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闪嫁军官,清冷美人医术兴国》 第1章 再回出嫁时 庚申年冬月廿二,阴,宜合婚订婚,忌结婚、动土、掘井。 偏偏张家沟一早就燃起了炮竹,村西头破旧的老宅门上贴了红喜字,脏兮兮的破灯笼挂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被寒风吹得哗哗响。响过的炮竹留下了一小片儿红衣,沐家大伯沐博爱就着火点燃了烟袋,蹲在破门槛旁,皱着眉头往后院儿瞧。 说是新婚喜事,可宅院里空荡冷清,一个观礼的都没有,唯有后厢里中年女人的训诫声一句高过一句。 “老黄历是说不让结婚,可我专门找人算了,你命格逆反,就得跟常人反着来!” “怀夕怀夕,我跟你说话呢!” 沐怀夕坐在冷冰的木架床上,环视陌生又熟悉的老宅厢房,迟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濒死前的走马灯。明明先前张宏伟正举了刀要砍死自己,而她也过够了三天两头挨打的日子,闭了眼就往上撞,谁料再睁眼就回到了老宅,貌似就是她出嫁的那天。 她胳膊上一痛,抬头就瞧见大伯母张芍子那张讨人厌的脸,只是年轻了数十岁。大伯母顺手又掐了她一把,“以后在张家可不能这样,你婆婆说什么你都得用心听!” 沐怀夕疼得倒吸一口气,心中却乐了起来,这不是梦! 她真回来了! 一旁的张芍子见她只是峨眉微蹙原本清冷的容颜便有几分惹人怜爱,心中更是不喜。她撇了撇嘴将刚拿出来的口红纸又收了回去,“都要当人儿媳妇了就别总想着装扮了,正常人家都不喜欢妖妖媚媚的,素净点大气。” 沐怀夕看她撇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这个大伯母鼻塌眼小,哪怕嫁了大伯,生的几个孩子也样貌平平,便将所有长相好的女子都归为狐狸精,背后不知道讲过多少人的坏话。 而她正继承父母的好样貌,从小就被大伯母看不惯。自从爷爷去世寄居大伯家以来她就没穿过黑灰色以外的衣裳,偏偏大伯母还要说她三白眼克父母、眼尾倒吊克亲人,只有劳作才能赎罪。 那时候她年纪小信以为真,以为父母爷爷的离世都是自己害的,每夜都在哭泣。而她怕再妨到大伯一家,主动搬去后院柴房住,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可大伯母仍不满足,将堂姐生病、堂兄成绩不好都怪在她身上。张芍子每日对她非打即骂,最熟悉的便是“那一掐”,但大伯母在外却对她极力称赞,一是为了名声,二怕是早就起了要拿她婚事换好处的念头。 多年后沐怀夕才明白,她这是被大伯母pua了。父母在洪水时救人身亡,是英雄,爷爷上山采药摔下山崖,是意外,她不该用这些惩罚自己。 回想这么多年的愚蠢,沐怀夕忍不住轻叹一声,却让大伯母炸了毛,紧皱着眉头训斥道,“叹什么气?可别把老张家的福气叹走了!” “你可别听外面的人浑说啊,张宏伟虽说一个眼不大好,可是个好男人!人家上过高中,明年还能接班,到时候就是县纺织厂的正式工,你嫁过去可是享福的!” “这婚事可是我托了人才寻到的,你以后可得记着点家里人的好!” 沐怀夕心中冷笑,张宏伟小时候玩鞭被炸瞎了左眼,另一只看东西也模模糊糊,说是上过高中,可高二就被劝退了,天天吊儿郎当混迹街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坐了两年牢刚出来。 张宏伟臭名在外,在县里根本寻不到媳妇,而张母又想让他娶个漂亮的收收心,就拿了两千块在乡下寻摸。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怎么得了消息,成就了这桩“好婚事”。 两千块啊! 就算二十年后,她打零工的工资也不过两三千,而这两千块一分都没落在她身上,大伯母连嫁妆都没给她备,就这么把她送进了魔窟! 一年后她才知道,两千块全花在了堂兄沐怀民身上,给他买了运输队的工作、盖了新房还娶了好媳妇。 “怀夕,你那婆母可是个敞亮人,人家可说了要是你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到时候说不定能有个孩子跟你姓,你们家不算断了根”,张芍子拍拍她的肩,“行了,你好好待着,我去迎迎侄女婿!” 不得不说大伯母是懂拿捏她的,当年她就是被这个虚无缥缈的“大饼”糊了眼,事事处处忍让,直到忍无可忍。而她跟张宏伟根本没有孩子,张宏伟因调戏厂长小姨子丢了工作,酗酒发疯的时候一脚踹得她流产,后来她多次逃跑被抓,张宏伟早找了别的姘头,抓到她不是要钱就是暴揍,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怀夕,沐怀夕!” 急促的呼唤声从后窗传来,沐怀夕扭头就看到三堂姐沐昭正朝自己招手,她这才想起来结婚当日还有这么一遭,沐昭要带自己逃婚。 大伯家三女一儿,前两个堂姐早早就嫁出去了,沐怀民是大伯母的眼珠子,她这样的“不详”是要避讳的,也就沐昭跟她关系不错,时不时还会给她带个馒头烙饼,她的衣服大多是捡沐昭的。 “沐怀夕!快点!再不走来不及了!” 沐怀夕眼眶一酸,想起上辈子她被沐昭带出去上了山,没多久就被人抓了回去,当晚就挨了张宏伟一顿打骂,连回门都没能爬起来,听说沐昭也没落得好,或许是怕再受牵连,两人再见面基本不讲话。 这一世她就不连累堂姐了,沐怀夕猛地站起来关了窗上了锁,任由沐昭焦急地拍打着窗棱,她深深吸了口气,拔下了脑后发髻别着的木簪拧开,拿出爷爷留给她的金针,全都握在了手里。 她想好了,与其嫁过去被磋磨到死,不如今日就戳瞎张宏伟的好眼,结束这场闹剧! 门外脚步嘈嘈杂杂,沐怀夕紧盯着,等老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便高高跃起,狠狠朝着来人戳了下去。 恨意撑成满弓,她如同离弦的箭射出,却撞上了一张陌生的脸! 门外来人,不是张宏伟! 第2章 新郎另有其人 沐怀夕记得很清楚,张宏伟这日穿了白衬衫海军裤黑皮鞋,眼罩上还绑了朵骚包的红月季。他那晚就是用皮鞋打的人,边打边说自己站在迎亲队的最前头,一开门空空荡荡,在兄弟们面前丢了大人。 可门外站着的却是个穿军装的男人,正一脸错愕地看向自己,他长得可比张宏伟正气得多,说是剑眉星目也不为过,还有一张重感情的厚唇。 “哎呀!应大侄儿小心!” 被三叔唤作“应大侄儿”的男人反应极快,轻巧侧身就躲过了她这蓄势一击,还扶住了她的腰卸去了向前冲的力,让她安安稳稳落在了他的身旁。 “小夕!” 三叔拖着跛脚冲过来,红着眼将她拉到了身后,扭身就对上大伯大伯母两人,气愤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三,大喜的日子闹什么!”大伯母插着腰骂了句,又朝着她招手,“怀夕你快过来,宏伟骑着自行车就要到了,别耽误了你俩的吉时。” “呸!什么吉时!”沐老三狠狠啐了一口,他看不惯大嫂很久了,“大哥,爹走之前给小夕定了亲,你还让大嫂胡来?你知道外面怎么说,说咱们沐家卖侄女!” “什么叫卖!”张芍子像濒死的鹅一样叫了起来,“张家可是明媒正娶,她一个乡下女子,嫁镇上工人是福气!” “这福气留给你了!”沐老三吼的更大声,指着躲在角落里的沐昭说道,“你将沐昭嫁到张家去,小夕的亲事用不着你们插手!” 张芍子气得直翻白眼,她倒是情愿将自家女儿嫁过去,可惜张宏伟就看上了沐怀夕,沐昭更是涨红了脸,那日张婆子来相看她还穿了最好的衣裳,可张家母子的目光都追着灰扑扑的沐怀夕,根本没人瞧她。 “继善”,沐博爱皱着眉开了口,“你说咱爹走之前给怀夕定了亲,可这两年也没人跟咱联系,谁知道人家还......” “大伯你好,我是应明诚,三年前跟爷爷来吊唁,您还记得么?”,军装男人主动上前,“我想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应家每年春节、生日都有寄包裹过来。” “可我们从没.......”,沐博爱刚要否认,就感觉腰上一痛,再对上枕边人格外心虚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应明诚又拿出文件,“本该早点来接怀夕,但我爷爷年初病了,我部队里事情也多就耽误了。不过接到三叔的电报后,我就向上打了结婚报告,立马赶了过来!” “报告?老子结婚还要向谁打报告?”门外响起吊儿郎当的男声,张宏伟一脚踢开了院门,老旧的木门不堪重负,终于倒了下来。 而穿着白衬衫海军裤黑皮鞋,右眼眼罩上绑了朵骚包红花的张宏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群人五人六的小混混。 “丈母娘,我来接夕夕妹子喽!”张宏伟瞧见她就独眼放光,朝着沐家大伯娘胡乱喊了声就要往她那儿冲。 沐怀夕瞧见他的瞬间就浑身发冷,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很快就有人挡在了她的前面,宽厚的背如同一座墙,将那些肆无忌惮的窥探、别有意味的打量全都挡在了外面。 “别怕。” 应明诚的声音很坚定,他扭过身子将文件袋递过来,却将她吓得连连后退。 “抱歉”,应明诚立马道歉,看到她仍止不住颤抖,放缓了声音,“别怕,这里面有沐爷爷和我爷爷的通信,你可以看看,也可以试着相信我。” 沐怀夕被爷爷的信吸引住了,她抖着手接过信件,稍稍翻阅就发现爷爷早就发现了长子的不靠谱,拖着病体给应家爷爷写信托孤,而应爷爷前几封信在劝他去盛京治疗,后面就开始推销自家孙子,最终磨的爷爷定下了两人的婚事。 爷爷的字迹逐渐颤抖,后面几封甚至是三叔代笔,一想到他缠绵病榻时还在担忧没用的孙女,沐怀夕的心里就格外酸涩。 “咱们见过的”,应明诚轻声说道,“三年前我跟爷爷来吊唁,你昏倒还是我把你背回去的。” “你是......橙子哥哥?”沐怀夕突然有了印象,她为爷爷守灵哭得三天昏倒五回,吃什么吐什么,有人用橙子煮了红糖水,还用橙子皮做了只小兔子,才止住了她的呕吐。 “是我”,应明诚有些欣喜又有些尴尬,三年前沐怀夕还是个小丫头,还想到如今长成了大姑娘,“这三年你受苦了。” “沐怀夕,你男人还没死呢!”张宏伟一开始还在跟沐家老大老三搅缠,在一瞧他还没到手的媳妇跟旁人拉拉扯扯,气得冲过来挤到两人中间,还故意将应明诚往后怼,再扬手想给这没脸没皮的婆娘一巴掌。 可惜他那身板儿在应明诚面前不够看,没撞动旁人不说,自己还被怼得乱了脚步,抬起的手也被应明诚扯住,稍一用力就被甩到了一旁。 “哎哟哎哟”,张宏伟揉着膀子,指着应明诚就骂,“瘪犊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碍我张老毒的事,不要命了是吧?!你批个绿皮就当自己是蛤蟆了?这是老子花钱买来的媳妇!你俩再他妈拉拉扯扯,老子打烂她的头!” “嘴巴放干净些!”应明诚眉间染上怒气,“沐怀夕早就跟我有婚约,我们的结婚申请已经批复,你是要破坏军婚?!” “没错,破坏军婚是要抓起来坐牢的!” 沐老三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张宏伟打了个哆嗦,刚抬起的拳头也变得沉甸甸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死也不想再坐牢了,但身后还有那么多兄弟瞧着,若是轻轻放下怕是颜面无存。 他狠厉地瞪了一眼张芍子,后者一个激灵,立马更大声音地喊道,“什么军婚!我侄女已经跟张宏伟领证了,他们俩才是正经夫妻!” 张宏伟欣喜于沐家老婆娘的上道,捏着拳头就往前砸,嘴里还招呼着他那帮兄弟,“兄弟们,打死这个丘八!” 第3章 小偷 “没领证!” 沐怀夕简直要被张芍子的无耻气死,前几天大伯母的确找她要了身份证,估计就是想先领证好让那两千块“落袋为安”,可张宏伟的妈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生不出大孙子的女人没资格上他家户口本的。 “好”,应明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将她推回了厢房,“你在这儿别出来,也别让人进去。” 沐怀夕点了点头,在木门即将关闭时突然鼓起了勇气喊道,“你,你别受伤!” 她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了应明诚的一声轻笑,红着脸将那句“我等你”吞下了肚。说来也是奇怪,在得知他就是那位“橙子哥哥”时,她莫名就觉得他值得信赖,或许因为在那场兵荒马乱的葬礼上他是唯一照顾自己的人。 沐怀夕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心中却渐渐安定下来,可后窗却被撬开,沐昭直接翻身进来,扯着她的手腕往后。 “你做什么?”沐怀夕甩开她连连退后,靠在门板上警惕地看向她。 “沐怀夕!”沐昭讶异回头,又来抓她的胳膊,“快走啊!等会儿张宏伟进来了,没你好果子吃!” “沐昭,你是要将我交给张宏伟吧?”沐怀夕突然开口,倒让对方措手不及。 “你说什......”,沐昭见她全然防备,显然是识破了自己,便也不装了,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你跟张宏伟都要结婚了,我将你交给他又有什么不对?” “今年春上来找沐家的那个军人,是找我不是找大伯,是不是?” “你根本没有在盛京打工的舅舅,我生日寄来的东西都落在你手里了,是不是?” “那些信也被你们藏起来了,是不是?!” 沐昭被她质问得节节败退,恼怒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沐怀夕!你要不要脸!你都要嫁给张宏伟了,还惦记着别的男人!” 沐怀夕只觉得眼前人格外陌生。她想起沐昭曾说过她们俩生日相近,注定是最好的姐妹;又想起沐昭感激她妈妈出言相助,将沐招改为了沐昭;又想起每年生日前后,沐昭炫耀的那些新奇漂亮的衣服、首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或许是被她的眼神刺痛,沐昭狼狈地涨红了脸,突然扑过来就要撕扯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谁稀罕你的东西,你这个狐狸精,祸害!你爹娘都被克死了,你在我家吃在我家住,那就是我们的东西!” 沐怀夕觉得自己前世就是个瞎子,她猛地发力挺身,直接将沐昭压在了身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小偷!” “你...你敢打我?!”沐昭错愕地捂住了脸,显然无法接受一向听话的堂妹变得如此彪悍。 沐怀夕仍气不过,又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流着泪怒吼道,“小偷!你这个小偷!” 她气的不是沐昭偷走的那些包裹,也不是大伯家截留的那些信,而是她明明可以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错信了人,错把豺狼当亲人,造成了一世的遗憾。 “你这个小偷...贱人...”沐怀夕泣不成声,落在沐昭身上的拳头也逐渐无力。 沐昭却不是挨打的性子,她目露凶光,抬手就往沐怀夕的脸上招呼,恨不得立马将那张漂亮的脸挠花! “干什么呢?!” 沐昭刚抬起的手被人抓住了,她恼得往那人身上撞,却发现竟然是个戴着大盖帽的公安! “公,公安同志,她打我!” 沐昭的告状却没能奏效,沐怀夕被才进来的应明诚扶了起来,她却被推搡到墙角。沐昭还没认清状况,红着眼大声嚷嚷,“公安同志,她打我,你们怎么不抓她?!” 大帽公安瞧了眼正扶着小姑娘嘘寒问暖的应明诚,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我没看到,我进来就看到你要挠人家的脸!” “你没事吧?”应明诚见小姑娘哭的都恍惚了,心中直叹气,看来她三年受了许多委屈。 他扭身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关门时久久凝望着长大了的小姑娘,像是三年前一样说道,“哭吧,我在外面。” 应明诚就守在门口,听着厢房中偶尔传出来的呜咽,忍不住点了根烟,沐家小姑娘没变,受了委屈就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躲起来默默流泪。 他见识过自家小妹受委屈时的嚎啕大哭,见过战友因伤退役时的无奈落泪,更见过犯罪分子临死前的潸然落泪,可唯有沐怀夕的落泪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也让他忍不住想当她的靠山——若不是无所依,她又怎么会连痛哭都不敢? “老大,怎么愁眉苦脸的?”大盖帽公安凑过来,向他讨了根烟,“兄弟们还好么?” “都好,你呢?”应明诚带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魏成宝,这次多谢——” “谢什么?”魏成宝吐了个烟圈儿,眼神扫过安静的厢房,也放轻了声音,“若是让个混混抢了老大你的媳妇儿,那我怕不是要被兄弟们骂死。再说要不是你,我也不可能顺利转业。” “都是兄弟”,应明诚不爱听这个,听着厢房里彻底没了动静,便又拍了下老部下的肩膀,“你先把场子清了,等回县里再跟你介绍我未婚妻。” 应明诚走了几步,回头吩咐道,“别把人吓坏了,但也要他们接受教训!” 魏成宝眯着眼瞧着老大匆匆忙忙的背影,心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从入伍就在老大麾下,一路跟着他出生入死,自然了解这位三年两次一等功的兵王有多不近女色,军医院的小护士、首长的女儿、文工团舞蹈演员都对他青睐有加,可都被他不解风情的拒绝了,谁又能料到他如今会为个小村姑鞍前马后呢? 他又看了眼后厢房,碾灭了烟头向外走,早知道沐家女这么重要,他春天过来的时候就不那么敷衍了事了,如今也只能将眼前事做的更漂亮些,他可是听说老大又立功升官了。 沐怀夕推开厢房门,正好遇上拿来热毛巾跟梳子的应明诚,她瞧见对方发红的双手,也只能冷淡地点了点头。刚刚在屋内她已经想好了,这辈子她不打算再围着男人灶台打转,她要将从前跟着爷爷学的金针、问脉都拾回来,将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传下去! 应明诚浑然不觉她发下宏愿,等着她慢吞吞收拾好自己,说出了三年前就想说的话,“你跟我走吧。” 第4章 意外的添妆 沐怀夕也清楚自己不能再在张家沟待下去了。 三叔说应明诚开了三天车才赶来,他救了自己一时救不了一世,若她还在张家沟,那么等大伯一家跟张宏伟出来,怕是都饶不了她。可若她直接抽身,这两家必定狗咬狗。 而听应明诚的意思是要送她去盛京应爷爷家里,她打算等到那儿之后再跟老人家解释清楚,她并没有攀附应家的意思。刚刚在屋里她听到了应明诚跟那位公安的谈话,知道有一位首长的女儿对他多有青睐,这对他的事业应该也有帮助。 沐怀夕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从他的眼眸中看到的只有关心和怜惜,显然对方对她也无男女之情,更多是将自己当成妹妹照顾。 她松了口气,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微笑,“我跟你走,不过要先去跟爷爷告别。” 等沐怀夕红着眼坐上应明诚的车,已近中午了。 她坐在车后排,任由村民们打量,或许是被那些大盖帽吓到了,竟没人上来攀谈,任由他们开出了村。 等到了去往镇上的路口,三叔一脸严肃地从副驾驶上下来了,他自以为没人发现地抚了抚胸口,转身却对侄女笑了起来,“你看,我就说我压阵,没人敢拦车!我就送到这里了,小夕你以后跟明诚好好过日子。” 他凑到打开的后窗,将一个红布包递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这是里面有三叔的一点心意,还有从你大伯母那儿要来的村委会证明,你到县里就赶紧跟明诚把证领了!” 沐怀夕抿着唇点点头,捏住了颇有厚度的布包,她清楚里面有五十八块八,全是一块五毛凑起来的,却是三叔满满的心意。前世她独自一人回门时,三叔也给了她这个红布包,只是表情格外一言难尽。 三叔生来跛脚,无法下地干活,跟着爷爷学了三分望闻问切的本事,当了村里的赤脚医生。他没办法上山采药,却学了爷爷赊账的“坏毛病”,一直攒不下家业,年近四十还是光棍。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如今她才知道三叔为自己做了多少,自然不忍让他失望,只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他。她收下了三叔的心意,却也提前问应明诚借了两百块钱,塞到了三叔家的药橱里。 “去了应家,要爱敬长辈爱护晚辈,却也不要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事给三叔写信!” 三叔谆谆叮嘱,沐怀夕认真听着,却没注意车的另一侧围上来了一群人,“沐家妮子,我们来给你添妆了!” 沐怀夕惊讶回身,万万没想到会看到张小航父子、张二妮一家跟胡闰一家。 张小航、张二妮就是她爹娘在洪水里救出来的孩子,两人都跟她年纪差不多,如今一个是木匠学徒,一个上高中了,两人站在最前面,看到她都笑了起来。 张小航笑得腼腆,他给沐怀夕送的是一尊小药箱,看上去不大,却有不少抽屉,把手上刻了葫芦和合纹,散发着木油的清香。 “这,这是我做的,你别嫌弃”,张小航挠了挠头,等她接下就立马退了回去,不过沐怀夕留意到他专门看了看从车里出来的应明诚,才将位置让给了张二妮。 “他听说你跟着沐爷爷学过医,便想给你打个药箱子,我没这手艺就求我大姨给你绣了对儿枕巾”,张二妮讲话脆生生的,利落地将手里的匣子塞到她怀里。 沐怀夕心里发涨,对她说了声谢谢。 “该是我们对你说谢谢的,若不是你爹娘,我们俩哪还能站在这儿。其实早就想去给你添妆,可我娘说了,给早了你可能也拿不到,我们就在村口等你了。” “多亏了你,我今天不用上学了”,张二妮朝她眨眨眼,明显是在逗她开心,又从手腕上褪下个新崭崭的红头绳,直接绑在了她的辫子上,随后附到她耳边轻声道,“这男人看上去比早上那个二流子强多了。” “别乱说”,张二妮的娘轻轻拍了下女儿,转而温柔地看向沐怀夕,“自从沐叔过世,咱们就淡了来往,可你爹娘的恩情我们都记着呢,也都惦记着你。” “是啊”,张小航的母亲瞧她怀里满了,直接往应明诚手里塞了个大包袱,“这是我跟二妮娘赶做的干粮,你们路上吃吧。怀夕她爹娘,她爷爷都是好人,可惜好人不长命。以后你可得好好对她,要不我们可不答应!” “对!”胡闰也往应明诚手里塞了个大篮子,“你大伯娘本家太霸道,我们不爱跟他们来往,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呢!这是我们几家凑一起送的,给你添添喜气。” 胡闰说的是张家沟的几户外姓人,他们久受张氏一些人的排挤,家里情况都不好,偏偏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病,是沐怀夕的爷爷减免了诊费,又上山采药制药,帮着几家渡过了难处。而大伯母家娘家叔叔是村支书,又是张姓最大的一支,向来抱团欺生,惹的不少人不满。 “别听你叔浑说,那都是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胡闰的娘拄着拐棍颤巍巍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孩子,你爷爷的恩、你三叔的情我们都记得呢,等我到了地底下,一定把你的事都说给他听,让他放心。” 沐怀夕抱着大家的添妆,感动得无语凝噎,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别哭”,胡大娘抹去了她的眼泪,拿了张口脂示意她含住,又往她头脸上敷了粉,撵出根五色线给她修眉开面,一边扯一边念着词,“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生娇女,一连三线弹得稳,夫妻恩爱日子兴。修得眉毛弯月样,家庭和睦福寿康,千里姻缘一线牵,百年恩爱双心结......” “大喜之日,漂漂亮亮出门,以后的日子也必定和和美美”,胡大娘修完面的手都在抖,却执意持起她的手,交到了应明诚的手里面,“夫妻过日子就像是左手跟右手相处,一开始可能会磕磕碰碰,可只要两手不打架,心往一处使,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第5章 上药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村口的那群人最终变成了几不可见的黑点,沐怀夕才恋恋不舍地回过身来。 张、胡三家太热情,整个后座都堆满了他们送的东西,沐怀夕抱着爷爷留下的木匣子坐在副驾驶,忍不住要叹气。 一直以来她对张家沟的感情都很复杂,这里有她幸福的童年、懵懂的青春,可细想又是一片冰冷与寂寥,没有人牵挂她,她也没有牵挂。 如今她才明白前世到底错过了什么,原来还有人记住她父母的牺牲,有人感恩爷爷的救死扶伤,有人肯在她出村的路上久久等候,这些都让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并不埋怨这些人平日里不照拂自己,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况且大伯母娘家在村里势大,行事张狂爱抱团,今日若不是应明诚有公安朋友殿后,真闹起来她们也得吃亏。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 沐怀夕下意识看过去,原以为他坐的那么板正是在认真开车,却意外发现对方正借助后视镜偷看自己。 “......”,沐怀夕佯装镇静地挪开了视线,却又忍不住回头,她此时才发现应明诚脖侧有长长一道血痕,流血已经凝固,可翻卷出来的皮肉泛着白,看起来还十足可怖,应该是在刚刚的冲突中受了伤。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明显,应明诚突然将车子稳稳停在路边,扭身看向她,“我下去抽根烟,不介意吧?” 沐怀夕趁他下车的功夫,打开了一直抱在膝上的木匣子,里面是爷爷留给她的一套白脂净玉药瓶、一根紫铜药杵、一套他曾用过的金针。金针木匣下面还压着爷爷的行医手札跟沐家传家至宝——一套完整的、有历代注解的《金匮要略》。沐家祖上师从韦汛,是医圣张仲景的徒孙,也曾开过医堂造福一方,延绵十数代。只是受战乱影响背井离乡家业凋零,沐爷爷也只能蜗居乡野了。 爷爷膝下有博爱、树仁、继善三个男儿,除了大伯都跟着爷爷学了医,若不是那场洪水,如今继承衣钵的就是她爹。而爷爷也说过她的天份远超父辈,特别是在金针一术上,希望她能发扬光大。 只是上一世,她辜负了爷爷的信任与托付。 沐怀夕取出一支细长玉瓶,拔开瓶塞就闻到一股辛涩味,这是爷爷早年炮制的金疮药,止血疗疮,效果拔群,后因“真龙骨”成为保护文物,无法再制。 “你怎么不下车?” 沐怀夕捏着药瓶纠结,扭头就见应明诚一手撑在车窗上,正俯身望向她,“我再往去前面抽烟,你可以下来了。” “?” 她面露疑惑,但见应明诚侧身示意路旁的树林,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来是误会自己要解手! 饶是沐怀夕重活一世,也觉得格外窘迫,她轻咳一声,抬手指向伤口,“我是想帮你上药。” 应明诚也是才发现自己受伤,他下意识就想说没事,可对上她的眼神还是顺从地昂起了头。 应明诚大概是世界上最配合的病人,他弯着腰撑在车窗上,好不设防地将要害咽喉暴露在她面前,也让她发现下巴内沿还有伤口。 “这是怎么伤到的?”沐怀夕疑惑地嘟囔了一句,随后用沾水手帕认真清理伤口附近,轻轻敷上金创药。 “他没我高”。 应明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惊得正在敷药的沐怀夕手一抖,直接摁在了他格外优越的喉结上。她立马抽手,但那股震颤还是传了过来,惹的她耳畔心尖一阵酥麻。 沐怀夕乔装若无其事,耳尖却渐渐染上绯色,一上完药就缩了回去,也没注意到应明诚的耳朵也红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感觉到驾驶座上了人,几颗大白兔奶糖被放在了她面前,伴随着一声略带暗哑的道谢。 他果然是将她当妹妹。 军绿吉普一路开进了县城新招待所。 新招待所就坐落在县政府、公安局所在的街上,是一座新修的三层小楼,大堂宽阔明亮,墙上还贴了洋气的碎花壁纸,倒显得她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沐怀夕总觉得前台美女一直在看自己,不过她早过了会为贫穷而窘迫的年纪,只垂下眼站在一旁,等着应明诚办好手续。 “走吧。” 应明诚先将她送到了二楼新开的房间,又马不停蹄下去搬行李,还带回来了一袋热气腾腾的大包子,“稍稍吃点好好休息,我去公安局找魏成宝,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魏成宝便是今早帮忙的公安,沐怀夕也好奇张宏伟他们的下场,不过闹了一上午她也的确累了,就没坚持跟他一起去。 等沐怀夕睡醒已是夕落时,她直愣愣走到窗前,望着天边一抹残阳发愣,分不清今夕何夕。突然她瞧见堂兄沐怀民跟先前打过照面的前台姑娘一同进了大门,两人拉拉扯扯进了大堂。 她呆滞的脑袋猛然清醒,貌似前世沐怀民找的媳妇儿就是招待所的! 沐怀夕立马拾掇好自己,先去隔壁敲门无人应答,立马扭头从远端楼梯下去,只留给追上来的沐怀民一个背影。 沐怀民倒不会对她动手,可癞蛤蟆不咬人他膈应人啊,她这个堂兄比起口蜜腹剑的大伯母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向来会用孝道、养恩压人。 “看来大伯一家还在公安局扣着呢”,沐怀夕裹紧了旧棉袄,逆着风往公安局去,她可不想听沐怀民念经! “怀夕!” “沐怀夕!” 一前一后两声呼唤同时响起,沐怀夕脚步不停,朝着刚从公安局里出来的应明诚奔去,后者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眸就亮了起来,似乎很惊喜她会来寻自己。 沐怀夕朝应明诚身侧的魏成宝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得院儿里传来一声惊呼,随后有男人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救命啊!!!” “救命!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第6章 羊角风 “求求你,救救我大哥啊!!” 呼救者的喊声实在太过惨烈,沐怀夕忍不住回头看,却见一位带着手铐的男人双膝跪地,正朝着旁边几位公安磕头,而从那几人慌乱的背影间隙,她瞧见有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应明诚与魏成宝早在听到呼喊的时候就跑了过去,跟大楼里跑出来的公安交流了几句,往不同的方向奔跑起来。 沐怀夕蹙着眉也往那边跑,却被身后人拽住了手腕。 “沐怀夕,你跑什么?!”沐怀民气喘吁吁,他瞪着堂妹的后脑勺,觉得很是陌生,他跟这个堂妹接触不多,印象中长得还行就是格外小家子气,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乍听说堂妹将父母姐姐都送进了公安局,甚至连他舅公老支书出面求情都不成,着实令人震惊。 他求着舅公找了关系,才得了句指点,这件事可大可小,主要看她这堂妹的想法。