单凭赵颐体内的血脉不纯正,便注定他不会成为北齐的储君。 齐王若是继续与赵颐作对,反而会弄巧成拙。 “殿下……” “常安……” 两个人异口同声。 常安连忙说:“您请说。” 齐王语气沉闷:“父皇命我处置了常远。” 常安脑袋空白,脸上的血色尽褪。 第389章 最后听我一次劝 齐王见常安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脸色十分苍白。 他心里跟着难受,却又无力去改变结局。 常安追随在他身边将近十年,是除了母后之外,最得他信任的人。 他们兄弟俩自小失去双亲,相依为命长大,感情非常好。 若是他处置了常远,常安必定会与他生出隔阂,不会再为他效命。 齐王说:“我请母后去向父皇求情,尽全力保常远一命。” 常安很清楚保不住常远了,他跟在齐王身边搅弄风云,早已摸透了北齐帝的心思,心里不抱任何期望。 他脑子里浑浑沌沌,思绪不清,定定地看着齐王,看着他追随多年的主子。 在他踏进齐王府的那一刻起,他便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要么是扶持齐王登基,他有从龙之功,今后飞黄腾达。要么他助齐王登基失败,埋骨荒野。 弟弟死了,他很痛心,但也是命运所趋,对齐王生不出怨言。 可他们之间横亘着弟弟的一条性命,齐王终究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信任他。 “殿下,您若愿意信我,最后再听我一次劝。”常安屈膝跪在地上:“您别针对广陵王,助他回大周。只要做到这一点,那个位置终将会是您的。” 即便不属于您,您也能保全一条性命。 最后一句话,常安没有说出口。 齐王看着常安眼里闪动着泪花,苦心劝诫他的模样,不禁想到这么一些年,常安一心一意的对待他,不曾有过二心。 他心底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深刻的意识到这是常安最后一次为他筹谋。 “常安,你虽然是我的幕僚,却胜似我的师傅。”齐王郑重其事:“父皇和母后将你送到我身边,叮嘱我多听你的话,我一直谨记于心。只要是你说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常安得了齐王的话,欣慰的笑了一下,不枉他一片忠心。他慢慢站起身,规矩地朝齐王行一礼,缓缓地走出屋子。 齐王一瞬不瞬地注视常安,看着他向来直挺的脊背,弯曲了下来,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走出他的视野,融入光影中。 - 与此同时,皇后听闻齐王派人去国寺盗取仪贞的遗骸,最终事迹败露,被北齐帝责罚了。 皇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齐王的性子不稳重,若非身边有一个常安盯着,不知会捅出多少篓子。 “陛下抛下了大周的使臣,亲自去了一趟国寺。”绿枝嘀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陛下对贵妃有情意呢。” 皇后眼底透着嘲讽,北齐帝自私自利,自负自傲,爱的只有他自己。 当年他不只是被仪贞的傲骨给吸引,而且带着极强的征服欲。因为满都城的权贵子弟,手段用尽了,也没有人让仪贞低头。 他得到了仪贞,折下了这一朵高岭之花,令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只不过,他得到人之后,并不满足于此,还想要得到仪贞的心。 可惜北齐帝生来尊贵不凡,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又怎么懂得以真心换真心的道理呢? 他见识到那些权贵子弟欺辱仪贞,拿她的皇兄逼迫她妥协,便有样学着样儿,拿捏着仪贞的软肋去逼迫她屈服。 最终,他为了可怜的自尊心,以及可笑的尊严,逼死了仪贞。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仪贞进了斗兽场,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撤了兵。没有趁着大周内忧外患之际,去攻打大周。 而是等靖安帝登基之后,才对大周出兵。 皇后唇边浮起一抹冷笑,北齐帝并未将靖安帝放在眼里,还当他是人人可欺的质子,才会撤兵撤得干脆。 如今形势逆转,北齐不敌大周,吃了败仗。 不知他可有后悔? “他是怕遗失了仪贞的骸骨,手里没有东西威胁靖安帝。”皇后讥诮道:“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绿枝想起曾经那个会弯眉唤她“枝枝”的女子,微微红了眼眶。 她觉得仪贞公主太可怜,生前,人人拿着她兄长逼迫她,折断她的傲骨。死后,却不能入土为安,被人拿着遗骸去掣肘她的至亲。 殿内的氛围沉凝,主仆俩都不再说话。 这时,染秋从殿外匆匆进来,“娘娘,齐王殿下说陛下要赐死常远,他请您保常远一命。” 皇后沉默片刻,抚一抚鬓发:“绿枝,为我梳妆。” 绿枝扶着皇后去内殿梳妆,取来稍厚一点的披风给皇后裹上,方才命人去备肩舆,抬着皇后去养心殿。 刘公公守在殿外,瞧见皇后来了,吃了一惊。 这是皇后第一次主动来找陛下。 刘公公连忙给皇后请安,随即,又说:“娘娘,陛下今日歇下了。您有要紧的事儿,奴婢可以代您转述给陛下。” 他怕皇后误会,多说了一嘴:“自从林家被灭门,陛下便日不能息,夜不能寐。今儿个好不容易睡下,奴婢不敢惊扰陛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道明来意:“本宫来问陛下要个人。” 刘公公一愣:“您要哪位宫人?” “常远。” 刘公公面色一变,摆着双手:“您万万不能在陛下跟前提起这个名讳。”他提点一句:“陛下错把常远听成了昶元……” 皇后心里一动,顿时明白过来了。 北齐帝是在惧怕前朝余孽,才会寝食难安。 “也罢,本宫不为难你。”说完这话,皇后将手递给绿枝:“回去。” 绿枝扶着皇后坐上肩舆,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长乐宫。 皇后一改常态,并未卸下脸上的妆容歇下,而是来了一些雅兴,亲自调了香点上。 夜里,北齐帝来了长乐宫。 第390章 步步筹谋 北齐帝踏进长乐宫,骤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只见皇后穿着青色长裙,跪坐在软垫上修剪花枝。 她的指尖拨弄着娇艳的花苞,花瓣儿颤巍巍地绽开,为她冷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清媚之色。 他喉结微微滑动一下,不由自主地抬步走向皇后。 “今日怎么有雅兴修剪花枝?”北齐帝坐在皇后身后,将她拥入怀里,嗅着她发间清雅的花香:“朕听闻你今日去了养心殿,怎么不叫醒朕?” 先帝将皇后指婚给他,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会给她身为发妻的尊重。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她的院子,稳固她在府里的地位。 大抵是皇后的身子骨不好,性子冷清不说,还有些孤僻,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从来不会主动去找他。 这还是皇后第一次去找他。 他在心里猜测皇后是为了齐王,才会踏出长乐宫去养心殿。 即便是如此,他的心情依旧很愉悦。 因为皇后向他服软了,所以他处理完政务,便来了长乐宫。 皇后浑身僵硬了一瞬,压下心底的抵触,捧着一束修剪好的花枝放入瓶中。 “这殿里冷清,臣妾便吩咐绿枝采些花回来摆着。”皇后侧头看向北齐帝,继续说:“刘公公说您忙着政事,就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您好不容易才得空睡下,臣妾怎好吵醒您?” 北齐帝难得在皇后这儿听到一句软话,眼底涌出了笑意:“你去找朕,所为何事?” “臣妾听说您罚了崇儿,想为他求情。”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臣妾仔细想了想,崇儿派人擅闯国寺,行事太过鲁莽了。他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是该磨一磨,免得今后闯下大祸。” 皇后这一句话是顺着齐王的借口说的。 北齐帝挑眉:“不为崇儿求情了?” “纵子如杀子,臣妾懂得这些个事理,也明白崇儿犯的错,可大可小。陛下只是罚他闭门思过,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皇后眉眼间透着无奈:“臣妾心里盼着崇儿能反躬自省,待养好了伤,再来为陛下分忧。” 北齐帝闻言,窥破了皇后的心思。 这是希望齐王养好伤,解除对齐王的禁足,让齐王重新回到朝堂。 他就知道皇后去找他,必定是有事相求。 “希望他能体会你的一片苦心。” 北齐帝拦腰抱着皇后往内殿而去,敏锐地察觉到殿内的香,与平日里点的不同。 他随口问一句:“你换了香?” 皇后忍耐着推开北齐帝的冲动,拧着眉头:“臣妾这几日头疼,夜里睡得不安稳,便换了安眠的香。” 北齐帝知道皇后有头疼症,倒也没有起疑,将她放在了床上。 皇后撑着身子:“陛下……” “朕陪你睡。”北齐帝说:“不碰你。” 皇后抿着唇角,缓缓躺下。 北齐帝解了外袍,躺在皇后的身侧。原本以为今日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可闻着丝丝缕缕的暖香气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听见金革之声四起,杀声震天。他从冲天的火光中,看见前朝太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兵攻打进皇宫,直逼他所在的金銮殿。 他大声喊着禁卫军护驾,可挡在他面前的禁卫军,在前朝太子提剑走来时,纷纷往两侧退开,让开了一条路。 他吓得魂飞魄散,面对步步紧逼的前朝太子,惊惧地往后退,瘫软在龙椅里。 下一刻,一把淌着血的长剑,刺向他的心口。 “别杀我——” 北齐帝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陛下,您怎么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关切的声音,北齐帝吓了一大跳,猛地转头看了过去,对上皇后关切的眼睛。 他怔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 皇后盯着北齐帝惨白的脸,询问道:“您梦魇了吗?” 北齐帝“嗯”了一声,回想起梦境,仍旧心有余悸。 他掀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冷水喝下去,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 这是他第二次梦见前朝太子起兵造反。 一次比一次清晰。 唯独看不清前朝太子的脸。 北齐帝摸着胸口,回想起在梦境里,那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抵在胸口的情景,脸色阴沉下来。 他隐隐觉得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 北齐帝心里笼罩着厚重的阴霾,每每想起前朝余孽潜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便觉得如芒在背。 他眼神狠了下来,坚定了要铲除前朝余孽的决心。 北齐帝取来外袍穿上,大步流星地离开。 皇后安静地倚着床柱,将北齐帝惊惧交加的表情收入眼底,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北齐帝每次来长乐宫,都得不到她的回应与挽留。这一次她亲自去养心殿找他,他听到了消息,必定会来一趟长乐宫。 她在得知北齐帝忌惮前朝余孽,并且为此寝食难安的时候,特地调了香点上。 这香不仅能安眠,还有致幻的功效,会扩大了北齐帝心底的恐惧,令他陷入梦魇。 以北齐帝的心性,每做一次噩梦,便会加剧了他心底对前朝余孽的恐惧。久而久之,精神与心理的折磨便会将他给摧毁。 到时再刺激他一下,他必定会承受不住打击。 皇后扬声将绿枝唤进来:“陛下夜里多梦,你把我今日调好的香,送去养心殿。” 绿枝诧异,却没有多问:“奴婢明日一早送过去。” 皇后点了点头,吩咐道:“床上的被褥换了。” 绿枝连忙唤宫婢进来重新铺床。 皇后披着外衣来到书案旁边,将北齐帝在找前朝余孽的消息写下来,吩咐人明日送去齐王府。 - 四夷馆,誉王坐在圈椅里,手里拿着一封靖安帝写给赵颐的信。 下属问道:“您要将这封信给广陵王吗?” 第391章 雕像 誉王将信放在桌面上,指尖划过火漆印:“父皇给广陵王的信,自然要给他。” 当初沈青檀查到青州一事,他担心沈青檀会揭露,便派人去灭口。 沈青檀死里逃生,又岂会不仇视他呢? 恐怕记着这一笔账等着算回来。 以赵颐与沈青檀的手段,若是要报复他,只会一步一步让他失去拥有的,以及最在意的东西,沦为丧家之犬。 而他在意的只有皇位。 偏偏赵颐深受父皇宠爱,再加上沈青檀的父亲手握重兵,若是对储君人选横加干涉,势必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 他心里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打算将绊脚石给铲除。 可惜了,他棋差一着,事迹败露了。 父皇免了他的一切职责,并且将他禁足在王府当中。 恰逢在此时,赵颐的身世被揭露,随着北齐的使臣回到了北齐。 他们之间的恩怨,似乎在这个时候,画上了一个句号。 赵颐成了北齐的皇子,只要今后留在北齐,便对他构不成威胁。 他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他没有必要再针对赵颐。 相反,他还要将赵颐推上北齐的皇位。 除了断绝赵颐回大周的念头,其次赵颐做了北齐的帝王,北齐与大周的关系会更加紧密,不会再兴起战争。 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 誉王将信往前一推:“你把信送去广陵王府。” 父皇知道他和赵颐的恩恩怨怨,却依旧将信给他,恐怕存了试探的心。既然是试探的话,里面的内容不会太重要。 “属下遵命。”下属拿着信,准备退下。 “慢着。”誉王吩咐道:“查齐王。” 下属应声退下,快马加鞭将信送去广陵王府。 门房拿到信,立即送去兰雪苑:“王爷,这是大周誉王派人送来的信。” 赵颐从信封上的字迹认出是靖安帝写的信,他仔细检查一遍信封,不见拆开的痕迹,方才撕开封口,取出里面一张信笺。 他看完信里的内容,倒没有别的大事,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靖安帝在信里叮嘱他,在北齐以自己的安危为重,若是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埋伏在北齐的暗桩会接应他回大周。 另外,靖安帝还在信里透露一件事,誉王迎接广宁公主回大周的前两日,则是他生母的生辰。 赵颐盯着“生辰”二字出神,似乎在暗示他,某种契机的到来。 沈青檀见赵颐看着信愣神,不由得出声:“这是皇舅舅写的信?” 赵颐听到沈青檀的声音,回过神来,顺手将信递给她:“誉王迎亲回大周的前两日是我娘的生辰。” 沈青檀一愣,很快意会过来:“你身为人子,该去祭拜。” 赵颐微微颔首:“我们来到北齐,还不曾去祭拜过我娘。她的生辰,倒是一个时机。” 北齐帝没有拒绝的理由。 事情商定下来,赵颐便着手安排下去。 - 而另一边的齐王处置了常远,身边的常安便告了假,扶常远的棺椁回祖籍安葬。 齐王不知道常安今后是否会继续效忠于他,但是常安在这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他筹谋。 纵使常安没有说出让他助赵颐回大周的理由,但是他相信常安不会害他。他把常安的劝告,铭记在心里,并且付诸行动。 他从母后那儿打探了关于仪贞公主的消息,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派人给赵颐送去。然后又给寿安侯去了一封信,希望外祖父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在广宁公主出嫁那一日,联合百官请父皇册立太子。 全部安排好了,齐王一颗心稍稍落定,只等着仪贞公主的生辰到来。 - 北齐的都城并没有因为大周的使臣到来而引起波澜,甚至比起往日还要平静,这一股平静却让人嗅到了不安的气息。 北齐帝内心极度不安,整夜整夜睡不着,点了皇后送来的香,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陷入了噩梦。 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一度到了无法控制自己怒火的程度,在早朝大发雷霆,下令砍了几个官员。 连日来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他的头风症跟着犯了,吃了一碗汤药,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梦境里,一柄锋利的长剑刺穿他的胸口。 他听到一道声音响彻耳边:“楚家窃国几十年,也该把宗政家的江山还回来了。” “不——” 北齐帝猛地惊醒过来,捂着自己的胸口,发现没有半点伤痕。 梦,又是梦。 这个梦反反复复的出现,每次都是在即将要刺穿他胸膛的时候惊醒过来,一遍遍折磨着他的神智。 今日那把冰冷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这在预示着什么? “陛下……”刘公公看着北齐帝满头冷汗,便知又做了噩梦,连忙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又端着一杯水递过去:“您不妨去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北齐帝取来一粒药丸服下,脸色阴沉:“不必了。”他冷声说道:“朕就不信昶元有这个本事率兵攻破朕的皇城。” 刘公公接过北齐帝递来的水杯,无意之间碰到北齐帝的手,冷得像冰块,可见他心里对前朝太子充满了畏惧。 倒也不难理解,每个人对超出自己掌控的事务都会心生畏惧。 尤其是林家被悄无声息的灭门,无论北齐帝如何查,始终查不到半点线索。最后推测出是前朝余孽动的手,北齐帝掘地三尺,也没能将他们给找出来。 这无疑在北齐帝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害怕前朝余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以至于每日晚上都做噩梦。 噩梦做多了,北齐帝甚至不敢睡觉,怕梦到令他生出恐惧的噩梦。 北齐帝看向窗子,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他却毫无睡意,掀开被子下床,正好对着一面铜镜。 北齐帝看到镜子里的人,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拖着两个长长的大眼袋。 他脸色愈发难看:“派出去的人,查到消息了吗?”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说:“没有消息。” 北齐帝冷声说:“再加派人手去查。” 一日不除了前朝余孽,他便一日不能心安。 刘公公嘴唇翕动,想说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前朝余孽,或许早就不存在了。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甲胄碰撞声,紧接着侍卫的声音响起:“陛下,宫里凭空出现了一尊雕像。” 北齐帝脸色阴沉,迈着步子朝殿外走去。 他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敢在宫里放一尊雕像。 当他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宫殿门口,瞧见一尊巨大的雕像时,瞳孔紧缩,吓得连连往后退。 第392章 恐惧 北齐帝一眼认出这是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 他神色惊骇地仰视着雕像,巨大的雕像似庞然大物一般压在头顶,一刀一凿的刻痕使它的脸庞狰狞凶煞,搭在腰侧长剑的手指扭曲。 它矗立在宫殿中,俯视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令他毛骨悚然。 突然之间,梦里那张模糊的脸,变得清晰起来。 与前朝太祖皇帝的脸,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 北齐帝心里滋生出恐惧,想要命人撤下这一尊雕像,可在极度恐惧的压迫下,发不出半点声音。 刘公公也认出了雕像,因为前朝太祖皇帝的陵墓前,也有这么一尊雕像。 只是,这一尊雕像,怎么凭空出现在皇宫呢? 蓦然间,刘公公想到了前朝余孽。 莫非前朝余孽真的存在?而且就潜藏在皇宫里? 想到这里,刘公公心口发紧,颤声问道:“陛、陛下,这、这雕像……” 北齐帝的情绪太过激动,额头上的青筋突出来,牙齿打颤:“他们在监视朕,知道朕加派人手搜查他们,便搬来这一尊雕像挑衅朕。” 可这么大的一尊雕像,想要搬到皇宫里,必定会惊动巡逻的侍卫。 偏偏没有一个人发现,还是等雕像出现了,才被侍卫看到。 越是如此,便越显出前朝余孽的可怕。 北齐帝的脸色惨淡:“前朝太子不仅活着,而且就在朕的身边。” 这个念头一起,北齐帝愈发惶恐不安,害怕前朝太子下一步会动手暗杀他。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雕像的手动了,拔出了配在腰间的长剑,朝他刺了过来。 “陛下——” 北齐帝眼前一片黑暗,听到刘公公的惊呼声,随即失去了意识。 因为北齐帝的昏厥,皇宫里陷入一片混乱。 太医着急忙慌地赶来给北齐帝诊脉,诊断出北齐帝是惊吓过度导致晕厥。 他给北齐帝扎了几针,便见北齐帝幽幽转醒。 北齐帝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帐顶,一时分不清是什么状况。 “陛下,您醒了。”刘公公面色焦灼,关切地询问:“您的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 北齐帝醒过神来,感觉到昏沉的脑袋针刺似的疼。他暂时顾不上请太医诊治,率先吩咐一声:“你去请帝师进宫一趟。” 刘公公意识到北齐帝是要找帝师商议前朝余孽的事儿,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出宫去了。 北齐帝这才对太医说:“朕的头风症,原来持续疼一刻钟,便不疼了。最近几日,疼起来没完没了,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太医说:“您是思虑郁怒,方才引发了头风病。” 北齐帝脸色沉下来,想到自己最近忧思过重,而且急躁易怒。 每次大动肝火,便会头疼。 太医给北齐帝针灸,又煎了一副药给他服下。 北齐帝头疼的症状减轻了一些,当即召见了禁卫军统领,命他去调查雕像一事。 禁卫军统领领命而去。 这时,帝师来到了养心殿。 北齐帝见到帝师,弥散在心底的恐惧奇异的缓解了下来。 “帝师,皇宫里突然出现了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北齐帝神色急切地问:“你说是不是前朝余孽在作祟?” 帝师看着紧张惶恐的北齐帝,仿若惊弓之鸟,再也承受不住半点刺激了。 帝师提醒道:“陛下,宫闱森严,巡逻的侍卫相互交替,每个宫殿都有宫婢与内侍看守。那尊雕像极为高大,单凭人力是无法运送进宫,还需要借助车马。这样大的阵仗,想要不惊动人都难。” “可是宫里无一人发现。”北齐帝面色发白:“难道朕的侍卫被前朝余孽策反了?” 帝师沉默地看向北齐帝,他对前朝余孽的忧惧,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短短一个多月,折磨得他疲惫不堪,身体也不如之前硬朗。 如今一提起前朝余孽,更是失去了理智和思考的能力。 若是宫里的侍卫全都被收买了,那他这皇位早该易主了。 帝师温声说:“陛下派人去查探一番,便会知晓真相了。” 北齐帝脸色难看:“这一群废物,若是有本事查出来,岂会发觉不了雕像是如何出现在宫里的?” 他对前朝余孽畏惧到极点,也对前朝余孽容忍到了极点。 北齐帝沉声说道:“鹤清,你代朕查明真相,将前朝余孽找出来。” 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帝师化解不了的。 帝师垂下眼睫:“微臣尽力而为。” 北齐帝见帝师应下来,脸上的阴霾散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朕相信,你一定会将前朝余孽揪出来。” 帝师看着北齐帝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扯动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在北齐帝的期盼下,来到出现雕塑的承天殿。他靠近了宫殿,便觉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日光。 帝师停下脚步,仰头看见一尊高大的雕像。雕像的颜色很深,散发出湿冷的潮气,显得愈发森寒。 这时,一道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帝师敛去眼底的情绪,朝传来脚步声的方向望去,只见禁卫军统领从承天殿走出来。 禁卫军统领看到帝师的身影,眼底闪过惊诧,很快便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询问:“帝师,陛下派您来查雕像吗?” 帝师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查到。”禁卫军统领脸色凝重:“这一尊雕像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太邪门了。” 帝师微微蹙眉,什么话都没有说,顾自朝宫殿内走去。 倏然间,他看到站在雕像下的皇后,再次停下了脚步。 第393章 燕公子如何? 帝师站在承天殿的入口处,眸色平静地注视着皇后,并没有靠近的打算。 禁卫军统领见状,便明白帝师在避嫌,连忙说明缘由:“皇后娘娘听说宫里凭空出现一尊雕像,吓得陛下晕厥了,特地来这里查探情况。” 帝师轻轻抬了一下眉梢,北齐帝吓晕过去,皇后不去探望北齐帝,倒是先来查探雕像。 她是为了避免去北齐帝身边侍疾,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皇后听到禁卫军统领的声音,循声望了过来,在看到帝师的那一刻,微微一愣,很诧异帝师会出现在这里。 转念间,皇后想到北齐帝对帝师的依赖,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她看着形容清隽,丰姿若神的帝师。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度,并无多大的变化。细看之下,方才能发觉他眉眼间的锋棱,似乎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消磨,愈发深沉内敛。 这样光华照眼的人,怪不得能成为都城贵女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只可惜,没有人能够如愿嫁给他。 想到这里,皇后不禁想起仪贞进府的那一年,她按照规矩邀请了各家千金来府里赏荷。帝师在几个文人的簇拥下,穿过曲水回廊,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各位贵女拿着团扇遮面,含羞带怯地看向帝师,就连已经成婚的贵夫人,也不免投去好奇的眼神,唯有仪贞在煮茶,没有分去一个眼神。 她听到众人窃窃私语,谈论着帝师会娶哪家贵女。在仪贞给她递来一杯温茶时,不由得问道:“公主,你觉得燕公子如何?” 仪贞闻言,转眸望去,恰好帝师不经意地朝这边一瞥,不期然地对上帝师凛凛眉目。不过一眼,她便回避开,轻声说:“燕公子是状元之才,他日定会封侯拜相。” 她微微愣怔住,还想再问什么,却听见仪贞继续说:“若是皇兄身边能有这么一个良才,定能辅佐他造福大周的百姓。” 那时她明白过来,仪贞与这些贵女不同,眼里只看得见家国,情爱之于她一个质子公主而言太过微眇。 她顺着贵女们的话问仪贞,即便是随口的闲谈,也属实冒犯了。 如今帝师确实像仪贞所说的那般,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辅佐北齐帝造福了北齐的百姓。 无心儿女情长。 皇后心想,大概帝师和仪贞是同一种人,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再也容不下其他。 帝师作揖:“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皇后声音清冷:“帝师是奉皇命来彻查雕像一事?” 帝师微微颔首。 皇后问:“帝师知道这尊雕像突然出现在皇宫的目的吗?” 帝师不答反问:“娘娘是查探到了线索?” 皇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帝师,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帝师除了每年岁除去国寺住几日,或者是奉皇命离开都城去办差,其他时间基本留在都城,由着北齐帝随传随到。 今年却破了例。 虽然帝师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不像北齐帝那般信任帝师。 可惜帝师藏得太深,即便是有古怪,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试探出来。 皇后打消了试探的心思,看向身旁高大的雕像,通身布满了甲片的纹路,仿佛是用什么东西,一片一片将雕像拼凑起来。 她就站在雕像脚边,清晰地看到上面覆盖着一层灰,散发出森冷的潮气,大概在这之前是被存放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你说这一尊雕像会不会一直在承天殿?”皇后伸出一根食指,在雕像上轻轻一蹭,指甲刮下一点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式能够在不惊动侍卫的情况下,将雕像搬进宫殿。” 她看着空旷平整的地面,怀疑雕像藏在地下。可是禁卫军统领里里外外翻找了数遍,并没有找到机关。 皇后若有所思:“移开这一尊雕像,应该能够寻找到答案?” 她怀疑机关就藏在雕像得底座下面。 帝师没有接皇后的话茬,而是仰头看向威严神武的雕像,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皇后没有等来帝师的回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意外的发现雕像是注视着金銮殿的方向,仿佛是为了镇守宗政家的江山而存在。 “娘娘说得有几分道理。”帝师慢慢走向雕像,手指覆上雕像的纹路:“不妨命人试一试。” 皇后微微皱眉,眸光探究地看着帝师弄脏的手指,还没有来得及深想,便见帝师命人将雕像移开。 绿枝怕禁卫军冲撞到皇后,连忙护送皇后离开雕像。 禁卫军准备了工具,套在了雕像上,准备合力将雕像给移开。 只听见“咔嚓”一声,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高大雄伟的雕像以坍塌之势,一寸寸陷下去。 第394章 耿耿于怀 禁卫军吓得脸色一白,惊惧地逃出宫殿,方才敢回头看一眼。 只见寸寸下陷的雕像崩裂,“轰隆”一声倒塌。 众人瞪大了眼眸,完全没有想到雕像会崩塌。 禁卫军统领紧绷着脸,等厚重的灰尘散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方才看清楚是什么状况。 废墟里,除了石片之外,只有一堆铜丝和几股铜丝制成的铜绳。 他捡起一个青铜制的棘轮,突然意识到这尊雕像并不是实心的,而是利用精巧的机关术打造而成。 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了,导致精密的机关出现问题,才会在他们无意之间触动机关的时候崩塌。 若要查看雕像的底座,还得将这一堆破碎的石片清理干净,但是在帝师发话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禁卫军统领转头看向宫殿外的帝师,正准备迈步过去,却见皇后用一种微妙而又复杂的眼神看向帝师。 他脚步一顿,没有上前去汇报,而是站在原地等候帝师与皇后。 皇后心情复杂地看向帝师,原来她作为局外人,一直猜疑林家灭口与帝师有关,他借着在国寺礼佛的借口洗清嫌疑,再将凶手推向前朝余孽。 毕竟帝师与林家有恩怨,也有这个能力和手段,悄无声息的将林家灭口。 倘若凶手真的是帝师,她心底又有了新的疑点。林家灭门案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可以成为一桩悬案,帝师没有必要将凶手指向前朝的势力,给北齐帝制造恐慌。 身为北齐帝信重的师傅,帝师很清楚前朝余孽对北齐帝的影响力。 帝师这么做,无疑是背刺了北齐帝。 可帝师没有背叛北齐帝的动机。 他十几岁便追随在北齐帝的身边,亲手将北齐帝推上帝位,拥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受万民敬仰。 若说他不甘心于此,想要谋朝篡位,但是他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谋夺来的皇位交给谁继承? 她想不通这一点,甚至怀疑是自己太多疑了。 因为帝师太深不可测,每次看到他平和宽容的眼神,她却莫名觉得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对他充满了戒备。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往他身上去猜测。 直到皇宫里出现了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她来查探情况却意外的在这里见到了帝师,之前按捺下去的念头又冒出尖儿,才会忍不住试探。 随后,她看到帝师的手碰了雕像,心里生出一股怪异感,一时又想不起是哪里奇怪。 当她看见帝师掏出帕子擦拭手指的那一刻,方才想到是哪里奇怪了。 帝师有洁症,却不顾脏污去碰了雕像。 一个荒诞的念头呼之欲出。 下一刻,雕像轰然倒塌,将她的念头一起掩埋了。 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意义非凡。 若是帝师与前朝有关,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老祖宗的雕像化作废墟呢? 帝师转头看向盯着他出神的皇后:“娘娘?” 皇后回神,面对帝师询问的眼神,微微扯动唇角:“本宫想起一件事,帝师每次离开北齐超过七日,北齐便会发生一件大事。” “第一次,你二十多年前离开北齐,仪贞丧生野兽之口,在你抵达都城的前一日,皇长子传出夭折的消息。” “第二次,你出使大周,北齐爆发出瘟疫。” “第三次,你与虚清大师辩经,林家灭门。” 帝师眉眼沉敛。 “若是这几次帝师都在都城,应当能够避免悲剧发生。”皇后意味不明地说道:“帝师今后少离开都城为好。” 帝师说:“娘娘这话将陛下置于何地?”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帝师是个聪明人,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若是落在北齐帝的耳朵里,只会听出她是在暗喻他无能。 她微微抿唇,自知有些失言了。 “明日早朝,微臣若将娘娘的意思禀奏陛下,地方官员监管不力,致使瘟疫爆发。刑部失察,导致林氏一族灭门。恳请陛下下令督查百官恪守尽职,事必躬亲,再有疏忽之处定当严惩。” 帝师继续说:“娘娘想过后果吗?” 皇后脸色沉下来,帝师这么做了,弹劾她后宫干政的奏折便会如雪花片飞向北齐帝的龙案。 帝师从容不迫地朝皇后作揖,随即朝雕像走去。 皇后望着帝师的背影,手指紧紧攥着帕子,突然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绿枝吓一跳,连忙给皇后拍背顺气。 她知道娘娘为何会失态,不仅仅是因为娘娘猜疑帝师,还有娘娘对仪贞公主的死耿耿于怀。 娘娘中秋前便病了,没有去参加宫宴,方才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帝师也恰好不在都城,否则以帝师的大局观,绝对会阻止北齐帝将仪贞公主扔进野兽的笼子。 这成了娘娘心里的一道坎。 皇后止住了咳嗽,没有再进去,而是回了长乐宫,宣称病情再度复发了,无法去养心殿探望北齐帝。 帝师并不受皇后的影响,命人将雕像的碎石片清理掉,发现雕像底座连接着地宫的入口。 不过,随着雕像的崩塌,入口闭合,他们无法进入地宫查探情况。只能确定是有人启动机关,将埋藏在地宫的雕像升出地面。 而宫里的消息,也传到了宫外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历经两朝的两个年迈的大臣,在听到一丝风声后,拄着拐杖站在窗前,推开一扇窗,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他们知道皇宫雕像的来历,前朝太祖皇帝在驾崩之前,收罗海内外擅长机关术的奇人异士,给他打造一尊巨像,矗立在皇宫东面的承天殿,面朝金銮殿的方向,有守卫宗政家江山的意思。 历经三十年,工匠方才将这一尊巨像打造出来,每一处都是机关,与承天殿的地宫相通。 前朝在亡国之前,这一尊雕像矗立在承天殿的地面,守望着宗政家的江山。直到先帝造反,攻打进都城,这一尊雕像方才被藏进承天殿的地宫里。 前朝亡国之君在启动机关之前,扶着雕像说:“太祖雕像重见天日之时,便是复国之日。” 第395章 较量 先帝自认悍勇无敌,并不惧怕一个死人。他知晓这么一尊雕塑的存在,却没有安排人销毁。 反而让守卫宗政家江山的这一尊雕像,埋在地下好好地看着,看着他是如何抢夺宗政家的江山,又是如何踵事增华,将楚家的江山发扬得更甚。 先帝唯一忌惮的人,便是前朝太子。 他害怕昶元会卷土重来,推翻了他的王朝。 因此对前朝余孽赶尽杀绝。 几十年过去了,无论是先帝,还是北齐帝,都没有找到昶元的踪迹。 如今昶元传递出复国的信号,恐怕会令北齐帝更加寝食难安了。 果然,如这两位前朝老臣所料,北齐帝听到帝师禀报的调查结果,惊惧地瞪大了眼睛:“鹤清,朕没听清你说的话,你再说一遍。” “微臣与禁卫军统领在现场严密调查了一番,又询问了历经两朝的宫人,还特意去藏书阁查了前朝的史记,倒是得知了一些内情。” 帝师看着面如金纸的北齐帝,温声说道:“承天殿的雕像是前朝太祖皇帝收罗奇人异士打造而成,矗立在承天殿镇守前朝。前朝亡国之际,亡国之君将雕像埋藏在地下。” 说到这里,帝师稍作停顿,方才继续说:“知道机关的只有前朝太子,除了他之外,无人能开启机关,让雕像升出地面。” 北齐帝惊恐万状,只觉得一股寒气爬上他的脖子,心口凉了半截。 帝师的话无疑是告诉他,前朝太子就在他的身边。 北齐帝浑身冒出冷汗:“鹤清,你尽快将人给抓出来。”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朕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陛下,前朝太子的人在朝中根植已深,仅凭微臣一己之力,恐怕没那么快将人给找出来。”帝师说:“您再派几个人一起搜查。” 北齐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王,下一瞬又记起齐王挨了板子,还在府里养伤。 文武百官的面孔一张张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每当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帝师说前朝太子在朝中根植的势力。 样貌看起来再如何忠厚老实的大臣,在他眼底顿时变得面目可憎,疑心他们会是前朝太子的人。 北齐帝悲哀的发现,除了帝师和齐王,他竟然无人可用了。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赵颐。 这个儿子虽然心里向着大周,但是不会被前朝太子收买,覆灭了自家的王朝。 只不过搜查前朝余孽,一旦发现踪迹,必定要出兵剿杀。 如此一来,他要给赵颐一块调兵符。 