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之羽檄起边庭》 乱世之光 明末乱世 是一个社会剧烈动荡的年代 是一个以惊悚片开头 丧尸片末世片交织上演 最后以血腥恐怖片结束的年代 ---- 人性的恶在那个年代不断被放大 不断的跌破人类认知的底线 透过那个年代 人性的本质纤毫毕现 一览无余 那个年代 让我们能真正了解人性 和彻底认识 我们自己 ---- 尽管那个年代底色无限悲凉 但人性的光华始终闪亮 这光华 在今天看来 更是熠熠生辉 ---- 在我们民族前行的路上 有着太多凄惨的故事 但生命依旧在大地上 生生不息 ---- 虽然每一个人都像狗一样生活 面对强权 面对生活 卑躬屈膝 低伏做小 甚至摇尾乞怜 所幸那些光辉的人性 伟大的人格 留在人心里的印记 未曾磨灭 直至熬过了 马蹄下挣扎皮鞭下战栗的 近三百载漫漫长夜 直至浮出了 寂静无声喘不出气一团漆黑的 近三百米淼淼深渊 ---- 中华 不因他们而存在 却因他们而精彩 日月江河 只有永恒的江河日月 没有不变的帝国王朝 可历史上没有一个王朝末年有明末这么悲哀 每次看到关于明末的记述 都有想捶墙痛哭的冲动 清兴明亡无疑是煌煌华夏之至暗时刻... 人性往往在最暗处才展露得最真实 有些人在暗处满目疮痍 拖着千疮百孔的灵魂苟活于世 而有些人在暗处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穿越了时空 明末那些闪亮的名字 是我中华的脊梁 每读到这样的人物 依然感到热血沸腾 感到一种荡涤心灵的力量 尽管那个时代底色浓黑悲凉 但人性的光辉始终 璀璨如日月 不灭如江河 从明季诸大臣的悲观奏疏看明末军事局面糜烂之状 明末大明军队为何一再输给后金军,让我们先看辽东三杰之首,被评为“在辽而辽存,去辽而辽亡”的熊廷弼,在抚顺开原铁岭失陷后接替杨镐坐镇辽东时,在奏折里是怎么说的: “辽东兵现有四种: 第一种可以称为残兵。这种兵从主将赵甲阵中逃出来,赵甲牺牲后被归置次将钱乙营中;又从钱乙阵中出逃,钱乙牺牲后归第三将孙丙。他们从七八十人到二三百人不等,身上没衣甲,手上没兵器,在营中空耗粮饷,空冒死人身份,假扮活人名头,一味不肯出战。残兵就是这个样子。 第二种可以成为有编制的额兵。开原一道(边疆地区管理单位),所有在编的兵都没有了;即使我直辖标营两营,都没有在编的兵了。至于全军镇在编兵员,或是战死,或是为图安家粮饷冒充新兵,都不见了一大半。这就是额兵的情况。 第三种是招募兵。这种兵多来自佣人、仆人、城市游民、地痞无赖,哪有熟悉弓马的?哪有臂力过人的?这帮人早上加入一营,领出一月安家钱粮,晚上又到别营再冒领一份;或是在河东营中领出安家费,马上又跑到河西再领。这帮家伙点卯能答应,到派活时不见一半人;领军饷时全都在,听到警报又跑了一半。这就是招募兵的情况。 第四种是援兵。这种兵由全国各地军镇挑选,各地军镇各自需要镇压,谁会派兵强马壮的部队来?谁会派装备精良的部队来?每次检阅一看都是瘦弱的兵配羸弱的马,穿锈蚀的盔甲拿破烂兵器,简直不堪入目。但边疆急用人,哪有时间发回再换精壮部队来?这就是招募兵的情况。 皇上(此事应为垂暮之年的万历帝)认为这样的兵是能打还是能守? 自(萨尔浒)丧师败绩以来,军队里总兵以下各职位,从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从中军、千总、把总、指挥、千户、百户,战死的有五六百,投降的一百多,辽东本地将领和前来援助的客将已经是一扫而空。募集一营万人到数千人,谋求分级管理官员而不得。现在少数战后幸存的将领,都是惊弓之鸟,一听到警报,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皇上以为缺乏将领到这般地步,这样是能战还是能守? 良马数万匹,一败而尽扫空。今天太仆寺存留或是寄送来的马匹,多是瘦小马匹,用做驿马的就更矮小了;兵部主事王继谟所买的宣府大同马匹,一匹都没有送到辽东来。现在辽东还有的一万多匹马,多半瘦弱或是伤残,都是由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好由骑兵转为步兵躲避出战,甚至还有直接用刀刺死马匹的。因此能用的马越来越少,倒闭的越来越多。 皇上以为像这样的马匹现状,是能打还是能守? 盔甲利刃,长枪火器,在大败中都丢光了,今天军士持有的弓,要么弓背断要么弓弦断;所持的箭矢,都是没有箭头或是箭羽的;刀是钝的枪是秃的,还有没有兵器的士兵,点卯时全是借别人的,这些人衣甲都丢光了。现在准备开炉打造,又缺乏铁又没有工匠,而向中央府库索要,但一时又到不了。 皇上认为像这样的器械现状,是能战还是能守? 兵士们听到风声就逃,惧战而逃,一听到北关的坏消息,各营逃走的以千百计数。如果只是逃了一两个营,或几十上百人,我还可以用军法制裁他们;今天五六万人,人人都逃,恐怕孙武吴起来了也没法禁止。 就这样的军心,皇上以为是能打还是能守? 假使皇上在刚丢抚顺时就起用我,我还可以坐镇辽沈保全辽东;即使在开原铁岭还没沦陷之际用我,我还能防御得住。今天我没法保边疆,保全辽东了! 我又想,汉唐以来,国都都在中原,辽地得失不至于影响大局;但如今辽东就挨着京畿,万一有所不测,那该怎么办呢?” 从末尾两段来看,熊廷弼已经认为萨尔浒之后辽东保不住,辽东保不住京师也危险,隐隐约想劝神宗皇帝迁都了,他的最后一席话能让人想起候恂建议崇祯皇帝放弃华北的建言。 ------ 到了天启六年,情况又怎么样了呢?当时人辽东督师的王之臣这样上书道:“建虏要是兵来,只好坚壁清野,确定主守的方针,合适的时候用埋伏打击一下敌人的锋芒,是不能随意出战的。” 同期,袁崇焕也说:“敌人累积常胜之优势,我军连败积弱难返,十余年来,连脚跟都占不住;如今只能守城,要让士兵出城作战,那是我力所不能的。” 从这两段来看,天启年间,士兵依旧不敢和后金交锋,只能婴城固守。 ------ 到了1638~1639年多尔衮率军祸乱山东之时,大明的兵敢不敢打呢,因《大明劫》而广为大众所知的孙传庭是这样说的:“我麾下百战精兵,能令流寇远望见而丧胆,遇到清兵则腿打颤。有一天,与清兵隔河对持,我军骂‘我日你妻子女儿’。清兵大笑,驱赶营中百十名妇女出来,穿的大红大紫,指着她们对我军说:‘这些都是你们的妻女之辈,尽被我等蹂躏,你们还如何蹂躏别人?’。话没说完,就有几十名骑兵渡河过来攻打,我军数千人居然全逃走,像是丧魂落魄一般,自己人互相踩踏而死的都不少......” 看吧,到了快二十年后,明军遇到清军还是熊廷弼接手时那熊样。后来松锦之战为什么会那样也可知了。 ------ 我们这辈人,有幸生长于太平年月,多从游戏电影中了解战争,以为战争不需要历练不需要士气不需要补给士兵都是核动力,兵力比敌人多圈起来a过去就行......孰知这种战争和真正的战争何止霄壤之别? 如果我们不顾当时情况,以为打仗就是脑袋一热一顿猪突就能取胜的事,那又怎么会得出正确的结论呢? 铁面皮钢铁心 2020年8月24日00点02分 拿秦末和明末做个对比 任何一个古代王朝,当它的主力兵团垮掉,那它离末日也不远了。 秦朝武德之充沛史不绝书,但它的王离兵团十五万和章邯军团二十万被项羽击灭降伏后,几乎立即就敲响了丧钟。秦始皇得亏是死得早,如果他多活四年,就能亲眼目睹项羽带着诸侯杀进咸阳! 明朝从抚顺清河开始,一直到己巳之变,丢失的主力兵团何止三十五万,国内依然多线作战(后金\/满清、奢安之乱、多如牛毛的流寇、徐鸿儒等)抵抗了十五年,这是何等的坚韧!如果不是1641~1644的三年特大旱灾给李自成发展壮大的机会,以及1643~1644年造成北京人口急遽减半的鼠疫,崇祯未必不能翻盘! 很多人只知道成王败寇,很多人只知道盲从主流,就像演唱会现场的数万观众,基本都是大帮哄,有几个是真清醒的呢?就像忝列四大名着的红楼梦,人人都说好,可私下里真有几个人能读得下去呢? 国人还是拿别人脑袋替自己思考得多,为什么不开动脑筋自己想明白呢? 铁面皮钢铁心 2020年8月23日23点47分 黄台及童年智商竟堪比高斯? 关于数学天才高斯有则传闻:那就是他五岁目睹其父亲算账,最后竟能指出错误,其父再次核算发现果真如此。鉴于高斯成年后令人高山仰止的数学成就,世人对此事基本不疑。 无独有偶,在《清实录》中,也记载了一位智商堪比高斯的神童,这位神童居然在七岁以后,就被野猪皮委以一切家政,这位神童就是野猪皮的第八子黄台及。 东方七岁孩子相当于西方的六周岁,和高斯的五岁差不多。五岁的高斯只核算账目,六岁的黄台及要管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当时野猪皮至少有五位妻妾、十一位子女、还有孙子辈二三人、还有从事劳动的奴仆、负责保安的兵丁、处理文案的幕僚,这些加起来恐怕有上百人,野猪皮的家政还包括部落的仓储、贸易、征战等,这些大小事务恐怕成年人过目一遍就得花上一天时间,稍不留神就可能遗漏或是被下面人钻了空子。 那么少年天才黄台及的管理效果如何呢?《清实录》里是这样评价的:不烦指示,即能赞理,巨细悉当。也就是说不用别人指点,他自己事无巨细都能处理妥当。 想我等生于太平盛世,深受四次工业革命熏陶,物资生活比之十六七世纪有如天壤之别,在六岁时也只能识别不多的字,会基础算术而已,离高斯能核算账目还差得远,而黄台及已经俨然达到了一位优秀中层管理干部加高级精算师的水平,这可真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教古今中外五六岁孩子无地自容! 请不要怀疑满清史书的真实性,黄台及的智慧超群不是孤证,因为在1641~1642之际,明清双方有二十余万人参与的松锦大战中,由于黄碾压人类古今一切统帅的智慧,清军只损失了区区八个人就获得了全面性胜利!后世公元一九九一年超级强国美国带一众小弟欺负弱国伊拉克获得全胜,死亡人数也超过了一百,这种让当世列强震惊不已的战绩和黄台及的相比还是不够提鞋的。 另外从基因学上也存在充分证据,据《圣祖仁皇帝实录》所言,黄台及的孙子玄烨自述一天能杀三百一十八只兔子,注意玄烨不是对着笼中呆兔猛怼,而是在猎场野地用弓箭射杀的!除了非凡的臂力不算,超凡脱俗的眼力和大脑超高速的反应能力都是神一样的猎手玄烨所必须具备的。孙子有这么强,必然和其爷爷的超强基因分不开。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乃祖与生俱来的足以藐视全人类的超超超超到至强的能力完全不是捏造。 惶惶史书,白纸黑字,惊世骇俗,前后呼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铁面皮钢铁心 2020年8月24日18点23分 跋 明季历史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恐怖片,恶魔居然战胜了正义,建立了自己的威权统治,仁人义士或死于战场,或死于荒郊,普通人想过太平日子只有接受残酷的奴役压榨,稍有不恭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一辈辈的人都过起了衣难遮体食难果腹的生活,奸佞小人却乘机攀龙附凤,以协助外族侵略者压迫本族同胞换取自身或家族利益的最大化,这里面居然还有孔子的直系传人! 汉民族整体的弱化异化黑化的结果自然是全民族的停滞、倒退和沦亡,其后果是我们今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是谁造成今日之恶果?人们总愿意将明亡的责任落实到某一个人身上,似乎一两个人的举措就会使亿万人在歧路上行走近三百年而不知有错、不知纠错、不会纠错、不能纠错......难道这么多代人都是没有脑子缺乏力量的虫豸吗? 他们当然不是虫豸,但历史上的我们确实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东亚病夫这个称谓是铁打的事实反复验证过的,今天的我们是否摘下来了这顶帽子还很难说。因为,造成这场民族大劫难的本因,仍然深深地扎根于我们每个人心中。当时人黄宗羲就说过众百姓只知有家,不知有国,顾炎武也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两位先贤一眼就道破了明亡的真相。 不用扯远了,就拿我们大多数人正在或必将参与其中的家长群就可见一斑:浑浑噩噩、听从使唤、喊出钱就出钱、让出力就乖乖出力的大多数,溜须拍马跪舔逢迎来实现自家宝贝利益最大化的一小撮,金口玉言不服回头就弄你家孩子的一两个,这不就是前清那个封闭落后愚昧社会的缩影吗? 我们也都知道,群里有太多事是不合情理和有悖道义的,但一想到孩子我们就又选择了息事宁人,只有在独处细思后恨得咬牙切齿时才清楚我们内心有多痛苦和不甘......我们也有期盼,可那只是存尧去桀的期盼,还是不改威权统治的本质,我们也会救亡,可那总是即将沦亡之际的绝地反击,事情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都不会团结起来。就像南明各股反清力量最终团结时,已完全无力回天了。 如果总是这样,蒙元满清倭日之后还会有后来者,警钟长鸣之后依然还是警钟... ...... 为什么我们总要倾覆到沟里才会挣扎自救,而人家正常行驶时就知道不断纠错呢? 为什么这块土地五千年来每每绽放着恶之花,有群宵小仍然在混淆黑白夸赞存在即合理呢? 为什么这块土地上每每流淌着正义之泪,人人真心向往的明明合理却不能存在呢? 我们头上的鞭子一百多年前剪掉了,心中的鞭子真剪掉了吗? 我们成人前就学会了数理化,可我们从此就成为了文明社会的人吗? 我们究竟差在哪? 铁面皮钢铁心 2020年8月26日21点30分 开篇词 满清官方与民间史籍的不可靠程度,堪称历朝历代之首,特别是满清修订的《明史》,向有秽史之名,明末部分更是不堪入目,那些记载中的许多部分都经过了刻意的扭曲与修饰,存在很多迎合上意而存心舍真存伪的痕迹,从而显得怪诞乖张或是云遮雾绕,匪夷所思处历历可见,缺乏分辨能力的人常被误导,致使英雄含冤,明珠蒙尘......但是不管满清曾有多大权力,也不管它曾自认为有多强大,历史从来不是容易糊弄的,也没有人可以一直糊弄下去。辛亥以降,谎言便被不断揭穿。笔者相信刻意抹黑明朝的人最终必将自食其果。 明末之所以悲哀,只是因为那是近千年来最冷的几十年,小冰河期的最恶劣阶段。此期间连年大旱,冬季奇寒,崇祯十七年中无一年熟岁,农业遭受沉重打击,作物绝收,饿殍遍野,西北和蒙古草原也因为气候带南移,草原上的啮齿类动物也随之来到中原,鼠疫因此开始肆虐.....小冰河期的间接结果还有:东北建虏跳梁,西南奢安之乱,永不落幕的广西瑶变,邪教蛊惑的山东教乱,中原屡扑不灭的流寇,这些致使帝国处处羽檄四起,八方烽火如萤,最终导致了神州陆沉,中华民族的气运直接跌倒了谷底。即使到了今天,每个有良知的人再翻看这段历史,都会为这无法挽回的气数哀叹不已。历史已一再证明,只要土地所产不敷人口之需,那人口锐减的惨剧必然会发生。 但即使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华夏大地依然不断有仁人志士坚定地站出来,匡扶正义救国救民。他们虽未能扶大厦于将倾,但其明知事不可为却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行为却像黑暗中的亮光一样耀眼,又像启明星般点亮人民的希望。真正的英雄不会等希望显现才肯出来救亡,而是会拼命干出事情来使人看到希望,即使代价大到牺牲自己都在所不惜。明末时,卢象升孙传庭秦良玉等死战到最后一刻,徐光启孙承宗等呕心沥血以身许国,崇祯皇帝宵衣旰食以身殉国;有清一代,从陈子龙夏完淳到秋瑾徐锡麟,民族英雄们不畏牺牲前赴后继薪火相传。虽然他们的事业也会一时失败,但他们舍生取义的精神是真正不朽的,它让后人有荣誉感有牺牲精神,它能让国家民族有核心凝聚力。缺少了他们的故事,我们的传统文化就没有了最重要的闪光点,我们便失去了自己的民族之魂。仁人志士的故事能让侵略者认识到,即使到了万马齐喑的至暗时刻,依然还会有人为这个民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您将看到的这本书,就是作者以微末的笔力,以异时空的方式,力图让明末那些熠熠生辉的众多人物重新活一次的作品,如果此作能排遣您看伪书《明史》的愤懑,那就算笔者没白忙一场了;如果您感到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笔者会感到莫大的欣慰。 最后,以此书致敬那些不认命的英雄们! 中华 不因他们而存在 却因他们而精彩! 第1章 茶馆讲书 自本朝太祖兴义兵诛暴元以来,我大明朝的国势如同巨舰航行,总是免不了起起伏伏。其中既有五伐漠北的高歌猛进,又有土木之变的无奈低谷。时至隆庆万历时,在一班贤臣良将的辅佐下,北部边疆渐趋稳定,大明又进入了一段较长的稳定繁荣期,当时有一首《长安秋月夜》是这样写的: 长安秋月夜犹明,六街九陌吹角声。 角声断处歌钟起,禁城远树寒烟生。 烟连树绕接夜色,宫阙参差分南北。 北廓黄云绕建章,南郊白气连沙碛。 忆昔神宗静穆年,四十八载唯高眠。 风雨耕甿歌帝力,边廷远近绝烽烟。 辕门大袖酣歌舞,海内文人耻言武。 马政屯田久废弛,禁兵糜粟空充伍。 物力太厚天时丰,十钱斗粟羞为农。 健牛肥马村巷满,鸣鸡吠狗桑麻通。 当时烽火断绝,海晏河清,物力充沛,百姓安乐的盛世景象,读来令人神往,想那盛唐时节开元天宝年间也只是堪堪比肩。 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盛开春满园。还有其它作品对万历盛世也有所记载: “且说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至,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夔。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那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熏熏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顽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泪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2” “我生于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八月,父母都是二十三岁。当时一片升平景象,四方的百姓都幸福安康,家又住在海边,是鱼米之乡。一斗米不到二十文钱,一斤鱼才一二钱,槟榔十颗才要两文钱,一斤肉或一只鸭子只要六七文钱,一斗盐三文钱,百般平易。就是穷人也能幸运地借此平安生活,徭役赋税的负担都很轻。一年两熟,种地的人肚皮都吃得饱饱的,读书人喜好词章,工商界和三教九流都舒适自在,那是何等的快乐时光啊。3” “...神宗在位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4” 各种记载林林总总,都在叙说万历年的盛况,上面所记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总之在万历皇帝统治的四十多年里,内地大半省份的人民基本生活在快乐的生活之中,幸福安康,经济繁荣,社会稳定,是个真正的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昌明太平之时。至于后世史书为何喜欢把万历年描述成主昏臣庸民不聊生的样子,就需要诸位看官们自己慎思明辨了。 万历皇帝去世之后,传位至泰昌皇帝,旋即又至天启年间,闲时无事时去茶馆喝一杯茶听一段书早已成为北京平民百姓的日常消遣方式之一。天启元年1七月四日下午,在城南一家小有名气的名为仲夏茶社的茶馆里已经座无虚席,新老听户们交头接耳,欢坐一堂,只待先生开讲了。 时辰一到,众目睽睽中,说书先生不慌不忙地踱步登上了讲台,他身着素净的布衣长衫,瘦高而双目炯炯有神,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让人不觉仰视。底下已有人认出,他正是名满京师秀场的相士李布衣。 说书先生轻敲惊堂木,全场霎时安静无声,只听先生开口唱到:“ 夕阳西下暮云微, 壮士出关几人回? 小民竞反成敌国, 白绫尺许落宫闱。 南山三花次第开, 怎堪萧瑟北风摧, 忠臣死节良将殁, 春风自此唤不回。” 这首定场诗来得突兀怪异,台下听得是一头雾水,观众面面相觑。先生毫不意外,开口言道:“我师弟有子侄参军赴广宁,他前去送行,托我暂代其班,我只好勉强为之。今日我将所言,既非那后汉三国帝王将相,亦非那水浒西游山野神怪,而是与在场诸位人人性命身家息息相关之事,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请大家正襟危坐,听我细细道来。” 见大家因心惊而凝神静听,先生朗朗道:“山海关外,白山黑水之间,自古便有一族,古名肃慎,后名女真。该族于五代十国之后,勃然骤兴,其初起不过两三千甲士,居然先灭契丹,后破北宋,燃起靖康滔天大火,东京二百载梦华付之一炬,又分兵南下搜山检海,几乎要立马吴山。幸有岳武穆韩忠武刘武僖张忠烈等中兴四将,力挽狂澜,保得东南半壁江山。百年后蒙古崛起,女真被逐离中原,遂蛰伏关外,暗磨爪牙,隐忍待机。” “万历四十五年腊月,神宗显皇帝曾一夜三梦,梦中俱是一异族旗装女子,跨坐其身,挺枪屡屡刺来。显皇帝大惑,次日召我师入宫解梦。我师掐指一算,对曰女子正对一女字,枪似长针,三针合一真字,跨坐皇帝之身乃反也,此梦即预示‘异族女真反’矣。此后不过旬日,辽东烽火传信至,建酋努尔哈赤以细作开关攻下抚顺,守将李永芳无耻降贼!” “努酋初时伪作恭顺,阴附李成梁,借其父子之势征服女真各部,终聚得十万控弦之徒,趁李成梁老死,乃发七大恨告明,首取抚顺清河,又夺开原铁岭,萨尔浒败杜松刘綎军后,进占辽沈膏腴之地,今又驻兵三岔河,再窥我广宁。辽东危局,已从噬脐之态变成燃眉之势也!” “今日非贫道故作惊人之语,本朝自土木之变后,我大明中央野战之军仅剩虚名。倘若四方有警,即抽调边军卫所精锐之士以往。若似万历三大征,强兵悍将俱在,屡胜之余尚可支撑;若如辽东连败,前后十数万精兵强将尽丧,九边仅余羸兵弱卒,又怎堪再战御敌?大国无强军镇之怎得平安?是以知辽东危矣,大明天下亦危矣。” “而今圣上二次起用熊廷弼,朝野皆谓其老于边事,辽东可救,但吾观其三方布置策,貌似三方并举,坐困老奴,实无一杀招藏焉,此乃无可用之军而弃子求守之策也。” “萨尔浒杜松刘珽殁后,朝廷已无堪与建虏野战对敌之军,此时就该痛下决心,收拾兵马,退至关内,整训待战。何苦让袁应泰死守辽沈,又让熊廷弼镇守辽西,无野战之军困守城池岂能歼敌?如此岂不是将稍稍堪战之兵,八方支援之财一送再送?战争本就是赢要冲,输要缩之游戏,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保存有生力量以备再战是用兵铁律!魏武赤壁之败后多年取守势,并不急于报仇而待元气恢复,此老成知兵之举也。诸葛不用魏延子午谷之谋而非要出岐山,此亦老成知兵之举也。战场上将主动权交予对方,取胜全寄托于对方犯错,此举万万不可,对方若不犯错就等于授人以柄,引颈待戮。当今朝廷文武较之魏武诸葛差之远矣,可叹可叹。” “老奴自知反旗一举便无回头路,他软硬兼施,已将全族绑上战车,且不断兴兵,夕离朝至,以使大明无喘息之机,建奴又怎会容我从容练兵反击?予猜三载之内,广宁必失,建奴将直冲关门也!” 听到这里,一堂俱恐,举座哗然,先生示意稍安勿躁,待场面稍静,他又说道:“广宁一失关门震动,京畿亦不安,今上少年心气,必再次索饷御敌,然国中仍无堪与建虏主力匹敌之兵,军民只得四处筑墩堡以守,守兵日增而野战兵又少,此军又成耗饷误国之蠹兵也。若敌前筑堡以图渐复辽,虏攻城不克亦可围城打援,届时不可救又不能不救,经年积累稍堪野战之兵又将逐次沦亡于敌手。如此战法,攻亦无力,守而难持,钱粮兵马,尽在辽东蹉跎。建虏可肆意蚕食鲸吞,日月遂再无光。” “女真再兴,实赖人参之暴利,致其民殷国富,女真诸部才能在百年间祸乱不止,此伏彼起,我中华之民实以高价买参钱养虎成大患也。建虏又已兼并诸部,东平朝鲜,西征蒙古,北抚诸申,疆域几和隋末之高句丽相仿。其高句丽之强时,隋征之而亡,大唐再以太宗高宗两朝盛世之力才得以平之,实乃中国之劲敌也。如其再占广宁,连地势之利亦为其所有,大明越发无奈何之。” “反观本朝,承平已久,沉疴日重,百病丛生,文喜袖手谈心性,武又腐朽亦不堪,土地兼并日重,中原西北灾患频频,削九边之墙以补辽东一隅,兵饷全加诸农民一身,官绅士商依例可免,覆国之难无关己身,此皆国垂老之相也。然而更可怕的是,旱灾瘟疫会一年年更猖獗,粮米价将迭创新高,西北中原大地赤地千里,人相食又将重现,此相若出连漫天神佛也救不得也!” “噫!大明外有强敌,内生凶灾,在座诸位已处漏舟之中,焚屋之内也。各位宜听我一言,趁火未旺船尚未沉,早作打算,逃离此天炉一座!乘桴浮于海,举家迁往南洋诸部洲以图生存,此黎民百姓于乱世全家之上策也。” 听到这里,人人自危,仿佛亡家覆国之巨祸旋踵即至,在座诸人俱是心惊胆颤,于是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议论起来,窃窃私语少顷便成鼎沸之声。有几人存疑欲问先生,可是先生已飘然而去,又不知其所踪也。 一中年汉子心下不甘,乃冲出大门,沿街寻觅。然而找寻良久,仍不见先生踪迹,只得悻悻而返,沿路只是摇头,深以为憾。 第1章 师法泰西 那中年男子找寻良久,仍是不见先生,不得已败兴而回,心中是说不尽沮丧懊恼。 可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又岂会随意绝人之路?悻悻而归时,他隐约听到临街有人朗朗唱曰: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 贫,气不改; 达,志不改。” 那汉子闻言心喜道:此曲空旷高远,真挚自然,隐隐见一片浩然之气。若非由先生所诵乎?于是循音转过街去,正好看见说书先生正站在丈许外,似乎隐隐浅笑看着自己,先生问道:“兄台可是来寻贫道?” 那汉子喜,走上前道:“正是。大厦有将倾之势,亦必有扶正之法。在下以为先生乃世不二出之高才,特来寻先生以求教之。” 先生一笑,云此处地处闹市,非久谈之地,须一静雅处方可。那汉子于是就近寻一酒楼雅座,请先生坐定。二人先互通了姓名籍贯等,大汉称自己姓吴名开先,四十一岁,万全都司和平乡人,祖上曾为边将,家中有些田地产业;先生说自己姓李,三十六岁,福建南平人,好云游天下,以相面测字代写书信状纸以赚取川资,因挂一“布衣神相”招牌,世人便称其为李布衣,本名自己都忘却了,说罢哈哈大笑,吴开先见先生豁达亦同笑之。 侍者上来问二人用何饭菜,吴说今有高人在此,请把你们家的招牌菜尽数上来吧!李布衣忙说且住,吴兄请自便,在下仅需半只烧鸡一碗饭,一碟青菜一壶酒足矣。吴不便违逆,只好暗中叮嘱侍者挑最精致最新鲜的上,又另点了几个菜作陪。 不多时酒饭上齐,吴只见李如风卷残云般鸡菜酒饭一时而尽,吴仍要再上,李摆手曰:“足矣,饮食过饱于人无益,请入正题。” 吴问曰:“即如先生堂上所言,大明外有强虏,内生凶年,国难已至,大厦将倾。吴某思之,黎民家境殷实者自可南迁,然举国之民又岂得尽迁乎?天下又有何空地能容我两京十三省万万百姓?吴某窃思之,先生既能预见灾祸,亦必有救国救民于水火之方,请先生不吝赐教之!” 李布衣捻须微笑,曰:“天下无人有预见之能,我等相士亦只有推演之术。自我入相门第一天起,吾师便明告曰相术即推演,如见人生便知有人死,见月满便知有月亏,见冬而知有夏,见盛况便知有衰亡,此阴阳往复之常理也;至于预知一术,则是芸芸众生对于不可尽知之又不可琢磨的大千世界的一种想要把握的欲念和向往而已。万物相生相克,变化何其复杂,人力又岂能穷尽。故自盘古开天便无人有预见之能,有之则为大言欺人也。至于国难,晋书有云‘足兵足食而天下安’,我游历天下,见辽东边事久拖不绝,朝廷已为御边淘空了国库,即调一大将带数千人往边关,尤以川资粮饷为虑,如此已有十年,趋势与汉末相仿。四方虎视鹰顾之枭雄闻之皆蠢蠢欲动,是已知天下将有大乱也;我又见建虏攻下抚顺,屠杀我边民万余,朝廷急于惩戒,然战兵不足,不得已全国调兵,至一年后兵饷仍不足,还有半途缺饷哗变者。大国面对小邦攻击而反击无力,动作迟缓,此即亡国之征兆也。其它毋庸多言,见一斑可窥全豹,熊廷弼无力制敌,辽东又有大祸将至也......另我观兄台隐有熊虎之相,兄台欲效岳武穆戚少保故事,将欲力挽狂澜于既倒乎?” 吴曰:“确实如先生所言。我欲弃文从武,外御强虏,内平贼寇,澄清宇内。先生以为如何?” 李布衣曰:“军阵之事,兄台若不亲身经历,就不知其难处。粮饷士气训练,器材兵器军械,传令行军阵法,天气敌情地形,都会对战事造成影响,哪怕其中一项出现问题都可能致败身死。兄台又可知先有文景之治,才有卫霍之将。若处国力不继,无钱粮养兵练兵,纵为将者文韬武略,有生三头六臂,也难免沦于巧妇无米治炊之窘态。若凭血勇意气强为之,其善者莫过廉颇客死他乡,运不济者如马服子则沦为万世笑柄,兄台何苦强为之?自建虏跳梁以来,多少名臣宿将均欲扶危救困,终不免沙场受戮,或沦为阶下之囚,兄台何不引为前车之鉴乎?” 吴听毕正色曰:“南宋文丞相有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我以为不尽人事,无以知天命,且天下危困,家国有难,吴某无法心安理得而逃之夭夭隔岸观火。先生若有济世良方,请务必明示在下!” 李布衣闻言良久不语,又长叹一声曰:“边备灾荒民生吏治,此皆我朝病灶,其中辽东边事,实乃诸病之首,大患之根,不将此了结无以言它。建虏锋芒正盛,萨尔浒辽沈两战耗尽大明所剩不多之国力,才使得形势岌岌可危。建虏所持无它,乃数十年征战积下剽悍善战之八旗兵也,倘若大明有一劲旅可力挫八旗兵锋,正面硬扛金兵主力而不败,则辽东肩臂之患不至于危及头胸,事或尚有可为。” 吴又问何为劲旅,李布衣言:“单兵而言,能与金兵对战而不落下风;全军而言,甲扛得住金矢,军阵顶得住金兵步骑死冲猛冲,做得到则为强兵劲旅!” 吴不由得嘴角微扬,李见之曰:“兄台莫非以为此为易事乎?” 吴说:“建虏有善射之兵,大明亦可练之,此又有何妨?” 李答曰:“一张良弓一年方成,一名良弓手三年不成,马弓手则需更长时间磨练。建虏攻势甚急,每年秋冬必至,刻不容缓。大明当前是既无从容练兵之时,又无从容练兵之力。九边诸将中不乏将门世家,手不释卷读《纪效》《实纪》者亦大有人在,仍不免败亡,何也?建虏夕发朝至,流寇降而复叛,大兵两面作战,疲于奔命,精兵强将未成即又陷没散尽也。” 吴曰:“此即为先生所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乎?先生有何良策?” 李曰:“以骑射制骑射本是正道,但如今已非早年间。今边事日渐急迫,辽东前线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各处整军备战都在伸手要钱,军事战争乃财政黑洞,何况大明连败之下,财政怎能不捉襟见肘,甚至有朝廷拿不出钱,九卿捐多年俸禄乃至家祖产以助军饷之怪事。而今再练骑射无异于吃光种子以图一饱。现唯有学泰西之法,以步制骑是正道。泰西长兵手三周可成,铳手三月可成,以此组成军阵与建虏打消耗战,建虏人少,日久必不可持,大明之军全效法之,或能重创建虏,之后建立信心乃见生机。” 吴稍点头,又问泰西在何处?李解释说葱岭之西去万里,有一形胜之地,四洲汇聚,五海环绕,物饶民丰,各国虽面积不大但互通有无,交流频繁,故而文化昌盛、科技发达、经济繁荣,人皆孜孜进取,堪称世界翘楚。 吴问中土比之如何?李大笑曰中原人自以为天朝上国,视境外四方之人为夷虏生番。谁又知泰西埃及国兴建五十丈高之石质巨塔时,中原既无国家又无文字,乃处于有巢氏燧人氏之蒙昧时代也,说当时我等先辈还在以树为屋刚习用火也不为过;今中原士人间推崇备至之《几何原本》,战国时早已于希腊诸国成书付梓也;今边军青睐之快枪三眼铳之类,两百年前已被泰西诸军视为粗鄙顽劣之火器,早已淘汰不用。依我愚见,我中土仅在秦汉时才之于差相仿佛,其余由古至今皆难望其项背也。 吴一向以为中土文治武功冠绝天下,听李布衣一番介绍,当下便黯然无语。见状李布衣又曰:“我中土实非中央之国,乃地偏南瞻部洲东隅,有大洋黑潮高原大漠阻隔,周围文明之国仅有扶桑国身毒国两处,且不易来往,北方又为游牧铁骑反复滋生策源地,社会财富很大一部分要用到巩固北部边防上,否则百年积聚之文明成果一朝即被打成废墟,后人又得从头来过。我中土长期落后主要是地理劣势所致,故发展自是不如泰西四洲五海形胜之地。但目前视之不过一二百年差距,只要虚心学习,取长补短,仍能赶上。就怕扛不住内忧外患重压而轰然崩塌,再由异族入主,而被打压羁绊多方阻之,那就三五百载不得翻身了。” 吴心神往之,又问如何能去,李布衣说:“中国人不知何去,泰西诸国已经来了,此也是彼强我弱之明证。兄台不必舍近求远,南方有澳门葡萄牙人,台湾尼德兰人,吕宋西班牙人,此皆泰西诸国人也,与中土及日本贸易往来多年。兄台要学泰西军阵,直接由天津赴澳门是最便捷的途径。” 一席话让吴开先犹如拨云见日,直欲马上奔赴天津,李布衣又言:“泰西军制只是一条腿,兄台还要学会生财之道,能让士兵及其家属衣食无忧才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另一两人振作仍无济于事,用努力奋斗让其他人看到希望和光明,从而带动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救亡,我中华才可以浴火重生。” 吴闻言便以师礼拜谢之,李布衣却而不受,又曰:“兄台头顶隐有将帅之气,但亦有黑云笼罩。日后若真带兵,便如钢丝上行走,稍有差池便无可挽回,请务必小心为上!上阵用兵时不可凭一时血勇将本部兵陷于死地,凡事留一条退路,若无退路则不可莽撞行事;以步制骑本是消耗战的打法,拼的是长力,所以不要图一劳永逸,而贸然全军压上企图毕全功于一役;贫道未曾带兵,但亦知打仗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中原若成包袱,就把包袱让敌人背上,任凭虎狼互掐,再退守东南,养兵积粮再伺机反攻,如此中原可复。只是这样做须有果决明断之主,宅心仁厚者不能为之。兄台千万记之,将来会有用处。” 吴顿首再拜,又取银相谢,李拱手道贫道在此遥祝兄台成大功,说罢飘然而去,仅余笑声萦绕梁柱间。 此后,吴开先立即南下,在葡军中效力三年,因消灭海盗积攻至中尉,退役后参加广东武举乡试得功名,又被授以都司之职在家乡筑堡备边。自此吴开先便以武将身份登场,出现开始书写属于他的不朽篇章。 第1章 战守信心 不出李布衣所料,起用熊廷弼后,大明在广宁依然没有扭转颓势。天启二年(1622)正月,后金开始向海州、牛庄一带调兵;二十日晨,后金五万兵马开始渡河攻击西平堡,守将罗一贯殉国;王化贞和熊廷弼派出援军救援,因孙得攻阵前投敌,祖大寿临阵脱逃乱了阵脚,三万人在沙岭覆没,总兵刘渠、副将刘征,将领刘式章等殉国;熊廷弼知辽东再不可保,便与王化贞分别督军保护辽民入关。自此三岔河西三千里江山,千余屯堡,百万人民尽丧敌手。 广宁弃守后,改任辽东经略的王在晋指出:辽东局势,丢失清河抚顺是第一次溃败,开原铁岭沦丧是第二次溃败,辽阳沈阳两膏腴之地沦陷是第三次溃败,失却广宁是第四次溃败。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败为残局,至于四败已让放弃全辽,已经完全不能掌控辽东局势了,只能退缩到山海关一线坚守,再不能后退半步。 对于捐弃广宁的后果,王在晋在奏章里痛心疾首地指出:这次全国援助广宁,前后调兵有十多万,由户部向前线转饷二百万两白银,皇帝前后发内帑数百万,结果器械、火药、盔甲、鞍马、骡马牛羊、粮食粮草数以十万计因兵败全都沦于后金之手!他所在兵部,诸人目不交睫的批复调遣文件,四面八方的军队驿站民夫,驱车驰马、海陆运输,将粮饷兵器送往前方,结果反而全都助长了狂奴的嚣张气焰。想起来真的心中块垒无法浇灭,直至怒不可遏,愤懑欲死...... 因前沿急需用人,御史候恂以知兵敢战向朝廷推荐了福建邵武知县袁崇焕,二月十六日,朝廷破格提升袁为兵部值方司主事1,将要赴辽东就职,同期,熊廷弼已被革职听候处理,他因此居留北京待审。袁崇焕久仰其盛名,特于离京前去拜访他。 两人见面寒暄一番,于客厅分主客就坐,袁说明了来意,熊声音低沉地说到:“我乃败军之将,丢失封疆居留此地只待一死,哪里还有什么定辽方略?袁主事恐怕是找错了人呐...” 袁崇焕说到:“熊经略不必在意外界议论,我心知丢失广宁罪在王化贞用间反被叛徒孙得功所骗,以致有沙岭大败,况且经略讯地在山海关,丢失广宁亦乃王化贞之过也。” 熊眼里闪出一丝感激之色,又说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我二人功罪一体,尽弃关外已罪无可恕,我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袁主事盛年居要职,不知想以何方略去镇守关门?” “主守而后战而已。”袁崇焕回答。 “守于何处?”熊问道 “先巩固山海关防御,再前推至宁远卫,而后逐步筑堡前推,恢复塔山杏山松山锦州,再占据右屯,大凌河,恢复广宁,再与后金决战。”袁胸有成竹地回答。 “后金又岂会坐视你筑堡前推?如果后金大军围城,我军又无主力赴援,又当如何?”熊问道。 “如此则该城死守,后城援救,如此一城顶一城,纵使后金满嘴钢牙,也会让座座坚城磕碎。”袁斩钉截铁地回答。 “后金军以野战见长,攻克坚城非其强项。其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主动权全在彼不再我,彼可绕道不攻,劫掠乡里,或是前往他处,我坚城再固守兵众多又能耐他何?”熊问道。 “这个...”袁一时答不上来。 “我军一败再败,兵无战心,望风而走,先守定然是没错地,守于何处,如何守法可以因时因地而异,不必拘泥于定势。”熊廷弼说到:“但是!守城不是目的,守城是为了战。要战胜后金军的话,袁主事以为我军最缺什么?” “这个不敢妄言,还请熊经略明示。”袁崇焕本欲回答,看熊似乎有话想说,便抖了个机灵。 “我军最缺就是信心。前杨经略及我于阵上所见后金军能有十万,如果深度动员,后金军最多能有二十万,而我军从抚顺清河至今,阵上所亡又何止二十万!我军信心充足的个别部队被围以少战多还能拼个杀伤相当,而其他多为屡败之后十不敌一,望风而逃者。如此丧胆之兵,即使给足粮饷,精良装备,配足火器又有何用,临阵不过一逃而已,所有物资全便宜了后金匪帮。如果是逃个一百两百还能以军法严责,但整营整军都在逃,恐怕孙吴在世也难整顿啊!”熊想起往事,不禁唏嘘。 见袁崇焕愕然,熊廷弼又继续说到:“兵员、将官、马匹、军械,这些只要朝廷拨款,都可以从后方募集征调得来。但信心需要用胜利建立起来,又不断用胜利去巩固的。有了信心才敢战,士兵才渐渐敢打敢拼,最终锻炼出能与后金匹敌之强军。我等文臣督抚虽掌兵事,但实际都是半路出家,对于舞文弄墨之事比征战更为熟稔,必不如历经战争磨炼的战将更堪当大任,如戚南塘俞志辅等中兴名将,是以有言选将必起于行伍。我纵观军中,唯有刘綎将军可堪大任,只可惜他偏师兵少于阿达布里岗殉国......今之号称名将者,不过恃其弓马技艺,蓄养降夷为家丁,勇敢直前耳...所以袁主事到任后,务必要以发掘能带兵打胜仗给全军以信心的大将为要务,然后让他建立起完整的军官士官体系,之后才可与后金野战,切记切记!” “多谢熊经略指点,小可记下了。”袁说到。 看到袁崇焕郑重其事地将要点记在小本上,熊满意地点了点头,以为后继有人,死后无憾,于是又给袁当场手绘一张从宽甸清河直到宣府大同的示意图,列出各要地关隘山脉水势,注明戍守先后事宜.熊细细讲,袁铿铿记。两人晤谈了一整天,不食不休,事尽而散。 ...... 同时,三法司正收集整理熊廷弼的公文奏章,他们发现,早在熊首次赴辽东之前,他已然对局势完全悲观了,奏章末尾还隐隐有建议迁都之意,他的奏章是这样写的: “假如皇上在抚顺刚丢失时启用我,我还能保全辽东;如果在开原铁岭没失陷时启用我,我还能统兵力敌建虏,以防护北关。如今我朝精兵强将尽丧,建虏还有余力三面进攻,局势大坏,我已不能控制边疆保全辽东了。” “我又想,汉唐以来,国都都在中原,辽地尚无关轻重。如今辽地如首都左臂一般,万一不测,伤及心脏,那该怎么办呢?” 第2章 骷髅妖旗 天启四年,万全都司府和平乡。 勇敢,爱自由,敢于抗争都是迷惑外人的假象,草原的规矩从来便是拳头大的做大哥。随着后金实力的膨胀,不仅东蒙,西蒙很多部落都投向了后金。后金兵也带着蒙古兵开始从宣大一带开始入关劫掠。这天,一股入口的后金兵进入了和平乡。 万全都司府地处边塞,拱卫京畿,民间对入寇胡骑也早有准备了,该藏的藏,该埋的埋,该躲的躲,所以后金兵虽然猖獗,也没捞着太多油水。 后金兵抢了几天,抢着了一些破锅裂碗,要不就是陈粮烂谷子破旧抹布之类的,他们自己都快泄气了。后金主将名叫乌尔泰,他给部下打气说乡下地方捞不着东西也是正常的,好东西不都在城里吗,去寻个城堡来,打下来就满满是好东西。后金兵一想也是,很快就寻了个大城堡出来,报告给了乌尔泰。 乌尔泰赶紧带着后金兵来到堡下,只见城墙上站着稀稀拉拉的二毛守卫,其中好像还有女人,城门紧闭着,门口还堆放着大捆柴草。 守军见后金兵到来,慌忙从城上抛下火把点燃柴草,有人开始冲金兵拼命放箭,但力度和准头都差得很,惹得自认天下马弓第一的后金兵哈哈大笑。 后金兵头目乌尔泰在城下绕了几圈,他感觉此城形制怪异,前所未见,又感觉守军少而弱,自己的千余勇士攀附攻城如猛虎搏鸡,焉有不胜之理? 正寻思间,侦骑来报周围不见明军大队踪影,官道上散落着一些明军衣甲兵器,似乎部分守军已经遁逃;又过了一会,辅兵头目来报云梯沙袋已备好,楯车也在制造中。 忽一阵北风吹来,城头大旗迎风猎猎飘扬起来,旗帜颇为怪异,黑色缎子面上绣着一个金色骷髅,底下还有两把金色战刀,引得金兵纷纷侧目。乌尔泰遥望大旗,忽心生一计,转身对身边人说到:“若我一箭能射落敌人大旗,是上天预示攻城必克!” 说罢,乌尔泰拉开铁胎弓,搭上雕翎箭,一松扳指,长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破空而去,箭锋所至,大旗应声而落。 后金兵见状欢呼雀跃,士气大振。乌尔泰也相当得意,虽然他的心在小声说不对啊,我平时哪有这功力啊?但是,大旗掉落是不争的事实,这必是上天降下的吉兆无疑。于是他抽出佩刀大喊:“攻城必克,巴图鲁们上欧!” 后金装备自筹,打仗不发饷,要想回本全靠抢。他们早就在摩拳擦掌了,听得主将令下立即就上前,在弓手掩护下,辅兵们背着沙袋去填壕沟,城上打下更多铳箭来,但也没造成多少伤亡,后金兵见状忙得更起劲了。 没多久壕沟已平,众战兵发一声吼,齐冲上前,他们直接就冲过了羊马墙,接着就用云梯上了墩台,然后就冲向塔楼,守军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一个腿快得金兵最先冲上了塔楼,他向城中一看就愣住了,塔楼底下的马道上居然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城中一声炮响,众军一起山呼“杀”!城外的乌尔泰都吓得一哆嗦。 反击的明军从梯道冲上了塔楼,当面的后金兵纷纷被火铳击倒,后面明白中计的后金兵趁机后撤。 这时棱堡利于防守方的特点就显现出来了,从塔楼攻向墩台,从墩台攻向羊马墙,战线都是趋窄。在交战线上,一个后金兵要对战两个明军,可况还有左右侧面和上方打来的铳箭,攻方的溃败是毋庸置疑的。 明军迅速收复了塔楼和墩台,火铳兵和弩兵开始用交叉火力射杀城下的后金兵,后金兵发现空旷地带更容易吸引铳箭,于是开始不自觉地向城墙下猬集,然后背靠城墙向对面还手。 陈大炮估摸着人数差不多了就点燃了虎蹲炮的引线。 “轰!” 墙根下传来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再来”陈大炮又点上了一个。 “轰!”这回墙根下传来的是哭爹喊娘的声音,比刚才弱了一半。 “再来!” “轰!”这回没声了。 陈大炮从垛口一看,刚才那十几个人都躺下了,离炮口近的被炮火撕扯得支离破碎,有的肠子都翻了出来。 陈大炮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的助手樊二楞一看也乐开了怀,他们身后,因为人人脸上都带着胜利的笑容。 几个机灵的后金兵摸到了城门洞里,这里是死角,他们没有丝毫耽搁就取出斧凿开始敲砖砸门。 “铛”的一声,为首的虎口一麻,直觉告诉他敲打的既非木头也非铁皮。 “哥,这是砖,门是画上去的!”其他人也发现了异样。 为首的一看,可不是嘛,门是画的,这是个假门。 顺着门往上看,门楣上有一排小洞,他们正琢磨着这又是什么鸡贼的玩意儿呢?几股清亮的液体就顺着洞口淌了下来,有的顺着甲衣缝隙就流到了身上,烫的他们哇哇乱叫,机灵的人马上就举起盾牌挡在头上,没带盾牌的就用兵器衣甲去挡。 正当他们觉得已经防住了的时候,一个火药包从天而降,一团浓烟和大火就把这群后金兵吞没了。 乌尔泰赶紧把楯车派了上来,但没多少效果,因为无论攻哪里都是至少是三面受敌,后金兵除了多留下些尸体外啥也没弄成。 城下顽抗的后金兵渐渐凋零,脑子快的拼着老命往回跑,看着巴图鲁们被打得灰头土脸回来,乌尔泰感觉极其窝囊,简直是带兵以来最耻辱的一幕。 这时城中大旗又冉冉升起,像是骄傲地向铩羽而归的后金兵挑衅。乌尔泰怒火中烧,张弓搭箭就射,满满一撒袋箭很快射完,大旗飘然如故。 乌尔泰愤愤地转头向弟弟黑尔泰要箭,黑尔泰把撒袋递给他同时小声说:“哥,要不咱别射了,全射墙上了!” 乌尔泰一怔,又说:“那第一箭呢!” “也是”黑尔泰答道。 乌尔泰怒道:“你不早说!” “哥,你是主将,又是我哥,众军面前,我也不能醒您的门子不是?”黑尔泰赶紧解释。 乌尔泰更生气了,脸不停的抽搐着,忽然咆哮道:“请援军!” 黑尔泰被吓得一趔趄... 第2章 穿云火箭 接到求援信后,不到一个时辰,后金援军就陆续赶到了,他们本就在附近乡镇劫掠,所以来时还带着许多大车、牲口和掳掠来的百姓。 与此同时,乌尔泰也没有闲着,他一直在敦促部下造更多的云梯和楯车,见到援军中一杆大纛后,他立即前往,然后恭顺地跪在一个锦衣官马前,不住的叩头。 锦衣官名为蛮儿狡,他摆足了架子,等乌磕足十个头才缓缓说道:“啃着硬骨头了?说说吧!” 乌尔泰于是把他亲率巴图鲁们冒矢石登城,展开城头血战,但寡不敌众不得已暂时撤退的可歌可泣的战斗经历简要说了,射落大旗还提了提。蛮儿狡耐住性子听着,间或发出轻蔑、嘲笑或惊讶的声音。 等乌尔泰说完,蛮儿狡缓缓道:“依本官看,你是急躁冒进,被明军打了反击,对么?” 乌尔泰深知后金军中尚勇武,若是被定个畏葸不前的罪名那就一辈子没啥希望升迁了,若是冒进则好很多,因为冒进在后金军中一定程度上算是无畏的代名词。于是他心头一喜点头称是。 蛮儿狡对左右道:“大汗说过南朝的硬骨头一定要啃掉!咱们先埋锅做饭,让阿哈们多造楯梯,然后一个人管一个角,五军齐上,量这小城也抗不了多久!”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蛮儿狡让他们分头准备不提。 鞑子伙兵很快准备好了炖肉、烙饼、蒸馍、热汤,战辅兵们大吃大嚼起来,被掳百姓有些气得扭过脸去,但有些也忍不住肚中饥饿向席上张望。 一个兵径直走到百姓中,掏出一块饼对一个大闺女道:“小娘子,这饼给你,你陪我乐呵乐呵怎么样?”说罢指指不远处的灌木丛。 那闺女吓得直往父兄身后躲,人群把她掩蔽起来,鞑兵见状刷地一下把顺刀拔出半截,人群吓得一退,一个稍大些的妇女忙冲鞑兵跪下道:“军爷我跟你去!”鞑兵把刀一收,妇女站起来接过饼子咬一小口又递给自己的孩子,然后拉着鞑兵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吃饱喝足的白甲兵看不过眼,他像虎入羊群般冲进人群,一拳击倒其兄,一脚踹倒其父,一猫腰扛起大闺女就走,边走还边喊道:“兀那阿哈,学你爷爷这么做!” 。。。。。。 蛮儿狡将士卒分成五队,五个将佐各带一队,百姓也平分给五队,每人扛一包沙土或是拿一件农具,有专人给他们训话。 “兀那百姓听好了,尔等务必把沙袋堆在墙根,随意丢弃者死!然后用手里的家伙凿墙凿门,出工不出力者死!敢于攻城者有赏!暂获首级者抬旗!尔等可记得仔细了!” 等训话结束,蛮儿狡一抬手,他身边的号兵立刻吹起牛角号敦促进攻,弓箭手先凭借楯车与城头展开对射,然后阿哈们就押着百姓上来了。 敢于反抗的早就死了,剩下的百姓们早已被鞭挞、棍击和刀砍折磨得没有了脾气,他们只是像牲口一样执行着命令,挖土运土堆土,凿门凿墙凿人,即使被箭射铳打,被地雷炸铁蒺藜刺,他们都一直在干,直到死去。 “看吧,汉人只要被打杀怕了,比牲口还听话好使!”蛮儿狡指着城下的百姓,稍转头对旁边的军官厄里纳说,那人忙凑过来不住点头称是。 阿哈们让百姓把沙袋放墩台凸角底下,等差不多了就攀上去进攻。明军投射兵对着汹涌的人潮不停的射击,但倒下的缺口瞬间就补上了,铳手们很羡慕弓弩手,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装填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城墙上的炮手也在不停地发射,陈大炮把一杆弗朗机都打红了,子铳都没安牢靠就发火乱喷,樊二楞都险些烧伤。二人只好先浇水,等炮冷却下来再用。 城上适时地抛下了用棉被裹着火药制成的“万人敌”,这种武器燃烧起来极为剧烈,火光能映红整一面墙,被它威力笼罩的人都被烧成了焦炭白骨。 但是,后金军全方位的进攻对投射火力的消耗是巨大的,墩台上的铳手已经差不多用完了他们的弹药,城墙上的也快了,铳炮声一时稀疏起来。 蛮儿狡听出了这变化,他又一挥手,甲兵们拿起刀盾穿过人群就冲向墩台,他们是真正的精锐,身披两三层铁甲还能身形矫健步法灵活。一个白甲兵冲锋后踏着沙袋和尸体就跃上了墩台,一冲再就地一滚就到了一排铳兵身后,就手一刀就跅断了一个兵的腿骨,借力一翻就站起身来,刀砍盾撞,这整排明军都让他打乱了,有人都摔下了墩台,在陆续爬上的甲兵和阿哈配合下,这个墩台失守了! 其它七个墩台也好不了哪去,矢弹用尽的明军在用腰刀棍棒作最后的抵抗,阿哈们已经把梯子拉上了墩台,他们即将进攻塔楼。 城头上,一根火箭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最后一声爆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两军都惊得一怔。 “一根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蛮儿狡轻蔑地说道:“可这附近有哪门子援军啊!他们不都龟缩在大城里祈祷我们快点走吗?”厄里纳忙又凑过来不住点头称是。 第2章 白浪滚滚 墩台上的明军忽然集体后撤,城墙上的守军也调转了火力掩护他们,又搭建横梯给他们。后金军优势更显,蛮儿狡见状兴奋地喊道:“明军已呈败象,全军...呜呜...你干什么!” 厄里纳忙松开捂住蛮儿狡嘴的手,一指远方道:“明军援军来了!” 蛮儿狡一看,滚滚白浪夹杂着泥沙沿着河谷冲来,远处一批辎重车在浪头下打了个滚就不见了,显然水势极凶。城下的后金兵都吓呆了,站在原地不动,蛮儿狡忙传喊道:“撤退!上高处避水!” 后金兵们发一声喊奔逃回营,那个白甲兵且战且退,最后从墩台上一跃而下。 不料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一杆长枪猛地扎入了他的肋下,白甲兵忍住疼痛用盾撞断枪杆,右手一刀就劈进了枪手的锁骨,枪手松开枪杆死死攥住刀刃,白甲兵一时都拔不动。旁边一老头趁机冲上来一手抱住白甲兵的腰一手抓住断枪头死命往里插,白甲感到一阵剧痛!他松开刀从背后取出一个骨朵对着老头后脑后背就是一顿猛砸,老头迅速瘫软下来,白甲兵推开老头,伸手扯出带着半截血的枪头,扔在地上,正准备离开,忽然一阵铅子雨轰地扫在他身上,直接将其扑倒在地,白甲兵死不瞑目地回望一眼,城头一架弗朗机正冒着青烟。 “咱俩算是帮那爷俩报仇了!”陈大炮对樊二楞低沉地说。 很快水都漫过羊马墙,尸体都漂了起来,那些受伤没及时撤走的后金兵没处躲没处藏的,成了明军铳兵和弓驽兵的活靶子,被一个不剩全点了名。 蛮儿狡带着大队避水,他发现两边都是辎重不容易上去的陡坡,只好继续向下游奔逃,直走出五里地才找了处高地上去,点点人数发现甲兵少了近百个,阿哈少了两百多,百姓们死的死跑的跑大部分都丢了,抢掠来的辎重车也丢了不少。心疼得蛮儿狡直跺脚。 过了半个时辰,乌尔泰不知好歹凑上来说大人水退了要不要按大汗的精神回去再啃硬骨头?蛮儿狡怒从心头起,对着他劈头盖脸就骂:“骨头可以啃...石头能啃吗?你是不是嫌我牙磕得不够疼?你还想上多少回当?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嫌命太长?......” 尽管心中翻江倒海,乌尔泰的表情一直是谦卑而恭顺地。骂了很久,蛮儿狡才稍稍消气,他把将佐们都召来,说这次栽了,硬打下来不是不行,但恐怕得不偿失,老汗大汗也都栽过,我栽一次也不稀奇,别处一样可以抢回来,但对上面嘴一定要严,最多只能说遇到山洪损失了,要不然我完了你们也落不着好!另外也不用担心,南朝地大物博有的是财物人牲,只要抢得多外人都看不出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众将不住点头答应,然后又分兵四掠去了。 ...... 战后,吴开先正在阅读战利品清单。 “鞑首一百四十三具” “完整盔甲三十三副” “长短枪三百六十一枝” “顺刀腰刀七十五把” “弓箭一百六十二副” “粮食两百三十二袋” “纹银三千四百九十两” ... “太好了,这下抚恤有着落了!”看到这里,守备吴开先兴奋地笑道。近年来拿首级只能报功,再取不到银子了,连饷银也是拖欠着发的,累计已经六个月了,这一仗打下来,百十个伤亡的,上头未必能及时发下抚恤银子,自己家财已经全耗在修筑城堡上了,从活着的士兵饷银里匀过去也不好。这一大笔银子,可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是我带着樊二楞子从一辆倾覆的大车上找到的。”陈大炮没忘了趁机表功。 “嗯,首功一件,功不可没。听说你还收了一整套建虏白甲兵装备?” “是,那家伙能打,因为装备特好,长枪都扎不进去,我早盯上他了,水还没退,我就坠下去把他整套装备取了上来,有一副罩甲,一副棉甲,一副链子甲,一把上好钢刀,一面手盾,一条背带,一个骨朵,还有头盔一个,都是极品。”陈大炮很得意。 “东西呢?” “甲和背带被铅子打烂了,交给李铁匠去修了,其它放在营房,刀是一直随身带着。” “刀我帮你开开光?” 陈大炮马上解开腰刀递上来。 吴接得刀来,只见刀长三尺有余,为秋水雁翎刀样式,又兼具倭刀特点,单双手持握皆可,有木质刀鞘,外蒙绿鲨鱼皮,紫呢刀套,甚是考究,拔出一看,寒光摄人心魄,刀面是自然多次锻打形成的云泥纹,应是取上好镔铁打制,挥舞几下,分量,力度,都感觉极为趁手,对光细看刀锋呈锯齿状,有吹发立断之效,刀镡一侧刻有“南塘”二字,另一侧刻有一“金”字,轻敲刀体,依稀能听见死战不退众志成城的杀奴声在鸣响。 “此刀来历非凡,你可得把它看好了!”吴开先夸道。 “属下早愿献给家主!”陈言不由衷地说道。 “君子岂可夺人之美?”吴看穿了陈的小心思。 “那我把它藏到柜里?” “别,此宝刀能流转到你手里,冥冥中自有天意,你该拿此刀多劈死几个建寇才不负此刀。” “谨记家主教诲!” “很好!” 交还了刀,吴开先又继续念到: “冲溺死牛马羊四十八头” “帐篷十五顶”“衣物百余捆”“大小旗帜三面” ... “有首级尸骸五百六十具,无首级尸骸一百四十三具” “怎么还有这个?”吴开先问道。 “这是白师爷吩咐的,说是烧了就可惜了,要就近埋到附近的田里,一亩地埋十具尸体,开春了庄稼涨势会特别好!”陈大炮答道。 “哦!没想到还有这用途”吴开先点点头“既然是白师爷吩咐的,那就赶紧照办,你去通知徐参赞带着辅兵快把这事办了吧!另外让李参赞把牛马羊都炖了,今晚吃大餐!” “是”陈大炮一溜小跑去了。 再一次看完清单,吴开先会心一笑,这仗打得痛快,墩台两侧几乎成了建虏的屠宰场,层层防御,建虏攻得越深,越是陷阱。自从偶然间从道边发现了白师爷,他可算是得着宝了,城堡样式,火力配置,都是出自他的理念,这才能以八百人顶住三四千人的进攻,他还和宋工方工莫雷他们搞出来头盔面甲,让建虏擅长的箭射面门绝技大打折扣,减少了不少铳箭手的伤亡...天降此奇人,看来我大明中兴有望啊。 第2章 蓝旗串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蛮儿狡部分头劫掠几天后,突然被正蓝旗令箭召回主营。蛮儿狡到后,旗主莽古歹先召开统领大会,各自表功不提,会后,又单独留下蛮儿狡于内帐密谈。 “阿蛮,看来这回你收成差点啊?” “哎,领主别提了,这回南朝百姓也忒不配合,但凡一点好东西都藏着掖着,人也不恭顺,跑的跑躲的躲,好不容易挖出点他们窖藏的银两粮食半路上又被山洪给冲走了,真是人倒霉喝点凉水都塞牙,走路让自己脚给绊倒了。” “是嘛?”莽古歹有点不信。 “是啊,旗主。我也不甘心,于是多方打探,终于知道驻地附近得南朝百姓都藏到一个万人大堡里去了,里面钱粮人牲应该不少,我正要攻打,正巧调令来了...我看其他统领斩获也不咋多,要不旗主带我们去取了来?”蛮儿狡试图引开话题。 “去...那也是下回了。眼看开春了,地不能荒着。人心思归,老憨下令班师估摸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那这回抢西边咱们没捞着什么油水啊!” “哼,老憨带着黄旗和红旗进归化城捞油水,收获部众万余,牛马十数万,却让我旗南下扰敌打援,这样能捞着什么油水?”莽古歹更是忿忿不平。 “红旗舔汗王不是一两天了,尤其是那个萨哈蠊,简直把自己当成汗王的忠犬...” “嗨,我是想舔都不成啊,哪次征讨不是我带着蓝旗冲在最前面,出力最多,死伤最重,可还是不招老憨待见。啃骨头头一个,吃肉就没我蓝旗的份!想当年老汗刚去世那会,真是天壤之别啊!”莽古歹带着七分伤心,三分不平说道。 “旗主的意思是?” “阿敏带着镶蓝旗也回来了,你和他不是有姻亲关系吗?你明天去走动走动,礼物都给你备好了。我旗其他统领都是只知道砍人不会说话的大老粗,就你最机灵,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肯定能处理好!” “请旗主放心,属下定不辱旗主使命!” 二人又密谈到深夜,莽古歹还破例把蛮儿狡一直送到辕门老远,蛮儿狡再三告辞莽古歹才肯回去。 单骑回营路上,蛮儿狡望见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正黄旗营地,不由得长叹一声,又低头催马小步快走离开了。 第2章 卢督前来 五行堡的战报一呈上去,整个宣大防区都震动了,上级都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城堡打败数千鞑子围攻还取了百余具首级,宣大总督卢象升是最怀疑的人,他第一时间就轻骑简从来到了五行堡,想要将真相查验清楚。 下车伊始,卢就要验明首级,并指定吴开先和自己两人干,不许旁人插手。吴只得将其引到石灰池,亲自从里面扒出一颗颗首级交给卢查验,卢用小刷子刷去浮灰,看到完整的金钱鼠尾才点头,然后用朱笔在账簿上记上一笔,而后才是下一个...由于不许帮忙,两个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忙完。看着账簿上二十八个正字外加三笔,卢象升脸色才稍放松一点。 净手完毕,吴说要给卢接风,卢摆摆手说不忙,先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打的。吴说了一阵卢说停,你先集合队伍,我挑些人到堡外现场边走边谈。吴只得照办,卢对部队一番训话勉励后,挑了十来个兵就往外走了,吴解散大队跟在后面。 到了堡外,吴将他如何诱敌,后金兵如何进攻一段段和卢讲述,卢听完一段,就找出当时参与这场战斗的士兵求证,等全部细节搞清楚才往下一处。反正全是实情,吴讲来也不累,卢渐渐展现出笑容。一群人沿着后金兵进攻的路线,逐渐由墩台走到塔楼,又由塔楼的旋梯下到马道。 “吴守备,如果后金兵攻到这里,你可有防备?” “有,每个塔楼的出口都有人持钢叉坚守,马道上还有二十人的马队来回巡逻,渗透进来几个人能很快清除掉。” “如果进来五六十建虏,打垮了你的马队,然后向三防进攻你可有防备?” “三防的城墙上有人把守,可以一路打击,三防只有一道门,门口只允许一人通过,有几个兵把守多少人都过不来。” 卢象升又随吴来到三防通道,吴详细演示了“之”字型通道的目的,两侧暗道里枪铳兵是如何把守的,两边的闸门是如何关门打狗的,卢听了连连点头。 卢走进三防见到沿城墙建设的一圈两层房屋,说道:“当时百姓就在这里驻守,对吧?” “是,当时我给每个百姓都发了武器,以防万一,至少每人都有一根削尖的木棒,青壮都拿着兵刃守在门口,准备随时冲出去支援一防二防。” “如此庞大工程,朝廷又没钱拨下钱来,你是怎么做到的?”卢象升不解。 “我变卖家财,买了粮食,然后号召周边的百姓来干,百姓也都实诚,白天黑夜的,只要地里没活就来,管饭就行,他们也知道战时真要靠城墙保命的,一点也不敢对付,因此建筑质量特别过硬。”吴答道。 “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么精巧的设计?” “这城堡设计是学自泰西,宋应星方以智两位先生监理的。主要是宋方两位先生的功劳。”吴笑道。 “让兵士们先散了吧,快带我去见见他们” ... 吴带着卢一路前行,他介绍说宋方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又让陈大炮快速到工坊去通知他们。 卢象升与众人见过后,就让人取来凳子椅子坐下,让大家围成一圈,和他讲讲这个城堡是如何设计建造的,吴开先宋应星方以智三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中间夹杂着疑问、争嘴和辩驳,卢象升都细心地记下,遇到不明处都一一询问清楚。 言语间,卢听出吴长于设计,宋方二人长于实施,三人各有所长,又能互补,三人隐隐以吴为首。待城堡一事了然于胸后,卢问:“请教吴守备,我听守备刚才所述,兄台所认为破虏寇方,在于单兵手持火铳,对吗?” 吴点头称是,卢问道:“以骑制骑,当是上策,先生为何独尊火铳?” 吴回答道:“大人所见不凡。只是这骑兵耗费大,用时长。一匹马至少需银十两,平时又需投喂精料,其开销够养五名步兵,训练一名合格骑兵至少需要三年;而一铳仅费三至五两,若有煤铁,自制还可以更便宜,其余火药弹丸费用并不高,一铳兵训练三月即成,其便宜速成,与后金骑兵拼消耗是完全合算的。” 卢听罢疑惑地说:“据我所知,援辽部队中火器占比不小,如刘綎部,童仲揆陈策所部都是,为何建虏未见重挫?” 吴回答道:“我游历时遇到援辽老兵也和他们交谈过,现在看来原因有三:一是军中火器驳杂不一,三眼铳、快枪、鸟铳、虎蹲炮都有,射程威力不一,击打时场面壮观但杀伤效能小,大部分火器在虚耗弹药而已,敌人常在最远射程外挑逗,待火药用尽或铳管发烫来不及再装时冲阵,我军往往猝不及防。如果模仿泰西军阵用自生火铳严格纪律听命令统一开火就会好很多;二是有些鸟铳部队因火绳在外药池暴露,受风雨影响较大,不如换用自生火铳,该铳不用火绳,仅扣动扳机打火石落下时药池盖才打开,基本不受风影响,下雨时及时防雨也可以打响;三是火铳本身痼疾,装填步骤繁多,导致射速慢,便是成手也需要耗时两分钟才装填三发,如首发不中,敌骑片刻便冲到面前,介时便束手无策,无可阻挡。至于在行军时被敌骑突至,阵型来不及展开而致败,或是军队纪律不足,脚跟不定,每欲望敌先走而被敌骑冲散崩溃则与火器无关,此歩对骑天然劣势也。” 卢望着工坊所陈列火铳,陷入了沉思,宋应星助言道:“吴兄可以说说你的具体的改进方案。” 吴答道:“铳打得远,力道大,这是它胜于弓的地方,若要它克制骑兵,还需在三个方面改进:一是射程,骑兵为达到冲击速度和节省马力,多在四五百步距离开始发动攻击,若火铳可以在此距离上威胁骑兵,使其行列不成,速度上不去,则其冲击效果将大打折扣;二是射速,这是最难也是改进最见效的地方;三是我想铳兵可不用长兵手保护,将铳管加长加粗,使铳口插上匕首后可以当短矛使,当敌骑冲到面前往骑手身上奋力一刺,至少也可杀一个够本。敌骑见了也不敢轻易撞阵,而铳手在来不及装弹药时也能对敌兵有所威胁。我提出这个设想后方先生有更好的方案。”众人于是望向方以智。 方于是说:“插刀无法击铳,放铳又得先拔刀,临时插刀又容易为敌所趁。很多人都觉得有问题,但是此刀插在旁边又难得牢靠,我从西洋千里镜得到启发,和宋工研究一个旋转固定装置,能使得铳刺安的牢靠,同时也能放铳。”于是将铜木制模型递给卢观看。 卢用手指试推之,果见铜刺于木棍凸起处卡死不动,且铜刺弯折向前,与铳口错开,这就与放铳不互相干涉。卢喜曰,甚好甚好,你等三人真是才智卓绝。 吴言道,我只是提点想法,见识不全,智巧也很平常,宋方两位才是真正的才智卓绝之士。两人连连摆手谦虚一番。 卢问道:“如果要把吴兄所说良铳制成,所需几何?” 吴直言多多益善,方说试制耗费良多,用时用料用工都难估计,宋说要请工人采矿冶炼锻打试制,都要出工钱,粗算五千两银子差不多了,卢说三位先生只管试制,既是为国为民,此开销就包在我卢某身上。 卢表示诸位都是忠君爱国才智卓绝之士,也是我卢某未来救国的班底,我现在就赶回去筹款,诸位各自努力,等着我的好消息。说罢就辞行要走,吴等苦劝他吃完饭再走,卢说救国事大,来日方长。吴只得命人将饭食及干肉烙饼放入皮袋中,交给随从。众人一路将卢等送出堡外,卢拱手辞别众人,绝尘而去。 送走卢象升后,吴走入内厅,师爷前来相见,吴问道:“师爷不是一向很钦慕卢大人吗?为何今日避而不见?” 师爷道:“我面寝性直,自是不善官场事。还是请吴大人在台前为好,白某人甘居幕后。” 第3章 千里驰援 天启九年(1629)八月乙未,日出黄,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央,此相主国有大凶之兆。大争之世,百鬼昼行,杀人吮血,而中夏却无大兵。 九月,京畿宣大地区相继爆发后世称为鼠疫的疙瘩瘟,因缺乏应对经验,致使九边中段地区兵民很多感染而亡,一部分屯堡和村落都十室九空,还有很多人为了逃避瘟疫选择了南逃。更不幸的是,与后金沆瀣一气的喀喇沁部落将大明空虚的情况告诉了正在草原征讨的黄台及,并愿为向导引领后金大军南下。 金酋黄台及常后悔当年夺取广宁后没有顺势灭明,致使两次在辽西堡垒下受阻,此次征伐也有打通卢龙道1的意愿,如今大明有难,可谓天赐良机,于是他略施手段撺掇小贝勒们说服了畏惧瘟疫不敢南进的三大贝勒,确定了入关伐明的战略共识。十月二日,后金十万大军经都尔鼻2转向西行,进入东蒙科尔沁地,初五驻杨木石河,四天后达到纳里特河与前来的蒙古仆从军会和。 十月二十六日,后金十万正兵及两万蒙古仆从军以喀喇沁部为向导,分东西两路分别进攻龙井关和大安口,当时蓟镇因疫情防御不力,后金顺利破关。 二十七日,喜峰口被攻破。 十一月初二,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在遵化和三屯营间遇伏,四千骑兵全军覆灭。 初三凌晨,后金军抵达遵化城下,城内地内应立刻打开城门引后金军入城,明巡抚王元雅自杀殉国。 十一月初四,后金兵攻陷迁安。 十一月初七,后金兵兵锋直奔北京而来,京师告急,勤王令传遍两京十三省,卢象升吴开先两军从河南星夜兼程前往北京,途中又汇合了原计划援辽的石柱土司秦良玉部白杆兵,一路上三军一万六千人马日夜兼程,飞度关山,栉风沐雨,枵腹重趼。真是说不尽的辛苦,道不尽的磨难。 此次北行,卢吴两军虽有所准备,但白杆兵远道而来给养不足,沿途州县供应也是断断续续的,大军到了保定附近还是断粮了,空腹行至南苑,遇到了大批南逃的难民,他们或是家园残破,或是亲人被害,或是妻离子散,人人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得知三军是饿着肚子勤王,朝廷也接济不上时,他们纷纷捐出了最后的口粮,送到军营,请三位将军煮成粥分给饥饿的将士们吃,卢秦吴等固辞,百姓们说我们吃点树皮草根也能活下去,但大军是去和鞑子拼命啊,没吃的怎么拿得动兵刃!三将只得拜谢收下了。 三军尚未驻定,兵部急令,速往广渠门外与关宁军一起破敌。 到了广渠门外,后金军已挑破关宁军大阵,近万关宁军像大海退潮一样溃败下来。 卢象升叹了口气,命令升起大旗,以便溃兵识别友军的方向,他身边的监军太监高起潜劝道:“将军不可,这些辽兵不肯出力死战,应施放铳炮将他们赶回去和鞑子死磕!” 卢道:“凡对阵必有胜负,谁人敢说一定能赢。若不胜就得死于阵前,那何人还敢上阵?”卢又命各部之间流出通道,供辽兵穿行。高起潜气得歪着脖子看向右边。 右边正是吴部,不计其数的溃兵从通道中狂乱奔突而过,脚步声啪啪乱响。吴军士兵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军容整肃,有如中流砥柱。 高不禁叹道:“真疾风知劲草也!” 吴策马过来说道:“督师大人,秦将军,吴某愿率本部为前驱,为大明击破此贼!如果我胜利了,请二位随我前进扩大战果;如果我失败了,请记住我们是怎么失败的,然后告诉后来者换种办法再战。” 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个道理卢秦都懂,卢鼓励道:“吴将军此去必能成功!”秦宽慰道:“吴将军放心,后路由我们把着,必不令将军身陷重围。” 吴向二人拱手道别。回到本阵,命升起大旗,金色的骷髅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妖异恐怖的光芒,摄人心魄,对面的后金军都纷纷为之侧目。 乌尔泰正用战马拖着一个明军降卒在阵前狂奔,降兵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乌尔泰听了觉得心里很舒服,鲜血浇灌出的恶之花正在他心中绽放。 没多久,被拖行的降兵已发不出声音了,乌尔泰觉得很扫兴,骂了句软骨头就是死得快。黑尔泰策马过来,告诉他南方有明军赶来。 乌尔泰协黑尔泰趋前,看见几千明军排成阵势正在缓步前进,阵中还飘扬着他见过的旗帜。 黑尔泰凑过来说:“哥,这不就是你一箭射落那旗吗?” 乌白了他一眼,说:“此军凶狠,此将又诡计多端,快去报告统领大人” 蛮儿狡收到报告后知道是熟人,径直向旗主莽古歹汇报,并称此军不可轻视,最好后退汇集其它旗一起围歼。刚打了胜仗的莽志得意满,哪里听得下劝,他满脸的不屑地说道:“出了墙的南兵你怕他作甚,我正蓝一旗可只手擒敌。你且先回左翼,待我发令后展开夹攻。”蛮还欲言,莽冷冷地瞥他一眼,蛮只得回归本阵。 集合号鸣响,此时金兵不再追砍广宁军溃兵,开始面向吴军布阵,重铠持利刃者居前,短甲善射者居后,精锐骑兵立于两翼及后方,旋即便如黑森林一般。 后金军阵在望,吴站在队伍前列,高喊道:“每一战都要有打光拼光的觉悟,今天,我们就要拼死奋战一场!” “奋战!” “奋战!!” “奋战!!!” 第3章 破阵战斧 朔风吹响战旗,战鼓敲动心弦,空气开始凝结,气氛越发紧张。 双方都在用重步兵向前推进,两军间令人窒息的距离越来越小。后金军企图用飞蝗羽箭打乱明军的阵型,当明军进入了射程,后金军后排轻甲兵便用轻箭漫射,箭矢如冰雹一样砸在明军头盔和肩甲上,明军不予理会,继续逼近;后金前排重甲兵再用重箭直射,箭矢如飞蝗般撞在明军前排棉甲、胸甲和腿甲上,有些人受伤了,少数人倒下了,可他们仍在前进。 后金兵已然感受到来自对面披坚执锐的武士那沉重的压力,他们已经在不自主地缓缓后退,他们没见过这种在漫天箭雨中还能如铁塔般屹立的对手,更没想到在狂暴箭雨后还在推进的对手,习惯视明军如草鸡瓦狗的后金兵有些慌乱了。 吴开先一声令下,长枪手平端十五尺长枪向敌人冲去,长戟手和火铳手紧随其后,后金弓箭手急得拼命施射,重甲兵也高举关东大扫子和虎枪迎敌,可他们的武器还没能够着敌人就被多根长枪戳倒,他们眼里的世界迅速失去了颜色。 一个壮年巴牙喇自恃臂力过人,他盯准了冲来的一个明军长枪手猛射,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他居然能射出五箭,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发现刚才的五箭全都被明军的板甲弹开,然后一根长矛的枪尖噗的一下就将其扎透,将罪恶的灵魂送下了地狱。 冷兵交锋,金兵简直伤不了人,一个老巴牙喇被这样的不对称作战气得牙关紧咬,他抛下弓箭和长刀,在长矛刺过来的瞬间就势一躺,然后滚向长矛手的脚边,估摸够得着了就抽出腰刀使劲斫向最近一条腿的脚踝。 只听铛的一声,反力震得他刀几乎脱手,他看到一杆长戟挡住了他的腰刀,接着一阵剧痛,他感觉一根枪头轻易地刺破了他的三重甲扎入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是一阵绞痛,那是长戟的钺钩带出了他的肠子,他痉挛得脸变了形,手把刀乱划着,另一个长戟手给他脖颈处补上一枪,永远的结束了他的痛苦。 随着吴军坚定有力的推进,后金军的阵形一步步被顶开,方阵中后部,铳手用枪刺给躺倒的后金兵补刀,方阵过后的地面没有活口。 莽古歹以一种前所未见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麾下的兵士,他们在攒射,他们在挥舞,他们在对刺,他们在怒吼!他们没有退却,但他们不敢前进,因为敢于前进的,全都死挺了。 莽古歹一声令下,海螺号响了起来,这是命令两翼骑兵来援的号令,两边开始人喊马嘶起来,吴没有理会,继续用鼓点敦促方阵继续压迫敌中军。 明军还在迫近,莽古歹感觉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越来越紧了,他必须掐还回去,他于是又发出骑兵立即冲阵的命令。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敌人蒙上了马眼的铁蹄越来越近了,大地都在颤抖,有人侧目,但没人乱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多年训练和作战烙在他们灵魂深处的信条。 “停止前进!” “向左向右转” “射击!” 前一秒还在诧异明军为什么还在侧对自己,下一秒就看到一排死神的焰火向自己飞来,乌尔泰机警地一拉缰绳,被勒得窒息的马嘶叫着跃起,一颗寸许粗大的铅丸钻到了马腹里,马痛得向一边歪倒,乌尔泰纵身一跃蹦到了旁边的马背上,这时他赫然发现前面的骑手已经被崩掉了半个脑袋! 对面的明军还在有条不紊地放铳,己方的骑兵在一批批的摔倒,不断倒下的躯体形成了难以逾越的路障,避让不及的后继马匹又被接二连三的绊倒,再后面的骑兵只好减速向左右绕开,这一停顿又让明军放倒一批人。 黑尔泰把乌尔泰从一匹马身下硬拽出来,并拖到一堆尸体后面,大口喘着粗气,他们几乎是泡在血中,周围都是断手、断臂和断头,没死的人和马都在极痛苦的嘶喊着,尸体上的伤口大得能塞进刀把,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缓过气来的乌黑哥俩啥也不干,就在祈祷,祈祷萨满神保佑明军的下一个主攻方向不是自己这边。也有一些下马骑兵勇敢无畏地向明军发起了冲击,他们不是被铳弹撂倒就是被枪林所阻,冲击是完全徒劳的。 那一刻,可真谓是:怒火推射出弹丸,铅弹击碎了肉骨,科学维护了正义,火药消灭了恶徒。在场的人全都被排铳的巨大威力征服了。此战还催生出一首传遍大明的童谣,童谣里这样唱到:“建虏骑兵不可怕,目标又大又好打,排子铳快放瞄准他,成片敌人即倒下。” 卢象升秦良玉面露欣喜,稍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分别向吴军的左右两翼推进了,他们知道只有掩护住吴军的两翼,这把战斧的攻势才不会阻滞。 第3章 厚甲楯车 乌黑二人被火铳的威力吓着了,他们赶紧跪下祈求长生天的保佑,保佑铅弹不会碰着自己。 “别拜了!还拜上了!” 乌黑一看是长官蛮儿狡,他正坐着脱衣甲。 “别看了!快脱,赶紧的!” 后金军等级森严,长官的话就是圣旨,二人也有样学样立马脱起来。 “这部明军成妖了,咱治不了。但他们都穿的是重甲,咱把甲脱了就能赛过他们。” “长官,后面的明军也跟上来了。”黑尔泰略带恐慌地说道。 “别慌,还有段距离。”蛮儿狡说:“我估计明军一会还会转向莽古歹那边,他是旗主他个大,那时,就是我们这些小的机会,懂吗?” 满脸服膺的两个头在拼命的小鸡啄米。 “莽古歹这老小子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以为一旗人就他一个配有脑袋吗?这么搞一言堂不惨败才怪!”蛮儿狡狠狠地说道。乌黑二人第一次听有人敢这样数落旗主,都惊呆了。 ...... “楯车前进!”莽古歹下令。 他亲自推着一辆楯车,他的左右各有五六辆同行,楯车后是披坚执锐的重甲兵和张弓搭箭的轻甲兵,一旦进入足够近的距离,他们将进行决死突击。 在后金与明的历次战役中,楯车都是攻坚的主战装备,楯车的结构很简单,基本就是在两轮手推车的前方竖立厚木板,并开有小孔以观察射击,有条件还可以包裹以兽皮铜铁皮。楯车具有较强防御力,明军火器对付无甲少甲的后金步骑兵尚可,面对楯车则威力严重不足。由于楯车的重要性,后金军队一度定下了“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的战场规矩,甚至有将领因为作战中未携带楯车而被治罪者。 这次后金军破关劫掠,原也在关口附近打造并携带了一批楯车,但一路未遇大的抵抗,所劫财物又日益增多,于是大部分楯车被改造成了牛马拉的挽车,车上竖立的厚木板也逐渐被丢弃以多携带财帛粮米,这次阵上莽古歹紧急要用,后金兵不得不就地拆除挽车以拼凑木板,因强度不够又只得把粮米置于板后,或者直接就把粮包当楯板用。 临时草就的楯车不伦不类,且量不足,莽古歹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路推着粮米袋加强的楯车,上面还站着两个人,饶是形似老罴壮如公牛的莽古歹也累得两臂酸麻气喘吁吁,他叫一个巴牙喇换手,自己偷空一瞅,明军没理自己,仍在有条不紊地射击两翼骑兵。敌侧面向我,正是突袭的好机会,莽古歹瞬间就下达了命令。 “人推人,冲!” 莽古歹把手推在巴牙喇的背上,后面兵依次把双手推在前面兵的背上,形成了一条巨大的人体蜈蚣,众人喊着号子一起发力,楯车被推得越来越快,离明军前锋也越来越近。正蓝旗巴图鲁们发出震天动地的战吼,左右翼十几条蜈蚣猛扑向前,誓要把明军大阵给啃成碎片! 第3章 蓝旗遁逃 这种后金兵常用的楯车冲阵战术在平原白地没什么问题,可现在地下总有断肢尸体兵器等,高速行进且不断加快的楯车颠簸得是越来越厉害,莽古歹右边的一辆楯车在碾到一颗头颅时终于失控侧翻,车顶的两名弓箭手也被带翻在地。 这时,好整以暇的明军虎蹲炮手恰逢其时地发出一炮,没有楯板阻挡的红色铁流摧枯拉朽般从队首贯穿到队尾,前面的重甲兵顿时气绝,后面的轻甲兵也倒地不起大声哀号,这条蜈蚣顿时就瘫痪了。“再送你们一发!”,陈大炮及时从背后抽出他的七管排枪,对着缺乏楯车掩护的敌群就搂火,三四个金兵顿时被打得连声惨叫哀嚎,陈和樊二楞见了哈哈大笑,又快速返回阵中。 明军炮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放虎蹲炮和投掷手雷,他们从阵中间取得弹药后以蹲跑姿势冲到阵前发射,然后又从另一条通道中返回,前进和折返道路间隔有序,毫无阻滞。 炮扫一条线,雷炸一大片,被不断的爆炸折磨得快要发疯的后金兵在巴牙喇的带领下索性抛开楯车展开了决死突击,肢体健全的自然在强打起精神向前,一个双眼被手雷炸瞎的后金兵也一只手攥着匕首一只手搭在同伴肩上往前冲,另一个拖着一条残腿的巴牙喇也以虎枪柱地艰难前行。他们已然放弃了生的希望,只求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以求心安。 巴图鲁们的勇气值得赞叹,但无畏的冲击到了长矛阵前就又变得无谓了,就像浪花不断撞击粉碎在礁石上,而礁石依然屹立。 莽古歹只觉得后脊背飕飕发凉冷汗直冒,他从来没有打过这么一面倒的仗。近战一直是我军最擅长明军竭力避免的,怎么这也无效了?是明军甲太厚枪太长,还是小的们太贪,为了多装东西把楯车都改成了辎重车,搞得要用的时候翻的翻坏的坏量还少,能掩护的大金勇士有限,给明军火器捡了大便宜...妈的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他低声骂一句又狠狠地瞅向明军,忽然发现面前的明长兵手已经全部蹲下了,一排排黑洞洞的铳口朝向了自己。 “啪!” “啊!...” 莽古歹感到右脸被滋了一滩黏稠的液体,转向一看,旁边的兵左眼没了,代之以一颗铅丸,那兵仰倒哀号几声就断气了。莽古歹瞬间意识到站立的危险,就地一蹲一滚,就翻到了一辆倾覆的楯车后面。一排排铅弹飞驰而过,像篦子一样不断洗刷着依然站立的金兵,吓得后面的金兵也纷纷下马找掩护,找不到掩护的就直接趴倒在地上。 ...... “听,明军不往这边放铳了,赶紧走!”蛮儿狡一跃而起冲了出去,乌黑二人紧随其后一路飞奔。他们跑得是那样的快,连脑后的猪尾辫子都快扯直了。 ...... 一个伤重的老巴牙喇兵见莽古歹爬过来,有气无力地说:“旗主,撤吧...给咱正蓝旗留点种子,这仗没得打。”莽古歹牛眼一瞪,旋即又想起他说得有道理,这仗确实没法打,都近不了明军的身!父汗起兵以来要是每场仗都硬啃,那八旗早磕得一旗不剩了。 莽古歹点点头,巴牙喇兵笑了笑,又摸出包金银交给莽,说自己年轻时就跟着旗主厮杀,所得钱物都置办了盔甲兵器,无力娶妻生子,这回入关着实抢了不少,只是人回不去了,盼旗主能给找个螟蛉子以继承香火。莽古歹饶是见惯生死也不禁老泪纵横,他握着巴牙喇兵的手说放心,旗里绝不会屈了他。老巴牙喇兵笑着呼出最后一口气,眼里却流下两行浊泪。 吴开先见火铳有效射程内已无能站立的金兵,火炮火铳也打得太急,便命原地暂停休整装弹。左右两翼的卢秦两军边驱逐金兵边跟了上来,明军已把战场控制权牢牢地把在了手里。 早已解除衣甲的莽古歹听明军齐射完毕,起身就撒开丫子狂奔,他左右的人见到旗主如此如蒙大赦,也不顾什么巴图鲁的颜面了,活着要紧,跟着旗主快跑啊!恨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一双腿。 明军前进的鼓点又响了起来。 护国军在推进! 天雄军在推进! 白杆兵在推进! 连关宁军也鼓起余勇在推进! 吴部的胜利点燃了他们的信心! 广渠门之战是明军首次在野战中击败金兵。 无数军民在城头看到了这久违的胜利! 他们相拥而笑 他们喜极而泣 他们看到明军追亡逐北的身影 兴奋地大叫道 大明不会亡! 大明不会亡! 大明不会亡! ...... 第3章 流水宴席 卢秦吴三军追出去十里许就停下了脚步,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肚中实在饿得厉害,一顿狂奔下来,人和马都受不了。好在兵部及时传来命令,让三军进入瓮城休息。 三军辅兵们都在战场打扫战利品,金兵首级并不是他们太关心的物件,此时已然不像万历年间和天启初年,一枚首级真能换取二十两纹银,相当于一个战兵十个月的工资量。但辽东连败后,国库和内帑都所剩无几,户部兵部已然挪不出银子来进行首级犒赏,只能以白条的方式暂时欠着,久而久之敌人首级也失去了它原有的魅力,功能仅限于报功升迁了。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士兵不再因争抢首级,军阵比以前严整了。 辅兵们首先关心的是敌人身上的银两,他们都看出来这一把入关可算是让后金兵这帮强盗赚饱了,钱袋子一摸出来就有三五两,还有十多两二十多两的,很多人都兴奋得把金兵尸首翻过来翻过去,甚至扒下衣服看里面是否有夹带,战兵们闻讯纷纷也加入了寻宝的行列,如果死者在天有灵的话,他们肯定会被明军如此折腾自己尸体的行为气得再死过去一次;金银细软之外,辅兵们对后金挽车楯车上载运的粮草也是孜孜以求,有些饿极了的士兵甚至挑破口袋抓起米就吃......这仗也算是赶巧了,如果三军再饿上一天半天再和金兵接仗,又或是肚里没有南苑人民省出来的百家粥,那恐怕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了;当然,敌人遗留在战场的马匹也是极好的,一匹马肉剥下来能有四五百斤,今天对三军来说可算是过年般的好日子。战场就是赢家通吃,输家扮演运输大队长的地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护国军此时仍保持良好的军纪,他们搜罗出来的银两和粮食都不会私藏,会有专人记录在册并统一分配。一切缴获交公是写在每个士兵都要背熟的条令里的,他们也都理解,没有道理战兵打仗辅兵得利,交公均分是最合理的方案。此外,其它两支部队不稀罕的金兵弓箭、刀枪、盔甲、号衣、车辆等,都被护国军辅兵们收拾好装车送往瓮城大营。令其它两支部队最不解的是,护国军还专门把金兵尸首的两根大腿骨斫下来削去血肉带走。对此护国军辅兵的回答是吴将军交待的,说是能赚大钱。惹得其它兵一阵哄笑。再无利用价值的金兵尸首被堆起来焚烧掉,很多护国军老兵都感叹不埋到田里真是太可惜了。 战利品清单很快就报到了吴开先那里,总计有六百余套长甲,五百余套短甲,大部分修补好破口还能使用;能用的长枪虎枪关东斩马刀两千多条;长短弓千余把;银子五千四百九十三两;粮食二百一十三包约一百石,平均每人能分到不到两斤;还有对应数量的号衣等。吴看毕估算出来此仗大约歼灭后金兵一千三四百多,后来和卢秦两军的数据一对照也证实了。 夜色不久就低沉了下来,伙兵送来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马肉和米饭,三军将士们开始大吃大嚼起来,城头还不断有北京百姓槌下来烧鸡、猪手、羊肉串、卤牛肉、北糕南饼、时鲜水果等物,说是看到三军痛击鞑子,感动得不得了,开心的不得了,兴奋得不得了!兴奋之余连夜制作了点心熟食家常菜聊表寸心,让三军一定不要嫌弃。三军将士不便拒绝只好收下,作为回礼把一些烤干的马肉条送了上去。后来百姓们实在太热情,络绎不绝来送,越送越多,像是给三军开了流水席,直到宵禁后才停歇下来。 在这一夜,吴开先真正感受到了白师爷常提及的人民的力量:芸芸众生每个个体本领有限,性格也不完美,力量也一般,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实现他们的述求,引导他们的方向,那点点滴滴微薄之力汇聚起来是完全足以产生改天换地的,这汇聚起来的威力,恐怕尘世间没有人能够阻挡。 第3章 伐大树策 莽古歹带着蓝旗好一顿猪突狼奔,往后再也看不见明军旗号时他和部下才松了口气。莽刚聚拢队伍,探马来报大汗率大队前来,他于是前往迎接。 黄台及见到莽灰头土脸的样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五哥勇而多谋,正蓝旗部众也素称雄健,今日奈何铩羽而归?” 听出来黄的奚落之意,莽忿忿不平道:“八弟...额大汗...有所不知,我带着小的们刚挑破南兵万人大阵,又有来近万南兵奔来送死,我命步兵死顶,骑兵从两边包抄,把这两部南兵团团围住,刚准备吃饺子,左右两翼又各来一万多南蛮子跟杀了他爹妈似的发狠死磕...我蓝旗好虎架不住群狼撕咬,于是决计先转进出来。我旗以一敌四未能全胜有损大金威名,罪全在我,请大汗治罪。” 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寡不敌众,治罪倒不至于...对方都是什么旗号,将领为谁,有多少人,你可探明?” 莽古歹说:“这个知道。挑破大阵是老熟人祖大寿的队伍;第二部明军打一面黑底金色骷髅旗,没有树将旗,不知道其主将是谁;后面两部明军一个打着''卢''字旗,一个打着''秦''字旗。这里面打骷髅旗的那帮子南蛮最凶最狠最不要命。” 黄台及哦了一声,沉吟一阵,说道:“入口时我军击破三屯营守军五千,又在遵化消灭赵率教部四千,刚到北京我军击破申埔军七千,后又消灭满桂尤世功部五千,今日又出现四五万人马?看来烂船还不止三斤钉啊...南朝兵怎么总也打不完?还很凶狠不要命...你部此战究竟折损多少人马?” 莽低声说:“突围时散开了,有千余勇士还没归队。” 黄道:“能打得我蓝旗将士千余勇士不归的也算得上南朝劲旅...五哥勿要心疼,出征前我有话在先,与明军苦斗而损失人员物资的,损失多少我给补多少!正好豪格带了新归附的索伦部部众过来,我马上给你补充一千五百骑,你还满意否?” 莽有点喜出望外,连声道:“满意满意...八弟...唔...大汗你这把够意思!” 黄点点头,又对在场大小贝勒贝子说道:“寡人早提过,消灭明国就好比砍倒一棵大树大树,大树很粗很大,一斧头两斧头是砍不倒的,不要急于求成要有计划又步骤的来。要先把它的藩篱去掉,我军夺取辽东就是这一步;然后再砍伐它的枝干,我军征伐朝鲜,西蒙和海西野人女真诸部就是这一步;然后再一次次对其主干进行打击,此首次入关干的就是这一步。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部落,实质上是暴力集团,声誉就是暴力集团的一切。我军来得越频繁,对南朝的打击越大,南朝的声誉就会一步步垮掉,等到南朝百姓都以为南朝朝廷颜面扫地时,那就是我朝入主中原的时候了!” 这本是他爹野猪皮的话语,黄台及几次改头换面,又经过范文程宁完我等幕僚润色,施施然变成了自己的原创。大贝勒们都听腻了,唯有小贝勒们纷纷马屁拍上,什么贴切啊,精辟啊,至理名言啊都来了。 黄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扬起脸继续说道:“此次破关我军便是为砍伐主干而来。今天四五万南兵围攻我正蓝旗得手,在北京城下扬刀立威,是欺我神勇无敌八旗军无人乎?谁人敢去寻回场子来?” 多尔衮首先说:“我愿带正白旗和镶白旗同去给正蓝旗寻回场子。” 莽古歹脸上有点难看了。 多铎说:“哥你先歇着,我带镶白旗一旗去就够了。” 莽古歹脸有点挂不住了。 萨哈蠊道:“我带正红旗半旗!就半旗!就能给五叔把脸挣回来。” 莽古歹嗔道:“你半旗冲阵能活着回来我倒管你叫叔!” 萨哈蠊提高调门道:“那我要是赢了呢?” 莽古歹怒道:“那我管你叫爷!” 萨哈蠊叫到:“好!这可是你说的啊!” 萨哈蠊当下就向黄台及请令,代鳝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都什么辈?你们斗嘴置我于何地?置大汗于何地?” 莽古歹瞅向阿敏,阿敏微微颔首,莽古歹于是老气横秋说道:“我们老的东征西讨的时候,你们小的吃奶的还在吃奶,尿床的还在尿床。就让阿敏和我同去,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今天就给你们这帮小的打个样。” 阿敏也道:“我和三贝勒联手,管他多少人,定能破敌致胜。” 黄要的就是群雄纷争的场面,他示意众人安定下来,说道:“诸位不要相争,四五万南兵不可轻敌,你等同时发兵,先到的用骑兵绕圈,勿使它走了,后到的堵住空隙将其团团围住,等我率黄旗赶到一起将其聚歼。我只要赢,此战有多少损失我都给你们补回来,保证只多不少!” 众人纷纷说好,于是闹哄哄各回各部争相突进去也。 第3章 断粮危机 次日,后金兵冲到城下准备大开杀戒,结果没碰上一个明军倒踏上了不少地雷耕弩,城头的红夷大炮也来凑热闹,轰得金骑四处逃散。后金纵有武骑千群也无计可施,连对着城头叫骂也只敢躲在五里外。后金兵不少人喊哑了,可惜城头军民听力不够敏锐,不能及时欣赏对面的破锣嗓子大合唱。 兵工专家莫雷也站在瓮城上观察地雷和耕弩的杀伤效果,但结果令他不满意,好几次他看到奔马跑过去,地雷在马尾巴后炸响,更让人沮丧的是地雷爆炸时除非人马站在地雷的正上方能出现伤亡,离得稍远一点都只是听个响吓一跳而已。他又想其昨天炮兵用手雷攻击敌军的效果,那是威力不足且扔不远。莫雷一时没有解决方案,只能先把这些记在小本上再慢慢想。 卢象升秦良玉吴开先一早就得到紧急命令赶赴兵部,他们不敢怠慢立即出发,临行前交待部下把守瓮城即可,三军将士于是从命。 路上,卢秦好奇都问起吴军辅兵采掘后金兵大腿骨之意,吴开先道:“在下有一筹饷之方,但需借用督师及总兵大名,希望得到两位同意。” 二将让吴仔细道来,吴便说道:“昨日一战,北京百姓都驻足城头观看。此种大战他们生平初见,足可作为一生谈资,然谈话言毕即散不能恒久远,他们必希望有一永久性纪念品,所以末将命人将建虏战场遗尸大腿骨锯下,准备煮沸硝制钻眼后制成骨笛,上刻''广渠门大胜纪念''大字,并刻编号及督师总兵及在下名号,准备运往城中售卖。” 秦惊得合不上嘴,卢和吴相处久了,知道他常有奇思妙想,倒也不太惊讶,便问道:“吴将军准备将此作价几何?” 吴伸出五根手指,秦说这物有人愿意买吗,吴说试试呗,反正本不高,卖得十根就把人工费赚回来了。卢说贵了贵了,这差不多现在半石米钱了。吴说考虑到此物稀缺性和唯一性,恐怕还定低了。一根骨头卖五两!卢秦二位哪里肯信,哂笑不止,笑完都表示请吴放手去办。 三人来到兵部,有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出来便引三人进去。吴一路上只看到大批赞划1、给事中在忙碌,传讲的都是金兵和勤王军的事情,有人桌上摆着干饼馒头,有些人撑不住伏案小憩,多数人都是头发散乱两眼通红的模样,看来他们是通宵忙碌至今。 三人来到内室,兵部侍郎徐光启早在门口迎接了,年近古稀白发苍苍的他也是两眼通红,但精神头还算可以。秦良玉、卢象升和徐是见过多次,见面就热情招呼,吴只是在河南剿匪时从命令里见过徐的大名,也未曾谋面过,因此有些拘谨。徐似乎看出了吴的谨慎,过来拉着他的手说昨天吴将军做先锋打得不错啊,连皇上都夸奖,过两天说不定要上殿面圣,吴将军可不能像今天这般拘谨了哦?说得吴更是脸颊通红,秦徐见此窘态都笑起来,卢象升忙过来帮吴这个官场新人打圆场。 四人落座后,徐说今天请三位来,是有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要办,就是城中兵马就要断粮了,如果是吃稀饭还能顶一周,吃干的恐怕就三天了。 脾气火爆的秦良玉一听就炸了,她全军从重庆石柱赶来一路上挨了不少饿,想不到到了京城还会断粮。她直言你们兵部是怎么当家的,偌大一个北京城堂堂京师连粮草都没准备好,后面的勤王军来了没吃的怎么打仗?无论是兵还是民,饿的眼睛发绿后那会是什么也会不顾的! 也只有三朝老将援朝总兵官秦良玉敢于直接这样和顶头上司说话,卢象升吴开先怕失控赶紧打圆场调和气氛。 徐光启涵养很好,并不生气,他把过错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承认自己用人失当,称蓟州被金兵潜越后,之后暂存南来粮草的良乡城不战而降便宜了鞑子,也让京师断了粮。 徐光启又说现在如果可以夺回良乡就可以缓一缓,等如果天津的海运粮到了就解决问题了。 金兵势大,三军要去虎口夺食何其困难,卢秦都紧蹙眉头,觉得此事真的是太难办了。吴闭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拼命要想出一条虎口夺食的招来。 ...... 名将和庸将的最大区别是名将能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而庸将只敢按部就班,一线平推。 项羽的巨鹿和彭城之战,战前力量对比何其悬殊,战果又何其辉煌?为什么他的破釜沉舟能够成功,后来效法者都是东施效颦呢? 按部就班敌人就能猜出你的下一步行动,预先有了准备,这样想赢就只有靠资源优势了。 出奇制胜,打敌人一个猝不及防,利用时间差调动敌人,实现己方的局部优势,变不可能为可能。 靠天才智慧得来的胜利,和靠资源堆出来的胜利,哪个更辉煌?项羽和韩信之高下也就不言自明了。 ...... 电光火石之间,吴忽然打破沉默道:“请问徐侍郎京师火药是否充足?” 徐光启道王恭厂里火药库存尚有百万斤,不知够不够将军使用。 吴说足够了,此计划还缺大批布袋和木料,这也是必不可少的。请问能否在一天内准备出来? 徐说库存布匹是够的,不够可以从商户暂借一批;木料可以从整修宫殿的工地取,连工人都是现成的。 吴于是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和具体的步骤,四人一合计觉得虽然风险极高还是值得试一试。 之后兵部传令,整个北京城很快便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第3章 良乡爆破 天启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北京。 天刚蒙蒙亮,卢象升就点起本部骑兵从德胜门冲出来,直奔最近的后金营地而去,后金步兵忙出营摆阵迎战,谁料卢部骑兵高速靠近后不接战,只是擦着大阵边角而过,同时掏出短火铳对着阵中施放,金兵还未见过这种打法,一下颇不适应,被打倒一片。有快马飞奔告诉黄台及,黄问明旗号心下有了决断,立即点起骑兵精锐向卢部追击而去。卢部一人双马,也不惊慌,只是一味向北急行。 北京另一侧,西南方的良乡城里,守将阿巴泰昨夜风月无边劳累过度,正在卧榻酣睡。北方深秋的早晨,任谁都愿意在被窝里多待一会。可是,一个亲兵就嘭地推门闯进了阿巴汰的卧室卧室,搅醒了阿巴泰的清梦。 “主子,主子,不好了!南兵来攻城了!”亲兵跪倒大喊。他一低头,发现八步床下居然摆着三双鞋。 “放肆!没规矩的东西!”一个竹枕砸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亲兵头上,他前额立刻肿起一个大包。 “主子这一手布鲁功夫正是臻于化境啊,完全称得上是满洲无双!”小兵忍着痛硬挤着笑赞叹道。 “马屁少拍,门外伺候!” “喳!”亲兵倒退者出了门去,余光还在那两双娇小的红艳绣花鞋上多扫了两眼,脑海齐人之福的剧情在澎拜激荡,待他退出门外,想到自己也就能瞅瞅鞋,人家能那个那!他不由得长叹口气,主仆间的落差咋那么大呢? ... 一刻钟后,阿巴汰终于披挂整齐出现在城墙上,明军的阵容让他倒吸口凉气,他立即命令把求救信号发出去。 这是一个方形大阵,靠近城墙的一侧有一长排楯车,楯车上的铳手正和己方弓箭手对射,不断有辅兵在铳手的掩护下从楯车的间隙众冲出来,把肩头的沙土包扔到壕沟里去,大阵掩护着三辆厚木板做顶覆盖以铁皮的橨辒车,它们靠近城墙后肯定有人在里面凿城或者擂墙。不怕,让他们凿去吧!凿着凿着他们就会想哭了!等大汗的大队骑兵赶到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阿巴汰继续观察,大阵侧后和两翼都有长枪手和投射手掩护住了,自己的手下吐威格正带着数百名骑兵游荡着往里放箭,大阵也不断有更多的铳回敬回去,比较让人懊恼的是弓箭够不着铳而铳够得着弓箭,搞得吐威格的骚扰更具象征意义。 以阿巴汰对攻城战的理解,这三辆橨辒车产生破坏性影响,那怎么也到下午了,那北边的黄台及西边的豪格怎么都赶到了,正好给这些不知死的明军步兵包饺子...想到这里,阿巴汰心情大好,他让亲兵把烟袋烟斗点上,他今天要在城头观风景。 ... 眼看壕沟就要填平了,吴开先带头拿着斧头就冲了出去,他要去砍倒阻碍车辆前进的倒马状和鹿角,将军从来都这么身先士卒,越来越多的士卒也跟着奋不顾身冲了上去。 付出百十人的代价后,障碍物终于被清理干净了,橨辒车里外的人都喊着号子一齐推动车辆前进,城上守军开始集中在起来,玩命的把金汁、火把、石块、擂木、箭矢和一切能搞到的东西往下砸,不过这对橨辒车的伤害几乎为零。 两辆车靠上了城墙,一辆车推进了城门洞里,大批人往来穿梭,把肩负的袋子送了进去,送完后有人出来用三角块垫住了轮子,封住了门,然后一声号炮,车周围的人的所有人都在高速撤离。在周围射箭骚扰的金兵吓得打马狂奔,他们觉得这是大阵有预谋的战术反击动作,因为已经有骑兵被人群撞倒踩死了。 阿巴汰看到自己的大部分骑兵逃出了大阵的反击时松了一口气,他一度惊叹于南朝兵能跑出和马差不多的速度,现在却看着城下三辆微微冒烟的橨辒车发呆,明军费这么大劲就是把它们丢在这烧?烧车有什么用? 不是阿巴汰不明白,而是浅陋的见识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城上的人们还在玩命似的破坏着三辆车,犹如懦弱的人在打死狗这种事上爆发出的勇气。三辆车一动不动,以自己厚实的龟背承受着城墙守护者的暴击,烘托出他们非凡的气概。 后金兵的攻击也不是徒劳的,三辆车身上的烟火越来越剧烈,它们开始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紧接着就是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轰”“轰”,这地动山摇般动静连在北京城里的居民也感到震恐。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城门炸塌了,城砖飞出去老远,厚实的城墙被崩开了三十步宽的大口子,夯土层都被崩飞一半,近处的巴图鲁守护者们都已找不到完整的躯体,远处的人包括明军一时都被震懵了。1 吴开先最先回过味来,他举旗高喊着,和秦良玉带着人又折返冲了进去,巷战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人多是他们的绝对优势,城中剩下不多的建虏犹如挥舞长臂的螳螂,勇气可嘉可惜都是白给。 待护国军和白杆兵出来时,每人身上都背负一包米,快速向北京撤退。从被发现到回城只用不到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是不够金兵赶来的;事实上金兵大部分正在追击打着三面将旗的卢督师,闻讯赶来的轻骑兵还在半路上。 至于守将阿巴汰,他在第一时间就被崩飞到天国去享受齐人之福去了。 第3章 勇赴国难 吐威格见良乡破城后就撒丫子向北跑路了,路上他的心一直哆嗦着,不知这弃主失城的罪过会遭到怎样的处罚。 跑了约半个时辰,只见前面烟尘滚滚,探马来报黄台及亲领大军前来,距此不到十五里。吐威格急中生智,摘下头盔,一咬牙一闭眼,用匕首在头皮上狠划了一道,然后用白布裹好,再迎黄大军而去。 都说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吐威格这个久经战阵的狠人连作假都毫不含糊,匕首锋利,伤口被划得鲜血直冒,不但浸透白布还染红了半边脸往下滴血,模样可怖,见者无不心惊。 吐威格的伪装收到了奇效,黄台及见了都吓了一跳,先问要不要紧,又唤萨满军医救治。吐威格忙说无需劳动萨满,此是被明军爆飞石块所伤,无大碍,不耽误冲锋陷阵。黄由衷赞叹这种轻伤不离一线的精神,大声说我满洲官兵都像吐威格这般那还有何往不利?随从于是皆附和赞叹吐威格堪称八旗将士楷模,是冠绝三军的勇士,巴图鲁中之巴图鲁。 黄台及带领大军到了良乡,只见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存粮荡然无存,守城的千余官兵连尸体都找不全,守将阿巴汰更是不见踪影...此人虽然能力一般又喜好享乐,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异母兄弟...黄告诫吐威格秘不发丧仍打阿巴汰旗号,一切等回沈阳再说。搞明白明军的攻城方式后,黄台及又问清了攻城明军旗号,并告诉部下一旦看到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之。 黄台及从小跟着野猪皮征战,他是深知消灭敌人王牌部队的意义的。仅凭战斗意志和连续作战历程,这两万明军都不是其它明军可比的,这样的部队,如果被歼灭了,其它比它差的部队,怎么还有继续打下去的意志呢?他们会再也不敢把部队开出去进攻,而是龟缩防守。届时,就是他黄台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的时候了。为此,他就是宁可付出两万人的代价也要把攻城这支部队消灭掉。 当然,绝不能是自己的两黄旗,最好就是两蓝旗和卢秦吴三军一起拼掉,内忧外患同时消失。黄一想到前日阿敏和莽古歹沆瀣一气的话就觉得如坐针毡,打定主意要分而治之。 ... 两军把粮食运回城时,徐光启一直在门口计数,等最后一个负粮兵进入,他已经估算出了运回约三十五万斤粮食,直比原有储额的一成多一点。 “两位将军都把城里粮食带出来了吗?”徐向秦吴问道。 “粮仓里大部都空着,剩下的全都背回来了。”秦说道。 “末将带兵把能藏粮食的屋子都搜过了。”吴补充道。 “嗯...?”徐光启有点疑惑地问道:“两位将军可曾藏私?” “这个......”吴开先欲顾左右而言它。 秦良玉见吴尴尬,便道:“侍郎,大包粮食我两军并无私藏,全数运回。散粮碎银什么的个别士兵偷偷往怀里掖一把也是人之常情,但这种个人行为也不太好管束。” “就当是朝廷给两军连夜出击的辛苦费吧。我明白两位将军的苦衷,二位别误解。我估计建虏是把粮食藏往别处了!算了,这些粮食省着点吃也能扛十天左右,那时从福建来的粮船就到天津了。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吧。”徐略感欣慰地说道。 “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两位。”徐对二将说道:“就是副总兵申甫殉国后,他部下有一千三百多溃卒陆续都归营了,现在暂居京营,缺人管制,闲散久了恐生事端。看哪位将军能纳入麾下,让他们继续替国家效力?” 秦有点为难地说道:“我手下全是四川石柱征的土司兵,别处兵不好掺和进去。”秦说的完全是实情,石柱土司兵好勇斗狠抱团,这也是他们战斗力强悍的根源之一。其它地方的兵连石柱方言都不懂,是比较难融进去。 徐只好看向吴,吴一看徐的眼神就明白,马上说道:“请拨给给末将吧,我手下正缺辅兵。他们来我手下不敢说能多杀多少建虏,但至少不会让朝廷分心。” 徐连声说好,马上签发命令让吴去领兵。 ... 己巳年十月九日夜,那是一个胡骑突至城下,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夜晚。 那一夜,蓟州门户洞开,建虏长驱直入,缺额严重的京营一时还凑不够防守人头。 新任副总兵申甫带人在大街小巷穿梭,大声疾呼好男人随我上阵杀敌去。 夜深了街上依旧乱作一团,一个青年站在庭院仰望明月当空,思虑良多。 他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还要两耳不闻窗外事,混吃等死一辈子吗? 不是凭真才实学,艰苦奋斗,而是凭血缘获得稳定地收入,坐享其成。 躺在一个体制上闲逸度生,如此虚度光阴对吗? 国难当头,就此坐视? 死后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还是要毅然决然捐躯赴国难!” 他脑海中斗争了很久,最终男儿的血性战胜了安于现状的理性。 他把妻子叫来,详细交待了他为什么而去,她该怎么做。 得到妻子的保证后,他穿好戎装,拿起长剑,离开自己的府第,只身奔赴申甫呼喊处。 ... 那一夜,有多少好男儿告别父母,话别妻子,奔赴沙场。 只因他们自幼所心爱的一切 宁死也不能让给敌人! 那一夜 无论是城市兵和农民兵 全都是一样从容 正可谓: 闲居非我志,甘心赴国忧; 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切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第3章 保家护国 带人将新兵带到营地安置后,吴开先不失时机地给他们开了一场见面会,准备把“铁一般的纪律、民族思想、高度的凝聚力、懂得为何而战”灌输到每一个兵的脑子里去。 “新加入护国军的一千三百二十八名将士们,你们好!我谨代表护国军的六千名将士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首先,不管你是怎么参军的,是自愿参军的,还是为了不想受欺负来的,还是仅为了吃粮来的,甚至是被拉壮丁绑着来的,只要你成了护国军的一员,你们就得记住,你们身在护国军,不是为了别的,就要是消灭肃清敌寇,保家护国!你们得清楚,你们接下来要打的每一仗,既不是为口粮饷银打的,也不是为升迁仕途打的,更不是为我吴开先打的,而是为你们的父母妻小,兄弟姐妹、千万同胞打的!你们是为和你们一样的人民而战,是为千千万万人民组成的国家而战斗!战斗打仗当然就会有流血牺牲,但是,如果我们不去打仗,这个国家正在经受的苦难就不会停止!人民深受建虏流寇蹂躏的惨象就不会结束!你们得把护国军的口号记在心里,那就是‘人民供养军队,国家为我发饷,我为国家杀敌,谁与国家作对,就是我的敌人!’” “其次,你们必须记住的是,在队伍里,一切行动必须要听指挥。一支部队从上到下,要拧成一股绳,合成一股劲,那才会有战斗力!各行其是的地方是菜市场,在部队里是行不通的。你们的左边都是老兵,他们是你们的个人教导员,会一直监督指点你们的言行,直到你们符合一个辅兵的标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切以他们为标准,向他们看齐,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出色!” “其三,我在战时是你们的将军,平时是你们的保姆。你们有什么诉求,有什么苦楚,比如饷银没有及时发放,军中有人向你们索要贿赂,你们感觉被无故责罚,或者就是简单想家了,都可以来找我,和我说明白,只要合理,我马上给你们解决问题。如果找不到我,通过你们的班排连长找我都可以。护国军里很强调纪律,但也绝对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绝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受冤枉。” “最后一条,你们需要铭记在心的是,只要你踏进了护国军的门槛,你就永远是护国军的一员。你的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护国军都会向你负责,替你们解决后顾之忧!一句话,你们为国家人民而战,护国军就会为你负责到底!” “这一位叫马进忠,是我军的军士长,也是你们新兵营的最高长官。他有一个外号叫“地狱魔鬼”,不肯好好训练、想白吃老百姓幸幸苦苦种出来的口粮、甚至闹事想开小差的孬兵,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当然,只要你们符合他的标准了,你们也会发现他其实比你们的父母待你们还亲!” 接着,就是马进忠上场了,他会教习新兵军内杂务,挖土方,构筑工事和刺杀,这个人是延绥边军的老教官,是吴花了重金挖过来的,训练和个人武艺非常有一套,带出的士兵号称一堵墙。把新兵交给他,吴从来是很放心的。马先安排了丰盛的迎新宴,把新兵的肚子管好其它事情就好开展了。 从校场出来,吴就和白师爷处理一些军内杂物,师爷说军中铅弹不够了,吴于是写了条子,让莫雷带人上兵部要批复,再上兵部库房领取,顺便让他留心里面还有什么宝贝。午后卢象升也来了,他让吴快换上便装和他一起进宫,同行的还有秦将军。在路上,吴问及卢部的战况,卢象升说后金兵没有穷追,听到良乡巨响后知道中计就回援了,两军没怎么实际接触,卢带部队拐了个弯就回城了。之后,在殿外等待时,卢秦又教了首次面君的吴开先一些宫中礼仪,像吴的两个长辈一样悉心,弄得吴心里好一阵感动。 第3章 初次面君 入宫前,内阁首辅孙承宗和徐光启也来了。由于和吴是初次相见,孙承宗特意过来与吴并肩同行,和颜悦色地交代了一下面君的礼数以及一些忌讳,不厌其烦,娓娓道来,竟无一点阁老的架子。吴见孙鬓角全白,年逾花甲,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也在为国事忍受这不眠不休之苦,感动不已。 孙看出来吴的想法,笑着说:“我还不老,还希望看到将军马踏匈奴,光复辽沈呢!” 吴一时凝噎,说不出话来。孙笑笑着拍拍吴的肩膀,又转向卢象升秦良玉叙说去了,这两位都不是第一次面君,秦良玉更是见过两朝皇帝多次,因此简短不少。 四人进得宫来,便由太监引领参见万岁,行礼之间吴见皇上面如冠玉,英俊逸朗,身形高瘦,颇觉仙风道骨,但年纪尚轻鬓角却生出几缕白发,眼神也有憔悴之意,又显出不少疲态。好在今天天启皇帝1心情不错,礼毕就让赐坐,说是国事倾危,我们君臣几人好好聊聊,时间长了腿脚酸麻怕聊不好,四位切勿推辞。众人于是坐了。 天启开场道:“昨天三位将军在广渠门外打得很好啊,我用千里镜看到建虏兵被打得伏地解甲,狼狈逃窜的样子,有几个跑得猪尾辫都扯直了,真的是大快人心啊!”说罢一阵大笑,众人也笑,紧张的气氛快速缓和了。 天启先转向吴,说道:“吴将军认为建虏好打吗?你需要多少兵马钱粮能扫穴犁廷?” 吴听出这里有明显的期待之意,但来前白师爷叮嘱过,如战建虏得胜皇上必召见,但他少年心性,急于求成,不可轻言陈诺,要潜移默化地告诉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势衰微不可用猛药,如大言炎炎,皇帝会把帝国资源都向你倾斜,万一力有未逮则君臣都很尴尬,那就麻烦了。另外国内藏奸之事先不可明言,以免打草惊蛇。 吴稍停顿,小心地说:“不好打,昨日合我三军之力才击退建虏一旗,若遇两三旗合力围攻,臣恐怕无缘见陛下矣。” 吴这样说是有根据的,白师爷和他算过一笔账,只要建虏用两万人拼死攻击,凭现有火力是挡不住的,后金一旗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也就是两旗之力死冲就能将护国军本阵冲垮。 天启帝一惊,吴不免有些惶恐,帝随即便恢复常态,笑道:“还是吴将军敢讲真话,蓟辽督师袁崇焕初上任时''五年平辽''声尤在耳,不出两年却平至北京城下也...算了先不提他。秦将军乃三朝老将国之干城,在万历援朝之役中立下赫赫威名,请问有何良策?” 秦良玉曰:“回皇上。从阵上看,建虏此来势大,加上蒙古助兵,合计应有十五万众,都是多年征战之辈,不易与也;自萨尔浒后,建虏南攻辽沈,北收女真诸部,东征朝鲜,西怀蒙古,已从蕞尔小国变成广袤大国,疆域几和隋末之高句丽相仿。其高句丽之强时,隋征之而亡,大唐再以太宗高宗两朝盛世之力才得以平之,实乃中国之劲敌也。从抚顺清河至今已有十年,此十年未了之局难以一朝化解。” 天启帝道:“秦将军所言全是实情。