沐怀夕不知道堂妹何时变得如此重要,他在县里跑了一下午关系,最后从在招待所工作的同学那里得知了堂妹的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怀夕”,沐怀民心中闪过无数想法,最终决定怀柔,不就是不想嫁给张宏伟么,这能是多大的事呢? 可他还没开口,面前的沐怀夕就反客为主,另一只手握上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公安局里拽。 沐怀民心生疑惑脚下一滞,就得了堂妹冷冰冰的一瞥,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冷声说道,“走吧,你不是想带我去找大伯他们么?” “对!”沐怀民闻言一笑,他就说么,堂妹先前肯定是气糊涂了,他们都是一家人,这不就想明白了嘛! 沐怀夕不理会身后人的絮叨,她担心院中人的情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见有人抬出了担架要将病人挪走,立马大喊道,“别动他!” 趁所有人都看过来的时候,沐怀夕抬手往堂兄肘窝曲池穴附近狠狠一掐,利落挣脱了他的桎梏,抬脚就往昏迷的人那里跑去。 沐怀民只觉得胳膊一酸,忍不住大叫出声,再看堂妹就就跑远了,而他还想追上前时就见一位军人上前将沐怀夕挡在了身后,严肃的表情和带着杀气的眼神都在警告他,再上前就不客气了! 沐怀夕则快步走到魏成宝身边,快速查看了病人情况,疾声说道,“他这是癫痫,不能随便移动,会加重病情!” 魏成宝看了眼老大,随着她蹲了下来,“癫痫?你说这是羊角风?可他也没抖啊?”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人就如同触电般抖了起来,原本紧咬的唇间涌出了白沫,发出如待宰羔羊般的叫声,整个人如同反张的弓,拧出了诡异的姿势,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羊角风?!我,我五爷就是抽风抽没的啊!!”旁边磕头的手铐男人悲鸣,看着疯狂抽搐的大哥泪流满面,“大哥,大哥你醒醒啊,我一定改!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他又转向沐怀夕,砰砰砰咳了好几个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大哥!!求求你,求求你!我王二狗做牛做马报答你,求求你!” “都散开些,别围在这儿!”沐怀夕在人开始吐白沫的时候就迅速将他的头侧放,防止窒息与吸入性损伤,又将他紧扣的棉衣扣子解开,拽松了里衣的领口,仔细观察病人的颜面与抖动的频率,又去摸他的脉。 魏成宝站了起来,小声朝着应明诚询问道,“嫂子是医生?这犯人身后可牵扯着大案,要是......” 他的未尽之意很明显,若是抬去医院,王二狗的大哥死了他们也尽力了,可若是死在公安院儿里,那他们估计要落埋怨。 应明诚看了眼小姑娘的背影,“她爷爷救过我爷爷的命,中医世家。” 魏成宝松了口气,扬手示意围着的同事们散开些,又找人将哀嚎着的王二狗往后拖了拖,又蹲下去问道,“嫂子,他抖得这么厉害,用不用我们摁住手脚,你给他喂点药?” 沐怀夕摇了摇头,癫痫没有特效药,也不能强制停止,她前世没当过医生,却在老年服务中心做过看护,拥有aha急救证书,也救助过不少癫痫病人,才能迅速判断出病人的状况。 癫痫发作形式多样,先前王二狗的大哥猛然倒地便是强直期,随后全身抽动震颤是阵挛期,这阶段不能按人中终止发作,也不要强制按压病人身体,更不要撬开病人口唇放置木棍、手帕等,因为舌咬伤发生的概率非常低,但这些“防咬器”在癫病唤者强大的咬合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反而会被吸入气道造成二次伤害。 “需要我做什么么?”应明诚也蹲在了她身旁,看向她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惊喜与信任。沐怀夕也没客气,拽过他的手看了眼时间,随后将手帕递了过去,“要点水,把他口唇清理干净。” 沐怀夕将正面交给他,自己转去后面查看后脑是否有伤口,她并没有贸然上手,因为癫痫病有自限性,一般几分钟就会缓解,可她也清楚若是什么也不做,怕是会让家属焦急,于是她转向王二狗方向严肃问道,“你大哥怎么倒的?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大哥...大哥...”,王二狗张了张嘴,却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恨得直掐自己的大腿。 “别急”,沐怀夕明白他是被吓到了,想了想又缓声问道,“他是不是直挺挺向后倒下的?倒之前发生过什么?争吵?他有没有大声讲话?” “对,对,对!”王二狗看向她的眼睛中多了一丝敬畏,抖着嘴答道,“是吵架了,俺大哥训、训我来着,一下车他、他就叫、叫了一声,然后就、就......” 王二狗颓废垂头,“是我害了大哥啊!” “你家里还有谁得过羊角风?你大哥平日可有酗酒、头痛?”沐怀夕不给他懊悔的时间接着追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跟着爷爷出诊的日子。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难经》曾曰“问其所欲五味,以知其病所起所在也”,了解病患的生活习惯,多半就能判断他的病因,沐怀夕按照爷爷曾经那般一条条问下去,心中逐渐明晰。 “三分钟了。”应明诚突然挪到了她身旁,按照先前她要求的提醒道。 沐怀夕瞧着依旧止不住抽搐的患者,眉头紧锁。 第7章 施针 癫痫发病超过三分钟,就有可能进入持续期,威胁到生命。 “再等等”,沐怀夕摸了摸患者的脉搏,又瞧瞧他的面色,问一旁的魏成宝,“医生还没来么?” 小县城没有救护车,县医院倒是只隔着一条街,公安局的人早就按她的建议派车去接,可迟迟没有回来。 魏成宝黑着脸进了大楼,又黑着脸领着一群人冲出来,匆匆忙忙对负责张二狗的公安跟沐怀夕、应明诚交代道,“锅炉厂恶性械斗,多人受伤,拉到医院又打起来了!现在县医院乱成一团,估计将王老大拉去也找不到人,这儿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先去了!” 沐怀夕没想到这天还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公安们就开着车、骑着车冲了出去,院子里只回荡着王二狗悲愤的喊声,“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老天爷你冲我来,别害我大哥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狗他大哥依旧不停地抽搐着,嘴角的涎沫已经干涸,指端逐渐发乌,显然情况不妙。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大哥!我什么都招,我什么都说”,张二狗流悲声哀求,他年幼失怙与大哥相依为命,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走了捷径,事发后无奈流浪他乡。他想着快过年了就给侄子侄女寄了些东西,却没想到大哥带着公安来抓他,哥俩冷战了一路,最后他没忍住顶了大哥几句,却没想到大哥刚下车就猛然倒下。 直到那一刻他才醒悟,世间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为了什么义气、财产远离家人,真是太愚蠢了。 “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大哥!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愿意做!” 张二狗涕泪纵流,惹得一旁的年轻公安小杜极度不忍,凑过来恳求道,“我学过一点心脏复苏,要不咱们救一救,我,我记得后院还有板车,等他醒了咱们拉去医院怎么样?” 心脏复苏却不是这么用的,沐怀夕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金针,“我来吧,你去找板车。” 癫痫,或者说羊角风,早在《黄帝内经》中便有记载,历代名医也多有研究,而应对持续发癫者,神医朱丹溪有曰,“无非痰涎堕塞,迷闷孔窍。” 沐怀夕取金针便是要为他“开窍”,她一边用讨来的高度酒擦拭金针,一边回想爷爷曾经的教导,与刚刚的“望闻问切”一一对应。王二狗的大哥卒然昏倒、瘈疭抽搐、口吐白沫,此前还与兄弟有过争吵,表证是肝火痰热,但患者口唇青紫,加上王二狗他大哥平时有偏头痛,家族史中也有羊角风患者,应当是淤血内阻。 “取人中、内关、长强、涌泉、合谷、后溪、申脉,另加百会、三阴交,以补法”,沐怀夕喃喃自语,没留意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汗珠,拿着金针的手也在不断颤抖。 沐怀夕前世也曾为别人施过针,她第一次从张家逃出来后,凭借着对药材的熟悉与爷爷的教导在一家中医馆打工,只是她被张宏伟找到后被暴揍了一顿,手指也被他硬生生崴断,再也没能捻起过金针。 虽然她知道今生不是前世,也清楚自己的手指没有任何问题,但仍能感受到指骨缝隙间隐约的疼痛,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沿着手臂一路向上直达心肺,疼得她止不住的战栗。 应明诚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悄声让小杜将王二狗带远一些,而王二狗一听可能会影响沐怀夕的操作,立马捂住了嘴。 但沐怀夕却没有好转,应明诚瞧着她从手抖到整个人都开始发颤,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怕,我相信你。” 应明诚不清楚她为何惊慌害怕,却仍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安抚着,“别怕,别怕。” 沐怀夕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她讶异于自己的不排斥,或许是因为应明诚的手温暖干燥,如同太阳一般驱散了她骨缝中的阴冷,让她渐渐找回了理智与知觉。 “谢谢”,沐怀夕深吸口气,朝他点了点头,捻起了一根金针。 应明诚却没收回手,他极其自然地将沐怀夕手里的金针接了下来,用她的手帕仔细地给她擦了手。 沐怀夕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久未跟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互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干燥柔软的棉手帕擦去了她指间黏腻的汗渍,也抚平了她皱皱巴巴的心,不知怎地,她就没那么担心,也没那么毛躁了。 小姑娘的手其实不算好看,劳作让她的掌心附上了薄茧,原本纤细的手指也被劳作和寒冷变得微红皴肿,应明诚盯着她虎口附近还没愈合的伤口,忍不住抬眼,见她蹙眉直盯着手帕看,“放心,干净的。” 沐怀夕默默挪开了视线,她并不是计较这个,反正一会儿她还会用白酒洗手消毒,可应明诚的手才挪开,就又覆了回来。 这一次他的掌心微凉,惊得沐怀夕立马往回抽手,却嗅到了浓浓酒气。 “别动,手暖一些方便你扎针”,应明诚将她的手又拽了回去,微热的掌心简直要将那些酒液点燃,她的手指仿佛是在极寒中迎来了春天的老枝,蠢蠢欲动想要冒出新芽。 但应明诚已经收回了手,他转而去擦拭刚刚被碰触过的金针,将安静还给了沐怀夕。 沐怀夕手指微动,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简单有效,刚刚还觉得刺骨的寒风如今刮在手面上像是春风般怡然,那些纠缠着她的阴暗过望被暖意驱散,那些庸人自扰的担忧与紧张也荡然无存。 沐怀夕感觉头脑一新,有了更大胆的针法选择,她收敛心神,执手起针,先针大椎、风府等豁瘀开窍,待其震颤减弱立刻拔针,后以锋勾针勾合谷、后溪、内关、足三里等熄风补虚。 沐怀夕原以为自己会生涩,可第一针以上斜姿态刺入大椎时,她就感觉到了指间细腻的触感,她甚至有一种患者的经脉与自己相通的错觉,哪怕面前这人昏迷着无法给出足够的反馈,她也能从指尖金针传回来的“电流”、人体细微的反应判断下针该强还是弱,该捻还是抽。 落在旁人眼中,她仿若一位执剑的侠女,出针如出剑,剑锋重则大巧不工,轻则灵巧飘逸,攻势连绵不绝。而刚刚还僵直抽动的王家大哥,竟在一针针中逐渐停摆,面色褪去青紫,鼻息也趋平稳...... 第8章 哥vs嫂子 “抬上车吧”,沐怀夕确认过脉象,对焦急等待的王二狗点了点头,一旁的小杜与应明诚一起将王老大抬上了三轮板车。 “谢谢谢谢”,王二狗感激地语无伦次,扶着板车对小杜表忠心,“我帮忙推车,等到了医院你找个地方把我铐起来就成,我要是跑了,我王二狗这辈子就是孙子,下辈子直接进畜生道!” 这赌咒不得不说格外狠毒又清奇,年轻公安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走吧!” “我去医院帮忙”,应明诚从大楼里拎出来个包裹,又递给她一张票,“招待所二楼有公共浴室,你洗漱过好好休息,晚点我给你带饭。” 沐怀夕刚想拒绝,就感觉后脖子往下冷飕飕的,却是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后背冷汗,她的小袄本就单薄,此时夜风凌冽,着实不怎么抗寒。她看见包裹里露出的鼓囊囊的粉荷色棉袄,不由得生出了个想法,若她是应明诚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吧。 她是家中独女,也只体验过跟沐昭的“塑料姐妹情”,有时候会觉得若是有兄弟姐妹,她也许不会过的如此辛苦,至少有人相互支撑。 若是有个应明诚这样的哥哥,就太好了。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起身,才一动作就感觉头重脚轻往前倒,当被应明诚扶住询问的时候,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哥,我脚麻了。” “......” “......” 沐怀夕自知失言,她强撑着想直起身,就感觉腰间一紧瞬间腾空,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抱着包裹坐在了板车上,却是应明诚直接掐着她的腰将她拎上了车。 “诶对对对,小神医你坐好了,二狗推你过去!”王二狗见她上了车,立马来了报恩的劲头,若不是双手被铐住了,他甚至想将小杜公安赶走自己拉车。 “走吧”,应明诚特意走在了她侧前方,挡住越发刺骨的寒风,走到门口时还瞪了眼畏畏缩缩蹲在门口的沐怀民,他刚刚在沐怀夕施针时想闯进去打扰,被门口保安大爷给摁住了。 应明诚给保安大爷递了根烟,大爷笑呵呵地接了过去,别在了耳边,又冲着板车上的沐怀夕竖起了大拇指,“你妹子真可以!” “是啊,我妹子优秀的很”,应明诚笑着回应,侧头就看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起来的小姑娘,可惜她红通通的耳朵暴露了一切。 沐怀夕从浴室出来,换上了新袄跟新鞋,一穿上身就吸引了旁边女人们的注意力。 “哟,妹子,你这袄可真鲜亮”,一位烫了满头小卷的嫂子见她就眼前一亮,又看向她微卷的长发羡慕地追问道,“你这头发哪烫的?真不错!” “我是自来卷”,沐怀夕并不习惯有人夸奖,却也感受到她没有恶意,只能小声回答了一句。她没想到还有人会夸自己的头发,毕竟只要一洗就炸卷,为了将它归拢梳顺可是没少花心思。 “真让人羡慕呀...”,卷发女人没想到有人天生的头发就是她想要的大波浪卷,又摸了摸她的小袄,讶异道,“你这是提花缎袄,这可不是咱们县里的货,哪买的啊?” “就是县百货商店的稀罕货,听说是从南边进的”,另一位大姐擦着头发也凑了过来,“下午一来就被抢疯了,我表妹是售货员,早早就喊我去试了下,可它版型太小了,我根本穿不上。” “就是,看这小腰”,卷发嫂子瞅着她的身段儿就眼热,冷不丁掐了她的腰一把,咋舌道,“乖乖,这你男人不一只手就抱过来了?” 沐怀夕吓了一跳,就听擦头大姐八卦地朝她挤了挤眼,“唉,我听我表妹说,最后一件小号是被个高个儿军人买走了,是不是你对象?小三十块钱呢,他可真舍得嘿嘿!” “这么贵?!” “那是,不要票,又是提花缎面,你瞧瞧这颜色这花样,再看看咱妹子这小腰,不值?” “值!值!嘿嘿嘿...” 沐怀夕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并非一窍不通,却也扛不住几位已婚妇女的凶猛。偏偏那些人也没什么恶意,逮着她从头夸到尾,可无论是夸奖还是调侃她都招架不住。 “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应明诚靠在门口,见她有些恍惚地出现,立马将手里的烟收了起来,有些担心地迎了上去。 沐怀夕没料到他已经回来了,想到刚刚那两位嫂子一口一个“你男人”,不自在地往后退了步,轻轻摇了摇头。 “真没事?”应明诚蹙着眉没有靠近,他发现了沐怀夕的抗拒,却着实有些摸不到头脑。 “没事”,沐怀夕低头看到了脚上的新皮靴,心里叹了口气,胡乱找了个理由,“洗的久了,有点懵。” “那就早点休息吧”,应明诚细致地将她瞧了一遍,见棉袄跟鞋都还合适,便让开了道路,示意她进门,“明天我喊你,咱们得坐一天车。” “别啊,明儿就走了还这么早休息,这让我怎么感谢嫂子?”魏成宝扶着栏杆出现在楼梯口,潇洒地一摆手,“走,我请客!” 魏成宝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他将二人带到了一家小馆子,熟稔地跟老板点了单,又殷勤地摆了碗筷,笑着朝他俩介绍,“这么冷的天,就得吃点热乎的!” 应明诚看了看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还是这么贪嘴。” “嘿”,魏成宝吹眉瞪眼,重重地拿起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了沐怀夕面前,“嫂子,您是贵宾,咱不听他的。这一顿你不赏脸,我以后都没脸跟你们联系了。” 沐怀夕受宠若惊,她极快地瞥了一眼应明诚,见他勾着嘴角没什么动作,便安坐在位置上看魏成宝“表演”。 “今儿这一波”,魏成宝眉飞色舞,恨不得昭告天下,却又瞧了瞧空空的室内,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这两件事办下来,我头上这个副字十有八九就要去掉了,少走三年弯路,都是托嫂子的福!” 第9章 功劳 据魏成宝所说,王二狗涉及一桩省公安厅勘办的大案,如今他痛快交待出许多重要线索,“大鱼”落网在即。更妙的是,此案原本跟他没关系,但明日起他就要带队参与省厅抓捕行动了。 “这全是承你的功劳”,魏成宝朝沐怀夕举了下杯,又跟应明诚碰了碰,“再说嫂子让人去医院接医生,刚好碰到那帮锅炉厂的瘪犊子们闹起来了。嘿,锅炉厂保卫科的队长都被打懵了,咱们公安简直是天神下凡,三两下就控制住了局面,要不还不知道能闹出多少乱子。” 沐怀夕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将这事也算在自己头上,不过能歪打正着阻拦一桩血斗,倒也是件幸事。她刚刚在澡堂时候想起来了,前世的确发生过锅炉厂械斗事件,两方从厂里打到医院,误伤了许多路人、医生,死伤数十人。张宏伟妈妈同事的女儿才去县医院当护士,就被迎面砍了一刀,命是保住了,脸却是毁了。 她还记得她那前婆婆去医院看望这个小姑娘后唏嘘不已,说什么女人的脸毁了,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而听魏成宝说,因着县公安的及时介入,只有锅炉厂几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要是出了人命,我们这个年都过不好喽”,魏成宝又朝她举了举杯,他没明说的是,县锅炉厂财大气粗,保卫科背靠大树装备精良,每每跟他们公安打交道都是眼高于顶,可今天在他们面前丢脸,以后的工作势必更好开展了。 魏成宝越想滋味越妙,举起杯敬面前两人,“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从小店出来的路上没有灯,应明诚打着魏成宝塞过来的手电筒,走在沐怀夕的身后,将她每一步都照亮。 沐怀夕呼出一口白气,抬头望了望没有月亮的天空,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魏成宝,他人不坏”,应明诚瞧着她的身影,感觉内心蠢蠢欲动,总想说些什么。 沐怀夕闻言扭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魏成宝曾经是军人,现在是公安,怎么会是个坏人? “呵呵”,应明诚莫名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曾经的他更纯粹,如今转业转岗了,心思也多了。” 沐怀夕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并不会觉得魏成宝汲汲营营,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谁不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努力向上呢? 她看了眼应明诚,明白他或许更难接受魏成宝的变化,便挑了句爷爷曾说过的话,“君子论迹不论心,魏成宝做的是有利于人民的事,他便是个好人。” 应明诚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讶异于小姑娘的聪敏,又有些欣喜两人的“心意想通”,只觉得最后喝的那口甜汤此时才到了肺腑,将通身燥热都冲刷干净。 沐怀夕看身后的“移动照明”没跟上来,疑惑地扭身就对上了男人炯炯目光,她被瞧得不大自在,便胡乱转移话题问道,“今天那个王二狗是个账房吧?” “嗯?”应明诚大步向前,走在了她的身旁,侧头看向有些得意的小姑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右手五指、左手拇指、食指指尖都有茧子,应该是拨弄算盘的一把好手。” 就像常握笔者中指侧位会出现茧子,常拨弄算盘珠的人指腹上也会有薄茧,且一般人不会动用无力的无名指,而拨弄算盘却会常常用到。 “王二狗身材瘦弱,心思也不算狠辣,却掌握很多重要线索,应当是管着钱财进出的心腹”,沐怀夕将自己的分析慢条斯理地说出,有些期待地看向应明诚。她重生以来就觉得自己五感通明,能留意到从前不曾关注到的许多小细节,以往爷爷带她出诊看病,教的最多的便是察言观色,毕竟望闻问切中问是最难的,很多事不能问,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答案,只能靠“望”来弥补。 沐怀夕先前懵懵懂懂,如今倒是品到了几分滋味,只是她还不大确信,等着应明诚的肯定。 应明诚看着她一笑,却说起了旁的,“当年我爷爷被围剿重伤,乔装成落魄少爷往乡下投奔亲戚被劫的模样,寻了你爷爷看病,你爷爷一眼就看出来了。” 沐怀夕没听爷爷提起过这段过往,停了脚步认真听他讲。 应明诚也停在了她稍前方,笑着继续,“我爷爷还不知道自己露了馅,特意把以往当少爷的毛病都拿出来演,嫌这床硬又嫌那药苦,沐爷爷也不拆穿,给他治好了还帮忙联系上了当地同志,临走时候才说我爷爷的戏不好,这辈子可能都上不了台。” “噗”,沐怀夕没曾想自家爷爷年轻时竟如此狭促,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回忆中的爷爷瘦削板正、寡言严厉,就像一株沉默的竹。 应明诚见她笑容渐渐消退,知道她是想起了爷爷,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沐爷爷跟我爷爷炫耀过,说你在医术上的天份远超于他,未来不可限量。” 沐怀夕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愣愣地看向应明诚,后者的眼眸在昏暗中也格外明亮,热切、赞赏、真诚,简直要从中溢出来。 她猛地扭过了脸,用力咬住下唇,才能抵御眼眶中涌起的热气,爷爷从未明确地夸过她,临走前也只是交代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她从没想过爷爷其实很为她的天份骄傲,也没想到他曾对自己有过如此期许。 可她呢? 她浪费了一辈子,跟张宏伟那个烂人纠缠不清,将爷爷的传授教导全都忘在了脑后,让沐家的医术在她这里断了传承。 她悔! 沐怀夕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的某些想法如水落石出般明晰,她抬起头对上应明诚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迈开了步子,“走吧,明日还要早起。” 时间如此宝贵,不该沉溺于无意义的懊悔中,不能浪费在悔恨里! 第10章 什么关系 魏成宝出于感激给他们俩换了卧铺票,这一天的火车坐得格外舒服,傍晚就到了邻省省会江城。 江城是七省通衢,交通格外便利,应明诚计划将她送回盛京老家,在这里坐车是最方便的,况且他还有战友在江城火车站,也能托人一路顾看。只是卧铺里有小孩哭闹,他一直找不到时间跟她细说,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才下车就遇到了在等他的通讯员小高,说是军区有令让他去一趟。 小高是跟着团长来军区办事的,今早一得到命令就联系了缘阳那边,得知应副营长已经上了火车,便早早地在车站等着了。 “嫂子好”,小高啪一声朝着沐怀夕敬了个礼,又侧过身小声朝应明诚解释了来龙去脉,“上个任务收尾有些问题,团长说问题不大,不过得走个流程。” 应明诚看了眼自觉后退了一段距离的沐怀夕,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小高就抢着说道,“已经帮嫂子定好招待所了!明儿我还要帮家属院的嫂子们大采购,营长嫂子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一起去吧,咱们那儿条件不......” 应明诚踹了小高一脚,叫他先将行李搬上车,走到沐怀夕面前解释道,“军区有急事,我去一趟就回来,小高会跟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事就找他,我会尽快回来。” 沐怀夕并不意外,军人当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刚好她也要仔细想想怎么跟应明诚摊牌。 “你......”,应明诚欲言又止,将自己的证件从钱包中拿出,将整个钱包都塞给了她,在她拒绝前开了口,“小高明日去采购,你也帮我买点年货,再给自己多买几件衣裳,别替我省钱。” 沐怀夕倒不会给自己买衣裳,倒是起了帮他置办些年货的想法,刚才听小高的意思是说他们那儿条件不大好,怕是他从前都过的简陋,就算是绵薄的帮助,也算是她小小的报答。 江汉军区大本营盘踞在江城外的江汉山上,小高先开车将应明诚送到了军区大门口,又调头将她送到了山脚的军区招待所。军区招待所古朴沉稳,院里飘扬着五星红旗,大厅简洁庄严,来往军人脚步匆匆,与县招待所气氛完全不同。 小高将她送到了五楼一间大床房中,又手脚麻利地帮忙打了热水、拿了餐券,才笑着告别,“沐同志,我就住在楼下408,有什么事儿您按内线叫我就成,您好好休息,明天咱们还有大工程呢!” 沐怀夕这才注意到床头有一部黑色电话,她留意到小高对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应当是应明诚的交代,她彻底松了口气,对门口的小高点点头,“谢谢你,你也早点休息吧。” 军区招待所的床板很硬,被子倒是很暖和,沐怀夕一夜好眠,吃了早饭回来一推开门就瞧见穿着军装的应明诚躺在大床上,鞋都没脱,显然是累极了。 应明诚将遮在眼上的胳膊移开,见她站在门口明显一愣,立马挺身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小高真是胡闹!抱歉,我这就出去!” “你熬夜了么?”沐怀夕注意到他泛红的双眼,往门边的洗脸盆里倒了些热水,拧了个热毛巾递过去,“擦擦脸再走吧。” 应明诚将热毛巾捂在脸上,好半天没想明白她的用意,不断回想自己先前做了什么。 沐怀夕见他半天没将毛巾拿下来,主动伸手扯了下,“要不要再投一下?毛巾应该不热了吧?” 应明诚立马将毛巾放进洗脸盆里,低着头不看她,“你......你吃饭了吧?” “嗯”,沐怀夕瞧着他侧脸泛红,又看了眼冒着烟儿的洗脸盆,怀疑是不是她热水兑多了? 应明诚又敷了下脸,放下毛巾刚想说话,电话就响了。 他挂电话时面色凝重,拿起帽子就外冲,都冲出门了才想起沐怀夕来,折返到门口面露歉意,“抱歉,我还有事......” 沐怀夕点点头,“一会儿我跟小高出去,你不用担心,你今晚能回来么?” “应该”,应明诚一愣,随后补充道,“我也不确认,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你不要等我。” 他交代完就走,没走几步又回头道,“晚上会给你安排新房间,刚刚的事你不要介意。” 沐怀夕没说什么,看着应明诚离开的背影有些感慨,明明刚刚这个男人眼眸中还有疑惑与担忧,可转身一瞬间却变得果断尖锐,像是一把无畏待出鞘的剑。 她昨晚已经想明白了,两家老人是过命的交情,定下婚约更多是为了她,而应明诚又是一位正直忠义之人,她只需要好好跟他讲明白,就能避免伤到应爷爷的感情,毕竟想照拂她这个孤女还有很多方式。 她也反省了自己先前有些忸怩的举动,应明诚救她于水火,她理应多关心他一些,而不是让人处处顾忌她的感受。 沐怀夕今日跟小高去百货商店采购,她听小高说他们团家属院上个月建好了,应明诚也分了一套,只是总出任务没时间打理。这一阵随军的军嫂们也陆续到达,居家过日子需要的东西着实不少,正巧团长要来军区,他就被派来采购了。 小高手握着一叠工业票,熟练地检查过柜台上各种暖水瓶的品质,又找售货员敲定款式数量才有空跟她解释,“其实许多东西都以团里的渠道采购分配了,只是各家家属需要的锅碗瓢盆、暖水瓶等等总不能占公家的便宜吧?” 沐怀夕点了点头,她也跟着小高买了两个暖水壶,小高还特别让售货员给她换了两个红色外壳的,说是新婚就得喜庆。 她下意识想拒绝,转头一想应明诚总要结婚,又想起魏成宝曾提到过有位军长的女儿对他有意思,便委婉提了出来。 小高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将票据塞回了口袋,摆着两只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沐同志你别误会,应副营长跟谁都没有不正当关系,不是,我是说他只跟你有不正当关系,不是,哎呀!!” 第11章 红烧肉 小高被自己绕迷糊了,彻底放弃了解释,可怜巴巴地望向她,“沐同志,不知道你是从谁那儿听来的,反正应副营长从未跟女同志有过超出工作的来往,他也早早就跟团长提过自己有婚约!” “是我表达有误”,沐怀夕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差点让小高同志蹦起来,不过还没等她寻摸个合适的理由,小高已经帮她圆好了。 “我懂,沐同志,你只是想关心应副营”,小高见她点头,立马顺杆往上爬,“那我给你介绍介绍家属院吧!” 应明诚所在军团设计保密,小高只说他们住在山里,但是家属院建好后有不少家属过来,天南地北凑到一起,倒是产生不少趣事。 沐怀夕虽然不爱讲人长短,却喜欢听八卦,她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后面反应过来小高不管说谁家的事,最终都能拐到夸赞应明诚身上去。 沐怀夕被迫听了许多应明诚的“优点”,很是无奈,小高对应明诚的夸奖就像是小时候妈妈偷偷放在饺子馅儿里的白萝卜,她不爱吃萝卜,却拒绝不了美味的饺子。 小高也察觉到了她的无奈,偷笑着说道,“沐同志,你们俩的结婚报告是送的第一份结婚报告,你们俩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沐怀夕无奈地给他泼了盆冷水,“小高同志,你有看过应副营长递交随军报告么?” “这......”,小高一下卡了壳儿,他还真没见到应副营长递过随军报告,只是下意识认为不会有嫂子愿意跟丈夫分居两地,尤其是这段日子听多了嫂子们的辛酸过往,在老家又要伺候老人又要带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唉,嫂子你能来就好了,咱们当兵的哪个没个伤痛呢!”小高一不留神就喊了嫂子,见她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听应副营说你是中医,我还想着提早讨好,以后你能多照应照应我呢。” “你们营地没有卫生院么?”沐怀夕很是惊讶,她知道应明诚所处的营地是新组建的,却没想到如此艰苦。 “有是有,高医生医术高明,只是......哎呀,等沐同志你来了就知道了”,小高一言难尽地皱了皱眉,又抿起了嘴角,“我出来的时候,高医生还说要追杀应副营呢,说他伤没好就跑,以后再也不给他治伤了。” “他受伤了?”沐怀夕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在招待所等应明诚回来期间还在不断回想,很难想象他带伤开车赶来还跟张宏伟发生了冲突。 这种超过家人的关心照料令她不知所措,可还没等她细想,就接到了来自盛京应爷爷的电话。 “喂,是小夕嘛?”应爷爷的嗓门很大,就像是在田间地头呼唤她一样。 “应爷爷,我是小夕”,沐怀夕赶忙应下来,万千感情涌上心头,最终也只能说了句谢谢。 “谢?谢什么?我跟你爷爷是一样的,等你来盛京了,我带你去吃熏肉大饼、小鸡炖蘑菇、羊肉涮锅......” “去去去,医生不让你吃油腻的,让我跟小夕说”,另个人接过了电话,慈爱的声音一下让她想到了奶奶。 “小夕啊,我是奶奶,你跟明诚都好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领你回来啊?我们这边儿都打扫好了,就等你们举办婚礼啦!” “噢,他去军区了啊?怎么好让你自己待着啊?等他回来你要讲他的,早点将你带回来我们才安心的呀。” 应奶奶讲话太温柔,沐怀夕也渐渐放下了紧张,跟她说些这边的情况,而被抢走了话筒的应爷爷不死心,在旁边喊道,“问问,问问领证了没,让他们别在那边拍结婚照啊,等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照相馆!再问问小夕是随军还是跟咱们一起......” “问什么问?孩子们自己商量就好,咱们在家等着不就好了呀!”应奶奶捂着话筒训了应爷爷,又跟她强调道,“小夕别听你爷爷的,你们小两口商量着来就好喽,我们在家等你。” 沐怀夕挂了电话后久久无言。 虽然没见过,但她闭上眼就能想象到应爷爷、奶奶两人打电话的模样,一定是应奶奶“霸道”夺过了听筒,应爷爷在旁边竖着耳朵打转,就像是每一个幸福家庭那样,就像是她幻想中的那样。 有这样开明的爷爷温柔的奶奶,怪不得养出如此正直的应明诚,沐怀夕忍不住想道,不,应明诚比她遇到过的人都要优秀,这种优秀不只是指他本身的强大,还有对弱者的怜悯与体贴。 她想的太过出神,直到房门被重重敲响才回过神来,几乎是雀跃着去开了门。 门外的应明诚见她无事,显然松了口气,朝着沐怀夕露出了微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沐怀夕总觉得他有哪里跟平常不同,仔细打量后发现他的短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像个毛头小子。这么一打量,才发现应明诚肩宽腿长,冬日军装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臃肿,倒映衬得他健硕飒爽。 “......”,应明诚被盯得有些不大自在,这才想起理理自己的头发,轻咳一声说道,“咱们去吃饭吧?” 沐怀夕以为军区招待所的餐厅就够丰盛了,没想到应明诚还专门开了个包房,点了不少小炒,尤其是最中间那盆红烧肉,红润油亮香气四溢,她一不小心就吃了好几块。 “盛京那边,白姨做的红烧肉也很好吃”,应明诚见她爱吃,便多给她挟菜,不知不觉中沐怀夕面前的小碗就堆得满满当当。 沐怀夕见他只顾着给自己挟菜,似乎看自己吃就很是满足,莫名想起了前世某天,她被张宏伟的妈打发出去捡煤渣,一不小心回来早了,在窗户那儿偷看到那母子俩背着她正在吃红烧肉,张宏伟的妈妈便是这副表情。 “......” 沐怀夕被自己的联想恶寒到,一下子没了食欲,放下了筷子,应明诚立马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怎么了?” 第12章 那你呢? 应明诚的目光一向温暖,就像是落在广阔大海上的金色阳光,让人觉得温柔又自由,沐怀夕以往一碰到他的目光就觉得内心暖洋洋的,这次却想探寻海面下隐藏的情愫。 “怎么了?”应明诚给她续了茶,突然皱了皱眉,“是不是爷爷给你打电话了?” 沐怀夕一怔,笑着摇了摇头,“爷爷奶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很想你。” 应明诚沉默下来,他十八岁参军,七年间只休过三次假,除了冬季东北拉练返程时回过盛京一次,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沐怀夕也想起奶奶在电话里说过,应明诚极少休假,但无论是三年前爷爷的葬礼还是前几天她的事情,他都义无反顾地来了。 她轻叹口气,抬眸看向应明诚,“爷爷今天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沐怀夕说完就有些后悔,她原本想今晚就跟应明诚说清楚,可接到应奶奶的电话后,又觉得不好辜负二老的期盼,要不就一起回盛京,当着家人的面理清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看到对面应明诚纠结的神情,他眼眸中的那片海不再平静,汹涌海潮澎湃着复杂的情愫,最终化为了一句抱歉。 “抱歉,我明日就要出任务,不能送你去盛京了。” 沐怀夕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卧铺票已经买好了,不过是后天的,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到时候小高会送你上车,我也拜托了列车长,沿途有什么事你可以联系他。” “......”,沐怀夕知道他很忙,没想到他还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而她也应当感激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何心中冒出了一丝怨怼。 应明诚见她久久不答话,想要解释两句,可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能无力地说了句抱歉。他望向沐怀夕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释怀,军人的职责便是如此,可能此时分开,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吧。 沐怀夕抬起头,捕捉到了他的眼神,想要说的话不知怎样就变了样,“爷爷奶奶说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去一起拍全家福了。” “......”,应明诚抿了下唇,交握的双手向内扣了几次,沉闷的声响同时敲在两人心头上,他看了眼沐怀夕,犹疑了一瞬还是开了口,“结婚...的事你不必担心。” 沐怀夕抬头看向他,不知为何觉得他的声音格外低沉。 应明诚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已迈入深沉夜色的窗外,“小夕,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今年的不开心都忘了吧,我给爷爷写了信,明年你就能去高中读书,等你考上盛京,不,京城医学院,我肯定回去喝喜酒。” “爷爷那里你不用担心”,应明诚笑了起来,“一月一号起新《婚姻法》就实施了,你年龄不够,咱们领不了证,他不会说什么的。” 沐怀夕心神俱震,她紧盯着将一切都安排好的男人,涩声问道,“那你呢?” 他为自己什么都想到了,想好了不被爷爷“责怪”的理由,想好了以后的教育与生计,但对他自己却只字不提。 “我?”应明诚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他有些焦躁地摸出了一根烟,都衔在嘴里了才意识到,慌忙又拿了出来,“我......” 沐怀夕紧紧盯着他,却发现男人有些颓然地捏着烟,垂眸看向地面,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的坐姿仍格外板正,只是左肩有些不自然地隆起。 沐怀夕皱了皱眉,她径直走了过去,抢在应明诚站起来前摁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出所料地听到了一声闷哼。 “你这是...”,应明诚立马侧身躲开,见她还要跟过来,颇有些无奈地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随后迈着大步往她先前坐的地方走了过去,但又转身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了。 “你”,应明诚揉了揉眉间,以为她仍在意刚刚的问题,不得不回答道,“我听说医校要比其他学校都读的久,等你毕业我都三十多了,到时候......” “到时候”,应明诚见她紧盯着自己不放,便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到时候你若是有志同道合的同志,大哥亲自送你出嫁。” 沐怀夕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要悔婚?!” “不是...”,应明诚目瞪口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火,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从小夕这一路的态度便知晓她并不想嫁给自己,不管是受先前那桩胡来的婚事影响,还是有别的想法,他都愿意成全。 毕竟小夕才十九岁,他已经二十五了,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其实就不太相配。 应明诚见她前胸不断上下起伏,脸颊也染上了绯色,显然是气得狠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一路来沐怀夕对什么都淡淡的,除了离开张家沟时因为父母爷爷掉了次眼泪,其他时候少有情绪波动。 她就像是只受伤的小松鼠,抱着自己的尾巴高高躲在树上,看上去对一切都不甚在意,其实对靠近她的人都抱有极大的警惕,生怕会受到伤害。 应明诚想起小高第一次见她后说被她看上一眼就感觉很有压力,不免觉得很是好笑。明明是小动物警惕的打量,可因着她的长相会被误解成审视。 他撑着头打量小姑娘,等着她还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目光却渐渐流连在她嫣红的唇、明亮的眼眸上。 沐怀夕长得很漂亮,这种漂亮并不是老人们会喜欢的大气团圆相,是极具攻击性的艳丽,只不过以往都被贫穷、冷漠所掩盖,如今渐见端倪,就像将开未开的山茶。山茶绝色艳糜,却绽放在冰天雪地之中,与她清冷的气质不言而合。 应明诚见小姑娘渐渐平静下来,又给她倒了杯茶劝道,“别急,慢慢说。” 可沐怀夕才说了一句话,应明诚就涨红了脸站起来,不复刚刚的平静。 第13章 我们结婚 “我们结婚。” “就明天,去领证。” 沐怀夕看着显然被吓到的应明诚,盯着他爆红的脸庞,忍不住偷偷勾起了嘴角。 “该!” 看他刚刚四平八稳拿捏一切的模样,还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呢! 应明诚久久地盯着她,听着自己比军鼓还要激烈的心跳,舔了舔干涩的唇,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明天领证。”沐怀夕回答得极快,应明诚的目光太过灼热,她躲闪不及,耳后脸颊都渐渐染上绯色。 她侧过脸,极小声地说道,“明天一早就去领证,应该不会耽误你的任务吧?” 沐怀夕说完就仓皇向外跑,却被男人拽住了手腕。 “跑什么?我就问问,你说的是真的?” 应明诚的嗓音依旧低沉,可里面蕴含的笑意跟欢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手无意识地圈了下,忍不住皱了下眉,她的手腕着实太细,以后得好好养养。 他的手干燥又温热,沐怀夕只感觉一股热气持续从手腕传来,直接将她的脸颊熏成绯红,她也试图抽手,可对方执意要从她这里得个确切的回答。她也只能回头瞪了男人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明天一早我在招待所门口等你,你要不来的话,我就......” “来,来,明早我来接你”,应明诚猛地崩了起来,将她摁在了座位上,一转眼就到了门外,“你肯定没吃饱,再吃点!我先去办点事,明早见!” 沐怀夕惊讶地看着他跳脱的背影,难以想象这人刚刚还跟她说什么别急,还要送她出嫁呢! 等人走远了,沐怀夕才收回了目光,她捂住了悸动的心口,感受到后涌上来的惧怕,小声地对自己说道,“别怕,这是你的选择。” 应明诚为她规划好了一切,为她画的“光明大饼”中有家人有学业、有事业有朋友,甚至还有伴侣,唯独没有他自己。而上一个为她这般谋筹的还是爷爷,就算两家有婚约,就算她爷爷对应家有救命之恩,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这一路,她感受到了应明诚的温柔体贴,而此时他的无私就像是一面镜子,映出她的胆怯。在救治王老大的时候,沐怀夕还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前世,可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从睁眼到现在所思所想只有自己,害怕受到伤害,害怕沾染因果,害怕事情失控,这样的心态走下去只会害了自己,更别说成为医者继承爷爷的衣钵了。 “医人医在心,心正道自真。”跟在爷爷身边学医的第一天起,他就告诉自己要正身持心,还好她醒悟的不算晚。她前世只求有人免她颠沛流离,有人让她有枝可依,而今生有人为她筹谋,她不该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沐怀夕并不是因为感动答应的,在应明诚说出那些规划时,她从自己莫名的愤怒中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心,她对应明诚动了心。扪心自问,像应明诚这样正直实诚、包容温柔的男人,若是错过了,她又要去哪寻觅呢? 至于他担忧的年龄问题,在她这里倒不是问题了,若是真碰到个“小鲜肉”,她倒还真受不了呢。 沐怀夕重活一世,最大的改变就是学会顺心而为,她不想未来,不拘过往,只想当下。既然她已经看清了自己当下的内心,那便将这个不容错过的男人拿下! 沐怀夕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垂,将桌上的剩菜全都打包带回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大亮她就起来了,军区招待所的公共浴室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她洗漱后将长发攥干梳顺,刚要辫起来就想起了那位大波浪嫂子说的话,犹豫了下从鬓边抓起一缕头发扎起扯松,扎了个后世流行的“公主头”。 她又对镜整理了下鬓角,犹豫了下拿出在百货商店买的口脂抿了下,端着盆往房间走,刚走到门口就被门旁蹲着的人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来了?” 昏暗廊灯中,应明诚的眼眸格外亮,他捏着帽子站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说了来接你的。” 沐怀夕急忙进门换上那件提花缎袄,将三叔给的村委证明和身份证揣好,对杵在门口的“门神”说,“走吧,别耽误你出发。” “不急”,应明诚一看见她就忍不住笑,又将她手里的包裹接了过去,跟着她往前走,“我请了一天假,咱们先去吃早餐。” “怎么请假了?”沐怀夕惊讶地看向他,心中有些不安,她可不希望因着自己耽误了部队的任务。 “放心吧”,应明诚继续对她笑,想要伸手揉下她的脑袋又收了回去,随后解释道,“这是人生大事,我都报备过了,不碍事的。不过只有一天假,委屈你了。” 沐怀夕抿了下唇没接话,她才不会傻兮兮地说不委屈呢。 应明诚见她又恢复到初见时的高冷模样,抿着嘴直乐,他也不说话,就跟在她身边走着,时不时偷偷打量她几眼。 沐怀夕只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一边儿耳朵热的发烫,她拧身瞪了旁边傻笑的男人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总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应明诚立马就回答了,说完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他原本就知道沐家小姑娘漂亮,可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发型,就又美了三分。 他昨日觉得小姑娘是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今日就看到海棠绽放在自己面前,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沐怀夕脚步一滞,回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难以想象这话竟是从向来严肃的应副营长口中说出来的,若是小高看到这样的他怕是会幻灭。 应明诚轻咳一声,见方向是往招待所餐厅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转了半圈,“往这边走,咱们去登记处附近街上吃早餐。” 沐怀夕皱了下眉,她觉得招待所的饭菜就很好,不该去外面浪费钱,但今日着实特殊,也就顺从地跟着走了。 第14章 领证 应明诚带她去的是民族街,街上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牛肉汤锅,门口支着一口超大的锅,冒着滚滚白烟,香气四溢。 “老板来两碗杂粉,你吃芫荽跟香葱么?”应明诚朝老板打了个招呼,拿竹筐装了三块饼,带着她坐在了门外的小桌上。 沐怀夕左右看了看,这家的生意的确很好,屋内已经坐满,有老人也有孩子,更有街坊拿大搪瓷缸来打汤的。她不由得咋舌,省会果然不一样,她们村里至于年末偶尔能见到牛羊肉,一般人都吃不起。 “民族街嘛”,应明诚笑着解释了一句, 听到老板喊号立马过去,端回来两碗牛杂汤粉。 沐怀夕面前这碗明显多加了料,闪着彩光的大片牛肉躺在洁白的汤粉上,在翠绿的芫荽跟嫩黄的姜丝映衬下,格外诱人。 她看了眼对面只知道傻笑的男人,先用筷子挟了一片牛肉给他,随后挟起粉细细品味起来,牛骨汤熬得浓稠醇厚,韭叶宽的米粉煮的恰到好处,被牛肉汤一冲激发出浓郁清新的米香,入口格外柔和馥郁。 卤制过的牛杂香中带辣,牛肉厚实细嫩,无论是配着米粉还是单吃,都格外有滋有味。 沐怀夕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再一抬头就见对面男人的碗早空了,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她赶忙挪开视线,看向已经大亮的屋外,“走吧,领证去。” 哪怕过了一夜,应明诚对领证两个字还是会应激,特别是这两个字是从沐怀夕这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他有些郁闷地瞧了她一眼,见她依旧淡然,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应明诚有些忿忿地磨了下牙,见她走到了门口,立马上前掀起了厚厚的毡布,门外捧着锅的小孩儿一愣,响亮地喊了一声,“谢谢解放军叔叔!” 这一声让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孩子妈妈瞧见门里让开路的沐怀夕,拍了下自家小孩儿的胳膊,“也谢谢姐姐。” 应明诚瞧着低头忍笑的沐怀夕,无奈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先塞给小孩儿两三个,又给门口对上视线的人们都分了分,边分便说道,“我们俩一会领证,您沾个喜。” “恭喜恭喜!” “百年好合!” “男才女貌啊!” “哟,小两口啊”,孩子妈妈又啪的一声打在欢喜吃糖的孩子胳膊上,“刚才喊错了,快谢谢阿姨,不,快恭喜叔叔阿姨!” 发过这圈糖,应明诚对领证两个字也熟悉了,等到登记处的同志问他们办理什么业务,立马答道,“报告,我们来领证的!” 登记处的同志见多识广,倒是没太惊讶,笑呵呵地接过了两人的证件和申请书,仔细查看后在证件上盖了章递过来,“恭喜你们!希望你们今后相互扶持,共同进步!” 沐怀夕拿着新出炉的结婚证,心里泛起别样涟漪,或许因为是军区,结婚证内页外围除了百年好合的纹样外还加了军旗军号,正下方印着“自主自愿”四个大字。 应明诚捏着薄薄的证书,内心也极度感慨,从今日起除了祖国、人民,他又多了一位要保护的家人,不,是心上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结婚证收好,掏出喜糖散给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又得到了许多真挚的祝福。 从办事处出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应明诚瞧了她一眼又一眼,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 沐怀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进他怀里,才要开口就感觉到背后一阵车铃叮当响,却是一头倔驴突然发疯不听使唤,拉着板车横冲直撞。 “吁吁吁吁吁~”拉车老伯急得连连呼喊,可那倔驴仍直着眼往前冲,吓得行人四下逃窜。 沐怀夕回过神来,对上应明诚有些担忧的眼神,笑着推了他一下,“快去帮忙吧,一会儿还要去照相呢!” 应明诚朝她歉意一笑,拔腿就去追那辆驴车,而沐怀夕则笑着慢慢向前走,眼神追随着前方的男人,她会支持应明诚作为军人的职责,就像他会支持自己学医一样。 驴车风波很快过去,相片也拍的很顺利,应明诚给照相馆工作人员写了盛京的地址,约定好将沐怀夕挑的一坐一站两张寄回去,剩下的则等他回来了来取。 “这些寄到你们营地不行么?或者小高下次来的时候托他带回去”,沐怀夕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也诧异地回问他,“你不会还想着把我送走吧?我肯定是要随军的!” “什么?”应明诚一愣,想到山里的环境直皱眉头,可对上她的眼神胡就只能换了说辞,“你还要读书,等毕业了再来也行。” 沐怀夕不认同,若是能直接去学中医知识还好,但要她跟着十几岁的孩子们一起学习文化知识,她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对上应明诚,她也只能说自己三四年都没读过书了,就算去读书也肯定跟不上,只会浪费他一片苦心。 应明诚听她所说,心下更是叹息。三年前他跟爷爷去吊唁的时候,专门了解过她的成绩,本来是要将她带回盛京读高中的,可那时她悲伤过度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盛家每年给应家大伯寄衣寄钱,却没想他们根本没让小夕继续读书! 早知道沐家大伯如此不靠谱,他那时就该让爷爷带她走,应明诚感觉到小夕的沮丧,并没将这些事说出口,给她寄的衣物玩意儿都是奶奶精心挑选的,若是让小夕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沐怀夕还是在军营自在些,虽然条件艰苦,但不用面对爷爷奶奶的殷勤期盼,到时候他找人帮她补习,以自考的方式考学也未尝不可。 应明诚将这些都告知予她,总结说道,“其实还是盛京那边条件好些,奶奶有熟识的中医大师,你寒暑假也能去跟着学学,不必在这里受苦。” “我不怕苦”,沐怀夕摇了摇头,再说她在传家医典中还有惊人发现,并不适合跟在别的老师身边学习,山野中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应明诚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愿意随军,内心又是高兴又是歉疚,他久久看向沐怀夕,最终“啪”得朝她敬了个礼。 “谢谢你。” 第15章 约会 “应明诚,男,二十五岁,今年年初晋升副营级,工资是九十二块八,军龄补贴三十二块五,每个月除了有二十五块固定支出外都可以交给你。” 沐怀夕错愕地捧着应明诚的钱包,听他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结婚了么”,应明诚嘿嘿一笑,又从内兜里拿出一叠票据塞到她手里,“我的存折在宿舍,等你到营里了叫人拿给你,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我的生日吧?” “嗯”,沐怀夕只是点了点头,就见面前男人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她心中有些无奈,就算先前不知道,结婚证上也写着呢! “不过”,沐怀夕翻了下那叠票据,“你先前已经给了我不少票了,这是你又换的么?” 就算应明诚是副营级,每年的票据也不多,特别是几张全国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搞来的。 “这些都是爷爷给的”,应明诚将几张全国票都抽了出来,“走吧,正好咱们去百货商店置办了,江城的东西还是很全的。” 这几张不止能买下三转一响的全国票,的确是应老爷子准备的,应明诚没说的是,这里面有一些是给沐家的,若是沐怀夕愿意,连着三转一响也可以留在张家沟,等到盛京再买就是了。 但沐家大伯对沐怀夕不好,沐老三又明显守不住这些东西,他就没提这件事,只是在沐怀夕给三叔藏钱的药橱里多塞了十张大团结。 一想到沐怀夕在张家沟受的苦,应明诚就觉得小姑娘很委屈,他抬眼望了下晴朗的天空,突发奇想道,“要不这三转一响等你明日跟小高一起去买吧,我带你逛公园去。” “逛公园?”沐怀夕正在算这些票能买多少东西,没想到应明诚突然提起了公园。 “对啊,我看别人相亲谈朋友都去公园,咱们都领证了,总不能连公园都不带你去吧”,应明诚大手一挥,“走,咱们去公园划船!” 沐怀夕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冬天逛公园划船,可到了地方却发现人还真不少! 江城公园大门就很气派,高耸的石制门楼上扎着喜庆的草花,烫金大字闪耀其中。门下人来人往,大多是家族或是情侣,还有一群穿着运动校服的学生跑了进去。 “也不是周末,怎么这么多人?”沐怀夕疑惑。 应明诚正好买了门票回来,笑着回答道,“今天动物园里来了熊猫,大家都是来见它的。” “熊猫?!”沐怀夕眼前一亮,随着应明诚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大门右侧看到一只由草花扎成的巨大熊猫,头上还支着张贴画,上面写着“欢迎大熊猫欢欢落户江城。 草花大熊猫也很受欢迎,旁边围了不少人,也不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沐怀夕很喜欢熊猫,觉得它们懒洋洋的很幸福。 应明诚看出她很感兴趣,不由得庆幸自己刚刚也买了动物园的票,而为了能让沐怀夕早些看到熊猫,他还出示了军官证,带着人从专用通道进去了。 只是他极少做这种彰显“特权”的事,路过排队群众的时候只低着头往前走,进去后就扯开了衣领,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沐怀夕抿唇看着耳根子通红的男人,心中莫名觉得很甜,主动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口,“走吧,熊猫馆门口还得排队呢!” 说是熊猫馆,其实就是一大圈儿围起的空地,场中的几棵树都光秃秃的,只有场边的几丛竹子还泛着绿,空地中央竖着木头搭建的架子,一只胖嘟嘟的熊猫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 “熊猫!” “是欢欢!!” “欢欢欢欢!!” 不管围观的大人孩子们怎么呼喊,躺在木架子上的欢欢就只是埋头苦睡,连个姿势都不换。睡觉的黑白团子虽然也很可爱,但对人们的吸引力着实有些不足,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沐怀夕却始终站在栏杆外,笑着看那只呼呼大睡的大熊猫,而应明诚就站在旁边看着她。 突然,黑白团子厚实的耳朵抖了抖,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场内的方向,人群立马欢呼起来,“欢欢,欢欢要起床了么?” “欢欢起来啦!” “欢欢跑的好快!” 才离开的人们又挤了回来,沐怀夕感觉自己后背有一股大力袭来,差点被人推上栏杆,幸好她一直抓着杆子,旁边的应明诚也及时圈住了她,这才让她站稳了脚。 