涉及到兵权,北齐帝心中仍有一些顾忌,但想到悬在头顶的那把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到底是下定了决心,命人将赵颐请进宫。 随即,他对帝师说:“你忙碌了一日,早些回府歇着吧。” 帝师察觉到北齐帝是在让他回避。 自从坊间在传北齐帝无能后,北齐帝许多政事不再请教他,而是模仿他的处事风格。 帝师告退回府。 而赵颐也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养心殿,作揖道:“臣给陛下请安。” 北齐帝微微皱眉,目光落在赵颐的面孔,神色如常。并无面见天子的敬畏,也没有面见长辈的敬重。 如今赵颐已经认祖归宗,迄今为止,还不曾改口唤他一声父皇。 分明知道他龙体欠安,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北齐帝询问:“你可知今日宫里发生的事?” 赵颐说:“略有耳闻。” 北齐帝对这个不在跟前长大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对他只有算计和利用。 可如今看到赵颐神情寡淡,对他既没有孺慕之情,也没有曲意逢迎,心里没由来冒出一股子怒火。 但如今只有这个儿子能用,他只得将怒火压下去:“你说来听听。” 赵颐看向憔悴不堪的北齐帝:“陛下认为前朝余孽搬出雕像的目的是什么?” 北齐帝冷笑:“无非是恫吓朕。” “这是其一。”赵颐又添一把火:“其二,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重见天日,传递出前朝太子归来的信号,目的是在号召前朝的旧部。” 北齐帝脸色阴沉。 赵颐不再开口,北齐帝生性多疑,他说得多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把利害摆出来了,以北齐帝对前朝太子的恐惧,越琢磨便会越惧怕,进而采取行动。 果然,北齐帝开口了:“朕给你调兵符,卫所的兵马任你调用,一个月之内,找到前朝余孽的老巢剿除。” 赵颐没有应下来,而是提出一个条件:“母妃的生辰要到了,我身为人子,该去墓前祭拜她。” 北齐帝回绝:“你母妃册封为贵妃,朕另外给她修建园寝,暂时还没有入葬。你先在府里给她简单设立一块灵位祭拜。” 赵颐沉默不语。 北齐帝哪里不知道赵颐是在交换条件? 他怒火滔天,却又不能拿赵颐怎么样。 毕竟前朝太子图谋复国,他若是处置了赵颐,便是与大周撕破脸。大周助前朝太子一臂之力,那他就是内外夹击了。 “朕将你母妃的神牌,迁去园寝享殿。她生辰之日,你去园寝祭拜。”北齐帝妥协了,拿出一块调兵符递给赵颐:“退下吧。” 赵颐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却也没有顶撞北齐帝,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地拿着调兵符离开。 北齐帝将赵颐沉郁的神情收进眼底,冷笑一声,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 而赵颐离开养心殿,脸上的表情尽数敛去,又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之前那副作态,不过是为了让北齐帝放松警惕。 他若是痛快答应了,等他娘生辰那一日,北齐帝必定会有所戒备,派人盯紧他们。这样一来,不方便他们行事。 赵颐乘坐马车回到广陵王府,径自去往兰雪苑。 沈青檀心里挂念着赵颐,生怕北齐帝会刁难他,瞧见他步履轻松地回来,松了一口气:“二爷,陛下答应咱们去祭拜婆母吗?” 赵颐说:“他答不答应并不重要,我们防的不止是他,还有帝师。” 帝师掌握着全局,步步为营,将他推到如今的地位。 比起北齐帝,帝师才是最大的阻力。 赵颐握着掌心的调兵符,勾着唇角:“我们正好可以借力打力。” 能否拿到他娘的遗骸,端看这一次了。 第396章 皇后的决定 沈青檀略微松弛的心情变得沉重,北齐帝和帝师这两座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若是错失了这一次机会,再想接仪贞公主的遗骸回大周,除非北齐换了新帝。 而北齐的新帝,必须对他们没有敌意,也无防范之心,才有可能将仪贞公主的遗骸归还给他们,放他们回大周。 但以他们如今的势头,新帝不可能不忌惮。 沈青檀意识到,他们没有退路,唯有放手一搏了。 - 与此同时,北齐帝将调兵符给赵颐的消息不胫而走,文武百官心中震动,纷纷揣测北齐帝的用意。 皇后的父亲寿安侯听闻这个消息,便让寿安侯夫人往宫里递牌子,求见皇后一面。 因为皇后身体病弱,北齐帝特地给了恩典,寿安侯夫人每个月可以进宫一次。 恰好皇后在这个时候病情复发,寿安侯夫人低调地进宫,去了长乐宫。 皇后屏退左右伺候的人,病恹恹地靠在床头:“母亲,您今日是为了兵符一事而来?” “这是其一。”寿安侯夫人看着皇后的病容,嘴唇上毫无血色,疲乏无力地靠在床头,宽松的底衣衬得皇后的身子骨愈发瘦削。她心疼地说:“娘听说你又病了,本来也该进宫看望你。” “您别太担心,我这副身子骨就这样了。不会全好,也差不到哪儿去,躺个几日便能好转了。” 皇后面对亲娘,脸色稍显柔和:“至于兵符一事,您让父亲别太担心,陛下无人可用了,方才会重用广陵王。” “哎,你爹心里有数。”寿安侯夫人满面愁容:“他就是担心你和崇儿,会因着陛下放了兵权给广陵王,做一些糊涂事儿。” 皇后听了这话,眼睫微微颤动,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着寿安侯夫人的眼睛。 寿安侯夫人见状,以为皇后说的那句通明事理的话,只是为了宽慰他们二老的心,心里仍旧对广陵王受到重用而感到介怀。 “娘娘,楚家的江山来路不正,这不仅是先帝的心病,同样成了陛下的心病。” “先帝忌惮前朝皇室留下的一息血脉,害怕昶元的羽翼丰满了,联合前朝旧部复国。而且昶元的存在,时刻提醒先帝,楚家的江山是他偷来的。” “先帝的忧患,潜移默化的影响了陛下。最近前朝余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无疑给陛下增加了危机感。” “前朝余孽在皇宫放出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来无影去无踪的,这意味着身边有人与前朝余孽里应外合,或者是前朝的势力根植在陛下的身边。” “他太想除掉隐患了,又害怕朝中有大臣与前朝余孽勾结。这样一来,他重用广陵王,倒也合情合理。” “广陵王再如何不好,总归体内流着楚家的血脉,不至于帮着前朝余孽对付陛下。” 说到这里,寿安侯夫人握着皇后冰凉的手:“广宁公主出嫁那一日,你爹会联合百官上奏,请陛下册立太子。” 皇后抬眸看向寿安侯夫人,面对她慈爱的眼神,心底泛起一股涩意,排江倒海的情绪翻涌而来。 她想将埋藏在心底的话,毫无隐瞒地告诉寿安侯夫人。 可话刚刚到了喉口,便又哽住了。 皇后沉默了半晌,在看到寿安侯夫人鬓角的白发,终究是将未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您回去告诉爹,不必请陛下册立崇儿做太子。”皇后深思熟虑后,将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打算让崇儿回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 寿安侯夫人惊诧地看向皇后,疑心她是不是病糊涂了? 为了推齐王登上帝位,他们筹谋了十几年。 临门一脚,就这么放弃了? “崇儿既无治国之才,也无容人的肚量,更不懂驭人之术和谋略,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帝王。我之前若是不争的话,皇位落在贤王手里,哪里有我们母子的活路?” 皇后语气平和:“广陵王不同,他既有容人的雅量,又有经世之才。若是由他做储君,才是北齐百姓的福分。只要我们安守本分,他不会为难我们。” “你糊涂。广陵王体内流着大周的血脉,别说陛下不会让他做储君,就是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寿安侯夫人一脸不赞同:“再说,人心难测,广陵王现在是个好的,等他坐上那个位置,还能留有初心吗?” “只有他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我一命。”皇后语气极轻:“儿随娘,他定会与他娘一般,坚守着心底的信念。” 她已经觉察到了,有一股势力在给赵颐铺路,为的就是将他推上那个位置。 若是她去争,不仅会祸及自身,还会害得母族遭受重创。 更何况,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让齐王与赵颐争。 寿安侯夫人一怔,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后闭上了眼睛,歪着头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羸弱不堪。 皇后是她的长女,自小身体弱,性子孤僻,还有一些忧郁。即便是嫁进东宫,也仍然是一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模样,并不会去彼时的太子面前邀宠。 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会在他们面前提起仪贞。每次提起仪贞的时候,脸上才会有一点笑容。 她开始积极地吃药,配合太医治病。 直到仪贞去世,她承受了极大的打击,病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调理好了身体,便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寿安侯夫人面色渐渐凝重,皇后对她自己没能挽救仪贞的性命,始终耿耿于怀。 她不得不怀疑皇后是为了弥补仪贞,方才将这个皇位让给赵颐。 寿安侯夫人想起皇后方才那句“只有他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我一命”,大抵是这么做了,才能解开她的心结? “兹事体大,我得回去和你爹商量。”寿安侯夫人叹息:“毕竟这攸关整个家族的存亡。” 皇后抿紧了唇瓣,寿安侯府举全族之力为齐王筹谋,付出了太多,眼见就要成功了,她突然说放弃,实在是太过儿戏。 就算父亲肯纵着她胡闹,背后的势力也绝对不会答应。 皇后沉默许久,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寿安侯夫人:“您把这个交给父亲,父亲看了后,便会有了决断。” 寿安侯夫人收下锦囊,小坐了片刻,便辞别回府。 皇后静静地靠坐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帐顶的绣纹,不知过去多久,方才缓过神来,从床头的暗柜里取出一个匣子,缓缓地打开了。 第397章 身世揭露 匣子里装着一支断成两节的碧玉簪子,鲜红的血从断口处渗进细腻通透的簪身,仿似丝丝缕缕的烟云弥散开。 这是侍卫杀了野兽之后,收殓仪贞骸骨时发现的簪子。 皇后拿起半截簪子,一股沁凉的寒意侵入指骨。 这一支碧玉簪子,仪贞生前一直戴在头上,据说是她的皇兄离开北齐时,送给她的一样首饰,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约定。 如今玉断魂消,他们兄妹俩,再也不会重逢。 皇后抿紧了唇瓣,仪贞一个质子公主,在北齐的处境很艰难,跟在太子身边之前,遭受世家子弟欺辱,寸寸捏碎她的傲骨。 为了送她皇兄回大周,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无名无分的跟在太子身边。可她的生活并没有变好,反而在太子的纵容之下,就连府里的刁奴都能爬到她的头上。 即便是如此,她面对众人时,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这样一个跌进泥沼里,被压断了脊梁的人,过得再艰辛和屈辱,她仍旧保留着自己的一份体面。 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任由自己沉沦进泥潭里。而是选择振作,从泥沼里挣扎着爬出来,朝她心里的希望和信念努力。 她在仪贞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面对皇室和家族的压迫,她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反抗,也没能在被安排的命运中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仪贞的这一份坚韧和傲骨,让她心里受到极大的触动。她想像仪贞一样,挣脱束缚在身上的枷锁,遵从自己的内心活着。 毕竟她在北齐的身份地位,比起悲惨的仪贞,不知要好多少倍。仪贞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又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认了命呢? 从那以后,她开始好好吃药,爱惜自己的身体,并且学会拒绝太子。 当她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之后,突然之间发现,拒绝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困难。 她对仪贞惺惺相惜,可这个让她感到惺惺相惜的女子,却惨死在斗兽场。 皇后从思绪中抽离,轻轻将簪子放回匣子里。 她有这个能力挽救仪贞,偏偏因为她没有出席宫宴,而错失了救仪贞的机会。 如果她的消息再灵通一点,去的再快一点,是否会是另一番局面? 仪贞没有死,终于等到了她的皇兄来接她回国。 可惜,没有如果。 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无论他们怎么去努力,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皇后心里极其压抑,合上了匣子,重新放回了暗柜。 - 另一边,寿安侯夫人从皇宫回到侯府,候在门房的小厮行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夫人,侯爷在前院书房等您。” 闻言,寿安侯夫人去了前院书房。 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瞧见寿安侯夫人回来了,连忙请了安,将紧闭的门打开。 寿安侯夫人进了门,瞧见寿安侯坐在太师椅里,捧着一本册子在翻阅。 “侯爷,我将您的话带给娘娘了。娘娘让我托句话给您,广宁公主出嫁那一日,不必联合百官请奏陛下册立太子。” 寿安侯夫人叹一口气:“娘娘心思重,又有一股轴性儿。这么多年来,只把仪贞公主放在心上过。她有能力阻止,却因为身体的缘故,没能救下仪贞公主,在心里和自个较劲儿。” 她猜测道:“如今仪贞公主的儿子回来了,娘娘想将广陵王推上储君的位置,恐怕是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吧?” 寿安侯听了这话,眉头紧拧:“荒谬。” 他把手里的书册往桌子上一扔,神色不虞:“整个家族将资源和人脉,全数倾注在齐王身上。如今贤王被贬回封地,广陵王的身份注定他与储君之位无缘,这个位置非齐王莫属。临门这一脚,她放弃了扶植齐王。我该如何向家族交代?向扶植齐王的党派交代?” 说到这里,寿安侯面色愠怒:“临时换人也就罢了,她竟然糊涂的要扶植广陵王。这是在与文武百官作对,与北齐的百姓作对。” 寿安侯夫人看着寿安侯面色铁青,发了好一通火气,便知道他不会顺着皇后的心思行事。 她想要为皇后说几句话,让寿安侯消消气。 突然间,寿安侯夫人记起一件事。 “我险些忘了,娘娘托我捎带一个锦囊给您。”寿安侯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双手递给寿安侯:“娘娘说,您看了这个锦囊,心里便会有定夺。” 寿安侯拿过锦囊,拆开了细绳,抽出一封信。 只是看了一行,寿安侯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拿着信笺的手指骨泛白,仿佛在极力的克制某种情绪,才不至于将这一张薄薄的信笺给撕碎。 寿安侯逐字将信给看完,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显得他一张威正的国字脸,极为凶煞骇人。 “嘭”的一声,他一掌拍在桌面上:“这个孽障!” 寿安侯夫人吓一大跳,瞧着寿安侯的脸色不对,连忙将信抽了过来,细看一眼,神色骇然:“侯……侯爷,崇儿……崇儿他不是娘娘所出?” 那、那皇后娘娘不是为了心底的结,才想着扶植广陵王做储君? “难怪……难怪娘娘说,只有广陵王坐上那个位置,她才能活命啊。”寿安侯夫人一张脸煞白:“这件事儿揭露出来,她必死无疑。她不敢去和广陵王争,怕会泄露了崇儿的身世,这才想要将崇儿打发到封地去。” 寿安侯夫人捂住自己的胸口,嘴里反复念着“糊涂”二字,实在是想不通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寿安侯闭了闭眼,疑心是皇后身子骨弱,无法生育孩子,为了稳固地位,方才铤而走险,抱养了一个孩子。 他想到齐王是一个宫人与侍卫私通怀上,被皇后秘密圈养在长乐宫的暗室里生出来,脸色又沉了沉。 之前一些看不明白的事儿,如今倒是全都想明白了。 皇后有意推动齐王针对上广陵王,便是为了让齐王犯错,再顺理成章的贬到封地去。 寿安侯的右眼皮,蓦然间跳动,似乎在预示着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398章 祭拜 寿安侯夫人提心吊胆地问:“侯爷,咱们该怎么办啊?” 齐王不是北齐帝的血脉,万万不能再扶持他上位。唯有像皇后所说的那般,将齐王送回封地去,远离都城这处是非之地,才不会被人揭穿了身世。 寿安侯说:“我亲自见娘娘一面,再做定夺。” 这一封信寥寥数语,并没有详细说明情况。按照他对皇后的了解,绝对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至于齐王的身世,或许不像信里说的这般简单,恐怕还有别的隐情。 寿安侯夫人想到后妃会亲制度,生身父母每年可以奉特旨进宫一趟。 虽然她得了恩典,每个月可以入宫一次,但是寿安侯一年只许见皇后一次,还得在拿到陛下给的特旨的情况下。 她问:“您今日进宫?” 寿安侯回:“广宁公主出嫁之后,我再请旨进宫一趟。” 至于请奏立太子一事,只能往后缓一缓。 - 另一边,誉王听闻北齐帝给赵颐兵权的消息,手指有节奏地叩击圈椅扶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提了提唇角。 扶植赵颐在北齐做皇帝,比他想象中的阻碍还要小一些。 他顺着赵颐来北齐之后的成长轨迹来看,必定有人在暗中帮扶赵颐,并且这个人在北齐的地位不低。 北齐帝忌惮赵颐,害怕赵颐一心向着大周,而背叛了北齐,又怎么会重用赵颐呢? 事实上,赵颐掌管礼部,接管了齐王的职责,还握有卫所的调兵符。 北齐帝生性多疑,满朝文武,谁有这个本事能够让他将权柄交给赵颐? 除了帝师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誉王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如果扶植赵颐的人是帝师,那么在这北齐,还有哪位皇子能和赵颐争锋? 这时,下属说:“殿下,广陵王预备在护国公主生辰那一日,亲自去岭妃园寝祭奠护国公主。” 誉王微微蹙眉,清明节不见赵颐请命去祭拜仪贞公主,偏偏等到仪贞公主生辰那一日。而那一日,恰好离他迎接广宁公主回大周,只差了两三日。 他直觉此事并不简单。 誉王朝下属勾一勾手指:“皇姑母生辰那一日,你们暗中盯着广陵王。他若是趁机去盗取遗骸,你们出面去帮忙。” 最后半句话充满了深意,下属却瞬间领会了过来,连忙应下声,准备退下去。 “慢着。”誉王问:“齐王那边的消息查得如何了?” 下属回禀:“有了一点眉目,还在继续深查。” 誉王摆一摆手,示意下属退下。 - 赵颐手里掌握卫所调兵符,格外引人注目,各方势力安排人在暗中盯梢他。 赵颐敏锐地觉察到都城的氛围紧绷,隐隐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各方势力,全都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一个契机。 而这一个契机,很快便到来了。 仪贞公主生辰这一日,沈青檀起一个大早,特地吩咐流月准备一件素面长裙,乌黑如云的青丝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只戴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流月手里拿着一盒脂粉,正准备给沈青檀涂抹。 沈青檀抬手制止了:“今日去祭奠护国公主,不必涂脂抹粉。” “是。”流月放下脂粉盒子,轻声说道:“按照您的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样祭品,装在食盒里,命人送去马车里了。” 沈青檀微微颔首,抬手抚顺鬓角的碎发,起身去外屋用早饭。 这时,听雪站在门口拍一拍身上沾染的雨水,方才进了门。 她一边摆膳,一边说:“王妃,昨儿夜里秦老板派身边的掌柜来送信,说是这几日下雨的缘故,他们遇到了山崩,阻了他们来都城的路,请您派人去接应他们。” “掌柜赶来都城,天都黑了,压根进不了城给您报信,便去京郊的客栈等着开城门。这事儿说来也是赶巧,他恰好在客栈遇见了办差的孙副将。” “孙副将认得那个掌柜是秦老板的人,担心秦老板被堵在半道上危险,便没有等到天亮进城给您汇报消息,当即带了几个人去接应秦老板。” 听雪说话间,已经将早膳摆齐在桌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沈青檀。 她又说:“掌柜听从孙副将的话,等天一亮,城门打开了,便找上王府给您报信儿。” 沈青檀眉头紧拧,去年为了扳倒林家,她开了一家茶叶铺子,特意去信给秦老板和顾舅舅调运货源。 那时,秦老板在回信里说,待到今年开春,他便动身来北齐做买卖。 因为秦老板心里挂念她的安危,又自觉自己是一个商贾,没什么权势,帮不了她。便想着将买卖做到北齐,开拓了人脉,说不定有帮得上她的地方。 如今看来,秦老板已经动身来北齐了。 沈青檀连忙接过信,抽出里头的信笺,一眼扫过去。 果然,与她猜测的差不离。 一旁的赵颐多心地问一句:“这信是秦叔送来的?” 沈青檀点了点头:“上头的私印能对上。” 赵颐却觉得不对劲,这几日虽然在下雨,但是雨水不至于让山崩。 山崩的时机恰好在秦老板来都城的路上,将他们堵在了半道。 他正要开口,便听沈青檀思索道:“大概是太巧合了,孙叔担心秦叔有危险,才会在没有传话给我的情况下,急着赶去接应秦叔。” “你别担心,我再加派人手过去。”赵颐安抚道:“孙副将武艺高强,就算他寡不敌众,等江朝带着人赶过去,也能保他们全身而退。” 沈青檀闻言,心里稍稍踏实了:“多带一些人去。” 赵颐笑道:“好。” 他将话吩咐下去。 江朝立即带着一队人马出城。 沈青檀心里压着秦老板的事儿,原来因为今日即将要面临的事儿,便没什么胃口,眼下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赵颐倒也没有勉强她,只是吩咐流月将驼酪粥带上,以防沈青檀在路上饿了,还能吃一点粥垫一垫肚子。 一应事宜准备好,沈青檀从屋里出来,便瞧见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乌黑的云遮蔽了天青色的天空,沉沉压在屋脊上方,也似压在了她的心口,心绪无端变得浮躁。 赵颐撑着一把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夫妻二人并肩去往府外,乘坐马车朝岭妃园寝而去。 马车即将要抵达岭妃园寝,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拦在马车面前:“王爷,追查到了前朝余孽的行踪。” 第399章 遗骸被盗 赵颐挑开车窗帘子,看向马背上的将领:“前朝余孽出现在何处?” “在国寺后山崖下。”将领说:“属下已经安排人点兵,等您一到,便立即去追捕。” 赵颐眉心一沉,侧头看向沈青檀。 沈青檀体贴道:“二爷,你先去追捕前朝余孽,我去祭拜护国公主。” “你先回府。”赵颐温声说:“娘不在园寝,去不去都一样。” 他主动提及要祭拜生母,北齐帝发了话,让他们来岭妃园寝祭拜,总得走个过场。 如今横生出枝节,也就没有去园寝的必要了。 何况眼下是多事之秋,单独留沈青檀一个人在岭妃园寝,他也不放心。 沈青檀点点头:“正好我们在府里立了一块灵位,等你回府了,我们再一块去祭拜。” 赵颐应下声,转头对将领说:“回程。” 将领在前边开路。 车夫调转马车,往来时的路疾奔。在经过国寺山脚下,瞧见有一队兵马,立即勒住缰绳,急急停下马车。 赵颐辞别沈青檀,下了马车,带领一队兵马往国寺后山崖下而去。 暗中盯梢的人,瞧见赵颐去往国寺的方向,便觉得主子的猜测应了验。 赵颐哪里是去国寺捉拿前朝余孽啊? 分明是借着捉拿前朝余孽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去国寺盗取仪贞公主的遗骸。 只不过上一次齐王偷盗遗骸失败了,北齐帝必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次注定了赵颐拿不走。 他们悄无声息地跟踪赵颐来到后山崖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赵颐来后山崖下作甚? 为何不是去国寺搜捕前朝余孽? 下一刻,他们看到将士们在林子里搜捕,仿佛真的在找前朝余孽。 否则,如何顺势盗走遗骸? 还是说……他们猜错了? 赵颐是真的找到了前朝余孽的踪迹? 念头刚刚一过,他们便看到信号弹在天空炸响。 发射信号弹的方向,正是国寺禅院。 他们神色凝重,先是看看正在和将领谈话的赵颐,又看看山顶国寺的方向,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声东击西。 人人都知道赵颐想完成仪贞公主的遗愿,将仪贞公主的遗骸接回大周。 今日仪贞公主的生辰,多方势力会在暗中关注他,猜测他是否会在今日动手。 正是因为各方的势力,全都将目光聚焦在赵颐的身上,赵颐又怎么敢亲自去国寺窃取遗骸? 那也太过惹眼了。 赵颐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带人在后山崖下搜找前朝余孽,另外安排了人手埋伏在禅院,等待时机成熟了,便抢了遗骸。 想到这里,他们立即赶到国寺禅院,便见十几个黑衣人,正在和看守院子的僧人,以及皇家暗卫激烈地打斗。 蓦然,暗卫握着长剑,出手又快又狠,剑锋凌厉地刺向黑衣人的咽喉。 他们眼见黑衣人要被刺伤的时候,顿时想到誉王交代的话。若是赵颐的人趁机偷盗遗骸,他们要出面去帮忙。 这样想着,他们已经拔出长剑,动作迅疾地挑开暗卫的长剑,加入了混战。 黑衣人意识到自己不敌,趁势抽身而去。 誉王的人见了,啐骂了一声,紧跟着逃走。 皇家暗卫想要追过去,又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没有追过去。而看守禅院的僧人,整理了一下僧袍,推开了紧闭的门扉,抬眼朝供桌的方向望去,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供桌下放着的一口箱子不见了。 僧人急忙对皇家暗卫说:“施主,贵人的遗骸不见了。” 皇家暗卫头领推开僧人,大步迈进禅房,果然放着箱子的地方,空荡荡的。头领的脸色沉肃:“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箱子,是在什么时候?” 僧人回道:“今晨上供品的时候,贵人的遗骸还在呢。” 头领面庞紧紧绷着,若是弄丢了仪贞公主的遗骸,没有找回来的话,他们全都得掉脑袋。 他仔细思索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突然之间,他似乎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几个跨步来到供桌前,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敲一敲地面,发出“咚咚”的空响声。 头领拔出绑在小腿内侧的匕首,撬开了地砖,便见一个黑魆魆的泥洞。 他面上覆上了一层寒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我们中计了。” 黑衣人在明面上抢,另外有一拨人从地道里爬进来,偷走了遗骸。 好一招声东击西。 “你去知会方丈,让他安排武僧搜查。”头领吩咐了僧人,大步流星地走出禅房,指使其中一个暗卫:“你进宫去禀报陛下,其余的人随我去搜查。” 全都交代下去后,头领钻进了暗道,顺着窄小的暗道爬出去,方才发现是后山。 他四处睃寻,后山林木森森,荆棘遍布,不见半个人影。他的视线定格在地上,只见地面的冒尖的野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顺着这一条线索找下去。 蓦然,他听到脚步声,正准备回头,冰冷的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400章 前朝太子私印 暗卫头领浑身肌肉紧绷,手握成拳头,蓄势待发。 这时,他听到身后挟持他的人扬声喊道:“殿下,属下抓到前朝余孽了!” 头领神色愕然,完全没料到他被当做前朝余孽给抓住了。 转念之间,他又想起另一桩事。 广陵王奉皇命剿除前朝余孽,那么他身后之人是广陵王的下属。 难道是广陵王派人来偷盗仪贞公主的遗骸? 其一,广陵王有这个动机,他想将仪贞公主的遗骸护送回大周。 其二,方才有两拨人,一明一暗,联合起来偷走仪贞公主的遗骸。他顺着暗道爬出来,来到这一处后山,便被广陵王的人当做前朝余孽给抓住了。 实在是太巧合了。 他不得不猜疑,是广陵王故意拿追捕前朝余孽做借口,来到国寺后山做接应。等他们追踪过来的时候,便给他们扣上一顶前朝余孽的帽子,然后拿下他们,好让偷盗遗骸的贼子脱身。 想到这里,头领神色凛然,正要开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绿荫中走出来,赫然是广陵王。 头领见到赵颐,沉声说道:“殿下,属下是皇室暗卫,镇守贵妃娘娘的安眠之地,并非前朝余孽。” 赵颐眸光清淡地扫过他的脸,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亲口说过贵妃娘娘的遗骸,埋藏在岭妃园寝。你却说是陛下派你来国寺,看守贵妃娘娘的安眠之地?” 头领脸色一变。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去陛下面前分辩。”赵颐一挥广袖:“带走。” 头领下意识就要出手,在碰到腰间剑柄的一瞬间,冷静下来。 毕竟面前之人是广陵王,陛下的亲儿子,若是有个好歹,必定会拿他问罪。 再者,他寡不敌众,还不知道会横生出什么枝节。 横竖都不利于他,也便没有对抗的必要。 头领缓缓放下了手,打算见到陛下后,将国寺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陛下,再请陛下审问广陵王。 江暮示意两个士兵上前,反剪着头领的手,拿一根麻绳捆起来,方才收了架在头领脖子上的长剑,亲自押着头领下山。 头领转过身来,便见到跟着他从暗道里爬出来的两个暗卫,几乎是一出来,便被士兵拿刀架在脖子上,毫无半点反抗能力,乖乖束手就擒。 甚至还有一个士兵,跪趴在暗道入口,伸长脖子往里看,看里头还会不会有人爬出来。 头领见他们这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脸色阴沉了下来。 “快走。”江暮催促一声。 头领额角青筋跳动一下,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迈着步子下山。 将领心底对暗卫的身份存疑,但是事关前朝余孽,不敢掉以轻心。 若这些人是皇室暗卫,北齐帝自然不会治他们的罪。 若是前朝余孽,那么他们卫所的将士就立了大功。 想到这里,将领示意士兵押送其他两个暗卫回都城。 赵颐吩咐士兵将暗道封起来,方才准备下山。 蓦然间,他的脚步一顿,眸光清幽地看向前方,只见方丈带领武僧赶了过来。 “阿弥陀佛。”方丈行了一个佛礼:“不知施主为了何事来到国寺后山?” 赵颐还了一礼:“卫所的士兵追查到前朝余孽的踪迹,一路追查到国寺后山崖下,我便带兵来捉拿前朝余孽。” 方丈来的路上,碰见了江暮等人,押送暗卫下山。 他询问道:“施主捉拿的人,是前朝余孽,还是其他可疑之人?” “自然是前朝余孽。”赵颐反问道:“莫非后山除了前朝余孽之外,还有其他可疑的人?”顿了顿,他又问:“方丈乃佛门子弟,远离红尘,六根清净,仍旧插手凡尘俗事?” 方丈眼神平静祥和地注视赵颐,再次念了一句佛号,带领着武僧离开。 赵颐望着方丈的背影,微微蹙眉,总觉得方丈离开得太轻巧了。 倒像是本来就不打算深究。 他压下心底的疑虑,带着剩下的将士下山,瞧见七八个士兵从后山崖下抬出四五个箱笼,放在一辆拉货的马车上。 赵颐与其中一个士兵,眼神短暂的交接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其中一口箱子。 皇家暗卫和高僧把守在禅院周围,并没有在附近巡逻。 他安排孙副将拿罗盘辨别方向,开凿出一条暗道,通向存放遗骸的禅房。 之后又吩咐江朝在后山崖下的山洞内,放一些与前朝有关联的东西,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再留下一些线索伪装成前朝余孽的行踪,在他娘生辰这一日,将士兵引到后山崖下。 与此同时,他还安排了两批人马,一批明面上闯入禅院抢遗骸,另一批则是通过暗道将遗骸带出来。 若是暗卫没有发现暗道追过来,他的人便会带着箱子,乔装成前朝余孽留下的东西,混进队伍光明正大地抬出来。 若是暗卫发现了,追查了过来,他便给暗卫扣上前朝余孽的帽子,将人押送回京,阻挡暗卫继续追查。 即便暗卫怀疑他,也会因着顾忌他的身份,不敢与他对抗。 必定会在御前告他一状。 这些物件便能派上用场了,证明他的确是来国寺追捕前朝余孽。 北齐帝相不相信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北齐帝手里没有证据,不能将他如何。 这时,一个将士走上前,将一个物件递给他:“殿下,这是属下在山洞里发现的私人物件,像是前朝太子的。莫非是前朝太子,之前就住在山洞里?” 赵颐听到将士的话,微微一怔,眸光落在将士手里的印章上,看到底部刻着“昶元私印”四个字,脸色骤然变了。 这不是他让江朝放进山洞里的东西。 第401章 王妃失踪 赵颐神色凝重,前朝太子的私印凭空出现在山洞,这其中说明了一个问题,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幕后之人的监视之下。 这一枚私印交到北齐帝手里,必定能够洗清他盗取遗骸的嫌疑,甚至会让北齐帝认定,遗骸是前朝余孽偷走的,为的是借助遗骸和大周联手,推翻楚家的江山。 北齐帝非但不会再猜疑他,反而会对他的态度很友好,希望他能够出面维系大周和北齐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一枚私印表面上看似是在帮他,实则又似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淡声道:“或许吧。” 将领听到这句话,满脸喜色:“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前朝余孽的踪迹,这回被咱们找到了前朝太子栖身的一个据点,那离抓住前朝太子不远了。” 赵颐垂下眼睫,看向掌心的私印,对将领的话不置可否。 他心底生出一个疑点。 这一枚私印是谁放在山洞的? 前朝太子吗? 如果是前朝太子,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特地助他脱困,让他欠一个人情,帮助前朝推翻楚家的江山? 但是这一步棋,赌的是他的人心,不一定有胜算。 因为他体内流着楚家一半的血脉,即便他不愿意留在北齐,但也不意味着他会帮助前朝复国。 前朝太子步步为营筹谋着复国,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赌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一旦赌输了,便会满盘皆输。 几十年的筹谋,全都毁于一旦。 若不是前朝太子,那究竟是谁?前朝太子的私印,又为何会落入幕后之人的手里? 赵颐一边思索间,一边往马匹走去,在拽住缰绳的一刹那,不知想到什么,向来温和的眼眸,骤然变得冷冽。 他脚步一转,快步来到拉货的马车旁边,径自打开其中一口箱子。 只见箱子里放着的并不是骨骸,而是几块石头。 猜测得到了印证,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直冲大脑,赵颐感到无比的愤怒,攥紧了手里的私印。 这一枚私印在提醒他,不必再做无用功,无论他使用什么手段和计谋,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藏在幕后的人,不但洞穿了他的心思,还对他了如指掌。 赵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挫败。 随之而来的,还有受制于人的无力感。 这个时候,急骤的马蹄声传来。 赵颐偏头望去,认出马背上的是江朝。只见江朝冷锐的眉眼,透着一股焦灼。无端的,他心底的那根弦绷紧了,似乎意识到江朝带来的,并非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下一刻,江朝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他面前:“殿下,王妃不见了。” 赵颐有种脑袋一空,当头棒喝的感觉,似乎不能理解“不见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他面庞紧绷,沉声问道:“不见了?她不是在王府吗?” “属下奉您的命令出城去协助秦老板回府,在半道上便遇见了孙副将和秦老板等人,未免您和王妃担心,便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谁知,管家问起王妃。说是王妃收到一封信和一个信物,认出是秦老板的贴身物件,便带着护卫出府了,直到我们回府也不见王妃回来。” “属下派人去找王妃,又联系上镇北王府的暗桩,谁知他们也联系不上王妃身边的护卫。最后调查了一番,只能确定王妃出城了。” 江朝将事情始末,细说给赵颐听,随后又说:“王妃行事很谨慎,一旦觉察到什么,必定会留下线索。何况保护她的护卫武艺高强,并且还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如今他们全都没有回应,王妃是不是……” 说话间,江朝感受到赵颐周身的低气压,还有越来越紧绷的面部表情,最后几个字在喉间滚了滚,又吞咽了下去。 不敢说出来。 他正要问下一步怎么做,便听到赵颐压着声音,向来温润清雅的声线,此刻显得格外沙哑。 “你回去调派人手,出城去找。”赵颐吩咐了江朝,转头看向将领:“你回卫所,调派士兵去找王妃。” 将领拧紧眉毛:“殿下,陛下下了口谕,卫所的士兵只配合您追捕前朝余孽。” 赵颐冷声说:“若是王妃被前朝余孽抓走了呢?” 将领神色一变,连忙说道:“属下这就去卫所调派兵马去找王妃。” 赵颐拽过缰绳,翻身上马,点了七八个士兵随他去找人。 第402章 帝师的目的 赵颐从江朝那里得来的消息有限,只知道沈青檀带着护卫离开都城去找秦老板,其中细节却不太清楚。 秦老板昨夜已经派人来找沈青檀求助,孙副将连夜赶去支援,绝对不会再另外写一封信派人送到王府。 沈青檀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仍旧带着人出城,可见这一封信不是秦老板写的,而是另有其人。 赵颐几乎能猜到信里的内容,大抵是涉及到秦老板的安危,而信物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赵颐策马扬鞭,战马飞踏而去。 乌云蔽日,与山路尽头接壤,似要将一人一马侵吞。 江朝看到这一幕,心口猛地一跳,连忙翻身上马,追赶回都城。 赵颐沿着城外的官道与山道,漫无目的搜找沈青檀,接连来向他报信的人,全都没有带来得用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而沈青檀的危险在增加。 将领抬头看向昏沉的天空,“轰隆”一声雷声大作,不由得开口:“殿下,大半日过去了,咱们没有找到王妃,也没有找到半点线索。这天越来越昏暗,恐怕是要下大雨。” 说话间,他偏头看向站在战马旁边的赵颐,眉眼浸染着雨雾,透着春寒的凛冽。 