但自古汉匈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今建虏大军在京师城下耀武扬威,祸害百姓,蹂躏乡里,终得将其打退才是。卢督师,如果让你出关平虏,你需要多少人马?” 卢有些犹豫,帝示意只是讨论,但说无妨。卢于是说:“恕臣直言,臣观辽东,以骑兵骑射手最具战场控制力,骑兵若不敌建虏骑兵,战略机动力也就无从谈起,步兵若贸然进取被掐断后路则全军危矣,因此,与建虏水平相当之十万骑兵是必须有的。而且不占锦州不足以得广宁,不得广宁不足以谋辽东,此二城需要各一万步兵驻守,维持粮道又需五万步骑兵,加上运粮班军及水师估计要二十万精锐。” 天启帝曰:“如今烽烟四起,各地督抚都在要兵马钱粮,如何凑得出二十万大军?听三位将军之言,感觉十年未了之局,二三十年也未必能了结。这可真叫朕忧心啊!” 孙承宗说:“足食足兵而天下安,如天下能足食,则流寇不兴;足食后便能足兵,则建虏难以跳梁。因此国家之根本在于足食。然万历三十年之后,冬长夏短,渐渐寒凉,是以地产年年不足,援朝之役倭国战力尤强耗尽朝鲜军及辽东边军又耗空国库,是以建虏难治之本源。臣觉得目前宜先固守,待天时转好,粮草丰沛后再攻。” 天启帝曰:“九边沿线都要兵马粮秣,但金可聚而攻,明只能散而守,终究不是办法!诸位可有立竿见影之方?今天我们君臣不妨来集思广益,各位请畅所欲言。” 吴于是说:“臣有一师曰李布衣,乃游方泰西诸国之高人,他说如铳够远够快,则足以制骑,他言如臣能见陛下,希望能召天下才智卓绝之士,制出雷霆快铳,则虏寇都不足为患。臣力行之感觉此言非虚。”此语本是白师爷说的,因白不想暴露,因此吴特意将此言安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布衣身上,当然类似的话李也曾说过。 天启帝曰:“雷霆快铳要有多快多远?” 吴曰:“臣觉得可及四五百步2,一分钟四发可也。当然越远越快越好。” 天启帝曰:“贵部火铳有多远多快?” 吴曰:“最远铳可及一百二十步,一般在百步知内,最快者两分钟三发水平,一般在两发水平。” 天启帝曰:“关于火铳我略通一二,装铳上药塞丸封口灌引药点火步骤良多,又错乱不得,是快不起来之根源,西洋巧匠制良铳也打不快,也有特别制铳法打得远的,只是上弹更慢。此时诸般不易,可谓任重道远。贵部制铳者是何许人也?” 吴曰:“主要是宋应星、方以智、薄珏三位先生主持,外加工匠约百余人。” 天启帝曰:“待建虏退后,请他们都到京城来,朕再召集能人共同研究,此事孙阁老万勿忘了。” 孙诺诺,天启帝曰:“诸位还有速成之法乎?” 卢象升曰:“臣请罢人参,此举能断建虏财源。” 天启帝曰:“哦,快请道来。” 卢曰:“关东商品最受大明青睐者,不过人参貂皮鹿茸东珠四样,其中以人参为最,比如说万历十二年北关马市上,建虏一次性卖出人参三千六百余斤,和银三万二千五百多两银子。天启元年,建虏和朝鲜人互市,一次派差''出给人参四百八十余斤,责换毛青布一万九千余匹''。,由此可见历年来多少财富流入建虏之手,建虏各部自迁入辽东来便如发酵面团般膨胀者实赖于此。故我大明之买卖人参者俱是在资敌也!” 卢又曰:“自建虏挑衅以来虽不能再与大明客商直接交易,但仍可通过朝鲜蒙古及不法客商阴为之。大明取消朝鲜蒙古之马市难,但禁止国人购买参貂鹿茸珠易,如此可稍抑我国奢靡之风,又可斩断建虏命脉,此为釜底抽薪之计也。” 天启帝思之连称妙,并让孙明天组织内阁专议此事,让卢明天也来,两人应了。 天启帝又问秦老将军有何高见,秦笑曰我老了,没有吴卢二位的巧思,只知肝脑涂地报效国家,如杜松刘綎之故事。天启帝闻知不觉双目垂泪,说将军自神宗显皇帝起便为国事操劳,多年征战中也有多位家庭成员为国捐躯,可谓满门忠烈,国士无双,希望老将军多保重身体,将来在太平盛世颐养天年。秦良玉也泪染巾帼,君臣二人互拭泪花,一时间竟似祖孙一般。在场众人也颇为感动。 孙担心天子失威仪,打圆场道军情紧急,建虏还在城外肆虐,要不皇上今天先到这里?天启帝于是命赐下蟒袍玉璧酒食,又向诸人鞠躬致礼,言国势如累卵,扶危济困就拜托诸位了,朕代天下苍生谢之,诸位忙还礼谢之。君臣就此别过。 ...... 吴返回营中,莫雷跑来拿出一个沉甸甸亮闪闪的东西兴奋地说道:“将军你看!” 第3章 谋袭义州 吴开先回到军营已是夜里,莫雷听说吴回来乐颠颠来见,手上还拿一个亮闪闪的铅弹,问将军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吴端详一阵,说:“这铅弹是怎么做的?怎么一点接缝也看不出来?” 莫雷说:“这是兵部主事孙云球用滴灌法特制的,大致就是把热铅液均匀倒进水槽里,用两个钢篦子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其余的再回炉就行了。这法子还特别简单特别快,一下午工夫,全军要的铅弹全都做成了。” 吴问道:“看意思你都学会了?” 莫雷说:“这个不难学。制弹时我乘机和孙主事聊了好久,感觉他很擅长机械冶金,为人又谦和肯教,把他请过来说不定能解决我军火力不足的问题。” 吴说:“是吗!好啊!你莫雷就是万中无一的大人才了,能让你莫雷佩服的人自然也是人才。有道是千军易得,人才难得。如今人才就在兵部等我,我明天一早就去兵部找徐侍郎要人。” 说曹操,曹操到。吴开先话音未完,属下就来报徐侍郎来了,吴忙带着莫雷赶紧出迎。 将徐光启请入大账后,吴向徐介绍了莫雷,说这是我军难得的兵工专家,广东新会人,二十四岁,现任工兵把总一职。徐笑道,我们中午就见过面了,莫把总年纪尚轻就对火器了如指掌,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莫雷连忙谦虚一番,见徐似有军机,就先告辞了。 吴问及来意,徐说他有件事一直挂在心里,白天想了一天,现在感觉有眉目了,特地找吴来谈谈,此事风险和收益并存,全凭吴自己决断。 吴表示愿闻其详,徐说:“早上两军攻良乡,只带回一成粮食,九成库存都不见了。秦将军和你都说府库里空空如也,城中百姓也不见踪影。另外据汇总上来的报告,从建虏的行伍和行军速度来看,基本都是作战部队,不像是裹挟大量粮食丁口行军的样子。他们掳掠的丁口粮食放在已占下的州县如遵化迁安也不是不可以,但没有先运回关外保险。如果我是黄台及,一定会派一些二线部队押送多余粮食和累赘丁口先陆续出关。而且,后金大军回程也不能断粮,他们一定会在沿途囤积好粮食,待回返时用。还走卢龙道的话,我感觉他们要回沈阳一定会经过这个地方!” 徐摊开一张地图,指着一处几年前被大明放弃的城池说到:“义州!” 义州!一座坚强不屈的烈士之城! 广宁失陷后,建虏兵临城下招降,城里三千军民宁死不屈,奋勇抵抗,全部壮烈牺牲。之后这座城一直荒芜着,很多髑(du四声)髅1不甘被黄沙黑土所埋没,大雨过后便纷纷从地下钻出,瞪着黑洞洞的双眼巴巴地向南方眺望。他们是多么希望身着大红锦袍的大明官员前来吊唁,多么希望旌旗猎猎气宇轩昂的同袍经过,多么希望父老乡亲们回到故土欢声笑语重新开垦……可是在这荒城野岭一直只有寂寞相伴,到了夜里,他们只好把夙愿化作点点幽暗的磷火,寄托给遥远的寒星,希望魂魄能回到家乡……又是一个白天,寂寥的旷野仍只有狐狼偶尔奔过,搅动的风中都带着一股宁人作呕的膻腥。在这片白骨荒原上,时间仿佛一直驻留在了令人潸然泪下的昨天。 ... “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只是已经是后金地界,满蒙兵往来穿梭......”徐光启道。 “徐大人不必担心,末将愿前往一探究竟。”徐光启既然远道而来军营,吴开先已心领神会,于是就应承下来。 “这个....将军孤军深入,一旦有所损失...大明恐失却一强军。如果将军不愿去,只当我未曾提过好了。”徐光启道。 “大人,如今后金军主力猬集京畿,那里只是后方,不会有多少部队。即使有回程部队,也只是一些二线守备,我军打他个猝不及防,不会有多大风险。”吴信心满满说道。 徐光启沉吟半响,他见过太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和将军们,像吴这样敢主动请缨深入敌境的人真是太少了。 “现在金攻明守,大明处于劣势,进行一定的军事冒险有助于改变被动局面。”吴见徐陷入了沉默,于是又补充道。 徐见吴决意出击,于是说道:“将军既然敢深入虎穴,兵部自然不会阻挠。将军此行还要什么襄助吗?” “我部需要各式布料和一些裁缝,按照蓝旗号衣制作一批后金甲衣。”吴说。 “原来将军是想乔装一番,这个包在老夫身上,还有吗?”徐笑道。 “我部衣甲兵器干粮弹药均已备好,只欠一人同行。”吴说 “谁?” “工部赞划孙云球,此人善于冶金,制弹铸炮都有独到之处,如能请此人协助置办火器,必有大用!”吴说道。 “这是我好不容易从安庆找来的大人才啊!”徐光启苦笑。 “大人放心,即使我全军战至最后一人,也会保他和莫雷等专家安全返回。” 徐说:“好吧!你军七千众北行需要大船。这个兵部安排,将军等通知就好。” 说罢,徐将一份更详细的广宁义州地图交给了吴开先,然后高高兴兴地告辞了。 吴送走徐后,和白师爷说了一下方案,白师爷听完摆摆手道:“不行!义州去不得!” 第3章 声西击东 吴开先问:“为何去不得?” 白师爷道:“义州在大凌河城之北,广宁之西,地处两条山脉之间,中有大凌河流过。此城距海岸一百二三十里,从大凌河城往南为平原旷野,地势利于骑兵驰骋。纵使步兵再称雄健也难在两日内往返,骑兵急行军一日便可做到,如敌人用千骑捣毁码头,隔断船队,我军一无援二无凭,伤兵都难以安置,其势危矣,此为其一;将军您虽在澳门多年从军,熟悉海战,然麾下兵员多来自晋豫二省,并不谙水战,船队在远洋航行,颠簸不停,士卒呕吐不止,如何能保持战力?此为其二;即使义州无大兵,敌军侦骑远望见我军人马,即行闭门固守,以我军目前火力,也难于迅速破城,此为其三;海上航行恐怕火药受潮,长途跋涉恐重甲兵难以胜任,此为其四。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吴开先沉吟半响,觉得师爷所说句句在理,便问道:“我原拟乔装八旗兵偷袭义州,然后一击得手迅速回撤。但如师爷所言,四点困难依然能困扰我军,此计还是颇为行险。可我军也不能终日守城,任金兵在城外肆虐。白师爷收集研究塘报1,洞悉战场形势,有何发现?” 师爷道:“这两日我研究后金军规律,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后金军并非战力有多强,而是战术运用得当。其利用骑兵速度优势,聚众突袭一地,形成局部兵力优势。若援军前来便设伏打援,援军不来则分兵劫掠乡里,如援军厚积难啃或是乡里被搜刮一空,再利用骑兵速度优势换个地方继续干。我军以步兵为主,故实难制之。” 吴点头称是,师爷又道:“此战略最典型莫过龙井关和遵化两役,后金久与大明作战,知道我军划分讯地,有求必应之特点,故破城后并不远走,而是厚积兵力,埋伏打援,汉儿庄副将易爱,洪山口参将王遵成、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手下均不过三四千军马,孤军入重围,突遭数万大军围攻又焉能不败。如今后金军云集涿州,我估计他们又在如此谋划。我军绝不该进攻有备之敌,而应该避实击虚。” 吴点头道:“依师爷所见,当今该如何对策?” 师爷道:“在我看来,现有三策。下策即举大兵与金兵对攻,虽不免兵败身死仍可得忠勇虚名,只是猛拼一死,结果弃国弃君于绝地;中策即聚敛士兵拱卫京城,如此虽会得拥兵不战,畏葸不前的骂名,但未将大明所剩不多之敢战兵力虚掷,也算老成谋国之举;上策乃预判后金下一进攻点,预先处置,避实击虚,出奇不易,打破后金计划。” 吴面向地图道:“敢问先生,后金下一目标在于何处?” 师爷道:“依在下所见在山海关。大明屡败之下,能挡住后金者仅为关宁防线,如山海关为后金所得,金骑疾驰一日一夜便可抵达京城,大明危矣。我想后金攻城能力薄弱而特意兵临城下,实为声西击东之举,待四方勤王军来救京师,特别是把关宁军从坚城调动出来,后金再利用速度优势急驱山海关,如能破关,即大功告成也。” 吴点头道:“看来袭击山海关便是后金入关之真实意图,师爷真是双目如炬,洞察其意。我军之下一步,是否就是该去保护山海关地区?” 师爷道:“将军所言极是,如今登莱兵、保定兵、昌平兵、玉田兵、宣大兵、关宁兵均已入卫京城,加上京营新募士卒,北京已不乏守卫;此外山西甘肃四川湖广江淮山东诸处勤王兵马正在路上,天津粮食也能在一周左右抵达,只要不贸然出城浪战,可以说京城无忧矣。将军若能说动兵部,派卢督师携三军或收复迁安遵化,或护卫永平滦州抚宁昌黎,便是走出了一招妙棋。” 吴开先称好,于是二人连夜前往卢象升大营,请得秦良玉前来,对卢秦二人讲述明白,之后四人又奔赴兵部,找到徐光启孙承宗阐述清楚。对吴白的提议,孙承宗并不感觉意外,他在天启二年(1622)年《奏关回奏疏》中已经指出了后金绕道卢龙,穿过蓟门从南面攻击山海关的可能性,如今看来后金真是在实施此计划,徐光启也是久于兵事之人,一番分析后明白此方案比奇袭义州更为稳妥。于是在协商后,兵部同意了卢督师东向的计划,定三军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出兵。卢象升觉得白师爷言战守策很合理,在征得白同意后,当夜未眠,将其对策写成奏章呈递了上去。 第3章 涿州失炮 天启九年十月二十七日,黄台及回兵救良乡不得后,率军直驱京西南固安县,为泄愤在破城后将已降彼城民众尽屠杀之,后金之滔天罪行记录又添上沉重一笔。当夜,阅毕档子后,黄和幕僚们开始闲谈。 黄说道:“听说明初时,谋士朱升献策明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南朝历代便将筑高墙一以贯之,而今明祚正赖此延续也。自本朝龙兴以来,野战歼灭明军数以十万计,但从关宁锦到北京,每每受阻于高墙!但我想天下一物降一物,若有一物能破南朝高墙,我大金取中原又有何难?” 范文程答:“大汗明鉴,明军之红夷大炮势大力沉,正是高墙克星,只需用炮在城外反复击打,墙必崩塌,比之用人力蜂拥凿墙有效而安全,可惜仅在宁远和北京有此物,为坚城所阻,不易得也。” 黄问道:“今早良乡城破,吐威格及其部下说是三辆大车爆发所致,范章京可知此究竟乎?” 范文程说南朝善使火器者甚多,估计是将火药集中堆放点燃所成,但具体细节奴才亦不明白,回去问王天相或能知之。 言语间,黄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来,说道:“前几日从截获明军塘报里似乎有提到一门红夷炮北上,途经济宁,为避我军兵锋躲入某城之事,你们快快给找出来!” 于是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在成堆条文中好一顿翻找,一个时辰后,范文程首先查找出线索,后金方终于得知此炮于十一月二十三日避入了京西南涿州城。 涿州就在固安之西,黄阅毕大喜,便命大军三更造饭,四更开拔,目标涿州。 ... 兵部后来从溃卒口中才得知涿州是如何陷落的。 “那日我等在城头严防,傍晚城下来了百十个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一个管事的走上前来,说是南下避祸的乡民,行得饥渴,求军爷给整点干粮清水,俺们不白拿,说罢便将一锭大银抛将上来。守将原不答应便将银子丢回,他们便开始哀求起来,有呼喊戍守乡兵名字者,当事人一看果有乡亲在彼,于是便和守将说情,守将见是乡亲,便命用竹篮垂下干粮水罐。” “这帮人连连道谢,各自低头饮食不提,忽见北边金鼓齐鸣,似是金兵来袭,百姓惊恐万分,求入城暂避,哭喊连天。守将于心不忍,便放他们进来了。” “没曾想这些人甘为金兵细作,内中还藏有金兵内应,一入城便砍断吊索,射杀官长,凭重甲硬弓死守城门,我军虽与之奋力拼搏,杀其大半,但城外金兵来得太快,终大部力战而死。城遂陷落...” ... 得到红衣炮一门及吕宋大铜铳三门,大铁铳七门,鹰嘴铳三十门后,黄台及非常高兴,重奖了参与夺城的细作,其中满洲官兵各升一级,将协助夺城的顺民全抬入镶黄旗,到辽东后赐田庄宅院牛马奴仆。他们既能甘为大金所用,以后就该当自己人看待。 入城后黄台及高兴地对范文程说:“攻城谋国,以细作最为便当,于抚顺开铁辽沈诸城屡试不爽。我大金自龙兴以来,时至今日,恐怕为我效力的汉人已经与满洲诸部相当了,此乃人之易屈于力且骛趋于利之天性使然也,为一迂腐死硬之义字而甘愿拒食弃禄舍身赴死者能有几人?王朝兴替,唯力与利二字也。天下自古唯兵强马壮者得之,百姓只求温饱足矣,若再许之以高官厚禄,必孜孜以求。这帮南朝乡民倾心归附便是明证!南朝文武大员见我朝必成大事,亦有不少倾心写信欲降者。你范文程作为北宋名臣范仲淹十七世孙,明前兵部尚书范璁之后,不也与令兄俱供职本朝乎?” 范赶紧说大汗待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必披肝沥胆相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开心大笑,范亦陪笑,心里却流过一丝酸楚的泪,想沈阳城破时全家被逼为奴,幸应招贤令为吏,又得黄台及赏识简拔为官,却终不免辱没先祖遗下千古骂名,数百年后终难逃清算,这种痛苦和忧心只敢深深埋在心里,天天面对满人脸上还要随时洋溢着笑容,这种扭曲而分裂的感觉又有谁能体会和同情呢? 黄那里知道范的心思,他出言打断范的思绪说道:“尔等速拟旨,让拜音图带一千兵,五百精壮男丁口和这干新附民,好生护送此炮回沈阳,交由王天相仿制,佟养性监制,务必要早日成功,不得有误!” 第3章 禁售东货 天启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北京。 天启帝站在朝天门城楼上,看着堆积如山的人参东珠鹿茸貂裘等,一挥手命令道:“点火!” 几个火把被扔到货堆上,貂皮人参最先燃烧起来,接着整个小山都燃起熊熊大火,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和掌声,还有人继续拿东西往里扔。当他们知道城外的强盗豺狼就这被自己买东货的钱喂养大时,对东货的愤恨也可想而知。 天启帝驻足观望了好一阵,督师卢象升、兵部尚书孙承宗、近侍刘道周等一直陪着。 “卢爱卿,你的建议很好啊!你要是不提,我大明上下不知道还要给建虏不知不觉供银子到什么时候!” “臣提的只是小小建议,都是皇上英明。”卢象升谦虚答道。 “皇上,臣以为不妥,建虏若卖不得东货则抢掠之心日增,它若年年来犯,那天下苍生岂不年年倒悬乎?”刘道周说道。 “我大明之前未禁东货建虏还不是来了吗?以肉饲狼它就能安安稳稳在建州呆着?”天启帝反问道。 反诘搞得刘道周一时无言以对,天启帝也没为难他,转而对孙承宗道:“刑部员外郎陈新甲转给阁老的罚金能平各地勤王军欠饷的帐了?” “回皇上,陈大人收缴赌坊的四万两银子虽不能平账,但也可补一时之需了。”孙承宗答道。 “皇帝不差饿兵,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可之前确实发不出钱粮来,导致山西甘肃来的勤王军发生兵变,这个责任在朕,不怨那些忠心勤王的官员们,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我看还是无罪开释异地再举吧?甘肃巡抚梅之涣死于兵变,太惨了,厚恤之并荫其一子如何?还有那些逃散的队伍,可否召还发放饷银让其回家?具体请阁老和内阁商议一下吧。”天启帝说。 “陛下真乃仁厚之君,臣领命。”孙答道。 “三日京城赌坊罚金就抵得上浙江一省一季度茶税,看来这个举措要推广到全国啊!孙阁老,请你会同内阁拟旨命各地官员执行,另让陈新甲作为钦差刺探巡查如何?” “臣领命” 天启帝点点头,示意他速去办理。孙去了。 “皇上,朝鲜使臣求见。”一近臣进入大殿说道。 “宣。” 朝鲜使臣进来,哭丧着脸道:“陛下明鉴,衙门带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高丽参几十个专卖店都给查禁了,这可都是地道的高丽参不是东货啊,我怎么和我国王交待啊?” “早知道贵使要来,拿这个给贵国王交待吧!”朱由校说:“这是前辽东总兵官李成梁进献的貂裘,神宗显皇帝当年披在我肩上的...我亲手处理了一下。” 近臣捧出一个木匣,朝鲜使臣往里一看,是一件烧成一团黑炭的物件,只有残留的一角可想见它从前的模样。 ... 同日夜,后金军大帐。 白天,黄台及远赴房县拜祭了金太祖世宗陵,他主要向老祖汇报了后金开国情况及以后灭明兴金的打算,祈求老祖保佑自己国运隆昌。夜里,忙活一天的黄台及打开战报,里面却出现一些给他添堵的消息: “广渠门,核一千四百三十四名正蓝旗巴图鲁牺牲。” “广渠门城下,核一百二十名巴图鲁牺牲。” “七垣村,核三百五十一名镶红旗巴图鲁牺牲。” “良乡,核一千一百八十三名镶黄旗巴图鲁牺牲,失粮三千六百余石。” “房县,五十一名正白旗勇士失踪未归。” 一顿零敲碎打,三千多士卒就没了,看得黄直皱眉头,他挨个写下“已知,此处不写入档子”的批语,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于是闭上眼,用手轻轻按压抬眼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时,手下范文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布告,说道:“主子,出大事了,咱们的山货怕是要换不成南朝的银子了!” 黄接过来一看,布告写道:从即日起,所有店铺商贩,一律不允许售卖人参珍珠鹿茸貂裘等,一经发现有交易者,每一斤货物罚双方钱各一百两,货物没收,私藏者亦同此例。 黄台及隐隐觉得下腹部疼痛,他感觉对手变了,这明朝君臣渐渐会往他软肋处打了。 范文程小心翼翼地帮黄收拾战报,黄像是给自己打气说道:“这也没什么,自父汗起兵以来我国对明国主要就是靠明抢,此举顶多是让转手的蒙古朝鲜和晋商难受罢了!” “大汗明见!”范答道。 “另外一点啊,损失几个旗丁就不要往档子里记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仗下来南朝兵死伤数以万计,我国数以百计,看谁先扛不住!以后战报,如果明批了''要写入档子'',你们再往里写!” “谨遵大汗教诲!自是奴才觉得不写我国损失,后人看了恐怕不信啊?”范文程对此还要疑惑。 “这个不用担心。后人一般只看结果的,谁最后赢了他们就信谁的。你仔细品品是不是这样?” 范文程一品,还真是如此,于是便马屁拍上答应下来。 第3章 大军东征 天启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寅时,北京东郊。 当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出现的时候,一万七千大军就向东进发了,他们迈着大步急行,就为了早日抵达目的地,要赛过四条腿的敌人就只有这样。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卢象升从本部各分出一千匹骡马给护国军和白杆兵,而吴秦二将则让士兵只携带防身武器行军,把盔甲、弹药和辎重都放到了挽车上,吴开先还另雇了一些民夫车马随行。这样以每天能以八十到一百里的速度行军,二十天就能赶到迁安永平一带。 为了保密,吴开先通过卢象升已经和兵部谈好,先不要泄露三军的位置,除非三军主动上报,以防塘兵被后金侦骑截获泄露情报。既然后金在三军手里吃了两次亏,那三军必然已在后金的猎获榜上挂上了名,向东路上多是大平原,万一后金全军尾随而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出行前,兵部还是左挪右借把十月和十一月的军饷都发了下来。虽然护国军没有去义州,但徐光启还是如约让孙云球加入了护国军的编制,吴自然非常高兴,将孙云球好好安置在莫雷的工兵营中,还准备安排两个人照顾其起居行军,孙云球马上拒绝了,说我不是老弱病残,怎么还要人照顾,我可不是来享福的,别人怎样我就怎样好了,千万不能搞特殊化。此话使得吴对其更加敬重了。 通过与莫雷的谈话,孙了解到自己的首要任务是造一种能从方阵中发射手雷,越过自己人头顶,攻击敌人的小炮,对此孙已是成竹在胸,他只要求能提供足够的铜料给他就好。莫雷说不能用铁吗?孙说铜炮韧性好,同样的威力能比铁炮做得要薄不少轻不少,铜炮适用于野战部队,不会让炮兵拖步兵后腿,铁炮用在船上和要塞比较合适。可离开北京到哪里去找铜料呢?在一旁的白师爷稍加思索就说有办法,百姓家的制钱、庙宇道观里的铜像钟钹、乐队的各色乐器、武器里的铜鞭铜锤都是铜,一路上用心收集便是。 一听说新来的孙大师要给炮队造新炮,陈大炮樊二楞及其兄弟们异常兴奋,自费添置了快马一路上寻找庙宇道观,一见到铜像大钟就用钢锯锯成小块带出来,很多庙宇因为兵荒马乱空无一人,所以陈大炮们一般也没遇到阻挠,但个别有出家人的地方还是死活不让,无奈陈大炮们只好用强,但留下了钱也被告到官府,事情积多了被户部汇总转交兵部,徐光启孙承宗看了只能苦笑。 陈大炮们最大的收获是在玉田县玉泉寺得到的一口永乐大钟,足足有一万两千斤。听说护国军要用它来铸炮打击侵略者,住持智真长老二话不说马上把钟捐了出去,还动员僧人将寺庙内铜器都捐了出来。智真长老对陈等说入寇建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人间恶鬼;护国军将士用炮轰杀他们是替世间除恶鬼,是人间活菩萨。吴得知后对陈大炮等说智真大师才是真正懂佛的,知道军队需要用铜做武器在除魔杀鬼,澄清宇内,还世间太平,那些把你我告到官府的不过是用佛的名义在混饭吃混财路的假僧假道而已,对他们我们不要理会,相信人间自有公道在。 为提高新兵的士气,一路上白师爷还教了新兵营的弟兄念一首诗,白师爷对吴说这是后世在抗击敌寇创作的一首诗,稍改编一下用在今天也很合适,吴一听果然觉得不错,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建虏用刀箭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 这是包衣奴隶!”1 第3章 从龙心声 天启九年(1629)十二月十九日,迁安城。 风越刮越紧,雪越下越大,人感觉是越来越冻,遵化城里能猫着的都尽量猫着去了,就城头还有少量兵丁在值守。邦邦硬的风卷着雪刮来,他们的手脚都已麻木,骨头似乎都冻透了。 兵丁身上都挂有“新兵”的白布,他们都是降兵,现在替新主子守城。他们的头目白养粹,此时正在敌楼边来回踱步,一副颇不耐烦的神情。另一个头目登灯登灯从台阶小跑上来,一见面就嚷:“哥!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二弟,他们可怎么着你了?”白养粹问道。 “那帮子辽东阿哈,着实欺负人!我去跟他们说,六个时辰已过,该换防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居然说等风雪消停了再换,让咱们多坚持一会。哥你说他们凭什么?这口气我忍不了,在贝子爷面前,我非告他们一状不可!”白养元气呼呼地说完,脖子都扭向一边。 白养粹听完并不感到意外,他轻叹了口气,举手召过小校来让他带一半人回屋休息,过六个时辰轮换,小校招呼人去了。 等白养元把气喘匀实了,他才走近说道:“兄弟,别跟现实过不去,因为你还得过下去,别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一切都会过去。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和那群大头兵置气不值当,气坏了身子骨是自己的...再说了,他们也没说不来,说不定老天爷一会就让雪停喽!告状就没什么必要了,伤和气,又不一定赢,就是告到大汗那里也总归是那些个先从龙的赢面大。” “那咱就这么怂逼忍着?”白养元仍然气不过。 “忍一忍怎么了?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又道是‘怒生惨剧,忍成正果’,你想人家范章京,他家在沈阳刚从龙那会,家里女眷都让人睡遍了...他不也忍了!而今他怎么样?大汗眼巴前的红人,汉人文官里的顶尖人物!”白养粹说的说着都憧憬起来。 “那是大汗用得着他,不是他当龟公忍出来的好不好!”白养元还是气不顺。 “我说贤弟,他要是忍不了先爆发了还能有今天!跟你说,要成为大人物,首先就得忍!对别人要忍,对自己也要忍,而且越忍越能成大事...” “哥,咱就这么冻着忍吗?“ 白养粹也发现自己冻得够呛了,于是支开卫兵,带着白养元上了敌楼。 敌楼里升了个小火炉,上面坐着热水,看护的小卒都睡着了,白养粹拍醒他,让他回营去睡,小卒快步出去了。 两兄弟先饮了几巡茶,等身子差不多缓过来了,白养元低声说道:“咱哥俩这弃国降金,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白养粹早有所料,他悠悠地说:“为弟听哥一言。活这么大,我是明白了,这世界就是谁拳头硬,就得听谁的,什么祖宗啊道理啊都得靠后站。先不说咱自己,你瞧瞧人家和硕贝勒1阿敏,他爹舒尔哈齐就是让大汗他爹给关到黑屋子里给幽禁死的,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见了大汗一副恭顺样,乖乖的搁杀父仇人手底下当差?” “还有这事呐?”白养元都惊呆了。 “千真万确。另外就咱们顶头上司杜度,听说他爹褚英原来打仗了得,立功赫赫,是准备要接汗位的,只是后来被大汗联手大贝勒使巧招给弄下去了,也是圈禁忧愤而死。就这两位,咱受这委屈,能和人家比吗?” “哥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白养元简直不敢信。 “和那帮人没事聊聊就都知道了。”白养粹指了指城里,又说道:“说真的,咱从龙有五大理由:其一,从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大金是一胜接着一胜,势如破竹,大明是一败接着一败,江河日下。这把北京都差一点丢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紫气东来,必取天下!其二刚才也说了,其实什么祖宗国家圣贤道理都是扯犊子洗脑玩意儿,咱就认死理,谁能给咱金银珠宝,让咱能娶得上媳妇盖得了房,可以让咱升官发财脱离贫困成为富人,谁就是好人,咱就跟他混!第三我仅仅在账目上有些出入,朝廷就把我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兵备道给一撸到底,那些吃相比我难看得多的祖家,那他妈那锦州府邸盖得都赶上皇宫了,朝廷不但不敢动还倚为干城,这种不体谅人又欺软怕硬的朝廷咱还给他效愚忠干什么?大汗攻城时,我不过在火药库丢了把火再开门,大汗就封我巡抚,又亲赐我黑貂裘,此知遇之恩也,不可不报,此为其四;最后一点,咱不丢人,等大金入主中原了,看谁还敢笑话咱,以后肯定会有大批督抚总兵王公侯伯从龙,但他们都只能排在咱后面低我们一等了。” 白养元耐心听完,说道:“哥,你是在赌,而我是怕,说我怂逼也行。金兵进城后敢抵抗的都没个囫囵尸首,而我想活又跑不了,就只有降。刀架脖子上了,由不得我自由选择,我又没勇气去死,就只能这样了。在我看来,鞑子没什么好,大明至不济也没看一个大头兵敢骑到咱读书人头上作威作福,后金这个卵样...谁不希望得到尊重和认可呢?谁愿意看人脸色过日子呢?不都是被生活逼的没法没法了才这样做的吗?这个世道逼得我站不直撑不开,我就只好把自己捏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去屈就它,要不怎么说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呢?只怕范章京和你都这么想过,只是你们不敢说而已。” 白养粹急了,说道:“二弟,你今天怎么净胡思乱想啊?不就是几个兵把你气着了吗?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有的是机会弄他们。可别小不忍乱大谋,开弓没有回头箭,咱已然降了,再叛两边都不讨好,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白养元说:“我纵是心里不服身体也得服。手上被剌个口子都疼得慌,更别说刀抹脖子了。退一万步讲,咱还有条命在,比城破时那些战死的自裁的总要强些。” 白养粹嗯了一声,正要再说,忽听小卒在门外叫道:“两位大人,他们总算来换防了。” 第3章 久旱连蝗 在小卒指引下,白养粹于城头眺望,见有一支金兵开到,连忙三步两步下得城来,率众打开城门,恭顺地站在一旁迎接。 杜度正眼都不瞅白一眼,径直入城。杜这么做一是身份差距悬殊,二是鄙视降人,他感觉这帮人都是看金兵势大才投降过来的,哪天大明恢复了力量只怕他们又会降回去。 “这群软骨头墙头草。”他心中骂了一句。古人也好,今人也罢,其实人只对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有发自内心的的尊重,这尊重源于对对手实力的敬畏和无法凌驾的无奈;而对那些胜不了自己而选择攀附曲从之人是发自内心鄙视的,这鄙视源自于对自身实力的自矜和对他人生命轨道任意揉捏的快感。一个人受尊崇的程度取决于他的社会实力,这造就了亘古不变的规则。在此规则下,人人都是实力的拥趸,同时也是实力的奴隶。 杜度心思重重,黄台及把他的部众安排在后方一点油水也捞不到让他颇不开心,进屋卸甲后就坐着太师椅上发愣,愣了一会又翻出烟袋锅子想吧嗒两口烟,亲随武官骁骑校屯殆忙从怀中掏出一盒递上,说道:“贝子爷,您尝尝这个?” 杜度不以为然地扫一眼,目光却被盒子上的美人画吸引了过去,他直勾勾地盯了一会,意识到失态以后便把脸一换,问道:“此为何物?” 屯殆答道:“回贝子爷。这是南朝纸烟,味道贼纯正,咱那疙瘩那土烟跟它一比就是个扔货。”说罢便上前拧开盒盖,抽出一支,又取炭火引燃,再递给杜度,示意吸一口。 杜度吸上一口,只觉得气味醇香绵柔,沁人心脾。他一气儿吸完一支,又觉神清气爽,烦恼似乎也随着袅袅上升的蓝烟飘散尽了。他意犹未尽,又自取一支,屯殆忙替他点上,杜度嘬一口,又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屯殆答是上回在遵化从一大户人家文案上拿的,当时只觉得盒子精致,后来取出来才知道是纸烟。底下有认得的说是南朝上等人才抽的起的上好玩意,奴才不敢独享,便取来孝敬贝勒爷。 杜度边抽烟边听,听完后叹道南朝诸般事物远胜我大金,何以兵独弱乎?屯殆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此间下人来报酒菜已准备好,杜度便让屯殆作陪吃饭,屯殆忙说奴才不敢造次,杜度说在外咱们是上下级,私下却是兄弟,同席吃饭又有何妨?快快坐下和我共赏南朝钟鸣鼎食之乐。屯殆欣然从命。 仆役把大盆大碗大杯大盏流水般传将上来,杜度说一声请,屯殆便大吃大嚼起来,吃到七八分饱时,抬头看见席下一袭黑纱愁容满面的女子抱一琵琶坐下,边弹边唱道:“ 根深叶茂立东方 花开远飘香 飘香引来锯木郎 钻皮啃肚肠 朔风吹 旱连蝗 枝枯叶落黄 杜鹃泣血对夕阳 树倒家何往” 屯殆首次听这吴腔软曲简直如仙乐一般,只是有些不明所以。杜度却蹙起眉头,挥手让她下去了,叫换够劲的上来。 屯殆还没来得及失望,十六个身着红锦白绒边镶金银亮片紧身短袄的少女闪亮登场简直亮瞎了他的双眼,乐队奏响音乐,她们翩翩起舞,边跳边唱道:“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1” 一片红衣白影,端的是勾魂摄魄,屯殆看的是口干舌燥,面红耳赤,越发坐不住。杜度问道怎样屯殆,南国窈窕美女就是比咱那嘎达粗胳膊大腿的熊样娘们中看吧?屯殆点头支吾着,一双招子却怎么也不肯从艳影上挪开。杜度见火候已到,便让屯殆从中择一中意者为夜伴。屯殆心中狂喜,嘴上却不住推辞。杜度道你常年伴我出生入死,受之无愧。屯殆说真是折杀奴才了。杜度说我并非铿吝之主,只要你忠心不二,这才哪到哪啊。屯殆忙跪下说奴才这条命都是贝子爷的。杜度扶起又勉励一番,便请他挑选去了。 望着屯殆急不可耐地扯着一名女子疾走的身影,杜度的笑容逐渐浮现出来... 第3章 夜袭迁安 天启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迁安城。 大雪后的夜晚,冷月无声,寒意彻骨。 城门紧闭,一个冻得蹑手蹑脚的哨兵孤零零地在城头巡逻,他的队友们不是借故猫着就是躲到敌楼饮汤烤火去了,其它金兵还在遵化城里酣睡。一个多月无战事,刚入口时警觉而草木皆兵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了。 既然明军都不敢进攻,那还那么紧张兮兮干什么?久而久之,明军长期的不作为让金兵松懈下来。 这个哨兵是少数不敢懈怠的人之一,他扛着长枪在城头上跑来跑去以取暖,要不容易冻坏。多番往复之间,他似乎感觉城外几个雪堆怎么好像在动? 他停下脚步,盯着那片雪堆足有一刻钟,雪堆依然一动不动,他不禁释然,也许是看花了眼,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 于是他又开始运动起来,先打了一趟太祖长拳,又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一个人头就是一级前程,他目前半个前程都没有,当然得加劲练,当他还想舞一阵长枪时,却发现刚才就搁在垛口边的枪不见了。 吔?他以为长枪从垛口滑落到城墙下去了,于是把头探了出去,忽然感觉一个硬梆梆沉甸甸的家伙在自己后脑砸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就摔了下去。 嘭!如同西瓜从高处落地发出的闷响。 ... 敌楼里几个兵想出来看什么动静,一开门就被十几根硬弩射穿了,川兵的硬弩是如此强劲,靠近门板的金兵被钉得尸体都躺不下来。 城门悄悄地打开,门里传出“咕咕咕,咕咕咕”类似斑鸠的叫声,雪地里,千百人掀掉身上覆盖的白布,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 这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他们紧张有序地从城门进来,分成小队贴着墙根悄悄向城里摸去。 城里睡下的都是金兵,百姓都没有了。城破时金兵就进行了有目的的清洗,老少都被杀戮,只有顺从的青壮被带往关外。理由是老弱走不了远路,与其在路上薨毙,还不如省点粮食。事后几个从死人堆里爬出逃回来的百姓如是说。 ... 一个金兵头目从南门走过来,按规定他要定期在两边巡视,和下辖哨兵见面并对口令,以免哨兵懈怠或是有意外。但当他看到城头依然有人在踱来踱去就安心了,站在下面喊一嗓子,上面回答也没问题,他感觉都正常就转身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是古今惯例,明军侦察兵上次就听好了金兵的口令,这回自然是对答如流。 头目踏着略带轻松的步伐路过一处院落时,忽然里面传出咚的一声,像是闷罐破裂,又像是头猛撞在墙上的声音。 由于长期练就的职业警惕性,他感觉更可能是后者。于是他拿起哨子含在嘴里,右手握紧腰刀,左手举起灯笼走了进去。 院里一切如常,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推开房门,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提起灯笼一看,炕上金兵都没了脑袋! 他刚要喊,脑后就被重重一击,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刀不如锤,这骨朵用得还真巴适。”周邦吉小声叹道,正得意间,队长从暗处现身,打个暗号叫他跟上。 周邦吉补了两刀就没再管这人了,跟着队长就出了门。正待进入下一处院落前,凄厉的哨音响了起来。两人赶紧回去,立即制止了用最后一丝生命吹响哨子的鞑子官。 ... 可但是,就这么一点工夫,警报就发出去了。 听到警讯,城里各处巡视的金哨全都吹响了哨子,各房里的后金官兵都行动了起来,有的仅穿着内衣就拿着兵器跑到了街上,见人就喊口令,口令对不上就冲杀过来。 秦良玉也发出了强攻的信号,白杆兵们不再隐蔽,他们组成三角阵型,端着长枪就往敌人跟前冲,和冲出屋外的建虏杀在一起,弓弩手跟在后面在打击零星的金兵,或是肃清放冷箭的敌人。 金兵人少,大多来不及穿甲,面对长枪重甲的白杆兵很是吃亏,不少人当场被搠翻在地;一些穿戴好衣甲的剑盾兵凭血气之勇能靠得近些,但纵使武艺再高,挡住了正面的长枪也挡不住斜刺过来的;只有一些不要命的端着枪死冲的金兵能取得一比一的交换比,可他们用生命刚在三角阵上挖出个窟窿,后面的川兵又顶了上来,三角阵形又恢复如初。散兵游勇是对付不了这种阵形的。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更有纪律且不要命的。就川军这种一往无前的打法,当年浑河岸边的老鞑子都被杀得两股战战不敢前进,可况城里这些降兵加辽东阿哈加部分老兵的夹生饭弱鸡组合。于是在川兵杀声震天的呼喊中,金兵的阵地是越来越萎缩。 白养粹被川兵犀利的攻势吓得索索发抖,他靠在一角,用盾牌护住躯干,举着顺刀,就是不敢向前,而他弟弟,发现南门开了,赶紧过来招呼哥哥,不想一弩箭射来,白养粹颅骨中箭被钉死在墙上,白养元见势不妙只好一溜烟跑了。 第3章 光辉判决 狼狈冲出南门的金兵以为自己就此逃出生天,不料数千骑兵从南山中出现迫近过来,有头领忙呼喊列队,可金兵建制已乱,官找不到官,兵找不到兵,如何整得好队形?有些灵泛的见势不妙就沿着滦河向北跑,他这一跑就带动了一群,一群就带动了一片,一片带动了全部,最后被撂在原地的头领也跟在后面追骂。 卢象升指挥骑兵时紧时慢地跟着,就在后面驱赶着这些金兵不停地追,然后掩杀掉队的人和远离大队的人。金兵头五里体力还算充沛,五里之后掉队的开始多起来,能跑动的开始把随身的东西往外甩,可这样也赛不过马力,有些人干脆跳入冰冷刺骨的滦河里,其他人一看他们一入即沉随波逐流的样子吓得不敢跟着跳了,有部分人觉得不是办法,拼命想把队伍整合起来对抗又被骑兵的长枪和短火铳击倒......渐渐地乱成一团的金兵都明白了跑过队友才是活下来的关键。 跑出十里开外,北边出现一个黑压压的大军团挡住了去路,吓人的骷髅大旗在朝阳照耀下金光闪闪,吓得千余金兵斗志全无。他们纷纷扔下武器,高举双手,嘴里喊着我们也是汉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之类的话。 吴开先没有理会,只是和副将蒋文带兵从两侧缓缓逼近,将金兵逼退到一处凸出的河滩上,几千支寒光闪闪的刺刀和长兵吓得金兵不敢前进一步。此时金兵中走出战战兢兢的一个人来,举着白旗要求见长官。护国军士兵去除他的武装后将其反绑双手带到了吴开先面前。 打白旗者自称是建昌路参将马光远,在救援遵化时陷入重围不得已投降了鞑子,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时刻想着反正,今天天兵前来,他特地代表弟兄们来投诚,愿意重新回归大明,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万望将军恩准。吴开先一声冷笑道,要投降,在迁安城里就可以降,在逃跑路上就可以降,怎么偏偏被包围困死才想到要降?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平生最看不起降将军,我不接受你这反复小人加汉奸的投降。你且回去告诉你的爪牙拿起武器,死也死得像样点。 马光远还想叨逼,一旁的陈大炮立刻用七管火铳顶住其胸口一推,马光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就势一滚就往后奔逃。金兵见状立即捡起武器大喊着冲出来,吴开先取过陈大炮的排铳,一扣扳机七发铅弹全数打进了马光远体内,铅弹如风卷残云般将马光远上半身打烂,下半身尸体带出去好远。既然主将发出了信号,四千支火铳便争先恐后向心开火,将张牙舞爪的金兵尽数打翻,一阵爆响过后金兵没有一个还能站立的。之后,吴带着新兵营上前补刀,亲自示范是如何将苟延残喘之敌送下地狱的。新兵们也学得很快,下手干净利落,很少有见血呕吐昏阙的。 事后吴开先坦坦荡荡地将此事写成报告呈递给了兵部,兵部一查这个马光远确系建昌路参将,他哪里是被围而降,救援遵化诸将中压根就没有他。他是因为吃空饷事发,被剥离兵权下狱,恰逢在后金入寇时,乘机作乱杀死狱卒投降后金的。 收复迁安一战,白杆兵在城内杀死八百多,卢象升于路掩杀三百多,吴开先在河滩包围击毙一千一百多,总计两千二百四十二具尸体,其中真鞑约三成,辽东阿哈和新剃头鞑子占七成。看到统计结果卢象升叹气沉默了,秦良玉气得要命,说完全支持吴,说吴将军干得太对咯,这帮龟儿子汉奸就不该再吃大明的粮食,就该被打成马蜂窝,就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云云。 吴开先倒是不同意进行最后一步的,他对二人说这些汉奸活着是大明的耻辱,死了尸体还有点用。黄台及大军如果真赶过来,他十余万大军一定会靠河扎营,因为取水充足方便,我让人把这两千两百具尸体深埋到河床里,时间稍长尸水就会化成瘟疫,从而毒倒金兵,这可真是杀人不见血之刀,古代匈奴柔然突厥就多次用此法污染水源阻止追兵,今天我们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此卢督师颔首微笑,秦良玉笑道吴将军打仗还真是鬼点子不少,这下十万建虏要喝着尸水过年了。 之后马进忠就带着新兵营将金兵尸首四个捆成一捆,绑上石头扔到了滦河水深处,上面还以大石覆盖以免被后金发觉,尸体血水随河水汩汩流出,一时间滦河变成了赤练河,欢快的波涛跳动流淌,似乎在述说着除奸后大义得以伸张的欣慰和喜悦。 就在新兵将要完工的当口,北边山头一股狼烟直冲云霄,这意味着在遵化和迁安两城间巡弋的后金骑兵终于要来了。 第3章 分守永平 杜度一向重视战场侦察,临近迁安时雪地里被刻意掩饰过的足迹,空气中如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空中匿迹的乌鸦喜鹊都引起了他的警觉。虽然周边除了一条滦河外都是旷野,自己遭到伏击的可能性不大,但杜度还是命令大队停下脚步,改派数个斥候分队广为查探。 说来也巧,斥候不久就从河边找出一个冻得奄奄一息的人来,一看他有辫子就把他拖到了杜度面前。杜度认得他是白养粹的弟弟白养元,他不在城里驻守,孤零零出现在滦河边一定有蹊跷!于是杜度喂了白养元几口烧酒,又带人使劲用雪擦他的身子,同时点一堆火让他烤着。一番折腾后白养元终于缓过劲来,将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杜度。 杜度听罢大吃一惊,他感觉那两万兵马就埋伏在城中等自己,自己这三千人再往前走就是送菜上门。此时一支明军骑兵从南面出现了,杜度不敢恋战,播转马头就逃回了遵化,同时派人向黄台及求援。 卢象升也未穷追,因为三将商议过,遵化是金兵进出的通道,应该有强力军团留守,此城离迁安一百四五十里,三军所携弹药粮秣都有限,前去硬啃未必啃得下来,师老城下再被后金大军来个反包围就万事休矣。迁安城北又平坦,只能在城里趁援军不备打个伏击,援军不上当就算了,还是搞好诸城防务防备后金主力为上。 于是卢象升安排吴开先去永平协防,秦良玉去滦州助守,自己则坚守迁安,至于昌黎、抚宁、山海关等处则早已派出兵马报信。迁安虽空无一人但库房里还有两千余石米,加上所携粮草省着吃也能坚守两月的。考虑冬日取暖和做饭需要柴火,如被围城燃料用完也会坏事,在二将的坚持下,两军帮忙将迁安方圆二三十里的树木都砍伐一空搬入城内。办完了此事,秦吴二将才与卢督师道别,前往自己的防区,打迁安所分得的两千二百两银子也由各部携走。 护国军兼程往南行,路上又收容了三百四十七名败退明军及千余难民。这支明军是西援时被清兵打散的,他们在守备赵国忠的带领下保护逃难百姓东撤,恰好遇上吴军。吴开先觉得这支明军败而不乱,还知道保护百姓,与那些坐兵逃兵大不一样,便以邀请他们和自己一起去保卫永平,赵国忠等欣然从命。 吴军赶到永平,知府张凤奇、副总兵焦延庆、兵备御副使郑国忠等俱是大喜,因城中可战之兵已经被参将杨春带去北京勤王,城中只剩下一些老弱疲敝之卒。他们听闻建虏即将全师东犯俱是心惊,见吴携近七千生力军前来心稍安,众人又得知吴在广渠门拒敌、良乡夺粮、奔袭迁安之事,便公推吴为首主持永平防务。吴知军情紧急,故并未推让,立即布置起来。 吴先命本部在永平城外巡哨,西面战兵布防监控,遣当地民团与要道、山口、集镇监控,并报告附近州县。又请知府张凤奇晓谕全城百姓,安居家中,小心火烛,不得胡乱走动,不得喧哗,不得散布负面消息,不得在炊时外生火纵烟,违令者重罚,严重者可先斩后奏;又请郑国昌带兵将大户人家藏粮统一征为军用;又命赵国忠将本部人马分成十人五人一组,分驻路口和沿街巡查,有形迹可疑者即行逮捕;吴又将难民老小请张凤奇郑国昌安置,遴选难民及乡兵精装者组成必胜军,命每人头上缠一白布条,上书“必胜”二字,中间加盖一吴军红印,写上日期,每日以旧换新,他们主要从事搜集金汁石块擂木绳索等物;吴问粮草还有多少,郑称够全城支三月,吴让士兵送五百石米到迁安,请督师处置;吴又亲往军火库查看,见弹药充足甚喜,郑国昌说此本是发往关宁之物,因金兵入关滞留于此,吴说此天相助我守城也,便让居民每户捐棉被褥一条,由必胜军送往军营给孙云球等制作万人敌备用,又让士兵各选三成送往迁安滦州。 孙闻讯而来,称请将军派人尽取城中酒肆中烧酒及酒坛酒罐,他能制造比万人敌更安全的纵火物,且不耗火药,吴虽不明就里但也应允了,拨给十名辅兵作为其护卫,又拨了两百名必胜军助其收集,孙遂领命而去。 吴策马来到城外,见城东南西三面皆空旷,唯北山林木茂密,便让焦延庆带兵尽数伐倒搬入城内,以免被金兵就近用来制作云梯楯车等物;东面滦河,西面碧流河蜿蜒而过,多处水浅可徒涉,若金兵攻永平必在旁驻扎以便取水,于是请张凤奇劝居民把所有牲口都交予军队,由吴军杀死并深埋于河道中,居民虽很心疼但为了大局也照办了;吴又巡城一周,见城垣尚坚固,乃用北山中青白石筑成,比之砖墙坚厚,只是建成较早,乃四面方城形制,一面遇敌另外三面无法伸以援手,又兼敌楼低矮,防御效果一般,便有加筑瓮城之意,但苦无材料,又进入城中,见文庙土地庙及氏族祠堂皆用山中青石材料,大喜,遂命辅兵拆除之,孰料生员父老固不许,称圣人土地先人住所绝不可拆,并横卧石上,言欲凿石先凿我!辅兵一时不敢下手,吴亦为之气结。 同行的郑国忠怒曰:“建虏十万大兵压境,尔等居然还舍不得一点砖瓦,若不筑瓮城,金兵打进来尔等固然可一死了之,然又有何颜面见圣人先人于九泉之下乎?若圣人先人知尔等不舍砖瓦而致使全城沦于戎狄,岂不大骂尔等于地下乎?” 此话掷地有声,躺卧者无不赧然。吴亦劝道打退金兵还可重建,若金兵攻入屠杀连重建之人亦绝也,张凤奇亦好言劝之。于是生员父老退去,辅兵得以继续拆解。 吴带辅兵出城门筑瓮城,吴以火铳射程稍弱为定长在门中轴左右各延伸一半,又向中轴划斜边,斜边长亦为定长。此正三角形画好后乃命辅兵筑墙,瓮城门开在根部,以矮墙护之,另一侧亦绘制假门,四门皆同此形制。 在侧的郑国忠头次见此三角瓮城,有所不解乃求教,吴说:“郑大人明鉴。敌若径直攻城墙,瓮城上火铳兵便可侧击之,敌若转攻瓮城,城墙上火铳兵亦可侧击之,无论金兵攻哪一点皆多面受敌也。”吴又引郑国忠至瓮城与城墙交汇处,曰:“此处设一铳兵可打一片蚁附登城之人。”郑国忠甚感佩服。吴曰:“非我所创,此泰西之成法也!”自此之后,郑国忠留意收集泰西之书籍,并潜心研究起来。 吴部辅兵在四门筑瓮城,知府张凤奇亦命城中石匠瓦工前来帮忙,后材料仍缺,父老不再迟疑,乃拆自家房屋基石送来。 瓮城筑好后,吴又命于外掘壕,掘起土壤以麻袋盛之放于瓮城内壁夯筑加固,此活必胜军亦可干得,故辅兵石匠瓦工可轮换休息,张凤奇见之称吴真是调配得当也。 十日后,吴见防御工事初成面露喜色,郑国忠问道:“我军于此地固守,若建虏不攻此转往他处若何?”吴曰:“我部七千人无法城城设防,亦无法与敌大军决战,目前只能择要害之地防守。至于敌军不来,我自有办法。” 当日午时,探马便来报曰四千余鞑子骑兵疾驰而来,前锋已距此不足五十里。 第3章 建虏孽根 后金大军此番兵薄北京城下,破良乡,屠固安,下房山,于卢沟桥破申甫七千众,后虽有广渠门之败,良乡之破城,迁安之失守,黄认为此三战八旗兵伤亡合计不过三千,乃皮外伤不伤筋动骨,只是饶余贝勒阿巴汰失踪说出去不好听,只能想办法掩饰过去。总体来看,黄台及认为自己在蒙古诸部面前展示后金有争取天下实力,宣告明朝已经日薄西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加上在涿州获得攻城利器红衣炮,此番可谓大获成功。于是,在永定门外击溃满桂军,又在张家湾烧杀抢掠一番后,后金军尽烧千余明船,转向既定目标关宁防线内侧而去。 本来满桂等坚守城防即可,但言官吵吵说大军岂可坐城而守,纷纷建言出城野战,给后金军重重一击,兵部和皇帝很为难,加上满桂新升任武都督也想建功请战,于是兵部只得让他带副将黑云龙和孙祖寿麻登云两总兵出城。黄台及正巴不得明军出来,此举正中其下怀,他立即调转枪头厚积兵力将四部一万三千兵歼灭,满桂孙祖寿殉国,黑云龙麻登云被擒。满桂和赵率教并称中兴良将,在宁远和宁锦两战中立有大功,二将连接为国捐躯令天启皇帝哀伤不已。皇帝将主战官员召来痛斥一番,又拿出卢象升建议避实击虚的奏章让他们各罚抄百遍才罢休。 后金大军远离后,明廷展开廷议论功罪,蓟辽督师袁崇焕以守蓟门不力,被后金潜越之过革职听勘。此举本为朝廷定法,但没想到祖大寿居然率本部出走关外,孙承宗不顾七十高龄,亲自驱马追赶,兵部尚书一职便由原蓟辽督师王在晋代理。 大敌一去,北京街头立即恢复了生机,街头巷尾又开始熙熙攘攘。社会舆论的主题,都与此番后金入寇有关。连文人墨客的结社聚会,也喜清夜置酒,奋臂扼腕,谈犁廷扫闾之事。 天启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暖冬茶社再次顾客盈门,因为名嘴李布衣将现身谈古论今,众人皆昂首期盼。时至午后,李准时出场,只见他轻拍惊堂木,先吟唱了一首定场诗: 世人皆谓人参好, 人参本是山中草, 建虏采摘售汉人, 利润丰厚气渐嚣。 置办强弓与利箭, 再购甲马与战刀, 抢光汉人钱与地, 再驱为奴把参刨。 人参利大豺变虎, 大明天下日见削, 神州将倾因何故, 竟是缘起五叶草! “建虏此来势大,诸位想必轮番上城助守都已经看过了。在下目测之前后不下十五万众,留巢守穴护篱之属,亦应不下此数,此三十万众谁养之,汉人也。后金兵如今在不再从事生产,男丁只管征战抢掠,国中稼穑1之事,皆委以包衣汉人,鞑虏美其名曰''以战养战''!” “有人又问,建虏犯边之前人少地贫,又是以何物起家?说出来你们不信,人参是也!此物本山中寻常野草,但因其性燥有热血之效,在奸商坏贾推波助澜之下,近世以来售价日益水涨船高。嘉靖年间,一斤人参仅售价一钱五分;万历初年为三两一斤;万历十年已达十两一斤;万历四十七年之后又涨到二三十两一斤。此物供不应求,价格疯涨,最大的受益者非建虏贵族莫属,此物直接促成了建虏在佯装恭顺时最有效的聚敛财富手段,建虏也因之国富民殷,摆脱了刚附中国时地窄民贫的局面。其像发酵面团般膨胀,短短五六十年间便具备了与大明辽东军镇相抗衡的实力。说来也不幸,在万历援朝一役中辽东边军及朝鲜军精锐十去其八,后金便由此做大。” “在人参暴利的豢养下,建虏由一只狸猫变成金眼豺彪,又从金眼豺彪变成一头噬血贪婪的猛虎,它一现世就吞下大明九边精锐六万。万历四十七年是何年月,萨尔浒大战三路丧师是也!彼獠谁人养之,买人参者是也;谁买的人参?参商掮客是只是经手,最终全由我大明富人病人买单!彼獠乃是一只从辽东祸乱到京师,脐带却在内地十八省的怪胎!” “自建虏启战端以来,再不可与大明直接贸易,但仍可通过朝鲜蒙古晋商间为之,是以萨尔浒之后流向建州的白银不减反增。比如建虏降伏朝鲜后,一次派差''出给人参四百八十斤,责换毛青布一万九千余匹'',建虏攻下而不吞并朝鲜,仅迫其输粮纳贡而已,意即在将人参鹿茸转口大明也。此事非我信口雌黄,市面上便有翰林李湖光先生着述,开篇部分观点明确,论证清晰,我只是转述而已。” “人参如今天价,果真有大助益于人乎?非也。张仲景在《伤寒论》中也只说人参''主治心下痞坚,旁治不食呕吐等'';后来南朝宋《名医别录》,唐朝《药性本草》等书也只提人参可入药,并非如当今之神化,另在宋朝名士苏东坡的诗中,人参只是和干枣一样的补品,并不名贵。当代名医王孟英蒲宗周等对人参评价并不高,认为其性质燥裂,不堪配药,临床疗效还不如党参,可况乱吃还会致邪!” “盖人参从产到销,一条利益链条人人抽成,价格自然节节见高,到终端消费者手里自然成天价,若不夸大其效怎能引人入彀,有些医术作者如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不慎思明辨,夸大其词曰''人参包治男女一切虚症'',真是一自污二害人三误国!” “人参无大用,不顶吃不顶喝,不是生活必需品,我大明朝人不吃人参没坏处还省了钱,后金兵却会因此短衣少饭,长此以往,不啻于断建虏一手一脚也!此乃举手之劳,大家何不竞为之?” 李布衣言毕,底下听众掌声雷动,不住点头,有人当场将参茶泼于地下,恨恨不止。盖建虏入寇为祸颇深,人人恨不能食肉寝皮。因此只要感觉有害于建虏之事,人人争相恐后而为之。 ...... 李布衣讲完后,刘道周便在后台交给其一封红包,并言请明日再到悦来客栈再讲一次,李布衣说此事为国岂能收钱,刘道周言付出劳动了就该有报酬,此天下自然之理也,先生说得很好,务必收下。李于是从命。 可是谁又知道,此钱并非朝廷拨款,而是全出自刘道周个人,他也像徐光启一样全身心为国多年了。 第3章 公债骨笛 天启九年(1629)十二月二十七日,北京。 当天一大早,很多人起床就往前门大街赶,因为今天就是发行“国家抗虏公债”的日子,购买一份公债就能附赠一根骨笛。 公债早在宣传,大家都搞明白了,大致就是朝廷向民间借款,以五年为期,到时一起偿还本息,但这不是民众关注的焦点,他们关心的,却是那赠品骨笛。 他们听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反复提过:此骨笛材料是广渠门一战中建虏遗尸之大腿骨制成,除去制损残次品,总数仅有两千两百根,每一根都有单独编号,因此根根都是世上独此一份。骨笛背面刻有“广渠门破虏纪念”字样,还刻有卢象升秦良玉吴开先三位将军的亲笔签名。制作也是工部专门请的名匠,手艺高超,以秘方制笛,每根都晶莹透明好似羊脂白玉;描字颜料来自西域波斯国阿拉拉特大山出品的玛瑙红,据说能千年不褪,历久弥新;声音更是嘹亮清澈,能绕梁三日不绝。 前门商业街的发售现场竖着两杆大旗,一书“口啖建奴骨”,一书“吹奏满江红”,旗帜高耸,白底红字,远远就能望见。纷纷攘攘的人众被指引前来后,只见发售点正中搭起了戏台子,上面有戏班子演岳飞传,演至高潮处,观众纷纷叫好。一旁还有样品陈列,并大字明示公债十两一份,每人限购一份,以五年为期,年利三厘,买一份公债赠予骨笛一根,骨笛不单独发售。为了弥补纪念品有限的遗憾,旁边设有店铺售卖三军缴获的后金兵器、衣甲、旗纛1等,这自然也是吴开先和白师爷想出的主意。 民众痛恨建虏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自然纷纷踊跃购买,发售点顿时拥挤起来,好在兵部早有准备,用围栏控制人流,又用兵丁维持秩序,要求购买者先领取流水凭证号,再听凭证号上前购买公债,购买完毕再用凭证号领取同号骨笛。现场还有条凳茶水供人看戏休息,因此人多而不乱,秩序井然。 望着两条人流长龙,徐光启不禁叹道吴将军不仅会打仗,还这么会做生意,战场敌人遗骸遗物也可以用来赚钱,真是国士无双也。他又叹公债价格定得低了些,看现场这样子定个十五两二十两也是毫无问题的。 所有骨笛当日售空,加上售卖后金刀剑甲衣,朝廷一日便回笼资金两万七千两五百二十两。事后的走向更是出乎预料,骨笛在民间市场转手价节节攀升,一月后竟达百两有余,而且还是卖者惜售,买者渴求,不可骤得;编号中若含有八字,或是多根连号的,或是首尾号整数号者,价格更是出众。锦衣卫暗中查访,盖因北京大户人家,皆以收藏一支为荣,当时已经形成一种风尚,即在聚会宴饮时,必请出此笛,交给伶人吹唱一首“满江红”,当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时,主宾皆高声合唱,令人动容。如若缺少此节,民间便仅视之为绿窗之家。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金兵入关为祸甚重,城外粮食皆被搜刮一空,老幼多被屠戮,青壮皆被掳走为奴,京郊百姓家中财物衣服粮食均被掠夺,金兵所过之处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是以人人痛恨金兵,恨不能食肉寝皮,骨笛正好迎合了人们这种心理。 后来明廷上下延用此法,伴随战争公债发行,各类战役纪念骨笛层出不穷,广渠门骨笛市场价格才因此稳定。但因其首战的稀缺性,一直属于有价无市之珍品,令收藏界孜孜以求,一直传延至今。 第3章 西郊之伏 天启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永平西郊。 得到敌军来袭的报告,吴开先策马疾驰来到前线,副将蒋文已将敌情探明,他说五百多蒙古骑兵追逐不到百人的明骑兵而来,距此不到十里,其后二十里处是正蓝旗的三千鞑子大队。吴命竖起朝廷大旗,给前面的明军指示方向,然后按既定方案处理,蒋文得令而去。 追逐明军的是蒙古喀喇沁之炒花部,主将名曰达尔哈,此人骄傲轻敌,常自居为黄金家族后裔,成吉思汗的真传人。他沿路遭遇击溃一支二百余明军后便在其后紧紧追赶,想要将其逐步歼灭。 达尔哈率部前驱,只见明军赶赴一面旗帜,旗下站着五百左右明军步兵,这些人草草列阵,不成行列,达尔哈心中窃喜,心说又来了波送人头的,于是他下令吹起牛角号,敦促部下冲锋破阵。 蒙军边冲边散开阵形,模仿金兵呈螃蟹阵包抄明军,对面一见骑兵冲锋,立马就躁动起来,未待蒙军进入射程,早早就将铳箭一股脑打出,然后掉头就跑,连大旗都不管了。 蒙军哈哈大笑,见敌军如此鱼腩,哪里肯放过,稍事避让便拍马急追,达尔哈也跟着明军跑过丘陵,见其后仍是平原大坂,利于骑兵发挥,又难有埋伏,便督促部下继续冲击。 眼看两军越来越近了,明军连兵器衣甲旗帜都统统抛下没命的夺路狂奔,一些蒙骑喊吁停马就下去捡,达尔哈奔上前挥动鞭子猛抽,大骂道穷疯了吧你们!明军丢下的破烂也要?上马消灭明军再回来捡不迟。 大部分蒙军还是拎得清的,他们跟着明军冲到了盆地中间,眼见明军离自己仅四五十步了,正准备搭弓射箭,忽然感到胯下坐骑脚下拌蒜,自己也随之摔下马鞍。 他们碰到了明军早已布置好的绊马索,从高速冲击的马匹上摔下来后果可想而知,一些蹩脚骑手当场就折断了腰腿骨甚至脖子,但大多数好手都知道就势一滚,卸去力道,但没想到明军早料到此招,前面尽是尖锐的四角铁蒺藜,带着倒勾的一寸多的尖刺扎入体内痛得他们发出一阵哀嚎,有些幸运儿没扎上尖刺却滚上了地雷,巨大的轰鸣声惊得马匹乱串,后面的骑兵只好勒住马匹或是向左右避开,五百骑兵顿时在盆地中央挤成一团。 吴开先一声令下,隐蔽在盆地两边,躲藏在灌木草皮下壕沟里的铳手纷纷现身,对着蒙军就扣动扳机,三千颗滚烫的铅丸呼啸着冲向目标,它们毫不费力地撞进脑壳,钻进腹腔,冲断胳膊,劈开大腿,掏心拿肝,穿肠过肺,一时间血花飞溅,哀号遍野。不待蒙军做出反应,三千铳兵就上好铳刺,和长兵手一起冲出战壕向盆地中央冲去。 看着前后都有明军排着三排横队冲了上来,有些蒙古兵知道这种一堵墙战术的厉害,急忙向两边撤退,也有不少悍勇之夫抽出佩刀冲上前迎战,明军便以两三柄刺刀对付一骑,刺刀专照敌兵腰腹部猛扎,这是骑兵最薄弱有最难移动的部位,一旦刺中就是重伤,没刺中的也不转身纠缠,因为下一队的刺刀马上就到,漏网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些单刀勇士只在横队上留下一个个小波澜便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达尔哈快速脱离到右边,吹响海螺号让全军撤退。吴开先一马当先领着先前那队被追逐的明军骑兵又向蒙军冲了过来。蒙军举着腰刀上前迎战,被吴开先用骑枪利用长度优势专刺腋下肋下。吴连续刺倒三个后,身后明骑大受鼓舞,高喊必胜勇往直前,将剩余蒙骑纷纷劈倒。达尔哈一看自己身边人已经比他们少了,明军步兵又开始朝着自己整队,他再不敢恋战,调转马头没命地撤出了战场。 达尔哈逃跑的功夫的确得到了成吉思汗真传,还有三千金兵的威慑力加持,他得以甩开明军奔回后金军主阵,一回眸看到跟着自己出来的草原弟兄一战就缩水了九成好不伤感,见到主帅莽古歹,他备言明军火器犀利士卒勇悍主将也是骁勇异常实不易与,莽古歹不以为然,斥道:“我大金常胜之军从抚顺清河打到北京城下,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你且后退,看今天完颜宗弼的子孙教你这铁木真的子孙如何打仗!” 达尔哈被奚落得怒火中烧,但一想自己实力只剩不点了还得寄人篱下,只得抹把脸一脸谄媚地笑道:“在下今日能得开眼,让三贝勒亲身教以战阵之事,真是三生有幸!”他心里却说别以为你是汗二代就如此嚣张,明军待会别怂,怎么打我的就怎么打莽古歹,好好地教他怎么作人。 第3章 兵不厌诈 莽古歹正准备下令全军加快步伐前冲,这时蛮儿狡打马过来,说听远处铳炮齐整的声音,感觉很像广渠门下那股子明军动静,旗主要不要先打探明白再冲。 莽古歹疑惑道:“不会吧,从北京走的时候咱不是亲眼见到那面骷髅旗不还在广渠门瓮城那飘着的吗?他步兵还能跑咱们骑兵前面去不成?” 蛮儿狡说:“旗主明鉴,兵不厌诈。旗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咱们还跑了好些地方,他们也会走动不是?” 莽古歹有些犯嘀咕,上次蛮儿狡说的没听导致丢了次大脸,这回再不听要是他又蒙中了自己这个旗主的脸往哪里搁?只是刚才在达尔哈面前夸了海口又不好收回。他脑子转了转让全军缓行,先派出探马打探明白。 不久的功夫探马回报,三五千明军正往永平城方向快速撤退,他们的将旗是一面赵字大旗,旁边有骑兵驱逐护卫不能走近。 蛮儿狡在旁也听到了,这时也拿不定主意默不作声,莽古歹本来就不信那股明军会飞到自己前面,一看割首级打赵字旗这不像打骷髅旗那部明军的做派更倾向于自己的看法,于是他下令大队加快步伐。 两军很快见面了,明军见金兵上来马上摆成空心方阵迎敌。莽古歹早在尚间崖就见过空心方阵,也没觉得有什么玄机,出于小心便叫德格类率索伦新锐上前打头一阵。 德格类率千人队直冲大阵而来,刚开始是缓步,进入一里后便开始加速,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距离越来越让人窒息,方阵中的赵国忠部已经是口干面白,他们之前的军阵就是在这样雷霆万钧的冲击下崩溃的,这回又会如何? 德格类估摸进入明军火铳射程,便拨马左转,同时在马匹四蹄腾空的瞬间射出轻羽狼牙箭,按他的估计,明军这时应该会放铳与之对射。 果然,明军阵中火光直冒硝烟四起一片大响,铳弹飞来,有人马中弹倒地,但后排的金兵看见明军马上竖起铳管装弹,知道时机到了,只要在明军装弹前冲进阵中就必然破阵。 赵国忠笑了,他看得清楚,真放铳的只是队长等个别人,大部分人都是把火药包放在铳杆上点燃,而竖起枪杆捣火药都是装样子,诱骗金兵来攻了,这下这帮子金兵要倒霉了。 后继金兵冲进了火铳射程,还只有少数铳开火;金兵冲进七十步,开火的稍多了一点;金兵冲进了五十步,都能看出明军铳手一边着急的捣火药装弹一边恐慌地看他们的脸,明军怎么还站定不跑呢?金兵冲进了三十步,这时他们总算看清了真相。 可惜为时已晚,随着一身凄厉的哨响,整排明军突然平端火铳同时射击,金兵一线顿时仰倒,这一次齐射就崩掉了金兵前排绝大多数人和马,放完铳的士兵有序的退后装弹,后排士兵再上前射击,再上再射,循环往返,一排排飞驰的铅弹有效的将人马阻挡在五十步外,并继续击碎一切阻碍它们的物体,在它们身后再没有能站得起来的金兵。 看着前面的人马成片的被扫倒,就是神仙也不敢再往前冲,德格类腿上中了一弹痛得拨马就往回跑,马鞭子一顿往死里抽;同时明军有序的开火样子唤醒了莽古歹和蛮儿狡的记忆,这不是那股子明军还能是谁? 其实这种爆竹火药包诱骗战术在明军与东虏的交锋中常用,爆竹声和真正的铳响有分别,故常入塞与明军进行不友好交流的达尔哈能感觉出来,但他因距离也拿不准,另外也有点想看莽古歹洋相的意思。 莽古歹脸上露出惊惧之色,急令鸣金脱离接触,德格类带着残兵回归本阵,脸上也是同样惊惧,莽古歹见其伤了大腿,忙让他后撤治伤不提。 吴见金兵走远,便让铳兵重新装弹,同时用骷髅旗换下了赵字旗,然后移动方阵,让辅兵能够安全收拾尸体。 这下完全坐实了,莽古歹感到一阵懊恼,怎么又碰到这个冤家呢?他一整队清点,发现这一下接触就少了三百多号人,上次从黄台及那里赚的一笔就抹掉又拉了饥荒。 莽古歹见明军欲脱离战场实在不甘心,又率兵跟了上来,但又不敢靠太近,只在两三百步开外跟着。两军就这样一前一后向东而行,久而久之数个自恃骑射了得的金兵冲到阵前射出一箭便急退,金兵将领并不约束这种行为,他们想看看明军阵形会不会纷乱,于是胆大的金兵都望着他跃跃欲试。 吴一声令下,阵中便闪出九名士兵对着一名最靠近方阵的金兵集火射击,九发铅弹顿时将金兵打得气绝,明军一轮打完,又有九杆铳交到他们手中,他们马上又对着下一个搂火。 内层辅兵装弹,将准备好的铳交给方阵四个角的自由兵发射,使得他们在射速上有了充分保障,这下金兵散骑唯一的射速优势也没了,弓箭的射程和威力又比护国军的火铳差的远,所以一来二去散骑被放倒好几个,剩下的也不再敢进入到明军射程内了。 莽古歹气得胡子都快立起来了,硬冲也不行游击也不行,该怎么打?蛮儿狡靠过来说旗主,咱们还有人数优势,回去告诉汗王说他苦苦寻觅想要全歼的广渠门那支明军劲旅就在这里,叫汗王赶紧派大队上来围攻,不就三四千人嘛,咱们全军一人吐一口唾沫也够把他们淹死个屁的了。 保存实力叫老憨来打,此话正中莽古歹下怀,他一拍大腿道:“好,就这么办!” 第3章 铠袖一触 莽古歹觉得蛮儿狡说的很有道理,马上叫他奔回中军,亲自去报告黄台及。但蛮走后莽一想不对啊,上次输了一把多尔衮、多铎、萨哈蠊一帮子小崽子嘲笑得我够呛,这把被打疼了又去找老憨怎么感觉有点小孩挨打了找爹的意思,老憨是我爹咋地?这不更让那几个小辈笑话?不行!于是他打发人快马加鞭去找蛮儿狡,告诉他只说三四千明军已经被我军围在永平城里,让老憨派大队前来围城就行了,别提骷髅旗广渠门的事情。蛮儿狡得令又重新出发了。 这边厢,吴开先回到城里,命令辅兵将割下的七百七十三颗真鞑人头在衙门大堂前摆出来供百姓参观,永平军民这下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都说来了支能打的,护住永平有戏了。这两战从金兵身上的缴获也颇丰,有四千九百多两银子入账,金银器物还不算在内,师爷道离开北京时我还愁得慌,账上就伍仟肆佰多两银子,这下好了,三战打下来,本月底士兵薪水又能按时发放了。 护国军从蒙军手里救得的明骑为山东聊城兵郑义部,他们也是在勤王途中突遇金兵大队被打散的,吴开先便让其先加入护国军编制,郑义自然从命。 ... 得知永平城里有大队明军的消息,黄台及便说永平是个府城,内中人口众多,商铺林立,金银财帛不计其数,打下永平城允许大索三日,城中财物任其瓜分,那位愿意先去攻城?帐下马上闪出蒙军首领曰卜失兔,他高喊我军愿打头阵。 此股蒙军有扎鲁特、奈曼、敖汉、巴林等诸部共八千多人,以扎鲁特部人数最多,便共推其首领卜失兔为长。底下酋长们常跟他抱怨,说我们像是后娘养的,进城总是最后一批,老是吃别人吃剩下的云云,搞得卜烦透了。卜这回说什么也要争个第一,于是他没等黄台及话音落定便站了出去。 黄见卜站出来想蒙军善骑射不善攻城有些不放心,便说卜太师愿意去最好,待我写一封手令给你,让三贝勒配合你,你们夹攻永平。 卜失兔说大汗不必了,我八千勇士攻一弹丸小城铠袖一触1,何劳三贝勒助力?请他率部呐喊声援足矣,看我为大汗须臾破城! 黄一看此人这么信心爆棚那就先由着他吧,毕竟盟军还要得照顾照顾,于是便下令让卜率部主攻,莽部打援。 ... 卜失兔便命急行军赶至永平城下,辅兵沿路砍伐树木准备制作攻城用具,因明军已经有意砍去一些高大乔木,蒙军又取民房梁柱代之,僧庙道观土地祠堂也都遭了殃。 蒙军奔得飞快,时至未时便来到永平城下,永平城门紧闭,城上寥寥几人,蒙军将城西南北三面围住,独留东面不理。莽古歹不解,问之卜失兔,卜失兔不无得意地说:“大汗喜观三国演义,我亦读演义多年,颇有心得。此兵法所言之围三阙一也,守军见有隙便生走心,不会作困兽之斗,待其从东面逃走,永平岂不唾手可得?” 莽古歹说:“卜太师高见!那又为何独留东门?” 卜失兔自得地说:“让溃兵去搬得山海关昌黎等地救兵前来,我军正好以逸待劳,半途击之,定可将援军一举歼灭!”说罢捋须微笑,仿佛诸葛丞相附体一般。 莽古歹觉得好笑,心说你区区八千弱鸡怎么可能连围城带打援全干了?你还不知道永平城里有个硬茬在等着你吧。但此时还不能言明,于是假意恭维几句。 卜失兔攻城心切,便派人敦促三面蒙军加快准备,三面指挥使回答缺乏材料云梯捱牌不可骤得,要等至少两个时辰。卜失兔怒道天都黑了,入城如何抢掠?不用费力做云梯了,有多少用多少,剩下的材料多做推杆,反正城头看似少人,说不定守军早就跑光了。三面指挥只好依言行事。 ... 总攻即将开始,博尔只斤黑龙站在推杆前端,他背着一个包袱,包袱一端牢牢地系在推杆上,推杆前冲逐渐倾斜直竖后,这将是他唯一的依靠。黑龙身背双刃大斧,双小臂上各绑一支暗弩,双手紧紧握住推杆,推杆是两三根松木捆扎而成,竖起来比城墙高,推杆后头是跟他走南闯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一班过命弟兄,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会一起冲向城墙,然后兄弟们会推着他登城,介时,就是黑龙表演个人勇武的时候了。 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令人心潮澎拜的时刻终于到来,牛角号响彻云霄,蒙军齐发一声喊,便如决堤的洪水冲向城墙,白龙他们推杆云梯组在中间,后面是弓箭手,前面是填土的砍鹿角的凿城的举捱牌的,这些人一般是下人去做,黑龙不怎么看得起他们,只希望他们不要挡了自己的路就好。 黑龙他们这队冲得很快,但强中自有强中手,最快的已经一脚踏上了城墙,只见那个巴图鲁用腿蹬墙,用手轻巧地控制推杆平稳抬起,他的身子也被顶起来走高,宛如飞檐走壁一般,一会儿就冲上了城头。 那巴图鲁解开包袱,顺势跳上垛口,举起右手,振臂一呼!首登!那一刻的荣耀,成为他一生中最高也是最后一座丰碑。 就在同时,一根铁棒斜横着扫过来,巴图鲁无处闪避,只能用肋骨去承受重击,旁人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啪的一声巨响,巴图鲁便永远沉寂了..... 但他的精神没有死!他的战友们被一瞬间点燃了,他们发出愤怒的呼喊直冲上前! 黑龙就在其中,他冲到一半高度城墙上的明军就纷纷现身了,他们有的与登城蒙军展开械斗,有的往下射出铳箭,对城下人来说最可怕的是城上人抛下的火药罐和油罐,摔到城下便是一片熊熊大火。黑龙兄弟们穿的裘皮见火就着,又很快烧化粘结在皮肤上,烫得他们哇哇乱叫,纷纷边脱衣甲边跑,黑龙本来借着惯性即将登城,结果推杆一空转而下滑,底端又为顽石所阻,于是城墙地面推杆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稳定直角三角形,白龙被挂在尖角上动弹不得,上面是刀光剑影,下面是焚尸火海,他被迫只得隐忍,然后渐渐的在炙烤中挣扎、窒息、死去、最后...熟了! 守军很快肃清了登城之敌,便将金汁滚油火铳利箭一股脑儿倾泻下来,蒙军发现自己干挨打还不了手,便一窝蜂撤了回去,推杆和云梯都不顾了。 卜失兔气得跳脚,大骂守军狡猾,他待要归拢队伍再战,三边指挥使却说云梯推杆都焚毁了,还得做好才能进攻,否则等于送死。卜失兔大喊道:“那明天一早进攻,定死了!你们今晚都别睡了,都给我加班!加班!通宵加班!” .... 月朗星稀,清冷凄凉,旷野中起了一座新坟,坟头摆满了祭品,显然有人祭拜过才离开,那是黑龙的兄弟们,坟前的花圈上写满了他们的悼词: “龙哥一路走好!来生还是兄弟!” “人生如此善变,下辈子还做兄弟!” “龙哥,什么时候再一起喝酒。” “龙哥放心,嫂子我一定帮你照顾好!” “龙哥走好!但愿天堂里没有烧烤!” 第3章 巨蟒围城 第二天,卜太师一大早就来到中军帐准备点兵,可等了半响没半个人影。卜气得猛敲鼓敦促,等他快把鼓皮擂破了,其他酋长才姗姗来迟。 这帮家伙不仅来迟,还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不能去了,死伤太重真划不来。 卜太师嗔到平时总撺掇我抢首功的是你们,攻不动要打退堂鼓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是要闹哪样?我可是在大汗面前抢得令旗的,你们让我在大汗那里怎么交待? 酋长们说打得顺利才打,碰到硬茬就撤,这才是打仗;我部都不善攻城,要不你扎鲁特部先攻克了我们再跟进? 卜太师怒道你们不攻城就别想分一杯羹,就看着我和三贝勒攻城。 莽古歹知道玄机赶紧说大汗让我打援,我可不想抢功。 卜太师顿感孤立,他转向酋长们道你们选我当盟主又不听我的几个意思? 酋长们说跟着你以为能分口肉,结果你要带我们把全副家当送掉,这谁跟着你混啊? 卜大怒,说你们不出力也想白吃肉走遍天下也没这种道理。 酋长们说吃不上肉吃不上吧,硬逼小的们攻城只怕是要哗变。 卜说你们是怎么当酋长的?兵法讲慈不掌兵明白不? 酋长们说法不责众知道不?兔子急了还蹬鹰知道不? ... 就这样,卜循循善诱,众酋长软硬不吃;卜威逼利诱,众固执己见;卜舌战群儒,众吵吵嚷嚷;卜甩锅不干,众爱咋咋地...这帮子人大帐里从上午吵到中午,各部都闹到要重选盟主了,直到黄台及来当和事佬。 与此同时永平附近州县都得到了建虏主力前来的预警,百姓们都埋好了钱粮,下海的下海,进山的进山,最次的都躲进了城。永平城里,各种城防设施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吴在千里镜里终于望见黄台及大旗,命令把所有旗帜全都亮出来。 ... 黄台及得报,城中飘起骷髅旗,吴字旗,卢字旗,秦字旗,赵字旗,焦字旗,郑字旗等等,心里不禁一阵狂喜,真是找遍天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南朝兵将能打的都窝这里来了,怪不得在北京周围逮不着他们,今天不将这几条大鱼一网打尽更待何时?干掉明军敢战能战部队,造成其它部明军怯战,以后就能获得更大的战场机会!于是他当即传令,蒙古诸部转攻昌黎,去别的地方也行;八旗兵步兵围城,骑兵在外警戒;具体两黄旗围西门,两红旗围南门,两白旗围北门,两蓝旗围东门。先埋锅造饭,然后多打造攻城器械,等待攻城命令。 ... 永平城里各自忙碌着,孙云球指挥辅兵们把化开的铜水倒入模具,郑国昌和莫雷在旁边饶有兴趣地观摩。待火候够了,孙云球敲开泥模,组装起一具超大家伙,莫雷感觉像是朝天开的虎蹲炮,或是带了支架的大将军炮。孙云球说泰西管这叫臼炮1,主要用来打工事,但我要用它百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决不能亏了献万斤铜的玉泉寺智真大师。孙大师这一席话把郑国昌莫雷两人都镇了,两人都感觉这么狂的话不像孙温润如玉的君子风格啊,咋地有点像陈大炮的风格呢? 孙又带着众人在城中试炮,轰一声巨响之后铁球能抛出好远,莫雷都叹服,只是他觉得有点小题大做,这一发消耗的火药有大半桶,打出去最多砸死一个兵,砸死上将得运气多好啊,这效费比也未免太低了吧。但一想孙云球做的铅弹一丝接缝都没有,自己还是别猜疑了,好好的跟着人家学吧。 郑国昌倒是兴致盎然地跟着孙架设高塔,丈量射程,测弹道,铸造炮弹,忙得不亦乐乎,虽然他也有想用忙碌驱散恐惧的心理,但这些泰西工程技术的确让他着迷,他还有心在战后师从孙云球潜心学习,就是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永平的工匠按照孙的图纸在指定地点架设好了投石机,城墙上有专人观察落点,负责发炮的必胜军都在勤加练习,力图打得精准。 城中居民了解到城外有十万建虏围城,层层叠叠的营帐连绵不绝看不到尽头...有的跪在佛龛祖灵前面祈求保佑、有的躲在地窖里战战兢兢、有的却杀鸡设酒,大吃大嚼。市民没有经历过大战,他们心里都害怕极了,都害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明天会怎样,有谁能知道呢? 城外大片连营像一条白色巨蟒围住了永平城,这种被巨蟒慢慢勒紧脖子的感觉,可真一点也不好受。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濒死。 然而,即使明天就要去死,今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在任何情况下都该心胸宽广的活着,上天赐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又岂能在恐惧和忧郁中度过? 吴让辅兵把马肉都煮好,今天每个兵都要饱餐一顿,过个好年2! 一听说又有大块马肉吃,陈大炮樊二楞忙把碗筷都洗刷干净,座椅都摆好了,他们先迎接即将到来的大餐。 一个年轻人不为所动,他正在餐桌上在写请战书,他不甘心当辅兵,坚持请求要上一线作战。 ... 第3章 八旗折戟 天启十年(1630)一月四日,永平。 金兵的攻击已经持续一天半了,大明的旗帜仍在永平城上空高高飘扬。城垣下壕沟里躺满了尸骸,其中三成是金兵的,七成是阿哈和掳众的。 城头站满守军,各持铳箭密集防守,金兵无隙可透。吴开先知金兵势大,便动员每两户出一丁加入必胜军,又让赵国忠部一人带三丁上城驻守,四个时辰做一轮换。在四瓮城和四城角各放一百战兵,瓮城内放一架投石机由辅兵操作,又分一千铳兵上城做自由射击,吴则与蒋文徐海龙李达开各领一部在城中机动,郑义部骑兵在城中大道警戒待命。后金虽有十万众,但城墙沿线就这么长,人多也摆不开,又缺乏远程攻击兵器,故陈尸上千亦无可奈何。 莽古歹看得灼心,那些兵好些是跟他南征北讨多年的,那些阿哈本来是可抬旗补充战力的,那些百姓开春了正好使唤下地干活的,现在全躺在城垣下成了焦尸。 他只好让本旗暂缓进攻,又把蛮儿狡叫来叮嘱一番,蛮儿狡听得连连点头,之后说道旗主请放心,一定不会再有死伤又能让外人看不出来。莽古歹于是驱马到旁边的正红旗去取经,看看他们有什么高招。 一进大帐,莽古歹就见到代鳝气呼呼地搁那坐着,脸上黑一块红一块的,衣衫也被燎了几个窟窿,连鞭子也烧掉了一截,大贝勒的威严是荡然无存。莽古歹强忍住笑,忙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代鳝说属下进攻不力,他去阵前督战,不想城中抛出一罐酒,摔在近旁喷溅一身,旋即燃起大火,所幸解除衣甲及时,才未酿成惨剧。 莽说明军这火罐他也见过,一抛过来就是一片大火,烧死十几个人不在话下,煞是厉害,也不知南朝兵将还有什么幺蛾子法术...代鳝也有同感点头称是。代又问莽为何而来,莽说:“额...这个...不是听说大哥你伤着了嘛,特来看望,你没大碍我就放心了,那个大哥你好生调养歇息,待为弟冲上城头去抓百十个南兵大卸八块给大哥出气!”说罢驱马走入阿敏营中。 镶蓝旗损兵折将后学乖了,只在火线外与城头守军高声对骂,阿敏干脆与美姬在帐中饮酒作乐,见莽古歹来了很高兴,直接拉他坐下吃肉饮酒,又特地请来两个美女作陪。莽古歹连说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还有军务在身...他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却被屁股实诚地出卖了。 见莽坐下,阿敏满心欢喜,便让美姬敬酒。莽只见美姬含一口酒,玉臂轻挽,俏丽的脸凑将上来,樱唇紧贴在莽胡子拉渣的大口上,柔舌搅动,将酒汩汩送入。莽行伍之人哪里经受得住此香艳场面,两颊霎时变得通红,又感觉一股热流在丹田中冲撞,几欲喷薄而出。阿敏见状趁热打铁道此二人是我专为兄长寻觅的,兄长若不嫌弃,就收下以解戎马之苦。 莽心中狂喜,表面仍假意推辞,阿敏说此二女我一点也没碰过,特意留给兄长的,哥哥千万给小弟面子收下,不收就是弟弟没脸了高攀不上。莽说兄弟说哪里去了,我收下还不行吗?阿敏说那就好那就好。 莽又问此美人从何处得来?阿敏说攻下张家湾后有一土财主曰陈什么萎腥的,携百两白银二美姬前来,称愿意以此换得庇护。我收下后一问二女,原来这财主家世代垄断漕运,为当地巨富,家财米粮布帛数以万计。为弟思之如此巨富天赐之财,我不取也迟早被别人取,于是率人尽取之。老头跪地哀求不止,我一想这家伙一把年纪了秃头老乌龟样还霸占这些个妙龄少女身子真是暴殄天物,于是一刀替老天爷收了他,尽取其财物以实本旗,又寻美人中两个最出众的留给哥哥。 莽赞道正当如此,父汗带我等提头起兵不就是为了土地银两和女人,还真如老憨挂在嘴边的解南朝民众于倒悬不成?他唬傻子呢?二人不由得相视哈哈大笑。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莽终于想起来攻城之事,便问阿敏有何高招?阿敏称给守军干死那么多人,有的话早使出来了!明显守军充分准备了,附近井也填死了树也砍光了,做云梯楯车还得到十几二十里外去弄,费时费力也没办法,拿人命去填太不值当,守军一铳一箭就收走了。莽也点头称是。 阿敏又小声说兄长你感没感觉老憨在用小贝勒们逐步分你我和大贝勒的权啊?莽一想说你不说我还懵逼呢?你一说我一寻思还真是这么回事,想当年四面佛那会他那脸,到如今他那脸真他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敏屏退左右,待要细谈,侍卫忽在外高喊汗王来视察了。阿敏忙让美姬换上士兵外套随莽古歹回营,自己则出迎黄台及。 看了半天,黄也看出来永平真不好打,但他更知道领导到哪里,哪里士气就高涨些,即使是在磨洋工也会磨得像一点。于是他不辞劳苦来回视察,阿敏前来拜见,黄只是略一颔首,阿敏于是装得毕恭毕敬跟在后头。 黄台及身后的黄色伞盖暴露了黄的分量,城上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盯着他。同时,黄的心头也闪现出了一个点子。 第3章 炮轰敌酋 一个金兵摇动白旗缓缓走近城楼,吴开先命暂时停火,待他走近,看他想干什么。众人停手,那金兵小心翼翼走进一箭之地,取出一根箭,示意拔掉箭头,将一封信绑在箭杆上,嗖的一声射上了城头,然后一溜烟跑回了本阵。 有兵士将信件捡起,呈给吴开先。吴一看是还是黄亲笔签名的相邀斗将信,大意是我们两军苦斗两日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于心不忍,干脆各派一人斗将,如果大明输了就把城池让出来,黄允许军队携带器械离开;如果大金输了就马上撤兵,绝不食言。 与此同时,黄阵中闪出一名八尺状汉,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的腱子肉,在城下吼吼连声,以板刀敲击盾牌,不停地耀武扬威。后金兵也异口同声为这名壮汉吆喝助威,一时间“斗将”、“斗将”之声此起彼伏。 明军这边没看信都明白了怎么回事,郑义见陈大炮等猛将都没动静,于是走上前来,自告奋勇要求下去和那个壮汉拼个你死我活,吴开先道:“郑将军有所不知,若沉不住气出城无论输赢他们都不会让斗将回来。斗将要是输了他们会把尸体举在旗杆上,要是赢了他们会把斗将捉了绑在十字架上活剐,以此激怒守城兵出战。在万全府和宣大地区,他们用这贱招骗开的城寨已经不是一两座了,咱们还是不要上当为好!”。陈大炮也在一边连连点头。 话是在理,可是吴也知道不应战太憋屈,任凭金兵在下面喊也委屈,这对士气伤害太大。他于是叫陈大炮领头喊,叫那个后金壮汉上来打,同时让人放下吊篮给他看。 耀武扬威的后金兵虽是大傻个但也怕明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里肯上来,于是两军“你上来”“你下来”的来回山呼海啸地喊着,这样也好,这回情绪有所宣泄,士气倒是不输了。 ...... 黄台及诡计没有得逞,只好在前沿不停踱步巡视。明军从中,郑国昌一直心无旁骛,用千里镜自始至终死死盯住了他。当看到黄再次走上一片黑石面时,郑国昌跑到后面举旗猛挥,孙云球忙点燃铁球外露的引线放入臼炮中,莫雷就马上点火,轰地一声炮弹出了膛,它划着高而弯曲的抛物线弹道冲向预设地点。 铁球破空而降落地铛地一下巨响,吓了黄及其随从一跳。黄感觉这东西貌似西瓜大小咕嘟嘟乱转更像是天外来客,便叫手下去捡起来看看。那随从抱起来双手擎着正要呈递,忽然铁球轰的一声就在手中爆响了... 城上都亲眼看到爆炸后敌酋、黄伞盖和周边随从一起仰倒,后金兵顿时乱作一团。城上都兴奋地拼命高喊“轰毙了敌酋”“轰毙了敌酋”,孙云球和莫雷也兴奋地三部并两步跑上城头观看。军民知道是他们的杰作,都上前把他们三人都抛起来接住,抛起来接住,如是三番,那热烈场面如饮醇酒,又像久旱逢甘霖,又像千里传捷报,又像除却心头苦,久久不能停歇,一时间三人风头无两,成了当日城头最耀眼的明星。 从此三人都成了永平城里的红人,走到哪都都有军民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致敬,有些人还争相上前以能握手说话为荣。 ... 这边厢,金兵大帐里,站着的都愁眉苦脸,黄头上身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说着胡话。 感觉像是不断在念叨着红衣炮红衣炮... 主辱臣死!长子豪格杨古力等大臣多尔衮多铎等贝勒实在不能忍,分头带兵找明军再拼命去了,莽古歹一冲动也要跟去,阿敏则暗中拽了一把,莽会意站住了,和阿敏跟在后面出了大帐。 城下又响起了猛烈的铳炮声,这就是护国军为家家户户过大年燃放的鞭炮爆竹! 第3章 朱武得铳 牛角号响一声,后金军齐发一声喊; 牛角号响二声,后金军齐发二声喊; 牛角号响三声,后金军齐发第三声喊,然后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城墙冲来。 攻城队伍里有推楯车的,有抬着云梯的,有持镢头要凿城的,有持弓箭准备压制的,有披重甲持刀盾准备登城的。攻城本不该这样一拥而上,但诸贝勒大臣急着为大汗复仇也顾不了太多了。 ... 敦达里率本牛录五十余人攻一面墙,他知道攻城历来是尸积如山,尸与城齐才会破城,但依然亲冒矢石,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四个字,流淌在他的血液里,铭刻在他的骨头上。他脸上身上大大小小十三处战创如同他的勋章,是他有小卒积攻至佐领的最好证明。当然,运气也很重要,和他同时当差,健全且还活着的就他一个了。 敦达里拼命拉弓射箭以掩护凿墙手和云梯手,但明军铳手一般喜欢通过炮眼向外射击,一般很难射到,明军箭手又喜欢在垛口飙一箭就走,都来不及反应,身边的兵都被射伤好几个了,敦达里的箭一支都没咬上明军的肉。 敦达里干脆拉满弓对准城墙瓮城交汇处一个常有明军出现的垛口,他已经估算好了时间,并有信心击中下一个。然而,一颗铅弹从侧后方飞来,从右腮钻入,从左脸冲出,他的下颌被打坏,直接耷拉下来,五六颗牙和着鲜血从口中掉出来。 敦达里痛彻心扉,但就是硬挺着不叫不嚷。他放下弓箭,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绸子,将下颌骨扶正裹结好,又拿起弓箭继续瞄准,用力拉着弓箭的时候他都能感觉伤口随着脉搏一跳一跳。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现在只希望射中一个明军,把自己所受的痛苦还回去。 鲜红的血,雪白的绸,成了战场上的亮点,也成了绝佳的目标,又是一颗铅弹,准确地钻入他的后脑,将敦达里彻底击倒。敦达里感觉如千斤重锤打在头上,嗡的一声他就躺下了。令这个巴图鲁死不瞑目地是,他失手的箭飞出去,倒把一个凿墙的队友钉在墙上。 ... “这个鞑子还真硬气!耗我两颗铅弹!”朱武由衷地说道,他把打完的铳交给身后的人,又接过一支铳,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朱武的铳本是不该有铳的。昨天晚上,队长带他去见吴将军。一下子弄得他点紧张,他知道是自己写请战书的事情被将军知道了。 吴开先看出了他的紧张,很客气地请他坐下,还给他倒了杯水,在吴转身的片刻,朱武看到桌上摆着一张纸,那是自己的考核单。 吴先问道:“你好,朱武列兵,我看你相貌堂堂,书法文章都不错,如果走仕途将来入阁拜相也不一定。你为什么要来当又苦又累的兵呢?” 朱武道:“报告将军。如今坊间有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很流行,我以为既然认可这句话就该身体力行,而不是挂在嘴边写在文章里当装饰。正好建虏入寇,申总兵走街串巷来招兵,我就学班定远投笔从戎了。当兵确实不像书斋里读书作文那么文雅舒适,但想到这苦累换得百姓的平安我也就知足了。” 吴点头道:“嗯,好一个身体力行者!另外我听说发给你的上两个月的薪水你领取后又给捐了回去,你能告诉我你的动机吗?” 朱武道:“报告将军。本来我是想直接不领的,但白师爷非要我走完手续,说是不领在账目上看就是吃空饷,不想领也只能领了再捐,我只好照办了。我在队伍上有吃有穿有住的,也不用养家,钱对我来说没用处,放在身上还硌得慌。我观察队伍上用钱的地方不少,于是就捐了回去。” 吴心里有些触动,辅兵两月薪水二两银子不多,但他从这个兵身上依稀看到了卢督师和秦将军的影子,听说徐侍郎也是这样做的...吴稍微调整了一下,又问道:“列兵朱武,你的上级马长官将你的请战书交到我这里已经有两天了。从他那里我了解到你原来在申甫营中就是铳兵,你的射击和拉练考核是没问题的,但是其它项比如说刺杀、土工等还未达标,按咱们护国军的流程来看是不能将你升为铳兵的,这个结果谁也不能更改,马长官也告诉过你们对吧?” 朱武道:“对,我知道将军,我的不是想要战兵的身份,而是想拿起铳多杀几个建虏,为我的死难战友及申总兵还有千万被铁蹄践踏的百姓报仇。” 吴点头道:“嗯,原来是这样。如果让你作为实习兵加入铳兵队伍,干铳兵一样的活,拿辅兵的待遇,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朱武兴奋地答道,又有点担心的说到:“可是将军,有铳吗?” 护国军的铳都是热铳,也就是铳不分配给个人,也许上午在铳兵手里杀敌,下午就在辅兵手里训练。如今战事正紧,不到四千杆铳都在战兵手里把着。即使能当实习兵,拿不到铳也是空的。朱武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这里还有一杆样铳。”吴回答:“这杆铳是我从澳门带回来的,就交给你使用,希望你能用它实现你的愿望。如今铳兵都在城头射击,很少有短兵相接的,射击一项合格也就够了,所以这次我给你破一次例。但这次围城结束后,你的实习兵身份也就结束了,你还是要回到辅兵中去,成为战兵还是得走固定流程,你可以接受吗?” “报告将军,完全接受!”朱武回答道。 吴开先点点头,将样铳连同铳匣一起交给他,并让他找蒋文将军报道,朱武敬了个礼就兴冲冲去了。 “真是个简单纯粹的战士!”吴心道:“可是这张瘦脸怎么感觉啥时见过呢...” 正巧这时白师爷有事进来,吴于是转换思维又开始应付他的事情去了。 ... 见首领毙命,其余部众变像无头鸡一样四下乱窜,有几个狡黠的企图脱离火网,不想几支羽箭射来,钉在面前的地上,督战队拉满硬弓指着他们道:“后退者死!回去!” 这股金兵惊得连连后退,和后面也想往外窜的人撞到一起。一片石头雨恰好从天而降,将他们大半拍倒在地。 ... 李昂是半个猎户,作为一名义勇,他带着祖传的猎弓也参加了战斗,他的队长告诉他不要像打猎一样特地瞄着某个目标,要专往城下人多处放箭,放一箭换个地方,要时不时挪动战位别被人看出规律来。李昂从小习射,臂力惊人,一箭出去便听到一声惨叫。他们的箭头都在金汁里浸透过,见血必溃烂,不用水认真清洗绝难愈合,而那滦河和碧流河河床里都埋有尸体,洗了说不定会更麻烦。想到这里,他都要笑出声来了。忽然对面城墙一亮,燃起一片大火,被火燎到的后金兵发出一片惨叫,他探头看了一会,连连叫好,忽然一只手将其拉开,一支狼牙箭破空而至,正射在他刚才观望的垛口边,有些碎砖渣子都崩到他脸上。 “不是唬你吧,垛口边只够待上射一箭的功夫,鞑子的射术可不是盖的!”队长杨振借机教训到,李昂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城上的打击是越来越有条不紊,城下的反击是越来越稀稀拉拉,旗主大臣们越看越心疼,再这么打下去连为大汗报仇都缺兵少将了,便不约而同鸣金收兵。听到撤退号令的金兵如蒙大赦,掉头狂奔,有些灵泛的家伙从尸体堆下钻出,冲回本阵,相互击掌,庆贺逃出生天。 明军堂而皇之从瓮城出来,将兵甲箭弹都收拾进城,有专人负责处理,尸体则垒起烧掉,后金兵也不去管,他们好不容易脱离火线,谁愿意轻易再拿命去试。 清理战场的活脏而累,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一具尸体上少说也有一二两,一般三五两,十几二十两都有,这就是护国军目前最大的财源,发给士兵的薪水都从这里面走。收获多了,士兵们都管建虏不叫鞑子,改称送钱的了。 金兵为何随身带着银两呢?原来他们从中原掠走的财帛,官儿们自有骡马仆役车辆携带,普通小兵孑然一身只好自己揣着,死后就成了战利品。这些财物取自明人,还至明军,也算天理昭然,报应不爽。 第3章 老憨坠马 天启十年一月五日,永平西后金大营。 黄台及呢一时阎王爷还不想收他,故而次日晨就悠悠转醒,得知昨日攻击又铩羽而归他也黯然,忽又想起刘邦胸口中箭仍巡营以安军心之故事,便执意要东施效颦,众奴才苦劝无效。 奴才们弄来一辆车,黄安坐在车中缓行,频频向士卒挥手示意,后金兵见黄神态如常,士气复振,黄看在眼里也觉欣慰。他又指示前往昨日受袭地,以示明军:我黄台及命就是硬,你明军纵有妖器,又能奈我何? 城头明军望见昨日黄伞盖又复前来,知敌酋未死,一时情绪有些低落。但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只见陈大炮放下千里镜,扯着嗓子呼喊道:“下不得地!下不得地!下不得地!” 周围明白的人都随着呼喊起来,声音是越来越大。 听清楚了明军众口一词地呼喊,金兵也察觉不对,于是纷纷把期待地目光投向黄台及,希望他亲身破解谣言。 众目睽睽,黄知道自己不动换一下是不行了,于是他伸出右臂,说道:“安达里,扶我起来!” 安达里殷勤周到地扶他起身,在车边站稳,又快速下车,在车下跪成人肉台阶状,黄台及依次踏着安达里的臀背头和手下车,硬挺着向前踱了几步,然后望向城头,那意思是说:“怎么样啊?” 这蹒跚的几步不仅近处的金兵觉得不正常,连城头的明军也看出了异样,陈大炮生急智又高喊道:“上不得马!上不得马!上不得马!” 城头明军再次齐声附和。 黄台及自视为马上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当即就要安达里带马,安立刻牵得马至,又跪蹲下助黄上马。 黄跨上马背,感觉尚可,便托大一甩马鞭,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奔跑起来,金兵一片欢呼。随着马儿上下颠簸,黄台及感觉越来越晕,终于不支倒栽下地。 这一下对面明军是前仰后合哈哈大笑,有些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安达里等近侍忙冲上前施救,豪格奔来见皇阿玛一只脚卡在马镫里脸朝下被马拖着走搞得灰头土脸气得要死,抄起马鞭就对着安达里劈头盖脸地打,边打边骂道:“叫你牵马你还真牵啊?!皇阿玛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个奴才就是死一万遍也赔不回来......” 豪格身材魁梧,他势大力沉的开碑手抽得安达里站立不稳,只得倒地躬身以手肘护住头脸哭喊起来,大叫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撕心裂肺的叫喊把黄台及都给闹醒了,他忙让下人阻止豪格,又命先回大营休息。 演砸了的黄色伞盖一行匆匆离开了现场。 阿敏在一边不禁也笑道:“这老憨也忒实诚,居然明兵让干甚就干甚,能不上套么?” ..... 夜晚,黄台及心中仍觉得块垒难平,又转念一想,匹夫亦不可被情绪控制,何况于三军统帅乎?于是他拿起旱烟,吸了好一阵,等心中渐渐平复。之后又将桌上档子处理完,才再次躺下。 六日清晨,他召集众将听令:阿敏带镶蓝旗往遵化助守,莽古歹带正蓝旗取滦州,代鳝领正红旗攻抚宁,蒙古诸部继续攻昌黎,岳托带镶红旗取迁安,白黄旗继续围攻永平,又给一些将领分派锦囊交代一些秘密任务。 将领们逐一领命而去后,黄对剩下的人说我八旗军野地浪战天下罕有匹敌者,但每每顿于坚城之下,前有宁锦,今有永平,今日我暂无攻城利器先围城打援,看他南朝坐兵如何应对! 第3章 金兵遭瘟 天启十年一月六日,永平城外围。 这天一大清早,李昂慌慌张张跑来告诉队长杨振,鞑子兵不攻城改种地了。杨振一看金兵正在远处挖土,像种地但更像是在刨坑。 两人不明所以,又想搞清楚,只恨目力有限。这时有人拍拍他俩肩膀,递过来一支千里镜,告诉他们用这个能看真切。 两人回头一看是吴开先,连忙行礼,吴示意不必多礼,又教了他们用法。杨振很快就学会了,他兴奋地大叫鞑子的旗号衣甲甚至动作都能敲清楚嘿。李昂一听更想看了,可杨振一直兴致盎然地攥着不放,他只好在旁焦急地等着。 同队的兵勇见到新鲜玩意都簇拥过来,挤挤攘攘地,杨振一看这还了得,立即下令让他们各自归位,叫谁谁才可来看,又叫李昂第一个看。吴见状微微点头。 此时,杨振把心中的疑惑向吴咨询,吴说金兵掘壕是想让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救兵进不来,他们强攻无果准备长期围困,企图让用饥饿使守军屈服。杨振又问那我们存粮够不?吴说府库存量可支三月有余,军中还存有一些熏干马肉。 杨振听了稍稍放心,李昂转过来道将军那鞑子围四五个月咋办?不走了咋办?吴笑着说鞑子开春了还要回辽东去种庄稼,最多他们待到二月,三月不回去种庄稼就一年吃不上饭了,而且大明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三五日便开始进攻,最多十五日便要让鞑子挪窝。 李将信将疑,杨说将军还能唬你。吴勉励一番又往别处去了。 ... 那边厢,伊尔登兀那格兄弟正拿着锄头铁锨拼命掘土,二人庆幸不再被唤去攻城了,跟送死相比眼下这点累真算不得什么。 二人脱了外衣甩开膀子干,半个时辰就挖出了两个三尺见方的大坑,两人自然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这时伙兵已经从河里取水回来了,早已饥渴难耐的兀那格拿着皮袋就去取水,伊尔登趁这段时间把两坑中的土坎挖通。兀那格取水回来后,两人便用水调和炒面充饥。 哥俩从家里出发时从家中所携一月粮糗早已食尽,之后的食物大多是跟旗里赊的,要记账,用军功或钱物顶都行。哥俩在三屯营越口时合力杀了个明军把总,旗里说此功不孬,所以哥俩对炒面敢敞开了吃。哥俩在三河还寻了个婆姨,便让她给伊尔登当老婆。他们前后还抢掠了三十几两银子和几件金玉首饰,二人都说这趟真是发家了,以后牛录里征兵就得参加,还得买匹骡马来,以便携带更多好东西。 伊尔登有些担心说上面不让满汉通婚,旗里追查下来不好交代。兀那格说:“哥,怕啥,那些个纸面条文都是唬老实人的。回去找个索伦族的鳏寡老人塞几两银子让嫂子认个干亲不就行了?再说哪个大官这回没抢几个小脚女人?多铎旗主给自己整了个戏班子,阿巴汰贝勒每晚还让两个汉女陪床呢谁还真来管这档子事不成?”说得两人先后都笑了起来。 兄弟俩饮着水调和炒面,三天内干完了分派下来的土方量,期间偶尔有步骑兵出来骚扰,兄弟俩都还安全。三天后上面又换上一批人开始下一段。 回营那天夜里,伊尔登起夜好几趟,被子是掀了又盖盖了又掀。兀那格觉得不对劲,掌灯一看伊尔登这一宿连拉带冻站都站不稳了,脸色也呈蜡黄色。兀那格忙唤嫂子看好大哥,自己急匆匆去找萨满。 萨满半夜里被叫醒,不情不愿磨磨唧唧嘟嘟囔囔的,兀那格给塞了一个镯子才肯动身,来了之后跳神舞剑做法一顿忙活,最后烧黄纸化了一碗水给伊尔登喝完事。 可伊尔登喝了之后不见好转,头天拉的人中黄,次日是黄水,第三天就是血水!同时还有强烈的呕吐,兀那格一直悉心照料,定时喂饭喂水,更衣洗秽,但伊尔登人日渐萎靡,第四天就不行了。 安葬完大哥后,他在坟头大哭一场。 更可怕的是,回来后他也病倒了,症状和伊尔登一样。 营里同样病患还有不少,一时间人心惶惶。上面传令下来,所有病患一律迁入瘟营,兀那格也被迁了进去,嫂子放旗里看着。 当夜,嫂子前来辞行,说他们哥俩得的都是虎拉烈,乃戾气所化,无药可救,见红即逝,还会人传人。她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走,否则也会被传染死在营里。兀那格有气无力,挥挥手任其自行逃去了。 兀那格又苦捱了一日,夜里已完全无力起身,只能任凭身下黄汤横流。月光照进同帐病友惨白的脸上,他双目睁开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兀那格眼中流下两行冷泪,哥俩想发家来跟来抢西边想不到是这么个结局。 迷迷糊糊间,他梦见那明军把总提着他哥的头过来,攥着刀使劲往自己身上捅。他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是那萨满在自己身上摸索财物。兀那格怒火攻心,便将喉头涌起之物尽全力喷到那萨满脸上。萨满先是一惊,怒而抄起骨朵对其头脸发狠击打,直把面目捣烂才罢手,最后搜尽财物扬长而去。 这真是: 抢西发家一场空 兄丧弟随毙榻中 若是安心务稼穑 怎会遭瘟把命送 第3章 撤围永平 天启十年一月九日,永平城西,后金大营。 黄台及得知营中病患一天天增多的消息,便忧心忡忡前往各营视察。见到病患上吐下泻面黄肌瘦两股无力的惨状,其中还有不少征战多年的老巴图鲁,他感到十分痛心,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只有丢失钱包的守财奴可以体会。 熟谙三国的黄台及模仿刘备当场洒下泪水,这令在场士卒和病患深受感动,有些能动的病患还想上前拉着最高领导的手倾诉衷肠,却被安达里等近侍用刀把刀鞘坚决阻止了。近侍们边阻止边暗道放清白点别拎不清自己是什么身份,领导眼光所及就是恩泽了。 在诸营洒泪表演完毕,回到大帐,黄便叫人找范文程、宁完我、张文衡等文臣前来议事,自己先直奔后帐在众婢服侍下脱去外套好一顿刷洗。用了三大桶加了烧酒的清水,黄都把手清洗得都泛白了,恶心至极的感觉才渐渐淡去。 姗姗来迟的黄出现在范宁张三人面前时,三人马上恭敬地跪下行礼。黄说快起快起,有要事相商。 范问道:“敢问大汗可是军中病患事否?” 黄说正是正是,尔等有何良策。 范宁乃辽东降金汉人,久居关外,对关内疫病知之不多,他们便把目光移向从山西出关主动投靠后金的张文衡身上,张不无得意地说:“我军将士今日所得病症望之疑似虎拉烈,此病与疙瘩瘟、麻子疹并称南朝三大瘟,无药可医,更厉害还会人传人。” 黄胆战心惊地说:“人传人?” 张曰:“一家子互传,阖门而绝者不罕见,一村而绝亦有。” 黄又去把手洗了一通,回来又道:“人传人,无药可医?南朝有此三瘟病岂不死至无人哉?因何得以人丁众多乎?想必应由应对之策,尔若知之尽数道来,不必有所顾虑。” 张于是放心说道:“南朝应对之法,乃是将病患安置孤村山洞深谷等绝地,许进不许出,至疫病不再传播为止。” 黄又问:“那病患何人照料?” 张答:“相互照料,各安天命而已。” 黄沉思一会,又问范宁该当如何,二人皆曰营中人人惶恐,宜速行之。黄于是依言在下游偏僻处设立瘟营,将病患全驱以入。 三日后,瘟营中自是非恹即死,无人敢管;大营中新病患仍然层出不穷,黄又召张文衡等应对。张范皆曰此处必然水土不祥,请大汗移营别处。 黄道:“此时若一移营,长围乃解!” 范文程说我军旗丁攻永平未归者不过两千余,至今死于虎拉烈者已较冲突杀伤者为多,只宜远走避祸。 黄沉思一会,果决下令全军北行而去,弃瘟营病患于不顾,为时十三天的永平之围遂解。 ...... 在金兵围城这段日子里,最开心莫过陈大炮和他的炮队,因为孙云球给他们造出两种野战火炮:第一种就是小型臼炮,是孙用来击伤黄台及那种炮的缩小版,炮重一百五十斤,可以两人抬着行军,用于在阵中发射手雷,也可以发射实弹,可以平射和半直角发射,平射射程超过一百五十步,曲射射程在百步之内,靠装药量调整;第二种是泰西加农炮,炮重四百五十斤,射程达三百步,用于骡马拖曳而行,为了行军方便在莫雷的协助下做成了可拆卸形式,用于发射铁实弹和葡萄弹,威力相当惊人。炮队根据两种炮的形状特点称前者为短炮,后者为长炮。 吴开先和白师爷参观后认为短炮适合在阵中发射,长炮最好在阵外发射,炮队如果还在阵中穿梭依然会和铳兵相互影响,不如将二十门短炮交给莫雷部,八门长炮给炮兵,两部各自根据战场情况发挥,互不影响。事后证明这样的分配方式是更适应战场的。 第3章 处处碰壁 在黄台及率黄白旗围攻永平的同期,金兵其它各旗对滦州、迁安、昌黎、抚宁等地也展开了试探性进攻。有卢象升和秦良玉镇守,金兵在迁安滦州自然是碰得头破血流;在抚宁有参将黄维率四营兵镇守,金兵四天四夜一筹莫展;就是在只有乡兵团练镇守的昌黎县城,在胆略过人的县令左应选的调度下,卜失兔带领的蒙古联军也多日未能打开局面,黄台及派两千金兵前往助攻也是无功而返;而在黄既定的目标山海关前,由于山海关北路副总兵官维贤、参将陈维翰力据,后金兵只能在距山海关三十里的地方望城兴叹。事实证明,只要城防坚固,军民齐心,肃清内奸,就算是县城也一样能扛住后金大军的攻击。 在后金主力离开后,北京的明军部队也按兵部的部署对后金薄弱处展开了进攻,曹文诏、艾万年、杜文焕三将受命各带两千骑兵对卢龙道上的喀喇沁部落进行了扫荡,既然该部已经投靠了后金,就得为此付出血的代价。三将将喀喇沁部打得东躲西藏,杀死的敌人尸体和缴获的牲口都按照东征军团的经验丢到了大凌河和老哈河里,准备请黄台及大军返回时再喝一回尸水。 黄台及此回挥师东向,除了在永平近郊的祖家村擒获了祖大寿的叔家舅家等八十余口外,可谓战略目的一个也未能实现,他不由得哀叹“明朝虽兵马屡败,城池屡失,然国势屹然未倾。”。后路频频告急的信息传来,黄台及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在一月下旬,他传令各部集合,准备经由遵化出关返回辽东。 ..... 收到回撤命令时,蒙古诸部还在滦州昌黎地区四处流窜。 这倒不完全是蒙军无能。昌黎城之所以坚挺,首先该归功于县令左应选调度有方,其次是得到了周边卫所的及时支援,其三是明初建城得法,城防坚固,这点和永平城是一样的。 黄台及见蒙军迟迟没有进展也很着急,他都想叫卜失兔过来教育一番,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在永平城下折戟了也没脸说别人,于是派出了几百人的工兵帮助蒙军打造攻城器械,后来又派出两千部队直接助战。 满蒙部队在抚宁至昌黎的官道上往返穿梭,这条官道西边有群山,有人就在山上盯着他们。 ...... 杨振所在小队来西山侦查好几次了,他常和李昂搭档,因为李是猎户熟悉当地地理。 “杨大哥,你老往袋子里丢石头干什么?”李不解问道。 “这不是玩,你看底下金兵都是成队行进,每队都打着一面旗吧?过去一面旗就往袋子里丢一颗石子,过完了一数石子就知道过去多少人?”杨振回答。 “那一队又有多少人呢?”李又问。 “金兵行军驻扎都是以牛录为单位的,牛录多的有三四百,少的有一二百,取个中间值二百五,出战的取一半。那么过去八面旗就是一千人了。” “哦”,李又学到了一点。杨振接着又把牛录旗指明给他看。李也眼尖,很快就能辨认了。 两人等金兵走完后,杨振感觉有哪里不对,又一时说不上来。这时李昂提出来走一条猎道,虽远点全是山里走,但好在没金兵探子游兵打扰。 两人翻山越岭,穿涧过洞,杨振一路感慨这边比万全都司水土好多了,山里这么多树,山涧里还有水,不时还有鸟兽经过,就是光靠打猎在冬天活下来也没问题。李海鹏问道:“哥,你们那边冬天不打猎有什么好玩的吗?” 杨振说:“我们那平原多,最好玩当属掏田鼠洞,田鼠秋天会把地上遗落的麦穗花生带回洞里,有多少存多少,只要它找得到的都往洞里搬,洞里地方不够就扩洞,所以找到洞口挖下去,少说三五斤,多了有十几二十斤粮食,能吃一阵子。不过不能全拿走,要给田鼠留下过冬的,要不它会发急把一窝老小全都咬死,自己也会活活气死,那样就太惨了。” 李昂说:“杨哥,你们胆子真大,我们这边都不敢挖老鼠洞,老人们说搞不好会得疙瘩瘟。” 杨振说:“早年间我们那边老人也都这么说,但近年来打的粮食就越来越不够吃就没人管那么多了。不过只是鼠粮毕竟是老鼠用嘴叼到鼠洞里去的,还是膈应,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拉饥荒了才去掏。你还别说,太贪掏多了鼠粮出来卖的人还真有得疙瘩瘟的,我们旁边村就有过。” 李昂说:“疙瘩瘟?听将军说这回鞑子本来是不可能入关的,是北直隶闹疙瘩瘟一下子死了很多人,搞得边关守备空虚,粮草不济。西鞑子探知后告诉东鞑子,他们才一起才趁虚而入的。” 杨振说:“可不就是嘛。以我大明的体量,东西虏西南夷倭寇流寇绑在一起也白搭,要不是饥荒瘟疫,哪里容得他们跳梁?” 第3章 火器决胜 天启十年一月二十二日,永平城东,碧流河畔青草湖。 蒙古军扎鲁特部如今终于要离开了,昨夜轰隆隆的闷雷声像是老天爷在为他们击鼓送行。 “鸡肋!” 夕阳西下,望着永平城浓郁的黑影,熟读三国的卜失兔发出了曹操曾发出过的感慨。 曲高和寡!让人气愤的是身边人里连个杨修都没有,他们居然都以为卜失兔想吃鸡,搞得卜失兔哭笑不得。 来了十多天了,这一片异乡的土地也成了卜失兔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但永平城和昌黎城刻在卜失兔心里的,不是胜利和荣耀,而是无奈和伤心。 虽然黄台及也在永平折戟沉沙,到了抚宁城下也一筹莫展,但军人的荣誉还是让卜失兔有深深的挫折感,拿别人的失败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卜失兔觉得这样做也丢人;能别人之所以不能是卜失兔梦寐以求的,虽然他一直都没做到过。 