可旁边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后面的人拼命向前挤,想看一眼动起来大熊猫,人潮如浪层层向前涌,将前面的人挤得站不住脚,一时间哀嚎、叫骂四起,不知道哪个小儿被踩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沐怀夕前世参加过踩踏事件的急救,一看这势头不对着急地向外张望,她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身后铁栏杆嘎吱嘎吱的响声。幸好动物园工作人员行动迅速,执着大喇叭边喊边疏散人群,好一会儿情况才缓解。 “不要停留,边走边看,给后面的同志一个见欢欢的机会!” 为了防止拥挤再次发生,工作人员攀在栏杆上拿大喇叭大声喊着,沐怀夕虽然遗憾,却也配合地跟着应明诚往外走,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她扭头就看到熊猫欢欢颠颠儿地从内场跑了出来,迅猛如风一般攀上了木架,趁势往前一扑一个翻滚,落坐在木滑梯口摆着的轮胎里。 “嘤~~嘤~~”他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抬着头叫了两声,随后再一个飞扑,出溜一下滑了下来。 “哇!!!” 大家的惊叹声让熊猫欢欢更是兴奋,他从滑梯上下来又抓住了旁边的塑料球,硕大的熊掌左拍拍右拍拍,像是个奔跑在场上的足球巨星,追着彩球满场跑。 追球、秋千、玩水、爬树,熊猫欢欢变着花样在场里撒欢,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欢笑。 沐怀夕从场馆里走出来时还觉得不可置信,她看了眼始终护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心想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第16章 合照 沐怀夕看完熊猫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不过江城动物园中还有鸵鸟、狮子、老虎等珍奇野兽,她当然想都见识一番。 说起来令人笑话,她从没去过动物园,哪怕前世工作的养老院旁边有一座野生动物公园,一是票价对她来说是个负担,二是她已经习惯了躲躲藏藏,除了工作就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根本没有探索世界的想法。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逛动物园,自然要看个遍! 狮子!老虎! 她来了! 沐怀夕兴致盎然,应明诚却拽住了她,凑过来低声问道,“你要不要跟熊猫合照?” “合照?”沐怀夕瞪圆了眼,下意识揉了下耳朵,怀疑自己看了国宝太兴奋,听错了。 应明诚看她双眼放光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像宿舍窗外树上住着的那只松鼠,上次那小东西从他手里接走核桃时也是这副表情。他心里发笑,却只轻轻勾起嘴角,凑过去轻声给她解释道,“我听刚刚路过的饲养员说的,说是欢欢来江城的亮相活动。” 他越说声音越轻,像是怕将眼前人惊走了,沐怀夕不自觉靠近,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儿在讲悄悄话的小情侣。 一个高大挺拔如青松,一个如凌霄花娇俏好颜色,如今青松为凌霄折腰,凌霄花踮脚凑到青松身前,阳光在他们身上跳跃,照亮两人含笑的眼眸,格外赏心悦目。 “咔嚓。” 应明诚皱眉望去,就见个黑洞洞的短焦镜头正冲着他们俩,他下意识就将沐怀夕拉到了身后,径直朝拍照的人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相机的是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干瘦男子,他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对迫近的军人解释道,“实在是画面太美好了,老毛病了,没忍住!” 应明诚看见他胸前挂着的江城晚报记者证,稍稍往后退了下,“胡记者同志,你应该清楚部队有规定不能乱拍照。” 刚刚他们拍结婚照的照相馆是军区所有,无论是底片还是洗出来的相片都不会流传出去,可外人偷拍问题就大了。 “了解了解”,胡记者连连点头,看着自己相机犹豫道,“我接下来还有工作,要不你们先去逛逛,一会儿咱们在熊猫馆门口碰头?” “胡老师!胡老师!”熊猫馆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看了眼应明诚继续招呼胡记者,“胡老师,欢欢已经就位了,您快过去吧。” “呵呵”,胡记者抬了下相机,低声对应明诚说道,“你看,我真是来拍熊猫欢欢的,肯定跑不了。” “诶,你刚刚是不是说也想跟欢欢合照?”工作人员又看了应明诚一眼,记得他刚刚问过自己的同事,便招呼道,“刚好胡老师来了,咱们一起过去吧!名额有限啊。” 应明诚看向胡记者,轻轻挑了下眉。 “副业副业,拍欢欢嘛,顺手的事儿”,胡记者赶忙解释,又向他保证道,“军人同志,一会儿我给你们夫妻俩多拍几张,行么?” 应明诚没有回话,而是朝一旁等待的沐怀夕招了招手,跟着工作人员去了熊猫馆的后门,也在路途中得知刚刚欢欢那么兴奋是因为工作人员给他准备了蜂蜜水果大餐,他嗅到香气跑回了内室,又冲到了外场狂欢。 已经撒过欢的欢欢正在内场小屋外快乐地抱着蜂蜜南瓜啃,而在一道钢门外,有一对情侣、两家人正在候场,应该跟他们一样是来跟欢欢合影的。 沐怀夕站在队尾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一次一次看向不远处的欢欢,难以相信她居然要跟国宝合照了! “来~来~戴上鞋套哦~”工作人员给他们递了鞋套,又往他们身上喷了消毒水,排在她前面的母亲立马捂住了身旁一双儿女的口鼻,刺激的消毒水味才传到沐怀夕这里。 她见应明诚也抬起了手,便笑着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别担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应明诚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看已经有人进去拍照了,赶忙招呼她跟上去。 跟熊猫欢欢合照着实太过梦幻,沐怀夕再一次从熊猫馆出来时还感觉如在梦中,她真的站在了欢欢身旁,甚至还轻轻触碰了下欢欢的肩膀! “他的毛居然是硬的”,沐怀夕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依然能感受到硬挺又有些扎的触感,竟然,竟然跟猪毛有些类似? 应明诚跟胡记者握过手,约定好将底片送往红星照相馆后,就听到了小姑娘的喃喃自语,“怎么欢欢的手感跟大壮差不多?” “大壮是谁?”应明诚还以为沐怀夕跟自己一样都是第一次看熊猫,没想到她竟然还见过大壮! 沐怀夕见他一脸迷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看看兴高采烈的其他人,实在没办法说出“真相”,便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一会儿再说。” 他们在动物园玩了个尽兴,等到公园大湖时已经过了乘船的时间。 “没办法,太阳落下去了,风也起来了,再乘船不安全咯”,管船大爷一指湖边哗啦啦啦掉叶子的树,又对应明诚说道,“你大男人不怕吹,别再给你对象脸吹皴咯。” 应明诚为难地看向沐怀夕,后者轻轻摇了摇头,“今天已经足够开心了,下次再来吧。” “下次...”,应明诚重复了下,心中的遗憾一下子就被期待填满,他握了下拳,笃定地对沐怀夕承诺道,“好,下次我们再来!” 或许是出于没能乘船的歉意,晚上应明诚坚持带她下馆子,又给她点了一份红烧肉。 “哦对了”,应明诚给她挟了块肉,突然就想起上次吃饭时她的低落与欲言又止,便问了出来。他明天就要走了,若是有什么心事或是委屈,早说早解决。 沐怀夕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更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她放下了筷子,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不会做菜,也做不好饭。” 她紧张地握住了双手,抿着嘴看向应明诚,心里有一丝懊悔,她撒谎了,但也没有完全撒谎。 她是会做饭的,毕竟一人在外打工,煮个面炒盘菜还是不在话下。 但她也应该不会做饭,家里柴米油盐都被大伯母管得很严,连糖罐子都锁了起来,生怕她偷吃,她没什么掌勺的机会,往往被指派更繁琐的家务活。 第17章 谈钱也不伤感情 应明诚听到她不会做饭也愣住了,半天才眨了眨眼,反问道,“就这?” “嗯,我不会做饭”,沐怀夕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她说的是做饭,却也不全是做饭,只是想告诉自己,也告诉应明诚,就算是结婚了她也不想被拘束在家庭中。 她的心意说的隐晦,决心也下得悄无声息,可应明诚没有察觉,他只是轻笑起来,“没事,不会做就不会做吧,我会做就行了。” “你会做饭?”沐怀夕讶异地抬头看向他,这年头会做饭的男人实在是太少了,比动物园里有熊猫还罕见。 “会啊,我拿手的也是红烧肉,有机会给你露一手”,应明诚瞧着她有些心疼,他的手艺是奶奶从小教出来的,本帮菜要做的好吃最要舍得放油放佐料,而沐家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虽然比不上奶奶,不过味道也不错”,应明诚笑着又给她挟了菜,“若你回盛京才是真的有口福了,随军的话也有食堂,大师傅做的菜也不错,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 应明诚见她面色复杂,便故意逗她,“这样吧,我刚刚问了你一件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问我。” “我肯定诚实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沐怀夕想不到她所纠结的,在应明诚心中根本不是问题,她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差距的并不只是年纪,似乎在应明诚看来,一天三顿并不是每日的全部,要么就填饱肚子,要么就享受美食。 她抿了下唇,脸色迅速变冷,抬眸看了眼笑着的应明诚,“刚刚跟熊猫合照花了多少钱?” “嗯?啊......”,应明诚比她刚刚还错愕,半天才迟疑地点了点头,还是说了实话,“跟熊猫拍照我花了二十元。” 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可应明诚觉得花得值,他能看出沐怀夕格外喜欢熊猫,能让小姑娘快乐,他就很高兴。 “二十啊”,沐怀夕点了点头,没多评价这“奢侈品”的定价,转而拿出了应明诚的钱包,“可你不是说钱都上交了么,二十是哪来的?” 应明诚简直要气笑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娘竟在这儿等着她呢,他抬起手又放下,最终只能苦笑着隔空点了点,败在她得意翘起的鼻尖儿下。 应明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兜里面将身上最后二十多块全掏了出来,“我这不是想着要请你划船吃饭么,约会总不好让你付钱吧?” 沐怀夕抿着唇,将块儿八毛的纸币都捋平收好,瞥了有些愤愤不平的应副营长一眼,“以后让我管钱,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我说的”,应明诚连连点头,心里却美滋滋的,沐怀夕就跟那只小松鼠一模一样,张牙舞爪地朝他露爪子,却没注意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近。 沐怀夕将钱都收好,微微歪着头看向应明诚,“你知道怎么分辨下馆子的一男一女是正在处对象,还是已经成婚了。” “怎么分辨?”应明诚虽然受过很多训练,对这事儿却是知之甚少,他几乎没有跟女性单独出来吃过饭,还真说不上来。 沐怀夕得意一笑,“结账时候,男的抢着付钱就是处对象的,女的付款应该就是夫妻俩了!” “这......”,应明诚初听觉得无语,再一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他还是觉得小夕话里有话,干脆点了点头,“是我想差了,没有已婚人士的自觉,今晚应该你结账,” 他原本是想糗小夕一下,没想到她爽快点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能无奈摇头。 沐怀夕并不避讳谈钱,居家过日子谁能不跟钱打交道呢? 她跟应明诚之间的感情并不算深厚,既然对方信任她,愿意将家里的小金库交给她,她就得对得上这份信任。 沐怀夕又从钱包里拿出了那叠票据,“这些票我是这么想的,自行车、收音机可以买,在山里也能用得到,缝纫机就算了,我不会做衣裳,买了也放着吃灰,我们可以换成钱买别的东西。” “好,都交给你”,应明诚爽快点头,又补充道,“换票的事交给小高,你不要去。” 沐怀夕点点头,她知道应明诚的意思是不让她去黑市,正好她们在军区,说不定别人需要呢,小高向来消息灵通,这事可以托付给他。 “我听小高说山里面缺医少药,买生活用品之外的钱,我想买一部分中药材带过去”,沐怀夕继续说自己的计划。家里不能只有应明诚赚钱,她虽然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中医,却也有熟悉拿手的膏方,正适合在山里售卖。 “好”,应明诚又点了点头,“药材的话,你可以让小高带你去东门市场看看,那里有好几家中药堂。” “你就这么相信我?”沐怀夕忍不住发问,其实在给王老大扎针后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她只是个乡下出来的姑娘,虽说沐家是中医世家,可她也就跟在爷爷身边学过,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也没有任何人为她背书。 他怎么就敢相信她,让她下针的?现在又这么大胆让她买药材,万一赔了呢? “我们都是夫妻了,一条船上的,我不信你信谁?”应明诚笑着说着,却想起自己在灵堂里第一次看到小夕的时候,她正抱着沐爷爷的遗像痛哭,哭着跟爷爷保证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好大夫,会将沐家的医术传下去。 要成为医者的人,能继承沐家医术的人,也一定继承了沐爷爷的医者仁心,肯定是个好姑娘。 至于沐怀夕说的买药材制药的事,他还有别的想法,只是还没确定前不好告诉她,省得让她空欢喜一场。他打算晚上找团长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给小姑娘安排个工作。 应明诚没有打包票,只是让她先少买些药材,“组织上可能对你有别的安排。” 第18章 山路二十二弯 应明诚第二天就离开了,沐怀夕则跟小高采买了一天,独自吃晚饭的时候才感受到了空缺。 她咬着勺子,内心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也就跟应明诚吃了几次饭,怎么就习惯了他的存在呢? 不过很快沐怀夕就将男人抛在了脑后,东门市场名医堂的医生听说是军人来采购药材,热情地给她们推荐了个草药大集,那儿全是下面县市来卖草药的贩子,品类繁多品种齐全,她就像是濒死的鱼儿遇到了大海,一头扎了进去。 草药大集里的药材良莠不齐,好在她需要的大多是些常见的药材,两天内就采购完了。 不过又等了三天,她们才启程回山里,来接他们的是一辆绿棚军卡,她帮着小高将采购的东西放到卡车车斗里,盖好防雨布,便抱着爷爷留下的匣子坐到了副驾驶上。 她才坐好,就见一队背着包裹的军哥哥往车后面走去,小高跟其中一人交谈了两句,见她靠在车窗上张望,便跑过来解释道,“刚好三营任务收队,咱们一块儿回去。” 沐怀夕点点头,顿时觉得她那些草药无比安全,这一路的确也的确没遇到什么事,但她还是受了不少苦。 无它,进山的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长,还要难走。 沐怀夕感觉自己已经睁着眼度过了两个白天一个夜晚,可眼前仍是望不尽的山,穿不完的洞。 “快了快了”,小高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刚刚我们已经穿过第十六个隧洞,再有,再有十三个就到家了......” 沐怀夕只觉得眼前一黑,应明诚、小高都跟她说过山里条件艰苦、出入不便,进山后可能很久都没有机会再出来,她也能理解军人扎根深山保家卫国,却没想到这深山如此之深,进山的路是这么的长。 军卡比她坐过的车都要高,一开始沐怀夕还有闲情逸致,看看路过的乡村,瞧瞧路边的冬小麦,再悄悄将这些地方跟张家沟比一比,可路越走越窄,路两边的村庄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沉默的山。 山无疑是好看的,无论是青山还是石头山,都像一幅画。早晨它们蒙着薄薄的雾纱,午后阳光下红叶招摇,夜晚沉默又可靠,只是再好的景看多了也会觉得腻烦,就像她第一次看着军卡驶进穿山隧道时还觉得又惧怕又兴奋,如今只觉得山洞里黑暗潮湿,一秒都不想在里面多待。 “沐同志,下来吃饭了。” 军车一天两歇,下午这顿饭会安排在天黑之前,沐怀夕之前还会去帮帮忙,不过刚刚军卡驶过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她被绕的有些头晕,便在车上歇了会儿。 扎营做饭的地方是山腰一处突出的平台,站在火灶旁往下望,左曲右拐的盘山路就像是爬伏在山上的一条龙。 “真壮观啊”,沐怀夕忍不住感慨,更敬佩修出这些山路的基建工作者们,他们能将崎岖山壑变坦途,让更多山里人走出去,也让外面的货物运进来,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这道弯儿”,小高递给她一个木碗,手指在下方盘山路划了一圈儿,“这叫二十四拐,是俺爹修的。” “真的?”沐怀夕看向他,由衷赞叹道,“那你每次路过这里,肯定觉得很自豪。” 小高笑着点点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不过俺爹修这条路的时候,我还没有参军,等我来这儿发现路牌上有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又跟着施工队进别的山里了。” “唉,有点儿想家了。” 沐怀夕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高,却有人过来踹了下小高的屁股,“知足吧,等你跟老子一样要退役了,就知道咱们军队有多好了,以后我就只能在家想这片大山了。” 来人是三营三连的副连长祝冀,他朝着沐怀夕点了点头,又往她碗里放了个烤鸡蛋,“沐同志,一路辛苦了,咱们很快就到了!” 今天的晚饭是烤馒头片夹榨菜熏肉,简单管饱,像小高手里那个馒头有她两个拳头大,而她碗里的馒头没那么大,里面夹的熏肉比榨菜还多,再加上焦香的烤鸡蛋,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鸡蛋不好保存,祝副连长给她的属于额外“加餐”,一开始沐怀夕还觉得不好意思连连推辞,后来听小高说大家对随军的家属都会照顾些,才慢慢接受。 “谢谢”,沐怀夕朝祝副连长笑了笑,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剥鸡蛋,听他们聊天。 “祝副连,你真的决定退役啊?”小高很是不舍,嘴里的馒头片儿都觉得不香了。 “那不然呢?”祝副连长瞪了他一眼,揉了下自己的肩膀,“老喽,要不是有任务,我十二月就该走了,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腾位置喽!” 祝副连长摇着头走了,小高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跟沐怀夕说道,“你可别听祝副连长这么说,前一阵营中大比武,他一个人能打六个!” “这么强,怎么要退役啊?”沐怀夕看祝副连长也就三十来岁,又正值当打之年,怎么会想着离开呢?她这一路都秉承着少说少问多看多想的原则,极少跟这些战士们搭话,生怕问到不该问的,这时候跟小高聊天,莫名生出一种蹲在地头八卦的感觉。 小高左右瞧瞧,又抬起脚往她那边挪了挪,“我听说啊,听说是祝家嫂子不愿意了。” “嗯?”沐怀夕没想到这里面还真有八卦,也往小高那边凑了凑。 “一般来说,连级以上才能随军,祝副连长呢,原本今年年初的时候能往上升一升,不过发生了一点小问题”,小高掐着手指头,给她示意那个问题不大。 沐怀夕这一阵听他讲家属院的事,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听众,她立马也掐起了手指,对小高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然后,祝副连觉得对不起嫂子,就打报告申请让她提前随军。” “你是不是以为这报告没批?” 沐怀夕继续点头。 “批了,家属住处也特批了,但是!”小高一拍大腿,“祝家嫂子不来了!祝副连可能是觉得挂不住面子,就起了退役转业的心。” “所以说,家庭和谐还是很重要的”,小高语重心长,起承转合又落在了她俩身上,“沐同志,你一定要和应副营好好过啊!” 第19章 昏倒的女同志 大淮山,葫芦隘口。 应明诚所在四营的通讯员苍开宇站在隘口岗亭处,朝着远方不断张望,“怎么还没到呢?” “哈~”,岗亭里走出位披着军大衣的男人,他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苍开宇的肩膀,“小苍啊,你等吧,我回去了,卫生院一会儿还开会呢。” “诶,蒋医生你别走啊”,苍开宇愕然转头,看着已经跑进隘口的蒋修杰,忍不住嘟囔到,“卫生院就一个医生两个护士,有什么好开会的?” “小高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沐怀夕她们的车的确摊上了点事儿。 在距离葫芦隘口还有两个穿山洞的山路旁,她们遇到了一头拦路的山羊。 “滴滴滴滴滴~”军卡司机放缓了速度,朝着横在山路上的黑山羊鸣笛示警,可山羊一动不动,嘴里还嚼着草根。 沐怀夕在副驾驶上,似乎看到黑山羊的屁股上有什么东西,便对缓慢刹车的司机说道,“这羊好像受伤了?” 她从车窗探出头去,还没确定山羊屁股上的是什么,就看到路旁的枯草堆里伸出了一只手,捏着拴在山羊脖子上的黑绳。 “快停车,有人晕倒了!”沐怀夕暗叫不妙,这么冷的天晕倒可是件麻烦事,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样了。 “小罗,别停死,我下去看一眼”,后面的小高显然也看见了,他朝着司机使了个眼色,直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军车没有立马停下,而是待小高拽开山羊后又往前匀速行驶了一段儿,沐怀夕趴在车窗上往后看,猜测小高可能是防备其中有诈,毕竟路两旁都是石头山,谁会在这儿放羊呢? 军卡终于停下,沐怀夕听到后面车斗一阵响动,从车上下来一队战士,警惕地朝四面排查。 沐怀夕听到后方传来几声口哨,他们这边又有人回了几声,随后小高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在车门下望着她,“沐同志,有位女同志昏倒在路边,你能去看看么?” “好”,沐怀夕将怀里的木匣子拜托给小罗,想了想又捏了两支细长玉瓶揣进怀里,下车跟着小高往回走。 祝副连长也带人跟了过来,“我跟你们一起去,小胡是卫生员,我们这儿还有担架。” 小高点点头,跟沐怀夕和小胡说了那女同志的情况,“她面朝下趴在那儿,喊也不动,那只羊拱她也没反应。我把旁边排查了一遍,她应该是从山上面滚下来的,手腕、背后都有摩擦痕迹。” 小胡点点头,“可能是磕着了,你不动她是对的。” 沐怀夕没说话,既然有小胡这个卫生员,她就不打算班门弄斧了,“那只山羊是受伤了么?” “嗯”,小高突然笑了出来,“那山羊屁股上挂了半截羊角,瞅着应该是跟别的打架了,应该是赢了,还跟我炫耀来着。” 沐怀夕听着好笑,这山羊知道在路上拦车,可见是个有灵性的,再想想它冲小高炫耀屁股上的“战利品”,怕不是要成精了! 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黑山羊依旧守在主人身边吃草,瞧他们往这边走,甩甩尾巴往旁边走了几步。 “还知道给腾地方”,小胡赞赏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这只通人性的生灵,却遭到了羊老大的响鼻警告。 瞧着黑山羊又是甩头又是炫耀羊角,小高立马将小胡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先看看这位女同志吧。” 沐怀夕已经蹲在了这位女同志的身旁,瞧了瞧她手腕上的擦伤与棉袄上的裂痕,又看了山上的摩擦痕迹,大概能确定她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不过她还挺聪明的,知道抱着头滚下来,避免后脑勺受伤。 沐怀夕又上手将这位女同志的全身都摸了一遍,确定她后脑没有伤口、大部分骨骼也没有折断后,决定将人翻个面。不过不排除肋骨骨折或者是额骨受伤,她决定只将这位女同志的脸侧过来。 不过在此之前,她问小胡要了毡毯盖在了这人身上,免得受风失温。 小胡见她检查的很到位,便撞了下旁边的小高,“诶,应副营的家属是医生啊?” “中医世家”,小高眉毛高高翘起,竖起大拇指撇向沐怀夕,“搁魏成宝那儿救了个羊角风的,回来前我还陪着沐同志去采购了草药。” “那太好了”,小胡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以为小高让沐同志过来是因为受伤的是位女同志,没想到人家还是医生。跟沐怀夕想的不一样,小胡这个卫生员并不是科班毕业,只是接受过一些卫生培训的“兼职人员”。 沐怀夕还不知道这些,她在女同志的额头上找到了个大鼓包,应该就是导致人昏迷的“罪魁祸首”。 “伤到头了,有点麻烦啊”,小胡皱着眉也蹲了下来,那个大鼓包红中泛紫,显然是磕的不轻,而且这位女同志栽到了路旁的枯草堆里,若不是山羊拦住了路,她不知道还要躺多久。 小高贼兮兮地蹲到了她身边,“嫂子!给她来一针!我可是听说了,你一针下去,羊角风就停了,再一针下去,那人就站起来了!再......” 沐怀夕哭笑不得,小高这快将她捧成神了,她赶忙叫停了吹捧,但对上小胡等人探究的目光,她也没又露怯,轻咳一声说道,“先不用针。” 昏迷的女人跟羊角风发病患者自然不同,不过一致的是让他们开窍醒来,再根据情况判断。 沐怀夕取出一只玉瓶,放到女同志鼻下才拔开瓶塞晃了晃。 “动了动了”,小高指着女同志不断扇动的鼻翼,激动地直拍小胡的胳膊,小胡被他打得想要逃,又舍不得离开,他也想看神奇的中医啊! “阿嚏!”沐怀夕给她闻了三个来回,才收回玉瓶,就听到一声喷嚏,随后那女同志就睁开了双眼,迷蒙地看向他们仨。 “醒了醒了!”小胡比小高还要激动,他盯着沐怀夕手里的玉瓶,“沐同志,你这是什么神丹妙药,怎么这么灵?!” 第20章 麦地坪大队 沐怀夕用的并不是神丹妙药,是沐家老方制出来的“清心散”,也是爷爷药箱里的常备之一。 要是上次救助王老大的时候有清心散,她也不会贸然动针。 爷爷留给她的木箱里并没有清心散,这是她才配出来的,没想到就用上了。 沐怀夕瞧着女同志清醒,迅速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比出几个数字让她辨认,看她虽然答得很慢但都对了,终于放下心来。 她朝小高点点头,小高立马向前挪了两步,亮出招牌笑容问道,“同志,我们路过发现你倒在这里,你现在怎么样?你住这附近的么?麦地坪?上岩沟的?” “我......”,女同志刚刚在沐怀夕的搀扶下换成了坐姿,她眼神迷茫地扫过三人,在瞧见小高他们穿的军装时显然松了口气。她听到小高一连串的问题直皱眉,又扯到额头上的伤疼得直吸气。 沐怀夕阻住她向上摸的手,指了指她的额头,“你撞了个大包,不要摸,会感染。” “撞了...”,这姑娘迷茫了一会儿,突然四下寻找,“羊,我的羊,大黑,大黑!” “大黑在这儿呢”,小胡往旁边让了下,露出仍在淡定吃草的羊大爷,而这位女同志看到大黑后彻底放松下来,“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大黑丢了我来找它,它受伤了也不肯回家,我一路追过来,就...就不知道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摸了下脸,可看到自己手的瞬间,又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胡大惊失色,看向沐怀夕问道,“嫂子!她这是怎么了?” 沐怀夕拿着她的手,看到上面沾着的一抹血,又摸了她的脉,“没事,可能是晕血昏过去了。” “那赶紧在给她嗅一下啊”,小高也很着急,这姑娘一天昏两回,身体看来不大好。 “这会儿睡着对她也是好事”,沐怀夕见她脉象平稳,不打算再用清心散刺激她,指了指旁边的担架,“抬回去吧,等她睡着了再问清楚吧。” 将女同志抬上担架不难,难的是把大黑也带上。 小胡瞅着这位羊大爷直发愁,谁料人家看他们将主人抬走了,便溜溜达达走到了沐同志面前,扭过身朝她晃了晃自己挺翘的屁股。 “你还炫耀上瘾了?” 小胡简直要气笑了,沐怀夕却从它的眼神里看出了别的意味,她看了眼扎进羊屁股上的羊角,迟疑问道,“你想让我把它拔下来?” 黑山羊往前几步又后退回来,回头看向沐怀夕,又冲她晃了晃屁股。 山羊的瞳孔是横着的,看上去很是怪异,沐怀夕努力与它产生眼神接触,又尝试问道,“你想让我给你上药?” 黑山羊高昂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赞扬她的上道,还往她这边退了几步。 “这是真的成精了啊”,小高拦住了要上前的沐怀夕,朝她伸出手,“嫂子我来,别伤到你了。” 沐怀夕想了想,取出怀里另一只玉瓶递了过去,这也是金疮药,不过不是给应明诚用过的爷爷制的那瓶,而是她用别的方子才做的,药效自然要差上不少,但给山羊用肯定是够的。 可大黑却不领小高的情,瞧着他要靠近,立马抬起蹄子就往后踢,要不是小高躲得快,身上肯定要印上一对儿月牙。 “哎哟,大黑你还怪凶”,小高讪笑几下,没办法又将玉瓶递了回来,“嫂子你小心点儿,要是这大黑还凶你,咱们就不管这没良心的玩意了。” 沐怀夕谨慎地朝黑山羊那边挪了一步,见它并不抗拒,便快步走上去为它处理伤口,靠近了她才发现大黑身上的伤口不少,而那支羊角扎得不浅,若是贸然拔出来反而不妙。 上过药的大黑很是欢乐,特意跑到小高身边,一掘屁股掉了一堆羊蛋蛋,然后在他气急败坏的骂声里溜溜达达,跟着担架上了车。 由于不清楚这位女同志的家在哪,军卡只能绕路去了最近的麦地坪,将人送到了大队里。 大队长也不认识这位女同志,倒是大队长家的儿子认出了她,“这不是唐大树家才找回来的女儿么?我记得,是叫唐小娟。” “成天别的不记,女娃们的名字你倒是记得清!”大队长瞪了他一眼,没办法只能让儿子去喊唐大树,心中直叹气,唐大树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他家那个婆娘太搅缠。 