这一路找过来,赵颐的脸色越来越沉冷,越来越寡言,似乎在压制着心底的情绪,害怕多说一句便会将内里的弱点暴露出来。 赵颐仿若未闻,目光寒凉地看向前方的庄子,正准备让人去搜找一番。若是再找不到,便回都城去找他心里猜疑的那个人。 这时,紧闭的庄子大门打开。 护卫与婢女簇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来。 他的眼神太直白,伞下的女子有所觉察,抬眸望了过来,神色惊诧:“二爷,您怎得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沈青檀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她意识到了,赵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正要解释几句,只见赵颐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快步朝她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二爷,我……” 不等沈青檀把话说完,赵颐紧紧地抱着她,用力到手指发颤:“蛮蛮……” 直到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存在,一种深深的后怕奔涌而来。 他几乎以为会失去她。 沈青檀感受到赵颐强烈的不安,伸手抱住他:“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说秦叔在郊外的一座宅子里,请我亲自去宅子接秦叔,并且还附上了秦叔的信物。” “秦叔是为了我来北齐,我担心他真的被抓住了,准备谋划一番去救秦叔。但我在信封内侧发现简易构画出的地图,那张图标出了国寺后山崖下的山洞,以及后山的暗道。” “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掌控下,当即乱了心神,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害怕自己不去赴约,那人会将我们的筹谋给揭露。” “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在信笺上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特殊香气。” “这一股香气很特别,沉水香里加了一味别的香料,隐隐有一丝木质涩苦的气息,只在燕一送来的对联闻到过。因为香气很特殊,所以我的记忆很深刻。” “我疑心这个人是帝师,若是帝师的话,我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自己的小聪明逃不过他的眼睛,自作聪明的行为,只会惹恼了他。” “他步步为营,将你推到今日的地位,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应该不会让我们出事。所以我带着护卫来赴约,想要看看帝师大费周章的请我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出城的时候,安排了护卫去给你送信,还在路边做了记号。等到了宅子,我们便被控制住,之后被他们带到了这座庄子。” “虽然帝师没有露面,但也没有为难我,留了两个婢女在我身边伺候,提出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直到方才,才放我离开。” 沈青檀在被控制的时候,便猜到了帝师的目的是赵颐,甚至怀疑是帝师打算利用她来威胁赵颐。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被她给否决了。因为帝师知道他们今日去盗取仪贞公主的骨骸,凭着他手里的这一条消息,便足以和赵颐谈判。 她始终猜不透帝师的目的,直到现在看见赵颐慌乱和紧张的神情,隐隐意识到帝师是利用她的失踪,逼迫赵颐达到什么目的。 沈青檀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帝师在北齐只手遮天,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他有千百种手段,达到他的目的。”赵颐低声说:“你不用给我道歉,此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 他在国寺没有遇见沈青檀派来的人,也没有在地上发现她做的记号,大抵是帝师将人给控制住,再清理了地上的记号。 镇北王给沈青檀安排的护卫,各个武艺高强,却轻易的被帝师的人给镇压住,可见帝师的实力深不可测。 帝师知道他今日会盗取骨骸,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给他善后,任由他顺利的把骨骸带走,让他以为目的达成的时候,再给他当头一棒。 显然帝师并不满足于此,还在秦老板的身上设局,刻意制造山崩,阻止秦老板回都城。再利用沈青檀对秦老板的在意,将她引出城。 为防筹码不够,便拿他的安危来胁迫沈青檀,让她不得不去赴约,再隐匿她的踪迹。 没有顺利拿到骨骸的挫败,与受制于人的愤怒、无力,再面临着失去沈青檀的恐慌,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没有绝对的权势下,他将无法顺利拿到娘的骨骸回大周,也无法守护身边人。 从他穿上北齐皇子服的那一刻,便走进了帝师为他编织的丝网中。 只要帝师不放他们回大周,他们回国之路便遥遥无期。 比起回国,他更害怕没有能力保护沈青檀。 帝师今日的所作所为,像是在警告他。 倘若再有下一次,沈青檀便不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赵颐不想受制于人,也不想任人摆布,更不想将沈青檀置身在危险中。而他想要摆脱这一切,唯有坐上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赵颐突然明白过来,明白了帝师真正的目的。 第403章 赵颐的决定 帝师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争夺皇位,否则不会煞费苦心逼迫他来北齐,更不会为他肃清障碍,将他扶植到如今的地位。 但他从未想过留在北齐,一心想要回到大周。 帝师为了激发他对皇权的渴望,精心为他设了一个局,并且没有刻意遮掩身份,仿佛不怕他将他的野心泄露出去。 这般无所顾忌的态度,令赵颐心情沉重,不由得想起那枚前朝太子的私印,心底生出两个猜疑。 其一,前朝太子早已折在帝师的手里。 其二,帝师就是前朝皇族后裔。 赵颐偏向后者。 帝师有经天纬地之才,殚精竭力的治国安民,可见他的眼底装着北齐的百姓。 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人,按照常理是要挑选一位仁德的明主,可帝师却偏偏扶植了昏庸无能的北齐帝。 如果帝师是前朝皇族后裔,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因为帝师想要复国,所以才会选择没有脑子的北齐帝做皇帝。如此一来,帝师能够更好的掌控北齐帝,成为他手里的傀儡。 等待时机成熟了,再一举推翻楚家的江山。 想到这里,赵颐心底又生出别的疑点。 帝师是前朝皇族后裔,而他是北齐帝的子嗣。帝师扶植他做皇帝,又谈何复国呢? 只凭这一点,便全数推翻了前面的推测。 难道是帝师追逐权势,舍不下手里的权柄,特意挑上他这个在北齐毫无根基的皇子,成为他手里下一任傀儡皇帝? 赵颐冷笑一声,不再去揣测帝师的心思。 既然帝师想把他推上皇位,那他就顺了他的意,但谁也别想妄图掌控他。 赵颐经过今日之事,心里很清楚,有帝师这么个存在,他不仅拿不走他娘的遗骸,更不知道他娘的骨骸被藏在什么地方。 只有他坐上皇位,才能将北齐的国土,并入大周的版图。以此告慰他娘的亡魂,让他娘在这一片土地安息。 这么一来,不仅完成娘的遗愿,还不用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北齐。 赵颐在沈青檀耳边轻声说道:“他想要我争,那我便争一争。” 沈青檀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心里蓦然有些难过。赵颐并没有野心,只想着替靖安帝分忧,再过好他们的小日子。 如今却被帝师逼迫,踏上争权夺势的道路。 赵颐问:“你说可好?” 沈青檀见他在征求她的意见,心尖酸软:“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 赵颐得到沈青檀的支持和承诺,浸在冰水里的一颗心回暖,薄唇吻了吻她的云鬓。 夫妻二人平复了情绪,一同回到广陵王府。 北齐帝早已安排人等在广陵王府,禁卫军看到赵颐回来了,便立即将他请进宫。 赵颐并未换衣裳,就这么随禁卫军进宫,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里头有声音传出来。 “广陵王拿追捕前朝余孽做借口,带人去国寺搜捕。实则是盗取贵妃娘娘的骨骸,并且以属下是前朝余孽的罪名,缉拿属下,阻止属下追查下去。” “陛下,并非属下恶意揣度广陵王,而是广陵王有作案动机,出现在国寺的时间点也很巧合,属下不得不怀疑他。” “再则,国寺在天子脚下,又有卫所的将士和国寺武僧巡逻。若是前朝余孽藏在国寺后山崖下,早就被捉拿归案。” 赵颐听到这里,推开了紧闭的门,只见皇家暗卫在大殿中间跪成一排,在北齐帝面前告他的状。 他移开视线,抬眸看向高位上的北齐帝,脸色铁青,眼底布满了怒火。 赵颐行礼:“微臣给陛下请安。” 这一句话,不知道哪个字眼戳痛了北齐帝,一股怒火窜上头顶,无法克制地抓着镇纸朝赵颐砸了过去。 赵颐侧身避开迎面砸过来的镇纸,镇纸擦过他的肩膀,“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断成两半。 守在一旁的宫婢与内侍,吓得脸色发白,屈膝跪在地上。 赵颐看向脚下的金砖,被镇纸砸出指甲盖大的豁口,便知北齐帝用了多大的力道。若是砸在他的头上,恐怕要血溅于此。 北齐帝在镇纸脱手而出的那一刻,大脑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双手抑制不住的发抖。 这段时间以来,他变得愈发狂躁暴戾。稍有一点不顺心的事,便会勃然大怒。 他听暗卫说赵颐打着追捕前朝余孽的幌子,私底下盗取仪贞的骨骸,顿时怒火中烧,在看到赵颐的那一刹那,完全失去了理智,抄起镇纸砸他。 赵颐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北齐帝,等着北齐帝发问。 可 这样的眼神落在北齐帝的眼里,仿佛是在谴责他。 北齐帝恼羞成怒:“朕给你封王,赐你府邸,放权给你,待你还不够好吗?朕不配被你唤一声父皇?” 越说,他的怒火越盛,兴师问罪道:“你是朕的种,是北齐的王爷。你生母是朕的女人,上了皇家玉碟。你一心向着大周,妄图带着你生母回大周。你将朕置于何地?” 北齐帝对暗卫的话深信不疑,因为除了赵颐之外,谁会有这个动机? 又恰好是在赵颐去国寺之后,骨骸才不翼而飞。 不是赵颐偷的,还能是谁? 赵颐从袖子里取出了私印,准备呈递给北齐帝。突然听到北齐帝这一番质问的话,他反问道:“我娘是如何死的?” 北齐帝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 赵颐知道真相,自然知道北齐帝答不上来,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堵北齐帝的嘴。 他言归正传:“这是微臣在国寺后山崖下的山洞里找到的私印,请陛下过目。” 第404章 推心置腹 刘公公噤若寒蝉,这一对父子俩发生激烈的争辩,殿内的氛围剑拔弩张,他不敢擅作主张地去拿私印,而是瞥向身侧的北齐帝。 北齐帝怒目瞪他。 刘公公小跑着过去,双手接过私印,呈递给北齐帝。 北齐帝在心里认定是赵颐偷走了仪贞的骨骸,并不相信前朝余孽藏在国寺后山,所以没把这一枚私印当一回事,只是想看看赵颐到底耍什么花招。 可当他拿到私印时,发现无论是私印周身的图纹,还是底部刻着的“昶元私印”的字样,都和前朝皇史宬存档的图纹一致。 北齐帝脸色骤然一变,“啪”的一声,私印掉落在桌面,一咕噜滚落在地上。 前朝太子果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他和先帝派出去的人,却无功而返。可见前朝余孽的势力方方面面渗透了朝廷,才能避开朝廷的追捕。 北齐帝不由得想起前朝太子的传闻,据说是极为早慧,三岁能将《千字文》《百家姓》等倒背如流,五岁便会写文章。 前朝皇帝极为宠爱前朝太子,见他天资一绝,在他三岁的时候,便在金銮殿安排一个位置,让他坐在帘子后面听政。 因为前朝皇帝曾经说过:“比起纸上谈兵,不如耳濡目染。太子将来是未来的帝王,朕要从小栽培他。” 前朝皇帝从来不会将前朝太子当做稚儿看待,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都会将朝中事务说给他听。 不仅如此,前朝皇帝将前朝太子保护得极好,除了教导前朝太子的师傅,以及贴身伺候的宫人之外,再没有人见过前朝太子的真容。 因为朝廷动荡,前朝皇帝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担心前朝太子会被人谋害,从来不曾带前朝太子在公开场合露面。 前朝灭亡时,前朝太子不满七岁,被死士护送出宫。 先帝为了得到前朝太子的画像,将教导前朝太子的六个师傅的亲眷抓来,扬言道:“你们若是如实交代,如今是什么地位,将来建立新朝,依旧享有什么地位。你们若是不交代,我便灭了你们九族。” 面临先帝的威胁,这六个师傅无动于衷。 先帝盛怒,当着他们的面,砍了他们亲眷的脑袋。 即使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亲眷的脑袋一颗颗掉落在地上,连同他们自己也惨死在先帝的刀下,始终不曾背叛他们效忠的主子。 前朝大臣越是忠心耿耿,越是让先帝忌惮年幼的前朝太子。 不仅仅是因为前朝太子天资过人,更是因为前朝臣子的忠心。 先帝杀不尽前朝的大臣,也除不尽前朝的世家,害怕前朝太子羽翼丰满了,能够得到这些旧臣和世家的拥护。 只有斩草除根,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事实也的确如此,先帝的种种担忧应验了。 刘公公吓一大跳,连忙跪在地上捡起私印,不经意地看到这几个字,脸色跟着白了,战战兢兢地把私印放回桌面。 赵颐像是没有看见北齐帝的失态,继续禀报:“卫所的将士追捕山匪,无意间发现了前朝余孽的踪迹。他们一路追查到国寺后山崖下,在山洞里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们仔细搜查了一番,发现山洞里的几样摆件刻着前朝皇室御用的纹样,怀疑山洞是前朝余孽的栖身之所。他们担心会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特地去岭妃园寝禀报给微臣。” 赵颐停顿了片刻,垂下眼睫:“今日是母妃的生辰,微臣告了假去祭拜她,原来可以不过问公务。” “但是事关前朝余孽,唯恐错过了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时机,将来会祸及楚家的江山,微臣不得不将祭拜母妃的事情放在一边,先带着兵马去追捕前朝余孽。” “谁知,母妃的骨骸会在同一时刻,在国寺被人盗走,微臣也因此担上了盗取母妃骨骸的罪名。” 说到这里,赵颐再次看向北齐帝:“微臣有一事不明,母妃的骨骸分明在岭妃园寝,为何又出现在国寺?” “退一万步讲,我身为母妃的亲儿子,何必去偷盗她的骨骸?我可以光明正大带走她的骨骸,让她入土为安。” “敢问我何罪之有?”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坦然地看向几个暗卫。 暗卫哑然。 北齐帝仔细琢磨赵颐的话,方才意识到赵颐并不知道仪贞的骨骸在国寺,就算是要偷盗仪贞的骨骸,也该是在岭妃园寝动手。 另外,赵颐担心前朝余孽为祸楚家的江山,是不是意味着赵颐在意楚家的江山,有野心争夺他的皇位? 北齐帝以己度人,他若是赵颐,绝对不会回大周做一个闲散的郡王,而是选择留在北齐做一个手握权势的王爷,将来争夺帝位。 这世间无人能够抵抗得了皇权的诱惑。 赵颐若要图谋皇位,又岂会去偷仪贞的骨骸? 北齐帝在看到前朝太子私印的时候,便打消了对赵颐的怀疑,认定是前朝太子偷走了仪贞的骨骸,妄图与靖安帝谈判,一起联手推翻楚家的江山。 他想要稳住大周,那就不能为难赵颐。 “颐儿,父皇病得糊涂了,错信奸佞贼子的谗言,误会你了。”北齐帝说了一句软话,转而目光如刀地看向暗卫,下令道:“来人,将他们拖下去砍了。” 禁卫军入内,将几个暗卫拖下去。 赵颐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北齐帝对前朝余孽的恐惧到达了顶点,害怕处置了他,将大周推向了前朝余孽的阵营,即便是心里对他多有猜疑,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还会假意相信他。 其次,北齐帝权欲熏心,眼里只有利益。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相信有人在尝到权力的滋味后,还会舍得抛下名利。 北齐帝信他也好,不信他也罢,他都能全身而退。 果然如他所料,北齐帝不曾继续追问,直接将这件事揭过去。 北齐帝挥退殿内伺候的人,缓步来到赵颐的身边:“颐儿,我们父子俩今日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第405章 冰释前嫌 赵颐闻言,抬眸看向北齐帝,只见他的神色温和,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北齐帝双手负在身后,随口问道:“颐儿,朕听说你调用卫所的将士去找沈青檀?” “人人都知道陛下将追捕前朝余孽的重任交予我,我带兵捣毁了他们的老巢。之后王妃失踪,我不得不怀疑是前朝余孽下的手。” “王妃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不仅多了一个和大周谈判的筹码,还能用王妃胁迫我。依陛下之见,我该不该调用卫所的将士去解救王妃?” 赵颐作揖:“若是陛下认为不应该,那便是微臣滥用兵权,愿听候陛下处置。” 北齐帝脸上的笑容僵滞,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他的确是要发落赵颐。在他看到前朝太子私印的时候,便打算暂时不发作,待日后一块清算。 如今他害怕前朝太子利用仪贞的骨骸与大周合作,只得先笼络住赵颐。只要赵颐向着他,大周便不会与前朝太子合作。 他提起赵颐私自调动兵马去找沈青檀,无非是想要恩威并施,让赵颐对他感恩戴德。 谁知赵颐会以退为进,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颐儿,朕说了,今日我们父子俩推心置腹的谈话,在这里没有君臣。”北齐帝有着被误解的难过,叹息道:“朕没有责备你私自调用兵马的意思,只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朕心里有了数,明日早朝大臣们参你一本,朕也能有对策保下你。” “沈青檀是朕的儿媳妇,她失踪了,无论是不是前朝余孽掳走,都该动用能调用的一切势力去找人。”北齐帝慈祥地说:“再说,你是朕的儿子,无论犯多大的错,朕作为一个父亲,都该替你兜底。” 赵颐心里微微一动,北齐帝小施恩惠,打算用父子情感化他。 北齐帝见赵颐没有回应他,心下有些不快。转念间,他回想起之前赵颐问他仪贞是如何死的。他皱了皱眉毛,疑心是有人在赵颐面前乱嚼舌根子。 否则赵颐为何会对他这个父亲毫无亲近之情? 若是想要赵颐信任他,还得开解了误会。 “你之前问朕,你的生母如何死的。方才有外人在,朕不便回答你。既然你想知道,朕也没有隐瞒你的必要,免得你受旁人蒙骗,恨错了人。” 北齐帝提起仪贞,眉眼间带着一抹悲恸:“你的生母是敌国公主,她在北齐为质,遭受世家子弟的磋磨、羞辱,不仅坏了名声,还坏了清白。朕想册封她为妃,遭到众臣的反对。” “朕那时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无力去对抗朝臣,只得先让她委曲求全,等你的舅舅登基了,再给她位份。谁知,没有等到你舅舅登基,淑妃却逼死了你的母妃。” “朕恨不得杀了淑妃,给你的母妃报仇。可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是窝囊,处处受制于那些个大臣,需要她的兄长替朕扫平障碍,所以暂时不能动她。” “如今朕坐稳了皇位,你也回北齐认祖归宗,朕总算可以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方才处置了淑妃和林家。” 说到这里,北齐帝语重心长道:“颐儿,朕不求你能体谅朕,等你坐在朕的这个位置,便能够理解朕的苦衷。” 赵颐心里冷笑一声,北齐帝亲自逼死他娘,如今字字句句都在诉说他的无奈和苦衷,还将全部的罪责推到淑妃头上。 退一万步来说,若非是北齐帝点头了,淑妃有那个胆子害死他娘吗? 淑妃与林家被处置,那是罪有应得,眼下到了北齐帝的嘴里,竟是为了给他娘报仇。 若是北齐帝坦然道出实情,倒也还算有些担当,却没有想到无耻到这般地步。 赵颐拢在广袖里的手紧握成拳,一股怒火闷在胸口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生出一股浓烈的恨意,恨不得杀了北齐帝为他娘报仇,更憎恶体内流淌着北齐帝肮脏的血液。 他想到北齐帝最后还在暗示他,将来会将皇位传给他,试图用皇位来笼络他,便觉得可笑至极。 “是吗?”赵颐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情绪,言语间多了几分恭敬:“之前是我误会陛下了,听信小人之言,误以为是陛下害死了母妃。如今我们父子之间的误会解除,冰释前嫌。您待母妃的好,我今后会加倍孝敬您。” 第406章 另谋出路 北齐帝听闻赵颐的话,笑容有些勉强。毕竟他待仪贞没有自己说的这般好,正是因为这一份心虚,他才不确定赵颐说的话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一层深意。 蓦然间,他细品出赵颐的态度有了转变。 之前面对他时,语气淡漠疏离,如今却多了几分恭敬与亲近。 北齐帝突然意会过来,怕是为了皇位。 “你能明白就好。”北齐帝神色欣慰,拍一拍赵颐的肩膀:“你今日累了,先回府歇着吧。至于别的公务,暂时先放一放,明日再处理。” 赵颐瞥了一眼肩膀,谢了皇恩。 他从殿内出来,便见守在门口的内侍,换上了新面孔。 这段时间以来,北齐帝的性情愈发狂躁,动辄砍人脑袋。 照这么下去,离暴政不远了。 赵颐把肩膀拂拭了,一步步走下台阶,坐着一顶软轿出宫。 回到广陵王府,赵颐站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 他抬眸望着兰雪苑的方向,静默了片刻,脚步一转,去往前院书房。 赵颐推开紧闭的门扉,一眼看见侧躺在长榻上的沈青檀,春日里的天气泛着丝丝寒凉,她拉着薄毯搭在腰际,勾勒出曼妙的身段。 他眼底闪过诧异,似乎没有想到会在书房见到她。 今日在御书房与北齐帝的谈话,终究是影响到他的心情,他并不想将自己负面的情绪传递给她,方才没有去兰雪苑。 谁知,沈青檀会在书房等他。 赵颐朝她缓缓走去,站在长榻旁边:“你怎得不去休息,在书房干等着?” 沈青檀朝他招一招手,他乖顺地俯下身来,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柔软的红唇吻上他的下颔:“我掐指算了一下,你定会想见到我,我便只好来这里等着你。” 赵颐愣住了,垂眸注视她含笑的眼睛,似弯弯的两道月牙。莫名的,他心底的阴霾在她明媚的笑脸下消散。 他低声问:“那你还算到了什么?” 沈青檀像模像样掐着手指:“你现在心情不错。”她歪着脑袋看他,“我算对了吗?” 赵颐轻笑一声:“算得真准。” 他握住她的细腕,拉着她坐起身,顺势坐在她的身侧,双手拢着她玉脂般细润的手:“我今日与你说要争夺那个位置,本意是为了摆脱掌控,不再受制于人。今日进宫一趟,我方才发现不止这么一个理由。” 沈青檀柔声问:“然后呢?” “北齐帝逼死娘,将我留在北齐掣肘大周,利用我替齐王扫平障碍。恐怕等到日后榨干了我的价值,再一一与我清算,削弱我的势力,给齐王腾出位置吧?” “他忌惮我体内流着大周的血脉,从未想过将北齐的江山交到我的手里。为了笼络我任由他驱策,不惜用皇位做饵利诱我。” 赵颐神色冷凝:“他将楚家的江山看得极重,若是有朝一日,楚家的江山改名换姓,并入了大周的国土,死也不能瞑目。” 这是报复北齐帝最好的手段。 沈青檀不知道赵颐在皇宫经历了什么,却能够感受到他争夺皇位的决心越来越坚定了。 她眉心紧锁:“齐王害怕我们会参与夺嫡,他得知我们想要回大周的消息,便在暗中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他知道我们盯上了皇位,大概会和我们反目成仇。” 他们的敌人,不止是北齐帝,还有皇后,连同寿安侯府。 赵颐想到齐王,陷入了沉默。因为齐王是皇后所出,按照祖制皇位是由齐王继承。 而另一边,齐王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皇后嫡出的子嗣,这北齐的江山将来就该是他的,可惜父皇糊涂,竟然要扶植贤王和他对抗。 贤王被贬回封地,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谁知父皇又要扶植赵颐来制衡他,幸好赵颐一心想回大周,对他构不成威胁。 但是在听到北齐帝给了赵颐兵权,心里难免急得上火,害怕赵颐手里握着的权力越多,越舍不得放下这里的一切回大周。 他想要给赵颐使绊子,可想到常安叮嘱的话,便强压下这个念头,安排人协助赵颐偷窃仪贞公主的骨骸。 哪知,骸骨被人从暗道偷走了。 众人猜测是前朝余孽偷走的,可他总觉得这件事和赵颐脱不了关系。 如果是赵颐拿走了,那三日后广宁出嫁之日,便是赵颐回大周之时了。 想到这里,齐王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侍从小跑着进来,焦急地说道:“寿安侯府传来消息,说是……说是三日后,请陛下立太子的事儿,暂时往后推一推。” 齐王脸色骤然一变,倏然爬坐起来,碰到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又趴了回去:“外祖父不是答应了,三日后联合大臣请立太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反悔了?” 侍从摇一摇头,表示不明白寿安侯为何会突然变卦。 齐王脸色阴沉,担心是外祖父那边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是出什么事了,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他心里生出一股子不安,愈发躺不住了:“你去备笔墨纸砚,我给外祖父写一封信。” 侍从连忙将笔墨纸砚取回来,伺候齐王写了一封信,立即送去了寿安侯府。随后,又将寿安侯写的回信,带回了齐王府。 齐王迫不及待地撕开信,抽出一张信笺,只见信里头写着嘱咐他好生养伤的话,至于为何不逼迫北齐帝立太子一事,却是只字不提。 他将信笺揉成一团,愤怒地扔在地上。 侍从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说道:“您派出去的人,查到了前朝余孽的线索。您……要继续追查吗?” 齐王冷笑一声:“查!” 北齐帝忌惮前朝余孽,如果他先抓到前朝余孽,为父皇铲除了隐患,必定会得到父皇的赏识。 那时候,外祖父帮不帮他都不重要了,父皇定会立他为太子。 侍从连忙吩咐下去,继续追查前朝余孽的踪迹。 - 与此同时,盯梢齐王府的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四夷馆,向誉王禀报:“殿下,我们把消息放给齐王的人,齐王派人顺着我们安排的线索去查了。” 第407章 暗杀 誉王修长的手指托着茶杯,浅啜了一口春茶,听闻属下的话,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伸手想揉一下赤狐的毛发,方才想起赤狐留在了大周。 他派人去调查齐王,得知了寿安侯会在广宁公主出嫁那一日,联合众臣请命册立太子。直到寿安侯夫人入宫见了皇后一面,寿安侯突然改变了计划,不知要憋什么大招。 他们继续深挖,却挖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只知道寿安侯准备在广宁公主出嫁后,再请旨进宫见皇后一面。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更糟糕的是寿安侯和齐王很干净,查不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若是想要扳倒他们,还得制造一些“证据”。 他重新再过一遍他们的资料,意外的发现一个突破点——寿安侯祖籍的坟寺。 前朝的官员流行在祖籍建坟寺,一来,有人看守祖坟,二来,寺里香火旺盛,能为祖先积阴德。 宗族里的人都很团结和善,每年往寺里捐不少银子,寺里也会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流民。久而久之,名声传出去了,便会有一些罪犯隐瞒身份伪装成流民留在寺里避祸。 这里头可以做文章。 他特地安排了人,把消息放给齐王,待齐王的人顺着线索查到祖籍的时候,便把他们给扣下来,将齐王引去祖籍杀了。 齐王一死,他再安排人放出消息,寿安侯祖籍的坟寺里窝藏着前朝余孽。正是因为寺里的住持发现了,暗地里通知了寿安侯和齐王,齐王赶去祖籍处理,却反被前朝余孽给杀害。 北齐帝定会龙颜大怒,亲自派人去查。 而寺里的流民和罪犯没有户籍,他们解释不清自己的来历,要么屈打成招,要么惨死在酷刑之下。 毕竟北齐帝对前朝余孽极为忧惧,滋生出了心魔,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这些人一死,齐王的案子也会不了了之。 他如果不这么做,齐王的死找不到凶手,众人会猜测是赵颐下的手。如此一来,便会成为赵颐称帝的阻碍。 誉王放下茶杯,掸一掸衣袖:“你紧盯一点,不可出纰漏。” “属下遵命。”下属领命退下。 - 寿安侯的祖籍离都城不远,就在相隔不到两百里的一个村庄,若是骑快马,一日之内便可以来回。 齐王派出去的人,在第二日清晨便传了信回来。 侍卫将信送到主院的时候,齐王被内侍搀扶着在院子里缓慢地走动。 齐王一张脸发白,屁股上的皮肉伤是好了,但是不能坐,也不能下地走,用了劲儿会疼。 他暗指抽了一口凉气,瞥到站在院门口的侍卫,没好气地问:“你杵在那儿作甚?” 侍卫连忙上前:“殿下,李青送来了信。” 齐王皱眉:“拆开。” 侍卫拆了信,递到齐王面前。 齐王扫了一眼信,认出是李青的字迹,信里大致意思是他们追查线索到了他外祖父的祖籍,前朝余孽藏在了坟寺里,他们想要调查,遭受到住持和宗族的阻碍。 并且还在信里说,坟寺里有几十个人没有户籍,来历不明。 齐王脸色阴沉下来,怒斥一声:“一群刁民。” 他准备再加派人手去祖籍,转念又想到前朝余孽混进了他外祖父家的坟寺里,若是这群刁民不给他的人通融,事情闹大了,后果不堪设想。 齐王咬牙道:“扶我去寿安侯府。” 内侍扶着齐王往外走。 “等等。”齐王急忙叫停。 他记起一件事,外祖父向来以宗族为重,若是知道前朝余孽在宗族,定会悄无声息的处置了,根本不会给他插手的机会。 他有不同的想法,并非是坟寺有意窝藏前朝余孽,而是这些人隐瞒身份藏在坟寺。只要他把人抓住了,押送到父皇跟前,算是立了大功。 父皇消除了心腹大患,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降罪宗族? 齐王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自去祖籍。那群刁民见到他,碍于他的身份,定然不敢阻拦他办事。 “套马车。”齐王吩咐道。 内侍惊呼:“殿下您的伤还未养好。” “死不了。”齐王叱道:“快去。” 两个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办。 侍卫倒是脚步一转,去套马车。 两个内侍瞧见侍卫动了,没敢再忤逆齐王,搀着他出府。 侍卫考虑得很周到,在车厢底板上铺着一层又厚又软的褥子,方便齐王趴在上面。 齐王侧躺在车厢内,吩咐侍卫唤来了暗卫在暗中保护,方才安心地去祖籍。 车夫顾虑齐王的伤,速度极为缓慢。 齐王心里有自己的谋算,打算在明日之前将事情解决了,再秘密将前朝余孽带回都城,在广宁出嫁那一日送到北齐帝跟前,以此来转移北齐帝的注意力,好让赵颐回大周。 想到这里,齐王吩咐车夫快一点赶路。 马车在官道疾驰,齐王被颠簸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吃过的早饭都快要吐出来,恹恹地趴在褥子上,午膳都吃不下去。 内侍瞧见齐王精神萎靡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绕过前面那座山便到了。” 齐王耷拉着眼皮子,没有回应内侍的话,而是爬了起来,靠在车窗,挑开了车窗帘子,便瞧见前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侍卫骑着快马进了弯道,他放下了帘子。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齐王胸口震得发麻,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刺进马车。 第408章 情况危急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齐王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势如破竹般朝他胸口刺来。 忽然间,一道身影从一侧扑过来,将他撞倒在车厢。 齐王神色惊骇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内侍,表情极为痛苦,张嘴想要对他说什么,嘴里却吐出一口血,倒在他的身上。 “保护殿下!” 马车外响起暗卫冷厉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刀剑相向的厮杀声。 齐王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惊魂未定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内侍,想要看外面的情况,又怕靠近车窗被刺。 直到他听到自己人的声音,浑身发抖地靠过去,闻到一股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紧了紧拳头,硬着头皮挑开帘子。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温热的鲜血喷洒了他一脸,霎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暗卫倒了下去。 黑衣人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到了齐王,双手握紧了刀柄,步步走近。 齐王冷汗涔涔,抖如糠筛,一步步往后挪。直到后背贴上车壁,退无可退,心底滋生出濒临死亡的绝望。 他浑身软成一滩泥,血液逆流,喉口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看着黑衣人手持着大刀凛凛生威地劈下来,马车四分五裂,刀锋裹挟着劲风直逼他的面门。 齐王一个激灵,下意识往旁边滚去,“砰”的一声,摔下马车,疼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不等他逃命,黑衣人紧随而至,一刀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人马疾奔而来,为首的参将将手里的长枪掷出,贯穿了黑衣人的胸口,手里的刀一偏,刺进齐王的肩膀。 齐王“啊”的惨叫出声。 黑衣人见齐王的援军赶来,便知道错失了良机,大势已去了,纷纷撤退。 参将骑马疾奔到黑衣人身边,粗粝的大掌握住枪柄一拔,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衬得他一双厉目含煞。 士兵问:“参将,要追吗?” “不必追了。”参将闻到了硝烟的气息,再看向前方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侍卫和马匹,担心前面也埋伏了地雷,他们若是追上去,指不定会被炸翻。“仔细搜查现场,查一查这些人的来历。” 他翻身下马,蹲在齐王身边,看到齐王肩膀上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裳,一张脸苍白如纸,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失血过多导致,亦或是两方面都有。 参将掏出一把匕首,割破了齐王的衣袍,撕下一块布条给他简单的包扎伤口,就近找一家医馆给他处理伤口,方才护送他回都城。 寿安侯就在城门口等着,等到他们一行人回来,询问道:“江参将,殿下什么情况?” 江参将翻身下马:“殿下遇刺,受了重伤。我若是去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寿安侯看向后面的马车,神色逐渐凝重。 齐王前脚带人离开都城,后脚便有人来侯府禀报给他。他意识到不对劲,齐王身上还带着伤,手里的职权全都交给广陵王,有什么事情需要齐王亲自去处置? 他疑心是自己不配合齐王在广宁出嫁那一日请北齐帝立太子,齐王私底下有了其他动作。 他担心齐王会捅出篓子,便亲自去了一趟齐王府,寻了人来盘问,方才得知齐王安排人去追查前朝余孽,查到祖籍去了。 族老年年都会将祖籍的大小事宜上报,坟寺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心里门儿清,绝对不可能窝藏前朝余孽。 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故意给齐王设下圈套,而齐王太过急功近利,居然主动往圈套里跳。 如今北齐是多事之秋,夺嫡之争早已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他猜疑是贤王和广陵王党派动的手,担心齐王会有性命之忧,当即便入宫请求北齐帝调兵去救齐王。 北齐帝到底顾念着齐王这一息纯正的血脉,答应派兵去救齐王,这才捡回了齐王一条命。 寿安侯继续询问:“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殿下派去祖籍的人全数被杀了,我们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下官在回来的路上,询问了殿下事情的始末。” “据说是幕后之人利用殿下的亲信写一封信送到齐王府,将殿下引去祖籍,再在半道上设下埋伏暗杀殿下。” “那帮刺客特地在山道埋了雷,侍卫骑马踏动机索引爆了地雷,炸死了几个侍卫。地雷是军中的火器,而这些刺客手里却有雷,由此可见他们的身份不低。” “再者,刺客武功高强,比殿下的暗卫还要略胜一筹。他们的主子要么身份和殿下旗鼓相当,要么身份高于殿下。” 说到这里,江参将神色颓然:“刺客瞧见我们赶来,立马就撤离了。我担心前边的山路还有地雷,没有安排下属去追刺客。死在那儿的刺客,身上没有留下半点特征,查不出他们的主子是谁。” “他们有备而来,又怎么会留下把柄?”寿安侯询问道:“排查了山路吗?” 江参将回道:“排查了,刺客埋的雷全都引爆了,不会祸及无辜百姓。” 寿安侯点点头,示意江参将护送齐王回府。 江参将领命,准备上马往齐王府而去。 这时,一位士兵从马车里出来,神色焦急地说道:“参将,殿下得了温热病,额头烫手,嘴里还在说着胡话。” 江参将脸色沉下来,不等他发话,便听寿安侯说:“殿下伤势恶化了,立即送去宫里请太医救治。” 江参将上过战场,自然知道伤势恶化的凶险,不敢耽误,快马将齐王送进宫,在皇子住的东五所安置下来。 皇后得知消息赶来时,恰好看见太医给齐王重新包扎伤口。她放慢步子朝床边走过去,瞧见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盆里的水全都被鲜血染红。 她看着心口发慌,手压在心口处:“殿下情况如何?” 太医回禀:“若是今夜殿下的高热退下来了,伤势没有继续恶化,那便没有大碍。” 皇后听出了太医话里的意思,如果伤势持续恶化,高热不退的话,那情况会很严重,甚至会危及到性命。 她看着齐王安静地躺在床上,向来气色极好的脸庞,如今却是一片苍白,失去了平日里的鲜活。 