其他几部蒙军早早都已撤走了,卜失兔之所以选择断后,就是想维护一点作为盟主最后的尊严。 虽然别部都视之为装逼,那又如何? 都要走了,此时再不装逼,更待何时? ...... 卜失兔领头走在官道上,这也是其他诸部撤退走过的路,他们没问题,自己当然也没问题,探马也报一切正常。至于南兵,这批只敢凭坚城用铳炮的坐兵,就凭他们也敢出来?! 听黄台及说,敢出城野战的明军早在十年前就在萨尔浒覆灭了,剩下的在浑河两岸也丢光了,剩下躲在锦州,宁远,山海关,北京,永平,昌黎,抚宁等诸城里的,都是躲着不敢见人的孬种。 好一个躲着不敢见人的孬种!真够解气的,骂一句这些天的郁闷气顿时为之一空。 他于是把马拉到一边,把这句话认真记到了自己正在撰写的《常胜盟主的领导艺术》一书中。 ...... 前锋突然返回来报告山上落下一堆巨石挡住了道路。 “赶紧动员人手清理开,然后派人上山看个究竟!”卜失兔吩咐道。 蒙军赶紧上前,发现石头太大了,小的也比磨盘大,大的就都不比粮仓小,靠人力是很难搬动的,人走石头上能过去,但马和辎重就难了,再说蒙军怎能没有马?上山查看的人也回来报告,说像是山顶的石头发生了崩裂,从上面滚下来的。 “山崩?”卜失兔莫名惊诧:“为什么早不崩晚不崩?偏偏是我军要路过时候崩落?” 时近傍晚,卜失兔看看周遭左山右水,前路被堵,后路狭窄的地形,有一种非常可怕的预感袭来。他在脑中激起了头脑风暴,想在最短时间内找出最安全的途径出来。 巨石挡路过不去,上山马匹难行,湖面冰层不知深浅,也只有走后路,先冲出去一百里再说,届时什么埋伏也逃脱了。 “后队改前队,往南冲,遇到什么都不要停!”卜失兔发出了命令。 蒙军很快打马回旋撤退,这对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 “杨大哥,底下这帮子骑兵就要撤了,咱们怎么还不出击啊?”李昂急得直跺脚。 “别急,将军自有分寸,没有命令咱们不能自作主张。”杨振小声答道。 “唉...”李昂气得把脸埋进了落叶里,作为半个猎人,他实在忍受不了放走猎物的痛苦。 没过多久,远处响起了爆竹般的铳声,那声音渐渐的由近及远,底下的大路上人喊马嘶的声音又嘈杂起来。 “杨大哥,嘿,鞑子骑兵又被赶回来了嘿!”李昂情绪变得高涨起来,说到:“咱们该打了吧?” “等命令,别轻举妄动!”杨振看着这个急躁话多的小伙,语气有些加重。 “唉...”李昂有些懊恼,既然帮不上忙将军把他派来干什么呢? “咚...咚...咚”山脊后短炮发威了,炮弹从山顶上落下去就能砸死人马,何况还会爆炸,底下乱成一团的蒙军被砸得或炸得乱窜。 不过蒙军也是久经沙场,他们很快弃马从步,拿着弓箭举着腰刀向山上冲来。 杨振示意给弩上箭,然后两个人瞄一个蒙军,等他的指示。 李昂透过落叶的缝隙看到蒙军只有十多步远了,他能看清蒙军那钢针般的髯须和野狼一般凶狠的眼神,以及那闪着寒光的箭头,好在这家伙一直向山顶看,还没有注意到埋伏在落叶间的自己。此时,他听到后面一声哨响,下意识就把弩箭对着蒙军的面颊打了出去。 “噗!噗!”伴着两声沉闷的声响,那个蒙军仰天翻倒在山坡上。 袭击来的猝不及防,前排蒙军几乎都被重弩射倒,后面的蒙军终于反应过来,拔箭就向埋伏的弩手反射,但一是看不清,二是明打暗,三是少打多,蒙军的射术发挥不出来,时间越长越落下风。 李昂和杨振两人交替上弦射击,这样可以缩短等待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够一个蒙军跑上来的,这种战法他们事先演练过多次,碰到合适的环境自然配合得默契。 低头上弦时,李昂听见底下出现了长炮的轰鸣和人群的惊呼惨叫,那凄厉的叫喊像是见到了厉鬼一般,弄得李昂心痒痒地极想瞅一眼,但猎人的自律还是让他克制住了自己。 渐渐的,他发现对面的蒙军退下去了,他们居然马和辎重都不要了,径直踏着冰面向对岸逃去,铳兵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后面不停的射击,一次齐射就有一批蒙军倒下,但其他的还在继续跑。 人在跑,长炮打出的炮弹在追,有些炮弹虽然打破冰层落入湖中,但一半可以在冰面上跳荡前进,把挡在路上的人都给带倒在地,李昂依稀看见,铁弹挨上一个人,就从他身上带下来一截块东西,至于带下来那些块块是什么东西,李昂都不愿意去想。 冰面上的蒙军被铅弹和铁丸一遍遍的梳理越来越少,李昂感觉就像用刀在刮猪皮上的毛,挂一次毛短一截稀疏一次,越刮越短,越刮越少。 人依旧在狂奔,可冰层受不住打击了终于轰然开裂,冰面上的蒙军站立不稳纷纷落入水中,炮兵还在加速射击,直到最后一个侵略者沉入冰湖。 冲锋号吹响,明军从三面围了上来,用白刃结束了战斗。一千六百蒙军基本被全歼,这就是侵略者该有的下场。既然敢出来抢,乐于做无本生意,迟早就会有身首异处的一天,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当后金援兵姗姗来迟时,满地的残肢断臂、鲜血里夹杂着的骨头渣子、冰面上肝脑涂地的场面都令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贫乏的想象力都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李昂这次彻底看明白了,只用长短炮和火铳的远程打击,就能有效击败敌人,而不需要上前和骑兵对冲。这种作战方式即安全又威力大,李昂感觉与鞑虏作战信心更足了。 第3章 遵化孤城 五千五百多两银子,一千二百多匹马的马肉,二百三十二匹好马,一百二十六匹可医伤马,近一千副蒙军的装备,让护国军人人都喜上眉梢。这次战术运用成功,自己损失微乎其微,受伤的不过数十人,上下对火器的认识越来越深刻,对吴开先的指挥也越来越钦佩。 为了庆祝这次胜利,吴命令把马肉全炖了,开大宴聚餐,每个兵都是马肉管够,另外给永平城每一户居民都送去了十斤马肉,居民们也拿出了酒肉饭食糕饼前来劳军。因新年夜恰逢后金大军围城,那时人人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年也没过好。今天有人提议补过新年,大伙纷纷响应,于是各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搭台唱戏,燃放鞭炮烟火,共同庆祝永平保卫战的伟大胜利。在宴席上,知府张凤奇、兵备道郑国昌、副总兵焦延庆和永平商户居民代表纷纷向吴开先、蒋文、李达开、徐海龙、赵国忠、郑义等护国军将领敬酒,众人也纷纷回敬,如果不是酒绝大部分都用在了防御战中,恐怕人人都会喝醉过去。 次日白师爷前来报告说账上积存有两万五千三百两了,吴很高兴,便让启动了招兵计划,把必胜军和乡勇中表现杰出又有意从军者纳入护国军编制。此次扩编后,辅兵增加了九百多,加上之前纳入的赵国忠郑义部,护国军总数达到了八千一百九十三人。吴知道金兵还未出过境,于是一边加紧练兵,一面和卢督师秦将军协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 后金军已全部运动到了遵化周围,如果说他们对京畿骚扰战还基本满意的话,那对永平抚宁奔袭战则是怨声载道,因为一城未下,一地未得,空耗粮草,死伤不少。黄台及得到密报,有些旗里有暗地骂他指挥无能瞎打乱撞的,以两蓝旗为甚。黄台及对阿敏莽古歹代鳝等大贝勒早有去除之心,何况黄初登大宝时阿敏就以拥立之功要求分权出居外藩,岳托还曾举报阿敏在朝鲜意图拥兵自立,莽古歹又越来越喜欢和阿敏搞在一起,攻击永平时还都出工不出力,这使得黄台及启动了早已预谋的计划。 天启十年(1630)一月二十六日,黄命令正蓝旗和蒙古仆从军率先从冷口出关,莽古歹不知是计,欣然回返;二十九日,在击溃了前来堵截的明军刘之纶部七千人以后,两红旗得令从潘家口出关;二月二日,黄带两黄旗两白旗和一半镶蓝旗从喜峰口出关,留下阿敏防守遵化,以关内城池不易获得故勒令其坚守,两月后由杜度率本部前来换防。阿敏虽军事能力突出,但性格偏激、刚愎自用、易鲁莽行事而常出错,这样的性格也使得他人缘不佳,即使明知是黄台及有意害他,也很少有人为之求情。 阿敏之弟济尔哈朗虽同为舒尔哈齐之子,但其早将杀父之仇抛诸脑后,对黄台及一直是毕恭毕敬,甘为爪牙,与阿敏阳奉阴违大相径庭。黄也知拉一派打一派的道理,对济尔哈朗一直青眼有加,这次便让他带本部镶蓝旗随自己出关。阿敏闻讯大怒,上书要求济尔哈朗回来和自己共守遵化,否则回沈阳后要亲手将其利箭穿胸杀死。黄台及见信后轻蔑一笑,置若罔闻。 ...... 实话说申甫刘之纶两军先后草草募兵建军,兵未练成又急驱之赴敌,明廷确有病急乱投医之嫌,二人并非将才只是好谈火器好言兵,也确因不晓畅军事而导致速亡,但相对于赵率教满桂孙祖寿等正规军差不多的败亡速度,二人也并不显得更差;而相对于祖大寿弃京于敌,山西甘肃勤王军直接哗变成土匪,宣大军欺压友军掠乡索饷,二人表现要好得多,优异的多。凡事只看结果难免偏颇,一横向比较就能知道孰优孰劣。 十三省援军渐聚北京之后,大明朝野曾经踌躇满志的想和后金来一场战略决战,王在晋知此时远非三大征时期可比,但苦劝不听,速胜派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刘之纶亲领“劲旅”去堵截建虏“北逃”,结果不到一天就身死军覆。铁的事实终于让那些不知兵的君臣们了解,上阵作战不是空有一腔爱国热忱可以取胜的,士卒不经充分训练,没有接受过实战考验,那也和送羊入虎口差不多,兵再多也只是去送人头,另外面对后金铁骑兵,也得有适应性的战法才行。 在刘之纶败亡后,明廷终于开始正视明军和后金军的战力差距,对于后金在明内地埋下的钉子遵化,明廷一方面下令原拟进攻的官维贤李维翰部停下脚步,而让孙承宗带领关宁大军西进,卢象升带领东征军北上,两军相机围歼遵化的后金军。 第3章 两害相权 天启十年(1630)年二月二日晚,遵化。 “老憨这是明摆着要坑我!”阿敏接到断后改固守的命令后当场大发雷霆:“我就小半旗人马,一两千阿哈降兵,困守遵化孤城,眼见南朝大军云集,我怎么能守得住?” “汗王说两个月后杜度贝子会来换防的...”镶蓝旗参领纳暮肽小声说到。 “两个月!一支孤军还能守两个月?两个月来给我们收尸吧!现在我眼前就三条路:一被明军杀死,二被明军俘虏,三逃回去承担失城陷地的责任。哪一条都是绝路啊!”阿敏悲怆地叹道:“南朝有句话说得好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权力场上最终只有一个赢家''。当年我爹没想到......四大贝勒一字并肩王时我也没想到......不,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现在我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我舒尔哈齐家是彻底为他们努尔哈齐家做嫁衣裳啊!!你们看吧,现在是我,接下去就是莽古歹贝勒,再下来就是杜度,岳托,这些个贝勒贝子就等着被那老憨各个击破吧!...” “旗主,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我们归顺大明怎么样?”纳暮肽小心翼翼地建议。 “这个我也想过了,实在不行归顺可行,但不能是现在。如今南朝大兵反攻遵化,正是要杀人立威的时候,就算现在我百依百顺地过去,也会被借人头得一个传首九边的下场。你知道为什么吗?”阿敏问道。 “杀人立威的,奴才不太明白.”纳暮肽说。 “南朝本是我国的宗主国,但自老汗起兵以来,南朝从抚顺一直败到北京城下,失陷三千里,覆军二三十万,败得太惨了,这让南朝小皇帝很没面子,四方看他稳不住盘子也都开始闹了,他龙椅都坐不稳了。如今我作为大金第四号人物过去,南朝肯定要大作文章,鼓吹巨大胜利来挽回面子,这不借人头怎么行?”阿敏分析完,让他自己都感到后怕。 “那旗主就没有两全之策了吗?”纳暮肽胆战心惊地问道。 “别天真了!往南走就是身首两处,往北走就是丢城丧师论罪,哪还有什么两全之策?”阿敏说到:“现在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真只能往北归,毕竟凭我爹的功劳,我的功劳,老憨再给我加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也不一定把我弄死,他爱惜羽毛,怕落下卸磨杀驴铲除异己的骂名,再有人替我说两句话,我也不是全无希望,只是从此就退出权力场了,富贵权势从此再与我无关...这对你们也好,你们不用担心,老憨要对付的是我一个人,大明还没倒,你们能征惯战他还用得着,不至于搞大清洗,你们回去跟着济尔哈朗也是一样。”阿敏说道。 “奴才是跟着旗主拼杀出来的,命都是旗主救的,奴才誓死效忠旗主......”纳暮肽哽咽道。 “我明白你的心思......老憨这借刀杀人计用得真是时候,就瞅准了我不能反抗。我就像那韩信,手里有兵不想反,手里没兵想反也反不了。”阿敏道:“只是目前,咱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坚守,让南兵打进来就全完了。大明大军迟早要来,咱们这么点人,军心不知稳不稳,今晚你,汤古代,图尔格和我都别睡了,各自放暗哨摸摸底下的情况看看。” 第3章 长刀之夜 在后金军逐渐撤出关外的同时,明军两支军团也在尾随而来。 一支是即卢象升秦良玉吴开先东征兵团,由督师卢象升带领下,三军在迁安会师后就根据吴开先的建议一路北上从桃林口出关,在燕山中的崇山峻岭中穿行准备堵截后金兵和掳众。 另一支是关宁兵团,以阁老督师孙承宗为首,麾下有山海关的官维贤李维翰部,马世龙部,尤世禄部,前屯的孙元化孔有德兵团和锦州的祖大寿兵团,人数约五万人。但这支兵团基本是黄台及所说的坐兵,畏战心理严重,山头多又互不信任,一路又以金兵窥探缺粮少饷故意拖延时间,故逡巡半个月未抵遵化城下。 天启十年二月十八日,关宁军团在拿下迁西空城后终抵遵化城下,随行的还有十门重达两千斤的红夷大炮,这是徐光启弟子孙元化亲手监制,按宁远城头红夷大炮原样打造的攻城重器,操炮则由孙元化手下的孔有德部担任。火炮威力巨大,孙承宗对其寄予厚望。 关宁军来到遵化城下,祖大寿提议说建虏强悍,前番覆没之刘之纶部可以佐证,为避免过大损失,建议将东南西三面围住,只留北面以使守军思逃而无战心,日久金兵必逃。孙承宗和众将合议后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安排马世龙攻东门,尤世禄攻西门,祖大寿部在北门外围埋伏。孔有德部主攻南面,该部以红衣炮击打城垛,城垛无不立碎,守军无可凭依,于是用麻袋盛湿土充当城垛,屡毁屡建,而阿敏、纳暮肽、图尔格、汤古代四人领军拼死抵抗,关宁军一时不能攻入。 攻城战因此陷入胶着状态。 ...... 遵化城里,随着明军的到来,守军的紧张情绪也绷紧到了极限。阿敏也不寻欢作乐了,昼夜紧缩眉头在城中巡视,兵士稍有懈怠恐慌便施以严惩,是以人人不敢放松。阿敏随后又调整了部署,以两个金兵带一个降金汉人在城上巡逻防卫。城中降兵降官也被打乱建制散入金营中。为打消降人的疑虑,阿敏说这是为了他们更好的融入。 十九日,在明军轰城的第二天三更时分,在人睡得最熟的时候,随着连续急促的敲钟声,军营中,假寐的后金兵纷纷取出暗藏的利刃,隔着被子就把熟睡中的汉人降兵乱刀攮死;城头上,众多汉人降兵遭受突如其来的刀刺、锤击、勒颈、斧斫而死;个别警醒的逃过首轮突袭,也随即被有备而来的金兵用长刀硬弓杀死;在屠尽降金汉人后,后金兵又冲进其家中,将其妻儿老小蹂躏屠戮殆尽,尽取其金银财帛而走。遵化城中,一大批屈膝投降后金的变节者,包括都御史马思恭、兵备贾维钥、知府张养初、知州杨耀、都督李继春、内应朱应泰、柴通、卜文磺等和一千多降金汉丁死前做梦也想不到,将他们乱刀杀死的居然是他们顶礼膜拜又并肩戍守作战了四个月之久的后金主子。 这次屠杀后被称为“遵化长刀之夜”,究其原因,大概是少许留守降兵猜出黄台及的意图,又见遵化成为孤岛,大明大军压境,内心开始动摇,被阿敏布置的暗哨监听到。阿敏本来就很鄙视降官降兵,也知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他生怕辽阳沈阳开关延敌的例子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降金汉人尽数杀死,随后弃遵化而北逃。 次日关宁兵团照例轰击一天,见守军毫无动静,于是以重金赏格派出敢死队攀城而上查看,终于发觉了金兵弃城而走的事实,城中降金汉人尸横遍野的惨状也吓坏了关宁军,他们真没想到后金军是这样残忍无情,连早已投降的友军都下得了狠手。屠杀降兵铁一般的事实也教育了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官兵,在后来的大凌河围城战中起到了反面教材应有的作用。 第3章 山谷破交 后金人众出关后,崇山峻岭间狭窄的山路使队伍自然走成了长长的纵队,队伍中的掳民多被反绑双手,用绳子捆成一串,身上仅着一两件破衣烂衫,因为稍像样的衣服都让后金兵扒走了,他们在饥寒交迫中苦熬时间,在辱骂和鞭挞中艰难的挪动脚步,在绝望中祈祷上苍开眼。 有些还没放弃的人间或向两边山林张望,看守的阿哈仿佛能看穿他们心思似的,在休息时劝道:“南朝兵屁股都长板凳上了,只会坐在城头放铳!我大金劲旅马弓天下第一,哪会有人敢来救你们?你们就死了这条心认命吧!像我一样,乖乖地早日从龙!只要把主子伺候舒服了,就有百十亩地和一堆女人分,过的那真是神仙日子,而且再不用担心被人抢,反而是你们随大军去抢别人!你们好好寻思寻思别他妈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阿哈的话确实触动了一批人,有些及时转变态度的都解开了双手,更早的甚至拿起了鞭子代替主子抽打自己的同胞......他们觉得在关内伺候地主老爷官员和在关外伺候鞑子老爷没什么区别,头发是盘成发髻还是留条辫子也无所谓。既然不能反抗敌人,那么趁早归附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至少能少遭罪甚至不遭罪了。反正到哪里不都是活着,换个环境兴许能强些。 人的主观意志在强大压力下转变之快,有时连自己都难以置信。有些人昨天还牙关紧咬目眦尽裂地怒视着残杀自己老小夺走自己妻子的匪徒,今天却想和匪徒们搭上关系,第三天就可能甘愿对匪徒甘心效犬马之劳!这残酷的天炉般的世道对人性的考验太过严苛,有的人交出的是让他内心、后人和多少代世人看了都感觉脊背发凉的黑得化不开的答卷。 掳民队伍中沉默的大多数选择了将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他们默默地硬挺、默默地咒骂、默默地挪动。支撑他们的只有活下去这一点欲望,或许,他们将一直沉默到死,直到将刻骨仇恨无奈地带入坟茔,期盼一生的正义也没有得到伸张...... 如果现实总是这样,那历史就未免太可悲太让人绝望了!幸好人民似乎一成不变的懦弱卑微面孔后,一直深藏着勇气和理想......又或许,一个火星就足以引燃他们胸中积郁的冲天怒火,将那些不足他们两成的押送者----那些强盗凶手和降金从犯都烧成灰烬。 卢秦吴三将站在山巅隐蔽处观察,他们一直等到后金大队中段完全进入伏击区中间位置才下达攻击指令。看到狼烟升起,天雄军白杆兵护国军的健儿们以百人为一个单位冲向十数里长的后金纵列,后金兵们猝不及防,只得各自为战,然后毫无悬念地被局部人数和技战术都优于自己的对手击倒。 明军用短刀迅速割开绳索,告诉掳民往西逃。但是,从此刻开始,事态的发展就逐渐脱离了明军的控制,庞大的队伍起初只是逃走,渐渐的他们就敢跟着明军冲杀,后来就汇成一股股洪流主动冲向金兵,他们发出响彻云霄的呼喊,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斗志,干挺一帮金兵又冲向下一帮,有些被踩踏成肉泥的巴牙喇兵至死都不愿相信自己是被从来视为羔羊的羸弱之徒践踏而死!那人流如同铁水般肆意流动,沿途摧毁敢于阻挡它的一切的恐怖场面,让每个亲历者多年以后都记忆犹新。 待金兵不再具有威胁后,明军便取出背囊,将大车上的钱粮大把大把往里装。背囊是护国军在永平特意打造的,可装十来斤米粮,两侧缝制了结实的肩带,中间还有横绊,背着走山路还能空出双手,还特地用柴木灰和水煮过,兼具便携性和隐蔽性。部分背囊也被发给了群众。 没有背囊的群众充分发挥出了主观能动性,他们有的扛上一包东西就走,有的取下车上的布匹衣服做成包袱将银粮裹了就走,连金兵尸首上的衣物也被扒光,真是报应不爽!三将原计划将带不走的东西付之一炬,现在发现人们把不必带走的东西都席卷一空,干脆结束任务,向西撤退。百姓们也陆续跟着撤了。 当两头前导和断后的金兵杀到时,仅见群山上还剩些星星点点的人迹,他们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可结果已如盆水倾覆于地,他们再也捞不回什么。不久后,夜幕也来帮倒忙,他们也只好就坡下驴,最后此事件以“营啸”上报,该负责的人都大大送了一口气。 四散回乡的百姓们有效地掩护了明军的撤退,三军甩掉尾巴在岚崮山这个预定的地点集结了起来,清点战利品后,他们发现有十八万两银子和十三万斤粮食,三人笑逐颜开,都说这回赚了。 高兴之余吴开先问战利品该如何处置? 秦良玉说:“交给朝廷吧!灾区太惨了,很多人还等着赈济。” 卢象升说:“秦将军宅心仁厚心系百姓让人感动。但是从咱们缴获的银米来看,民间是有不少物资的,但这些民间物资不可能自动转变为打击虏寇的力量,如果放归民间则迟早又被虏寇夺走。如今时世,是保住了军队则保住了国家,保住了国家才保住了人民。士卒要吃饭,有妻儿老小要养活,军饷是军队的重要稳定剂之一。我建议我们将此银作为军饷发放,此粮作为部队伙食,毕竟这三个月大家都很辛苦了。”听督师都这么说,秦吴二位都不是头脑冬烘之人,稍加思索便同意了。 时值天启十年二月十四日,这场明军的突袭因解救了数千民众而载入史册,发生这段战事的山谷原本无名,因经历者无不被那暴风烈火般的人群冲击场面所震撼,于是山谷得名风暴谷,此战亦被称为风暴谷破交战。 第3章 狭路相逢 天启十年(1630)二月二十一日,遵化北部山中,护国军两个侦察兵正在向南探路。 “杨大哥,咱们往回走了为什么还要侦察?”李昂问道。 “这个将军在培训班和我们讲过,他说无论多强大的军队,即使是在稳操胜券的时候,也要注意侦察敌情和周边情况,战场瞬息万变,一个疏忽就有可能贻误战机,或是遭受灭顶之灾。将军举例说刘邦在打下彭城后要是注意侦察,就能探知项羽到来,不至于后来败得那么狼狈。将军还打比喻说,天牛为什么触角那么长,就是因为触角越长知道周边情况越多,就对自己越有利,你们几时见过短触角的天牛,那是因为它们感知食物和危险都比别人慢一拍,因此就被淘汰了。”杨振答道。 “哦!将军这个比喻真是恰当!那我们侦察兵就是部队的触角部分了?”李昂在林子里见多了长须子的天牛,一下就抓住了要点。 “没错!” 两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忽然李昂停了下来,像在是闻到什么东西。 “炒面的味道!”李昂说。 杨振认真地闻了闻,没有分辨出来,他没有李昂那种猎人的鼻子。李昂于是拉着他边走边闻。 “这边飘过来的!”李昂拉着杨振往左前方的山梁上快步走去,走着走着,杨振也闻到了香味。 两人悄悄攀上山梁,好家伙!下面山谷里面坐着躺着都是人,他们的锅里都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在开饭。 “鞑子镶蓝旗的,大概有四千多人,我在这盯着,你快去报告将军,一定要把消息带到!”杨振说到。 “是!” ...... 阿敏带着镶蓝旗整整走了两个白天一个整夜,途中弄点水和炒面和成团子就是他们的食物,等走到喀喇沁的地界,确认再看不到追兵后,阿敏才让全军歇脚,补充点热食。 “旗主,您慢用!”纳暮肽端过来一碗炒面疙瘩汤,汤里盛着几大坨黑里透红的牛肉。 “你有心了!”阿敏接过来三下五除二西里呼噜吞咽嚼完,身体感觉舒坦多了,又说到:“我可总算是带你们逃出来了!” “是!不过旗主,这南兵是真不会打仗啊,他们既不把城围死,也不奋力登城,好像就等着我们逃走似的?”纳暮肽说道。 “南兵就这么个和弄样,他们的官也和弄,上下里外一同扯谎,事事俱都坏了,只要最好在他们皇帝小儿哪儿好交待就行了。守城的时候不过依仗铳炮死守着城池,也只是凭老底子和天命,有何本领?只要敌人退走就算胜利大捷,进攻的时候胡乱割些人头就能报功,就这就能领赏,那他们还玩命干什么?”阿敏答道。 “那南朝皇帝派人来查验怎么办?”纳暮肽问道。 “听到过那边当夷丁混过饭吃的人说,南兵军中有专门给死人剃头的,验货的人又多是书生,看不得那血腥场面,拿石灰一抹基本差不多就行了,再塞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阿敏说。 “难怪南兵不行,这种事都有...还是咱这边规矩就是规矩好!”纳暮肽说。 “唉!”纳暮肽的话不经意地刺中了阿敏的玻璃心,他想起黄台及给他下了个死命令就恼火,更恼火的是回去后不知情的肯定以为他畏战退缩,他就是长了一百张口也说不清,想到这里,阿敏又不想往辽东走了,还能有别的路吗? 忽然,三声连续而凄厉的海螺号响起,这是遇敌的示警。哨兵前来报告,阿敏立即传令备战,于是金兵们纷纷抛下碗筷,披上盔甲,拿起武器,排成阵列,面对来敌的方向。 对面军阵如墙,长枪如林,打着一面妖异的骷髅旗,正从北边压过来。几个金兵侦骑想靠近些看,都先后被火铳打翻在地。 ... “死兵都换虎枪站到前排,排六个横队,短甲兵排后面和两翼,巴牙喇护军在最后准备冲击。“针对敌人的一字横队阵型,阿敏不假思索的排出专门破横队的猪嘴阵。 “图尔格,汤古代,你们二人各带二百射手上山,从两翼夹击!”二人得令去了。 “这山谷不利于骑兵发挥,纳暮肽,你带六百骑兵找路绕到他们后面,伺机进攻。”纳暮肽也得令去了。 “四千对四千,两边人都差不多,在这么一条狭长山谷搏斗,谁更狠谁才能赢。”阿敏喃喃自语道:“这股子明军是从哪里出来的呢?怎么看样子像是莽古歹说过的那支硬茬明军?不管了,既然遇上了就死磕,活下来再想别的事情。” “传我的将令,只要冲锋号响起,所有人都是有进无退,有逡巡不前者,后队斩前队!”阿敏传下了死命令。 ... “呜!”对方阵中牛角号鸣响,对面加快了脚步冲来,前排的虎枪已经放倒,闪着寒光的钢尖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敌人咄咄逼人的攻势,护国军停下了脚步,队里有新的命令传达下来。 “把敌人放进五十步!” 第3章 死兵之殇 当时大明蒙古后金朝鲜四方,步兵骑兵精锐突击兵铳兵炮兵五大兵种,每家都有,只是叫法和用法不同。但如果要选出后金军中最具代表性的独有军种,非死兵莫属。 死兵多由底层阿哈组成,他们就是被分配到第一线,用肉体承担敌人铳箭,用长枪利刃替己方破阵的。明军的炮火一向猛烈,可想而知面对这样的部队要承担多高的伤亡率。但无论死伤多少,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们是只允许前进的,连左右挪动都不可以,比象棋里的卒还缺乏灵活性。要么他们死,要么敌人死,这就是死兵名字的由来。 这样的部队,没有严格的军纪作为保证是不行的。后金方面先训练他们跳坑,谓之水练,再训练他们跳火塘,谓之火炼。面对宽沟大火逡巡不前的,当场就用蘸水皮鞭打得皮开肉绽,或是揪出一两个羸弱的让众人一起动手活活打死,直到把每个人都训练成听到命令就一往无前赴汤蹈火的杀人机器。除此外,队伍里还有队长负责执行战场军法,队副负责盯着整队人的表现。稍不肯努力向前的回营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绝对没有遗漏的。 恐怖严厉的纪律造就死兵恐怖的战斗力,在辽东很多战场上,只要死兵发力一冲明军卫所兵往往直接崩溃,都不用后面的巴牙喇和骑兵冲阵,后面的兵只要掩杀就行了。蒙古和大明交战多年,未曾取得类似后金的战绩1,就和他们缺乏死兵破阵有关。 手里有不少死兵,阿敏也是信心满满。当然死兵也是种战略资源,折损太多也会让手里的牌变少,但阿敏打算一波流带走对面的明军,然后赶紧走,这里离明境不远,在此久战不利。 ... 走近五十步,后面和两翼的短甲兵开始朝天漫射,有的敢于冲近和明军猎兵对射,前方死兵借着掩护就平端着一丈二的虎枪冲刺过来,被虎枪扎中的人必死无疑,然后死兵就会推着枪杆死命往里推挤压敌阵,如果长枪折断就会右手平端腰刀举在胸前,左手抵住刀把,把整个身子的力量压在刀上死命前进,直到破阵或是被敌方击倒而已。所有阿哈都要经历这一幕,也就是说,掳民和降卒的多数归宿就是死在了戕害自己同胞的战场上。 大多数死兵以为喊着口号走近敌人就会崩溃,可这回冲进五十步敌人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急速射!” 命令传达下来,第一排铳兵马上平端火铳释放。然后鱼贯跑到后面装填。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陈大炮一排排数着退后的铳兵,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铳兵在他急切的眼神里无论多训练有素全是慢动作。 第六排,到我了,陈大炮急不可耐地把炮拖到最前列,直接把火折子插进了火门,火炮极其短暂地沉寂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六十一颗铁蛋冲出炮膛。 陈大炮来不及确认战果,他拖着大炮掉头就往后撤,后面有樊二楞郑义等急吼吼地上来准备发射第二轮。要打得和铳兵一样快,这是将军的命令,所以炮兵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前面还有六排铳兵,陈大炮刚把火药填好就得到了新命令。 “炮兵上实心弹!” 鉴于一百二十步内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敌人,吴开先让铳兵退后,让炮兵延申射击。 ... 金兵后排的巴牙喇兵和骑兵还在被前排死兵和短甲兵肢体不全的全数躺倒而震惊的时候,二十发三斤重的铁弹已经先后呼啸而至,三斤重铁弹的威力可不是一两重的铅弹威力可以比拟的,铅弹只能打穿两个人或是打死一匹马,铁弹打烂四五个人都是小菜,碰到地面弹起来还能继续敲断人和马的腿骨。从对面可以清晰的看见铁弹在金兵丛中冲开的通道,铁弹过后,好似一堵墙的金兵立马变成了梳子形。后金兵中的死兵早已丧胆,他们掉过头就走,金兵督战队二话没有,立即就放箭把前面几个射倒,后面的一看又拖着筛糠的两腿站回队伍里。 阿敏倒吸口凉气,看来莽古歹说还有几支南兵野战是硬茬是真的,这回真得动真格的了。 ... “铳兵,跑步上前一百步再急速射!” “辅兵上前给地下补刀” “炮兵上葡萄弹” “长兵手伴随冲击” 整个大阵都在运动起来,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进,步兵倒是没有什么,炮兵可以麻烦多了,晃晃悠悠地碾过去阵形都要乱了,陈大炮下令八个兵一起抬着大炮前进,这一下就解决了问题。 ... 阿敏现在感觉马上跑才是对的,但直觉又提醒他一跑就会变成溃退,两翼是指望不上了,他们已经被拿着长枪重弩擅长山地作战的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有些明军已经居高临下用弩箭和本阵对射了,也许明军还未用全力。目前就指望纳暮肽带的六百骑兵了。 纳暮肽也不负厚望,在明军打完第一波的时间内就找到山间豁口绕到了明军后方,他们冲到距明军后卫四五百步的地方就开始快速整队,准备对明军发动两面夹击。 “呜!呜!呜!...”号兵尽最大力量吹响号角,纳暮肽领着骑兵大声呐喊着发动了冲锋,这也是在给对面发信号,邀请他们同时冲击。 “巴图鲁们!为了镶蓝战旗,咱们拼了!”阿敏带头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部属纷纷跟上,他们心里虽然恐惧,但也明白溃退就等于死,能不能活就看这一把了!这里面,打断手的,敲断腿的,露肠子的,只要能动的都在前进,甚至一个被铁弹击碎骨盆的金兵,都爬在地下用双手朝前划! “硬上啊!”金兵一起发出绝命的高喊。 第3章 日照三观 “铳兵按原计划冲击” “长炮兵转向换葡萄弹,待敌进五十步射击” “短炮兵待机发射” “长兵手护住炮兵” 吴开先连续下达了命令。 看着高速冲来的骑兵,吴开先叹了口气,关宁骑兵要能像这么不要命的打,何至于建虏如此猖獗。 “咔嚓!”纳暮肽感到马匹一跪,然后就被甩了出去,当即摔了个嘴啃泥,身体翻滚着把周围的铁蒺藜都插到身上,疼得他是满地打滚。其身边的骑兵也一样纷纷摔倒。 就在战兵们作战的时候,辅兵们也没有闲着。在背后和侧翼挖掘陷坑,布设铁蒺藜是他们的常规任务,这些东西对缓步前进的步兵没多少威胁,对高速前进的骑兵威胁就大了,陷阱能折断马腿,四个尖的铁蒺藜能扎入马掌,对摔下马背的骑兵危险也很大。兵器不分贵贱,不起眼的小玩意只要用好了,一样可以给敌人以有效杀伤,吴不止一次和士兵这么说过。 吴将护国军分成两阵,前阵交由蒋文指挥,吴开先留在后阵,他看到金骑在五十步开外纷纷摔倒,及时下达了炮兵开火的命令。 “轰......” 高速冲出的一千二百六十颗葡萄弹如风驰电掣一般,金兵先感觉到被铁弹撕裂的疼痛,再听到隆隆的炮声,刚站起来的纳暮肽被打得稀碎,他身后乱作一团的金兵金马也被打得残肢断臂满天飞,没死透的金兵都在鬼哭狼嚎,在这样凶狠凌厉的铁流面前,任何血肉之躯对冲都是徒劳的。别说八百匹马,就是八百头硕大的暹罗战象冲击,也是白搭。莫雷指挥短炮兵也随后发射,从天而降会爆炸的炮弹吓得马儿乱串奔离,金兵的冲锋已经不能成型了。 眼见金兵铁骑的冲击就在吴军后阵四五十步的地方被阻止,秦良玉看得连连叫好,迫不及待地命令两侧埋伏的白杆兵冲下去发动侧击,川兵埋伏好久了,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胜利的情绪,他们兴奋的大喊着冲下山坡,把铁枪铁矛狠狠地扎进敌人的身体,金兵骑兵来不及掉头就被堵截住,冲不起来的骑兵打阵地战完全不是步兵的对手,他们不是被动地被扎穿,就是被动地被白杆兵的长枪倒钩拖下马来,然后被乱枪戳死。 “白杆兵们下来得太快了!太早了!等我打完这炮啊。”陈大炮以最快速度装好了葡萄弹,再想开炮又发现白杆兵已经快把金骑兵给淹没了,气得跳脚大喊。 吴开先也有同感,这一下炮兵们目标都没了。吴开先只好领着炮兵再向铳兵靠过去。 蒋文对面的金兵也终于溃退了,六轮明军的急速射已经把他们最后一丝前进的冲动打没了,再勇猛顽强的野兽遇到能分经裂骨的铅弹也是白搭,死兵的意志再强也赛不过钢铁。活着的金兵恢复了神智,他们不再敢当杀人机器了,这些人唯一的念头就是掉头跑,分头跑,没命的跑,不顾一切的跑。于是陈大炮们又把葡萄弹换成了铁弹,以射程的优势继续收割。 等炮兵打完两轮,看到后金兵已经完全不成阵列,吴下达了突击的命令,朱武端着刺刀就冲了上去,他特意在铳里留了一颗铅弹,准备把它送给敌人的指挥官,吴将军多次和他们自由兵提过,盯着敌人旗下的大官打,旗越大,敌人的价值也就越大。朱武早就看中目标了,只等目标进入射程。 “砰”,阿敏不敢相信的歪倒,一枚铅弹居然穿透了自己护心镜和三重甲,还把脊柱搅碎,他下半身顿时失去知觉,重重地从马背摔到地上。 “老憨,这回如你愿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是阿敏留在世上最后的话。 ... 就当剩余的金兵要冲出谷口时,忽然一彪骑兵正对着己方反冲击过来,他们都排成横队,平端着骑枪,借着高速马匹的冲力毫不费力地撞翻敌人,或是把枪尖扎进敌人的身体里,金兵的马刀比明军骑枪短一大截,两马一交错歪倒的每每是金兵,明骑兵排的又是横队,一柄马刀要面对两柄骑枪,躲过一波后面还有一波,不输才怪。 卢督师手下有四千骑兵,冲进谷口的越来愈多,残余金兵都破了胆,根本没得打;秦将军四千伏兵对六百左右骑兵,两边都是多打少,没有悬念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三军分波次的出来也是吴的建议,如果一万八千人一起出来恐怕阿敏会掉头就跑,让他以为势均力敌就好完成包围了。 ...... 战后清点,金兵一共遗尸三千五百四十七具,俘虏了跪地求饶的金兵一百一十七人,除少量兵从两侧山脊逃走外基本全歼,缴获镶蓝旗旗主旗一面,甲喇旗六面,牛录旗三十面,打断脊梁奄奄一息的阿敏也被从尸体中翻找出来,绑在大车上准备献虏。此役还缴获银两二十四万两,金银珠宝十五箱,这个按照先前卢象升的意见三军分了。其它粮米甲帐军器都丢在地上没人管,白师爷一向精打细算,见了赶紧通知辅兵把铜制器具都先搜集起来,连铜扣子都不要放过,其他的放在大车上都带回去,放不下炮车弹药车上也可以放一些。 如何处理建虏尸首三将军简单讨论了一下,最后的统一意见是首级太沉,割了左耳朵带回就行,其他的都在原地堆成京观,以纪念这次遭遇战的胜利。 ...... 兵士们堆砌完后已是中午,监军高起潜看到阳光照射到三个方圆三丈高五六丈的庞大京观的壮美盛况,兴奋地大叫道:“卢督师,秦将军,吴将军,三位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好太痛快了,我要把这盛况描绘下来,送到皇上面前给三位表功!皇上这次都可以上太庙祝捷了!”上次广渠门一战后,高起潜目睹盛况但苦于语言表现力不够,在皇上面前不够露脸,于是就自费高价聘请了几个西洋画师1随军,今日终于都用上了,高特地言明,要把战役全过程画下来,他要一张张讲给皇上听! 第4章 自给自足 在营啸谷破交战结束后,三军所携二十天行粮1即将耗尽,即使加上缴获的十三万斤粮食也只够两三天之用,故三将已经打算班师了,恰逢杨振李昂发现了敌人。 众人最初的想法是三军齐出,向敌人碾压过去。但吴开先建议说我们三军一起出动人数远大于敌人,敌人战心不足,受挫后容易溃逃而出,达不成歼灭的效果。我军派出与敌人人数相仿的人先去黏住敌人,待敌与我鏖战时,秦将军从敌两翼包围,卢督师率骑兵封堵其退路,这样可能战果更佳。卢秦两位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就此行事。三军也是配合得当将镶蓝半旗全歼。 一路上三将并肩而行,卢吴二人畅谈军事,秦良玉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卢象升看秦面皮薄就帮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那就是秦早见护国军火器犀利,无坚不摧,而自己的白杆兵虽勇猛但已经落后于时代,因此早就有了照护国军模式建军的想法,但她也知道护国军自己的火铳火炮都宝贝得紧,也没有多余的分给白杆兵,因此很为难。 吴笑着说:“卢督师,秦将军,千万别为此为难,我军铳炮是暂时有点不够,但既然秦将军需要,我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样,我先派李达开领八百铳兵二百炮兵还有四门短炮四门长炮到秦将军那边,先作为教导队教习火器,等五行堡的火铳到了优先供应秦将军的队伍,这样在半年之内秦将军麾下就会有四千铳兵,战力便与我军相仿。至于火炮我再想办法安排。” 秦良玉听到吴开先这么慷慨简直喜出望外,连连向吴开先道谢。吴笑道不必了,秦将军忠义天下闻名,劳苦功高,白杆兵自万历援朝起就为国家赴汤蹈火,威名赫赫,是我小辈一生的敬仰,能为将军和麾下尽一点绵薄之力是我的荣耀,将来战场上还要相互鼎立协助,帮助将军就是帮助我自己,所以秦将军万勿客气。卢象升在一旁听了也大赞。李达开部就此划入白杆兵建制,为安定其心,吴还特地给每人发了三两安置银。 三军回程进入大明地界,有特使来向卢象升传达兵部指令,卢象升接令后对秦吴说:兵部有意让东征军团充当战略预备队,先安排驻守遵化、迁西、迁安三城,希望三军利用闲置土地开展生产,随时听候调遣。卢生怕二将不明白,又解释说兵部的意思是最好能自行解决军饷军粮的问题,尽量少向朝廷伸手,至于在驻地怎么干朝廷一般不会干涉。吴秦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反正手里还有银子心里有底。于是吴申请去了最北的遵化,秦选择去了最靠近山海关的迁安,卢便在中间的迁西坐镇。 ...... 在送别李达开部以后,吴开先率部来到遵化。吴远远就看到一行人在十里长亭处守候,吴一看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永平府的老相识兵备副使郑国昌。两人见面很高兴,一路并肩而行。 吴问:“郑守备何以到此?” 郑国昌说:“我调任遵化兵备使了,特来配合将军的工作。” 吴说:“好啊!恭喜郑兵备荣升啊!有郑兵备协助遵化必会欣欣向荣。既然您先到遵化,请问城中情况如何?” 郑说:“这个...将军先有点心理准备吧。一言以蔽之,可谓‘空无一人城,一片瓦砾堆.’就这样,兵部还希望我们自给自足,未来的路有些难啊!” 吴一听也是心忧,只得安慰道:“郑兵备勿慌,遵化城里有房,城外有地,山上有矿,只是缺人。我军目前有战利品十四万二千两银子和一些粮食和马肉,咱们还有储备,开春了可以让兵士把地先种上,再召人过来种地开矿情况慢慢就会好起来。” 郑说:“好吧,一切有赖将军您了。至于人我已经把永平城里原来将军带过来的难民安置到遵化了,另外还带来一批永平府和沿路没地的平民,总计有一千八百六十四人个壮劳力,我已将遵化近郊的熟地按每人十亩的标准分了下去,没有牛也只能种这么多,约定以十税一的比例交粮。就这样城外还有九成土地撂荒。” 吴说:“郑守备考虑得周全,十税一有好处他们才肯来。人来了就好,至于秋收之前他们的生活可以先从库银中支取。” 郑说:“这个...在下已经安排了将军不必费心。”吴是事后才知道,郑是将祖产变卖了加借贷凑了一万两银子,以此让难民安心安置的。吴非常感动,后暗中将祖产赎回并将欠款还清,当然这是后话。 到遵化后不久,升迁令也下来了,吴开先因为功勋卓着跳过副将直升总兵,其下众将各升一级,孙云球莫雷因击伤敌酋升两级,皇上又特地拨发赏功银人手一两,大家都很高兴。护国军修缮民房,搭建军营,采办粮食不提,吴又派人到京津地区招募铁匠锔匠,准备重开遵化铁矿。吴又特地召开表彰大会,对朱武、杨振、李昂、孙云球等功勋卓着人员每人授予三两重银碗一个,碗上刻上了缘由、地点时间等,功劳次一等授予二两杯,受奖者有郑国昌、莫雷、陈大炮等,普通士兵每人授予一两银盏一个,以勉励他们在己巳之变中为国做出的贡献,会后还呼吁每个人都把亲朋戚友接到遵化来,保证给每个壮劳力十亩土地耕种,只用交十分之一的税粮,能种拿更多的地都可以,到遵化的盘缠全给报销,而且每个劳力还给三两安置银子。 吴原以为如此优惠条件农民会纷至沓来,结果到了月底有准信的才不到两千,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大家都听说遵化原居民被杀掳一空的事,怕来了也会步其后尘,因此有地有产业的都不愿意来此,只有一些胆肥加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佃户贫农来了。 眼看三月就要播种,遵化城外七八成土地就要撂荒,士兵们还要操练修砌兵营挖垒筑堡,也分不出多少人种地,吴开先和郑国昌都急得要命。一问迁西迁安都是一样的情况,吴于是向徐光启和远在五行堡的宋应星方以智薄珏等人写信求援,问他们有什么好办法。 第4章 娘娘庙山 天启十年(1630)二月二十七日,遵化。 正当护国军上下为重建忙活时,有兵士带得十六难民至,难民自称是京郊良乡居民,为鞑子掳去口外,有幸趁夜逃脱,吴开先仔细盘问知其言不虚,于是给一人发了十斤炒面一两银子,让人将他们带往丰润,那里有朝廷专设的难民营。掳民千恩万谢,临行又道西北五十里处有一娘娘庙山,山上山下曾发生恶战,有不少明军将士遗体,希望将军能派人前往收拾一下。 吴说既是大明将士遗骸,就该速去收拾。送走掳民后,他马上亲率五百战兵,一千辅兵前往。 大军兼程而行,下午抵达娘娘庙山,果见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吴命战兵四方警戒,一部分辅兵择地扎营,其他人掘大坑将尸体集中埋葬,之后再仔细打扫战场,能用之物都要带走。 少顷,有兵来报找到一穿红色官衣之人,身中四箭而死,袖上有“生无以救国难,尤为厉鬼以击贼”血书。吴甚怜之,乃命为其单掘一坑,并立大石于前以记之。 一个时辰后,辅兵来报战场遗尸共七千三百九十一具已全部入土,另外战场遗物仅有一些断刀残弓之类,再就是一些铁制虎蹲炮,其它有价值的铜器很少,似乎之前有人捡拾过,有些遗体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吴颇觉疑惑,说此事不像金兵所为,因为他们长途跋涉,所取之物以金银细软为第一,次为粮秣,像铳炮之类大而沉之物普通士卒并不喜欢,往往弃之不理,故此事必有他人所为,但天色已晚,不便详查。乃命士卒先用石灰水仔细净手,再埋锅造饭休息,待明日再说。 当夜北风凌冽,行军劳顿,吴于帐内处理公务时忽然一阵困意袭来,不觉伏案入睡,梦中依稀见到一红衣官领一旅新募之军于雪夜誓师出发,与金兵战于遵化城外,力有不支退往娘娘庙山,后金兵大至,将其团团包围,红衣官劝左右劝其由间道逃往山中,由他们开路。红衣官凛然言道此国家危难之际,我岂可贪生怕死,今日敌兵云集,正好奋勇杀敌,杀得一虏即为黎民除却一害也。说毕乃手持宝剑纵马冲向敌阵,官兵感其忠义,皆山呼杀虏,振臂向前,后全数阵亡,无一降者...... 之后吴又梦见红衣官员前来拜谒,自称姓刘名之纶,官居兵部右侍郎,特来拜谢将军为全军收敛尸骸,又言所部遗落甲帐军器多为山匪携往西北四十里之逃军山中,说毕向吴深鞠一躬,乃化为一阵青烟飘散而去。 吴从梦中醒来,取过地图一看,果见西北有一名为逃军山者。吴乃命五更造饭,天明启程。临行前又往刘之纶葬处,于大石上写下“兵部右侍郎刘之纶为国捐躯处”,三鞠躬而去。 大军行至逃军山下,山匪远远望见,乃于山道狭窄险峻处凭垒而守,以鸟铳不断向山下轰击,吴命陈大炮以两门长炮轰之,陈试射首炮稍高,次炮即将寨门摧毁,吴又命以短炮抛射轰炸,匪众哪里经受得住,纷纷向后逃窜,又尽被火铳击毙,余者见势不妙,乃竖起降旗。吴命其高举双手,走下山来。匪众三三两两鱼贯而出,计有一百零六人,吴命士卒将其紧缚看管。 吴军搜查山寨,得大小铜制铳炮四十七尊,火药二十三桶,铅子铅饼十一桶,其余甲帐军器亦有不少,另有银六百三十两,粮食近三十石,又于寨内找到民女二十一人。吴命尽携下山,命士兵将山寨尽焚之,将贼众据守之口炸毁,以免再为贼人占据。 吴下山审问众匪,众匪说他们原是援辽官军,部队被打散后,他们见建虏势大,归队迟早也是阵亡,又怕回乡受罚,只得于此落草。寨中所藏军器乃取之于战场,准备待日后变卖,换取银钱粮食,求将军看在曾同为袍泽份上网开一面。 吴唤得民女至,问匪中可有无辜者?民女皆含恨摇头。吴于是怒斥众匪曰尔等既为军人又贪生怕死,脱队成匪为祸乡里,又不念袍泽之情,替手足安葬,任其曝尸荒野,遭野兽啃咬,罪责难逃,单依军法即当杀,遑论国法。乃命手尚未沾血之新兵上前练胆。蒋文让新兵取战兵刺刀上前将匪众尽皆挑死,之后将匪尸埋于山下,命文书勒石记之。 吴又语于民女曰,此兵荒马乱之际,汝等乡亲不知避祸何处,如径直回乡恐生祸端,不如随军先回遵化,择一大院集体住之,平日可为大军洗刷缝补,制衣补甲,军中自有月钱发放。待平静后再慢慢与父老联系不迟,若有变故军中亦有安置,不必担忧。民女感恩拜谢,皆云愿听将军安排。 回军途中蒋文来问将军何以知匪徒所在乎?吴便将刘之纶托梦一事告之,蒋闻之惊愕不已,良久才道人死果真有灵乎?吴曰寻常人必无,唯忠义之士乃有也。 ...... 通过此次剿匪,护国军又找到了一条既能拓展财路,又能锻炼队伍的好办法,从此便由众将等不断带着战辅兵四处出击,将遵化周边的大小匪帮围剿干净,还人民一片净土,又将各处战场遗留兵器收拾回来重新冶炼或是装备部队,还可以缴获银粮,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后来吴将此法告诉卢象升和秦良玉,他们也争相效仿,渐渐三军驻地成为九边1首善之区,当然这是后话。 将所得铜制铳炮交给孙云球莫雷后,吴也提出了自己想法,他认为长炮四百五十斤还是太重,在部队长距离机动时还是容易拖后腿,希望二人能设计制造出更轻而威力不减的火炮来,于是孙莫二人又开始日以继夜的研发中。 第4章 孙王之争 天启十年三月一日,京师紫禁城文华殿。 这是第二次进宫,吴开先就没那么拘谨了,他和卢象升秦良玉进入主殿的时候,兵部的王在晋、徐光启和孙承宗都在等着了,几人相见施礼后,天启帝也到了。 一见三将,天启帝先开心笑道:“三位将军仗打得好啊!一战歼敌近四千,击毙敌大酋一人。真是可喜可贺啊!若能多打几次这样的仗,何愁建虏不灭乎?”,听罢大笑,众人也笑。之后卢秦表示这都是吴将军规划得当,部队战斗力强,首功非吴将军莫属。 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到:“两位将军过谦了,吴某愧不敢当。每战皆是卢督师调度有方,秦将军如中流砥柱,我部之功忝陪末座。此战我军与建虏镶蓝旗陷入苦战,正是秦将军及时护住我军两翼和后路,卢督师又远途奔袭封堵敌人退路,加上战地狭窄,敌人进退失据,故有此胜。每战是三军合作之力,吴某岂敢贪功.” 天启道:“三位都不必谦虚,三位都是朝廷柱石,朕之肱股。朕已将公侯之位虚席以待,希望三位再接再厉,早破建虏。” 天启又让取出三幅大型画作,说道:“有人建议朕上太庙祝捷或是在京城游行庆功,朕以为此番建虏入寇,敌我整体战损比还是有些悬殊,不宜大张旗鼓张扬宣传,因此只是把敌酋尸首、俘虏、敌人旗帜和割取的耳朵给了诸藩观看。朕已经命人把广渠门之战,迁安之战,风暴谷之战和京观谷之战制成画作了,来日要放在武英殿上给三位表功!”说罢天启帝让中官取出四幅画供众人观看。 吴只见画作精良,画工细致,细节栩栩如生,让人惊艳,突心生一计。而卢秦等知一进武英殿便是要封侯伯之位,深感皇帝厚望之重,连忙行礼谢恩,吴见二人如此连忙跟从。天启道不必多礼,三位爱卿快坐,此番有要事相商。 待卢等坐定,天启帝说:“鉴于东虏日益猖獗,关宁方面想重修大凌河堡和右屯,作为大军进讨的前进基地,请问三位怎么看?” 卢象升知孙为蓟辽督师,便问道:“请问孙阁老,大凌河右屯离辽沈尚远,是否还需收复广宁?” 孙承宗道:“正是,待两城稳固后,自当再取广宁。”王在晋听罢哼了一声。 卢象升又道:“那么请问阁老,进讨大军何在?” 孙承宗说:“正想派在座卢督师及二位将军前往。” 卢象升道:“阁老恕我冒昧,如果我三军有能与建虏主力决战之力,建虏进扰京畿时就打了,何必等到进占广宁之后?如果贸然出击,恐怕又要步刘之纶后尘。” 孙承宗脸色稍变,王在晋见之道:“从大凌河到三岔河现在为明金弃地,进占守之易如反掌,也容易提振朝野士气,但其实伤不到建虏根本,徒赚虚名尔。建虏懈怠不来还好,若建虏大举来攻必被围孤城,若如此悔之晚矣。我和卢督师意见相近,认为无平辽之力不足以占广宁。目前我朝敢与建虏野战兵力合计也就三万人不到,建虏稍事动员便有十万骑,是以不足以匹敌建虏,当前切不可以采取攻势。” 孙承宗道:“我也知道不足以野地浪战,只是先占据两城,待关内兵练成再进击。” 王在晋反驳道:“我朝在距沈阳十日之地修葺城郭,厉兵秣马,建虏怎会坐视?如果其出动大军围攻,我军救是不救?若去救则正中圈套,不去救又会坐视守城官兵沦亡。” 孙承宗道:“关内调集大军全力相救,未必不能救之。” 王在晋怒道:“战阵之事哪有未必?贸然筑城进击,一万守军,两万野战主力一战而亡。皇上还有何家当锉建虏兵锋?” 孙承宗也大声道:“国家重金养军正是要其奋力击贼,若总龟缩关内,几时能灭虏?” 王在晋更怒道:“灭虏灭虏,现在哪有灭虏之力?战阵不是凭血气之勇就能成功之事,朝廷今日好不容易攒下三万可战之兵,绝不能再白白送掉!” 徐光启一看又吵起来了赶紧打圆场,天启说:“两位莫要再争执不休,请稍歇,朕要问问秦将军和吴将军什么意见。两位将军,今天请务必直抒胸臆,千万不要有顾虑。”说罢天启先瞅向吴开先。 吴开先于是说:“前番建虏入关,心知难以久占关内之地,其劫掠人口财物还在其次,主要目的是寻歼我朝能战之军,多杀伤我朝有生力量,如此多次往复,直到我朝无力最后分崩离析,有如蒙古灭金之战略。其在关内时,我等以坚城山地为依托,避实击虚,尚可一战。如果敌围大凌河或右屯打援,布下罗网以待我等,辽西走廊狭窄,大军难以匿踪,战场尽被建虏窥探,岂不正中敌人彀1中?如果我是黄台及,可用两万人围城不攻,十万人屯田打援,就算我等拼死一战,双方死伤相当,他还有七八万兵马,以此再进攻我朝将如入无人之境!” 等吴言毕,秦良玉接着说:“吴将军此言不虚,关宁军战兵万余,卢督师麾下我等共两万人,如全覆灭,建虏足以南下逐鹿。不要说新筑城,就是黄台及现在在广宁屯种,围住锦州打援,也是一样的后果。趁他还没有动作,不如先把关外四城撤回,在山海关坚守即可。” 吴接着说:“秦将军不愧是老成谋国之言,关外城池只宜做预警之所,建虏如至关门,可以从卢龙道无终道前出攻击其粮道,也可以渡海攻击海州辽沈。建虏行程太长而来不及回防,如此我方由被动变主动也!” 天启道:“若建虏打破关门如何是好?” 吴说:“山海关城防坚固,地势险要,经营已久,建虏出全军之力才可破关,关内还有抚宁永平蓟州三河等重镇,可以就地组织防御,节节抵抗,届时我军渡海出击辽沈,建虏首尾不能相顾,可获大胜!” 孙承宗道:“建虏不在抚宁永平蓟州停留而直取北京,又当如何?” 吴说:“阁老明鉴,京师城防坚固,建虏无大炮不敢攻城,只需京营悉心防守,勤王军在外击其薄弱即可无忧。建虏离辽沈越远越对我渡海大军有利,我军胜算更大。” 孙承宗道:“建虏再次兵薄北京城下,只怕...” 天启帝道:“老师无需过虑。请问卢督师意下如何?” 卢象升说:“臣与秦吴两位将军意见相近,此时不是主力决战之时,我军适宜收敛兵力。” 天启帝道:“既然沙场宿将皆如是说,朕已知之,满经略刘侍郎....唉!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看来阁老督师,筑城之事先暂缓可否?” 孙承宗道:“全凭圣上裁决!” 天启帝又命取出一叠纸道:“我大明之敌,不是全在关外啊!这是行人司马懋才讲述他老家延安府情况的信件,我让人抄成多份了,今天请大家都读一读看看。” 第4章 陕民迁台 中使逐个给众人发下抄本,吴开先只见马懋才在信中如此写道: “臣下把差事了结后,回程途经老家延安府。延安从去年至今一年多没有下雨,草木全都枯焦了,去年八九月间,民间争相采摘山间蓬草食用,其果实像糠皮,其味道苦又涩,吃了仅仅可以续命而不死;到十月后,蓬草都吃完了,就剥树皮吃,就榆树稍强点,再掺入其它树皮食用,也可以续命慢点死。到年尾树皮也吃光了,就挖山中特殊的石头吃,石头名为青叶,味道腥而腻,稍微吃点就有饱腹感,但没几天就会腹胀而死。 最可怜的要属安塞城西,有一个粪池,每天早上必有两三个婴儿被扔到里面,有哭泣的,有叫喊的,有呼唤父母名字的 于是死者尸骨累积,臭气熏天,县城外边挖了几个坑,每个坑能埋数百人,用来埋葬尸体,我路过的时候已经填满了三个坑;而远处来不及埋葬的不知还有多少。小县城是这样,大县城可想而知;一处是这样,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建国初年每十户人家编成甲的单位,十个甲编成里的单位,今天户口萧条,里甲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如果一户只剩下一两个人,他们也要缴纳一户的钱粮;一甲里只剩下一两户,这一两户就得负担一甲十户的钱粮;以此类推,一里一县都是这样。于是人民只好报怨逃亡,流落他乡。他们既丢失了固定资产,也把盘缠耗尽了,又回不去家乡,更不会自杀,就一定会去做贼了。 被抓获那些贼说,不做贼饿死,做贼被杀死,不如去做贼,至少死之前还能吃两顿饱饭... ....” 看完此信,吴开先觉得心头堵得慌,再偷偷看其他人都是沉重的表情,秦良玉眼圈红红的,卢象升滴滴热泪落在纸上,徐光启更是在低声啜泣。 天启帝看向吴开先,吴立刻说到:“臣驻地有粮有地正缺人,请皇上批准我立即带兵去延安府把还活着的人都带出来,延安府的岁入就转到遵化好了。” 天启道:“吴将军不必着急,陕西连年大旱,甘陕总督杨鹤正愁饥民无地安置,朕已让他派人送三万饥民至三位将军驻地实边,应该本月中就能陆续抵达。吴将军无需亲力亲为,只需等待安置即可。” 吴道:“皇上调配得当,一举两得,实乃百姓之福。” 天启道:“我只是提个想法,都是户部兵部具体在办理。另外还有一件大事,还需要大家来议一议。”说罢看向王在晋。 王在晋说:“此番建虏入寇,前后云集京师的勤王军有二十万人,徐大人和我去检阅过多次,虽有部分勇悍之士,亦有不少不习战阵之民,还有一些奸狡混禄之徒。除战殁外,徐大人选走三万勇悍之士在保定昌平练兵,又发放路费遣送五万不堪之徒回籍,留下四万精壮之人作为班军,拟修筑从洛阳到京师的重要兵站城堡,按洛阳敖仓堡形制建造,平时用来屯粮练兵,若东西虏再入寇则作为兵粮转运之所。此事由袁可立大人主持,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卢象升赞道:“此举甚好。想我等北上勤王之际,一路赖沿途州县补给,大州尚可,小县何以接济万军,因此时而断粮,况且还有送走一军,又来一军之地,以至于军乏粮,县无力,双双困苦不堪...如能建立兵站,州县只需供应兵站,兵站只需供应军队,州县军队互不相扰,如此省却两方很多麻烦,确是一招好棋!” 秦良玉道:“如此甚好,无论是北上抗虏还是南下平乱,都有一条便捷通道可走,可食可驻兵,便利通达。” 吴也说甚好,只是不知此四万人粮饷及筑堡费用从何处来。 王在晋说:“兵部拟回撤关宁东江部分兵力,以此充实内地。” 孙承宗有些怨气对天启说道:“既然要裁撤关宁驻军,我这个蓟辽督师也形同虚设了。不如此事就先把我裁撤了,请皇上恩准为臣回高阳老家。” 没等王在晋回答,天启就道:“老师勿急,朕另有安排。福建巡抚熊文灿说台湾可耕之地不下百万亩,可养十万众,雨水又充足,只是缺人耕种。我想甘陕旱灾频仍,种下一斗收不足一成,如此百姓无法自救,只能依赖救济,不如弃地,移民至台湾。移得一民便多一纳税良民,甘陕少一胁从之贼。从甘陕经河南至汉口上船,沿途需要设置粥厂居留之所车马窝棚,颇为繁琐,朕想请老师代为总理之。老师勿要嫌其细微琐碎,自古流民终成大患倾覆朝廷亦屡见不鲜,如老师讲书曾言及赤眉绿林瓦岗之事。请老师以国家社稷为重,任移民总理,千万勿要推辞。” 孙承宗虽然最想边关克敌立功,但见天启言辞恳切,也心知此事亦是重担,不能任由小民无粮聚众起事,于是也就答应了。 天启大喜道:“今日议事先到此为止,请吴将军暂且留下,其余诸位请各自按决议行事。” 第4章 发动黎民 待众人离开后,天启帝曰:“请吴将军陪我到御花园走一走聊一聊,咱们君臣二人边走边讲。”吴于是跟在天启后面亦步亦趋,天启转头笑道:“将军勿要拘谨,请与朕并肩而行。”吴乃敢上前一步。 天启帝先问道:“吴将军用铜铸炮为何不直接让到地方处理,而是用银钱购买呢?” 吴回答到:“臣也知可以将征铜交给地方处理,但此事事出突然,有司既不知道应在哪项钱粮种开支,也不知道后日怎样报销核算,只知道延误了就会耽误军机,他们不敢拖延,只能分派到民间。民间岂有余铜,只能上缴铜器制钱相抵,摊派一般没有补偿,久之导致民不堪命,怨声四起。臣想与其使民倒悬,还不如直接以钱购买,虽耗去一些粮饷,但买卖公平而不惊扰民间,总归还是更好些。” 天启帝说到:“还是吴将军爱惜百姓,考虑周到,其他统兵将佐都能有吴将军一半觉悟就好了......朕将宫中铜器搜罗了一些,总计约有四千斤,之后会差专人送到遵化。应该能解将军的一时之忧了吧。” 吴连声称是,天启帝又道:“王尚书尝言,建虏地处辽东,背山负海,易守难攻,以骑兵守广宁便可保辽沈无忧,有似百二秦关。听朝鲜使臣所言关外不像内地旱灾频仍,朕以为任其在关外屯粮练兵为患中国将一年胜似一年......既然正兵练成尚待时日,将军可有出奇之招?” 吴胸有成竹道:“臣以为建虏地处辽东,朝廷目前力有不逮,一时鞭长莫及,然可以先打击其盟友蒙古诸部,不啻于断建虏一臂;另建虏凭骑兵称雄,但短于水军,我军若在昌黎乐亭择一地筑港练水军,平日可窥海盖复金虚实,若有机可乘可深入其必救之处,正可出奇。” 天启曰:“天津自有良港码头,何必另择一地?” 吴道:“天津港离关防要地路程稍远,易失战机,况且商船进出繁忙,若有建虏细作窥探,恐后金以逸待劳。新建军港可出其不意也。” 天启曰:“如此甚得朕心,将军可有建港合适人选?” 吴说:“臣部徐海龙守备祖上乃山东水师,熟悉水军作战,正可用之。昌黎县令左应选能干知兵,正可相助。” 天启曰:“如此甚好,朕会着兵部户部工部商议此事,调集战船班军相助。朕还能为将军做些什么吗?” 吴说:“我军要挑一个好地形配一个好阵型加上敌人的无知才能打烂建虏,主要原因还是火铳射速射程不够。” 二人已来到御花园,天启道:“朕已将宋方薄等大才及一众工匠技师调至京城,你部所需火铳正在恭王厂加紧制造,一会就有徐侍郎带你过去察看。上次听你说铳如果快且远足以制骑兵,朕有一铳可击甚远,只是上弹耗时亦长,将军不妨拿来试试。” 说罢中使捧来一长匣,天启取出铳交给吴开先。吴只见此铳类似军中所用铳,只是更为精良,特殊之处是铳孔成六角形,弹丸亦是。天启悉心指导吴一点点将弹丸敲入,再命其射击二百步处目标,吴一铳射出,所瞄准远处松树末梢应声而落。 吴惊曰:“我军中以鹿皮包裹弹丸才可以精准远射,然最多不过百二三十步。此铳不用皮裹,能击出如此之远,还能如此之准,真乃巧夺天工也。我原以为薄钰公子制铳水平天下第一,制此铳者看来还在其上,是何人也?” 天启眼光一闪,说:“此是朕亲手所制。朕从小喜好机巧匠艺,与宋应星等一番交流后,无事便在宫中以制铳自娱。此亦是仿造西洋图样,此铳能击远应与六角弹丸在膛内挤压旋转有关,但装弹特慢又是其弊,无法两全其美,朕还要和三位智士多研究研究。另外朕制铳之事将军切勿透露,以免言官抨击朕玩物丧志。将军既然觉得此铳尚可,可将其发给军中善射之士,如能击毙鞑虏,也不负了朕制铳之意。” 吴开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该把此良铳交给谁,立即道:“臣谨记皇上所言。臣军中有一猎兵朱武,因善射擢升为战兵,击伤阿敏即为此人手笔,臣就将此铳交给他使用,必能一展此铳所长。” 天启笑道,甚好甚好,有机会带他来见见朕,朕要亲自奖励他。吴称诺答应了。 天启又道:“听卢督师秦总兵说吴将军多有巧智,吴将军觉得今日所议如何?” 吴道:“皇上和诸位大人所议正中要害,只要一项项细细落实,必对治平大有裨益,臣何敢置喙。” 天启帝道:“今日你我君臣推心置腹,吴将军有话不妨直言。” 吴道:“臣听说后金全国称入寇为强西边,因每次获利颇丰,故人人争相前往,贷款买马骡携妻子仆从前往者比比皆是。臣觉得后金以利相诱已然发动全民参与南侵,故战力绵绵不绝;而我朝仅有皇上和朝堂文武诸臣在努力相抗,黎民百姓尚未发动起来。我朝百姓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已久矣。其实百姓是天下最大的一股力量,如果抱必死之心,人人持耒镢而战,后金兵即使再膨胀十倍百倍也只会有来无回。” 天启帝道:“吴将军此言发人深省,你可有具体唤醒民众的方法吗?” 吴道:“臣方才见西洋画张张画得维妙维肖,正可好好利用一番。臣窃以为一边可让画师将固安、良乡、张家湾被屠戮一空的惨状和原因细细绘出,另又将昌黎县城如何距后金大军于城外的成功处画出,再制作多份摹本,在大小城市巡回展出。无需教育提点,百姓观画后两相对照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为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会自发集资筑高墙、挖深池、自制铳炮对付敌人。如此不费朝廷钱粮兵马,国内诸城寨日新月异,后金再入寇处处磕碎獠牙。岂不是一本万利之举哉?” 天启帝听赞道:“诸臣建言多是泛泛而谈,吴将军所言每每能切中要害。我身边有铮臣黄道周迂执清阔,正适合办理此事!他今日正好当值,朕立即让他前来,将军可与他细细交待明白,今日就让他把担子挑起来!” 第4章 军工重地 辞别皇上后,兵部侍郎徐光启陪同吴开先来到王恭厂。王恭厂不愧为国家级军工重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极为严密,每进一道门都要查验身份,即使有徐光启陪同也是一丝不苟。徐解释说为天启六年的大爆炸已查明是后金重金招募死士所为,为避免后金探子再次入内破坏或是窥探军事机密兵部特地加强了防卫。吴道后金无孔不入又无所不用其极,军工重地乃国家命脉所在,正当严密防护,切不可让其再得手。 徐送吴进入车间,宋应星方以智薄珏等已在此等候了,大家熟人相见甚是高兴。宋应星说皇上听说将军等部亟需火铳,年后亲自将我等和大部工匠从五行堡调来京城,食宿家眷均为我等妥善安置,又为我等三人授予兵部主事五品职位,将军和卢督师可以免忧矣。现王恭厂辟为我等制铳之所,又调集能工巧匠相助,生产效率大为提高,现已有成铳两千二百支,月产约在七百支上下。吴甚为高兴。 众人先来到成品车间,方以智取出一支成铳道薄工做成一个巧妙设计,他在铳底加了一个斜面装置,上药装弹后只要将铳托在地上稍磕顿,火药便会自然落入药室,一般可不用再装引药,直接搂火射击即可,如此省却一个环节,能使击铳更快。按西洋钟计算能省五到十秒。吴说甚好甚好,如此五十秒就能击发一次,射速上又再次逼近弓速,建虏优势益发微弱也。 一行人又来到钻孔车间,吴见大批工匠两两成对在此忙碌,宋应星解释说道:“将军知道制铳最难在钻孔,此处之所以安排两人是因为一名工匠得像磨刀师傅一样骑在长条凳上,把铳管毛坯插在铸铁制夹盘中心孔里,用肩膀将夹盘往前顶;另一人操作镟刀钻头,镟刀钻头是在一根细长的苏钢杆前端焊上刀头,其人转动转盘飞快旋转,转盘带动镟刀切削铳管毛坯。再另一人推动下,钻头渐渐前进,进入铳管深处直至贯通。此法制造迅速,两高级工匠两个时辰可钻通一根。” 吴惊叹道:“京师真是藏龙卧虎,用此工艺真是突飞猛进也,此是谁人发明?” 宋说此是皇上提议的。 吴感慨道:“方才我见皇帝制铳,能射甚远又甚准;这个快速钻铳法也是皇上想出来的。皇上才智真是天下无双!” 宋说:“确实啊。我听说皇上之前制作的水力驱动摆设机巧无双,让太监拿到宫外售卖一千两不还价,少顷就有人买走。皇上于是散朝后就在宫中制作,所得银两就全作为九边军费了,他自己不用一分,连内袍破损了也仅是打个补丁了事。只是他现在不做摆件了,总在琢磨如何让铳打得又快又远,有事没事常来和我等讨论,言谈之间感觉皇上远超我等,真是世不二出的才智卓绝之人!” 此刻吴才知道,东征前发下来的军饷是怎么来的了,皇帝不知要为这银子度过多少不眠之夜,难怪两次见皇上都觉得他眼里都有疲倦之色,想到这里吴不禁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楚。想到皇上能亲手为三军打造优良军器,吴也颇为心喜。 众人又来到防锈车间,宋解释道火铳容易生锈,锈蚀后就影响性能,方工创造了一种巧妙实用的防锈工艺,即在火炉里铺上一层烟煤,控制好适当的温度,把铳管放在烟煤上经过加热烟熏,再反复用皮油在表面及内部擦拭,使得铳管内外形成一层黝黑铮亮的保护层,从而达到防锈要求。吴说如此甚好甚好,军中士兵多用油脂防锈,颇为费力,如此则省却不少工夫,黑色铳管还易于隐蔽,真是一举两得。 宋应星知每人皆有任务在身,便请方薄自去忙碌,两人于是向吴告辞。宋又带吴来到制弹车间,这里有不少女工在此忙碌,宋解释道陈大炮义妹红梅是此车间负责人,她想出一种整体包裹方法,即把浸透油的宣纸卷成筒,扎紧,一头倒入火药,一头放入铅弹,再两端扎紧,这样就是一条定装火药,用的时候,咬开药管,倒入火药,再咬开弹管,放入铅弹,再把纸筒卷成团塞入铳管,一气呵成。红梅还发明了定装弹肩带,一条子弹插入其中,扎紧便不会晃动,一条肩带可装六十发子弹,两条便是一百二十发,取用方便快捷。吴道如此甚好,统一形制也能加快铳速。 宋应星最后带吴来到仓库,里面摆满了下有支架上有小管的粗大铁桶,吴问这是什么武器?送说这并非武器,乃是火炉,此炉分三层,顶层是煮东西吃的锅,中间层是放柴火的炉灶,下面是落炉灰和进空气的地方,旁边的小管是烟囱。这种炉最大的好处是不怕风吹,其次烧饭快,能让兵士们到哪里都能吃口热的,然后是容量大,一口锅能做五十个人的饭。吴说这个好,要是总吃炒面光头饼就凉水太容易生病了,好汉顶不住三泡稀,造成非战斗减员,冷天里士兵能吃口热的比什么都强!这个发明真是太贴心了,是您老创造的把?宋点头说是,吴说以后就管这炉叫宋式炉得了,让士兵吃热饭时能想起您这位贴心人。 吴说我部新得一人曰孙云球,该人制铳炮也颇有才华,我回遵化后让他和莫雷过来交流学习,交换两边成手,让这边也能制炮,那边也可制铳,加上五行堡和敖仓堡,四个工坊一起努力,争取全军早日皆换装新铳炮,给建虏痛击,岂不更好?宋连说正当如此,吴又问费用事宜,宋说这边有皇上照料,一切费用都有朝廷承担,无需挂怀,只是五行堡和敖仓堡全靠烟厂和皂厂支撑,所得资金有限,制造工艺也是陈旧的,因此生产的铳也有限,吴说无妨,费用我马上派人送过去。 参观完恭王厂,吴说我军刚驻定遵化,正要发展生产,您也知道水利又是重中之重,宋工能否分几个月到我处指导指导。宋应星说这个需要和皇上请假,应当没什么问题。吴说那就好,护国军将士都盼着您去,那我就在遵化恭候大驾。 第4章 高产作物 吴开先走出王恭厂已是黄昏,徐光启已在外久候多时了。徐见吴出来边说将军请随我到寓所走一遭,福建巡抚给我推荐了一个农工能手陈经纶过来,正在我家等待,我想将军正好用得着。吴说好,于是两人便一同前往。徐光启寓所离王恭厂不远,两人步行十分钟也就到了。 “徐大人,我没走错吧,这里就是贵府吗?”吴看到是寻常巷陌里一间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小院,几乎不相信这就是堂堂一品大员,内阁辅臣的府第,于是惊奇地问道。 “这里就是寒舍。”徐似乎看出了吴的疑惑,微笑答道。 “可是,您可是......恕在下冒昧,您不该住更大更气派的房子吗?”吴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区区七尺之身,住那么高大的房子不是浪费嘛。再说,刘禹锡住陋室,杜少陵住茅屋,我有好几间房,比他们要好得多咧。够用就好了。”说罢,徐叩响门环,一个老仆打开门,将二人请进院内。 吴只见徐府乃是一望见底的小院,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里摆满了大筐小筐,不知是什么物件。陈经纶见徐回来连忙上前,徐居中介绍,吴陈寒暄一番后,陈主动说道二位大人忙碌一天必然饿了,我先去给二位弄些吃的来。徐光启笑着让他去了。 徐请吴先坐下,老仆端来茶水。吴之间室内萧然,设施极简,竟如乡下一贫农住所。吴之前到过清河县令朱大典、永城县令孙传庭和卢督师等的寓所,都是简朴平常如农家,想不到徐光启的住所居然比他们还要简陋。 徐屋内唯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墙上悬挂的坤舆万国图,吴见图忽然想到一事,便问徐光启道:“请问阁老,我听说泰西有一埃及国曾造百五十丈巨塔,彼时我国人尚以树为巢刚会用火,请问此事为真否,此国如今又如何?” 徐道:“看来将军不仅战场多巧智,平时也是涉猎甚广啊!此事确有,埃及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为泰西诸国文明之源,我翻译之希腊国欧几里得氏《几何原本》,绝大部分内容便是埃及古人所创。只是该国后来环境恶化,土地沙化,灿烂成就渐埋于漫漫黄沙之中,文明也因此断绝。都说人众能胜天,但天定亦能破人。唉,就怕自万历末年开始的旱灾荼毒不止,我朝也会步了埃及国后尘。”话语间,徐光启眉宇间不觉愁云密布。 吴正欲安慰,陈经纶捧得一箩筐烤得黑糊糊的球状物体进来,用手掰开,请吴用勺食用。吴品尝后觉得此物类似山药,又更沙更香糯,甚是可口。见吴很快吃完,陈又掰开另一种,吴尝出甜味,比刚才的酸咸味更为好吃。 趁徐吴取食之际,陈经纶介绍说甜的名曰番薯,是吕宋岛所产之物,表皮紫色,大小如拳,生熟皆可食用,产量大,一亩轻易达千斤以上,去年福建旱灾,赖有此物度过饥荒;咸的名曰土芋,根圆如鸡蛋,生食有毒,必须熟食,此物耐寒耐旱,莜麦能长的地方就能种植,吴将军所在遵化地区应该更适宜种植此物,产量高于番薯,最多可达一千五百斤。 吴知道北方无论种莜麦或是小麦,亩产只在百斤多,还不到二百斤,南方膏腴之地种水稻也不过二百斤上下。这两种作物居然能达千斤到千五百斤,使得一亩能当五亩用,不由得瞠目结舌。 徐看出了吴的不信,说到:“老夫原也不信,后来居家丁忧时带家人试种后知确实如此,江北有人种了也是差不多的产量。别看这两种作物深埋底下,模样也不起眼,可真要救我大明千万子民,希望可能就在它们身上。” 吴说真能如此全军食用不尽也,此天大的一件好事。吴又问陈经纶如何稼穑,是否需要精细打理多施肥才有此高产量?陈说此二种都是懒庄稼,耕作并不麻烦,不需要时常打理。将军命士卒种下后尽管去忙别的,我自带少量农夫便可照顾周全。 徐补充说陈经纶是特地从福建赶来协助将军的,将军在遵化的农业生产就交给他好了,陈方方面面都是一把好手,必能使得大军饱食,作战无忧。 吴非常高兴,当即握住陈经纶的手说:“此物若成,大军便免去后顾之忧了。您能来真是护国军的福音啊!”吴又说:“徐大人为我军考虑周全真是不易,请受我一拜。” 徐赶紧扶起,说到:“军队本应只管作战,有国家管理后勤。如今国家财源不足,让兵士一手持戈一手握锄,朝廷也是没办法...希望将军先勉强为之,兵部往后会尽可能的改善的。” ...... 次日吴便携陈经纶及其高产良种,还有白师爷在京聘得百余工匠及采购蔬菜和其他作物种子,一行百余人十多辆大车返回遵化。待吴返回遵化后,兵部又传下命令,将昌平密云所练兵给卢秦吴三军都补足到万人,以后就按万人定额征战发饷。 接到兵员的吴开先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新增有生力量,忧的是兵部暂时还是希望吴为这一万人解决生计军饷问题,除去转给五行堡和敖仓堡的一万两外,白师爷报告手上已不到七万两库存了,吴叹气道:“看来又得出去征战了!只可惜建虏还缩回辽东去了。” 第4章 入晋平寇 事实已经多次证明,在一个纷扰复杂的多事之秋,坐等机会往往意味着错失。就像机会来临时你会先得到一个可以抓住的瓶颈,但如若你不及时抓住,再得到时却会是抓不住的瓶身了。 当送往三镇的三万延安府难民半路被劫,押运官全被戕害,行粮悉数被抢的消息传来,明廷上下都震惊了。小民竟反成敌国,帝国内部最危险的信号已经出现,明廷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卢象升督率三军出发平叛!但上面下达的意思并不明确,大意是乱民亦是我之赤子,因缺衣少食而聚众为匪找活路,三军可积极进剿,但能抚则抚,编入军中也可为国效力。 卢象升在晋豫剿匪多年,深知目前官军自己粮草军饷还时时出现问题,哪有多余粮饷进行招抚,而缺少粮饷招抚只能起一时之效,一旦用尽生活无着,降众必叛无疑,招抚便前功尽弃,而叛匪狡猾无信歹毒,将叛匪入军也是弊大于利,因此乱民一旦成匪便要除恶务尽,若心怀怜悯流寇便会如癌毒一般覆盖整个中华大地,直至噬死大明。他一方面将方略写成奏章递上,一方面告诉秦吴二将务必剿杀干净,上头怪罪下来他一人担着。 吴跟随卢剿匪多年,想法基本和卢一致。他还与白师爷讨论得知,目前大明就是从繁荣兴盛期因气候恶化和建虏入侵一下子跌入了人口陷阱,要跳出这个陷阱的唯一办法就是主动把人口降到土地能支撑的水平线下面来,叛匪自然而然就该放在清除名单前列。秦起初不同意剿杀,随着卢吴的不断的做工作和被叛匪制造的惨象触动也渐渐改变了看法。 按兵部的统筹,曹文诏、艾万年、杜文焕三将由陈奇瑜督率清剿陕西境内的匪徒,卢秦吴则在山西清剿,两股力量都将叛匪往两省间驱赶,力图在渡口孔道间击杀叛军主力。接到命令后,卢便率三军下天津采办粮秣,然后经过保定、真定,最后到达山西太原。 接到命令后,吴仅留下马进忠督率一千老兵,两千新兵和两万两五个月饷银留守遵化,徐海龙带一千兵和万两银前往乐亭滦河口建立新港。吴自率七千人前往剿匪,其中有铳兵三千二,炮兵一千八百,辅兵两千,骑兵因数量少故与炮兵合编。此时吴军编制已超过定额一万人,但既然是自筹粮饷,吴便多要了一些,兵部也因无力承担练兵负担而默认了此做法。卢秦二军和吴军类似,故三军各有七八千,总计有两万二千人参与剿匪。 当时在山西的流寇武装主要是王自用统率的三十六营,有二十万众,有蝎子块、闯塌天、摇天动、混天王、老回回等多个山头。山西饥民亦到处蜂起回应,如林县、霍州、赵州、湿州、石楼诸州县,乱民或啸聚山林,或盘踞村镇山寨,与朝廷对抗,官军称之为土贼,后来也与流寇相结合。流寇声势日益壮大,山西百姓惶恐不安,至三军赶到才稍稍放心。 王自用等自恃势大,并未把官军放在眼里,只是各自分兵在晋南泽州一带攻城拔寨,劫掠地方。卢等打探明白后分兵潜进向泽州而来。 第4章 百里长壕 如果说流寇的底层主要是生活无着铤而走险的流民以及被裹挟盲从的民众的话,流寇的中上层早就不是简单的用刀讨生活这么简单,随着部下人数的不断庞大,其首领王自用自然而然生出了逐鹿中原的志向,其部下蝎子块、闯塌天、摇天动、混天王、老回回等也纷纷应和。他们率众从贫瘠的陕北进入相对富庶的山西,就是想利用其资源和表里山河的地理优势,占领自己的根据地割据称王,然后再兴兵征伐,鼎革天下! 此时的流寇已坐拥二十万众,其中由延绥宁夏边军和山西逃军组成的主力有五六万人,俨然已经成为能与明军和满蒙军对抗之第三方势力!只可惜明廷一部分官员和许多不明真相的民众还视他们为一时无着步入歧途的赤子,总想用自己也左支右绌的粮饷将之招抚,双方重归于好;又或是驱狼吞虎,想让他们出关去与建虏死拼,真是妇人之仁!书生之见!他们哪里知道招抚流寇无异于“捧一篑之土以塞溃川,挽一杯之水以浇烈焰”。流寇本性和建虏一样,只有整个大明天下才能填满寇首和敌酋的胃口。 在驱逐泽州参政张光奎率领的五千团练,得知两三万官军前来救援的消息后,王自用将明军坚守的北留墩围而不攻,企图以此吸引官军来救。在北留墩到泽州之间,王自用驱使虏民,在山间低地平原挖掘了一道长达百里,高深各一丈的长壕,然后将主力部队埋伏在长壕南面的山中。王自用打算将向来不把流寇放在眼里,喜欢猛打猛冲的官军逐步吸引到长壕和群山之间,然后利用伏兵封堵官军后路,再让群渠率本部从山谷间冲出,将官军分割包围歼灭!此战若定,则山西西南部便再没有能阻碍流寇发展的力量! 天启十年(1630)四月三日,双方正式开始接触,流寇习惯先派人送去三千两纹银,祈求网开一面,督师卢象升早知流寇手段,丝毫不为所动,他将流寇使团大部斩杀,只放回一少年报信,让流寇速速投降,可得全尸。 眼见一计不成,王自用又生一计,他命令部下伪装纳降,暗藏利刃弓弩在身,掺杂在流民中前往官军阵前诈降。卢象升告诉全军,不管是流寇还是建虏,只有死了的才是没威胁的。他命令前军,不管流寇是真降还是诈降,一律先干死再说!于是前锋吴开先、蒋文、李达开三个军团一顿猛打猛冲,杀得流寇丢下两千多具尸体狼狈逃串。 流寇奔而不乱,一些人有预谋的丢下银两、绸缎布匹、衣甲军器等在路上,明军诸部视而不见继续推进,只把打扫战场的任务交给张光奎带领的团练武装。在发现了流寇掘出的百里长壕后,三军调整了部署,得到炮兵加强的秦军放置在长壕内测,再往外分别是李达开、蒋文、吴开先三个由两千铳兵和一千长兵手组成的三千人军团,每个军团内部有八门短炮协助,卢象升率领本部五千骑兵跟在最外侧吴开先军团身后,掩护着张光奎麾下团练。全军共两万六千人像一把斜向伸出的战刀向流寇主力迎去! 第4章 伏兵四起 王自用自率五千骑兵接应败兵而走。这支部队主要由轻装弓骑兵组成,他们也不冲阵,只在阵前或侧翼三五十步处飙一箭就走,同时官长观察情况,看到敌人有脚跟不稳队形散乱的情况则随时准备带着重装骑兵冲阵而入。但是这一套战法蒙军金兵都在护国军军前用过,分别被猎兵和铳兵挫败,因此战力更逊的流寇骑兵更是一点占不到便宜。在如一堵墙推进的明军前只能选择退走,连散骑和突击兵的尸首都拣不回来。 王自用此时并不去细品对面明军和以往他遇到明军的差别,而刚愎自用地依然选择了诱敌深入的战略。他也不全然是自以为是,按照预案,如果伏兵万一不敌官军,他们可以窜入南山中遁走,诱饵部队也可以利用骑兵优势逃之夭夭,赢了则将对手围攻致死。无论对手怎样,流寇输了也只是小败,赢了就是大胜,战役的风险偏小而收益偏大,是值得干的一票。王自用是个赌徒,对赢面大的不会轻易放手,而且,他依然觉得伏兵四起后,有能把官军全赶到沟里去埋葬的机会。 王自用亲率诱饵部队佯败而退,亲眼看着最靠后的秦良玉兵团追过了长壕中段,而此时突前的吴开先军团几乎要冲到了自己侧面。王自用认为此时就是最佳机会,他亲自点燃了号炮,召唤南山中埋伏的四支伏兵一起杀出。 第一支是负责截断官军退路的蝎子块兵团,他们以骑兵为主,人数在七千左右;第二支是闯塌天带领五千骑兵,他们的任务是插入官军中间,隔断各部的联系;第三支是摇天动的四千骑兵,他们将与王自用的诱饵部队汇合,一起进攻官军的中军,将其往后压迫;第四只就是混天王率领的人数众多,手持长枪大棒的流寇主力,他们冲在王自用和老回回马守应的身前,妄图以人数优势击败官军。流寇前后投入战场的兵力约八万余人,还有十二万家属和虏民则在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望着黑压压的四处围上来的流寇大部队,不少刚加入三军的新兵吓得面无血色,口中无唾,手中的兵器也不知怎么摆了。好在大多数战友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他们连更凶狠的建虏都打过,怎么会恐惧面前这些只凭人多和一时血气之勇的流寇。在老兵泰然自软的榜样力量感召下,新兵逐渐恢复了神智,渐渐回忆起了教官教导多次练习过的动作。 ...... “稳住!” “稳住!” “稳住!” 这是陈大炮首次单独指挥炮兵作战,他坚持将对面的敌人放入三十步内,因为在千里镜里看得清楚,对面都是手持长枪、白樯、大刀、长斧的步兵部队,内中弓弩等远程火力很少,在十步之外是完全构不成威胁的,而他的一次齐射,就能完全摧毁这些人的信心,还有肉体! “第一排!放!” 随着陈大炮的命令,樊二楞带领的第一排二十门长炮果断同时发出爆响,瞬间一千二百二十枚鸡子大小的葡萄弹和流寇展开了对冲,两倍火药的大力推进使这些炮弹获得了极高的初速,后排的流寇听到声音之前就发觉自己中弹了,目视铁丸将前排穿胸而过又冲入自己腹胸的感觉是那么不可思议,前几排的兵一下子就瘫软下来,扑倒在地。而飞驰的铁丸在穿过三四个人体之后,依然还有动力击杀后面的人。碰上死,擦上亡,大炮一响就遭殃,这是幸存者给官军火炮编的顺口溜,深刻地说明了优势火力给他们造成的心理创伤。 “第二排!放!” 听到命令,郑义立即将火绳插入火门,这一回,二十门长炮里有一半打出了新研制的连杆弹,弹体冲出炮膛后就在空气推动下迅速分开成两半,两部分之间由固定好的四棱连杆连接,使得杀伤面积更大。它们能轻易的搅开人的颈部和腹腔,然后以不可预计的轨道在人群中穿行,或是敲击,或是切割,或是旋杀,给敌人制造恐怖的不可医治的创伤。 连杆弹的射程介于葡萄弹和实弹之间,陈大炮这样安排是想摧垮敌军后排的意志,不要以为躲在多人后面就不会遭到正义的裁决! 一见打完两轮,白杆兵立即上前用手中的长枪重弩护住了炮队,对面的惨重伤亡让他们感受到长炮便是战场之神,是战场的决定性力量!只要保护好长炮,敌人即使来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 第4章 围猎流寇 战场最南侧,卢象升带领骑兵勇敢无畏的朝流寇骑兵冲了过去,一时间马蹄隆隆,万马奔腾,像两股铁流对撞在一起。两军一接触,天雄军的超长骑枪就发挥了优势,流寇骑兵顿时被扎倒扎穿,而密集的如墙冲锋阵型也吓得流寇乱了阵脚。知道厉害的拨马就走,蝎子块也在其中,他知道能这么打的骑兵绝对不是白给的,而自己部队那散乱样子可能今天就会白给。流寇骑兵中也有个别例外,一个流寇骑兵就挺着长枪冲到了卢象升面前,他瞅准了卢失去了扎在敌人身上的骑枪的机会。卢象升余光也瞅到了他,卢轻巧的拨马让过了敌枪,在二马一错的时候,手腕翻转,用战刀向敌人的颈项抡了个半圈,顺势一划,敌骑兵的脑袋便翻掉在后背上了,同时一股血箭窜出,疾驰的战马带着血喷泉走了。 吴开先、蒋文、李达开三个兵团依然在坚定地一往无前地推进,前面死了后面排上,一步也不许后退,到达五十步后,迅速来一次三段射击,他们用铳弹横扫四面的敌人,无论他们是步兵还是骑兵。闯塌天压根完成不了穿插的任务,因为两个军团间的火力更为猛烈,很少有人能穿得过去,大多数人在路上就被打成了筛子。枪铳军团在重创敌人后,再端起刺刀长矛冲锋,用白刃战解决战斗。兵如散沙的流寇哪里能顶得住这样的打击,他们之后纷纷后撤,脱离官军的射杀范围。 发现官军用骑兵压缩己方的活动范围,用步兵方阵不断逼进,加上长炮极具威力的穿阵轰击。王自用发现自己要么发动决死突击,要么撤军,采取别的战法都会被官军一步步逼近切死。 一轮交手下来,官军如一把刀子在挺进,流寇则如黄油一样被切开。缺乏训练和纪律的流寇开始崩溃了,他们开始摔下兵器就跑,一群乌合之众又怎能希望他们血战到底! 明军依然在推进,但战术改变了,吴蒋李三个兵团突前,试图把流寇赶到白杆兵前面用火炮击杀,卢象升带领骑兵驱逐着外围试图逃跑的流寇,目的是将他们赶到枪铳军团的前面。流寇南面被官军兜着,北面被长壕所困,他们发现自己除了不停的跑别无它路。 王自用高喊着冲过去,他知道要是不冲,基本就是被官军大军团不断的抵近射击,那简直就是等死。有些亲信跟着王自用发起了无畏且白给的冲锋,王的将旗本来就显眼,再加上大嗓门如驴叫的呼喊简直就是对明军猎兵的挑衅,随着九声铳响,王自用顿时被打翻落马。王不顾自己腿上流血不止,大声叫喊着又冲了起来,挥刀砍向最靠近自己的护国军战士。战士毫不示弱,举起刺刀格挡,朱武在旁瞅准机会突刺,又长又锋利的三棱刺刀噗的从王自用左肋穿过,右肋穿出,刺破肾脏的剧痛一下子就让王痛苦痉挛着蹲了下来,其正面的护国军战士趁机一刀插入了他的脖颈,彻底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 见到王的将旗倒下,蝎子块、闯塌天、摇天动等借机开始迅速脱离战场,他们知道今天没得打,于是使出了最后一招--卖队友,战场上的步兵和跑得慢的骑兵今天都要被卖了。 流寇,一无信仰二无主意三无纪律,他们本质就是一帮强盗匪徒,虽然有西北边军做底子,可除了膘忽1外,军队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还差得远,更别提信仰了。他们不是真正的军队,打逆风仗全身而退,对于目前阶段的流寇来说还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流寇步骑兵像受到惊吓地小鸡一样四散奔逃,不时穿阵而过的铁实弹将他们一行行血肉模糊的砸倒,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在惨叫中身亡,跑不动的流寇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他们四散奔逃着,高声哭喊着,想尽办法试图脱离这人间地狱。他们要么自相践踏、要么试图跨过深沟,有些人参与过挖沟的知道厉害,他们是推着前面的人下去再跳下去的,就为了躲过底部密密麻麻耸立的尖刺!白杆兵和团练就紧跟在后面补刀,丝毫不给躺下装死的敌人任何机会。 看着流寇后撤演变成了溃退,卢象升带着骑兵开始完成了合围,吴蒋李三兵团随后,数万流寇被兜在官军和长壕之间,绝望地被铁弹和铅弹一轮轮的收割,官军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直接用死亡风暴招呼,因为给了他们生的机会,就意味着对那些老老实实从事生产的人的背叛! ...... 对于农民来说,耕种一块土地,必须得到收益。收益至少要覆盖支出才能种下去。如果流寇建虏来了,割走地里的庄稼,裹挟全家入伙。如此根基被严重动摇,大明的天下如何维持得下去呢?因此卢象升反复对将军们说:菩萨心肠救不了大明天下,如今要拨乱反正,重回正轨,非得用霹雳手段不可!法令者,民之命也,为治之本也!法令行则国治,法令驰则国乱。若无政府、武力和法律加以约束,压制人的欲望和冲动,还有心中的恶念,社会是不会稳定的! 第4章 追亡逐北 望着流寇远遁的背影,吴开先立即让部下把战场上还能奔跑的马匹收拢起来,又让能骑马的战士在战场上各拣趁手的兵刃,准备上马作战。半个时辰内全军收拢了两千多匹,吴让将士们上马,跟随追击的卢象升兵团而去。剩下的步兵由蒋文整合成一个大兵团继续和秦良玉、李达开兵团一起推进。 一路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流寇,吴率领骑兵就跟在后面追杀,两千匹战马快速疾驰,密如鼓点的啼声叩击大地,扬起一溜烟尘,马上的战士高举银光闪闪的战刀,飞驰而近,战刀向北边被兜住的流寇劈砍,刀光闪烁之间,慌不择路的叛匪都被砍做两段。 ..... 蝎子块和闯塌天狼狈逃串,他们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望着后面不舍的追兵,蝎子块对着闯塌天喘着粗气叫喊:“闯塌天,官军追上来了,咱们和官军拼了吧!” 惯于好勇斗狠的闯塌天听到拼字就血脉偾张,心里彪悍残忍的蛮横劲涌了上来,他猛地一勒马缰绳,将战马旋回,向亲信们大叫:“弟兄们,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咱们是狼,不能像狗一样被官军撵着跑,弟兄们,拔出你们的战刀,跟着我冲开官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闯塌天身边几十个亲信都勒住马,站在了他身边,面对追兵,做出反冲击的准备。 此时蝎子块带着他的十几个手下却快马加鞭一直窜逃而去。 闯塌天立即大骂蝎子块是蜡油兄弟、败类懦夫、卖友求生的混账乌龟王八蛋...... 他也想拨马逃跑,但已经来不及了,卢象升带领骑兵已经很近了。 闯塌天发出一声怪叫,纵马挥刀冲向官军,他的部众也发出绝望的哀鸣冲上来。 见到正面冲击过来的敌军,卢象升掏出短火铳就搂火,天雄军的战士们也纷纷射击,上百只短铳响成一片,顿时将闯塌天等几十人罩在火网中,闯塌天当场就被铅弹击毙落马... ...... 整个战场已经搅和在了一起,官军和流寇的骑兵各自寻敌厮杀起来。 吴开先驱策着他的战马闯入敌群,他之前一眼就瞅中了一匹健壮的枣红马,稍一磨合,他就知道这匹马经历了无数战阵,富有战斗经验,对马主人的每个战术动作都能及时理解。它极有节奏地闪避越过敌军尸首兵器等能阻碍前进的东西,让身上的骑士驾驭到最有利的战位。 吴身体稍向前倾,手里的勾刀闪着点点寒光,一个流寇骑兵迎面冲过来,吴左手一带马缰绳,右手向上猛磕开敌人的刀锋,勾刀借磕击的反力向下一沉,勾刃借助马力刷的一声从敌人腹部划过,吴回头一瞅,眼见敌人从马鞍子上重重的摔在地上,胸甲衣衫都被拉开,手捂着腹部痛苦地叫喊起来,身子躬起来,腿脚不断踢蹬着,他躺卧地黄土地被浸湿了一大片...... 吴转头调整好姿态,又一个流寇骑兵从右边斜刺里向他冲来,那家伙伸出刀就向吴的马头砍去,枣红马机警向左一蹿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吴早已张满弓一箭向敌人射去,流寇骑兵只感到肋下一阵剧痛,手足顿时都麻软无力,不由得落下马来。跟着吴后面的护国军骑兵不断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 卢象升和吴开先带着骑兵,不断地将聚合起来流寇冲开,打散,驱赶向不断逼近的步兵和炮兵,步炮兵适时的打出齐射,继续收割着马蜂一样乱窜的流寇,在军团的身后,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 看着骑兵纵横驰骋,不断把敌人尾巴一段段切下来的身影,陈大炮脸上露出一丝羡慕之色,樊二楞察觉出来,凑上前说到:“咋样,大炮,咋不和将军一起上马冲杀去呢?”樊知道陈也是个好骑手,特意问道。 “我去了把炮团丢下?”陈反问道:“骑兵一刀一箭只能杀一个,我一炮打好了能杀二十个!还是炮兵过瘾...少废话,赶紧归队,多开炮,把炮往敌寇扎堆处死捶!” ...... 蒋文和李达开兵团和炮团平行推进,对面的敌人已经散乱不堪了,再进行齐射已经有点浪费弹药,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命令方阵铳兵用刺刀和长兵手一起解决战斗,只留猎兵射杀远处的敌人。 张光奎带领民团,细心把战场打扫干净,把兵器、衣甲、银粮都收集起来整整齐齐码好,割下左耳朵放到盐袋里,把敌人的尸首都丢到深沟里面,再用土掩盖上,然后把死马肉片下来,洗干净放到锅里煮上,以便让征战了一天的将士们能吃上饱饭。他再三告诫手下,战场的战利品都是东征兵团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是得以进一步围剿敌人的物资。只有把流寇赶走了,百姓们才能放心耕作,好好生活。乡民们也知道军队是稳定社会的基石,故此一丝不苟地做着后勤工作,只盼将士们继续打胜仗,早日把流寇赶出家乡。 ...... 入夜,三军就在旷野扎下营帐,开始用餐,宋氏炉里沸腾着马肉,敞开供应,将士们都很高兴,上一次这么大快朵颐还是在永平。有些新兵已经数年没尝过肉味,这回能吃到整条的煮马肉使他们一时都忘却了一路上的奔波之苦。 朱武和他的班也聚在一起用餐,餐前班长表扬了朱武的果断突刺行为,他教育大伙说我们铳兵对付骑兵或是刀盾手就要二对一或是三对一,在敌人正面的要明攻实防,动作不妨大一点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敌人侧面的就要敢于突刺,一下子解决战斗,今天朱武刺王自用就是很好的例子,稳狠准,一下子扎穿敌人腰眼,让敌人顿时痛得失去反抗能力,大家尤其是新兵要向他好好学习。 言毕有人带着大家鼓起掌来,班长一是将军顿时有些紧张。吴说你说得很好啊,善于总结才有提高,你的前途无量啊。班长不经夸,顿时羞红了脸,吴于是借故把他支到一边,化解了他的尴尬。 吴问及班里得情况,班长说别的还好,就是这次从遵化赶过来太急了,晚上腿很沉,早上起床很乏,和上次从河南到京城差不多,好在这次不怎么饿肚子了。吴说长途行军确实苦,好在今天缴获了大批骡马可以用上,战士们只背武器就行了,其他装具粮秣都放在大车上。今晚我就安排,争取每个班都分到一副车马。 第4章 忧国忧民 今年京畿地区又是一场春旱,天启皇帝在三月中旬在会极门召集礼部官员,表示要虔诚祈祷,求上天降下甘霖,要礼部选择日期,制定相关仪式,组织实行祈雨。 三月十九日,天启皇帝从乾清宫移居到文华殿,脱离自己的妻妾,同时素食斋戒,要用苦行感动上天。他还郑重其事地表示,如果不下雨,就不离开文华殿。 也许他的精神真的感动了上天,到二十三日,北京和周边居然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一时滋润了干至龟裂的大地。 ..... 四月八日,夜深了,身边的太监都靠着桌子打起了盹,天启帝还在批阅奏章,虽然大多数都是大言炎炎,泛泛而谈的脱离实际的道德文章,可偶尔也有经世济用的珠玑之作,天启帝生怕遗漏,于是喝一口酽茶,打起精神继续看下去。 目不交睫批阅奏章直到深夜,而且一直无眠无休,这种痛苦恐怕只有后世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才能体会。升斗小民总以为做皇上是天下极乐之事,可想想秦始皇盛年而亡,天启帝年纪轻轻就两鬓斑白,便可知此想虚妄至极。 奏章批阅久了,天启帝便提信自己道:“朕的江山,注定是和百姓社稷江山捆绑在一起的,大臣干不了不想干了还可以丁忧、告老、告病还乡,皇帝是注定没有退路的。遇到难事了,朕也不可以置之不理,有天大的困难,朕也得扛到底。不能叫苦,也无处叫苦,因为朕是皇帝,是天下万民的期盼。我不可以退缩,也不可以松懈。生命不息,操劳不止,直到最后一刻.....” 不知不觉中,一股茫然无力之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愿为长安轻薄儿,生于开元天宝时,斗鸡走马过一世,天地兴亡两不知。这种生活真值得羡慕啊!”累到极点的天启帝嘴里忽然不自觉吟出了杜甫的诗句,他叹了口气:“这种生活真是值得羡慕啊...如果可以,我真想拿个皇上去换...” “皇上,高中使求见。”职事太监叫到,天启帝的思维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哦,他回来了?快请!”天启帝高声说到。 看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脸,天启帝知道山西有佳讯,他也笑着说到:“今早听见喜鹊叫,高中使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啊?” “大捷啊!皇上。卢督师率领四军将二十万流寇打垮,贼首王自用、蝎子块、闯塌天、摇天动、混天王、老回回等先后被诛杀,前后阵斩五万人,六万人投降,其余人逃去无踪,山西境内已无大股匪患。” “阵斩五万人?是不是太多了,这也是朕之赤子啊,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条出路呢?”天启帝还是表示了不满。 “这个......我把皇上的意思和卢督师秦吴二将军说过来着,他们也特别懂味告诫士兵不要滥杀。只是流寇战阵崩溃后,流寇兵不听召唤四处逃散,他们自相践踏而死或摔入沟谷中跌死的很多,这就没办法了。”高起潜心里暗谢卢象升事先提醒把阵斩数字往少里说。 接过高起潜递上来的战报,天启帝细细看了一遍,心里感到十分欣慰,短期内就除却一块心病,看来卢秦吴三将真是帝国栋梁之材!在文章末尾,他又看到卢象升对纳降的六万民众很犯愁,目前是用有限的军粮养着他们,旬日之后军民都要饿肚子了。 天启帝突然想起一封奏折来,他连忙呼唤高起潜上来帮他一起找,告诉他奏折上贴黄3有“高名衡”字样的。 君臣俩好一顿翻检,最后还是天启帝自己找到了,这是巡抚御史高名衡的上书,他说郑州有曹褚苗范四家,各养仆从数千人,依势横行,强占平民田宅,地方官吏惴惴不敢相问。高名衡请求籍没他们的家产,以雪百姓冤苦。高又称所入足以供九边十年的军饷。 天启帝自己查了一下,这四家不断巧取豪夺,至今田地多者有上千顷1,少的也有五七百顷,加起来有三千顷地,按一亩地收入两石算,一年可得六十万石,如果以三石养一民,三石养一军计算,这些土地可以养十万人民十万兵。高名衡所称九边十年的军饷有些夸张,但数字的确很可观! 天启帝心里有了主意,提起笔刷刷刷刷就写好了圣旨,然后交给高起潜道:“高中使,请你速赶回山西泽州,请卢督师速带军民赶赴郑州就食2,会同高巡抚,孙老师一起把这件事办妥。” 第4章 豫台易地 天启十年四月十三日,郑州。 有了卢象升大军的帮助,高名衡清理曹本初、褚太初、苗思顺、范良房等当地恶霸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当天官吏就带领军队冲进四家府第,将四家关入大牢,将其奴仆集中看管,将仓库封存,又派人丈量土地。高名衡拿出了积压许久厚厚的案卷,开始公审四家恶行,同时在大街小巷贴满告示,欢迎民众前往府衙举报观看。 于此同时,卢象升和孙承宗一起听高起潜宣读完了旨意。送走高后,两人交流了一下,觉得皇上此举颇能拨乱反正。 天启帝的意思是:既然缺乏川资,致使至今前往台湾的人民才一千六百余人,那就安排中原家有余财的富户过去,可以以易地的方式给予优惠,即以台湾十二亩地换取中原十亩,高名衡和孙承宗负责查探富户和收缴转运,卢象升提供军队保证孙的实施,收上来的土地作为军屯田,将没有土地的平民安置下去,当然像四家这样鱼肉乡里的恶霸更该严厉打击。天启还说:军队就是帝国的柱石,无论如何要保证军队不能饿肚子。 次日四家的审理结果就公布了,曹本初、褚太初、苗思顺恶贯满盈,和其手下民愤极大的奴仆一起当街问斩,范良房罪恶稍轻,愿意交出家产远赴台湾耕种,自食其力。四家财物用于赔偿多年来被欺压的当地民众。其土地清理完毕发现共有四十二万亩,按一人十亩算可安置四万两千人,用来做军屯田。四家也是民愤极大,惹得当地天怒人怨,当天审理结果一出来,各家各户都出来燃放鞭炮庆祝,一时间硝烟弥漫全城。 四家所作坏事用一个案子就可见一斑:有一家原告述说其家有祖传十亩熟地,因在曹家田地之中,曹家多次出价购买,因原告不想失去祖地而不成,后其父在外出时突遭土匪绑架,索要赎金正好是曹家给出的购买十亩熟地的价钱,原告救父心切,只好持地契前往曹家换得银两将父赎回,此后看到绑匪从曹家进出多次,认为此事必为曹家暗地所为,故今日来讨个公道。曹家自然矢口否认,高名衡于是严审奴仆,并讲明说出实情者可以作为污点证人,将功折罪。一番鼓励之后终于有当事人出来此事确系曹家暗中所为,将经过、时间、地点和绑匪名目模样都交待清楚。此案终于告破。 ...... 有了土地,安置民众就好办多了。卢象升于是亲自带人安置民众,严格按照一个壮劳力十亩地的标准给分地,分得土地的民众感恩戴德,纷纷向卢及官吏跪下谢恩,口称朝廷今日活我也。分完土地后还有一万八千人无法安置,卢于是分一半军队给孙承宗保证换地计划的实施,自己带另一半保护这些人回遵化迁西迁安安置。有了四家恶霸家中的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一时间三军和六万安置民都能吃饱饭了。 易地策后来不限于河南一省,如顺天府丞奉化戴澳家,应缴纳钱粮占全县半数,故意拖欠,奉化县官多以畏势不敢督催,唯恐遭到惩罚。南直隶占有数万亩田的豪右雷星雨,赋税多不按时缴纳。其侵吞屯田的,令其纳粮则说是抛荒地,官方想开垦又说是民产,结果是豪强肥家,公私交困。事情上报后,天启帝命军队前往,当即拿下戴澳和雷星雨处死,将其地收归国有军屯,将其全家责戍台湾,将其罪行昭告天下。自此天下富豪恶霸惊惧,百姓地方始安。 ...... 山西这边,吴开先和秦良玉继续指挥军队对流寇进行穷追猛打,最后在风陵渡将残余的一万四千流寇兵堵住消灭,散匪逃入山中再难为大患。为了警示流寇不得再犯三晋,两军在风陵渡用尸首筑起了高高的一座京观,以警来者。 流寇携带的粮食不多,马匹和财物却不少,两军前后收获了善马三千六百多匹,白银三十万两,黄金千两。这使得三军的军需官又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4章 风陵渡堡 取得风陵渡大捷后,吴开先觉得应该在此筑堡防守,使得渡口不能随意来往,在征得秦良玉同意后,吴拿出一万两银子交给张光奎,嘱其立即动员乡兵在此筑堡防守渡口,并将棱堡图纸交给了他。 张光奎一时有些发怔,没有去接图纸,吴以为他嫌钱少,于是说到:“河南商丘拓城刘心乾筑堡,每边七百五十步,周长三里,垒高四丈许,费粮一千三百石,草席两万束,仅费纹银一千五百两,在动乱中乡民依之保全的很多。算起来总花费并不多,参赞需要建筑的城堡稍大稍复杂,但我粗算了算,一万两还是够覆盖的,还望参政多动员鼓励乡民群策群力参与,毕竟这是为他们筑堡啊。” 张光奎听懂了吴的意思,他解释道:“吴将军,筑堡一万两足够了。下官不是嫌少,是因为流寇不怕堡垒怕大军。这帮流寇,如果官军不追着打直到把他们歼灭,他们逃到深山里再出来又会死灰复燃。我总结一下原因有八项:因为他们无法无天,可以随处征索,不会发生食粮不足的恐慌;他们随处流徙,行军没有固定的方向和目的,官军无法预先防范;他们没有城池需要防守,到处可以栖息,用不着什么防线;官军若要沿要塞常驻重兵,不但兵力不够,也没有足够的粮饷;若临时派兵堵截,他们没等官军开到,已经跑得远了,等官军离去,他们又会卷土重来;流寇没有特殊得标志,实在跑不了了,他们可以潜伏在乡间山野,化装为农夫牧民,使官军找不到攻杀的对象;官军云集陕西,他们就越过黄河跑到山西来;官军集中在山西,他们又会去别的地方,比如河南河北......眼下我军是连续大胜,但是我担心三位将军毕竟是客军,卢督师已然离开,两位将军再一走,山西不久后又会遭受流寇荼毒。到时又......” 秦良玉说到:“张参赞,卢督师到河南是为了安置流民和督粮。没有兵部调令我们不会走,这个你放心。” 吴开先接着说到:“张参赞,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流寇既然能聚起十几二十万众,那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灭的,这需要时间。筑堡后虽然流寇不一定来打,但地处要冲可以限制流寇的活动路线,使得日后在追剿或围剿时能把握战机。退一步说,至少筑堡可以保护附近乡民可以不受流寇荼毒,晚上能睡得安稳,堡周边的土地能安然耕种收获,不会撂荒。你觉得呢?” 张光奎道:“吴将军指教得是,风陵渡筑堡我会好好去办。只是希望二位将军能再接再厉,把流寇起根铲除,保山西人民长治久安。” 三人正交谈间,忽有三百里加急信使赶到。信使传来山西巡抚仙克谨急件,称陕西流寇王子顺、苗美部将从陕北神木东渡,急盼二军立即赶往太原。 第4章 渡口猎杀 天启十年四月二十一日,陕西神木县府谷渡口。 这天一早,匪首王子顺、苗美就带着五万多流寇准备渡河。他们本应在十天前就开始在吴堡县宋家川渡河进入山西的,可王自用全军覆没的消息让他们打消了念头。王子顺、苗美并不想过河和官军硬碰,但五万人生存的压力实在太大,在陕北都拿着刀讨生活没人种地都要抢无可抢了。于是两人一商量,干脆北上再东渡,远离王自用覆没的晋西南就好。 可山西巡抚仙克谨素有兵略,他派人打入匪军内部,细作及时传回了情报,这就是他急调秦吴两军北上的原因。两军由于缴获了大量马匹,又雇佣了一批当地车马,因此行军速度提高很多,到十七八日基本就埋伏就绪。 ...... 对官军的动向,二匪依然是一无所知,他们还在过着到山西抢大户睡婆姨的美梦,其部下的流寇大军也是乱哄哄不成体统,乘着数百艘沿途强征或自制的木船、皮划子、舢板、竹木排就开始渡河,渡口一时乱得像来了五万只鸭子一般。 东岸的预定登陆地点是一个深入黄河中的舌状半岛,这里流水比较平缓。但当匪徒的船只解近后发现岸边水底下都埋了暗桩,船前进不了,人跳下去还踩不到底,这样子自然没法登陆。有些机灵的看出来对岸预先有准备,前来劝两位匪首换个地方或是不要登陆。 可是,一个人的行动也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何况是支庞大队伍。流寇本身不事生产,他们行军也不多带辎重,很少携带行粮,到一地则大肆搜刮,吃饱了则将剩余食物抛弃,反正不是自己种的也不心疼。如今是已经断粮不得不东渡的,再换别的地方恐怕就得饿死一批,素无纪律的底下也未必肯听。于是二位匪首稍微商量后就下令,既然对面看不到人影,那就由会水的下水砍去暗桩,砍出一条上岸的路! 若是军队接到这样的命令会先选出一批会水的,再由前排船只让出道路来,再进行砍伐;可这些人是流寇,极度缺乏组织性,一听到最高指示会水的都下了船,用手朝前划去,前面的船只被人涌上来也让不开地方,一时间东岸挤成一团,鸭子群变成是马蜂窝了。 这帮马蜂全涌到前来,谁也没注意到身后漂下来大批小船,等它们接近后发生猛烈爆炸或是燃起大火匪徒们才知道真的中了埋伏。可这时为时已晚,接二连三爆炸的船只堵住了流寇返回的路。上游的爆炸船和火船是莫雷和他的工兵营放下来的,用的是用香做成的延时引信,因为事先实验过故把握得恰到好处。 听到爆炸声,埋伏在东岸的东征军铳炮兵从藏身处出来,排成整齐的队形就向流寇密集处猛打,由于敌人几乎不能还手,铳炮兵干脆奔到岸边抵近射击,一时间铅弹如雨点落下。流寇船队大乱,进又不能,退又不得,因躲避炮子自相撞击、沉没、被焚毁不少,流寇官兵被溺死烧死轰死毙死无数,没多久江面就染成了红色。 这是一场纯粹的猎杀,铳炮兵们只是嫌装弹太慢,来不及往流寇聚集的河滩倾泻铅弹。流寇手里有弓箭的还能挡挡,但大多数人都是近战武器没啥卵用,有些会水的上岸了也被长枪戳死,只有一些运气好的潜水逃离火网飘向下游而逃出了生天。 王子顺、苗美的东渡就这样轻易被吴秦两军扼杀在了渡口,王苗二人望着大片浮尸气得捶胸顿足,又只得移师另寻活路。 而秦吴两军又岂会放他们安然离去? 第4章 毙李鸿基 得知山西大批官军渡河进攻的消息,陕北大小绺子顿时紧张起来,众匪首于是放下纷争,聚集起来商量对付官军的办法。 率先发言的是王自用溃卒和王子顺苗美,他们不约而同地讲述了官军火器凶猛弹如雨下的特点,提醒众匪多加防范。 其次是细作的回报,说是官军后面跟了两千余辆粮车,大车装大包小包的据说都是粮食,上面插一面粮旗,据称是御史吴牲带了朝廷拨发的大批江南赈济银粮随军而来。 一辆车二十石,两千辆车就是四万石。匪首中主战派和主逃派原本平分秋色,一听有大批赈济银粮的消息想逃的也纷纷倒戈,都希望把官军打跑,把粮车夺过来。 乱世钱粮就等于性命,盟主高迎祥一见众匪首都蠢蠢欲动想夺粮,觉得火候已到,于是便伙同他们制定了一个诱敌深入展开合围的作战计划。 ...... 吴开先自带兵以来一直有个疑问,就是麾下人马究竟能抗住多少的冲击而不崩溃?己巳之变前白师爷给他算了算,说是两万步兵怀着必死的意志猛冲,就能打垮护国军的空心方阵,要是骑兵运用得法一万就行。但是这是当时的数据,现在阵中多了四十门长炮,三十二门短炮,还多了两千二百根火铳,射程和火力密度都大大增强了,情况又会变得如何呢?现实很快就将给出了答案。 通过与山西巡抚仙克谨的交谈,吴开先秦良玉了解了流寇的作战特点:那就是用喽罗兵不断吸引官军进入包围圈,然后用大批炮灰兵一拥而上,消耗官军的弹药,或使官军的铳炮发热不能继续射击,最后用重甲骁骑从四面突入一锤定音。等仙克谨一说完,秦吴反倒乐了,流寇能主动来战,正是求之不得,他们主动来打比带军进山追剿要轻松得多。 ...... 天启十年四月二十四日,陕西神木县。 黄土高原,葫芦谷口,数千流寇躲藏在山石土堆缝中,他们已经苦候了好几个时辰,官军大队终于缓缓走近了,匪群中出现了一种按捺不住的骚动。 高迎祥看到近两万官军护着粮车都进入了包围圈,立马跳上一座土堆,把两根粗短黝黑地指头塞入口中,使劲吹出尖利的怪响。四面的匪首一听到信号,马上敦促炮灰步兵出击。 流寇的炮灰步兵不过是拿着长枪、白樯1、大斧甚至农具的流民,他们既不知道如何协同作战,也不知道官军火器的厉害,只是凭着血气之勇如打了鸡血一样猛打猛冲。如果是新兵看到这排山倒海的场面还可能惊慌,可见识过流寇的手段后谁也不怕了,都知道这只是排场唬人的样子货。 官军的第一轮齐射就让炮灰步兵顿时就从尸山血海中醒悟过来,前排没死的兵纷纷喊道官军铳炮厉害啊要人命啊猛撒丫子回撤,他们看到同伙被铅弹掀开脑壳,打穿胸膛,掏开肚子,折断骨头,没法不心寒胆颤,结果和后面前冲的人撞在一起,流寇中的小队长立即上前弹压,用鞭子抽打他们分开继续前进,对一些丧魂落魄的匪徒还开了杀戒。 流寇又开始试探着前冲,经过血的教训这回他们作战意志一下子低沉了很多,官军的连杆弹和铁弹又杀到了,一时间搅得流寇队伍是七零八落,流寇这回真不敢往前了,他们纷纷抛下武器就往后撤。 匪首们立刻上前弹压,有人把军旗往地下一插,手持刀剑道过此旗者定斩不饶!匪首有威信不假,可是威信实质就是威胁的信用,匪徒们一掂量明显铁弹比匪首的信用更高。他们也动起了小聪明,既然从旗下不能走就从旗旁绕过去,反正法不责众,匪首也杀不过来。 匪首们气得要死,本想带着亲随追砍不争气的部下,忽然看到官军发动了短促突击,如同山呼海啸的场面把他们也吓破了胆,于是他们也跟着部下如潮水一样的退下来。 高迎祥嘴都气歪了,眼睛干脆闭起来不想看这丢人现眼的场面,脑子里回放众绺子稀泥巴糊不上墙的怂样,高迎祥知道今天大概率没戏了,但两千多台粮饷车的诱惑还是使他打出了自己的王牌,那就是重甲骁骑部队。 流寇的重甲骁骑部队直接脱胎于西北边军,又融合部分南下讨生活的蒙军形成,他们基本上都是头戴铁盔,手持强弓长枪重剑,身穿重甲,马在关键部位也有皮甲防护。因为防护到位,他们敢冒着敌人的箭雨冲阵,也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可是,如今已经是火铳火炮展露头角的年代,铁木真们的辉煌已经是午后偏西了。 重甲骁骑碰到的第一重阻拦就是贯穿全阵的铁实弹,这些铁弹从天上落下瞬间就能砸倒一骑,然后落到地上还能打折马腿,再弹起来砸倒马肚子或是人身上还能伤人,要是横着飞行能砸死一串人...骁骑们能清晰看到炮弹从骑阵中穿行的轨迹,它的轨迹是用空隙、惨叫和血肉一起构筑成的。 流寇骁骑碰到的第二重阻拦就是密集的铅弹洪流,这些铅弹毫不留情地扯碎前面地一切,不管是马身上的皮甲还是人身上的铁甲,统统都被铅弹冲破,有些幸运的家伙被铅弹打在了厚重的护心镜上也感觉受到了重锤猛击,五脏六腑都来回激荡,坐不稳马鞍的都掉下马来,然后被后面高速冲击的马群踏死。流寇一窝蜂似的骑兵冲锋其实真没多少技术含量,与其说骑兵死命前冲是受高昂的战斗意志驱使,还不如说是因害怕被身后马匹撞死踏死的恐惧所致。 如果有幸躲过前两轮的幸运儿继续前冲,那前面还有辅兵埋设的地桩铁丝网在等着他们。铁丝比铁蒺藜好制造好携带,用的时候钉下短木桩缠上铁丝就行,两个辅兵不大的功夫就能布设一大片,细细的铁丝还不容易被马匹发觉,马匹往往被绊倒了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第四重阻拦就是躲在粮车后射击的猎兵,普通的小兵他们是不感兴趣的,敌人将旗下的官长和旗手才是他们的目标,一旦击倒他们,其属下的队伍也就不打自乱了。 猎兵朱武就盯住了一个身形高大、头戴大檐帽、面色腊黄、着蓝色箭衣的匪首,这家伙也是勇悍,身边旗手都被打倒了他一把接过大旗挥舞又敦促部下朝前进攻,他身边的少年兵也是悍不畏死,居然有被打掉一条胳膊骨头茬子滴着血用一只手举着刀前冲的。少年兵就是这样,为人就凭一股血勇,手黑得很,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都不当回事,狠起来连老江湖黑老大都怕。对付这帮子匪徒就该以暴制暴!朱武举起六棱良铳嘭地击发,高速旋转的弹丸准确集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目标,匪首脸上顿时腾起了一朵血花,一头栽倒在地下...... 一万多骁骑猛冲官军,结果没有一匹马冲入了空心方阵,大多数都被长短炮和火铳打翻在外围,继而又被突击的长矛兵和铳兵挑死。有个别人拼死拖回一袋粮食呈给高迎祥,高挑开一看竟是砂土加上蓬蒿乱草,靠!!,他心知中计了,连忙高喊道:“中官军奸计了!兄弟们都别打了!分头进山,快撤!”。 ...... 看到敌军出现要垮的迹象,吴开先下达了骑兵准备冲锋的命令,他身后的郑义大喊道:“出刀,准备冲锋!” 这时,吴开先的指挥旗由垂直变成斜向前,旗尖直指敌阵,进攻开始了。 