他不记得唐晓娟的长相但认识大黑,原想着让唐大树去部队领人,谅唐家婆娘也不敢在部队闹,此时见军人们要走,赶忙出言挽留,“解放军同志,你看我们大队也没个大夫,要不你们等唐家人来了,说说情况再走?” 麦家坪大队原先有个赤脚医生,可他女儿嫁去临乡后总是生病,他就跟着搬过去了,大队里谁有个头疼脚热只能自己扛着,再不行就跑去隔壁大队。 祝副连长这边儿商量了下,留下了小胡跟小高,沐怀夕也主动留了下来,她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三人就在大队长家院子里等,可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来,小高惦记着车斗里的东西,跑去门口张望,小胡守在厅堂门口,沐怀夕去厅堂里瞧了瞧唐小塘的情况,又在大队长家院子里逛了逛。 过了好一会儿,大队长的儿子才面红耳赤地跑了回来,“唐大树家打起来啦!” 原来他一去唐家,说了唐小塘带着大黑从山上滚下去晕倒了,唐大树就恼怒地骂起他婆娘,说她要害大女儿姓名,可他婆娘也不是吃素的,两人骂着骂着就打了起来,大队长的儿子上前要劝,差点被抓破了脸。 “怎么会有母亲要害女儿?”小胡大为不解,他看了眼躺在厅堂里的女同志,心里升出一丝怜惜。 “后娘”,大队长只说了两个字,却解释了一切,他抽了口烟,“没办法,解放军同志,麻烦你们将人送过去吧。” 原本他想着把唐大树叫过来,要是女娃有什么不对劲,也好让解放军同志再帮着送去医院瞧瞧,可这唐大树只顾着跟婆娘打架,也是个拎不清的! 第21章 葫芦传说 去往唐家的路上,沐怀夕才知道唐小塘的身世,他娘十年前带着她跟人跑了,唐大树找了她娘俩好长时间,几年前才又娶了个丧夫的,还生了个儿子。 但今年刚入冬,唐小塘就带着信跪在了唐家门口,说是她娘人没了,她回来孝敬唐大树,唐大树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他婆娘却不愿意了。 “当初就闹了一场,还是大队里的老人们去劝才让唐小塘留了下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大队长的小儿子无限唏嘘。 沐怀夕瞧着,他跟小高倒是能聊到一起去,两人都长着一双招风耳,村里、团里的消息都尽入耳中,讲起八卦来也同样来劲。 他们到的时候,唐家两口子已经被劝开了,但唐大树看了眼躺在担架上的女儿,红着眼又要冲上去打自己婆娘,小高跟小胡也冲上去拦,唐家婆娘李花也倒在院子里打滚,她一边滚一边捶地诅骂,“我若有害她的心,我下辈子就进畜生道!!” “爹......”,唐小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强撑着坐了起来,小脸白得吓人,“爹你别怪大娘了,是我把大黑弄丢了,我自己去找大黑的。” 唐大树瞧着她额头上的鼓包,这才跑过来着急,“闺女,你没事吧?” 沐怀夕皱了皱眉,小高则是松了一口气,“人既然醒了,那我们就离开了。” 唐大树又赶忙过来感谢他们,要留他们吃饭,小高他们连连推辞,好半天才脱身,快走出村子的时候,小高突然一拍脑门,“刚刚太乱,大黑忘记交给老乡了。” “大黑早就回棚里吃草了”,小胡鄙视地看了小高一眼,两人像斗鸡一样闹了起来。 沐怀夕想起那头山羊觉得好笑,唐家两口子吵架极凶,院子里的鸡都缩在一处瑟瑟发抖,只有大黑老神在在地甩着尾巴进了棚子,根本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唐家两口子吵架它没啥反应,唐小塘醒了它依然低头吃草,可在她给唐小塘留了一小包金疮药的时候,它兴奋地冲了过来,挤到两人中间闻了闻纸包,随后打着响鼻离开了。 “还真是成精了!” 这么一耽误,沐怀夕她们到葫芦隘口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苍开宇终于接到了人,他还给沐怀夕带了盒饭,“嫂子,你就在岗亭慢慢吃,你的行李快检查好了。” 沐怀夕得知对方等了自己一上午,又见三人里只有她拿到了盒饭,很是不好意思。 只是她蹙眉略带局促的打量,落在苍开宇眼中却是挑剔地审视,小苍通讯员不安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足。他跟小高同是通讯员,不过小高是团里的,而他隶属于四营,主要负责的就是应明诚的一干事务。 “嫂子,我们马上就去餐厅了,祝副连肯定给我们留饭了”,小高跟她也算熟悉了,赶忙递过来个椅子,“倒是你只能在这儿吃了,等会小苍会带你去家属院,我下午把你的东西都送过去。” 沐怀夕点点头,之前应明诚已经跟她说过流程,她放在车上的行李、草药都被拉走检查了,一会儿还会有女兵过来检查她的随身物品。 这样的检查是必须的,沐怀夕不会因为该有的流程产生不好的情绪,事实上在她看到葫芦隘口设置的岗亭时,她就被深深震撼了。 两座高山如门神般跨坐在岗亭两侧,岗亭后的道路延伸至两山缝隙处突然收窄,仅容一车通行,驶进去的车就像是被紫金葫芦吸进去了一般! 苍开宇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沐同志你以前来过么?葫芦口还真有这个说法!” 在本地人的传说中,齐天大圣被紫金葫芦吞了后差点被炼化,事后太上老君来道歉大圣也不依,抢了宝葫芦摔下云间,落在大山中便化成了这处宝地,金角银角两小儿下来寻紫金葫芦,见葫芦已经化形带不回去,便也化成了两座山,就守在宝葫芦附近。 “咱们岗亭后面这两座山,就叫金角山、银角山”,苍开宇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觉得神奇得很,见沐同志听得很认真,便拿出了说书的劲头,“旁边的宝葫芦湖就是紫金葫芦里漏出来的化天液,人掉下去也会被融化,尸骨无存呢!” “而且,不管是金角、银角还是葫芦山上,都不能喊别人的名字,要是在山上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也万万不能应,会被紫金葫芦吸走的!” “沐同志,你若是上山一定要跟别人结伴同行,不要自己去。” “好,我记住了”,沐怀夕放下吃光的饭盒,又一次道谢,“谢谢你啊,小苍。” 苍开宇说的这些传说倒是很有趣,关于那片湖的描述一听就是吓唬小孩子,叫他们不要下水的。 不过也托这些传说的福,她对葫芦隘口后面的宝地更是好奇,也期待住进家属院,“小苍,你跟我说说家属院的情况吧。” 苍开宇应了一声,“进了葫芦隘口就能看到家属院了,说是家属院,其实也没圈围墙,就是大家都这么叫。” “家属院里一共有四栋四层楼,一栋暂时做招待所用,两栋里面已经住了人”,小苍掰着手指头冲她一笑,“不过应副营分到的不是楼房,是今年新建的二层小楼,一共十栋,只有营长级别以上才能入驻。” “小楼现在入住了七八户,应副营长先前没申请过家属随军,现在剩下的几栋位置都不太好,也没安玻璃,院子也要收拾,这几天沐同志你得暂时住招待所。” 沐怀夕点点头,这事应明诚也跟她讲过,不过他不怎么往家属院那边去,并不清楚剩下的小楼什么样,让她自己来挑,也将新房全都委托给了她。 “小楼都是用青砖盖的,比我们宿舍楼用料还好呢,到时候你选好了,我叫上兄弟们来帮忙,不管是安窗户还是扩建,我们都能上手。” “你们还懂盖房子呢”,沐怀夕有些惊讶,“真能干啊。” 小苍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答道,“这有啥的,在家里叔伯们不都是这样,农忙伺候地,农闲出去找活干,盖房、木工啥都做!” 第22章 葫芦谷 穿过金角、银角两座山间的甬道,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入目是一片宽阔齐整的冬小麦田,绿茸茸的小苗在阳光下舒展招摇,苍开宇见她看得出神,主动介绍道,“沐同志,这都是部队开的责任田,最东头那一片就是咱们四营的。” 她点点头,抬头看向四周的青山,突然察觉自己竟然是身处一座山谷之中,再想到刚刚经过的小道,果然像是被吸进了葫芦的肚子里! 麦田的尽头是一条河,一座晃悠悠的吊桥连通两岸,桥头站着位四十来岁的大姐,穿着蓝袄黑裤,发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江城也流行的“招手停”刘海。 “小沐同志,我是韦团长的爱人,我叫于爱红,你叫我于姐就行了”,于姐热情地迎了上来,朝她伸出了双手。 沐怀夕赶忙握了上去,“你好,我是沐怀夕,应明诚的...妻子!” “你好你好”,于姐热情地晃了几下,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吊桥不太稳,第一次走可能会害怕,习惯就好了。” 沐怀夕感受到了她的善意,“谢谢你来接我。” “谢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于姐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一指吊桥的左边,“你瞧,那边就是咱们随军家属住的地方了,基本情况呢小苍应该跟你都说了,咱们先将你的行李送到招待所,再去我家里坐坐,喝喝茶聊聊天。至于选屋子、收拾这些事啊,等明天休息好了再说,行么?” “好”,沐怀夕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她人已经在这儿了,剩下的就慢慢来吧。 用作招待所的小楼就在水泥路边,给沐怀夕准备的屋子在三楼,屋里没有暖气,倒是有个暖炉,暖炉的排气管从玻璃上的切口处伸出去,她开门时感受到了暖流中的一丝丝冷气。 “条件有些艰苦,小沐同志你暂时住着,这被褥都是新的,楼下有人二十四小时守着,你要是缺煤缺热水啊,就支应一声”,于姐带着她看了一圈屋内,又把钥匙交给她,就体贴地往外走,“你先休息休息,我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再给你拿条毯子,夜里风大。” 沐怀夕赶忙道谢,就见于姐笑着朝走廊右边打了个招呼,“小赵你去食堂吗?住着还习惯么?我一会儿下去帮小沐拿毯子,你需要么?” “不用了,我明天就走了”,小赵冷淡地回了一句,目不斜视地路过于姐,直接下楼了。 沐怀夕讪讪地收回了想要打招呼的手,也不好意思问于姐这人是谁,可她刚要关门,就听到于姐扭头跟她解释道,“小沐,刚刚的小赵是二营二连长的对象,她可能心情不大好,你不要介意哈。” 第二天一早,沐怀夕刚要出门,就又撞见了小赵。 她穿了件利落的黑色皮夹克,内搭红格纹呢子长裙,提了个棕色布箱,冷着脸朝楼梯口走。 她步履匆匆,险些跟沐怀夕撞到一起。 “抱歉”,小赵稍稍侧了下头,沐怀夕看到了她通红的双眼,还有将掉未掉的一滴泪。不过沐怀夕并无探究别人私事的想法,她点点头回身去锁门,就听到了小赵的叫声。 “你干什么?!” 沐怀夕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小赵被人堵在楼梯口,她的行李箱被抢走,正激动地用小包打“抢匪”,“曹爱军,你干什么?你放我走!” 沐怀夕这才看清“抢匪”是个穿军装的高个子,她慢下了脚步,狠狠咳了一声,紧紧盯着对方。他可能没料到楼上还有人,酝酿的怒气被戳破,紧绷的下颌抖了抖,无奈地叹了口气,“赵惠惠,我们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小赵流着泪,凶狠地一把将行李箱抢了回来,“曹爱军,我不可能随军,也不愿意在家守着,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走不到一起了。” “惠惠!”曹爱军的眼神中满是痛楚,“你,你变了...”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赵惠惠冷着脸抹掉泪,“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了,我这就走。” 曹爱军显然接受不了,他突然瞥见了沉默的沐怀夕,“你是应副营的爱人吧?你能帮我劝劝惠惠么?” 沐怀夕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她站在这里只是怕曹爱军对小赵动手。 “这是我们的事,你扯旁人做什么”,赵惠惠看了沐怀夕一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谁劝都没用,我们之前都说好的,好聚好散吧。” “散什么!不能散!”曹爱军痛苦地看向她,“惠惠,三年的感情,怎么好聚好散?你说不想婚后跟我娘在家大眼瞪小眼,我拼命立功往上升,好不容易争取到了随军的机会,你又不愿意了。是,这里条件是艰苦了些,可我们在一起不才是最重要的么?怎么别人都能在这儿过好,你就受不了呢?!” “是,我是受不了。我接受不了窝在这山疙瘩里,接受不了每天抬头是山低头也是山,接受不了没有电影院、工人歌舞厅的日子,接受不了放弃工作来大山贡献自己的一生!”赵惠惠越说越冷静,“我佩服随军家属的伟大,但我们还没有结婚,我有选择怎么过一辈子的权利!” 曹爱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又一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沐怀夕,赵惠惠冷笑一声,挪了一步挡在了她前面。 沐怀夕有些诧异,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赵惠惠的胳膊,发现对方一直在发抖。 “你好,曹连长,我是应明诚的妻子”,沐怀夕慢慢地走了一步,跟赵惠惠站在一起,“我的确是自愿随军的,但是我们家应明诚一直都不同意。” 在她说出自愿随军后曹爱军的眼睛亮了起来,赵惠惠则皱起了眉,但听到应明诚不同意的时候,赵惠惠忍不住冷哼一声,狠狠剜了曹爱军一眼,“不愧是营长,就是比连长会体贴心疼人。” 沐怀夕失笑,她突然察觉自己说的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味,赶忙改口道,“每家情况都不一样,小赵的确有选择的权利。” 第23章 沙坑 沐怀夕不大会劝架,好在于姐见她没下楼赶了上来,一来就拉开了斗鸡眼般的曹赵二人。 “爱军,小赵,咱们先去我家里喝杯茶,消消气,行么?”于姐一手牵着一个往楼下带,还不忘安排她,“小沐啊,你跟着小苍先去转转,等会我去找你。” 沐怀夕点点头,她深觉于姐这个团长夫人不容易,昨天去于家喝茶的时候还有两家因为楼道里摆炉子的事闹到了家里,于家的茶桌都快成劝解台了。 招待所后面还有三栋小高楼,呈“斜三”状排列,保障每栋都能晒到太阳,每栋楼下都搭了棚子堆着煤球、白菜跟萝卜。 小高楼对面就是二层小楼,它们也不是正南正北的坐向,而是倚着山呈放射状排列,家家户户一楼都是“l”形,基本上每家都在门前开了菜地,扎了篱笆将院子圈了出来。 或许是她出来晚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倒是有人在院子里忙碌,她也不好上前搭话,专门揣兜里的水果糖也没了用武之地。 “这几栋是咱们四营几位连长的住处”,小苍给她指了指位置,又指了那几栋后面的一栋小楼,“要不沐同志你就住这里?也有个照应。” 沐怀夕摇了摇头,她今早起来发现玻璃窗上有凝结的水汽,想也知道葫芦谷里晨昏都有雾,而小苍指给她的那栋小楼离水源太近,屋内肯定阴潮。 “再往前走走吧。” 小苍昨天抽空将剩下的几栋都看了个遍,也就觉得这栋不错,其他的都太靠近山林不安全,但想着沐怀夕还没逛过,便点点头继续带路。 那几栋小楼离山近,离其他家远,是因为隔着了个大沙坑,沙坑应该是盖房时用的,也不知道谁做主将它留了下来,还在旁边浇了片水泥地,用油桶、木头轮胎等做出了滑梯、秋千、攀爬架等,将这里改成了儿童乐园。 沐怀夕好奇这是谁的主意,小苍却说出了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名字。 “这是我们营长提议留下的”,小苍挺直了胸膛,建这些家属楼也做了全军总动员,夏天前面几栋建好就有家属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这个大沙坑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本来是要将这里填平的,但应明诚提议将沙坑留下,还带着四营的人打造出这片“乐园”。 “营长说,以后孩子会越来越多,肯定要给他们留个地方玩耍,而且他小时候也有爷爷亲手做的滑梯跟秋千,有的兄弟说他小时候没有,营长就说那你现在学会了,以后你娃就有了哈哈哈哈哈~” 沐怀夕起初觉得诧异,再想想又觉得的确是应明诚会做的事,他总是一片赤诚,她抚过被磨得光滑的木梯,能想象孩子们欢笑着滑下去的模样。 “我在这等等于姐,你先去忙吧”,沐怀夕跟小苍把剩下的几栋小楼都转了个遍,又回到沙坑附近,她找了个秋千坐着,打算晒会儿太阳,顺便观察下那栋小楼的光照更充足。 小苍点点头,又好心提醒道,“沐同志,去年山里是一月下旬下的雪,早点将住处定下来,好赶在上冻前扎篱笆、翻菜园。” “嗯”,沐怀夕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不打算扎篱笆,也不在门前建菜园,到时候就麻烦你们帮忙装玻璃、夯土就行,等明年春上再将门前都浇上水泥就行。” 家里就应明诚跟她两个人,她又打算摆烂天天吃食堂,搞个菜园有什么用呢?就算要种葱姜蒜,搞几个箱盆就成,而将门前浇成水泥地,既能减轻屋里的潮气,还能拿来晾晒衣物、晾晒药材,何乐而不为呢? 小苍还跟别的兄弟请教了怎么扎篱笆,甚至想好了明儿起就去捡垒菜地用的青砖头,却没想到沐同志不走寻常路,根本不打算建这些! 沐怀夕看他的背影有些失落,不免觉得好笑,看来她还得努力给小苍同志找些表现的机会啊! “姐姐,我们也想玩秋千。” 沐怀夕还没等来于姐,先等来了拉着手的一对小姐妹花,她们俩扎着一样的朝天揪,齐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她,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她将秋千让给她们,小姐妹对她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又请求她帮忙推一推,很快欢乐的笑声就响了起来。小姐妹玩过秋千又玩滑梯,最后又邀请她一起玩过家家,幸好于姐赶了过来,叫她们俩回家吃饭,这才避免了沐怀夕成为“宝宝”的命运。 “淑爱、淑铃可爱吧?喜欢小孩儿,你跟小应就赶紧生一个,咱们院儿越热闹越好!”于姐看沐怀夕很有耐心地陪小朋友们玩,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她就说小沐只是看上去冷清,其实是个热心肠,要不早上怎么会护着赵惠惠呢? 沐怀夕没想到于姐会说这个,眨了眨眼才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赵惠惠和曹连长怎么样了?” “唉”,于姐一提到小赵就想叹气,“小赵非要走,曹爱军拦不住,最后也不想拦了,两个人看来是要掰了。我也劝爱军了,强扭的瓜不甜,只是他一时接受不了,慢慢来吧!” 沐怀夕预料也是这个结果,她从赵惠惠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坚决,她不会为爱情和婚姻放弃自己的工作,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她穿的衣裳质感都不错,不是家里条件好就是自己工作不错,若是为了随军变回家庭妇女,怕是跟曹连长也过不长久。 不是所有随军的家属都能分到工作,再说这深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工作岗位好安排,她昨天已经了解到,除了食堂后厨进了三个临时工,其他人都盯着计划开办的供销社跟和地方合办的学校呢。 只是学校地基还没挖,这些工作也只是“望梅止渴”,好在沐怀夕也没指着当售货员或是老师,她有自己的打算。 但她没想到的是,于姐跟她说完选房子的事,又说起韦团长回来了,明天要跟她见一面。 第24章 临时编制 在江城的时候,沐怀夕跟韦团长没打过照面,只是听应明诚说他对两人的事很上心,特批了她的随军报告。原本韦团长是要跟她们一起回来的,但临时有事绊住了脚,刚刚才到。 韦团长跟于姐不愧是夫妻俩,说话做事都格外干练,沐怀夕以为只是次普通会面,没想到寒暄过后,韦团长问她是不是带了许多草药过来。 “是。” 沐怀夕想着她要制膏方、药散的事瞒不过人,最好还是在部队这里过了明路最好,她酝酿了下语言,正要跟韦团长开口,就听他开始夸自己。 “小沐同志真是心系山区啊!先前听明诚说你勇救羊角风患者,昨天刚回来就听说了你在路上又救了一名女同志,医者仁心,真是医者仁心妙手回春啊!” 沐怀夕被夸的有些不知所措,她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医道一途上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小学生,根本称不上什么医者。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推辞,韦团长就又开口了,“小沐同志,这件事原本应该是政委跟你谈的。咱们团部的条件你都看见了,的确有些艰苦,听说你坚决随军,这份觉悟和对军队的支持令人佩服。只是团部百废待兴,对随军家属的需求只能尽量满足,特别是地处深山,工作岗位不多,很难让所有人满意啊。” 沐怀夕点点头,她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失落,甚至觉得韦团长都铺垫好了,她也好说自己的想法。殊不知她这副淡然的模样落在韦团长眼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韦团长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她,“但是,像小沐同志你这样专业素质过硬、人品觉悟都高的高素质人才,不能为更多人民服务,是我们的损失!我知道你想多进山、更多地磨练医术,但如今山里实在是人才紧缺,我们与地方合办的卫生院也是真的缺人缺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份工作?” 沐怀夕被韦团长的几个“当是”搞懵了,她眨了眨眼,心里觉得对方好像邀请自己去医院工作,让自己当医生?只是什么是与地方合办的卫生院? 韦团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接着介绍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一般来说团部编制只能设置卫生队,但团部在此驻军得到了地方的大力协助,答应下来要跟地方合办医院、学校,于是扩队成院,也面向乡民开放。只是卫生院现在只有一位军医、两名护士,地方承诺的医护人员一直没有到岗。” “前天我在军区就是在跑这件事,只是结果不尽人意”,韦团长眉头紧皱,习惯性地敲了敲书桌,地方要求合办卫生院,却又拿不出编制岗位,根本招不到人,可他们这边的流程已经走完了,军医也调来了,若是最终卫生院办不起来,前期的心血全白费了,以后的工作怕是也不好做了。 而且如今哪个医院都缺药,若是卫生院办不成,那他们能申请药物的渠道就更少了。 韦团长对沐怀夕露了个和善的微笑,“这个机会难得,因此我推荐了你,地方上呢大体是同意的,只是编制太过紧张,现阶段只能给你临时编制,但是承诺服务三年后给你转正的机会。” 沐怀夕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理智,颇为艰难地拒绝了,“我的医术可能还不足以......” “小沐同志不要妄自菲薄,你那一手金针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韦团长摆摆手,“我知道你的担心,无非是觉得自己没有正规学历,只是既然团部要广纳人才就不能拘于一格,正好卫生院的蒋医生是西医出身,你们两个中西合璧,相互学习共同进步嘛!” 韦团长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再说她也根本不想拒绝! 沐怀夕深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能在卫生院工作,就相当于有了一定程度的背书,患者对她也会有更高的信任,在治疗过程中就会更配合。其次临时编制也是编制,有收入有保障,比她原先打算做赤脚医生好太多了。 “感谢韦团长的信任”,沐怀夕诚恳表态,“我一定不辜负团部和地方对我的希望,好好工作,努力钻研医术,为山区人民的健康保驾护航!” 沐怀夕说完才发现自己将前世成为优秀护工的发言“搬”了过来,但韦团长却很是满意,他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好!小沐同志,我相信你,明天你就去卫生院报到吧!” 沐怀夕从团长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小高。 “沐同志!”小高开心地朝她招了招手,“你稍等下,我正好要送东西区家属院,等我把文件交给团长,一起回去吧。” “好”,沐怀夕点点头,就站在走廊上等。她看向远处的青山,觉得很是神奇,葫芦谷要从葫芦隘口穿进来才能到达,而她如今所在的团部办公楼要再穿过一处山隙才能到达,刚刚跟韦团长谈话时,隐约能听到训练口号,想必楼后面便是部队操练场所了。 沐怀夕没有到处张望,她能进来是韦团长的重视,但未尝不是一种考验,必须要隐藏在深山之中的部队,守护的也不会是凡物。 小高很快就出来了,眉开眼笑地对她说道,“ 走吧,沐同志,送完一起去食堂,今天有豆角炖排骨!” 食堂就在招待所对面的球场后面,这一片算是团部的休闲娱乐区,除了食堂、球场还有理发店、邮局、书屋等,还有计划建设中的礼堂。 沐怀夕听着小高的介绍,突然想起了赵惠惠,哪怕礼堂建起来,怕是也不会变成她喜欢的工人歌舞厅,她是一朵在水泥丛林中绽放的玫瑰,强行挪到深山之中,怕是会寂寞到枯萎。 听于姐说小赵跟曹连长是高中前后辈,后来曹连长休假探亲时认识确定的恋爱关系,这之后都是书信往来。赵惠惠是家中老二,长女远嫁后父母便生出了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念头,一直催着分手,而她请假进山这一趟,怕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吧。 不管赵惠惠说的不习惯是真的介意还是找的借口,她分得果断决绝,倒是让沐怀夕很佩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曹爱军好像将两人分手怪在了她头上,在食堂遇到她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第25章 相思病 葫芦谷食堂大师傅手艺不错,排骨豆角都炖得极为软烂,还做了一大锅酸辣汤,蛋皮豆腐切得一般细,跟木耳、白菜丝一同在勾芡的汤水里纠缠,又漂亮又好喝。 沐怀夕捧着碗喝了个精光,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她一边啃着排骨,一边跟小高打听卫生院的事。 “你问蒋文远蒋医生啊?”小高皱了皱眉,“他是军医大毕业的,主动申请来我们这的,听说之前是要分去军区医院的,来了之后就在卫生院,也没见他跟谁走得近。” 旁边桌的小苍凑了过来,“蒋医生好像听说过你,你来的时候他还去隘口了,不过你们错过了。” 沐怀夕点点头,蒋医生是科班出身又是西医,韦团长要安排她去卫生院工作,肯定得跟他打招呼。 “嫂子,你真要去卫生院了啊”,小高压低声音,笑得见眉不见眼,“我就说以后得靠你关照了,蒋医生医术没的说,就是脾气太大了,上回三一连有个兄弟崴了脚,复查时候被蒋医生骂的脸都黑了。” “不至于吧?他是不是没遵医嘱?”沐怀夕也见过爷爷骂不遵医嘱的病人,比恨铁不成钢的父母还要无奈,蒋医生应当也是如此。 “嘿嘿,脚不疼了肯定就不愿意抹药了啊”,小高有些讪讪,立马改口道,“以后嫂子你说的,我们肯定听!” 沐怀夕刚想说最好不要有听她话的机会,就被旁边饭盒落地的声响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曹爱军拾起了饭盒,他跟旁边几桌逐一道歉,最后走到她们桌前,“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没事,曹连长,你吃完了啊?”小高跟谁都能说上几句,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可曹爱军却没理会他,直接坐到了沐怀夕对面,将饭盒垫在伸出的胳膊下,“听说你是中医,我这几天头疼心烦得不得了,要不你给我看看,替我扎几针?” 小高还不知道两人之前打过照面,一开始还以为曹连长是慕名来求医的,可他立马察觉到对方的语气不对,笑着揽住了曹爱军的肩膀,“曹连长,沐同志明天才去卫生院报道,你明日去挂号吧,食堂这么嘈杂,把脉也受影响啊。” 苍开宇却是知道一些内情,他打心眼里觉得曹连长此举不像个男人,明明是自己留不住对象,来他们营长爱人面前闹什么?他放下啃了一半的大骨头,赶忙从另一边架住了曹连长,“连长,我们营长过几天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咱们男人之间解决,成不?” 小苍不如小高圆滑,他就差直接说这是我们营长爱人了,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曹爱军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两人的意思,只是应明诚是四营副营长,又管不到他头上去,再说在他心里,两人年纪相仿,应明城不过是运气好些,真要对上了谁怕谁啊!他还想问问应明诚他家这位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也是随军家属,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劝着惠惠不让她随军呢?! 小高和小苍也都不敢太使劲,怕真闹开了不好看,曹爱军就在两人夹击下直直盯着沐怀夕,见她居然还在啃排骨,忍不住抬起手敲了下饭盒,恼怒道,“你不是医生?还是你那些什么金针救人的本事都是吹出来的?!” 小高一听这话也不笑了,他觉得这话实在太过了,这跟指着曹连长骂你不是个军人端不起枪有什么区别?他对苍开宇使了个眼神,希望对方配合一起将曹连长架出去再说,沐同志才来团部,若是闹出什么事受了委屈就糟了。 可小苍还没领会他的意思,沐怀夕就抬起了头,她的脸被食堂里的热气熏得粉扑扑的,眼睛却蕴着葫芦峰顶积年不化冰雪一般的冷意,“相思病么?可惜了,我沐家金针只救死,曹连长什么时候为情寻死觅活了,再找来我吧。” “......” “噗”,苍开宇忍不住笑了出来,沐同志的话乍一听是说曹连长无事生非小题大做,再一琢磨又觉得是在说他薄情假意,若是真放不下他对象那就请假去追,实在不行还有专业回家的路能走,可听说曹连长连送都没去送,如今在这儿搅和,无非就是抹不开面子。 “你!”曹爱军被狠狠刺痛,想拍桌子站起来跟她好好理论理论,却被小高跟小苍联合压制, 只能眼睁睁看着沐怀夕走远。