皇后心口似被针尖刺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第409章 劝说 齐王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在她的身边养大。 她的感情向来很淡漠,可在这深宫之中,有时难免会觉得寂寞。 尤其是她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了,彼时是个小小婴孩的齐王,或多或少给她带来了些许的慰藉,让她支撑了下来。 单单是这一份感情,便极为不同。 皇后不希望听到齐王的噩耗。 太医端着宫人送来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给齐王喝下去。随后,他又仔细给齐王检查一番,确定无碍之后,留下一瓶药丸给内侍,嘱咐他们若是过了两三个时辰,依旧高热不退,便取出两丸药喂齐王服下。 叮嘱好了,太医便背着药箱离开。 皇后挥手屏退殿内的宫人,吩咐心腹守在殿门口。 殿内,只剩下皇后和齐王母子俩。 皇后静静地看着齐王的睡颜,恍惚发觉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端详过他了。自从他封王出宫立府,便鲜少再见到他了。 虽说他不是特别聪慧的人,也没有多么高深的手段,但他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 若是没有外出办差,但凡是请安的日子,都会进宫来请安。 若是出去办差了,会收罗一些物件捎回来给她图个新鲜。 每每看到她病情严重,便会急得团团转。 只要是她交代的话,就算他心里有别的想法,也会乖乖听她的话去做。 因为在齐王的心里头,她是他的娘亲。 皇后心尖酸涩,拉着被子给他盖在胸口,手心摸一摸他的额头。 齐王眼睫颤动着睁开眼睛,朦胧地看到皇后坐在床边,不禁红了眼眶:“母后,孩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皇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掏出帕子给他擦一擦眼睛:“多大的人了,还在自个娘跟前落泪。” 齐王九死一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在病中,乍然见到自己的亲娘,难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崇儿,母后的心愿是你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皇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希望齐王做一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齐王,以至于齐王一门心思争夺皇位,为此险些丢了性命。 “您不是说儿臣是要做天下之主吗?不能将皇位落在淑妃母子手里,不然我们母子便会没有活路。” 齐王说:“儿臣一直谨记您的话,照着您的吩咐去做。等儿臣长大了,懂得一些利害关系之后,便觉得您说的不对,这个皇位必须是儿臣的。不止是淑妃母子,换作任何人登位,这北齐都不会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从他明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那一刻起,便将皇位视作了囊中之物。 谁若是惦记皇位,便是他的仇敌。 可母后如今却说,希望他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无非是在劝他不要去争皇位。 可他筹谋了这么多年,眼见皇位唾手可得了。突然之间,母后让他放弃,怎么甘心? 皇后听到齐王的话,别开了脸。 当年仪贞去世,她受到了打击,又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始终不见好。 第二年秋,北齐帝组织了秋猎,并且带上宫妃一同前往。因为行宫建在皇家猎场的山脚下,北齐帝打算秋猎之后,在行宫小住一段时间,陪着她养病。 北齐帝带着大臣们在猎场围猎,而宫妃们则是留在行宫玩赏。 在这一日,淑妃给她的贴身宫婢下药,陷害宫婢与侍卫私通。而她提前得知了消息,在淑妃带人撞破之前,先一步带人过去善后。 因为她缠绵病榻,手里仍旧紧握着统管六宫的权柄,而淑妃被北齐帝宠冠后宫,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 淑妃本来就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人,早便惦记着她手里的权力。 若是闹出她的宫婢和侍卫私通的事儿,便能给她扣上驭下无方,无力掌管后宫事宜为由,分走她手里的权力。 这一桩事儿,不过是后宫里勾心斗角的手段,不至于让她放在心上。偏偏淑妃的腌臜手段,勾起了尘封在她心底的一件往事。彼时在东宫时,淑妃也曾用这种肮脏的伎俩,对付过仪贞。 第410章 坦白真相 当年仪贞入府没有多久,便受到了北齐帝的冷落。 北齐帝本就喜新厌旧,在仪贞入府之前,府里便有不少美人。北齐帝冷落仪贞对府里的女人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按理说,淑妃不该再暗害仪贞。 可偏偏北齐帝冷落仪贞的这一个月里,没有去过其他女人院子里。淑妃变着法儿请北齐帝去她的院里,全都被北齐帝以各种理由打发了。 甚至几次被淑妃撞见他站在水榭,眺望着仪贞住的屋子。但凡是个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北齐帝心里没有放下仪贞,而是在同仪贞置气。 大概是因为北齐帝对仪贞的态度,让淑妃心里生出了危机感,为了重新夺回北齐帝,趁着北齐帝外出参加宴会,出了一个昏招,给仪贞下药了。 她得知消息找过去的时候,没有找到仪贞的行踪。直到第二日才见到她,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她想要询问仪贞的身子骨如何了,可仪贞遭遇的事情,本就让仪贞心里难受。她若是再问起,只会戳到仪贞的痛处。 谁知,时隔几年,淑妃又用同样的手段算计到她的头上,新仇加旧怨,让她起了除掉淑妃的心思。 直到身边的宫婢被诊出有孕,她便起了一个念头,若是一个男胎,不仅可以稳固她的地位,还可以报复了北齐帝,并且给淑妃添堵。 淑妃算计出来的孩子,夺了本来该属于她儿子的皇位,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将真相告诉淑妃,多有意思啊。 于是她设计宫婢“染病”去世,实则是将人藏在殿内的暗室里,然后她对外宣称自己有了身孕。等宫婢临产之后,再抱养在自己的膝下。 皇天不负有心人,宫婢生下了一个男胎。纵使资质平庸了,但是他嫡出的身份,却处处压制了贤王。 如果赵颐没有来北齐的话,这北齐的江山,今后定是会落在齐王的手里。等齐王登基的那一日,便是淑妃的死期。 可赵颐来了北齐,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要拥护他登位。 她循着蛛丝马迹推敲,疑心背后之人就是帝师。 与帝师作对,她几乎没有多少胜算。轻则是做个有名无权的太后,亦或是身死,重则齐王身世暴露,被诛九族。 她权衡了利弊,放弃了夺嫡。可整个家族为了扶持齐王登基,付出了太多心血,又如何肯收手呢? 她方才兵行险招,推动齐王去犯错,再被贬回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 可是后面事态的发展,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她不得不将真相告诉父母,阻止他们请命立太子。 如今齐王急于立功,让北齐帝对他刮目相看,钻进了别人为他设下的圈套,险些丢掉了性命。 皇后心里很清楚,若是不给齐王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他绝对不会放弃皇位。 尤其是齐王方才说的这一番话,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皇后转过头,眸光温和地看向齐王,微微抿唇。 齐王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慌乱:“母后……” “崇儿,你并非是我所出的孩子。你的生母乃我身边的一个心腹宫婢,她遭到淑妃的算计方才有了你。我把你抱养在身边,混淆了皇室的血脉。此事若是被揭露出来,我们全都活不了。” 皇后伸手梳理齐王散乱的发丝,轻声说道:“你最后听一次母后的话,离这儿远远的,好好活下去。” 第411章 再也回不到从前 齐王怔怔地看着皇后一张一合的嘴唇,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耳朵里面去了。 大抵是高热烧得脑子发昏,亦或者是今日受到极大的惊吓,他的脑子停摆了,一时间听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 他的亲娘就是皇后,怎得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宫婢呢? 太荒谬了。 “母后,您别再说糊涂话了,儿子今后听您的话。您说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绝对不会再擅自做行动。” 齐王脸色灰白,似乎身上的伤势和病痛难忍,闭上了眼睛,:“我的头很昏很疼,还想再睡一会。” 仿佛他再睡上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方才听到的话,不过是他听到的一段梦话。 皇后静静地注视着齐王,只见他眉心皱着几道深深的折痕,额角的青筋暴突出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肩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顷刻间染红了细棉布,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皇后于心不忍,可话已经说出口,便要说个明白:“崇儿……” “我自小不如贤王聪颖,学东西很慢,被旁人拿来和贤王比较,说我处处不如贤王。我不愿意去文华殿读书,在殿内对宫人发脾气。是您守在我的身边,一遍又一遍教会我背下三字经。” “您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我读书学的可能比旁人慢了一点,但是骑射是同辈里的佼佼者。” “我犯错被父皇处罚,虽然您不会出面为我求情,但是会在宫人把我送回住所的时候,带来药膏亲自为我上药。” “您说,纵子如杀子,您可以为我求情,而我性子顽劣,极有可能会因为您的庇护,不会去反思自己犯的错,下次还是会继续去犯下同样的错。您不可能次次都能保下我,即便保下我了,我的不长进也会惹得父皇生厌。” “您的身子骨不好,一年里多半时间缠绵病榻。纵然是如此,您每年都会为我做一身衣裳。我的兄弟姐妹都很羡慕我,因为他们的母妃从来不会为他们做衣裳。” 齐王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母后为他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寻常爱护孩子的母亲。 平日里会纵着他,在他受到挫折时会鼓励他,在他功课完成时会赞扬他,在他犯错时会严厉教导他。 直到他七岁搬离长乐宫,自己住在东五所,母后不再陪伴在他的身边。脱离了悉心栽培他的母后,他渐渐的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是母后期望的样子。 齐王翻出旧事,想要佐证自己就是皇后亲生的儿子。可他说得越多,越对比他如今平庸无能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他大抵真的不是皇后亲生的儿子。 无论是心性,气度,还是才智,没有一处是像皇后的。 这个念头一起,便愈发强烈,齐王心底生出一股子惶恐。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随时会面临着崩塌。 “您为我做的事情,我都记得。”齐王内心在痛苦地挣扎,颤声说道:“您希望我离都城远远的,好好活着,不去争那个位置……”说到这里,他近乎哀求地说道:“我都听您的。” 只求您别再说了。 皇后微微一怔,原以为他早就忘了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她曾经说的一字一句都被他记在心里。她的心里生出动容,眼睛泛着一股湿热。 她知道齐王不愿意面对现实,在逃避身世的话题。 这个秘密本该烂在她的肚子里,如今被形势所迫,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他。 齐王自小自尊心便极强,一直以为他自己是皇后嫡子,对皇位极其执着,认为无人有资格与他争。 现在却告诉他,他不是皇室血脉,只是一个普通宫婢所出,又如何接受得了呢? “今日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体己话,我们母子之前是怎么样的,往后也是什么样的。”皇后拿着帕子擦拭他额间的虚汗:“你还愿意听母后的话,母后便安心了。” 齐王咬紧了牙关,紧紧绷着面庞,才不至于让情绪失控。 他的人生彻底被颠覆,怎么还能像从前一样? 唤了将近二十年的母后,不是他的母后。 他只是一个卑贱宫婢所出的野种。 可笑至极。 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在这一刻全都想明白了。 为何外祖父会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在广宁出嫁的时候,联合众臣请封他为太子。原来是因为他的血脉不纯正,又遇上了强劲的对手,害怕他的身份被人发现祸及了寿安侯府。 齐王陡然睁开眼睛,想把满肚子的话出来,可在触及皇后苍白孱弱的模样,所有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口。 “母后今日同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让你明白母后的心思。”皇后心知这个消息对齐王的冲击太大了,一时间恐怕难以消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好好休息,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齐王依旧默不作声。 皇后在床边静静地站了片刻,方才缓缓地离开屋子,迎面便遇上了寿安侯。 寿安侯作揖:“娘娘金安。” 皇后受了寿安侯的君臣之礼,方才行一个家人之礼:“父亲万福。” 寿安侯嘴唇翕动,似有许多话要与皇后说,可看见周围的宫人,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皇后倒是轻声说:“崇儿都知晓了。” 寿安侯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微臣先进去探望殿下,再另外寻一个时间探望娘娘。” 皇后应下了寿安侯的话,先带着宫人回长乐宫。 寿安侯恭送皇后离开,方才推开门进了大殿。 只见齐王睁圆眼睛盯着梁顶,眼底布满了红色蛛丝,闪动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齐王今日遭了难,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回到都城,便又被当头敲了一闷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并非是王储,任谁都无法接受。 寿安侯在床边的杌子坐下,等着齐王慢慢消化了,再好好谈一谈。 齐王却是偏头看向他:“外祖父,我远走封地,等新帝登基,会放过我,放过拥护我的众臣吗?” 第412章 你甘心吗? 寿安侯沉默片刻,对上齐王的眼睛:“陛下只有你们三个儿子,你若是退出夺嫡,那么陛下扶植的就是贤王。” “淑妃母子与你们母子结怨已久,贤王登上帝位,我们全都难逃一死。” “不过,广陵王是一个变数,他背后的势力太强大,陛下未必能如愿扶植贤王登基。若皇位是由广陵王继承,我们都能安稳的活着。” 话说到这里,寿安侯观察着齐王的神态:“你甘愿放下这里的一切,远走封地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呢?”齐王反问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从记事起,便有人说他将来会是北齐的帝王。 他也深信这一点,为了储君的位置,汲汲营营的筹谋了十年。 淑妃母子倒台,他将会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只等着父皇驾崩,再着龙袍登基。 可如今母后却告诉他,他并非王储,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远走封地过安稳平庸的生活。他甘心吗?他不甘心! 而他和母后有不同的想法,与其将性命交给别人,不如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只有他登上帝位,他们母子才能高枕无忧。 但是他忌惮赵颐背后的势力,害怕自己与赵颐硬碰硬,会被挖出身世秘密,牵累到母后。 所以,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没有别的选择。 何况,他答应了母后,会听她的话。 寿安侯意外齐王会说出这种话,毕竟齐王的性情暴躁,又容易冲动行事。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多动一动脑子,只图一时的意气和痛快,全然不会去顾及后果。 如今齐王得知了身世,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关切拥护他的众臣,属实有些不易。 想必是遭受到打击,性子变得沉稳了。 念及此,寿安侯神色沉凝,拥护齐王的人,并非只有本家,其中牵扯到利益的人,太过广泛了。离齐王登基,只有一步之遥。 他想要劝说那帮人放弃,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他不能说出齐王的真实身份。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说出齐王的身世,那一群人也不会放弃。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齐王是不是皇储,并不重要了。他不是,也得是。 “殿下别多想,暂且安心养病。等我请旨见了娘娘,再做打算。”寿安侯宽慰一句,方才起身离开,去往了御书房,向北齐帝请旨。 北齐帝听到齐王遇刺一事,龙颜大怒,命人去查办。随即,听闻寿安侯来请旨去见皇后,倒也没有多想,应允了寿安侯的请求,并且将刘公公指派给他。 寿安侯谢了皇恩,便去了长乐宫。 而齐王在寿安侯离开后,吩咐齐王府的内侍去广陵王府,请赵颐来探病。 内侍应下来,即刻去广陵王府请赵颐进宫。 赵颐来到齐王的住所时,齐王又起了烧,昏昏沉沉的,意识有些不太清醒。他安静地站在床边,眸光落在齐王受伤的肩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皇兄。”齐王费力地睁开发疼的眼睛,看向床边的赵颐:“今日我请你来,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赵颐听到齐王对他的称呼,眉心微微动了一下。他自然知道齐王不会没有自知之明,会在两个人没有多少交情的情况下,请他入宫来探病。 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恐怕是有事相求。 如今对他的称呼都变了,可见所求不小。 赵颐温声说道:“你身受重伤,该好好调养身体,其余的事,该暂时往一旁放一放。”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特地派人请皇兄来一趟,是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齐王强打起精神,低声说:“广宁后日出嫁,你想送嫁吗?” 赵颐微微蹙眉,听懂了齐王话里暗藏的深意,在问他想不想回大周:“你如今的伤,一时半会养不好。你的职权交由我在处理,我恐怕抽不出空闲去送嫁。” 第413章 亲自策划一场犯罪 齐王微微一怔,赵颐是不愿意再回大周了吗? 之前赵颐态度明确的表示想要回大周,他才会出手助赵颐偷盗仪贞公主的骨骸。 如今才过去多久,赵颐竟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回大周了。 果然,没有人能够抵抗皇权的诱惑。 赵颐手握权势,又有势力在背后扶植他,他又怎么能舍下权柄呢? 即便是保持了初心,赵颐已经入了局,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突然之间,齐王意识到一个问题。 难道是仪贞公主的骨骸,并没有落在赵颐的手里?所以赵颐受制于人,无法回到大周去?亦或者是背后扶植他的人,拿捏住赵颐的软肋,逼迫赵颐去争夺皇位? 若是如此的话……赵颐对皇位势在必得了。 齐王眼神极其复杂,心下另有了抉择。 “父皇身边可用的人,只有皇兄一个人,你的确不能去给皇妹送嫁,倒是我病得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齐王苦笑一声:“这样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明白,更遑论是朝廷的尔虞我诈,只怕我更加处理不了。否则的话,我也不会中了圈套,险些丢了性命。” 他转头看向赵颐:“按照宗法继承制,我身为嫡长子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退出夺嫡之争,甚至助你一臂之力。” 赵颐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兴起了一丝波澜,诧异地看向齐王,实在是没有想到齐王会放弃争夺皇位。 正如齐王所说,齐王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尤其是贤王被贬到封地,而都城只剩下他们两个皇子。 他的血脉并不纯正,拥有一半大周的皇室血脉。 齐王不同,他血脉纯正,也是北齐帝中意的储君人选,胜算极大。 可齐王却要放弃? 赵颐微微蹙眉,揣摩不透齐王的心思。 毕竟齐王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为了皇储的位置与贤王明争暗斗多年,甚至在之前对他也抱有很大的敌意。 如今态度发生转变,不得不让他怀疑齐王的真正的意图。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怀疑我别有居心。”齐王低咳两声,扯动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缓过来了,方才说:“你会看到我的诚意。” 赵颐沉默片刻,反问一句:“你的条件是什么?” 齐王说:“你若是登上皇位了,保全我的母后和母族,以及曾经拥护过我的众臣。” 赵颐直视齐王,在他那双眼睛看到了恳求。 他疑心齐王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得不主动放弃帝位,找他做一个交易。 齐王没有听到赵颐的回应,继续说:“当然,若是拥护我的众臣,触及到你的底线,你可以按照律法处置他们。” 赵颐眉心松动:“我答应你。” 齐王得到赵颐的承诺,一颗心落定下来。 他知道父皇不会放他回封地,所以他得策划一些什么,逼迫父皇将他贬去封地。 齐王思来想去,决定与赵颐一同合谋。 赵颐从屋子出来,已经暮色四方。他站在屋檐下,望向天际的落日,不禁回想到齐王的话,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第414章 添妆 齐王说:“父皇属意我做储君,但是又害怕我成为储君之后羽翼丰满了,会逼他退位,所以分权给你,意欲让你来制衡我。” “我心里知道父皇的想法,才会格外愤怒他对我的不信任,处处给我树敌,将我置于险境中。我就在心里琢磨着,只有将我的兄弟全都除掉,父皇再也没有别的儿子了,我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是常安和我说,你无心争夺北齐的帝位,只想带着你娘的骨骸回大周。我信了他的话,选择和你合作,帮你偷盗你娘的骨骸,再安排人给你做掩护,送你回大周。” “结果,我们都有各自的不得已,想法都发生了转变。我无心逐鹿皇位,你却又想要争夺北齐的皇位。” “我若想安安稳稳地回到封地,唯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才会被父皇流放到封地,或者是成为一介庶人。” 话说到这里,齐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这个度一旦把控不好,北齐帝极有可能将他处死。 齐王最后说:“皇兄,我希望你能帮我。” 这句话一出口,齐王无疑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着齐王黯然的眼睛,失去了往日里的野心与斗志,只有不甘和痛苦、消沉,仿佛是承受了极大的打击,不得不做出眼下的抉择。 他答应了齐王的请求,愿意在广宁出嫁的第二日,助他一臂之力。 赵颐收回思绪,慢慢走下台阶,坐进轿子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住所,太阳西落的余光笼罩着院子,桃花零落,透着春残日暮的寥落萧然。 他微微抿唇,坐进轿子回府。 而暗中关注赵颐动向的大臣们,纷纷在揣测齐王请赵颐进宫的目的。毕竟齐王与赵颐是敌对关系,齐王突然遇刺,他们疑心是赵颐下的手。 因为齐王出了意外,赵颐是得利者。 他们以为齐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在处理好伤势的第一时刻,派心腹请赵颐入宫对峙。 结果赵颐安然无恙地出宫,齐王那边没有动静,北齐帝也不曾问罪赵颐。 他们心里有些没底了,难不成齐王遇刺一事与赵颐无关? 众人在赵颐这边寻不到答案,便将目光转向寿安侯府。 与此同时,寿安侯也从长乐宫离开,暗中召集了拥护齐王的众臣。 直至深夜,众臣各怀心事的从侯府离开,分别又在私底下会面。 众人注意到这一处的古怪,总觉得寿安侯府会有大动作。 因为寿安侯极少会召集众臣私下会面,而拥护齐王的众臣,更不会撇开寿安侯见面。 这显然不太正常。 接下来的两日,众臣十分谨小慎微,并无多余的动作。他们越是如此,氛围越是紧绷,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要来临。 转眼间,便到了广宁公主出嫁这一日。 广宁公主代表北齐和亲大周,北齐帝难得的重视这一位公主,让她从皇宫出嫁。 皇宫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却冲淡不了压抑的氛围。 广宁端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看着八瓣菱花铜镜,镜中的女子身着色彩鲜艳华丽的嫁衣,描画着明艳的妆容,与平日里的淡雅清秀判若两人。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面颊,脸孔敷着厚厚一层脂粉,看在她的眼里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 她是她,她又不再是她。 往后入了誉王府,她想要活命,比在北齐皇宫的生活还要如履薄冰,再也无法做她自己。 想到这里,广宁扯一扯唇角,从她记事起,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自己。 在这一刻,她内心动摇了。 忍不住去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时,宫婢在一旁说道:“公主,广陵王妃与各家命妇来给您添妆了。” 广宁看向殿门口,只见沈青檀踏着晨光走来,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明媚,连忙起身走了过去:“皇嫂。” 沈青檀进门的时候,便瞧见广宁盯着铜镜发呆,脸上的神情称不上开心,反而透着无法抵御命运的悲戚。 广宁代表北齐与大周和亲,两国缔结盟约。这一门亲事她再不乐意,也无人能从中作梗。 “宁宁,你此番去大周,若是身边没有交心的人,可以与窈窈交好。镇国公府的三妹妹,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 沈青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放在广宁的手里:“这是你大皇兄送给你的新婚贺礼,在你遇见难处的时候,里头的东西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广宁听闻沈青檀的话,喉口发哽,眼睛跟着发酸,涌出了泪意。 皇嫂怜惜她孤身嫁到异国,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又担心她会识人不清,方才给她指了一条明路,还给了她一张保命符。 从来没有人会为她着想,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的人生里充斥了冰冷和黑暗,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有人给了她一颗火种。 “皇嫂……”广宁抱住了沈青檀,眼泪滚落下来,她咬住唇瓣抑制住哭腔:“我……我以前觉得只要活着,哪怕过得很不好也没有关系。” 因为活着对她而言已经是奢望,不敢再生出半点贪念。 可是当她看到铜镜里陌生的自己,第一次生出了茫然。 这世间没有人在意她,她那么努力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誉王并非是一个良人,一直想要杀了她。如今为了储君之位,暂且隐忍着与她逢场作戏,待日后他荣登大宝,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她。 誉王若是谋夺皇位失败,她亦是难逃一死。 她的人生似乎完全看不见希望了。 可皇兄皇嫂怕她在大周过得不好,不仅给她安排朋友,还给她保命符,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 她想,这世间还是有在意她的人。 沈青檀是觉得广宁公主可怜,在皇宫里艰难求生,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初心,心里难免对她生出了怜爱。如今听了广宁心酸的话,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广宁连忙抽出帕子掩住面颊。 沈青檀抬眸看向殿外,只见皇后穿着单薄的春衫,纤腰楚楚,仪态万方。 诸位命妇见到皇后的体态,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命妇摸着自己变宽的腰身,艳羡道:“娘娘的身段与未孕的少女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贵人就是贵人,宫里的风水养人。” 第415章 冒犯 一旁的命妇听到“贵人”二字,小声接过话茬:“有些事儿是羡慕不来的,这世间谁能有娘娘这一份福气?娘娘的命格显贵,与陛下相配。可娘娘自幼身体病弱,郎中断言她子嗣艰难,先帝便有所顾虑,幸而仲院使将娘娘的身子骨调养好,方才嫁给了陛下。” 皇后进了东宫,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倒是淑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外头都在猜测皇后的身子骨怕是还没有调理好,恐怕这辈子不会有子嗣。 谁知,几年之后,皇后怀上了齐王,打破了谣传。 站在角落里的一位命妇听了这话,眸光隐晦地看向皇后的身段,腰肢纤细,胯部紧窄。不过片刻,她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是在宫里头,你们慎言,莫要妄议贵人。” 虽然命妇说的是夸赞的话,但也是一种冒犯。 众命妇意识到自己失了规矩,连忙噤声,惴惴不安地看向皇后,却见皇后在宫人簇拥下走进来。 她们下意识看向沈青檀,除了皇后之外,这里就数她的身份最高。 沈青檀与广宁公主一同迎上去给皇后请安。 众命妇紧跟着行礼。 皇后眸光在沈青檀腰间的玉佩上停留片刻,淡声说道:“不必多礼。” 随后,皇后看向一旁的广宁公主,触及她发红的眼眶,原来准备要对她说的话,突然之间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们同为女子,无力掌控的自己命运,生来便注定要为家族,为国家而牺牲。 “你是北齐的公主,此番嫁去大周,归来无期,该要保护好自己。”皇后本来是要随北齐帝一同送广宁公主出宫门,可她的身体却是不允许太过劳累,便特地来这儿给广宁说几句话,再送上一份私下准备的贺礼。可她想起广宁公主的身份和处境,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你唤我一声母后,便也算得上是我的女儿,我便给你安排两个陪嫁的婢女。” 广宁公主微微一怔,便听皇后唤一声:“云疏、云影,你们今后便跟在广宁身边。” 守护在皇后身后的两个婢女,应了声,又给广宁公主请安,便站在了广宁公主的身边。 绿枝眼底闪过惊愕,因为这两个婢女是有一些身手的,侯爷将人送到皇后身边,保护皇后的安危。 如今却是将人送给了广宁公主。 她敛去了思绪,将皇后给广宁公主的贺礼,递给了云影。 广宁公主回过神来,不明白皇后的用意:“母后,儿臣会谨记自己的身份,还有肩上的责任……”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广宁话音戛然而止,怔怔地看向皇后,眼睛里透着几分无措。 皇后看到广宁公主眼底的怯意,整理她肩上的霞帔:“你嫁去大周,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你要做的,便是安稳的活下去。” 广宁公主鼻子一酸,眼眶涌出泪水。 这时,宫人进来传话:“娘娘,吉时到了。” 皇后收回了手,吩咐宫人:“先给公主补妆。” 宫人看见广宁公主脸上的妆容花了,手忙脚乱的给她重新敷粉。 皇后静静地看着宫人给广宁公主盖上红盖头,示意绿枝搀扶她离开。 绿枝扶着皇后的手臂,搀着她离开喧闹的宫殿,朝长乐宫的方向走去。突然之间,皇后停下脚步,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 绿枝轻唤一声:“娘娘?” 皇后转了一个方向,来到了宫门口,踏上了城墙,只见宫人手持提灯和方形、圆形扇子在前面那开道。之后便是北齐帝,他的神色憔悴,眼睛乌青,脚步虚浮,比起之前更加虚弱。 紧接着,广宁公主在宫人地搀扶下,缓缓地走出了城门口,站在了北齐帝的面前,与誉王一同向北齐帝拜别,方才坐上了一旁的马车。 迎亲的队伍朝着城门口的方向驶离。 皇后目送着队伍远离,指尖轻轻攥着袖袋,眺望着大周的方向。 那是仪贞渴望回到的故土。 “咳咳……咳……”皇后掩嘴咳嗽几声。 绿枝担忧道:“娘娘,城墙上风大,咱们回长乐宫罢?否则您的身子骨受不住。” 皇后微微颔首,回到了长乐宫,坐在了长榻上。 榻上放着一件还未做好的衣裳,皇后想着齐王将要回封地,便又忍着身子的不适,拿起衣裳继续缝制。 打算在齐王回封地之前,将这一件衣裳送给他。 与此同时,各位命妇为广宁公主送行之后,便各自回到了府上。 而在宫里劝阻命妇们慎言的那位夫人,回到府邸之后,便神色匆匆地去书房,寻上了自家的老爷。 第416章 疑团重重 “老爷,我今日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儿。别家夫人说皇后娘娘年少时身子骨弱,子嗣很艰难,后来是仲太医将她的身子骨调理好了,方才嫁进了东宫。” 冯夫人压低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嫁给陛下几年,方才怀上了齐王。按理说,皇后娘娘身子骨弱,子嗣艰难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儿。只不过,我听了她们的话,想起了一桩旧事,心里起了疑。” 冯老爷蹙眉:“何事?” “您还记得二十年前在行宫发生的事儿吗?”冯夫人说:“淑妃娘娘想要分皇后娘娘的权,算计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婢。” 冯老爷的母亲与林老夫人是表姐妹,细算起来是亲戚关系,因为归属贤王党派。 林家被灭门,淑妃倒台,贤王被贬回封地。贤王的势力受到极大的冲击,一小部分人另谋出路,暗自投靠齐王,亦或者是赵颐。 另外一小部分人,则是沉寂下来,不站任何党派,在夹缝中求生存。 剩余的一部分人仍旧在等待时机,等齐王与赵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趁势拥护贤王上位。 而冯家就属于最后一类,他们不仅仅是贤王的党派,还与贤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新帝登基,必然不会重用他们。 可以预料得到,他们的家族将会就此走向衰败。 冯夫人在宫里听到两位命妇的谈话,顿时联想到二十年前在行宫发生的事情,越是往下深想,越是觉得疑点重重。 当年淑妃娘娘之所以选择算计皇后身边的宫婢,那是因为这个宫婢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人。 这个宫婢能力卓绝,是寿安侯府精心培养出来,专门为皇后分忧解难的。 皇后身子骨病弱,手里的事务多半是交由身边的心腹处置。 而这个宫婢便是其中之一,十分得皇后的倚重。 淑妃娘娘打算斩断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继而再拿宫婢做文章,阻止寿安侯府继续往皇后身边送人,让皇后独木难支,达成分权的第一步。 冯夫人继续说道:“淑妃娘娘没有逮到宫婢和侍卫私通,疑心是皇后娘娘先一步得到风声,破了局。” 冯老爷闻言,记起这一桩事:“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你重新提起做什么?” “我既然重新提起这件事,自然有我的用意。”冯夫人没好气地看了冯老爷一眼,徐徐道来:“那时淑妃娘娘失了先机,没有抓住把柄,也没有找不到那名侍卫,还以为侍卫落在皇后娘娘手里。她担心受怕好一阵,害怕侍卫会将她给供出来。谁知,一个月后行宫传来消息,说是有一名侍卫溺亡在水塘。” “淑妃娘娘派人暗中打听了一番,方才知道死的就是那名侍卫。她便猜疑,侍卫是得逞了。否则的话,皇后娘娘必定会撬开侍卫的嘴,揭发她的罪行。可偏偏皇后娘娘没有这么做,而是将侍卫给灭口了。” “淑妃娘娘不打算就此罢休,还想着要将宫婢抓来验身,若不是完璧之身,便编排宫婢私通,闹到陛下跟前去。哪知,这个时候传出宫婢染病去世的消息。” 说到这儿,冯夫人语气有些微妙:“皇后娘娘是在宫婢死的时候,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冯老爷脸色骤然一变,意识到冯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等他开口训斥,便听到冯夫人又说:“我本来没有联想到这上面来,毕竟在行宫那段时间,陛下是宿在皇后的屋子里,说不定皇后是在行宫怀上的齐王,而宫婢是被皇后灭口了,以免落下把柄在淑妃手里。可我又想起另一桩事,当年为皇后娘娘接生的医女,医术精湛,是皇后娘娘专职医女。后来在皇后娘娘生下齐王不久,便退隐了。” 冯老爷陷入了沉思。 冯夫人说:“只要找到这一名医女,便能揭开疑团。若是我多想了,也没有什么影响。若是齐王真的不是皇后所出,贤王便能翻身了。” 第417章 刺杀 冯老爷皱紧眉心,手里捏着笔管,思索着冯夫人的话。其一,皇后身子骨病弱,子嗣艰难,嫁给陛下几年无所出。其二,宫婢与侍卫私通,在一个月后传出宫婢的死讯,紧接着皇后有了身孕。 若是因为这两点疑心齐王并非皇后所出,实在是太过荒谬。 可偏偏冯夫人提及皇后身边的医女,倒真的有些古怪了。 这名医女的来头不小,是经由仲太医举荐,陛下亲自派人请来专门给皇后娘娘调养身子骨。