辅兵清除障碍,步兵让出位置,骑兵跨出阵列,由小跑逐渐变成大跑,战马的战斗激情都迸发出来了,争先恐后朝前大步前进,两千余匹战马顿时在黄土高原上卷起一阵风暴,马蹄踏地雷声隆隆,战刀挥舞寒光闪闪,战士们叫喊杀气腾腾,催动战马朝前飞驰。 官军马队很快就咬住了流寇后队,一个流寇为了保护官长,挺着长矛就刺向吴开先,没等吴开先提醒枣红马立即就向左一蹿避开枪尖,那流寇兵一枪刺空,后背却让了出来,吴反手就是一刀劈下,一下子就把那家伙的头肩劈开,鲜血喷出老远。 吴开先低伏身子仔细观察战场,他早感觉那些少年兵护着的被朱武打瞎一只眼的那家伙颇不寻常,于是驱马径直朝那边冲去。敌群中又一左一右冲过来两名骑兵阻拦吴的去路,他们手里拿着马刀,两人同时朝吴马头劈砍过来。吴看出一个家伙不是左撇子却左手拿刀,他用马刺轻碰马肚子,枣红马立即理解了主人的意图,一下子窜到了那家伙的右手边,那家伙换手慢了一拍,吴稍微一勾就把他拉下马来,后马一脚就踏在他肚子上,敌人的夹击攻势一下子就被化解了。 看到官军纵马冲来,一批少年兵把长枪一段顶在地上,一端握在手里斜指向外摆出了刺猬阵,把独眼龙护在核心,吴换上弓箭正要驰射,陈大炮骑着匹大白马掠过说到将军我来,然后从背后掏出七管排铳大叫一声去吧,只听轰的一声,一半少年兵痛呼着被打倒在地,连他们护着那家伙也添了新伤,又被跟着陈后面的郑义狠狠地射了一箭,连箭羽都扎进去了,独眼龙不断剧烈咳嗽,口鼻都喷出血来,这一下激得能动的少年兵都发了狂,不要命地舞刀弄剑朝郑义冲去,吴一看赶紧连珠箭急发,射得他们是应声而倒,陈郑二人也回马交战,三人围起来轮番箭射刀劈,后继部队也围了上来,很快将这帮子流寇彻底解决了。 骑兵一冲把敌人切成了几段,秦良玉又带着白杆兵也紧跟着冲了上来,匪徒们被前后夹击打得丧失了战斗意志,被官军切菜砍瓜似地追杀得四散奔逃。高迎祥和几个匪首拼命想把骑兵聚集起来,可刚有扎堆的样子就会召来一片铅弹铁丸,匪徒们干脆不听指挥了,甩下不要紧的东西逃命要紧,高也知兵败如山倒,人心这会是再收拾不起来了,他于是也高速奔离了战场,同时还不忘将救命袋里的散碎银两往后播撒出去。 ...... 一面倒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些匪徒见逃跑无望就丢下武器跪倒在地祈求投降,吴开先带人把俘虏集中起来让他们辨认那一只眼的尸首是谁,怎么那么些少年兵死命保护他?匪徒们答道是闯将李鸿基,是众多绺子中一个,落草之前是驿卒,好养少年兵因其单纯能出死力。吴听白师爷讲过李自成的事情,心中暗喜,这下大明江山至少稳了三分之一了,虽然说出去没人相信。吴请朱武过来确认后便让他把李鸿基的头割下来放石灰篓子里,将来往上报功。 这回又打了次大胜仗,两军获得善马四百二十匹,银两七千多两,大家都非常高兴,战辅兵打扫战场,清理缴获的马匹兵器等,又责成俘虏们挖坑掩埋尸首,伙兵们就开始埋锅做饭。战士们都说上一顿马肉还齿间留香,没过多久又有大块的马肉吃喽! 第4章 釜底抽薪 粮车携带的粮饷基本都是假的,御史吴甡1携带的十万两官银可是真的,这是户部和皇帝好不容易才从紧巴巴的库房和卖掉宫中一批金银器才收罗出来赈济陕北灾民的。吴开先劝吴甡道如今陕北米价腾贵,天津一两二能买一石米,到了陕北四两才买一石,还是掺了土糠的陈米,这十万两银子也就够一个县的人将把活一个来月的,到时候米吃完他们找不到辙又得反,朝廷的努力全白费了,以前在豫西赈济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吴甡也是脑筋活络之人,一想便也通了,便问吴将军该怎么办,吴开先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还不如把这十万两银子交给官军,他们追着流寇到处跑带着大批粮草不便,还是银子好。而秦将军和我军都有缴获,陕北灾民就由我等带出去,遵化迁西迁安一带年前被建虏劫掠,目前地多人少,能安插三四万人,灾民能自食其力比其巴眼望着朝廷赈济强,同时也能起到实边的作用。 吴甡也知道移走一人流寇便少一人从贼,这比简单将赈济银两下发好。于是三人说干就干,秦军留在神木县招募灾民实边,吴军前往延安府,吴甡将赈济银两送到陈奇瑜军中同时上报给皇帝。 进入延安府,吴开先和众将带着兵对延安府郊外那些杀人为食的家伙进行了毁灭性的无情的清剿,将那些丧尽天良的食人魔送下了地狱。鉴别食人魔的方法也很简单,吃过人肉的家伙一般都是脸上浮肿,眼如猪胆,见人就流口水欲吞噬,如同僵尸一般。将这些僵尸射杀士兵毫无心里负担,只感觉有将恶魔送下地狱的快感,在看到他们聚集的窝点满是刀斧痕迹和牙印的臂骨腿骨,被敲碎的髑髅等更是如此。为防止引发瘟疫,吴命令俘虏兵将残肢断骨都深埋地下。不光是城外,对城内也进行了甄别,有吃过人的由邻里检举都进行了坚决的打击。 招收灾民实边时,吴军不收纳单个男丁,只允许以家庭家族为单位入伙,尤其欢迎孩子、女人和老人等弱势群体加入,等凑够了一两千人便由兵丁带着由山西返回三边,换人后再返回来。这样做一是为了防止流寇混入流寇细作,二是单人没有羁绊,想走就走了,跑出去又成了流民,有了家小做事要稳重得多。为了劝农户移民,吴告诉他们说你们在陕北种下粮食也会被流寇抢走,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到遵化只要你能种,地可以随便给,这边的地契你也丢不了,怎么算不都是赚的?灾民一想也是,于是报名更踊跃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整顿后延安府前后移出了三千人,周边的风气也得到了扭转,劫道杀人的没有了,商路也渐渐打通了,城内外的土地也有人料理了。可是,正当吴秦两军在积极清剿残匪,移民实边时,还真让张光奎说中了,北方的异象又让明廷紧张起来,一纸调令限期两军返回北方驻地。 吴开先知道大军两面作战是大忌,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来,此人才识过人,老成干练,是官场不可多得的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管民的杰出人才,如今赋闲在家,也该他出山挽救大明危局了。 第4章 传庭出山 天启十年六月一日,山西代州。 孙传庭正在家中看书,忽然门房来报有贵客到了,孙出来一见,原来是在永城为官时结识的吴开先和白师爷。老友相见都很高兴,寒暄介绍一番后分主客落座。 孙传庭道:“当年我们永城一别,在下目送兄台和几位先生北行救国而去。不出几年,兄台几番大战威震虏胆,坐镇北方,堪为大明柱石,又到山西陕西三战歼灭流寇数万,可喜可贺啊。” 吴开先道:“孙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我军调动路过代州,想起故人在此,特来拜访。几年前和兄一席谈话,我收益匪浅。今看兄台虽安坐家中,对天下事仍是了如指掌。如今朝廷气运渐衰,旱水虫灾,种种迭见,流贼叛匪,处处啸聚。不知兄台有何高见可教我等?” 孙道:“说教太过,事情都是将军自己办成的,又哪里用得着我教,将军也太爱说笑。我只谈谈自己的想法,如今北方有将军及卢督师秦将军坐镇,建虏虽势大终究不过是秋日霜露。但甘陕流寇又起,三边总督杨鹤乃书生也,又过于妇人之仁,一味招抚,必不成功。” 吴道:“哦!嗯。以兄台所见,又该如何应对?” 孙胸有成竹道:“今九边烽烟不熄,饥民滚滚如潮,究其本源,仍因乏食之故。若百姓碗中有饭,身上有衣,又怎会被妖言蛊惑几句脑袋一热就起来造反?若人人皆有食有衣,朝廷粮税自能如数缴纳,士卒们自然衣食无忧,枕戈待旦,又何惧东西虏犯边哉?我中土九成人口为农民,他们从来信奉''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等信条,如遇万历般好年景,那人口便会大规模增加直至超过土地承载之极限,如若不幸又遇极旱少雨之凶年,那么庞大的人口便会成为严重的负担,压得整个帝国都喘不过气来。土地产出减少,乏食的人增加,朝廷亦无力赈济,他们面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存困境,又不愿自填沟壑,就必然会铤而走险了。流寇就来自他们,这是张角瓦岗黄巢之徒的肇始,更是历朝历代回避不了的梦魇。” “以旱灾最为厉害得陕北为例,地方督抚大员事理不明,竟以抚为正招,一味向朝廷索要钱粮,朝廷又不生产钱粮,处处伸手哪里还有存货?朝廷在东北还要应付建虏跳梁,在西南要平定安奢之乱,内地各县因灾害欠缴减免税收不上来,好不容易挤出几万两银,怎奈饥民众多,米家腾贵,一两赈灾银仅支得三口之家十日,之后便又乏食,再讨不得便又会重抄旧业,所以降而复叛,久抚不平。在我看来,此并非抚,乃是掏空朝廷所积不多之钱粮养贼也。” “饥民如蝗,对他们来说,肚饥要食便是天地间至大之理,已全然不可用人伦纲常道理约束之。只有通过非常手段大量减员,彻底缓解人多地少的根本矛盾,大明才能重归平衡!” “这道理初听上去貌似太狠,但细思之下必能认同,割去体内毒瘤总比危及全身要好,哪怕因此割去一些好肉也值得。这理其实不深,朝中大人大多心知肚明,可就是不敢主张,怕当出头鸟召来恶名,被言官构陷。但我孙传庭敢讲,而且敢做,杀流寇血流漂杵总好过全国沦亡。” “如今天下之势,好比置三仓鼠于大缸内,若给足食粮,三鼠必相安无事,即无血缘关系亦亲如一家;若只给一鼠果腹之食,三鼠必相斗而死,仅最凶狠者存之,三鼠即本父子兄弟亦不可免!如今观之,建虏最狠,流寇亦不下之,他们完全没有包袱,尽可纵兵抢掠钱粮,裹挟青壮为奴为兵,等他们饱掠而去,大明不仅税收无着落,还要赈灾抚恤,包袱是越背越重,迟早一天会被压垮。” “但是我想,大明必须要狠起来,否则不会有出路,那些土地承载不了的人口是注定活不下去的,如果不主动消灭他们,他们便会去抢掠其他人的产出,裹挟更多青壮,会造成土地的进一步荒芜和流寇数量的再增加,从而使危局更危。” 吴与白师爷相视笑道:“如此看来,兄台是愿意出山拯救大明危局了?” 孙传庭道:“是也,如今天下危机四伏,再不可坐视。我打算再出仕为官,为大明尽一份微薄之力。” 吴笑道:“甚妙甚妙,我等来此就是为此,既然孙兄决意出山,我自当鼎力相助。” 孙道:“吴兄欲为我说项乎?” 吴道当然,孙又道:“吴兄厚意在下心领了,如今兄台坐镇边疆,为我说项恐遭弹劾,结党乃官场大忌也,文武勾结更是如临雷池。我还有些故交,不如还是自己来最好。” 吴点头道:“还是孙兄考虑周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孙兄高才必能脱颖而出。不知兄台欲前往何处?” 孙道:“既然陕西危急,我自当前往陕西。将军从延安府归来,可有剿匪心得可分享与我?” 吴道:“我也说下我个人的想法。陕北土地贫瘠,土匪众多,官军剿匪免不了四处奔波,灾民也要赈济,如此不如以工代赈,命灾民修筑道路,关隘,城堡,计工时发给工钱。这样灾民不会无事生非,贼人少了兵源;朝廷银钱也有回报,可谓一举两得。” 孙道:“如此甚好。我上任后若切实可行当即按兄台所言办理。” 此后孙起为吏部验封郎中,迁顺天府丞,第二年杨鹤因招抚不成罢官谪戍后,孙因兵策受皇帝赏识便提拔他出京任陕西巡抚,孙到任后便开始依照吴的办法动员灾民修筑汉中栈道,湖广四川的粮食得以源源不断进入陕西,有效地缓解了陕西灾情,从此陕西开始由乱入治。 第4章 铲除奸商 自隆庆五年(1571)后,大明与蒙古的互市贸易就开展了起来,每逢月初,蒙古诸部就会牵牛赶羊驱马,来到张家口和大同外的马市,和内地交易绸缎,茶叶,烟叶、白糖、冰糖、粮食、绸缎等生活必需品,其中以粮食和绸缎最受欢迎。这种互通有无的贸易方式,倒是给明朝宣大边境,带来了难得的短暂安宁。 以往双方展开的都是易货贸易,这回则大不相同,蒙古人女真人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冒充和明朝交好的土默特部和内地晋商开展交易。 女真人缘何会远道而来?其实早在后金发七大恨攻明后,努尔哈赤为了打破明朝对后金的贸易封锁,就在深入辽东买参晋商的建议下开辟了这条商路,用人参貂皮鹿茸东珠换取大明的粮食布匹等,尤其是来自大明锦绣江南的蟒缎深受八旗奴隶主们欢迎,在沈阳售价达二百两一匹的蟒缎,在张家口马市只要五六两一匹,利润如此丰厚,金人自然是纷至沓来。垄断对外贸易的八大晋商本着有钱不赚王八蛋和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大批量的将后金需要的货物转手卖出,无论是在经营范围内的蟒缎茶叶烟酒,还是在经营范围外的粮食食盐食糖,甚至是属于违禁品的火药、苏钢、铅弹、精良铳炮等。只要后金人肯出钱,就没有晋商弄不到的。在晋商走私贸易最猖獗的天启六年七年,后金全部火药、八成粮食、六成钢铜都来自“诚信通天”的晋商! 刚从内地抢掠回来的后金人蒙古人岂会缺钱?很多人都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呆在口外等着,就等着开市的日子。有些底下人本也想一起抢算了,抢多少回不还是抢,上层脑子明白的跟他们说你们要去抢就只能抢一回,抢完南朝商贩不敢来了你们就是有银子也没有地方去花,以后怎么办?不如到别的地方抢来在这里交易,可保细水长流。 晋商都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哪怕在国难当头之际,只要价钱合适,他们是连自己爹妈都能卖的。至于后金,在晋商眼里就是一个实力不断壮大的超级客户而已,客户的钱是怎么来的他们不管,只要能赚钱就行。而在大明四方不稳风雨飘摇的关头,部分晋商特有的灵敏嗅觉,使他们看到了后金不断膨胀的雄厚实力和吞并天下的野心,于是在正常的贸易之外,暗中便为金军输送军需物资,搞起了政治买卖。面对权威的命令和利益的驱使,三分之二的人都会放弃良心和正义...这不仅是当时,也是现在的现实。 ... “耕田之利几倍?”“十倍” “珠玉之利几倍?”“百倍” “立国家之赢几倍?”“无数倍” “如今立田耕作一生,不得暖衣余食。现后金建国立君,势不可挡,愿往事之,或可以泽被后世,至不济也能大赚一笔。” 这是八大晋商魁首范永斗在努尔哈赤称后金后,在商队出发前与家人的对话。 后金被大明经济封锁,各种物资奇缺,抢来的大笔银钱还愁没处花,范永斗的商队一到,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这更加巩固了他想与后金展开长期贸易的信心。所以,只要条件合适,范家就会派出商队前往后金,再贩运回参貂等物回内地售卖,两头赚大钱。后金崛起,使整个中华大地的各族人民都遭受了深重苦难,却养肥了后金贵族以及像范永斗一样发国难财的走私犯。 以前有后金大汗敕书罩着,加上范家八面玲珑会来事,一路上该打点打点,多次商路也平安无事,可这一回在遵化口外就不一样了,护国军完全不吃他的贿赂,直接把商队带回了遵化,马进忠知道其中有诈,略施手段便取得了被范永斗心腹人吞到肚里的蜡丸,打开蜡丸,里面赫然是大明九边的布防图,每处驻兵多少,将领为谁,有何长短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与实际出入不大。在图上看本军的详细情况被标注得一清二楚,马进忠是倒抽一口凉气。 把范永斗等关入大牢后,马进忠马上去找卢象升商议,卢迅速将此事上报了朝廷,朝廷听说出了内奸迅速采取了行动,除了从八大晋商家里抄出他们借机囤积的辽参裘皮东珠鹿茸等物,官吏们还发现了封在酒坛里的一圈圈码叠整齐的精钢箭头、分成小包藏在茶叶里的火药、夹在布匹中的弓弦、成套的封在油缸中的盔甲、用苏钢草草制造打碎后重炼就能转制成上好盔甲的锅盆犁铧、比定额超出十倍多的盐和糖、还有穿越草原各部的路条、后金政权赋予的通商敕书...... 真不知有多少杀害华夏百姓的箭头是从这里走私出去的,也许后金骑兵手里砍向百姓的钢刀就是那些作伪的锅盆犁所化......当这些查获的违禁品在府衙里展出后,当地人民终于知道,商人唯利是图的本性就是帝国根基不稳的重要原因之一,大家都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官府将奸商抄家灭族。铁证如山,又有了皇帝的旨意,很快大小奸商都被明正典刑,逆产全部充公,给了人民一个圆满的交待,一时间大快人心,人们都燃放万响鞭炮庆贺。 第4章 为父母官 六月初,吴开先就带领护国军返回了遵化,这回出征可算是成果颇丰,前后十万多两银子,三百三十两金子,一路上收集的万余斤铜器,一千四百五十九匹马,卢象升先期调拨过来的六千灾民和吴后来带回来的三千灾民。吴把金银交给白师爷管理,把铜器交给孙云球莫雷铸炮,把马交给郑义马进忠训练骑兵,把灾民都交给了遵化知府郑国昌管理,这些人以后就是他治下的子民。 郑国昌仔细请点后,既高兴又有点犯难,便跑来找吴开先商量对策。 “将军这回带回来的人真不少,遵化周边的地近一半都能种上了,只是其中有一千多是家里没壮劳力的老弱妇孺。”郑说到:“老弱妇孺种地不行啊!” “确实啊,这些人下地干活可能不行,咱们不能想些别的办法吗?比如给大军纺织缝补制衣什么的?”吴问道。 郑国昌说给大军做后勤用不了这么些人,他有安置的法子,只是有违祖训,不知如何是好。吴让他先说说看。 郑国昌说:“徐守备不是在乐亭建设港口吗?他那也需要人,把一千多妇孺给他带就行了。” 吴说:“你的意思是让这些妇孺下海打鱼?” “这个...估计他们久居内地,一时可能学不会。”郑答道。 “那他们以什么过活呢?”吴问道。 “我祖上有个秘方不许外传,我一直憋在心里。和甘陕难民聊天,听到他们述说惨状的时候,我想还是得拿出来了,救活万民比攥着秘方当一家子的摇钱树强。我豁出来了!”郑国昌毅然说到。 “好啊,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能把国放在家前头,郑知府真不愧是遵化父母官啊!”吴称赞道:“郑知府,贵家秘方到底是什么?” “我家世居乐亭海边,以养鸭子为业。乐亭河口沙滩多,沙里能挖出不少蛤蜊沙参蟛蜞海星之类的沙虫,这些虫肚肠内砂土杂质多,人吃多了容易生病,但鸭子爱吃,吃了愿意下蛋。我家就雇人从沙滩里挖虫,一天能挖一大桶,煮熟后用小刀挖出肉给鸭子吃,然后鸭子下蛋后做成咸鸭蛋到内地售卖,能当盐吃,其利不小,反正海边盐也不要钱。挖虫晒盐这两项不怎么费劳力,老弱妇孺也干得了。”郑一口气把他家秘方全说出来了,说完如释重负一般。 “哦...用人挖蛤蜊喂鸭子,然后晒盐腌咸鸭蛋卖,内地盐贵所以咸鸭蛋畅销...真是好方法,好秘方!”吴称赞道:“那这样,不能让你家的秘方白拿了,这样,请你家带着这一千多号人开鸭场晒盐,初期费用护国军出了,以后卖蛋的利润你家自由支配,只要让这群百姓能吃上饱饭就行。” “不不...不该拿利润的...”郑推辞道。 “这个还是应该的,首先这个秘方就很值钱,其次你在家族面前也能有所交待,其三虽然秘方有了,也得有人一步步教不是,这个付出劳动了就该得到报酬。应该的。”吴笑道。 “行吧,拿几成以后再说,我最好现在就带这些人去乐亭,早一天去就能早一天投产。遵化城内事务,暂时就托付给吴将军和白师爷了。”郑也是坐言起行之人,马上就要动身。 “好,从新兵营带二百辅兵一路护送他们去吧,费用先到白师爷那里预支,只要让这些人安居乐业就行。”吴说道。 看着郑国昌远去的自上任以来就不曾停歇的身影,吴暗暗点了点头,九千难民,遇到这么个好父母官,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啊! ...... 目送走了郑国昌,吴开始把路上形成的想法先在奏章里呈递朝廷,他这样写道:“建虏作战能力未必有多强,只是他们纪律严明,能承受比较大的损失而不崩溃,其次就是他们骑兵多,善于流动作战,在大明军队有效集结前就能转移到下一个地方。流寇里马也不少,迟早也会这么做。大明从战场上失去的必须而且只能从战场上拿回来。无论是要打击侵略者还是流寇,就必须有效且快速集中兵力。想要集中兵力,就必须建设战争所必须的道路兵站城堡等给养运输机构体系,缺乏这个体系,部队的机动能力太低,部队转移时容易发生混乱,就不可能进行运动战,只能困守一地或是跟在敌人屁股后头撵不上。建议朝廷用赈灾银立即招募流民从事北京到汉口,山东到陕西纵横两条路线的兵站屯堡驿站道路建设,不要嫌工程量大,建得一段便收得一段的好处。另外让各州县改收实物,缴纳到兵站,以后只让军队从兵站领取物资,这可使得民众少受一层盘剥,地方可专事生产,军队也可不再扰害地方......” 第4章 分地分房 天启十年六月十日,遵化城沙河边。 彭亚丹、彭亚旦哥俩用颤抖得手抚摸着木柱上自己的名字,眼里饱含着泪水,他们当初跟着护国军来只是为了活命,能有口饭吃,想到才来一个月就有这么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回报。 “官长,这河边的二十亩水浇地,以后就是咱哥俩的了?”哥哥彭亚丹心怀不安地问道。 “没错,写了你们名字就是你们的!这是地契你拿好!此文书你拿一份,县衙里有一份,队伍库房里有一份。谁要和你为难,衙门和队伍上都会给你撑腰!”里长吴欢答道。 “为难倒不至于,但这地看着不像是荒地,要是本主回来,咱也不再理不是?”彭亚丹仍是一种不愿意占人便宜的朴实劲。 “本主?要是命硬的话,可能会回来,但更大的可能是死于荒郊或是在关外给人当农奴。将军说了,‘宁可人等地,不能地等人’,要把地先种上,万一本主回来,队伍上再给他分配别的地。总之,将军交待了,不会让分到地的军户们为难,再把地退回去。”里长答道。 “官长,每人给十亩地,就只让交两亩地收成吗?”弟弟彭亚旦也有点疑惑。 “放心,将军说了,‘八亩私用,两亩公田’,以后也是这样。另外,你要要是讨了老婆,报到队伍上,队伍会再给分十亩地下来,再往后孩子能下地干活了,也会分到十亩地。”里长耐心地答道。 “官长,这刚发下来一锭饷银,这是给我们买农具种子口粮的钱吧?该到哪里去采办呢?”彭亚丹问道。 里长笑道:“这一两银子是你一个月的工钱,是你干一个月活的酬劳,你随便花。农具种子陈经纶大人会来安排,这个不用我们操心,你们等着就好了。口粮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吃队伍上的。” 看着哥俩尤在梦中的神情,里长不觉有点好笑,他笑着又说到:“这地不是给了你们就永远是你们的,将军说了‘在马蹄下地契就是一张苍白的纸’,咱们得会保护咱们自己的土地,不能再像这土地的前主人一样。以后盖房、修水利、修城堡、参加军事训练的任务常有,累是累点,但对咱们护国军、咱们遵化整体是非常有好处的,你们也得和以前一样卖力哦。” “应该的,应该的。”哥俩频频点头。 “行,地也分好了,走吧,到城里看看你们的房子去。”里长说到。 “那个,里长,咱们不住地头边?”彭亚丹问道。 “这里是边境,东西虏寇有可能来的,住在城外不安全,将军安排军户都住在城里,有城墙保护就是来个十万人也不怕。”里长答道。 “房子大吗?大房子住的才舒服。”彭亚丹问道。 “大得很,够装一家子的,你还可以自己加盖呢!”里长答道。 “是嘛......也是队伍上给盖的吗?”彭亚丹问道。 “没错,都是先来的给后来人盖房,俺们管这叫互帮互助!”里长笑道。 三人一路笑着走向城里,彭氏兄弟尤其开心,他们期盼已久的渔樵耕读生活这就要开始了... 第5章 行乞而归 天启十年三月十八日,辽东耀州。 辽东本就地阔人少,再加上野猪皮当政时期大规模屠戮汉民的后果,许多可耕地处于撂荒的状态。黄台及率大军入关,除了消灭大明主力部队外,次要目的便是掳掠丁口回来耕种,以让这些土地生产粮食提供军需,为扩大战争继续做准备。 正蓝旗被分了两千掳民去开拓耀州荒地,莽古歹于是领着本旗部分人马开赴耀州,给每个包衣奴才丈量分配了一“日1”约七亩土地,旗丁的任务便是监控汉民干活,对试图逃跑的人严加惩治。 ...... “旗主,镶蓝旗统领汤古代一路要饭从西边逃回来了,口口声声说要见你。”蛮儿狡急匆匆走进莽古歹府邸说道。 “他人呢?”莽古歹问。 “饿成个熊样,路都走不动了,正在属下账里大吃大喝呢。”蛮儿狡答道。 “这厮也太没体统了,反倒要我去见他!”莽古歹有点生气道:“不过看在阿敏的面子上,我去见他也无妨,欸,阿敏没和他一起回来?” “他一个人逃回来的,问道阿敏他只是哭...”蛮儿狡答道。 “难道?赶紧走,前面带路!”莽古歹马上就冲出了营帐,蛮儿狡赶紧跟着。 不过三四里地的路程,二人快马加鞭不久就到了,然而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却是吃撑了躺在地上满头大汗疼得直哼哼的汤古代和干瞪眼的乌尔泰。 “他吃了多少东西?”问汤古代没有结果后,莽古歹转头问乌尔泰。 “他饿急眼了...吃了十张饼,两大碗粥还有一条羊腿...”乌尔泰怯怯地说道。 “笨蛋...一张饼一碗粥就是一个人的吃食了,怎么能给一个人吃这么多东西?!”蛮儿狡怒斥道。 “统领,这不是你说的要款待周...对,是奴才考虑不周,他要什么就给什么....我的天,这位爷吃得也太快太猛了,感觉就没嚼就像蛤蟆一样生吞下去的...”看到蛮的脸色,乌尔泰忙改口说道。 黑尔泰早出去请来了老萨满,萨满先在汤古代肚子上摩挲几趟,说道:“还好,肠子没破。嗨,你俩真是活菩萨!不能给要饭的太多吃的,会把他撑死的。对付吃撑了的乞丐有个土办法,不能让他躺着,不能再给他东西,喝水也不行。得找人把他架起来在院子里遛弯消食,遛到他不喊肚子疼为止。” 于是,蛮儿狡命乌黑二人架着汤古代遛了两个多时辰,乌黑二人腿都要遛瘸了汤古代面色才恢复正常。之后,莽和蛮带汤到内室,汤古代才把镶蓝旗和阿敏的遭遇一五一十说出来。莽古歹自始至终听着,默不作声。汤古代说完后,莽古歹让他先以蛮尔狡的远房亲戚身份先在旗里呆着,先看看上面的风头再说。 德格类也来了,满屋子都是莽古歹信得过的人,三个人开始商量对策。 “旗主,阿敏贝勒与其说是被战死的,不如说是被坑死的。”蛮儿狡说道。 “可惜我部先出关了...阿敏私下也和我说过,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莽古歹低沉地说道。 “代鳝回来就不咋管事了,他的儿子们又早都投靠了老憨,估计下一个就是老哥您了!”德格类说道。 “我也知道,可我一旗之力,打也打那人不过,躲了躲那人不了,鬼点子也没那人多,你们说我究竟该怎么办?我装一辈子怂那人就能放过我?” 蛮儿狡和德格类都默不作声,谁也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气氛是出奇地紧张。 “要不旗主您也学代鳝爷?”沉默良久后,德格类小心建议道。 “怀璧其罪你懂不?要说会做人,阿敏比缩头乌龟代鳝强,但还不是被留在遵化?”莽古歹说道。 “旗主,我看不如这样...”蛮儿狡合盘托出他的计划,虽然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莽古歹和德格类听了思考良久后也有同意了。 ...... 就在后金上下积极为下一次战争做准备时,明廷却按照熊廷弼留下的三方布置策的部署,在登莱设镇,以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率所部东江兵为镇守,命孙元化为登莱巡抚统辖之。 对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这帮人来说,自从丁卯胡乱之后便被后金兵锋吓破了胆,从此视上阵为畏途,能远离后金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高高兴兴去闲地吃粮了;对于孙元化,他只感觉在仕途上又前进了一步而已,他为自己而骄傲,而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步袁崇焕的后尘。“东山矿徒趋利则有,应兵则无!”老熊久经行伍早就看透了,可怜孙元化一介书生看不透。 然而,自从丁卯胡乱后失去了铁山基地,东江镇对后金的牵制作用对朝鲜的震慑作用都沦落到了聊胜于无的地步,远隔大海的登州莱州除了支援东江又能对后金起什么作用呢?无非是白养了几千闲大爷而已。对此,王在晋曾在内阁会议上把自己当年对熊廷弼的反对意见重新拿出来过,认为这只会让不堪重负的财政更为雪上加霜,但内阁对既定政策依然不想改动。 无论一个人知识水平如何,即使是进士庶吉士三甲点翰林,绝大多数人对于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的,充其量也就是个知道分子,看的书多,貌似啥都知道,但往细致里看,探寻起本质都傻眼,都在隔靴搔痒,他们大多只会盲从已有趋势而误判人和事。可境内已然有吃人的惨剧发生,大明依然还要设立不敢打用不着真去打也没用的军镇养着一群吓破胆的兵,这又怎能不让人揪心呢? 后金体量小,却用国家暴力保证把每一分力量都用在了刀刃上,力量能集中使;大明体量大,主持它的书生官员们却总是分不清主次,一次次的乾坤虚掷,一次次的盲目试错,一批批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代价却是国势的日见倾颓。这个错误趋势,正亟待有人来扭转。 第5章 废黜阿敏 天启十年二月二十七日,金酋黄台及带两黄旗返回了沈阳。没过多久,朝鲜使臣就带来了阿敏和留守军团的消息: “什么!阿敏死了?南朝声称斩首三千五百多?”听了朝鲜使臣的报告,黄台及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他连阿敏犯下的十大罪都拟好了,就等阿敏带着败军回来宣布然后治罪,想不到结果远远超过他的预计。 “假的!绝对是假的!南朝兵杀良冒功,这是他们长久以来的积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连阿敏...都是他们找尸体冒充的!我军此次西征大获全胜,缴获银子三四十万两,掳回丁口二十余万,前后只损失两百人,大多都是感染南朝恶疾不幸身亡的,其余各部兵将都是生龙活虎的,你可以四处溜达去看。”黄装作不屑一顾地掩饰,他也知道各处戒备森严,朝鲜使臣没多大活动空间。 “那阿敏贝勒何在?”朝鲜使臣问道。 “这个...不巧,征讨四方亟需战士,他回来路上我就派他去野人女真诸部招兵讨伐去了,估计一时回不来的,你以后肯定能见到的!”黄轻巧地掩饰到,撒谎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别说脸色,就连一根汗毛都不带晃动地。 借故驱走朝鲜使臣后,黄台及默默地抽完了一袋烟。 “阿敏,虽然你对我有拥戴之功,但你别怪我!我将来还要当皇帝的,作为八旗总扛把子就得无情!”黄台及默默地告祷,企图抚平心中那不安的感觉,他又自言自语道:“历史就是无情战胜无脑,你死在南朝手里,对我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连你的死,我还可以再利用一把。” 黄眼角浮现笑意,又一袋烟抽完,一条掩盖的计策也在他心中开始成型。 ...... 为了堵住朝鲜使臣的嘴和让明朝难堪,黄找来一个相貌身材和阿敏极其相似的人先对好口径,加上秘密抓捕的汤古代等人,绑缚在地,先是骂他们丧城失地、厚颜而归,真是可耻!并声称,如果因为明军过于强大而撤回,原本无可非议,但是,这些败军之将既然能够将财帛和瘸足女人1携之而归,那么,为何不能将溃败的兵丁带回来?为此,黄台及责问:“我军士亦瘸乎?彼有何辜,呼天抢地而死也!我念及此,焉能忘怀,岂不伤感!”言毕,又声情并茂地为留守而不幸阵亡的将士洒下了鳄鱼的眼泪。之后,黄才开始将他们押送有司审问定罪。 知道隐情最多的人,就是最该死的人。汤古代等自是难逃灭口,至于阿敏,经众议后认为他有十六条罪状,以丢失遵化、肆杀降民为最大,之前他南征朝鲜企图自立为王的言论也被岳托揭发出来,众人都认定他应该被处死,但黄念及其父和他的战功,为其网开一面,免其死罪,又另辟庄园圈禁之,不许任何亲朋故交接近,而“他”所有的田产、财物、牲畜等,通通被转给其弟济尔哈朗。假阿敏此后就在庄园幽居到死,也算寿终正寝。 “阿敏”被贬之后,昔日负有拥戴之功的三大贝勒只剩下了代鳝和莽古歹两人,代鳝早领教过黄台及的手段,干脆无事一身轻,卸下旗内事务交给早就投靠黄台及的萨哈廉和岳托等,而莽古歹深知内情,自汤古代被秘密抓捕,就开始战战兢兢度日。 第5章 乌真超哈 黄台及返回沈阳,最为上心的一件事,就是乌真超哈部队的建设。 后金军中的乌真超哈部队,后世一般视之为炮兵。因业务对口,此兵种中从工匠到士兵再到军官,一般均由汉人担任,也有少量熟悉火器制造使用的朝鲜人,而基本没有女真蒙古人参与进来。 其实乌真超哈的本意不是炮兵,而是重兵的意思,原指站于后金行伍前列,内披重铁甲,外套厚棉甲,铁盔外戴大厚棉帽,于攻城野战时扫清障碍,承受弹幕箭雨,冒矢石冲锋陷阵的炮灰。后金炮兵尚未成军时,处于后金社会底层的降金汉人应召上阵,往往承担此种攻城填壕冲阵任务。后金作战时一直强调要等楯车绵甲军到齐了再攻,正是有意通过最底层炮灰消耗来减少主力精锐的伤亡,而被称为“阿哈”或是“跟马人”的炮灰,在后金军制重是称为“口”而非“人”的,死了亡了和大牲口倒毙逃去差不多,自然其伤亡再大也不会记入所谓“档子”。相对于蒙军将精锐至于阵前,被明军炮火杀伤比例一上升就不得已退却的战法,后金将重兵至于前列吸引火力,精锐至于后排用于破阵的战法正好击中了明军火器密度、力度和连续性不足的软肋。 在与大明的攻城战中,后金统治阶级逐渐认识到,火炮虽笨重在野战如鸡肋却威力巨大攻城击垒倒不失为利器一件,红衣大炮更是利器中的利器。于是黄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专门的炮兵部队,由早期降金的汉官佟养性担任总兵官。从此时起,降金汉人汉匠才开始摆脱双重重甲炮灰的面目,以操炮制炮技术在后金军中立足。黄台及为了笼络人心,给每个人都分配有田地及协助耕种的帮丁,于是这帮奴才便死心塌地地为后金卖命,准备将浸满了罪恶的炮弹射向曾经同生共死的友军或是攻陷自己的父母之邦。 “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句话常为汉人所津津乐道。但以人之长补己之短并非汉人专利,后金更是精于此道,逼以斧斤诱以田地明以赏罚就让降金汉人服服帖帖地为自己卖命......从靖康到崖山,再到今天,一直如此......值得后人深思的是:五千年来,这块土地上,什么都缺过,为什么从来就没缺过汉奸? ...... 天启十年三月十日,沈阳城外。 这天,黄台及特地携众人来到城外,观看重炮轰城的效果。 轰击的对象是一座废弃墩台,四门仿造的红衣大炮在三里外一字排开,对准墩台,红衣炮长十尺,重达五千斤,炮弹有三十斤,端的是攻城重器,黄台及逐个抚摸检阅,又亲自捧起炮弹试试分量,暗暗叫好,之后便在旁边观礼台安坐,准备观看炮击效果。 随着黄台及一声令下,炮手们立即点火,只见山摇地动地巨响后,五枚炮弹打得墩台石壁砖断墙裂,土崩瓦解,轰击了一刻钟,墩台墙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凹痕,半个时辰后,墩台墙面终于经受不住打击而坍塌,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众贝勒贝子大臣纷纷叫好,黄台及也满意地点头,示意停止,又来到墩台前,用佩刀挖掘夯土,挖了几下,夯土就垮塌下来几大块,黄再挖,发现里面的夯土也是松散破碎状。黄大为高兴,底下人也纷纷附和,都说南朝关外坚城是在劫难逃了。 黄把监造官佟养性和主铸造师王天相叫到跟前,各赏赐了纹银一百两以示鼓励,又问目前制造了多少,佟养性说炮厂里还有一门,只是未上炮架,另外有一门在制很快就能造好。 黄问王天相道:“造得还是太慢了,你是缺材料还是人手不够?” 王天相道:“回大汗。人手是够的,就是铸炮用铜不足,影响了产量。” 黄问:“为什么一定要铜,用铁为什么不行?” 王天相道:“铁炮容易炸膛,除非将其做得又厚又重。” 黄回答道:“铜不好买,晋商亦逾期未至了,朕还得另想路子,尔等先用铁铸炮吧,厚重点不怕,朕多给你调拨点牲口人手运输就是。记得一定要快,每个月至少要铸十门炮,否则延误军机。” 王天相道:“是,谨遵大汗指令,奴才必竭诚效忠。” 黄台及嗯了一声,驱马走开了,多尔衮从旁边跟了上来,问道:“大汗莫非在又要对南朝用兵?” 黄说道:“嗯,对啊!既征大明,岂容中止?自从父汗起兵,就已经和南朝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眼下南朝连败丧军失地,西南土司开始纷纷自立,流寇又因灾荒四起,正是它极度虚弱的时候。此时就该趁它病,要它命。此时若不加紧打垮南朝,以南朝的战略纵深、资源丰度、人口数量,等它恢复过来,那一切都晚了!” 多尔衮道:“道理我懂,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带回粮食路上已消耗不少了,如今播种不久,民间存粮也快见底了,不知军粮从何而来?” 黄笑道:“我早已经派龙骨大到朝鲜高价买粮,此举应能解短中期粮食需求,再有余力便可开垦广宁义州荒地,尔等无需过虑。” 多尔衮又道:“是是,大汗智慧英明,我等不及万一。只是南朝坚城林立,关外就有四城七堡,仅有三四十门红衣炮恐怕不够...” 黄笑道:“真要靠红衣炮一个个城去啃,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想想辽东这些城市,除了清河,咱们都是怎么拿下来的?除了骑兵大炮,我还有的是手段...战争不是光凭勇力就行的,也要用点子智慧。” 说完,黄一阵狂笑,纵马在旷野飞奔起来。 第5章 鲍祖密谈 自从回到锦州,祖大寿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明白自己在己巳之变里没出什么力,还在建虏兵薄北京城下之际私自奔回辽东...他当时是真害怕啊,当时锦衣卫杀气腾腾地走过来他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马上就是灭族之祸,当时吓得是全身发抖,大汗淋漓。所幸虚惊一场,袁崇焕那斗胆书生督师李代桃僵了...非但如此,明廷还给自己加了太子太保衔,又派工匠到锦州给自己修牌坊旌功,也不说要把安置在营中的老母带至北京...这一系列骚操作搞得祖大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找兄弟子侄来商量过,最后的结论是明廷目前还用得着祖大寿祖家军,用这些东西稳住祖家以免边关沦于后金之手。祖大寿觉得在理,自此便不敢擅离军营,以免被缇骑秘密抓捕。 三月七日夜,祖大寿正在内室一人独饮派遣烦闷,忽然亲兵来报一个叫包信的米商求见,有名帖递上。祖大寿接过一看,见贴上有八瓣梅花暗记心中有数,便叫亲兵引他们进来。 两人一见面,祖大寿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他将其引入内室。来人摆出包袱内的五十根金条,说是大汗托我带的见面礼。 祖大寿扫了一眼,开口就说到:“鲍承先,你这个叛徒,你伙同孙得功害得王巡抚和我好惨!你还敢来,不怕我斩落你的头?” 鲍承先笑道:“祖帅自然可轻易将鲍某头颅斩落,但鲍某人头落地之后,将军之人头落地也不远矣。” 祖大寿一愣,说到:“嗯?!此话怎讲?” 鲍承先道:“袁公下狱之后,祖帅置京城安危国家兴亡欲不顾,以一己之力将辽军主力带走,又泄愤打破山海关边墙,这在哪朝哪国都是不折不扣的叛变行为。将军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而且还加了荣衔,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祖大寿辩解道:“我因为袁公不平而出关,此事已向孙督师说明了原委,也得到了皇帝的谅解,在收复遵化时我又将功折罪,这就是我加荣衔的原因。有什么为什么?” 鲍承先道:“将军振振有词,无非是想掩盖心虚。祖帅试想,假若我大金一夜消失于无形,将军当会如何?” “这......”祖大寿自知朝廷投鼠忌器,假若后金不再有威胁,朝廷绝不会原谅自己的跋扈行为,就连沙岭弃军先逃之事也会被追究,更别说造宁远锦州贪污工程款的事情了。于是他说:“你今天来,不会就是告诉我祖大寿和你后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吧?” “正是正是,祖帅这个比喻打得极为恰当。大汗总说,祖帅和我大金正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大汗托我带话来,只要祖帅能反正,约为兄弟裂土分茅都不在话下。” “说了半天,还不是来当说客!”祖大寿冷笑道:“他又是来信又是派人传话的,我听得耳朵就要起老茧了。我倒想问一问,我若是拒绝又能怎样?” “这个大汗也说了,他讲祖家自明初便世代为大明守辽东,祖帅的曾祖祖镇,祖父祖仁都是一品大员,祖帅父亲祖成训为辽阳副总兵,祖帅也素来忠义,大汗一直敬佩有加。如若祖帅坚持不降也不强求,将锦州围个三年五载的,祖帅不降下面的人也要降了,届时也由不得祖帅。只是城破之时玉石俱焚,只可惜了祖帅一门忠烈。前番大汗率大军在北京城下所向披靡祖帅也亲历了,大汗希望祖帅审时度势,学那三国严颜弃暗投明。”鲍承先说道。 见祖大寿沉默半响不语,鲍承先又道:“祖将军无须担心,大汗是英明之主。将军后顾之忧,大汗已全然替将军了结。将军在永平的全族已经被大汗纳入镶黄旗,正在关外安居,此是他们亲笔手写的凭证。”说罢鲍承先递上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祖的亲族签名,字里行间都说大汗给我们分牛分奴仆分地待我等恩重如山,将军无后顾之忧早日归附等等,祖看着只感觉后背一阵阵地冒虚汗。 鲍等祖大寿细细看罢,说:“永平将军祖居故地,大汗已派人处理干净,外人只知附近乡村已全部毁于兵燹1,要调查也无人问询。将军!此事绝密,心知即可。请速烧去,不可落下文字证据!” 祖缓缓道:“鲍特使心思缜密,见教的是。”便将信笺放烛台上点燃,又放铜盂中烧尽。 等信笺燃尽,鲍承先说到:“大汗凡事都为人考虑周全,从不强人所难,这个请祖帅放心。大汗绝不会让祖帅犯险行事,也会顾及将军日后的名声。大汗已然想出一条两全之计,将军只要照此办理,既可安然归金,又可留下清名。” 祖也知道,如果不想死,明金双方迟早得选一边站定,首鼠两端断然不会有好下场,而大明虚有其表,颓势日显,大金却蒸蒸日上,不可遏抑。于是祖大寿问道:“大汗究竟托我何事?” 鲍承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大汗听内线回报,南朝要撤去山海关前四城七堡,可有此事?” 祖大寿说:“此事不假,后撤至山海关是小皇帝会同兵部议定的,孙阁老为此跑到北京也碰了一鼻子灰,现在正逐步在把百姓撤到关内,撤完百姓就要撤兵了。这样也好,盛京倒是更安全了。” 鲍承先说:“盛京本就安全,大汗巴不得南兵早来,即使南朝进占广宁,盛京自有二十万八旗雄兵将其碾为齑粉。大汗只愁抓不住南朝主力,打不成歼灭战。大汗明示,南朝有卢象升秦良玉吴开先三支部队颇为恼人,大汗想把他们调出来在关外歼灭!” 祖大寿说:“调动他们需要兵部命令,我区区锦州总兵如何搬兵?” 鲍笑道:“这个大汗已经替祖帅想好了,祖帅可以前出大凌河或者右屯,对上报告说是复土也罢,巡弋也罢,多带粮食,驻下就先不要走了。大汗会派大军围城,然后和将军合演一出围城打援的好戏。” 见祖大寿又沉默不语,鲍冷冷说到:“大汗说祖帅不动也无妨,就在锦州围城打援也是可以的,只是围城日久兀突了祖家宅院可惜了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黄台及知道恩威并施才是策反成功的保证。祖大寿明知是别人设下的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自古断头将军好做,降将军难做,因为心中忠孝节义的关难过。闷声抽了一袋子烟,将利害关系衡量清楚后,祖终于卸下了心防,决心和后金里应外合了。 第5章 乐亭军港 天启十年六月中旬,皇帝责成福建巡抚熊文灿征集打造的五十艘福船如期抵达了乐亭军港。得知消息后,吴开先马上带着最后一批主力部队赶赴乐亭。 福船是能远洋航行的大船,每艘船装四百人绰绰有余,船上还预留了炮眼,装上火炮后就是战船。每艘船还配了十艘小艇用于运送人员和装卸货物。护国军在训练中发现登陆时小艇越多登陆越快,于是就地打造和征集了许多小艇。 渡海作战对士兵要求很高,护国军兵员多来自内地,大多不会水,徐海龙采用传帮带的模式,从昌黎乐亭沿岸的船夫中遴选出千余游泳好手,聘请他们为教官教导下面的士兵,等能手够了,再以一对一的方式进行培训。对于屡不达标的士兵,是有扣薪和降级作为惩罚手段的,再加上人人知道渡海作战不会水等于一条腿踏进了棺材里,故而都抓紧训练不敢懈怠。 游泳训练先在军港内进行,乐亭军港基于滦河入海口东侧不远的一处峡湾建成,峡湾深而宽阔,足够将容纳所有船只,港口外有一圈防波堤,内有一圈高墙保护,面对大海一侧还预置了炮台。吴开先到来后又带兵从滦河挖了一条运河从港口东侧入海,运河上架设两座吊桥以供进出,之后又在高墙外围挖了一丈宽深的堑壕,也是用吊桥进出,挖出的土用来加固高墙内侧,这些措施使得港口的内外防护更加严密。 随着王恭厂新铳的到来,护国军现有铳兵五千人,加上骑兵一千人,工兵一千人,炮兵一千人,共有战兵八千人,加上辅兵四千人。其它兵种还好,骑兵和炮兵在登陆中是最为麻烦的,长炮需要拆卸才能装上小船,炮管还比较沉稍有不慎就落入海中,马儿们则是好招歹招用尽都完全拒绝上小船。吴开先一度想骑兵和长炮兵留下,只带轻装部队出战,陈大炮和郑义眼见捞不上仗打急得要死。好在莫雷和孙云球弄出一种用浮筒、木排和小船快速搭建浮桥的方法,可以从大船上由跳板下到浮桥,再走到岸上,解决了骑炮兵的上下船的难题。 在士兵加紧训练的同时,吴开先还和徐海龙率部下多次驾驶快船,前往辽东海岸探查敌情和寻找适合登陆作战的地点。后金没有余力兼顾水师,岸边基本是一种有海无防放任不管的态势,这让吴徐钻了空子,行程中搭救的逃难辽民也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逃难辽民说后金派了征粮队下来,把每家每户的余粮都征集走了,不到指定数额的则当全村面鞭挞到体无完肤,又指定他们限期交粮,交不出来还有更严厉的惩罚。辽民们大多去年九月底就把粮食交空了,只剩下种子,吃的磨碎的稗子糠壳麦皮过的年,开春了才吃上野菜,如今又要交粮,实在挺不住了只好逃亡,搭了筏子漂到海上,幸亏遇到将军搭救。辽民还说辽东汉民过的都是水深火热的日期,眼巴巴地望着朝廷大军打回去解救他们呐。吴开先只得好言安慰了他们一番,回去后便先让乐亭派人送他们去天津。 路上吴对徐海龙言道后金再次大规模征集粮草怕是又要展开大的军事行动,如果它想进攻大明则最前沿的锦州松山首当其冲,朝廷三月前就着手撤出关外城堡,据说现在民众撤得差不多了,军队还拖拖拉拉没撤完,真希望他们加快速度,别被后金围在城里,如果那样就很被动了。 第5章 高第入阁 天启十年六月八日,北京。 经过仔细考虑,又与内阁协商,天启帝调整了内阁班子,将袁崇焕守宁远时的前辽东经略高第调入内阁。高第在位时以敢直言关宁军中弊病着称,又因在天启六年(1626)宁远觉华之役中预测后金入寇日正月十五和实际正月十七仅相差两天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可惜当时大明事权不一,觉华岛守军不听高第调遣而决意与宁远袁崇焕一起固守,后因大海封冻结冰遭遇惨重损失。孙承宗调离后,天启帝翻阅以往卷宗时发现了高第的过人之处,于是将他滦州请来入阁。 新任内阁的首个议题是新军问题,内阁原则上都同意建立一支由中央直接指挥的,以后金为主要作战对象的野战军,避免再走一方有警,四方征调边军应急的老路。但高第提出不可以把目前边军的问题带入新军,他说自从辽东有事以来国家就在辽东投入巨大但收效甚微,后金没有被遏止反而一天强似一天,大明军队建设上存在大问题,就像钱袋子漏了,再往其中扔钱也还是会被漏光,当务之急不是先往里扔钱,而是应该先把漏点查出来补好。 天启帝深以为然,又让高第直言漏点在哪里,高第说以臣之见有两条必须要坚持:第一必须足兵足额,必须做到点卯是多少兵,操练也是多少兵,上阵仍然是这些兵,像关宁额兵十一万实查五万八来勤王时只能出动一万三千这种事情不可再发生;第二是不允许将领克扣士卒军饷豢养家丁,此是私兵且其将帅易成军阀,若任其发展类似祖大寿于京师危难之际破关而出之事还会接二连三发生,再恶化成阵前投敌不无可能,且亲兵为将帅克扣其他士卒之军饷而成,人数少而易导致军中离心,若亲兵耗光整支部队都会失去战斗力,辽东的烂摊子就是因为李如松的亲兵在援朝和讨伐蒙古诸部的战斗中被消耗光而导致的。与之相反后金军中虽有精锐和普通士卒之分,但将领并无私兵,照样战斗力不减。 天启帝不住点头,又问高第该如何处置,高第说剥离将帅财权,由朝廷派文官驻军中任参赞,专门从事核查人数分派粮饷事宜并定期上报,若有吃空饷不足额之事则唯其是问,武将则专管训练作战,不管后勤,另外参赞不能久驻一军,要定期更换,以免与将领勾结。天启帝说这个建议很好,军中参赞就下放言官去作,免得他们总是玩空对空,聒噪不已又言之无物烦得要死,下去知道实际情况才好进谏,不去就免官回家得了。 天启帝征询王在晋等其它阁老意见,内阁讨论一番也都原则上同意,于是此时就交给吏部和兵部办理。天启帝又问谁统领新军,王在晋说作为督师首先要廉洁,其次要勤恳,廉洁则所费国帑悉数到兵,勤恳则视兵士为己出,有关兵士事无不留心,论此两点文臣督师中非卢象升莫属。天启帝点头便让兵部加速落实这件事。 第二件事便是关前诸堡回撤问题,虽然裁撤关外四城七堡的方针已定,但实际的裁撤过程并不如意,松山杏山塔山倒是只剩游击斥候兵了,但是驻守锦州的祖大寿报称附近总有金兵万余骑在活动,无论军民都难以顺利撤下来,只好婴城固守。对此天启皇帝拿出一个叫李鲁生的兵科给事中的奏章誊本给群臣看,大家只见他奏章中写道: “自古以来征战没有把部队放在边境上数年不进攻的,也没有在离敌人较远的地方就放那么十几万人吃白食的,即使有那也只是戍守兵而不是战兵。当然何时该战何时该守是朝堂和前线将领决定的事,我岂敢遥控指挥。但作战得有作战的样子,厉兵秣马,精选士卒,速战速决,即使一时花费较多,但长期看是能省钱的;防守得有防守的姿态,将斥候派出去,巩固营垒,砌高城墙,挖深护城河,屯田积累粮食,兵马不须众多才能持久。今天关宁锦防线有额定兵员十二万,每年消耗军饷近六百万两,虽然对外口口声声说要歼灭敌人,但其实什么事都没办!与敌野战从来就不行,守御城池也只是差强人意...中枢阁老们当审时度势,衡量大明和后金的兵力,如果能打就早日进攻,如果只能守就该收缩防线。防守至少还可以节约国力,撤下的人员精选精壮好好训练,剩下不堪作战的让他们从事农牧业,没有必要为了博取恢复疆土的虚名虚耗粮饷,做好练兵积粮的基础工作要实际得多。但如果在锦州义州广宁屯田,以民养军,以军护民,这个想法太天真,稍有风声鹤唳,能保证屯田军民不做鸟兽散去,把粮食土地遗留给敌人吗?这样的事情以前是发生过多次的!进攻缺乏勇敢善战的士兵,退守又没有可以凭借的地利,以屯田农民为前哨,以绝地孤城作为堡垒,为了收复疆域的虚名,实际付出被敌人消灭生力军抢粮抢人的代价,这就是臣最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锦州前线。臣建议干脆放弃锦州,这样也要比被敌人围城打援强......” “好一个放弃锦州也比被围城打援要强啊!”天启帝对内阁成员说道:“这个李鲁生的见识看来比袁督师孙阁老要高啊,做个兵科给事中只怕委屈他了。诸位爱卿怎么看?” “皇上,李鲁生确实有眼光,理当提拔,此事兵部会会同吏部办理。至于祖大寿,这家伙已经成继建虏流寇西南夷之外的第四大朝廷心病,我建议先将其调其任京营闲职,再让别的将领任锦州总兵,把驻守兵马给撤下来!”王在晋说。 “只是这祖大寿在军中兄弟子侄甚多,又通过联姻手段笼络了吴襄等众多将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现在突然撤换只怕会生变故啊。”徐光启不无担心地说道。 “那就让卢象升率军前去,祖家军要作乱就地镇压之,绝不能让祖这军阀得逞。”王在晋决绝地说。 “三军数万人马调动,声势不小。后金如果得知消息,趁换防纷乱之际全军而来如何是好?”高第问道。 “如今后金夏粮未收,如动大军,粮从何来?”王在晋问道。 “战场用兵岂可以常理揣测,以往后金国小,兵民合一,自然喜欢选在农闲的秋冬季进犯。如今它兵强马壮,前后又抢了不少掳民回去种地,即以一民养一兵,也有数万士兵能脱产专事作战,故一年四季都是用兵之时,不可不备啊。”高第说道。 “兵部得到朝鲜客商的密报,说是后金在朝鲜以高于市场价三成筹措粮食,如此利润惹得日本琉球的粮商蠢蠢欲动,还有大船专门到江浙当粮食掮客的。北方察哈尔部也来报后金派人到蒙古诸部大肆买马。看来黄台及正在策划下一次大规模行动。”徐光启说道。 “能否阻止江浙走私粮船?”王在晋问道。 “官面告示早已经下了,但架不住朝廷收粮价不如后金价高啊,民间以小船走私粮食贩卖到远洋大船上是屡禁不止啊!”徐光启回答。 “户部不是不久前收到查抄晋商八大家的银子百万两吗?用它也提高三成价格在江浙购买民间粮食岂不正好!”王在晋提议道。 “宣大方面干得好,没想到八大家光银子就能罚出这么多,几乎赶上朝廷岁入二成了。目前朝廷用兵、修路和赈灾都需要粮食,好钢用在刀刃上,朕决定了,就以此资金在江浙征粮。”天启当即拍板道。 第5章 祖军前出 天启十年(1630)七月二十日,关宁前线传来一件出人意料之事,锦州守将祖大寿率本部兵前出,进占了大凌河城。 在己巳之变中基本无甚表现,大多数时间在作壁上观的祖大寿何有此惊人之举呢?事情还得从头说起:去年十月底,建虏在喀喇沁诸部引领下破关直逼京城,袁崇焕因敌人于防区蓟州关前潜越一事被人揭发,于内廷应对时不能自圆其说,以致于当场被捕投入诏狱。祖大寿在旁亲眼目睹,震恐失措,回营后自觉难辞其咎,便生拥兵自保之心,一日后忽拔营而走,弃国都于敌...其时山海关守将不允,他便纵军破关而去,时人皆谓祖大寿有叛国之实,又陷恩主于死地。朝廷念其千里勤王有功,又恐其献关投金,故遣孙承宗去好言抚慰,又以敕书保其无事,祖大寿才率本部军协防山海关,但因畏敌消极避战,在金兵东扰期间除派遣义子祖可法率四营兵助守抚宁外便无甚建树,与卢秦吴等不断歼敌复土形成鲜明对比。 自遵化撤返后,祖便置身军营,极少外出,出则以大批武装家丁护身,他自知仅哗变弃京破关事一项就终究难逃国法惩治,何况还有沙岭溃逃筑堡贪污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生怕朝廷暗遣厂卫秘密抓捕,便整天让那些他盘剥克扣其他士卒衣食而奉养,只知有祖帅不知有国家民族的私兵严密保护自己。 另一方面,他用钱打点各级官吏,秘密把兄弟子侄家属迁至锦州军营内,以减轻后顾之忧,免得事急受制,不得脱身。黄台及早已同祖大寿暗通款曲,密使人告之曰与祖结成刘关张兄弟,共取大明天下,将来必裂土分茅,共享富贵;就算未取天下,只要祖肯过去,大金给的一点也不会比大明少,只会比大明更多,对于他的亲友扈从,也是一样。祖对黄的话并无怀疑,因为据他所知,李永芳佟养性等降金后地位权势财富皆得以保全。 至于事有不济便择木而栖的想法,他已与众兄弟子侄密谈过了,众人想法和祖大寿不谋而合,众皆曰金兵自兴起以来锐不可当,前期又攻至京师,早晚取朱明天下,我等效愚忠守孤悬之城早晚城破身死...如今又与朝廷有隙,未来堪忧,不如早做打算。大家又纷纷表示,作为家主,祖大寿决计怎么干,他们都誓死跟随,唯其马首是瞻。效忠之余,有个别人对过去后自己的官禄地位有所担心,当祖大寿拿出金条笼络后,他们最后的担忧也都荡然无存了。 六月末,驻守抚宁的祖可法遣人密报,卢象升秦良玉两军途经抚宁北上,未知意欲何为。祖大寿恐朝廷密捕不成便遣军明抓,便急招兄弟祖大弼祖大乐商议。祖大弼曰关宁自有兵将,何劳客军前来分一杯羹,卢秦此来必有上命,不可不防;祖大乐曰我祖氏一族久镇辽东,地方大员不以礼相待则不可以行政令!今卢督师率大军前来,辽东巡抚邱禾嘉竟然一言不发,其必有诈!此足见朝廷猜疑之心,既然在朱明家也是吃粮当兵,在爱新觉罗家也是吃粮当兵,若相逼太急,干脆就此反出关外,以示我祖家武人不屈之志。 祖大寿说:“二位贤弟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朝廷尚未发难,我等若轻举妄动便显出我等早有谋叛之心,军心民心皆不在我;又恐内地之亲族朋友有所不测;目前大金并不知晓,路上也容易生出变故。” 祖大乐闭口不言,祖大弼说大哥有甚主意,直言便是。 祖大寿缓缓言道:“此去东向四十里处是弃堡大凌河城,袁崇焕曾设兵戍守。孙阁老袁督师邱巡抚梁兵部以往均有意占据之,以为恢复之计,后被王尚书以虚耗钱粮为由所阻。如今我等不如以驱逐后金前哨为名,率军前去,一可报收复之功,堵众宵小之嘴;二可借此多聚拢亲族;三可安居城中,自重身价,若明廷相逼太甚,此城离沈阳也还近些。不知二位贤弟以为如何?” 祖大弼说此为进退有据之策。祖大乐言袁督师前出宁远复地二百里尚可封疆,大哥东出复地四十里也可算大功一件,足以堵芸芸众生之口也。三人相视呵呵大笑,遂率军拔营而起,直奔大凌河城而去。 大凌河本为废城,后金于城中未留一骑一哨,祖军占据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饶是如此,他还不知从哪寻来五十枚首级,派人飞马呈送给邱禾嘉以报大捷。邱不信,使仵作密探之,发现头发俱为新剃,又有三成似女眷之首,乃密奏据实上报。祖军则大张旗鼓烧砖造瓦,修葺城郭,又向朝廷申请四万班军,唯恐天下不知。 大凌河城如此兴师动众大兴土木,很快便由后金哨探侦知,报于黄台及。黄台及又喜又惊,喜的是祖终究依言行事,惊的是祖行动提前,己方粮草尚未到位。但他也知不能等一切准备充分再行动,乃命阿济格为前锋先行,他再陆续调动八旗主力跟进。由是,明金双方停息不足半年的战火重又燃烧起来。 第5章 金兵围凌 祖大寿拥兵自保冒进邀功的举动像一团烈火冲入了丛林,各方势力如鸟兽般乍然惊起,又迅速地行动起来。 最早采取行动的是后金,黄歹极特地召开军事动员会议,亲自对众贝勒大臣说到:“坐视汉人开拓疆土,修建城郭,缮治甲兵,使得完备,我等岂能安处哉?”,众人都表示必须铲除大明前出的军事堡垒。后金于是再次动员,高度集权的军国体制是它抢占先机的根本原因。后金迅速动员了六万正兵的力量,加上正兵所属阿哈,后金稍事动员就有了八万兵力,归附后金的东蒙诸部接到传檄后也踊跃前来参战,这让后金总兵力一举超过十万,而大明上一次动员十万规模的部队已经在十二年前了,这就是军事化的资源调动无条件服从军事需要的政权动员力与非军事化的政权动员力的差距。 后金兵上战场后的劳动力亏空用己巳之变从关内抓来的奴隶差不多可以弥补,这是黄台及以战养战的策略之一,也是他获得声望的主因。黄计划还要进行多次入关劫掠,用新获人口把广宁义州的土地耕种充分利用起来,供应前线部队,省却运输耗费。他就可以像零敲牛皮糖般把明朝的关外八堡一个接一个的敲掉,到那时,他就对每个东亚枭雄都魂萦梦绕垂涎三尺的王座仅有咫尺之遥了。 七月二十七日,皇太极亲率大军离沈阳西征。八月一日,八旗主力在旧辽河会合蒙古诸部后兵分两路,一路由阿济格为主将,岳托德格类为辅,率两万兵为前驱,一路由黄台及亲率,取道白土场向广宁开进,两军约于大凌河城北会合。阿济格军一路急进,于路追获一名明军侦骑,稍加手段,此人就供称城中有步骑兵近万,由祖氏兄弟及副总兵何可纲以及二十余名副将游击守备都司统领,还有家眷、役夫和班军小一万,军粮约有万担。 八月六日,阿济格先率军阻断了锦州松山至大凌河的大小道路,黄台及抵达后见守军历时半月紧急抢修的城墙已堪防御,并未下令进攻,而是命令士卒在外围掘壕筑墙以长期围困,就像他之前在永平所做的那样。守军几次出城突击都被后金军堵了回去。黄也点到即止,并不急攻。 后金兵是不发军饷的,连粮秣盔甲兵器也要自备,支持他们行军打仗的原动力一是后金军丝毫不含糊的严刑峻法,另一则是攻破城垣后的无限制劫掠。按理说,一帮子骨子里只想着抢粮抢女人的强盗集团不会有多高昂的士气和多强大的战斗力,可为什么我朝由正人君子督率的为国为民之国防力量总是一败再败呢?天启帝和他的内阁班子终于意识到,其实是我朝内部出了大问题。 朱由校们一边暗骂祖大寿邀功专擅,一边在争论中寻找对策。以王在晋为首的一派认为祖是在自己作死,不值得去救,应该按照原计划收缩防线,把其它城堡都撤到关内,依托山海关进行防守;另一派以言官为主,他们认为祖固然该死,但城中兵将百姓还是无辜的,不去救恐寒了天下之心,以后谁还敢安心守城?王在晋说现在去救只会搭出去更多,言官们狡辩道事在人为,你不去怎么知道一定救不了?王在晋说打仗不是一咬牙一跺脚就能取胜的,不说远的,就看己巳之变中后金大军来去自如就知道不能和后金主力硬碰硬。 争到这里,言官一派终于沉默了,他们也清楚救大凌河只是送子,送子只会使大明不足的军事实力更加虚弱,从而导致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意见统一后内阁拟旨,皇帝批准。旨意很快下达:祖大寿自行突围,锦州兵撤至松山,松山兵撤至杏山,杏山兵撤至塔山,塔山兵撤至宁远,宁远兵撤至关内,蓟州宣大开始战备,秦良玉部率部前出至塔杏之间,掩护诸堡军民回撤。 宅心仁厚的徐光启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后金动作不要那么快,能让大凌河军民多撤出来几个,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祈祷之后却是灾难更加严重了,当祖可法前脚带着立即撤退的命令冲进了大凌河城,后脚黄台及就率主力完成了铁壁合围。黄台及得意地宣称南朝善战劲旅尽在此城,其他地方军不足为虑,又散播谣言道“南朝劲旅属关宁,关宁精锐为祖军,祖军被困大凌河,南朝无奈救不得”,意在激大明调兵遣将来救。 祖大寿看着城外层层叠叠的军营,蜿蜒曲折无尽的壕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暗暗自得自己站对了边,脸上却装作不屑的样子给士卒打气道:金兵虽勇悍而无长力,一般围城月余就会粮尽而退,而城中足有三月之粮,不必恐惧。他手下的蒙古夷丁想让参与围城的同乡知难而退,便将祖原话告知,谁知城下同乡答道汗王带了半年粮至,你们挺不住的。守军闻知此语皆是眉头紧蹙。 后金军携半年粮至倒也不尽是虚言,黄敢于搞这种不能因粮于敌的长期围困战法一是因为后金本身的经济状况已经改善,二是因为不久前劫掠的粮食差不多可以支撑一月,再用劫来的财物通过朝鲜买一部分,撑到秋收,等阿哈们把秋粮收上来就好了。 大明上下渐渐都清楚后金用大凌河做饵摆了个局,可城中既不是两万两银子也不是两万石粮食,而是两万活生生的人,弃他们于后金于心不忍,骂祖大寿也只得个嘴皮子痛快,不解决实际问题。可真去救会像王在晋高第所说搭出去更多,祖大寿这回可真是把明朝君臣放火上烤了! 第5章 封豕长蛇 围城伊始,大凌河周边堠台墩台成为金兵重点进攻的目标。明兵为固守计,堠台里往往藏有不少粮食,并开有水井。金兵大至后招降一座,见台中藏有千斤上好白米喜不自胜,分食之后倍觉软滑香糯,很是喜欢,遂用火炮威胁,陆续攻取劝降城外十多座堠台,从中取得近万斤精米和一大批铳炮火药铅子衣甲刀枪等,相当程度上增强了后金军久围的决心。 一万斤精米,大抵为江浙膏腴之地五十亩水田所产,十名农夫辛劳一年所得,又用役夫船工,逾四五千里送至前线,耗费又数倍增之。存储于台中,不出几日即被金兵所获。农夫所产,官吏所征,役夫所运,一年之功尽数资敌!时人皆谓财政吃紧,入不敷出,又岂知辽东边防如漏勺,边军似运输大队,即便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财赋充裕也会尽数输予后金。 大明幅员虽广人口虽多,但财政军事缺漏太大,故面对社会军事化的后金常常被动挨打,甚为可叹;后金不断用战场缴获不断壮大自己,反而越来越强,甚为可恼。小至个人,大至国家,都是来钱如大池蓄水,难见其涨;去钱如石崩于山,一瞬即无。若不将大小明暗窟窿查出补上,即使再广开财路也一样会陷入恶性循环。 为了防止明军突围和援军进入,金兵采用了长壕战术,他们首先在大凌河城的四周挖掘了一条内壕沟,沟深一丈,宽一丈二,与城墙间距三里,掘出之土又夯砌防护墙于沟后三尺处,上设垛口以方便守卫向靠近壕沟的明军射箭放铳,内壕和防护墙总长超过五十里,蜿蜒如长蛇之身。 为防止援兵接近护墙,金兵又在防护墙后五丈距离上,又挖设了一道外壕,宽五尺深七尺,上铺秸秆,以土虚掩之,下暗藏木尖,木尖都在金汁里浸泡过,凶险如毒蛇之长牙。 金兵就在壕沟周边扎营,大小计有四十五座,在城西南面营盘最多,达三十处,这都是准备用来阻击来自锦州松山方向的明军,诸营外侧亦有壕沟和护墙,防御甚坚。 八旗军全军上下挥锄如飞,挥汗如雨,不到十天,长壕护墙工事已成,黄台及严令围城各部坚守,不得纵一人出城,若无命令也不得攻城。他自己率两黄旗和八旗精锐护军骑兵集聚城南山岗,密切主意守军及援军动向,随时准备截击明军。 守军知长壕致命,一些将领率军硬冲多次,均被金兵硬顶了回去,后来连越过长壕的门板都不够用了。黄又命于内壕和城墙间增设小壕一道,宽深皆有八尺,上立木栅栏,栅栏上暗布绳索,绳上系有铃铛,又以恶犬护住铃铛,稍有动静则狂吠不止。此壕一成,城中人连趁夜潜越亦不可能。 在黄率军围城的十天里,他很诧异明军为何没有前来,于是便命阿济格率轻骑兵前往锦州松山一探究竟,不想城中不多守军望风南逃,城上只留假人旗帜,城中竟成空城。阿济格报于黄台及,黄也觉得很疑惑,又让他继续往更南的塔山侦察。 阿济格率军轻进,于塔山脚下中伏,损失百余人马,阿济格稍事退却,黄闻讯后率大队疾进,意图咬住这股明军,可惜明军又是人去城空,黄不甘心追至杏山塔山,还是空城;黄不甘心继续追击至宁远,终遇明军守城,守将便是壬辰援朝时便名满天下的巾帼英雄秦良玉。 黄喜出望外,不想未费大力便取得了明花重金打造的四座重镇,还兜住了秦良玉这个重量级人物,不愁大明不派出另外两个能打的来救,如果将三军全部消灭,大明就没人再拦得住他,南朝的花花江山便很快为己所有,想到这里,黄感觉今夜做梦都要笑出来。 关于明军大踏步后撤的原因,黄也与范文程宁完我张文衡等讨论过,幕僚们说应为关内烽烟四起,明廷不得已逐步调关宁军入关平叛去了,一时赶不过来。黄一想也有道理,据之前晋商线报,陕西饥民组成的武装奔入晋西南,同逃兵结合在一起连克十余座州县,明廷兵力不足收缩防线也颇有可能。 黄又觉万一有诈,他的铁骑也是来去自如,能围住他的明军只怕还没练出来,不足为惧。于是他仅留代善率两万人围困大凌河,又派八千兵分驻三城,其他主力由他率领再围宁远,由此造成战线拉长,兵力有所短缺,他又命国内再紧急动员五万人前来参战,五万人参与运粮。黄台及认为此时是重创明朝的机会,为此国内暂时付出些代价也值了! 第5章 龟公守凌 天启十年(1630)八月二十日,大凌河城。 黄台及率金兵大部南下导致围城兵力不足,城中守军也感觉到了,他们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光明,低沉的士气渐渐回升,一些部将几次找祖大寿,要求出城探个究竟,但都被祖大寿严词拒绝了。 祖大寿用来拒绝他们的理由是以他对关宁军的了解,他认为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支部队具有打破后金包围圈的能力,关内部队比关宁军还颇不如,那就更不必谈。所以后金撤守,大半有诈,不必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金兵打进来,金兵把粮食吃尽又抢够了东西,自然就会走了。天启七年在锦州,天启六年在宁远,两次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祖部下众将都默默无语,军人的本性再三敲打他们仗不该是这样窝囊坐着打的,但经验又反复提醒自己,冲出去与后金兵野地浪战万万使不得。在城中坐视虽然很赖,但赖活着也比好死强。 但是,次日西南方向明军旗帜号炮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士兵们纷纷攀上垛口踮脚观看,将领们则纷纷向祖大寿请愿接应。 祖虽心中满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毕竟众意难违,于是他命何可纲带步兵开道,派出敢于请战的将领带着骑兵从西门南门同时冲出前往接应。 金兵果然人少,且又畏战,放箭后纷纷退去,城中明军没费多大力气便冲过了三重墙壕,他们也不细想,只是一味向西南方向冲杀,意图与来援明军早日汇合。 明军直赶到城外西南十里处,哪里见到什么援军,只见此地仅留杂乱的马蹄印树枝拖曳痕迹,一点撕杀过的血迹都没看到。正纳闷间,后金伏兵扁骨叶惩二人率领从左右袭来,代善岳托也从山上腾跃而下,直扑明军后路。将领们明白中计,调转方向就往城中逃去,金兵在后穷追不舍...所幸何可纲老成,及时带步兵冲出护住了突破口,驻军才得以不太狼狈地撤回城内。 明军回城轻点人马,发现战损失踪了七百多,其中半数是祖用重金豢养的善于骑射驰突的蒙古夷丁,是祖得以立足的根本。祖大寿心疼不已,痛斥众将官冒失,连救兵回城的何可纲也在被迁怒之列。 其实这帮夷丁大部都借机逃去了,对于他们来说打仗只是谋生手段,明金大战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工作环境,只要有钱给后金或是给大明都是一样干。他们更喜欢大明是因为后金那边军法严厉无情,队长若是战死整队都要抛制钱定生死杀一半,关宁军这边能得胜斩首就有赏钱,要是打不了逃便是,也不会受多少惩罚。这回眼见要被围死,他们干脆冲出城返乡去,自己小命总比雇主的来得重要,等风声过去他们再由头人带来寻一个新雇主就是。这次逃逸,祖大寿是冤大头,大明官家是双重冤大头,大明百姓是三重冤大头。作为关宁军骑兵精锐的夷丁尚且如此德性,不改革如何能打败后金。 岳托布置人手打扫战场,封堵缺口,又与代善议论起祖军来,岳托说阵上所见明军若为形势所逼也是弓马娴熟,尚能一战,人数也不少,要是全力突围虽然步兵百姓保不住,但骑兵是完全能跑掉的,凭围城这两万人马未必能兜得住。代善笑曰他久坐城中,难以出来侦察,哪知我军虚实?我军野战敢打敢拼,他军中辽人多已胆寒畏战,气势上先自输了,哪里还敢与我军硬碰硬拼杀?再经此番中计,日后我军即使全员撤走,他还会以为是陷阱而不敢出城,此乃破胆之将也,不足为虑。 代善虽不知黄祖之密谋,但事情果如其所料,祖军一直闭门不出,任凭城外风云变化。时人有诗骂曰: 一门心思作龟公 征战只在坚壁中 万兵糜饷仅自守 羞见昌黎左县翁 第5章 鏖战宁远 天启十年(1630)八月十八日,黄台及兵临宁远城下之时,监军张春取出皇上密旨,与客将秦良玉守将金国凤同观。 观后,秦良玉曰:“依兵部之前指示,我等当退至山海关,以空间换时间,为何以止步于关外二百里之宁远乎?” 张春曰:“圣上考虑,二月建虏方退,关内人心初平未定。若再次任其逼近关城,恐国内人心浮动,京畿不安。故与内阁商议后,送来手谕,务必请二位将军先坚守此城,圣上还说,二位将军放心出战,以多杀伤敌人为要,将军部战损多少,兵部就给补充多少,必然保证原有之数!” 秦良玉明白了皇上还是不敢托大,便说到:“我部有将士万人,金将军麾下也有四千人,张监军又带来两千京营精锐,要守住此城不难。既然皇上命令不可再退,我当奋勇出击,将金兵黏于此城,不叫他往别处。这样或许能为外围诸将换得时间。” 金国凤亦曰:“末将也不想安坐营中,原率部出城与秦将军并肩杀敌!” 秦良玉不敢托大,说到:“金将军忠勇可嘉,你我二人皆出城杀敌,又由何人守城?” 张春曰:“二位将军只管放心前往,守城我自任之。某来前曾向徐阁老讨教过以铳炮护城之法,今日正好一试!” 原来张春知晓兵事,尤善火炮,故与阁臣徐光启及其弟子孙元化交好,徐曾对张春言炮借城势可以将威力放大,然中式城防方正四平不利火炮发挥,西式棱堡铳台城垣能相互掩护才适合,而中土唯吴开先所筑五行、敖仓、永平、遵化等堡才得泰西棱堡之精髓,张春闻知便往最完善之敖仓堡观摩,又向守将许忠讨教守城之法,许忠和吴开先一样毫不藏私,实地讲解又授以图样,张春渐得其妙,便指导金国凤对宁远开展棱堡化改造。至此时,四门外之半圆墩台俱已完工,张春又将十一门红夷大炮置于墩台之上,将墙下空间护得严实。 于是,秦良玉与侄子秦翼明、部将李达开,金国凤与其子金永坚金永忠便常率千人与金兵展开轮战,有利则捣毁长围杀伤金兵,不利则退至城垣,张春则亲自操炮以侧向火力杀伤金兵。城下明军与城上炮兵配合日益默契,与金兵反复鏖战,杀伤相当。金兵虽士卒勇悍,弓马娴熟,但铁骑屡为火炮城墙所阻,难以完成穿插分割,故伤亡甚重,又奈何明军不得。鏖战日久,金兵死伤甚重,营中常有夜哭之声,官长屡禁而未止。 鏖战半月之际,宁远与山海关之间的中右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四堡皆在明军手中,故宁远至山海关能旌旗相望,互通声气,觉华舟师也不时对后金粮道及散营展开袭扰,黄手中七万人又要包围宁远,又要保护交通线,又要阻止宁远之后各堡联系,顿觉兵力捉襟见肘,黄审时度势,决定暂缓别处攻势,只对宁远保持攻势,大凌河围城不让守军逃遁即可,其余地方自守,待辽沈援军来了再说。 九月二日,又过了两天,援军没来,喀喇沁部首领心急火燎地来了,他称部落遭到察哈尔部和明军夹攻,部众牛羊损失大半,求盟主前去施救。黄台及一听就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心想怎么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恨不得一个兵当两个用呢,你那边还要抽走人!黄碍于面子,只要遣萨哈蠊率两千骑兵陪同喀喇沁本部一千八百人前往救援,又从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各城休整军中抽掉四千人作为后援。此后他立即用急信敦促扬古利率援军兼程赶路。 黄对宁远其实有个心结,他好面子常对盟友及外藩吹嘘后金大军攻必胜战必克,但其实后金两次均败于宁远城下,当然他知道这两次攻不下宁远的主因是后勤能力有限,难以支持长期围城,粮将尽时不得不撤,但世人无意分辨,皆谓婴城固守为克制金骑之妙方,若南朝民众建堡自守成风,那莫说取天下,连抢点东西都代价不小。此番国内钱粮充足,士卒正可久战,他决意定要拿下宁远城,以示于南朝上下:大金不想进攻则已,若想进攻,南朝便无有不破之城。 第5章 牛庄夺粮 天启十年八月三十日,在牛庄通向盖州的大小道路上,万余百姓正兴高采烈地运送粮食向南转移。他们背负的粮食本是后金即将发往辽东前线的军粮,是黄台及为了大凌河围城打援向朝鲜紧急购买的,支付的是后金在大明境内抢掠的硬通货,价格又比市场价高了三成。因为国内高丽参失去销路而经济低迷的朝鲜国自然乐于达成这笔交易,朝鲜君臣以预征的方式完成了供货量的一半,又通过日本琉球吕宋的海外贸易完成了另四分之一。如此大规模的采买引起了在朝华商的注意,他们经过秘密打探,终于弄清了后金买粮的目的和运粮路线,并将消息及时送了回来。 此时秋粮未收,前线十余万金兵吃的仍然是去年冬天的余粮,而战场缴获极其有限且不可持续,故而这批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吴开先也深知这一点,他的登陆作战计划即以此为核心展开。 于是,刚一下船,他就命郑义率侦察骑兵先开赴牛庄,这是后金南北通道和东西通道的十字枢纽,也是爱国商人打探出来的粮食集散地。郑义冲到牛庄先是扑了个空,后来在追击一小队金兵时却鬼使神差地发现了藏于山坳密林中的粮车大队,郑义立即通知大军前来,终将这批粮食截获。 为了将粮食运回,吴开先发动了已归附的汉人百姓,他承诺说运粮路上可以放开肚皮吃,运到船上,剩下多少全是他们的,返回大明地界还会送他们到安全地方,给他们每个人都分地盖房,保证衣食无忧又无虏寇侵扰。 房子和地且不论,光是能敞开肚皮吃细粮就足以让他们动心了,后金起兵以来连年开战,已完全形成了穷兵黩武的军国体制。后金完全是军队拥有的国家,一切以战争需要优先,对国内各族人民都压榨得厉害,女真各族一家子孙子当差,老子也当差,至于爷爷辈的差事还卸不掉;对辽民更是敲骨吸髓。这次战争中,他们除了留下种子外无条件交出全部口粮,每天只能挖苦涩的婆婆丁,和糠皮豆麸煮成野菜糊糊度日,很多人都饿得面有菜色腿脚浮肿,身体羸弱的都不知自己能否挨到秋收。他们日夜盼望着有人来拯救自己脱出这人间地狱。 因此明军的运粮令一下,许多人便以家庭为单位奔赴牛庄,尽最大努力带走粮食。他们随身都带有炊具碗筷,只要带队的一下令埋锅造饭,他们便手脚麻利地迅速开动起来,尽快煮成一大锅饭,之后便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他们一般吃撑了才放下碗筷,心满意足地拍打着肚皮,打着饱嗝呵呵发笑......最后到了连云岛上船时,他们肩上扛着地粮食包都瘪了下去,脸上却红润许多,眼睛也重新闪亮了起来。 白师爷觉得把这些大好粮食就此分给敌占区百姓有些可惜,说不定好些人拿了粮食就跑了,人太多都没法监管...吴回答道我们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百姓好好活着,又何必分什么国内和敌占区。只要这批粮食不被后金吃到肚子就好。何况正兵只用来运粮岂不浪费?好男儿当杀敌报国,方对得起这七尺男儿之身。 吴深知将后金后方搅得越乱,就越能有效支援其他战场的明军,如果逼得后金不得不撤军,那解救关宁的战略目的也达到了。于是牛庄夺粮后,吴将部队分成三部,郑义莫雷去辽河三岔河破交,吴率主力奔向海州,徐海龙率一千辅兵和新兵在连云岛构筑工事并将百姓粮食后送。同时旅顺守将黄龙也对复州展开攻势策应吴军行动。由于后金主力尽赴辽西,因此几路大军进展都比较顺利,所遇的地方民团之类很容易就被打垮驱散了。仗打得顺利,士兵们的心都安定不少,比刚上船时心怀忐忑好得多了。 在沈阳留守,本以为高枕无忧的豪格闻知明军登陆,牛庄军粮被夺的消息气得是三尸神暴跳,他一方面命济尔哈朗进行深度动员,一方面与多尔衮率留守兵团南下,多尔衮建议向前线报信。豪格怕黄台及怪罪说道不忙,别动摇父汗军心,先把明军赶下海再说。非留守主职的多尔衮只好暗地里向黄台及派出了信使,只是信使踏上了地雷一命呜呼,黄依然是毫不知情。直到代鳝率小股部队前来,被护国军击退后,黄才知后院起火。 此正谓: 畏首畏尾,早晚成阶下之囚, 沙场胜出,不外乎死里求生, 成大事功,全仗着秤心斗胆, 守正出奇,方乃是用兵之道。 第5章 郑义夺炮 九月一日,辽东已开始转凉,可一大队上千官兵都脱光了膀子,拉的拉拽的拽,满身大汗地拖着沉重的炮车尽快赶路,车上运载的是十门仿制红衣大炮和三十位将军炮。大炮本有牛马牵引,由于前方要攻城催得紧,佟养性便命官兵推拉助力。 炮队本来是和扬古利的步骑兵一道走的,但前线频发催促令,杨不愿被炮队拖累于是命骑兵先行,步兵跟随,把炮队远远甩在后面。佟养性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因为辽东已然十年不见明军踪迹,而且身旁也不时有奔赴前线的步骑兵经过,形势安全得很。 这天又一大队衣甲鲜明队伍严整的骑兵奔驰过来,佟养性驻足观望一会,之后由衷地感叹道我大金武骑千群,后力绵绵不绝,迟早要入主中原,吞并天下。白养元于其身边连说极是极是。两人都在心中暗自庆幸选对了边。 郑义向南一路追踪而来,终于在辽河畔追上了这支恶贯满盈的部队,他一想到白杆兵为救沈阳,于浑河岸边陷入后金重围,李永芳调来炮兵将明军阵列一次次捶散,明军又一次次聚拢死战不退,直至全军覆没就觉得热泪盈眶喉头哽咽,他知道当年的汉奸凶手就在此军中,今天正好为当年大明殉国将士们报仇。 郑义传令下去,全军疾进,瞅准敌人放箭,尽量勿伤骡马。佟养性见骑兵加速,还习惯性站于一边堆出一脸微笑并致敬,此举惹得郑军将士更加厌恶,不由得多送他两箭,佟养性霎时被利箭扎成了刺猬,他身边的白养元也拜其所赐,被一箭射穿左眼,一箭射中右肋,顿时痉挛倒地不起。 一千二百无甲炮兵对一千精锐骑兵的抵御是短暂和徒劳的,不到一刻钟战斗就尘埃落定了,大炮火药和车马都归了明军。郑义告诉部下,后金火炮拙劣笨重,都用锉刀拉一拉,如果是铁质的就直接推到辽河深处去,如果是铜制的炮一匹马背不动,锯成匹马可以背负的小块,送到登陆点,注意锯的时候下面要铺一块布,铜末碎屑都要带走。尸体就近找坑塘洼地掩埋起来,血迹要清理掉,并让少数士卒带着伤员和缴获骡马后送,其他人稍事休息后就再次踏上征途。 有了仿制金兵号衣的掩护,郑义的破交战进行得很顺利,敌人往往近在咫尺才明白遇敌,仓促之间先自倒了一片。郑义在独立作战中成长很快,颇具战场嗅觉,用兵神出鬼没,避实击虚,后金兵不明就里或扑空,或中伏,或遭突袭,被折腾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从辽河两岸还活跃着另一支明军部队,这是莫雷带领的爆破雷击队,他们的任务是在官道上埋设品坑地雷,并用炸药炸塌悬崖,依山傍水道和桥梁等,意在阻滞金兵主力回援。 入伍不久的新兵则承担了运送地雷火药和后送战利品的任务,他们战斗经验不足但精力充沛,处于郑军和护国军本部之间风险也不大,正能扬长避短。 因金兵大队已然尽数进入了辽西战场,因此郑军没有遇到大的强力阻挠,后金大批军粮军械被截获,随行官兵也被杀散殆尽。两天后,代善营中闯入一人,告诉他河西出现了乱军,四处杀兵劫粮,代善才意识到,形势忽然间已复杂起来,这个战场已不再是后金单方面所能控制的了。 第5章 关宁对峙 天启十年九月四日深夜,宁远城外十里,后金大营。 随着援军陆续到来,黄台及把久战部队安排到锦松杏塔四城轮休,用新锐之师重启攻势,后金军疲惫的士气有所恢复。他又派兵由辽西山地穿插到宁远与山海关之间,意图阻断通道,困死关前诸堡。卢象升率众将一面坚守关门,一面派兵前出与后金兵开展山地战,关前四堡一城也勇敢出城突击,与后金互有杀伤,战争仍处于相持状态,后金并未打开局面。 明廷渐已对前沿局势处之泰然,一是因为锦松杏塔撤下来的明军都在抚宁迁安一带重新整编,即使山海关被闯入,或者后金转向卢龙道而来,大明都有预备队在,不至于无兵可用而慌乱;二是因为曹文诏虎大威等率宣大骑兵和蒙古察哈尔部并肩打击投靠后金的喀喇沁部,这也降低了卢龙道来敌的风险,如果曹文诏他们发挥得好该担心的应该是后金;三是因为新军正在昌平一带训练待命,又多一重保险。天启帝对王在晋高第早先提出的把手收回来的决议暗自嘉许。 看守大凌河的岳托将金兵已然攻下松锦杏塔四城,正在围攻宁远,山海关旦夕可破的情况写成书信,用床弩射入城内,城中明军只当这是后金诈术未予理会,但也未出城探明情况,以致坐失良机;宁远的秦良玉金国凤二将则与张春配合越来越默契,张春将大小铳炮集中于墩台与角楼,由秦金两军将后金兵马诱至火力网中击杀,张春亲自瞄准操炮,发炮及时,落点精准,每次都可杀伤多人,多时能上百。城上城下明军以其神准皆称张春为炮状元。后金的将军炮属于臼炮一类,弹道高射程近,远不如长炮,落点亦不好估算,难与城头火炮对射,有时弹丸还落到自家步骑兵头上,气得后金兵回营大骂炮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从永平抚宁昌黎城下屡屡受挫后,黄台及把红衣炮摆在了仅次于骑兵的第二位,他认为这是打开南朝诸多坚城的钥匙,非要得到不可。回盛京后,他一再敦促佟养性王天相等造炮,至黄前往大凌河之时,已有四十三门铸成。 黄白天看着步骑兵被城头火炮打得筋断骨折,血肉模糊,心中郁闷,夜间便让范文程把近日军报都送来,他很想知道佟养性已将炮送至何处。范文程抱着一堆信件过来,恭敬地置放于案上,又称这些信件他已粗阅过,认为其中比较重要的已用朱笔涂红一角标示出来,供主子参考。黄台及夸赞范能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难能可贵。范文程心里像乐开了花,喜滋滋告辞出去了。 黄抽出第一封信标红的信,打开一看就倒抽一口凉气,代善于信中写道:乌真超哈部队不幸于辽河附近团灭,总兵官佟养性、管营丁启明、备御祝世荫与所部一千二百名官兵俱已身死,据唯一生还者白养元称,袭击者身着八旗号衣,从后路奔袭而来,拔箭便射,一营骤灭。该部所运送四十门炮已然不知所踪。他正大力查剿中。 黄台及看得是头皮发炸,心中一痛。寻思今天想什么什么就落空,老天爷一意与我为难不成?他心中一阵剧烈翻腾,很想马上冲出帐外,点起军马,直扑辽河。但毕竟作为一邦之主,他以炮失可以再铸、主不可以因怒而兴兵的理由把自己强按压回座椅。待心神稍安宁后,又打开第二封信,看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代善于第二封信里说到:他率军追踪至三岔河,发现浮桥已经被毁,守桥士卒也不知去向,他又重新架设浮桥,不料渡人时后上游漂来浮木将桥点燃炸毁,过河部队落水,少数泅渡逃回,他们称对岸乃是明军旗号。 黄台及这回真是震恐了,明军在关宁和他主力顶牛,卢龙道上也有明军攻击他的盟邦,居然还有力量把手伸到他的腹地......他不愿再想了,直接抓起第三封信看了起来。第三封信说牛庄粮食已被明军抢夺一空,连搬运粮食的兵丁也被杀伤不少。 黄一看标红的还有第四封信,他想反正虱子多了不咬,还有什么幺蛾子尽管来吧!黄展信一看,是萨哈蠊的,说是察哈尔大明联军人多攻势猛烈,喀喇沁部死的死降的降都快顶不住了,他部也有三成减员,希望早日派援军来扭转局面... 黄合上信件,闭目静思一番,又在地图上用朱笔标注出金明对峙区域,他发现自己前有坚城阻挡,后有一城未克,西有盟友遇袭,他的部队多点分散,已经陷入到了一个僵局中,更麻烦的是老家也来了敌人捣乱,这与他原来围大凌河打援的计划完全不一样了。 忽然,黄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先在信件中一顿猛找,又把范文程叫进来,直接问他有无盛京留守豪格的信,范很肯定地说没有,他留意了。黄失神坐下,沉默半响,阴沉着脸说到:“把众将都从床上叫过来吧...” 第5章 踔绝之能 得知牛庄失粮的消息,豪格多尔衮二人各率镶黄旗正白旗动员兵从沈阳南下。他们先与代鳝部取得了联系,知道在三岔河以西没有敌人大队行动。金兵继续南下,终于在盖洲海岸发现了兼程南撤的护国军,二人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两三里外跟踪监视,在搞清敌人不过万余人后,两人决定豪格率镶黄旗牵制住明军,多尔衮率正白旗绕道南下截断这股明军的退路。 郑义在侦知金兵主力动向后,立即协同莫雷部返回了本阵。既然夺粮的核心任务已经完成,又调动了后金留守军团,吴开先理所当然选择了撤退。考虑到骑兵冲击的威胁,吴特意选择在海滩边行军,因为湿软的沙地不利于骑兵奔驰,大海的掩护也能减少一个方面的敌军威胁。 豪格一直在护国军的左侧跟着,作为后金的盛京留守,遭受眼皮子底下被明军登陆夺粮的奇耻大辱,他可没打算让护国军溜掉。豪格的身形像褚英和莽古歹一样高大粗犷,作战风格也和二人相似,都是猛打猛冲型的。他还没采取行动是因为一直在观察,想观察出面前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和以往的明军有何不同。 豪格只看出明军外围都是超长枪,枪尖上大都挂着飘摇的军旗,而军旗背后是什么样子,豪格实在没这个眼力,于是他便带着侦骑前出窥阵。 素来瞧不起明军的金兵游骑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得到命令便有人向前打马突前,并利用马力向明军抛射箭支。明军把骑兵保护在阵中,只是在空心方阵中闪出几个猎兵,瞄准敌骑精确狙击,只听清脆的一声铳响,一个一百五十步外,离明军阵最近的骑兵顿时被铅弹射入右颞,顿时倒地身亡。 他身边的骑兵被飞旋的铅弹带出死者的鲜血和脑浆喷了一头一脸,惊得当场就尿了裤子,还好身披厚重的棉甲并不显形,不至于被同侪当场嘲笑。其他骑兵也未曾料到如此远的距离就有死亡威胁飞来,他们纷纷旋马后撤以规避,就在他们转身这一慢间,朱武又摘下另一支铳瞄准射击,一声铳响后,一个最靠近明军的金骑身子一震,之后便委顿落马。 朱武能在远距离上两发两中,首先当归功于他射艺精湛,其次当归功于他所使用的六棱线膛铳。吴将此铳上次取得的击杀李鸿基的战果上报后天启帝很是高兴,又不舍昼夜做了一支送过来,吴觉得朱武是个好苗子,要物尽其用还是要把新铳交给了他。这样朱武就有了两枝不仅在大明,就是在世界上也是顶尖水平的自旋火铳。 朱武也不失重望,将此两铳悉心揣摩,掌握要领,勤加练习,因此才能在远距离两发两中。他所击杀的两游骑为后金护军,马弓一等一之人才可入选。这刚上阵连明军前排面目都没看清就丢了两条命,金兵顿时为之气夺,明军却都为朱武欢呼起来。 朱武已经是护国军人人皆知的神射手了,他一面微笑着享受着荣耀一面小跑想返回阵内装弹,不想此时却有一名金骑打马从背后冲来准备偷袭朱武,只见金骑伏在马背,左挪右闪躲过了其他猎兵的多次狙击。就在他要把刀劈向朱武背后的瞬间,朱武猛地往下一蹲,抄起身边的关东大扫子1就向马腿砍去。 随着痛苦的嘶鸣,金兵坐骑一条前腿被斩落扑倒在地,强大的惯性把马头马脖子都摁在了泥地上,马屁股翻了上来,把骑手给甩了出去。骑手摔得七晕八素刚晃晃悠悠站起来,朱武就一个箭步冲前,一刀将其头颅斩落,再抓起露出的猪尾巴辫子,带着首级跑回了阵中。 朱武射术晓瑜全军,刚才展示这几下近身功夫,所见明军无有不服,能接触到他的明军都拍拍摸摸他表示钦佩,远处的明军都向他送来极度赞许的目光,朱武有点不知所措,虽然已经名声远播,他还不太习惯这众目睽睽的氛围,只好红着脸低着头开始装弹。看到朱武安全返回吴也松了一口气,他多次在夜里看到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独自在校场苦练拼刺和劈砍,平时下的苦功都在战场上得以体现,这个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吴于是派人叫他过来上马准备。 朱武马里地快步走过来,叫了一声将军。 吴开先点了点头,说到:“刚才两次射击和砍杀都做得不错。但别人夸你总脸红干嘛?当兵的碰到夸的骂的都不能害臊,别让外界环境影响你的心情。” 朱武嗯了一声。 吴知道响鼓不用重锤,说到:“上马吧,待会看你的了。” ...... 亲眼看到被同一个明兵干死了三个精锐巴图鲁,气得心浮气躁的豪格暴跳如雷,他也不管明军阵容和装备究竟是怎么样,回阵就命令往死里吹号敲鼓,强令部队进攻。金兵亦是久战之师,一听到进军号令便面如黑漆加快脚步,向明军恶狠狠地一步步紧逼过来。 第5章 豪格受挫 金兵由骑兵打头,如一股洪流直冲明军中阵,距离一百来步时开始左右转向,分成两股向左右奔去。金兵的如意算盘是想充分利用马速,发扬侧射火力击打明军前排,使得防线出现漏洞,后继部队发现漏洞后一鼓而入,扩大缺口,将明军冲散破阵。关内没见过世面缺乏训练装备不齐的卫所兵动员兵很忌惮金兵的这种战法,称之为螃蟹阵。 但是金骑兵用重型破甲箭侧射的最佳距离在三十步左右,近了容易被打反击,远了力量不足。而明军火铳的最佳射程在五十步左右,在这个距离上一打一个准。看着金兵在横向奔行中纷纷准备拉弓,明军排长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前排长枪手早撤退到了两翼,随着排长发令,各排士兵纷纷击发手中的火铳,滚烫的弹丸冲出铳膛,开始收割对面的生命。经过多次交锋,明军士兵们知道后金的驰射和冲击也不过如此,只要沉得住气不慌乱,手中的火铳能确信无疑地击倒他们。火铳手不需要弓手般长时间的肌肉训练,火药推进的铅弹力度也与发射者的强壮程度无关,更与对面穿的是棉甲还是铁甲还是高级的山文甲无关,统统一律撞开击碎。金兵还未来得及开弓放箭就被火铳打得惨叫中倒地,幸运的人也被吓得丧魂落魄,也赶紧抛却箭支,俯身在马匹身上驱马狂奔企图远离火铳控制的区域。 吴开先示意不用节约,于是排长指挥各排充分开火,陡然加强的火力打得金骑进一步狼狈逃串。侧射比直冲好在前排尸体不会挡路,幸存的金兵只要拨马错开远离明军就行。此时后金骑兵洪流就像开水泼到了坚硬的玄武岩上,没有冲开对方反被激得水花四溅。 豪格从小跟着父兄征战,手上沾满了明军的血,他知道明军火器的厉害,目前伤亡也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他还有后招。豪格看到明军猛烈射击,也知道他们再重新装弹的时间足够后排骑兵闯进阵中。他高喊道明军就这三板斧,全军给我直冲!其部下立即鸣响号角,金兵听到后不再分兵,而是挺起长枪径直向明军冲来。 明军士兵快速撤退到后面和两旁,金兵看到了后排露出的黑洞洞的炮口像林中猛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自己,个别眼尖的还看到了炮手把火绳插入火门的动作。然后就是三十门火炮发出巨大的轰鸣,一千八百三十颗铁蛋随着三十颗实弹同时冲出炮膛。 霰弹实弹混装是陈大炮的主意,他认为敌人太近时换弹容易耽误事,直接在铁弹上加一发霰弹省事得多,这也便于在敌人够近的时候充分发扬火炮的威力,经过孙云球莫雷测试确实如此,只是这样会对炮膛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坏。不过目前尽可能的杀伤敌人要紧,所以看到金兵继续不知死的冲阵,陈大炮立即命令往实弹上再加一份霰弹就点火。 千万股铁流带着火舌冲过人群,无论是铁甲、棉甲还是骨骼肉体都留不住它们风驰电掣般的身影。前排金兵上半身被直接打碎,两条腿托着红白相间的骨盆还在踉跄着奔走,中间层次的金兵被穿成了筛子,脸上身上都出现透明的窟窿往外冒血,后排的也被铁蛋子钻进身体疼得他们呼天抢地满地打滚。钢铁弹丸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很像穿林打叶声,啪啪作响后是金兵凄厉的痛呼和惨烈的哭号,和敌人还没照面身上就缺一大块就是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住,何况动员兵的素质比正兵还差一截,金兵朝前冲击的洪流毫不意外地被冲散了,三十枚铁蛋还有充足的动量将后面的骑兵砸得七零八落,剩下活着的金兵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这帮子从小刀头舔血,只有在马背和女人肚皮上才能感觉快乐的战斗民族,在摧枯拉朽的火器面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阵后的豪格看到本方攻势轻易被明军化解,他终于相信正蓝旗里口口相传的明军有支无敌部队的故事。为保存实力,他下令鸣响海螺号想先退却,可吴开先哪里能容忍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5章 协同擒敌 吴开先在千里镜早看到豪格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模样,猜想此人就是金兵之首。他特意留了十门炮在身边,又把骑兵放在身后,还把朱武也叫过来坐上马,准备来一次炮骑步联合作战。 看到吴开先的手势,樊二楞命令将火炮对准豪格所在的方向齐射,十枚连杆弹冲向敌群,在连杆弹整个冲出炮口的一刹那,两半铁球立即分开,连杆也被拉开,抻直。连杆弹在空中滑行,两边铁球急速地振动,像是火瓢虫振动他的翅膀,又像来自地狱的死神张开了他的双臂。 一枚连杆弹冲入敌群,它用连杆先是腰斩一名步兵,然后勒掉了一匹马的脖子,再飞旋起来砸碎了一名骑兵的脑袋,然后再掼倒了四五名骑兵,最后落在地上还能搅碎一个步兵的踝骨。其它连杆弹基本都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一枚炮弹基本能带走四五名敌人的性命。 吴开先觉得时机已到,转头和陈大炮交换了一个眼神,高喊道:“当兵的就该玩命,今天跟我来虎一把!”说罢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 豪格被这些迎面而来的死神镰刀吓坏了,立即打马回转狂奔试图跑得越远越好。可陈大炮发射的三十枚铁实弹很快又追了上来,金骑兵们惊恐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掼倒在地,身边的马被撞断腿骨、撞断脖颈、或者直接穿体而过。铁弹在三百步处形成跳弹,又在五百步处落地跳起,其中一枚冲得最远,正好将豪格左边拜音图的马右侧双腿打断,大马痛苦的嘶鸣侧翻,拜音图被重重地摔倒在地,身体和脸颊与沙土地发生亲密接触,直到摩擦出烤肉的味道才渐停下来。 豪格带着被冲得七零八落的侍卫继续狂奔,还想远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队明军骑兵不顾一切地向他高速逼近了过来,朱武在奔跑中竭力控制住火铳,对准豪格扣动了扳机。随着豪格坐骑发出惨痛的怪叫,豪格被痛得不断扭动的马匹颠下马来。吴开先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豪格卫士鳌拜见来者不善挺起骑枪就直刺过来,吴开先右手使勾刀向上格挡磕开枪尖,两马一错回手一勾就将鳌拜拽下马来,然后驱枣红马直接撞翻刚起身的豪格,伸手一甩,手里的钩刃一下子狠狠钉在豪格肩胛骨上。豪格痛苦嘶喊着被一路拖着到了明军军阵中。豪格身边的卫士想靠过来都被郑义他们射倒,明军冲开他们远离而去。 吴开先一路拖着豪格跑,郑义带着百来个骑士紧紧护卫着,朱武也在其中。蒋文指挥步兵及时发动了反冲击,大部分金兵自顾不暇,对这股一触即离的明军骑兵也鞭长莫及。吴等在炮兵的欢呼声中返回了军阵。 陈大炮奔过来,翻看拖得血肉模糊的豪格,问道:“将军,这是谁啊?值得您亲自出马!” 吴开先道:“建虏里面就属他穿得最好,应该是个大角,我看对面擂鼓发令的总看他。多亏你们炮兵冲散了敌人,朱武铳又打得漂亮,他跌翻在地被拖回来了,这家伙还活着吗?” 陈大炮拍拍豪格再探探他的脉搏,肯定地说:“没气了!给勾刀扎肋骨上拖个几百上千步,身上没一块好地了,骨头内脏都震碎了,给摔成个肉袋子,老惨鸟欧...哈哈哈” 吴说:“活的死的都一样!部队马上开拔,你先返回炮队吧,尸首让辅兵处理得了。” 郑义凑过来问道:“将军。敌人已然丧胆,要不要全军冲出去扩大战果,至少我部骑兵可以都冲出去干一场。” 吴拍拍他肩头说:“刚才反冲击你和部下表现都很好。你部一千骑兵都是全军精选出来的骑手,担负着全军耳目的重担。你们的坐骑也都来之不易,可以说个个都是宝贝,金贵得很。现在还不是和建虏打骑兵消耗战的时候,咱们是拼一个少一个,建虏那边还有多。我看建虏害怕铳炮虽然远离,但仍有一战之力,再说我们来了已有三天,周围的金兵应该都在往这赶。我们夺粮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大家全须全影的回撤。从此地向南十五里处就有一处能容纳我们全军的半岛。咱们加速赶过去固守就行了。” 敌酋被擒,对面后金兵顿时就慌乱了,这真是吴想要的结果。于是,护国军快速收拾完战场,然后又沿着海岸向南兼程进发了。 第5章 断头汤饭 天启十年九月三日三更时分,盖州城南金兵大营,睡梦中的富义赫图兄弟相继醒了。他们是被伙食飘香给勾引醒的,紧接着起床号角也呜呜呜响了起来,富义睡眼朦胧慢条斯理开始穿衣,赫图急匆匆裹上衣服就冲向飘香来处。 不一会,赫图就飞跑回来兴奋地嚷道:“大块牛羊肉炖胡萝卜盖浇大米饭!哥,嘿,那真叫一个香!香得叫人直掉哈喇子。” 富义兴味索然地说到:“大块肉大米饭?我说兄弟千万别想多了,要不事与愿违你会特别失落的。这种上等饭食是给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吃的吗?” 赫图兴致盎然地说到:“哥,我打听了,伙兵说人人有份!” 富义早入伍几年,淡定地说到:“哎!别信什么人人有份,咱们能得到的,不是大老爷不要的就是老天爷扔下来的,人家吃肉咱们喝点汤就不错了。” 美食对于常年缺乏油水又干许多重体力活的人是很有吸引力的,伙夫挑着大桶来到时,尽管心里已经预知结果,富义仍眼巴巴地瞅着,希望能超额煮一些,这样别人吃不下时弟弟和自己能捞点干的,更别说垂涎欲滴的赫图了。伙夫放下挑桶,先毕恭毕敬地给队长舀了一大碗饭,满满一勺牛羊肉,然后挨个给士兵盛,五十个人盛过来,到了富义赫图这就剩一点底子了,伙夫把剩汤倒给富义,把最后一点饭刮给赫图,然后提起两桶就要走。 赫图看着碗里的一小坨饭,心有不甘地拦住伙夫道:“就这么点啊?” 伙夫也很耿直,坦率地说到:“兄弟,你知足吧!等你成了队长,再管我多要不迟。” 富义伸手拦住了弟弟,又示意伙夫离开,待其走远后,小声说到:“队伍上就这样...等级森严...你慢慢就会习惯了...那个,我这两天肚子有些闹腾,今天又起得太早,一点胃口都没有,尤其对羊肉这种膻腥味大的肉食有些抵触,倒了吧又怪可惜的,你行行好就帮哥吃了吧!” 说罢富义伸手取过赫图的碗来,把米饭轻轻地倒在自己的碗里,又把这一小碗汤泡饭递给赫图,赫图一时有些凝噎,望着富义发愣。富义赶紧说到趁热快吃,一会凉了泞了就不中吃了。 赫图顿了顿,一仰脖就连汤带饭倒到了嘴里,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食毕他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问道:“哥,你知道咋能当队长吗?” 富义闻言有些心情沉重第说到:“咱们命是贱点,可也比一碗羊肉盖饭贵啊!要不是没办法来当差,就凭咱哥俩这把子气力,逢年过节吃顿肉也不是什么难事。战场上凶险无比,听哥一句,咱犯不着为了口吃食,就把咱吃饭的家伙丢了!” 富义言毕,却发现赫图盯着队长的方向出神,于是又叹了一口气。 队长伍德嚼得有些累了,放下碗一看,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这令他颇为不快。他于是命令赫图富义马上收拾帐篷,如果他俩拖沓耽误了行程,定重责不饶。 自从被强征入伍以来,兄弟俩已被官长的责骂和殴打训练成了绝对的服从性,听到命令便如条件反射般立刻行动起来,队长见状便把饭盆甩给身边的小兵,打着饱嗝略带满意地离开了。 等队长走远后,富义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赫图说到:“任务都是小兵的,功劳都算官长的,吃的比谁都多,干的比谁都少,这样的日子我真是不想再过下去了。” 赫图接腔道:“哥,等我当了队长,我就把活派给别人,把好吃的给你,这样可好?” 富义一怔,说到:“弟弟啊,如果当官是为了欺压百姓,往自己碗里扒拉吃食,那咱宁可不干这昧良心的事!” 赫图笑道:“我逗你呢哥!我都依你不成吗?” 富义又低声说到:“我听说处决犯人之前,牢里会给他做顿最好吃的,名曰断头饭。今天这份吃食不寻常,我感觉马上有大战要打,而且是尸山血海的大战!” 第5章 浮桥遇险 多尔衮率军一路兼程南行,刻意绕过小股明军阵地,并广布侦骑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九月二日傍晚在盖州连云岛附近摸到了登陆点。 在与豪格分兵后,多尔衮有胆子去端明军的老窝是有他的小九九的,他手里有件秘密武器,那就是从沈阳仓库取来的明军衣甲旗号,他打算借此假扮明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拿下登陆点,然后就是瓮中捉鳖。 后金军常胜的三大战术之一便是伪装敌军,乱中取胜。萨尔浒之役时,代鳝便冒杜松军衣服旗帜,闯入刘綎军中,致使其军大乱,并由此奠定胜局;己巳之变在安定门外,满桂孙祖寿麻登云黑云龙等四总兵集结步骑一万三千,布置了多重铳炮,黄台及命金兵冒穿明军服装,握明军旗帜,于拂晓时分悄然接近,突然发动攻击,明军不明就里,顿时大乱,满桂孙祖寿战死,黑云龙麻登云被擒。这种战术屡获成功,也和大明各将领部队间互不统属互不熟悉有很大关系。但一招用老了也就不灵了,此次护国军一军前来,多尔衮还这么依葫芦画瓢难免失算。 九月三日晨,徐海龙正驻守浮桥,忽有侦骑来报有后金骑兵大队追赶我军前来,徐闻言一惊,难道将军败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不管得胜失利将军必会遣人告知,形势再危急也不至于仓惶狼狈至此?于是他一边命部下固防待变,一面遣人再去打探。 徐军用于屏护浮桥的阵地是由六个直角矮墙堑壕系统组成,呈品字形结构,一突前,二居中,三在后。徐采用了棱堡式防御设计,居前直角侧边均有居后的尖角火力防护,使敌人正面侧方两面受敌。徐还把郑义缴获后送的将军炮安置在为首的突前直角中,以加强正面火力。 不久探子回报,称望见败兵火器比例低于二成,不见带刺刀火铳,且旗号杂乱,望之不似我军。徐心下已明白了八分,便命守军做好御敌准备。 败兵奔至壕外,见有一木牌,上书“我军将士务必沿白石所围道路内行走,以免为地雷伏弩所伤”,有莽撞者不以为然,结果果然受伤,余者谔谔,不敢造次,只得沿着曲折道路蜿蜒前进。 徐海龙于望远镜中瞧得真切,这股子明军虽被追逐而来,但衣甲无血旗帜杂乱,并无护国军各将领旗号,又不敢派人来交涉,只是一味乱闯,心下便知必然有诈,便命士卒严加戒备,随时听候命令准备开火。 富义赫图被推到队伍的最前列,一路心怀忐忑前行,他们看到明军黑洞洞的炮口更是胆战心惊,待行至明军壕堑百步之遥,身后队长发一声喊,全队便一起向前冲去,富义拉着弟弟,便喊便往边上出溜,眼睛紧盯着炮口,见红光一闪便立即把赫图拉倒在地,任凭其他人从身上踩踏而过。 凶相毕露的金兵再怎么嗷嗷叫,又怎能敌过十门大炮齐鸣。前排的大批金兵被呼啸而至的铁丸铅弹扫倒,三枚实弹贯穿首尾,金兵忙向两旁躲避,预设的地雷耕弩便开始发挥作用,一时间死伤枕籍,哭喊连天。 队长趴伏于地,听得炮声结束,便站起身来,用鞭子抽打还能动唤的手下,驱使他们趁明军上弹的间隙进攻。金兵条件反射式的跳起来,嗷嗷叫地继续向前冲。明军早有准备,火铳喷射出铅弹,将军炮发射的弹丸也从天而降,继续挫败着金兵的攻势。 多尔衮见明军突施铳炮,已知偷袭败露,便改为强攻,他命前队继续冲击,又命伪装成追兵的后队驱赶蒙眼空马突前,企图用马匹填平沟壑触发机关,为后继部队打开通道。 富义望见身后烟尘腾起,便忍住疼痛与赫图一起将搬得动的尸首残躯抛入外壕中,待壕中尖刺利刃被压倒后,兄弟二人便跳入其中,如此一来可躲避明军炮火,二来可避开后队奔马践踏。 富义哥俩猫在壕中,听得奔马冲过,庆幸自己没被奔马踏死之余,一个他们不想看见的人也跳了下来,弓箭半张,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第5章 弃守滩头 富义赫图二人躲在外壕,正暗自庆幸时,他们的队长也跳了进来,大骂二人畏缩怕死,又以弓箭指着二人,命他们出去一人抱一具尸体作为掩护向前冲。富赫二人在后金队伍中逆来顺受惯了,马上依言行事,队长也随后爬出壕沟,以弓箭与明军对射,其他金兵也有样学样,纷纷靠近一防边墙。 金兵赶到墙下发现,此处疑似铳炮死角,只要以弓箭压制城上火铳,便可蚁附登城。于是他们拖来尸体抛在墙根下,准备开始攀越。 二防尖角处的明军虎蹲炮佛郎机手早已等待多时,尖角处铳炮官见金兵人头攒得差不多了,便下令集火打击,一片铁流横扫过去,金兵又被扫到一大片,活着的才知道二防尖角才是己方的最大威胁。 金兵又转而进攻二防,三防尖角也开始向他们射击,金兵反正人多,又再次分兵,兵力开始散落在一防到三防的墙外,形成了两条长列与墙内明军对射,在三防的一些地段又开始了蚁附登城。 多尔衮观察出,三防是明军防御阵地的命门,别处进攻者都是正面侧面两边受敌,三防因为靠海只有正面有敌,攻击难度要小一半。而且据明军铳炮声判断,明军人数也有限。因此他决定,与弟弟多铎各带上一半预备队,重点突击明军三防。 徐海龙见金兵逐渐厚积到三防处,心里暗暗叫苦,由于缺乏倒打火力,三防兵力只得与金兵正面对射,因为人数少和火药装填速度不如弓箭,三防被压制住导致敌人登墙是迟早的事,靠前配置的长炮由于二三防尖角阻挡不能覆盖三防处的敌人,只有将军炮的曲射才能支援,可从天而降的实心铁弹打击力度实在有限。徐海龙很后悔没有采用马进忠建议的中点内凹半圆墩台式防御方案,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见金兵大队分两路而来,徐忙用旗语召唤连云岛上的马进忠前来协助。 马进忠一见信号便带着五百新兵过来支援,马让他们把手雷点燃扔到三防墙下阻止敌人攀附,又用长枪击杀爬上来的金兵。 金兵军纪森严,人人悍不畏死,硬是不惜伤亡,在东西雷区强行趟开了血道,直冲到三防墙根底下,然后用人马尸体垒成台阶登城。金兵老兵多,箭准刀狠,徐海龙马进忠不断用新兵发动反突击,但他们实战经验不足,一般要三打一才能维持均势。 战斗渐渐进入了白刃战,两军交界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鲜血,每一尺土地都有人厮杀,每一丈见方土地上都有一具尸体,战斗已经在三防内打响,身后连云岛上的百姓开始躁动起来。 马进忠赶过来和徐海龙说到再打就达成呆仗了,将军说此处不是必保之地,撤到岛上去吧,金兵虽多也无可奈何。徐也知道新兵不可久战,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下达退却信号,留守连云岛的辅兵开始用臼炮掩护,守兵们用剩余的手雷掩护掩护全体后撤。 多尔衮见明军阵脚松动,笑着对身边人说:“这仗稳了!”他命令下属稳稳推进,夺下明军的桥头堡就好,在他理解中夺下桥头堡就意味着上岸的敌人插翅难飞了。明军节节后退,金兵进展很快,此时,身后又响起了友军的牛角号声,多尔衮兴奋地大叫:“不是豪格就是济尔哈朗的援军来了,儿郎们再加把劲,把南兵赶到海里喂鱼去啊!” 金兵蜂拥攻向三防,队长在人潮中奋勇登先,一跃登上矮墙,正待振臂高呼,不料斜向一颗铅弹如飞火流星奔至,正中其右肋,队长当即被撞倒在地,口鼻溢出血来。富义知道这是队长内脏破裂出血,于是赶紧上前抱住,和赫图二人抬起队长迅速远离火线。 二人一路小跑,颠得队长咳血不止,二人只好停下。富义左右观望,见不远处地下有一倒毙马匹,于是和弟弟抬起队长过去。小心扶他背靠马肚子坐定,队长才稍稍感觉好了些。富义又翻看队长伤处,只见鲜血从小洞汩汩流出,不知怎生处理,只得撕下一大片前襟堵住伤口,又取出汗巾将队长口鼻脸上血迹擦拭干净,队长在阵痛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表示感谢。 富义赫图平日总是被队长呼来喝去,对其并无好感,只是念在同宗兼袍泽份上施以照顾,又见其伤状甚惨,于心不忍,才将其救护下来,此举还可以以救人为名脱离火线...队长自知伤重不可医,留存于世时间已所剩无几,心中黯然。他眼神茫然地望向激烈地战场,想自己戎马生涯即将结束,实在不甘心中多少豪情壮志都付之于流水,他还想一路往上爬,当佐领,当参领,当都统,甚至当一旗之长,任一方之主......建功立业,闻名天下,载誉而归,泽被子孙......远方那引领一彪军马飞驰而来地将领身姿,不就是自己孜孜以求的模样吗?看着看着,他所剩不多的血液又重新沸腾起来,脸上浮现出夕阳西照的光彩,他努力伸手摘下腰间的牛角号,哆嗦着举到嘴边,用尽全身气力吹响,号角发出时而激昂时而悲怆的长鸣......富义赫图不愿阻拦,忽然号声戛然而止,二人定睛看去,队长已然往生去了。 多尔衮听到的号角就是队长最后发出的悲鸣,队长看到的军马确是金兵,但他们带来的却是豪格失踪的消息。多尔衮多铎闻讯大惊,信使建议他们返回主持复仇大局。 此刻对面的明军已然砍断浮桥退到连云岛上,多尔衮命两千步卒捣毁工事监视住敌人,自己和多铎带着剩下的人马立即赶赴镶黄旗营地。 第5章 鳄鱼半岛 护国军主力选择固守的地方是一个海岸山脉伸入渤海形成的半岛,半岛与海岸的连接处较窄,落潮时仅宽二百步,往后渐渐加宽,中段开始隆起,不高的小山包俯瞰全岛,山上有礁石和少许植被,之后分为两岔,中间包住一个小海湾,正可停靠船只。从远处看,半岛形似一个鳄鱼头部。在之前和徐海龙勘察地形时,这里是仅次于连云岛的第二登陆点,吴开先称之为鳄半岛。镶黄旗营地就在半岛入口对面。 金兵忌惮对面的炮火和地势没有进攻,但他们也没有闲着,一直在暗中采伐树木打造木排,他们以为明军已成瓮中之鳖,北边的济尔哈朗,西边的黄台及,南边的多尔衮兄弟都在赶过来,困死敌人只是时间问题。有了这个底气,对面明军把豪格的尸体戳在旗杆升了起来他们也在继续隐忍着。 护国军在岛上已经构筑了工事,又升起狼烟通知远海中的船只过来。看到有船过来接应,金兵试探进攻了一次,有的拿着捱牌从路上来,大部分从海上趟水过来,结果留下几十具尸体又退走了。 入夜时分多尔衮兄弟赶到了,镶黄旗营中一片肃杀气氛,鳌拜拜音图赶来和多尔衮兄弟会面,他们讲述了豪格的死讯和对面的情况,请多尔衮拿主意。 “南兵打仗就是靠火器犀利,但火器有个致命缺点。”多尔衮胸有成竹地说到:“火器的缺点就是火药,一个人带不了太多。铳耗费的火药就不少,炮耗费的更是惊人。等到南兵把火药耗光了,降伏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 “贝勒高见,请问怎么耗尽南兵火药呢?”鳌拜问道。 “入营的时候我看你部在扎木排对吗?”多尔衮先反问道。 “对,小的想乘夜里派敢死队从海上偷渡过去发动夜袭,只是木排不够用。”鳌拜答道。 “这样,你拆散木筏,捆扎成能浮起一人的横木,让敢死队一人抱一根横木游过去。我派人也同样做。”多尔衮建议。 “可是多贝勒,这样有什么好处吗?”鳌拜问。 “你傻啊!木筏目标太大,一炮就轰碎了。一人一根横木,零星着过去,上岸就持刀斧乱砍,明军忌惮我军,必会用铳炮不断往水里乱打。乱打一夜,火药肯定耗没了,届时我们再从容进攻。”多尔衮说到。 “多贝勒高见,我这就去安排!”鳌拜觉得有道理,兴冲冲地走了。 ...... 子夜时分,吃饱了饭,又在身上涂遍了油的金兵纷纷下水抱着横木向前划去,夜里海上伸手不见五指,但岛上明军零星的灯火是绝好的指引,方向是不会错的。金兵扶着横木向前划水,活像一大群水蜘蛛在水面滑行。 游了好久了,金兵发现灯光还在前方,而脚依然探不到底,有些人感觉灯光在动,但大多数人都在管事的督促下继续划。 划了半个时辰,金兵皮肤都全泡发了,浪也是越来越大,把建制都搅乱了,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有些认为不对的就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划,有人干脆就往回划,反正失去监督,也没必要那么轴了。 这群兵苦苦划了一夜水,到了天色发亮才知道自己被明军小船用灯笼带到了远海,现在连抱着横木不淹死都费劲,更别说作战了。不远处成批的明军大船也开来了,这些人试图用最后一点力气逃开,可已经于事无补了,他们基本被明军士兵用挠钩一个个抓上了船。 鳌拜们等了一夜,没听见什么铳炮声,有零星返回的敢死队返回一问才知道情况。鳌拜气得直跺脚,直接找多尔衮去了。 