他气恼地扭头看向小高,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沐怀夕才来几天,你们倒是跟她很熟啊。” 小高也冷下了脸,借着俯身的劲儿狠狠往下压了压,“曹连长,沐同志是团部跟地方合作卫生院里的地方医生代表,我跟小苍都是为了让她更快熟悉团部、熟悉工作才有来往。这件事我会告诉韦团长和李政委,到时候你跟他们解释吧!” “别拿团长政委吓唬我”,曹爱军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我还想跟政委说说呢!” “政委!” 曹爱军觉得身上压力一轻,他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扭头刚要再刺小高几句,就见李政委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曹,听说你要跟我聊聊?走吧,咱们去散个步慢慢聊。” 曹爱军黑着脸,僵直着身子跟着李政委走了,小高等他们出了食堂才心有余悸地跟小苍说道,“政委他是笑着说的!” “对啊”,苍开宇已经坐回位置又拿起了骨头,“李政委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曹连长有李政委开导,这次肯定能想开了。” 小高神色莫测地拍了拍苍开宇的肩膀,“你小子,也是个人才。” 另一边的沐怀夕才不理会曹爱军的想法,她说完端着饭盒就离开了,倒了骨头洗了饭盒,直走到球场才停下抚了抚胸口,“别怕,你做的没错!” 前世她一直躲躲藏藏,干的也都是最底层的工作,说实话很怕跟别人起冲突,怕丢了工作,怕被人拍下来,怕被找到。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新的工作,有了新的家人,有了底气也有了期盼的未来,谁都不能随意拿捏她! 第26章 上班第一天 第二天一早,沐怀夕早早就起来了,她用发油将头发拢的整整齐齐,穿戴一新推着新买的永久二八出发了。 “小沐你去卫生院啊?怎么不骑上车子?” 路上遇到于姐正跟一名高个女子讲话,见她推着车经过便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骑的不好,再练练才敢上路”,沐怀夕朝于姐点点头,她会骑电动车,以为自行车也差不多,没想到二八杠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要不是她要带的东西比较多,也不会推着车出来了。 “大妹子,你这车搁哪买的?怎么瞅着跟俺家那辆不太一样呢?”高个女人揣着手,绕着她的自行车打量了一圈儿,恍然大悟道,“你这把怎么是弯的?你这车铃还是红的,真带劲啊!” 沐怀夕看了眼于姐,后者给她介绍道,“这是一营营长的爱人王红霞,你叫红霞姐就好。” “红霞姐,这车是在江城买的,是新出的款式”,沐怀夕轻轻笑了下,却令王红霞眼前一亮,“哎嘛,你就是拿下四营长白山之花的新媳妇儿吧?你长得真俊啊大妹子!” 王红霞是个自来熟,直接拽上了沐怀夕的手,“哎嘛,于姐你瞅着小媳妇儿的手,就是嫩!这军绿棉袄我也有一件,穿着跟老丝瓜似的,你瞅瞅小沐,嫩的跟小黄瓜一样!” “行了行了,小沐还上班呢,”于姐见沐怀夕不自在,招呼王红霞道,“走,你不是要跟我说事儿呢么?” 王红霞刚撒手又抓住了沐怀夕,“诶,小沐,你家里要不要砌炕啊?我感觉这山里的夜比俺们东北还冷呢。” “砌炕?”沐怀夕想了下,好像真的不错,可她第一天上班实在不能耽误,便朝着红霞姐点点头,“要不等我下班再说?我这第一天......” “对对对,你快去快去吧”,王红霞松了手,又将抓皱的衣袖拍平,“晚上我去于姐家等你啊!” 卫生院在葫芦隘口右边,金角山下的平地上,沐怀夕推着车绕过一片树林,看到了刷了红漆大字的院墙。 “葫芦隘卫生院”,沐怀夕停下脚步望着这几个端正大字,有些出神,随后她微微一笑,推着车进了大门,不远处恰好有人在扫地,看到她就迎了上来。 “你好,蒋医生还没来,看病的话还要稍等等。” 来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比她还小些,沐怀夕想了想于姐姐跟她说的,“你是李凤娟吧?我是新来的大夫,我叫沐怀夕。” 李凤娟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圈儿才回过神来,“我是李凤娟,沐大夫你怎么知道我的?我还以为来的是,不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啊?” “我属牛的,你呢?”沐怀夕将车锁在院东边的大树下,解下后座绑着的药匣,跟她寒暄。 “我属鼠的,比你大呢!”李凤娟好奇地打量她怀里的箱子,将扫把靠在树上,“你这木箱真好看,哦对了,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跟我来。” 沐怀夕跟着她走,听她介绍道,“卫生院加上你一共就五个人,郭爱党郭姐是会计,管着挂号收钱,我和王小花是护士,还有蒋医生。原本说将第二间诊室收拾出来给你,可蒋医生说冬天太冷,为了省煤咱们在一屋就行,你觉得呢?” 卫生院坐北朝南,背靠金角山,大铁门旁的一间做了收费处,西跨间做了仓库,东两间规划着要做病床,只是如今还没收拾好,正对门的三间平房,最西边的一间挂着护士室的牌子,东边一间大门紧锁,只有最中间这屋挂了毡布帘子,玻璃上凝着点点水汽。 “我们一般都在这屋,这屋有两扇门,蒋医生的意思是东边这门挂中医科,西边那门挂西医科,这样显得专业些”,李凤娟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撩起毡毯从东门进去,指着一张大木桌说道,“沐医生,这就是你的位置。” 沐怀夕朝她点头致谢,将手里的药箱放在桌上四下打量,这间大屋有两面临山大窗,她跟蒋医生的木桌各占一扇,桌后靠墙都摆了铁皮柜。两桌中间摆了一张床,正对着南墙边的煤炉,煤炉旁有两张小桌子,看上面摆着的东西应该是李凤娟她们用的。 李凤娟见她盯着中间那张床看,便走上前拉起墙边的白帘,用力扯到中央,“蒋医生说这样拉上帘子就能将两边分开,而且病人脱衣服检查也不会冷。” “蒋医生安排的真好”,沐怀夕抬头看床两边的布帘,才发现是用旧的白床单拼起来的,只是针脚密集板正,轻易看不出来,“这手艺真好。” 李凤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一声又拍了自己额头,跑去小桌前拿了一串钥匙过来,“沐医生,这是大屋的钥匙,这是仓库的钥匙,这是大门钥匙,你拿好了,咱们钥匙都是有数的,可千万不要丢了。” 沐怀夕点点头,将钥匙放进裤兜里,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在了棉袄内带里。 “沐医生,你可以像我一样绑在裤腰带上”,李凤娟翻起棉袄给她看,却不料有人掀起了另一扇门的毡帘,她立马红着脸扯好衣裳,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我去扫地!” 沐怀夕对上蒋医生有些疑惑的神情,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蒋医生你好,我叫沐怀夕。” “你好,我是蒋文远”,蒋文远打量她两眼,脱下大衣换上白大褂,突然说道,“听说沐医生在食堂跟人吵起来了?” “......”,沐怀夕没想到事情传的这么快,一时不该如何回答。 谁料蒋医生也没指望她回话,而是淡淡说道,“你骂曹爱军骂的没错,我们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不是供他们消遣的,谁不尊重你,你也不必将他当回事。” 沐怀夕愕然,就听蒋文远继续说道,“邓公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在卫生院也是,不管中医西医,能给人民解除苦痛就行。我们这里刚刚开放,病人并不多,你可以慢慢来。” “谁说蒋医生脾气不好的?!”沐怀夕心下感动,又琢磨了下蒋医生的话,谨慎回答道,“我会再三斟酌用药的。” 第27章 新同事 蒋医生的话并不多,跟沐怀夕说了几句就拿着抹布出去了。 沐怀夕原以为蒋医生是位固执的中年医生,没想到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皮肤黝黑身材挺拔,比起医生更像军人。他的眉毛很浓,穿起白大褂便多了丝不威自怒的气质,也难怪外人会下意识觉得他脾气不好。 沐怀夕需要的药橱得找木匠打造,她从江城带回来的药材只能暂时安放在仓库中,如今她要用的东西都放在张小航送的小药箱里。 她想了想,将木箱安置好,也拿起抹布出去了。 “沐医生你等等,蒋医生去挑水了”,李凤娟见她拿着抹布,便跟她说起了卫生院的卫生值日,“屋内的卫生各归各的,大屋的地咱们四个轮着来,屋外是加上郭姐一人一天,咱们这儿通电没通水,得从山腰那儿打水,蒋医生做的多一些,谁有空谁补上就成。” 沐怀夕点点头,确认自己是周五打扫院子,就见一人骑着车匆匆忙忙冲进了院子,直直就往大树去,差点撞上她的车。 “谁啊,自行车这么停,生怕我撞不上去是吧”,她嘟囔着扯下了毛线帽,露出一头凌乱的小卷,转头看到李凤娟拿着扫把,蹦着跳着跑了过来,“好凤娟,你又帮我扫地呢啊!我请你吃糖!” “你是谁?”她看到拿着抹布的沐怀夕一愣,扭头去问李凤娟,“卫生院又分人了?” 李凤娟拉了下她的衣摆,“王小花,你休假不清楚,这是新来的沐医生。” “沐医生?”王小花诧异地打量她,“瞧着跟我差不多大啊,是医专毕业还是怎么着,怎么被分到这儿了?真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李凤娟又拉了下,后者赶忙补充道,“沐医生是中医,祖传的。” “哦中医啊”,王小花眼眸中的好奇一下子熄灭了,“怎么来了个中医,我可不爱熬药。” 王小花名字不显,人却比李凤娟洋气多了,她烫了头又骑着车,穿的也是新棉袄,家里条件应当不错,不知怎么分到了山沟沟里。至于她对中医的态度,沐怀夕选择无视,她将抹布挂到树枝上,转身往仓库去了。 王小花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对李凤娟说道,“她怎么这样啊,我不就说了句不爱熬药嘛!我小爷爷就是吃中药吃没的,我可不信中医!” “你啊你,你就管不住你这张嘴”,李凤娟掐住了王小花的脸颊肉,“不爱熬药也得干,这是工作!” 沐怀夕虽然已经走远,但她五感提升后仍能听得一清二楚,像王小花这样的人她见过很多,与其浪费时间说服他们,不如好好提升自己的医术,用事实说话,就像李凤娟说的这是工作,不是辩论赛。 卫生院刚开放,患者并不多,大多是急病痛症。山里人若是有个风寒咳嗽,一般会选择喝碗热汤钻进被窝发发汗,除了老人小孩儿烧迷糊了,谁也不会轻易往医院跑。 一上午就来了两个病人,一个烧糊涂的小孩,一个摔伤腿的,都是来找蒋医生的。 沐怀夕在布帘后听着隔壁的或焦急或苦痛的呐喊,捧着医书看得入神,她手指轻触微黄的书页,触碰到稍有些褪色的墨色批注,总感觉有什么在指尖萌发。 “沐医生,我这有支钢笔,你先用吧?” 沐怀夕被打断,再感受不到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只能遗憾地睁开了眼,王小花托着支钢笔站在桌前,努努嘴道,“现在哪还有人用毛笔啊!” 一旁的李凤娟赶忙补充道,“卫生院的纸太吸墨,小花是担心你不好开方。” “没事的,谢谢你”,沐怀夕看向王小花,她虽然嘴上说着不耐烦,可刚刚发烧的小孩子吐了她一身,她也没抱怨相反处处照顾患者与家属。而等小孩子睡着,她又拿出了橘子、花生放在炉子上烤着,拯救了室内的空气,还大方地分给所有人。 王小花明明是个热心肠,却总爱过嘴瘾,这会儿瞧她不领情,扭头就将钢笔揣回了兜里,“行吧,反正你也不一定有机会开方。” 沐怀夕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这也是爷爷留下的,而用它们倒不是她标新立异也不是彰显中医身份,只是她忘了如今还没有方便的中性笔,但凡业务涉及文字工作就得自备钢笔。 当时在江城百货商店时,应明诚有意为她买一支英雄钢笔,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没想到竟然有进卫生院的一天。 “只能托人带一支”,沐怀夕叹了口气,倒不是她矫情不肯接受王小花的好心,而是那支笔一看就是新的,她不好占人家便宜。买钢笔要花钱,新房打家具也要用钱,沐怀夕又想起韦团长交给自己的存折跟现金,上面居然有六千多! 应明诚工作七年,也立下大大小小许多功劳,如今的工资待遇的确不低,可沐怀夕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攒下这么多!她拿着存折只觉得烫手,算是感受到了这份信任的重量。 好在沐怀夕现在在卫生院工作,每月工资是二十五元,但也因为她是临时编制,在膏方、针灸等操作上还有分成,比如说她卖出一张膏药,便能跟卫生院四六分,毕竟她用的是自家的秘方,公家反倒不好占个人的便宜。 沐怀夕知道这些都是韦团长帮她争取来的,如今卫生院挂号费才一毛,药物、骨折处理、手术都有严格定价,医生并不能从中分成,蒋医生有军医编制不在乎,可她不嫌钱多啊! 她在江城批发药材的时候既觉得眼界大开又感慨囊中羞涩,一两红参就要百元,人参、冬虫草、阿胶更是有市无价。人都说中医都有压箱宝,她爷爷当年药箱里就有一根战功赫赫的五十年参,爷爷病重卧床时,她狠下心切了一大块入药,还被他老人家骂过暴殄天物。 如今那根老参只剩下绑着红绳的参头,沐怀夕专门找了盒子称它,打算当做传家宝,跟医书一同传下去。 第28章 驱灵散 卫生院其他人都自带饭盒,中午在炉子上热一热就吃了,沐怀夕没有准备,就回食堂吃饭了。 等回来就在门口遇到了正在打转的李凤娟,对方显然是在等她,沐怀夕迎着她发亮的双眼上前,还没问话就听她激动地说道,“沐医生,你真是神了!仓库里的耗子虫子都跑了!” 沐怀夕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她在集市上买到了威灵仙、樟脑,就想起了沐家祖传驱灵散,昨晚在新家试了下效果还不错,上午她便沿着仓库墙根撒了一遍。 她倒不是炫技,只是怕好不容易带回来的药材被老鼠虫子祸害了,原本打算用威力更大的灭灵散,可考虑到仓库有人进出,还是驱走它们算了。 “沐医生你真厉害!你不知道先前我们放在仓库的床单都被老鼠扯破拿去做窝了,这下好了,有你收拾它们了!”李凤娟崇拜地看向她,又恍然大悟道,“我怎么说今天在院里跑来跑去都没被山蚊子咬,肯定是你的药,对吧?” 葫芦谷本就阴湿,下雪前缺不了山蚊子,这种蚊子个头极大,见人就追着咬,一咬一个大红包,又疼又痒,卫生院各位只能偶尔烧艾草赶一赶,可气味散了它们就又回来了。 “驱灵散能管用五六天,过几日我找些药材,再做些香包四处挂挂,能用到下雪了”,沐怀夕还打算开春在卫生院外移植些驱虫草药,省得夏天还得裹着长衣长裤。 “好好好,沐医生都拜托你了”,李凤娟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给她提了个建议,“其实,沐医生你可以跟我们说说你擅长什么,有病人来了我们也好给你宣传宣传。” 沐怀夕点点头,“谢谢你。” “谢什么谢,沐医生,你往仓库里面放药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王小花满眼哀怨地从大门里探出头来,眼含热泪控诉道,“你知道我打开门,看到一群虫豸老鼠往外冲时候的感受嘛?!我,我吓得都要跳上房顶去了!” “......”,沐怀夕这才想起,她往仓库各个墙边都撒了药粉,而仓库又不像新房一样空窗少门,虫豸耗子们被药粉刺激着四下奔逃,走投无路才会从唯一没有撒药的正门逃亡,谁知会被王小花撞见。 “抱歉”,沐怀夕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可王小花有些扭捏地问道,“沐医生,这个药粉还有没有多的啊?我,我想给我房间也撒一些......” “这个”,沐怀夕斟酌了一番,“驱灵散还是有毒性的,要是洒在屋里,怕是得有几天不能住。” “没事没事”,王小花摆摆手,又挽住了李凤娟的胳膊,“娟儿,先把我屋撒了,我去你那睡几天,再把你屋的也收拾了,怎么样?” 原来王小花平日就住在李凤娟的家里,攒几个月假期才往城里去一趟,沐怀夕仔细问过屋子大小,又跟她们说了注意事项。 “沐医生,这药粉多少钱?” 沐怀夕摆摆手,“这本就是我自用的,不要钱。” “那怎么好意思”,王小花犯起了轴非要掏钱包,却被李凤娟给镇压了,她压下了小花的胳膊,抢着说道,“那沐医生我给你做两双袖套吧,我瞧你的衣裳都怪新的,要是被墨染了弄脏了不好洗。” 王小花这才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口,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能说道,“我明天给你带盒龙虾酥吧,可好吃了!” 沐怀夕笑着点点头,决定明天给这两个可爱的姑娘也带些糖果。 卫生院的下午依旧寂寥,沐怀夕又读了一会儿医书,迟迟找不回上午的感觉,便起身活动活动,问李凤娟要了张红纸,仔细折出了格子。 王小花原本在烤火磕花生,见状好奇地凑了过来,“沐医生,你是要写大字么?我帮你磨墨吧?” 沐怀夕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将砚台推过去,又慢慢折起了纸,沐家学医必学书,沐怀夕想起小时候爷爷教她书法的第一课,不是握笔不是“永”字,而是折纸。 折纸是为了打格子,也是为了“知天地”,在折纸的过程中整理思绪,等到纸折好了,要写的字也胸有成竹了。不过沐怀夕久未动笔,先找了裁下来的红纸练练手。 书法与金针一般,讲究一气呵成,沐怀夕提笔沾墨没有多想,就在纸上卸下了此时所感,瞧着笔触如针锋一样有力,沐怀夕略略点头,又扯过叠好的那张纸,一笔一划写下了她要贴在门外的“招牌。” “风湿骨痛,夏病冬治?”王小花歪了下头,“沐医生,这是什么意思?风湿是夏病?” “不,这是两项。我既可以治风湿骨痛,也可以冬治夏病”,沐怀夕解释道,“你们不是问我擅长什么么,就从这两项开始吧。” “风湿骨痛怎么治?我娘的腰、膝盖一到下雨下雪天就疼,能治么?还有这个夏病冬治是什么?我怎么只听过冬病夏治呢?”李凤娟好奇追问,觉得卫生院来个中医还真不错,村里跟她娘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若是真能治那她肯定帮着大力宣传! “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沐怀夕引用了《黄帝内经·素问》中的一句话,见李凤娟跟王小花两人都很迷茫,便笑着解释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中医认为人要养生就得跟着四季走,春夏养阳秋冬养阴,老话才说冬吃萝卜夏吃姜。” “原来冬吃萝卜是这个意思!”王小花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我娘骗我吃萝卜编出来的呢!” 其实中医在数千年发展中,已经渗透到了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老人们可能不了解其中道理,不懂“天人相应”,不知四气调神,却将类似“冬吃萝卜夏吃姜”、“夏不坐木冬不躺石”的道理世世代代传下去。 沐怀夕笑了笑接着说道,“四时养生之外,还有春胜长夏,长夏胜冬,冬胜夏的说法,因此易在冬季发病的可以在夏天根治,就是凤娟说的冬病夏治,反之亦然。” “那具体是什么病?再说了,要是夏天发病,人肯定夏天来治啊,冬天不疼不痒的,肯定想不起来的”,王小花摇头晃脑,“我看沐医生还是好好搞风湿骨痛吧,这个病真不少。” 沐怀夕没接着解释,夏病冬治一般都是些麻烦的皮肤病,而她提出这个也是为了先将观念提出来,等到春天就可以宣传冬病夏治了,她家的三伏贴可是很有名的! 第29章 写字 李凤娟也更关心风湿骨痛的事,她附和道,“山里的确不少人得风湿骨痛,有的到下雪天都起不来床,沐医生你真的能治吗?” “能治,但冬天肯定是治不好的”,沐怀夕见她们都很失望,接着说道,“风湿不是一天得上的,也不可能一贴药下去就好,我的膏药更多是止痛驱邪,让他们在冬天过的更舒服些,若是觉得好,等到夏天可以跟着我继续治疗,明年冬天肯定会缓解许多。” “那人家还不如开些止痛药呢,也能挺过冬天,你这战线也拉得太长了”,王小花嘴快,还没说完就被李凤娟捂住了嘴,后者反驳道,“止痛药不能长期吃,吃着吃着就不管用了,我看沐医生说的就很好,也很合理。” “沐医生,等我跟我娘商量商量,就带她过来”,李凤娟想着沐医生刚来,她怎么也得支持一下,只贴膏药的话就算没用,对身体也没啥坏处,又不是入口的。 沐怀夕点点头,“不急,我的膏药还没开始做呢。” “那我先帮你把这个贴上,也帮着在家里村里宣传宣传”,李凤娟拿起红纸拧身就出去了,掀起的毡帘闯入一阵凉风,将沐怀夕桌上残余的纸吹得四处飞舞。 “诶诶诶”,王小花急忙去捡,可她咋咋呼呼的动作却将红纸呼扇得更远,眼瞧着要落到火炉子上了,却被布帘另一边伸出的手拿住了。 “但愿世间无疾苦?”蒋医生跨过布帘,颇有些意外地打量沐怀夕,“字不错,练过么?” “学过一些”,沐怀夕有些恍惚,她学大字是由爷爷启蒙,临的是家中唯一一本《多宝塔碑》,后来生活兵荒马乱,哪有时间练字,还是在养老院时有老人喜欢以长杆大笔沾水在地砖上写字,她也跟着学,还被夸过有骨有风。 人都说字如其人,她如今写的字比起前世多了些许锋芒。 蒋文远又从王小花手中拿过另一张纸,念出了上面所写,“何妨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疾苦,何妨架上药生尘,好,写得好!” 他将两张红纸递给王小花,“去,将这个也贴上,就贴大门旁。” “这怎么行?”沐怀夕难得急了,只是王小花一溜烟儿就钻了出去,等她追出去,她的练手作已经在贴在了大门口,出来看热闹的郭姐揣着手乐呵,“不错不错,这谁写的?等过年让他写对联啊!” 沐怀夕直到下班都觉得脸上热得慌,推着车离开时本想偷摸将那两张纸撕了,可王小花热情地跟着她问驱灵散的事,还差点将她送到隘口岗亭。 “沐医生明天见!我教你骑自行车啊!”王小花蹬着自行车又回去接李凤娟,走之前还举起双手朝她挥舞,惹得路人都往她俩这边瞧。 “小沐,这么快就跟同事熟悉了啊?”于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手里还拎着个蛇皮袋。 “大家人都很好”,沐怀夕推着车过去,直接将蛇皮袋拽到自己后座上,用绳子绑好了。 “你啊”,于姐笑着摇了摇头,又小声问道,“我才听说曹爱军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吧?李政委那天跟他谈心了,说要他给你道歉,被我拦住了,我看他还没过劲儿呢,再给你惹麻烦就不好了。” “没事”,沐怀夕摇摇头,只要曹爱军不惹到她头上,她肯定不会跟失恋的人计较。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刚从老乡家里换的红薯粉,炖个腊肉你尝尝”,于姐就觉得小沐很合自己眼缘,也知道她这几天都在食堂吃,想给她换换口味,她也不等沐怀夕推辞,又换了话题,“对了,那天小赵,赵惠惠走的时候,还问了你的名字,说要给你寄东西。” “嗯?”沐怀夕疑惑,“她为什么要给我寄东西?” “说是感谢你那天护着她,还说你......”,于姐顿了顿,没忍住笑了出来,“还说你要狗咬了,要给你压惊。小赵这脾气啊......” 沐怀夕失笑,赵惠惠可真是爱恨分明,这样爱的起也放得下的姑娘,怪不得曹爱军恋恋不舍。 她跟于姐一路走,倒是跟不少人打过招呼,大多都是随军家属,听说她是四营应明诚的新婚妻子,反应各不相同。大部分人都说了恭喜,可也有意味深长盯着她瞧的,有吃惊地说不出话的,还有个比王小花还莽撞的,“应明诚结婚了?那我们罗指导员怎么办?” 于姐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等人离开后跟沐怀夕解释道,“罗芮是女子独立连的指导员,之前在军区的时候,罗家长辈有意让他们俩相亲,但两边都拒绝了。后来两人都调到这里,不知怎地又有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俩都跟政委聊过,事实上那才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流言一向止于智者,现在你跟小应结婚了,不管是什么流言也都不攻自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最重要。” 沐怀夕听到“她家里”时恍然大悟,罗芮应当就是那位传说中军官家的女儿,只是听于姐的意思,两人连正式的相亲都没有,怎么会传得有模有样的? 至于于姐说的,她本就不是疑风捕影的性子,只点点头说道,“我相信他。” “这就对了”,于姐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走去大姐家喝杯茶,晚上我给你做炖菜,等你红霞姐来了咱们聊聊火炕的事。” 沐怀夕才想起来还有火炕的事儿,好奇问道,“红霞姐是东北人么?” “是,她两口子都是黑龙江的,红霞是十月份过来的,就住在我们家后面,她刚来还说这里比老家暖和,可这还没下雪呢就说冻得骨头缝都疼,晚上睡不着觉。” 沐怀夕并不意外,北方的冷是干冷直冷,大棉袄挡得住三九寒风却挡不住从墙根床角渗进去的阴寒。 “王红霞也不会,刚好她大弟弟将她家里几个小娃送过来了,就说要不帮忙盘个炕,她也是个热心的,就跟我商量有没有人一起,这样买砖还能便宜些。” 沐怀夕还真没想过这事儿,可现在听于姐一说,觉得在一楼砌个暖榻,热热乎乎地喝茶看书,也不错。 第30章 初见罗芮 卫生院的工作不算忙,沐怀夕早上来打扫过卫生就继续读医书,没多久小高过来了,递给她一张文书,“沐同志,膏药定价批复下来了,你看看。” 沐怀夕先前就跟韦团长谈过这事,她从江城带过来的药材也多是制膏药所用,只是定价需要审批,她还以为没十天半个月批不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 小高看看左右凑近了说道,“这得感谢李政委,不过他希望卫生院能在春节前打出名气来,这样等年后好申请更多药物。 “这事该跟蒋医生说”,沐怀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军民合作医院中的地方代表,临时编制,属于锦上添花的那个“花”,卫生院的大小事还得蒋医生做主。 “嘿嘿,嫂子,这不是咱们关系近,我先跟你说说”,小高也不避讳说自己的“偏心”,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这不是想着你若是有办法,能早点转正嘛。” “心领了。只是膏药光浸药就得十来天,再说贴上也不是一天就能起效的”,沐怀夕见他在自己桌前打转,就是不肯去蒋医生那边,只能摇摇头,“行了,我去跟蒋医生说。” “好好,那我先走了”,小高朝她挥挥手就往门口跑,差点跟急着钻进来的王小花撞个满怀。 “急什么啊”,王小花对着小高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就换了笑脸对沐怀夕说道,“沐医生,快!他们要下湖捞鱼了,这可是年前最后一回了,咱们快去看热闹!” 沐怀夕听得云里雾里,反手拉住了王小花,“你等下,我先跟蒋医生说点事。” 她话音刚落,布帘就被拉开了,蒋医生一身寒气出现在她面前,敲了敲她的桌子说道,“沐医生,团部那边要下湖捞鱼,你跟...小王去湖边煮几锅姜茶,今天我守在卫生院。” “还有,刚刚团部找我说了些事,等你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沐怀夕立马就想到了小高说的话,她还没什么好的想法,就先点点头跟着王小花走了。 “沐医生,你说蒋医生是不是不想让你跟我去啊”,王小花噘着嘴抱怨,她习惯性想挽着身边人的手,却被沐怀夕躲了过去。 沐怀夕不太习惯她的小动作,可瞧着王小花的嘴撅的快能挂油瓶了,赶忙领着人往仓库走,“小花,你想不想煮点别的?” “别的?可团部让咱们煮姜汤啊”,王小花脑洞大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沐医生,你总不能煮两锅苞谷糁吧?” “那倒不会,咱们煮高级一些的姜汤”,沐怀夕开开仓库,从里面捡了两样药材,“走吧,我教你煮五神汤。” “五神汤?”王小花的双眼立马亮了起来,紧赶几步走到她身旁,好奇地张望她拿的药材,“沐医生,五神汤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沐怀夕卖了个关子,途中又绕路去食堂要了些食材,才往湖边去。 从食堂出来往西走,沿着山路一直向前,渐渐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湿润,沐怀夕深深吸了口气,绕过一棵大树,一片浩大水面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片湖实在浩大,湖面在暖阳微风中泛起点点银光,岸旁高高的芦苇随风飘扬,不远处的石滩上一帮军人忙的热火朝天。 “一二、一二、一二......” 沐怀夕跟王小花过去的时候,正有两队军人抬着木船从山上下来,打头的一男一女相互瞪视着,一个比一个大声地喊着号子,恨不得用眼神绊到对方。 沐怀夕这才发现,有一队竟然是女兵,她们都剪着短发,举起桦木渔船也毫不费力,甚至最后还比男兵们先到湖边,欢呼着将船推进了水里。 “报告!罗指导员,我们先到了!”一名女兵小跑到火灶不远处,利落地冲着另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军官敬了个礼。 沐怀夕的耳朵动了动,她下意识就看了过去,就听到旁边站着的男军官无奈说道,“罗芮,这捕鱼的事你就不要跟我们抢了,我知道女兵能顶半边天,可这湖水太冷了,女孩子们还是不要下水比较好。” “胡连长,我们不需要特殊对待,再说我的兵我了解,她们无论是划船还是水性都很优秀。”罗指导员丝毫不让,又对等在一旁的女兵说道,“还等什么?两条船都是咱们的了,登船,捕鱼!” “是!”女兵嘹亮地回答了一声,小跑着招呼其他人开船去了。 “这就是咱们团部唯一的女兵连,真威风!真帅气!”王小花双手捧脸,憧憬地看向岸边,目光又转到罗芮身上,抬起肩膀往沐怀夕这边撞了两下,“诶诶,你知道么?六月份团部比武,罗指导员连败十四人,要不是被你家的阻止了,就要成为首位女武状元了!” 沐怀夕迅速侧开身子,躲过了小花连环击,不过她着实有些惊讶,她以为对方作为指导员走的是政治路线,没想到武力也如此出众,再看看罗芮充满力量感的倒三角肩背、踩着皮靴的大长腿,她突然明白为何有人硬要将罗芮与应明诚牵扯在一起了。 强强联合相爱相杀,这不就是许多慕强粉盼望着的天作之合么? 要不是应明诚跟她结婚了,或许她也...... 可能是她们俩的视线太露骨,罗芮猛地转头,正对上她闪烁的目光,王小花更是激动,红着脸手足无措。 好在罗芮很快收回了视线,沐怀夕听到王小花遗憾又舒心的长叹,内心直摇头,生怕这迷妹等会儿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便将拿来的药材递给她,“小花,你去将药洗一洗。” 王小花立马紧张起来,“我...这...