在皇后娘娘生产之后,正是身子骨虚弱之际,医女却毫无征兆的隐退了。 当年皇后是如何对北齐帝做出解释,他们不得而知了。 放在那个时候,他们只会以为医女做错什么,惹恼了皇后娘娘。 如今再回顾过往的种种,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冯夫人说:“老爷,宫婢和侍卫私通的事情,除了林家和咱们之外,就只有淑妃知情了。宫婢的死,距离医女出宫,相差将近一年时间,谁会往这一方面去联想?” 毕竟混淆皇室血脉是要被诛九族,谁能料想到皇后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随即,冯夫人想到史书上曾经记载过后妃狸猫换太子的事例,便不觉得有多荒唐了。 “老爷,仔细想一想,也不是没有这一种可能。若是皇后不能生,只有贤王一个纯正的皇室血脉,那么储君之位非贤王莫属了。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方才兵行险招,抱养了一个孩子充作亲生的。” 冯夫人继续劝说:“再说了,我们只是派人去查探医女的行踪,找她确认这一件事儿,是与不是对我们而言又没什么损失。” “咱们家什么情况,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就指着贤王能翻身。可如今的情势,除非广陵王和齐王犯下大逆不道的罪责,否则的话贤王甭想翻身。” 说到这里,她冷哼一声:“日后齐王亦或者是广陵王上位,您就等着咱们家被打压吧。” 冯老爷动摇了,就如冯夫人所说,只是找一个人罢了,又没有什么损失。 “医女医术精湛,方才入了仲太医的眼。而她擅长治女人的病,以她的能力必定会声名显赫。”冯老爷搁下手里的管束:“这样一来目标明确,倒也容易找着人。” 若是一个寻常的医女,事情可就难办许多。 冯夫人见冯老爷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安排心腹去找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里盼着尽快找到人。 - 而另一端的齐王,则是私底下吩咐心腹,再次联络了赵颐的人,暂时将计划往后推一推,多给他一点时间做准备。 齐王养了近一个月,伤势好转了许多,在离与赵颐的计划开始的前一天夜里,他吩咐内侍给他更衣,特意去养心殿见北齐帝一面。 候在门口的内侍瞧见齐王来了,眼底闪过了惊诧,连忙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齐王淡声道:“父皇睡下了吗?” 内侍回道:“陛下还未歇下。” 说完这句话,便进殿去通传。 不消片刻,内侍从殿内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殿下,陛下请您进殿。” 齐王微微颔首,抬步踏入寝殿,一眼瞧见北齐帝披着一件外袍坐在榻上,榻上的小几上摆着一壶茶,冒着袅袅热气。 他隔着淡薄的水雾看着北齐帝精神不振的面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这些天躺在床上养伤,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 他想过杀了北齐帝,万一得逞了,皇宫里有母后把控,将全部消息压下来,说不定他能够登基,然后永绝后患了。 即便失败了,他面临着赐死的局面,但是贤王在封地,赵颐有九成的把握登基。而赵颐答应过他,会护着母后等人。 可母后不希望他做傻事,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他不能杀了北齐帝,将自己置于险境。 北齐帝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合上一本奏折,抬眼看向发呆的齐王:“怎么,不认识朕了?” 齐王回过神来,给北齐帝行一礼:“儿臣在宫里养伤,还未曾来给父皇请安。明日便是端午,儿臣便来给您请安。” 顿了顿,他自责道:“今日见到父皇,方才发现父皇的身子骨不如之前硬朗,鬓边都生出白发了。儿臣心里愧疚,如今及冠了,非但没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还让您为儿臣操心。” “难得你有这一份孝心。”北齐帝笑了:“这世间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父母?”他搁下奏折,指着旁边:“坐。” 齐王听到北齐帝的话,扯动了一下唇角,心里止不住的冷笑。北齐帝若真的在意自己的儿女,又怎么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操纵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他缓步来到北齐帝的身边坐下,便听北齐帝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齐王瞥了一眼左臂,轻轻动一下,动作受到限制:“伤口愈合了,太医说要慢慢将养。” “你的伤势好了许多,便回府安心养伤。”北齐帝拎着茶壶倒一杯茶,搁在齐王的面前:“你的职权暂时交给你的皇兄掌管,待你伤势痊愈了,再为朕分忧。” 齐王握紧了拳头,这种话他听过无数遍。北齐帝无非是谋划着把他的权柄交给赵颐,让他心里对赵颐生恨,然后处处去与赵颐作对。 等他真的犯错,北齐帝又会站出来偏袒他,让他看到希望的同时对北齐帝感恩戴德。 他的心里生出怨恨。 如果北齐帝不是利己之人,按照祖训立下太子,便不会引发国本之争。 而他这一生都不用知道自己的身世,等着北齐帝驾崩,再顺理成章的登基。 再退一万步说,如果不是北齐帝宠爱淑妃,助长了淑妃的野心,借淑妃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算计母后。 如此一来,便没有他的存在。 他也不用面临如今尴尬的处境,为了保住性命而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北齐帝。 “你皇兄的能力不错,但是朕的几个儿子里,朕最看好的是你。”北齐帝并没有发觉齐王的不对劲,只以为他听了这话不高兴:“因为就属你最像朕。” 这一句话刺痛了齐王,心底的怨恨与不甘交织,陡然拔出袖子里的匕首,朝北齐帝刺去。 第418章 冯大人求见 齐王手握匕首,刺向北齐帝的咽喉,动作又快又狠。 可惜他终究慢了一步,一把剑鞘从斜后方掷来,重重拍打在齐王的手臂,齐王受到袭击,手臂脱力,匕首“叮当”一声落地。 鬼魅般的身影从梁上一跃而下,五指成爪扣住齐王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上,长剑抵在他的脖颈。 齐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理智,看到北齐帝脖子上的血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一张脸煞白。 他没有想过真的杀了北齐帝,只是受到那番话的刺激,堆积在胸口的情绪全都奔涌而出,动了杀机。 北齐帝脸色阴沉,抬手抹了一下脖子,满手的鲜血。 他想到方才齐王拔出匕首扑来的画面,仍旧心有余悸,但凡暗卫迟上半刻,便叫齐王得逞了。 北齐帝捂住脖子,满眼怒火地看向齐王,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弑父篡位!” “谁给的胆子?”齐王害怕过后,倒是彻底冷静下来,愤懑地说道:“按照祖训,你早该册立我为太子,以此稳固朝纲。可你非但没有册立我为太子,反而扶植贤王。贤王屡次对我下手,淑妃明里暗里针对母后。你全都看在眼里,不但没有惩处淑妃,还对贤王明贬暗升。” “淑妃与贤王危及到你的地位,你不得不处置他们。我以为从今往后,便能与母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你却又给广陵王权势,让他处处压制我。我为了在你跟前立功,让你对我刮目相看,不顾身上的伤势去追查前朝余孽,谁曾想中了埋伏,险些丢掉一条性命。” “储君之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没有人比我更名正言顺,只需要等着你坐腻了这个位置,再把它交到我的手里。可我的兄弟觊觎这个位置,我不得不去争。我若是不去争,我和母后都会没命。” “可我争呢?同样是差点命丧黄泉。我不想奉陪了,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如放手一搏。成功了,从今往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博输了……哈哈哈哈不过一死。” “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局吗?”说到这里,齐王情绪激动:“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北齐帝听着齐王充满委屈与怨恨的话,怒火填胸,眸光锐利地看向齐王。只见齐王情绪太过激愤,脖子碰到了剑刃,鲜血染红了领口。 他自认很了解这个儿子,借齐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独自一个人来养心殿刺杀他。 再者,齐王将皇位视作囊中之物,又怎么会因为中了埋伏差点丢掉性命,而剑走偏锋对他动手呢? 还是说贤王被踢出局,他只剩下齐王和赵颐两个儿子。而齐王知道他不会将皇位交给赵颐,所以才敢胆大妄为地弑君? 因为他再如何愤怒、昏聩,也会顾念这一息血脉,不会将齐王赐死。 北齐帝脸色阴沉:“你以为朕只剩下你一个儿子可用,便敢大逆不道的犯下弑君之罪,是笃定朕不敢杀你? “这北齐是你的一言堂,你让谁生,谁就生。你让谁死,谁就得死。我哪敢妄自揣测圣心?我没有赢的局面了,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抢走我的东西,再惨死在他们的手里,还不如铤而走险博取一线生机。”齐王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来啊,你杀了我啊!我犯下弑君的大罪,就没想过会活着!” 事已至此,齐王只能用激将法。 他越是求死,以北齐帝多疑的性子,越不会让他死的痛快。 何况,他一死,朝廷必定会动荡。 按照祖训立嫡长做继承人,无嫡则立长,这个皇位是要落在赵颐头上。 北齐帝在将赵颐手里的兵权收回来之前,或者是将贤王召进京之前,绝对不会杀了他。 北齐帝看着齐王疯狂的模样,脸色铁青,不等他下令,这个时候,有内侍在门口高声说道:“陛下,冯大人求见。” 第419章 揭穿 北齐帝怒声道:“让他滚。” 内侍又说:“陛下,冯大人说……他说有关齐王的事情要禀报。” 北齐帝眉毛一抖,脸色愈发难看,冷声说道:“宣。” 他倒要看看这个逆子,还做了什么作乱犯上之事。 一旁的刘公公做梦都想不到齐王会弑君篡位,他看着混乱的场面,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您的伤……” 北齐帝打断他的话:“死不了。” 刘公公见北齐帝眉眼带煞,不敢再多劝,退到角落里,方才隐晦地瞥了齐王一眼,重重地叹息一声。 齐王当真是糊涂啊。 只要他安分守己,北齐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他手里。 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恐怕与皇位失之交臂了。 再说,冯大人与齐王是对立关系,又怎么会是为齐王表功? 只怕是来给齐王再添上一笔罪名。 若是事态严重,齐王不仅会祸及己身,还会牵连到皇后娘娘。 而齐王在听到冯大人要将有关于他的事迹禀报给父皇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冯大人是贤王党派,在这个节骨眼上觐见父皇,不必去想也知道是要告发他,这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毕竟他才刺杀了父皇,触怒了父皇。若是父皇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失去了平日里的理智与顾忌,必定会赐死他。 这时,冯大人进了养心殿,很明显的觉察到氛围不对。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北齐帝,只见他满脸怒火,眼底透着杀伐之气。 冯大人紧了紧手心,将视线移到齐王身上,便见齐王狼狈地躺在地上,暗卫手持一把长剑抵住齐王的咽喉。 冯大人见状,心里稍稍有了数,暗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他连忙给北齐帝行礼,随即屈膝跪在地上:“陛下,微臣偶然之间得知一件有关于皇家的秘辛,不敢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下密报给您,便特地派人在暗中调查。” “直到今日傍晚时分,派出去的人带回了证人证物,印证了秘辛属实,并非是谣言。微臣思虑再三,未免皇后娘娘乱了国之根本,冒死进宫将实情禀报给陛下。” 冯大人情绪激昂地说到这里,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北齐帝:“微臣查明了,齐王并非皇室血脉。” 这一句话宛如平地惊雷,把殿内的人全都炸懵了。 齐王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向头顶,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 身世被揭露了,他和母后哪还有命在? 北齐帝受到了极大地冲击,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不在状况地问道:“你说什么?” 冯大人说:“齐王并非陛下和皇后的子嗣,而是皇后身边的宫婢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皇后抱养在膝下,充当皇室血脉。” “一派胡言!皇后怀胎十月,方才生下齐王。若齐王不是皇后所出,那皇后腹中的胎儿在何处?”北齐帝怒指着冯大人:“你妄议皇后,犯下的是死罪。” “微臣不敢妄议贵人,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冯大人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地说道:“微臣找到了当年为皇后接生的医女,她承认了皇后没有怀胎。” “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在得知宫婢怀有身孕的消息,便将宫婢藏在长乐宫的暗室里,并且对外宣布她怀上了皇嗣。” “您手里这一封信也是医女交给微臣的,是她离开皇宫之后,皇后写给她的信,信里有提及齐王的身世。” “另外,长乐宫的暗室,兴许还能查出一些个蛛丝马迹。”冯大人提议道:“陛下,您若不信微臣的话,大可传皇后娘娘和医女来审问。” 北齐帝目光凌厉地看向冯大人,见冯大人一点都不胆怯,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坚定,便知道他是有备而来。 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敢诬陷皇后混淆皇室血脉,便足以砍了他的脑袋。 冯大人还没有活腻了,不至于犯浑。 纵然是如此,北齐帝仍旧不愿意相信齐王不是皇后所出。 虽然皇后平日里待他冷淡了些,但绝对做不出混淆皇室血脉的糊涂事。一旦被揭露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后向来通透理智,即便她终生不孕,也无人能够动摇她的地位,犯不着去冒这个险。 北齐帝无法接受冯大人的说辞,本着拆穿他谎言的想法,撕开手里的信,抽出一张信笺。 信笺泛着黄,墨迹陈旧,倒像是有一些个年头。 北齐帝一目十行,不知看到什么内容,铁青的脸孔被怒火烧红。 他“砰”的一掌拍在龙案上,咬牙切齿道:“来人,去将皇后和医女带来。” 冯大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北齐帝的反应,显然是信了他的话。 齐王僵冷的身躯变得瘫软,几乎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冲动行事。 倘若他听赵颐的话,没有被父皇激怒做出弑君的事儿,是不是还有挽救的余地? - 与此同时,皇后将缝制好的衣裳折叠整齐,放在一块包袱皮里。只等着明日端午节,齐王入宫参加宴席,再将这一身衣裳给他。 皇后将衣裳抚平整,取出一只香囊放在衣裳中间,捻着包袱皮的两端,准备打一个结。 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宫婢的声音:“娘娘,陛下派人请您去一趟养心殿。” 皇后一怔,看向黑透的天空,微微蹙眉。不等她开口询问,便见绿枝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娘娘,殿下今夜去了养心殿。随后,冯大人也入了宫,说是有关于殿下的事儿要禀报给陛下。” 说到这里,绿枝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冯大人入殿片刻,陛下便派人来请您去养心殿,莫非是殿下犯了事?” 皇后眉心紧锁,连忙放下包袱,带着人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突然间,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420章 对峙 皇后认出挡在乘舆前的是齐王身边的人,见他一副急赤白脸的模样,细长的眉尖微微一蹙:“你上前来回话。” 孟平急忙来到凤辇旁边,仅用皇后能听清的声调说道:“娘娘,殿下刺杀陛下未遂。冯大人又进宫,揭发殿下不是皇室血脉。您此番去养心殿,要做好准备啊。” 他随着齐王去的养心殿,在殿外候着齐王。殿内发生的一切,他站在殿外听了个大概,便偷偷溜出来给皇后传递消息。 守在养心殿门口的内侍,受过皇后的恩惠,倒是没有阻拦他。 一来,若是冯大人揭露的事情属实,皇后的结局成为了定局,并不会因为他的通风报信而有所改变。 陛下不会觉察到内侍的失职,更不会对内侍问罪。 二来,若冯大人是诬陷皇后,待皇后自证清白,便会记内侍的恩情。 皇后脸色骤然一变,她最担心的事儿,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抵是早就有了预料,皇后乍然听闻消息慌乱一瞬后,便很快地稳住了心神。因为越是在这种时刻,她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只有头脑保持清晰,才不会继续走一步臭棋。 孟平惶恐道:“娘娘……” 皇后抬手制止孟平继续往下说,冷静地吩咐绿枝:“我给陛下绣了一只香囊,放在床尾的一口箱子里,你去取了来。” 绿枝愣住了,皇后娘娘压根没给陛下绣香囊。 皇后着重提点一句:“深蓝色那一只香囊,切记别拿错了。” 绿枝是皇后身边的旧人,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皇后的心思。她意识到皇后真正的用意,并非是让她去取香囊。她连忙领命,步履匆匆地去往长乐宫。 而奉皇命来请皇后去养心殿的内侍,望着绿枝离开的背影,略微思索了一番,终究没有出手阻拦,示意抬凤辇的小太监,抬着皇后去养心殿。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养心殿门口,宫婢搀扶着皇后下来。 皇后望着紧闭的殿门,神色有些发愣。 入宫为后二十多年,她只来过养心殿三次。 第一次,北齐帝登基。 第二次,她给北齐帝调香。 第三次,则是现在。 皇后紧了紧手指,一步一步靠近养心殿。 内侍给皇后请安,恭敬地打开紧闭的门扉。 殿内的一切,映入皇后的眼帘。 皇后看见齐王形容狼狈地跪坐在大殿中间,暗卫手里的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冯大人则是跪在齐王的左边,频频看向一侧。 皇后顺着冯大人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腰背直挺地跪在阴影里。就这么一眼,皇后便认出妇人曾经是她身边的医女。 皇后明白了过来,冯大人是找到了医女,才敢进宫揭露齐王的身世。 齐王听到动静,回头看向皇后,眼眶通红:“母后……” 皇后给齐王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方才将视线投向北齐帝,规规矩矩地见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北齐帝从皇后踏进殿内的那一刻起,双眼便紧紧盯着皇后,想要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可皇后的神情很平静,只有在看到齐王被抓的时候,表情有了变化。 尤其是齐王唤她的那一声,她的眼底流露出心疼、担忧,却并没有失态地质问,而是安抚着齐王不安的情绪。 仿佛是不明白眼前的状况,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皇后又打量起冯大人和医女,在她的视线触及到医女时,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似乎在困惑医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没有流露出类似恐慌和心虚的神情。 如果齐王真的不是他和皇后的孩子,而医女是唯一的证人。那么医女的出现,皇后不可能不慌张。 毕竟冯大人是突然揭露齐王的身世,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出去。皇后压根不明白养心殿的情况,她在看到医女的反应,即便不是心虚和慌张的,也不该是困惑的神情。 人的第一反应是做不了假。 难道齐王当真是皇后和他的孩子? 冯大人说了谎? “皇后,冯大人来朕面前告发你混淆皇室血脉。”北齐帝眸光犀利地看向皇后:“你告诉朕,齐王是你和朕所出的孩子,还是宫婢与侍卫私通的野种?” 皇后反问道:“陛下是信了冯大人的话吗?” “并非是朕相信冯大人的话,而是冯大人找到了当初给你接生的医女。医女亲口承认,你并未怀胎。”北齐帝见皇后镇定自若的模样,心底的怒气更甚,抄起一封信朝她扔去:“这是你写给医女的信,信上点明了齐王的身世。你说说看,朕该不该信?” 他攥紧了身侧的手,骨节捏得咔咔作响,隐忍着怒火:“你若觉得冤屈,那便拿出证据,自证你的清白。” 第421章 验身 皇后看着飘落在脚边的信笺,弯腰捡起这一张薄薄的纸,只是淡淡地扫一眼,便抬眸看向北齐帝。 “陛下,你我夫妻半生,情分竟然比不上这一页纸,也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臣妾是后宫之主,即便是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后宫里的妃子生下的孩子,也可以抱到膝下抚养,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混淆皇室血脉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臣妾何至于去冒这个风险?” “何况,臣妾若是真的犯糊涂,抱养一个宫婢和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冒充皇室血脉。与其在信里威胁医女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何不干脆将她灭口?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话说到这里,皇后瞥了医女一眼:“臣妾母族几百条人命,与医女一条人命相比,孰轻孰重,想必不用臣妾明说了吧?” 冯大人听闻皇后的话,心里觉得不妙,急切地说道:“陛下,微臣没有冤枉皇后娘娘。医女能活下来,那是因为她留了一手。倘若她不明不白的死在皇宫,便会有人将皇后假孕一事揭露。皇后害怕事情暴露,不得不投鼠忌器啊。” 北齐帝眸光阴鸷,听着皇后辩解的话,内心有一瞬的动摇。若是皇后混淆皇室血脉,而医女得知这么个惊天秘密,必定会被灭口。 可无风不起浪,若是无依无据,冯大人也不会平白指控皇后混淆皇室血脉。 况且冯大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皇后之所以没有灭口,必定是有什么顾虑。 北齐帝看向齐王,仔细端详齐王的脸。 不论他怎么看,容貌都不像他,也不像皇后。 皇后眼神一厉:“冯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崇儿不是我所出,而是宫婢与侍卫私通所出的孩子。宫规森严,宫婢与侍卫并没有交集,他们如何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冯大人语塞,如果如实交代,便会牵扯到淑妃头上。 “本宫若是没有记错,冯家与林家关系匪浅吧?”皇后冷声说道:“冯大人特地找来医女,并且伪造了信件,污蔑崇儿并非皇嗣,究竟是何居心?” 冯大人脸色煞白,皇后这句话分明是在说他为了扶植贤王上位,居心叵测地诬陷齐王不是皇嗣。 “微臣没有半点私心,只是不希望有人乱了皇室血脉,方才冒死向陛下道出实情。”冯大人喊冤:“陛下不信微臣,大可审问医女。” 北齐帝看向医女。 医女脸色苍白,双手拢在袖子里,听到冯大人的话,眼睫颤动了几下,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 北齐帝问:“当年皇后生产,是你亲自接生。你如实交代,齐王是皇后所出吗?” 医女胆怯地瞥了冯大人一眼。 北齐帝见状,脸色阴沉:“你只管说实话,朕免你一死。你若是有所隐瞒,并且颠倒黑白,朕灭了你满门。”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医女,她浑身瑟缩,惊恐地说道:“我……我说,齐……齐王是……是皇后所出。” “你撒谎。”冯大人脸色发青,怒声道:“你分明说齐王不是皇后的亲儿子,而是宫婢和侍卫私通的孩子……” 女医打断了他的话:“我、我没有这么说过,是你拿我的亲人威胁我,我若是不按照你说的做,你就会杀了我的亲人。可我在陛下面前撒谎,便是犯下欺君的大罪,要被灭了满门。” 她双手撑在地上,朝北齐帝磕头:“陛下,齐王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民妇句句属实,若是有半句假话,愿被诛九族。” 北齐帝目光落在医女的手上,她的指甲被拔掉了两片,显然是对她用了刑,屈打成招。 他问:“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女医回:“冯大人伪造的。” 冯大人根本没有对医女动刑,只是利用医女的亲人威胁她,她便将事情全都交代了。 谁知医女会在陛下面前倒打他一耙。 他看向医女,目光一顿,紧紧盯着医女受伤的手指,突然间想明白了。 医女是故意拔掉自己的指甲,装作受了他的酷刑,才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污蔑皇后混淆皇室血脉。最后却又碍于北齐帝的皇威,不得不说出实情。 医女道出的“实情”,却将他打入了地狱。 他唯一能证明齐王不是皇后所出的证据,只有医女和那封信。 如今被医女推翻了,他再也拿不出别的证据。 冯大人急出一身冷汗:“陛下您可以滴血验亲……不不不,不能滴血验亲……” 一旦滴血验亲,即便齐王不是北齐帝亲生的儿子,也会变成北齐帝的亲生儿子。 因为史书上有记载,曾经有人用滴血验亲的法子,验证父子关系。 父子二人的血,在水里融合在一起。 事情本来该告一段落,偏偏有好事者往碗里滴了自己的血,居然也融合在一起。 荒谬的是这一位好事者,与父子俩并无血缘关系。 好事者为了撇清关系,又拉来几个奴仆往碗里滴血,其中又有两个人的血,与这对父子的血液融合。 事实证明,此法并不可靠。 冯大人病急乱投医:“陛下您可以让经验丰富的嬷嬷去给皇后验身,只要是生产过的女子,都能够验出来。” 医女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看向了皇后,眼底充满了担忧。 因为生产过的女子,身体的一些特征与没有生产过的女子会有些不同。 若是经验丰富的嬷嬷检查,必定会看出一些个端倪。 尤其是私处。 皇后听闻冯大人的话,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第422章 赌命 “放肆!”皇后呵斥道:“本宫乃北齐一国之母,你提议让嬷嬷为本宫验身,将本宫置于何地?这不仅是对本宫的羞辱,更是皇室之耻。” 北齐帝的脸色也很难看。 皇后继续说道:“冯大人,你今日污蔑崇儿并非本宫所出,提出让嬷嬷为本宫验身。他日,再有官员站出来,指控别的皇子皇女不是皇嗣,是否要将后宫的妃嫔全都请出来验身?” 她冷笑一声:“陛下若是按你说的去做了,皇家威严何在?皇家颜面何存?” 冯大人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冒犯了皇家威严,但这也是唯一能够证明皇后没有生过子嗣的法子。 事已至此,他若是打退堂鼓,恐怕要被皇后反咬一口,扣上构陷后妃的罪名。那时候,等待他的,将是死期。 “陛下,齐王是嫡长子,按照祖训他将会是北齐的储君。如今齐王的身世有争议,若是不将他的身世查明,那楚家的江山将会易主啊。” 冯大人笃定齐王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咬紧牙根,豁出去了:“若皇后混淆皇室血脉属实,微臣便是护住了楚家的江山,不负身上穿的官袍。若是微臣诬陷皇后,愿意听候陛下处置。” 一句“楚家的江山将会易主”拿捏住了北齐帝,此事关乎国本,皇家颜面与之相比,不值得一提。 皇后与北齐帝成亲二十多年,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皱眉,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臣妾贵为皇后,陛下是让臣妾放下尊严,接受嬷嬷的验身?”皇后眼底涌现出失望:“历朝历代,便没有发生过这般荒诞的事情。” “皇后不愿意去验身,当真是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还是有别的隐情?” 北齐帝只有齐王一个嫡子,无法接受齐王不是皇家血脉。他迫切的需要皇后给出证明,证明齐王是她生的孩子。 他语气缓和地说道:“冯孝忠指控你混淆皇室血脉,你今日不自证清白,朕的皇后和嫡长子将会受到朝臣与子民的非议。你忍受一时的屈辱,验明正身了,朕杀了冯孝忠,以儆效尤。” 皇后一颗心坠入谷底,她知道今日非验不可了。 北齐帝生性多疑,又极为注重皇嗣。尤其齐王是嫡长的身份,更不会轻易的将此事揭过去。 即便她刚烈的以死自证清白,北齐帝也会让人给她的尸身验身。 皇后极力保持冷静,暗自告诉自己,还没有走到绝路,还有一个突破口。 她松口:“臣妾听凭陛下安排。” 北齐帝闻言,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他原本打算在皇后拒绝的时候,命人强制皇后去验身。 如今皇后答应验身,说明她是被诬陷的吧? 北齐帝吩咐刘公公去请一个嬷嬷给皇后验身。 刘公公很快请来一个嬷嬷。 嬷嬷与皇后去了内殿。 冯大人见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只等着嬷嬷出来报喜。 齐王知道内情,眼睁睁地看着皇后与嬷嬷进了内殿,却什么都做不了,眼底充满了悔恨。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倒不如死在那一场刺杀中。 母后便不会被人如此羞辱,更不会面临罪名被揭露的处境。 北齐帝在暗中观察齐王的反应,见齐王怔怔地看着内殿,无知无觉地流淌着泪水,不由得拧紧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内殿。 第423章 反转 殿内,皇后站在榻前看向嬷嬷。这位嬷嬷来自尚仪局,平日里负责给新入宫的秀女以及宫婢验身。 “娘娘,老奴得罪了。”嬷嬷语气恭敬:“老奴给娘娘宽衣。” 说话间,嬷嬷的手搭在皇后的腰带上。突然之间,一只手按在她的手。 嬷嬷一怔,诧异地看向皇后。 “听说你认识一个能工巧匠,能将有瑕疵的物件儿,修复得完好如初?”皇后的声量很低,只有嬷嬷一人能听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递到嬷嬷的面前:“等这件事一了,你便来长乐宫,将这一枚玉佩拿去修复。” 嬷嬷盯着皇后手里的玉佩,莹润细腻,玉面上的凤纹精雕细琢,十分华贵,不见丝毫的瑕疵。 她是宫里的老人,能爬到如今的地位,早已是个人精儿。 皇后明面上让她介绍一个能工巧匠修复玉佩,实际上是用这一块玉佩收买她。 皇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收买她,足以证明齐王的身世有问题。 那皇后为何不现在将玉佩给她呢? 恐怕是担心她给出的答案不能让冯大人满意,冯大人会跳出来指控她被皇后收买,然后让北齐帝下令搜她的身。 毕竟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宫人,又如何拿得出这般精贵的玉佩? 一旦搜出来,她和皇后都得死。 只有在事情结束后,皇后再将玉佩给她做信物,才最为稳妥。 而且,皇后也不怕她拒绝后,再去北齐帝跟前告发。 其一,真相揭露出来,皇后面临的将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也不怕再多添上这一笔罪名。 其二,她手里拿不出皇后收买她的证物,皇后还能反过来给她扣上诬陷后妃的罪名。 “娘娘,老奴身份低微,哪里认得什么能工巧匠啊。”嬷嬷解开了皇后的腰带:“请娘娘躺在榻上。” 皇后明白过来,嬷嬷是婉拒了。她的一颗心浸在了冰水里,寒彻心扉。 除了秘密即将要被揭晓的恐惧,还有被验身的屈辱。 她本就是名门闺秀出身,在闺阁中娇养长大。之后又被册封为皇后,成为北齐最尊贵的女人,从来不曾遭遇过耻辱。没想到年至不惑,竟然还要蒙受奇耻大辱。 皇后几乎要推开嬷嬷,主动承认了罪行。 可不行。 还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认输,否则搭上的将是全族的性命。 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盼着验身出错,可那样的事,又有几分可能性…… 皇后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将头瞥向内侧,手指紧紧抠着掌心。 下一刻,她觉察到嬷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心弦也随着嬷嬷的动作拉紧了。她听到嬷嬷走出去,请她身边伺候的宫人进来服侍她更衣。 外殿一片沉寂,只有宫人走进内殿的脚步声。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拥着薄薄的毯子坐起身,在宫人的服侍下,穿上了衣裳,走到了殿外。 北齐帝见皇后面容清冷,衣着整洁地出来,毫无半点异常。 他询问嬷嬷:“检查结果如何?” 皇后指尖一颤,嬷嬷在验身时的那一下停顿,已经预示了结果。 她心跳如擂鼓,等待着嬷嬷的宣判。 冯大人打量着皇后,见她的脸色很难看,心里隐隐有着猜测,愈发期待嬷嬷给出的答案。 只要嬷嬷道出皇后并未生过孩子,齐王将会被问斩,而皇后也会被赐死。 那时候,陛下必定会将贤王召回都城。 他们冯家也会随着贤王得势,而再度翻身,再昌盛百年。 嬷嬷感受到各方地注目,跪在地上:“回禀陛下,娘娘是生产过的女子。” 皇后突然震住了,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虽然她抱有一线期望,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线希望很渺茫,不过是在强撑到最后一刻罢了。 原以为嬷嬷会揭露真相,谁知会峰回路转。 嬷嬷分明是拒绝了她的收买。 北齐帝在嬷嬷给皇后验身的时候,内心有诸多猜测。直到这一刻,听闻到嬷嬷的禀报,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可能!”冯大人眼底的期待碎裂,不肯相信这个结果:“陛下,嬷嬷是被皇后收买了,请陛下搜查她。” “冯大人,你指证齐王并非本宫所出,拿出的证据,一一被你的证人推翻。你又提出验身,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让皇室遭受非议,本宫忍受屈辱接受嬷嬷验身。” 皇后眉眼冷厉:“如今嬷嬷为本宫验明正身,证明本宫的清白了,你却又质疑本宫收买了嬷嬷。照你的意思,本宫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已算出你今日会构陷本宫,提前将嬷嬷收买了?” 话说到这里,皇后话音一转:“冯大人,你是不将本宫置于死地,便不会善罢甘休吗?” 一旁的刘公公脸色一变,皇后是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更不会知道有验身的环节,如何会提前收买嬷嬷呢? 而且嬷嬷是他临时请来的,冯大人指证皇后收买了嬷嬷,岂不是暗指他是皇后的人? 刘公公最了解北齐帝的为人,本来就生性多疑,又被前朝余孽困扰,整日睡不着觉,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性情变得愈发暴戾,说不定会猜疑到他身上。 冯大人脸色骤然一变,不等他开口,便又听皇后说:“冯大人,你是要本宫以死自证清白吗?” 冯大人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正要开口辩解。 刘公公抢先一步说:“冯大人,你提议给一国之母验身,本就以下犯上,冒犯了皇家的威严。娘娘不与你计较,为了不让陛下受人非议,忍受屈辱给嬷嬷验身。” “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皇室都会成为列国的笑柄。你身为臣子,可有为陛下的处境着想?” 刘公公斥责道:“你并未替陛下着想,反而得寸进尺,要逼死一国之母。究竟是何居心?” 冯大人被刘公公扣上一顶帽子,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说道:“微臣……” 北齐帝大喝一声:“住口!” 他面色阴沉,不必细想也知道冯孝忠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冯孝忠是贤王党派,逼死皇后,齐王的身世受到争议,他不会再将皇位传给齐王。那么受益的人,将会是贤王。 北齐帝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了皇后。 因为刘公公对他忠心耿耿,根本就不会帮着皇后弄虚作假。 反倒是冯孝忠不知死活,眼底毫无尊卑,当着他这个一国之主的面,对皇后咄咄逼人。 “冯孝忠,你藐视皇威,构陷后妃,污蔑齐王并非皇嗣,论罪当斩。”北齐帝眼底涌出戾气,发落道:“来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无论齐王是不是皇后所出,从冯孝忠告发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想过让冯孝忠活着出宫。 冯大人脑袋一片空白,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嘴唇颤抖着想要说求饶的话。 禁卫军入内,捂住他的嘴,将他给拖下去。 北齐帝将视线转向了皇后和齐王,虽然嬷嬷给皇后验身,证明她的确生过孩子,但是齐王刺杀他,意欲谋反篡位,定然是要另行处置。 第424章 幽禁 t 第425章 成全 北齐帝目光阴沉地看向皇后,一股无名怒火翻涌上来。 齐王被幽禁在广阳宫,暂且不会对外公布齐王的罪名,等贤王入京之后再议。 如今皇后自请去看守皇陵,朝堂上的大臣各个都是人精,定会猜测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在与朕置气?是怨朕处罚了崇儿,还是怨朕让你验身?”北齐帝压着怒火,认定皇后揣摩到他的心思,故意用这一招逼迫他:“若是前者,朕已经手下留情。若是后者,朕是为了护住你和崇儿的清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后抬眸看向北齐帝,从第一个照面,她便知道他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之后北齐帝的处事作风,也证实了这一点。 