白天又响起了铳炮声,像是金兵不舍得明军离开而燃放的爆竹。 第5章 免送再会 九月四日,黄歹极带着他的一万精骑赶到时,护国军已经全撤走了。金兵不远千里昼夜兼程赶来不是为了看海景的,可明军打个冷拳就跑让他们空有愤怒无从发泄,只有大声嘲讽南兵太怂,不像个爷们。 护国军临走前已将阵地恢复成原貌,但还是给金兵留下了了一件纪念品,那是一块木牌,插在海边沙地,上书铁钩银划的四个大字“免送再会”。 这块挑衅式的标牌就那么骄傲地挺立着,看见的金兵都站在远处议论纷纷,可没人敢过去,以他们以往的爆脾气,本该冲过去拔出木牌用手掰成几块再用脚跺个稀八烂的,可现在就没人敢这么做,他们更愿意在外围干看着,或是用言语刺激怂恿别人-那些不怕死的-去完成壮举。 弄倒个木牌子也被视为壮举实在是因为金兵一路赶来没少吃地雷机关的亏,比如说在山壁旁行军,忽然一声爆响,落石如雨;过桥时一声爆响,人马落水;到井边打水也常引发地雷,人死井塌;至于行军踩进陷坑折断马脚走路拌发地雷,那更是见怪不怪了。知道厉害后金兵都学乖了,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黄歹极见前面聚成一团吵吵嚷嚷,便驱马向前欲一看究竟,安达立等近侍连忙快步趋前,用拳头马鞭刀鞘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好让领导可以畅行无阻。 黄歹极也看清了木牌上的字,虽然他也不够胆过去,但领导就是比员工有办法,只见他拉开雕弓如满月,一松扳指,飞矢驰突如流星,只听咚的一声,羽箭牢牢地钉在了木板上。 三四十步羽箭上靶,这在从小习射的金兵手里也只是寻常技艺,可这是皇帝做的那就大不一样,必须积极回应才能与其地位相称。于是安达里率先叫好,又带头使劲鼓掌,众侍卫也马上附和,众兵将也跟着鼓掌叫好。一时间两万双手掌声雷动,一万张嘴欢呼叫好,响彻云霄......不少人手拍疼了嗓子喊嘶哑了,可没人敢先停下来。 众人追捧的感觉让黄很觉受用,他环顾一周,得意洋洋,目光所至,掌声更加热烈......过了好一阵,他觉得到位了,示意息声,众兵丁如蒙大赦赶紧停止表演,黄于是提高了调门道:“南兵畏我大金常胜之师如虎,不敢与我军堂堂对战,连夜逃遁无踪,仅留下木牌故作狂言,徒惹人笑尔。众将士,从我言,速张弓,大家一起射倒这幌子!” 最高领导之命,谁敢不从?后金众兵将闻言不约而同张弓搭箭,黄一挥手,千百支羽箭疾驰而去,木牌顿时就被击倒。黄得意地哈哈大笑,仿佛已然全歼明军一般,金兵也随之笑开,仿佛千里劳顿一时烟消云散。 众人笑声未落,地底忽传来一声闷响,木牌下的砂土四射迸出,一个黑黝黝的大家伙跃上地表,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家伙金光四射的爆开,千百枚铅弹如电光火石般呼啸着冲入人群。 大家伙原是护国军定装火药桶,莫雷在桶壁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铅弹,又在桶中塞满了火药。由于装药量很足,爆破后每枚铅弹冲击之力不亚于一颗出膛的子弹。这一爆便如千百支火铳齐射一般,金兵虽知远避地雷,何曾料到会有如此一出。于是前排瞬间就被击倒一片,顿时惨叫哀嚎声四起。 一枚颇有灵性的铅弹直冲黄歹极飞来,在毫不费力击碎马弁的颅骨,又轻松撕开坐骑的脖颈后,再冲破了黄外层文山甲的阻挠,钻进棉甲,最后打在内层链甲上挂着的护心铜镜上,铅弹剩余的冲击力就此全部倾泻给了黄歹极。黄只觉胸口如被重锤狠击,上身不由自主地后仰落马,可是脚还来不及从马镫里抽出,于是他便以侧身旋转两周半的高难度方式亲吻大地,同时受伤的马匹疼得上串下跳毫不怜主,把黄歹极一只脚扯着上下摔打,来回硬蹭......只到侍卫上前,勒住惊马,割断蹬绳,灰头土脸的黄才被解救下来。 周围兵将一看,平时威严肃穆凛然有威仪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汗被折腾得好似一个挖泥打洞的大胖喇蛄一般,不由得哑然,个别不厚道的还真笑出声来...黄歹极气得脸黑如锅底,正要发作,忽觉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和着泥沙喷将出来,黄萎顿躬身倒下..... 此正谓: 千里奔袭金兵狂 宁远受阻粮被抢 后院起火急赶回 贼酋中弹命要丧 第5章 丧子之痛 击伤黄台及的跳雷是护国军工兵专家莫雷的杰作。自上次换装后,他悉心采访了士兵们对装备的意见。士兵们普遍反映两个突出问题:一是两颗手雷又大又沉,防守还好,挂在腰上行军时直敲后屁股,挂在前胸像女人的两个咪咪,惹人嘲笑又影响呼吸,别扭倒在其次,关键是点燃扔出去不远也没多大杀伤力,雷壳往往只爆成两半,如果不是直接击中那几乎对敌人造不成什么伤害,累赘得很。其次是地雷威力小,敌人人马只要奔得快些就炸不着。 莫雷提议,经过吴开先等将领商量后,护国军决定士兵不携带手雷,改由骡马背负。另外莫雷也心里清楚地雷装药量其实不小,之所以发挥不出来是因为大半爆炸威力都被泥土吸收了,只有上方能有效伤敌,火药充其量只能发挥六分之一,但是为了地雷的隐蔽性又不得不把它埋起来,这是一个两难问题。如果简单的增加装药量或是提高埋设密度,似乎可以解决威力不足问题,可这样做运输难度就大增了,而且敌人一般也不会玩命死冲,一般前面被炸到一两个就会绕道或是用牛马奴隶蹚雷,这就会使大部分地雷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对这个问题他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那就是把雷体分成两部分,下半部分少许装药,只用来把上部分推出地面,然后上半部分由拉发引爆,中间用了一面手盾隔开。这颗试验品就埋在木牌子下面,就看谁倒霉,没想到居然打到了一条大鱼。当然,这些情况因为后金刻意隐瞒,大明方面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 莫雷能发明跳雷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首先应该归功于他有一颗强烈的事业心,以及在这种事业心支配下产生的钻劲和出奇的迷劲。一个人对事业达到入迷时,才智才恰恰最清醒,才最有可能出成果。可叹世间凡夫俗女多以为成果是超人妙手偶得的产物,或是神明或灵感有意无意间的指点,总之与苦干硬上百折不挠的“痴笨”无关,这其实是自欺欺人为自己平时的偷懒摸鱼行为拉幌子做掩护。大多数人慧根浅从来意识不到这一层。他们注定的悲剧性命运又何尝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呢? ..... 后金大军中,多尔衮等前来觐见,创伤疼痛未消的黄歹极终于得知了豪格的死讯。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让他心中的愤懑、憋屈和悲痛一时都涌上心头。死多少旗丁黄都没放在心上,但大儿子的死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嚎啕大哭和对鳌拜拜音图用马鞭抽打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回师途中,他在马上摇摇晃晃,一会儿像狼嚎鸮鸣地哭一阵,一会儿恶狠狠地咒骂,一会儿又突然跳下马抢到装有豪格衣裳的空棺材前,痛哭着嚎一阵子丧,又向天发愿,期盼豪格能够复活过来。 当发现豪格的棺材里依然毫无生命迹象后,黄又绝望地拔出马刀对空乱劈乱砍......旁边的侍从谁也不敢上前安慰,他们似乎从豪格的死和黄台及的几近癫狂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经不住外伤和丧子之痛的双重打击,黄歹极终于绷不住垮了,他面目枯槁、神气涣散,已然不能骑马,半躺在八匹马拉的车辇之中,缓慢行驶在回沈阳路上......黄歹极呼吸沉重,二目向天,残阳如血正缓缓地向西边落下,虽然很慢,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第5章 前虎后狼 护国军在船上度过了两天一宿,在九月五日黄昏时分在乐亭军港下船,此前徐海龙和马进忠已先带百姓回来了,大家见面都是分外高兴。此番跨海远征取走焚毁后金粮食五万石,夺得近两百匹善马,共带回来百姓八千余人,从耀州牛庄府库里夺得白银三万三千两,大部分是后金货到付款的买粮银,此外还有红夷炮切割的铜块近六千斤,铜制将军炮十门,割得耳朵两千六百七十九枚,加上在海里捞上来的六百三百二十五个俘虏,可谓大有收获,自己损失七百三十五人,主要在连云港码头新兵损失较大。取得牛庄粮食一部分军用,大部分都被分给了百姓,每人还给了二两安置银,由朝廷派人带他们去天津往台湾安置。吴开先还给每个参与跨海行动的水手一两银子作为酬劳,水手们开始还拒而不受,说是为国效力理所应当,吴说报国归报国,但劳动了就该有报酬,国家也不会让你们白干,该拿钱就拿着,下次还希望你们多出力呢。水手们只得受了。水手们后来传以往朝廷都是无偿征用,吴将军带的护国军发薪水又给酬劳,价钱又公道,军队和军队真是不一样。 吴开先这一番操作花出去一万七千两白银,有些人感到不理解,吴开先解释说充分调动了水手的积极性,我们近两万军民才能进退自如,水手的钱及时结算了,下次出征才不会延误军机;而且我对百姓说出去的话就要兑现,信用是不能透支的,答应百姓安置钱粮就得给,就像我出发时答应把你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一样。何况人家只身回国,多点钱粮伴身总是应该的,花点钱不算什么,不要算细账要算就算大账,花钱比让这八千多人年年被后金榨取钱粮强。 大家一听确有道理,也就不言语了。对于吴带他们完成任务还能全部回来这件事,出乎大多数人预料,很多人是泪别家人或是写好遗书出征的,包括一些高级将领。对此役结果,护国军上下无有不佩服的,吴开先在他们中的威望更高了。 当晚,中使纪用和兵部值方郎中李鲁中也一起来了,护国军诸将正齐坐议事厅,听纪用传达皇帝的意见。 纪用首先传旨意说:祖大寿肆意妄为,意图拓土争功赎罪,不听号令被围,确系咎由自取,日后必有国法惩治。可城中两万将士百姓实属无辜,另外城中还有三千六百门大小铳炮,军器甲帐无数,如果这些都落入敌手,不免大涨建虏志气,又叫士民寒心。皇上希望护国军前往救援,救得一人一马出来亦是好的,只是须谨慎从事,能救则救,救不了亦要能全身而退,不可也失陷其中。 众将听出大凌河仍在大明手中均松了口气,又感觉一场大战即将开始,心中又有些紧张。吴开先言道:后金兵多将广,步骑皆精锐之士,短板仅为火器,大凌河的铳炮及操炮手若为敌所用,无异于虎生双翼,势再难制。若其用骑兵围城,重炮轰城,那关内外诸城城垣薄弱者再难阻敌,黎民百姓心里无底,便会纷纷逃离,天下将何日得安宁?仅为此,我护国军也要想办法力图把大凌河军民救出来。 见众将纷纷点头,吴又曰我军新铸野战炮捶杀金兵如热丸掉进猪油盆一般,若三千六百门铳炮全为我所得,不知可造多少新炮,届时便可扩军,你们作为主将与后金兵再战,岂不如切菜砍瓜一般? 此次渡海远征,野战炮用实弹连杆弹横扫敌骑,用葡萄弹1击碎敌步兵的效果人人记忆犹新。若大量制造,岂不是硬扛黄全军也不打怵了,众将想到这里都面露笑容。吴见火候到了,便请李鲁中讲述一下其它战场的情况。 李介绍道:卢龙道方向,投靠后金的喀喇沁部受不住明察联军的联合打击,一部分部众已降伏,另一部已经随金兵撤走;但陕西的流寇抚平又起,曹文诏艾万年等已入陕平叛,现卢龙道由察哈尔部巡弋戍守;宁远方面,张春秦良玉金国凤三部与后金主力连连恶战,损失较大仍士气不减;卢象升部与后金在欢喜岭和山海关前鏖战,后金一直未能染指关内;宁远与山海关之间诸堡都安然;有一个突发的坏消息就是登莱孔有德李九成部畏战拒绝援辽,借口乏粮在山东吴桥举了反旗,他们杀回登州又在东江老友耿仲明的策应下攻入城内,意图挟持登莱巡抚孙元化,逼死总兵张大可,将数万登州男丁屠戮殆尽,又将女子分配给叛军兵士以为犒赏,之后又转向攻击莱州,朝廷只得将五千整训兵由卢督师手下勇将杨国柱带领南下平叛......这个后院突然起火的消息让大家颇感意外,众将皆有一种前门迎虎后门进狼的感觉,刚打个漂亮仗,后院又起火。大厅一时陷入了沉寂。 中使纪用常与王公大臣打交道,尤善察言观色,他打破沉寂道:众位不必忧郁气恼,坊间都说,大明如今步入渡劫之年,天灾外患内乱三大劫会接踵而至,我想事在人为,只要君臣兵民齐心协力,自会找到化解之道......这次护国军渡海远征,截断敌粮道,阵斩敌大酋一人,斩杀敌人近三千二百,带回遗民八千,迫使敌人将部分主力撤还。皇上命我携来内帑银万两,命发予忠义护国军诸将士,以资表彰......说毕,纪用将凭证双手递给吴开先,吴伸出双手去接却拿不动,纪用又嘱咐道皇帝每日宵衣旰食才积得此银,将军务必善加使用。吴见纪用眼眶中似有泪光闪动,又知内帑早已所剩无几,大内事不便多问,于是郑重点头,纪用方才撒手。 吴请来军需赞划刘宗周来,再按登陆作战参与人员每人一两的标准发放奖金,牺牲者给予其家十两抚恤,受伤者按伤情给予一到十两不同金额,其余作为赏功银先存好,待返回遵化后再开表彰大会逐个发放,吴又嘱托发银时要告诉每个领受人此为陛下特意犒赏。刘宗周领命而去,纪用见了不住点头。 纪用又说皇上除了每天上朝外,就喜欢往王恭厂跑,他把方以智薄珏毕懋康孙云球都召到京城,和宋应星一起都授了四品官职,他们常常一起热烈讨论,就为了造出吴将军所说打得又快又远的铳炮,有时候是彻夜不眠啊......现我把王恭厂和遵化厂的新造的火铳都带过来了,交给护国军,希望将士们用此多多杀敌,早日澄清宇内。 第5章 救凌之难 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年,从地理上来看受横亘北方的山系庇护不少。绵延一千余公里长的燕山—阴山山系是一道完整的屏障,保护着广阔的华北平原的安全。各朝代的长城虽然路线各异,但是基本都是卡住这条山系的险要而建。 北方的游牧民族一般不会直接跨越这条山系而进入中原,他们多会寻觅方便人马行进的道路进出。在燕山与渤海之间有一条平坦的狭长地带被称作辽西走廊,五代十国时期海岸线退却后,这里成为了一条适宜大队骑兵行进的通道,从大凌河一直延伸到雄伟的山海关。正是由于险要地利的缺失,山海关的城墙修的格外高大,这是因为天下第一关的厚重城墙背后就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这座雄关一旦被攻破,都会引发中华民族命运的剧烈动荡。 大明赖以阻挡后金攻势的关宁锦防线,就是设置在辽西走廊四百里狭长地带的筑垒地域。山海关在走廊的西南端,其后是抚宁、永平、昌黎三城;从山海关出发向东北前进约二百里,就是后金三度顿兵城下的宁远卫城;山海关到宁远之间,有中前所,前屯卫,中后所和中右所四堡;从宁远再向东北前进二百里,在小凌河与女儿河的交汇处,就是走廊的末端锦州;从锦州向东走二十里穿过长山口再向东北约二十里,就到了被围困一个月的大凌河堡。直到如今,大明朝野还以为是祖大寿鲁莽前出导致被围,他里通外国的汉奸行径只有少数直接参与者知道,还特地没留下文字证据。 宁远到大凌河堡之间有塔山、杏山、松山三座小城,锦州正南十八里为松山堡,松山堡地势形如锅底,城堡建筑在锅底中央突出的台地上,是一个边长仅三百步的小方城,因北面有座松山而得名,站在四周不高的山上,松山堡内虚实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松山堡偏西南二十里为杏山堡,杏山堡西南二十里为塔山堡,它们相距并不远,彼此间可旌旗相望,塔山距宁远有一百二十里;从松山向东北跨过小凌河,也可以到达大凌河堡。 相对于锦州到大凌河之间只有小凌河从长山山脉冲刷出的狭窄的长山口通道,松山到大凌河之间要宽阔平坦得多,只要跨过小凌河,就是利于骑兵发挥的冲积平原。 两条陆上救援路线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黄台及选择大凌河城下为聚歼明军有生力量的战场,也是看中了其有利地势。大凌河堡以西是长山山脉北翼,地形崎岖,峰峦叠嶂,是个良好的藏兵之所,小凌河冲刷出来的长山口狭窄,又被小凌河分成两部分,用不多的兵力就能有效阻断东西,小凌河流出长山口后拐向南,丰水期间水可没顶,牛马不能徒涉。大凌河堡以南,大小凌河之间的平原广泽是适合骑兵纵横驰骋之地。只要在长山北麓埋伏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无论明军是从锦州进攻,还是从松山出兵,都容易被阻断退路而被绞杀在平原广泽中,这就是黄台及的如意算盘。 从大凌河堡往东跨过大凌河,再向东走十几二十里,就是众多河流浅滩形成的辽泽。辽泽是个河网密布、沼泽遍地的庞大湿地,是典型的兵家不争之地,后金在此布下一些哨探游骑足矣。从大凌河堡向北到义州,再向北到广宁,再绕过辽泽向东就能通往后金腹地辽沈之路,这路程并不遥远,连续换马报信的话两天就到了,骑兵行军五日,步兵行军十日就能支援过来。 九月五日深夜,吴开先、蒋文和白师爷再次复盘战场态势。三人仔细看过地图,蒋文先道:“山海关到大凌河四百里,东海西山,这样一个狭长的走廊型地理形势,诸城还不足以阻断南北交通。我军如果前出去救,敌军骑兵绕城而过,很容易截断我军退路,使我军陷入死地!” 吴开先道:“没错,当年前辽东经略阎鸣泰说锦州是个偏僻狭窄的地方,不是地理上的扼要之地,当时决议修城已经失策了,要是被敌人围困,区区进奏弹丸之地就能扰动乾坤半壁,好在敌人没这么干,但是在这里筑城是真危险。他觉得锦州只能供前哨临时屯兵休息用,不能作为长期屯兵屯垦之所。只可设为活棋,不能下成死棋。阎经略眼光老辣啊,不愧是熊廷弼选中的人,他的卓越见识被忽视真是大明之大不幸,也许袁孙二位积极考虑进攻而忽视了敌我力量对比。如果把阎鸣泰说的锦州换成大凌河也是一样的。如果不能保证辽西走廊和卢龙道的绝对安全,那往前筑堡就是给后金送人头啊,救兵和守兵都是送。如今我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三人都觉得直接救援大凌河的方案如火中取粟,无比凶险,只要被驰援的骑兵截断退路,施救者和被救者就是一般处境。白师爷道如今大明军队都在和后金顶牛,战场机动兵力只有护国军一支,切不可乾坤虚掷了,皇上的意见是大凌河能救则救,救不了也不要把自己搭进去。蒋也认可他的看法。 白师爷补充说大凌河就是丢了,从兵力上看就是损失两万人,如今后金兵力在大凌河到山海关全线铺开,渡海奇袭牛庄耀州后金前后损失兵力民夫当在万余,如果我军再让后金在某处上再损失这么多,后金就不会觉得这种围城打援划算了。吴开先蒋文深觉有理,于是三人开始战线上寻找更合适的战场。 第5章 关前鏖战 在大明,稍懂军事地理的人都喜欢说:守住西边的居庸关和东边的山海关,就能让边患不至于侵扰内地。这句话的对错且不去论,凡是实地考察过山海关的人,就知道此地并不好守。山海关本在左山右海的平地中建成,而西边的欢喜岭蜿蜒绵邈紧抱关门,很多地段山岭高于城垣,如果有兵站在山顶上放箭,箭矢能直达城楼,站在山岭上下望,山海关城防虚实尽在眼中,如果在山头假设大炮,那城墙楼堞就起不到遮蔽阻挡的作用了;东边的大海也是防不胜防,如果有强大的水师便可绕过雄关从南面夹攻,好在后金水师还未成形。 天启二年(1622)广宁失陷后,王在晋接替熊廷弼任经略辽东,亲身勘察地形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于是上报天启准备在八里铺修砌一道重城,把地形隐患欢喜岭给包裹进去。但孙承宗督师蓟辽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认为王在晋的方案缺乏纵深,容错性不高,而选择了筑城前推的方案,将宁远、松山、杏山、塔山、锦州一个个城堡推过去,试图一步步扩大战略纵深,后金无暇顾及之时,大明在大凌河和右屯也曾驻屯过,甚至义州广宁也在远景规划中。 无论是重城规划也好,关前筑城也好,从军事防御策略来说都是山海关的多重保险。但王在晋的规划更切合实际,只用不到百万两银子,历任三部尚书的他知道大明的财政危机比东北西南华北的危机还要严重,不能为了防御东虏而耗尽钱粮,使得自己心脏病先发作而死;而孙承宗及其继任者袁崇焕的方案则每年空耗国家六百万两银子,练出的十二万额兵攻不能攻,退不能退,对于支援盟友朝鲜和察哈尔蒙古起不到作用,在己巳之变中回援效果也不好。好在己巳之变后明廷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来。 此次主动将防线南撤,欢喜岭的风险又再次凸显了出来。后金也知道山海关的命门,在大凌河围困一月便南下叩关。明廷的对策是在宁远和山海关之间积极防御,同时命卢象升率新军防守欢喜岭;后金的对策是用骑兵困住宁远等城堡,使守兵不能远离城防,待扬古利的援兵一到便全力进攻欢喜岭,然后再两面夹击力图破关。 考虑到明金士兵的差异和欢喜岭崎岖的地形,卢象升打破常规采用了大纵深防御阵地的防御策略。这个策略具体来说就是分兵占据山头,控制战场要冲;又以山为防,在各个山口埋伏精兵,扼守进出战场的大小道路;每支部队都划分讯地,各自坚守,除了重伤员可以后撤,其他人必须死守岗位,为此卢象升还专门设立了监督队,对脚跟不稳的人会给予及时和严厉的处罚;从天雄军和重组的关宁军中抽调老兵精锐,组成救火队,随时准备救援不利的区域或是对敌人薄弱处进行突击;另外在平坦开阔处埋设地雷以防止敌人迅猛突击。 除了依托山岭丘陵地形进行设防外,卢象升还派人查探地形,然后用班军对地形进行大规模改造,他们使用炸药改变地形或是用山石堵塞了过宽的兵力难以覆盖的山口,又在山间低地修筑工事营房,营房之外挖深壕筑高墙,壕沟外又设立木墙,木墙外再开一道壕沟,壕沟里埋设交叉竹木签,使得敌人要通过低地非得攻占营垒不可,攻占营垒又得付出相当代价。 经过四万新军两万班军一个月的建设,欢喜岭丘陵地带虽无坚城,也被打理得如铁桶一般。在十数条战线布置下,欢喜岭形成了大纵深防御阵地。扬古利来了就发现,金兵既难包围明军,又无法正面突破,就只能一块块的硬啃,打消耗战,最后看谁先顶不住。 于是明金双方在山岭谷地间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卢象升有时利用内线优势,逐步抵抗,层层防御;有时先埋伏好精兵,用老弱引诱金兵进攻,待其进入包围圈后再一起杀出,聚歼冒进金兵;有时通过夜袭夺回丢失的山头阵地......金兵虽勇猛善战,但死一个少一个,卢却不断可以得到整训兵的支援,因此战场依旧是胶着状态,后金援兵到来也未打开局面,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泥沼中。 关宁防御战一直打到九月初,护国军渡海夺粮成果的消息传来,明军是越打越有信心,金兵是越打越疲惫,明眼人都看出来后金迟早会后撤。只是想不到他们会撤得这么突然这么迅速。 第5章 金兵回缩 黄台及被跳雷打出的铅弹击裂胸骨又被惊马踢打一通,再兼丧子过于悲痛,只得一路在昏迷和间歇性癫狂中回到沈阳。之后他对外虽装得无恙,但骑马驰骋颇觉勉强,只得坐镇沈阳遥制。长子豪格的噩耗令他伤心不已,为了不被大明拿去大肆宣传他也只得暗设灵堂祭奠,对外宣称豪格去瓦尔喀女真征兵,又下令镶黄正白两旗严守秘密。 就在吴开先积极谋划对山海关到宁远一线的金兵进行破交作战时,黄台及也看出当前态势对己方不利。他认为牛庄粮食被夺,前线各处都陷入胶着状态,难以打开局面,是因为之前把摊子铺得太大拉了胯,痛定思痛还是应该回到围大凌河城打援的老路上去。因此他下令外线部队拆毁松锦塔杏四城和连山驿城防,之后悉数回撤,萨哈蠊带喀喇沁部退往东蒙,诸部余粮都交给莽古歹岳托杜度三部,由他们继续围困大凌河。黄承诺说秋粮收获在即,盛京会充分保障三部的后继军粮供应,不会让他们有后顾之忧。为了防止大明再用水师突袭,黄命阿济格率一万能快速反应的轻骑兵驻守牛庄,并派遣和征调班军开始沿耀州到复州的海岸建立烽燧警报体系。 在大凌河城外围,黄做出的部署是:代鳝带五千人围城,杜度带五千骑兵扎驻在长山口,让岳托率一万骑兵藏匿在长山北麓山中,让莽古歹率本部七千人看守大凌河到松山的道路以及防备明军可能的海上支援,在不远的义州,黄还秘密派鳌拜拜音图埋伏了一万兵随时准备支援,对此安排,代杜岳莽等都不知情。黄笃定大明迟早会按捺不住派兵前来救援,这就叫香喷喷的诱饵下去,硕大的肥鱼迟早要上钩。 ...... 天启十年1九月,大凌河城。 自上次部下贸然出城被赚后,祖下令婴城死守,守军连该有的突击侦察都省了,后金的一切调动都被视为假动作,一概置之不理。为了防止后金军用重炮轰门,守军干脆用砖石泥土将城门洞彻底封死,这是他们在守宁远时习得的经验。金兵似乎看穿了守军的心思,每天都有三五十成群的游骑肆无忌惮地在城下呼啸往来,跃马扬刀,他们趾高气扬地挑衅着怯懦的守军,有些还冲入铳炮射程内放箭,诱使守军开炮。守军的各式旧铳炮威力有限,射术也欠佳,只要不是金兵停滞不动,那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伤害的,久而久之连金兵的马匹也开始对铳炮轰鸣声习以为常。 祖大寿很怀念以前的日子,他在大明,有职有禄,能贪饷有大片土地,凭着家族地位,他就是辽西土皇帝,哪怕大如经抚,贵为阁老,要想在辽西待下来,就得和他商量着来,像邱禾嘉这种不识相的,他一封告他贪污筑城工程款的奏折出去,邱就得去南京任闲职。皇帝对他祖家还是有所忌惮的,相对而言黄台及那边既然有约定在先,就按既定方针走,黄能钓到的鱼越大,自己分得的利益就会更多。祖大寿把道理私下和兄弟子侄说了,他们也都同意。 祖家将想拖下去,可士兵们日子越过越紧迫。首先是城内劈柴早已烧尽,士兵们把门板窗棂都拆了烧也只是杯水车薪,大家只能嚼泡发的生米,好在天气尚可,要起了秋风就更麻烦了;其次是米粮也不多了,再撑一个月都不够。士兵们属实没想到,以前在宁远后金才围了三天,宁锦时围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两月了后金兵一点撤围的意思都没有,看来还真会一直围下去,想到这一层,军士们不禁为后金不断膨胀的实力和己方日益窘迫的处境感到后怕,但遵化城里降兵降官被屠戮一空的下场又让他们不敢动投降的念头。 援军久候不至也使得军心开始动摇,城外不断射进劝降信来说大明又丢了某城,还说连北京都要守不住了。有些人觉得不远的锦州和松山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后金的宣传也未必全是假的,只怕老憨又带兵去了北京也有可能......谣言不径而走,困守的人们开始自寻生路。 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便会有人偷偷用长绳槌城而下,企图潜越而出,可铁桶般的长围岂是好潜越的?企图潜越者绝大部分都被后金所擒获,被钉在木架上曝晒而死,这些都故意在守军看得见的地方进行。 于是大多数人依旧“选择”了“坚守”,可主要由对生的眷念,对未知的胆怯和恐惧支撑的“坚持”又能坚挺多久呢?就像被火烧过的梁柱干挺着,谁知它会不会下一秒就轰然崩塌呢? 第5章 近驻浅攻 金兵一下子又撤退到大凌河城附近令大明朝野颇感意外,一些机会主义言官简直不敢相信后金能轻易把占住的松锦塔杏四城又给爽快地吐了出来,要不是大凌河还被围,他们几乎又想高唱凯歌了。金兵入寇时他们高度紧张,金兵撤退后他们奏捷报喜,后金大军就像喜怒无常得不可捉摸的天气一样控制着这些人的情绪,使他们只在战栗和庆幸间摇摆,连真实的喜怒忧惧情感应该是怎样都齐齐忘却了。 所幸前线将领们没有被后金的进退所迷惑,吴开先知道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是后金上层执行力强大的体现,别的且不论,后金指挥决策体系有一种反应很快的战时机制,很少扯皮和内耗,一旦下了决定全军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反观大明这边,战前为前出还是退守的事情一争就是个把月,好不容易决定了,最前线的刺头祖大寿又磨磨唧唧地行动迟缓,最后还居然来了个冒进前出,登莱的孔有德受命援辽在路上能故意耽搁四十天,最后居然反了!金明上层对部队的掌控力和执行力真是有天渊之别。吴越来越觉得,保证朝廷的威信和执行力是比军队火器化、城乡堡垒化更重要的事情。 金兵自九月七日后撤后,卢象升和吴开先就共同率军到了宁远,大敌知难而退众将重又相逢自是高兴非常。宁远鏖战期间秦良玉部损失两千多,金国凤部损失一千多,卢象升都按事先的约定将欢喜岭撤下来的新兵给两军补足了人数。吴开先又将纪用带来的王恭厂造七百根新铳和遵化造二十门长炮交予秦军。金国凤看过秦军李达开部的战斗,知道火器犀利无比,这回一见崭新的焕发金属光泽的铳炮新装备激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撒腿跑到卢象升面前大呼不平,横竖就是要装备。卢说朝廷暂时生产能力就这么些,我自己的标营还等着换装呢!但是你部可以先和吴将军部一同训练起来,到时候接收装备马上就能形成战斗力。金国凤马上就跑去找吴开先商量合营训练的事,吴很爽快就答应了。 经过诸军多番侦察,卢大致清楚了金兵在大凌河城附近的部署,汇总后征询部下将领们的意见,秦金都说宁远鏖战中精锐损失过大战斗力一时有所回落,刘说部下车营宜守不宜攻,吴开先说后金手里有能击垮堠台的重炮,大凌河堡又是新修并不坚固,能坚守至今说明后金无意攻城,还是想拿它做饵;目前决定大凌河城能守多长时间的关键因素是粮食,按邱巡抚所言祖军前出时把锦州余粮都带上了,差不多能撑到十月中旬,目前应该还没有大碍;我军可以想各种方法和金兵斗,只是不要径直对着金兵口袋阵里硬闯就好。 经讨论后,卢决定张春和山海关刘秉忠部防守宁远,卢秦吴金四部大军前出到松山和宁远一带展开路线探索和积极防御,另有限修复塔山堡作为宿营地,觉华和乐亭水师则前出到右屯以南对大凌河展开积极声援。 对于明军近驻浅攻的做法,两军兵力又相差不大,后金方一时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后金是既不能将明军驱走又没办法将明军吸引进包围圈,故两军就对峙起来,塔山和小凌河之间的广大区域成了明金哨探和猎兵的角斗场。后金总指挥代鳝倒是一点也不急,他认为只要摁着祖军不放,辽沈的秋粮一个月后就能收上来,黄台及身体康复又能带大军亲征,明军迟早要么急攻要么最终无奈撤退,战争的主动权始终都在自己这边。 第5章 漫天灯火 天启十年九月十日,大凌河城外正蓝旗金兵大营。 夜深了,乌尔泰仍在军营里独自哀怨,哀怨自己的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在外征战快一年了半个前程都没挣上。人是最喜欢和别人比较的,又是最怕和别人比较的。当眼睁睁看着同年从军的阿奇那和塞斯黑都发迹一个成了和蛮儿狡那厮平起平坐的固山昂邦一个成了大汗跟前的护军前锋参领,自己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参领,乌尔泰心中就充满了怀才不遇的忧愤。自己的仕途缘何就不通达呢? 想来想去,乌尔泰觉得自从遇上了对面打骷髅旗那支队伍,自己的运气就再没好过了,不光是自己,连上司蛮儿狡和旗主莽古歹的运气也跟着倒霉了。自从永平围城后,大汗就再没给正蓝旗补充过兵,回辽东后分得的人众银两装备也比别的旗明显少,和吃得都撑了的正黄镶黄两旗更是没法比;事倒是比别的旗多,还时不时抽一些老兵去充当大汗身边的护军,总是去的多回的少。莽古歹、德格类和蛮儿狡也不干正事了,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借酒浇愁,还从不带着乌尔泰。乌尔泰觉得自己也该想想法子了,总这么下去路只怕越走越窄! 忽然一阵南风把黑尔泰吹了进来,他一进来就兴奋地说:“哥,南朝提前给咱送中秋礼物来了!南朝厨子手艺真不是盖的嘿,哥你先尝尝。” 乌尔泰看到黑尔泰递上来的油纸包得漂漂亮亮还带着商标的小月饼和酥糖包,诧异地问道:“这真是南朝送来的?他们派使团过来求和了?” “不是,哥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言毕黑尔泰把乌尔泰拉到了帐外,指着天上的漫天灯火道:“看,这就是南朝送礼物的使团!” “嚯乌哦!南朝整幺蛾子真他妈有一套啊!”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乌尔泰嘴里边嚼着月饼边由衷地叹道。 “糕饼食物就吊在灯下边。”黑尔泰补充道。 “快,放箭!多弄点糕饼下来!”乌尔泰几口吃完月饼意犹未尽,又着急地喊道。 ...... 同时,大凌河城中,饥肠辘辘百无聊赖的守兵仰望夜空,无数的光点只使得无底的黑暗更加黝黑。朝廷是把我们忘了吗?还是把我们卖了?不少士兵心里又一次升腾起这样的疑问。如果都不是,为什么地大物博拥有两京十三省的祖国派不出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呢?难道真的如建虏所说,从锦州到山海关还有北京都给攻克了吗? 渐渐地,眼尖的士兵惊奇地发现,在海的上空,小小的星星一个接着一个鲜明地亮起来,伴着轻柔的南风,海面上有数千个亮光向这边飘过来。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种奇景,纷纷登上城墙和高处观看。看了有一段时间,细心的人发现,西南方向山上也有不少火光燃起。大家都兴奋地说,说不定是援兵来了,灯火就是信号,呼唤大家早做准备。 半个时辰后,天上的亮光逐渐熄灭,一部分飘落在城中。城中人捡起一看,居然是能飞的灯笼,每个灯笼下都挂着一小包食物,有酥糖、麻圆、光饼、白糖包,甚至还有苏式和广式月饼,食物都是不久前做出来的,油和糖都下足了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饥饿的守兵顿时兴奋地争抢了起来。有人认得是孔明灯,呈递一具给了值守将军何可纲。 何可纲拿孔明灯来见祖大寿,说士兵们都相信是援兵要来了,此灯便是信号。祖大寿端详了好一会,慢慢说到:“皇上阁老肯定是想派兵来救援我们的。但是你也知道的,底下这些家伙都怕死,哪里肯豁出命到包围圈里来救咱?弄出点动静搞点小恩小惠就企图蒙混过关算了,前一阵子水师在海上打几炮就算声援,这会又放孔明灯,在远山上点火,尽是些虚招子。我说让小的们别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了,等援兵到了城下再欢喜不迟。你现在先去把孔明灯都收缴起来吧,免得乱了军心。” 取走了食物的灯也没人要,很快都被收缴送到了何可纲手里,他把灯都支起来,凝视着灯上的印的“东升”商标,开始陷入了沉思。 第5章 穿越辽泽 天启十年九月十一日寅时,辽泽龙狼坨半岛。 辽泽是辽河下游自然形成的广大沼泽湿地,其占地面积很广,广宁以南,大凌河以东,西平堡以西之间都是辽泽滥觞的范围,其中的泥沼滩涂草滩深潭对人畜都有巨大安全隐患,故东北到中原一线的交通多从北面的广宁到牛庄一线进行,这也是当年唐军进攻高句丽的主要通道。因此对后金来说,守住牛庄就能有效阻挡明军东进,对大明来说,不占据广宁就不可能复辽,这也是袁督师孙阁部想要进占大凌河右屯徐图广宁的初衷,黄台及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三次率军阻止明军从锦州再向北筑堡的计划。 吴开先选择辽泽作为救援大凌河堡的突破口也是有其道理的,首先这是后金防御圈里最受忽视的一环;其次听逃回的辽民说过,辽泽里仔细找也是有路的,他们就是穿越沼泽回到的祖国,要是走北面官道早被后金骑兵追上砍死了;吴在澳门打海盗时还知道一种方法,就是把大捆芦苇水草捆扎好,放到水里当浮桥使,过步兵没有问题,遇到追兵隔断绳索敌人就无法利用。吴觉得用这种苇札和小船配合就能让步兵和炮兵穿越辽泽到达大凌河东岸,之后用沙土包堵住河流就能徒涉过去到大凌河堡。为了确保计划的可行性,吴带了一千战辅兵、工兵营和一部分炮兵,亲自来进行验证。 昏暗的早晨,工兵搭建的临时码头在繁忙的运作着,人影往来,脚步声、低沉的口令声、军械的碰撞声,一片紧张的战斗气氛笼罩在岸边,侦察部队正在紧张有序的下船,他们需要确认辽泽中没有暗藏的敌哨,一个时辰后,机警的侦察兵们就有了发现,辽泽中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此人很快被带到了吴开先面前,他供称自己名叫张翼辅,原是大凌河城中班军。城中被围一月后,祖大寿先把班军的食粮断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后来又派人明枪持杖把他们看管了起来。几天前,他一个当伙计的同乡晚上偷偷来告诉他,城里都传由于战兵米粮也快吃完了,上面一方面打算把班军百姓商贾管束住,必要时当作两脚羊1,一方面也偷偷派人出去和金兵接洽。 张翼辅不想当两脚羊,他同乡也不想投靠建虏,于是二人用钱买通看守,在身上涂满泥土,趁黑夜槌下城去。二人埋伏在壕堑间,昼伏夜出,历尽磨难,终于逃离长围。但他同乡被后金恶犬所伤,发病死于途中;他因失足掉落粪坑躲藏一天,身上味大,没有被狗嗅出来得以幸免。张翼辅早知城外西南方向后金防卫严密,不可能潜越过去,于是转向东北进入辽泽,因之前有水师在海上发炮声援,他想看看有无机会乘船回去,要是没有就扎个筏子南渡,万幸在这里碰到了自己人,他实在是欢喜得不行。 吴听说城中惨状,不由得叹了口气,问道:“大凌河距此百里,全是沼泽浅滩,你缺衣乏食,如何能一路到此的?” 张翼辅说:“回大人,沼泽里也是有路的,仔细分辨能找到。浅滩中鱼虾螃蟹还有一些,我就是靠吃这些活着。” 吴开先心中一阵激动,如果张翼辅没有撒谎,那更证明穿越辽泽计划的可行性,于是他不动声色问道:“如果让你原路再走一遍,你能做到吗?” 张回答当然可以,吴于是先让他吃饱饭,之后让他给斥候领路,争取把通往大凌河的道路给蹚出来。 第5章 黑云龙返 在吴开先进行辽泽勘察的同时,明金双方不约而同地谨慎行动,故而双方没有发生大的战斗。但两军间小规模的战斗却从未停止过,长山以南,辽泽以西,塔山以北,大小凌河之间的广袤山野成了双方斥候激烈角逐的角斗场。 斥候这个兵种,经常需要深入敌后进行侦察,如被发现又要能从围追堵截中逃出生天,因此对个人勇武要求很高。后金军从精锐骑兵中选拔斥候,常以能“驰射”作为标准,“驰射”即在奔马上张弓搭箭射中目标,熟稔此道的骑手会在马儿四蹄腾空的间隙放箭,以消除地面反震的影响而达到最佳精度。这种技巧只有长年生活在马背上的人才可能做到,后金军中对他们也相当重视,他们拿到的封赏通常达到了普通骑兵的两倍,一般步兵的四倍。这样做也是以物质导向来促使士卒来精通骑射这项后金“国术”。 后金社会因各土邦争权夺利战事仍频早已形成尚武斗狠的丛林世界,个人权益家庭利益直接与个人勇武相关,甚至有纠纷不易裁决时便以射术定输赢。这使得其部众自孩童起即习射术,有条件者又学骑术,这便是造就精骑的沃土。 自努酋起兵反明后,后金与大明、朝鲜、蒙古之间战事日益频繁,骑术精湛者有更高的生存几率,又可能抢掠更多的财物,获得更丰厚的赏赐,这又使得这沃土愈加深厚。后金还沿用宋时金人之法约束以阵型和纪律,使得其骑兵集团作战即使在面对更加马背化的蒙古骑兵还能更胜一筹。后金人自己总结说:一对一后金骑兵必败,十对十基本平手,五十对五十及以上后金必败蒙古骑兵。 沈阳保卫战中,镇守辽东总兵官贺世贤率蒙古夷丁为主力的千余家丁出城与后金展开骑兵对攻,后金兵往来如飞,忽分忽合,分合间不断以驰射破甲箭歼敌,贺麾下家丁部众不断落马,贺本人手持竹节钢鞭,上下翻飞,勇不可挡,可惜竟近不得身,钢鞭无用武之地!至其不敌败回沈阳西门时,贺已身中四箭,身后千骑已凋零至不足百人。 能征惯战的大明将军和自幼生长于马背的夷丁尚且如此,其他普通骑兵与金兵斥候争斗角逐的结果可想而知。但护国军并不愿意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们更愿意利用金兵技高一筹的傲娇心理,将追击的斥候引入猎兵们的包围圈,利用火铳的威力来消灭对手。 不是每个狙击兵都拥有复杂昂贵的六棱线膛铳,但护国军士兵早知道做一项小小的改变就能让普通线膛铳打得更远更精准,那就是给弹丸包裹上一圈鹿皮,如果几个铳兵再一起集火打击,那目标就将在劫难逃。 至于为何包上层鹿皮就提高了精度,朱武有个解释是弹丸与铳管之间总有个间隙,火铳发射时弹丸会在铳管内上下跳动翻滚,这就是打不准的主因;弹丸被鹿皮裹住后,游隙没有了,弹丸是平直飞出去的,自然精确度大为提高。听闻了朱武的理论后,吴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让朱武公开给士兵们做演示讲解,让更多人的人学会他的技巧,后来又让朱武从中挑选优异选手参加狙击实战。 山海之间茂密的植被给了猎兵们良好的掩护,明军斥候后边跟着的喜欢哇呜乱叫的金兵又给猎兵们提供了醒目的标识。当金兵被数枚铅弹穿胸而过时,他们才最后明白个人勇武在文明的力量面前已无异于螳臂挡车。 护国军猎兵有效的压缩了后金斥候的活动空间,斥候因此更敢于前出了,个别艺高胆大的如杨振李昂都刺探到后金长山大营附近了,他们俩居然还在从前线带回来一个后金兵装束的大明总兵,吴开先的熟人--“黑云龙”! 第5章 救凌伊始 从后金军中逃回的黑云龙带回了令人沮丧的消息:后金在大凌河城附件的驻军大不止代鳝莽古歹岳托杜度四部共两万七千人,在义州还埋伏有镶黄旗的人马一万,广宁地区也有数千金兵活动,另外到十月上旬,后金从辽沈平原征收的第一批秋粮即将送到,届时局面将更加不利于明军。 黑云龙述说的情况基本和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是一致的,卢象升也相信一个千方百计从后金军中逃出身中四箭的前明军副将不会故意回来撒谎。在将黑云龙送往后方后的同一天,即九月十五日,马进忠乘快船带回了辽泽道路已顺利打通的好消息。喜出望外的卢象升立即召集了秦良玉蒋文金国凤刘秉忠四将召开军事会议,将最新情报告诉了他们并做出了最新部署:卢象升标营五千人马携刘秉忠部车营五千人金国凤部四千众组成左路军,主要目的是诱使金兵远离大凌河城,为提高机动性护国军和白杆兵的骑兵都要配属给左路军;实力强劲的秦良玉部蒋文部两万人立即乘船开拔辽泽龙狼陀半岛,由吴开先指挥三军展开对大凌河城的营救。只要把两万军民救出来就算成功,其它物资可以不管,辽西这边同时展开策应。虽然风险很大,但目前这已是最优方案了。 ...... 天启十年九月十八日,长山脚下金兵大营。 岳托还在梦里和女神几番云雨,忽然被大踏步进来的杜度给闹醒了,杜度兴奋地说南兵终于来了,有好几千人,在松山方向企图渡河。 岳托迷迷糊糊地说:“不会吧,几千人就打算救大凌河,也太不把我们百战雄师放在眼里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杜度说:“我想按兵不动,等敌人全军渡过小凌河再冲出去围歼他们。” 岳托说:“是该这么办,你率部先去,我点起本部军马随时策应你。” 杜度于是依计行事,将五千骑兵盛装藏在长山脚下,就等明军渡过河来。可是明军磨磨唧唧地就是不敢行动,就在小凌河边踯躅不前,个别胆大的趟过河又迅速返回去了,好像东岸是雷池一般。 东北此时刚出伏不久,正午阳光射下来依然炽热难耐,连鸟兽都不愿在亮处多待,纷纷在阴处隐藏了自己。可整好队的金兵没辙没拦的,很多人都被棉甲捂得大汗淋漓,那些穿了多重甲的巴牙喇们更是感觉自己像蒸笼中的馒头,他们纷纷向杜度请示,能不能现在就痛快冲出去厮杀一场,把明军赶走他们就用不着遭这份罪了。 杜度也热得不行,他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将士们的请求,于是两千骑兵率先冲出,直扑明军大队。 ...... 明军看到金兵冲出来慌得一逼,有些人举刀大喊大叫,就是不敢过来,左手还死死地攥住马鞍上的保命环;有些人力图排好队形可马匹就是不听使唤;个别人居然还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再企图艰难的上马。经过短时间的混乱之后他们也无心恋战,听到长官的哨声立即就往西南方撒丫子跑路了。 金兵一向视明军骑兵为鱼腩,今天亲眼见到的更是鱼腩中的鱼腩,打他们的风险估计和打死狗的风险差不多,这样的好机会怎肯放过。于是金兵不顾自己人少,奋起直追,意图把这五六千明军绞杀在小凌河两岸。 这股明军别的不行,逃跑功夫确实一流的,不一会所有人都到了河对岸向西南狂奔,马蹄拍打起大片烟尘,因纷乱而丢弃在地上的弓箭兵器衣甲不计其数,金兵也不下马争抢,照着之前瞅准的明军渡河处趟过河来。 敌人能走的路自己也能走,沿着敌人顺利走过的道路还省却了探路的功夫,金兵凭着丰富的经验又一次取得了先机,进入河中的先锋发现河水仅仅到马腹部,他登上对岸后,后继部队纷纷驱马下水过河。 金兵军器马匹和头一月粮秣都是自己准备的,要是抢不到东西这一趟就是亏了。眼前这股子明军各个都有马匹,平均下来一个人能分到两三匹,这可算是发了笔横财。今年秋天再去抢西边就能带回更多的财物,说不定还能带回个娇嫩的小脚女人...想到这里不少金兵心里都乐开了花,争先恐后地渡过小凌河向南追去。 令金兵没有想到的是,两千兵渡过去没有一半,河水能猛涨了起来,上游翻腾的浪花卷起泥沙就倾泻了下来,河中间的金兵赶紧登岸,河中间最深处的士兵水都没过了大腿,行走越来越艰难。 逃跑的明军又折返了回来,他们在不远处全部下马,端着骑枪排好队形就朝金兵冲杀了过来,金兵无路可逃,只能被挤在狭窄的西岸负隅顽抗...令金兵气愤的是,明军后排居然趁前排长枪交战的场合掏出短铳向他们连续开火,打乱了他们的队形,使得枪兵轻松的找到破绽切入,然后优势不断扩大...... 五六千兵绞杀一千兵,结局是一目了然的。东岸的杜度看着自己属下在对岸被诛杀殆尽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和部下纷纷拉步弓猛射,可河面已拓宽一倍,箭支没有几根能飞过去的,对岸的铅弹倒是不少能过来,继续以“卑鄙”的方式杀伤金兵,往杜度伤口上撒盐。杜度知道中计了,他下令撤到明军射程外边,等水退下去再说,同时又派出五百轻骑兵沿上游打探浅滩,企图从别处渡河,另外看看上游出了什么事。 不到小半个时辰战斗都结束了,除了少数举手投降者外,一千二百金兵都被斩杀殆尽,明军特意把尸首拖到岸边,扯着金钱鼠尾斩掉首级,又把首级挑在枪尖上耀武扬威。气得对岸的金兵大喊大叫、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杜度更是派人立即召唤岳托南下支援,他发誓不为这些部属报仇誓不为人。 第5章 两面开花 得到了白杆兵和护国军骑兵加持的卢象升部可不是杜度看到的人数,杜度渡过河不久就遭到了三面围攻,杜度三千人力战不支,于是向后紧急求援。 除岳托部外,代鳝又将自己和莽古歹的部分骑兵抽调出来加强给杜度,并告诉他无论如何要黏住明军主力,等大军云集一起进攻。 ...... 看着不远处一群群后金骑兵源源不断地向西南奔去,大凌河守军终于相信是救兵来了,很多将士纷纷请战,但到了祖大寿那里只是一味不允,他反驳的理由也很简单,马匹都饿死吃肉了,人也饿得拿不动武器了,拿什么和膘肥体壮的后金骑兵打? 看到请愿的人退出来,何可纲也诧异,马匹是没有多少了,但战兵一天还有一斤粮,鼓起勇气步战还是可以的,冲出去能走得一个是一个,何苦就要待在城中等死,宁愿准备吃人肉也不愿走出去一步呢?据他偷偷观察有人从北面出去了又回来,祖有时召集亲族开会还特意屏退包括他这副总兵在内的旁人,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他不相信自己跟从多年的老大哥会是内鬼,但也不愿坐以待毙,于是何找了一批亲信,让他们把东门“专门”修葺一下,并叮嘱此事要守口如瓶,一定不能让旁人插手. 祖大寿每天照例都要骑马把四门巡视一圈,当看到东门已经被红砖白灰砌死时大大夸奖了一番,还给看守的每人赏了五十文钱,这个举动弄得何可纲更加疑惑了。 ...... 九月十八日,莽古歹独卧营中假寐,杜度和岳托都南下追逐明军主力去了,本部也派出德格类率两千骑兵支援他们,城中依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自己的人马依旧在城下遛圈。自从七月底来到大凌河城下,莽古歹感觉自己每天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忽然一声炮响把他惊醒,很快帐内就进来一人,莽古歹一看是蛮尔狡。 “旗主,他们来了!”蛮尔狡有些惊慌地说到。 “他们?难道是他们?!”莽古歹马上反应了过来。 “就是他们!打骷髅旗的那军,他们直奔大营而来!”蛮尔狡肯定地说到。 “他们是从怎么通过两红旗防区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莽古歹简直不敢相信,蛮尔狡也说不清楚。 “快快快,让小的们都集结起来!”莽古歹紧张起来,不是冤家不路窄,自打被磕疼了两次,他宁愿绕着这支明军走,结果人家又奔着他来了。 莽古歹快马奔到阵前,看着熟悉的部队摆成方阵向自己压过来,他知道火铳的厉害,这可怎么打呢?他命令先把楯车推到前面挡住明军的铳弹。 还没等金兵摆好楯车,一队明军骑兵拖着大炮就冲到二百步开外,为首的一铳就打倒了围上去的几个金兵,然后放下驻锄,点火,“轰..轰..轰..”,十枚铁弹就射了出来。它们欢快地跳动着,从东边一直犁到西边,正好贯穿了整个队列,就是这一下子,金兵严整的队形一下就被搅成了碎肉场,挡在铁弹路上的人马或是被贯体而过,或是身首分离,或是筋断骨折,连坚实的楯车也被打成了碎木头片片。 身处队尾的一个金兵看到一颗带血和骨头渣的铁弹旋转着朝自己慢悠悠地滚过来,他伸出脚想要一脚踩住看看,未曾想铁弹碰到一颗石头跳了起来,正砸在他的小腿骨上。他难以置信地听到咔嚓一声,然后人就再没站起来过。 马匹拖着大炮躲到了方阵边上,陈大炮和他的炮队以最大速度忙碌着,他们忙得都没有时间欣赏战果,甚至没时间去笑,他们把全部地精力都投入到了清炮膛、上药、上弹、塞纸四大步骤中,以保证能以最短时间打出下一轮齐射。 又是一阵轰响,另一侧十枚铁弹直冲正蓝旗地大纛1而来,铁弹冲入人群,犹如野猪在青纱帐中狂奔,倒伏的人马清晰的反映了铁弹冲击的路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这是形容其威力的最恰当的两个成语,经历过现场的金兵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一枚铁弹落地弹跳起来又从半空落下,一个护卫不知轻重地用手盾去挡,结果连盾带手都打落在地,护卫痛得倒地大叫,在哀嚎的间隙,他又看到旗手连带大纛都被铁弹扑倒。 还没见面就有这么惨重的伤亡,莽古歹气红了眼,他命令骑兵全力砍杀这支炮队,踩都要把他们踩死。结果炮队也躲到了方阵后面,方阵打出来的铳弹重创了骑兵前锋,莽古歹忙令收兵,他看出来了,要灭掉两支炮队就得灭掉方阵,而方阵的厉害他很了解的,压根就不敢去硬碰。 莽一边命令撤退一边使劲想怎么对付敌人,结果东北方也响起了同样的炮声,传令兵赶来告诉他,还有一个方阵也压过来了,打的也是金色骷髅旗。 第5章 金蝉脱壳 正面和侧面都出现了敌军,莽古歹心慌得一逼,虽然敌人基本都是步兵,他还可以跑掉,但这么干等于授人以柄,自己就是下一个阿敏,老八那阴人不知有多么盼望着这一天。正奔跑间,蛮尔狡策马过来说代鳝爷营中有十几门红夷大炮,比明军的小炮猛,炮兵也没跟杜度岳托南下,要不干脆去请了来就不怕明军了。 莽古歹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率队向西狂奔而去。 ..... 就在莽古歹被吴开先蒋文兵团纠缠的同时,秦良玉率兵来到了大凌河城下。秦军士兵对翻越金兵堑壕早有准备,他们用炸药桶炸平了堑壕,用火炮直射轰塌了壁垒,并没费多少气力就打通数条通道穿越两壕三堑来到了城下,然后齐声大喊城中人赶紧出来。 亲眼看到明军与金兵交战,此时明军又来到了城下,城上士兵全都欢声雷动,当纪用现身最前沿拿出圣旨开始呼喊时何可纲也兴奋了,何在宁远是见过纪用的,这把是千真万确假不了了。他马上带着亲信下到城门洞里,用随身的钉头锤砸开虚砌的砖墙,拖出塞门刀车,打开城门,然后率先冲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是大批泪流满面的兵民,他们等这一天已然太久了。秦良玉纪用看他们人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有些人已与活骷髅无异,都不禁留下泪来,又好言抚慰,并嘱咐他们跟随向导赶紧东撤。路口接待的川兵给每个人发了一块光饼,然后让他们边沿着地上插着的箭头标记一直向东跑,除了防身武器什么都不要带,城中财物也不要惦记了,保住命要紧。出来人说城中还有一些伤病员,秦良玉请他们带路派了五百人把伤病员都背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打开大门冲了出去,包括祖大寿的精锐夷丁和亲兵,祖大寿和他的几个兄弟子侄密友早成了孤家寡人,发号施令已经一点用没有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人流涌出,在人群普遍的求生欲望面前,祖家的权势地位都化为了泡影。人们全都看穿了,出城能给他们生的希望,祖家将们除了死和降还能给他们什么!祖大寿等也知绝不能随军返回,只能先躲在粮库地窖中等明军走了再向金兵投降。 说来也巧,张翼辅也在进城的五百人当中,他路过祖等藏身的粮库时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堆白米和干肉!为了不白白便宜了金兵,他点燃一把火扔了进去,粮食干肉迅速燃烧起来,火焰冲天而起。随着火苗欢快的跳动,地窖中的氧气迅速耗尽,祖大寿、祖大弼、祖大乐、祖泽润、祖泽远、祖洪泽、祖可法、张存仁、裴国珍等九个预备汉奸都被闷死烤干在了地窖中,这就是卖国者应有的下场。 粮仓后来被烧倒塌,后来入城的金兵也未发现祖大寿等,从此这些人的下落变成了明金双方都搞不清的一个谜,双方都以为祖等在对方手里不便公开。直至多年后大凌河堡重新整修,粮仓地下室被掘开后此迷才得破解。据当事人称,九具干尸白骨蜷缩坑中,犹自抱着金条银锭不放手1。 撤退期间不时也有金军骑兵冲来干扰,都被李达开和秦翼明带兵打退了,两军都装备了不少火铳火炮,护住撤退路线是问题不大的。金兵骑兵在正面和侧翼都占不到便宜,而明军一次集火打击就倒下一片金兵,金兵平时再骄狂也跪了。 ...... 当两万个光饼再也没有减少时,秦良玉向护国军两个军团发出了任务完成的信号。 纪用说:“再等等没看到祖总兵他们啊?” 秦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基本撤完就该走了,咱们这把能能不能成就靠速度,等义州和过小凌河的后金大军冲过来纠缠住两军就麻烦大了,不能因为他祖大寿几个人就耽误了全军行程。” 看秦这么决绝,纪用也知道耽误一时一刻就可能满盘皆输,于是就不提了。吴蒋两兵团就在不远处护卫也未远离,一看到信号就护住大队后撤。等到莽古歹代鳝部费了牛劲把平均两千多斤的二十门红夷大炮推到原交战地点,三支明军都失去了踪影,金兵炮手们一顿乱轰乱打,只把鸟兽惊起一些。莽古歹从明军的足迹判断,明军是向东渡过大凌河进入了辽泽,他派出一支小部队跟了进去。蛮尔狡凑过来说趁别的部队还没赶到旗主应当赶紧进城,由我带人把所有首级都收了。莽恍然大悟,连说还是你小子机灵好好就这么办。他又忽悠代鳝带兵对明军离去的方向监视警戒追击,自己带着大队立即进城。 虽然祖大寿死了1,但他身后还是给后金留下了一份厚礼,城中还留有三十二匹马、三百二十三石米、大小铜铁炮三千六百位、火药十八桶共一千八百斤、火罐一千一百二十九个、大小铁子一千零九十斤、铁菱角五百个、铅子一千九百八十四斤,库银及散落银子一万三千两,还有七八千副甲和可装备万余人的大量兵器。莽看到堆积如山的物品乐得是合不拢嘴,蛮尔狡建议莽古歹把衣甲兵器都上交了,这些东西打不赢火器,以后可能越来越没什么卵用,老憨那里也好过关,又建议把火药铜炮铁炮全留着,然后招募朝鲜人当火器手,照骷髅旗明军原样建军,要不以后碰到这支部队又被压着打,运气有一天终会用完的。莽想了想同意了,考虑到招募朝鲜铳手需要钱,他私下又扣下来一万两,准备只交个零头上去。 岳托杜度两军和援兵一直被卢象升的骑兵带到了塔山南部的连山驿,在此和卢部及刘秉忠的车营打了一场恶仗,双方互有死伤,金兵也未占太多便宜。接到莽古歹代善的告急文书后,二人方知中了调虎离山计,连忙急匆匆赶回,在小凌河渡口又遇金国凤在上游放水耽误半个多时辰。两军赶到后,三人一合计准备跟随进入时,恰逢上游大雨,辽泽逐渐涨水变成一片汪洋,之前莽古歹派出的队伍也被迫退了出来,代鳝面对洪峰长叹:“明军真如有神助也!奈何洪水只挡我军不挡明军乎?” 第5章 全军而返 天启十年(1630)九月十九日,秦吴两军携大凌河军民陆续抵达辽泽南部的龙狼坨码头,随着将士们的到达,一艘艘官船民船满载人员物资向南方赶去,船工们汗流浃背,不停地撑篙划桨,把人员物资送到大船上,大船人满后即驶向觉华岛。 大队人马穿越沼泽而行,最大的困扰便是道路泥泞难行和蚊虫叮咬,好在吴开先事先带了一些人探查,提前做了准备:辅兵们把芦苇茅草捆扎起来制成大批苇扎,放在水深处,便能供人踩踏通行;每十人发绳子一条牵引而行以防人落入泥沼;用圆木在两旱地间搭设桥梁;为了运送炮队,特地征用了百余条舢板以供人拖行;将背包用油浸过,将弹药放入其中以防火药受潮,炮队用的火药桶也多刷了几层桐油;为防蚊虫叮咬,便让人把泥沼涂抹在脸上身上,虽然味道很不好闻但确有效果,这是张翼辅提供的,此外他还指出了一些便捷通道。在这些措施下,沼泽未对大军进出造成不可通行的困扰。在撤退时,吴又留了辅兵用挠钩、铁耙和草叉破坏了既有通道,使得追击金兵举步维艰,后来因涨水追兵便知难而退了。 涨水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陈大炮等便可用长蒿推动舢板在水中穿行,惹得其他在水深过腰的泥水中蹚行的步兵羡慕不已。吴见既可行船便让码头派一些小船进入沼泽帮忙运送辎重伤病员,此举也加快了行军速度。 近五万人在泥沼中跋涉一夜颇为辛苦,好在完成了战役任务心里高兴,故而大家都没什么怨言。途中饥饿便以事先准备好的光饼充饥,困了累了也有官长敦促帮忙,大军最终全部安全返回。 到了觉华一清点,原有两万大凌河军民共救出来一万六千零五十七人。纪用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就写好了奏章,得知人数后就填上预留空缺,准备一下船就催快马奔向京师报捷。 为救出大凌河军民,大明方面付出的代价属实不小:其中宁远保卫战前后战损近四千,关前四所和欢喜岭山海关保卫战战损近万,护国军渡海攻击耀州牛庄也损失近千,卢象升标营刘秉忠车营与后金军鏖战损失三千多,大凌河城西驱逐莽古歹损失六百余,沼泽中陷地死溺水死也有上百人,人数得失尤又过之。但是此次救援虽然如在刀尖上行走,但一城军民没有沦陷于敌手,不会有此消彼长的结果,另外计策运用得当,左路军诱敌离开讯地,右路军犹如火中取栗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此番不再像之前一样由后金单方面掌控战略态势,这对大明的军心士气民心都有很大的提振,此项便不可以人数钱财来衡量。反观后金这边,原定围城打援方案没有起到期望中聚歼大明主力部队的效果,重兵集团在宁远和山海关都没能打开局面,被护国军偷袭后方一把还损失不小,但是阻止了大明对辽西地区进取的步伐,后金对此结果也是满意的。此役之后,明金双方都在舔舐伤口,暗中积蓄力量,攻守形势较己巳之变时已悄然变化了。 在船上陈大炮找个机会又向吴埋怨说要是我们也进城就好了,大凌河城里的好东西至少也能带一些出来。吴开导他说部队是实现战略目的的不是做生意,不能破坏事先商量好的战役目标。只救人不拿东西因为两点,一是因为时间有限,泥沼难行,没有足够的力量运送重物;二是因为如果把大凌河搬空,金兵一无所获必会穷追不舍,战场遗留物资也是迟滞敌人的一个手段,这还是向陕北流寇学到的。而且作战不能捏着一个看着一个,这样容易顾此失彼,锦上添花可以,脚踏两只船也不行。吴还说作为一个战场指挥官要学会预判形势,衡量得失,不是光把炮打好再加上武艺好不怕死就够了的。 陈大炮听得迷糊,直说将军这种事我这脑子也想不通,我还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干得了。 吴开先听了心里直叹气... 第5章 预备援鲁 天启十年(1630)九月二十一到二十二日,船只在辽泽和觉华之间往返穿梭,运送人员物资。纪用一下船就差人奔陆路向皇上报喜去了,李鲁中则一直在港口清点安置大凌河回撤军民。 到二十二日下午最后一船人抵达,李鲁中仍然没有发现祖大寿等的踪迹。事后李对卢象升纪用说祖大寿本人因为冒进怕朝廷治罪不敢回来还说得通,但他的兄弟子侄亲友也都不敢回来就说不过去了,朝廷都是有法度的,又不会胡乱治胁从者的罪。他们都不跟着大军回来只能是投向了后金,或者是全死了。此次祖大寿不顾朝廷调度擅自前出大凌河应该是有预谋的且和后金方面有协商的,祖明明两次有好机会都不突围,后金明明有多门红夷大炮却一直没有用于攻城可为佐证,另外何可纲叙说的祖大寿进驻大凌河后的种种消极表现也很可疑。李后来又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奏章上达圣听,天启帝也觉得此事颇为可疑,与内阁商议后决定先消除祖的亲友在关宁军中的影响,把吴襄吴三桂等调往南京任闲职,愿意为继续朝廷效力的祖旧部就分散安置到甘陕剿匪军中,只想回乡的就发放安置银任其返回,同时派锦衣卫暗中监视其旧部的行为和继续查探祖大寿等的下落。 二十二日晚,尽管物力有限,朝廷还是尽其所能的为所有奋战和返回的军士们举行了庆功宴。将领们则开会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卢象升首先肯定了此次救援行动的成果,又着重提出目前不能松懈,后金囤积在大凌河地区的四五万部队还没撤,秋粮收获后人力也宽裕起来,后金军还存在再次入寇的可能性,因此大军还需严阵以待;另外登州叛军已经蛊惑招募裹挟了数万人马,开始攻略附近州县,朝廷希望早日平定这场叛乱,兵部正在四处调兵,希望关宁前线能再抽调一只劲旅前往支援,看哪位将军愿意为朝廷分忧。 吴开先清楚当前关宁诸部情况,其中秦良玉部金国凤部在宁远保卫战中损失不小,一时尚未恢复元气,而卢象升的标营和刘秉忠的车营和后金一番恶斗也和秦金两部差不多,就自己的军团损失不大,想到这里,吴马上站了出来,卢象升本就希望如此,于是勉励褒奖一番,让吴速速准备。为加强护国军的力量,卢又将两千五百新兵配属给吴。到此时护国军现有铳兵六千人,加上骑兵一千人,工兵一千人,炮兵一千人,共有战兵九千人,加上辅兵五千五百人,共计一万四千五百人。 次日,护国军召开了表彰大会,及时奖励升迁一些有功人员,这也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有效方法,由于时间紧迫,此次奖励改以发放银两,共耗银近一千九百五十两。为奖励技术人员给护国军带来的战斗力提升,吴在会上奖励给莫雷、孙云球、宋应星、方以智、薄珏、冯梅等各五两黄金,宋方等不能到会则由专人送给他们。 会后,吴找到莫雷,让他准备带人拿打山陕流寇得到的三百两黄金到广东佛山去召一批工匠来制铳。佛山冶铁全国闻名,工匠众多手艺又堪称国内翘楚,遵化煤铁矿又充足。给一人一两黄金做安家费,按战兵的薪水发饷,不愁招不到人来。这笔钱差不多可以找三百个成手,达到月产一百五十根铳的规模。莫雷是广东人,熟悉当地情况又熟知火铳生产工艺,有他把关,招来的工匠能让人放心。莫雷领命着手准备去了。 之后,吴又去找孙云球,让他带人回遵化铸造舰炮,因为目前船队缺乏武装,遇到火力强劲的对手会很麻烦,也难以完成对岸支援,遵化兵工厂现在应该以红夷大炮为蓝本全力转产舰炮,舰炮铸造得厚重点无妨那就全用铸铁;铜还是留着造陆军炮,攒够一门的量就先造一门;另外可以研究一下能否把短炮的开花弹用到长炮上,费用就找刘赞划预支。孙领命很快出发了。 吴又找到白师爷,问军中财务如何,白师爷道:“我军从山西回来是有银十一万两,黄金三百三十两。在牛庄夺银三万三千两,散给灾民及支付水手费用一万七千两,平均每月开销约两万两。皇帝发下内帑一万两不够全军一人一两的标准,故又补进去三千两。又除去抚恤金一万两,商户孔明灯制作费用一千两,奖金发放一千九百五十两,目前还剩三万两,本月底发完薪水就剩七千五百两了。现在账目细则是刘赞划在管,百两以下的细节还要和他核对一下,但差不离是这个数。自牛庄以后财务就没有入项,故而如此。” 吴道:“这个无妨,又要打仗了就有办法。军士们这一向往来穿梭作战很是辛苦,先将口粮按平时一倍半的标准执行,另外多买些鱼肉米蛋给将士们补补身子。” 第5章 旰食宵衣 天启十年(1630)九月二十二日晚,夜深人静之际,陪侍皇帝的内臣也已伏案入睡。内殿中,天启帝一个人在内室舞凿运斤,上下翻飞,仿佛进入了无我境界。天地间只剩下了工具和木料,还有精湛绝伦的技艺。 木工活在天启帝手里已经成为了艺术,但这项艺术不同于传统的书画艺术,它不但消耗精力,也大把消耗着力气。每逢肩酸背痛之时,天启帝便拿出卢象升以前呈上的奏折观看。 “.......如今欠饷银越来越严重了,将士们人人都饥寒交迫,以前还可以典当借债得钱,勉强能把弓矢刀枪置备上,如今为生活计都典当或是售卖了。冬季在校场演练队伍,北风强劲时,士兵因饥饿羸弱而摔倒者屡见不鲜。挨个查看扑倒者,有只穿一件单衣的,有没有冬裤的,有鞋子缺失的,我见了不自觉地潸然泪下......” 天启帝每次看完,总是叹口气把它叠好放入内兜里,又揉一揉酸痛的肌肉,再次运起斧斤。他一心只想把活计做好,卖个好价钱,换得银两发到平虏灭寇的前线,为将士们添一双鞋,买一件衣,盛一碗饭也是好的,这也能让他的内心稍稍平复。在别人看来这是旁门左道且杯水车薪的努力,天启帝却认为用自己的手艺和业余时间,能换来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送到前线能多让一个士兵吃饱饭,多让一个士兵添件衣,多让一个士兵吃饱饭,这些不比虚的口号、鼓励和劝慰更实在更行之有效?既然帝国的士兵不可以像建虏流寇般抢掠为生,那就得有人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解决生计问题,如果置之不理,那无异于驱兵从贼。 念及朝廷财政的窘境一时积重难返,外库早已是寅用卯粮,内库自万历三大征就不断提取,如今也几近告罄。边事剿抚都要钱粮,但就算贵为皇帝也无法凭空变出粮饷,无奈之余,天启帝便想到了此招。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给前线的士兵们做贡献,添得一份温饱便算一分。 天启帝的手艺,既非深宫大院里的孤芳自赏,也非臣下们肉麻的无耻吹捧,而是天资卓绝的浑然天成。他本在机械物理方面别有天赋,偶见木工活便欢喜异常,再上手便技惊四座。他不想被蒙蔽,便让内臣穿便装拿到市场上售卖,居然还真的很受市场青睐,每次都能换回好价钱来。有些识货的木器商人还派人蹲守,一发现有新作品便即行买走,绝不讨价还价,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是真正的艺术品,是无价之宝,一转手至少就有翻倍的利润。 己巳之变前,有朝臣言官劝谏皇上沉迷小艺有失国体耽误国事,他曾一度放弃了这项活动。当得知吴开先用骨笛帮助销售战争国债筹款以后,他马上又把斧头锯子拣了起来,决定以凭一己之力为部队添饷,护国军上次所得赏银便大部出自天启帝手制木器售卖所得。 为了堵人之口,天启帝自己申辩道:朕一不强征,二不暴敛,三不强制买卖,制成一木器而得千金之资,可供五百士卒一月之饷,何乐而不为?且我造木器乃用晚上时光,既不耽误朝政,又不耽误批阅奏章,又岂会玩物尚志乎?既为人主,我志即在灭虏平寇,使海晏河清。凡是有益于此的我都会去干,多辛苦我也不会在乎。 世间俗人只道自古皇上皆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又有谁知当今皇上为国事操劳透支身体已超过了常人所能接受的极限,更不会有人相信他朝服下遮盖的是打满补丁的旧衣,睡觉时垫的是破旧的凉席,听说军工厂需要铜制炮,他连吃饭的铜盘都捐出去了,连睡个懒觉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就像后世面临高考的学生所经历的那样,可救国救亡的难度可比高考大得多了!有时候天启帝自己都哀怨:朕登基时,东北就站立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对手;朕的身后,又陆续站起了大批反民。朕的夜晚尝尝无眠,偶尔睡下又常惊醒,何时才能睡个好觉啊! 月亮升起又落下,群星无声地凝视着皇帝运起斧斤挥汗如雨,直到天明,星宿们将陪伴的任务交给了朝霞,才无声地隐没在天光云影之中。木器制成后,天启帝伸个懒腰,富有成就感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又叫近臣拿去市场售卖,又洗了把脸,振作精神地上朝去了。昨晚的六百里加急奏报令他忘却疲惫,今天他要和群臣议一议给前线诸将封赏的事情,继而讨论将宗族男丁纳入军队的事情,还要去王恭厂和宋工方工他们讨论下给铳内膛开槽的可能性,五弟来信说铅弹包裹鹿皮常因闭气不好装填,开槽应该能解决问题。一边走天启帝还一边欢快地吟诗,他吟的是: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第5章 三顺投书 天启十年(1630)九月二十日,因积伤和流鼻血不止的旧疾突然昏迷了三天,咳吐了四天的黄歹极有所恢复,终于又可以理事了。他半躺在八步床1上,头上敷着白毛巾,一个答应捧个痰盂在一边伺候着,一边的桌上整齐的摞着一堆文件,由几个满汉章京给他朗读,一人读半个时辰,现在轮到宁完我读了。 “九月十八日,南朝卢象升张春前后引四五万大兵前来救援大凌河,和硕贝勒代鳝、多罗德格类、贝勒岳托、贝子杜度领军先后与其战于长山、小凌河、连山驿、塔山堡四地,杀敌缴获无算,南兵不敌退往宁远。大凌河守军趁大军交战,看守无力之际弃城而逃,和硕贝勒莽古歹随后掩杀,迫其一部蹈海而死,余部慌不择路奔入大泽,后上游突降大雨,辽泽水几可没顶,想毕已尽溺其中。大兵入城,仅铳炮就获三千六百门,又得银三千两,米三百二十三担,其余兵器甲仗不可胜数,已列入附纸清单中。又仿松锦杏塔成例,将城垣墩台房舍尽数捣毁......”宁完我读完后补充道:“这是大凌河前线的来信。” “要全是这样就好了,就怕他们有意诓我,有实情不报,祖大寿怎么不见提?难不成他也跟着跑回去了?......这事还要多方查察,先不急于下结论。不过明军跑了,他们把城拆了,南朝的手又缩到了宁远一线,这对我大金怎么说都是好事一件,以后无论是攻打大明还是征伐察哈尔部都放心多了,这也算是此番出兵的一个成果吧!”黄歹极运动员裁判员一肩挑,一席话又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给这次战役定性。 “陆地上南朝手是缩回去了,可海上的手却伸了出来,大汗您看怎生是好?”听黄歹极打完哈哈,宁完我哆哆嗦嗦地发表不同意见,生怕触逆鳞步了生员岳起鸾的后尘,但即使不为职责仅为家族自身安全考虑,他认为还是该提提。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早已派人到明军的两个登陆点修筑炮台再驻兵保护之,以免明军再从那里登陆,另外从三岔河到复州海岸,每隔二十五里就设置一烽火台,由当地乡兵管理,并由旗兵定期检查,发现来船即举火预警。我军半年内连续大战两次有些疲劳了,国力一时也有所不支,让他们回撤吧。阿济格率一万人驻守牛庄,济尔哈朗领镶蓝旗驻守海洲,莽古歹回来后依旧驻守耀州,这样明军便难以威胁到我辽沈腹心之地,海上再来敌就先由他们三个抵御。另外让扬古利督造一条从沈阳到广宁的高标准的北部驰道,这样可以直接运粮送人到前线又不怕明军登陆威胁了。”黄歹极胸有成竹地说到。 “把诸位贝勒都撤回来,今年大汗是不想对南朝再进行征伐了?”宁完我问道。 黄歹极长叹一口气道:“去年十月到二月,今年八月到九月,两番连续用兵,动员颇深,国力透支,朕于夜深人静之际常听宫城外有夜哭声。此兵疲国伤之兆也,岂可置之不理。南朝虽兵马屡败,城池屡失,然国势屹然未圮。今年暂且把兵收回来,与民休息,来年再征伐不迟。” “大汗英明!”宁完我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为达到效果,他又加上了一句:“大汗张弛有度,真可与那后汉三国诸葛孔明媲美!” “是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宁完我这句恭维可谓正好搔到了黄的痒处,黄不禁得意的一阵狂笑,可这又触发了胸口伤,引起了一阵剧烈咳嗽,答应连忙伸出芊芊玉指握成拳帮他捶背,黄摆摆手,示意取痰盂来,答应忙照办。黄咳出一口血痰,又取水净了口,喘了一会,才算消停,待转头再找宁完我时,却发现他人不见了。黄颇觉诧异,看向答应。答应捂嘴嫣然一笑,指向床下,黄低头一看,宁正低伏在地磕头啜泣不止。 看下人惶恐如此,黄颇有为人君之乐,便唤宁起身,又嗔怪他小题大做。宁完我说奴才愿以身做药引赎罪,换得大汗龙体金安,如大汗有什么闪失,小的是万死不辞......一个糟老头子做什么药引?一番话说得黄都腻歪得听不下去了,示意他快念信。宁赶紧抓了一封急件念了起来。 “总提兵大元帅孔有德、总督粮饷总兵官耿仲明、行军总兵李九成,向英明汗直述衷肠,以图大事业。 朱明王朝至今近三百年,主昏庸于上臣奸猾于下,边疆日益羸弱不堪,就像人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样子,王朝倾覆是必然的事。我们不愿做覆巢里的蛋,又知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的古谚,听说英明汗有唐尧虞舜商汤周文王一样的胸襟,又有意问鼎中原,渴求天下英豪,以致于天下没有一片甲一枝箭的徒夫都想为您效力。如今我等三人,有十万余甲兵、千余舟船、数百大炮,又占得登州,将要攻下莱州,想要以此两城送给英明汗做贺礼,并且甘心为大汗前驱。 请英明汗领大兵前来,以登州莱州为基地,此举可以绕过九边重镇,睥睨两京,甚至直捣中原,一战定天下都有可能。这是绝好的天赐良机,请英明汗及早回复。如果另有计划,也请及早告知,我等甘为驱驰。 英明汗大事成后,我等能当什么官,能封什么地,也是我等三人愿意知道的。 这回差副将刘承祖为使节前来联络,如果大汗不信,可以派人同归查明情况。 希望英明汗尽早决断,我等翘首以盼......” 宁完我读完后,又补充道:“此孔有德即南朝原东江总兵官毛文龙之养孙也,又有毛四毛永诗之名,耿仲明李九成等亦是毛文龙的旧部,早年间都跟从毛文龙与我国为难过,丁卯之役后被我军杀得胆破而消停。” 大明又起内乱,黄喜出望外又若有所思,先问宁怎么看。宁直言道:“孔耿李原系东山矿徒,无家无业,胡赌胡吃,不喜欢从事稼穑本分生意。他们本是愚氓流寇之类,趁乱世而窃取兵马企图割据一方而已,南朝熊廷弼再镇辽东时缺兵少将也不想用这帮家伙,说他们领饷则来,有事则去,还跋扈无礼,不听调度,是典型的糜饷蠹兵。他们不过暴戾凶悍之徒,本身无以成事,于是想给大汗效犬马之劳,想大汗取得天下后分一杯羹而已。大汗要是喂得饱他一天便可用他一天,若是一天喂不饱他或是不对胃口,它马上就会反噬的。所以我觉得大汗要问鼎天下不能用这样的人,不如由其自生自灭。” 黄摆摆手说道:“哎呀,你还是书生意气太重。听我同你讲,自从我大金起兵以来,南朝文臣武将忠勇死于战事的很多,有官位而投降的仅仅李永芳孙得功鲍承先等寥寥几人,降死比例不到十分之一。这帮人确是枭鸮不假,但如今好不容易有汉人来主动投降,我要是置之不理岂不是堵死了后继者的道路?这必然对我大金的大业是有害的。他们有兵有船有炮,这不正是我所缺乏的吗?至于他们跋扈不听调度,我有八旗劲旅在手,又有国法凛然,又岂会姑息?当然这是后话。别的不说,我至少该先派人去看看究竟,命他们三人纳出投名状以证明自己,你看如何?” 宁说:“奴才无知,此事全凭大汗裁决。大汗英明有胸襟有手段,必然会不断有人来归降。” 黄歹极说到:“我军连年用兵,能有人归顺可喜可贺。我不但要派人去查看,还要派一支军马去接应他们。” 黄歹极于是派遣正黄旗参领阔科与刘承祖携带亲笔信件和厚重礼物一起返回登州,意图察看明白再做决断,而岳托等也接到了南下的调令。 此正谓: 后金肇始于辽东 朱明耄耋似枯松 三顺儿郎承先志 先为金汗取山东 第5章 复州夺粮 天启十年(1630)九月二十六日,从复州通往盖州的官道上,两百余旗丁带着阿哈押着搜索到的千余汉人奴隶向北而来,队伍中有百辆大车,每车上有二十石粮食,总数为两千石。这批粮食是从复州田庄里征集,要交到牛庄府库去的,之后这些奴隶将承担牛庄周边炮台烽燧城墙的工程建设。 被抓获的这些人是趁明军奇袭盖州牛庄时前往牛庄运粮,不幸被多尔衮截断退路,之后逃往旅顺的,但由于路途遥远和黄龙部被紧急调往山东平叛救援不及,他们还是不慎被跟踪而至的鞑子骑兵擒获了。为防止他们逃跑,这些青壮年男女都被捆着押送,一路上只有吃东西和上厕所才松开。曝晒、饥寒和凌辱已经完全麻木了他们的身心,他们一路上已学会逆来顺受,至少也装成了这样,因为不这么做的都被阿哈们随手捏死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里没有法律和正义,不讲公平和道义,押送者拥有绝对生杀予夺的权力,一个眼神,一句抱怨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他们曾希望得到阿哈的同情,但曲意逢迎之后依然是无情的鞭挞和肆无忌惮的侮辱;他们有人试图逃跑,但即使躲过了阿哈们的追击也躲不过饥饿的折磨和狼群野狗的撕咬,当看到一路上倒毙于地被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后更多人放弃了想法。呆着往前趁吧,这里至少没有狼狗,至少还有口吃的。 本就是他们生产的吃食就放在队伍里的大车上,拉车的牛骡牲口也都是他们家的,辛苦一年生产的东西全要纳粮,留下的只能吃小半年挨大半年饿,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暴力超越了公理掌控了财产的所属,就因为弱者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别人用辛勤汗水浇灌辛苦一年才拥有的东西可顷刻间化为己有!汉人搞出那么多好东西我们只要抢就行了,暴力至大!马背上的征服者常嘲笑马蹄下战战兢兢的汉人忘记了人世间最结棍又最老卵的真理。他们也能从被征服者的眼里看出仇视和怒火,可他们一点也不害怕而是很蔑视。“牛马之怒,虎豹何惧!”马上征服者们常如是说。 是的,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非常非常不合情理,开始的时候有人愤怒,有人震惊,有人奋起反抗...但结果还是改变不了...最后,你左右看看,大家都调整自己,适应了,麻木了,顺从了,你也就渐渐跟着适应麻木顺从了......这就是押送队伍里不断发生的故事。 他们的家财本已所剩无几,他们的父母孩子都在饥荒中病倒死去,他们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条命,但就这也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某个鞑子主子的。逃跑被逮住以后,他们已经漠然接受了这些。不接受又能怎样,心理上哪怕有一万个不愿意,生理上也得愿意,人终究还是怕死想活的......他们也不是全无希望,领头的阿哈告诉过他们,逃跑是没有用的,就算逃回关内还是会被再抓回来,只要他们用心伺候好未来的主子,主子开心了,他们就可能成为包衣,主子下次再来抢西边时带上,那包衣就成了阿哈,和他一样了!要是再能有战功,就是弄到一个明军首级,那就可以抬旗!哈,奴隶那时就摇身变成主人了! “我们本来就是人,是你们把我们变成了鬼,我们想再变成人还要去做你们做过的事情,那样的人还是人吗?...天哪,老天爷,你要是还有眼的话就让这把人变成魔鬼的暴力政权灭亡了吧....”何梁闭上眼祈祷道。 “哥,快看!”弟弟何力碰碰何梁的脚小声说道。 ... 何梁睁眼一看,不知何时埋伏在山上的兵从半山腰站起身来,齐齐地发出一声呐喊,有如平地起春雷震撼山野,所有的士兵几乎同时举起手中的火铳刺刀,像开了闸的洪水从坡上冲过来,霎时间大地都在颤抖,战场都在摇晃。冲锋的军士见到没被绑缚的就一铳打死或是一枪搠倒,同时命令被绑缚的百姓蹲下。他们在干什么,自相残杀吗?有人认出他们穿正蓝旗的衣服,这不是是莽古歹的部属吗? 这只队伍快速逼近,阿哈们一交手就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为数不多的的旗丁也是一样被放倒,试图逃窜的都被截杀了,于是部分兵丁脱下衣服藏到了百姓里。 这支队伍守住了人群的四边,一个当官模样的出来说我叫吴开先,我们护国军是大明朝廷官军,是和建虏死磕过多次的队伍,是朝廷派来救你们的,这就要带你们去安全而再不会有鞑子袭扰的地方,但在这之前要先把鞑子和奸细清除干净!然后就把人一个个领出来,让大家检举,如果是鞑子阿哈以及做过坏事的当场就用刺刀挑死。 看着作威作福的歹徒哭嚎着一个个被杀死在地,人们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大家情绪都高涨起来,纷纷上前朝未死的歹徒死踹猛踩,又瞪大眼睛在队伍里张望,唯恐错过一个漏网之鱼。没多久,所有旗丁阿哈和助纣为虐的叛徒都得到了正义的裁决。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护国军利用旗丁衣甲和百姓的掩护轻易进了复州城,城内仅有三百地方旗丁和一千阿哈兵留守,哪里能抵御得了大队护国军战辅兵,之后,护国军将城中横山寺庙两千斤洪武铜钟和府库里屯储的四千余石粮食都带了出来。临走时,吴开先又见寺中影壁白屏无字,于是挥笔录下旧诗曰: 燕山之北即戎邦, 此去广宁路几荒。 千百城池非汉界, 几多百姓遗胡乡。 诸侯持节望故主, 男女生身离我唐。 回望风光成异域, 愿洒汗血复辽疆。 ...... 当驻守牛庄的八旗援军赶到时,只见到烧毁的栈桥矗立水中,他们连一片船帆都没见到,是谁干的,去哪了成了后金军中的不解之谜。 ...... 复州夺粮后,船队驶向登州,莫雷另带三艘船驶向南方,船上装载着两百战辅兵,千余民众、百余头牲口和一千两百石粮食,民众将被安置在台湾府,吴开先告诉他们说那是一年两熟的好地方,他们的八千多同乡已经前去,有朝廷专门的安置官管理,又远离鞑子不受侵扰,粮食是按一天三斤的标准发放的,足够他们吃到来年这个时候,牲口是用来帮助他们开垦的,如果生了小驹就分配给没有的邻居,彼此间多互帮互助一些,那里没有鞑虏流寇侵扰,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民众们深受感动,临别时纷纷朝着吴开先所在的旗舰下拜,感谢他和朝廷的救命之恩。 在船上,白师爷不解问道:“将军,遵化也缺人手,干嘛舍近求远把这些人送到台湾去呢?” 吴回答道:“他们在建虏铁蹄下遭受的命运已经太苦了,如果被安置在遵化,要是不慎又被建虏抓了去,再遭二遍罪,惨上加惨,情何以堪?再走一次奈何桥,人都会变成鬼的......还是送他们前往温暖湿润的南方宝岛吧,但愿在那里他们永不会再受到铁蹄踩踏和夺命飞矢。” 第6章 吴桥兵变 大明自太祖兴兵诛暴元以来,至今已有二百六十余年,离中原王朝的三百年大限已所去不远,王朝处处显露出耄耋之相,危机病灶接二连三涌现:东北有建虏跳梁自不必说,西南又有奢安之乱未曾平定,甘陕流民久抚不平,降而复叛,还有永不落幕的广西瑶变。好不容易山东的白莲教徐鸿儒变乱刚消停下去,山东原堂堂政府军--登州军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部,这支被登莱巡抚孙元化寄予厚望,请来葡萄牙人教习铳炮,由朝廷重金打造的西式火器部队--居然也反叛了! 孔有德等原为毛文龙部曲,毛死后在东江诸将争权斗争中失利,幸有孙元化收留不至于沦为丧家之犬,后因孙元化升任登莱巡抚,这支部队得以驻屯登州,在丁卯胡乱1中被吓破胆的孔等弹冠相庆终能远离战斗力强悍的后金。 孙元化师从徐光启,钦慕泰西之学,也认为火器是改变明军战场颓势的必由之道。他上任登莱巡抚后亲自前往澳门请来葡籍教习,铸造新式铳炮,意图将孔有德部打造成为一支西式新军。 可孙元化乃文士出身,文人掌兵多如慈母教败儿,迁就有余,威严不足,只有菩萨心肠,全无霹雳手段,麾下不是萎军,便为骄兵,无事糜饷尚可,上了战场就会成为大麻烦。可惜孙仍如坠五云雾中,尚不自知,以为将粮饷供给充足,孔部兵将便会为国为民奋勇杀敌......当大凌河被围的消息传来,孙元化产生和吴开先类似的想法,命孔部三千二百人乘登州船只由海路袭击耀州,孔哪里敢去,托言海上风急浪高,不可成行;孙只好命其转由陆路支援关宁前线,孔等阳奉阴违,故意一路推诿迁延缓慢而行,大凌河关宁前线交战了多少天,他们就在路上逗留了多少天,一心盼着战时结束,历经三十日仍未走出山东地界。 孙元化一直敦促,孔等称马匹羸弱难以驱驰,孙赶紧从登州商户处借得两千两买马银送来,可旋即就被李九成孔有德赌博挥霍一空;孙又派人敦促,可孔有德等一直以行粮耗尽,市场故意抬价牟利,费用不足等理由来搪塞,再次请粮请饷,孙哪里还能凑得出?行至吴桥,孔竟然要求回登州请粮再图进止,为此他不惜使出诈计将士兵逼反!孙元化此刻方知,他请得朝廷厚禄养之,寄予厚望的东江军竟是一群听封不听调的骄悍不法桀骜不驯食人民供给不肯为国而战的蠹兵! 时人有诗讽道: 一个痴心人,几条破胆汉 受命赴辽东,畏死行得慢 孙手中明明有尚方宝剑,完全可以于孔有德迁延之际纵马驰入孔营,斩掉孔之头以正军纪国法,可他尚且不如袁崇焕,哪有此胆!又兼心存幻想,只是一味写信催促,晓以大义。孔有德已知退兵不能,于是干脆撕破面皮,召李九成耿精忠等众将言道:上战场与后金厮杀必死,就地造反犹可活,不如干脆反了。众将官本已无心往战,欣然响应。于是孔有德等借口地方有意抬高物价,士兵无奈偷鸡被执,往前线赴死之士遭地方豪强欺压为借口起兵,仅用十日即杀回了登州,在此期间还一路摧城拔寨,连续攻克临邑、商河、齐东、德平、青城、新城等大小城镇,真正做到了其行如风侵掠如火,与出发时上司有令其徐如林,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形成鲜明对比。 孔有德部至此已然是明摆着宁可造反也不去抗金了,孙元化仍心存侥幸,他鼓起平生最大勇气亲自进入登州城招抚,孔有德假意奉孙为王,要割据一方。孙当然不从,并以自杀相威胁。孔想其一介书生文臣,杀之反会落下手刃恩主之恶名,放之却能蒙蔽愚氓之眼,博得有情有义的假象,于是伪作恭敬将其送出城外。孙元化出城放声大哭,事毕整顿衣冠,从容投案而去。可此时赴死已然于事无补,有此勇气还不如当时赴军营冒死斩孔。“东山矿徒趋利则有,应兵则无!”,这句话就写在熊廷弼的奏章里,抄写于塘报中,孙元化若是稍加留意,又何曾会弄得这样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呢? 孔有德部兵临登州之际,其东江旧相识耿仲明率部于城内响应,里应外合轻易拿下登州,总兵张大可力战不敌,回府自缢身亡。此时叛军已拥兵七千,马三千匹,又夺库银十万两,还拥有红夷大炮二十余门,其它各式西洋炮三百余门,又将朝廷安置于登莱等地的辽民挟裹入军,一时声势煊赫,与孔李耿交好的旅顺副将陈有时,广鹿岛副将毛承禄也叛明来投。叛军实力大增,开始猛攻莱州,本该成为稳定后方的山东此时居然成为了叛军肆虐形势危急的战场。 至于被叛军占据作为根据地的登州更是凄惨。南京右军都督府张可大、登州知府吴维成、原开封府推官在乡士绅张瑶等数千人死难,叛军虏获居民男女数万,男丁都被杀死,女子都被作为压寨夫人犒赏军士,以笼络人心,不少女子不堪侮辱或投缳或投井而死,亦有一烈女冯氏半夜手持剪刀力杀两贼兵,后不敌围攻而战死。叛军在屠城后将尸首扔出东门外,城外壕堑皆被填平。 此后,孔等三贼气焰更加嚣张,孔有德设官置属,自号都元帅,李九成为副元帅,耿仲明、陈有时、毛承禄等任命为总兵官,开始攻伐附近黄县、平度诸城。吴桥兵变发展成登莱大乱,作为三方布置之一方的登莱方面土崩瓦解,反成朝廷肘腋之患。孔李耿此举严重影响了明朝的战略部署,又形成了对后金事实上的巨大战略支援。 作为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庞大帝国,军队是国家安全的最重要支柱,军弱则国弱,军乱则国乱,军亡则国亡。而军队乱必先乱于军制,大明自中叶起,卫所兵渐已腐朽不堪,众将不得已募兵而战,可从此军队逐渐沦为私家之兵,并不自知实为国家所养,遂成只知有家主,不知有朝廷之私兵。如有忠诚如戚继光俞大遒者,尚可依为国之干城;如有明里为国暗里为家族牟利者如李成梁祖大寿,用的好则为国之柱石,用不好则为边防黑洞;一旦将领视大节如无物,只知以兵权趋利避害,如孔耿李之流,则其掌握的军队必将成为国家之祸,且其军越强,为害越大。 是以凡以为国家计者,兵必为国家所养,将必为国家所御,此历史反复验证之真理也,可惜明廷因登莱变乱才明白此理。其不惜重金所打造骄兵在权衡明金压力后竟然掉头反噬自己,且愈加难制。明廷不得不将抚宁迁安整训的关宁军抽调万人南下,旅顺总兵黄龙、广鹿岛副将尚可喜也受命停止进攻复州,南下参与平叛。卢象升之前已派出杨国柱部由陆路南下,探知金兵撤退到三岔河以东后,卢再调吴开先部从海路南下助攻,意图早日平定叛乱。 吴开先一直派徐海龙对海州盖州复州金州一带进行侦察,了解到各地往牛庄送粮的情况,得卢象升的南下将令后先搂草打兔子,解决部分粮草问题和解救了千余难民,之后便剑指登州而来。 第6章 黄县危急 天启十年九月二十九日,黄县北岸。 吴开先原本打算是登陆登州1直捣叛军巢穴的,但考虑到船队目前还没有武装,不能和叛军舰队对战,因此选择绕开登州,在西边的黄县登陆。斥候和猎兵首先乘小船登岸侦察警戒,确认周围安全后,工兵随后用小船靠岸,搭建临时码头供主力下船。 登陆点地势比较平坦,大队人马登陆后熙熙攘攘的样子从很远就能看到。郑义看到一个人骑马过来远远地眺望,像是在窥探虚实,于是跃马带兵就冲了上去。 那人没有逃跑反而迎了上来,见面向郑义拱手道:“这位壮士,敢问贵部是哪支队伍?” 郑义不想先暴露身份,看对方也身着戎装,先问道:“请问阁下又是哪位?” 那人说到:“在下是王徐寨守备熊奋渭,受命助守黄县。因敌兵势大,知县吴世扬派我出来求援。我沿海边奔走,看到贵部兵马雄壮军容严整,不似叛军,故而前来相问。” 熊奋渭说完,为自证身份,又将吴世扬书写的求援信件交给郑义。 郑义检验一番,觉得没有问题,便告诉他我部是护国军,是敢和满州兵硬碰硬的队伍。 熊奋渭一听护国军的大名就兴奋了,连声说这回黄县有救了,快带我去见吴开先将军。 郑义把熊奋渭带到了营地。听熊述说,吴开先得知黄县是个小县城,守备薄弱没有驻军,平时只靠百余衙役团练乡勇护卫。登州叛乱后,山东巡抚余大成紧急派出莱州参将张其功、王徐寨守备熊奋渭率三百兵协守,三百兵确实不多,但这也是莱州仅能派出的援军了。黄县知县吴世扬集中城中父老登城据守,又安排熊奋渭和黄县训导姜梦豸守东门,黄县主簿盖瑾守南门,黄县县丞张国辅守西门,告老家居的石泉县原县令彭适安守北门。昨日守军与万余叛军激战一日,弹尽矢绝,力渐不支,吴世扬知道必须求援,便派熊奋渭趁夜出城,幸而在海岸遇到护国军。 了解情况后,熊奋渭在前领路,吴开先带着大军就向黄县奔去。 ...... 黄县城下,叛军正在首领陈有时的指挥下再次展开围攻。陈部下以东江兵为主,东江兵攻城不喜用云梯,喜欢用兵勇背负沙土包卸在城墙脚下,搭成大坡后再集中重甲兵一拥而入。叛军昨晚连夜赶制数万个沙土包,就准备今天将黄县一举拿下。陈选择城垣最低矮的东南角作为突破口,用重炮铳箭掩护叛军负土填壕,沙土包堆得和城垣一样高时,就是叛军集中登城的时候了。 守兵看到叛军不要命的冲来,到城墙根下甩下一包沙土或是一块大石就跑。土石包越堆越高,不用多想也知道叛军想干什么。守兵于是拼命用弓箭火铳阻挡着叛军,可他们人太少了,器械也落后不全,对攻城叛军并没有造成多少威胁。 救兵还是个未知数,吴世扬知道任由这样不行,他干脆发动全县百姓守城,不光是壮丁,还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凡是还能走路的都受命走出家门,带着菜刀、锄头、斧头、扁担、擀面杖、门闩、木棒等一切能杀人的东西怒吼着冲上城头。发现缺乏远程攻击武器后,吴世扬命令把县衙拆了,把窑砖送上城头供兵民投掷,一些乡民也拆了自家院墙把砖头送来。雨点般的砖头落下,砸倒一些运土兵勇,叛军攻势为之一顿。可是,大量抛掷的砖头也是为敌人的攻城大坡添砖加瓦,但很少有人顾得上那么多,只知道击倒眼前的敌人要紧。 人们缺乏训练,嘈杂中也听不进少许守军的建议,只是簇拥着一味击打,有时被叛军一记重炮打死十来口子,他们稍稍后退,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上冲,奋不顾身往下砸。 大家都听说了登州城的惨状,知道让叛军冲进城会玉石俱焚,居民们纷纷决定拼死一战,又拿出所有物资投入到光荣惨烈的保卫战中。 敌人的炮火箭矢猛烈,居民们就自发将门板拆下来送到城头,为守兵遮挡。 居民又在城墙上炮火威胁不到的地方支起了大锅,把自家平时舍不得吃的菜油都倒进去,点燃熊熊烈火把油烧滚,之后就用铁瓢舀了向叛军洒去。 “啊......啊!”墙下叛军被烫得呜哇乱叫,被滚油泼到的皮全被烫掉,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有被连续浇到的叛军都痛得在地下打滚。 看到叛军被泼到后的狼狈样,居民们反而感到一种孩童在嬉戏中得胜的快乐,他们争相把滚油大瓢大瓢地泼下去,毫无章法,有时好几瓢都泼向一个人,有时明显够不着还在奋力往外泼,很快油锅就见了底,百姓又只得下城再去搜罗物资,井水、金汁都被运上来供居民们肆意挥洒。 叛军们都气得发了疯,发誓一定要冲进城将这帮该死的军民剁个粉碎!他们继续悍不畏死地运送沙土包,又更加疯狂的用铳箭向城头击打。 陈有时注意到,大坡此时已经到堆到超过城墙一半高度了,他下令集中重甲兵准备攻城。 第6章 重炮背刺 吴开先在熊奋渭引领下登上叛军背后的土山向叛军窥探,看着叛军乱哄哄攻城,背后斥候也不派的乱状,他心里有了把握,先命步兵登上土山潜伏,又命骑兵炮兵在山坳处下潜伏待命。 此时攻守两方的激烈争斗仍在继续,守方由于物资匮乏反击越来越乏力,叛军倒是后劲越来越足,土坡是越堆越高,部分好勇斗狠的躁子兵抛下土石就拔出腰刀冲上城头,和守城军民战在一起。 一个躁子兵登上城头被杀死! 两个躁子兵登上了城头也被杀死! 但百十个躁子兵登上了城头就杀不死了! 城头上的叛军越来越多,敢于上前的守城军民都拼得越来越少,见到飞溅的鲜血、巨大的创口和惨不忍睹的尸体,从没经历过这些的居民们终于知道了真正的战斗有多残酷、终于明白什么是害怕,他们开始退缩着不敢上前,渐渐的登上城的叛军越来越多了,眼看守方就要失去对东南角城墙的控制。 “快让开!”参将张其功高声喊道,他身披重甲,手持两把倭刀,带领最后的五十名正规军预备队冲向了城头敌军。张奋力砍杀,锐不可当,两柄长刀上下翻飞击刺,刀刀劈向敌人要害,敌人刀枪刺来他也不避,只是用战甲和身体硬抗,然后发出更狠烈的反击,张手下的士兵也个个是好样的,身披重甲手持重盾长枪大斧死死护住张其功两翼,又奋力朝前砍杀,终将登城的轻甲躁子兵打得逃下城去。 陈有时在城下见到这回光返照式的反击不以为然,因为此时大坡被尸体填得已然和城墙等高了,他命令吹响牛角号,得令的重甲兵顿时如潮水般向城头冲去。 战斗打成了焦着状态,叛军眼里只有城头守军,没人注意到一小股骑兵快速穿插到己方身后。这是陈大炮的炮队,一百二十批骏马拖着四十门长炮一路奔驰到了叛军百步之遥的地方,他们迅速放下驻锄就把火绳插进了火门,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四十枚铁弹和两千四百四十颗铅弹就带着死神的呼啸冲向叛军。 正在朝前冲锋的重甲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就被飞火流星般的弹丸打倒,他们密集的队形成了铁弹威力的绝好标靶,一枚三斤重的铁弹在砸倒十五名叛军后还有力量伤到后面的人,四十枚跳荡的铁弹顿时就把重甲兵军阵打得七零八落,而随后的铅弹则对漏网之鱼造成毁灭性的杀伤效果,炮兵的一次攻击就挫败了叛军积攒已久的攻势。 “好!......”城头军民看到援兵有如此强大的实力,纷纷激动得大叫,他们消沉下去的战斗意志瞬间又被炮队点燃,火气冲顶上脑每个人都觉得要砍杀点什么才好。 陈有时气得大喊,命令手下的家丁立即上马朝炮队冲去。 炮队此时已经收起驻锄转移阵地,只是炮车移动速度不如骑兵。叛军从后渐渐的赶了上来,亲自断后的陈大炮早料到这一招,他跨坐在炮管上,抽出身背皮筒里的七管排铳瞄准追兵就抠动了扳机。 “叫你们追,吃土去吧!”随着陈大炮一声叫喊,三四个叛军骑兵顿时被击中落马,后面的也纷纷转向,以免被倒地的前排绊倒。 打完一铳后陈大炮忽然意识到,最后留一门炮装上霰弹多好,一炮就能全歼这帮敌军,哪像现在打一点剩一大半的!可惜良机只有一次,一旦坐失,就再也得不到了,只能怪自己意识到这个战术太晚了。 吴开先岂会任由叛军追杀炮队,他一身令下,埋伏在土山背后的步兵举起火铳就冲了上去。 第6章 叛军垮阵 六千名铳兵排成两条长长的战线朝山下的叛军冲了过去,起伏的地势和冲击的速度丝毫没有对他们严整的队形造成破坏。陈有时见了知道对手训练有素,心中暗暗一紧,连忙命吹响集合号,准备厚积队伍打破对手的战线,先冲出去再说。 东江叛军打打游击埋伏还行,能打正规战的就那么一小撮,还被炮队一下子撂倒一大半,剩下的破了胆乱哄哄集结起来站到前面,无甲杂兵站到后面,好在敌人步兵还有个里把路的距离,东江叛军的中层军官们怒骂着鞭打着终于费力把队伍派成了行列。吴开先在山头看得摇头,心里说就这低下的军事素质,难怪他们和后金鞑子打正规战会每战皆北。 陈大炮们又拖着大炮奔了回来,他们早在远处装弹完毕,又怎么会放过敌军整队的绝好机会。炮队撞开了小股敌人的阻挠,又在离敌人百步的地方放下驻锄,点燃了引药,又是一连串的炮响,叛军这回遭受了更加惨重的伤亡。 看着满地的残肢和地下痛苦得乱爬的士兵,陈有时气得大喊:“我们的炮呢?” 一个亲兵凑过来说:“总兵官,他们说敌军炮兵打一炮就走,咱们都来不及调头!” 陈有时气得骂了一阵,他也难想出什么招来了,以往东江军遇到强敌就撒丫子跑了。这次他想撤也撤不下来,护国军铳兵已经冲到五十步远的地方,第一排迅速蹲下,第二排站立,随着排长的令下,纷纷扣动了扳机。 一万两千枚排成上下两排的铅弹开始无差别收割叛军的生命,铳兵们也不装弹,端着上好刺刀的火铳就冲了上来,叛军前排躺倒一片,剩下的都在肝颤,哪里还能排成军阵抵抗。不等陈有时下令,他们就本能发挥出被他们练到顶级的逃跑技能,抛下兵器衣甲转身就逃。 令叛军和护国军都没有想到的是,黄县里的大股军民不顾张其功等的阻挠,主动从大坡上杀了下来,滚滚的人流冲进叛军阵列里就开始砍杀,叛军一时被杀个措手不及。黄县民兵倒是杀得一时手顺,炮队却因敌我混杂在一起感到棘手了,陈大炮急得大喊:“你们这么着急冲下来干嘛!”。打疯了的人流也不听他的,陈大炮只好调整炮口,对准没有友军的地方开炮。 吴开先看到黄县军民这么英勇不由得赞叹不已,这种没有衣甲兵器简陋就敢冲击敌人军阵的民兵他十年间还是头一次见,虽然打得没啥章法,如此勇悍确实了不起!他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决定改变原先打算的追歼战战法。现在看敌我双方都搅在一起,为避免黄县军民遭受反扑,吴决定先冲出去,将叛军压迫驱离黄县民兵的战线,然后再追尾攻击叛军。他挥动令旗,埋伏的长兵手和新兵营都冲出埋伏点,向敌军压迫过去。 敌军的火器已经是锐不可当了,看到围歼自己的敌人多得一股股冒将出来,人数还占优势,叛军完全失去了斗志,他们只想比别人快一步脱离战场,陈有时已经完全指挥不灵了,他带着几个亲兵混在乱兵中,奋力撞开一条路想要逃跑。 第6章 再筑京观 就算是逃跑,亲兵也比普通杂兵高出一筹。杂兵只知道丢下衣甲兵器猛跑,不到两百步就开始气喘吁吁,三百步就要口吐白沫,再跑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任人宰割。亲兵逃跑基本能保持建制和队形,知道紧跑一阵慢跑一阵保持体力,同时留意观察,再寻找合适的方向。加上陈有时舍不得脱的,孔有德授予的“总兵官”装逼而显眼的衣甲,吴开先稍加分辨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擒贼先擒王,没有过多的言语,吴一马当先冲出,郑义带着千余马队跟上,径直冲向陈有时,熊奋渭也紧紧跟从,生怕把自己落下。 护国军的兵已是满山遍野了,陈有时哪里想到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铁骑兵,他们高速冲击的样子似乎比鞑子骑兵还要严整,陈有时及其亲兵掉头就跑,这一跑不要紧,陈背后的空挡全漏了出来。吴开先挽起雕弓如满月,一箭射穿了陈有时的身子,然后枣红马就从他身上踏了过去,身后又踏过千余奔马......当陈有时再次被找到时,他已经变成了一滩稀肉泥,通过孔有德颁发给他的总兵官伪印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往后的事情就简单了,蒋文率本部从黄县军民和叛军中穿插了过去,将叛军挤压了出来,铳兵用铅弹和刺刀不断收割着生命;陈大炮率领炮队瞅准叛军密集的方向发炮,一股一股地歼灭着叛军;吴开先带着骑兵阻止叛军向外逃窜,一次次地把他们给兜回来。熊奋渭则受命和张其功等率领黄县军民则在外围消灭零星的敌人。 仗打到这个份上,叛军再也没有斗志,他们纷纷丢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吴一脸严肃地命令士兵用刺刀把他们一群群赶到城墙根下,然后用铳兵和炮兵呈半圆将他们围起来,又命铳炮兵装弹准备。吴开先想得很清楚:没有什么比公平和正义遭到践踏,法律和制度遭到破坏造成的损失更大,因为这样会失去人心,使社会变成一片散沙,这是一切不安定因素的源头;朝廷因为实力不足常采取招抚流寇叛军的方式,但招抚往往以牺牲公理和正义,践踏法律制度、姑息养奸为代价,这实际是饮鸩止渴,问题没有彻底解决,暂时掩盖起来,将来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吴看大部分铳兵和炮兵就就绪了,立即把手一挥,做了一个杀的手势。陈大炮一直等着吴开先的将令,一见手势就马上把火绳插进了火门里,顿时炮就响了,其他士兵也跟着马上开火,三千五百多名蠹饷避战、在登州奸淫掳掠坏事做绝的叛军终于得到了它们应有的下场。 铳炮过后是短暂的沉寂,吴命令新兵立即上前补刀,外围的民军突然都欢呼高喊大声叫好起来。吴一问原因才知道黄县人很多在登州经商当差扛活,叛军屠戮登州可以说是黄县人人身负血海深仇,恨不得食叛军肉寝叛军皮。吴此时才知民军们今天如此神勇的原因。 事后,黄县县令吴世扬、参将张其功等率全体军民一同向护国军全体下拜,感谢护国军的救命之恩。吴开先蒋文陈大炮郑义等赶紧上前将他们扶起。吴世扬又邀请护国军入城进驻,吴开先知道登莱前线急需支援婉拒了,只让伤兵进城休养,以及一部分炊事兵进城采买物资制作熟食送到前线。 在吴世扬、张其功、熊奋渭的陪同下,吴开先骑马绕城查看了一圈,又聊了聊敌情。吴说黄县地处要冲,西南方的莱州城下、东北方的登州城里都有叛军,昼夜都要小心提防,护国军也要以之为基地。目前黄县城墙低矮,壕沟不深,又缺乏瓮城保护,准备留下五百铳兵,一千新兵、两千两银子和两百石粮食,请三人深挖壕沟引水入内搭建烧窑场把城防速速建设好。黄县两面有敌,为吓阻叛军,可以取下叛军头颅在高山上筑下京观,以儆效尤者,又可以在地里挖深沟把叛军尸体埋进去,这些家伙生前坏事做绝,死后却能把庄稼养得很肥,也算是对它们生前犯下的滔天罪行的一点点弥补吧。对大明来说,建虏、流寇、叛军本质上都一样,只有死了的才是好的,同行三人都深有同感,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后来黄县军民只取下叛军头颅在吴开先曾经观察指挥过的山上筑成了京观,又立碑记载这件事,而尸体就按吴的意思挖沟埋到地里。 是役全歼叛军陈有时部七千二百四十八人,夺银两万一千零三十两,粮食一千一百多石,这些都是叛军从府库和百姓手里抢掠来的,又有善马七十五匹,红夷大炮十门,其它各种铳炮三十门,制作工艺不亚于西洋原装货,里面铜质的不少陈大炮都乐蒙了,配套的火药若干,还有不计其数的军器衣甲等。吴将缴获军器衣甲都交给黄县军民让他们都装备起来。收拾停当后,吴率领护国军又踏上新的征程。 第6章 先声夺人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负面消息,短时间内就能传得人尽皆知。当黄县叛军溃卒将陈有时部七千众被全歼,尸首被筑成京观的消息传来,围攻莱州的三万叛军都感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他们开始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盘算起自己的后路来。 叛军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主体是三千二百孔有德叛军和来响应归附的一万东江叛军,加上一万多招募纠集到的本地囚犯无赖和大批外地流民。这帮人本就不团结,是孔有德等通过封官许愿、物资奖励和配给压寨夫人的方式将他们捏合在一起,其组织的严密性尚且不如后世的三合会山口组。在官军迅速到来的重压之下,他们纷纷现出了原型。消息传到的当天,就有千余叛军借口巡逻打粮等逃离了军营。 孔有德李九成等自然不敢坐视,他们一面带人在营寨外加挖一道一丈宽深的壕沟,又派骑兵在壕沟外昼夜巡逻,对没有将令私自出营者就地处决,一面又通过加发饷银封官许愿的方式继续笼络人心,他们还欺骗手下道:如果他们软了怂了,欺软怕硬的官军会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但只要他们打得足够好,不被官军歼灭,朝廷见久而不决就会想到招安,把已经占有的登莱地区给他们,届时就再无后顾之忧。叛军本就愚钝,也就一时相信了孔的话语。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让叛军的心理濒临崩溃。当晚,东山下燃起了无数火把,似有千军万马赶来驰援;第二天早上,出外巡逻的叛军士卒又发现先前逃出的人首级都被用木杆挑着戳着立在官道旁,其状甚为瘆人! 贼首李九成闻讯怒不可遏,亲率三千骑兵到处寻找官军复仇。他们在山间旷野转来转去,早有护国军斥候通报了吴开先。吴将大军分成四部,不动声色地布置下包围圈,又让郑义率骑兵引诱李九成前来。李九成不知是计,亲率骑兵穷追郑义部不止,护国军然后从三面发动攻击,一时铳炮齐鸣,铅弹横飞,叛军瞬间遭遇了灭顶之灾,不到一刻钟时间,叛军三千骑兵就被歼灭殆尽,李九成被数枚铁弹穿胸而过,当场毙命。护国军无一人损伤,陈大炮樊二楞等大呼过瘾,称这仗打得太痛快了。 当一匹老马载着李九成的尸首返回叛军大营时,包括孔有德李应元在内的所有叛军全都惊呆了,他们发现李九成除了头脸尚算完好外,身体里的皮肤肌肉内脏等都被剥去,全身几乎就剩一副骨架。在场目击的诸人都不寒而栗,他们似乎从李九成的惨状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西风烈,残阳斜,远处尘土飞扬,马鸣萧萧。叛军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护国军严整的军阵就出现在了远处苍茫的旷野上,他们踏着整齐的鼓点而来,妖异的金色骷髅大旗猎猎飘扬,只把叛军看得是胆颤心惊! 第6章 义正辞严 当护国军向叛军大营挺进时,一股二十名叛军骑兵打着白旗高速奔来,接近后他们声称没带武器,奉大元帅孔有德令求见最高长官吴开先,并带来礼物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 得到吴的同意后,士卒把叛军使者绑缚牢实带到了吴开先面前,为首的自称是孔有德的行军主管曹振彦,他说大元帅孔有德久知吴开先将军威名,当年在围攻遵化时就曾与将军共事过,只是未能谋面,甚为遗憾。孔等反叛朝廷实出不得已,是受小人蛊惑为之。他早知护国军军容严整,屡挫建虏,自知不敌。如今大明如秋后之瓜,迟早落地摔得粉碎。这世界只有墙倒众人推,没有义士扶危墙的。今护国军兵强马壮,火器犀利,孔等愿奉吴将军为王,带领孔等共谋天下,无论是去投后金还是掀翻大明天下自立为帝,孔等都甘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送上薄礼聊表敬意。 吴开先怒道:“他孔有德也知大明风雨飘摇,他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杀贼灭寇,澄清宇内。反而拥兵蠹饷,强敌来犯时畏兕不前,有意迁延数十日,之后反叛朝廷,意图割据,想当光骗饷不打仗的军阀,又陷恩主孙元化于死地。我护国军的口号就是:人民供养军队,国家为我发饷,我为国家杀敌,谁与国家作对,就是我的敌人。尔等宁可造反也坚决不肯上前线的军队唯有死路一条,我军就是奉朝廷命令前来处决尔等的!” 曹振彦早知如此,他退一步说到:“孔元帅起兵反叛朝廷也是逼不得已,他也有难言的苦衷,前有乡绅逼迫,后有士卒造反,他若弹压便当即身死,只有虚与委蛇,以待时机。既然将军忠心朝廷,不肯为王,孔元帅愿意率本部兵回登州,杀尽耿仲明等叛军叛将,将功折罪,归顺朝廷永不再反,只愿将军放开一条生路,礼物依旧奉上,如此可好?” 吴开先一声冷笑,说到:“他孔有德惯使诈术,大言欺人,他之前骗了恩公上司,今日又企图来骗我?大明就该给一只不愿打仗的队伍发饷吗?百姓供养尔等何用?你等无非发现朝廷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后金是最难碰的硬石头!尔等叛军之首在丁卯之后就与后金书信往来,暗通款曲,还留下‘请尔取山海关,我取山东,若从两旁夹攻,则大事成矣。我不分疆土,亦不属尔管辖’之语,反迹昭然,真相迟早大白于天下。我若放其归去,他必然与耿仲明率部扬帆出海,带着重炮人众去投后金,又为大明添一强敌。如今尔等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不可饶速,只有杀绝尔等才能明朝廷法纪!” 曹振彦还欲申辩,吴下令将曹振彦拖出,让新兵将其以下叛军当场全数挑死,只留一个最年轻的叛军挖掉左眼,砍掉右手,拔去舌头,绑上十九枚首级驱逐回叛军大营。 孔有德一见怒不可遏,留下李应元带留守,当即点起全部登州和东江叛军两万人出营迎敌,意图与护国军决一死战;而莱州城头,守城军民看到援兵前来大为振奋,杨国柱和杨御蕃点起兵马,随时准备出城助剿。 第6章 毙孔枭首 吴开先深知登州叛军以火炮见长,而对付火炮最好的武器也是火炮,因此陈大炮的炮队就成了护国军当前的宠儿,吴将缴获的马匹都配属给了炮队,达到四匹马两前两后牵引一辆炮车的程度,又考虑到增强炮队的自卫能力,从铳兵营中找出三百二十支铳锯短铳管,交给炮队一人一支当作防身武器使用,炮队因此得意洋洋。失去火铳重新拿起长矛的铳兵自是牢骚满腹,吴开先安慰他们道王恭厂制作的新式铳一发下来就优先装备他们,这些铳兵的心理才稍稍平和。 吴开先又将郑义找来,说这次战斗什么冲阵、穿插、掩杀都不用骑兵管,他只要用心保护好炮队就行,吴又叮嘱陈大炮,让他找出敌人炮阵地所在,然后尽量摧毁其重炮,之后敌人才好打。二人领命去了。 接下来吴开先将步兵分成两部,自己和蒋文各带一部,叮嘱蒋文道注意避开敌军重炮轰击,然后四部就各自朝着叛军迎了上去。 ...... 叛军用三头牛拉着他们两三千斤重的红夷大炮,自然速度快不起来,步兵为了保护笨重的大铇也只能放慢速度,而他们的骑兵大部分已经随着李九成一起上西天了,整个叛军两万余人就成了以红衣炮为核心的步炮混合军阵,这给了炮队大显身手的机会。 炮队先是高速跑到叛军左侧两百步的地方,打出一轮实弹后就拉到远处装弹,之后又绕到叛军后方打出第二轮,再拉开装弹,如此往复;被叛军保护在阵中的红夷大炮毫无用武之地,炮兵只能坐视自己的步兵被铁实弹接二连三地打倒,孔有德气得哇哇乱叫,他亲自上前将红衣炮推出阵外,企图与护国军炮队一决雌雄。 陈大炮那会给他正面对决的机会,只是凭借机动性绕着叛军军阵走,抽冷子打出排炮,孔有德发现护国军炮队不是在远处就是在侧后方,他此时才知道遇到了用炮的高手,相对而言他只算个会打炮的弟弟。 孔知道面对敌人的战术无计可施是很危险的,伤亡一大就会避免不了的崩溃,他只得把骑兵领队陈光福叫到身边,让他盯着对面的炮队,一旦敌人又拉到远处装弹,他就该带着他的五百人冲上去,就算拼光也要将敌人炮队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炮队正巧打完一轮实弹往莱州城下拉去,陈光福当即上马朝炮队冲去,郑义怎会容其张狂,也率队紧紧跟了上去,陈大炮举旗示意己方安全郑义远离,见郑义拉开后,陈大炮和樊二楞同时点燃火炮,一百二十二枚铁弹丸轰的一声出膛向陈光福等劈头盖脸砸过去。 陈光福哪里见过行进中的大炮还能发射,他当即被猝不及防的弹丸打得粉碎,其身后的十几名骑兵都在惨叫中跌落于地,这些人和马又将后继的骑兵纷纷绊倒,五百名叛军骑兵顿时乱作一团。 紧接着,杨国柱率领三千骑兵也从莱州城里冲出,他们的目标就是紧跟炮队的叛军骑兵,之间杨国柱等高速从叛军骑兵身边二三十步远处掠过,手持骑兵短铳对着叛军开火,三千颗弹丸接二连三的冲出,叛军骑兵挡无可挡,只能用肉体承受铅弹,他们至少中弹一发,有的人都被打成了筛子。杨部骑兵经过后,叛军骑兵没有一人一马还能站得起来。 孔有德气得呜哇乱叫,他命令开炮轰击杨国柱部,支援己方骑兵逃脱。然而身后的步兵在护国军铳兵的打击之下支撑不住,纷纷向后撤退。叛军退的时候又毫无章法,不少人直接从炮兵阵地上跑过去,把火炮的射界都给挡住了,孔有德顾不了那么多,拿起火把就往火门里杵,红衣炮硕大的弹丸先怼死了自己人十几口子才飞向预定的目标。 