五神汤呢,叫我洗坏了怎么办?” “去洗吧,这就是荆芥和紫苏,洗不坏的”,沐怀夕这才知道她被五神汤的名头吓住了,笑着解释了句,等她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自己则去火灶旁处理生姜去了。 这五神汤是她从《金匮要略》的批注上看到的方子,也是《惠直堂经验方》记载的方子,只需荆芥、紫苏、茶叶、生姜、冰糖就能煮出一锅疏风散寒、发汗解热的良药。 沐怀夕认为它被称为五神汤,不是药材有多珍贵,相反是因为这五种材料都是能在厨房、堂前找到的,属于价廉效优的经典方,也算是姜汤的升级版。 第31章 五神汤 生姜、荆芥、紫苏切成片或丝,与茶叶一同投入沸水锅中熬煮,这五神汤就完成了大半。 沐怀夕将两口锅中都撒了材料,用大勺搅了搅,一股辛辣清凉的味道直冲面门,令人头脑为之一爽。 “嗯......”,王小花也凑过脑袋来闻,突然来了句,“等会儿船回来能直接往锅里丢条鱼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她俩身旁响起,沐怀夕手中一轻,刚要拿起的锅盖被人接了过去,却是罗芮笑着走了过来,她稍稍凑近沐怀夕说道,“原本我也要上船,听说你要过来专门等着呢。” 沐怀夕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却从罗芮身上感受到与应明诚相似的凌厉气势,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看向对方,等着罗芮接下来的话。 近看罗芮三庭匀称皮肉紧致眼神明亮,脸颊唇色都透出淡淡的粉,又健康又漂亮,沐怀夕进山以来看到的女性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一些问题,突然瞧见这么漂亮的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罗芮也在打量她,看她目光中有探究有疑惑甚至还有欣赏,就是没有猜忌与戒备,突然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应明诚运气真好,怎么就找到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唉!” “天啊!”一旁的王小花早就激动地捂住了嘴,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渐渐转为迷茫,她怎么觉得自己从罗指挥员和沐医生之间看出了莫名的粉红泡泡? 罗指导员怎么还摸沐医生的脸?! 有点宠溺怎么回事? 罗芮来的奇怪,走得更快,沐怀夕摸着自己的脸,疑惑看向大步跑向湖边,冲上了船的罗指导员,不懂她专门等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 上了船的罗芮却轻笑出来,她本来是想跟应明诚的妻子解释下两人的关系,省得风言风语惹得小夫妻不开心,可刚刚她从沐怀夕的反应看出来对方至少已经听说过了她跟应明诚的事,而且并不介意。 对方如此坦荡荡,甚至莫名对她有些欣赏,这让罗芮很开心,她心里突然升出个想法,或许她能跟沐怀夕成为朋友。 火灶旁的沐怀夕还没想明白,就听到苍开宇在喊自己,身后跟着的一队士兵齐刷刷盯着她。 沐怀夕跟苍开宇聊了几句,才知道这捕鱼活动竟然是以营为单位的竞争,四营自然也派出了自己精锐小队。 “沐同志,今晚你就等着在食堂吃全鱼宴吧”,苍开宇信心满满,又留意到锅中传来的香气,“今天是你来给我们煮姜汤啊?能不能......” 苍开宇突然变得有些忸怩,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的王小花,压低了声音请求道,“能不能多放些糖啊?” 恰好锅里的药汤煮沸了,沐怀夕让小苍帮忙掀开锅,当着他的面将两袋子红糖全撒到锅里。 苍开宇两眼发亮,嘴唇都哆嗦起来,“这,沐同志,这也太大手笔了!” “两大锅呢,又不是你自己喝”,王小花不满他守在锅边,夺过锅盖狠狠盖上,“不盖盖药气要飞走了,沐医生你说我说的对嘛?” 沐怀夕失笑,她瞧着岸边人差不多都下水了,便催促四营的也出发,而苍开宇却不急,他喊了一嗓子便有三五人出列,利落地将火灶旁的柴火全砍了,才急忙跑着上船。 “这四营的人还怪好的”,王小花可算说了句好听的,随后恍然大悟地瞧向沐怀夕,“沐医生你爱人就是四营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沐怀夕突然听到爱人两个字, 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她的爱人是应明诚,来到葫芦谷的这些日子,每天都没有他在身边,但似乎处处都有他的名字、他的兄弟、他的影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应明诚跟同伴已经到了任务地点,他们此行是要抓住一伙偷盗军工338厂机密的间谍,情报显示这伙人可能会化整为零从三个方向窜逃出国,应明诚他们蹲守的是西南方向的码头,这里水系发达,若是让他们跑出去了,那便天高水长不好抓了。 码头上每日往三个方向各出两条船,却从早到晚时间各不同,人流量也极大,除了加强码头上原有的安保检查外,应明诚跟同伴还装扮成码头上的攒客、挑夫等,时时刻刻审视往来人员。 应明诚扮的是挑夫,在晨风里能呵出白雾的天气里,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衫,腰间扎着紧紧的布带,还一改以往端正挺拔的身姿,微微勾着背歪着肩,拿着扁担,渴望地看向每一位路过的人。 若是沐怀夕在场,估计一时也认不出应明诚来,他就像是码头上随处可见的挑工一样,随意地蹲坐在路旁,等待着好运的到来。 应明诚跟同伴在码头蹲守了又一个上午,仍是无所获,他找到同样疲惫的挑工同伴,两人问码头上摆摊的老板娘合买了一碗热汤,就着各自带来的黑馍、大饼充饥。 旁边的挑工大多也像他们一样,也有上午接到大单的,有底气地坐在摊主摆的桌椅旁,豪气地点上一碗肉汤面,总要有力气下午才能继续接活吧。 应明诚跟其他没活儿的挑工一样,蹲在摊子旁边,麻木地撕咬着冰冷梆硬的大饼,却仍注意着码头上的风吹草动,万一能接到单呢? “让一让让一让,我媳妇儿月份大了,别碰着别碰着~” 突然一对小夫妻引起了他的注意,女人的确月份大了,蓝黑布袄被撑得满满当当,走路都有些吃力,全靠丈夫小心翼翼地搀扶。有人见男人被背上的包裹压得都有些驼背了,放下手里的饼子就去问要不要用人,还说能将他媳妇儿一起抬上船去。 男人赶忙摆手说没钱,可给媳妇儿买肉汤面的时候却格外舍得,女人也时不时看他一眼,瞧上去恩爱非常。 可应明诚却越看越不对劲,他三口吃完了大饼,故意从夫妻俩身边路过,突然就发现了端倪。 第32章 端倪 应明诚夹着烟守在房间外,没多久负责审讯的同事就出来了,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行啊,应副营长,果然像你说的,是一对儿亡命鸳鸯,你猜猜东西藏在哪了?” “孕肚?”应明诚指间的烟打了个转,收回了兜里,他刚刚回想,觉得那女人的肚子也太大了。 “没错”,同事笑着点点头,没忍住说道,“咱们这次抓的可是条大鱼,你又立功了。” 应明诚拍了拍他的肩,“后续还需要你们努力,早点把其他人抓到,咱们好收队。” “好好好,直到你新婚,归心似箭是吧,哥哥我舍命陪君子,今晚好好熬一熬,我就不信他们不招!” 应明诚跟他又寒暄了几句,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间,他的任务算是暂时结束了,可以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了,没想到才回去就被等着的同事们围了起来。 “明城,听说是你要求抓那对夫妻的,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是啊,他们俩进码头的时候还路过我身边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帮忙搀一把呢,看上去挺恩爱的啊!” “我也是运气”,应明诚谦虚了一句,随后跟他们分享了自己的想法,“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妻子看向男人的目光不太对劲,她月份大了,是丈夫一路扶着过来的,摊子上的椅子比较矮,她几乎是被男人抱着坐下的。” “这......”,屋子里几位军官面面相觑,“这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啊?” “我跟老王就在摊子旁蹲着,然后我就发现那孕妇一坐下就开始整理棉袄,尤其是她丈夫抱过的地方,都被她拍了又拍。” 应明诚顿了下,就听到老王拍了下大腿,“你是说那女的其实很嫌弃她丈夫?!” “是的”,应明诚就觉得两人表现得极为恩爱,可细节上却有些对不上,“更让我确定这两人不是恩爱夫妻,甚至这女人可能根本没有怀孕的是,那男的给她挟了许多小菜。” 面摊上的肉汤面要五毛一碗,虽然有些贵,但是不要粮票又有四样小菜可以免费吃,因此生意还不错。男人给媳妇儿买了一大碗肉汤面无可厚非,挟不少小菜也可以说是节俭、会过日子,可千不该万不该小菜里面有一道凉拌马齿苋。 “马齿苋?猪母菜?这,这怎么了??”年轻的军官们一脸懵,有些年纪的军官们若有所思,还是老王揭穿了谜底,“马齿苋,哎哟!蚂蚁菜是吧?这东西孕妇不能吃,滑胎!我媳妇儿怀老二时候去挖野菜,就馋这一口,被我丈母娘骂了!” “没错”,应明诚点点头,“我走到他俩桌边时候,看男人给她挟了一筷子小菜,里面什么都有,要真是恩爱得很,怎么会连孕妇不能吃都不知道?”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随后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掌声,老王狠狠拍了下搭档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 可这掌声里渐渐夹杂进了怪叫和打趣声,变得不对劲起来。 “要真是恩爱得很,怎么连孕妇不能吃马齿苋都不知道”,曾经跟他一个训练基地出来的小赵捏着嗓子,对着身边人深情告白,“媳妇儿,你别担心,等你怀孕了,我一定做个好丈夫,未来当个好爸爸!” “好的,明诚,你对我真好”,小赵身边的小李装作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抬起手娇羞地捶了下小赵。 屋里的人哄得大笑起来,老王嘎嘎直乐,伸手往小赵小李那边划了一下,“诶,这次任务成功,多亏了我们已婚男的力量啊!” “去你的吧,老王,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也没看出来,要我说啊”,小赵冲着应明诚挤眉弄眼,“这得是恩恩爱爱的新婚夫妇才有的力量!应哥,结婚这么快,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嫂子啊!” “得了吧你们,应明诚结婚还是任务前请假的,人家小两口还没腻歪够呢,你们想见人,排队去吧!”老王一挥手,屋里又是一通笑。 应明诚被打趣得耳朵发烫,在被追问什么时候带沐怀夕去军区聚会时候,突然拱手作揖,“各位哥哥们帮帮忙,早点将这任务完成,让小弟我早点回去过个新婚夜吧!” “哟,新婚夜都没过就留意起了怀孕的事啊?”小李更好奇应明诚的爱人是何方神圣了,可一向不当人的应明诚做小伏低,兄弟们还是铆足了劲儿,加快了审讯和追踪,好让新郎官早日回还。 沐怀夕还不知道应明诚即将归来,她守着石滩上的两口锅,难得有能放空的时间,欣赏起了大湖风光。 跟江城公园的花团锦簇不同,这里的风光随意却自由,远山如墨泼在天边,湖面漾着点点金光,远远传来士兵们划船捕鱼的号子,眼前的芦苇成丛,高高指向天空像是一面面旗帜随风飘摇。 沐怀夕忍不住想上前摘一只,若是能摆在屋里,也像是时时吹到这股风。 “沐医生”,王小花突然喊她,指着来时的方向吃惊地说道,“你看,蒋医生来了!” 沐怀夕回头就看到蒋医生焦急地往这边赶,担心卫生院出了什么事,她赶忙迎了上去,谁知蒋医生好像不是来找她的,一路过来四处张望,她都走到面前了还往湖上看。 “沐医生”,姜文远摸了摸鼻子,看了眼火灶旁的王小花,还是选择问眼前人,“沐医生,你有见过女子独立连的指导员么?姓罗,大概这么高......” 沐怀夕见他要比划,赶忙抬起手打断道,“见过了,刚刚还说上话了,她跟船打鱼去了,你要找的话......” “什么?!”蒋文远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劲,改口问起了姜汤,“姜汤里放糖了么?要不要我再去要几包红糖?” 沐怀夕敏锐地意识到了姜文远的异常,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是有女兵在生理期么?我煮的五神汤,红糖放得够。” “是,啊不是”,蒋文远又摸了摸鼻子,没事找事地解释道,“我跟罗芮是发小,我......” 他可能是发现怎么解释都很奇怪,黝黑的脸透出了奇怪的红晕,咳了一声改口道,“那个,我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年前义诊的事。” 第33章 宝塔糖 李政委说的过年前将卫生院的名气打出去,并不是无的放矢。 “年前麦地坪附近会有几次大集,最近的一次在团部退伍仪式之前,老兵们就说要去集上搞一次学雷锋做好事的活动,给乡亲们修修锅碗农具、磨刀理发啥的,叫我们也去支个摊子,我的想法是——”,蒋文远皱了皱眉,“我想着去给老乡们量量血压,你会不会用汞柱血压仪?” “会是会”,沐怀夕却不太赞同他的提议,隐晦地提醒道,“快过年了,亲人团聚吃的好,血压高一些也正常,快过年了。” 没人想在年前知道自己不健康,如今城里人都还没养出体检的习惯,更别说山里乡亲们了,他们肯定抱着“不检查就不会生病”的念头,沐怀夕都能想象她们要是去集市上量血压,肯定是最冷清的存在。 “那,那你有什么想法么?”蒋文远也发愁,测量血压已经是他想出来比较平和的检查了,总不能给老乡们抽血化验吧,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赶出去的,也不能给老乡们发药吧? “谁说不能”,沐怀夕提起了她在江城所见,“我记得路过军区子弟学校的时候,有军医在门口摆了个摊子,就是给孩子们发宝塔糖的。” “宝塔糖!”蒋文远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是个好主意,宝塔糖甜滋滋的,孩子们都爱吃,还能帮着打蛔虫,肯定会吸引很多人!” 宝塔糖可谓是她们这代人的回忆,它的出现得益于我国引进并成功种植蛔蒿,这份成功来得艰难,却也使全国人民受益。后来因为生活条件改善与平替药品的出现,宝塔糖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蛔蒿也绝种了。 沐怀夕小时候也被三叔喂过宝塔糖,这种“糖”五颜六色,就像是挤出来的奶油小点心,没有小孩子能抵抗它的诱惑,可吃进去后有的小孩儿会肚子疼,还会在便便上找到白点或是蠕动的细虫。 沐怀夕至今还记得她无意间一低头时候的崩溃,她大哭着被母亲从厕所里抱出来,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那时候,她才四岁半。 母亲温柔的脸从她脑海中一扫而过,沐怀夕收敛心神,继续跟蒋医生说道,“我听说江城是免费发放的,可这宝塔糖怎么申请我也不清楚,这事还得靠蒋医生你了。” 蒋文远急匆匆就要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跟政委说的时候,会说是你的主意。” 沐怀夕摇摇头,“咱们都是卫生院的,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虽然她是卫生院的地方“代表”,可她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医疗系统的关系,哪怕有了想法也无处实现,最后还得靠蒋医生或者团部出面,何必争这个功呢? 蒋文远来去匆匆,说来也是巧了,他刚走没多久,罗芮所在的船就靠岸送来了第一批鱼获。 “这么多!”王小花跟着女兵跑前跑后,不断地喊着女子连真厉害,倒是将气氛吵得极热,还是沐怀夕喊她她才回到灶前盛五神汤,一碗一碗给女兵们送过去,因着一会儿她们还要进湖继续捕鱼,大多人端着碗咕咚咚一口闷,等放下碗额头已经渗出了汗。 这是汗,也是风寒,沐家《金匮要略》的前身是祖师爷张仲景所着的《伤寒杂病论》,其中论伤寒据说便有十二卷,讲的就是外感热病的辩证与治疗。而《金匮要略》又提倡治未病,沐怀夕才为这些士兵准备了五神汤。 沐怀夕专门端了一碗加糖五神汤,递给了一直待在船上的罗芮,瞧着对方捏着鼻子喝了进去,还不忘帮人表表功,“这是蒋医生专门交代的,一会儿你回来还得再喝一碗。” 罗芮的嘴角抽了抽,沐怀夕瞧着她好像不会记蒋医生的好,不免心中为同事点蜡,可这的确是蒋文远交代的,总不能让罗指导员记她的情吧? 沐怀夕悄悄做了一件“好事”,又蹲回灶前烧火煮汤去了,团部捕鱼的船只不断回航又出发,她跟王小花就守着这两锅五神汤,要保证所有人都喝了热汤才能回去。 最终添了一次药,将小苍帮着砍的木柴全烧光,这次捕鱼活动才落下了帷幕,听着罗芮那边传来的欢呼声,沐怀夕就知道这次是女兵们赢了。 “哼”,苍开宇狠狠灌下最后一碗五神汤,眼红地瞥向女子独立连的方向,“作弊!她们的渔网网眼小,才打了更多的鱼。” “输不起”,王小花抱着双臂,扬着下巴,一脸鄙夷地看着苍开宇,好像赢了捕鱼比赛的是她一般,她也学着苍开宇的样子撇撇嘴,“那你行,你也重新织渔网啊,你们可是同时接到任务的,怎么罗指挥员她们就有空重编渔网呢?说明,说明人家不打没准备的仗!” 苍开宇一开始还很不服气,可听王小花叭叭一顿输出,竟然觉得也有点道理,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我们四营第二,也不算丢人,二营跟三营还要帮食堂腌咸鱼呢!” “你......”,王小花还有一肚子的大道理要讲,却没想敌人先躺平了,沐怀夕瞧着她看向小苍的眼神恶狠狠的,就像在看一条不努力的咸鱼! 捕鱼活动的确很成功,家属们也按级别和家人数分到了鲜鱼,听说后面还会分腌过的咸鱼。 沐怀夕新家已经安好了玻璃,但既没有家具也没有盘好炕,她仍住在招待所里,也没有地方处理这几条鱼,想了想次日一早就拎去了王红霞家。 这是她第一次到一营长的家里,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孩子们起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走近就看到三四个半大孩子在院里打闹,从窗户能看到红霞姐正抱着个婴儿正在哄。 “你找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在收尿布,见她停在自家门前便上前问了句。 “哦,我找红霞姐”,沐怀夕先前听王红霞说过她家里孩子多,可一营长最多不到四十,她还以为有两三个,却没想到看到一院子。 女孩稍稍打量她几眼,回身往屋里喊道,“妈!有银找你!” 第34章 上山 从红霞姐家出来,沐怀夕脑子里还有些嗡嗡的,一营长关兴国居然有七个孩子!刚刚招呼她的是大女儿关季春,院子里打闹的是一对双胞胎儿子关文关武和一对龙凤胎关南关北,还有个二儿子关季秋和红霞姐怀里的小女儿关季夏,可谓人丁兴旺。 “怪不得红霞姐要盘炕”,沐怀夕摇了摇头,试图将满耳朵魔音甩出去,毕竟双胞胎跟龙凤胎年纪差不多,都是狗都嫌的时候,再加上小婴儿高昂的哭声,关家简直比动物园还热闹。 他们家人多,二楼晾晒台的位置加盖了一间仍是住不下,一楼又潮湿,若不盘炕的话,儿女们挤在两间屋里肯定睡不好。一营长家还住着来探望的妻弟,也不能像沐怀夕那样天天吃食堂,红霞姐对她送鱼的举动谢了又谢,保证一定将她家的炕盘得敞敞亮亮! 沐怀夕对火炕多少也有些了解,葫芦谷说到底也是四面环山,再冷也没有东北温度低,不用起火墙,只要将炕盘好、烟道做好就行了。这样她中午回来将火灶烧上坐上大锅,下班回家就能上炕取暖,还有热水洗脸,简直是一举两得啊! 不过像她这样爽快接受火炕的人并不算多,只有四五家同意与关家一起砌炕,还是红霞姐拍着胸脯说不收盘炕工钱的情况下,沐怀夕答应得最早,红霞姐甚至将她排到了第一个,“你们家啥啥没有,空屋子好整,俺们家东西太多,收拾出来再说!” 王红霞实在爽快,沐怀夕也爽快地将钥匙交了出去,方便红霞姐开工,他家现在也就装了门窗,若不是怕飘雪或是山上动物闯进去,连门都没必要锁! 她将新家交付出去,自己则背着竹篓,拎着借来的火钳打算上山,出了隘口岗亭就见李凤娟也背着竹篓在等。 “沐医生”,李凤娟笑着跟她打招呼,突然身后又冒出个人,朝她挥了挥手,却是同样背着竹篓的王小花。 沐怀夕一怔,还没问她怎么在这儿,就听到李凤娟解释道,“蒋医生有急事去江城一趟,一早我们给卫生院撒了消毒水,今天大家都休息。” 如今可没有什么双休日,卫生院实施的是每周单休,每个月消毒公休一日,当然也可以像王小花那样攒起来好回家。沐怀夕原本没打算休假,但昨天根凤娟、小花一起烤火吃花生时候,听她们说秋天上山摘野梨、敲栗子、摘蘑菇,听得她羡慕不已,恰好凤娟打算明日休假,她也就一起休了约着一同上山。 “消毒怎么不叫我”,沐怀夕没想到蒋医生居然对宝塔糖的事这么上心,不过能公休一日还是很开心。 “叫你做什么?”王小花翻了个白眼,“有跑来喊你的时间,我们都做完了,凤娟你说是不是?” 李凤娟却笑着说道,“不是你说让沐医生多睡一会儿的么?怎么只敢背后心疼人啊?” “你!”王小花没想到好姐妹会冲自己“下黑手”,又跟沐怀夕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小脸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那是,那是因为,知道她赖床!起不来!” 沐怀夕还真不是赖床的性子,不过她也没反驳王小花,毕竟王小花浑身也就嘴硬了,她点点头反手掏出两个包子递了过去,“辛苦了,快吃个包子补一补。” 她们今天要去的是银角山,按李凤娟说的自从葫芦山这边建起了军营,金银角山以及以里面的葫芦山就没什么人去了,肯定留有好东西。 “一会儿上山不要乱跑,我跟小花在前面开路,沐医生多注意脚下。”李凤娟担心山上还有蛇,王小花却觉得这么冷的天,蛇早就钻土里睡大觉去了,再不济还有沐医生的驱灵散呢! “沐医生”,王小花突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进金角银角的恐怖传说?” 沐怀夕一看就知道她满脑子坏水,故意不搭理她,转身去跟李凤娟请教山上的注意事项,毕竟她很久没进过山了。 王小花郁闷极了,只能硬凑过来给她讲了金银角大王不满自己被贬下凡,专门在山里喊人名字,把人抓走吃掉的故事。 “在山里要是听见后面有人喊你名字,可千万不能答应,也最好不要在山上喊别人的名字,被金角银角听到了,他们就会记住你的名字,到时候将你抓走!”王小花张牙舞爪,可面前两个人都很淡定,只能快进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今天上山咱们都得起个代号,三个人中我最大,我就叫王老大,凤娟是小二娟,沐医生就是,哈哈,是沐小三!” 王小花图穷匕见,得意洋洋地看向她们俩,可沐怀夕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她就觉得自己被泼了一大盆冷水,哆哆嗦嗦地商量道,“要不,沐医生你当老大?我,我屈居......” 王小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李凤娟凉凉说道,“小花,今晚我的床可能睡不下两个人了。” “别啊!” 王小花的房间才撒过药粉,这几天只能在凤娟房里借居,她下决心过几天要“报复”凤娟,可偏偏现在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当王老三了。 银角山虽不高,但木石林立胜在险奇。 沐怀夕跟在两人身后,很快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再往上就是密林与乱石。 “的确很久没人来了啊”,王小花一边用竹棍敲打枯缠的野草,一边四下打量,“我瞧着西边林间有抹红,会不会是柿子树啊?咱们去西边吧?” 李凤娟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沐怀夕,今天就是来陪沐医生的,自然要看她的意思。 沐怀夕自从上山就觉得目不暇接,倒不是久不进山什么都不认得,而是一切看起来都格外不同,路旁的枯草沉默,地下的根系却努力向下钻,身边的大树不语,枝叶却愉悦地朝天舒展,王小花只看到西边林间一抹红艳,她却感受到了成熟的香甜和鸟兽的雀跃。 “那就去西边吧”,沐怀夕想要验证自己模模糊糊的感觉,便顺着王小花的意思来了。 第35章 宝藏松林 西边的确有一棵柿子树。 老柿子树巧妙地站在一块大石上面,根系穿过石隙钻进土里,比旁边其他树都高出一大截,挂着的柿子也格外壮硕。 “天啊!”王小花一声惊叹,惊起柿子树上一群鸟雀,叽叽喳喳呼啦呼啦,扑腾着翅膀四下逃窜,像是飞出了一团乌云。 三人都静默了一瞬,王小花抽搐着嘴角说道,“我,我还以为是树叶呢!怎么会有这么多鸟?!这柿子肯定好吃!” 沐怀夕仰着头看了看这棵树,发现柿子的确是很好吃,要不也不会被鸟儿啄了个遍,也就最高处的几个还保持完整,看样子可能是存粮。 李凤娟也发现了这边,她惋惜地对王小花说道,“这柿子都被啄了,没法吃了。” 王小花也一脸可惜,只是若不是沐怀夕同行,她们也不好往银角山来,万一被军营的人误会了,那就说不清了。 附近山民估计也跟她俩一样,对军人又敬又畏,才叫这一树的柿子便宜了鸟雀。 “要不再往前走走吧”,王小花不死心,她觉得说不定附近还有柿子树,说不定没这棵树上的甜,鸟儿不爱吃呢? 沐怀夕却知道附近只有这一棵柿子树,而且她也想问问小花鸟儿不爱吃的难道人就爱吃么?万一是涩柿子呢? 不过沐怀夕还是同意在往前看看,她隐约能感受到前方会有收获,却不知道具体情况,难免心生好奇。 过了柿子树,再爬上一道缓坡,三人走进了一片松林,脚下厚厚松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淡淡松香在鼻端飘荡。 “有蘑菇!” 李凤娟经常上山,一眼就扫到了埋在树下松针中的淡黄色的突起,王小花几步跑过去,扒开上面的松针回头喊她们。“是黄鸡枞!真是好运气啊!” 沐怀夕也知道鸡枞的美味,从前她跟着爷爷、父亲上山也采到过,炖出来比肉还香,不过张家钩过了十月就见不到鸡枞了,没想到银角山上还有。 “我们家附近的山上也没鸡枞了,或许是这里树密又有落叶,温度高吧,不过要是落雪肯定就没了”,李凤娟左右瞧瞧,又将手插进松针层中感受了下。 沐怀夕点点头,这山里跟外面还是不同的,这里的气候更复杂些。 而王小花早就等不及了,她将背篓往地上一扔,招呼两人过来摘蘑菇,“这么一大片呢,你俩居然不心动,还研究为啥长,还能为啥啊,不就是给我吃的嘛!” 沐怀夕有时候真挺羡慕王小花的,她对李凤娟点点头,“咱们也开始吧。” 这片松林不小,厚厚松针下藏着的黄鸡枞也着实不少,给了三人极大的惊喜。 沐怀夕蹲在树下,轻轻扒开青棕渐变、杂乱的松针,便看到如同小黄鸭一样躲在里面的鸡枞菌,用爷爷留下的勾刀沿着菌柄底部一划一勾,鸡枞就到了手里。 这把小勾刀细长弯曲,外形像缩小的镰刀,不过内外都有刃,无论是切割还是削皮都省力顺手,刀把上的皮子还是沐怀夕缠上去的,尾部坠有一朵平安结。 爷爷留下的东西不多,每一样她都很爱惜,小勾刀昨日才上过油,采起蘑菇来又快又稳,没一会儿竹篓就半满了。 鸡枞的诱惑实在太大,沐怀夕也只顾着低头搜寻、采集,再抬头张望就发现三人都下意识选择与别人不同的方向,她现在只能看到凤娟跟小花的背影。 “凤......”,沐怀夕想叫凤娟小花不要走太远,刚开口就想起了山里的禁忌,停下改口道,“别走太远了!” “知道啦!老大!这儿除了鸡枞还有别的菌子,你们可别放过啊!”王小花头都不抬,扯着嗓子喊,生怕她们错放一颗。 沐怀夕摇摇头,她没急着找菌子,而是到处走走瞧瞧,这片松林可不只有蘑菇,没一会儿她就在一棵老松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是什么?”王小花原本是跑来督促她采蘑菇的,可过来却发现她正从树干上割一块红棕色结晶,里面似乎还裹着一只小螳螂,“难不成这是琥珀?” 沐怀夕看她一眼,转了下手腕将裹着螳螂的那块儿剃掉递过去,“可以说是琥珀的前身,你将它埋在地下,过个千年万年,应该就是琥珀了。” 王小花原本兴奋地瞪大了眼,等她说完嫌弃地立马丢掉,“它还是在这儿千年万年吧,就算变成琥珀我也瞧不见了!” 她往地上跺了两脚,见沐怀夕还在割这东西,更是好奇,“老大,又不是琥珀,你搞这个做什么?” “这是松脂,能入药”,沐怀夕将刚割下的松脂放在她鼻端,见她鼻翼扇动连连吸气,笑着问道,“好闻么?松脂性温味苦甘,祛风燥湿、排脓拔毒、生肌止痛,用途极大。” “的确有点苦,但是种好闻的苦”,王小花眼前一亮,指着自己来时方向说道,“那边也有,我这就去采!” 松树其实全身都是宝,松花祛风镇静,松节强骨止痛,松子滋润强壮,不过燥热症者忌用。 沐家作为《金匮要略》传承者,作为经方家一派,其实很少用松脂,沐怀夕今日采松脂,不过是为了当做制作膏药时的备选。 她家老方膏药是以药油与红丹炼成膏料,摊涂裱背布料上的,俗称“狗皮膏药”。但也会有人对铅丹过敏,贴上膏药就起红疹,浑身瘙痒不止。若遇这种情况,就可以松脂与药油混合,作成无铅膏药,不过价格要略高些。 最终三人将竹篓都装了个八分满,沐怀夕还另得了不少松脂,才心满意足走出这片松林,继续往山上走。 山腰附近植被稀疏陡石极多,三人相互搀扶拉扯,爬上来后都累出了一身汗。 沐怀夕扯了下衣领,就见一股白气溢了出来,旁边王小花瞅见乐得哈哈大笑,丝毫不觉自己扯开的衣领里也在往外窜白气。 李凤娟体力最好,早就歇过劲儿来,指着不远处的石台说道,“去那边吧,瞧着有棵核桃树。” “好好,核桃好!我可爱吃核桃了!”王小花立马精神了,一溜烟儿往石台跑,边跑边喊道要多摘点烤着吃。 第36章 金樱子 石台其实就是银角山腰上突出的一块儿大石头,过了石台果然见了一棵核桃树,可王小花跟李凤娟却都开心不起来。 李凤娟用脚踩着掉在地上的核桃,三两下蹭掉了外面的青皮,又用脚尖扒了两下,摇摇头道,“是笨核桃,不好吃。” “唉”,王小花一声叹,抬脚将旁边一颗踢得老远,不甘愿地嘟囔道,“怎么是笨核桃,太可惜了。” 她见沐怀夕目露不解,便解释道,“笨核桃就是只长皮不长肉的核桃,里面的肉特别小,还酸酸涩涩的,你说它笨不笨!” 沐怀夕勾起嘴角,其实这种笨核桃才是最初的核桃,这种核桃也并非一无是处,它两片薄薄核桃肉里夹着的木质隔层叫“分心木”,味苦涩,性平,健脾固肾。 王小花听她这么说,赶忙将刚刚踢跑的核桃捡了回来,说要拿回去泡水喝。 沐怀夕见她捡了地上的,还要上树去摘,立马制止道,“你捡核桃不如去摘前面的金樱子,金樱子泡酒甜甜的,对女人好。” 王小花立马丢下核桃跑到她身边,眼巴巴地瞧着她,“哪呢?什么是金樱子,这名字还怪好听的,一听就好吃!” 沐怀夕领着她往核桃树西边走,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结满果实的金樱子树,它也就一人高,宽大的树冠上却坠满了果实。 “原来是黄瓶子!” “哇,是糖罐子!” 李凤娟跟王小花同时开口,却叫出了两个不同的名字,再加上沐怀夕所说的金樱子,一棵树竟然有三个名字。 