她渴望自由,却被囚禁在深宫,终此一生,只能看见头顶的这一小片天空。 她唯一为自己做的一件事,便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抱养了崇儿当做亲生的儿子抚养。她的人生似乎又找到了意义——扶持齐王登基,击溃北齐帝和淑妃。 这么多年来,她在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直到赵颐回到都城,帝师在背后扶植赵颐。她为了保住全族和崇儿的性命,劝说崇儿放弃夺嫡之争。 谁知会节外生枝,冯大人找到了医女,揭露崇儿的身世。 当年知情的人,仅有身边的心腹,以及医女。 她将能抹平的痕迹,全都抹平了。 只有医女这一个变数。 对她而言,杀了医女,才能永绝后患。 可她没有对医女下手。 因为医女曾经说她是穷苦人家出身,幼时生了重病,而爹娘没有银子给她治病,便将她丢在医庐门口。 师父见她可怜,便将她捡回家抚养,并且传授她医术,让她悬壶济世。她也以此为志向,苦心钻研医术,最后却被困在深宫中,实属无奈。 她动了恻隐之心,将医女放出宫,并且给了医女一笔银子,让她去施展抱负,救助更多需要她的百姓。 因为她相信,医女这种心怀大爱和悲悯的人,入宫几年并未被浮华迷眼,始终坚守着初心,绝对不会背叛她。 更何况,一旦背叛她,交代出崇儿并非她所出,那医女同样犯下欺君之罪。 帮助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没想到冯大人提出验身,而北齐帝竟然答应了。原本以为是必死的局面,谁知验身的嬷嬷站在了她这一边。 她一个人支撑了太久,若非是肩上担负着全族的命运,她不想再去挣扎,坦然接受命运。 那样……她将得到了解脱。 “臣妾并非与陛下置气,而是崇儿犯下谋逆之罪,陛下顾念父子情分,留他一条性命,臣妾在心里十分感激您。您顾念夫妻情分,并未惩处臣妾,臣妾亦是十分感动。可是……臣妾未曾教导好崇儿,愧对楚家的先祖与陛下,实在是无颜再位居中宫享尽荣华富贵,愿去皇陵向列位先祖请罪。” 皇后额头抵地:“请陛下成全。” 北齐帝紧咬着牙根,死死盯着皇后。她的眼神坚定,似乎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心。 一股怒火蹿上他的头顶,脑袋针刺一般疼。 他压下一阵阵眩晕感,身体的不适让他心底冒出戾气,恼怒道:“好好的皇后不做,你偏要去守什么皇陵,朕便如你所愿。”他朝刘公公低吼:“你去长乐宫收回皇后金册金宝!” 刘公公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皇后倒是从容不迫地谢恩,随即起身缓缓离开养心殿。 北齐帝抄起龙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砸在地上,神情凶煞地对刘公公说道:“你顺便再去探查长乐宫的暗室。” 刘公公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皇后洗刷了冤屈,可冯大人终究是在陛下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不敢耽搁,领命离开。 北齐帝看向跪在角落里的医女,冷声道:“带下去处置了。” 医女浑身颤了一下,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她缓缓站起身,任由禁卫军将她带下去。 从冯大人找上门的那一刻,她便看破了自己的命运。 她本该死在二十年前,是皇后心慈手软放了她一条活路,让她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她多活了二十年,救治过无数的病患,还又栽培了不少徒弟。 如今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殿内只剩下北齐帝,不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剧烈的头疼席卷而来,他体力不支地撑着桌子,却扑了一个空倒在地上,张嘴想要唤殿外的内侍进来,嘴里却发不出声。 他疼得满头冷汗,艰难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手指颤抖地倒出几粒药丸,一股脑塞进嘴里吞下去。 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透着沉沉暮气。 不知过去多久,刘公公抱着金册金宝回来,瞧见北齐帝倒在地上,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件,扶着北齐帝躺在床上。 北齐帝气息不稳地问道:“你在长乐宫可有什么发现?” “陛下,朝堂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阴谋诡计,栽赃陷害,层出不穷。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娘娘若是真的有问题,又岂会时隔二十年才被揭露?” 刘公公劝道:“奴婢在长乐宫没有发现异常,您只管放宽心。” 北齐帝宽不了心,按着疼痛的脑袋:“你……你命内阁拟旨,传贤王回都城。”顿了顿,又说:“安排一支精锐,暗中接贤王回来,千万别惊扰了各方势力。” 刘公公顿时明白过来,北齐帝要立贤王为储君。他应下,准备去传话。 “慢着。”北齐帝吩咐道:“派人盯紧广陵王。” - 此时此刻,赵颐端坐在清幽静谧的茶馆,拎着茶壶斟一杯清茶,递给对面的帝师。 第426章 帝师的筹谋 帝师手指托着茶杯,浅啜一口清茶,茶汤清冽,甘甜,带着一点梅花的暗香。 他轻轻抬了一下眉梢,意外赵颐取雪水烹茶。 赵颐见帝师又浅饮了几口,便知他喜欢茶汤的口感:“这是王妃去年亲自采的腊雪,特地挑的花枝上的细雪,梅花的香气内化在雪水里。用这雪水煮出来的茶,甘冽生香。” 他又给帝师续一杯茶,试探道:“茶馆留有半瓮雪水,帝师若喜欢,我便命人送去帝师府。” 帝师垂眸看着清透碧亮的茶汤,指尖转动茶杯,不知想到什么,提了提唇角,客气地说道:“微臣多谢殿下割爱。” 赵颐听着帝师言不由衷的话,抬眸看去,只见他的脸庞浸润在烛光下,眼角眉梢沾染着几许温和。 在世人的眼中,帝师是林间风,山间月,清贵绝俗。 他的脾性温和,心怀家国,除此之外,无论是什么人与事情,都无法挑动他的情绪。 可在赵颐看来,这只是帝师迷惑众人的表象罢了。 一个能在北齐只手遮天,搅弄风云的权臣,岂会是泛泛之辈? 尤其是他今日得知齐王去见北齐帝,便意识到不太妙,以齐王的心性,恐怕会做点什么,当即便准备进宫一趟。 方才走出府邸,便被燕一请到了茶馆。 这一家茶馆是秦老板开的,帝师独独挑选这一家,也在变相告诉他,他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甫一落座,他便听帝师语气清淡地说:“你不必忧心齐王,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稍作停顿,帝师又说:“你要担心你自己的处境。” 虽然赵颐心里防备帝师,但却觉得帝师的话很在理。 因为贤王不在都城,只有他一个血脉不纯正,手掌重权的皇子在都城,无论齐王犯下什么大错,在贤王回都城之前,北齐帝都会留齐王一条命。 他沉默了片刻,吩咐掌柜取来雪水,亲手为帝师烹煮一壶清茶。 如今帝师喝了茶,并且没有拒绝他送的雪水,说明帝师暂时是友军。 茶室里再次陷入沉寂。 两个人都在等待着什么,又似在暗中较量,看谁先沉不住气,率先亮出底牌。 “叩叩——” 这时,门板被敲响。 燕一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燕二传信来了。” 帝师开口:“进来。” 燕一推门进来,禀报道:“齐王刺杀陛下失败,被终生幽禁在广阳宫。而冯大人连夜进宫揭露齐王并非皇室血脉,并且请陛下给皇后验身……皇后平息了风波。” 帝师并不意外:“皇后如何?” 燕一回道:“皇后自请去看守皇陵。” 帝师微微颔首。 皇后倒是个聪明人,北齐帝是多疑之人,即便给出铁证证明齐王是“皇嗣”,也不能让北齐帝彻底释疑。 她趁势提出去看守皇陵,逃离是非之地,倒是能保住性命。 燕一从怀里取出一个蓝色锦囊,搁在桌面上:“这是绿枝给燕二的,请咱们保住齐王一命。” 帝师瞥了一眼:“收好。” 燕一连忙将锦囊收好,等待了片刻,见帝师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你都听见了。”帝师问:“有何打算?” 赵颐倒也没有隐瞒帝师,因为帝师在这个节骨眼请他来茶馆赴约,还又回应了他的试探,便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帝师意欲扶植他登位。 “齐王被幽禁,陛下定会暗中派人去接贤王回都城,在贤王回都城之前,大抵会出手打压我。”赵颐含蓄道:“我若想保全自身,唯有让贤王不能顺利回都城。” 随即,他微微蹙眉:“不过,陛下会防备我对贤王下手,应该会派人在暗中盯着我。我若是对贤王不利,他会先下手除掉我。” 赵颐眸光沉敛:“贤王有半点闪失,陛下都会疑心是我做的。他就算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恐怕也不会将皇位传给我,而是会从宗族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皇位。” 帝师见赵颐摸透了北齐帝的性子,将一封信推到赵颐面前:“贤王不足为惧,回不回都城都于事无补。” 赵颐眸光落在信封上。 “夜色深了,殿下该早些回府。”帝师从容地起身:“微臣先行告辞。” 不等赵颐开口,帝师离开了茶室。 “砰”的一声,门再次关上。 赵颐收回落在门口的视线,拿着信拆开。 他看清信里的内容,神色凝重。 永庆郡百姓起了暴乱。 而永庆郡的郡守是冯孝忠的儿子。 突然之间,他心里生出一个猜测……帝师特地请他来茶馆见面,是在刻意阻止他进宫,好让宫里的事情顺利进行下去。 宫里的结局如何,帝师早已安排好了。 他甚至怀疑,齐王的身世揭露,也是帝师一手推动。 目的在于除掉冯孝忠,无人再给他的儿子提供庇护,永庆郡的暴乱压不住爆发出来,再由朝廷派人去镇压。 北齐帝会派谁去? 毫无疑问,必定是派他去。 其一,将他调离出都城,无法在朝廷根植自己的势力。 其二,暴乱……最容易出意外。 他若是死在永庆郡,即便是大周,也不能为他讨一个公道。 毕竟是暴民所为。 同样的,他将此事处理妥当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 冯家。 冯夫人听到冯大人被砍头的噩耗,承受不住打击昏死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冯夫人悲伤过度,病倒了,恹恹地躺在床上,吩咐身边的婢子:“你给焕儿去一封信。” 婢女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太太,这是大爷送给老爷的家书,老爷……老爷不在了,小厮方才送到您这儿来。” 第427章 拜访 冯夫人一听冯之焕写家书来了,连忙示意婢女扶她坐起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书信。她看清信里头的内容,脸色骤然大变。 永庆郡的百姓以种植桑麻为生,而且当地盛产铅矿,虽说矿场掌握在朝廷手里,但是百姓受雇去采矿,还能再挣点银子补贴家用。 直到五年前,北齐与大周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 北齐帝下了诏令,让各地官员开矿征税,以此来充盈国库,用来支撑与大周的战事。 她儿子正好在永庆郡任郡守一职,便将朝廷给的任务摊派给商贾,规定商贾一年要上交多少银子。若是他们开采不到矿,便要用自己的家资来抵。 商贾不做赔本的买卖,却又不能反抗官府,只得将官府摊派的任务,分摊给了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为了完成任务,自然就荒废了耕地。 几年下来,国库和当地官员的腰包鼓了,百姓被剥削的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两个月前,她儿子听说一个村落勘探出银矿,而那座银矿恰好就在里正的祖坟下面。 她儿子给了里正三天时间迁坟,若是三天时间一到,里正没有将祖坟给迁走,便会派人挖了祖坟。另外,再给了里正一个折中的法子,只需给一笔银子,他们便换个地儿开矿。 里正掏不出银子,在官府派人来挖祖坟时,与衙役起了冲突,死了七八个百姓,引发了暴乱。 她儿子用武力镇压闹事的百姓,非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事态越演越烈,各地的百姓全都团结起来抗议。 事情快要压不住了,便给家里送信,希望冯孝忠能够帮他擀旋一番,将事态化小。 冯夫人两眼一黑,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北齐帝将老爷的脑袋砍了,便是为了震慑住他们,今后别再提齐王身世一事。 如今她的儿子又犯了大事,没有人帮着在朝中擀旋的话,等事情压不住爆发出来,定会被砍了脑袋。 她询问道:“琼月,老爷的事儿一出,有哪家派人来咱们府上了?” 婢女琼月眼睛哭得红肿,哑着嗓子说:“没有一家来咱们府里。” 冯夫人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老爷被扣上诬陷后妃的罪名砍头,以往那些交好的大臣,哪里还敢与他们沾边? 她后悔了,后悔撺掇老爷去调查齐王的身世。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 为了保住儿子,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找贤王的党派帮忙。 冯夫人给各家递了帖子。 各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北齐帝的霉头,纷纷找借口推脱了。 - 赵颐昨夜回到府里,已经是深夜子时,沈青檀早已在床上睡下。 自从来到北齐,沈青檀的睡眠很浅,稍有些动静,便能将她给吵醒。 他担心将沈青檀吵醒,特地去书房睡了一晚。 四更天,他便起身准备去上早朝。 方才拉开门,便瞧见沈青檀带着流月过来。 赵颐微微一笑:“天还未亮,你怎得就起身了?” 沈青檀柔声细语地说道:“今日端午,我来给你送香囊。”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中药香囊,倾身给他系在腰侧。 赵颐垂眸看着腰间精致的香囊,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清隽的眉眼变得柔和,温声叮嘱道:“若是与冯家相关的人登门拜访,你可以推脱不见。” 沈青檀将他的官袍给抚平,正要说冯家是淑妃的人,又怎么会来广陵王府拜访? 不等她开口,门房的人匆匆过来:“王爷、王妃,冯夫人来了。” 第428章 下毒 沈青檀眼底闪过惊诧:“冯家新丧,冯夫人来咱们府邸拜访,未免太不知忌讳了。” “冯孝忠犯事被斩,与冯家交好的大臣为了明哲保身,纷纷与冯家撇清关系。”赵颐握住沈青檀微凉的手指:“他的儿子冯之焕在永庆郡任郡守,借着开矿的诏令剥削百姓,草菅人命,引发了暴乱。如今无人替冯之焕在朝中擀旋,事情一旦爆发出来,等待他的将是死期。” “冯夫人是来向我们求助?”沈青檀话一出口,便又立即否定:“不对,我总觉得有古怪。” 赵颐没有打断沈青檀的思绪,示意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沈青檀分析道:“齐王被幽禁,皇后去守皇陵,北齐帝唯一的嫡子退出夺嫡之争。按照祖训,该由长子继承皇位。” “可你的血脉不纯正,不仅北齐帝不会立你为储君,朝臣也会反对你成为北齐的新帝。” “而远在封地的贤王,便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如今贤王即将要翻身,被打入冷宫的淑妃,恐怕也要跟着得势了。” “皇宫里的宫人,最会见风使舵,看菜下碟。淑妃有翻身的苗头,他们必定会继续效忠淑妃。” “冯家与淑妃是表亲,原来又是贤王的党派,冯之焕剥削百姓得来的利益,大抵会分出一部分孝敬淑妃母子吧?” “如今冯之焕出事,淑妃不会不管他,毕竟她是利益既得者。” 顿了顿,沈青檀问:“我说得在不在理?” “你分析得不错,冯夫人走投无路,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淑妃身上,想方设法联系上淑妃。” 赵颐说:“冯夫人亲自来王府拜访,要么是在为淑妃办事,要么是淑妃帮不了她,她不得已来向我们投诚。” 沈青檀想了想,打算会一会冯夫人。 “你进宫去吧。”沈青檀柔声说:“厨娘包了粽子,等你回来吃。” “好。”赵颐抚顺她耳边的乱发,交代道:“你小心提防她。” 沈青檀点了点头,目送赵颐离开,方才去了前厅等冯夫人。 不消片刻,冯夫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前厅。 沈青檀抬眸望去,只见冯夫人穿着一身素服,发间戴着一朵白色绢花,形容憔悴,步履虚浮地来到她面前。 “臣妇给王妃请安。”冯夫人给沈青檀行礼,颇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家里新丧,原本不宜来王府拜访您。可事出从急,便失了一些个分寸,还请您见谅。” “冯家遭了难,你失了礼数,我倒是能够理解。”沈青檀微微笑道:“谁家都有难处,我若因此怪罪你,倒显得我不近人情。” 冯夫人脸上的表情一僵,紧张地攥着帕子,不知该怎么回话。 这时,婢女端来了热茶。 冯夫人似乎找到表现的机会了,主动端着托盘上的一杯茶,屈膝跪在地上:“王妃,我家老爷绝对没有构陷后妃。我不知发生什么事儿,陛下会赐死我家老爷。” 沈青檀接过冯夫人递来的茶水,询问道:“你是想要求王爷为冯大人翻案?” “不不不,陛下亲自定的案子,又岂会是冤案?只是……只是罪名……我若是求王爷查明真相,说不定会触怒了陛下,连累了王爷。” 冯夫人看着沈青檀端着茶杯递到唇边,准备浅饮一口。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说话的声音不由得绷紧了:“我……我只是想请王爷帮忙,拿回老爷的肉身,好让他入土为安。” 沈青檀听闻冯夫人的话,大概明白了冯夫人的来意。 估摸着是来帮淑妃做事。 虽说世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比起拿回冯大人肉身的事儿,显然冯之焕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冯夫人却绝口不提。 想必是有人许诺她,会帮她解决了永庆郡暴乱一事。 沈青檀敛去眸子里的思绪,将茶盏搁在了小几上:“你说了,陛下还在气头上,王爷若是进宫去讨要冯大人的遗体,说不定陛下会龙颜大怒,降罪了王爷。” 冯夫人掐住自己的指尖,懊悔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以至于没让沈青檀喝下一口茶。 她急得眼眶发红,想要再说什么。 这时,沈青檀重新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冯夫人看到沈青檀的唇瓣湿润,透着一层水光,喉咙有吞咽的动作,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我只是想着……若是不拿回老爷的遗体,恐怕是要被抛到乱葬岗,暴尸荒野。”冯夫人泪水滚落下来,抽泣道:“我能找的只有您,您若是不帮我,我不知道再找谁帮忙……您若是能帮我一把,我定会报答你们。” “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若是能帮,我们定会帮你这个忙。”沈青檀轻叹一声:“你也知道王爷在北齐的处境……” 最后半句话,沈青檀没有说出口,只是苦笑一声。 冯夫人自然清楚赵颐的地位,因着他的血脉不纯正,令北齐帝猜忌。 他们自身难保,又怎么帮得了她? 冯夫人目的已经达成,便不再与沈青檀拉扯:“倒是我强人所难了。”她抹一抹眼泪,缓缓地站起来:“我便不叨扰您了,先行告辞。” 沈青檀倒也没有挽留,吩咐流月:“你去送一送冯夫人。” “是。”流月连忙送冯夫人出府。 沈青檀等冯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前厅,脸色顿时冷沉下来,拿出帕子擦拭一下唇瓣,眸光不明地盯着茶杯。 听雪觉察到不对劲,连忙问道:“王妃,这茶有问题?” 沈青檀对旁人的情绪和眼神很敏感,她在喝茶的时候,冯夫人分明是盯着她看。 她这人向来谨慎,想到冯夫人碰了这一杯茶,又确定冯夫人心怀不轨,便存了试探的心思,将茶杯搁在了小几上。 果然,冯夫人的情绪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故意再次端茶,没有沾到茶水,只是用舌抿湿了唇瓣,再做出吞咽的动作。 冯夫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沈青檀吩咐道:“听雪,你去请太医过来,验一验这一杯茶。” 听雪意识到茶水里有毒,顿时气得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地去找太医。 太医来得很快,查验了一番茶水,又拿去试毒,得到结果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王妃,这毒像是仲院使研制的毒药。” 他纳闷道:“真是奇了怪了,仲院使二十多年便销声匿迹了,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沈青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叮嘱太医保守秘密,不要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并且交代了他几句话。 太医应了下来,心事重重地离开。 而另一边皇宫,永庆郡暴乱的事儿,被御史给参奏,请北齐帝定夺。 第429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北齐帝经历了皇后和齐王的事儿,到底是受到了打击,夜里便起了烧,临到要上早朝时,都没有退下去。只是吃了药,强撑着来上早朝。 毕竟冯孝忠在宫里被斩,皇后去看守皇陵,齐王被幽禁。 外面早已有了诸多猜测,他若是再病倒没有上朝,恐怕会掌控不住局势。 北齐帝看着手里的奏疏,龙颜大怒:“好一个冯之焕,利用朕下的诏令中饱私囊,剥削百姓,草菅人命,致使永庆郡暴乱。不砍了这个狗官,难解朕的心头之恨。” 他看向下首身着常服的赵颐:“广陵王,你带兵去永庆郡,平定暴乱。” 朝臣们想到如今朝中的局势,顿时意会北齐帝的做法。 这是支开赵颐,给贤王腾地儿呢。 众臣最后看向赵颐,心思各异。 永庆郡的暴乱,若是处理好了,倒是立下一件大功。 而那时贤王已经进京,被册立为太子了。 赵颐想争一争,也失去了先机。 若是处理不好,北齐帝会问罪他。 留在都城才最安稳。 赵颐若是抗旨,北齐帝正好有了处置他的借口。 这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他们不知赵颐会作何选择。 赵颐沉默片刻,出列道:“臣遵旨。” 北齐帝目光盯着赵颐的脸,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不满的模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由得想到赵颐治理瘟疫,立下了大功,在百姓心目中树立极高的声望。 倘若暴乱一事被赵颐处理好,做出了政绩,身上的光芒便会盖住了贤王。 北齐帝垂下眼帘,遮住眸子里的阴鸷。 残缺之人是无法做皇帝。 他心里有了主意,和颜悦色地说道:“颐儿,你此番处理好永庆郡的暴乱,待你回京之日,朕定会厚赏与你。” 赵颐作揖:“谢陛下天恩。” 北齐帝说:“你今日启程。” - 散朝后,赵颐带着北齐帝赐下的枭羹,回广陵王府。 沈青檀在院门口等赵颐,瞧见他提着食盒回来,特意迎了上去:“陛下安排你去永庆郡?” 赵颐微微颔首:“今日便启程。”他顺手把食盒交给一旁的小厮:“这是陛下赐下的枭羹,你拿去分给府里的内侍和宫婢。” 小厮愣怔片刻,连忙接过食盒离开。 沈青檀与赵颐一同进屋子,吩咐流月和听雪守在门口,然后关上屋门,便将冯夫人来府里的事儿,悉数说给他听。 “我以为冯夫人会帮着淑妃算计咱们,谁知道她竟然大着胆子上门下毒,他们是真的不怕咱们知道凶手是谁?” 沈青檀倒是觉得淑妃心狠,让冯夫人亲自登门下毒。她若是中毒身亡,仵作一查,冯夫人必死无疑。 冯夫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为了救冯之焕一命,甘愿舍下自己的性命。 她神色凝重地说道:“冯夫人给我下的毒,与你身上中的毒一样。莫非你身上的毒,是淑妃下的?” 赵颐清隽的眉眼透着冷意:“在这北齐,除了她,还有谁会暗害我?” 沈青檀闻言,望着皇宫的方向:“若是淑妃的话,她这回是要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果然如沈青檀所料,太医一进宫,便被人唤住了。 第430章 北齐帝撞破 “方大人,您等一等。”王林唤住太医,快步来到太医面前:“娘娘近来头晕目眩,心悸多梦,奴婢来请您开一瓶养心丸。” 方太医认出王林是淑妃身边的内侍,他之前给淑妃请过脉,开了一瓶养心丸。 淑妃被打入冷宫,在后宫里失势,密布在皇宫的势力,全都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齐王被幽禁,皇后去了皇陵,贤王将会是北齐帝和众臣推崇的储君人选。等贤王回到都城,被册封为太子,淑妃自然跟着得势了。 只不过才有这个风向,贤王能不能安然被册封,还是个未知数。淑妃身边的狗腿子,倒是开始活跃起来了。 方太医回道:“你要随我去御药局去取药。” “有劳您了。”王林跟在方太医的身边,一边朝御药局走去,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奴婢去太医院找您的时候,听说您出宫给广陵王妃治病去了?哎,现在是多事之秋,闹得人心惶惶。也不知广陵王妃的身子骨如何,您若是有难处,倒是可以寻求娘娘帮忙。” 他露出一个笑脸:“娘娘最信重您的医术,定会帮您一二。” 方太医哪里看不出王林的意图? 淑妃的手段算不上高超,能够在后宫不倒,无非是有北齐帝的宠爱罢了。 她身边的人,自然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他想到沈青檀的吩咐,顺着王林的心思说:“说来也是奇怪,初春之际,我给广陵王妃请了平安脉,身子骨康健。今日身体不适,请我去为她诊脉。脉象有些奇怪,我竟一时诊断不出来,待过几日,我再去给王妃请个脉。” 王林得了想要的话,便不再说什么,领了养心丸去冷宫。 北齐帝对淑妃的态度回转了一些,后宫的动向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淑妃的人出入冷宫。 王林畅通无阻地来到冷宫,正巧碰见淑妃在用膳。 桌子上的食物,倒是极为精致丰盛,与淑妃在昭华宫的规制一样。 在齐王失势之前,淑妃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稀粥与冷掉的馒头,稍好一些的时候,便给配一个腌菜。 淑妃睨了一眼王林,并未第一时间问话,而是慢条斯理地进食。 她在娘家便是娇生惯养,嫁给北齐帝也不曾吃过苦,吃穿用度是在规制内最好的,仅次于皇后。 一朝沦落冷宫,前半生的荣华富贵,犹如海市蜃楼。 她在冷宫这一段时间,穿的是曾经的旧衣,吃的是粗使宫婢都不吃的稀粥和馒头,睡的是冷硬的床板,盖的是透着潮气霉味的被子。 这里的一切都很糟糕,她吃不下,肚子里饿得难受,夜里更难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虫鼠会爬到床上,将她给吓醒,便整宿睡不着觉。 淑妃快要被逼疯了,谁知冯孝忠揭露齐王的身世,让她有了翻身的机会。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只吃个半饱,吃得胃里有饱胀感,方才放下筷子。 宫婢连忙端着茶服侍淑妃漱口,再递上一方帕子给她擦嘴。 淑妃心情不错,眸光转向王林:“太医如何说?” 王林将太医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淑妃。 淑妃皱紧眉头,她给冯夫人的毒药,中毒者不会立即身亡,而是有一个缓慢的过程,至少要两三天的时间,才会有发作的迹象。 这才过去多久,沈青檀的身体便有了症状? 她都怀疑是沈青檀故意联合太医做局。 可冯夫人在信里交代,沈青檀的确喝了一口茶。 莫非是沈青檀的身子本来就有些不适? 王林见淑妃陷入沉思,小心翼翼地询问:“再过几日方大人给广陵王妃诊脉,奴婢还要去打探消息吗?” “到时候再说。”淑妃摆一摆手,示意王林退下。 王林退出屋子。 淑妃眼底闪过思绪,不知想到什么,正要吩咐身边服侍的婢女。突然之间,她听到王林胆战心惊地说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第431章 失宠 淑妃脸色骤然一变,倏然起身往外走,便瞧见北齐帝面色黑沉地站在院门口,而王林跪在他的脚边,瑟瑟发抖。 她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唰的惨白,害怕北齐帝听到了她和王林的对话,颤声道:“陛下,臣妾……臣妾给您请安。” 北齐帝目光阴冷地看向淑妃,她的小动作,自然瞒不住他。 从她给冯夫人传信儿,这事儿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并没有阻拦,想要看看淑妃究竟要做什么。 谁知,竟然是派冯夫人给沈青檀下毒。 他不由想得更深一点,当初冯孝忠揭露齐王的身世,最后证实了是冯孝忠诬告。如今冯孝忠死了,冯夫人又给淑妃做事,对沈青檀去下手。 这是不是意味着,冯孝忠背后的人是淑妃? 这一切都是淑妃操纵。 毕竟齐王倒下了,贤王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北齐帝脸色铁青,淑妃千不该,万不该,去动了齐王。 虽然他把冯孝忠灭口了,但是冯孝忠私底下找医女的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坊间已经有传闻,议论齐王的身世问题。 可就算齐王身世清白,凭着齐王刺杀他,便不能将人放出来。 淑妃良久没有听到北齐帝开口,一颗心忐忑不安:“陛下,您……今日是端午节,您来探望臣妾,是想要陪臣妾一同过节日吗?” 她寄希望在北齐帝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您要进屋坐一坐吗?” 淑妃试探地伸出手,拽住北齐帝的袖子。见北齐帝没有甩开她的手,心中一动,莫非是北齐帝没有听见? 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内侍违反规矩,随意进出冷宫吗? 淑妃趁机拉着北齐帝进屋,柔声说道:“陛下,这儿比不得昭华宫,您将就着一些。” 北齐帝环顾了一下屋子,除了一张床,一口箱子,一张桌子和两张圆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用具。 蓦然,他的视线扫向床上新换上的锦缎被褥,随即移向搁在地上的食盒,里面装着的残羹冷饭,仍旧可以看出膳食很精细,甚至比淑妃曾经在昭华宫吃的还要好,超出了规制。 北齐帝心里越发的笃定是淑妃陷害皇后混淆皇室血脉,齐王刚刚失势,她在冷宫里的生活,便过得如鱼得水。 太不知道收敛了。 下一刻,一道娇软的身躯抱住他。 北齐帝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怀里的淑妃,对上她通红含泪的眼睛,一把将她给推开。 淑妃愣住了,无措地唤一声:“陛下……” 北齐帝冷声说道:“朕还有政务处理。” 丢下这一句话,便大步往外走。 淑妃心里一慌,连忙追上去:“陛下、陛下……” 北齐帝充耳不闻,大步流星地离开,朝一个方向走去。 刘公公紧跟在北齐帝身后,见他是去长乐宫的方向,脸色变了一变,意识到北齐帝对淑妃彻底失望了。 以他对北齐帝的了解,恐怕贤王被册封为储君了,也不会将淑妃放出来。 甚至有可能会赐死。 他小心翼翼地说:“陛下,娘娘她……” 北齐帝冷眼望来。 刘公公立即噤声。 北齐帝神色阴郁地踏进长乐宫,突然间,眸光定在一个地方。 第432章 心软 临窗的小几上,两只金盘装着粉团,旁边搁着两把精致的弓箭。 北齐帝神色不由得恍惚,每年端午节的时候,官眷们便会拿弓箭射金盘里的粉团,射中的官眷便能得到一只粉团。 可粉团很滑腻,难以射中。 但是官眷们却乐此不疲。 因此这一日宫里十分热闹。 如今皇后去看守皇陵,齐王被幽禁,端午宫宴都不曾举行,只是命人将枭羹赐与百官。 今日皇宫冷冷清清,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活人冢,失去了鲜活的色彩。 北齐帝莫名感到压抑,眸光移动间,瞥见榻上放着艾叶剪成的艾虎,旁边还有几束彩丝。大抵是窗子半开的缘故,其中一只艾虎被吹落在地上。 他的手下意识摸向左侧腰间,手却摸了个空。 下意识抬步,走向了榻边。 他拿着一束五彩丝线,又捡起地上的艾虎,心里百感交集。 因为每年的今日,皇后都会将艾虎串在丝线上,派人送去养心殿让他在上早朝的时候佩戴。 皇后今年做好的五彩丝线和艾虎,没来得及给他送去,便在前一日被冯孝忠诬陷混淆皇室血脉。 北齐帝攥紧了拳头,皇后孤高冷傲,恐怕是对他失望了,才会在自证清白后,仍旧自请离开皇宫。 虽然平日里皇后对他很冷淡,但是每个节日都会亲自做一些个小物件给他,处处体现了她的用心。 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将她的心意当一回事。 如今回想起来,他身边的女人,只有皇后不曾算计他。反倒是他宠爱的淑妃,全然不顾大局,为了皇位竟然罔顾皇家颜面。 越是如此,北齐帝便越是想起了皇后的好。 北齐帝将丝线串起了艾虎,佩戴在腰侧,轻轻抚了一下艾虎,踏出了大殿。 刘公公候在门口,瞧见北齐帝眉眼间带着感伤,便知道他是想到皇后了,小心翼翼地唤一声:“陛下,您今年在哪儿吃粽子?” 北齐帝瞥向刘公公。 刘公公觉察到北齐帝的视线,脑袋低得更低了。 北齐帝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给皇后送一些膳食。”北齐帝垂眸看着腰间的艾虎,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汲满水的棉花:“你问问她,在先祖跟前请完罪了吗?” 刘公公心里一惊,北齐帝是想要接皇后入宫? “奴婢遵命。” 他迭声应下,连忙离开。 北齐帝准备摆驾去勤政殿,骤然间,瞧见一个宫婢抱着一个包袱,从偏殿探出一个脑袋,见被他发现了,吓得屈膝跪在地上。 “陛下饶命!”宫婢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不过几下额头便磕破:“恳请您饶了奴婢一命。” 北齐帝见宫婢鬼鬼祟祟,不由得朝她走了过来,看向地上的包袱,询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宫婢宛如惊弓之鸟,脸上的血色褪尽,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 内侍见状,连忙捡起包袱,递给了北齐帝。 北齐帝低声说道:“打开。” 内侍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包袱。 第433章 殉葬 北齐帝看到包袱里一件紫色的长衫,神色愣怔住。 宫婢吓得魂不附体,惊恐万状地说道:“陛下,娘娘嘱咐奴婢,在箱笼里取出这一件衫子,拿去烧了。” 当时皇后是说,若是北齐帝来了长乐宫,便拿着这一件衫子出来,并且让北齐帝发现。 她照做了,却克制不住心底涌出的恐惧。 北齐帝无暇顾及宫婢,眸光紧盯着长衫,那些久远,已经被遗忘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他仿佛看到尚且住在东宫的自己,对着同样年轻稚嫩的皇后说道:“别的新妇都会亲手给自己的夫君做衣裳,太子妃倒好,给我的衣裳,竟是府里绣娘做的。” 彼时的皇后,拿着帕子捂嘴咳嗽几声,并未回他的话。 他看着皇后脚边打开的箱笼,里面装着陪嫁过来的布匹,随手指向一匹紫色的云锦:“你用这匹布为我做一身衣裳吧。” 皇后平复了咳嗽,抬眸看向他,微微抿了一下唇角:“臣妾自幼身子骨不好,多半是躺在床上休养,没有学过针线活。” 他盯着皇后平静无波的眼睛,突然觉得乏味,拂袖离开了。 之后听说皇后学了针线,每年都会给齐王缝制衣裳,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一身衣裳,而他也忘了这随口一提的事情。 谁知,时过境迁,他竟然看到了那匹云锦做的衣裳。 北齐帝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因为他知道皇后不爱他,在他面前从来不低头,是一个极为清高的人。 这一身衣裳她做好了,却没有派人送去给他,一直收在箱笼里面,坚守着她的傲气,等着他主动开口问起。 如今她自请离宫去看守皇陵,这一件衣裳大抵是再也送不出去了,所以才会让宫婢给毁了。 北齐帝莫名觉得还有一层含义,在皇后的心里面,他们的夫妻情分尽了。 他抬手去拿衣裳,在快要触碰上的时候,握紧了拳头,缓缓收回了手,吩咐一旁的内侍给包好,送去养心殿。 内侍连忙将包袱皮包好,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婢。 北齐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有降罪她,抬步走出长乐宫,回到了勤政殿。 直到夜色降临了,刘公公才从皇陵带着消息回来复命:“陛下,娘娘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齐王罪孽深重,她若继续入主中宫,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唯恐让陛下为难,她后半生都将在皇陵赎罪。” 顿了顿,他瞥了北齐帝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还说……” 北齐帝看着刘公公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模样,压着声说:“还说了什么?” 刘公公颤声道:“娘娘说若是她妨碍了朝政,您大可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另立皇后稳固朝纲。” 北齐帝手指蜷缩一下,皇后身处皇陵之中,仍然还在为大局设想。 他看向腰间的艾虎,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让皇后验身。 这时,门口传来内侍的传话声:“陛下,淑妃娘娘在冷宫求见您一面。” 北齐帝眸光骤然冷了下去,在皇后的对比之下,愈发显得淑妃唯利是图,毫无一丝真心。每做的一件事,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处处向他邀赏。 北齐帝揉一揉疼痛的脑袋,亲自立下一道密诏,随后交由刘公公保管。 刘公公瞥了一眼密诏,捕捉到“殉葬”二字。 第434章 玉牌 刘公公心底生出惊诧,原以为北齐帝会直接将淑妃赐死了,谁知道竟然要将淑妃给殉葬。 这一招对淑妃而言,不可谓不诛心。 机关算尽,终于等到儿子登基,以为要熬出头的时候,却被殉葬,对淑妃而言,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结局更残忍。 他惊愕地看向北齐帝,却见北齐帝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眉眼间透着疲惫之色。 刘公公满脸担忧,北齐帝的身子骨,日渐不行了。 突然之间,北齐帝开口了:“你亲自安排一个太医去给广陵王妃请脉。” - 帝师府。 帝师凭栏坐在水榭,垂眸看着池子里的锦鲤,撒下一把鱼食,看着它们竞相争夺食物。 这时,燕二快步走过来:“主子。” 帝师闻声,拿着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转眸看向气喘吁吁的燕二。 燕二立即说道:“宫里传出消息,北齐帝去了一趟冷宫,听到淑妃吩咐手底下的人谋害广陵王妃,便命人将原来看管冷宫,以及淑妃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拉下去杖毙。重新换了一批人,严加看管淑妃。” “北齐帝还又特意去了一趟长乐宫,带走了皇后为他亲手做的衣裳。