红衣炮的蓝本本是英国舰炮,对付军舰、城堡等大目标是其专长,对付步兵集群也尚可,对付骑兵这样的快速移动目标则力有未逮。宁远之战是金兵首次遇炮不明就里,被红衣炮杀伤很多,之后在宁锦和北京城下就吸取了教训,高速移动让城头红衣炮来不及转向,故红衣炮往往打在身后,炮兵徒呼奈何。今日孔有德又用重炮打骑兵,焉能有得?只是可怜叛军骑兵,死后又被自己人的大炮打得身首分离。 孔有德又想掉过头来对付护国军铳兵,他一边命令转向装弹一边等己方步兵撤干净,可战场上从来不是一方的事情,陈大炮见到敌方炮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准备轰击的绝好机会岂能放过,他当即命令在敌人炮阵地一百步远的侧面停下,放下驻锄就点燃了火门上的引药。三十八枚铁实弹顿时呼啸着向叛军炮阵地砸过去,叛军炮手和火炮在惨呼和哀鸣中被砸得七零八落。 碰巧一门已被点燃的红衣炮被铁弹砸倒炮架,炮口正对着孔有德的方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如小西瓜大小的炮弹冲出,将孔有德胯骨以下顿时打烂,孔的下身不知飞到何处,他肠子肚子都翻了出来,一下就昏死了过去。孔一倒地,叛军失去指挥更加混乱了。 孔有德再次醒来是因为幻肢错觉和失血造成的强烈干渴感,孔有德在这时只能本能地大声叫喊道: “我的腿好疼!” “我的屁股疼得慌!” “给我水喝!” “谁能给我找点水喝!” “快给我找点水喝!” “我都要喝死了!” “我想喝水!” “水!”...... “行行好军爷,给我点水喝吧!” 声音之凄惨、叫声之凄厉让旁边的人都想捂上耳朵。 朱武恰巧带着自己的猎兵小队经过,听到孔的叫声停下脚步查看,当发现孔身边的“行军大元帅”令牌时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叛军头子孔有德,你这畜生还想喝水,吃土把你!”然后朱武就抓起一把又一把砂土猛塞到孔有德嘴里,又用步兵锹的短把往孔有德喉咙里猛杵,填完后又是几把沙土塞进去,又用短把杵下去,如此重复多次,直到砂土带着血肉从孔有德被打烂的肠子里顶出来才终止。 之后朱武又用步兵锹分几下砍断孔有德的头颅,再用刺刀挑起,高声呼喊起来。 他在对着北京的方向呼喊。 他呼喊的是:“叛国贼大汉奸孔有德的狗头被我斩落下来了!” 第6章 三筑京观 陈大炮一个波次打掉孔有德的炮阵地后,官军的进展就顺利多了,吴开先和蒋文带着两个铳兵军团排成三列平推,炮队则在铳兵军团掩护下装弹,再冲向两翼向叛军密集处横向发射实弹,郑义则和杨国柱的骑兵则不断的从叛军逃跑的路线上切过去、切回来,像两把锉刀一下下将叛军集团锉小,又像两把扫帚把叛军扫向护国军的枪炮口。 叛军知道投降无望基本做了困兽之斗,可他们手持冷兵器根本就近不了护国军步炮兵的身,呜哇乱叫张牙舞爪的结果还是一死,而两条腿也撵不上四条腿的马,叛军拿两股骑兵一点办法没有,最后这些人只有选择溃退,他们丢下装备四散奔逃,四周的山野荒滩就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奔跑中只求比同伴跑的快一点,别被官军的弹丸撵上。 叛军留守营中的队伍本是一群流氓无赖囚犯,他们连正规的军阵都摆不出来,本就是跟着登州叛军和东江叛军起哄架秧子的,这帮家伙看到官军如此威猛叛军如此不堪早就无心恋战,再看到孔有德的帅旗倒下他们干脆夺门而出,李应元带亲兵强行阻挡也被人群当场推倒踩踏而死。 莱州城的军队和民兵在杨御蕃的带领下也开始出城追击,被打得崩溃的叛军只能把后背给敌人砍,那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有的跑得慌不择路掉到沟壑里,后面的人又慌不择路摔了下来,死人压活人尸体压尸体直到把沟壑填满为止;有的跑得肺都炸了,歪在地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有的跪在路边伸长了颈项等着受刀,追到后来都不需要正规军了,几个民兵都可以砍一堆头颅回来。 吴开先一直没下达停止前进的口令,两个军阵交替掩护着往前推,跟在后面的辅兵和新兵就在后面收拾战利品和补刀,既然将军的命令是一个活口不留,那就把刺刀长矛狠狠地扎进死的活的敌人的胸腹腔中,扭一圈再拔出来;猎兵们则跟在后面警戒,朱武把孔有德的头颅腰牌系在腰上,率领小队威风凛凛地往前进。 吴开先、蒋文和白师爷在战后讨论过为什么叛军人数多于护国军还是轻易被打垮,三人的最后结论是叛军人多但是骨架子不硬,即没有完善的军官士官支撑起整只队伍,逆风时队伍一乱就失去了控制,想要不败都难。萨尔浒之后,明军有装备有人但还是一败再败问题就在这里,后金对大明展开连续进攻也是不想让明军把有效的部队骨架子重建起来。 整场战斗直到夜深了基本看不见路才停下来。是役官军直接打烂叛军对莱州的包围圈,共取得叛军首级两万七千枚,吴命令在孔有德扎营处再建起一座巍峨的京观,叛军头目孔有德、李九成、曹振彦、陈光福的首级和叛军大旗、印玺等都由新任山东巡抚朱大典转交朝廷,此役护国军前后获得粮食四千五百石,白银三万四千两余两,黄金三百五十两,吴一时不明白叛军为何有如此多的黄金,朱大典说必然是叛军抢掠了招远各处金矿的,另有红夷大炮二十四门,其它类型的铳炮百二十门。叛军用来拉拽大炮的牛不少也不幸被铳弹所伤害,除了十来头受伤不重还可耕作的善牛由朱大典转交农户外,其他的都和两批死马一起炖了。 山东巡抚朱大典是顶替在之前的莱州保卫战中不幸中炮身亡的前任山东巡抚徐从治的,朱和吴开先早就认识,当年吴南下澳门学艺时路过清河,因从山匪手中救了一个新娘子而结识的陈大炮,后来又因为讲述案情而在县衙认识了当时任县令的朱大典,朱大典还特地赏赐给吴陈二人一人一两银子,还有意聘吴作现典史。九年后两人再次相见时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带兵将军,双方都很高兴,吴又把陈大炮叫过来三人一起吃了顿饭,期间谈起国势倾颓三人都唏嘘不已,又觉得事在人为,责任就在肩上。 今天收获颇丰,饭后朱大典赶写奏章向朝廷报捷,陈大炮急着回去调试新得的大炮,吴开先则和白师爷蒋文郑义一起总结起战术来,吴开先认为护国军自此后便该形成骑炮兵为主打,骑兵联系掩护,步兵做铁砧的基本战术,全军一万四千人可以分为两个军团,军团内部按步四骑二炮一的比例配置,战时交替掩护前进。如果再增加一个军团,防守时呈品字形布置,炮兵缩到核心,那么差不多可应付两倍敌人围攻。 “这个配置是理想的白银部队,全靠钱打造的。但是骑兵耗费大,是最不足的,铳兵有些还在等铳,只能先用长矛作战,炮兵的话把新缴获的铳炮拉回遵化重铸估计差不多了。”师爷说到。 “钱能不能找督师想办法?”郑义道。 “哎,督师也穷,朝廷也缺钱粮。朝廷要是兵精粮足,建虏流寇也没法跳梁。目前八成州县都被旱灾所扰,甘陕那边亟待救济,朝廷也很困难。总伸手要钱恐怕不招待见。”师爷叹道 “为将当在汉武时,财源充沛人马足。”蒋文羡慕地说到。 “话说回来,有了充足钱粮还要咱们干嘛呢?没钱咱们自己多想办法嘛。”吴坚定地说。 第6章 航路被堵 次日一大早,曙光初现时,护国军一万四千人为前部、杨国柱部五千人和杨御蕃部一千人殿后就向着登州开拔了,中军是山东巡抚朱大典和莱州地区征发的四千民兵和民夫,考虑到另两支部队急匆匆先赶来救援,粮饷已拖欠一月到数月不等,吴开先主动将缴获的银粮交给朱大典分配。此举解决了两军的燃眉之急,又替朝廷解决了实际困难,对此朱大典又在奏章里给吴添了一笔好词,但白师爷和刘参赞却皱起了眉头...... 官军已经挺进得够快了,但消息传得更快。如果说陈有时部覆灭后,登州叛军还算坐得住的话,莱州城下孔有德李九成三万大军也遭遇同样的命运就令登州叛军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官军的战斗力和反应速度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他们估计很快官军就会打上门来,因此一起涌上议事厅,来找留守的三当家叛军督粮总兵官耿仲明商量。耿仲明和阔科王子登早商量好了对策,就等着火候到了。部将上门时,他们三人正假模假样给孔有德李九成灵位上香做样子。 一见面,部分部将们就纷纷表示:趁官军现在还没有围上来,南边的平度和招远还在手里,不如干脆弃登州快速南下,汇合友军插到江淮一线,再沿长江西进,遇到流寇就联合起来对抗朝廷,直到朝廷将他们招安为止,至不济也可以躲到山中当山大王。 耿仲明冷笑着听完,然后说到:“弟兄们,你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咱们这帮金不换的汤里来火里去的军中兄弟可以一同赴汤蹈火,小的们行吗?他们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现在是有奶就是娘还在帐下听令,一旦路上缺衣少食就会散去大半,再被官军邀击很快全完,这种打到哪算哪的路子怎么能长久?” 有些人也说南下是一条不归路,他们便让耿仲明想办法。 耿仲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清清嗓子说到:“要我说啊,大当家二当家都嗝屁了,咱们凭城坚守虽可挺一段时间,和官军打硬仗肯定没戏!要招抚也是死路,黄县和莱州城外那两座京观就是榜样;但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世界上还有地方欢迎我们去...” 耿仲明一指地图上的一城道:“盛京!” 众将一听要投后金当时就鸦雀无声了,虽然他们几年前就风闻毛文龙就和黄歹极书信往来密谋叛国,王子登据说就是后金内鬼,举反旗后孔李耿等早已和后金使节来往频繁,但心理总还是有个坎过不去。将领洪承训道:“我一家子老小都死他妈的后金手里,老子打不过后金又反了朝廷不假。但让老子去投后金,做这种没卵子的事,绝对没门!” 此言一出,顿时就有几个大义尚存的附和。 阔科一看这样,当即站起来说:“诸位壮士!我是大汗特使阔科,大汗特地派我来招抚各位。明国腐败,君昏臣暗,官逼民反。大汗才是命世之主,将来是要入主中原的。大汗知道诸位的难处,他说先汗犯下的过错,大汗来给各位补偿。如果他有两个头的话,必先斩下一个赔罪,如果斩却手脚能使死人复生的话,他愿意马上斩落手脚。大汗说了,过去后一定恩养大伙,散落大金各处的家属都给大伙找齐,女人、土地、牛马、庄园、宅院都给大伙配好,大家的编制悉照旧例,实行内部自治。大汗还说,大金有的是银子只是缺兵将,大金能给的一定比南朝给你们的多得多!比你们想的都要多!以后出征所得的就算是你们自己的,大汗一个子都不要!” 一听可以合法抢劫,有些人眼里都开始放光。王子登看在眼里,赶紧趁热打铁道:“过去疆场上的是各为其主,刀剑无眼,过去的就翻篇了。大汗说过去是敌人,投诚过去就是兄弟,兄弟就该一笑泯恩仇,团结一致向前看!日后一起打下南朝江山,大汗论功行赏,给大家封王封侯!” 耿仲明也道:“能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提也不能让死人活转来,还是咱自己个的命金贵。但现在是官军要咱们的命,咱们自己的命咱可得自己个留着!弟兄几个想清楚了吗?” 话说到这里,也没别的路好走,大部分人都同意降金。但洪承训等几个良心未泯的死活不同意,耿仲明也不阻拦,说兄弟一场,不便强留,各自好聚好散。洪等自己打开城门,带着手下出城走了。 目送这批人离开后,耿仲明不想夜长梦多,他也不想管在招远和平度的友军了,当晚就带着一万多部众登船想离开蓬莱水城1,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港的航路居然被巨石堵住了! 第6章 走投无路 叛军船队怀着三分忐忑三分解脱四分期待出航,结果还未驶出港口首舰就顶上东西前进不得,导致后面的舰船也挤成一堆。 “那谁谁,赶紧派人手下去看看!”看到航路被堵,耿仲明赶紧吩咐道。 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小头目过来报告:“报大人,水下有不少巨石堵塞,属下带人下去发现巨石之间还有铁链绳索连接,水底还布有带倒钩铁丝网和铁蒺藜,看来是有人故意所为!” “你估计清理要多长时间?”耿仲明问道。 “石头个都不小,小人估计至少要三天。”头目回答。 耿仲明想了一会,让头目把熟知水性的都动员去打捞,水性不行的就在岸上设置绞盘拉纤,争取一天就把航道清理干净。头目得令去了,耿仲明又叫上阔科和王子登回屋商量。 “两位,咱们被暗中算计了,我总感觉有人就在不远处盯着咱们,咱们该怎么办?”耿仲明说道。 “把石头清理开不就好了,不就三天嘛。”王子登一时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漫不经心地说到。 “你傻啊!莱州到登州也就二百三四十里路,明天官军骑兵就能到了!”阔科赶紧提醒他。 “啊!那怎么办?”王子登也急了,他说到:“要不咱撇下兵将乘小船赶紧走吧,有人躲在暗处算计咱,咱留在登州凶多吉少,不如明哲保身算了。登州到铁山1也就一两天航程,上了岸也就是大金地界了,看谁还敢追来。” 阔科没有吱声,耿仲明反驳道:“大金如日初升,抛下手下兵将自身前去一显得没义气,二是手底下没兵,让人多瞧不起!就几个人过去,大汗能给咱封什么官?也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官,有什么意思?大哥二哥在的时候都说是去入伙的,不是去投诚的。抛下兵将只身前去一点分量没有,是入的哪门子伙?” “总兵官,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现在不是能带多少人回去的问题,是能不能活着回去的问题。趁目前大明水师还没有围住登州,我建议赶紧走,能走一个是一个。”阔科经过思考后也倒向了王子登。 “就这么走了,我这总兵官也就成了光杆司令了,还混个球?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反!”耿仲明叹道。 “怎么会无人,大汗手下多的是汉人阿哈,只是缺人统领。总兵官会带兵,又懂造炮操炮,前任乌真超哈部队的统领不幸在辽河畔战殁了,咱们过去后他留下的缺肯定就是总兵官的。”阔科给耿仲明打气道。 “是嘛!”耿仲明也转过弯来了,他当即就下令备一艘吃水浅的小船,以探道为名,带着王子登阔科等出港。 船开出去不远,只听咚的一声触发机关,水雷发炮将船底打得洞穿,海水猛烈涌入,船只快速下沉,船上人赶紧乘舢板逃回岸上。看来暗中还有人算计。此事一出,叛军越发不敢出海。 南方有官军紧逼上来,北方又无处可逃,叛军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当夜就有数十人偷了小艇坠下城墙由别的海域逃走,又有数百人逃往城外山中,次日耿仲明发现后,命令把所有小艇舢板看管起来,又命骑兵在城外巡逻,才稍稍收敛了恐惧的人心。 ...... 十月三日中午,杨国柱和郑义的骑兵就出现在了城外,耿派部分叛军出击被打得大败,而后只得紧闭城门,将大炮猛轰驱赶官军。 第6章 旅顺陷落 天启十年十月三日,登州。 看到官军主力来到城下,叛军全都紧张了起来,耿仲明一面把所有火炮吊上城头严防死守,一面加派人手疏通航道,争取早日撤离。夜里,耿仲明伙同阔科王子登意图丢下部属,携带女眷金银细软逃跑,被部下截住,声称要么同死,要么同去。耿巧舌如簧,以自己及家眷留下换得阔科王子登渡海求援。 吴开先早知登州城防坚固,火炮众多,如果用人命硬抗,那实在是得不偿失。经过和朱大典等人商议后,他命令部队正对登州南门敌人火炮射程外扎下营寨,深挖长壕,挖掘地道,筑起土城架起大炮轰击,准备利用地道挖到登州城下爆破。杨御蕃等率部也在城北如此处理。杨国柱郑义则在城西,防止守敌逃串和外敌救援。 ...... 就在黄歹极派出阔科不久,他忽然意识到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登莱叛军虽然弱小,但也有数万人马和百余大炮,岂有坐视自己盟友被大明消灭的道理!于是他立即召来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商议下一步的对策。按照惯例,黄歹极先请幕僚们各抒己见。 范文程说道:“大汗,南朝劲旅尽在关宁和西南,用于防备我国和平定奢安之乱。奴才以为可以派出数万兵围攻宁远,或是打破长城再行入关袭扰京畿,如此调动南朝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可以形成对登莱军的有效支援。” 宁完我说道:“范章京所言极是,奴才以为还可派出一支劲旅南下攻取旅顺。这是南朝在辽东大陆上的最后一处堡垒,如能拔除,使金复盖海四州汉民无法逃归,从而断绝其对故国的念想,又能对来归的登莱军进行接应;即使不能拔除,围攻之也可迫使旅顺明军回防,从而减轻登莱军的压力。” 黄歹极沉思一阵道:“我国与南朝连续两番大战,士马疲劳,钱粮匮乏,不宜再动大兵。故范先生的提议只好暂缓,宁先生攻取旅顺的提议用兵不多,对登莱军的支援作用更加明显,此计可速行。” 黄歹极于是当即下令岳托带领本部、乌真哈超部队一部和八旗护军一部共一万五千人南下,九月三十日,后金前哨五百余骑已到旅顺河北,占据马头、黄金两山,架设火炮,开始轰击旅顺的外围城墙。一连轰击了三天,到三日晚,后金兵展开全面攻城,将五尊红衣大炮推到城下,还有楯车、云梯无数,企图一举攻克。 旅顺总兵黄龙亲自指挥明军奋勇抵抗,城上明军以火炮轰击远处金兵,在城下的就投下火罐焚烧,或是用箭矢大石攻击,已经登城的就展开肉搏,用枪搠,用刀砍,甚至有的伤兵也拒绝后撤,他们佯装死尸瞅到机会就抱着金兵一起跃下城墙......后金不顾伤亡,轮班昼夜攻城,激战了两昼夜。此时明军火药箭矢已基本用尽,伤亡也达两千之众接近半数了。 十月三日晚,岳托下令对旅顺发起总攻击。黄龙深感形势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他找来部将谭应华道:“敌众我寡,今晚城池危在旦夕,你赶快送我的总兵印玺去山东,如果送不到就丢入海中,以免落到建虏手里。”谭应华走后,黄龙身披重铠,直接与冲进城的金兵展开巷战。后金兵越聚越多,把黄龙及部将李维鸾围在中间,有降金汉兵认得两人高呼其归顺,二人怒骂力战不屈而死,随后项祚临、樊化龙、张大禄、尚可义诸将都力战身死,四千守城官兵基本全数阵亡,数千家属民众又为后金捕获,旅顺终陷落于后金之手。 旅顺第三次陷落的消息传到北京,天启帝和内阁终于醒悟这是个攻不能威胁到敌人核心,守不足以自保,粮饷全依仗内地的鸡肋之地,经过讨论后,大明正式将东江撤镇的计划搬上了桌面。 第6章 尚助耿逃 天启十年十月五日,庙岛、登州。 与后方高居庙堂上的文官不同,战场上与后金交过手的东江军武将们是深知八旗军战力的,也知道凭他们和手下那熊样要收复辽东不啻于天方夜谭。与关宁旧将等尚能龟缩城内仅求自保不同,东江镇诸将在丁卯胡乱后已经在处于听封不听调的状态,心理也在当大明的蠹虫和当后金的走狗间摇摆。 当旅顺陷落其兄被杀的消息传到庙岛,尚可喜再也没有了约束,暗藏心底已久的想法再次开始疯狂滋生起来。他早已觉得收复辽东只是一句欺骗人的不切实际的口号。大明连第一线军队都欠饷,第一线军队看到敌人脚跟都站不稳,他不再相信大明还有什么力量能收复故土。内心里他深以为大明会在内忧外患的轮流打击下土崩瓦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从军以来《练兵实记》《纪效新书》从不离手,内心早已认定自己是大将之才,迟早要建立赫赫武功不枉此生。父兄为国成仁的结局绝不是他毕生所求!既然敌人强大到不能击败,那么投靠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至少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说不定封王拜将更加轻松。至于父兄的在天之灵,见惯了死人的尚可喜是完全不在乎的,顶多只是在其祭日摆上猪头糕饼跪拜祭奠一番,装给外人看看就好了。世人装得我亦装得,谁比谁差多少,大哥也别笑二哥。 但叛国投敌为不赦之罪,他也不敢托大,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思路透露给手下几个亲信,再由亲信探下面的口风。没想到上下都想得都差不多,部将都说游牧民族从来少羁绊,反正跟谁混不是打仗放羊,咱们其实和他们差不多,到哪里不是卖命吃粮?既然是卖就该挑个出价高的,大明这边粮饷不时断绝,和大金一打就崩还他妈活不下几个,投了大金不但常打胜仗还可以合理合法的抢劫,没有文官和军法管着,干嘛不去投后金?!待在大明弄成马革裹尸或是尸骨无存真的好吗?史书上虚名和实打实的金银大宅田地勾勾丢丢的小脚娘们哪个更实在?而且大明大金这势头还说不定以后的史书由谁来写,如果大金入主成功了把史书黑的描白,白的抹黑,也有大把的人会信的! 最后一句让尚可喜彻底卸下了心防,反正跟着拳头大的一边走就对了,赢了后史书也可以把黑的改成白的,自己和家族还能永享荣华富贵!尚可喜下定决心要反,于是他把抓获的王子登阔科找来,亲自给二人松绑,并表示了投金之意。 王阔二人大喜过望,都说大汗早就知道将军威名,已将王位虚席以待,将军真是识时务的俊杰!二人又劝尚可喜将登州叛军接出来,然后一起多裹挟军民出来去投金。大金有的是地就只是缺人,去加盟的分量越重,就能越被大汗看得起。 此话正中尚可喜下怀,他当即派王子登回去通报,得到耿的答复后,又带人帮忙解除登州港口的水雷埋伏,并在夜里派小船接应登州叛军,准备一起北上投敌而去。 ...... 以叛军的纪律,即使无事登船都会乱哄哄挤成一团,夜里更是混乱,耿仲明带着军官弹压才稍稍强点。但好景不长,城南城北的官军发现了海里不寻常的动静就往海中打炮,叛军是越来越混乱,能抢到船就迅速开溜,抢不到船就在身上绑上木板泅渡过去爬上大船,城里的家眷器物都顾不上了,只有自己的命要紧! 第6章 登莱平复 天启十年(1630)十月七日,登州。 把守庙岛、封堵登州门户的尚可喜的突然叛变完全出人意料,加上登州叛军撤退得快,次日拂晓朱大典派敢死队进城才发现城中叛军已经基本溜光了,城中剩下的是他们带不走的家眷、军器和物资,朱派人大致清点了一下,大致有约价值万两白银的金银器物、十万石左右粮食、一百一十门大小铳炮、可以装备两万人的刀枪衣甲,还有三千余被叛军掳掠来供驱使的妇女仆役。 朱大典做主把金银器物典当变卖,将换来的白银和粮食当作粮饷分给了三军和随军民兵民众,衣甲兵器重新入库,铳炮就当作客军酬劳给了护国军,吴之前慷慨解囊,其他将领对他颇有好感于是没人来争。大批妇女因城陷失节,恐遭本地父老歧视,朱感觉头疼问众将怎么办,吴开先说我遵化驻地缺人手耕种,妇女也能当半个劳力使,不如也交给我带回去,朱自然痛快答应了。 吴开先敢带这么些人回去是有底气的,因为郑国昌已经来信说陈经纶带人打理的土豆取得了丰收,虽然口感一般但真能管饱!遵化秋收粮食供驻军和民众绰绰有余,来年只要有人手还能扩大规模。吴觉得这批妇女真是天赐之物,对遵化的稳定繁荣很有好处,白师爷对此举措也是竖双大拇指赞同。从登州牢房里还救出一批葡萄牙籍教官,有些还是吴在葡军服役时的官长和同僚,吴便做主把他们留在军中照顾,后征得朝廷和本人同意后纳入了大半进入炮队。其余的朱大典代表大明都给与荣职和盘缠礼送回乡,不幸牺牲的都给予了厚葬和抚恤。 兵不血刃收复登州,登莱之乱至此基本完结,朱大典认为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立即上书朝廷报喜,并以吴开先为首功;本以为有场惨烈巷战的官兵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叛军留下的铳炮都运到了炮队,陈大炮乐得是合不拢嘴,觉得这批炮质料、内膛光洁度都是本军中优秀标准,而引门和本军的有差别,不知有什么玄机,到时候要拿给宋方孙莫等人好好研究一下;诸将中只有吴开先感概,后悔没有及时强攻,致使叛军逃窜,有损朝廷威仪。 ...... 叛军上船后,耿仲明当即和尚可喜结为异姓兄弟,约定同生死富贵,又派遣王子登先期北上联系后金。按尚可喜原定计划,叛军将广鹿岛、小长山岛、石城岛和海洋岛的东江军民尽数裹挟上船,谎称是奉朝廷之命迁往内地。在镇江1沿海登陆后,尚耿二人一边弹压少数军民,一边派人向后金报信。 黄台及闻讯大悦,大呼“承天眷佑,彼自来投”,他公开对群臣说尚可喜耿仲明主动投降不费我朝张弓只箭,率士民甲帐,倾心归命,且首建大功,为国家肃清海岛。经讨论后,后金决定将降众五千八百户安置在海城,并备礼欢迎尚耿二人前来谒见。叛军带来的船只,黄歹极并不重视,后被皮岛明军潜入焚毁。 对于尚耿这两条主动上门的狗,后金方面是极尽拉拢之能事,黄决定要做足样子以示后来人。当日黄即下令八贝勒王各出粟四千石,又从国库拿出银两向积粟之家购粮专供降众。又派出贝勒多尔衮、萨哈镰专程去镇江迎接,又拨给两千马匹以供骑乘。次日,将旅顺战役俘获的尚氏族人送往海城,又派大批工匠参照王爷的标准给他们修葺房屋田舍。十月十九日,心情大好的尚可喜耿仲明来到沈阳觐见黄台及,作为对大明朝野发动的一场心理攻势,黄台及率大贝勒代鳝以下各级官员出城十里迎接。欢迎仪式满汉合璧,尚耿二人对黄台及三跪九叩以示认其为君,黄台及对二人行抱见礼,这是后金大贝勒才配拥有的待遇。黄当即授尚可喜耿仲明二人为总兵官职位,赐予麒麟钮银质印章及敕书各一套,定旗号为白皂旗以别八旗,蟒袍、貂裘、战马、骆驼、兵器、帷帐、牛羊等物资一大宗,又将海州大片土地正式赏给二人,并给予二人相当大的内部自治权。 从丧家犬到座上宾,尚耿二人自然是感恩泣零,几次匍匐在地表示要为后金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二人拿出了登莱及东江诸岛的海防图要,当即就要率众为黄台及攻取大明土地。黄台及大悦,又表示来日方长,先将部众安顿妥当,将来有的是建功机会。 看到黄台及如此重视降将,前往海州探视问候的后金各级官员自然络绎不绝,尚耿二人府邸一时间引来送往,好不热闹。见来人甚多,尚可喜就让人在院子里砌了座生祠,上面放上努尔哈赤黄台及及各位贝勒的神位。每逢有后金人来,他都会到蒲台上跪好膜拜。等来人被仆人带进客厅,很自然就会看到尚可喜虔诚的模样。后来耿仲明瞅见,立即就把这招学了去,继而二人下属也有样学样,都在家里立了生祠祭拜。至于他们亲族的排位就不得不放在角落吃灰去了。 ...... 历时两月的登莱叛乱至此落下了帷幕。对大明而言,此次叛乱基本摧毁了三方布置策之一方,山东军州国库为之一空,一批忠臣义士为之死难流放,徐光启孙元化寄予厚望的西式新军毁于一旦,叛军对登州、平度和招远地区的野蛮掠夺杀戮也使得当地人丁凋敝,多年难以恢复;对于后金而言,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得到近一万多生力军的补充,副将级别的大明军官主动来降还有难以估量的心理优势,黄台及的脑筋又开始活络起来。 第6章 元化之殇 拒绝孔有德的劝降,从登州出来后,孙元化径直投官而去。封疆失疆,罪不容恕,孙为官已久岂能不知?死则死也,也要用仅剩的气节给生命划上最后的庄重一笔。 入狱后,由于有内阁首辅周延儒、大学士徐光启的暗中关照,家人也极力疏通,加之他为官清正,狱卒牢头也未曾为难于他。但他总是夜不能寐,曾经以为肱股手足的部下屠戮登州的惨状一遍遍心头再现。黑夜中总仿佛伸出千万只手齐指自己,口口声声大喊还我命来! 所幸今夜月光皎洁,孙元化稍得心安。他举起无数次捶墙自伤的双手,默默地端详了一会,又放下来叹了一口气。他依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恍恍惚惚进入了睡梦,似乎回到了往昔时日。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嘉定府田间河网嬉戏玩闹,一会追逐天上的蜻蜓,一会又去草丛里捕捉蚱蜢,这些虫豸用火烤过就是一份佳肴......;他又看到自己在书桌上写出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先生在身后不住点头......;他又看到了自己在发榜时内心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以及中举后欣喜若狂的模样;看到了自己一边置身兵部职方司埋头公务,一边又与恩师徐光启交流西学,他之前未曾想到除了圣贤书外世上还有如此学问,能将宇宙万物剖析得那么透彻,原来地球和火星一样是围绕太阳的惑星,靠太阳的引力维持圆形轨道运转......;他又看到自己身披沉重铁甲,亲手操炮轰击犯边的奴酋,还有那铸炮操炮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实话讲,他其实不想做官,也不想带兵,那些都是世间交给他的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副想卸卸不了的担子,想完完不成的苦差。“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这是每个读圣贤书的人自然而然的理想,他也未曾怀疑过。但他真正心仪的,只是那些沉浸于学术的时光,那些埋头苦干探寻真理的日子,那些困惑已久一朝得解的畅快瞬间,那些同师友置酒清谈碰撞出思想火花的下午,那些抛开世间纷饶独自潜心钻研的静夜......只可惜这些即将要终止了!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朝廷未曾负尔等,我未曾负尔等,甚至在你们的反叛行为昭然若揭,人人皆曰可杀时我还传令不得阻拦,心怀侥幸终成大错!孔有德全家都被后金所杀,孔等所部基本人人皆与后金有血海深仇,我原以为辽人可用,他们居然宁肯反叛朝廷也不肯上阵厮杀,登莱之民以膏粱供养叛军却反而遭到叛军的血腥屠戮。看来人心之深不可叵测,我是看错了人又用错了人啊,恨只恨自己仍旧是懦弱书生,不敢把手中尚方宝剑及时出手! 忽然,牢门的响声把他惊醒,原来天色已亮,自己的儿子孙和斗前来探监了。 看到昔日引以为豪的父亲面临极刑,养尊处优的少年一夜间长大了。他进到牢房叫一声爹,又用毛巾为孙元化擦拭脸手,又在木桌上摆开酒食,又在一边啜泣起来。 孙元化淡然面向儿子说到:“事已至此,哭又有何用?为父时日无多,留下三条家训赠你吧。” 其子表示恭听,孙元化于是说到:“其一,今日之事罪在我身,不可对朝廷处置心怀怨望;其二,我毫不怀疑我孙家后人皆敬天明理、安守本分,但不可只有菩萨心肠而无霹雳手段,反为歹人所趁;其三,不能识人者不得为官,以免害人害己。” 其子一一书写下来,少顷,元化又说:“我将赴西市问斩,此处已有袁督师、熊经略作陪,还有于谦于少保在前,我此行并不孤单,亦不受辱。你且记下了。” 言毕,元化仰望苍天叹道:“听利玛窦神父说泰西佛罗伦萨有人只从事研究和教学生,待遇也不错,像本朝官员一样受尊重......我是赶不上这种时代了,希望孩子你能赶上...” 少年茫然不知元化所云,只是便啜泣边记录。 孙元化沉吟半响,忽然说到:“孩子,我想明白了,现在已然不是太平年月,仕途已然走不通了!如今是乱世,是比拳头大小的时代。等这边的事一了,你就投军去吧。吴开先将军的护国军是大明最有朝气的队伍,你就去投他,从普通小兵踏踏实实地做起,说不定就此能改变父祖懦弱的根。” 少年点头答应下来,孙露出欣慰的笑。不久探视时辰已尽,门外狱卒敦促,少年向孙元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挥泪作别。 数日后,缇骑进入昭狱,提出孙元化、张焘押赴西市。午时三刻,原右佥都御史登莱巡抚孙元化和总兵官张焘,因封疆失疆和丧师失地被斩于市。同日,原山东巡抚余大成,充军发配三千里;原登莱道宋光兰、辽海监军王徵,充军发配三千里;原兵部尚书熊明誉,革职听勘;原兵部侍郎总督山东军务刘宇烈,逮入昭狱。 此时,他的老恩师徐光启正拿着他最后的字迹在默默流泪,上写道: 幼年求学壮从军,悲时艰,天地可有路? 命薄长辞知己少,回眼望人生,所处皆苦。 欲将只手擎天柱,未曾料,祸起萧墙处。 书生报国如临渊,一朝不慎,便以命来补。 人生勇担当,何顾荣辱! 谁不是?生命如苇,功名如土。 第6章 捉襟见肘 登州叛匪逃亡后,吴开先又奉朱大典的命令率领护国军平复平度招远等地。叛军已然丧胆,哪敢应战,早早分成小股逃入河谷大山中藏匿,有一部甚至逃入海州,但很快为当地民团所歼灭。 贼灭之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携带的大量金银细软成了他们的催命符。既然官府下令诛杀叛徒,又不是本地口音又随身携带凶器的人就成了乡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有地方打倒几个落单的,发现所获颇丰后,其它地方也会纷纷效仿,继而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叛匪自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还能有个好? 所以官军所到之处,只需树起大旗,自然陆续有人擒获叛匪送来,按告示中所说一两银子一个人给他们发钱即是,偶尔有大股的乡民啃不动的叛匪才需要出动一部分部队。所以吴让大部队在当地轮番休整练兵,以解他们连续三个月以来的奔波劳累之苦,同时也开始购置冬衣和粮食。 天启十年(1630)1十一月十二日,吴开先白师爷在街面巡视时发现集市有扎堆卖儿卖女的,模样都很凄惨,叫领头的过来一问知道连年旱情导致歉收,兵祸又使得很多金矿开不成了,当地人生活无继只得出此下策。 吴觉得遵化正缺人手,从当地带人过去正好两全其美,于是向白师爷递了一个眼色。 白师爷马上领会了,上前对头目问道:“您这行市什么价位啊?” 头目答道:“回这位老爷,俺们这兵荒马乱的不比以往,当下行市是能扛活的男丁十两,能生育的女童十五两,没到生育年龄的不能扛活的男女童按年龄给钱,一年一两。此外模样俊俏的,会写字另算。” 白师爷想压压价,于是提出这价太贵了,不划算。 头目答道:“这位爷,俺们这边都是正经人家孩子,他们父母能签卖身契的,如果跑了还能回来找,原价赔钱。像那边有插草标自己卖自己的,管饭就走,但保不住哪天他们顺了东家物件就溜了,您说上哪找去?” 白师爷一听也有道理,点头让头目给个实在价,合适的话把在场这些都买了。头目一看这么痛快,于是就把定价压到了八成。 白师爷回禀吴开先,吴一心想多带点人回遵化自然同意,并和头目约定,往后就按这个价,把人都送到军营来,越多越好,上不封顶,能做到不能?头目一听乐蒙了,敢情财神爷大驾光临,当即答应交割完毕就屁颠屁颠赶赴附近州县忙着“进货”去了。 ...... 三日后,白师爷又找来了,他说一是送来的孩子多起来了,吃饱了饭没事干在军营里乱串拿铳炮火药当爆竹玩,几次差点出了事,虽然可以约束士兵但架不住孩子鬼精鬼精的;二是老刘又来抱怨说库里仅有银钱两万八千多两,月底发完薪水又剩七千多两,财政又要吃紧了,让将军开源节流,还说将军不注意节约小钱就永远见不到大钱。 吴开先眉头皱了一会,缓缓说到:“老刘说话带刺,直扎人心窝子啊,难怪皇帝打发他上咱们这里来,是图耳根清净吧!...打仗就是打钱啊,每月按时发薪都不易.....库里不是还有五百两金子吗?银两没有了可以用金子去兑换嘛,招远星星点点的金矿不少,当地兑换银钱的金兑子应该有很多,大户人家估计都能换到,你和刘宗周带人去兑换一些;孩子们未来也是护国军的力量,平时可以让他们被马匹打草干活,军事化管理能早抓就先抓起来,可以让那些有潜力有上进心的士兵作为连排长对可以排成行伍的男童进行管理,特别是朱武和李昂两位;大些的女童可以让卫生营女兵进行管理;小孩子就先雇船送回遵化去,让马进忠给她们请先生吧。” 两人正说话间,传令兵急匆匆进来将兵部命令交上,吴接过来一看,淡然道:“我军又要踏上征途了!” 第6章 廷弼遗宝 接到兵部的调令,护国军立即行动起来,吴开先将当地事务和朱大典交割完毕后,带着一万四千部队和愿意迁居遵化的两千余民众从黄县上船,按计划途经天津补充粮秣弹药被服等,再在乐亭上岸,经永平、迁安、迁西返回遵化。 登莱附近人民皆感恩来相送,并携来糕饼熟食牛酒等。吴等不好拒绝,只好收下一些不可久置之物,又将缴获的一些兵器衣甲回赠,并嘱要勤练武多造炮高砌墙广积粮,以应付未来的危机。吴又拿出棱堡图纸复件交给赶来的张其功、熊奋渭等,嘱其在登莱间要道冬季井水不干处筑堡,将来能庇护一方百姓。两人答应了。 船行至天津,兵部侍郎徐光启和中使纪用来到码头迎接。徐告诉吴说甘陕晋豫匪患不止,卢督师改任五省总理南下平叛,蓟辽督师由高第接任,估计不久卢将召唤护国军南下,兵部决定护国军先在南苑休整,等候进一步命令。吴于是传令护国军在天津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护送粮草至京郊南苑仓。纪用则告知圣上知护国军连番作战、功绩显着,特备下酒食以飨三军。吴等便遵安排行事。 当夜庆功宴自然是欢畅无比,人人都吃到饱,但酒除了喝下纪用和徐光启代表皇帝和兵部敬的两杯外吴没让再饮,以免士卒失态扰乱地方。护国军纪律严明,士兵们也都恪守规则,徐光启和纪用看了暗暗称赞。 宴后徐光启即行巡查军营,吴和师爷、刘宗周三人相伴左右。徐一路将兵员、营帐、库房、军器、缴获物资一一查点,与账目逐个核对,不放过细微处,吴等也从不隐瞒,如实作答。为时一个时辰,徐见相差无几方才点头。 见徐宽慰,吴顺便提起未来组建两个步骑炮军团的计划,试探徐的意见,徐不置可否,吴又提及下月饷银无处着落之事。徐听音知意,借口累了想找处营帐坐坐。吴忙请徐进去自己的大帐歇息,让白刘各自去忙。 两人坐定后,徐光启道:“将军打造强军需要钱,朝廷也知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只是国内连年旱蝗灾情,除江浙两省外多省州县钱粮征收无果,严重如甘陕还需国家大力赈济,将军去过当也了解。兵部这边会尽快筹集军饷。但关外不远处有处宝藏,若寻获可解将军一时所需,将军岂有意乎?” 吴说那是当然,但请侍郎明示。徐于是说到:“天启二年(1622)十月二十,我军在沙岭败绩,王化贞慌乱中逃离广宁。二十二日,王逃到距离广宁四十里的闾阳驿时,正遇押解十七万两饷银从右屯北上的熊廷弼。熊嘲笑王一番,王只以痛哭相对。当时参政邢慎言、参政高邦佐均建言熊廷弼带兵返回广宁收拾残局,因为当时广宁只有乱兵没有建虏。熊以麾下五千兵少不足守拒之。他将人马大部交给王化贞,命他负责殿后,焚烧粮草。自己带着副使高出、胡嘉栋护送饷银及关外诸堡军民撤入关内。但此后饷银便如杳然无踪,如在世间蒸发了一般。” 徐又道:“当时有司审理时曾问及此事,熊答曰当时风声鹤唳,难民乱哄哄往关内涌入,又有乱兵持械抢劫,他不得不带人四处弹压,仅嘱原四十名押运官兵尽快赶回山海关入库。但山海关无此记录,亦无人再见这群兵士。因此只有两种可能:押运者分赃潜逃,或是有人追上拿获。” “我本以为此事再无头绪,不想前一向在昌平一名兵士特地找到老夫,称有绝密事相告。他名为刘得胜,是熊麾下押运饷银官兵唯一存者。其云当时有群乱兵似是得知内情阴随不走,前路又因山海关闭门而发生堵塞,把总杨伦只得趁大雾躲进山,又带着几名亲信将银两藏入山间石洞中,并弄塌洞口,然后烧毁箱子间道南行。本想安定后再取出,不料后来被金骑追上,大家拼死抵抗终全军覆没,刘得胜被射中一箭砍落一手致昏阙。但幸不辱命,敌人无从得知饷银下落。次日他被过路百姓救醒抬入关内。” “此兵士入关后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守军?”吴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他伤重一直在医所救治,康复后熊经略已然入狱。此为他们四十条命护住的重宝,军中人心浮动,别的将官他不怎么信得过,又盛传还有后金奸细,一旦走漏风声恐被寻获盗走就对不起经略和三十九名弟兄了,故一直严守秘密。多年后见到老夫才敢和盘托出。”徐光启道。 “该人何以认识侍郎大人?”吴问道。 “当年萨尔浒战前,他所在队伍出关前闹饷,老夫曾前往安抚过,和他有过数面之缘。”徐答。 “此事不似作伪。只是从榆关到右屯七百里,山脉连绵不绝,让人从何找起呢?”吴叹道。 “刘得胜称此山颇高大,有河流出,山下多红土,形状有异于别山,如能返回他定能找到,但因不是藏银者,具体在哪个山洞就得细细找寻了。到南苑后我会派人送他到将军营中。但请将军寻获后一定明示朝廷,也好让让熊经略不再在地下蒙冤。”徐光启道。 言毕,徐光启说还有要事就要动身离营,吴知留不住,只得目送他一行数马绝尘而去。 虽如徐光启留下了巨额饷银的线索,但美梦再好也是彼岸花,离现实总隔着一条不可徒涉的大河。吴感觉前景是美好的,但现实里却有无从抗拒的苦涩,回营后惆怅一会,干脆倒头睡了。 ...... 十一月十八日,皇帝寝宫。 张皇后有些嗔怪地对天启帝说:“皇上,你怎么让内官们把佛像上的金身都拿去卖了啊?这也太不吉利了...” 天启帝说:“哎,老婆!你也看见了,剥下金身,菩萨里面不是木胎就是泥胎,有些还被虫蛀出孔洞,这玩意能保佑别人吗?可见世间善男信女多愚氓,净把希望寄托在虚妄的物件上。说到不吉利,没钱给军队发饷才真不吉利。我是明白了,金银财宝是普通人家的家当,粮食军队就是帝王家的家当啊!芸芸大众之心就是墙头草顺风倒,谁拳头硬听谁的。朕的拳头好不容易刚硬起来可不能让它再瘪下去了。” 第6章 南苑阅兵 天启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京郊南苑校场。 当日兵部传令,让护国军一个时辰内做好受检的准备。吴及众将于是率领护国军步骑炮工四大兵种一万五千人马,全体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形在校场等候。当天北风正劲,骷髅大旗随着朔风飘扬,刺刀在太阳照耀下闪着寒光。不久时至,一队车马簇拥着一位锦衣者出现在视野里。吴取出千里镜一看,那居然是皇帝!其身后跟着王尚书、徐侍郎和宋应星方以智薄珏三位先生,还有内庭官员和近卫。吴赶紧传话下去给各级官长:是皇帝亲自来检阅部队了,要严肃认真约束部队,子弹全部退膛,队副一一检查,弹药交给军需保管,队长站到前排。全都盯紧了,不能出半点岔子! 皇帝一行骑马缓缓走过队列,士兵们能亲眼目睹皇帝真人都很兴奋。皇帝每到一处,哪里便响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天启见士气如此高涨非常高兴,频频向军士挥手致意。在士兵炽热的目光注视下,天启兴奋劲上来了,他停下马,潇洒地跃下马背,径直走向队列,和面前的士兵一一握手,其后的内侍锦衣卫赶紧簇拥过来,但天启用手势制止了,召唤吴开先蒋文等护国军将领上来,让他们紧随自己。 皇帝经过铳兵队伍,看到队伍后列还有不少人手持长兵,他于是让吴召唤没有铳的都到前面来,又让随行车马卸下新铳,坚持要一枝一枝亲手交到士兵手里。每发一枝,还和士兵说句勉励的话。吴等只得紧张地静候一边。新铳接近十斤,皇帝发了不到四队人,动作就有点迟缓起来。吴见皇帝托大马上向徐光启使了个眼色,徐于是上前以时间为由劝皇帝差不多了,天启也没太坚持。吴随后命军需官接手新铳。 皇帝又来到炮兵旁,见到长炮很兴奋,要当场亲自上弹试射。吴不便阻拦示意陈大炮樊二楞帮忙。军需跑步送来弹药,只见二人娴熟地装药、上弹、瞄准百步处一棵柏树,再请皇帝点火。天启把推杆插进火门,炮弹轰地飞出,一发中的!将树当腰打成两截,高大的树冠顿时跌落在地。陈大炮带头用力鼓掌,其他人立即跟跟随,赞叹声掌声响成一片。天启哈哈笑着地享受了一会,挥挥手示意鸣谢,又和陈樊二人握手道别。 打完一炮皇帝越发兴致高涨了,他又来到工兵部队前,查看常用的短炮、地雷、手雷、炸药包等装备,又看了看医官的药箱,问士兵使用方便吗?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士兵的反馈他都让宋等一一记下。皇帝又问莫雷何在,吴说派莫雷上广东募集工匠去了,又问孙云球,答曰在遵化。皇帝表示遗憾又继续前行。 经过新兵连时,皇帝一眼就看到了朱武和他管理的一群半大孩子,这些孩子都扛着木制铳教具,和战兵一样骄傲地挺立着。朱武身背双铳,腰胯关东斩马刀,站在队伍前挺立得笔直。他看到皇帝走近却有些莫名紧张了。皇帝上前和朱武耳语了几句,之后又让朱武取下斩马刀给他,朱武听命双手递过去,天启接过来骄傲地扛着带领大伙前行,有如得胜班师的将军。 走过队尾,天启帝还向前大步走了一段路,吴等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天启帝兴奋地举起长刀用力对空挥舞了几下,然后转身过来,以刀拄地,面对吴开先道:“看到我军器具精良、兵强马壮、豪气干云,朕开心之至啊!吴将军,你什么时候能带领他们直捣黄龙?” 第6章 武英殿 一见皇帝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吴忽然想起白师爷之前提过的皇帝少年心性、急于求成,不可轻言许诺的话,但又不好直接打击皇帝的热情,又怕皇帝失望难受,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地无语忐忑了好一会。天启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平静下来。他把刀交到吴开先手里,说到:“卿辛苦了,请把刀交还朱武,替我道谢。明日宫中再议。”说罢上马,返回高台训话,大赞护国军三大功绩,又勉励了一番。随后,徐光启则代表兵部宣布了护国军将领的晋升名单。 趁皇帝讲话的工夫,王在晋递过来赞许的眼色,吴开先注意到了。中使纪用却回转说到:“吴将军啊吴将军,陛下远道而来难得如此高兴,你就不能说几句让他宽慰的话吗?要知道人家封侯的诏书都给你拟好了。”吴摁住自己的小心思,说到:“末将不敢步熊经略袁督师后尘。”纪用听罢轻叹了一声。 不久,兵部传下令来:护国军原地休整,吴开先次日入宫廷议。 ...... 次日,吴开先在内官的带领下进入御花园,进门就瞅见了天启帝身着便服在钓鱼。见吴到来,天启帝起身迎接,并唤内官拿来一副钓具让吴坐在近旁和他一起垂钓,又屏退左右。 看吴有点紧张地穿饵上钩,天启说到:“朕觉得廷议这种方式有点拘谨,还是垂钓闲聊随便些,聊的时间也能长些,钓鱼也不会闷。吴卿,你觉得呢?” 吴说是,陛下考虑得周全,臣自当畅所欲言。 天启问道:“朕自幼在深宫大院里长大,眼界不宽,有些事看不明白。就比如登莱之乱,为首的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还有后来叛去的尚可喜,朕翻阅卷宗发现他们和后金均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为何去投仇敌呢?卿可为朕解之?” 吴开先道:“臣私下也考量过,依臣孔见,此事与魏国投蜀之夏侯霸相似。其父夏侯渊虽死于蜀兵乱军之中,但亦可视为上辈之事加战场刀剑无眼,司马氏磨刀霍霍向夏侯曹氏却是现实中紧要之事,故两害相权取其轻。” 天启道:“卿的意思是:孔等拿叛变的风险和和后金对敌的风险比较,发现叛变的风险还是小的?” 吴开先道:“正是。面对重大危机时,只有极少智者能看透迷雾,读书明理之人多选择道义,常人多选两害相权取其轻。孔等和后金较量过多次,败得灰心丧胆了便会出此下策。” 天启沉思半响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从吴牲的奏章里也看到过如此话语,大意是被擒获的流寇坦白,说不造反必饿死,造反还能苟活,甚至吃上几天饱饭。故两害相权取其轻。” 吴开先道:“是的,常人一旦饿疯了那是什么礼义廉耻都不会顾的,饿劲会倒逼人一心只想着要吃东西活下去。” 天启道:“虽然道义上难以接受,确是人性使然。但甘陕已然如此,朝廷也无力救济,迁台也是杯水车薪......有人说剿为正着,抚为旁着。真当如此吗?” 吴开先道:“三鼠同穴,只给一鼠之粮,无论如何最后只会剩下一只。” 天启沉思一会,道:“朕明白了,可那都是被饥荒逼得要拿刀找饭吃的饥民啊,如果天下风调雨顺也不至于此,和一味犯上作乱的建虏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可连良将曹文诏都说太多了都剿不动,只怕......哎,咱们先谈辽东的事。后金兵能教孔部丧胆?那其它部队是否也会如此?” 吴道:“后金治军确有所长,又兼弓强马快,可以自由选择战场,又能快速将兵力集中,故我朝兵往往以少打多,屡屡败绩,待我军厚积,后金忽又退走,致劳而无功。但后金弱点在人少兵少,只要我军建立信心,敢打敢拼,只要杀伤相当,胜利的天平朝我倾斜只是时间问题。” 天启道:“信心来自何处?” 吴道:“建立信心最速者莫过装备。手持百步外取人首级之利器,文弱书生也敢独面孔武壮汉。经过数战,我军军士已知火器威力,已不惧后金骑士。若再有几次硬刚而进退自由之成例,全国部队都会有信心和建虏硬拼,那时便是建虏日薄西山之始。铳打得越快,越能加速其坠落。” 天启点头道:“朕了解了...将军昨日不直接应承朕,是怕贸然出击丧师而低落了士气?” 吴开先道:“确系如此,臣不敢托大妄言欺君。就勤王以来我军同建虏野战交锋记录看:广渠门、风暴谷都是多打少,永平是守城,海城牛庄是偷袭,救大凌河是利用地形,都不是和建虏主力进行平原放手对决。目前我军有信心打退同等数量之建虏,但往上极限是多少却不好说。是两万,三万,还是更多?没有试过不敢大言炎炎,若建虏以七八万主力连续冲击我军,后果恐怕不堪。况且我军战果极为依赖对方乱冲乱闯,若其熟悉我之战法,就在我铳炮射程外跳荡,我军也伤不了它,它还能切断我军后路。火器还有老大难的防雨问题。经过渡海一战,估计后金已视我军为眼中钉,意欲除之而后快!若贸然进取而陷死地,那本可大有可为之火器也会被责难,平辽之日更遥遥无期。” 天启道:“将军确是老成持重,考虑周全,问题都看出来了,相信将军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只是......要是火器之道被建虏学去又当如何?” 吴开先道:“两军火器对射拼消耗,我国求之不得。我料定后金人少,不敢大规模火器化,还是会利用骑兵高速,能打则打,打不了则走。” 天启道:“双足怎能跑得过马?如此又将奈何?” 吴开先道:“后金不比蒙古后方几近无限,彼之腹心都在辽沈,攻其必救即可。攻破辽沈便如绞断其脊骨。” 天启点头道:“朕明白将军的意思了,攻守之事便由将军、卢督师会同兵部决断。” 吴开先道:“建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时间地点自由选择,我朝终究不胜其扰。出塞打击是必然的事情,我军不怕牺牲,打光还可以重建。只要工厂在,资源在,打垮建虏只是时间问题。主忧臣辱,在不远的将来,臣必然给陛下一个交待。” 天启道:“如此甚慰朕心!只是将军务必小心从事,切勿图一掷之快。朕还以公侯之位等着将军凯旋呢!” 吴开先道:“是,臣记下了。” 天启放下钓竿道:“将军此番南北征讨,劳苦功高!朕不会食言,请将军随朕来。” 吴开先随天启来到武英殿,礼部尚书兵部尚书等已在此等候了。天启命仪式开始,只听礼部尚书念到:吴开先率部渡海夺粮、北上救凌、南下平叛,功勋卓着,深孚朕望,特晋平辽总兵官,加太子少保衔,封平东伯!荫一子为中书舍人,赏黄金三十两,银百两,另赐蟒袍玉璧。钦此! 第6章 骑炮短铳 封赏之后,徐光启前来让吴在京城再等一天,兵部还在协商下一步的计划。吴开先说如此说下午就有半天空闲时间,不如我到恭王厂走走,和宋工他们叙叙旧?徐应允了,便让职方司开出路条带吴和白师爷前往,吴顺便把登莱缴获的铳炮都带了过去。 老熟人一见面那是分外热络。吴一番嘘寒问暖后拿出黄金十五两道:“京城地价高企,物价腾贵,是典型的不易居之地,真是辛苦三位先生了!这些金子可顶一时只用,三位先生请务必收下。” 三人均推辞,说是朝廷自有俸禄在,不敢让将军操心。 吴又劝道:“我知三位都是一心为国之人,但三位均有家室,家人仆人的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花钱,岂可忽略。何况三位为国家军工做出如此大贡献,没有还要家人勒紧裤带过日子的道理。这传出去也不利于后继人才的引进啊。况且,三位身处高墙之内,出于保密需要,外人不知三位功绩情有可原,但我是清清楚楚的,军队的战斗力直接仰仗三位的辛苦付出。无论如何,请三位收下!” 宋应星想想吴说得也在理,自己没日没夜在工厂研发监督生产,家人的起居生活都顾不上了,心理愧疚得很,有了这笔钱能宽裕些,和家里人融洽些也有利于自己继续投入,就说到:“方薄二位面子薄,扭扭咧咧的,不如我先带个头。”于是宋为头先拿,方以智薄珏也跟着缓缓地拿了。 吴又说道:“对嘛,我早说过,没有物质回报的单方面付出是难以为继的。我觉得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奖励机制,来奖励那些制造铳炮优异的工匠。我这里还有白银百两,就作为奖励基金。请三位做主,奖励给哪些做得快,质量高的人。同时也颁发奖状,就以制铳能手、制炮巧手类似的名义吧?三位看如何?” 三位都说要得,做得好的要奖励,做得次的要责罚,就像军队里的奖惩机制一样,工匠们才更有干劲。于是方做主收下银两。 吴又说到:“在登莱战场,我军将骑兵炮兵结合成骑炮兵使用发现效果很好,但因为马车跑得比骑兵慢,自保显得不足。我临时把步兵长铳锯短了给炮兵防身用,但临敌一发火力还是不够。受陈大炮的七管铳启发,我觉得做一批多管短铳给炮兵用挺合适,如果骑兵冲过来他们可以短时间内打两到三发,那么生存几率便提高不少,也更敢于接近敌人。此多管短铳就请三位费心研发一下。” 薄珏道:“将军放心,这本是我们的分内事。我们还正好试制了一款骑兵短铳,将军您看看是否合用?” 吴甚喜,接过一看,原来此铳为并列铳管,两个燧发机构一左一右配置,底下两个扳机各控制一个燧发机,如果同时扣下,那便是两弹齐出。吴试射两次,觉得威力和灵敏度还行,但骑炮兵用...... 薄看出了吴的顾虑,便请吴但说无妨。 吴说到:“骑兵手里还要拿刀枪,炮兵要拿操炮设备,两者都要骑马。给他们配备的铳最好能小巧些些,最好能夹在腋下,或是插在腰带上。此铳带两个燧发机显得又大又重,不太合适。三位先生能否想出一种更灵巧的法子?” 薄珏道:“这个我们一直都在考虑,但改进发火机构绝非易事,进展不易啊...” 三人都感觉就挠头,都说燧石打火机构不好简化。吴和白师爷也没有好办法,于是讨论决定简化一下这款短铳,即把铳管作上下配置,只用一个发火机,一次打两发,已经制造出的一百支就先拿回去试用。 后来秦良玉也来探视,觉得新式短铳非常适合作为她的山地步兵,于是提请兵部让恭王厂大批制造,后来吴开先也在巷战中认识到此铳价值,当然这是后话。 从恭王厂回到驻地,天色已经暮霭沉沉了。吴走到大帐,发现徐光启已经在此等候了,他身边还候着一个人,吴赶忙上前行礼,徐回礼给吴引见道:“吴将军,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刘得胜。得胜,这就是我和你常提的吴开先将军。” 第6章 神秘雷银 徐光启给吴开先和刘得胜引见完毕后,又对刘得胜说到:“得胜,你可以像信老朽一样相信吴将军,把知道的详情都全部告知。吴将军,没事我就回兵部去了,你们慢慢聊。” 吴知其日理万机只好派人送他回京。 之后,吴屏退左右,刘也把知道的都说了,和之前徐光启转述的差别也不大。 耐心听完后,吴说到:“老刘,右屯到榆关八百余里,中间山峦何止千座,如何找得过来?你们就没有留下什么标记吗?” 刘得胜道:“当时乱兵追逼,我是连伤带饿头昏沉沉的记不清了,队长应该记得。但知情者除了我都死于建虏之手,就再没人确知细节。无论怎样,我打算孤身一人去找,找到了再通知将军,找不到我就一直找下去,总不能让熊经略和队里弟兄留下不白之冤。” 吴说到:“要不队伍上派一队夜不收跟你去?” 刘得胜道:“不用不用,人多也是一样难找,反而嘴杂,恐泄露机密。我见过徐大人后本就该出发了,徐大人说藏银找到后托付给将军就万无一失,因此我来和将军认识一下,免得日后唐突。” 说罢刘得胜就要告辞出发,吴劝他明日再走都不听,于是写了张条子,证明刘是护国军的夜不收,有任务在身,让刘有需要时到遵化领取物资,另外除了盘缠又给了他一支新式短火铳防身。刘系军人,见铳自然喜欢,学会了用法后便告辞了。 ...... 吴前脚送走刘得胜,后脚白师爷就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白师爷介绍说这是孙元化大人的公子孙和斗,遵父命前来参军,还给队伍上捐助了二百两银子。我特带他来见过大人。 吴说到:“原来是故孙巡抚长子,令尊为奸人所误,非己之过也,然其拳拳报国之心终将昭于日月。捐资一事,吴某代表护国军感谢孙公子的厚赠。公子家学渊源,科举乃是坦途,为何坚持从军呢?” 孙说到:“此是家父临终嘱托,他说现在不是太平年月,仕途已经走不通了;又说我家儒雅恭谦有余,杀伐果断不足,只有到军队历练一番,历经生死考验方才成人;家父又将吴将军的队伍是全大明前途最光明的队伍,要投便投护国军麾下!因此我便卖出了在京薄产前来。” 吴问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孙和斗停顿了一下说到:“在下也不清楚,只知遵父命便是。” 吴又问道:“那冒昧问一句,公子平日最喜欢什么?” 孙和斗答道:“家父颇喜欢西洋器具药物典籍之类的,有时也让我给他打下手,我渐渐也觉得有趣。除此也别无它好。” 吴说到:“原来如此,届时你可以向孙云球莫雷多学习,只是按军中规定,新人得先进新兵营,再在辅兵营等候合适的位置,希望公子能坚持下来。之后我将另有安排。” 孙答谨遵令。 吴脑中念头一闪,突然想起了白天的事,开口问道:“公子可曾听尊父提到过能使火药快速发火之方?” 孙和斗道:“快速......发火之方不清楚。家父在登州似乎提到过有关火药发火的事情,他当时兴奋地说到泰西有人能让铳炮不惧风雨,随时击发,然后一有时间便扎到书房研究,废寝忘食,后来吴桥就出事了,他就没再没再管。” 吴急切问道:“尊父可曾留下方子?” 孙答道:“家父有箱书稿嘱咐我妥善保存,如果有方子就必在其中了。” 吴说到:“能让铳炮不惧风雨,此事若成可大有裨益,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请公子先取来书稿一观,我再请另两位大师也来帮忙看看。” 孙很快便从行李车中取出书箱,交给吴。吴开先和白师爷翻了一夜终于翻到了孙元化留下的笔记:泰西斯高特兰国有猎手曰福赛斯氏善射,自制雷银为药引,击锤落下,一触即发火,其发火机小巧而速,远胜燧发机多矣.....听之令人神往,然吾不得其物亦不知其法,雷银究竟为何物哉? 第7章 八旗合议 天启十年(1630)九月二十九日,沈阳。 正当黄桥兵变演变成登莱变乱,扰乱明朝腹地的时候,后金黄台及召集了诸贝勒和大臣,要讨论来年的国策和用兵方向。 黄台及首先破题,他说到:“诸位,既征大明,岂容中止。自从先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反明以来,我军一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到处百姓争相归顺,皆以脱离南朝加入我国为毕生荣耀之幸事。南朝空有大国之名,实则兵弱民穷,饥民造反屡扑不灭,又兼发生兵乱内斗,此乃天欲以中土万里江山赠我等也。我等岂可坐视?诸位有良策可速速道来!” 萨哈镰是黄台及第一跟屁虫,他当即言道:“大汗,如今秋粮已全部入库,马骡也喂得长了肥膘,士卒们盼着出去抢西边,求战之心强烈!不如尽起八旗之兵,打破关门,拿下北京!” 能打下来去年冬今年春夏早打了,还用你萨哈镰建议?!莽古歹听后觉得这家伙纯粹是老憨的人肉喇叭,脑子都是白长的,于是哼了一声,头歪向一边。黄台及扫了莽一眼,对萨哈镰说道:“去年秋冬,今年春夏连续用兵,我国士卒虽如铁打铜铸一般,但来回跋涉也颇费了几双鞋。今冬宜休养生息,不宜大举用兵。此外粮草还要偿还朝鲜一部分。” 萨哈镰明白了黄的基本立场,不吭声了。多尔衮道:“我八旗多番征战,士卒有些许损耗。庙街一带野人女真诸多部落与我同族,但习惯我行我素,不服管教。可否对其征兵征粮,以补充我八旗人马。” 黄台及道:“此事无需动大兵,又有利可图。只是我已派征兵大臣专门从事,此事就不烦多贝勒操心了。” 杜度道:“东蒙除科尔沁部与我结亲交好外,其余各部均心怀贰志,首鼠两端。其中最大之察哈尔部几乎同南朝共进退,不可不灭之。我提议明春发大兵征伐,以断明朝一臂!” 黄台及道:“察哈尔一向与我朝为难,迟早该被摁在地下摩擦!但是又要劳师远征,明春与今冬仅差个一两月的,又有何异?此事可以暂缓。杜贝勒忠勇可嘉,将来必以你为帅。” 黄台及又一次否决了出兵提议,在场诸位都了解了他的立场,于是准备讲打朝鲜、打皮岛、或是再绕道入关的都闭口不言,满满一堂顿时寂静无声。 老臣费英东言道:“大汗既然不愿出兵,可否先与南朝讲和?双方约以辽河为界,仍以宗主国待南朝。南朝人好面子又无法改变现状,估计能应允。” 黄台及答道:“自七大恨起兵以来我国每次战后即乞和,也就袁崇焕在任时能接待使臣,其他人均视为缓兵之计,连门都不让进。听细作回报,南朝朝野深以靖康之耻为戒,坚决反对讲和。此事不大可行啊!” 费英东道:“可让朝鲜国王代递国书,南朝当不会拒绝。” 黄台及道:“可也,稍后我让军机处撰写,然后让龙骨大交朝鲜王。” 费英东退下,黄又说到:“国家大事,不只是打打杀杀嘛?你们有空也看看汉人的书,什么《三国》、《春秋》、《战国策》什么的,里面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多精彩啊?你们平日都望书的吗?” 多铎说到:“大汗,汉人写的兵书从《太公兵法》算起,到《纪效新书》《练兵实记》止,垒起来只怕比这间大堂都高了,在我八旗面前,还不是从萨尔浒败到山海关!打仗不就是凭马快弓强嘛,看书何用。与其看汉人的书,还不如看汉人的戏,那多有意思啊。” 黄台及提高声调说到:“多贝勒你少看南戏啊,我听说你不管爱看还上台演,消磨斗志你知道吗?汉人不是不能打,是饥荒给淘虚了,兼之我朝善用间。现在正好趁他病要他命,别让他缓过气来,那咱们就全完了。五哥,你说是不是?” 莽古歹又哼了一声,说到:“先汗壮年时多次入关刺探南朝虚实,他说南朝劲旅有关宁军、宣大军和川浙兵三支队伍,我看还不止这些,最近又冒出几只不怕死的,善使铳炮,诡计多端。我蓝旗铁蹄踏遍满洲无敌手,也拿他们没辙。我看八旗也不能光习弓马,也要多备火器。要不光挨打还不了手太憋屈了。” 多尔衮道:“五叔,您怎么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啊?我军何时不习火器了,别的旗我不管,我的旗两成火器,都是朝鲜雇来的鸟枪手。” 莽古歹说:“叔叔我指的是全部装备火器,就像南朝打骷髅旗那支队伍一样,不是每样搞一点样样都稀松那种杂牌军。” 多尔衮道:“五叔,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正白旗堂堂主力之师也是杂牌军?你吹你蓝旗也不用踩我白旗啊?” 萨哈镰一看要呛起来,赶紧岔开话题道:“五叔!五叔.....南朝火器是猛,但防御可以进攻不行,遇到风雨就更不灵了。搞全火器是寻死,每样都有,长短齐备才对路子,连南朝戚少保都这么说,他对火器不比打骷髅旗那主熟?” 莽古歹回过味来,道:“也是他妈邪了门了,南兵每次打我都有老天爷帮忙,等哪天刮风下大雨我一窝蜂冲死他我.....欸,不太对啊,我记得那天...” 代鳝道:“那天下大雨追击的是我,结果他们知趣跑沼泽里去了。” 莽笑道:“跑了没打上,还是大哥记性好!要不怎么是大哥呢?” 黄台及觉得是时候展示自己的想法了,道:“哎哎....先别唠闲嗑!那个谁...范文程!你给大家说一段《春秋》里的故事。” 第7章 晋臣入吴 范文程走近前来,清了清嗓子说到:“南朝春秋时期北方有个晋国,南方有个楚国,都是幅员千里兵车万乘的大国,两国争霸百年,相持不下。晋国了解到楚国东边的吴国与楚不睦,正可结为盟友,于是派出大臣巫臣出使结盟。巫臣见吴国装备原始战术落后,便亲自教习以车战以及其它中原的先进技术。吴国进步迅猛,后便成为晋国的强力盟友,使楚国两面受敌,从而晋国便在之后的争霸中力压楚国一头。” 范说完后欠身退场。见众人有不明所以的,黄台及接着说道:“听晋商总讲:大明西北甘陕之乱至今已有十年,乱民都已自发组织起来,抢劫商铺集市,持械对抗朝廷,其中大的绺子能上万,小的绺子也有千百人,总数逾十万!但他们水平很有限,战略战术的不懂,作战意志也不坚定,打赢了一窝蜂,打败了一片散沙,故而常被人数少得多的官军打散剿灭。我国办事,全凭骑兵。南朝北部皆是旷野平原,正是适合骑兵军团用武之地。本汗受《春秋》故事启发,便想派人去教他们骑兵战法,甚至直接牵头造反。如此一来甘陕之于南朝,便如吴国之于楚国。其势一成,我国得一强援,南朝倾覆便指日可待!” 众贝勒久习战阵,自然清楚两面作战对大明意味着什么,当下都纷纷点头。萨哈镰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大汗高,真高,实在是高!看过兵书层次就是比我们高一大截!大汗您说把,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黄台及微笑道:“我朝人士长相与中原人差不多,也都熟谙汉语,只有头发服饰有所差别,这都容易改。但派过去的人不能是瘪货,是要挑大梁甚至当魁首的,必须是带过兵会打仗的大才!我想每旗出二十五人,合两百人分批过去。你们回去后把麾下参领佐领的姓名长短和家庭情况都报上来,我挑出人尖子派出去!” 多尔衮问道:“大汗!此去甘陕数千里,我国难以遥制,若其成大气候,又与我国为敌,岂不是自立强敌?” 黄台及回答:“九弟多虑了。我在东,其在西,大明是双方共同的敌人,双方是天然的盟友。即便有人成大气候要与我争高下,那也是把大明朝弄躺倒之后。届时再议,也不为迟。” 多尔衮称是,众旗主也表示同意,黄台及便让他们速去准备名单,明日一早交到军机处来。合议就此结束。 ...... 众人退走后,黄台及独自步入书房,望着壁上挂着的天下堪舆图,吟到:“欲伐大木,岂能骤折?必以斧斤伐之,渐至微细,然后能折。相等之国,欲一举取之,岂能尽灭乎?且将所属城郭,尽削平之,独存其都城。如此,则无仆何以为主?无民何以为君?” 第7章 秘密抓捕 天启十年(1630)年十月一日,沈阳。 蛮儿狡昨夜同莽古歹通宵密商军机,正轻飘飘晕乎乎地走在路上,打算去潇洒一下。他刚拐入一烟花柳巷,忽被人从后击倒,待他醒来时就看到两个黄衣护军校看着自己。 “两位大汗心腹吉祥,不知带我到此有何贵干?”蛮儿狡说到,还想拱手施礼,虽如他的爵位比这两个护军校高不少,但人家是大汗内卫,恭敬点也没错。但蛮稍一动就发现自己被绑死了。 “奉大汗命,请统领大人把蓝旗主意图叛逆的事情都坦白出来。”护军校话虽客气,但语气是不容辩驳的严厉。 “意图叛逆?......”蛮儿狡心里一哆嗦,难道那件事东窗事发?不至于啊?除了旗主和我还有那些死士没人知道啊,但既然对面开口就说出了叛逆二字说明我不是第一个被撬开的口子。 “这天下就没有我们撬不开的嘴。”护军校拿出烙铁贴近蛮儿狡的脸庞,炙热吓得蛮儿狡冷汗直冒。“你有多少根头发,我们就有多少种让你说实话的方法!你要不要试试?” “说吧,咱们都省事.....”另一护军校说到。 “您容我抽袋烟?”蛮乞求道,护军校心知他要撂了,装上一锅烟就给他递到嘴边。 蛮也没有什么铮铮铁骨,明哲保身的念头一上来嘴里便如竹筒倒豆一般,还添油加醋说莽把金刀玉玺公告文书独眼石人都准备好了...... 两护军校一一记下,又让蛮签字画押。过了两天回来说算你还老实,大汗说你的功名可以抵你的罪过,记得念大汗的好。 ...... 蛮一路上被换上衣服,堵上嘴带上头套,转移了三四处地方,看守换了一拨又一拨,又骑马又坐车的前行,蛮连饿带颠都晕菜了,只到听到熟悉的声音“统领大人!统领大人?” 蛮儿狡睁眼一看是黑尔泰,周围有其它旗的,大多不认识,一点人数正好是二十五个,人有踌躇满志的,也有像他这样惶恐不安的。 不大的院里有两倍披甲兵看守,墙外似乎还有马蹄声。蛮知道不能造次,便小声说稍安勿躁,看看有什么鬼。 人数到齐后,进来一个内卫都统对他们训话,大意是说要把他们辗转送到大明西北地区,要过去教当地绺子打仗,或者自己挑大梁当头都行,全看个人造化。满洲这边的事情就可以全放下了,军功职务前程旗里都会帮你们留好,大汗也会帮你们照顾好家小的,你们尽管放心。再见时大汗会根据个人表现论功行赏,带起的人越多,打击南朝越给力,封赏就越厚,直至裂土封王都不在话下。大汗特别提醒你们:要鼓动人造反,说天灾乏食没用,要说胥吏催逼官员鱼肉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饥民头脑简单,挑到满腔仇恨地就会傻乎乎地跟你们干,还要让他们尝到甜头,比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睡富家小姑娘新媳妇..... 蛮儿狡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他用出卖内情换来了进入甘陕的“机会”,但辽东的财富地位从此悬了,何况自己还背了一个记录在案的二五仔身份。 趁人群还懵逼的时候,官员就命士兵将他们带出去,为防止他们逃跑,还给每人都上了枷锁,散开头发,然后一路西送。 一个多月里,他们从沈阳押送到都尔鼻(今辽宁彰武),又从归化城南的草原边经过,最后抵达鄂尔多斯部落,途中有跑的都被当场射杀。在鄂尔多斯,有人给他们梳理了汉人的发型,穿上了汉人的服饰,又给他们一些干粮和散碎银两,并告知他们,很快就自由了,向南穿过沙漠就进入大明的榆林地界,千万乱民正等着他们。为联络甘陕巨渠,每人还携带了一封黄歹极的信件复件,信曰:“大金汗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尊号,故书中不及,幸勿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不知尊意如何耳?惟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 最后,他们被押送到沙漠边,管事的给每个人大腿内侧上都烙下了相同的八瓣梅花记号。并严厉告诫:凭此印记,立下大功,大汗重赏;若是逃回,格杀勿论,家人连坐! 第7章 南下榆林 自由行动后,蛮儿狡有意远离人群而行,他和黑尔泰相互扶持穿过了沙漠进入丘陵地带,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山坳有水,蛮儿狡建议休息一会吃点东西。黑尔泰于是请蛮儿狡在背阴处坐下,又用衣服过滤水给蛮儿狡先喝。 蛮儿狡有些感动,等黑尔泰也坐下,对他说:“咱们外观都是汉人打扮了,进入中原以后也是跟汉人打交道,名字也得像汉人才对。咱们就用汉人的大姓:李。这个姓在唐朝是皇族,吉利。我就叫李大壮,你就叫李满囤。咱们长得不太像,年纪也差一截,以兄弟相称不合适,按族里辈分排下来,我是你远房叔叔,咱们就以叔侄相称吧。在满洲那套官职名字就先忘却掉,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黑尔泰说到:“全凭统领大人吩咐。” 蛮儿狡答道:“还叫什么统领啊?你叫我叔,我叫你侄才对。” 黑尔泰连忙改口称叔,蛮儿狡说到:“对,就该这样。一路上你一直想问,我见看护得紧没让讲。现在方便了,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罢。” 黑尔泰憋了很久,马上就问:“叔,为什么是咱们啊?不会是因为咱们骑马射箭出众吧?” 蛮儿狡道:“其实这个事我比你先知道两天,旗主去大汗那里议事回来就告诉了我,名单也是我拟的。都知道这是份苦差使,我就没把你们兄弟写在名单内,更不可能把自己也写进去。但既然你我都被送来了,说明名单递上去没用,上面早有人选,一门心思就是要把我们这些手足同旗主分开。你哥估计在另一批。” 黑尔泰说:“同旗主分开?上面在想什么呢?” 蛮儿狡苦笑道:“辄...这个事,不好和你说得太细。你只要知道,咱们真是被算计了,算计咱们的人咱们还真就惹不起,连旗主都悬,蓝旗姊妹们危在旦夕啊....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脱离满洲那龙潭虎穴进入南朝地界未必就是坏事。” 看黑尔泰一脸不知情的样,蛮儿狡也不愿再说了。他想到莽古歹虽如鲁莽刚愎,但自己也是他一路提拔上来的,还至始至终视自己为心腹。这回自己被秘密抓捕而被逼问出那件事情,说明老憨剪除旗主的行动早已经展开,旗主堪忧啊!但自己已然回不去也只能自顾自了。 他见十步开外有处光洁宽大地石壁,于是弯腰找了块黑色石头,在石壁贴根处一划痕迹还挺重。于是他用满文在石壁上用力写下“愿苍天庇佑恩主正蓝旗主莽公古歹”几个大字,又落了款。最后对黑尔泰说到:“没有回头的路了。走吧,南边正处乱世,正是各路枭雄一显身手的舞台。咱们去演一出好戏!在辽东咱们无论怎么混也总归不过是仰人鼻息,这回咱豁出去要当主角!” 蛮儿狡说完又用尽气力对天大吼道:“老子我就要他妈自己当王!” 第7章 义州屯田 手足之人蛮儿狡忽如人间蒸发,顿时惊了莽古歹。莽一发急就托付人在沈阳城里四下寻找,但一点靠谱的消息也没。莽和胞弟德格类深感伴君如伴虎,在惊恐中密谈了一夜。次日一清早,宫里来人宣二人上殿议事。于是二人在忐忑中走向八角亭。 二人一进殿,其它贝勒大臣早已到齐,与以往不同的是,黄台及两侧各站着一队侍卫,给大殿平添一股紧张肃杀的气氛。黄见二人到来,皮笑肉不笑地示意二人落座。 开始的半个时辰谈的都是民生吏治之类的小事,贝勒大臣们都能各抒己见,黄台及也都从善如流。渐渐的,话题就转向了不久前的大凌河围城战,杜度发言说这样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以后还是少打为妙,耗粮不少缴获微薄,旗丁们都反映打穷苦仗不值当。杜度讲完,代鳝也附和了几句。 莽的心思不在这,故也不言语。黄故意问道:“五哥,正蓝旗一同执行围城任务,你的旗丁们也打穷了吗?” 莽说是,缴获不多,都在奏章里写明了,杜度代鳝也是亲眼得见。 黄又问道:“奏章里写有七八千人的衣甲,那城中至少驻守万人,怎么会缴获区区三千多两银子呢?” 莽说银子不重衣甲重,城里人带着银子逃入沼泽,把衣甲兵器丢下了,想是如此。 黄盯着莽古歹似笑非笑,又道:“带着银子跑路也是合情合理,人都是舍命不舍钱的,可以理解。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停顿一会,黄对众人言道:“下面聊点大事,也是你们喜欢的事。从我国以往的征伐经验来看,我国占领的地盘越小,就越不容易巩固。占领的地盘小,有些人就认为占不住,占领是暂时的,被占领区的人要逃走,没有被占领地区的人更容易对大明抱有幻想。扩大了占领区,要逃走的就不一定会逃走,说不定,还会有大批人民来自动投降。人就是这样,你越弱,人都会争前恐后来踩你;你越强,就越有更多人上杆子跟你干。想想父汗起家那点兵,到今天稍事动员就有的十万铁蹄,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话说回来,义州广宁被南朝放弃已有八年,南朝目前又弃锦州等堡,把手缩回到宁远一线,察哈尔也缩到归化西面,这块地不要白不要。他日我国征伐二者,如再从沈阳运粮事倍功半,消耗颇大。今义州之地肥沃,水草丰美,宜耕宜牧,还有铜铁矿产,正好为我所用。本汗想派一旗驻守并修缮城池,来年春天再派一万丁口牛马携种子前往屯种,哪位贝勒愿往?” 莽古歹抢着回答:“我旗离义州最近,不如我来。” 此话深出其他旗主意料之外,连黄歹极也不禁一怔...... 第7章 蓝旗前出 听到莽古歹第一个冒出来,黄台及脸上先是一怔,转瞬又像是乐开了花,他大赞道:“甚好甚好!本汗甚是欣慰!五哥愿意携蓝旗不辞劳苦前出,堪为其它各旗楷模,我同意了。那蓝旗原驻地耀州就由杜度部接防,你等率部速速交割起行。” 两人表示领命,黄台及又让他们去有司领取过冬装备。会议也就此结束。 ...... 回家后,德格类问莽古歹为何要讨这份苦差,莽道心腹蛮儿狡失踪,他骨头未必够硬,若落入老憨手里咱们的事就暴露了,老憨必然会防范于我,哪还会让我再领旗带兵,如今能去义州说明老憨还用得到咱,局面还有得一缓。 德格类赞莽古歹想得明白,莽又说以后死士就由我一手操持,你就装完全不知情,咱们哥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外松内紧,表面上不要总在一起,有事就派绝对信得过的亲信用密信联系,这样就算事情暴露你也有条退路,蓝旗还能保留一份实力。咱们再广结善缘,多争取些同情也好支持也罢,也比最后都喂了老憨这鳖犊子要强。 莽古歹又道,前有杜度他爹,后有假阿敏,现在是咱们,往后估计就是大贝勒,既然他迟早要弄咱,咱是弄得过也要弄,弄不过也要弄.... 德格类道:既然和老憨迟早要鱼死网破,那就干!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投大明,说不定是条出路! 莽古歹沉吟半响,不置可否。 ...... 八角殿上,黄歹极正抽烟盘算下一步的行动,朝堂上的敌人和疆场上的敌人一样棘手,但暗里摆布他人命运的感觉他感到莫名的极度兴奋,大小贝勒们前脚走出大殿,他后脚就开始颁布命令,限制每个贝勒的侍卫人数在二十以下,还要将名单上陈,并接受内卫随时审查...... 第8章 奔赴汝阳 天启十年(1630)十一月二十四日,京郊南苑。 血腥的战争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羽檄又自南方传来。十一月二十四日,兵部送来军饷及给养,同时调令也到了:护国军择半数精兵南下协助五省总理卢象升剿贼,另一半回遵化驻防,听候新任蓟辽督师高第调遣。吴开先同白师爷、蒋文商量后决定由吴率铳兵三千二百、骑兵一千、炮兵六百四,工兵及新兵三千二南下,其余由副将蒋文率领北归,蒋文部抵遵化后再由马进忠率休整半年的本部南下轮替,吴又让蒋把十五两黄金带给孙云球、莫雷和陈经纶,作为护国军对他们杰出功绩的表彰,让孙莫随马进忠南下,又暗嘱蒋多派人手勘查燕山地势地貌。商定之后,吴蒋两军当日便分头行事。 有了多次长途奔袭的经验,吴对保持士兵体力就是保持士兵战斗力这个概念再清楚不过了,既然兵部已经解决了薪饷的问题,吴便让刘宗周用库里钱尽量采买马骡等大牲口,好在河北山东这类资源不少,护国军又从来是现金交易,从不拖欠,故没遇到多大困难,至河南时已经做到了一个班一辆车马的水平,士兵只用拿着武器行军即可。 护国军南下军团的目标是河南项城。此番南下均有兵站接应驻扎,较之去年同期北上勤王时,条件已经好了很多,粮饷弹药基本都能得到及时补充,伤病员也能在兵站里得到治疗直至康复。吴看到兵站寨墙均用大条石或是青砖砌筑,高大坚固,其上厚垛高碉,回环相顾,有卫兵持铳箭驻守,兵站寨堡之内水源、粮草、仓储、武备俱全,堡外均有屏护的深壕和羊马墙,青石铺就的驿道就从兵站旁通过,驿道上商贾不绝。有些兵站内外还有人指挥大批男女青壮劳力继续劳作,这是朝廷以工代赈的方式,相对于之前赈灾粮阳光普照灾民领了就跑的粗放模式,现有模式更加合理,还能把人力有效组织起来,百姓有事做,朝廷也得到了实惠。一些兵站还承担了粮仓的功能,吴在行军路上常能看到粮车前来缴纳实物租税。这比之前一刀切的交银钱方式要少一层盘剥,更受老百姓的欢迎。吴白陈和郑义赵国忠等一路上都对主持兵站驿道修建的袁可立赞誉有加。 十二月十七日,吴部刚赶到项城,卢象升就闻讯赶来接兵了。他命令部队不要休息立即赶赴汝阳,并在颠簸的马背上向吴等介绍了流寇的情况。卢说当前流寇和以往不同,以往他们是有利则聚,不利则散,内部是少数逃兵带领大部分饥民拿刀找饭吃的形式,没什么战略战术;如今他们在官军的不断打击下都学精了,基本都有马,还有驴骡驼等代步,行动迅速,可以说是一支大规模的骑兵集团,比编制里多为步兵的官军有战略机动的优势,常跨省流动作战。其作战方式喜欢以亡命逃窜和突然在某地大规模集结伏击官军为主,官军往往疲于奔命,又有可能突然陷入重围。当他们作战不利时喜欢进山,藏匿于深谷沟涧中,待风头一过又出来招兵买马兴风作浪。目前官军靠着内应和骑兵优势虽多能取胜,但要彻底歼灭流寇感觉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卢又介绍道:流寇里最大的三股为自称闯王的高迎祥部、自称曹操的罗汝才部和自称八大王的张献忠部,他们的部众有时能达到上十万,队伍里除饥民外,相当一部分是番汉降丁亡命将卒,所以常能甲杖精整,部伍不乱。高迎祥部还有一支三千人左右的精锐重甲骑兵,每人多重盔甲两三匹马,持长枪重剑作战,机动性和突击能力很强。而官军主要是关宁军祖宽刘肇基部五千骑兵,左良玉部步骑五千,自己麾下的标营三千,加上吴部八千人,各地方军和民团也能参战,但整体上兵力还处于劣势。 鉴于吴以往的经历,卢象升对吴开先部充满了信心,他说到:“平东伯吴少保率大兵前来襄助,我的信心就更足了,相信此番在汝阳能给流寇以重创,最好能将其歼灭。辽东强敌蛰伏巢中,迟早要来,我还希望和吴少保共破强虏呢。” 第8章 安排香饵 卢象升眼神里闪现出一种迷之自信,这和吴开先以往认识的卢督师有所不同。在吴的印象中,督师进士出身,平时文质彬彬,考核时一丝不苟,面对上级实事求是,作战时奋勇争先,面对强敌从不挑肥拣瘦,最喜欢盯着大的打,但没有诸葛近妖之智,这不是贬低督师,因为自己也没有......但是塘报里督师连续得胜,算无遗策的记录明明摆在那,不由得人不信。但吴开先还是想问个清楚。 卢对吴从来坦荡,他神秘地把吴开先拉至一边,确认旁边不可能有人听到自己的话语后说:“是的,在高迎祥左右,本督以重金收买了细作,细作不时能将高迎祥目的地泄露出来,再和其它情报对照就十有八九中的。” 吴顿悟,难怪督师对流寇内部如此了解,原来真有细作在彼。 卢又说:“此法确不光彩,但非常时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流寇飘忽不定,或化整为零,尾随极难,不迎头痛击几乎难以歼灭,此策常有事半功倍之效也。早点平定流寇,朝廷也能早些消灭建虏,黎民也能早些过上安生日子。” 吴也知兵不厌诈,无意对督师用间之事置评,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老上级,但还是问道:“高迎祥要来汝阳也是此细作透露的?” 卢答曰:“是,他说高新年之前必到,要打下汝阳在城中过年。” 吴感受到卢急于治平的心差点也被感染,他从天启帝和内阁诸臣的脸上都观察到过类似的神色,但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了以前乡试时,部分同学们考前按出题考官喜好蒙题背文章的样子。战场和考场一样考验的是综合实力,投机取巧的做法怎么可能总奏效呢?于是吴问到:“倘若高迎祥发觉不对前往别处又当如何?” “这个吴少保放心,不会的了,出了问题我担着,就是去别处细作也会再告知。”卢打哈哈道,留给吴的还是迷之自信。吴心里想高迎祥既然能成众渠之首那绝非泛泛之辈,吃亏多次常人都能醒悟他还执迷不悟? 吴正待要提醒督师,卢又和吴协商,由吴率部进入汝阳城防守,守城战用太不上骑兵就先借到他的标营,郑义是把好手,追击高迎祥时用得上,另外炮队的马匹能否也借出来,炮放在城头防守就行。吴说骑兵去留全凭督师命令,但把马匹拿走炮队就等于泥足巨人,离得稍远些就没威胁了。从野战炮兵变成守城炮兵,即使我答应了陈大炮樊二楞他们死活也不会答应的。其实吴连骑兵也不想给,毕竟是自己的子弟兵,但为了全局只好割爱,但炮队不能机动等于全军没了重锤只剩铁砧,打法将更加呆板。 卢看吴如此坚决也不强人所难,于是把郑义部带到了标营。 ...... 按卢的计划,吴带本部步兵和炮兵进入汝阳城主持防务。汝阳城不比永平大,城防也比较坚固。为麻痹流寇,吴此回就不设置三角瓮城之类的了,只是在修补缺口,加深壕沟,密布鹿角,这些都刻意掩饰过以免被流寇看出城中有备。吴又在城中细察奸细,囤积粮草,征集铜铅器铸炮弹、操演部队等。而卢和另外两支军队就藏在城北山中,待流寇师老城下时杀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到了月底,马进忠孙云球莫雷带领三千铳兵一千工兵也赶到了,卢将其也尽数派入了汝阳城中。城中又得到生力军的支援士气更加高涨,城外有潜伏着万余大军,暗里摆出一副安排香饵钓大鱼的姿态。 关键是:大鱼它会上钩吗? 第8章 黑云压城 天启十一年(1631)一月一日,河南汝阳。 时间老人不会被任何事物所羁绊,他让时间总是稳定地让人不知不觉地流逝,当人猛然惊醒时发觉又过去了一年。在这个本该欢度的日子里,汝阳城中居民个个脸上愁云惨雾,因为他们听说,黑压压的人群,一团团的战马,数不清的旌旗出现在天际,那十余万人发出的鼓噪像是千万只蝗虫振翅发出的鸣响,它们似乎要将小小的汝阳城啃噬殆尽! 汝阳城头不见守卫,只稀稀拉拉的插着几面旗帜,一流寇头目受命奔驰至敌楼下,用足丹田之气喊道:“兀那龊鸟百姓听着,我等原是和汝一般良民,只因皇帝昏庸无道,官吏敲骨吸髓而求生不得,不想死只得弃地乞食,幸有仁义天下无双的高闯王搭救入伙。今奉闯王高迎祥将令在此,尔等早早打开城门,杀尽狗官吃光存粮与我等一起去快活!若存抗拒之心,守城一日,便杀去三成百姓;守城两日,便杀去七成;守三日的全城男人屠戮干净,女的全卖入娼门!”说罢,头目便用箭将伪令射上城头。 城头不见人露面,只是抛下几袋粮食,有人喊道:“汝阳城小民穷,无法供养军爷,请军爷行行好往别处去吧!” 头目拔出腰刀划开一包,只见漏出白花花的大米,笑着喊道:“这点粮食我一人吃够了,我的兄弟们还饿着呢?快按一人五包的量抛下来,我们拿了就走。” 这回城头抛射了几支箭下来,差点击中流寇头目,于是流寇头目圈马返回。 城头吴开先问朱武:“怎么样,够得到吗?” 朱武道:“回将军,高迎祥的帅旗在三百步外,这个距离射击有点悬。” 吴说:“悬也试试,万一打中能给陈大炮争取时间。” 朱武屏住了呼吸,轻扣扳机,火光一闪,高迎祥身后的帅旗应声而折。 那个年代临阵帅旗折倒是很丧气的事情,连高迎祥都纳闷回头,帅旗周围顿时一阵喧哗。这时,陈大炮恰好前出抢占一处阵地,这处阵地在流寇左侧,是人群最密集的方向。 当时打击远程目标多用铁实弹,要取得最佳打击效果自然要选择实弹冲击路线上人群最密集的方向。比如有三百敌人排成三行百列的行伍,那自然看到百列的方向打击效果最差,只看到三行的左右两侧是最好的方向。 陈大炮等立即下助锄、上实弹、在弹药包上扎眼、插引线、点火,一气呵成。打完后陈大喊道:“别看,立即清膛上霰弹!” 炮兵们知道快一秒就是把敌人打得筋断骨折,慢一秒自己就会被人砍上身的道理,他们的手脚以训练好的最快速度运作着,还好愤怒的敌人还有百步远,全部大炮都已就绪。 “加一枚实弹,放!” “撤!” 陈大炮们迅速收起助锄,挂上马车,高速脱离了阵地,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大片躺倒的身体、碎裂的骨肉和被鲜血染红的大地。 ...... 高迎祥命令手下骑兵追逐过去,他旁边的张献忠说到:“闯王!官军这批骑炮手能这么快打两轮炮,堪称官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来头不小啊!官军不会早有准备吧?” 罗汝才也来附和,说帅旗折了太不吉利要不换个地还来得及。 高迎祥道:“换地?小的们都快饿肚子了,再跑就散了!咱们十万人马目标太大,被侦知也寻常,但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把城围上,四面攻打就是了。八大王你去北门,曹操你去西门,我派人攻南门和西门。炮兵让骁骑对付,兜住它让他回不了城有他哭的。” ...... 这边厢炮兵转到城角,马进忠的铳兵早藏已在这里,陈大炮带队到阵列后停下,又开始上弹。噼噼啪啪的排铳响起,紧追的骑兵顿时被打得人仰马翻,接着炮队有补上一轮。 两支部队相互配合打了一阵,只到城头出现令旗才恋恋不舍地撤入城内。 ...... 张献忠听说敌人铳兵和炮兵的无间配合越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还觉得高迎祥的脑子越来越秀逗了。 第8章 弹性防御 数万流寇黑压压的从四面围了上来,填壕,凿墙,垒坡,蚁附登城,他们的攻城手段还是老一套。吴开先不急不忙,只让列兵精准打击为头的,其余的让军官士官带着乡兵和义勇去对付,而让大多数步兵和全部炮兵在城内空地休息。 县令蔡懋德急匆匆地跑到吴开先面前说到:“吴将军,您麾下有上万人马,对面也就十万上下,完全可以冲出去和流寇厮杀,怎么能放任流寇登城呢?” 吴请蔡懋德安心坐下,说到:“蔡大人,汝阳城墙坚固,流寇登城手段有限,让乡勇投金汁和万人敌就足以应付,不必担心;另阵上看流寇十万上下,但究竟多少只有他们才清楚,稍合格的将领都不会一下子把底牌全部亮出来的;我军若贸然出击被包围事小,汝阳百姓缺乏信心事大。” 蔡懋德想想也有理,又问道:“那方才如何派出两支部队出城作战呢?我看他们游刃有余啊?” 吴开先道:“派他们出去一是锉一锉敌人锐气,二是给汝阳百姓守城信心。我军初来乍到,百姓心存狐疑,是要亮一亮本事给他们看看,但得适可而止。” 一番交谈下来,蔡懋德已知用兵自有门道,自己是担心过头了,于是拱手道歉,监督城防去了。 第一天流寇攻打一天,除了留下一片尸体别无所获。但贼兵越聚越多,连营二十余里,将汝阳包围得水泄不通,流寇声势浩大,不少居民当夜一夜未眠,漫天神佛都祷告遍了。 ...... 第二天,敌人越聚越多,又来个头目来喊,他宣称城中未降已过一日,今日破城就要杀去城中三成百姓,这回城头不再跟他客气,一枚铅弹就将他击毙,城上乡兵一片叫好声。 众贼兵发一声喊,乌泱泱的人群扛着云梯举着捱牌就冲了上来,在他们身后,几十具高大的几与城墙同高的攻城楼车被推了上来。 攻城楼车可以视为在木制多层高塔下加上了轮子,下有空间供苦力推行,士兵可以通过楼梯方便的从地面上到楼顶,楼顶有活动跳板,跳板下有铁钩,靠近城墙放下来就能死死抠住,士兵正好通过跳板登城。楼车四面都有厚木板加泼水皮毛防护,一般的铳箭伤不了。 乡兵们看到这些步步逼近的庞然大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军官们告诫他们做好手中事,楼车自有人对付。果不其然,炮兵得令将大炮扛上城头,对准目标,待楼车靠近后集火射击,几门炮盯着一具楼车打,不断将楼车打散打塌,里面的人摔得压得狼狈不堪,惹得乡兵们哈哈大笑。流寇们试了一整天,没有一台楼车能掩护士兵登城。 到了夜晚,贼兵们也不休息,骑兵在城下巡逻,步兵在四角防守,他们身后掩护着大量苦力担土筑山,还有人不断往土山上浇水,想利用低温整固土山,忙碌得整夜灯火通明。蔡懋德不解其故,又跑来问询,吴说敌军见城里火炮凶猛,准备筑起土山与我对轰,掩护士兵登城。蔡说将军可有应对之法,吴说有,县令大人可放心休息。 蔡懋德这哪里休息得下,他只能带着属下往回巡逻,一圈圈一趟趟地遛,以排遣心中的紧张。 ... 第三天,敌人更多了,照例又有人来喊,这回他学乖了,远远地站在三百步开外宣讲,也不管城头听得到听不到。他还没讲完,城头一炮打来,炮弹贴着其身边划过,吓得头目转身狂奔,都忘了自己是来恐吓对方的了。敌人白天也不攻城了,只是一味集中人力在北门担土筑山。有将领劝吴开先趁其未成前去攻打,吴开先只说不急。 第四天一早,北门土山初成,其势高大,有贼兵贼将在上俯瞰城头,又有苦力拖拽刚铸好的大铜炮及炮弹上山,准备从高处轰击城墙,掩护楼车和云梯登城。 其时铅灰色的天变得越发阴暗,不多久,鹅毛大雪带着寒气飘落下来,直让人手足发凉...... 第8章 雪上加霜 天启十一年一月四日,汝阳。当日飘起了雪花,天地间一片茫茫。 眼见贼兵要登土山轰城,吴开先命令城下护国军全体集合,他下令赵国忠率一千兵和乡勇护城,炮兵在北城掩护,待铳兵出城后再冲出来一起杀敌。 望着终于要出城杀敌的队伍,蔡懋德和居民们又是充满希望,又是忧心忡忡。 ...... 高迎祥得知敌人终于出城还颇为高兴,他下令部队后撤,让城中兵全部出来再一起包圆。 贼兵缓缓退下,吴开先用千里镜了望看见背后敌人骑兵调动,他不为所动,命令马进忠去指挥右翼方阵,自己指挥左翼,中间留出炮兵通道。 少顷阵成,吴开先在阵中大喊:“护国军兄弟们!对面就是裹挟良民作乱流窜数省的贼人,国家出钱养我,今日我等就要为国杀贼!” 金色的骷髅大旗冉冉升起,护国军士兵齐声大喊:“杀贼!杀贼!杀贼!”喊声震天动地,直达云霄。 ..... 整齐划一的声音让对面张献忠吃了一惊,他向罗汝才凑过去,说到:“曹操,你觉不觉得对面官军似乎蛮有底气?” 罗汝才也是行伍出身,怎么感觉不出来,他说到:“几堵墙排这么整齐,确实不可小觑!你我要小心从事!” 高迎祥耳朵尖,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两个娃怕啥球?不就是万把官军吗,我的人先上,你们各带本部相机行事。” 高迎祥传令,一批头目穿梭到队伍里喊道:“砍一颗官军头颅赏米一袋三斤,一手交头一手给钱。” 喽罗们平日都是吃糠咽菜稀粥见底,香喷喷的白米饭已是莫大的诱惑,成千上万的流寇听到就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 没有见识过护国军军阵的威力,草莽流寇们总觉得战场就是奋起血勇一冲的事情,谁的血勇更足,谁就会是战场的主导者。 然而,在横飞而至的铅弹前,在从天而降的炮弹前,在迎面投来的榴弹前,他们马上明白,战场已经不是身强力壮血气足者通吃的天下了,对风火流星般的铅弹来说,厚实一点的肉体和羸弱一些的肉体没什么分别,穿过一具肉体和穿过两具肉体也没什么分别。流寇事后总结,在铅弹面前,似乎腿快灵活更管用。 擦上伤,碰上亡,前排中弹者发出凄厉的惨叫比让弹丸直接命中还可怕,吓得同伴面无血色,吓得后排停下了脚步,幸运者都让不幸者的惨状吓尿了,黄白液体顺着裤裆直淌,不争气的双腿都准备放弃身体自己先跑。 吴开先看出敌兵畏难的情绪,他命令敲鼓,敦促士兵向敌人炮营所在处冲击,铳兵们得令平端着火铳冲杀过去,用刺刀挑开近身障碍,到了离敌人三十步远的距离,又很快排成整齐的整列,随着队长的令下,同时扣动了扳机。 “丛...轰...”太近了,太爽了,护国军士兵看到数量是自己几倍的敌人心理也怕,但确信手中的火铳铅弹能把对面黑压压的阴云打碎时,他们胸中的自豪顿时将怯懦赶杀得无影无踪。一排铅弹又再开始收割生命,上弹,冲杀,再释放一次,连续的冲击把流寇队伍硬生生地切开来。 面对护国军军阵,建虏、东江叛匪都不行,何况是素质更低的流寇,他们很难顶住这样的压迫式打法,贼兵们如潮水般溃退下来,护国军两个方阵坚定地朝着土山前进。 ...... “瓜怂!继续上啊,耗尽他们的火药!”高迎祥气愤地一拳砸在鞍桥上。旁边的大头目都觉得他是不是疯了,喽罗兵们再怎么蠢不带发也不会拿自己命去消耗对方的火药铅弹啊! 看来关键时刻不出绝招不行了。高迎祥一声令下,骑兵用皮鞭清退面前溃退地友军,准备开始冲击。 说时迟那时快,护国军地骑炮兵几乎贴着溃兵追来,六十四门炮车齐刷刷右旋,停下,炮口对准敌人的炮兵阵地,吐出大量实弹、铅弹、连杆弹,一下子就给敌人造成了灭顶之灾。 高迎祥看着自己积攒多时的火炮部队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的心都在滴血。他命令骑兵立即冲杀,结果骑炮兵很快躲到了两个方阵之间,让追兵无计可施。 “全部给我上,一起上!妈的老子要亲自撞阵!”高迎祥气得大喊。 激战正酣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在高迎祥面前滚鞍下马,他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北方有大批官军在向我急进,前锋离此不到十里!” 第8章 金银炮弹 吴开先很清楚夺取敌人的炮阵地是今日能否占据主动的关键,敌人没了大炮就对城墙构不成威胁。他下令调整方向直冲过去,右翼方阵的马进忠也心领神会,两个方阵一冲一停,一动一静,交替掩护前进,用刺刀和铅弹扫清面前的障碍。 流寇乌合炮兵已是饱受摧残,哪里还有拼死发炮的勇气,其中好一点的见到护国军的面貌才逃,次一点的感觉到铅弹袭来就逃了,最次的见到自己成为官军的主攻方向就开始逃,缺乏基层军官管束的部队就是这样。 陈大炮带着炮队往来穿梭,敌人在哪里停下集结,炮队就朝哪里开炮,一次次打消着敌人厚积起来的意志。在摧枯拉朽的铁流面前,只怕战神蚩尤也忍不住转身欲走。看着炮队的表现,吴很是赞许,但也领悟到炮兵不能都拉出去,方阵里必须有伴随炮兵,而且射程要长些,而骑炮兵的炮还可以改得轻便些,这个任务等战斗结束就该交给孙莫两位。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护国军两个军阵就占领了敌人的火炮阵地,工兵赶紧开始收拾。有人发现,敌人的弹丸有铁造的,有铜铅造的,甚至不少是金银铸造的,一枚炮弹就是四五十斤真金白银! 流寇拿金银铸造炮弹并非虚言,他们流动作战,给养兵员全靠明抢强掳,金银铜等硬通货除了赏功也没多大用处。当时有被裹挟入贼营的读书人记载:......贼计算功绩,除斩俘敌人外,以能缴获骡马为上功,其次是弓矢铳炮,再次才是金银衣物;对于珠玉珍宝最不重视。金银无所用,或散弃之,或以之代替炮弹发放......另外用贵金属做炮弹的案例在东西方都不是个案,事实证明无论哪里的人都是愿意舍财保命的。而且相对于铁弹,贵金属炮弹还有势大力沉的优势。 意外收获的金银又让吴开先很是兴奋,护国军将士也人人脸上带笑,白师爷初点了一下,告诉吴至少值五万两白银。吴让工兵尽快收拾起来金银装上骡马,炮门钉上大钉子,带不动的先搁着,调整一下后又朝高迎祥的帅旗冲杀过去。 ...... 高迎祥打疯了,命令向友军发出一同冲阵的信号,带着本部骑兵就朝护国军军阵就扑过来。 “放近了打!”吴下令道。 “稳住!”敌人进入一百二十步线列指挥官喊道。 “稳住!”敌人进入八十步时线列指挥官喊道。 “放!”敌人进入五十步时线列指挥官大喊。 “轰...冲...”大批马匹带着骑手摔倒在地上,他们在这个距离上刚好可以发射出他们致命的箭矢。远了没力道,近了自己悬,五十步正好,这是戚帅对蒙古轻骑兵的总结,吴开先发现对大部分骑兵都适用。栽倒的骑兵们没想到,他们正要张弓放箭时,对面的铅弹已经早一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对面的火铳有效射程比他们长得多,准备充分的线列是弓骑兵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迎头顶上去!”看到后面的敌人骑兵圈马要跑,吴适时发动了进攻。 军阵踩着人马的尸体前进,后排轮不着放铳的士兵就用刺刀解除受伤未死者的痛苦。 ...... “咱们的炮呢?往他们军阵里轰啊!”高迎祥大喊。 “炮手都打光了,炮被人夺去了!”手下人喊道。 又是一片惨叫声,正准备集结的骑兵又被陈大炮带人偷袭了一轮,高迎祥气得大骂又冲了上去,结果炮队又躲到了铳兵后面。 被围攻的危险越来越明了,张罗纵马过来商量,高迎祥已经被面前的官军弄得火冒三丈了,得知大队官军从北部逼近的消息更加怒不可遏,他嚷道:“北边官军来迟了!八大王,曹操,你我三人各带骑兵从三面死冲这两坨步兵,步卒在后围歼。让北边官军来他们收尸!” 张献忠没等罗汝才答话,抢白道:“闯王!这股官军步兵明明可以硬扛我军硬是憋了三天才出城,北面官军又利用大雪掩护靠近。咱们又中了官军圈套您还没咂摸过味来吗?” 罗汝才也道:“闯王!咱自己啥实力自己清楚,这十万里只有两万多能打,其他都是跟着哄和混饭吃的,真让他们和官军打会战他们会先拉稀的!” 高迎祥此时眼里只有护国军,恨不得食肉拆骨,张罗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是说:“北边没那么快,你们要是还以我为首,就按我说的办!” 没办法了,张罗交换一下眼神,各自回到本阵,等待高迎祥的命令。 护国军渐渐后退,背靠城墙组成一个大方阵,炮兵打完一轮进入方阵开始装弹。 “杀!” 马刀冲向刺刀,箭雨迎着弹雨。战争使人扭曲,战争更使人疯狂,打了鸡血喝了烈酒的贼兵们拼命打马前冲,护国军的将士们只是有条不紊地听着排长的号令放铳。 ....... “标营!跟我冲锋!”卢象升一马当先,对着高迎祥的帅旗就冲了过去,三千标营骑兵在后紧紧跟着,后面再是祖宽和左良玉的骑兵。大批官军骑兵高速冲击流寇,就像热刀插进了猪油里。正当其锋的流寇喽罗兵经受不住火铳和箭雨的打击,争相转身逃命,他们的恐慌引发了军阵的崩溃,很多人死于自己人的踩踏中。 卢象升部这么会来得这么快呢?原来北边主要是佯攻的步卒,而卢象升带着骑兵完成一次战术机动,出现在敌人意想不到的后方,这才是主攻方向。 这回高迎祥难受了,他的部队两面受敌,骑兵一次次压着他往方阵的刺刀上顶。 ...... 高感觉自己完全中了官军圈套,里应外合,一切都是算计得那么精准。他也知道凭自己的这些人马还不能和官军大队硬碰硬,尽量冷静下来稍一思索就决定抛下步兵带着骑兵突围。这不是第一回了,匪首们都清楚:只要留着自己的核心部队,到时候拉起杆子来也很容易。 于是,高迎祥高喊扯乎,带着自己的精锐骑兵和老营向东疾驰而去,张罗两人等的就是这一下,他们立即也开始跑。身后的万余喽啰被卖在当地,还有傻乎乎的不知所措四处乱闯的大批苦力和掳民。 卢象升带着大队骑兵穿过敌人步兵,在后紧紧追赶,盯着高迎祥不放,他和这伙闯贼已经周旋了数月,虽如多次获胜但没有伤其根本,致使其一次次又膨胀起来,这回说什么也要穷追不舍,誓要除根! ...... 吴开先没有让部队散开队形放手追击,只是重新将大方阵一分为二,又让炮队自由选择目标,他心里清楚自己部队的长处和弱点,火铳确实厉害,但不排成阵列搞分段射击威力就大打折扣,若是散成单兵来不及装弹,那也未必比一个冷兵器长枪手强多少,如果遭遇大批敌人围攻一样会陷入危险;炮兵若失去铳兵军阵的掩护也是一两锤子买卖。说到底还是火力连续性不行,被迫采用目前这样四平八稳的打法。只盼军工厂的工程师们能开动智慧,能让铳炮打得快些。 但这样的战法也未必没有好处,工兵和新兵们跟着战兵身后捡拾,好东西第一时间进入护国军囊中,不会因为进军速度太快而便宜了别人。随着其它三部官军步兵加入战场,护国军的压力也越来越小,吴干脆把赵国忠部都叫了下来一起进军兼打扫战场。吴叮嘱道:敌人留下完好的马骡驴一定要保护好带上,死伤的牲口杀了切块就在战场就地煮熟,其次是火药弹丸,最后是金银铜铅,至于其他东西留给别人也无妨。 眼看天色渐暗,东边的尘嚣渐渐淡去,此时的汝阳之野已是满目苍夷,鲜血、死尸和残破的旌旗,在暮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悲怆而凄凉。督师率骑兵大队似乎没有一点回军会合的意思,只派人回来叫吴等尽快跟上。兵法上讲穷寇莫追,但看督师的意思似乎是要毕全功于一役,此番就要拿获高迎祥。吴想到敌人主力骑兵今日并未被打残,万一他们狗急跳墙督师手中兵力并不占优,这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吴马上下令:停止打扫战场,金银全部入库,由伤兵看管;缴获的铜炮交孙莫重铸,铁炮上城防守;锅里的肉不管生的熟的全部装袋带上,路上吃;调五百乡兵精壮背上火药弹丸随军;分出马匹广布斥候查明督师所在。全军要打起精神,今天要趁夜行军! 第8章 松林设伏 吴开先对卢象升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敌我骑兵兵力相仿,如果督师万一折在流寇手里,那不是自己、左良玉和祖宽三个总兵至少两个要掉脑袋的问题,而是全国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会震动的大事件,仁人义士会为之痛哭流涕,建虏流寇会为之弹冠相庆,脚跟不稳的人会考虑大明还能否撑得下去,流寇乱民会认为自己方的实力足以动摇大明之根本,人心此消彼长的结果就是大明更加衰弱,更多的人会因此丧命......不行,一定不能发生这种情况。吴一路督促部队加紧行军,一刻也不能懈怠。 ...... 就在护国军跟随东进之时,高迎祥带着张献忠罗汝才仍在抓紧逃跑,张献忠跑着跑着觉得这不办法,他靠过来对高罗说到:“闯王,曹操,咱们带着老营跑不快,总归不是办法。咱们借一步说话。” 三人引马出来。高迎祥看看张的脸点头,问罗汝才道:“曹操,你是什么看法?” 罗汝才道:“怎么也得搞官军一下子,要不让他们小觑了俺们,那怎么跑得脱?” 高迎祥道:“好,我早就是这个看法,就等你们表态了。咱们先让老营进山,你们一左一右带本部人马分散敌人,我来吸引官军主力。东南五十里开外有片大的松林,咱们来时路过时还在树下那喝过酒的,你们记得吧。你们俩甩掉追兵后就埋伏在林子里,等我带追兵路过你们就截断其后路,然后咱们一起给他们包饺子!” “闯王就是闯王,最大的危险自己先扛!”张献忠赞道:“咱就这么办,合围的时候谁不尽力拼杀谁就是孬种!” “好!”“好!”“好!”三个匪首在共同的危险面前选择了精诚合作,三人立即就分头行事。 高迎祥回到队伍里不见了亲信牛二,便问道牛二哪去了?左右答他进林子尿尿去了。 高迎祥骂道妈的个小兔崽子!入伙时老子就教他在马上尿尿了,怎么快大难临头了他自己还像个大闺女似的,躲起来尿尿!快去找他归队! 牛二此时突然现身,高喊到来了来了不用找了。 高迎祥瞅了他一会。 ...... 见到流寇不断分兵,卢象升也让手下的两个总兵分兵去追,并告诫他们这回一定要穷追猛打,不能再让他们溜了!然后自己带着标营紧追最大的一股,郑义一直紧紧跟随卢象升,因为督师总是冲得太急,生怕卢有所闪失。 从汝阳城下到松林,两方七股兵力在方圆二百里的地方展开了大规模机动,双方时而绞在一起,时而散开。这对双方的士兵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骑驴骡的步兵和马力不行的士兵纷纷掉队,连从小在马背生长的蒙古夷丁也疲乏到了手握不住缰绳的地步,他们也有办法,那就是撕下前襟布条,将缰绳缠在肩上来驾驭战马。其他人见简单有效也有样学样。跑到后半夜,人人都是又饥又渴又累又冻,形容枯槁,精神萎靡,几乎要一头栽在地上。 高迎祥也累得要死,但他的闯王称号不是白给的,他清楚追击自己的敌人也是一样疲乏不堪,谁的意志不垮,谁就能笑到最后。自己还有两支友军在潜伏,只要坚持赶到梅林就是胜利。 跑着跑着,上弦月已升至半空,听到后面越发安静了,高迎祥让部队下马休息片刻,节约点马力。他蹲到林子点着一锅烟想暗中观察,没抽多久,果然有事!他察觉有人偷摸往林子里钻来...... 第8章 兔子蹬鹰 天启十一年一月四日晚,钦天监官员为天启帝占星,曰今夜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齐聚,侵略将星,主南方战事不利,主将星有险。天启下令为将星祈福度过此劫。 从四日后半夜追击到五日拂晓,卢象升生怕丢失了敌人的踪迹,一边进军一边让人留意记号。好在记号从未缺席,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次。卢为首带队前进,只到看到记号指向一大片松林。 看到记号指向梅林深处,卢象升下马就要往林子里钻。郑义上前拦住,说到:“督师,这片林子颇大,深浅未知,恐有伏兵。还是由末将代为入内探查。” 卢象升道:“也好,你千万小心,遇到情况先退出来。” 郑义点头,双手各持一把短火铳,带着部下入林。 卢象升等一小会,郑义就退出来了,手里还举着一个人头和一张布条,问道:“督师,这人您认识吗?” 卢象升一瞅正是细作牛二的头颅,不由得心里一悲,再去看布条,上写着六个大字:“久违了!卢督师!” ...... 张献忠在高处看得眼亮,等官军骑兵基本走入了包围圈,命吹响牛角号。旋即对面不远也有同样的号声回应。张知道三角包围圈已成,命令点燃号炮,然后就高喊着冲了下去。霎时间,梅林周围杀喊声此起彼伏,风声鹤唳。 张献忠罗汝才两部怎么会甩开追兵又会合到此的呢?原来二人在途中不断分兵,又不断合流,基本达成了以小股部队吸引走追兵主力的任务。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路况熟,而官军是头一遭。以初来乍到对轻车熟路,焉有不被带偏之理? 听到身后牛角号炮声,高迎祥心里狂喜,追兵终于掉到陷阱里了,他立刻下令掉头杀回去。 ...... 松林附近的地形并不适合骑兵高速冲杀,流寇们都下马作战,拿起刀矛剑盾实行擅长的短促突击,企图在交战之初就把官军拖入激烈残酷的肉搏战中;官军挤在狭窄的官道上进退失据,一时被围攻打得措手不及。 卢象升高喊到:“下马排圆阵。” 郑义带人拔出火铳轰击一轮,又取下弓箭猛射,善射兵丁也频频发连珠箭,这些举措为官军下马整队争取到了宝贵的片刻时间。可火铳和弓箭的投射火力还是不足,骑兵被步兵堵在狭窄地域的劣势越发凸显出来,贼兵刀矛都快伸到眼前了,官军只得拔出马刀抵抗,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敌兵涌来,官军兵力的劣势也愈发凸显。 卢象升虽是进士出身,但带兵后拜师苦练,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把一条钩镰枪使得如赤练长蛇,枪头如蛇信子不离敌人的咽喉要道,连接刺死两个企图接近的贼兵,一个黄脸虬髯壮大贼将见状舞动大刀大喊直冲向前,被卢象升瞅出破绽一枪钩倒,卢待要再补刺一枪可惜被斜插入一敌所阻,敌将乘机退走。军人从来就崇拜强者,见主帅眨眼间力挫三敌杀二伤一如此给力,顿时就斗志高涨起来,奋勇将上前的贼兵打退。下马聚堆的官军越来越多,卢象升倡导的圆阵开始成形。 郑义生怕督师有失,拼命射箭封堵敌人能威胁卢象升的方向,卢象升见状命令郑义站在圆阵中放箭,自己持枪站到前排,掩护弓箭手和铳手续装。这时,铳装填慢的特点彻底被弓箭凸显出来了,卢象升眼见郑义射了三支箭另一个兵使劲顿顿还没打出一铳,难怪多数骑兵宁可用弓箭! 但是敌人也有箭,从上抛射的箭支开始有效杀伤圆阵中间的人,马匹中箭受惊乱串,卢象升大喊退入梅林,意图用树冠来掩护头顶。如果都是面对面射箭,敌人的人数优势也就打了折扣。 流寇这个词极简练地反映了贼兵们飘忽不定的作战特点,但这个词并不表示他们不能打。流寇在逆风时因组织纪律性差而容易崩盘,打顺风仗却勇猛得很,上次在嵩县九皋山,高迎祥率部围攻与左良玉齐名的汤九州三千人一举得手,汤九州等力战全体殉国。今天高迎祥会同另两部再次高喊杀官军,大有上次消灭汤九州的势头。 卢象升见三面围攻越来越紧,为鼓舞士气高呼援军必来,大家奋勇杀敌报国。一句话惊醒郑义,他打开手盾上的小机关,点燃伸出的引线,顿时一支穿云箭直插云霄。 第8章 釜底抽薪 吴开先带着部下强行军三十里之后,义勇就跟不上了,五十里时,工兵新兵也都被拉在后面,炮兵的马匹也累得吐白沫了,今天大战炮兵属实出力最多。吴于是让陈大炮领着他们在后面抱团走,且收容落下的人马。自己带着铳兵轻装紧追。兵力被拉成三个部分便不具备之前的战力,好在敌人没有杀回马枪。 一路上吴见到遗落的官军就问督师何在,可战场纷乱,遗兵指出的方向多有分歧。好在白师爷仔细,观察到了记号和马蹄印的联系,让斥候仔细分辨,因而少走了很多弯路。护国军前锋接近梅林时,见到了郑义发出的求救信号。吴开先命点一支火箭响应,又下令全军立即轻装突击过去。 护国军一声不吭端着刺刀挺进,吴开先也拿一支走在最前,见到服饰相异的贼兵就一枪刺倒,马进忠赵国忠各持一铳在旁相护。张献忠罗汝才部贼兵急于围攻标营,背后无人看护,空挡全留给了护国军。被连续被扎倒一片后,同侪的惨叫声才唤醒贼兵回首交战。 郑义也看到了护国军的火箭,马上告知卢象升,卢下令硬靠过去。这样战场上就形成了卢吴两部挤压张罗两部的态势,而高迎祥并不知晓官军援军到来,还在后面追杀卢象升部。 吴部先期抵达战场的有近五千精锐步兵,手持枪刺三两配合,近挑远射,流寇四千下马骑兵渐渐不支。张献忠等本想利用时间差打官军一个歼灭战,不料护国军来得及时,又打成了会战。随着护国军的步步强力推进,张献忠流寇不耐苦战的本色暴露出来,他也不管什么誓言不誓言了,命令吹响撤退的牛角号就走;罗汝才也是差不多的念头,听到张的撤退号角他也开始后撤;高迎祥这边得知情况后也不再恋战,转身骑上战马也脱离了战场。卢吴两军终于会师。 卢象升见吴大喜,又想上马追赶,底下来报说遭遇围攻时马匹大半被贼兵牵走了,卢象升气得直顿足。吴劝道马匹没了可以再买,人在就好,督师何必急在一时。卢命走出梅林清点一番,发现标营官兵少了四成,郑义部也差不多,马匹剩下九百三十七匹,伤的还不少,这追歼战是没法打下去了,只好先回汝阳休整。路上吴又让从包裹里取出肉块供饥肠辘辘的标营官兵分食,卢直夸吴来得及时想得周到。 路上卢吴并肩而行,一路收容遗落士卒和流寇留下的掳民。卢象升对又一次功败垂成忿忿不已,说高迎祥等匪首不消灭,不久又会卷土重来,中原剿匪限期又要后延了,不知百姓还要在水深火热中熬多久。 吴说道:“督师明鉴,就算消灭了高迎祥还有李迎祥,消灭了李迎祥还有王迎祥,都杀不完的。秦督陈奇瑜在陕西,督师在豫皖,你们俩除掉的有名大头目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但匪患依然不绝。在下原以为擒贼先擒王是正理,但塘报看多了觉得不太对,转念一想无兵之主何以为将?高迎祥等能一次次重来是因为有人愿意跟他拿刀混饭吃,活不下去的人多了才造就流寇的沃土。我以为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不如大军回师先把流寇遗留的掳民收容起来,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这样灾区的人少一个,流寇的补充兵员便缺一个,时间长了流寇沃土也能变沙漠。” 卢说到:“吴少保说得颇在理。然远的且不论,就是这批人的安置银粮如何解决?” 吴就把金银炮弹的事情和卢说了。 卢笑道:“贼取之于民吴少保用之于民,如此也好!受灾之民数以十万计,也只能安置一批是一批了。但汝阳以南多匪患,派兵少了不行,这边力量还不够。吴少保宅心仁厚,但无论是南移还是北送都殊非易事。” 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卢有同感,两人一同叹气。 卢又道:“既然吴少保战场缴获颇丰,还有余力赈济灾民,何不匀给本官一部分,你也看到了,我的标营马匹损失不少......” 吴立即道:“是,我立即派人将善马骡等送到督师大营。” ...... 路上祖宽和左良玉也陆续赶来会师,见到督师无恙都松了一口气,卢象升见他们骑兵尚整齐就安排他们循着流寇足迹继续追击,步兵就留下来打扫战场。此后四军前后在战场收容两万多掳民,吴做主把他们组织起来埋葬尸体清除土山加固城防修缮道路,一面派人去领金银北上洛阳购买粮食。