并且吩咐刘公公去皇陵给皇后送赏赐,有意将皇后请回皇宫。” “皇后娘娘声称不愿意让北齐帝被百官为难,愿意此生守在皇陵,还说为了稳固朝廷,她甘愿被废除后位。” 说到这里,燕二忍不住咂舌:“皇后娘娘当真是拿捏了北齐帝的七寸,有了她的识大体,而在冷宫里闹腾的淑妃,便更加令北齐帝生厌。” 帝师眉目冷清,面色如常,毫无波澜:“北齐帝并非是为着淑妃给广陵王妃下毒,而大动干戈的惩处淑妃。而是淑妃不顾大局,动了齐王。” 燕二愣怔住,想到如今的局势,顿时明白了过来。北齐帝非但不会为这件事处置淑妃,相反乐见淑妃对广陵王妃下毒。 他挠一挠头:“那……那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帝师微微蹙眉,不由得想起昨日在皇陵见皇后的情景。 皇后对他毫无隐瞒,将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悉数告诉了他,其中也包括这一件衣裳的内情。 当年,皇后将齐王充当亲生儿子后,便做了一手准备,亲手为北齐帝做了一件衣裳,收在箱笼里,等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 北齐帝向来刚愎自用,却在皇后的跟前处处受挫,从来不曾在他面前主动过,倘若有朝一日,他发现皇后并非表现的那般对他无情,而是将那一份情意藏在心底,必定会受到极大的触动。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件衣裳,竟然成了压倒淑妃的一根稻草。 帝师看着搁置在石桌上的玉牌,这是齐王刺杀北齐帝的那一晚,皇后身边的宫婢给他的玉牌。 这一块玉牌可以调动皇后的势力。 只为求他保下齐王一命。 帝师放下手里的帕子,缓缓拿起石桌上的玉牌在掌心摩挲:“广陵王何时出发?” 燕二一怔,连忙说道:“广陵王一个时辰后出发。” 帝师沉默片刻,将手里的玉牌交给了燕二。 - 与此同时,赵颐坐在床榻边,看着靠坐在床头的沈青檀,叮嘱道:“北齐帝的身子骨每况愈下,随着齐王失势,他对我们的防备心愈发严重,恐怕会派人来府里刺探你的情况。” 若发现沈青檀是装中毒,恐怕会被北齐帝抓住把柄,说不定会被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治她的罪。 沈青檀微微颔首,想说她心里有数。 这时,门口传来听雪焦急的声音:“王爷、王妃,陛下派太医来了,还有帝师也派人来了。” 第435章 收买 沈青檀听闻太医来了,脸色微微一变,不等她开口,一双手扶住她的双肩,将她往下一摁,拉着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赵颐吩咐道:“你去将太医请进来给王妃诊脉。”随后,又吩咐流月:“你将帝师的人,请去书房。” 流月与听雪听从命令,急匆匆去前院请人。 不一会儿,听雪领着太医来了。 刘公公紧随在后面进来。 沈青檀看到刘公公的一刹那,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不由得看向年迈的太医。 太医并不看沈青檀,与刘公公一同毕恭毕敬地给他们行礼。 刘公公行完礼,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挂心王妃的身体,特地吩咐奴婢请一个医术精湛的太医给您请个平安脉。” 沈青檀一颗心七上八下,强作镇定地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身体抱恙,竟然还记挂着妾身的身子骨不适,妾身铭感五内。” 说完这一番谢恩的话,她扯动唇角,柔声说道:“那便有劳太医了。” 沈青檀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太医放下药箱,取出一个脉枕,示意沈青檀将手搁在上面。 赵颐将一块帕子,盖在沈青檀的腕间。 太医动作一顿,侧目看向赵颐。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太医屏息静气地为沈青檀把脉。 沈青檀另一只手指蜷缩了一下,眼睛盯着帐顶,几乎能够听见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声。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难捱。 就在她忍不住将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太医恰好收回了手。 沈青檀看着太医灰白的眉毛紧拧,似乎有什么发现一般,不自觉的将呼吸屏住。 刘公公瞥了沈青檀一看,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询问太医:“王妃的身子骨如何?” 太医将脉枕放回药箱,回头看向沈青檀。 沈青檀神经紧绷,捉摸不透太医的心思,紧张地看着太医。 “王妃的身子骨,情况不太妙。”太医叹息一声,微微摇头:“只不过我的医术不精,竟然查探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刘公公极为信任太医,因为这个太医是北齐帝的御用太医之一。 他说:“你的意思是?” 太医说:“还得继续观察一下王妃的情况,若是接下来几日,都如今日一般,什么都查探不出来,只能另请高明了。” 刘公公敛了神色,看向了沈青檀:“王妃……” “刘公公,您不必担心。”沈青檀稍稍松了一口气,笑了笑:“今日方太医为我诊脉,也是这么说的。”顿了顿,她又说:“或许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儿,只是最近身子骨有些疲乏,脉象上才会虚弱。我好好休养几日,说不定就能养好了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公公也不便多说:“您好好安养身体。”随后,对赵颐说道:“殿下,奴婢先回宫向陛下复命。” 赵颐亲自送刘公公出府,刘公公率先上了马车。 太医临上马车之前,微微侧身看向赵颐,微微点了点头,紧跟着上了马车。 赵颐目送马车驶离,方才回到前院书房,便见燕二盯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出神。 第436章 画 赵颐看着墙壁上的《早春图》,万峰巍峨挺立,气势旷远,秀丽壮美。 山脚下,有一处亭子,亭子里一道缥缈的身影。 寥寥几笔构成。 这一幅画,在他住进府邸时,便已经挂在墙壁上。 他并不知道这一幅画的来历。 燕二是帝师身边的人,又岂会因为寻常之物失态? 赵颐慢踱到燕二的身侧:“你知道这一幅画的来历?” 燕二陡然惊醒过来,连忙请罪:“殿下恕罪。” 赵颐温声说道:“你何罪之有?” 燕二愣了愣,意识到赵颐并未怪罪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卑职曾经去过画上的地方,乍然看到熟悉的景物,便有些失了神。” 说话间,燕二不由自主地看向山水画。 当年帝师画过一模一样的《早春图》,随意放在画缸里,后来燕一整理画缸时,不见了这一幅画,便向帝师禀报。 帝师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一幅画而已,不见了,便不见了。” 谁知,竟然会在广陵王府看到相同的画。 燕二敛去思绪:“卑职不知道这幅画的来历。” 赵颐从燕二细微的表情看出他并未说出实情。 屋子里陷入沉默。 燕二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殿下,卑职奉帝师之命给您送玉牌。” 赵颐诧异地看向燕二掌心的玉牌,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帝师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燕二摇头:“帝师只是说将这块玉牌给您。” 赵颐取来这一块玉牌,仔细端详上头的凤纹,底下镌刻着“白”字,玉牌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了。 他初来北齐,去治理瘟疫,帝师给他一块牌子,可以调动帝师的人脉。 他此次再度去永庆郡平定暴乱,帝师派人给他送来一块皇后的玉牌,不必细想,也知这一块玉牌,恐怕能够调动皇后的势力。 赵颐意识到一个问题,如今只剩下他和贤王夺嫡,北齐帝有意扶植贤王,特地派他去平定暴乱。 若是顺利平定,也难以顺利回都城。 若是无法平定,永庆郡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帝师意欲扶植他登位,为防北齐帝看出端倪,必定不会调用自己的势力。 皇后的势力就不一样了,毕竟在北齐帝心目中,皇后和齐王遭受淑妃的陷害,皇后心中对淑妃存了怨,偏帮他给淑妃添堵,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燕二见赵颐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什么话要问,便作揖告辞。临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画像,方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赵颐等燕二离开后,定定地看了墙壁上的画,眸光落在末尾处的落款,笔锋遒劲,似曾相似。 “叩叩——” 门板敲响,江暮在门口说:“王爷,时辰到了,您该启程了。” 赵颐收好玉牌,踏出书房的一刹那,电光石火间,想起是谁的笔迹了。随之而来的是其他的疑点——帝师的画,为何会出现在广陵王府? 莫非是帝师的画,献给了北齐帝,北齐帝将府邸赐给他时,赏赐了不少物件,其中也包含了这一幅画? 想到这里,赵颐敛去了思绪,与沈青檀道别,便带着人马出城。 - 与此同时,刘公公将太医诊脉的结果,禀报给北齐帝。 北齐帝按揉着针刺一般的太阳穴,示意刘公公去殿外守着,唤出了死士,下达了密令。 死士奉命离开皇宫,抄近道赶赴永庆郡。 第437章 顺应帝心 永庆郡,郡守府。 冯之焕手里拿着一封都城送来的信,神色十分凝重。 母亲在信里说,父亲揭露皇后混淆皇室血脉,被北齐帝暗中处死了。并且还带来一个消息,永庆郡暴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齐帝的耳朵里,北齐帝指派赵颐来永庆郡平定暴乱, 冯之焕并不是一个傻子,如何看不分明朝廷局势? 皇后看守皇陵,齐王被幽禁,北齐帝这个时候派赵颐来永庆郡平定暴乱,分明是将赵颐支开,以免赵颐留在都城培植势力。 只要北齐帝不昏庸,绝对不会册立赵颐做储君。 唯一有资格成为储君的人选,只有贤王了。 一旁的心腹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永庆郡暴乱一事,传到了都城,陛下派广陵王来平定暴乱,咱们该怎么办?” 冯之焕神色晦暗不明,缓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量着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困境。 纵然他与淑妃、贤王关系匪浅,一旦在永庆郡做的事情捅出去,绝对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心腹继续说道:“陛下怎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指派广陵王来永庆郡啊?这些个暴民,就该派武将来镇压。属下听说广陵王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万一在咱们的地盘上出事了,咱这里的官员不都得掉乌纱帽?” 冯之焕脚步骤然一顿,心腹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北齐帝忌惮不是秘密,必定会提防赵颐,又怎么会重视赵颐呢? 甚至还会将赵颐视作心腹大患吧? 那北齐帝将赵颐派来永庆郡的用意……不止是支开这么简单? 冯之焕打住了念头,却有了处理眼下困境的法子。 “未必。”冯之焕幽幽地说道:“广陵王死在暴民手里,我们再平定了暴乱,向陛下请罪……说不定可以功过相抵了。” 若是寻常的皇子,无论他们立下多大的功绩,只要死在他们的地盘,不说要掉乌纱帽,更甚者要掉脑袋。 赵颐不一样,北齐帝想他出事……他们不过是顺应帝心罢了。 想通其中关节,冯之焕眼神变得狠厉:“算算时间,广陵王差不多快到永庆郡了。李庸,你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看守城门,一旦有了广陵王抵达永庆郡的消息,便立即通知我。” 李庸内心震动,万万没想到郡守大人竟要杀了赵颐。 他有心说什么,可看到冯之焕坚定的眼神,便将到嘴的话吞咽下去,立即安排人看守城门。 李庸不放心,亲自镇守在城门口,看着士兵层层筛选进城的人。 按照冯之焕下的命令,不允许百姓进城,只许商贾进城。 或者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他在城门口守了一日,并没有看到赵颐的车驾,琢磨着赵颐身体文弱,大抵放缓了行程,还要过几日才会抵达永庆郡。 此时暮色霭霭,萧索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便打算先回郡守府回禀冯之焕。 蓦然间,他看见一支商队缓缓朝城门口走来,为首的男子身穿天青色长袍,浑身上下散发出清贵之气。 李庸的视线不由得落在男子的面孔,只见他生得眉目隽秀,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仿若是世家蕴养出来的贵公子。 可男子站在商队里,大抵是一个富家公子。 男子似乎觉察到他的打量,转眸望了过来,朝他微微颔首,似乎在礼貌的打招呼。 李庸一怔,便见士兵在盘问男子身边的随从。 男子的随从讨好地说道:“官爷,永庆郡盛产丝织品,但是缺粮。我家公子特地运了粮食来这儿卖了,换丝织品去都城卖。” 说话间,随从掏出一袋银子,塞在士兵手里:“还请官老爷通融一番。” 士兵掂了掂钱袋子,给一旁的士兵递一个眼色。 几个士兵去检查,确定马车上装的都是粮食,方才放行让他们进去。 随从千恩万谢:“多谢官老爷。” 一行人进了城。 心腹看着商队进城,来到了士兵的面前。 士兵脸色骤然一变:“李大人……” “你去盯着他们。”李庸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钱袋子,冷声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若是出了差池,唯你是问。” 士兵脸色煞白,连忙将钱袋子上交,紧跟着商队来到一家客栈。 商队在城内似乎有粮铺,将一车车粮食运送到粮铺,收进了粮仓里,方才去一处宅院里落脚。 士兵盯着牌匾上的“梅园”二字,便去郡守府找李庸汇报。 李庸叮嘱过门房,门房见士兵来了,便立即去通知李庸。 不一会儿,李庸匆匆赶来:“那商队可有异常?” 士兵回道:“李大人,小的跟着商队去了一家‘足称’粮铺,瞧见他们将粮食收进了仓房里,便随着那位富贵公子去了梅园。” 李庸蹙眉:“梅园?” 这一座园子是前朝一位王爷修建的私宅,送给了一个外室。前朝灭亡之后,宅子并没有被纳入朝廷,落在了地方官员手里,几经转手卖了出去。 据说宅子是被都城一位贵人买了,不见有人住过。 如今倒是有人来住了,却是一个富商。 李庸总觉得其中有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毕竟这个商贾来自都城……都城…… 李庸陡然反应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疑心那位富家公子与赵颐有关。 但……可能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了,便再也压不下去,他吩咐道:“你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便告诉我。” 士兵应下,急忙离开。 李庸心神不宁,将此事去报备给冯之焕。 - 与此同时,梅园的正厅里,江暮向赵颐禀报:“殿下,有人埋伏在梅园周围。” 第438章 故人 赵颐语气淡漠:“不必去理会。” 他在来永庆郡的路上,便派江朝先一步赶赴永庆郡查明了情况。 冯之焕防止暴民进城生事,在城门口设下一道关卡,不允许平民百姓入城,只放有身份地位的人入城。 最后因着物资紧缺的缘故,方才放商贾进城。 赵颐心里明白,北齐帝防范他。 他平定了暴乱,岂会让他全须全尾回都城,成为贤王的阻碍呢? 他若是平定不了,重则命丧于此,轻则落得齐王一般的下场。 而冯之焕罪行累累,在明白北齐帝对待他的态度时,必定不会让他进城,甚至会从中作梗,安排人伪装成暴民对他下手。 最后再借着暴民谋害皇子的罪名,以暴制暴地压制暴民。即便手段残忍血腥,也无人敢置喙。 虽说不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人心,但是以冯之焕在永庆郡的所作所为来看,不能将他想得太过良善。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赵颐为了防患于未然,便脱离了队伍,乔装成商贾,先一步抵达永庆郡。 “王爷,您扮成商贾,还可以再低调一些,他们便不会盯上您。”江暮说到这儿,有些纳闷:“您还又住进梅园,不是明摆着告诉冯之焕,您的身份有问题吗?” 赵颐询问道:“我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江暮:“旁人一看便知不简单。” “要的就是不简单。”赵颐温声说道:“永庆郡物资短缺,冯之焕并非一个好官。我若是寻常的商贾,运来一大批粮食,他们会如何做?” 江暮恍然大悟:“他们会将粮食给抢走?” 赵颐微微颔首:“如今我的身份是商贾,却住进了梅园。梅园的主子是谁,想必他们心里有个数。我的身份越是捉摸不透,他们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意味不明地说道:“如今首要的任务,便是将粮食给卖出去。他们就算派人盯梢,也觉察不到什么。” 江暮神色错愕:“您真的打算卖粮食啊?” 他原以为是主子为了掩盖身份,才乔装成粮商。 毕竟永庆郡短缺粮食,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在粮食的份上,也会放他们进城。 谁知主子还有别的安排。 赵颐的确有别的打算,从江朝打探的消息来看,永庆郡的百姓荒废了耕地,多半劳力用在采矿,剩下的一部分人则是种桑养蚕。 官府给百姓规定每年要完成多少的产量,若是达不到官府规定的产量,便将种桑养蚕挣来的银子交上去填补空缺。 百姓被官府长久剥削,食不果腹,积怨已深。 而官府为了采银矿,逼迫里正迁祖坟,与百姓起了冲突,打死了百姓,则是成为了导火线。 如今想要平定暴乱,便要先着手解决民生问题,让百姓免受剥削,重新耕作。只不过重新耕作,解决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得另辟蹊径。 “我另有打算。”赵颐吩咐道:“你去准备马车,我出府一趟。” 初来乍到,他对永庆郡的事儿,并不是很了解,打算去走一走,了解一下情况,方才好为下一步做准备。 “是。”江暮立即去套马车。 赵颐乘坐马车,吩咐车夫:“去米市。” 车夫应声,驾车朝米市而去。 赵颐挑开车帘子,街道十分冷清,并没有什么行人。 随着马车靠近米市,人渐渐多了,不少百姓在排队买米。 而旁边则是有不少年迈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个破口的粗碗,在向米铺乞讨,或者是向买米的百姓乞讨。 赵颐眉心微蹙,正准备放下帘子下马车。 突然之间,他看见一道身影从巷子里出来,顿时愣住了。 第439章 隐瞒身份 只见那道高大的身影自小巷里出来,身上穿着牙色道袍,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流露出温和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男子一出现,瞬间吸引众人的视线。 乞儿蠢蠢欲动。 突然之间,隐匿在暗处的扈从,护在男子的身边。 众人看着矫健悍勇的扈从,顿时打了退堂鼓,眼睁睁地看着男子进了一旁的茶楼。 江暮自然也注意到了,惊讶地说道:“誉王?”他困惑道:“誉王不是迎亲回大周了吗?” “永庆郡是回大周的必经之路。”赵颐望着茶馆,语气幽微:“如今永庆郡暴乱,大约是被阻了去路。”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理由,能够让誉王留在永庆郡。 江暮心里惴惴不安,在誉王的心底,利益为重。 主子在大周时,对誉王构成威胁,誉王在暗处对主子出手。 如今主子来了北齐,与誉王没有竞争关系,誉王为了防止主子回大周,便在暗中帮助主子巩固在北齐的地位。 如今誉王迎娶广宁公主回大周,却又在永庆郡停留,到底是个隐患。 万一誉王动了歪念,那对主子相当不利。 江暮谨慎道:“咱们要派人盯着誉王吗?” “不必防备誉王。”赵颐看着江暮一头雾水的模样,给他解惑:“我留在北齐,对誉王而言,不仅没有威胁,还百利无一害。倘若我顺利登位,北齐与大周便会交好。” 江暮还想说什么,一道尖叫声响彻寂静的街道。 “救命——” 他循声望去,只见官兵将乞儿强制拖走。 哭声一片,场面陷入混乱。 江暮握紧手里的刀鞘,准备上前。 “江暮。”赵颐看到官兵抢夺乞儿手里的粗碗,“啪嚓”砸在地上,拖拽着乞儿离开,碎片刺进乞儿的脚底,一步一个血印。他紧了紧手指,压着声说:“赶车。” 江暮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差点坏了大事,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他看着哀哭的乞儿,拳头攥得咔咔作响,深吸几口气,强压下胸腔里升腾的怒火,方才坐上车辕赶车。 去打听消息的车夫,小跑着过来,爬上了车辕,一边和江暮一块赶车,一边回话:“主子,问了几家米铺,粮食统一卖十五文钱一斤。” 赵颐心里有了数,再次看向米铺,乞儿全数被抓走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车夫支支吾吾地说道:“小人还听闻到一个消息,他们说是您要来永庆郡,官府才派人来将乞儿给抓走。” 赵颐蹙眉,抬手叩击两下车壁。 江暮接收到信号,立即勒住缰绳,跳下马车,跟上官兵。 - 与此同时,茶馆二楼雅间,誉王临窗而立,看着江暮潜伏在暗处,跟着官兵离开。 他收回视线,准备放下窗子的时候,方才发现赵颐的马车,不知何时又停在了茶馆门口。 誉王看去,对上赵颐清冷的眉眼。 不过一眼,誉王便落下窗子。 心腹询问:“殿下,咱们留在永庆郡,不会耽误正事吗?” 他们经过永庆郡时,听闻这儿暴动,殿下便决意留下来,暂缓回大周。 誉王淡声道:“我心里有数。” 他想到最近两日,城门口的士兵越来越多,搜检得愈发严格,便猜到郡守是在防着赵颐。可如今赵颐却进城了,并没有惊扰到郡守,看样子是隐藏了身份。 如今赵颐心系被官兵抓走的乞儿,却又暂时无力去做些什么。 誉王不知想到什么,提了提唇角,吩咐心腹去办。 心腹闻言,惊愕地看向誉王,却不敢提出异议,只得着手去办了。 第440章 相互试探 赵颐回到粮铺,便见掌柜迎了上来:“主子,官府给咱们送了口信。说是从今儿个起,卖给百姓的粮价,得在三十文钱一斤。” 赵颐眼底透着森寒的冷意,官府没有管控粮食的价格,随意粮铺自行定价。如今派人来,严令粮食售价在三十文钱一斤。 比别的粮铺价钱翻了一倍。 说明了,冯之焕在试探他。 想以此诈出他的身份。 掌柜见赵颐不应声,战战兢兢地说道:“官爷还说……说百姓困苦,城里多了许多乞儿,更别说其他的地儿,恐怕吃不上饭的更多。可官府没有银子救济,只能要求各个粮铺将价钱调上来,再多征收税钱,拿去救济难民。” 赵颐心里早有计较:“按照官府的文书来行事。” 掌柜张了张嘴,想说郡守就是一个贪官,压根不会管百姓的死活。多征收上去的税钱,也不过是进了郡守的腰包。 最重要的一点,粮价卖得这么高,只怕会有更多人饿肚子。 转念一想,官府都下了文书,若是不照办,恐怕也不行。 到了嘴边的话,掌故又吞咽下去:“小的这就将价钱写在牌子上头挂在门口。” 赵颐微微颔首,示意掌柜去办。 掌柜将牌子写好,挂在了门口。 赵颐站在粮铺门口,定定地看着牌子上的价钱。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上了马车离开。 掌柜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开,长长地叹一口气。 原以为粮铺的生意会急剧下滑,而且会遭到百姓的辱骂与打砸。 谁知,很出乎他的意料,来买粮食的人,倒是有增无减。 掌柜好奇地问道:“粮食价钱翻了一倍,你们怎得还多买?” 买粮食的百姓说:“之前我们这里的粮价,一斤只要几文钱。后来粮食短缺,价钱涨到十五文钱一斤。粮食价钱太贵了,我们每日只买够吃的粮食,心里盼着官府调运粮食过来,到时候不缺粮食了,价钱自然就压下去了。” “我们等来等去,等到你们粮铺调运了粮食回来,原以为价格会降下来,谁知又高涨了。我们这不是害怕没有粮食,你们才会将价格抬上来。若是不多买些粮食回去囤着,到时候买不到粮食了怎么办?” “可不是?粮食贵是贵了,但是总比吃不到粮食好。” 掌柜心情变得沉重,不再多说什么。 藏在暗处的士兵,看到粮铺里的顾客,有条不紊地买粮食,没有一个闹事的,心里不由得纳闷。 等粮铺关门,士兵立即回了郡守府,向冯之焕禀报:“大人,那家粮铺按照文书,将粮价提升到了三十文一斤。奇怪的是百姓们都不闹腾,全都十分有序地买粮食。” 冯之焕皱紧眉头,捉摸不透赵颐的心思。 原来他猜测赵颐身份不一般,甚至疑心与广陵王有牵连,所以才会故意抬高粮食的价钱,多征收税钱来试探。 如果对方真的有背景,对于官府下达的文书,定然会感到不满。 可对方却真的照做了。 莫非说,赵颐真的是一个商户? 商人重利。 官府的文书,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自然不会不满。 冯之焕摆一摆手:“再盯紧一点。” 士兵应声:“是。” - 接下来几日,赵颐粮铺里的粮食全都卖完了。 不仅如此,还有消息传出去。 永庆郡的粮价卖到三十文钱一斤,供不应求。 消息灵通的商贾,蠢蠢欲动,筹措粮食来永庆郡贩卖。 冯之焕听到这个风声,有些意外。 不等他多想,外头有人来禀报:“大人,不好了,看押乞儿的官兵,全数被人杀了。” 第441章 郡守的盘算 冯之焕脸色骤然大变,连忙命人准备马车去往一座宅院。 他从马车上下来,便闻到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冯之焕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半开的大门,脸色阴沉下来,迈着沉稳的步子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官兵,鲜血肆意蔓延,浸染地面。 他攥紧了身侧的手,朝着死尸走过去,发现全都是一刀毙命。 致命伤在脖子和胸口。 李庸过来,禀报道:“大人,没有留下活口。关在屋里的乞儿,全都逃走了。” 冯之焕额角青筋突突跳动,隐忍着怒火:“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李庸神色凝重:“没查出来。” 冯之焕脸色铁青,第一个念头暴民杀的,将乞儿给救出去。 转念间,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暴民全都被阻在城外,若是混进城内,必定会惊动他。 可除了暴民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哪些势力胆敢与官府作对。 蓦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广陵王。 莫非广陵王来了永庆郡? 这时,一旁的李庸开口:“咱们的人在城外守了几日,未曾等到广陵王。按照正常的行程,广陵王最迟在昨日便该来了永庆郡。” 他猜疑道:“您说……广陵王是否猜到了咱们的心思,早已改头换面进了城内?” 冯之焕语气不明:“你也认为这些官兵是广陵王杀的?” 李庸听到“也”这个字眼,便知道冯之焕也猜到广陵王身上,不由得说:“暴民没有能力救乞儿出去,除了广陵王,属下想不到其他的人。毕竟其他的势力,要么为财,要么为权,岂会为了一群乞儿得罪了官府?” “广陵王潜伏进城内,该是明白他的地位。为了一群乞儿,公然杀害了官兵。我若是将此事呈递到御前,他得吃不了兜着走。”冯之焕眉头紧锁,提出疑点:“广陵王不该是这般没有头脑的人。” 话说到这里,冯之焕不知想到了什么,下令道:“去梅园。” 他对赵颐从未曾放松过警惕。 如今官兵被杀,他更是怀疑到赵颐身上。疑心赵颐是广陵王的人,借着商贾的身份遮掩,顺利混进永庆郡,给广陵王办事。 冯之焕在最初的时候,甚至怀疑过赵颐就是广陵王,直到赵颐将粮食卖到三十文一斤,便打消了这个猜疑。 广陵王想要谋夺皇位,绝对不敢将粮食卖这么贵。 否则,一旦被揭露出来,广陵王便会失去民间的声望。 但赵颐来永庆郡的时间节点太巧合了。 即便他不是广陵王,也与广陵王脱不了关系。 冯之焕打算去试探一番,若是赵颐背靠广陵王,正好给他拿到了“把柄”,可以将官兵被暗杀一事,推卸在赵颐的身上。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没收了赵颐的家资,还能趁势扳倒了广陵王。 一举两得。 - 与此同时,赵颐坐在书房里,听江暮禀报:“主子,陆陆续续有七八个粮商,运送粮食前往永庆郡。等他们的粮食运到城内,大概能够暂时缓解粮食短缺的困境。” 他之前不能理解主子为何要卖粮食,经过此事一看,便全然明白过来。主子是利用高昂的粮价,将粮商给吸引过来。 江暮想起另外一件事,忧心忡忡地说道:“咱们把粮食卖了三十文钱一斤,不会有大碍吧?” 赵颐正欲回答,这时,门外传来江朝的声音:“主子,郡守大人来了。” 第442章 栽赃 江暮惊讶道:“郡守来找您作甚么?”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沉下来:“莫非是为了您卖粮食一事而来?” 赵颐给了江暮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将江朝唤进来说话。 江朝进了书房,合上房门:“属下听闻看守乞儿的官兵,全数被人杀了。”他猜疑道:“郡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您,莫不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来?” 江暮插嘴:“郡守疑心是主子杀的?” 江朝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江暮意会过来,神色愈发凝重,就怕郡守会采取什么行动,主子不得不提前揭露了身份。他担忧地看向赵颐,生怕揭露身份对后续计划会有影响。 赵颐心里有了数,粮食一事目前得到了解决,倒也不怕揭露身份。 他留下江暮,带着江朝去面见冯之焕。 冯之焕早已在前厅候着,看到赵颐的一瞬间,便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看向了赵颐,眼神里充满了打量。 赵颐仿佛没有看出冯之焕探究的眼神,并未向冯之焕行礼,而是径自走向主位坐下来。 冯之焕见状,眉头紧拧,愈发笃定了赵颐是广陵王的人。 否则,怎么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见到他毫无恭敬之情。 连尊称都没有,更别说是行礼。 冯之焕想到来这里的目的,暂时压下心里的不满。不等他开口,便听赵颐询问:“不知冯大人今日来这里,所为何事?” 冯之焕动了动眉毛,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来永庆郡一段时间了,对这里的情况多有了解。大多数百姓吃不上粮食,我没有办法啊,为了救济困苦的百姓,只能要求你们高价卖粮食,征收的税钱来贴补。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缺口太大了,不过杯水车薪。” 他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你是从都城来的,想请你帮忙和贵人牵线,能不能调运粮食到永庆郡,解决了这儿的燃眉之急。” 赵颐听出冯之焕的试探,嗓音清雅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必去请贵人帮忙。” 冯之焕挑眉:“哦?不知你有何高见?” 赵颐说:“永庆郡盛产丝织品,还有铅矿。大人不妨利用这两点,吸引商贾运粮食来永庆郡?” 冯之焕愁眉苦脸地说道:“你有所不知,铅矿产量不够,每年上交给朝廷的份额,还需要想法子从别的地儿买来交上去,哪有多余的给商贾换粮食?再说一下丝织品,也是要孝敬给朝廷。” 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赵颐要的这两样东西。 赵颐无奈地说:“那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冯之焕见赵颐装着明白揣糊涂,直接挑明了:“我听说梅园是寿安侯的宅邸,你既然能住进来,可见与他关系匪浅。寿安侯是国母的娘家,心系着百姓,相信侯爷听说永庆郡的困境,愿意施以援手?” “哦?宅子竟是寿安侯的吗?”赵颐皱紧眉头,似乎不太知情:“实不相瞒,我是听到有人卖这一座宅邸,便托人帮忙买了下来。” 冯之焕之前查了一下梅园的主子,谁知是寿安侯的老宅。 因着他父亲揭露齐王的身世,致使齐王被幽禁,皇后去看守皇陵,担心皇后的势力与广陵王联手,所以故意寻了这么一个借口来试探赵颐。 如今看来赵颐的口风很紧,他撬不出有用的信息。 冯之焕脸色阴沉下来,拍一拍掌,官差从外头进了前厅。 第443章 逼上绝境 赵颐看向闯进来的官差,手指轻叩一下桌面:“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之焕缓缓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的行迹很可疑,从你来了永庆郡之后,这儿就变得不大太平。尤其是今日南亭苑那儿,镇守暴民的官兵,全数被人杀了,救走了暴民,留下的证据全都指向你。” 他冠冕堂皇地说道:“我原来想着梅园是寿安侯的宅邸,你能住进来,与寿安侯关系匪浅。而寿安侯心系百姓,断然不会做出杀害官兵,解救暴民一事。想必你也不会这么做,这里头大抵是有什么误会。” “如今看来你与寿安侯并没有关系,那便不存在误会了。”冯之焕一挥手:“来人,把他拿下。” 冯之焕并不怕赵颐背后的人,无论是寿安侯也好,还是广陵王也罢,他们想要救赵颐,也鞭长莫及。 他也不怕得罪这两大势力。 其一,他将刺杀官兵,解救暴民,并且支持暴民造反的罪名,扣在赵颐的头上。 但凡广陵王和寿安侯是个明白人,便不会给赵颐报私仇,以免牵扯其中。 其二,广陵王是弃子,他砍断了广陵王的左膀右臂,北齐帝非但不会怪罪他,相反还会褒奖他一番。 在此刻的冯之焕心里,广陵王和寿安侯并不足为惧。 毕竟北齐的江山,将会落在贤王的手里。 他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 冯之焕见官兵没有蜂拥进来抓捕赵颐,眼神凌厉地看去,却见身着软甲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官兵给控制住。 他脸色骤然大变,不等他琢磨明白眼前的情况,便听到一个士兵向赵颐禀报:“王爷,要将乱臣贼子拿下吗?” 冯之焕懵了,猛地转头看向赵颐,满脸震惊。 赵……赵颐就是广陵王? 冯之焕反应极快,连忙辩解道:“王爷,微臣有眼无珠,未能识出您的身份,反而误会您是杀了官兵的凶手。” “微臣听闻您要来永庆郡,命人在城门口恭候您,一直没能等到您。您的身份是富商,可通身的气度不凡,微臣原来也疑心过您隐瞒身份,私底下来暗访永庆郡,打探清楚这儿的情况。” “可您的粮铺将粮食卖到三十文一斤,微臣便打消了这个猜疑。毕竟广陵王心系百姓,您若是广陵王,决计不会将粮食卖到这么高的价钱,定会派人来审问微臣。” “您的身份神秘,来历不明,放眼这永庆郡,除了您之外,没有谁有这个能力杀了官兵,将暴民全都解救出去。” 说到这里冯之焕干笑一声:“微臣这才误会了您……” 赵颐仿佛听不出冯之焕的弦外之音,眼神清淡地看向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说来,冯大人是没有找到凶手?” 冯之焕忙不迭地说道:“还在查。” 赵颐微微颔首:“查到我的头上来了。” 冯之焕心惊胆寒,以为赵颐要问罪,便听到赵颐说:“既然冯大人查不到凶手,此事便交给本王来处理。” 冯之焕脸色煞白,此事一旦交给赵颐来查,那他就是死路一条了。 可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一旦拒绝了,赵颐绝对会用强硬的手段,将他给抓起来关押。 他攥紧了拳头,乱糟糟的大脑,突然变得冷静。 再次把整个事件梳理一遍,冯之焕愈发笃定是赵颐杀了官兵,救走了乞儿。 因为赵颐隐瞒身份进城,那么一定是知道了自己在围堵他,并且安排了不少人埋伏在梅园监视他。 所以赵颐将计就计,等着自己找上门来,再趁势揭露了身份,提出查找凶手一事,掌握主动权。 好一招瓮中捉鳖。 想到这里,冯之焕心里十分憋闷,却不得不应下赵颐的请求:“那便有劳王爷了。”顿了顿,他又说:“微臣会在一旁协助您调查。” “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短缺一事。”赵颐抬手,示意士兵放了官差,不疾不徐地说道:“冯大人在这上头,该多费点心思。” 冯之焕听出赵颐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他用铅矿和丝织品来换粮食。 他心里不爽快,却不敢正面驳了赵颐的面子,毕恭毕敬地应下来,便带着人告辞。 走出梅园的那一刻,冯之焕的眼神狠了下来,透着一股子杀机。 第444章 暴乱 “主子,您为何不将冯之焕留下?”江朝望着冯之焕离开的背影,紧拧着粗黑的眉毛:“这人一看就是个黑心肠的人,绝对会在背地里使绊子。” 赵颐冷静地说道:“我隐瞒身份入城,他没有看穿我的身份,怀疑是我安排人杀了关押难民的官兵。” “我若是因为这一桩事将他给拿下,再查明他的罪证递交上去,放在明事理的君主眼里情有可原。” “北齐帝并非是一个明主,他有心要打压我。但凡落了一点把柄在他手里,他便有处置我的由头。” 稍作停顿,赵颐继续说道:“有的事情需要冯之焕出面,我们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强龙难压地头蛇,冯之焕一旦出事,他的爪牙便会将罪证给销毁,对于彻查暴民一事便会增加不少的难度。 江朝脸色难看,对北齐帝恨得咬牙切齿:“哪有亲爹这么对待亲儿子的?” 赵颐倒是不以为然:“我与他之间本就没有父子情分。” 江朝盯着赵颐清隽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没有流露出难过的情绪,方才松了一口气。 可即便是如此,心里仍旧有些意难平。 只是因着主子体内流淌着大周一半的血脉,便要沦为皇权倾轧之下的牺牲品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赵颐看出江朝的悲愤,温声说道:“你不必为我伤怀,我与北齐帝没有父子温情,但是有舅舅与国公府至亲的疼宠,便已经足够了。” “这样也好,咱们本来与北齐帝的立场不同。他若是对您有为父的慈爱,最终为了北齐的江山将锋刃对准您,只怕更伤您的心。”江朝说到这里,倒是有些释怀了,挠一挠后脑勺:“那官兵是谁杀的?” 他们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动手。 赵颐倒是有一个怀疑的人选:“誉王。” 江朝惊愕地看向赵颐:“誉王?”他难以置信地说道:“这誉王为何要帮咱们?”转念,他便想明白了:“他不会是刻意留在永庆郡,帮您清扫了障碍,助您登上皇位吧?” 赵颐眼底闪过思虑:“不排除这个可能。” 从誉王做的事情来看,赵颐隐约猜测出誉王留下来的目的,像是他的一把利剑,做他不能出面做的事情。 誉王智多近妖,为了利益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可惜没有胸怀仁义。 单单是这一点,便注定了誉王与皇位无缘。 赵颐叹了一口气。 这时,江暮赶了过来,急声说道:“王爷,大事不好了。粮商运送粮食过来,在城门口被暴民给拦下来了。冯大人派了兵马过去,恐怕是要起冲突了。” 赵颐脸色沉下来,冷声道:“备马。” 江暮连忙应声:“是。” 赵颐快步朝门外走去。 江朝急忙跟在身后。 主仆几人带着一群兵马朝城门口而去。 可城内的百姓似乎听到了风声,也是蜂拥一般朝城门口挤去,阻碍了官道。 赵颐一行人被堵在半道上过不去。 第445章 计划有变 赵颐望着拥挤的长街,百姓密密麻麻朝城门口涌去。 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江朝和江暮护在赵颐的身侧。 江暮疑惑道:“主子,不太对劲啊。