刘宗周前来报账,说金银炮弹折合白银七万三千两,战场收拾敌人散落银两一万九千二百三十七两,收获粮食一千二百石,甲杖兵器各有账目。吴开先高兴地说:“怎么样,老刘,一打仗府库又充盈了吧!” 第8章 筑广成堡 汝阳一战之后,流寇一时遁去无踪。卢象升一边广布哨探,一边派人北上购买骡马充实骑兵,又命河南全省凡过千户之村镇必立寨墙募兵自保,规定寨墙高于四丈,墙外壕深宽各一丈,只设一门进出,门外设吊桥,门内设瓮城,非本寨之人进出可囚而后报,有强闯可先杀之,各地兵备道负责视察。另把两万多汝阳掳民全交给吴开先,由他按计划全权处置。 数量庞大的掳民在吴看来不是巨大的负担,而是宝贵的资源。这些人徒有其身,为了生存下去什么活都肯干,只求能吃到一干一稀一日两餐。吴开先觉得用这批劳力筑起一座大城堡非常合适,他早已看好一处适合筑堡的地点,此处处于汝阳东北方,处在祺山和伏牛山脉之间,中有汝河流过,可作为洛阳的南方屏藩,东汉时此处筑有广成关,此堡便可命名为广成堡。据蔡懋德称,此处原有不少村落,因流寇袭扰无法立足,只得逃离,将大片土地撂荒。 按吴的构想,广成堡应当能装下两万居民和两万驻军,因此需要较大的内部面积。白师爷便设计成了八瓣莲花状的星堡,每个尖角之间有一个圆形墩台,墩台侧边是出入口;星堡内部分成四个方城,方城只有一门进出,内有水井,也可独立防守;方城与主城之间则有独立的,防护严密的粮仓和火药库。 流寇留下的土山正可以用来烧制青砖,吴在此处留下三千人设立窑厂;伏牛山中有上好的花岗岩,用来作为城堡尖角、墩台和地基,吴便在此处留下两千人采石;又分别派了一千人到伏牛山中和祺山伐木;其他人便带到选好的地址搭建房屋、掘壕烧砖、夯实地基。城堡周围的土地不能荒着,吴便让掳民将战场遗体都运来等距埋好,一面派人到遵化请陈经纶带土豆种子过来准备开春种植。护国军在汝阳缴获了一批粮食银两,又用金银炮弹换来的钱北上买粮,因此一切都运转得井然有序。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便是一座山。大面积的饥荒使得活下去成为普遍的愿望,渔樵耕读成为普通人的奢望时,凡人兽性的一面便会更多的展现出来,强取豪夺,弱肉强食便成了社会的普遍规则。而他们被忽然拉回正轨,他们将被陆续分房分地时,在那人性回归的当口,他们的内心便永远记住了护国军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使他们获得了重生,重生带来的愉悦感使得他们充满热情地投入到广成堡的建设中去。 关于缴获的钱粮用法护国军领导层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装备优先派,他们的观点是该将钱粮运到恭王厂和遵化扩大工厂规模,以生产更多的铳炮扩充军队,因为建虏只是暂时蛰伏,连续进攻直到打垮大明是他们的既定国策,护国军迟早要和他们展开决战,目前实力有限,难以顶住建虏十万铁骑洪流的冲击;一派意见就是堡垒派,吴是主导者,吴的意思是遵化台湾都远,两万人需要的钱粮不少,安置过去不容易,如果不管又等于把他们驱之投贼,到时还是要费时费力进剿,又要消耗国家钱粮,不如就地用来筑堡。此处地处要冲,正可屏护一方,百姓也可在此安心耕种,不怕流寇过来侵扰。吴给大家说,孙传庭在西安顶住压力,将当地豪强大族侵占的两万余顷屯田收回,单此一项增加年税十五万两,米麦一万三千五百石,凭此可养士卒万人。如果能把城堡周围的两万多顷荒地利用起来,收到的粮食也可养一万兵员,这还没有把高产的土豆算入,长期来看是很划算的。吴的这番话最终打动了大家,最后投票以堡垒派多数而胜出。当然,工厂还是要扩产的,既然莫雷在佛山招募的两百余名工匠已经到了,吴便派回去轮休的部队及家属携带万两银子北归,作为工匠的月薪发放,另外也将一部分铜炮带了回去。 由于一时没有大的战斗任务,护国军大部分也加入到了广成堡的建设之中,三万人一起动手,一个月堡垒便初见规模,营房水井浴室便所沟渠都已完工,吴于是带着护国军从汝阳移师广成堡,正式驻扎下来,几日后,卢象升得到消息也带着标营驻扎过来。 吴开先陪卢象升视察时聊到,建虏守在辽东想来就来,流寇在中原避实击虚,朝廷背着大包袱两面被动应战,两个包袱都是十年未了之局,形势不妙啊。卢叹气道:“万历三十四年后,收成便一年不如一年,国力才每况愈下。若人都有口饭吃,就算虏寇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搅不起浪花来。我年少时看不懂大画家沈从周不管画什么都喜欢在题字里写‘惟愿天下风调雨顺’的行为,现在终于懂了。” 卢象升又说到:“有一点吴将军说的很好,建虏流寇准备好了就来打劫,不利或无利可图就走了,他们一直是战斗的主动发起者,而官军总是被动救火,被动挨打,被动追击,极少自由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战场作战。战争这么打下去肯定不行!如何改变此窘境,吴将军有何良策吗?” 第8章 西王赏功 天启十一年二月二日,伏牛山区。 夜色沉沉,寒意袭人,护国军六千人藏身在一条山坳中,尽量不发出声响。这天虽然没有下雪,但依旧很冷,因不能点火,护国军将士都裹紧了棉衣挤在一起,硬是哆哆嗦嗦扛过了一夜。安居室内的人难以想象那种感受,只有在北方经历过冬季露营的人才能体会,将士们即使有烧酒面饼御寒也还是冻得鼻尖发冷手脚发硬。但为了不被山那边的敌人哨探发现,吴开先还是下令不得点火。 次日早上,当天光能照亮山路时,吴开先就命令活动完筋骨就开拔,护国军将士们沿着侦察兵设好的标记上山,在险要处都有绳索垫脚石助力,这些都是昨晚侦察兵连夜准备好的。 此处地处伏牛山脉莽山群中,方圆百里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只在山间盆地零星散落着一些自然村。这些地方平日地势险要,人迹罕至,恰恰是这一点被流寇看中,要当作老营驻地。于是,匪徒们冲进背阴村,不由分说地将全村老幼二百余口全部屠杀殆尽,抛尸沟谷,然后毫无心理障碍地鸠占鹊巢,将老营设立在这里。 流寇们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绝户勾当主要出于安全考虑,生怕村民出去告密引来官军。老营是流寇行政财税机关所在,又容纳着头目们的家眷财产,自是重要非常。可以说匪首除了手中的骁骑,最为看重就是老营,自然不想让官军知道其位置。但人算不如天算,当时有个村民上山打柴,亲眼目睹了惨剧的全过程,吓得只敢伏在草堆下不做声,趁夜色才敢奔赴汝阳告知官家,县令蔡懋德马上派快马告知卢象升。于是,护国军就赶来了。 不走山前大道而要翻越山脊过去是吴的主意,这样敌人不易发觉,能最大的发挥奇袭效果。等吴头一个翻上山顶下看,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多了,半山腰上,村里的敌人正在点火做饭,外面无人警戒,进进出出的人也是懒懒散散的,还有不少女眷,更显得不伦不类。吴开先一声令下,猎兵们都潜伏进合适的狙击阵地,士兵们拿出两颗手榴弹前出靠近村落。 山顶上的白师爷见部队全部就绪,便命点燃号炮。听到号炮一响,护国军立即打着火折子,点燃手榴弹就往坡下扔,一万颗手雷分两批落到房上屋外,顿时一片硝烟腾起,村里传来一片鬼哭狼嚎,有人冲出屋外向上窥视,很快就被猎兵击倒,与此同时,吴开先手握双管短铳一马当先,率领将士们冲进了村落。 短铳貌似笨重,在巷战中立即就凸显出了它的优势。吴一脚踹开房门,一个匪徒举起板斧就砍过来,被吴一铳打得其倒退倒地,另一个匪徒拔刀要刺,也被吴发第二铳击倒。火铳能在呼吸间把两名壮汉击倒,一是因为吴超量装了火药,又塞足了铁砂,最后才装的弹丸,火药的威力一点不剩全灌进匪徒腹中;二是因为铳制作精良,发火准确及时,近距离威力很大。吴在心里大赞此铳,又举起刀盾继续搜索前行。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三千多人的老营,被手榴弹轰毙了一半,其余的带伤负隅顽抗不过是螳臂挡车,还有一些想冲出逃跑都被猎兵击毙,一部分妇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战士们好言相劝将他们带了出来,总数有近五百。其中妇女都是流寇从各地掳掠来的压寨夫人,儿童一部分是她们所诞下,其他便是流寇特意收养的童子军,准备当第二梯队使用的,也常被充作敢死队。吴开先知她们都是在战争饥荒中苦苦求生,并无大错,于心不忍,便让有投靠处的人一人发一两银子一升米,没地方去的就先带回广成堡。当时散去了一百多,剩下的都愿意接受安置。 此战的最大收获是缴获了大笔老营所藏财物,流寇们都把金银铸成五十两的大锭放在两片青冈木围成的匣子中,外面用铁丝捆扎好。白师爷稍微一数就知道在十万两上下。另外还有匣子里存放好的上万枚标有西王赏功的圆形方孔金银铜币,吴开先高兴地对白师爷说:“我军正打算铸币表彰有功人员,想不到流寇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啊!” 事后金币被奖励给了炮队、猎兵和侦察兵的表现突出者,银币主要奖给了各级军官,铜币则人手一枚。夜间埋伏很多战士都颇辛苦,吴又命到各地买来猪肉生姜白面,全军吃了顿扁食饺子御寒,也算是补过新年。护国军又有奖赏,又大吃了顿饺子,幸福感简直爆棚,都盼着继续进剿受赏,又编了段子称:“护国军打胜仗,西王来赏功,剿得流寇灭,人人作富翁。” 但是,此役的更大意义是:对于剿匪,吴有了新的想法,他领悟到挖流寇的老营才是最能打击敌人成就自己的方向。 第8章 蛇蝎毒计 回营后,吴很快将扩军的意思告诉了卢象升,请他探探上面的意思,一周后答复就下来了,大意是说豫省纷乱,能收得一兵便少一人从贼,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吴将军招兵可多多益善,但当今四处伸手,财源有限,朝廷只能解决护国军原有定额一万两千五百人的粮饷,多出来的人手可以先登记在册,但粮饷得吴将军自己解决,所需铳炮朝廷会分批拨配。 吴手里现在有钱,要的只是朝廷的准信。于是口谕一到,吴开先就将新兵连扩充成了新兵营,同时又成立了教导营,开始源源不断的吸纳新人,培训军官,以图早日达到全军两万人的目标。吴又通过兵部把驻守敖仓堡的许忠调了回来驻守广成堡,由马进忠专心主持训练任务。 当时能当兵吃粮算是铁饭碗之一,报名的人趋之若鹜,吴开先因此就提高了门槛,首先必须是良家子,家中务农,同意从军后将家庭迁往遵化,若投敌家人连坐;其次年龄限制在十八到三十六之间,身体健康,不能有不良嗜好;其三不能有从贼黑历史,家人也不能有。就这样新兵营也在两周内迅速招到了一千人,新兵训练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他们的家属也开始源源不断的前往遵化。吴让人把四百余妇女儿童也送了过去。 当然吴也没忘了上级卢象升,于是上缴三万两给卢以扩大标营,卢起初固辞不受,吴说督师万勿矜持,十万建虏迟早犯边,硬仗今年秋后就极有可能开打,督师手下宜多不宜少,卢于是受了。 ...... 官军那边是欣欣向荣,反观流寇这边则是暮气沉沉,高迎祥被打得伤了元气,张献忠被掏了老窝,罗汝才则左边小腿被卢象升拉断了脚筋,从此走路一跛一跛的惹人笑话。三人互通声气,又在山高林密处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张献忠最先发言,他的意思是河南官军汇聚,弄出点动静就会跟过来,不如从伏牛山穿过熊耳山再穿秦岭,打回陕西老家去。 高迎祥连忙阻止道:“贤弟,不可不可,陕西巡抚已经由杨鹤换成了孙传庭,听说他治军治民都很有一手,还有个能打的陈奇瑜等着,陕西必然是回去不得的。” 张献忠道:“既然陕西去不得,那么穿过大巴山去四川也不错,成都是天府之国,我年幼时贩枣去过,成都府富庶,人人锦衣玉食,好不快活!打下了四川足以充作一份基业。” 高迎祥一听了心动了,拿出地图和张献忠细细看起来,但过一会,两人都觉得路途遥远,山高谷深,人烟稀少,粮秣难以补充,且不说官军会沿途阻击,只怕路走不到一半部下都要跑光了。 罗汝才开始并不插言,只是留意两人脸上表情,看二人均现出畏难脸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缓缓说到:“官军给二位魁首带来的伤害两位就不打算报了吗?” 听的两人一愣,张献忠先回过味来道:“当然要报!但也不是现在!咱们人数虽多,但整训不足精骑太少,只能打顺风仗,不能跟官军死拼!” 高迎祥看出罗的意思,笑道:“八大王稍安勿躁,罗汝才的曹操这个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他一定有成竹在胸。汝才,别卖关子了,把你的锦囊妙计快痛痛快快全讲出来!” 罗汝才点头道:“此计在三十六计里都没有,纯属我独家原创,版权所有,翻制必究......” 张献忠道:“没人抢你的,有屁快点放!” 罗汝才白了张一眼,朝向高迎祥道:“首先,我等三军前往皖北,去寻左革五营等会合。” 高迎祥道:“第二步呢?” 罗汝才道:“官军必尾随我等而至,我等便留下步兵四处袭扰阻滞官军,而集中所有骑兵,别的都不理,一心长途奔袭凤阳!” 高迎祥道:“第三步呢?” 罗汝才道:“没有第三步,第二步就完了。” 高迎祥直挠头,张献忠已经领悟到了,说到:“闯王,凤阳系大明中都,皇陵所在,又怕阻断风水没修城墙。曹操的意思是......” 罗汝才不等张献忠说完,抢着说道:“捣毁朱家祖陵,届时皇上怪罪下来,跟着咱们的一督师三总兵统统得掉脑袋!” “妙啊妙啊!如此咱们就算报了大仇了,官军蛇无头陷入混乱,咱们正好把天给他捅破掉!”高迎祥乐得大叫,与罗汝才手舞足蹈好一阵。舞累了两人又问张献忠意见,张献忠觉得可行,但需要先派细作化装成乞丐商贾和尚道士进入凤阳,届时放火捣乱,里应外合更容易,另两人也同意,于是三魁首立即合军开拔,直奔皖北而去。 第8章 龙门撤伏 天启十一年二月五日,安徽太和县龙门山区。 流寇三军急速东进,行至太和地界与劫掠到此的扫地王曹威、一字王白马两部会合,军容复振。高等待要继续东进,后卫斥候就一阵风似的赶到三渠首面前,报道:“闯王,四位大王,官军一部尾随我等而来,据此不过三十里!” 高迎祥问到:“是谁人队伍,有多少人马,都探听清楚了吗?” 探子报:“回闯王,是祖宽的关宁骑兵,约三千左右。” 高迎祥道:“知道了,再去打探。” 探子退下后,高迎祥对众头领说到:“我军昼夜行军二百里,官军也跟住了,看来卢阎王治军名不虚传啊!怎么样几位,咱们是打还是走?” 扫地王道:“咱们带着步兵走不快,迟早被官军撵上。” 罗汝才道:“三千人赶着咱们几万人跑,多没卵子,传出去还怎么混?还得打一把,免得堕了自家威风。” 张献忠道:“曹操说得对,闯王,哥几个,咱们不如这样......” ...... 于是流寇五支部队共两万人在龙门山中埋伏了好半天,脖子抻得老长冻得鼻涕长流也不见官军到来,诱敌部队都失去官军踪影。高迎祥等各自派出探子打探,回报说是祖宽一军行不到十里时就往北疾驰而去了,此间百里内不见官军踪影。 高迎祥这下纳闷了,他说到:“好生奇怪,想卢阎王来他又不来了。自从卢象升督师以来除非没发觉,只要发觉了一向是穷追我等不放的,今天怎么忽然就走了?各位,你们怎么看?” 扫地王道:“怕是知道咱们在这里埋伏不来了。” 高反驳道:“他们在后,咱们在前,怎么能知道咱们这里有埋伏的?” 一字王道:“莫不是怕了?” 一听这话,众头领都笑了。张献忠乐道:“别的官军怕咱们人多不敢打我信,卢阎王怕了咱们?打死我我都不信,你也不想想卢阎王三个字怎么来的?” 罗汝才说到:“别说笑,我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一种情况能让卢象升放开咱们掉头北上,你们知道吗?” 高迎祥道:“曹操你又在卖关子了,直接说吧总让人猜干什么?” 罗汝才道:“那就是北边金兵又入寇了,皇帝老儿怕了急调卢阎王北上勤王去了。” 高迎祥道:“不错,曹操所见极可能。己巳年的时候也是被卢阎王在山下追,吴阎王来山上赶,赶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忽然一夜醒来官军都撤了,我们得以逃出生天!看来建虏魁首老憨对中原情况广布耳目啊,总是咱们繁盛时他歇着,咱们落魄了他马上就来。” 罗汝才补充道:“就是亲兄弟帮忙也没有这么及时的。” 张献忠道:“按你说的那也太他妈仗义了!哦,前年冬天来一次,去年夏天来一次,今年还没开春又来,六个月一个周期辽东中原来回跑,就是亲爹救崽也不会这么勤快啊!而且啊,我怎么没听说勤王令呢?皇帝老儿手里不止他卢阎王一支部队,别的官军队伍也该一起北上的。” 罗汝才道:“我了个去八大王,你当你是谁啊?勤王令还能给发咱们手里?地方督抚镇标接了就走了,还会派人来知会你不?” 张献忠道:“要是勤王肯定天下震动,如今我觉得和己巳那年不怎么像啊?” 高罗二人笑他多心。扫地王问道:“听说后金骑兵比关宁铁骑还狠,关宁铁骑只能排三堵墙,后金的能排四五堵,不知遇到咱们会咋样?” 一字王道:“打呗,虽然咱是反贼,可还是汉人不是,是汉人就得和鞑子拼!得保家卫国啊!” 罗汝才笑道:“今天是怎么了两位?八大王想接勤王令,一字王要保家卫国。你们俩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兵是贼吧?” 张献忠骂道:“呸!老子还真当过兵,援辽那年俺还不到十八岁,作战中兵刃相接,斩首十余颗,说起来也应搏个一官半职!哪知战场对垒交锋有我,事后叙功簿上无我!到了部议上陈,恩诏下颁,为官者依旧官上加官,轮到我名下,只不过与众兵丁分吃些牛酒。” 罗汝才惊道:“我了个去!八大王,你不到十八岁就能砍十余颗建虏人头,您真是牛逼到家了啊!难怪您能成荥阳十三家之一哪!啊!” 扫地王也道:“还是八大王牛逼!一颗人头二三十斤,十颗人头绑腰上就是二三百斤,要是我路都走不动了,八大王还能继续追着砍人,真真是牛逼大发了。” 一字王道:“白杆兵两千人浑河血战不过杀伤相当,八大王一人就等于十来个白杆兵,真真是沙场骁将啊!” 十八岁不到能斩十余颗建虏人头,众皆不信,只是讪笑。罗汝才更是笑出声来。 张献忠牛皮被识破又羞又冏,正要发作挽回点面子,高迎祥大声打断道:“哎!欸!几位大王,打住打住,此事咱们遇到再讲不迟!先商定眼前的事。不管怎么样,既然官军走了,咱们就继续小心赶路,同时广布哨探打探官军动向,如果真没事就渡河去寻左革五营,然后众军合力攻破凤阳。” 此提议五大头领四个都赞同,张献忠虽有疑惑也不清楚官军突然撤走的实情,只好先跟着流寇大队继续东进。 第8章 涡河渡口 天启十一年(1631)二月七日,安徽蒙城涡河渡口。 由于没有官军追赶,流寇愈加放肆,他们一路扬言要去打扬州,再顺运河南下取南京,要设国号开元奠基与朝廷分庭抗礼,又派出一支小部队大张旗鼓佯动,而主力则趁夜直逼涡河渡口,意图夺船东进。 坏消息没有腿,跑得却比马还快。等流寇接近渡口,周围的人都跑得一个不剩了,渡船也失去了踪影,只有前锋骑兵找到了十几艘朽烂不堪的小破渔船,还有几十艘只可以渡一个人的捞田螺的战舰,收缴后送到高迎祥等的面前。 高等一看就骂,说这点破玩意怎么行,这要渡到哪年哪月去。于是他们先派点斥候过河打探,又打发大部队分开来伐木的伐木,卸门板的卸门板,拆房梁的拆房梁,把渡口周边的百姓房屋霍霍得够呛,做成简易木筏准备渡江。 就在流寇们干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探马紧急回报,上游打卢字旗的官军和下游打左字旗的官军都在向这边赶,距离不过几十里,高迎祥等一听就慌了,这哪他妈去勤王了,看来还是八大王明白。同时,渡河的人也发现,水流越来越急,河面也变宽了。 流寇头目赶紧召开敌前紧急军事会议,罗汝才和张献忠全是骑兵都主张赶紧过河;扫地王和一字王步兵多不好跑主张就地打一仗,然后趁夜突围;高迎祥想了想说这么办,我是闯王,既然扫地王一字王两位愿意打,那我部留下来和两位并肩作战,曹操呢就和八大王迅速渡河,然后还是按原定计划办,咱们凤阳城下见。 高迎祥这闯王也不是盖的,虽然说智商欠缺点但义气足以弥补,一贯是有利不抢有害先扛,在匪首中也深孚众望。罗汝才和张献忠眼里饱含着泪水与闯王道别,同时说这样肯为下属着想的领导真是太难能可贵了,真是天下打着灯笼都难找。高迎祥说别废话了,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赶紧渡河奇袭凤阳要紧。 张罗两人渡河有奇招,船只都不用,他们让军士把物件都绑到马背上,然后赶马下水,一手拽着马尾巴,一手拿马鞭抽打,马吃痛一划水就往前游去,人不用费力也跟过去了,像涡河这种不太宽的河流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渡过。之前在陕甘川鄂,好几次官军在渡口拦截都没有截住张罗等就是因为他们怀有此项绝技。只是这种技巧只适用于骑兵,步兵辎重都带不过去。 目送两军开始渡河后,高迎祥对两王说:“卢阎王心狠手黑,咱们不能硬拼,左良玉打仗从不出死力还是可以周旋周旋的,走,咱们到下游去会左将军!” 渡河的张献忠罗汝才等自以为得计,不想河面越来越宽,水流越来越急,马匹被水推得直往下游飘,有些人甚至都飘到高迎祥前面去了,直向高迎祥招手呼救,高迎祥看到特纳闷,转头一看,嚯哦,老冤家的骷髅旗又在对面打出来了。 ..... 此时官军从西边席卷过来,准备把流寇主力围歼在涡河西侧。官军能这样做也不稀奇,卢象升设下的内应瞅到机会将流寇意图送了出去,故而卢敢于与流寇脱离接触又一扑一个准。而护国军一部借助船只早早到对面等候了。 第8章 混成部队 天启十一年二月七日下午,涡河东岸。 当零散的流寇登上东岸,还没来得及建立起桥头堡的时候,护国军混成部队就杀到了,为首的是郑义率领的骑兵,他们很快就用骑枪、马刀和弓箭清除了不多的敌人;紧接着陈大炮率领的炮队八十门炮车就对着河中央下了助锄,接着炮兵开始直瞄、固炮、扎眼、接引、点火,五个步骤一气呵成,无数铅铁弹如暴雨梨花般向泅渡的流寇泼洒过去。 流寇们衣甲还在马背上,一手扯着马尾,一手还拿着马鞭,身上只剩短衣短裤,别说还手了,连基本的防护都做不到,机灵的一见护国军落下炮架就知道要赶紧潜水逃命,脑筋不够快的还在看热闹似的抻着脖子张望,直到看到血从自己或是旁边人马的身体里冒出来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中弹的人还好,中弹的马惊得在水中大叫大嚷乱刨,泅渡现场顿时就陷入一片混乱。 也有少部分先渡河的流寇泅渡到了东岸,他们上了马背就举刀枪向炮队冲来,有些没马的也拿把短兵跟在后面赶,还有些提着裤子赤手空拳的也敢短促突击,这些也都算是流寇中的精锐了。不过这些匹夫之勇掀不起什么波澜,他们人数不多,也没有集合好再冲锋,零零散散的冲击都被炮车旁边的猎兵解决掉了。 将猎兵和炮兵混编是吴开先新想出来的主意,炮兵威力很大但是不能独立作战,如果遇到骑兵步兵猝不及防的突击很容易受到严重伤害,给每个炮车配上一个猎兵就有效的加强了炮兵的防散兵能力,也能提前打击敌人,让敌人不敢趁炮兵没展开就乱冲,再配上骑兵开路和掩护,这样的混成部队既能冲又能打还能防,机动性、火力和防护力都不错,无论是碰到敌人的步兵重兵集团还是大队骑兵,混成部队应该都能较量较量,至少自保无虞。如果放到辽东战场上作为奇兵,应该够建虏喝一壶的。这回是混成部队第一次实战,如果可以就朝这个方向走下去。 当然,考虑到装弹时间长的问题,吴又把所有的短铳重新调配,每个随车猎兵人手一把,其余的全给炮兵装备上。但上次拿到的两百把数量远远不够,吴于是托人送到恭王厂一万两银子,要求扩产短铳。 话题转向流寇这边,下水的流寇被对岸火炮打得很凄惨,许多人只好放弃马匹只身游了回来,罗汝才张献忠是刚离岸不远的,踮着脚还能够着地面,所以牵着马回到西岸,狼狈不堪地向高迎祥等跑去。 “闯王,吴阎王的队伍堵在对岸,咱们过不去了。”罗汝才哭丧着脸对着高迎祥大喊。 “我早说了吧!官军北撤是幌子,咱又中圈套了。”张献忠有点得意,但更多是担心。 “八大王还是对啊,看来他妈的真理有时候还真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高迎祥道:“打仗嘛有捏到软柿子的时候,也有碰到钉子的时候,敌人更不会把兵力都摆明了给你看。现在也完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冲出官军的包围圈。我们三个刚才分析了,包围咱们的有卢象升的标营,祖宽刘肇基的关宁骑兵,还有左良玉的左家军,这里面就数左良玉最面最菜,咱们直接向南走冲过他的防区,砸烂他的面菜摊子,然后见山上山,见河渡河,再做计议!” 这时陈大炮已经指挥炮队抬高炮口延伸射击了,铁弹高抛越过涡河扎进流寇群中又是一片惨叫。匪首们也来不及多想了,叫一声好就向南奔去,流寇们一哄而散。他们跟官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么多年,别的功夫都差点火候,逃跑功夫倒是先练到顶级了。 炮兵打了几轮就再也够不到目标,陈大炮便命装车开拔,混成部队还要继续跟踪歼敌。当然,河里的马匹、马尸和驼载物品都是好东西,护国军自有工兵部队的辅兵来处理,这些都不需要作战部队分心的。 ..... 坐在颠簸的炮车上面,朱武一脸认真地给铳上药装弹,他努力控制住身体使得装填更顺利些,有炮兵帮他拿住另一支铳,等他装好一支再递给他装填。 陈大炮一边驾车一边回头和他说话:“朱武,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朱武专心填铳,头也不抬地答道:“像谁?不会说是你吧?” 陈大炮说:“像我干嘛?像皇上啊,上次阅兵时候他和你聊时,我发现你们个头相貌都神似,只是皇上佝偻憔悴些,像你哥,你壮实些,像他弟。” 朱武紧张道:“陈参将,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可也不能拿这说事啊,这可是大罪......再说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我就见过和你陈参将长得一模一样的的人。” 陈大炮说:“是吗,他人在哪?” 朱武道:“在镜子里,哈哈哈...” 这时郑义驱马跑来,问道:“大炮,敌人向南去了,咱们是跟着还是渡河杀过去?” 陈大炮停车道:“将军的命令是让咱们不让敌人东蹿,既然流寇不再渡河那就由他们去吧,督师将军自会收拾他们。” 郑义哎了一声,看出来他有些不甘心。 此时朱武说到:“两位参将,我想说一句...” 陈大炮道:“快说吧。” 朱武说到:“尽管命令难违,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该跟过去。因为将军设立咱们这支部队的初衷就是让咱们利用高机动性流动作战,不是当线列兵用的。” 郑义道:“话是不错,可流寇狡猾,用兵飘忽不定,要是转个弯又渡河东向,这责任可就大发了。” 陈朱听了也沉默了,作为一个战士,是服从命令更正确还是发挥主观能动性更正确呢?无疑是前者。可作为一个指挥官,墨守陈规的往往不合格。但军法如山,擅离讯地的风险又该如何考量呢? 普通人似乎没有军事指挥官那样动辄要冒杀头那么大的风险,可在高考报志愿,选择城市,选择伴侣结婚,选择长期有前途的事业和貌似安稳养家糊口的工作时,普通人面临的风险真是一点也不比战役指挥官面临的小!在这些重要关头面前,看官你是每次都经过深思熟虑而后定呢?还是不经思考的磕磕绊绊,艰难前行呢?抑或是水在渠中,身不由己的盲目被裹挟前行呢?甚至选择阉割自己的大脑,任由长辈师长裁定呢? 别以为普通人的生活与军事无关,其实人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全权军事指挥官,你的指挥棒一直在自己手里,除非你害怕风险而拱手相让。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选择之前已经走过的路吗?还是要痛下决心,自己把路闯将出来? 第8章 渡河遁逃 流寇向南跑出十余里,待周围已然见不到官军踪迹时,高迎祥命令下马临时休息,然后又把张献忠、罗汝才、扫地王、一字王召集起来,要再开一个碰头会。 人很快就到齐了,高迎祥开门见山就说:“八大王,刚才我想明白了。今天的事实已经证明,咱们几个脑壳子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的好使。你倒是说说看,你觉得咱们下面应该怎么走?” 张献忠道:“那...是,闯王。咱们荥阳十三家出来的都是生死兄弟,我也不是小心眼记仇的人。既然闯王要听我的意见,我就竹筒倒豆子了。诸位听好了,目前貌似我军四面都有敌人,把我军团团围住,我军要突围就得走最薄弱的一边。我估计东边的敌人最薄弱,理由有四条:官军是跟着我军走,只有可能是屁股后头的多,脑袋前面的少,因为官军没能耐把主力调到我们前面堵截,东岸的官军只可能是一支快速的小部队,是官军偏师,这是其一;东岸这支部队咱们打过交道的,主力是吴阎王麾下的炮兵,看他们打炮的速度就知道,还有一些骑兵和铳手,总数不到两千,这样的部队要么偷冷子扎一拳,要么守在险要之地,它不会选择和咱们骑兵大队打野战,除非指挥官疯了,只要我们能渡过河去,该逃的只会是他们,这是其二;据我观察,要是他们还有后援,会让咱们渡过去一半再攻击,让咱们跑和打都为难,但他们选择咱们刚渡河就开炮,这是没有底气的表现,意图吓阻的可能性更大,怕咱们渡过去人多他们兜不住,这是其三;这条河咱们一下水水就大了起来,现在小多了,明显上游有人开闸放水,他放完了就收不回来,河道会越变越窄,咱们继续向下游跑,肯定能更方便找个地方渡过去,届时涡河也不是障碍了,这是其四。所以我说,咱们还继续沿河而下,那块水浅就从哪过去,如果没走漏消息的话,过去后奇袭凤阳还是一步好棋,不去也算逃出生天,万万不可往南北西三个方向走,那是官军厚积的死地。” “好啊!八大王,有理有据!我原以为我总高你那么一点点,这回算是被你先抢着露脸的机会了。”罗汝才赞道:“不过我觉得还少点什么...” “我早说了我十八岁不到就被选到援辽军中,我没两下子能被选中?咋没选你呢?不妨跟你们说,当年杜总兵要是听了我的,早把奴酋首级砍将下来了!”张献忠又吹起了牛皮。 “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一字王笑道。 “八大王说得确实有理,那咱们就往下游跑,找机会渡河?”扫地王问道。 “闯王,还有句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但现在我实在憋不住了。”张献忠道。 “咱们兄弟有什么顾忌的,讲,但讲无妨,你想骂人都行。”高迎祥倒是大气。 “闯王,汝才,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每一步都在官军算计里?走到哪里都挨打?”张献忠道:“咱们队伍里一定有内奸通风报信,这个内奸就藏在咱们三个人队伍里。一字王扫地王是后来加入的,应该和他们无关。” “你知道是谁?你有证据吗?”高迎祥问。 “闯王,他要有证据他早准备抓人了还能等到今天,那不是他的性格。”罗汝才道。 “没有,只是怀疑。咱们都是荥阳磕过头的,不至于出卖手足,最有可能就是我们三个左右亲近的人,远的也拿不到重要情报。我建议咱们以后的决议就咱们五个知道,就算烂在心里也不能往外说。这样给内奸散消息的时间就短了很多。”张献忠道。 “好!”匪首们一致同意。 “那咱们还去凤阳吗?”罗汝才总也忘不了他的妙计。 “你们都向亲枝近派吹嘘过吗?”张献忠道。 匪首们都默不作声,看来没少咧咧。 “早知道你们嘴上不把门!”高迎祥道:“那凤阳就别去了。咱们就按献忠说的,找机会渡河突围,遇到山地步兵和老营化整为零藏匿起来,等我们回来摇旗再出来应旗。只要咱们的骑兵在,队伍就垮不了,饥民这么多,再拉起杆子来也很容易。” “还有一条,过河后咱们分头跑,如果官军追着谁走谁就负责引开官军,就别急着找其他人会合了,而且内奸肯定就藏在他的队伍里,先把内奸除了再说!”张献忠道。 “那咱不打了吗?”一字王问。 “总有内奸通风报信,这仗最好别打。”张献忠说。 “说什么呢?打,当然要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咱们起事以来就没缺过二五仔,但不能因为内奸就一直跑路。我闯王自从摇旗就不惧官军,等跳出包围圈了,咱瞅准机会就干,看谁是下一个汤九州。”高迎祥一时霸气侧漏,震慑群雄。 高迎祥再次征询意见,匪首们皆认同,张罗默认了。高迎祥于是决意先遵照张献忠提议行事,于是流寇继续南逃。经过一片浅滩时,高迎祥见地形合适,命众匪兵各取砂土一包壅塞于上游,筑堤坝挡水,河水渐至枯竭,其后流寇大军徒涉而过,又撤去堤坝,河水复流一时阻追兵于西岸,流寇自以为得计而走。 第8章 流寇三波 流寇东渡后向南急进二百里,休整一夜后折向西,每日行百里,将沿途村寨中的马骡驴不分良莠全部征收一空,又搜刮粮食,抢夺布匹绸缎,催逼金钱,百姓不分穷富皆深受其害。 西行两日后,高等皆以为逃出了官军的包围圈,忽然探马来报,有支官军步兵在北方五里处,大约四五千人,似乎朝我开来。 匪首们带轻骑快速前驱窥探,大致明了后,高迎祥对匪首们说到:“诸位,这支官军是纯步兵,被官军主力拉在后边,人数只有不到五千,咱们五军加起来超过两万,有四倍人数优势。咱们现在有坐骑的骑兵超过一半,有速度和冲击力优势;这里是大平原,他无险可守,咱们可以肆意奔驰,咱们有地形优势。我还是那句老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怎么样,哥几个,有没有卵子打?” 扫地王曹威和一字王白马一直就想打,马上响应,罗汝才迟疑一下也应了,张献忠没吱声。 高迎祥心里不屑,嘴上却说到:“那好,我们四人一人管一方,献忠先替我们掠阵,看我们打得顺不顺手,再决定上与不上!” 众人都答应,张献忠道:“闯王,这支官军只怕就是汝阳城下的吴军,不好打。要不先走...” 高迎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哪支官军好打?管他好不好打,今天老子就是要打烂它!” 说罢,高迎祥不理会张献忠,命令曹威往东,白马赴西,罗汝才奔北,自己主南,马上行动,一声号炮四方应答,两声号炮后一起发动向心突击。 ...... 正如张献忠所推测的,被围的官军正是吴开先带的四千铳兵、十门重炮八十炮兵和一千工兵,护国军之所以拖在后面是因为大部分马骡驴都借给了督师标营,士兵进军还要背负辎重,推炮车,所以慢了不少。马进忠带着千人运粮还在四十里外,骑炮军团还不知何在,这回看来是要孤军奋战了。 穿云箭早就射出去了,吴开先把线列铳兵分到四方,命令工兵在阵前布设障碍,趁敌人还未发动进攻,他让铳兵们聚拢来大声说到:“护国军的兄弟们!今天我们被优势敌人包围了,别看敌人人多,不要管他是咱们的两倍还是三倍,对每个铳兵来说,其实就是少打几铳和多打几铳的区别!以你们平日装弹训练水平来看,敌人就是四五倍,我相信你们也能顶得住!冲过来的人和马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射出的铅弹打倒他们绰绰有余!敌人乃至世间万物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只是你们自己的心魔,让心神把心魔压制住,你们就如磐石般坚固,钢铁般坚强!战斗开始后,要快而不乱的装填,射击时不要动摇不要分心,听好指挥官的命令开火!在返回你们的位置之前,你们记住,只要没死,就不能让敌人从你们固守的位置上过去!今天我们要用血肉筑起不垮的长城!” 护国军将士得令,如堤岸般傲视着前方滚滚而来的洪流。 ...... 在另三家赶赴阵地的时间里,高迎祥开始面向敌军排兵布阵。他的第一梯队是两千骑骡驴的骑兵,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大刀,负责冲杀破阵;第二梯队是一千五百骑高头大马的善射骁骑和一千五骑大骡子的随从,他们负责在第一梯队破阵时冲进去扩大战果,如果第一梯队惶恐回顾奔逃就当督战队;第三梯队是四千步兵,他们手持长枪白梃,他们承担的也是炮灰的任务,如果第二梯队撤开他们就要死命顶上去。这个阵型和建虏冲阵时大同小异,指导思想都是用残酷军纪加持固结的厚积兵力硬挤开敌军军阵,然后后继部队继续撕裂伤口,扩大战果,直至奠定胜局。 高迎祥治军有一套,他的手下很快就排好阵列,另外三支匪军也差不多进入了预定位置。高命点燃两响号炮,第一梯队从一千步外开始接近敌军,当他们走出二百步后,第二梯队也出发了,第三梯队跟在第二梯队四百步后。 第一梯队的驴骑兵们安然走过了五百步,尽管对面整齐的队伍和寒光闪闪的阵列让他们心里发毛,但周围人的安然无恙和严厉的军纪使得他们将队形保持成形;五百步后他们开始鞭打坐骑加快步伐,进入四百步对面就开始有炮弹穿阵而过,有人像镰刀割麦子一样被砍倒,头目大声呵斥他们不要分心,后排补上;进入两百步他们开始敦促坐骑以最高速度奔跑,将刀矛冲前,用身体撞破敌阵是他们的使命,这段时间他们除了前赴后继坐稳冲锋什么也干不了,全部事情包括自己的生死都交给了上帝。这可能是当时世上最无脑又最悲情的工作,因为他们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死。 靠近护国军五十步时,火热滚烫的铅弹如期而至,第一排第二排几乎全被扑倒,凄厉的濒死惨呼声中,匪军兵锋顿时短了一截,倒下的尸体、受伤乱叫乱跳的骡马、从骡马上掉落的人立即就形成了障碍,后排没有可绕过去的空间,只有迈过去或者踩过去,以现在的速度,人和坐骑都不用思考,凭惯性就行,于是嘎巴嘎巴的铁蹄踩裂胸腔的声音响起,未死者直接被踏死归西。 铅弹还在一批批的打来,一次就收割走一批生命,当死伤接近两成时队伍开始乱了。有人开始掉头,有人开始往旁边溜,第二梯队马上用弓箭维持军纪,伤亡惨重的驴骑兵知道前进后退都是死,于是鼓起最后的勇气,发出绝望而凄厉的高喊,不顾一切的朝前挤。有些人干脆下马大步跨过挡路的尸体,单手持刀就往军阵里硬冲,直到撞死在前排的刺刀尖上;有人硬是举着同伴的尸体前进,用其砸开刺刀,然后拿出短刃入阵以命相搏,给护国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和伤亡。 ...... 护国军将士们有条不紊地装填瞄准射击,前方形成了一堵尸体墙,大部分敌军在墙后进退不能;工兵拉着短炮弯腰到阵前点火,拳头大的弹丸能穿透尸墙杀伤后面的人,流寇们开始知道前线没有安全之处,害怕起来;随着吴的将令,两侧各五门炮被勇敢的炮兵从犄角推出来,向着第二梯队的方向发起了火力交叉射击。 ...... 重炮比长炮装药更足,火力更猛,能斜向打穿第一梯队有效杀伤第二梯队,执行军纪的骁骑们没想到护国军会有这一手,在狂呼和惨叫声中纷纷落马,其余没被集中的也吓得回返。摧枯拉朽的一击后,第一梯队背后的压力顿时减轻,压力巨大的人群一时找到了突破口,马上就向后方逃走,也没人再管什么攻势或者队形,保住自己的命要紧,有些机灵的意识到,现在就是脱队的最佳机会,他们发狠驱赶坐骑,力图尽早脱离战场。高迎祥一看这还了得,立即命令第二梯队散开去收拢部队,改第三梯队向前冲击。 后世看官没经历过真实古典军阵,多以为电子游戏里把兵一圈就a过去就是对阵常态,其实真能做到这样的部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等一的强军。因为人不是机器,人人都会思考会衡量,看到鲜血还是会惧怕,尤其是前方遇阻,同伴又一个个倒下,巨大恐怖的伤口和凄厉绝望的惨叫会让绝大多数人崩溃的,这时候如果没有军士和军官制约住,士兵会如受惊的兽群一样散开。而护国军炮兵的突击,就是想解决调控制第一梯队的骁骑,他们成功了。 趁敌人步兵还没上来,吴开先命令工兵出去清理尸体,垒成胸墙,炮兵也装足了火药准备给上前的步兵以重击。 罗汝才觉得犄角处的护国军炮兵缺乏保护,便带着骑兵高速冲了过去,眼看要接近时被两侧的铳兵交叉火力打击,他的骁骑顿时伤亡惨重,但连大炮的边都没摸到。罗汝才的坐骑也被击毙,好在亲兵献出自己的马,他得以逃回本阵。一字王扫地王那边军纪远不如高的部队,有点伤亡就在铳炮射程外踯躅不前,装模作样地高喊助威,使得吴开先能把兵力厚积到高迎祥的方向。 ...... 高迎祥的步兵还是在忐忑中上来了,他们排着极密集的阵型前进,背后就是刀刃,到了五百步处停下脚步整顿,可没待官长发出短促突击的命令,八十枚铁弹就从侧边打来,一下子就把军阵撕裂开来。没死的叛军步兵们早已紧张到极点,纷乱的场面正好成了溃逃的借口,高迎祥的第三波攻势还没发动就结束了。 炮队迅速回到了方阵中,身后跟着气急败坏的追兵,可追兵被铅弹打怕了,两百步处就回转走了。 陈大炮快步上前向吴开先报告,说:“将军,我们来晚了!” 吴开先拍拍他的肩膀道:“没晚,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督师和郑义他们呢?” “都来了,你看!”陈大炮手一指。 “好,迅速装弹准备下一轮突击。” 第8章 确山筑路 高迎祥还待整顿军阵再次发起攻击,忽然队伍一阵慌,原来官军大队骑兵已经冲了进来,卢象升的标营骑兵如一把利刃刺向匪军大阵,锐不可挡。其它几支官军旗号也在战场四周纷纷涌现。见势不妙,张献忠拍马先走,罗汝才紧随其后,一字王扫地王稍做停顿也开始奔逃,只把高迎祥部丢在战场。 高心里一顿痛骂,但形势已明,容不得他再多做思考,如今之际只有卖掉步兵,带着骑兵先撤。高也没多想,拍马就朝西边奔逃,骁骑们跟着就跑。回过味来的步兵也是明白人,凭什么你们都跑了让老子们留下死扛!除了死硬分子跟着跑走外,大部分人抛下兵器就高举双手跪在地下,看这架势像说要卖大家都卖,看谁把谁先卖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官军三部骑兵追逐五支匪军二百余里,直到马匹接近脱力了才停下来,高迎祥的人越打越少,带着不足两千骑逃入从山中;护国军把投降的流寇都收拢起来,合计有近五千人,战场陈尸也有五千多具,吴命俘虏把尸体都装上车,又让士兵把流寇留下的粮食银两军器甲杖都收拾好。 吴命令把俘虏都集合起来,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说到:“俘虏兵兄弟们!我是护国军总兵吴开先,你们不要害怕,且听我一言!我知道你们加入流寇是迫不得已,你们只是想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活下来,没人真正中意抢劫和杀人!流寇能让你们不死,我护国军更能让你们活,而且是体面的活着,不用再抢劫杀人!现在起你们就可以加入班军筑堡修路,我吴开先向你们保证从今往后都能不让你们饿着,还有工钱发!如果表现好还有加入我护国军的机会!如果你们有家要回,或是有地方投靠我也绝不勉强,每人去领半两银子路费就可以走!现在你们就可以选择,愿意当班军站到我右手边,愿意走的站到我左手边!现在就请做出你们的选择!” 吴把话说完后多数人不敢动,他们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慢慢地有些胆大地开始走动,其他的见没有危险也陆续做出自己的选择,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动,一刻钟后左右都排好了,约一千五百人愿意回家,三千五百人愿意当班军留下。 想走的被带到刘宗周面前,刘记下名字,让俘虏按下手印就发给银两让他走。愿意当班军的被分成二十人一组坐下,有炊事兵过来将切开煮好的驴马骡肉浇在米饭上分给他们,又给每人一副筷子和一个装碗筷的袋子,告诉他们碗筷袋从此就属他们所有,从此妥善保存。 其实这些碗筷袋子都是护国军士兵自己的,他们听到命令就二话不说将个人物品捐了出来,自己宁可先饿着肚子。俘虏们吃完后护国军才开餐。 有些本来要走的看见这个场面也不想走了,找到刘宗周交出银子说还要加入班军,刘于是勾去名字收回银子,没领银子的就直接跑到右边,前后差不多又有三百人返回。 之后,这三千八百班军就被带到了附近的确山开山筑路。确山地处南北要冲,吴开先原来在河南剿匪时多次从此往来,深感交通便利的重要性,将来无论是北上击虏还是南下灭寇都要走这里过。如今驻扎当地,手里有钱又有人,正好可以开展此深根固本的活动。白师爷设计了宽六丈的大路,全用条石铺成。工兵们带着班军,教他们用钢钎把确山山里上好的花岗二长岩开凿出来,切割成一掌宽窄,两尺长的条石,然后竖着紧密埋在路基里,路边用大条石隔开压紧,每十丈也有一根大条石隔断,这样铺路条石能稳稳直立而不会倒伏,修理起来也方便。班军被规定一个量,每天完成这个量就可以领到饭筹吃饭,月底按量分钱,多劳多得,干的好的甚至可以拿到一两多。 加入流寇要拿命去拼,还朝不保夕,作为班军干多少活拿多少钱,至少不会饿死。两厢比较下来傻子才愿意再投流寇,于是这批人的心迅速稳住了。渐渐的附近流民也有不少来当班军,吴开先也是来者不拒,还告诉他们开春后就能分地,一个劳力十亩,只要好好干,后面还有甜头。 在吴的计划里,修路建堡是同时开展的,确山地处要冲,官军流寇往来冲杀,小民立脚不住,土地大面积的被撂荒,眼看就要开春了,正好让班军把地种上,此处就作为军屯田报上去,于国于军都大有好处,如果本主拿着地契回来找,那就另分一块地给他,吴早就想好了,只要不让地荒着,不让流寇把收成抢走,百姓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坚持深根固本,国家力量就会渐渐恢复起来。 卢象升率领三军歼灭高迎祥主力一战因为发生在确山曹王庄,史称确山之战。此战的重要意义在于将河南平原地区大股匪患基本肃清,几股流寇潜逃到豫鄂交界的大山中,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另战场获得的骡马有效补充了官军的战力,缴获的十一万两金银作为军费也一定程度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压力。 第8章 战后总结 确山曹王庄一战后,吴开先觉得很有必要及时总结这一战的经验教训,于是次日就把护国军将领马进忠、许忠、赵国忠、牛勇、朱孔训、应时盛等都召集到一起,又将工兵的孙云球、莫雷找来,加上参谋白师爷,一起来开总结会议。 吴开先开门见山地说到:“今天让大家来,是想总结曹王庄一战的经验教训。流寇造反多年,输了就丢下性命,活着的不断在战争中成长,如今他们的技战术水平有了本质的提高,不能再以原来的大帮哄看待他们。在座诸位里,赵国忠守广德堡,马进忠是后期加入的战斗,许忠、牛勇、朱孔训、应时盛当时各负责一个方面,是全程参与了战斗的,你们四个都来说说你们的看法。” 许忠首先发言,他说道:“我当时面对高迎祥一侧,我发现他的第二堵墙能把第一堵墙挤着往前赶,后面的能把前面的管束住推着往前走,我一直在观察,发现敌方队列里有人早就被打死了,尸体还在直立着,给后面的人挡铅子,应该是有人举着擎着走,线列步兵们都在拼命开火了,结果很多子弹都打在尸体上,不能给后面的人有效杀伤。火铳铅弹对紧凑的人团阻挡作用有限,只有长短炮发射的大弹丸能把前面的尸体和后面的人一起打倒,这对阻止敌人的逼近起了关键作用。” 牛勇道:“我同意许忠的看法。咱们这回打得艰难在于只有十门重炮,如果再多一倍,那就好打很多。” 朱孔训道:“我觉得铳炮侧射的效果要远好于正面设计,如果敌人三百人排成三行一百列的队伍,在铅子最多能打三个人的方向和三百人的方向射击,效果差别是很大的,现在炮兵机动起来基本能找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开火,但线列步兵打法太呆板,都是打正面,不能有效发挥侧射火力,我觉得我们可以把方阵一分为二或是一分为四,交错放置,这样友军方阵的正面就是我军方阵的侧面,火力有效性大大加强。如果需要,小方阵再合起来,做到分合自如。” 应时盛道:“我当线列指挥已经不短了,总结起来方阵有三怕:一是己方人少火力不足;二是突如其来的骑兵连续撞阵;三是组织良好的敌人厚积兵力连续突击。曹王庄一战,咱们正好把第一点和第三点一起赶上了。方阵三怕的根源我觉得还是火力投射力量不足的老问题,还有就是线列步兵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得不够,要是能自由进退,随时射击,流寇建虏再搞多少堵墙的人海战术都不怕。” 应时盛说的目标太理想化,大家都笑了,但实战中敌人蜂拥而至,火铳装填慢确实让人发指,分段射击实际上是把几个人当一个人用,战术也搞得呆板了。 吴开先总结道:“大家都说得不错,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那就是方阵里要增加火力强度,对于此,孙工和莫工有什么看法?” 孙云球道:“我们工兵正在研制一种打出去能爆开的,重炮和长炮使用的炮弹,这种炮弹类似于步兵的手榴弹,但依赖推进剂燃烧点火,这样在发火率上就有问题,另外装填起来还有一定麻烦,我和莫工正在想办法解决。” 莫雷道:“确如孙工所说,我还想补充一点的是我们能否将短炮小型化,让一个士兵能背炮,一个士兵背炮弹。现在的情况是两个士兵像抬担架一样抬一门炮,两个辅兵背炮弹火药,这样行动起来不方便,双手很容易累,在远路山路上总拖后腿。我觉得将短炮的口径改小,只要能打穿三四个人威力就足够了,改小后就灵活方便很多。” 吴开先道:“好啊,爆破弹和轻型化是很实用的两个方向,你们俩加紧研制,护国军会把你们需要的资源都向你们倾斜,另外也注意吸收更多的人才,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他对火器有一技之长愿意加入护国军都可以吸收到工兵队伍中。” 孙莫二人答应了,吴开先又道:“这次作战,是冷兵器士兵的团队突击战术和火器射击技术的综合较量。据我观察,流寇的三堵墙实际上分成四部分:直接面对官军的是骑杂兵,也就是骑驴骡的一般骑兵;骑杂兵身后是精锐骑兵,由骑骏马的骁骑和骑大骡子的他们的仆从组成;精锐骑兵身后是步兵杂兵,也就是拿五花八门武器作战的裹挟来的精壮;步兵杂兵身后是精锐步兵,是披甲拿长枪大斧作战的步兵。杂兵是用来消耗敌人铳箭的,精锐用来押着杂兵送死,然后扩大战果。他们这种打法完完全全是针对官军火器来的,如果官军火力弱,那么第一波骑杂兵消耗完就来不及装填了,精锐骑兵再冲就可以奠定胜局;如果官军火力较强,那么再用步兵杂兵去消耗一波,官军来不及装填时真步兵就可以涌入奠定胜局了,精锐骑兵也可以瞅空挡扎进方阵侧背来破阵;如果官军火力还强,流寇消耗完步杂兵还赢不了,那精锐骑步兵可以选择撤退,这样输了也伤不到根本,要是赢了,活下来的杂兵一部分就变成老兵精锐,流寇的核心力量又增强了。流寇采用这种方法选择合适的战场打官军伏击,就可以取得胜利。官军平时作战获胜即使消灭敌人很多,但主要是消耗性的杂兵,其精锐骑兵跑了流寇就能不伤筋动骨,然后换个地方抢一批骡马裹挟一批人又干。官军无论是持冷兵器还是火铳,只要被破阵就会有灭顶之灾。骑兵被伏击还可以借助马力逃走,像咱们这样步兵为主的部队要在流寇的伏击中生存下来,首先要重视侦察,早些搞清楚敌我力量对比的变化;其次要队列变化及时,多列的效果就比单列强,方阵的效果就比一横排强,几个方阵火力交叉射击就比一个大方阵只打正面强,但有时大方阵内部火力调配又比小方阵强,所以我们一定要重视队列变化训练;其三也就是火力,流寇三堵墙的核心思想是用杂兵来消耗官军的铳炮弹,如果官军火力强大,被消耗掉的就是他们的杂兵,曹王庄一战我军兵力分成两部分和缺乏足够火炮支援,导致一时压力很大的,是有客观原因的,如果要追究,责任在我。以后我会尽可能集中兵力火力。至于......” 吴忽然看见许忠有话要说,于是示意请讲,于是许忠说到:“我觉得火器部队顶住厚积兵力突击的方式还是有,就是惨烈一点,比如说带着火药桶往敌群里冲,一个敢死队员就能连炸带烧搞倒一大片,相当于一门大口径臼炮的效果。刘綎将军在阿达布里岗就带头这么干过。”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这种方式不失为一种堵缺口的方法,但需要极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和极大的勇气,不是常规的可操作的手段。 “我记得孙工在永平制作过投石机,能把火药罐投出去,一炸也是一大片。孙工,能不能做个有力的,能把火药桶从阵中投到阵外的,这样不就不用派敢死队了!”赵国忠说到。 “问题不大,我做做看!”孙云球说到。 看到孙云球做出肯定答复,大家都兴奋了,这真是可行的一种办法,木头架子的投石机好装好运,比大口径臼炮适用于野战,有了这个更不惧围攻了。 大力表扬了赵国忠的提议后,吴又说到:“建虏破阵的方式和流寇类似,也是用骑兵押着重甲的阿哈兵进攻,但组织纪律性要强很多,未来在辽东战场必然会来考验我军军阵,从今天起,我军就要针对性的训练,适应并摧毁敌人的破阵战法,这样,我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领们都表示同意,于是往后校场上将士们训练得更辛苦了,毕竟步骑炮的协同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对于护国军来说,曹王庄一战的意义在于硬件上军队上下更重视长短炮的作用,一个千人营(一千零二十四名线列铳兵)配属重炮七门(炮手五十六人)短炮八十门(炮手三百二十人)成了理想配置(总计一千四百人),方阵里增加一具火药桶投石机,且开始成规模地饲养马驴骡作为士兵的代步工具;软件上更重视分化重组、队列变换和转向。这在日后对后金军的战争中都收到了明显效果。铸炮需要铜,搞铜又成了没有作战任务的部队主业之一,虽然给了银子,还是有不少寺庙道观庵把护国军告上衙门,弄得地方官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反复地做工作。铅的来源由于靠近岳州桃林铅锌矿因为问题不大。 此后,吴开先也把对付流寇三堵墙的经验和对策讲给了卢象升、祖宽、刘肇基、罗岱、左良玉等听,还将总结写成信件寄给了秦良玉和蒋文,卢象升秦良玉蒋文自不待言,其他几个将领从此也开始重视起轻便破阵火炮的建设起来,但对于护国军的整体战略战术,接受起来还有待时日。 第8章 宋工来豫 时至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天气依然阴寒料峭难耐,播种的日子又被迫向后推迟了。 三月四日,吴开先白师爷刘宗周等正在广成堡议事,有人来报宋大人来了,三人出门一看原来是老熟人宋应星,吴等于是将其引进大厅坐下,又命下人煮水沏茶。 一番寒暄之后,吴开先问道:“宋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宋应星道:“吴大人不是修广成确山二堡,又开垦军屯田,上报需要农田水利方面的人吗?皇帝看我合适就把我派来了。” 吴开先有喜有忧道:“把您派来当然再好不过了,我们工兵的专家遇到些问题正需要您的帮助呢!但是恭王厂靠谁主持啊?” 宋应星道:“其实恭王厂方工、薄工和我都不是主持,日常事务是工部户部兵部三位给事中大人在办,研发是我们三个在做,协调工作是我的,我走以后就留给方工去办。平时皇上总喜欢来,因此资源调配总能得到照顾,便利很多。皇上也参与我们的研发工作,出了不少好主意,这回我就带来了皇上参与研发的新铳,请大家观摩观摩。” 说罢,宋应星让随从取来一支包装考究的新铳,交给吴,说皇上知道将军喜欢铳,这支是皇帝亲自从两百支铳里精选出送给将军的。吴双手接过铳匣,打开后见铳身上刻有“克敌制胜”四个金字,顿时感到君恩重于山,天启皇帝对自己的眷顾和殷切希望一起浮现心头,同时一种怕步熊廷弼后尘的情绪也油然而生,自古当臣子的不易吴顿时就体会到了。宋应星同时说到:“上次阅兵后,皇上回去说,士兵反映六棱自旋铳装填很慢,容易贻误战机,而普通的铳又容易失准头,打不远。因此会合我们商讨了一个方案,要把膛线加到普通铳里。一开始试制时发现加是能加,就是工期太长,做一支铳的时间够生产二十支普通铳了,工匠的手艺还要特好,得达到皇上的水平才行,这样的熟练工算上薄工恭王厂里不到五个。我们感觉这么做划不来,于是想把膛线改成直的行不行。薄工试制了一支,发现射程精度虽然不如六棱铳,但比普通铳强多了,工期比普通铳稍长,比六棱铳短了不少,上弹也比普通滑膛铳快一成。后来我们四个做出了一架镗孔车床,就是在钻孔的通条上做出倒齿,塞到铳管里往回拉,就能把直膛线慢慢拉出来。皇上和薄工俩又把一根拉杆做成由小到大六根拉杆,每根拉杆只差数道1,方工给拉杆淬火,使它更硬,拉削更利。镗孔车床做好后,工时大为减少,制作一根直膛线铳的时间只比普通铳多三成,但用起来好不少啊!将军要不要试试?” 吴开先道:“那是当然”。于是收好己铳,命人请朱武带着没有任务的猎兵到校场准备试铳,众人带着新铳也来到校场。 朱武等接到新铳后开始装填试射,吴等陪着宋应星在一边观摩。猎兵们乒乒乓乓打了半个时辰,从他们的动作和脸色来看就知道对新铳评价很高。不一会,朱武上来报告,称新铳有效射程能到两百步,精度达到了用鹿皮包裹弹丸的水平,装填还比普通铳更快些,士兵们都很喜欢。吴很高兴,说你精选出猎兵里最好的射手一百人,每人发两支新铳,他们原来的铳转交给战友,尽量达到一人两支长铳一支双响短铳的水平,你们背三支铳在身接近三十斤...也不能负重过大,留一把带刃长刺刀护身,其它的武器如果不影响长途行军带得动愿意带的就带,带不动的就交到库里,长短铳应该还有空缺,把缺额先报上来。朱武领命而去。 试射结束后,吴要带宋应星去客房吃饭歇脚,宋应星道:“不忙,将军,我们路上吃了干粮,时候还早,先派个人带我去看地形要紧。” 吴道那着什么急,明天再去不迟。宋应星道:“将军,时间不等人。据我推测,旬日之内春雨将至,如果排水沟引水渠等下雨后再干就迟了,不如趁早规划,及早带人开干。” 吴只得答应,又唤过孙云斗来,说:“宋工,这是已故孙巡抚的长子,名曰孙云斗,其父留下遗愿说让他参加护国军。云斗已是秀才,又跟随其父学习泰西之术多年,颇有才气。其才要是荒废了甚是可惜,我看能不能让他给您当个徒弟,您有什么事合适就交给他去跑,不知您意下如何?” 宋应星对吴开先说道:“将军推荐过来,又是孙元化大人的长子,有家学渊源在,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吴开先道:“孙元化大人有遗墨在,称雷银能瞬时发火,其潜力不可限量,宋先生可知此事否?” 宋眼球一转答道:“雷银二字,宋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不知孙督师遗墨中有无详述?” 孙云斗从怀里取出笔记,翻到当页呈上,宋看了一会道:“此纪录虽不到百字,但孙督师用工整小楷写下,又用朱笔标记,如此郑重,看来是确有其事。我会写信给工厂,让他们助为查察。” 吴开先道:“如此也好,也好...” 宋又对孙云斗说到:“云斗啊,咱们不论师徒,相互学习,工厂里都叫我宋工,你也这么叫。我就叫你孙工如何?” 孙云斗道:“敬遵师傅教诲。” 宋应星道:“好!那吴将军,白师爷,刘赞划,我和孙工先就此告辞,先去田里走走看?” 吴开先道:“如此好吧!宋工记得天黑前回来,我给你们洗尘!” 宋应星于是道别,拉上孙云斗就走了。吴等便清点宋应星带来的武器,计有六百支滑膛铳,两百支直线膛铳已经交给了朱武,还有一百支双响短铳,一千把三棱长刺刀,五百具头盔面甲,三百具骑兵胸甲。吴看得是满心喜悦,觉得平虏灭寇的时间又拉近了。 第8章 固本河洛 天启十一年三月七日,襄阳官道。 流寇遁逃入山后,卢象升吴开先率部分兵马护送洛宛地区的两万灾民南下,准备在汉口搭乘福船赴台,完成后再运送粮食军饷硫磺铅块生铁北返。徐海龙率船队南下后便承担了外送灾民赴台的任务,至今已外送三万余人。朝廷在江夏设置了转送站,一直在接纳自行赴台的民众,由孙承宗总理各项事务。流寇进入河南后灾民南下一度中断,如今又重现开放。 一路无事,卢吴便并马而行,一路商议国事。卢先说到:“平东伯在登莱平叛的时候,我就率祖左两总兵在河南剿匪,前后消灭击溃降伏的流寇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但一个叫常自裕的言官弹劾主管潼关以西的陈奇瑜和主管潼关以东的我,说我们两人消灭的只不过是别营小队,没有伤到流寇根本。当时我觉得这些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八万人还算少吗?但看了吴少保的报告,我才知道他说得很对。没把匪首及其核心骁骑部队歼灭,就算消灭再多的杂兵也没有用。匪徒们换个地方抢掠骡马金钱粮食,招兵裹挟饥民,不又可以发展起来了吗?匪徒用如此战略,官军要肃清中原可谓遥遥无期,我恐怕要辜负皇上重托了。” 卢又道:“而且最棘手的是,中原的地理环境简直是为流寇天造地设的战场。少保你看,流寇起源的藩薮在陕西山西,官军有山河之险可以凭借,便于包围,而且陕晋之地山峦重叠,中有大河,流寇们不易纵马驱驰,官军容易控制局面,故孙传庭吴牲必能成功。但自从流寇渡河南下,情形就完全不同了,从河南东南直到湖广和南直隶(今南京附近),多是旷野平原,无险可守,流寇可施展骑兵的优点,长驱驰骋。在这个辽阔的区域,官军需要处处设防,地广兵分,甚至名都大邑也难固守,包围的战略更是无从发挥。流寇要是得势,可以直驱江淮平原,截断漕运,甚至占领江南膏腴之地;流寇要是失势,可以退避到郧阳、房县一带的大山中,从伏牛山到秦岭的大山绵延数千里,官军搜索何其难矣!” 吴说到:“督师莫要忧心,流寇不事生产,以抢掠弱小谋生,以裹挟精壮壮大,不得人心,终遭天谴。大明国力衰微,只是粮食连年缺乏所致,加以时日,若天灾缓解,风调雨顺,大明平虏灭寇指日可待。” 卢象升叹一口气又道:“吴少保说的极是。只是在如此广阔的战场上,流寇可以自由选择战场,打得赢就打,如嵩山汤总兵殉国之战,打不赢就走,如汝阳城外、确山曹王庄两战,而官兵只能分兵防守。其它总兵不像吴少保你麾下有万余兵马,大多数总兵副将手下仅有数千,像汤总兵殉国时手下只有三千人,其中一千八还是新兵和民夫。如果官军分散时遭遇流寇集中兵力袭击,不足五千兵很难对付得了优势敌人搞三堵墙集中突击的打法;如果官军集中,流寇又远走高飞了,徒呼奈何。我真怀疑长此以往,官军流寇的胜负将会逆转啊!” 卢又说道:“我原想也像流寇一样装备一人数马,穷追猛打,他跑我就追,他上山我也上山,总之是不消灭不收兵,但一直资源不足,无法达成心愿。看了吴少保的报告后我猛然醒悟,就算我凭空获得万匹良马,也顶多只是消灭一支匪徒,还有被引入包围圈的可能,像上次松林中伏一样,若援兵未及时赶到万匹良马岂不资寇?辽东漠北还有强敌,如若建虏东来,朝廷左支右拙,将更加为难。对于官军剿匪的囧势,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到破解之法,不知吴少保有何良方?” 吴回答道:“督师高才,对军事地理研究透彻。万历三十四年以来,匪患形成渐成燎原之势,积重难返,要扑灭也有一个过程,没有一蹴而就的速成法。督师领官军消灭杂兵也好,消灭精骑也罢,都是对流寇力量的削弱,即使没动根本,他们落败后重新练兵图谋再起也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百姓能过段安稳日子,老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在,知道孰是孰非。流寇和建虏一样流动作战,有利则战,不利则走,确不好打,但不被流寇牵着鼻子走,按自己的实力和意图作战,至少战场生存就有保障。目前我只觉得在合适开垦的平原地区筑堡屯田,筑路加强官军的机动性,如此深根固本,让百姓安于劳作是解决之道,虽然短时间不易见效,但官军有粮食能机动,就能打大仗,打消耗战,长期来看或许能扭转乾坤;另流寇所凭借的是庞大的灾民基数,如果我们坚持把土地无法承载的人口移走,便是间接打击了流寇;流寇即使借山势流窜于中原,但不能占据平原地带,缺乏兵员粮食,终究也掀不起大浪来。” 卢象升微微颔首,说到:“吴少保说的在理,深根固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釜底抽薪是遏制流寇发展的良方。我看河南是中原腹心,走洛阳南阳襄阳可直通湖广,走郑州开封归德府可直通江淮,这块地如果在官军手里,流寇便进出受制,难以大范围机动。咱们在河南得把根子扎住了,流寇就形不成大的气候。修路筑堡屯粮确是扎根的办法,就是时间长见效慢,咱们就坚持做下去,不信东风唤不回。” 吴点头,卢又说到:“皇帝来信说,官军乃朝廷赤子,流寇亦朝廷赤子,以赤子剿赤子,实不得已也,盼我等能早日平乱北归,毕竟建虏才是真正的大敌,希望我等平寇之余还是要把部队练好练精,能一次性打疼建虏,扬我中华之威,所需资金皇上会尽力调配。” 吴正色道:“属下必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不负皇上重托。” 卢又道:“吴少保切勿提死字,皇上知道平虏并非一日可成,多次嘱托我等不可图一掷之快。另现在机动兵团剩下秦将军、杨国柱、蒋文三部驻守迁安、迁西、遵化,秦将军说光守不是办法,不能让东虏在辽东安心发展,打击其根本势在必行。她说薄工发明的短管双响火铳很适合她的部队,请求遵化厂全面转产短铳供应本部,将来会有大用。但遵化是吴将军的辖区,秦将军特写信来让我转达意图,不知吴将军能否同意。” 吴笑道:“遵化厂本是国家资产,并非属下私产,秦将军何必如此客气。既然秦将军想转产短管铳,那必然有她的道理,便让厂方遵从便是,我相信遵化无人会掣肘。” 卢象升说到:“吴少保如此公忠体国,是朝廷之福啊,那我就写加急信告知。另兵部王尚书转送蓟辽督师高第信件来,高督师说后金在东蒙诸部大肆买马,数量逾万匹,又在义州地区准备屯田备粮,估计秋冬必到。王尚书希望我们在八月间回返驻地,也要做好提前返回的准备,防建虏突然叩关。我想我们这一走高迎祥等又要卷土重来,不如在我们走前狠狠打击一下流寇,让中原人民今年能安稳的播种收粮。” 吴问道:“督师有何安排,但讲无妨。” 卢说到:“细作透露高迎祥现离开豫西往郧1阳山区汇合老营,休整后便要入秦或入川,我想以少保部为主力奇袭......” 第8章 卢督九令 天启十一年(1631)四月初,根据可靠线报,高迎祥等将老营设置在郧阳瘦驴岭,吴开先率领步兵奇袭,从背后俯冲而下,将流寇赶出营寨,卢象升与左良玉祖宽两总兵率骑兵从后沿途掩杀,将匪徒大部歼灭,前后获得匪徒搜刮民间来的钱财二十万两,粮食两千石,骡马四千余匹。此役高迎祥带骑兵外出打粮幸免,因失去根基,只得逃往张献忠罗汝才所藏匿的豫鄂山区。 高迎祥的一再被袭,让张罗等越发确信细作在彼,随时引来官军清剿,和他在一起很不安全,因此二人明确拒绝了高的合营要求,率部前往大别山区寻革左五营,整齐王一字王等也随之而去。高势单力孤,威风已荡然无存,虽破口大骂张等无情无义亦无可奈何,只得自行率部向陕川交界地寻求发展。 ...... 朝廷这边,除继续大力剿匪外,卢象升还颁布了几条命令,意在豫省深根固本,这些命令有: 筑墙令:卢勒令豫省凡是千人以上的村镇,必须筑墙挖壕自守。原有墙体一律加高加固,外壕有条件的可以引水护城,没有条件的要深挖两丈,以吊桥为进出通道。为防止流寇骑兵突袭,四门中三门以砖石堵塞,只留一门进出,必须在门中设立至少三条铁质拦马杆,让骑马者必须下马步行进出,且必须在城内设立至少一重瓮城,入城之人先在瓮城盘查,若非本地人可先行羁押,事急时有人乱闯可先斩后奏。轮番抽调城堡寨中精壮上城驻守,朝廷负责调配武器盔甲,分派教官教习火器,当地负责解决饮食,昼夜巡逻,不得轻慢。有各地巡抚监军代为监察,并严惩玩忽职守者。 屯田令:对于被本主遗弃不耕的土地,若能得到灌溉,则一律收为军屯田,招收有家庭的流民耕作,一个成年劳力授田十亩,只交一亩之粮,朝廷负责授予地契,并以花岗石柱于四角设立边界,以石碑立于中央,上书耕作者姓名以确立归属,若本主返回,朝廷即另划田地补偿或将其迁往台湾三岛。作物以耐旱的土豆、莜麦、高粱为主,有条件的可种植甘薯,委任陈经纶为四品劝农官教导百姓种植。屯粮所得粮食一律入堡内粮库贮藏,个人家中只许留半月之粮,用完方可到库中支取,未到秋收时可先借后补。 占田令:对于被本主遗弃不耕的土地,若朝廷不管,乡邻可自行占取耕种,申报后所收之粮九成归耕种者,一成归公,若三年内本主不归,则土地永久划归耕种者,由朝廷授予地契,若本主回归,当年所产仍归耕种者所有,本主只可于来年再种。 灌渠令:令各地开挖渠道,引河洛之水灌溉屯田区,并大力修建引排水渠、闸门等。委任宋应星总管渠道事务。 筑路令:朝廷于各地招收单身流民,以工代赈,将官道拓宽加固,一律宽六丈,以花岗石柱做底,以花岗石条围边,以便于军民交通往来。 告发令:鼓励民间告发流寇藏身地,如告发及时,官军破获后酬谢百两纹银,若缴获多于千两,即以缴获额之一成奖励告发者,如瘦驴岭流寇老营的告发者宋老汉几人即受奖两万两,陡然而富!并由官军秘密护送至台湾甚至吕宋安置,以免遭匪徒报复。 释囚令:考虑到流寇打破州县必释放狱中囚犯,扰乱当地秩序。卢下令各县突击审查在押囚犯,如果是重罪死刑,若证据确凿,报上级再确认后无误,即执行死刑,不许等到秋后问斩;如案情可疑,统一押送至大城关押;若是轻犯,允许其以钱财或粮食自赎,若家中贫穷亦可以力自赎,即充作戴枷班军筑墙修路,完成与罪行相应数额即行释放。 移民令:该令鼓励人民移民台湾崇明海南三岛,原有土地者许以一倍半土地置换,未有土地者亦授田十亩耕种,三年免征赋税,三年后以二十比一征粮,行粮由朝廷负责解决,到地后政府发放安置粮,保秋收前温饱无忧。 骡马令:凡民间饲养骡马驴者,不许留置堡外过夜,必须送至堡中统一看管,以免被匪徒裹挟而去。 以上命令里,屯田令、筑路令和占田令被民间称为德政,广受欢迎,其效果堪比孙传庭在陕西施行的土改,后五令实行之初,因条令麻烦掣肘导致朝廷和民间有一些不解和冲突,但实行一段时间后,民间渐渐理解到卢象升的良苦用心,尤其是一些地方为图省事方便敷衍塞责而招致匪患后,民间开始自发地配合朝廷举措,流寇的日子变得越发难过起来。 第8章 商城小妾 天启十一年(1631)四月二十五日,河南商城县。 当日日落时分,乡勇正要关闭南门,忽然一着贼兵号衣女子高呼救命纵马驰入,不想被拦马杆挡落,当场晕阙。知县姚昌祚忙使人唤医生救治,再让人关闭城门。 好在女子只是轻微撞伤,不待医生赶到便转醒过来。姚昌祚近前问询,女子哭诉道自己是息县冯李庄人,姓冯名玉,家中以务农为生,前日贼兵来袭,要将银钱粮食牲口全部抢走,其夫懦弱藏于地窖不敢出一声,她气愤不过,冲出来论理,不料被匪首看上,强掳为妾,不从则以鞭笞待之,她只好先虚与委蛇再相机行事。昨日寻得机会将匪首灌醉,穿上先前藏好的小兵号衣纵马出营,沿官道一路狂奔来到此地,万望父母官相救。 姚昌祚听完,感概女子命运多舛,又叹贼兵作恶多端,言道姑娘先在瓮城内棚屋安歇,明日本官再派人送姑娘回家,冯玉忙下拜相谢。正当此时,守门乡勇急急忙忙来报,南门外有十数贼兵叫门,口口声声道让管事的答话。 姚昌祚走上城头,喊道:“我乃本县知县姚昌祚,尔等有言便讲!” 城下答道我等是八大王张献忠的亲随,夫人无故纵马出营,我等一路追踪至此,见马蹄印奔向城内,想必已然入城。县官若知晓厉害,便当速速交还夫人,若是推诿佯作不知,打进城去,后果你承担不起! 左右有人劝姚将女子送出,姚昌祚怒目视之,又冲城下喊道:“我既为本县县官,城中百姓即为我之父母姊妹儿女,岂能将父母姊妹儿女送贼求己之苟存!官军据此不远,尔等若是识相趁早退散归去。” 城下私语一会,又道愿以百两纹银赎回夫人,因八大王军纪甚严,我等若空手而归不免受罪,还请县官老爷开恩放回,我等回去后便告知八大王,保证从此大军永不侵犯商县城。 左右又有人点头,姚昌祚怒目瞪之,冲城下喊道:“尔等听好,自古可以以钱易物,岂有以钱买命之理。冯玉姑娘万幸能逃出贼窟,我若将其送回,便是送羊入虎口,她岂能再活哉?尔等若惧惩罚,可自行散去,不再从贼便是。” 城下沉默一会,又发狠骂道:“狗官若是不放夫人出来,我等必劝八大王强攻县城,并将全城老小杀个干净,鸡犬不留!” 姚昌祚笑道:“我既为朝廷命官,守土安民便一肩担之,生死置之度外,岂惧尔等宵小威胁?便是献贼亲引大军至,我亦将以此言对之!” 城下闻言恨恨不已,一片叫骂声后便扬长而去。 此时典史魏光远上前言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姚昌祚于是引魏光远走到僻静无人处,魏光远言道:“大人一身正气,不向贼兵退让半分,属下着实佩服。只是冯玉在此,贼兵迟早引得大军来争,商县恐怕难以抵挡。属下愿赴确山请得驻军前来破贼。” 姚昌祚道:“我正欲派人前往,有典史自告奋勇甚好,不知典史需要几人同往?” 魏光远道:“我一人匹马足以。” 姚昌祚道:“典史艺高胆大,本县甚慰。只是城中百姓思虑不一,其中少许愚氓之人定会以为冯玉姑娘是红颜祸水,招得贼兵大军前来,即使我等官吏保护,冯玉也难免受千夫所指。唇枪舌剑,积毁销骨,女子面皮甚薄,心里一不得解便易想到兵解之法,她身处乱世已然不幸,若寻短见而亡更是我等朝廷官员之耻,有负皇上重托,又悖圣贤之道。我想不妨让她扮作典史下属,一起赴确山大营,然后安置在彼。” 魏光远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属下便当从命。” 二人于是走下城楼,来到瓮城与冯玉相见,又将来意相告,冯玉深感二人厚恩,纳头便拜。姚昌祚赶紧扶起,让两名善骑乡兵牵八匹马跟随魏光远,又让下人取来号衣让冯玉准备。待诸事就绪,姚昌祚率二百乡兵奔贼寇远去方向杀出,掩护魏光远等四骑奔确山而去。 姚昌祚确认魏光远等远去无忧后,叫出先前劝他送出女子至二人道:“我至今日方才识出尔等小人本色,竟想以他人之命换得自己苟活,尔等已失去为吏资格,速速退散远去,免再污我官家大堂!” 第8章 贼兵临商 四月二十七日清晨,魏光远引得千骑前来,援军为首者自称是护国军千总赵国忠,受吴开先将军命令前来商县协防,又拿出符节官文凭证。商城县令姚昌祚核实无误,便命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请援军进入。赵国忠命人将两千战马带回,自引一千铳炮兵步行进入城内。 姚下城与赵魏二人相见,表示欢迎之意,又流露出援军不多的意思。赵国忠道卢督师和吴将军自有安排,请县令大人放心,烦请县令带乡兵如此如此准备。姚闻言心稍宽,便领魏光远等分头准备行事。 当日下午,贼兵大众便来到,在城下摆开阵势,有贼兵前来嚷道:“商城人听着,快快将夫人送出,并拿出一千匹骡马、一千匹绢布、一万两纹银、两千石粮食作为赔谢,大军即行离开,再不相扰。若是迟疑一刻或少得半分,大军立刻杀进城去,全部抢光烧光杀光!屠城至鸡犬不留!” 城上沉默了一刻钟,贼兵待要再喊,城上答道:“城下军爷,我等懂得规矩!夫人及骡马布匹钱粮均已备好,本待开城相送,唯恐有部众不听约束抢入城内,有违先前之言。请派几人槌城而上,进城清点,并作为保人,之后城中即将夫人钱物送出!” 贼兵骂道:“你们这些撮鸟昨晚送出夫人不就好了,到今日见到大兵威势再送,白白搭上许多钱粮!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城上诺诺连声,贼兵于是唤来几人,一起走过城下吊桥,把垂下的绳索系在腰上,又让城上人将自己拽将上去。 ...... 张献忠等在城下看得仔细,几个属下上城后立即被甲士挑倒剁翻,又劈作几段抛下城来!张献忠怒不可遏,当即喊道:“他妈的!大军给老子攻城!老子要把商城县踩为齑粉!” 张献忠部步兵闻言立即一拥而上,朝城下奔去。 罗汝才在旁劝道:“八大王,官军就在三四百里开外确山修路筑堡,如果商县前日即派人出去报信,骑兵今日就该赶到了,倘若大军攻城不克,师老于城下,官军再从背后冲击,我等岂不危险了?” 张献忠道:“曹操放心,我已派出精骑在东北、正北、西北、东西两面悉心查探,若官军前来立即会有人来报知,届时我军且战且退,引他们进山,我已派人回老营通知,整齐王一字王和革左五营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罗汝才道:“我原以为八大王是一时冲精上脑,莽撞出兵!原来却是有备而来,思虑周全,看来是我多虑了!只是计策虽好,官军不顺杆爬又当如何?” 张献忠道:“官军若是不来也好,打破商县城,有的是钱粮娘们,又可以补充一把!咱们横竖都是赚的,不怕!但商县一旦城破被屠,奉命守豫的一督师三总兵害怕皇帝责罚,难辞其咎,所以必来救援,届时不由得我军不牵着他鼻子走!” 罗汝才道:“此计甚好,环环相套,官军即使识破也不得不踏坑而来,我军进退自如,永立不败之地!既然如此,那我就率骑兵藏于山林茂密处,待官军露出破绽再杀出,与兄台会师!” 张献忠道:“如此也好,你善使骑兵,本部又多善射骁骑,可藏于西南密林中,你我信号相通,随时策应,冲击官军。” 罗汝才诺诺率部而去,隐隐有认同张献忠指挥之意,盖因为前几番张献忠所言必中,其它匪首皆开始仰望,在高迎祥离去后,众便隐隐以张为首,这也是张凭脑子争取来的地位。目送罗汝才离开后,张献忠又把注意力转向城头,之间城上稀稀拉拉抛下箭支、卵石,还有少许铳炮,显是守兵被己方弓箭手压制住了。张于是下达命令,让前军抬高赏额,不理伤亡,尽快蚁附登城! 第8章 商县攻防 听闻张献忠命令,贼兵攻城部队一面调集弓箭手压制城头,一面升起推杆云梯登城,城下一时人头攒动,又有掳民不断背负沙袋填平壕沟,以为后继。 贼兵越聚越多,部分胆大妄为者即将登上城墙,不想城上用夹刀大棒将其击落,又抛下一批烈酒罐和万人敌,一时火光冲天,贼兵不堪烧杀脚跟不稳逃回。张献忠亲带督战队上前,以军法红白大棒将为首几人连续击毙。贼兵见后退无路,又鼓起勇气向城头扑来,飞蛾扑火的攻城战得以继续。 张献忠见城西南角守卫薄弱,便命掳民着重于该处填壕,又命椅子军做好准备。椅子军是张特别设立的攻城部队,人手持一木架,相互之间可以榫卯连接固定,形似椅子,将大批椅子搭建成山状,兵丁便可攀缘而上登城,此法兼具云梯和土石包之妙,又比二者轻巧便携得多,又取材方便,将掳民稍加训练便可成军,在以往的攻城众屡屡得手,是张献忠手中的一张攻城王牌。 商县城墙不高,不到小半个时辰,椅子木架便几与城齐。为首的发一声喊,贼兵一拥而上,攀附在木架上呐喊登城,不想城头突然出现一批铳兵,将弓箭手击溃,又有人抬来铳炮,抵近木架轰击。木架怎堪炮子击打,不久便轰然倒塌,将贼兵掼压在地面,城上又及时抛下火药罐烈酒罐万人敌,将木架烧毁殆尽,贼兵攻势为之一锉。 张献忠不急不躁,回撤兵力待要再攻,忽飞骑来报,称西北百里外出现卢吴祖左四军旗号,正向商城进发。张献忠暗暗得意,命令停止攻城,作好撤退准备。贼兵返回阵列,如蒙大赦。城上守兵乘机槌城而下,欲引火将攻城器具烧毁,张献忠只是让骑兵以箭支将守兵驱回。 张等了将近有一个时辰,斥候依然报称官军旗号仍在百里开外,似乎逡巡不前。罗汝才也遣人来报,称西方发现有大队骑兵马蹄印。张献忠暗自思索一会,判断为官军疑兵,目的还是来救商城。便命孙可望监督步兵再次攻城,骑兵做好两手准备。 城垣攻防战重又继续,赵国忠在永平目睹吴开先守城,已将守城战术精髓学去。他采取弹性战术,尽量不暴露实力,只是让乡兵为主抵御,将铳炮兵用在关键场合,贼兵攻城体会不到多大压力,但总是功亏一篑,怎么也打不进去,白白留下大片尸体。 张又攻了半个时辰,见始终打不开局面不免焦躁,又使人探查官军动向,回报称官军旗号不进反退,似乎不想理会商城局势。张献忠让步兵继续攻城,自率轻骑前出诱敌,又使人告知罗汝才率骑兵于半路埋伏,准备杀追兵一个措手不及。 张引轻骑直进,一口气追出五十里,但官军不来交战,只是退却避让,又与张保持一定距离。张命骑兵抛下一时无用之物,对准旗号全力追击,终于在十里后撞上官军大队,官军铳炮打来,前锋纷纷落马,张这回瞧得明白,所遇步兵正是吴开先的部队,人数约有五六千人。 张不以为意,亲自殿后撤退,又派人通知步兵统领孙可望和罗汝才,做好会战准备。 第8章 四军合围 官军旗号只是吴开先派出的小股斥候,用以迷惑贼兵,吴开先率步兵兼程而行,日行近百里,终于抵达战场。贼兵骑兵稍事接触后便后退,有意向山高林密处退却。吴开先不为所动,只是向商城进发,捡大道路宽处前行,遇到小股敌人干扰,吴只是以猎兵和少部分铳兵驱散之,并不与其纠缠。 按张献忠的本意,是让官军骑兵来救,然后张罗两部骑兵且战且走,将官军骑兵引入山区中的埋伏圈,步兵就当作诱饵,让官军尝到甜头,反正饥民遍地,只要给粮给钱,不愁招不到兵。但是来的居然是吴阎王的部队,打也打不动,牵也牵不快,就按他自己的节奏来。张罗两部试着攻击了几次,除了留下一批尸体别无所获。护国军始终按照自己节奏前进。 罗汝才与张献忠合军一处,并马过来,对张献忠道:“八大王,如今商县攻不下来,打是打不了,官军离驻地不远也没法断粮道,但走还是能走,不如抛下辎重老弱快速南撤,引得官军紧追,若其跑乱了队形,我军再伺机杀个回马枪。” 张献忠恨恨道:“几次都是吴阎王的队伍坏了事,底下人如今管这支队伍叫铁军,望风即两股战栗。你我上应星宿,将来都是要成大事的人,岂能总是一逃了之。我手下步军也练了月余,不如就在此和他恶战一场,打赢了便挫败其威风,打输了也是锻炼了队伍。” 罗汝才道:“八大王,万万不可,高闯王的例子近在眼前。依我所见,如果这支官军是从确山过来,那几乎达到了步军日行里程的极限,体力行将耗尽。若我等停下来和他打正中其下怀,若是要走,步兵体力都远胜之,骑兵更不用说。待地形合适再围歼其军。” 张献忠一时让情感战胜理智,听罗汝才一席话回过味来,点头称是,下令鸣金收兵。两军就开始在官道上一前一后走了起来,张罗不时派小股部队从侧边骚扰突袭一下,护国军也不时派出炮队在旁突施冷射,双方都没有脱离接触。 走了没多久,有小兵飞奔来报张献忠说老营被左良玉掏了,张献忠一想就觉得偷鸡不着蚀把米,官军完全不按套路出招啊。说来也不奇怪,左良玉在卢象升没来之前,就在河南平寇灭火。流寇队伍里没油水,油水都在流寇老营里这道理,他是最早明白的,先前卢象升总安排吴开先掏老营左还老大不愿意,这回冯玉说能带路去张献忠老营,左良玉第一个蹦出来要去,卢象升也从其所愿。 张献忠心神不宁,催马前进,骑兵跟着也加快了步伐,步兵就渐渐有点跟不上了,中间逐渐拉开了空挡。半个时辰后,流寇骑兵,流寇步兵,护国军渐渐地成了三节,步兵拖在骑兵后两三里,两里后是一直紧随的护国军。 此时侧翼出现祖宽罗岱旗号,他们带着骑兵就往流寇步骑脱节处奋勇冲杀,流寇抵敌不住,纷纷避让。张献忠还想回军交战,罗汝才劝道:“八大王,算了吧!咱们估计是着了道了!官军还有一支最猛的卢阎王没现身,趁此机会赶紧跑吧,卢阎王来了把口子封堵住就不妙了。” 张献忠枭雄一个,要做出丢卒保车的举动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当即快马加鞭就要跑,跑出没二十里地正面就看到了卢字大旗,张罗二人于是分头行动,一面避让奔逃,一面找机会进山。 祖宽把流寇步兵留给吴开先,带着骑兵重又追来,卢象升也在后紧追流寇,追杀了一阵,但此时天色已晚,卢吸取了上次教训,与祖部合兵一处,再找吴开先合营。 护国军此时已将战场打扫完毕,共计缴获银钱约三万两,其中大部是流寇奖赏首登破阵的赏功钱;一千八百石杂粮;大批军器甲杖,吴特地让士卒把里面铜质部分分离单独收起来;还有俘虏五千,都是看被围无望弃械投降的,护国军也没太花力气;其余击毙的尸体就先堆放了起来,准备明天动员车辆往大田里送。这些也是张献忠冲精上脑、用武力胁迫拆散小民家庭的代价。 吴把钱粮、甲杖和俘虏都交给了卢象升,祖宽等也在场。卢命令给煮米成粥让俘虏喝饱,然后给每个俘虏发半两银子路费让他们自行离去。祖宽不解,说应该让他们服苦役赎罪,怎么能给钱还放他们走?卢说:“祖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也是学习吴少保的作法。人都是有腿的,趋利避害是其本性,硬要拦是拦不住的。如果逼迫其服苦役,必须加派人手看管,一边会怠工逃跑,一边还要朝廷拨下粮饷,可能得不偿失,不如让其归去。流寇小兵但凡能安心种地养家,也不会去拿刀去寻活路。想来也可怜,这些原来都是朝廷赤子,只是天灾连连,逼的他们活不下去,我等网开一面也算替天开恩了。” 第8章 虏寇相通 天启十一年(1631)四月,河南商城。 二十八日傍晚,赵国忠引姚昌祚、魏光远等及商城百姓士绅与卢象升及两总兵相见。双方见面寒暄一番后,卢象升婉拒了商城百姓的礼物,又取出银两补偿城外农户的损失。之后,在姚昌祚、魏光远的陪同下,卢象升视察了商县城防,发现逐项基本按要求办了,但城墙高度还是不够,有几处累石几与城齐,卢让姚昌祚、魏光远等再加高一丈,并用大条石修补外墙。姚昌祚说督师刚收了数千俘虏,可否把他们留置城外筑墙,卢道万万不可,这批人里有真心投降的,也难免有奸细混入其中,若是留其劳作,某日半夜奸细杀死守兵,偷偷打开城门,引贼兵进去,悔之晚矣,庐州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引以为鉴。姚昌祚、魏光远于是答应发动百姓自行加高修补。 次日一早,大军即将开拔回确山,赵国忠来报,俘虏营中散去了一半,还有一半不肯走,要求官家给找个地方安置,否则半两银子撑不了多久,又要去从贼,他们实在是不想被流寇裹挟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吴开先随赵国忠来到现场,发现留下的多为老弱妇孺,形容枯槁。于是登高问道你们都愿意安置吗?众人异口同声曰愿意,吴说大军驻地在遵化,那里有水有地,尽可安置,你们先随大军回确山,有活就干,官家按劳计酬,过上一阵就有轮休之军带你们去遵化安置,这段时间里,你们尽可以多找些亲朋好友来,盘缠由护国军承担,遵化有的是地,只是缺人,届时一起带去遵化。众人一听能有着落分外高兴,有些人当即就要去找亲戚朋友。吴便让俘虏帮助把尸体搬运装车,完事后排成行列跟随大军前行,由赵国忠带兵管理,并让其一路上不要限制人入队离队,也不要回收银子,但要注意甄别破坏分子,到驻地后便安排白师爷和刘赞划按必胜军的方式给他们造册登记且给寻亲友者分派盘缠。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入夏后,高迎祥带领残兵进入陕川交界山区藏匿后,掘出以前埋藏的财物,一边购买粮食兵器整军练武,一边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网罗旧部,招聘新人,准备随时东山再起。三月底,一彪百余人马由部下引见进入驻地来投,为首者称自己叫李大壮,侄儿李满囤是其副手,他们先跟魁首不沾泥闯荡,不沾泥被官军擒杀后无处落脚,早闻听闯王大名不知何在,昨日路过山下听说闯王招兵,大喜过望特来投奔闯王。高迎祥心情也好,叫两人展示一下骑射功夫,这对二李来说又有何难,一番驰射表演在马背如履平地,李大壮射箭三发三中,李满囤一箭稍偏一点,两人都获得了满堂彩。高迎祥大悦,当即让李大壮作为八队闯将,李满囤便为副将,又告诉他们义军都是人死不倒旗,八队前任李鸿基生前对外叫李自成,李大壮今后对外也该这么叫,皇帝老儿在奏章里一看李自成又出现了说不定龙颜大怒,认为上次报捷的督抚总兵欺君,说不定会把他们的头给砍了,这叫借刀杀人,不费吹灰之力除去一大患。李大壮虽觉别扭,但也就答应了,第二天就改成了头戴大檐帽,身穿蓝箭衣的装束,几日后举头投足连李鸿基的原部下都惊呼神似。 诸位看官不必惊讶,在官军剿匪中逃出生天的匪徒拿死去名号用太寻常不过了,如新东家仍用旧招牌,有前任积累的广告效应在,为何不用?且名号不断,有不死之意。连后世美国亦将此法学去,大黄蜂号沉了,名字还用在新舰上,企业号更是历经四舰历久弥新,估计会与美国海军相始终。 从此二李便在高迎祥手下干活,因为二人都是建虏中正规军官,尤其是李满囤,能力确实突出,又能练兵打仗,又善抢劫裹挟,渐得高迎祥欢心,地位也不断水涨船高。 二李一直小心藏匿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黄歹极不断派出的“种子”诸多,终有来见高迎祥的。使者自称池奇隆,呈上黄歹极签名盖印的信件,说明了来意。高迎祥阅后沉吟一阵,说到:“你家主人在东北,我在西北,共同的敌人都是大明官家,本该相互声援,甚至并肩作战。但路途遥远,要同时举事都难以协同。最好便是做到我起你休,我歇你起,调动九边官军来回奔波,两面作战,官军一动便会空挡大开,如此配合方是正途。如今孙传庭陈奇瑜在陕西,邵捷春张令在四川,卢阎王带三总兵在河南三面围堵,我的日子很不好过,曹操革里眼左金王他们这些矬逼更好不了哪里去,八大王不久前又被掏了老营,你家主人也该在东北搞点动静出来,等朝廷把东五边官军调走一部分就好多了,我麾下很快又能恢复十万大军,重振声威。贵使不远万里而来,路途遥远,辛苦非常,请贵使及部属且去用饭捎待,我写信将情况备述一番,你家主人自然明白。”于是下人上来带使者去偏殿用膳,高迎祥便在主殿与师爷协同写信。 不到一刻钟,高迎祥便将信写好,又取来闯王金印盖上铭章,又吩咐属下精心挑选最好的宝刀、雕弓、虎皮、貂裘、整箱的金银玉器、绸缎蜀锦等物,作为礼物送给黄歹极,又唤来心腹王良智,让其与池奇隆同回,又细细嘱咐一番。 礼物准备好后,高迎祥使人唤池奇隆上殿,亲手将信件和礼物清单交给他,又带他一一查看礼物。使者区区佐领出身,见到中土诸多宝器眼睛都发直。高迎祥看到心中暗喜,把着使者手说到:“此去辽东路途遥远,礼物倒在其次,国书忒为重要,最好能快速送到你家主人手中,我想派属下八队骑兵护送你出境如何?” 李自成生怕被认出正要推辞,使者池奇隆却说到:“多谢闯王好意!大队兵马穿州过府多有不便,恐引起官军怀疑相攻。我来时便扮作客商,沿途用银钱打点便畅行无阻,相信北行也是一样。请闯王放心,国书厚礼一定尽快带到鄙人主人处!” 高迎祥大喜,又命取出一千两纹银作为盘缠,又唤王良智上前,介绍说他便是我的回访使者,全权代表我赴贵邦出使,劳烦贵使与之同回,拜见你家君上,池奇隆说如此甚好,这就等于两国建交了。两人于是相识。之后,高迎祥又亲率兵马送出十里,直到官道方才回返。 二李一路在后队跟随,回驻地后,李满囤埋怨道不该把信烧了,早拿出来就能立功回乡了。李自成斥道其它使者都能荣归,就咱们俩不能回,旗主都朝不保夕,蓝旗会让老憨往死里整,我们敢回去必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年头手里没兵,家产妻妾子女田地都是白给,还不如就在中原闯出一条血路来,兴许还能为旗主报仇与沈阳家小重逢啥的。 ...... 有人说,贿赂是中国古今社会无往不利的润滑剂,往往在关键时刻起关键作用,后金使者池奇隆便是靠贿赂畅行陕西直达汉中,确可见此言不虚。但人人都需知道一人受贿,损害的是整个国家乃至民族的利益,害莫大矣!从虏寇近万里相通并不费力可见一斑。想我中华,自孔子以来便有诸多圣贤教化,自秦以后又以法家为纲严正法纪,又有西学东渐潜移默化,三管齐下移风易俗,不想民间至今还是银子好使,该秉公执法处还是让塞钱的每每钻空子乱了法纪,甚是可悲可叹!向我中华自古命运多舛,其病根不在旁人,皆在你我自身啊! 第9章 义州来信 巍峨崎岖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是华北平原的北部屏障,它东起渤海湾,西至洋河河谷,和南北走向的太行山脉以关沟为界。其东西长约一千二百华里,南北约宽八百华里。燕山山脉以北为坝上蒙古草原,东北即直面后金盘踞的辽河平原。 燕山山脉也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天然分界线。游牧民族以骑兵为主,具有强大的机动力和冲击力,野战能力远胜以步兵为主的农耕文明。因此,要抵挡游牧民族的铁骑,农耕文明必须依靠山地,扼守隘口,建筑堡垒,依险而守。而燕山山脉即为农耕文明的天然屏障,此屏障一失,则广大的华北平原,便成骑兵军团的角逐场。 燕山山脉环绕华北平原四千余华里,其中适合骑兵通行的隘口就有一百多处,即使是巅峰时期的大明也不可能遍塞孔道,只能择其要处重点设防。因此,位于燕山南麓,适合大队人马通行的山海关、冷口、喜峰口、居庸关、古北口成为大明重点设防的关塞。而塞外,平时便成为与后金勾结的游牧民族的牧马场,战时则为铁蹄南下的基地。而大凌河、青龙河形成的无踪道,老哈河、瀑河、滦河形成的卢龙道则是铁蹄南下的天然捷径。 天启十一年八月初,一支不足万人的明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老哈河谷,这片土地上十几年没见过大明的旗帜了,而自认为是这片土地主人的东蒙敖汉部骑兵正远远地监视着这股深入自己“领地”的明军步兵。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驱散自己的部众,又不紧不慢地北行,到底想干些什么呢? ...... 这股明军北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义州,又传到了黄台及的案几上。在书信里,莽古歹极尽夸张之能事,称五万明军精锐已进驻锦州,他一旗之力不足,请大汗速带八旗精锐助力,或许能包个大饺子!速来速来! 黄台及本想借明军之手干掉莽古歹,以免自己动手,落个杀兄夺权的坏名声。这回明军还真来了,甚好甚好。但转念一想,莽古歹死了就死了,蓝旗叫明军歼灭了也不好,有损大金军威,所以再不想管也得管;另外,莽古歹反计已露,要是他狗急跳墙图谋弑主,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带去镇场子的人还真不能少了,如果每旗各出一万人估计才行。于是他把幕僚们叫来,暗地安排粮秣军器事宜,为前出作好准备,又安排密探和内卫,乔装前往辽西走廊打探风声。 第9章 三百大限 夜深了,黄台及在深宫踱步抽烟,只有范文程一人陪着。 黄台及踱步良久,忽然问道:“文程,你知道我父发七大恨反明是哪一年吗?” 范文程立刻答道:“回大汗,臣记得是天命三年,也是大明的万历四十六年1。” 黄台及又问:“大明幅员辽阔,富有四海,钱粮兵马不计其数,又刚在朝鲜打退了倭人,军威大盛。我国不过大明一县之地,你知道我父为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造反吗?” 范文程顿了半响说到:“恕臣愚钝,实在不知。” 黄台及道:“我父曾多次到北京朝贡,一次于街市遇一高人,高人言说自三代以下,中原无论哪个王朝也寿不过三百载,此高人将秦至元的王朝历数了一边,皆不出此例。我父后来私下找堪舆家逐一查过果真如此,这些人还据《推背图》中谶语:‘马踏北阙,犬嗷西方,八九数尽,日月无光’,推算大明只有十七个皇帝,再传一个阳寿即尽,故而有底气起兵反明。” 范文程道:“先帝识得王朝兴衰规律,果然目光深邃。” 黄台及道:“我父在时,抢辽阳夺沈阳,拔西平收广宁,宁远以西渤海以北尽纳入麾下。我军兵锋日盛,扩地千里之时,我及弟兄皆信服于斯言。然己巳叩关后,大明似乎振作了起来,屡挫我军,还袭扰我土。你觉得大明是回光返照还是起死回生?” 范文程道:“臣闻耄耋之人行至山林,若身怀力器,手举火把,连恶虎豺狼也不敢贸然近身。大明已至暮年,但有两三只潮气蓬勃之军,故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黄台及笑道:“尔言极是!大明若无吴开先、卢象升、秦良玉这几支柱子撑着,早房倒屋塌了。我有心趁其还未成精,先聚八旗之力断其一柱,卿可有良策?” 范文程道:“臣是文臣,不会武略。既然大汗让我说,那我就斗胆一言。既然我军骑兵多,利于野战,那就找个合适的战场把明军诱出来,再找机会聚歼之。” 黄台及道:“尔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但明有燕山,我有渤海,皆利守不利攻,你看何处可以作为聚歼明军的战场啊?” 范文程道:“这个......臣答不上来,望大汗明示。” 黄台及得意道:“我打算西征察哈尔,察哈尔屡败于我,必定会跑,我就先占了归化城,然后南下袭扰,诱出明军主力,然后聚歼之!” 范文程道:“大汗妙计!臣望尘莫及!只是...” 黄台及道:“有话尽管说!” 范文程道:“若明军不出该如何?” 黄台及道:“那我就侵略宣府、大同、万全,多抓奴隶回来种田,同时发动内线,鼓噪明军守将不作为,任凭子民被掠走。若大明皇帝为平息舆论斩去忠臣良将,那岂不是更好?” 范文程道:“如若明军再次袭扰牛庄、海城一带,甚至进逼沈阳又当如何?” 黄台及哈哈笑道:“我要的便是此举,明军若再来,我将星夜赶回,汇合留守兵团,我宁可牺牲掉一旗甚至两旗人马,也要教来犯明军不得单人匹马而还!” 范文程道:“我军来回驰骋,马虽快,日夜兼程,归化到沈阳也要四五日,若敌退回海上,如之奈何?” 黄台及道:“这个就需要尔等细细谋划了,听我道来......” 黄台及正待细说,忽然宫墙外一阵喧闹声传来,有内卫进入言有黑衣人潜伏暗处,意图不轨,被发现后急忙退走,请大汗避让云云。黄台及于是在护卫下移步他处避险...... 第9章 虏寇协同 天启十一年八月十九日,沈阳。 黄台及与幕府正谋划南侵间,下人来报特使池奇隆带闯王高迎祥使者王良智来见。黄台及大喜过望,便留下幕府谋划,命让人带使者去紫光阁以国礼待之,他稍事更衣就到。 王良智在池奇隆的陪同下在辉煌庄严的大厅等待,约一袋烟的工夫过后,黄台及盛装出现在了门口,池忙携王上前拜见,三人见礼后黄亲切地右手拉着王良智、左手拉着池奇隆亲切地寒暄了一番。池奇隆先给黄台及展示了高迎祥送来的礼物,黄台及含笑一一查看把玩;池又递上信件,黄仔细阅毕,龙颜大悦,赞池办事得力;而后黄又拉着王良智的手问了路上的一些情况,态度甚为和蔼。此时下人来报国宴已就,黄于是带着二人赴宴,届时八旗首脑及诸大臣都到了,黄给王良智一一做了引荐,宾主落席后,旗主大臣轮番上前敬酒,王良智来者不拒,三轮之后,王良智不胜酒力,加之旅途劳顿,在席间醉倒。黄便让下人扶去宾馆歇息,又唤池奇隆进内堂,把情况细细问了一遍。 次日,黄台及带王良智去校场看两黄旗操练,王赞叹有加;之后,黄又带王去炮厂,看新铸就的红衣大炮并试炮,王惊惧不已,直言大明官军尚无此大威力炮,黄颇为得意;此后,黄又带王走马浏览了沈阳街市、兵器作坊和八旗驻地,王直赞有大国气象,大明之两京也不过如此。 午膳之后,黄又带王良智至紫光阁就坐,多尔衮范文程作陪。黄开门见山问道:“贵使见我大金如何?” 王直言军容威严,市井繁荣,颇具大国气象,能与大明分庭抗礼。 黄又道:“我闻尊主麾下曾有十万之众,且号令群雄,如今兵力几何,为何蛰伏山中?” 王道:“不敢瞒大汗,今年年初我主麾下确有十万人马,但与官军几番恶战,虽重创对手,但也折损过半,如今主力在商洛一带休整,等待时机。我军骁骑约两万人,甲仗精整,部伍不乱,老营钱粮充沛,而中原饿殍遍野,遍地兵源,只待官军离开,压力一减,我主很容易便能扩军数倍,恢复十万之数只在旬月间。” 黄道:“贵使此言我信,想当年黄巢率义军三起三伏,始终与唐官军周旋,最终还是攻破长安。只是逐鹿天下一靠人,二靠钱,不知贵主有何难处,我国能如何助力,不妨明言!” 王道:“我主纵横中原十年,劫掠无数,从不缺钱财;只是与官军恶战后,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折损了一些,恢复起来尚待时日;最大的难处是官军中有一支打黑色骷髅旗的队伍,甲坚铳利,甚为凶狠,啃不动又黏得紧,颇为棘手。” 黄道:“此军是否卢象升麾下吴开先的队伍,打着忠义护国军旗号,兵力约万人。” 王道:“正是正是,大汗所知甚确。只是这支兵力目前已不止万人,在下阵上所见,该军有两个兵团,都约有万人之数,且步炮骑兵具备。” 黄道:“这支队伍之前与我军打数次过交道,堪称坚如石猛如虎狡如兔。想不到如今已扩充至我一旗之兵力,锋芒更甚!” 王道:“我主派我前来,意在贵国在北方将大兵进取,最好能调动卢吴阎王部回防九边,然后我主压力一减便可成燎原之势,与大金共图天下。” 黄台及道:“既征大明,不容中止,我国待秋收之后便会起兵叩关,这个自不劳尊主相请。只是我军抄掠有余,定鼎不足,无能久驻,官军若返,尊主岂不是又要压力山大?如此可是长久之计?” 王道:“大汗所言极是,调动官军不如重创官军,不知大汗有何良策?” 黄台及道:“我相请尊主跳出山中,一路疾驰调动官军北上,至陕北晋北一带,我自带大军南下,然后你我两军密切协同,聚歼此军!” 王道:“大汗此计甚妙!只是我主现在豫西,取道北上,无论走山西还是陕西,路途遥远,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实现不易啊......” 黄台及道:“尊使不必过虑,我军先在北袭扰宣府大同万全,西四边明军队必北上抵抗,贵军压力立减,如此也是帮了贵军。贵军可根据形势决定战略,如果可以我将派一师南下,与贵军取得联系,那时我们两方再商讨具体的方案。你我两家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王良智道:“两人拉锯,只要同心协力,锯断大树只是时间问题。大汗有大计谋大胸襟大格局,真雄主也。在下便即返回,禀明我主,力成此事!” 黄台及道:“如此甚好,回赠尊主之国书,礼物俱已准备停当。另尊主缺军官,我便从八旗中各挑二十五名精明强悍之军官,这二百人路上便是你的卫队,回去便是尊主手下的强兵猛将,此事便由多尔衮范文程去办,预计两日便能办妥。尊使来时辛苦,多休息几日,之后再择一吉日启程。” 王良智道:“大汗选兵赠将,我主必高兴非常。只是兵贵神速,既然大汗要施行大计,事不宜迟。只等两位大人把军官凑齐,我即刻返程。” 黄台及大喜道:“贵使以国事为重,以己身为轻,不辞辛苦,我颇为欣赏。此番回去,无论事成与否,我这儿统领的位置,给你留着!” 第9章 金秋十月 天启十一年十月初,在豫陕川交界的大山中,王良智循着暗号,经由联络站,费尽周章终于找到了高迎祥老营,并将实情一一禀报。 “什么!这不是我当鱼饵,他老憨当鱼钩,钓官军上钩吗?”听完王良智的汇报,高迎祥骂道。 “是,就是这么个计策,在下是想无论扮演什么角色,只要能灭了卢吴阎王对咱们两家都好。咱要是有十六七万人马咱也可以选择当钩,咱还有别的法子吗?”王良智道。 高迎祥气鼓鼓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又抬头看天,一会又呆若木鸡作沉思状。 “你觉得老憨和我们义军有共同的敌人对吧?所以应该一致对大明官军?”高迎祥说:“你的猪脑子真这么简单吗?” 王良智道:“闯王的高见是?” 高迎祥道:“大明官军打不赢关外辫子军,我们义军打不赢大明官军,就这么个简单关系,要是大明官军没有了,我们义军岂不是死的更快?” “帮辫子军对付大明官军,这不是给自己挖坑跳吗?”高迎祥反问道。 王良智点头道:“还是闯王站得高看得远!那老憨那边如何答复?” “不要急着答复!老憨不是说他先在边境搞事吗?咱们看他搞得如何再行动,要是他能让朝廷把卢吴阎王都调走了,那咱们就能下山了;要是他能杀进中原,那咱们大发展的时遇就到了!别看老憨人多,我们人少,但互不隶属,就只能这样配合!这样配合就足够了!”高迎祥道。 “那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王良智问。 “老憨把中原搅和得越乱,天下的灾害越多,咱们的兵源就越多;老憨要帮咱,老天爷一直都在帮咱们,咱们还怕等不起吗?”高迎祥哈哈大笑道。 从此,高迎祥部暂居大山,时而摧村拔寨,兼并友军,等待时机,老憨送给他的兵将,由于个人能力确实突出,渐渐由基层头目开始跻身中层。 ...... 金秋十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卢吴两军的士兵,除少部分在追剿残敌外,大部分都回到了确山堡和广成堡,一为休整,二为护粮。春夏种下的土豆红薯等,虽是初次种植,经验不足,但在陈经纶宋应星的指导下,也算涨势良好,耕作的人民脸上渐渐看到了笑容和希望。 为防止意外,卢象升和吴开先也动员士兵加快抢收,他们常身先士卒,劳作在田间地头,士兵见主帅如此,也都不敢怠慢。大家都知道,天灾、匪患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如今抢收得一斤粮食,未来便多了一份底气。 “这地瓜收成可真不少啊,不大的一块地就收了一筐,比麦子可强多了!”卢象升捡拾完一筐,满意地说道。 “是啊督师,这还是施肥不足涨势一般的。”吴开先应和道。 “那遵化迁西迁安的庄稼岂不是涨势更好?”卢象升道。 “想来应是如此。”两人抚掌大笑。 两人捡拾完地瓜,又把红薯叶子红薯藤收拾到筐里,嫩叶子可以当菜吃,老叶子可以喂驴骡,如今物力维艰,一点都别浪费了。 收拾完份额,卢象升问道:“少保,两军的粮草今年能够了吗?” 吴开先说:“按白师爷的预计,他说等南瓜收上来就差不多了,今年不至于挨饿。” “那太好了!”卢象升感叹道:“想当年己巳之变之时,你我还有秦将军一路兼程勤王,至京郊断粮全军实在是走不动了,没办法向百姓讨粮,一个老大爷把他家仅剩的一斗干枣端给我,说‘公煮为粮’......也亏了这一顿百家饭,我三军才有力气和建虏打一仗......现如今两堡的军民自给自足,真是好不少了。” “是啊!只要中原百姓能温饱,没人从流寇,流寇再剽悍飘忽也掀不起大浪来;中原一稳定,大局就稳了。” “建奴在辽沈占据的膏腴之地无兵燹1之祸,岂不是年年丰收,优势更大?”卢象升忽道。 “督师明见。”吴答道。 “少保以为建奴今年会来吗?” “如果建虏再来叩关,无论他从哪进,我军只要进驻遵化永平,便可以逸待劳。” 吴开先边说边在地上画了一幅九边地图,用石头木棍做了一番推演,卢象升一旁观看,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 “如果建虏确来,还希望督师能同意一件事?”吴开先请求道。 “哦!说来听听!” 第9章 计划铸币 当夜,确山堡护国军大帐内,卢象升、吴开先趋马大帐,白师爷又把莫雷孙云球请了过来。 “吴少保,把你的计划明说了吧。”见人到齐,吴开先又从田间一直憋到现在,卢都有点等不及了。 “秉督师,是这样。今年军中粮食是无忧了,但刘赞划一直和我说,库里银钱快告罄了,朝廷的军饷又一直发不下来,估计到月底就要欠饷了。”吴说。“刘宗周刘赞划总是这么一丝不苟,库里有多少钱粮他心里有一本明帐,一要告罄他就找我要,我走到哪里他找到哪里,连睡觉都不安生”。 “第二呢,如今是秋高马肥的时候,建虏极有可能叩关,建虏若叩关,朝廷便可能调我军北上,督师也知我军马匹奇缺,若勤王路上全靠步行,一则容易耽误军机,二则容易士卒辛劳,战斗力大打折扣。所以目前当多向民间购买驴骡等大牲口给士兵代步,这又需要更多钱。”吴说道。 “第三就是采办冬衣,如今冬天越来越冷,没有好冬衣怕是足不能出户,就别提打仗了。”吴说道。 卢象升点头,示意吴继续说下去。 “一边是库里没钱,一边是急需买大牲口,买冬衣,这家也很难当,正巧今年几番战事,从流寇手中夺取加上从民间搜集,铜料除了铸炮外还剩一些。督师您看可不可以?” “想自行铸币?”卢象升道:“这可是掉脑袋的罪!” “这......实在是情非得已” “虽然大明律明令禁止,但因缺钱耽误了军机,一样是死罪,而且先斩却我的头。”卢笑道:“条律虽死但人得活!其实吴少保你们早有准备,等我默许,对吧?” “这个......如今缴获不足,薪饷不至,处处要钱,实在是没有别的招了,一时权宜之计,督师觉得不妥就当耳边风吹过。”吴答道。 “有样品看吗?莫工孙工?”卢象升望向两位。 “有有”,莫雷忙递上几枚天启通宝。 卢象升端详了一会,说道:“成色还行,我希望能比朝廷铸的还好,还更厚实,这样也不算欺罔了老百姓。其实大家都知道,不管是秦半两还是汉五铢钱,亦或是开元通宝,民间不管谁铸的,只要成色对分量足,就不愁花不出去。” “这样,既然都做出来了,那就先用,出了问题我担着。但尔等切记尽量控制影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督师放心,此事除了在座的和几个核心老工人在操持,旁人也不知道此事。”吴道。 “此事一毕,将钱范融毁,有司来查,也找不到证据。”孙云球道。 “孙工甚是明白!此举并非私用,有天鉴之,咱们也算是上不愧天,下不欺民。孙传庭在陕西都追讨大户侵占军户的土地了,朝廷也未追查,说明上面拎得清。如今非常之时,当作非常之事,才能破局!”卢象升说道:“等等,一门红夷大炮可以铸多少钱?” “回督师,熔铸一门两千斤铜炮约可造小钱二十四万枚,约合二百四十两。”孙云球道。 “一门红夷大炮造价两千两,用来造币只合二百四十两,利小而风险大。”卢象升挠头道:“吴少保,你是否没有别的法子了?” “回督师,是这样。筑堡、修路、开垦、扩军四项开销颇大,府库已然捉襟见肘。”吴开先道。 在座陷入一片沉默,有铜谁不想多造炮,可眼下就是缺钱,真真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钱真让英雄气短,马瘦毛长。 “怎么算都划不来,铸币先搁置吧!”卢象升叹口气,道:“我再写信催催兵部。” 第9章 三封来信 讨论无果,带着一身疲惫和无奈,卢象升回到自己的营帐,进门就瞅见案几上堆着高高的一叠信件,这是幕僚白天整理好的。虽然困倦,卢象升还是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强打起精神,准备把这批公文处理完了再休息。 卢首先打开最上面的一份加急信件,这是兵部发来的,里面说道:建虏正蓝旗莽古歹部在义州、德格类部在广宁,边屯垦边练兵,应该是为后金南下做准备;后金在沈阳与归化间交流频繁,有征伐察哈尔的可能,也可能转而入口,最有可能攻击宁远城,威胁山海关;兵部为加强北部防御,想征调卢麾下部分骑兵力北上,归保定总督杨文岳指挥,具体兵将和数量由卢来定。 卢象升想了想,那就调祖宽部和罗岱部北上,这两部骑兵多,和建虏也较量过,如今河南匪患一时平息,余匪潜藏山中,也没必要留这么多兵在这,还能减轻部分薪饷压力。于是就此回信。 回信后,卢象升打开第二封信,这是一份喜讯,是兵部侍郎徐光启写来的,里面写道:老兵刘得胜不辱使命,终于在辽西走廊西侧大山的一处山洞中寻到了天启二年1正月中旬广宁失陷时,熊廷弼军回撤时遗落的十七万两饷银,蒋文率部入山将其尽数取了出来,兵部将用这钱来补发卢部军饷,估计月内就能解到。 卢象升阅完大喜过望,以茶当酒,喝了一大口,这一下就解了燃眉之急,护国军也不用把宝贵的铜料用来铸币了。 第三封信是驻守宁远的金国凤发来的,金国凤说:为配合蒋文军的行动,金国凤率部前出,巡弋了锦州城和大凌河堡,他从大凌河堡的废墟中清理出不少后金军没有带走的废毁铜铳炮,合计铜料约近两万斤,铅子约千斤,均已解往遵化兵工厂。金国凤先以此换取一批护国军的步兵装备,请督师居中协调一下。 卢象升想,金国凤早就想按护国军的标准武装自己的部队,这回就如其所愿吧。 卢又接着一封封地阅读处理剩下的信件,处理完最后一份时,天已发白,堡里农户的鸡已经开始打鸣。卢又把近期发生的事捋了捋,心里忽然闪现一个点子,他立即就要找吴开先商量一下。 第9章 剑指宁远 时至深秋,来自北方的寒风来得比往年更早些,它在辽东旷野间无比凄厉的呼啸着,寒风裹起飞沙扑面,犹如锋利的剃刀横扫西行的人们。真可谓是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苍生为鱼肉。天空是蓝得发亮,太阳光毫无阻滞地直射下来,强得让人睁不开眼。 当下本该准备猫冬,没想又被旗里唤起来出征,换谁都不情愿,士兵们咒骂这寒凉的天气,这刺目的阳光和这崎岖不平的道路,借此发泄心中的愤怒与不满。官长们吆喝着、弹压着、鞭笞着士兵们保持队形,快步前行。 由于粮饷衣甲自备,今年两次出征,已经耗尽了很多基层士兵为数不多的家财,很多人的行粮又是向旗里赊的,可谓仗还没打就先拉了饥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征夫还好,如果是拖家带口的士兵,家里头的妇孺只能喝野菜粥,饥一顿饱一顿地苦捱日子了。 这回旗里动员面广,能行动的健全男丁几乎都被动员了起来,最能打的和年轻的要去义州,年纪大一点的要去牛庄,老头子们跟不上溜,那就得上各地墩台上驻守。旗里说外攻内守,就得全面动员。下面人不懂也不敢问,一如既往地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在当时,穷人命如草芥,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遭受着权贵的压榨、剥削和任意驱使,纵想反抗,也只敢把想法深深地埋在心底,难怪沉默一直是东方亘古不变的故事。 当然,也有些个年轻后生,跃跃欲试想要在战斗中展露头角,想借军功一步步走上高位,像逆流中跳动的鱼。他们不爱耕作,乐于争斗,一听到打仗就兴奋不已,感觉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时代,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们瞧不起族里那些老兵,觉得他们要么是怕死、要么是本事不济、要么是运气不佳,怎么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和大头兵一起扛枪啊,换我早该是一旗之主,至少也是一方之将了吧。 几万人的大队前行,欲望的洪流推动着时代,时代结出浪花朵朵,浪花只为金字塔尖的少数人绽放。黄台及踌躇满志地坐在高头大马上,恶之花在他心中盛开。 ...... 天启十一年十一月一日,两支大军分别从辽沈出发;次日,两军在三岔河汇合,当晚在牛庄宿营;路上,以科尔沁部为首的蒙古诸部赶来汇合;四天后,队伍陆续抵达义州,正蓝旗早已在此建好了营寨,迎接大军的到来。 此番出征最大的特别之处,是每旗新增了一个炮兵营,每营中有短炮二十门,长炮二十门,前者用来打人,后者用来攻城,其口径比明军城头的红夷大炮还大。为了铸造这些炮,抚顺城外清河县红透山上,数千战俘和劳工日以继夜的挖掘矿砂,冶炼粗铜。他们吃的穿的只能维持劳作,累死病死了,尸首就被直接丢进火场,烈焰腾起,化为灰烬,这仿佛就是他们来到这世界最后的意义。 明眼人从金兵炮兵的配置就能猜到后金军的主攻方向,路上和海上的夜不收们早将新情况上报,兵部及时通知了宁远和山海关加强戒备,撤出平民,特别向宁远多补充了火药和燃料,这是大凌河围城战留下的宝贵经验;二线部队也采取了前出配置,随时准备支援;三线部队以机动性强的骑兵为主,逐渐聚拢到保定总督杨文岳麾下;如果需要,明廷可以再征调卢象升部北上,这是预定的总预备队。相比几年前,大明手里的牌多些了。 第9章 三方态势 天启二年1,陕西渭河以北久旱无雨,乡民颗粒无收,走投无路,聚众劫掠,拉开了民变的序幕,之后旱情逐年扩大,变乱开始向周边蔓延。 越是纷乱的地方,土匪越多。河南西有大山,东部是大平原,土匪有利则东向抄掠,不利则西撤入山。有这样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地形,匪患就滋生得特别严重。 土匪会常以某座大山为根据地,啸聚山林,占山为王。群盗渠首高迎祥此时占据的豫西洛宁县熊耳山傲来峰,便是海拔近千米的一座大山,它不是周边山峰中最高的一座,却卓然独立,险峻异常。 