粮商才到城门口,百姓怎的会这么快得知消息?还不要命似地赶去城门口和暴民抢粮食啊?” 江朝说:“难道是城内的百姓缺粮食,害怕没有粮食被饿死,才敢豁出命去抢粮食?” “不可能。”江暮冷笑一声:“定然有人煽动他们。” 说完这一句话,江暮跳下马匹,拉住一个大汉:“兄弟,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大汉认出江暮是粮铺里的人,毫无隐瞒地说道:“我们听人说,外地的粮商运了粮食来咱们永庆郡。堵在城门外的暴民拦截了粮商,打算抢走粮食。郡守大人会派官兵去清除暴民,咱们就趁势将粮食抢了,免得粮商被吓跑了,咱们没米下锅。” 话说到这里,大汉怕江暮误解了,解释道:“粮商将粮食运到永庆郡来卖,肯定是会卖到天价去,咱们这些老百姓可买不起。今日将粮食抢了过来,再按照平日里的粮价算给粮商。” “诶诶诶,不说了,我得赶紧过去,去晚了,可就抢不到粮食了。” 大汉丢下这句话,便挤进了人潮里。 江暮看向赵颐,气愤地说道:“主子,一定是冯之焕干的。” 百姓将粮食全都抢了,消息一经传出去,谁还敢来永庆郡卖粮食? 一旦粮食短缺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永庆郡的暴乱,恐怕会越来越严重。 等主子处理好事端,贤王早已回了都城,坐稳了储君的位置。 主子若是处理不好,更加与皇位无缘。 届时,贤王再派人武力镇压暴民,便可平息暴乱。 想到这里,江暮脸色十分难看。 因为北齐帝有令,不可伤及暴民。 这一条命令分明就是在针对主子。 赵颐望着拥堵的官道,琢磨着城门应该是没有开启。他思忖道:“江暮,你带几个人快速赶去城门口,把控住守城门的士兵,不允许他们将百姓放出城外,以免制造出混乱。” 江暮得令,带上几个随行的侍卫赶去城门口。 赵颐吩咐江朝:“安排侍卫开道。” 江朝一愣,转念明白赵颐的用意,立即吩咐随行的侍卫在前面开道。 侍卫将随身佩戴的长剑拔出来的那一刻,百姓们吓得面色煞白,惊叫着往一侧退去。 赵颐畅通无阻地去往城门口。 突然之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二楼的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赵颐定定地看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 而躲在窗户后的冯之焕,脸色阴沉。 因为他调查过赵颐,性情十分温和,根本不会在百姓面前动用武力。 可方才赵颐的行为却与调查的结果截然相反,似乎只要百姓不退让开,必定会杀鸡儆猴。 转念一想,城内的百姓贪生怕死,才会让赵颐顺利出城,但是城外的那些暴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不定赵颐会铩羽而归。 冯之焕心里这么想,仍旧担心计划有变,立即赶去城门口。 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瞬间惊愕住,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颐。 第446章 收拢人心 只见赵颐神色平和,与暴民头领在交谈。 更令冯之焕惊愕的是暴民头领的态度,原本充满威势与狠厉的眼睛,在面对赵颐的时候,竟是充满了敬意。 冯之焕弄不清眼前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据探子来报,暴民对赵颐抱有极大的防备心。 因为在暴民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没有真正为民做主的官儿。 即便是出了一个一心为民的官员,也斗不过这些恶势力。 要么屈服,要么殒命。 往往,多数是向恶势力屈服。 所以他们对朝廷派来的人,没有抱有期望,并且认定了赵颐不会为百姓出头。 可眼前暴民的态度,却与他打探来的,以及设想得完全不一样。 冯之焕冷眼打量暴民头领,企图看出一丝端倪。 倒也真的让他看出不同。 暴民对赵颐的态度,并不像是敬畏他的身份,隐隐透着感激之色,仿佛赵颐是他们的恩人。 想到这里,冯之焕心里大惊。 莫非是赵颐与暴民接触过? 不可能! 他的人一直盯梢赵颐,不见赵颐和亲信离开过城内,更遑论是与暴民接触。一旦有半点风吹草地,绝对瞒不住他的眼线。 冯之焕压下心头的不安,朝赵颐与暴民头领走过去。 下一刻,他的脸色惊变,只听暴民头领恭敬地说:“恩人,我们村里饿死好些老人和小孩儿,如果不是您安排人送来粮食,还会饿死更多的老弱妇孺。” 冯之焕眉毛跳动,赵颐竟然派人给暴民送去了粮食? 为了打压暴民,他下令斩断了运送给暴民的物资,等暴民饿殍遍野后,再安排官兵将暴民一举拿下。 谁知暴民一事会传到朝廷,陛下安排赵颐来了永庆郡平定暴乱。 他为了永绝后患,便让人将粮商抵达永庆郡的消息传给暴民,并且撤走镇守暴民的官兵,让暴民畅通无阻的来劫粮草。 这些粮商是赵颐引来的,一旦被暴民劫持,那么赵颐定会出面。在这个时候,他安排乔装暴民的人,会趁乱混进来杀了赵颐。 千算万算,终究是棋差一着。 冯之焕眼底闪过狠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放手一搏了。 反正……他的人是乔装成暴民。 赵颐对于暴民头领认出他一事,并不觉得多意外。因为他是派身边的侍卫,亲自护送粮草送去给暴民,护送粮草的侍卫今日就在他的身边。 他来永庆郡之前,便有派人打听情况,抵达永庆郡之后,又暗中调查了一番。 这些暴民并非真的要反,而是被逼无奈,想要谋取一条活路罢了。 只要能够给他们安稳的生活,官府不再盘剥他们,他们自然会定下心来过日子。 他在接到粮食提价的文书,便安排了自己人买下粮食,暗中送去给暴民。 其一,可以收拢暴民。 其二,粮食卖到高价可以吸引来粮商,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如今看来全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赵颐正要开口,远处便传来动静。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冯之焕握紧了拳头,眼底划过一道精光。 那些人,来了。 第447章 出人意料 果然,如冯之焕所期待的那般,一群衣衫褴褛的暴民快速朝城门口而来。 冯之焕定睛看清楚了,不由得转眸看向一侧的赵颐,想到他今日会命丧于此,顿时心潮澎湃。 赵颐觉察到他的视线,偏头望来,便见冯之焕眉眼舒展,隐隐显露出一丝喜色,仿佛将有好事发生。 冯之焕触及到赵颐的视线,下意识地躲闪。 赵颐微微挑动了一下眉梢,语气温润地问道:“冯大人有话要对本王说?” 冯之焕讪笑道:“微臣听闻暴民劫掠粮食,而您第一时间带人赶到城门口,这心里焦急啊,生怕凶残野蛮的暴民伤害到您,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话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暴民头领,颇有些深意地说道:“倒是没有料想到您与他们是旧识。” 这一句旧识说得极为巧妙。 若是赵颐没有否认,恐怕会传出他与暴民勾结的消息,甚至传到最后会演变成赵颐煽动暴民造反。 若是赵颐若是否认了,说不定会离间他与暴民的和睦关系。 赵颐仿佛没有听出冯之焕话里的玄机:“陛下曾经说,百姓所求的无非是温饱,并无旁的野心。若是能让百姓起了反心,必定是遭受了莫大的委屈,断了他们的活路。” “陛下万般叮嘱我,务必要了解内情,解决了百姓的诉求,不可伤他们一根毫发。唯有如此,才能得了民心,平定了内乱。” “毕竟百姓乃国之根本,民心稳固,北齐的江山才不可撼动。” “本王谨记陛下的话,当以百姓为先。”赵颐温言说道:“我在来永庆郡的路上,遇见了陷入困顿的百姓,便施以援手。倒是没有料想,这些百姓是冯大人口中的暴民。” 暴民们听到这些话,愣了愣,眼眶发酸。 陛下没有放弃他们吗? 若是赵颐没有给银子和药材救济他们病重的亲属,也没有给他们送粮食,他们不会相信赵颐的话。 赵颐奉皇命来平定内乱,没有对他们动用一兵一卒,只是许诺他们,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如今再听赵颐这一番话,他们深信不疑。 因为他们对赵颐有所耳闻,是救济疫病的大功臣。 这样一个心怀百姓的人,绝对不会与冯之焕之流沆瀣一气。 冯之焕表情一滞,哪里敢再反驳赵颐的话? 虽然吃了一个瘪,但是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儿,憋在胸口的闷气消散了。 冯之焕双手拢在身后,看着暴民赶了过来,心中大定,等着他们挑事儿。 果然,暴民气喘吁吁地对头领说道:“头儿,官差不由分说的打杀了咱们的人。”说话间,来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冯之焕:“定是这个狗官下令,让官差剿杀了咱们。” 暴民们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愤怒地看向冯之焕。 冯之焕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劲,这些人并非是他安排的“暴民”。 不等他多想,便见暴民们朝他涌来:“兄弟们,杀了这个狗官,为民除害。” 第448章 作茧自缚 暴民早已对冯之焕心生不满,甚至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冯之焕盘剥他们,断绝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又怎么会造反呢? 如今背上暴民的称号,人人得而诛之。 可他们别无选择。 只能揭竿而起,将事情闹大了,惊动到天子,或许能够争取到一线生机。 而赵颐的到来,给他们点燃了希望。 谁知今日得到一个消息,郡守要派官差将他们围困在村庄里头,将他们活生生饿死。 他们心里慌了,这才来抢粮商的粮食,希望借此再见到赵颐一面。 哪知狗官竟然安排了官差去剿杀他们。 若非他们来抢粮食,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暴民们越想越愤怒,无法遏制内心的怒火,将冯之焕紧紧包围住。 冯之焕被暴民们的愤怒震慑,眼底流露出惊恐,色厉内荏地说道:“大胆刁民,你们胆敢对本官动手,便是罪加一等,全都要掉脑袋!”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暴民们眼底充斥着仇恨,紧握着拳头,朝冯之焕挥过来。 冯之焕拉着身边的人挡在面前,高声喊道:“来人啊,将这些暴民射杀了!”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想要上前解救冯之焕。 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群人,有意无意阻挡在他们的面前,无法上前一步。 一旁的李庸看向赵颐,却见赵颐站在混乱之中,却自有一股威仪气势,无人侵扰他。 他是冯之焕的人,自然知道冯之焕对赵颐充满了敌意,想要除之而后快。 今日布下的局,便是想要铲除了赵颐。 谁知赵颐与暴民相识。 如今赵颐冷眼旁观,显然是看穿了冯之焕的把戏,甚至想要借助暴民之手除掉冯之焕。 他们算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庸看着阻拦士兵的那群人,心里清楚那是赵颐的人。他压下心底的恐慌,朝赵颐求助:“王爷,冯大人是一郡之长,如今落入贼子手里,任由贼子打杀了。此事传出去,有堕官家威严,恐怕会助长了逆臣贼子的威风。日后,但凡百姓对官员不满,便敢揭竿而起打杀了朝廷官员。” 赵颐闻言,侧头淡淡地看了李庸一眼。只一眼,便转头看向混乱的人群。暴民对冯之焕拳脚相加,其中有一个人挥着木棍,狠狠打在冯之焕的后脑勺。 冯之焕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暴民的拳头密集地砸在他的身上,他下意识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摸到了一手粘稠的鲜血。 冯之焕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呼吸变得困难,心里涌出绝望,害怕自己今日会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朝赵颐求救,便听到赵颐开口:“诸位住手。”转而,吩咐士兵:“你们去维持秩序,不可伤到百姓一根毫发。” 士兵上前阻止暴民们施暴。 暴民仍旧不解气,狠狠踹了冯之焕一脚,这才愤恨不平地看向赵颐:“王爷,这个狗官杀死了很多百姓,他死不足惜!” 赵颐看着冯之焕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着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对暴民说道:“冯大人剿杀百姓,他的罪行自有北齐的律法裁定。纵使他罪大恶极,你们将他给打杀了,便要背负上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我允诺过你们,会给你们主持公道,你们倘若信我,便将此事交由我处置。” 暴民们面面相觑,想到赵颐救济他们,而且放任他们对狗官出手泄愤,便明白了赵颐是向着他们的。 可仍旧有一部分暴民,对赵颐有着警惕心,有意说些什么。 暴民头领用眼神制止他们,转而对赵颐说:“我们相信您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赵颐吩咐江朝:“你带人将冯之焕一干人等,全都扣押起来,着手调查他剿杀百姓一案。” 冯之焕听到赵颐的话,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脑袋愈发剧痛难忍。 他意识到自己掉入了赵颐的圈套。 毕竟他的目的是取赵颐的性命,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排人去剿杀暴民呢? 极有可能是赵颐洞穿他的计谋,将计就计剿杀了伪装暴民的人,再嫁祸于他。 这些暴民根本没有分辨能力,看到死的是做“暴民”打扮的人,便以为是他下令剿杀了他们的同伙,情绪激愤的来讨伐他。 赵颐便借势将他给抓起来,掌控住永庆郡的权势,继而调查他的罪行。 而他犯下的累累罪行,一查一个准。 冯之焕看着面容温和的赵颐,心底却是一阵胆寒。他嘴唇嗫嚅,想要说什么话,张嘴却爆发出一阵咳嗽声,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赵颐挥一挥手:“带走。” 士兵架着冯之焕拖走。 暴民们见赵颐的人将冯之焕的人,基本上一网打尽了,心里悄然松一口气。却也知道赵颐是一个处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 “王爷,您若是能够给我们过上安稳的生活,不再被官府盘剥。我们兄弟不会再生事,该认罪的,定当会去认罪。” 暴民们留下这句话,便全都退散了。 赵颐望着暴民们离开的背影,吩咐士兵撤除禁令,准许暴民们入城。 士兵想说什么,可想到赵颐说抓就把冯之焕给抓走了,便将心里的疑义给压下去了。 赵颐准备回郡守府一趟,一个暗卫来到他的身边:“主子,我们的人去迟了一步,那些假扮暴民的人,先一步被一群官差剿杀了。属下顺着去调查了一番,那些人并非是真正的官差。” 赵颐神色一顿,顿时想到了誉王。 会是他吗? 冯之焕命人假扮暴民,试图趁着混乱杀了他。而誉王也洞穿了冯之焕的心思,便安排人假扮官差剿杀了那群“暴民”,嫁祸给了冯之焕吗? - 与此同时,北齐帝派出来的皇室暗卫,跟踪了赵颐派出来的暗卫,目睹了官差剿杀了暴民。 他从这些官差的身手看出了端倪,追着这些官差来到了一座府邸。 第449章 泄露行踪 皇家暗卫藏身在隐蔽的角落里,眸光晦暗地盯着宅邸,心里琢磨着在永庆郡,还有什么人竟然与冯之焕对着干,并且是向着赵颐的。 除此之外,对方的实力不低,手底下的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这对北齐帝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意味着,赵颐比想象中难以对付。 他打算潜进宅邸一探究竟,身形微微一动,便又退了回去,敏锐地觉察到宅子周遭潜藏着其他的人。 皇家暗卫不敢再轻举妄动,继续蛰伏在原地,更加隐秘的隐匿身影。 而进入宅邸的人,则是站在门内,若有所觉地朝皇家暗卫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朝暗处打了一个手势。 他看到暗处的人,朝皇家暗卫所在的地方去查探,方才去往书房,向誉王禀报:“王爷,属下幸不辱命。” 誉王垂眸看着手里的密信,信里的内容写着靖安帝打算在他迎亲回大周后,册封老三做太子。 他把信揉成一团,方才抬眸看向下属:“赵颐那边情况如何?” 下属回道:“属下们先广陵王的人一步,将人给解决掉了。”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以广陵王的城府,必定会顺势将冯之焕给抓了,掌控住永庆郡。” 誉王不置可否地扯动一下唇角,将手里一团信纸扔在炉子里。 他替赵颐解决了后顾之忧,让人抓不住赵颐的把柄。赵颐若是还把握不住机会,便也不值得他再多费心神。 这时,一只信鸽停在窗子上。 誉王伸出手。 信鸽落在他的掌心。 誉王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取出一张纸条,只见里面写着一句话:【广陵王已控制住局面。】 他吩咐道:“明日启程回大周。” “是。”下属想起一事:“属下回来向您复命,像是被人跟踪了,已经让人去查了。” 誉王微微蹙眉,抬手压住被风吹起一角的宣纸,思索着谁会跟踪他的人。 若是冯之焕的人,在撞破他的人杀了冯之焕安排伪装暴民的人,当务之急是去给冯之焕通风报信,而非跟踪他的人来宅邸。 既然不是冯之焕的人,那会是谁的人? 誉王将赵颐的敌对关系,在脑海里罗列出来。能有这样本事的,除了北齐帝之外,也就是贤王的势力。 而北齐帝将赵颐派遣到永庆郡处理暴民一案,其用意是把赵颐支开,册封贤王为太子。等赵颐回到都城之后,木已成舟了。 贤王眼下急着从封地赶赴都城,将会面临赵颐的势力追击,哪里有那个功夫派人来永庆郡盯梢赵颐? 想到这里,誉王猜疑是北齐帝。 毕竟北齐帝生性多疑,又不希望赵颐顺利完成任务,派人来盯着赵颐,便于作出应对之策。 誉王怀疑北齐帝的人是跟踪赵颐的人,方才撞破他的人行凶,一路尾随到这儿。 如果是北齐帝的人,那就麻烦了。 他沉声说道:“今日城门关闭之际出城。” 下属心领神会,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队伍庞大,太惹人注目了。” 誉王陷入了沉默,从决定今日出城的那一刻,便没有打算带广宁公主一块走。而是打算将广宁公主留在永庆郡,掩人耳目,方便他顺利脱身回到大周,再安排人来永庆郡接广宁公主。 这时,去查探的人回来:“殿下,属下追查过去,不见有可疑的人。” 誉王微微颔首,吩咐他们去做准备。 下属们领命离开。 誉王在书房静坐片刻,方才起身走出书房。突然之间,他停下脚步,看向朝他走来的广宁公主。 ps:宝宝们,感谢你们的安慰,给了我很大的力量。一程山水,一程风景,不是每段缘分都能圆满,但是每段经历都将令我成长,邂逅未来更好的自己,爱你们。 第450章 抛弃 只见广宁公主穿着一身嫣红的衣衫,细软的青丝绾成飞天髻,簪着与衣衫同色的绸花,映衬得她香腮似雪,温婉秀丽。 她抬头朝他看来的瞬间,手里的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遥遥与他对视。 广宁公主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誉王。 这个男人穿着苍青色襕衫,表情似春风一般和煦。 可她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只感到渗骨的冷意。 她紧了紧手里的团扇,强压下心里涌上来的惧意,告诉自己面前的人是她深爱之人,不要去畏惧他。 内心的暗示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广宁公主仿佛真的不怕誉王了。 她缓缓将遮面的团扇放下来:“王爷,您要出府吗?” 誉王看向朝他靠近的广宁公主,她眼睛里仍旧带着一丝惧怕,怯怯地走到他面前。 他自然明白广宁公主的心思,一个不受宠爱的和亲公主,命运由不得她做主,甚至是与他捆绑在一起。 广宁公主想要活命,只得依附他,所以哪怕是畏惧他,也不得不逼迫自己来亲近他。 “有些事要处理。”誉王缓缓踏下台阶,眸光落在她手里的团扇,上头绣着桃花林,芳草鲜艳,落英缤纷,倒是意境深远:“你有何事?” 广宁公主心弦一颤,轻轻抿一下红唇:“我听云疏说,母后曾经在这儿养过病,极为喜欢这儿的风土人情。”顿了顿,她轻声说:“我想明日出府去看一看。” 云疏是皇后给广宁公主的陪嫁,经过寿安侯府的训练,给皇后做左膀右臂,协助皇后掌管六宫事宜。 誉王对云疏的身份并不知情,只以为是寻常的陪嫁宫女。 如今听广宁公主的话,倒让誉王心中一动。 云疏对皇后颇为了解,恐怕与皇后有些瓜葛? 誉王说:“你是我的王妃,这些小事不必来过问我。” 广宁公主听闻誉王的话,怔怔地看向他。 誉王微微颔首,从广宁公主身边走过。 广宁公主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誉王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一颗心坠入谷底。 云疏和云影告诉她,誉王的人在撤退,似乎打算离开永庆郡。 可誉王并未派人来知会她,让她着手准备收拾箱笼。 云疏说:“公主,誉王行事谨慎,而且极为有章法。他留在永庆郡,恐怕不是被暴民阻了路,而是有其他谋算。” 云影跟着说:“如今临时撤离,恐怕是出了事。” 广宁公主害怕自己成为誉王的累赘,被誉王给抛弃在永庆郡。 因为誉王从始至终都不愿娶她。 如果她死在永庆郡,誉王不仅可以摆脱她,说不定还能利用她的死,给他谋取利益。 一举两得的事儿。 广宁公主心慌意乱,又怕自己误解了誉王,方才过来试探一下口风。 果然…… 誉王不打算带她走。 广宁公主心情沉重地回到院子里,看着等待在院子里的云疏和云影。 她心里有了决断:“云姑姑,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她绝对不能被誉王抛下,定要让誉王将她给带走。 第451章 舆论压倒舆论 云疏从跟在广宁公主身边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认广宁公主做主子。 她询问道:“公主,您有何吩咐?” 事发突然,广宁公主暂时没有更好的头绪,下意识想到了赵颐。 如今只有皇兄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广宁公主言简意赅的将誉王的打算告诉云疏,并且写了一封信,交到了云疏的手里。 “云姑姑,劳烦你将这封信送给皇兄。”广宁公主不放心地叮嘱道:“尽快送到皇兄的手里,若是迟了,便来不及了。” 云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敢耽搁,当即便出府,急匆匆地往梅园而去。 可刚刚从府邸的窄巷里出来,瞧见两个百姓迎面走来,正在低声交谈。 “今儿个是怎么了?郡守残害暴民被广陵王抓了,城门居然也提前关了,不许任何人进出城门,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听说新挖的铅矿塌了,死了好些个矿丁。” “矿塌了?咱们这里的矿,极少会坍塌,怎得突然之间就塌了呢?” “听说啊……广陵王查不到郡守的罪证,故意安排人将铅矿弄塌了,出了人命,便可以把事儿闹大。毕竟这矿是郡守强占咱们百姓祖上的坟地开采的,又私底下向咱们百姓索要了钱财。从这儿撕开一道口子,那些被郡守压迫的百姓,不都得冒出头来递出郡守的罪证?” 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哪里敢告官? 现在有广陵王撑腰,百姓们便敢陈述冤情,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两人说到这里沉默了,若是如此的话,广陵王也不见得是个好人呐。为了扳倒郡守,不惜草菅人命。 他们这些老百姓,不过是政权博弈下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这里,两人的神色黯淡,心事重重地离开。 云疏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件事儿有蹊跷。 广陵王心怀百姓,在民间声望极高,又怎么会因为要抓住郡守的罪证,而草菅人命呢? 毕竟郡守被抓入狱,以他犯下的罪行,一查一个准。 广陵王又何必大费周折,派人将矿弄塌呢? 想到这里,云疏意识到有人在针对广陵王。 她脚步一转,重新折返回府邸,将在街上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广宁公主。 “殿下,奴婢疑心是郡守的人,故意将矿给弄塌了诬陷广陵王。”云疏心里焦急,广陵王自身难保,又哪里能腾出手帮广宁公主呢? 广宁公主脸色骤然一变,想得更多一些:“也有可能是郡守的党派,害怕皇兄深查,将他们给查出来,方才罔顾百姓性命,将铅矿给弄塌。” 她神色凝重道:“父皇将皇兄派来永庆郡平息暴民叛乱,并不是让皇兄立功。如今暴民被安抚下来,郡守也被抓了,皇兄做个善后便可回都城复命,不仅会获得百姓的爱戴,更会受到百官的拥护。”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皇兄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性命的流言。此事一旦发酵起来,皇兄手里的差事便要移交给旁人。” “若是贤王顺利回了都城,父皇正好可以派他来接管皇兄的差事,并且彻查铅矿坍塌一案。即便最后给皇兄一个清白,平定暴民叛乱的功绩也会落在贤王的头上。” 云疏是皇后身边的亲信,自然清楚北齐帝想要立贤王为太子。 她忧心忡忡地说:“您说……这其中会不会有陛下的手笔?” 广宁公主一愣,想到城门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城门的事儿。 郡守被抓,权力移交到皇兄手里,谁能越过皇兄下令将城门关了? 只有父皇的人了。 广宁公主攥紧手里的帕子,两道细眉紧紧拧着,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突然间,她看到挂在墙壁上的菩萨画像,心底顿时有了一个主意。 若是能够顺利进行,不但可以让誉王带她走,还可以帮助皇兄脱困。 她询问云疏:“我听说永庆郡的百姓信奉山神?” 云疏回道:“永庆郡最初开采铅矿,矿下经常出事儿。百姓认为是挖了矿,惹怒了山神,方才年年祭拜山神,希望山神庇佑矿丁。” 广宁公主稍稍定了心,示意云疏附耳过来,叮嘱了她几句话。 云疏惊愕地看向广宁公主。 广宁公主提醒道:“谨慎一些,莫要被誉王发现了。” 云疏欲言又止。 誉王并非蠢笨的人,事儿一出,定会怀疑是公主的手笔。 端看誉王愿不愿意上钩罢了。 最终,云疏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面色凝重地离开。 - 梅园,赵颐端坐在圈椅上,垂眸看着手里的信,眉头紧蹙。 誉王准备离开永庆郡,似乎不打算带走广宁公主。 不等他深想,门外传来江暮的声音:“主子,大事不好了。” 说话间,江暮推门进了书房:“铅矿塌了,死了五六个百姓。外头传出流言,说是您为了拿到郡守的证据,故意派人将铅矿给弄塌了。属下打算出城打探一下消息,谁知城门被关,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到这里,他格外愤懑:“这分明就是在针对您。能封锁城门的,除了北齐帝,还能有谁?” “北齐帝为了打压您,不顾百姓的死活,分明就是暴君!” 江暮越说越激动,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行,咱们得将流言压下来,不然对您极为不利。” “慢着。” 赵颐却有不同的看法,有心人要陷害他,外头的传言是压不下去。想要压制舆论,便要制造出更大的舆论。 他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江朝敲门进来,禀报道:“主子,外头在传,郡守作恶多端,频频开采铅矿,又不曾祭拜山神,惹怒了山神,铅矿方才坍塌了。” 第452章 煽动 赵颐并不觉得此事是巧合,下意识想到了誉王。 莫非此事也是誉王的手笔? 一旁的江暮听了,笑声畅快:“这帮孙子作恶多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显了神通在帮助咱们啊。” 江朝瞥了江暮一眼,继续向赵颐禀报:“属下暗中调查了一番,这些传言出自一位道长之口。这位道长在永庆郡很有名望,不仅精通风水\/,还医术高超,平日里济民救弱,深受百姓尊奉,人称柳神仙。” “柳神仙……”赵颐略微思索,询问道:“道长在何处?” 江朝回道:“在城门口。” 赵颐当即吩咐江暮备马,去城门口一探究竟。 主仆几人骑着快马即将抵达城门口的时候,赵颐勒住了缰绳,远远地望向喧闹的人群。 只见一位长须白发的七旬老者站在人群中间。 他身着道袍,清癯矍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赵颐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江朝,正准备朝人群走去,便听见百姓问起坊间的传言。 “柳神仙,此次铅矿坍塌是郡守不敬山神所致吗?” 柳道长叹息:“事已至此,你们准备一些祭品祭祀山神,今后切莫再开山采矿。” 这句话算是证实了传言属实。 大多数百姓受过柳道长的恩惠,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何况最初开采铅矿的时候,他们没有祭祀山神,铅矿便坍塌过一次。之后他们年年祭祀山神,便再也没有出过事。 自从冯之焕来永庆郡赴任,无论是开山采矿,还是每年祭祀山神的日子,都不曾举办过祭祀仪式。 每家每户都有壮丁去采矿,他们担心冯之焕对山神不敬,会惹怒了山神,纷纷在家里偷偷供奉山神。 谁知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想到这里,百姓们情绪激愤,恨不得将郡守献祭给山神,以此来平息山神的怒火。 而少数人,则是不信鬼神之说。 他们在永庆郡是有头有脸的人,消息比那大多数百姓要灵通。在这一则传言流传出来之前,便已经听说赵颐为了拿到郡守的罪证,故意将铅矿弄塌的传言。 比起柳道长的话,他们更相信后者,纷纷开口:“柳道长,冯大人来永庆郡赴任,并非一年两年。若是因为他作恶多端,不敬山神而引发了灾祸,那铅矿早便塌了,何至于等到今时今日才塌?” 冯之焕的心腹李庸乔装成一位老叟,混迹在人群里。他听到这句话,便抓住了机会,给身边的随从递了一个眼色。 随从立即接了话茬:“可不是这个道理?广陵王来永庆郡之前,咱们这儿平安无事。广陵王来了之后,要么是南亭苑的官兵被杀,关在里头的暴民被救走。要么就是暴民堵在城门口,抢夺商贾送来的救命粮食。现在倒好,从未出事的铅矿也塌了,闹出了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难不成都是山神降下的惩罚?” 这一番话犹如平地惊雷,在人群里炸响。 原本对柳道长的话深信不疑的百姓,此刻眼底流露出茫然。一时看看柳道长,一时又看看煽风点火的人,不知该信谁的话。 其一,柳道长料事如神,算的卦全都应验了。 其二,虽然冯之焕是剥削百姓的狗官,但是他上任这么多年,铅矿的确没有出过事…… 第453章 破局 随从见百姓动摇了,嘀咕一句:“虽然郡守不曾祭祀山神,但是咱们自个在私底下供奉了山神,祈求山神庇护家里的矿丁。” “按理说,山神受到咱们的供奉,不应该降下惩罚让铅矿坍塌,活埋了几个矿丁啊。” 百姓的脸色顿时变了,一颗心下意识偏向了随从,咕咕唧唧地说话。 “对啊,咱们祭祀了山神,山神理应会庇护咱们矿丁啊。” “作恶多端,不敬山神的是郡守,要罚也是惩罚郡守才对。” 如果不是山神降下的惩罚,那就是广陵王制造的人祸? 这时,人群里冒出一道低弱的声音:“可……可是柳神仙……从来不说假话……” 百姓闻言,转头看向柳道长,触及他祥和慈悲的面容,想起他过去为他们所做的种种,下意识问道:“柳神仙,是他说的那样吗?铅矿是人祸,不是天灾?” 柳道长看向李庸和随从。 二人在柳道长地注视下,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尤其是李庸,下意识摸了摸脸,害怕柳道长看出端倪。 毕竟这个神棍在永庆郡声望很高,被百姓传得神乎其神。 他正要说点什么,便听柳道长开口道:“若说人祸,倒也没有错。” 李庸错愕地看向柳道长,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毕竟柳道长散播出来的流言是冲着郡守来的。 百姓也愣住了。 “冯郡守来永庆郡上任之前,永庆郡的百姓丰衣足食,人丁兴旺。他来了之后,大肆开采铅矿,迫使百姓荒废了耕种,以至于百姓食不果腹,难以生存。”柳道长看着李庸说道:“这的确是人祸。” 李庸脸色一变,指着柳道长:“你……” 柳道长继续说道:“百姓为谋生路,不得不与官府对抗。冯郡守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永庆郡也便不会有暴民,南亭苑的官兵又岂会被杀?” “若非冯郡守盘剥百姓,过度开采铅矿,又何至于铅矿坍塌?”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天灾也好,人祸也罢。眼下种种,全都是冯郡守种下的因。”说到这里,柳道长环顾一下众人:“冯郡守如今身陷囹圄,何尝不是受到了惩罚?” 百姓们怔怔地看着柳道长,他们领会了柳道长话里的意思。先是冯郡守制造的人祸,方才有了后头的天灾。 是啊,自古以来,人祸必有天灾。 即便如此,他们心底仍旧尚存一丝疑虑。 下一刻,李庸问出了他们的疑虑:“咱们暂且不说冯郡守的所作所为,单论铅矿一事,打从郡守上任之后,铅矿便没有坍塌过吧?怎得会这般巧,冯郡守前脚被抓,铅矿后脚便塌了?若不是广陵王所为,他为何要下令封锁城门?” 他不等柳道长回答,径自说道:“因为广陵王要销毁证据,把铅矿坍塌的事儿栽赃给郡守。其次,防止大家把他草菅人命的消息传出去。” “是吗?”赵颐出现在众人面前,吩咐身侧的江朝:“你去把城门打开。” 下令关闭城门的人,在达到目的之前,绝对不会让他开了城门。 放眼整个永庆郡,无人能够阻拦他。 唯有那人亲自出面。 所以,赵颐借此将藏在暗处的人给逼到明面上来。 李庸懵了,没想到他自乱阵脚的一番话,反而让赵颐顺势破局了。 柳道长的一番话,早已说动了百姓。 眼下赵颐把城门一开,百姓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是赵颐干的? 江朝见李庸气得脸色通红,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城门走去。 李庸急了,还想妖言惑众。 赵颐给江暮递一个眼色。 江暮几个跨步来到李庸面前,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撕下他脸上的伪装。 百姓看到李庸真实的面容,立马认出他是冯郡守的心腹。 这一下,他们彻底相信赵颐是清白的。 李庸脸色煞白,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 只见一道黑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挡在了江朝的面前。 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第454章 祭祀山神 因为来的人是北齐帝的暗卫,奉皇命来永庆郡监督赵颐的。 赵颐刚把冯郡守抓走,暗卫便立即下令封锁城门,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刻意针对赵颐。 李庸看着原本维护秩序的士兵,此刻站在暗卫身后待命。 他激动地向暗卫求救:“大人,救救我。” 暗卫却眼带杀意地看向李庸。 就这一眼,李庸脊骨透寒,吓出一身冷汗。 暗卫不仅对李庸起了杀心,连带着冯焕之的下属,全都杀了。 北齐帝派他来永庆郡监视赵颐,倘若赵颐顺利安抚暴民,那便在赵颐回都城的途中,将他弄成一个残废。 若是事迹败露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杀掉赵颐。 他查明誉王还留在永庆郡,在暗中帮助赵颐,便拿出北齐帝给他的令牌,号令看守城门的士兵关闭城门。 他计划在城内动手,直接杀了赵颐,嫁祸给誉王。再以誉王谋害北齐王爷的罪名,将他给诛杀。 如此一来,不但消除了北齐帝的心腹之患,还有可能让大周镇北王与皇室生出嫌隙。 哪知冯郡守的下属为了救他,居然趁机将铅矿弄塌诬陷赵颐,并且派人将谣言散布出去。 等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没有法子收场了。 “殿下,铅矿坍塌的案子还没有查明,这城门不能开。”皇家暗卫手持令牌表明自己的身份,对赵颐说道:“陛下之前下了一道口谕,若是永庆郡的官司牵扯到您,属下可以封锁城门,立即给陛下传信,等候陛下的旨意。” 暗卫把北齐帝搬出来,江朝不敢妄动,扭头看向赵颐。 赵颐睨了眼令牌,吩咐道:“江朝,你把令牌取来给我。” 江朝得令,朝暗卫走去:“好嘞,属下这就把令牌拿来给您辨别真假。” 暗卫知道赵颐忌惮北齐帝,做事严谨不留把柄,从来不敢忤逆北齐帝。 赵颐想要查看令牌,大抵是想拿令牌做文章。 暗卫不疑有他,把令牌递给江朝。 只见江朝手里一道寒光闪现,握着一把匕首刺向他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暗卫迅敏地拔剑挡住匕首。 “噗”的一声,两把长矛直接从身后贯穿暗卫的身体。 暗卫缓慢地转过头,看见原来护在他身后的士兵举着长矛将他团团包围。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些士兵是赵颐的人。 暗卫难以置信地看向赵颐。 他怎么敢? “陛下是千载难遇的明君,曾经说朝廷纲纪废弛,朝政便会崩坏,因此他十分注重法纪制度。北齐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官各司其职,朝堂清明,从来不曾乱了法纪秩序。” 赵颐冷然道:“陛下爱民如子,想要早日将百姓救出水火,亲自派遣你来协助我平定暴乱,定会给你一份文书,或者一封手谕。” 言外之意,他不认令牌。 暗卫拿不出这两样凭证佐证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反驳赵颐说的话。 他自知自己逃不掉,给埋伏在暗处的人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赵颐有备而来。 他们若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今日全都得死在这儿。 赵颐直接给暗卫定了罪:“此人是李庸的同党,他假传陛下口谕,构陷皇子,其罪当诛。本王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士兵转动手里的长矛,猛地拔了出去。 暗卫踉跄着栽倒在地上。 李庸看着死状凄惨的暗卫,两条腿软成了面条,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百姓脸色惨白,对赵颐既敬重又畏惧。 赵颐挥一挥手,士兵将暗卫和李庸等人拖走。 江朝捡起地上的令牌往身上擦一擦,递给了赵颐。 赵颐示意江朝收起来,看向了一旁的柳道长:“道长,人祸引发的天灾,该如何化解?” 柳道长掐指算了一下,面色沉凝道:“皇室血脉受上天庇佑,若是请皇子皇女去祭祀山神,倒是可以化解了灾厄。” 百姓齐刷刷地看向赵颐。 赵颐温声说:“我手里沾了杀孽,不是祭祀山神的最佳人选。正巧广宁公主在城内,请她去祭祀山神最为合适。” 百姓下意识看向地上一滩血,不由得想起之前触目惊心的画面,对赵颐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柳道长微微颔首:“劳烦殿下告知公主,明日午时去山神庙祭祀山神。” 赵颐应下。 柳道长又对百姓说道:“你们护送公主去山神庙,与她一块祭祀山神。” 百姓连声应下:“那我们现在回家准备供品。” 顷刻间,百姓全都散了。 赵颐目送柳道长离开,倒是没想到柳道长是广宁请来的。 他来城门口没多久,便收到广宁派人送来的信,将她的计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江朝忧心忡忡地说道:“主子,咱们杀了暗卫,北齐帝会治您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