该山山体庞大,三面陡峭,进出之路只有一条,便是沿西坡鲤鱼背攀援而上,易守难攻;山路半途有一处险要隘口,紧靠山体,旁临绝壁,少数人把守就能阻挡大军通行;隘口与主峰之间是一处长坂,坡缓地肥,可以发展生产,也可藏兵万人,坂下还有泉水,即使被围困,生存用水也能解决;山顶上有一突兀岩峰曰佛手崖,如佛掌挺立,是天然的了望哨,站在崖顶,山下动态尽收眼底。 如此形胜之地,若在太平年月,便是春季踏春秋季登高的风景区;如遇乱世,便是土匪聚集的渊薮,沦为罪恶的集中营。 该山本为自号为黄虎的本地土匪占据,立寨名为天胜寨,寨中有数百喽啰,恰逢高迎祥流窜至此,匪首久闻其大名便以全寨入伙,于是傲来峰便成闯军的根据地。 高从商洛转战到此,一是土匪习性所致,二是战略盟友如约行动,致使北边吃紧,他的眼线看得清楚,河南官军再次全军北上勤王,机不可失,他觉得被上天眷顾了,又想找机会大干一场。不干一场底下人都不答应,怎么也得一人抢个压寨夫人回来暖床不是,要不怎么叫过年呢? ...... 说完流寇,再说说建虏。在汇合蓝旗兵马和蒙古诸部后,八万后金军一路南行,于十一月十二日抵达宁远城下,比预计晚了两天,这主要是受明军布下的地雷和陷马坑干扰,次要原因是觉华水师的远程炮击。后金兵也想架炮回击,被官长劝阻了,说上面的意思是尽快南行,既然收到干扰,那就捡敌人火炮轰不到的地方走。建虏的精兵前锋,一支正黄旗的白甲兵,早在十日就插到宁远和山海关之间,阻断了两城间的陆上联系。 朝廷本有意再将秦良玉所部派驻到宁远以增强防御,但意见不一,命令还未下达,陆路交通已被阻断,兵部感觉被建虏的快速骑兵将了一军,于是紧急调护国军主力北上,并急召卢象升和吴开先进京。 拥有一支快速的骑兵军团,是建虏的巨大优势,也是黄台及自信的源泉和成功的保证;流寇经过长时间和官军周旋,也在不自觉地以建虏模式建立自己的骑兵。对步兵为主的明朝军队来说,不能主动选择战场带来的挑战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第9章 城下少年 天启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辽西走廊,宁远城下。 真特先是镶蓝旗的一名新丁,年不满十八就被应征入伍,他是替代他爷爷出征的,老人因年迈只能用于城台轮戍,其父去年跟旗主入关就没再回来,于是出征的担子就该他了。 和别的同龄孩子惧怕血与火的战争不同,真特先拳头硬,体格壮,射术强,村里人都说他能当护军校1,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真特先内心觉得护军校哪里够,自己该当大将,带领数千人马冲锋陷阵,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介时再佩戴大汗亲授的奖励回到村里,那些姑娘们投送过来的目光该有多炙热!成为村里最靓的仔,想想都是无比崇高无比幸福的事情。当然,要当大将首先就得当一名骑手,大将没马怎么行?他可不能像父亲一直是个步兵,因此他希望旗里能给他分配一匹马,要不到南朝抢一匹也行,只要有马,他就向自己的目标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由于父亲没回来,没回来就没装备,临行前家里只能拿出把顺刀给他,报到的时候官长瞅一眼他的装备,就让他到炮营负责拉炮,结果这一路上差点累吐了血个屁的,官长看他不行又换他下来,让他背一颗炮弹,这下更惨了,拉炮可以偷懒,有时还能起哄,背炮弹就是一个人,二三十斤的大铁疙瘩背着走真要累死人个屁的,白天硌得背生疼,晚上只能趴着睡,这他妈哪是来打仗的,简直比干苦大力还不如,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去当矿工,挖煤挖矿砂都比这强。好在后来一个同伴出主意用大褂包起两颗炮弹,折了根棍子两人抬着走,这才好受点。 埋怨归埋怨,真特先还是累死累活地把炮弹运到了宁远城下。接下来他被分配的任务还不是打仗,而是挖沙装袋子,给大炮做炮垒。大炮轰击时真是挺好看的,几里外的城墙都被打得砖石乱飞,但他不敢久看,因为对面一样有炮弹飞过来,他亲眼见过一个炮手被打成两截的惨状,所以每次送完炮弹他都会尽快躲到壕沟里。 对面的炮少,自己这边的炮没几天就占据了上风,怒吼的红衣大炮击毁了城碟,击毁了城楼,击垮了城门外面的瓮城,但城墙实在是太厚实了,铁炮弹打上去不是被崩飞就是嵌进去,有时只能留下个白印子;城门是很快就打烂了,但里面早堆满了条石和夯土,炮弹打上去就陷进去了,结果还是白搭。城上很少看见人,但头天打坏的窟窿,第二天就基本被修补好了。 看得出上峰也很着急,官长下令加大药量开炮,结果下面操作太过了,拿着药铲子往里多送了几铲子,结果炮手点火后轰的一声巨响,一整个炮队都原地升天,血肉残肢乱飞。出了这个事情,其它炮队都怕了,偷偷维持原有药量或者减少药量施放,官长看见了也装没看见,估计他也怕被崩死。 没过几天,每门大炮额定的百多发炮弹就打光了,城里守军还是不投降!真没想到全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运来的一万发炮弹居然还打不开城!大汗急了,一边催沈阳派人送炮弹过来,一边又让挖地道到城墙根底下准备轰塌城墙。真特先又被分配去挖洞,但谁知道没挖多深就挖到石头了,再怎么挖也挖不动,大汗看了也只好作罢。真特先直佩服当年这城选址是谁选的,这也太绝了。听说有个叫石廷柱的汉人降将和大汗提过这事,可大汗就是不听,还把他臭骂一顿,结果还真打脸了。 炮弹遥遥无期,大汗决定不等了,下令直接攻城。这是真特先期待已久的时刻,听说首登是大功,换匹马绰绰有余。真特先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官长发一声喊,他发狠冲在了头里,前面一个白甲巴牙喇先上了云梯,他紧接着上去就成了第二个,这巴牙喇兵动作真是快,他穿着整套衣甲还能挥长刀,城上伸出连枷打过来,被他一刀劈断,然后就跳了上去,结果轰的一响白甲兵直接被轰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真特先抬头一望,发现一杆双管铳正对着自己,又是轰地一声,真特先觉得头像被大锤砸中,眼里看到的都是红色,然后就是黑色,自己就像在无底深渊中下坠,所有的希望和期盼的荣光都和自己无关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这是一个少年英雄梦破碎的日子,他为杀敌而来,但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他想拼杀,但干的都是粗笨力气活;他想领功受赏,但机会轮不到他;他还是未成年,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又或曰: 百花凋敝一支开, 千夫死难一姓荣。 第9章 弹罄城存 少年真特先的生命定格了,中年黄台及的生活还将继续。 据说人碰到绝症有三个阶段性心理反应:首先是拒绝承认现实,其次是情绪剧烈波动,最后是逐渐接受。与之相似,看到红衣炮攻城久久打不开局面,黄台及情绪的三个阶段是:我就不信红衣大炮打不烂这城!红衣炮打不破城只是因为缺乏力度和时间,小的们不要偷懒,要撸起袖子加油干!红衣炮还真拿这城没办法,这回真是栽了...... 黄台及自然而然地迁怒于炮厂,实际他们也很冤枉,因为两百年后英军面对广州城墙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西方军事着作总结过,面对实心铁弹的轰击,厚实的包砖石夯土墙是最经得起考验的。其实中国传统城墙是基于围城攻防战的长期经验构筑的,有着一代代的沉淀和积累,其实用性和耐久性要远高于西方同期军事城堡,杏山保卫战和开封保卫战可为明证。 出征之前不是做过多次实验了吗?怎么与实际效果差别这么大?这就是中国特有的领导体制在作怪了。领导来视察,下面自然要拿最好的演示效果给他看,这对所有参与者都有利,于是乎演习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演戏,参与者成了导演和演员,一切都是为了取悦领导这个观众。作为目标的墩台是用石头搭建石灰粘接的,人摸上去感觉很坚实,即使刀砍斧劈也难破坏,但缺点在能量不会被吸收,遇到多次炮轰后连接处分离,是一定会崩塌的,崩塌的效果还很震撼,领导看了印象深刻,故而就成了这样。演示和实际差别大,下面肯定是知道的,但说出来是犯众怒,只有所谓“二杆子隔路”的人才会这么做,稍微“聪明”一点的人都会选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同流合污。其实黄台及也能知道,让大炮对着沈阳城墙轰击就行,但试验成本和对演习的自信让他没有这样做。领导体制固有的低效率是中国长期落后于西方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个值得当世的每一个人深思! 都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最好标准,只是这回黄台及付出的代价有点大。黄不得已又采取了传统手段攻城,这回他把自己的亲兵都派出去了,结果亲兵被打死二十多个,城下倒下大片尸体,攻击依旧无果。大汗亲兵是精锐中的精锐,连他们都完成不了登城任务,其他人就更别想了。黄心疼之余只好暂停任务,召集众将商量对策。 众将心里明白,士兵的行粮只够再撑二十天,到时候不走也得走。但谁也不肯先提撤兵的事,怕触霉头,于是不约而同地都说:红衣炮必能轰塌城墙,只要后方再送一万发炮弹和五千斛火药过来。如此回答巧妙地把锅甩给了炮厂和后勤,自己得以逍遥事外。 也有些人提议招降,但金国凤就是油盐不进,黄台及也无可奈何,只好就坡下驴,命令后方加紧制造运输,然后全军在寒风日渐凛冽中苦等。 第9章 失粮问责 当黄台及在宁远城下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支船队正在附近海域向南航行,旗舰的桅杆顶上骷髅大旗猎猎作响。 船舱里,陈大炮樊二楞正和炮队弟兄会餐,主食是饭团子配牛肉汤,副食是咸鱼干,炮队兄弟吃得不亦乐乎。 陈大炮吃了一个饭团又去抓一个,一边大嚼一边说:“这江米团子真是好吃啊!有咸淡味还用海带皮包着,这比红薯南瓜可强得多了。” 樊二楞接腔道:“真是乡里宝!什么海带皮?那叫海苔。这个做法据说是船老大从日本学来的,米饭都是蒸熟用油炒过,然后加些咸鱼丁和芝麻,再用海苔包裹起来,船老大说要是有乌梅和糯米就更好了,但现在弄不到。” 陈大炮说:“你怎么搞这么清楚,以后想当厨子?” 樊二楞说:“学样手艺嘛,艺多不压身知道吗?打完仗我可以在北京开间店,就卖这个,肯定比烧饼馒头好卖!” 陈大炮笑樊二楞小富即安,又喝了几口牛肉汤道:“这汤里牛肉太少了,净是骨头啊,是不是伙夫偷吃了?” 樊二楞说:“伙夫说他拿到就是骨头,肉都被拿去做牛肉干了,将军说是准备在战场上备不时之需。” 陈大炮说:“没人偷吃就好。这倒也对,野地里吃块牛肉干能顶半天。” 伙夫这时又端上了一屉饭团,说道:“来来来,大家敞开吃,将军命令饭团管够!” 陈大炮又拿个一个道:“像这样的仗,打得越多越好啊!” 陈大炮等为什么能在船上敞开吃饭团呢?原来护国军从天津乘船北上后,吴就命令直航义州,汇合觉华水师后,先亲自带队去侦察敌情,而后在义州通向关内的大道旁芦苇荡里设伏,干净利落地全歼了建虏的一支运粮队,截获粮食一千二百石,然后趁敌人未反应过来快速撤离。陈大炮等吃的饭团和牛肉汤都是从这来的。 ...... 黄台及正为缺弹失粮而烦躁时,外面忽报有大明水师靠近,黄纵马带人来到岸边,借着风势,船上的呼喊终于传了过来。 黄有点耳背,问身边的敦达里明军喊的什么? 敦达里道:“回大汗,明军喊的是谢老憨...不,谢大汗借粮!” 黄听到鼻子里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我就知道是他们!让范文程拟旨传诸旗,看到打骷髅旗的部队,任何一旗都要不惜代价拼掉它,拼掉多少人我就给补多少人,要是畏葸1不前,所有官员连旗主在内我都给它撸到根!” 黄台及黑着脸想了一会,吩咐道:“去请蓝旗主来!” ...... 莽古歹急匆匆赶来了,当他进入黄台及大帐,发现其它贝勒大臣都在,黄台及在台上面沉似水,背后站着一排内卫。 莽古歹道:“大汗唤我来何事?” 黄台及道:“沈阳来的运粮队在义州被人夺走,尔可知是谁人所为?” 莽古歹道:“我猜是明军水师所为。” 黄台及道:“尔既知道南朝水师能袭击粮道,义州是尔汛地2,为何不在干道边设墩台哨塔戍守?” 莽古歹没好气道:“我旗一心开垦荒地,筹备军资,实在是缺乏人手去办这事,而且恕我直言,大汗你答应补充我旗的三千丁口至今半个人都没见到!” “缺人?”黄台及提高声调对诸贝勒道:“你们诸旗缺不缺人,是否可以因为缺人不守汛地不出兵?” 多尔衮第一个会意,道:“不能,我正白旗也缺人得紧,但只要大汗有吩咐,肯定是第一个上!” 萨哈蠊道:“我正红旗也不是孬种!” 济尔哈朗道:“我镶蓝旗愿为大汗效死,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一时间群情愤愤,弄得莽古歹是又羞又怒。 黄台及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示意休声,然后说道:“五贝勒,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莽古歹说道:“我这就下去吩咐旗里派人防守要道!” 黄台及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丢的粮食呢?” 莽古歹想了想说道:“明年从我旗的收成中划拨出来,补给各旗。” 黄台及问代鳝道:“大贝勒,你觉得够不够?” 代鳝道:“按惯例,军队汛地失守,造成重大损失者,当事人当斩,其旗主当罚银万两。” 黄台及道:“五贝勒,你听见了?” 莽古歹道:“听明白了,我这就回旗里惩办当事人,并缴纳罚金。” 黄道:“嗯,这才是我敢做敢当的五哥嘛。以后务必小心,莫要再犯,尔下去吧。” 第9章 来此何为 天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山海关码头。 船队靠岸后,吴开先先派人去孙承宗大帐报告,留下粮食二百石给协助的民船以作为运输费用,船老大们坚辞但吴不让,好说歹说最后终于收了;吴留下三百石自用,一百石酬谢觉华水师,还有六百石粮食和俘虏交给朝廷,伏击中基本完好的二十二头牛让人带到乐亭耕种繁殖。 等吴交待好这些事,蒋文骑着马来了,说孙督师请将军速去大帐。孙承宗本分管豫民移台事务,是代替卢象升来的,在御前军事会议中,卢象升和吴开先都认为建虏应无力破关,且中原比辽西更重要,只要中原能稳住大局,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后,平定建虏只是时间问题,王在晋也同意。于是兵部便仍留卢象升督师河南,只调秦良玉从陆路,吴开先部从天津取道海路协防山海关,并遵照天启的意思以孙承宗为督师。 吴马上上马奔赴大帐,蒋文和吴开先并马而行,路上蒋文问道:“将军何以敢在义州截粮?” 吴开先道:“上次我军偷袭海城,建虏必在老家留兵防范;老憨炮轰宁远,肯定不能带少了人来。建虏分成两大坨,像个哑铃一样两头粗中间细,中间就是它的薄弱环节。” 蒋文由衷道:“自从跟了将军越是明白该如何打仗了。” 吴开先道:“这两次偷袭得手算是开了先例,之后其它大明军队也会敢袭击建虏,不再只会婴城固守一招了。” 码头离大帐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 蒋文留在帐外。吴开先独自走进大帐,一眼就看到孙承宗和秦良玉两人正在等着自己。孙承宗一见吴开先就高声喊道:“吴少保,若不是你带了六十万斤粮食回来,解了我军缺粮之急,老夫非要治你一个失期之罪不可!” 吴开先见孙承宗笑意盈盈,也笑道:“督师,秦老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众人一一行礼见过,都是熟人,彼此都很高兴。 孙承宗道:“这么着急请吴少保来,是有要事相商,你也知道,宁远孤城现被建虏大军重重围困,危如累卵。圣上和兵部都希望我军能勇于出击,打击建虏的嚣张气焰。但众将意见不一,以取守势为主。请问吴将军怎么看?” 吴开先想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秦良玉问道:“敢问秦老将军怎么看?” 秦良玉说道:“我一直是这句话:如不出战,我辈来此何为?” 吴开先道:“我也和秦老将军一样想,若对建奴只能守城或是偷袭,怕是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要对我军失望,人心一失,再捡起来就难了;既然要出击,此地左山右海,背靠雄关,正是用武之地!” 孙承宗道:“两位将军好勇气!只是具体该如何作战呢?” 吴开先道:“有个情况我想先说一下:我部在夺粮时抓了些俘虏,据他们说建虏大军出发时士兵只带了一个月粮草,眼前估计已用去一半多,他们是奉命再送粮到前线的。还有一点是,据觉华水师透露,最近宁远炮声不像之前那么密集了。” 秦良玉道:“吴少保的意思是说:建虏大军缺粮,炮弹也不足了。” 吴开先回答道:“是,建虏缺粮人心思归,这是我军的有利条件之一。” 吴开先又转向问孙承宗道:“请问督师,御前会议时,兵部答应的铳炮都运到了吗?” 孙承宗道:“遵化厂的已到,王恭厂已经起运,估计五日内必到。” 吴开先道:“我军一万两千人,秦老将军麾下一万两千人,蒋将军部四千人,合两万八千人,再配以山海关两千骑兵,和建奴当可一战,即使不利,也可回撤关内。这回是面对面的硬仗,不好出奇取巧。我三军可在铳炮到来之前,协同演练,熟习战法,待取到装备,便可出击。具体我想三军分成八九个兵团,先合作歼敌一部再说。” 秦良玉道:“吴将军用兵我一向佩服,此番演练必是有精妙阵法,我军会全力配合,两军对阵时,就请吴将军居中指挥。” 吴开先表示谢意,孙承宗道:“两位将军敢于出击,圣上必然欣慰。但兵部也说,能出击最好,但无把握不要涉险,莫作乾坤一掷之举。两位将军可明白?” 秦良玉吴开先都道:“属下明白。” 第9章 灭此朝食 在三百年后的现代,曾经有一支科学探险队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穿越了号称“死亡之海”的沙漠。到达目的地后,其领队居然以考察成果不够丰富为理由,要求队员们克服困难,换个方向再来一次!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队员们很快聚集起来向领队提出抗议,领队坚持己见,先以抗上的名义向大家施压,又给一些队员扣上逃兵的帽子,当时十年浩劫的余威未消,这两项给了队员不小的压力。于是双方达成妥协,约定若水与汽油若耗费半数,行程若未过半即返程,如已过半则继续前进。结果倾向于队员们,路上水和汽油消耗很快,若干天后不得已必须返程。被孤立的领队小解时偶然听到了油水快速消耗的秘密,深感治下无力,独坐一夜后愤然出走,然而他这一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后来也成了我国三大神隐悬案之首。 这个事例说明,凡是集体活动,即使是特别强调一元化领导的时代,领导想要强违众意,事事独断专行也是不可能的,下属即使不敢明里反对,暗里也会下绊子,让那些违反自然规律,逆背经济规律,逆人性反人类的想法执行不下去。 贵为一地之汗的黄台及就遭遇到了这样的窘境,明明让士卒准备一个月的行粮的,如今还剩十天居然很多士兵就把自己那份吃完了,说是天冷容易肚饥,忍不住多吃了些,然后腆着脸找别人要,甚至有的人又去找旗里赊借。旗里粮食之前都让旗丁借差不多了,也没多少余粮,后方粮食还一时送不上来,于是越来越多的的士兵就开始推病不出工不出兵。 这点把戏贵为大汗的黄台及能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想倒逼我退兵嘛。但据内卫报告好多人粮袋子确实空了,真要责罚可能打击面太大,难以执行。黄为此闭门思考了好几天,到十一月末终于放出口风:近期极有可能班师! 虽然消息不确切,但军营也迅速沸腾了。黄台及坐在大帐,听着如潮的欢呼声,心里估计和那位失踪的领队一样低落。做领导的一心为下属谋前程,下属却毫不领情,不想多吃一口苦,不想多流一滴汗,就想着自己的一亩地三分田,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领导伤心了! 众意难违,算了,班师!黄台及当晚下了名为“鸡肋”的夜间口令,这下大家更明白了,有些辎重兵当晚就收拾起来。 第二天果不其然,辎重兵得到北行至义州的命令,这几乎相当于直言班师了。 第三天,十二月一日,全军都得到命令北返。可金兵起行没多久,后卫部队就报知黄台及,明军出山海关追击我军,为首的就是打黑色骷髅旗的部队。 这下子黄台及兴奋了,此次南狩的三大目标一个都没实现,今天第一大目标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立即命全军暂停,并召众贝勒开常委会。 众贝勒回营召开扩大会议,把黄台及的话添油加醋宣讲了一遍,什么灭此朝食,什么一劳永逸,什么苦一苦面汤变卤煮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什么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巴拉巴拉一大通,兵丁们大致听明白了,大意就是:灭了这支明军再走,否则谁也别想走。 明军还在前行,不是虚张声势!战云密布,大战在即,黄台及深信他制定的立功规则会激励属下忘却饥饿,争先恐后地冲向敌人!那时他会大呼,想吃饱肚子吗?去敌人身上取,去对面城里去抢啊!抢多少东西,全都是你们的! 有打油诗曰: 老憨启程将欲行, 忽闻后方金鼓声, 渤海海水深千尺, 不及骷髅旗送我情。 第9章 公然违令 天启十一年十二月一日,正午,山海关前。 当时,碧空如洗,能见度极好,黄台及带领众贝勒登上一座土山,遥望明军,黄只见对面排成六个方阵,呈楔形向北推进,两军前锋已经接触,据报告,为首的大方阵就是骷髅旗所在。 黄心里很清楚,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作战心理上,他今天都必须灭了面前这支明军。自萨尔浒以降,明军主力被一支支歼灭,如今敢于和金兵面对面交锋的明军不多了,如果再消灭了他们,那其它明军更是只敢龟缩在城墙里不敢出来,那城外的广大区域金兵都可以畅行无阻,他就可以继续用小刀放血的方式不断瓦解大明。南朝虽大,总有架不住崩塌的那天。 男孩少年时都有这种经验,打得过最强的,其他人都会来巴结你;打不过最瘪的,所有人都会来欺负你。与之类似,战场上每支部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谁能打谁不能打心里跟明镜似的,要是己方最强部队都被对方抠出来干掉了,那其它部队敢战精神会被严重削弱甚至摧垮,往后再遇到对方望风而逃都有可能!所以有胆识的指挥官,敢于在重要战场,投入拳头部队,宁可付出比对方更大的代价,也要打掉对方的硬茬子,再往后就如刀劈竹筒,迎刃而解了。此战法最典型的战例,莫过于后世的孟良崮大战。 战争中攻克敌方的战略支撑点也与之类似,拔掉一座孤城看似没获得多少物资,但对敌方的心理打击是巨大的,在古代,像开封、北京、山海关、太原、潼关、襄阳这样的战略支撑点如果在手里,那局面尚可维持,但如果被敌人拿去,周边地区几乎是以点带面,一大片迎风而倒,局面再难收拾。 所以战争既不是躲在小屋内一兵一卒地算计,也不是你占多少地盘我占多少地盘的比较,而是气势和战力的较量。战力发展后,自然有必守之城,自然有必打之仗。关键之战赢了,往后就顺风顺水,输了,往后就举步维艰。作为从小打到大,又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优秀战争指挥官来说,黄台及对此道理自然再了解不过。 今天就是决战的日子!黄台及指着明军大阵,望向众贝勒,高声说道:“本汗今日要歼灭此军,谁人敢去冲阵!” 和护国军真打过的都不吱声,莽古歹在人群中也把头扭向一边,不想黄台及偏偏就挑中了他,道:“好啊!五哥,作为和硕贝勒,就由你带本旗打头阵!” 莽古歹感到莫名其妙,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对面骷髅旗下明军善使妖法,我军难敌,请大汗另择强军。” 对面明军不好对付这大家知道,蓝旗一直明里暗里被打压大家都知道,莽古歹前几天被责罚大家也知道,但如此场合公然违令众贝勒真没想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连根针头掉地上都能听见。 命令不行,黄台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莽古歹的面庞,莽古歹又望向一边,做出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想老子我作为一旗之主如今手下的兵还不如你麾下一个都统多,再被你老憨回回当枪使只怕要打光了,我得给蓝旗留住根! 黄台及被当众顶撞,心理恨不得把莽古歹当场拿下,但他表面上还是克制住了,装作轻描淡写地说:“既然蓝旗贝勒怕了,有哪位贝勒不怕的敢去?” 为解大汗之忧,萨哈蠊向前一步道:“我愿去带本部人马打头阵。” 黄台及大喜道:“好,我亲自给你擂鼓助威!” 萨哈蠊趾高气扬地打马下山,莽古歹冷笑一声,心道:傻逼侄子少他妈得意,一会你就知死! 第9章 有炮无弹 不出莽古歹所料,半个时辰后,红旗败退,萨哈蠊赶回向大汗请罪,手臂上身上还裹着白布,鲜血还在往下滴,看起来不像装的。 自从豪格死后,萨哈蠊就成了黄台及最忠实的拥趸,黄台及也待他像亲儿子一样,萨哈蠊也就顺势呈跪舔态,直把亲爹代鳝晾在一边。 如今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受伤,黄台及自是心疼,安慰道:“明军正面铳炮厉害,我已知之。你且退下疗伤,好生休息。” 萨哈蠊退下后,黄台及又道:“敌人有炮,我亦有炮。多尔衮、多铎、阿齐格,你等率本部先去抵住明军,且战且退,阵后放起狼烟,掩护炮兵营前行。” 三人得令下去,两军交战,黄台及在土山望得真切,三部下马与明军步战,没占到便宜后且战且走,其后的炮都陆续架起来了,但炮声稀稀拉拉,明显不如对方猛烈。 黄台及甚是纳闷,使人下去问询才知道,原来大炮基本无弹,小炮有弹但很多在昨天交给辎重营运走了,当前正在拍马追赶回运,恐怕暂时还会被明军压制。 黄台及气得心里直想骂娘,这般小的也太归心似箭了,居然敢把炮弹先送走,以致于今日有炮无弹!等回沈阳老子要调查清楚,逐个治罪。 此时太阳偏西,天空逐渐阴暗下来,北风逐渐加强。凉风过耳,黄台及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迅速就冷静下来,眼珠子滴溜一转,心里就想到一条妙计! 黄传令下去,白旗三部继续后退,身后的炮兵也后撤,没炮弹的大炮就丢在阵地上,同时,衣甲、兵器、旗帜也丢一些,做出不敌的假象,戏要做足! 黄台及还有八旗王牌-精锐的两黄旗还未动用,他下令镶黄旗暗中迂回到明军左侧,等候命令准备冲阵;又命令镶蓝旗济尔哈朗部和红旗代鳝部带足土工用具,备好马匹,整理衣甲,暗中迂回到明军后方,等候命令截断明军后路。 各旗依令行动,土山附近只剩下了正黄旗和正蓝旗。 德格类目送诸旗远去,趋马靠近莽古歹,低声说道:“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莽古歹盘算了一下,感觉自己这帮死士未必能攻到黄台及近前,说:“再等等!” ...... 明军前锋正在高歌猛进,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跑到吴开先面前道:“吴将军,秦将军让我带话,问您是否推进得太快了?” 第9章 掩护变阵 “...吴将军是否推进得太快了?” 这话出自秦将军,又像是质疑,又像是劝阻。 吴开先想了一想,登高一看,幡然醒悟,确实是推进得太快了:本该是雁行排开的前锋五个方阵由于追击敌人,变成了一字型,为扩大攻击范围,有些区段已然变成了三列横队,队属火炮已经被拉开了一截路;殿后的白杆兵三个方阵正在向左侧移动;后方离山海关差不多有十里远了。 明军右侧是大海,左侧是平原和丘陵。秦老将军已经看出阵型的破绽,作为预备队,她已经率领自己的部队向左补漏。 戚帅说过,千人级别的指挥,可以靠旗语号炮等信号沟通;但万人队之间,就主要靠将领之间的默契配合了。吴开先很欣慰有秦老将军在,如果不然,此时敌人从左翼冒出来,整个阵型都有被敌人一波冲锋打崩的风险。 恰在此时,左侧连续蹿出三支穿云箭,这是斥候发出的敌大举来袭的信号! 吴下令各方阵停止前进,立即变阵,又转头对陈大炮道:“马上带骑炮兵去左翼堵截敌人,为阵型转换争取时间!” 陈大炮奔赴炮队后正要出发,朱武带着他的小队急奔过来,陈知其来意,便携其同去。 猎兵可以自由选择战场,猎杀敌重要目标,这是吴开先通令全军的将令,朱武等自可畅行无阻。 ...... 时近黄昏,天色已暗,残阳似血。朱武面向西北警戒,望见对面烟尘大起,显然有大队人马奔袭,听动静前锋就在近前,忽然,七名骑手从远处冒出,稍了望一下就向朱武所在小队冲来。 朱武转头对队友言道:“此军必是敌骑中骁勇敢战者,我等务必将其全歼,以锉敌胆气!” 待其奔入两百步内,朱武连开两铳击倒两人,均中面门,又接队友递过来的铳连开两铳,又打中两人面门,剩下三骑惊惧而走,结果被朱武的队友击中背部落马。 朱武等又快跑上去,将马带回。对方后继骑兵看到明军中有如此神射手都逡巡不敢近前,直到官长的鞭子打在身上才如梦魇惊醒,于是再打马向前。 朱武纵马跑到炮后,炮队早已直指敌骑方向。此时敌骑滚滚,地面都震颤起来,炮手们心里都很紧张,焦急地等待着陈大炮的命令。 陈大炮沉住气,待敌骑进入七十五步内才下令开火。 遭遇到铁与火的洗礼,建虏的第一波冲击顿时被瓦解了,地上一片残肢烂肉在哀嚎,不多几个站立的已是满身孔洞,汩汩如泉般流血。 一个被打断右臂的军官仍在奋力挥舞军旗,试图唤回那些被吓到奔逃的下属,朱武站立起来砰地一铳,该军官眼窝中弹,当即死挺。 朱武地队友也连续开枪,给残存之敌一一点名,陈大炮在加紧装弹,因为他瞅见后方还在变换队列,此时不能撤! 紧接着又是一大波骑兵袭来,这波敌人更多了,有些还会俯身在马鞍上躲避炮火。敌人在以不惜马力的方式高速冲锋,尽管陈大炮们已经在以最高速装弹了,但开炮时敌人也只有三十步了。炮弹打出去时,敌人的箭矢也射了过来,一些炮手不幸中箭。 一箭划过陈大炮脸颊,箭羽直接带出一道大口子,好在这是破甲的梅针箭,要是带铲头的铍箭,陈大炮恐怕这辈子都难娶到媳妇了。 陈大炮无暇理会,只是大喊装弹装弹,第三波又要来了。 第三波人数紧接着第二波,人数是第二波的两倍,也是在不要命的冲锋。明军炮手在拼命装弹,猎兵们在上刺刀,这一波打完肯定就是肉搏战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老哥,能不能再帮你就看天意了,愿天庇佑!”朱武暗暗在祈祷。 第9章 镶黄折翼 镶黄旗第三波冲得比第二波还要近些,后面似乎还有无尽的骑兵,开完最后一炮,炮手们拔出短铳便射击,射完了拿着短兵蹲在跑车旁,准备给敌人最后一击。猎兵也一样。 就在此时,炮阵地后响起杀声震天,这是秦良玉率白杆兵赶到了,他们高举火铳和长枪,大无畏地高声呼喊着,迎着敌军冲了上去。 步兵对着高速冲来的骑兵冲刺,有如现世人站在马路上,面对六十迈开来的汽车。古今有此勇气的强军不多,除了岳武穆的岳家军,戚南塘的戚家军外,还有秦良玉的白杆兵。 白杆兵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撞入敌阵,他们肩并肩前进,拿着刺刀或是矛头,对准敌腹部就猛戳过去,哪怕自己下一秒身首异处也是这么干。 一时间惨叫和杀喊声盖过了周围其它声音,即使魔鬼本人来了,也会吓掉三魂七魄。 如此悍勇不要命的打法,让镶黄旗的老兵想起了黑山之战,当时川兵六七千,面对十万金兵,竟杀的天摇地动河山变色,硬是拼到最后一人,豪勇气壮山河。如今川兵过万,本旗怕是要被换子拼光。 凭借勇气,利刃和重甲,白杆兵硬是以血肉长城顶住了敌骑攻势,旋即战斗陷入白热化,战线向镶黄旗压过去。看到攻击受阻,后面的骑兵下马换上步弓开始向天漫射,企图以此支援前方陷入肉搏战的战友。 白杆兵背后,明军阵中骤然响起急促的鸣金声,秦良玉听得真切,这必是变阵完毕的信号,于是秦命令部属抛下长兵,立即取短铳急速射。铅弹从咫尺之遥打过来,金兵始料未及,铳响后倒下一片,两军就此脱离了接触。接着白杆兵全部俯卧在地上,金兵不明所以,忽然千百枚铁弹穿阵而过,造成金兵成片伤亡,这是来自骑炮兵的馈赠。随后,变阵完毕的护国军蒋文部顶了上来,待白杆兵撤下后,成排的铅子一轮轮打将过去,队属炮兵也同时开火,火力彻底封杀住了镶黄旗。 ...... 镶黄旗以往催枯拉稀的骑兵集群冲锋,竟在明军面前被阻止!黄台及在远方看到攻势瓦解,顿时呆若木鸡,良久才喃喃道:“今日被折去一翼也。” 但看到明军大步后退,企图在天黑前退回山海关时。他下令白旗三军转守为攻,同时命令代鳝部济尔哈朗部马上切入明军后路,蓝旗前出,去和镶黄旗一起封堵明军左翼。 明军已然全亮相了,但己方加上作为预备队的正黄旗,黄还有四支生力军未参战,他仍斗志昂扬。 第9章 决死穿插 黄台及在土山上指挥,孙承宗和一众将领在山海关城楼上观战。 将领们简直不敢相信,吴秦两支客军不但敢与建奴野地浪战,还能在兵力劣势下与对手斗个旗鼓相当!孙承宗稳坐太师椅,一幅指挥若定的神情,但心情随着战况大起大伏,大红朝服下,皮肤里一会汗出如涌,一会汗不敢出......只有后世坐过“疯狂眼镜蛇”过山车的人才能体会孙承宗跌宕起伏的心情。 当孙承宗看到蒋文方阵顶住镶黄旗,白杆兵重新整队,骑炮兵返回主阵,五大方阵有序撤退时,心情一时平复了不少,有如过山车进入了盘旋后的减速段,游客正在庆幸劫后余生,不想马上就发生了落入深渊似地急坠! 孙承宗只见一蓝一红两支骑兵,先后插入了关城与关前明军的中间地带。他们切入的位置是如此之好,以致于城头的红夷大炮和明军的铳炮都伤不到;他们冲击得是如此坚决,以致于完全不顾关前的品坑地雷、铁蒺藜和护国军布下的各种陷阱的造成的伤亡,笃定如熔岩流般前进;他们卡位是如此之好,以致于吴秦两军被北方的白旗、西方的镶黄旗和正蓝旗、东方的大海、南方的红蓝两军四面包围! 大事休矣!孙痛苦地关紧眼皮,封闭了不利信息进入大脑的主通道!此举像极了被“疯狂眼镜蛇”过山车折磨到绝望的游客! ..... 如果要找一个战况越激烈,情绪就越兴奋的人,头名状元就是陈大炮。 陈大炮一看到两军切入,立即就带着炮队跟了上去,他带队渐渐向敌军靠近,但保持在二百步外平行线外,不仔细分辨的话,会以为炮队是建虏的友军。 当陈大炮找到了合适的炮击阵地后,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受力左偏,炮车漂移甩尾,炮口正对着敌军,陈跳下马车,放下钉牢助锄,道一身好,樊二楞立即就把火种插进火门,轰地一声,三十颗铁弹就冲了出去!别的炮车也是一样的动作,三十辆炮车打出一大片铁雨,打得对面惨叫连连! 在左翼遭遇到严重打击后,代鳝部才清楚一直伴随自己前进的,不是友军而是明军! 没被伤到的建虏兵在官长的带领下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只听砰砰铳响过后,受惊的狼群又失去了头狼。 失去了头狼的监护,建虏的进攻没有了章法,变得一窝蜂似的乱冲。 陈大炮抽空撇一眼,打铳的还是朱武他们,他们身后站着夺来不久的战马,难怪来得这么快! “建虏就要上来了!”樊二楞喊道。 “送他们上路!”陈回答。 “轰......” ...... 西侧的秦良玉看到主阵打出的信号,知道该是封堵红蓝两旗的时候了,她也打出了响应的信号,而后两军一起加速行动,摆成一个巨大的顺时针旋转九十度的“l”形,向落入陷阱的敌军压了过去,西面的缺口,仍是敞开的,像一扇巨大的逃生门。 红蓝两支建虏并不以为自己是上钩的鱼,而以为自己是砍入关外明军与关城之间的巨斧,他们一半下马开始掘壕筑垒,为固守做准备,一半在向明军发起突击,以争取时间。 看到时机合适,留在关城上的护国军工兵便一一点燃了引线,引线通过蜿蜒曲折的导管通向城外,又从地下穿过品坑地雷区,直到红蓝建虏的脚下,最后点燃了巨大的火药桶。 剧烈的爆炸让上方的建虏飞上半空,附近的建虏被直接震死,再远一点的则被铁丸蒺藜击死击伤。一系列的爆炸让这批建虏觉得身旁几乎没有安全的落脚点,他们放弃了土工作业向外逃散,一半又被品坑地雷所吞噬。 代鳝在众卫士的护卫下侥幸免死,他的大脑紧张地算计出:地雷明显是人为控制爆炸,绝不是触发的,否则刚才跑过去时就炸了!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第9章 死士突袭 当黄台及看到明军的八九个方阵摆成锯齿状,交替掩护向身后的正红镶蓝两旗挤压过去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明军在战场几乎是进退自如,怎么白旗、镶黄旗和正蓝旗对明军的牵制作用不大呢? 置身场外的黄台及比场内的贝勒更早领悟到了明军的意图:明军是以自身为鱼饵引正红镶蓝两旗上钩的,之后逐渐关闭缺口,将被包围的军队挤死在狭小的地域中。 步兵为主的明军即使胜利,也不能在开阔地域上对骑兵为主的建虏形成歼灭战的,但步兵借助有利地形,是可以让骑兵奔驰不起来,从而形成歼灭战的!关前就是天造地设的有利地形。 “今天,我是被明军将领牵着鼻子走了!”黄台及自言自语道。 黄台及马上意识到:当务之急,就是派兵撑开缺口,通知里面的部队冲出来! 黄台及下令道:“派人发号炮通知两旗撤退,命令正黄旗全力攻击缺口处明军,救出被包围的正红镶蓝两旗。” 一旁的敦达里和书写命令的范文程不约而同地说道:“大汗慎重!” 黄台及示意范文程先讲,范文程道:“大汗仅此一副家当完好,战场形势仍有变数,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黄台及不耐烦道:“能打的明军都在下面,还有什么变数!” 范文程不敢再言,黄又指着敦达里说:“快讲!” 敦达里道:“大汗身边不留人了吗?” 黄眼珠子一转道:“也好!留下二百护军,其余的快去!” 范文程只得飞快地书写指令。 ..... 看着汹涌向前的正黄旗,德格类向莽古歹使了个眼色,莽古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潜伏山中的五十名死士很快看见了突击的信号。 为了不暴露主家,他们都佩戴上了明军夜不收的令牌,悄悄地而又迅速地向山顶摸上去,领头者便是黑尔泰。 正黄旗的护军巴牙喇兵不是吃素的,死士们潜行至半山腰就发现了,哨兵立即放炮示警。 黑尔泰见偷袭暴露,便一弩射倒哨兵,带领死士们强攻上去。 警报唤醒了周边的卫士,卫士奋力阻挡,护军冲过来拼命狙击,但死士们凭借淬毒手弩、袖箭和手中单刀,以不要命的打法攻上了山顶。 虽已知情,黄台及还是被突然杀出来的黑衣人吓了一大跳,旋即向大旗后寻求掩蔽。 黄台及身后的巴牙喇兵拼命射箭击杀刺客。 黑尔泰不顾箭雨,直冲上前,挥动腰刀奋力向黄台及劈砍过去。 力道之大,连碗口粗的榉木旗杆都被一刀两段,刀锋仍携余威向黄台及头胸间砍过去。 敦达里奋不顾身挡在黄台及身前,用后背接下了这一刀。 可惜之可惜这是刺客们最有力的一击,为此一击其它刺客们是以生命为代价送黑尔泰冲前,御前护卫和巴牙喇护军都不是白给的,刺客们几乎都被射成了刺猬,或被砍成了几段,或被扎成了马蜂窝。 中箭无数的黑尔泰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向黄台及所在方向射出了袖箭,可惜黄已被护军拉起走远,十步有效射程的袖箭怆然落地。 剪除死士后,护卫们上前检查,发现刺客们均是明军打扮、明军服饰、明军标志,便请黄台及移驾,惊魂未定的黄台及又调两黄旗回防。 忙乱间,一时没有人顾得上把杏黄大旗竖起来。 第9章 殊异它时 在奔赴正黄旗的路上,黄台及惊魂未定,不想这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居然会冒出一支明军发起突袭,这平日熟视无睹的地方,忽然间变得面目狰狞,不知山峦坑谷幽暗所在,还潜伏着多少杀机?落山的太阳把天空照的一片血红,座座山峰活像颗颗獠牙,西边仿佛出现了巨大怪兽的血盆大口,战场传来的铳炮声如怪兽的吼叫,黄台及感觉越来越紧张。 一路狂奔到正黄旗中军后,黄台及才渐渐定下来心神来,他琢磨出这事不对劲:要说这帮人是明军夜不收吧,可个个都拿着刺客的武器,是刺客的决死打法;要说这帮人是刺客吧,可都带着夜不收的牌子,两边不靠,蹊跷得很!要说南朝还真搜罗了一批刺客作夜不收,就是奔我而来的,但出现的地点时间也太巧了,和从天而降一样,一路上居然没有和周围己方部队相遇?!黄觉得此事吊诡,于是立即下令:派出内卫带一千军马搜遍土山周边,把刺客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另把刺客尸首全都装车连夜运回沈阳,严加看管,着大理寺细查。 ...... 山海关城楼上,孙承宗已经被将领们的赞叹声吵醒了,他定睛一看,嗬!居然形势逆转了!秦吴二将把队伍排成城墙一样,分内外两层。穿插进来的建虏被大阵内侧的铳兵排铳压着打,队伍越见稀薄;大阵外侧的明兵用铳炮和敌人对射,打得有条不紊,对面的建虏只能漫天射箭,为了躲避铳炮还不敢太近了,以致于射不到人;缺口结成了两个大阵,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也是火力最大的部分,口子并没有封堵,不断有建虏通过缺口向外溃逃。孙承宗想,如果这时有一支兵马能冲出关去,穿插进来的建虏肯定腹背受敌,措手不及。 像是知道孙承宗心意似的,将领们上前,纷纷要求带着士兵冲出去,和城外明军来个内外夹击。请战的话正中孙承宗下怀,他于是挑了自己最看好的马化龙,让他带着家丁作为先锋杀出去,又挑了几个据说敢战的将领,让他们跟在后面扩大战果。 客军激战半天,还能进而复返,这事点燃了关宁军的信心,原来面对建虏主力除了婴城固守和偷袭还有这种打法!原来,建虏野战也不是百战百胜!城门一开,信心爆棚的关宁军就对着建虏侧背猛冲猛杀过去,一时间“杀虏”声震天,连外侧的建虏都能听到。 冲出来不久的代鳝闻声不禁哀叹道:“吾旗子弟休矣!” 看着关宁军的奋勇冲击,吴开先自顾自评论道:“来得早了些,但也勇气可嘉。” ...... 灰头土脸的济尔哈朗和老泪纵横的代鳝先后现身后,黄台及松一口气,称今日南兵殊异它时,下令撤兵。其实黄不撤也没啥招了,明军大阵撼之不动,他们又得到城头火炮的支援,再打也是徒增伤亡而已。为防偷袭,黄于是下令后撤三十里,于河畔平原扎营,分发粮秣,后送伤员,休整军器,以待明日。 第9章 非士之过 后金军有序撤走,这仗终于结束了,斥候和猎兵们在前方警戒,战辅兵们在各自忙碌着,夜色已深,城上灯火通明,时有饭菜飘香,周围一片祥和。 秦良玉带着秦翼明和李达开远远走来,有传令兵来告知吴开先,吴忙上前与三人行礼相见。 秦良玉笑意盈盈道:“吴少保战术得当,今日建虏真是被打疼了啊!” 四人一起大笑,这是属于赢家的欣喜,胜利者的欢乐。 少顷,吴开先道:“还是秦老将军老成持重,提醒得当,今日若不是秦将军带领麾下军团护住左翼,大阵危矣。” 秦良玉道:“吴将军不必客气,你我是亲密无间的友军,帮友军就是帮自己。” 吴开先道:“秦老将军麾下白杆兵的冲锋名不虚传,居然能将建虏镶黄旗骑兵冲锋逼退!小将有一不情之请,万望秦老将军能够应允。” 秦良玉道:“吴少保何必客气,但讲无妨。” 吴开先道:“我想以敝军一百名军官,与贵军一百名军官对换,以提高我军冲锋陷阵的能力,不知秦老将军意下如何?” 秦良玉道:“我来就想向贵军借人提高我军的队列和击铳水平,如此正好两全其美。另我想我军也该有骑炮兵伴随,可否再以百名军官和吴少保换十辆炮车?” 骑炮兵是护国军的宝贝,虽然心里很舍不得,但为了抗虏大局着想,吴开先痛快地同意了,于是吴找来马进忠和陈大炮,让他二人负责和秦翼明李达开对接具体事务,然后和秦良玉商量起下一步的作战方针来。 秦良玉道:“吴少保,眼下这场关前阵地战咱们算是赢了,但此番有地形和敌方轻视我军的情绪加持,又只是小胜,战略主动权还在建虏手里,下次进犯的时间地点都取决于对方,我方还是得跟着建虏的节奏走,太被动了。在这样的态势里,弄好了就是今天这样的小胜,弄不好就是沙岭那样的大败,真是如履薄冰。” 见吴若有所思,秦又道:“同样的招数对黄台及这样的沙场高手不能玩第二次,再指望敌人犯错是不行的。下一仗该怎么打?怎么赢?能否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调动?这些都是你我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我垂垂老矣,但以吴少保之奇才,我相信必能扭转乾坤。” 吴开先道:“秦老将军过奖了,刚才我也在想,但一直没头绪......”。 此事,传令兵快步奔来,道:“吴将军,秦老将军,督师有请二位携众将同赴庆功宴!” ...... 返程时,黄台及肃然端坐马上,一路无言。待扎营时,唤范文程等前来,拟旨曰:此番南征,顿兵宁远城下,兵锋稍挫于榆关前,乃失地利及本汗急于求成之故,非将士之过也。今南朝尚有坚城利兵,国势一时未倾,不可骤取。宜先回辽东,整肃队伍,养吾锐气,招兵买马,修德怀远,来日再战。 传旨后,黄又传口谕曰:凡此番出征,兵丁所借本旗粮草,均由本汗代偿;若有伤者,本汗亦将恩养;若兵丁捐躯,则免其家徭役三年,或发奴仆耕牛补偿;伤亡者速上报各旗,待有司处理,朕将亲自督促,必不致其家道中颓也。 其后,黄台及不辞辛苦,走访慰问了诸旗兵将,至二更八旗走遍方止。 次日即天启十一年十二月二日,黄台及率大军北返;五日,在义州停留一天,送别蒙古诸部,又找范文程宁完我等写下议和文书送至山海关;一周后返回沈阳,遣散兵丁,各回驻地。诸旗兵丁此番出征一无所得,委顿怅然归家,与家人直言南兵不同以往,城下大战凶险,几不得返矣。伤亡最重的正红旗代鳝部驻地,每逢夜深,巷尾闾间便有号泣之声,此起彼伏,经夜不止。 至于大炮不利,黄台及将主事的汉军将领石廷柱、马光远、王天相等骂了个狗血淋头,石廷柱、马光远被罚俸降职,二人所辖汉军各分一半交与王世选、巴彦管理,责成王天相戴罪再造大炮,并调耿仲明尚可喜至乌真哈超部队,参与铸炮练兵,又派人往朝鲜重金招募工匠及铳炮手。后朝鲜将此事暗中告知明廷。 第9章 妙手回春 关前大战后的数日,由于建虏尚未远离,吴秦二军就先照孙承宗的意思,在关前驻扎警戒,同时也将两军混编,操练阵法,训练士卒,教习炮术马术。操演引得山海关众将前来围观,众将纷纷向吴开先要求,以他们属下家丁加盟护国军,作为普通士卒,同训练同作战,费用由众将自己承担,还另支付一笔委培费用,只求在其成为合格的队列军官后将其送还,作为自己练习铳兵的种子。吴觉得这是双赢的好事,也就同意了,于是千余新兵陆续补充进了护国军。 炮兵方面,由于樊二楞带十门炮加盟了白杆兵,战力掉了三分之一,好在大战时辅兵超给力,硬是从建虏阵地上拖回了七门大炮和十五门小炮,交给工兵重铸很快就能补齐差额,只是新炮兵的训练由陈大炮一手承担,陈大炮性子急躁常骂人打人,吴开先不放心,于是常去探望。 这一日,吴开先去探望时发现陈大炮拿掉了脸上的绷带,近看其箭伤有明显好转,疤痕几乎要消失不见了。吴颇为惊异,问陈何以康复得如此迅速?陈答那晚秦翼明来,见我脸上所伤便给我推荐了关城内一名为赛扁鹊的游医,我去了医生给我重新洗了洗贴了副膏药,花了我两钱银子,没想到回来后确实好得很快,手艺比我军中医生强多了。 吴一想这人才难得啊,便让陈大炮放下手中事赶快带他去找赛扁鹊,陈大炮于是叫过副手张三疯让他负责,便和吴开先骑马赶到了城内。 二人到时赛扁鹊还在街上摆摊,见有人身穿文山甲前来忙站起来行礼,问将军是否有金疮,敝人必能医治完好如初。吴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表明了身份,并说医师手艺难得,护国军征战四方正缺您这样的人才,何不加盟我军?我保证待遇比您街上摆摊要强! 赛扁鹊说:“小人承蒙吴将军抬爱,只是敝人在此摆摊,关上军爷常来照顾生意,每月多少也有三两银子入账......” 吴开先道:“我护国军军医每月待遇高于正兵,达三两。我每月再划拨给医师您二两津贴,每月旱涝保收五两如何?另外首月还有十两安家银子,您可以在河北遵化、河南广成堡、确山堡中择一安家,房屋家居用具等护国军自会帮助打理。” 赛扁鹊喜道:“既然吴将军如此看重在下,在下自然乐于效命。但在下有一要求将军先必须得答应敝人?” 吴开先道:“是何要求?” 赛扁鹊道:“敝人医治刀枪剑伤有祖传秘方,此方从来只一脉单传,密不示人。我若加盟贵军,只可医治将士,此方绝不外传!” 吴开先笑道:“医师传家立身之本,不可轻传,我亦理解,不会强人所难,医师放心。” 赛扁鹊道:“那就好。将军还得依我一事,即我的远方族兄高颖从家乡来,住在我家,想要从军报国,托我打听哪支队伍最敢与建虏相斗,便往投之。我知前日将军出关与建虏血战一场,凯旋而返,便想引荐他加入,不知将军能应允否?” 吴开先与陈大炮相视一笑道:“这有何难?快唤他来,我亲自引他去我军报名处。” 赛扁鹊道:“将军稍待,我族兄还有些许要求。他原是西北延绥边军,也曾立有军功,得任马军把总1一职,后因军中欠饷太久,无以养家便辞官回乡。此番他还想作骑兵把总,希望将军答应。” 吴开先道没问题,有多大本事当多大的官,自然之理也,既是人才,快带他来。 第9章 高颖投军 吴开先陈大炮是上午去找的赛扁鹊,午时赛扁鹊便带着家小和族兄高颖来了,吴大喜,双方行礼见过。吴便派人先安顿赛扁鹊一家,又带高颖至校场,请其展示武艺。 高颖先展示了步射,十发十中,吴颔首微笑;高颖又请赐马展示骑射,吴让人牵过朱武缴获的七匹好马,高挑了其中最雄壮的一匹,骑上便展示骑射功夫,又是十发十中,围观兵将纷纷叫好。 高颖志得意满,便取过木枪,邀场内军校比试,洋洋有自得之意。军中从来好争强斗胜,一名家丁不服,带马上前比试,三合便被刺落下马;另一军校应战,亦在第五回合被刺落。 高颖连胜两场,引得众人掌声一片,吴开先有意试其本事,便叫人唤得陈大炮来,让二人着褐衣,以石灰包木枪头比试十合,以点数少者为胜。少顷比完,高颖身中四枪,陈大炮身中六枪,高颖以点数胜。陈大炮不服,说我近日教习演炮,少练马术,故输之,来日再行比过,定不负汝! 高颖不答,挟三战三胜之威,志得意满向吴开先道:“将军军中好骑手还有吗,可尽数派来,让高某一开眼界。” 吴开先见高以骑术自矜,担心其日后眼高于顶自大伤人,于是道:“我军骑兵主力由主将郑义带领,现在河南随卢象升卢督师剿匪。既然高壮士不辞辛苦,仍想比试,那就由在下陪壮士切磋如何?” 高颖欣然应战,于是吴开先上马与之交战,初试几合,吴见其骑术精湛、枪法凌厉、力大无穷,交战不易占到便宜,便借马力与其并向而行,保持两枪间隔,不近不远,高颖一直穷追不舍,吴左右躲闪,高突然打马冲前,吴瞅准时机,低头拨马内切,高刺枪不中,被吴切至左后方,高暗道不好,回头一看,只见吴抬手用枪在自己帽盔上轻击一下,又拨马离开。场下军校有些还不明所以,也有如陈大炮等精通骑术能看出来者大声叫好。 高知吴开先没有击落自己帽盔,点到即止给自己留足了面子,便下马行礼认输。吴亦下马,道你我骑术相当,只是阁下坐骑右腿似有旧伤,转弯半径稍大,被我抢至左侧得手而已。高颖由是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由是便对吴服膺之。 吴开先见高颖以三战胜利使众军校心悦诚服,便将其纳为把总,让其先为近卫骑兵队长。高也不负众望,在未来的战斗中有一系列杰出表现,后书将一一道来。 第9章 重筑城防 天启十一年(1631)十二月七日,宁远。 在确认建虏离开义州返回沈阳的消息后,孙承宗以吴开先部为先导,秦良玉部为后卫,带着两万班军1,由山海关诸将簇拥着来到了宁远。由于早先已取得了联系,宁远军民已经挖开了堵塞城门的条石沙包夯土,打开南门迎接自己的军队。 再见王师,以金国凤为首的守城军民激动不已,有些人泪流满面,向慰问者述说困守孤城的悲苦;有些人表示鞑子火炮太猛,城墙摇摇欲坠,几番陷入危机,以为已经再也见不到大明的旗帜;也有不少人则报以冷眉黑脸,对建虏走远了大明军队才过来表示完全不理解,对自身成为大明的弃子表示莫大的愤概。相对于军事上的无能,孙承宗此时充分展现了一个老练的政治工作者的风范,他耐心倾听了很多被慰问者的诉求,以强大的共情能力博得了被慰问者的信任,又用推心置腹的态度,感人至深的话语与人沟通、调解、劝慰,使不少人脸上破涕为笑或是由阴转晴。 在特地召开的慰问大会上,孙承宗代表朝廷表示:宁远保卫战历时三十七天,守城军兵在人数上仅相等于敌军的十分之一,相对于当年袁崇焕守宁远,敌人凭借红夷大炮等火器的协助又占尽了优势,守军承受着比当年宁远大捷时更大更想象不到的压力。但宁远军民在主将金国凤的率领下,又一次在逆境中力挽狂澜,完成了此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这次大捷,证明了辽东明军仍然保持着强大的防御能力,使来犯之敌不能越过山海关一步......最后孙承宗先展示了朝廷的嘉奖令:擢金国凤署都督佥事,为宁远团练总兵官,因功署都督同知,世袭锦衣卫千户,其余守城军民按功绩俱有升迁或是封赏,皇上又特用内帑给守城军丁每人发慰问银三两,居民每人发慰问银一两,又给所有保卫者颁发铜质“宁远保卫战”纪念章一枚。 纪念章是吴开先的主意,用的是建虏遗留大炮的铜,由护国军工兵营制成。该章为寸半见方的圆形,正面中间为宁远城的浮雕,上书起止年月日,下书“宁远保卫战”字样,背面用馆阁体书写“铁血卫国土金戈守边防英魂铸长城浩气存华夏”二十个字,是孙承宗的亲笔。该章上方还有小环,既可佩戴在胸前,又可挂在脖颈。 该章制作精美,用料考究,稍擦擦就闪闪发光,人人喜欢。军民一领到就迫不及待地把它佩带起来,有人还去估衣店买红花一朵配饰在旁,更显荣光无限,佩戴者均洋洋得意,一时间也忘却了困守孤城时的忧愁和苦难。 宁远城中有守城军民八千余人,工兵营为此制作了一万枚纪念章,所以还剩近一千五百枚没有发完,于是存放在库中。有人见章极为精美心生欢喜,有人觉得此章暗藏无限商机,便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护国军这,要求以现金购买。求售的人越来越多,刘宗周上报到吴开先这里。吴和白师爷一合计,干脆销毁铸造铜章的铁范,这样纪念章就成了限量版,有人再造就和原版有差别,然后以每枚一两银子的高价出售,不出意料三天即销售一空,护国军的金库因此又增加了一千五百多两的收入。 在当时,钱财和粮食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所以吴开先除了作战外,其它时间都在挖空心思搞钱,就想让装备更精良些,士卒吃得好些、穿得暖些、能补贴家里使后顾之忧更少些,好在有白师爷和工兵营帮忙,吴开先省了不少力。 在慰问大会结束后,在金国凤的引导下,孙承宗带着众将绕城视察一周,大家看见除了城墙主体尚完好外,其它如城碟、城楼、外瓮城都被打烂,有几处城垣已被砸烂,是守军用沙土包条石堵住才堪堪经用,如果不是建虏缺粮少弹退兵,再持续攻击下去,后果不难设想。孙承宗当即让班军投入重建,并要求针对红夷大炮持续轰击做出切实可用的防御建筑来。 之后明金开始和谈,孙承宗带大军携伤病员和不愿再守城者返回山海关,和谈期间吴秦两军就留在宁远,保护两万班军重建城防。金国凤得以偿其所愿,既得到了朝廷的铳炮补给,又能和两军共同训练作战,该部战力也因此提高。吴开先又带着辅兵,将建虏围城期间遗留或废弃的铁弹、铳炮等一一收集起来,交给工兵营重铸,准备用来还击侵略者。 一日,吴骑马巡查,看到城上城下劳动者的身影,突然意识到:偌大的大明王朝,不是一两个人就能重振中兴的,必须要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洒尽一腔热血,倾注全部精力,才能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 第9章 筑城取石 天启十一年(1632)十二月九日夜,宁远城内护国军大营。 夜深人静,吴开先的大帐内却灯火通明,吴和蒋文、白师爷,在同桌密谈,八仙桌上摆着地图、浓茶和烟,看来不想在短时间内结束。 这三人是护国军的大脑,是全军的指挥核心,其他将领如陈大炮、马进忠、李昂、赵国忠等要不不够聪明,要不嘴不够牢,要不就是来不了,所以目前就只有三人。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关于明金议和的。战书是后金使臣送到山海关的,作为阁老和前线总指挥,孙承宗是绝对有资格阅读信件,他在回关前又把概略告知了秦良玉、吴开先和金国凤,好让他们心里有底,同时也想征求下面的想法。 孙透露出来的和谈条款大致是这样的:两国永久罢兵休战;后金承认大明为宗主国,但要求自己的地位要高于朝鲜,要求后金一切内政大明无权干涉;两国以榆关1为界,榆关至三岔河2之间为非军事区,双方均不得驻一兵一卒,已有驻军要撤回;后金每年给大明进贡东珠十颗貂皮百张人参千斤,大明须回赠黄金百斤白银十万两,此项可以按平等互惠的原则,依市场行价议定。 吴转述完后说,和谈怎么谈,会谈成什么样,那都是上面定的,我们当军人的无权干涉。今天召大家来就是想让大家集思广益解读一下:建虏为什么又想和谈?和谈的目的是什么?从和谈条款中又能看出来什么? 吴说完后,白师爷说道:“将军说完,我先说两句,就是从老奴反明起,后金每胜一仗,每下一城都会派使臣来媾和,看似诚意满满,实则是想麻痹大明,有几次使臣刚走建虏大军就至,所以朝廷上下都不再相信了,只是出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外交原则接待后金使者。所以我觉得这次建虏还是缓兵之计。” 蒋文先道:“建虏这次退兵,看得出来是粮尽是主因。以建虏的习惯,明年秋收后一定又来。所以在这八九个月里,老憨想安安心心地积粮、招兵买马、铸炮,又或是胁迫朝鲜、讨伐蒙古异己部落、北掠野人女真作战奴,不想大明派兵打扰?” 吴开先道:“以大明目前的实力,顶多是个依托堡垒的积极防御,对后金本土的威胁都有限。老憨怎么会怕大明军队去干扰他要做的那些事呢?之前他做同样的事也没有请和过。” 蒋文无法自圆其说,他沉默了。 现场也随之沉默了,大帐内只剩下烟丝燃烧的声音。 吴开先打破沉默道:“我想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即明金之间有件事是必然会发生的,这件事发生后双方都能参与进去;如果大明不参与,那就对后金是最有利的;后金想来媾和,就是不想让大明参和这事,好让它一家把这事处理完,再腾出手来对付大明。” 蒋文点头,白师爷把地图展平,说道:“朝鲜、野人女真、科尔沁及其以北各地,虽是我大明故地,但目前,大明都是鞭长莫及;明金双方都能参与的地域,就是从归化3到三岔河这一线。” 蒋文道:“议和条款里提到了三岔河,又提到了撤军;对于大明来说就是要撤掉宁远城,咱们和秦将军金将军就得全撤至关内了,对后金来说就是要撤掉义州驻屯军,现在那里是正蓝旗的地盘。” 蒋文还在地图上往东看,他的话却提醒了白师爷,他说道:“会不是正蓝旗和黄台及产生了矛盾,黄台及本来就想要撤回正蓝旗回去整治,然后从表面上看是履行协议,让大明怕破坏协议而无从帮手?” 此话一出,三人皆感到眼前一亮,白的推理和条款想让大明做的如不干涉内政和撤兵暗合,这极有可能就是黄台及的真实意图。 吴请白师爷继续,白说道:“黄台及可以集七旗之力对付正蓝旗,蓝旗对黄台及肯定是弱势一方,但大明也无法进入义州去帮弱者打强者,如今最稳妥的办法是去和正蓝旗的话事人沟通,即大明愿意成为他的庇护所,共同对抗黄台及!” 吴稍点头,蒋文说道:“这事目前都是我们猜的,人家内部究竟是兄弟阋墙还是铁板一块咱们得过几个月到几年等尘埃落定才清楚,如果大明派个人去和蓝旗如是说,蓝旗如果不是特想反肯定会把使臣绑了送沈阳以自证清白,那沟通还怎么进行?”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总不能派个人去和蓝旗话事人说你是不是想反,大明愿意帮你?估计班超傅介子在世,也没这么胆肥。 现实中常有这样的事:明明想法是对的,具体办起来就特别棘手,就像想不发出响声而弄开一个铁核桃吃仁,容易吗? 第9章 川兵返蜀 天启十一年(1632)十二月十五日,宁远。 这天一大早,孙承宗就由马世龙带五百骑兵护卫,风尘仆仆地来了。由于前日已得到消息,故秦良玉和吴开先带人到十里长亭迎接,再一同返回宁远。 大家于大帐坐定,孙承宗就开门见山道:“秦老将军,吴少保,我这回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吴开先道:“好消息是什么?” 孙承宗道:“卢象升卢督师在河南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击溃流寇高迎祥部近万人,高迎祥仅以身免,遁入深山中,恐再难成气候了。” 闻斯言吴开先感到由衷高兴,这下中原百姓日子能过一阵踏实日子了。 秦良玉道:“那坏消息呢?” 孙承宗道:“坏消息是:流寇张献忠罗汝才刘国能部窜入四川,造成很大破坏。四川之前因平定奢安之乱元气大伤,如今兵力不足,巡抚邵捷春多次上书急盼秦老将军率部回川靖寇,兵部已同意且下了调令。” 秦良玉不语,吴开先道:“那宁远就敝军一军来守吗?” 孙承宗道:“吴少保就独挑重担吧,据兵部来的可靠消息称,建虏处于多次作战后的休整期,可能在明年秋天之前都不会大举出兵。另外兵部决定按宁远城形制扩建中后所,称绥中堡,故在宁远的一万班军得陆续调离,其中五千今天就得跟我走。” 偌大一座城,仅剩自己孤军在此,吴开先顿感失落。孙承宗安慰道:“吴少保,如今国家灾害频仍,财政紧张,人力也是捉襟见肘,望你理解。何况石柱兵自勤王以来,三年尚未回乡,秦老将军国而忘家,朝廷又岂能不体恤?” 吴开先点头称是,秦良玉道:“既然国家有需要,我军便自该前往。只是这一路万里之遥,朝廷有何安排否?” 孙承宗道:“将军放心,朝廷已调福建水师和天津水师北上,将军所部将乘船至武昌,再由陆路进川。” 秦良玉道:“如此甚好,士卒无大劳。若北虏再来,我军亦可原路返回。” 孙承宗道:“两位将军放心,介时兵部必有安排。既然军情紧急,两位将军又无异议,那就事不宜迟,立即行动。” 第10章 关宁诸堡 关宁锦防线是从河北山海关绵延至辽宁锦州的一条狭长的筑垒地域,呈斜四十五度的东北西南走向,防线西南端的起点是山海关,前行约两百里是宁远城,再前行一百公里是东北端的终点锦州城。沿路前行,其左侧是群山巍峨的燕山山脉,右侧则是一望无际的渤海水域。山海之间的道路,最宽的地方仅有二十里,最窄的地方平原道路一眼可见尽头。 自天启二年(1622)起,帝师阁臣孙承宗以兵部尚书身份经略辽东,在他主持下,大明在辽西走廊开始铸造防线,前后总共花费了大约四年的时间,将一条纵贯二百余里的防线建造完成。而在明朝筑堡期间,后金东征朝鲜、西平蒙古、北掠黑龙江流域,巩固了自己的后方和两翼,形成了一个东起日本海、西至归化(今呼和浩特)、北达外兴安岭的大国。 东北地区体量庞大,资源丰富,物产丰饶。在东北这块土地上,自古就不乏敢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的地方政权,继高句丽、辽国、金朝之后,从蒙古布里亚特族分支出来,曾为大明属国的后金又再度崛起。 在后金看来,如果说辽东是南朝向东北伸出的一只手的话,在这只手被其强大的兵锋砍断后,关宁锦防线不过是剩下的一截残肢。只凭这截残肢,南朝要进攻和退守都成问题,因为缺乏能进行机动作战的野战兵团。而后金拥有稍事动员就有十万众深度动员能达二十万众的八旗兵,其中骑兵能占到一半,凭他们就把战争的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手里。对后金军来说,关宁锦防线让他们头疼之处,在于后金大军到来时,坚固的城墙成为南朝军队的护盾,后金军队走后,南朝军又从乌龟壳出来,重新控制周边地域。于是后金决策层逐渐改变了硬攻堡垒的打法,将围点打援作为主要作战方式,其目的还是想利用自己兵多机动性强的优势,在野战中分割包围消灭掉明朝的主力部队,等其主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防线也就剩下个一推就倒的空壳子。 在大凌河失陷后,大明决策层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诸堡成为己方有生力量的坟墓,大明撤回了宁前诸堡;在宁远经过多次考验,证明了它的坚固性后,大明决定把绥中中后所升级成和宁远一样的形制,让它成为宁远与山海关之间的支柱。待绥中堡建成,骑兵一日,步兵两日即能赶到,更有利于展开机动防御作战。 把只能防守的金国凤部后撤,把最能打的吴开先部推至第一线,也是来自大明最高决策层的意见,上面想通过这块试金石来决定下一步的攻守策略,如果吴开先守不住,那么关宁防线就需要重新考量;如果吴开先守有余力,那就放手让他干,把大明的力量重新向周边辐射扩散。 从源源不断运到的物资上,吴开先及众将们很容易便明白了上峰的用心。护国军经略辽西的计划,便是从打击辽西走廊左侧投靠后金的蒙古诸部开始的。 第10章 召回蓝旗 黄台及回到沈阳,主要办了两件事:整军备武及暗查刺杀事件,这一忙不觉就到了新年,黄却无意放松心态,因为盟友喀喇沁部落的告急文书一封接一封的来了。 “我部一车队在小凌河过境时,被明军袭击,损失惨重......” “我部多名斥候受命前往建昌窥探未归......” “我部巡弋部队被明军突袭,十去七八......” “我部累积好准备给牛马过冬的草料被明军付之一炬......” “我部入境抢掠的财产人畜被明军夺回,过冬地还被敌人掏了......” 最厉害是下面一条: “我部送给大汗的三百匹马在长山附近被明军夺走,大汗派来交易的特使也被杀了,他带来的银两被抢掠一空,粮食也被烧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这里,黄台及一拍桌子怒而起身,给下面的敦达里、范文程和宁完我吓了一跳。 “大汗所怒的,是不是长山失马这件事?”范文程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不就是吗?锦州靠近义州,是莽古歹的管辖范围,莽古歹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明军这么大的行动他就没一点反应?”黄台及问道。 “这个,五贝勒后来也带兵去了,明军早已撤离,只能......”范文程说了一半不说了。 “收尸是吧?正蓝旗的斥候呢?是莽古歹没派出去还是被汉兵干掉了?”黄台及又道。 “这个臣知道,五贝勒一直打报告说蓝旗人少,要管的地域广大,力不从心。另外似乎辽西方向的明军活动越来越活跃了,五贝勒的斥候似乎总吃瘪......”宁完我说道。 “朕这个五哥现在是越来越消极,越来越没用了!”黄台及道:“当年他灭辉发、平叶赫、萨尔浒之战时是多么骁勇,怎么现在暮气沉沉,连辽西的南兵都干不过了!” 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底下三人不敢作声,黄台及继续道:“依你们看,喀喇沁有难,正蓝旗迟暮,该如何处理啊?” 宁完我道:“依臣之见,可以发大兵攻辽西,这样喀喇沁部落的压力自然减轻了,只是这样我国耗费颇大,非长久之策。” 黄台及道:“这还用你说,要国力充沛去年就不用急着回来了。再要动用四旗以上的兵马得今年秋收之后了,收粮之前还得休养生息为主。” 宁完我又道:“不如把喀喇沁迁到义州北部,和科尔沁部落混居,三支力量抱团,这样明军就不敢惹了。” 黄台及沉吟一会,看向范文程,范文程知道是想让他回答,于是道:“不可!蒙古部落把草场看作是命根子,之前喀喇沁就因避让出击的明军,和科尔沁就混居过,结果开春为争草场,双方差点大打出手,是大汗亲自前往安抚才平息的。后来随着大汗南征,明军压力减轻,喀喇沁又重回故地。现在可不能重走旧路。” 黄台及点头,说道:“范学士说得不错,那你有什么妙招没有?” 范文程道:“臣认为,不如就把喀喇沁部落迁到沈阳,给其族长一个重臣的待遇,然后渐渐将其部众补充进八旗,反正蒙古人到哪里都是放羊打仗,给点好待遇基本都会从的。” “嗯,很好!”黄台及道:“那迟暮的蓝旗呢?” 范文程道:“大汗找积极敢战的一旗替换掉蓝旗不就可以了?” “嗯,很好!”黄台及道:“依你们看,哪一部兵马最适合去义州呢?” 宁完我没事一直揣摩黄的心思,对于黄扩充两黄旗,打压其它各旗的心思很了解,于是接腔道:“依臣看,就让镶红旗的杜度部到义州,镶蓝旗的济尔哈朗到耀州,正蓝旗保护喀喇沁部回沈阳,和镶蓝旗换地,这样调动的耗费最小,一向敢战的杜度部也顶到了前面。” “嗯,很好,甚得我心!”黄台及道:“宁完我,范文程,你们两个会同军机处的下去拟旨,把措辞写周道了,然后尽快给我。” “喳!”宁范二人退了下去。 啪!黄台及做了个手势,敦达里忙把烟枪奉上,又打着火给点上。 黄台及品了一口烟,向天长出一口气,心道:莽古歹,你这龟儿子,这回就把刺驾的事了结清楚吧。 第10章 只身赴险 天启十二年(1632)正月十四,义州。 “朕念喀喇沁部不堪南朝袭扰,特允其内迁至辽沈。着正蓝旗护喀喇沁部回还,蓝旗原驻防事务交由镶红旗杜度部。钦此!” 待汗使宣读完,莽古歹与德格类谢恩领旨,将其送走后,又一起回到大帐。 “哥,你怎么看?”德格类问道。 “字越少,事越大。叫旗里拾掇起来吧,喀喇沁部到了咱就得走。”莽古歹回答。 “是不是那事露了?”德格类问。 “做了就别后悔,敢作敢当才是巴图鲁!”莽古歹答:“无论那事做不做,我早就是老憨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总是跑不掉的,你还有希望...我就带你的替身去吧,你带家眷和死忠去姐姐莽古济那躲起来,要低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我安全过关了,一定会亲自去找你们;要是不是我亲自去,是别人去找你们,你们要么就北上过黑龙江,躲到外金岭里,要么就投奔南朝,只有这两条路了。”莽古歹道。 “哥,要不咱们干脆举旗反了吧!”德格类道。 “去年起咱们的心腹失踪的失踪,死的死,都够惨了。其他人都不知情,相信老憨也不会拿他们怎样,他们从父汗起兵起就跟着我,如今拖家带口的,就别把他们都牵扯进来了。老憨这王八只是想治我的罪,他也没有什么实据,就我一人装孙子扛下来就行了。”莽古歹道。 “哥,两人做下的事,这也太委屈你了!”德格类带着哭腔道。 “没事,谁叫咱是一个妈生的,我是你哥呢!”莽古歹道:“我要是有个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也得隐忍,老憨势力太大了,连南朝都撼不动他。这事也别告诉子孙后辈,让他们心里背个包袱长大不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老憨也会有老病死的那天,那便是老天爷替我报仇了!” “哥......” “别说了,事不宜迟,你带着人快走,子时悄悄地走,别走漏风声。”莽古歹道。 德格类也知道刻不容缓,刚一动弹,莽古歹又把他叫住了,说道:“这有块玉佩,是我之前特意拗断成两半的,断裂纹路天下无二,你拿一半,我拿一半。要是我不方便来,派人来找你,你就先对玉佩,对不上就是假的。” “是!” “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德格类热泪盈眶着倒退出去了,像是要看莽古歹最后一眼;莽古歹也差点老泪纵横,只能挥挥手作最后的道别。 等德格类走远后,莽古歹流着泪,取出半块玉佩,用刀柄砸碎,又刨坑埋上,然后就是一个人和闷酒,直到酩酊大醉...... 第10章 针锋相对 天启十二年(1632)正月二十二日,沈阳。 正蓝旗和喀喇沁的人马接近沈阳时,早有官员接引,喀喇沁部前往辽阳,正蓝旗就往原镶蓝旗的驻地安置。次日,蓝旗首领应召入宫议事。 莽古歹一进宫门就发现了异样,首先是卫士被截留;其次,进入大堂前被内卫要求留下随身兵器,并说这是大汗去年十月就定下的规矩,即使贵为和硕贝勒都要遵守,三贝勒出居外藩故不知,收下佩刀后内卫似乎还想搜身,被莽古歹怒容吓阻了;其三,当莽古歹带着假德格类进入大堂时,他发现内卫的数量比上次离开时几乎增加了一倍! “来吧!老憨!看你这孙子今天能把老子怎么整!”莽古歹心里默念道。 看到莽古歹露面,黄台及皮笑肉不笑地请他坐,行礼后,莽古歹就按之前的规矩,坐到了黄台及的下首,代鳝的对面;假德格类则更低一级,和小贝勒们站在一排。多了个心眼的莽古歹还发现,黄台及前方左右还多了两个卫士,他们稍事移动就正好挡在黄与自己之间。 人陆续到齐后,会议就开始了。八旗例会还是老一套,第一部分,主要讲黄台及做了什么指示,走访了哪些地方,发现了什么问题,提倡了什么精神,主打勤政二字;第二部分,主要讲大金国内如何欣欣向荣,繁荣昌盛,兵精民足,主打善治二字;第三部分,主要讲大明、朝鲜、生女真、蒙古、日本等外国如何腐朽没落,民不聊生,乱象四起,日薄西山,主打朽乱二字,大明这个西方大国是重点批判对象,简直被说成了是百鬼昼行的人间地狱。 莽古歹原也是例会的积极发言者,如今却觉得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想多听。他总觉得已有部分只是铺垫,针对他和蓝旗的重头戏还没有开始。 会议终于提到了去年十月的关前之战,黄台及首先坦陈了自己对大炮盲目自信、在粮食不足情况下仓促出兵的过失,又让官员公布了八旗各部的实际战损和消耗情况,然后逐个点名各旗旗主,让他们总结经验教训,当众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 批评自批首先从代鳝开始,接着是镶蓝旗,在下面走一圈后,最后回到是正蓝旗。轮到莽古歹时,他也学着别的旗主那套,先说黄台及英明指挥,再说自己勉力督促,最后说下面也尽力了但时运不济之类的套话。 黄台及阴沉着脸耐心等他说完,然后也不紧不慢但字正腔圆地说:“三贝勒,你麾下的正蓝旗在八旗中伤亡最小你怎么看?” 莽古歹一听就知道黄台及会提这茬,他没好气地说道伤亡小不代表功劳就小,要不是他带领麾下奋力拼杀撑开口子,突进被围的镶蓝旗和正红旗只怕被围死在里面。 黄台及的第四子叶布舒,在豪格死后成为镶黄旗旗主的他,立即跳出来反驳莽古歹,说口子是自己顶住的,蓝旗兵马一直在自己后方吆喝打酱油。 黄台及的第五子硕塞,也接着发言,说自己带正黄旗兵马顶上去后,还看到蓝旗兵马在旁看热闹。 一看风向有变,一向“睿智”的多尔衮立即接腔,说大战中别的旗都是四位数伤亡,少的也是三位数,三贝勒你这整旗刚到二位数的伤亡好意思吗?就是去打个猎崴了脚的也比这多吧。 莽古歹最见不得多尔衮这种小人嘴脸,他忍不了了,立刻吼道我日你个龟孙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老子当年跟父汗打萨尔浒,一战奠定祖宗基业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言语间把黄台及的两个儿子也骂了。 莽古歹的狮子吼一时吓住了其他人想要发起的围攻,在那个瞬间,八角厅里变得鸦雀无声。 黄台及瞅一眼代鳝,代鳝立刻领会了,也提高了声调说道:“三贝勒,你劳苦功高大家都知道。但功劳不提没不了,问题不说不得了。批评和自我批评是父汗他老人家定下来的规矩,你这么摆老资格大吼大叫就是在破坏规矩!” 莽古歹蛮劲一来也不管了,瞪着牛眼对代鳝吼道:“大贝勒,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坏规矩?我蓝旗自打从北京回来后就没补过人,还每次都顶在最前面,越打越少,我蓝旗就等于是其它七旗的死兵一样,这到底是谁在坏规矩?” 黄台及说道:“自登基以来,我对八旗一视同仁,三贝勒是在指责朕坏了规矩吗?” 莽古歹转头瞪起眼睛大吼:“大汗为什么单单和我过不去?我本来就非常恭顺了,难道是想要除掉我吗?” 此言一出,刹那间,大厅内气温降到了冰点,事先不知情况的贝勒们都很惶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事先有准备的贝勒面对这骤然出现的针锋相对的场面也不知所措。 第10章 鸣天叫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黄台及知道不拿出杀手锏是不行了,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一个物件,当的一声就抛在众贝勒面前。众人一看,赫然是一副袖箭。 看众人被袖箭吸引了目光,黄台及朗声说道:“大家多少也都知道,朕在土山上指挥时,一股刺客突袭了行营,要将朕置于死地!这,就是刺客使用的兵器之一!” 趁众人惊诧之间,黄又说道:“这袖箭箭尖上,都涂满了剧毒的鹤顶红,见血必死!当时护卫我的卫士,中此者无不毙命!你们说,这刺客背后的主使,是有多想至我于死地!” 莽古歹心里特别紧张,他当然知道袖箭是怎么回事,此时他的右臂上,还绑着这么一副同样的袖箭,如果显露出来,那反计就昭露无遗!但转念一想,刺客都装成了明军的样子,老憨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自己所为。 想到这里,莽古歹倒是心安了,他瞪着黄台及说道:“大汗,今天这些人针对我,你又拿这物件出来,不是早就憋足了劲想治我一个谋反之罪吧?这袖箭也不是什么稀罕兵器,沈阳附近的铁匠都能造,拿钱就能买到。你想拿这个定我的罪,只怕人心不服!” 黄台及还有后招,说道:“不服?你看看这是谁?!” 黄台及一摆手,有内卫捧出一个木匣,木匣里是用盐焗的一颗人头,传示给众人观看,传过莽古歹时,莽一瞥便认出了其人模样,心里一阵揪痛。 见众人看毕,黄台及道:“此为刺客首领,他就是正蓝旗参领乌尔泰!” 众贝勒都看向莽古歹,莽古歹不慌不忙道:“乌尔泰前年十月和其弟黑尔泰,其上司都统蛮儿狡一起失踪,我怎么都找不到,有人说是被内卫秘密抓捕了!如今匣子里这颗头,已被盐焗得失去了模样,你就非说是乌尔泰!大汗你这是要强行要往我身上赖啊!” 看着莽古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黄台及想当场活剐了他的心都有,但今天是要让在场其它贝勒相信,行刺确系莽古歹指示所为,如果拿不出实在证据,也难以服众。 黄还有后招,他一扬手,有人又举着一张人皮出来,人皮上伤痕累累,其中肋下一出,有用朱砂笔标出的痕迹。展示一圈后,黄又叫出一个萨满,萨满证明,圈出的箭伤,是乌尔泰攻打西平堡时留下的,是他亲自给医治缝合的,因为乌尔泰当时伤得很重,医好后还带着厚礼来谢,所以萨满有印象。 莽古尔泰对着众人目光泰然自若道:“这和那颗头一样,随便找张人皮一处理就行了,凭这也能定我谋逆之罪?” 黄台及只好拿出第三个证据,他说道:“我在土山上,周围都是八旗人马,不见明军踪迹,刺客五十人是怎么能冒出来的?其必潜藏在自己人里。你蓝旗报上来的战损人数,只略大于五十,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莽古歹哈哈大笑,走向众人道:“大汗自己都说了他周围是八旗人马,又不是只有我一旗,谁看见这些刺客是从我蓝旗出来的?我看任何一旗都有可能!” 黄台及气得牙根痒痒,但他也拿不出更多证据了。望着黄气急败坏的样,莽古歹心花怒放,现在至少在法理上他占上风。 莽古歹叉腰对着黄台及嚷道:“大汗,你是君我是臣,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硬是给我戴上一个谋逆的罪名,我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而你,也会因为诬赖大臣而失去人心!” 说罢,莽指天发誓,对众人说道:“我莽古歹对天发誓,要是我莽古歹有不臣之心,就让我身首异处,全家死光光!” 发誓完毕,莽拉开自己左襟,转向黄台及道:“大汗!这伤疤,是萨尔浒打明军时,为阻挡杜松骑兵对你部的反冲击,被明军刺伤的。这深可见骨的伤是为你留的,如今你要告我谋逆!天理何在!” 说罢,莽的表演欲也上来了,他索性露出胸膛对天大喊不公,谁知当的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第10章 御前露刃 莽古歹正在拉开衣服仰天高呼不公,不想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落在自己脚下,正莫名惊诧间,多尔衮高喊道:“御前露刃!莽古歹你敢图谋不轨!” 还未等莽古歹辩白,几个护卫便直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莽古歹击倒按在地上。莽没想到黄还有这一招,但他头颈被人死死按住,又被塞进一个布团,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有点兴奋地说道:“他身上应该不止一把匕首,搜他的身!” 莽带的袖箭不出意料被搜出来了,内卫正要呈给黄台及,黄台及摆手阻止了,让放到之前从刺客搜出来的袖箭一个盘里,给众人观看。 众人瞪大了眼睛仔细分辨,两柄袖箭形制无二,这已经坐实莽古歹之前谋逆无疑。 代鳝离莽古歹最近,他看得清楚,刀是从多尔衮多铎阿齐格兄弟三人方向扔出来的,既然多尔衮继而高喊,那必然是事先有准备有预谋,这背后的主使必是老憨无疑。但莽身上的袖箭,确实是莽自己带着的,这个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代鳝进言道:“莽古歹咆哮朝堂,又私带武器上殿,欺君犯上,罪过非小,请大汗降罪!” 看到大贝勒如此了,众小贝勒纷纷附和,只有假德格类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一声也吭不出来。 黄台及望见假德格类的模样,问道:“德格类,你怎么看?” 假德格类道:“蓝旗主确有不恭敬大汗行为,罪无可赦。但请大汗看在手足情份,他又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其一死!” 黄台及冷笑,转向代鳝道:“大贝勒,你看该给莽古歹定什么罪啊?” 代鳝道:“莽古歹私带兵器上殿,御前露刃,其为罪一;其咆哮公堂,袒胸露乳,目无法纪,此为罪二;在大战之时,其部伤亡最小,出力最少,畏葸不前,此为罪三;其人所携袖箭与刺客所用并无二制,确为刺客背后主使无疑,此为罪四。此四罪足以定其死。” 莽古歹听罢更怒,但几个牛高马大的巴牙喇按着,他嘴里又有东西,如何说得出来,他只能不停的扭动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抗议这设计好了的局。 有侍卫取出牛皮带将莽像捆粽子一样捆好,看着台下扭动的一团,黄台及放心了,他发声道:“怎么说三贝勒也是朕的五哥,死罪可免,只降他一级,降为多罗贝勒,削五牛录给其弟德格类,罚银万两及甲胄、雕鞍马十、素鞍马十以示惩戒,其人先不得外出闭门思过,尔后再观其后效!” 众贝勒都道黄台及宽宏大量,是古今难寻的明主人君。黄台及也特别高兴,本来自己指出的三项罪名都在两可之间,难以实锤,匕首也是诬赖,但袖箭被搜出一下子就扭转了乾坤,这算是莽古歹自投罗网。他一心要死,这还能怪谁? 于是黄一摆手,莽古歹被侍卫押了下去。这为后金政权真真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股东,蓝旗主,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第10章 斩草除根 被圈禁一个月后,莽古歹暴病而亡,死得让人惊诧。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没人看到,也没人听到,只有人在茶余饭后不断提起,有传言他是窝心火出不来,气死的;也有人说饮食饭菜里被人下了毒;还有人说是压根就没人给他送东西吃,他就那么捆着饿死的,都烂成骨骸了才收殓...... 在为莽古歹举行的盛大葬礼上,黄台及亲自到灵堂前祭奠,他在追悼会上总结了莽古歹戎马一生的功绩,肯定了莽为大金政权做出的杰出贡献,并称莽是大金杰出的军事家和政治家,父汗的好儿子,本汗的好兄弟,蓝旗的好旗主,最后,黄台及嚎啕大哭一场才罢休,伤心到在众侍卫搀扶下才勉强回到宫里。 莽古歹最后还是以和硕贝勒的规格下葬,下葬时,正蓝旗的一千多人集体去祭奠他,声势之浩大,恸哭声之响亮,让黄台及坐立不安。 其后,假德格类也离奇暴毙。天启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日,黄台及以为莽古歹和德格类的幼子们重新分配牛录为由,将蓝旗所有的牛录额真、巴牙喇、参领、协领、都统都召到了宫里,他们都被要求先解除兵器,坐到高墙下的院子里,等人到齐后,大小院门一起关闭,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开始,与会的两百多人很快被利箭、火铳和炸药包屠戮殆尽。与此同时,两黄旗的士兵也冲进了正蓝旗这些官员的家里,将其家属直接斩杀。其他人吓得关门闭户,只从门缝中看到累计拉出十六车尸体。 这次屠杀前后延续一个多月,累计杀死一千多人,正蓝旗里凡是敢说莽古歹好话的人基本都被清除了。消息传到莽古歹姐姐莽古济所在的蒙古敖汉部,莽古济的家奴冷僧机连夜奔到沈阳驾前来告发莽古歹与莽古济、德格类曾经在佛像前焚香祷告,图谋不轨。黄台及派人抄家时搜出十六块木牌,木牌有“大金皇帝”字样,被视为确凿证据。莽古济的丈夫,额驸索诺木杜陵为求自保出面自首,为冷僧机提供旁证。黄台及将莽古济处死。而真正的德格类带着家眷和莽的大儿子潜逃到了外兴安岭,从此没人再见过他们的踪影。 事后,黄台及要将正蓝旗的钱财家产与众贝勒均分,众贝勒哪里敢要?于是黄索性便把钱财自己收了,将其好马以一百二三十两、次马以八九十两,好牛六七十两,小米一斗二钱的价格向外售卖,所得钱还了去年向朝鲜和国内富商的欠债还略有盈余。正蓝旗被杀剩下的部众则被打散编入两黄旗,此后一段时间里,八旗变成了七旗。后来,等人心安定得差不多了,黄又把两黄旗分出一部分人,加上新附民,重新组成了正蓝旗,交给自己儿子硕塞统领,自此正黄、镶黄、正蓝被称为上三旗,皆由黄台及统辖,其实力也超过其它五旗之和。 代鳝在看透阿敏和莽古歹两事后心灰意冷,先是自请撤坐,坚持和小贝勒们同列,然后主动陆续卸去所有职位,安心在家溜猫逗狗种花喂鸟当寓公,乐得悠闲。他再次出山要等到黄台及突然暴毙之后了。 有诗曰: 唐有建成元吉事, 金有莽族尽屠杀, 功勋荣华成一梦, 何苦生于帝王家。 第10章 驭下之术 天启十二年(1632)三月三十日,沈阳。 在硕塞出任蓝旗主前,黄台及特地叫他过来面授机宜。 黄台及道:“硕塞,你说说看,外面对我重组蓝旗怎么看?” 硕塞道:“这个.....请恕儿臣无罪?” 黄台及道:“恕你无罪,说吧。” 硕塞道:“外面谣传阿玛杀戮未免过重...” 黄台及道:“杀戮过重?就知道他们这么说。咱先不说杀戮的事,就说你怎么看范文程、宁完我这些文臣学士?” 硕塞道:“阿玛常说他们知识丰富,见地深远。” 黄台及道:“嗯,不错,这是我说过的话。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惜,他们只能因人成事,因为他们骨子里就缺点东西,你知道缺什么吗?” 硕塞想了想道:“不知道。” 黄台及道:“你拿他们和那些八旗武将比比!” 硕塞道:“范宁二位都是文质彬彬和蔼可亲的样子,武将总有一种剽悍的气质。” 黄台及道:“对了,范宁这种人,就缺一种狠劲。和人打交道,有礼貌有知识有见识是好的,但这样只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敬意;但缺了狠劲,就没有威严,没人会怕你,你的命令就执行不下去。比如南朝兵正面铳炮很厉害,范宁二位要部下冲阵,部下可能在射程外兜一圈就回来,然后就说冲不进去,范宁二位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要是八旗将官带兵,部下就不敢和弄,因为和弄的结果是真砍头。砍头肯定死,冲阵未必死,所以士兵就会选择真冲阵。” 硕塞道:“立威的重要性,我懂了。” 黄台及道:“嗯,威信就是老大的一切。其实一个政权,它本质上和脚行、鱼市里的行会黑帮是一样的,到黑帮里历练过了,才能理解政权的本质。但是你贵为王子,已经不可能去黑帮混,所以我就得讲给你听,你明白吗?” 硕塞道:“儿臣感谢阿玛教导。” 黄台及道:“记住,为人君者,斯文是一个表象,残忍则是一个必要,声誉就是人君的一切。你要让每个得罪你的人都付出代价,如果不是这样,你的位置就不稳。就拿你五伯来说,我知道他想杀我,他也知道就是他指使人干的,但他就一个抵死不认,因为知道我拿不出铁证。这个时候就不能和他论理,就得用计,把他的袖箭诈出来,事情就好办了。然后就是借蓝旗的人头立威,虽然惨点,但能吓住人,吓住那些潜在的反对者,维持住自己的威信,这就比什么都重要。领导就得维稳,懂吗?” 硕塞道:“儿臣明白了,我到蓝旗主事就这么干!” 黄台及道:“嗯,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决策正确率要高,不能带着部下瞎撞,碰壁多了部下也会散。所以我组建军机处,让范宁这样的文士帮我出主意。你到蓝旗主事,也得建立起自己的幕僚班子,你明白吗?” 硕塞道:“是,儿臣记下了。” 黄台及道:“嗯,好,你去忙你的吧。” “喳!” 硕塞离开后,黄台及自言自语道:“五哥,你也别怪我。唐太宗杀李建成李元吉,当年父汗杀叔父舒尔哈奇杀大哥褚英,都是这么干的。谁挡住人君的路,人君就得杀谁,古今如此,没有道理可讲。” 忽然,他又想起莽古歹的袖箭,心里不禁有点后怕,忙叫内卫给上殿的人新增加一条规则:入必搜身,身上若有超过三寸的硬物,即视为带凶器图谋不轨! 内卫走后,黄台及又从谋反一事上来了灵感,叫范文程、宁完我觐见,吩咐他们召集文人编个故事,暗指吴开先野心勃勃在图谋造反的,让内应在明国境内宣传,使得大明君臣离心,达到杀人不用刀的神效! 第10章 金翅大鹏 天启十二年(1632)四月五日晚,沈阳。 黄台及处理完公务,已是申时时分(15:00-17:00),抬头间猛又想起吴开先来,于是他叫敦达里传唤范文程宁完我两人觐见。 两人就在军机处待命,很快就过来了。敦达里退下后,黄喝一口参汤,缓缓问道:“好几天过去了,让你们编制吴开先要造反的故事编的怎么样了?” 范宁二人对个眼神后,范文程出声说道:“回大汗,已经编好了。” 黄台及道:“念!” 宁完我清了清嗓子,背道:“自从盘古开天地,天地交合万物生,万物之中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长,飞禽以凤凰为尊,凤凰又得交合之气,生下孔雀及大鹏,大鹏又名金翅大鹏雕,它以真身或是托生的方式十二次现世:一为封神中之羽翼仙,二为西汉舞阳侯樊哙,三为三国时桓侯张飞,四为隋唐无敌李元霸,五为唐贞观时狮驼国三魔王,六为安史之乱时守睢阳的张巡,七为岳武穆岳鹏举,八为西平侯沐英,九为英国公张辅,十为大力王菩萨,十一为魏国公徐鹏举,十二即为当今之平东伯吴开先!” 看宁完我一口气背完,黄台及不禁喝彩道:“好!好一个贯口一趟到底!” 宁完我得到夸奖不禁脸上浮现笑容,他谄媚道:“不知大汗意下如何?” 黄台及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确实蒙倒一批人。但是......” 底下人最怕领导说但是,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黄台及又道:“神话人物且不论,你们刚才提到的樊哙张飞岳飞张巡等都是大大的忠臣啊,最后把吴开先列上去,是想让南朝皇帝更恩宠他吗?” 范文程道:“那么依大汗之见是?” 黄台及道:“得把吴开先往奸臣里面搁啊,比如王莽曹操之类的...欸,我想到一个绝佳人选:宋太祖赵匡胤,他开始还是忠臣模样,后来却让手下给他黄袍加身,夺了后周孤儿寡母天下。让赵匡胤和吴开先并列,就能暗指吴开先暗中图谋造反!” 黄台及一说完,范宁二人齐声道好。 见黄颇为得意,宁完我问道:“那么臣就把第九个张辅换成宋太祖赵匡胤如何?要不要再换上几个谋逆之臣?” 黄台及道:“不必了,加多了容易露底,一个就够了。这样,当故事传到南朝小皇帝耳里,他就会暗自嘀咕,既然吴开先和赵匡胤都是大鹏转世,恐怕某天吴会学赵匡胤突然拥兵向阙,举旗造反。宁远离北京太近,小皇帝若是不放心将其调走,那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范宁二人又齐声道好,共赞黄台及深谋远虑万不能及。 黄台及又道:“把故事编好后,就让细作在北京雇说书艺人宣讲,北京听书的多,讲得多了,自然会传到小皇帝的耳里,这就是我对付吴开先的软刀子。” 范文程道:“难不成大汗想到了战场上对付吴军铳炮方阵的办法?” 黄台及更得意了,说道:“吴军方阵簇拥一团,像个刺猬,太呆板,哪像我军骑兵动若脱兔猛如虎兕,我用骑炮结合就能破它方阵。明日你们二人随我到西郊校场,我带你们看看我新发明的战术!” 第11章 察部请降 天启十二年(1632)四月七日,沈阳。 敦达里刚送走一批客人,黄台及就让他立即宣多尔衮觐见,可见事情紧急。 多尔衮来到后向黄台及请安,敦达里退下,黄台及道:“九弟免礼。” 多尔衮道:“谢大汗!” 黄台及道:“不久前,我收到消息,说是林丹汗亡命青海后,害天花死了,他十三岁的儿子额哲继位,其母囊囊太后听政。青海贫瘠寒凉,他们待不住,就想回到故地,派人来和我说,愿意臣服,与科尔沁同例。我想派人去受降,你看谁去好啊?” 多尔衮道:“大汗既然叫我前来,那自然是有意让我立功。” 黄台及道:“不错!你就带本部人马前去受降,把额哲和囊囊太后带到沈阳来。” 多尔衮道:“是!” 黄台及道:“他们既然活不下去愿意纳降,那应该是没多少阻力,这趟算是便宜你小子了。但一部之内,保不准也有想为林丹汗报仇的,你可不能放松警惕,得把他们挑出来消灭掉,方能保证其余部众死心塌地随我。” 多尔衮道:“是!我会穷追猛打,一定不会让察哈尔部死灰复燃。” 黄台及道:“还有。据说元朝有块传国玺,是忽必烈所制,此后代代相传。大明朱元璋北伐时,元顺帝北逃,将其携至漠北。此宝最终辗转落入林丹汗手里,现在估计被额哲母子所藏。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让他们交出来带给我。” 多尔衮道:“是!” 黄台及道:“如今喀喇沁部东迁,归化南部缺少屏藩,你拿到玉玺后,就携额哲母子速返,不得拖延。” 多尔衮道:“是!” 黄台及道:“成此大功,我保你作和硕贝勒。” 多尔衮道:“谢大汗恩典!” 黄台及道:“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多尔衮道:“没有了。我自当殚精竭虑,办成此事。” 黄台及道:“好,你下去吧。稍后便有旨意下达,所用一月行粮也会随后下发你部。” 多尔衮道:“是!” 多尔衮走后,黄台及想到自己拿到元传国玺后,将被公推为皇帝的盛况就喜不自胜。人一旦尝到权力的甜头就很难拒绝,直到最后被权力吞噬。 第11章 探囊取玺 四月七日当天,多尔衮回到正白旗后,立即开始动员本部九千人马,步骑各占一半。 次日,听说正白旗得令要去“抢西边”,诸旗好战喜财者纷纷加盟进来,多尔衮麾下增加至一万两千人。黄台及的旨意正式下达,并送来将军南楮1同行。南楮是叶赫降将,因叶赫部曾经与察哈尔部联姻,其姐海西女真叶赫部格格现苏泰太后,嫁给林丹汗,生下了新继承汗位的少年额哲,因此南楮就是额哲的舅舅,有了亲戚关系好说话,能起到沟通桥梁的作用。当日下午,黄台及特意调拨的行粮也送到。 四月九日,在祷告天地后,多尔衮率众出发,黄台及率诸贝勒和文武百官前来相送。 这次进兵颇为顺利,多尔衮率谭泰陈名夏等,度过辽河,直奔归化以西,寻找额哲所部。半途中他们遇到一支蒙古部众,多尔衮立即挥刀下令,金兵迅速将这批蒙古人围住了。被围蒙古人压根没反抗,也不跑,上前说他们本来就是打算投奔后金的。原来是林丹汗的正妻囊囊太后率部民一千五百户来降。 多尔衮十分高兴,这明显是个吉兆。他当即扎下大营,设宴款待囊囊太后和随行官员,席间问道新汗额哲的去向,囊囊太后说额哲与其母苏泰太后还在黄河西边,逡巡未至。多尔衮于是派一千兵马护送囊囊太后去沈阳,然后带着大军继续西进,昼夜兼程,来到黄河边,寻找地点渡河。 四月二十日,多尔衮率大军成功渡河。二十八日,在偷跑出来的内应帮助下,金兵悄悄抵近并包围了额哲驻地托里图,多尔衮唤来南楮,命其单骑上前劝降。 南楮突然现身,令查部兵丁大为惊慌。南楮表明身份,说明来意,让其禀报。苏泰太后得知消息跑出营帐迎接,姐弟俩抱头痛哭。哭过了,亲情表达完了,南楮和姐姐入帐说了正事:后金九贝勒多尔衮率大兵将你们包围了,宜认清形势,归附新主。 苏泰太后找来儿子额哲,双方见礼后,南楮又对外甥说道:“与后金结盟的蒙古诸部,都是相安共处,亲如一家。我来时大汗黄台及亲口对我说道,察哈尔部若是结盟后金,一样会亲近友好。” 南楮言毕便拿出了黄给他的汗旨,苏泰太后看后对额哲说:“孩子,咱们察哈尔部自老汗薨后,部众已经十去七八,剩下的老弱已经不堪再战了。既然金汗不计前嫌愿意接纳,你也该见好就收,归顺金汗算了。” 额哲还是个舞勺少年,能有多少主见,只会一切听从母亲摆布,再加上草原民族向来是谁拳头大听谁的,后金方期待的归附便很快决断下来。 南楮立即回归向多尔衮报告此好消息,多尔衮大喜,之后率众趋前,只见蒙古兵都已放下了手中刀箭,恭敬地站在一边,苏泰太后和额哲母子率众出账,迎接多尔衮。 多尔衮心花怒放,这意味着漠南蒙古彻底平定,后金少了一个宿敌,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立下了大功!他下马,假装亲热和苏泰太后与额哲行礼,又手拉额哲之手盟誓道:“我谨代表代后金汗,接纳察哈尔部加盟。我等待额哲若有异念,天地降谴;如伊等不从,包藏异心,彼等当被天地谴责。” 额哲虽是少年,也看出多尔衮可掬的笑容背后,是众多手握刀枪指扣弓弦的后金虎狼兵丁,大兵压境,四面包围,他能做的,也就是顺应时势的无奈之举了。 天启十二年(1632)四月二十九日,额哲率察哈尔部贝勒、台及、大臣领属民一千户正式归降后金,苏泰太后和额哲设宴款待多尔衮诸将领,赠黄金四十两、绸缎八十一匹、鞍马四匹、骆驼四头。当晚,多尔衮诸人也设宴答礼,回赠礼物。 答谢宴毕,多尔衮留下太后和额哲,问其元传国玺去向,苏泰太后早有准备,便命下人取来奉上,多尔衮见之大喜,便好声勉励额哲母子一番,派人将其送回。 二人走后,多尔衮轻轻打开锦匣,一方白玉雕成的玉玺出现了,多将其捧在手心,仔细端详,自言自语道:“这就是象征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啊,我得把它保存好,明天就会师交给大汗。” 男人内心中对财宝、美女、地位、权势的向往都是淫邪业力,邪淫业力的可怕,能敌须弥,能乱心智!传国玺流光溢彩,魔力四射,多尔衮越看越舍不得,他心忽然一道念头闪过:去他妈的老憨!这玺既然先入我手,是否上天在暗示,我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第11章 弃暗投明 天启十二年(1632)五月五日,建昌1行营。 为了方便士兵以散兵方式出击,护国军把行营搬到了建昌,建昌是个山城,坐落在小凌河形成的谷地中。此城地处扼要,驻兵此地,向西可打击蒙古诸部,向北可窥探后金,又可屏蔽东南,与宁远、绥中互成犄角之势。 这天晚上,吴开先正在看塘报,传令兵前来报告:“将军,高把总捉了一个后金兵,该人口口声声说想见您。” “哦,请他们进来。”吴开先道。 不一会,高颖带着人进入大帐,高颖与吴开先见礼后道:“将军,此人在喀喇沁故地一带被我撞见,说是投奔我军而来。” 后金兵丁也开口说话了:“是,我不是细作,是特意来投奔吴将军您的。” 吴开先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后生站得笔直在那说话,眼神里满是诚挚的目光。 吴开先道:“壮士既有心投奔,那就该先把你的情况坦诚地说予我知道。” 后生道:“是,我叫那日苏,是索伦人,我爹是索伦部库姆尔图屯屯长郭尔敦,我家是天聪三年(1629)受征发加入正蓝旗的,我爹任牛录额真,我家一直忠心为旗里效力,不想今年正月搬到沈阳后,旗主莽古歹和副旗主德格类先后得病暴死,我爹和旗里有职位的都被老憨以开大会为名义召去杀了,然后黄旗兵冲到我家,见人就砍,我额娘我大姐我弟妹都被他们捉住杀死,我本想和我哥一起冲出去拼了,我哥说咱俩不能都一死了之,老憨残害忠良,得有人活着为冤死的全家平反报仇,他嘱咐我先去白旗的远方舅舅家躲藏,然后为了掩护我,冲出去死了...” 说着说着那日苏不禁哭起来,吴开先看出他是真的悲恸,于是让高颖给他松绑看坐,高颖踌躇了一下照办了,但还是不放心地站在那日苏右前方。 那日苏坐下,控制住情绪又道:“后来沈阳城里查莽古余党查得很凶,我一直躲在地窖里,上个月正白旗要出征,舅舅就把我带上了,说是出征两黄旗就差不到了,路上有机会跑。前一阵子九贝勒捉了察哈尔的额哲母子,本来要让一千兵看护他们回沈阳,后来商量都一起南下去抢西边。出发第一天下雨,夜里看得不严,我就和舅舅分别,投奔你们来了。” 吴开先好奇地问道:“你舅舅怎么不一起来?” 那日苏道:“我妈被害后,我舅舅也想报仇投奔过来,但被家里老小扯住了身子,怕问罪走不脱。他说只要将军你要是打到沈阳,他愿为内应。” 吴开先想了一会道:“嗯,了解!将来应该有机会把他们救出来。你刚才说多尔衮率兵南下,你可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南下意欲何为?” 那日苏道:“九贝勒带了大约万骑南下,里面也不全是白旗兵,还有别的旗的人马也偷摸参和进来,他们都是想南下去抢一把的。加上蒙古人共有一万六七千人!” 吴开先想了一会道:“嗯,了解了...你既然有心参加我军,那么为了方便,你可愿意改变发饰,并用汉名?” 那日苏道:“这个无妨,我的上辈都是在家用本名,在汉地用汉名,都习惯了。只是我还没有起汉名...” 吴开先道:“你若不嫌弃,我可以给你起一个。既然你父亲叫郭尔敦,那你就叫郭奉孝如何?” 那日苏道:“既然是将军给我取的汉名,那一定错不了。我以后就叫郭奉孝了。” 吴开先道:“那好,既然你身负血海深仇,一心加入我军,那我就代表护国军正式接纳你。但你加入护国军不能马上上阵打仗,需要从辅兵做起,学习并遵守军纪,每月有一两五钱银子月钱,然后每到一定期限,会有人对你进行考核评定,以你的表现决定你的前途。你可愿意?” 那日苏朗声道:“为了报仇,我做什么都愿意。” 吴开先道好,便让传令兵领他去登记造册,那日苏感激地一鞠躬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高颖不放心道:“将军,真让这人加入我军啊,他要是细作或是刺客怎么办?” 吴开先道:“真要是心里有鬼,他的眼神不会那么清澈坚定。再说了,队伍里有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人,他要是图谋不轨会看出来的。” 高颖道是。 吴开先道:“高把总,既然郭奉孝说多尔衮率近两万兵力南下劫掠,你部目前就把侦察重点方向放到西边宣府大同一侧,有后金蒙古联军位置情况及时向后通报。” 高颖道我亲自带人去办,然后大步流星出去了。吴开先唤来传令兵,让其速向绥中堡及山海关孙承宗处报信,又与蒋文简单协商,约定吴先带一千精兵先行,蒋文明日一早再带主力跟进。 第11章 一同南下 第二天一清早,多尔衮还在梦中与小脚女人缠绵,忽被外面的吵吵声惊醒了,他掀开帘子问外边怎么回事?下人道有些人不愿意就此回去,也要跟着去抢西边,和陈参领闹起来了。 多尔衮唤得陈名夏前来,问他怎么回事?陈道昨晚士兵们听说要南下劫掠给他们乐够呛,我一想坏了,估计明天点兵有困难。今早起来果不其然,他们都想抢够了再回家,还撺掇蒙古人也闹,我正在弹压,没想到惊动贝勒爷了。 多尔衮迟疑一会道:“唉,众意难违,九成人能抢,那一成人肯定不愿意空手而归,现察哈尔部也闹着想去就更棘手了!都怪谭泰嘴上没个把门的,走漏了消息,搞得人心都乱了,回沈阳我非得治治他不可!” 陈名夏道:“依奴才看这事也好办,让去的人分一份给不去的不就得了。” 多尔衮道:“糊涂!去的人肯定不会把好东西拿出来,不去的分了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再闹怎么办?” 陈名夏无言以对,两人正在无语时,谭泰闯进来了,他一进门就喊:“贝勒爷,我都和蒙古人打听好了,他们有和大明通商互市的文凭,交易地点就在山西大同平虏卫城,他们愿意为先导进入,然后为内应夺下城门,之后共同消灭大明官军,一家便宜两家赚!” 多尔衮道:“闹了半天是你小子给察哈尔部露的底!现在弄得满城风雨,没有人愿意回去了,你说怎么办?” 谭泰赔笑道:“贝勒爷!既然蒙古人也愿意去,那就没必要派人送他们回沈阳了,同去同归不就完了!这样人多胆子也壮些。” 多尔衮说道:“那额哲母子意下如何?” 谭泰道:“他们也愿意去,互市文凭就是她们派人告诉我的。” 多尔衮沉吟半响,说道:“也好!同去同归。一起都上路吧!” 谭泰陈名夏赶紧把消息散了出去,大营里顿时奔走相告,一片欢腾。 当天晌午,多尔衮率全体南下,不想天公不作美,傍晚遇到连绵春雨,晚上越下越大,多只好命令就地扎营,待雨停再走。 第三天,底下报昨夜走失了一名兵丁。多尔衮不以为意,只留下两名斥候查察,率全军直奔南方而去。 ...... 世人皆曰:若唐玄宗死于安禄山起兵前,宋徽宗死于金兵南下前,希特勒死于一九三五年,他们的人生将会在顶点达到圆满;世人所不知的是,潮起潮落是客观世界的波动,客观世界如同上帝,在他面前,人总是被动的,只有被选择,哪有什么选择的机会,就算用生命做代价,上帝也会嫌筹码不够分量。 人为选择和自然选择的较量,从股市可见一斑:踏浪而行的“我同事”、“我邻居”\\“我朋友”等高手都活在传言里,而现实中的芸芸众生往往被套在山巅。 多尔衮如果知道南下的恶果,他一定和股民一样悔不当初,只是时光一逝永不回...... 第11章 弃暗投明 天启十二年(1632)五月五日,建昌1行营。 为了方便士兵以散兵方式出击,护国军把行营搬到了建昌,建昌是个山城,坐落在小凌河形成的谷地中。此城地处扼要,驻兵此地,向西可打击蒙古诸部,向北可窥探后金,又可屏蔽东南,与宁远、绥中互成犄角之势。 这天晚上,吴开先正在看塘报,传令兵前来报告:“将军,高把总捉了一个后金兵,该人口口声声说想见您。” “哦,请他们进来。”吴开先道。 不一会,高颖带着人进入大帐,高颖与吴开先见礼后道:“将军,此人在喀喇沁故地一带被我撞见,说是投奔我军而来。” 后金兵丁也开口说话了:“是,我不是细作,是特意来投奔吴将军您的。” 吴开先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后生站得笔直在那说话,眼神里满是诚挚的目光。 吴开先道:“壮士既有心投奔,那就该先把你的情况坦诚地说予我知道。” 后生道:“是,我叫那日苏,是索伦人,我爹是索伦部库姆尔图屯屯长郭尔敦,我家是天聪三年(1629)受征发加入正蓝旗的,我爹任牛录额真,我家一直忠心为旗里效力,不想今年正月搬到沈阳后,旗主莽古歹和副旗主德格类先后得病暴死,我爹和旗里有职位的都被老憨以开大会为名义召去杀了,然后黄旗兵冲到我家,见人就砍,我额娘我大姐我弟妹都被他们捉住杀死,我本想和我哥一起冲出去拼了,我哥说咱俩不能都一死了之,老憨残害忠良,得有人活着为冤死的全家平反报仇,他嘱咐我先去白旗的远方舅舅家躲藏,然后为了掩护我,冲出去死了...” 说着说着那日苏不禁哭起来,吴开先看出他是真的悲恸,于是让高颖给他松绑看坐,高颖踌躇了一下照办了,但还是不放心地站在那日苏右前方。 那日苏坐下,控制住情绪又道:“后来沈阳城里查莽古余党查得很凶,我一直躲在地窖里,上个月正白旗要出征,舅舅就把我带上了,说是出征两黄旗就差不到了,路上有机会跑。前一阵子九贝勒捉了察哈尔的额哲母子,本来要让一千兵看护他们回沈阳,后来商量都一起南下去抢西边。出发第一天下雨,夜里看得不严,我就和舅舅分别,投奔你们来了。” 吴开先好奇地问道:“你舅舅怎么不一起来?” 那日苏道:“我妈被害后,我舅舅也想报仇投奔过来,但被家里老小扯住了身子,怕问罪走不脱。他说只要将军你要是打到沈阳,他愿为内应。” 吴开先想了一会道:“嗯,了解!将来应该有机会把他们救出来。你刚才说多尔衮率兵南下,你可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南下意欲何为?” 那日苏道:“九贝勒带了大约万骑南下,里面也不全是白旗兵,还有别的旗的人马也偷摸参和进来,他们都是想南下去抢一把的。加上蒙古人共有一万六七千人!” 吴开先想了一会道:“嗯,了解了...你既然有心参加我军,那么为了方便,你可愿意改变发饰,并用汉名?” 那日苏道:“这个无妨,我的上辈都是在家用本名,在汉地用汉名,都习惯了。只是我还没有起汉名...” 吴开先道:“你若不嫌弃,我可以给你起一个。既然你父亲叫郭尔敦,那你就叫郭奉孝如何?” 那日苏道:“既然是将军给我取的汉名,那一定错不了。我以后就叫郭奉孝了。” 吴开先道:“那好,既然你身负血海深仇,一心加入我军,那我就代表护国军正式接纳你。但你加入护国军不能马上上阵打仗,需要从辅兵做起,学习并遵守军纪,每月有一两五钱银子月钱,然后每到一定期限,会有人对你进行考核评定,以你的表现决定你的前途。你可愿意?” 那日苏朗声道:“为了报仇,我做什么都愿意。” 吴开先道好,便让传令兵领他去登记造册,那日苏感激地一鞠躬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高颖不放心道:“将军,真让这人加入我军啊,他要是细作或是刺客怎么办?” 吴开先道:“真要是心里有鬼,他的眼神不会那么清澈坚定。再说了,队伍里有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人,他要是图谋不轨会看出来的。” 高颖道是。 吴开先道:“高把总,既然郭奉孝说多尔衮率近两万兵力南下劫掠,你部目前就把侦察重点方向放到西边宣府大同一侧,有后金蒙古联军位置情况及时向后通报。” 高颖道我亲自带人去办,然后大步流星出去了。吴开先唤来传令兵,让其速向绥中堡及山海关孙承宗处报信,又与蒋文简单协商,约定吴先带一千精兵先行,蒋文明日一早再带主力跟进。 第11章 磔杀高迎祥 天启十二年(1632)五月十二日,沈阳。 是日一早,黄台及正在校场检阅两黄旗和正蓝旗进行骑炮协同训练,忽报多尔衮派信使奏捷,黄台及取过信一看,得知多已从额哲母子手中得到宝玺,不日将回归献上。黄对结果是满意的,只是对多没有立即返程,又不把玉玺先送回来有些不悦。 时至中午,又有人通报,说前番来过的王良智求见大汗。黄一想这人几个月前刚走,此番又来,必有要事相告,于是立即驱马回宫,唤王良智速来觐见。 王良智得通报上殿,一见黄台及就哭丧着跪倒在地,说道:“大汗,我旧主高迎祥遵协议北上牵制官军,不幸中官军埋伏身故了。” 黄台及闻讯颇为震惊,道:“王头领节哀,先请起身说话。你主究竟是如何亡故的,你且细细说与朕听。” 王良智起身道:“大汗,我主得到大汗回信后,便日夜厉兵秣马,准备随时策应大汗行动。去年十月底,我主得知河南官军卢象升携吴开先部、左良玉部等先后离开驻地北上,说应是辽东吃紧,机会来到,便带领我等进入豫东平原,准备大干一场。不想官军狡猾,卢象升率兵杀了个回马枪,先冲破我军老营,又一路紧追我主不放。我军奋勇拼杀,消灭官军无数,但还是寡不敌众败退山中,我主言河南官军势大,不如西入汉中,再取道陕南延绥北上,与大汗汇合。哪曾想由汉中去陕西,在通过子午谷时天降大雨,路途难行,将出谷口时又中了陕西巡抚孙传庭埋伏,前锋投敌,后官军在叛徒带领下将我主搜出,解往京师磔(zhe二声)杀。大汗,我故主死得惨啊!” 王良智说完不由自主地一阵哭号。磔杀即凌迟之刑,是针对罪大恶极之人的专用刑罚,黄台及一想到高迎祥的死状,心里便是一紧,他稍稍平复心情后说道:“你故主纵马中原近十年,号令群雄,震动朝廷,虽不幸被俘身死,但也称英雄不枉此生。朕听说义军人死旗不倒,你故主是从王自用手里接过大旗的,他死后,麾下数万众总有人继承闯王遗志,继续反明的对吧?” 王良智道:“大汗知之甚确,闯王死后,我军中八队首领李自成接过大旗,继续率领我等与官军周旋。我此番就是受新闯王指派,来向大汗求援的。” 黄台及道:“嗯,很好,我就最欣赏敢于大明王朝作对的百折不挠的好汉。新闯王派你来定有所求,他需要什么,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律应允!你可速速道来。” 王良智道:“我主新闯王蛰伏陕南豫西大山中,暂时躲避官军兵锋。他说人多目标大,容易暴露,不需要大汗派人帮忙;粮食可从周边村寨获取,也不敢劳烦大汗;他说今夏河南皖北必有大旱,介时出山最应天时,招兵买马需要银钱,希望大汗能支援二十万两白银相助。” 黄台及一听要二十万两有些肉疼,这要是在两年前还好说,但几番和辽东明军大战下来,着实耗费不少,这不还欠着朝鲜和商户一笔粮食钱,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还得周转周转,于是说道:“原来你新主缺钱。但上次你来不是说义军都不缺钱花吗?怎么如今困难了?” 王良智道:“大汗明鉴,我等义军钱粮向来归老营托管,但官军不知为何也知道内情。作战是放过前锋,专门盯着我军老营打,将钱财都抢掠一空。幸好我军还有在山中藏财宝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故还可生存至今,只是用度已不如以前。” 黄台及道:“嗯,你等义军在缺乏根据地的不利态势下还能和南朝官军周旋良久,确实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这样,二十万两银子钱虽不多,但我需要和各部协商一番,你先回译馆歇息等候,有空可让有司陪你到城里周边逛一逛,我这边一准备好就通知你。” 王良智道谢退下。他走后黄台及便宣户部及内务府官员上殿议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