仨人也意识到这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同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王小花笑得最欢,她直接伸手摘了颗果子,在身上蹭了蹭就塞进了嘴里,边嚼边说道,“这个糖罐子我熟啊,小时候去姥姥家,我表哥就爱带我去摘这个吃。” “我们这儿叫它黄瓶子,有黄有红,身上刺不少也有叫它刺头的,不过熟了就没刺了,还挺好吃的。” “这东西能泡酒?”王小花又往嘴里塞了好几个,口齿不清地问沐怀夕,“有什么功效啊?好的话我多泡几瓶,等过年拿回去给我妈、我嫂子,也算年礼了!” “沐......老大,你说说这金樱子怎么泡酒,我也想给我娘泡一些”,李凤娟显然不习惯喊她老大,有些局促地抓了抓脸。 “洗干净,晒的半干就能泡酒了,两三个月后就能喝,一次不超过半盏,补肾益精敛肺止咳,但儿童、哺乳妇女不可饮”,沐怀夕简单说了下,面前两人就迫不及待摘起了果子,看样子恨不得将这棵树薅秃。 沐怀夕没跟她们抢,她绕着金樱子树转了两圈儿,又记下了周围地势,打算明年开春再来看看,她打算挪两棵小苗到卫生院窗外,毕竟金樱子的花也很好看。 李凤娟跟王小花进行了好一场酣畅淋漓的采摘活动,摘到竹篓里装不下了才罢手。 王小花站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个饱嗝,可她显然还不满足,盯着沐怀夕说道,“老大的眼神真好,隔那么远都能发现金樱子,快发动你的能力看看旁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天材地宝!” “哪有什么能力”,沐怀夕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只摇摇头说道,“我打小就跟爷爷上山,对这些见的多罢了,你们认识的蘑菇就比我多啊!” “我懂我懂,人家猎人上山是打猎的,你们中医上山就是到处挖药材的,草药猎人嘛,肯定有点独门诀窍”,王小花说着说着又兴奋起来,她敲了敲身边的树,“以后我都要跟着老大上山,凤小二只会认蘑菇,跟着老大说不定还能挖到人参!鹿茸!冬虫夏草!” “......”,李凤娟都懒得讲她,听听这人说的话,挖人参就算了,鹿茸也是挖出来的?她翻了个白眼,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太阳已近中天,便提议回去。 沐怀夕也觉得该返程了,虽说今天是卫生院消毒公休日,可不能整日待在山上,万一有什么急病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王小花有些不情愿,可她也只能跟着下山,一路上撩草逗花,直说下次要给她们展示下自己逮野鸡的实力。 可在沐怀夕眼里,她已经惊飞吓走了不知多少只山鸡野雀,属实不像个有实力的“猎人”。 沐怀夕一路感受着,发现离开银角山,她敏锐的五感就逐渐模糊起来,等走到人来人往的隘口岗亭,已经恢复到了平日水平——比一般人敏锐,却不算夸张。 “改天得去金角山瞧瞧”,沐怀夕琢磨着如何验证自己关于五感的猜想,就听到王小花热情地朝前方打招呼。 “胡梁!小胡!” “王小花!沐同志!” 沐怀夕循声看过去,就见之前一起坐军卡回来的卫生员小胡正朝她们招手,他身旁还站了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正有些怯懦地往她们这边打量。 王小花笑着迎了上去,还不忘将自己好姐妹推到前面,“小胡,怎么不跟你师傅打招呼啊?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这学成了就没再露面,要做胡白眼狼啊?” “别瞎说”,李凤娟窘的耳朵都红透了,赶忙跟胡梁解释道,“你别听她乱讲,我可不是什么师傅,大家共同进步,你说是吧?” “李师傅”,小胡却故意朝她敬了个礼,然后跟王小花一起哈哈大笑,又跟沐怀夕解释道,“沐同志,我之前跟着李师傅学过一些卫生知识,她教的很是耐心,我很感激。” “咳咳咳咳咳......”一阵强烈的咳嗽打断了几人的谈话,大辫子姑娘红着脸捂住了嘴,眼眶里渐渐蓄起了泪水。 李凤娟上前想帮她抚一抚背,却被她躲了过去,藏在小胡身后,怯生生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小胡轻咳一声解释道,“沐医生,这就是你回来路上救的女同志,唐小塘。她是来感谢你的,不过没找到你人,就喊了我出来。” 沐怀夕打量了显然是打扮过的唐小塘两眼,见她仍躲在小胡身后,心里闪过一丝了然,她侧身示意自己背着的竹篓,跟小胡告别,“不用谢,都是应该的。我们还背着东西,先走了,小胡你跟她说说,叫她别硬扛,实在不行来卫生院看看。” 第37章 传承 沐怀夕没将那日的相逢放在心上,她后知后觉发现蒋医生进城后,卫生院就只有她一个医生值守了! 好在有凤娟和小花的帮忙,也好在没什么重病急病,基本都是风寒感冒,而且都选择跟凤娟讨西药,用老乡的话说,“感冒药一颗下去睡一觉就好了,中药得喝好几天,苦!” 说是这样说,可老乡们看向沐怀夕的目光分明是不信任,好不容易有位大娘愿意让她诊断开方,可见她药方上只有五味药,立马扭头喊李凤娟拿安乃近。 等大娘离开,王小花立马憋不住大笑起来,沐怀夕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别看老乡们表面很尊敬医生,其实心中都有一杆秤,西医他们不懂,只要能拿药打针的就是好医生,可中医谁不懂点呢?当然是越老越是好中医,她吃亏就吃亏在太年轻。 好在沐怀夕早就想到这一点,才选择以膏药来打出名气,她浸泡的药油再有两三日就合用了,这几天她除了坐班看书,就是琢磨怎么在卫生院后面垒个合用的火灶。 恰好红霞姐定的又一批红砖到了,沐怀夕去要了一些,打算分几趟用自行车驮去卫生院,可被王红霞知道了,直接就让自家弟弟用三轮车往卫生院送了一趟。 红霞姐的弟弟叫王红军,是个热情爽朗的东北汉子,他得知沐怀夕要这些红砖是为了垒熬膏药的灶,立马将这活儿也揽了下来,“沐同志你放心,我垒灶嘎嘎拿手,肯定给你整的妥妥的!” 沐怀夕想起他是盘炕熟手,便将垒灶的事拜托给他,想着等会儿再拿些糖果烟酒送去关家。 “沐医生,你那个膏药好使不?我能买一点带回去不?我爹腿脚也不咋好,以前捕鱼掉下湖过,一到冬天就走不动道”,王红军推着车一边走一边好奇。 沐怀夕问了些他爹的情况,肯定道,“这药膏伯父能用,不过不能断根,只能让他这个冬天好过些,等明年夏天我给你寄三伏贴,让伯父连续贴几年,能缓解许多。” “难道不能断根么?”王红军皱着眉,他瞧着老爹一瘸一拐得,心里就难受。 “若是能让我把脉开方,倒是有七成把握”,沐怀夕刚刚说的都是远程统方,毕竟老人不可能只有老寒腿这个毛病,中医也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她得“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七成?”王红军有些讶异,沐医生的自信让他心中升起了希望,可他也知道老爹年岁大了,轻易不肯离开故土,更别说让他为了腿脚跑一趟了。 沐怀夕也明白,她点点头,“先让伯父用膏药吧,过了冬天再说。” 王红军有了盼头,推车都更有劲了,沐怀夕推着自行车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这一幕恰好落在走出隘口的曹爱军眼中,他冷哼一声,问身边人,“四营应明诚还没回来吗?” “应副营长?没吧,不是出任务去了吗?你找他有事么?”曹爱军的同伴有点懵,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应副营新婚还出任务,真够拼的,说不定这次又能立功。唉,同样是二十多岁,没法比啊。” “是啊”,曹爱军眯着眼,一直盯着沐怀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冷冰冰地说道,“等应明诚回来,我得向他好好请教请教!” 王红军垒的灶的确很不错,沐怀夕试烧了下,烟气很少火很旺,将她从江城特意带回来的大铁锅烧得通红。 她浸的药油明日就能开封,从江城带回来的特价棉布也交给李凤娟她俩帮忙裁剪了,这批棉布是江城百货的积压品,质量很不错,只是印花不受欢迎,看在小高大采购的面子上,基本是半买半送了。 万事俱备,只欠熬膏了。 次日一早,沐怀夕天没亮就到了卫生院,她将药油桶放在灶旁,转身却上了金角山,山间的霜雾未消,地面踩上去有玻璃破碎声。 她的头发被晨雾打湿,渐渐显出原本卷曲的模样,一缕缕张牙舞爪地翘起,但沐怀夕毫不在意,她欣喜地发现越往上自己的五感就越敏锐,不用手电筒就能“看”清前方的路,也能在瞧见雾气、阴影中隐藏着的小动物们。 一只早起的小松鼠原本呆呆站在枝头,被她的动静吓得一溜烟儿钻回树洞,在她走过后又好奇地探出头来看;一只灰皮山鼠匆匆路过,在察觉到她时瞬间僵直在原地,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又踏上旅程;枯黄灌木丛后的杂草堆里,不知名鸟类警醒地看向她的方向,没有感受到敌意后收拢了翅膀,将几个毛团子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沐怀夕还发现了不少疑似药材的植株,不过她一心往上走,只是下次再来了。她倒没有执意登上山顶,而是在太阳蹦出重山时寻到山腰一块突出平地,躲在树后搓着手,等待山间霁明。 岚雾被阳光驱散,晨风里也有了些温度,沐怀夕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包着油纸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掀到记录膏药的那一页,默声阅读起来。 她拿得并不是《金匮要略》,而是爷爷留下的手札,上面记录了许多沐家先人留下的时方、鬼方、秘方,其中膏药一方已经传承数百年,经过多人斟酌添减而成。 沐怀夕早就将这几页内容倒背如流,她一大早跑来山上读医书,只是希望借助五感提升状态彻底掌握膏药制作流程,争取做到一气呵成。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才读了几句眼前就出现了一团模糊的身影,瞧着竟是爷爷! 沐怀夕屏住了呼吸,瞧着那干瘦挺拔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点火起灶,随后炸起了药油,竟然是在制膏!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爷爷忙碌,发现不少书面上未曾记录过的细节,有些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任何细节,等到回过神来,山间早就一片大亮,她的手指像是被冻在了书上,半边身子也酥酥麻麻,脚都抬不起来。 可沐怀夕心里却极高兴,她明白自己得到了医途上最重要的一项——传承! 为什么御医传人比乡间野医更吃香?不仅是因为传人手中有更多经方,更因为他站在历代大医的肩膀上,接受了完整的传承! 沐怀夕曾想着以她的天份生啃《金匮要略》,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总是会悟出来的!可今日她能看到爷爷制膏的过程,说不定明日就能看到先贤如何行医用药,这些从时光中窥见的吉光片羽,都会成为她的养料,助力她成长! 第38章 怀夕 今日王小花负责打扫卫生院卫生,她没吃早饭就蹬着自行车来了,可刚到就发现铁门已经打开,有股极香的味道自院内传出来。 “谁一大早搁后山烧火啦!不怕晚上尿床啊?!”王小花以为是哪家小孩在胡闹,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路小跑到院后,看到沐怀夕已经用大铁勺刮锅底了。 “哎呀,你怎么都弄完了?我还说早点来帮你烧火呢!”王小花早就说要帮她制膏,见她将一锅粘稠膏液都盛出来了,兴致勃勃就要帮忙提着,“下一步是不是要摊膏药了?我帮你拎回屋吧?” 沐怀夕摇摇头,拿了根绳示意她跟自己走,一直走到蒋医生常去打水的水潭边,用绳子绑住把手,将盛满膏液的铁桶浸在潭边。 “找几块石头垫一下”,沐怀夕拎着铁桶把手,示意王小花帮忙将铁桶垫高些,省的水漫进去了。 王小花一边捡石头一边疑惑,“这怎么跟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今早起来灵感爆发,改了下方子”,沐怀夕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句,原先她用菜油浸泡药材,虽然耗时长了些但能大幅减少火毒,可今早在山上“看”爷爷制膏时发现,他老人家选择浸泡后再捞出一些药材复炸,尽可能榨干药材,这样制出的膏药药效更霸道持久。 沐家膏方是以怀夕、独活、威灵仙等三十余种药材为主,萃取出来的药油与红丹混合搅匀收膏,去火毒后再与肉桂乳香血竭等药粉混合,摊在膏布上就成了。 “乖乖”,王小花听闻要用这么多东西连连咋舌,怪不得沐医生的膏药要卖两块二毛五一张,起初她还觉得很贵,现在知道要用这么多好东西,还有那么一大桶油,又担心沐医生会不会亏本。她好奇的东西实在太多,没等沐怀夕回答,又追问道,“怀夕是什么?怎么跟沐医生你的名字一样??” “是我的名字”,沐怀夕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怀夕也就是牛膝,性平味苦甘酸,是一种常见药材,模样也很普通。但它本体坚韧,在方剂中常用于活血通络,又能引血下行作引经药用。 爷爷给她取这个名字,除了希望她像牛膝一样坚韧,还希望她能不计较得失名声,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 “真好,怀夕,你的名字又温柔又有意义,不像我只是一朵小花”,王晓华捧着脸,羡慕得不行。 沐怀夕朝她眨眨眼,“没事,咱们俩都长在河边路旁,我陪着你。” 王小花乐得好半天直不起腰,看到水里的铁桶迫不及待,“明天能摊膏药吗?不会还要等十天吧?” “那倒不用”,沐怀夕只炸了一部分药材,琢磨着泡个三天就差不多了,也就是四天后就能开卖了,“对了,咱这膏药每人限购两贴。” “啊?为什么?”王小花有些傻眼,她偷看沐怀夕一眼,没好意思说说不定老乡们一贴都不买呢,沐医生怎么还要限购。 “两贴就足够了”,沐怀夕没有多说,其实这次制的膏药中还增加了一味雷公藤,两贴就足够了。雷公藤有大毒,用好了却也是神药。 王小花见她极为自信,也抛开忧虑答应下来,再三跟她约定,“三天后摊膏药一定要带我啊!” 而三日后,王小花却没能如愿。 蒋文远成功带了一批宝塔糖回来,要求所有人都去三日后的大集,跟老兵们一起学雷锋做好事。他回卫生院宣布这个消息后,就去谷里找团长了。 沐怀夕跟凤娟小花商量了下,打算找小高借张旧木桌,用白床单盖一下,再摆上血压仪跟宝塔糖,好歹看上去专业一些。 蒋文远对这些“表面功夫”不怎么感兴趣,可大集当天看着身旁蹲着吆喝墨刀锵剪子的老兵,感觉卫生院的小桌还怪正规的。 “那是”,王小花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儿,捏了根炸果子回来了,“要不是没有沐医生搞的桌子,咱们也得蹲着吆喝,到时候谁分得清咱们是送药的还是卖糖的?蒋医生,你还别说,你要不穿这一身白大褂,还真挺像摆摊的。” 蒋文远有时候也招架不住王小花,他嘴角抽了抽决定不跟王小花计较,指着老兵扎堆的军卡方向说道,“我去那边看看情况,你们守好摊子。” 沐怀夕眼尖地瞧见罗芮也在老兵那边儿,扯了下王小花问道,“蒋医生天天在卫生院,也不见他跟谁走的近啊?” 她说的隐晦,王小花却秒懂,她两口吞了炸果子,偷偷摸摸地凑近了,“嘿嘿,我怀疑蒋医生对女子独立连的顾连长有意思!” “嗯?”沐怀夕大为震惊,难不成她磕错了? 王小花掰着手指跟她数,“顾连长来过卫生院三次,每次蒋医生都特别热情地送到门口,还托别人给古连长带过药,昨天我还撞见他给顾连长送东西呢,那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 沐怀夕摸摸下巴,难道她真的看错了?难不成蒋医生关心发小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还没跟王小花八卦出真相,就被挤来的老乡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免费的总是好的,当兵的不会骗人民, 老兵要来大集学雷锋做好事的消息早两天就在山里传开了,往常只带着山货粮食来赶集的乡亲们这回将破旧农具、破碗破锅全都搬来了,甚至还有人带来了破衣裳,只因为女子连的老兵们摆了帮人补衣裳收裤脚的摊子。 乡亲们热情高涨,大集都不逛了先来他们这儿抢占地方,等将破碗破锄头一股脑塞出去,就发现还有个免费送药的摊子! “这...这是啥药啊?这不是糖么?”一位大嫂挤在桌前,瞧着盒子里花花绿绿的小揪揪,感觉自己人傻了,这不是城里人才吃的起的叫啥奶油糖么?她怀里的小儿子早就馋得口水直滴,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就要往盒子里抓。 沐怀夕手急眼快地拿回了盒子,这下大嫂子反倒急了,“咋?不是免费送的吗?咋不叫孩子吃啊??” “这是驱虫药,三到十二岁孩子吃的,太小的娃娃吃了会拉肚子。”沐怀夕耐心解释道,见摊子前人越来越多,便拿起昨天做的铁皮喇叭塞给王小花,让她跟乡亲们解释宝塔糖。 王小花也不怯场,拿起喇叭就喊了起来,很快摊前没带孩子的匆匆离开,孩子没在身边的赶忙招呼,谁家小孩不是到处捡东西吃着长大了,现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这么吃肚里会有虫,还送打虫药,这不赶快不就抢不着了么! · 第39章 事故 送宝塔糖活动的受欢迎程度远超沐怀夕的想象,卫生院四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蒋文远赶回来负责排队和维持秩序,王小花扯着嗓子宣传宝塔糖的功效和使用方法,另两人则一边发放驱虫药一边回答乡亲们各种富有想象力的问题。 这一忙就忙到了快十点,大集上该拿药的基本都拿走了,她们才有功夫歇一歇,王小花靠着木桌咽了半天口水,“妈呀,我还以为我嗓子要废了!” 沐怀夕一早说的话比进山这一阵还多,她也累的不行。 蒋文远毕竟是个男人,明明自己也有些懵,还是站起来往大集卖早食的地方走,“我去买几碗蛋酒,大家都歇歇。” “唉,家里还是要有个男人啊”,王小花望着蒋医生离开的背影,突如其来地感慨了一句,沐怀夕怀疑蒋医生听到了,要不怎么突然有些踉跄? 卫生院唯一的男人格外大方,给她们一人带了一碗甜蛋酒,还配了炸糕。金灿灿油汪汪的炸糕一口酥脆,里面夹的甜蜜糖馅瞬间补充了体力,再加上清爽微甜的米酿蛋酒,简直能让人哼出歌来。 蒋文远见她们仨都吃完了,主动提出自己守着摊子,让她们出去逛逛,“特别是沐同志,家里缺啥都可以买,年前的集可是逛一次少一次,真等过年你想买东西都没地方花钱了。” 李凤娟点点头,也提醒她道,“麦地坪大集是年前最大的了,好多山客都出来,攒了一年的山货、皮毛,你感兴趣可以看看。” 沐怀夕还真有些动心,山客手里往往攥着好药,也不知道这次能撞到什么。 李凤娟愿意陪沐医生去逛逛,而一向爱热闹的王小花却摆着手拒绝,她实在是累的很。 沐怀夕往大集热闹的地方走,一路上看到每个老兵修理摊上都摆满了各种破旧东西,先前有过照面的祝副连长正皱着眉修一辆牛车,罗芮正低着头捏着针跟一件肚兜较劲。 老兵所占的区域在大集最东边,而一般南边背风处是卖鸡鸭牛羊等活物的,北边靠山是卖山货的,西边则是卖米面肉粮的地方,最中间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则是卖吃食杂耍的,刚刚的蛋酒就是在中央摊子上买的。 沐怀夕对吃食倒没什么兴趣,她路过看了看捏泥人吹糖画的,只买了一罐子饴糖。这饴糖跟麦芽糖还不同,是用小米、粟发酵制成的,也可以入药。 她又往西边去,打算称上三斤猪肉给红霞姐家送过去,感谢王红军帮她盘炕垒灶。集上卖的猪肉都是供不上供销社的,因此要稍瘦些,不过集上卖肉不用票,沐怀夕瞧见不少家属院的嫂子伯娘们都开开心心地买了大块的肉,想必今晚不少人家家里都会飘起肉香。 沐怀夕一共割了七斤肉,两块大的给红霞姐、于姐,一块打算带去卫生院大家一起吃,她虽然不善言语,却也知道大家都帮助自己良多。 “哎哟”,李凤娟要帮她拎肉,却感觉自己被什么顶了一下腰,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沐怀夕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头黑羊就拱进了自己怀里,亲热地用脑袋顶她。 “大黑?你怎么在这儿?” “对不起对不起”,唐小塘慢一步赶到,眼泪汪汪地哀求道,“沐医生,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小胡医生,我后娘要把大黑卖了。” “小胡?” “对!小胡医生!现在只有他能救我救大黑了”,唐小塘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听说你们军营来人了,便带着大黑跑了,可,可是人太多了,我找不到小胡.......” “今天来的都是要退役的老兵,小胡肯定不在啊”,李凤娟热心解答了对方的疑惑,唐小塘却如遭雷劈,半天没有回话。 沐怀夕摸了摸大黑的脑袋,虽然很可怜这只“羊精”的遭遇,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从口袋里揪了一小块饴糖塞进大黑嘴里,让它最后吃点好的吧。 沐怀夕告别了失魂落魄的唐小塘,打算去北边看看山货,可才走到泥人摊子旁就听到身后一片惊声惨叫。 “媳妇儿!媳妇儿你怎么样了!” “娘!!娘!!!” “啊!有血!我,我要生了!” 沐怀夕跟李凤娟对视一眼,立马掉头跑向纷乱源头,却见两位大肚子孕妇都歪在地上,两人中间的土地上一滩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动了胎,或者,是两人都伤到了。 “我是卫生院的医生”,沐怀夕挤开人群,刚刚表明身份就被年轻男人拉住了手。 “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媳妇,我儿子!” “闭嘴!不想你媳妇有事就将人群驱散!”沐怀夕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甩开男人的手往两名孕妇身旁去,却又被扑过来的小女孩抱住了腰。 “大夫,求求你,先看我娘,我娘疼的都叫不出来了!”小女孩哭着将她往年纪大的孕妇那边拉,“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弟弟不能有事啊!” 大龄产妇的确很危险,沐怀夕对李凤娟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查看另一位的状态,但年轻男人却不愿意了,两步跑过来哀求道,“医生,医生我媳妇儿第一次当娘,她,她什么都不懂啊!再说她是为了扶住那位大姐才摔倒的,肯定伤的更重!” “你别急,我的同伴也是卫生院的”,沐怀夕已经蹲下摸上了年长孕妇的脉,她指了下老兵摊那边的方向,“卫生院还有两人,麻烦你跑一趟喊过来,你媳妇不会有事的。” 年轻男人急得打转,却不肯离开,围观人群里有机灵的半大小子,“桑哥你别急,我去!” 那小子喊了一声拔腿就跑,桑姓年轻小伙子立马回去抓住了媳妇的手,看着她喊疼眼泪都要下来了。 蒋文远他们到得很快,祝连长、罗指导员也跟来了,他们将卫生院的桌子床单也带来了,打算反转过来当担架,将两位孕妇抬到军卡上去,那里有些简易医疗器材,也能防风保温。 但却晚了一步。 刚刚还疼的叫不出来的大龄孕妇一声惨叫,翻着白眼半死不活,身下如雨崩般溢出血来,另一位小孕妇可能是被吓到了,身下也开始见红,腹部急速收缩,看上去也离生产不远了! 第40章 七活八不活 “这咋回事?俩孕妇撞了?身子这么大了还来赶集,这不是不拿自己当回事么?” “这么多血,活不成了吧?” “年纪轻的这个好歹有丈夫跟着,另外个怎么身边就跟了个丫头片子啊?她男人呢?” “嗨!我知道,麦地坪的秀红,生了五个丫头了只留下一个,肚子里这个要再是个丫头,夏大壮的娘就要将她送回娘家喽!” 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墙嘈嘈杂杂,集市却仍在继续,不知道哪传来的锣鼓声咚咚锵锵,比沐怀夕指尖的脉搏还乱。 “大夫!” “医生!!求求你!” “解放军同志,求求你们救救我媳妇!” 沐怀夕被各种喊叫扰得头脑发涨,她猛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对同样焦急的蒋文远说道,“来不及了,准备就地分娩吧。” “好”,蒋文远点点头,拿起听诊器、血压仪上前,“我去确认基本体征,一会还要你多出力。” 蒋文远毕竟性别为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为孕妇接生,省得造成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沐怀夕点点头,又指了指祝副连长抬着的桌子,“祝副连,疏散人群,用桌子和床单拼起来为孕妇挡风。” “搭战壕这个我们熟”,祝副连立马交代下去,跟来的老兵们立马行动起来,一些回去摇人搬东西,一些半温柔半强制地劝退看热闹的乡亲们。 不知从哪儿转了一圈的罗芮回来了,“打听清楚了,带女儿来的是麦地坪的于秀红,已经让人去叫她丈夫了,另一对儿小夫妻是桑家庄的桑大河、李二丫,来集上置办年货的。” “军卡上的医疗用具,我也叫人去取了,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立马叫人安排”。 罗芮的确敏锐又利索,让沐怀夕乱蹦的心稍稍安分下来,她舔了下干涩的唇,“买个大盆端点热水,若是可能的话,问问有没有稳婆。” 蒋文远偏外科,沐怀夕作为中医虽然不分科,却没有接生的经验,而稳婆虽然没有系统学习医学,却有着丰富的接生经验,若有稳婆坐阵肯定能大幅提升产妇和胎儿的成活率。 罗芮点点头就离开了,沐怀夕也转头急忙回到两位孕妇身边,蒋文远也完成了初步检查,于秀红的心跳血压都不大乐观。 王小花面色凝重,“于秀红用了清心散后苏醒过来,但意识不是很清楚,四肢软绵使不上力,她的腰带打了死结,我没办法查看更多。” 王小花很是不解,明明都是大肚子的人了,怎么还将裤子拴这么紧,不怕勒着不舒服么? “我去要剪刀”,蒋文远匆匆离开,李凤娟则补上了他的位置,“小夫妻那边孕期七个月,大概三十周,于秀红那边什么都问不出,小丫头也只知道哭,瞧着肚子应该也是七个月。” 沐怀夕点点头,她蹲下摸住李二丫的脉,躺在地上的小孕妇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夫,医生,呜呜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肚子好痛!我不想生了!” “别乱说!”桑大河急得满头汗,却还不忘了给媳妇擦眼泪,他嘴唇动了动想问沐怀夕到底怎么样,却被她一个眼神劝退了。 沐怀夕又用手摸了摸李二丫的肚子,勉强判断出她仍处于宫缩期,宫缩频率还不算高,便交代跟过来的李凤娟,“你看着点,等周围围起来了看看下面,若是还见红就来喊我。” 沐怀夕又从口袋里掰了块儿饴糖,塞进了不停呼痛的李二丫嘴里,“别哭了,一会儿脸皴了。” 沐怀夕发现这小两口很是恩爱,李二丫虽为人妇却仍有少女的娇憨,若是叫她为孩子省省力气,怕是还没有脸皴了有效果。 果然她说完没多久,李二丫就不哭了,还吧唧吧唧嘴问她,“医生,你这麦芽糖怪好吃的,哪家的?一会儿叫大河去买。” 沐怀夕索性掰了一大块给桑大河,叫他看着慢慢吃,自己则去了于秀红那边,她家的小丫头眼泪汪汪跪在一旁,看她过来就赶忙磕头,“求求你,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 “你去找那个姐姐,叫她去摊子上讨碗热汤”,沐怀夕怕一会儿的血腥吓到孩子,便打发她去要热汤。 小丫头抹着眼泪走了,恰好剪刀也送到了,沐怀夕拿起剪刀就要将于秀红的裤带剪开,可刚刚还半死不活的于秀红立马惊醒,两手死死拽住自己的裤子,狠厉地瞪向她。 沐怀夕被她眼中的恨意吓了一跳,身边却有人急忙忙蹲了下来,顺势拿走了她手里的剪子,怜惜地拍了拍于秀红的手,“哎哟,秀红别怕,你之前把裤带拴好,孩子不会跑,现在孩子要出来,你也该放手了。” 于秀红闻言慢慢松开了手,双目蓄满泪水,期盼地看向来人,“喜......” “对,是我,喜婆子来了,你放心,听话啊”,大娘一边敷衍她,一边利落地剪开了她的裤带,拽了两下没拽动裤子,扭头低声对沐怀夕说道,“医生,这棉裤吸太多血了,我剪了啊?” 沐怀夕从罗芮那儿已经知道这人是麦地坪附近最好的接生婆张大喜,恰好也在集上,她便急急忙忙将人背了过来。 “哎哟,这么多血!”张大喜皱着眉掐掐手指,又上手摩挲于秀红的肚子,越摸表情越严肃,她冲沐怀夕招招手,压低声音道,“于秀红这肚子八个多月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她胎位逆横血流不止,还是早点叫她男人过来吧。” 沐怀夕皱皱眉,也稍稍摁压在于秀红的肚子摸索,她虽然对胎位没太多研究,却能从触感中感受到腹中婴孩苦痛的挣扎,只是那挣扎却一下比一下弱。 “若是我能止血,你能正胎位么?”沐怀夕拿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跟张大喜商量,喜婆子眉头紧皱,话没敢说的太满,只说自己试一试。 张大喜给沐怀夕挪开了位置,被另一边吃糖的二丫看到了,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大姨,大姨救我啊大姨,大姨我要疼死了!!” 第41章 一穴止血 “二丫?”喜婆子这才发现旁边才躺着个孕妇,还是自家侄女,赶忙搓着手一路小跑过去,心疼地摸上了她的肚子,“乖乖啊,二丫啊,你咋在这儿呢?大姨不是跟你说了,想吃啥跟大河说,你怎么自己跑来了?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馋嘴啊?” 桑大河赶忙解释,“大姨,我们是坐牛车过来的,二丫若不是要扶那位大姐,也不会跌倒。” “那你呢?你死了啊?就干看着你媳妇去扶人?她肚子多大你不知道?”张大喜狠狠瞪了一眼侄女婿,却也知道自家侄女什么德行,肯定是忘记她快当妈了,手一快就上去了,根本不考虑自己扶不扶得住。 “大姨,我真的好疼啊”,李二丫不好说桑大河那时候两手都拿着给她买的吃食,只能拽着大姨的胳膊试图蒙混过关。她刚刚才被沐怀夕哄好,此时有了娘家人却觉得哪哪都疼,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张大喜也很无奈,一般的孕妇怕生产艰难,都是她怎么说怎么做,可二丫这孩子从小就跟她胡闹,心眼儿又大得能装西瓜,都这时候了还只顾着哭闹撒娇。 张大喜没办法,问了桑大河才知道刚刚是沐医生劝住了,回身便想喊她过来说几句,发现她正在清洁金针,只能作罢。 沐怀夕一边用酒精棉球擦拭金针,一边斟酌下针的穴位与手法,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些颤抖,可这一次没有人帮她暖手了。 “别怕,我相信你。” 应明诚上次帮她捂手时所说的那句话突然在她心里响起,她心下一暖,直接拿起酒精倒在手上,三两下将双手搓暖,捻起金针先取隐白,以屋漏手法强刺激,止血补气,她取穴又快又准,以屋漏点啄隐白穴三分,于秀红下身就猛地渗出一大股血,等她继续深入再三分,她的下身血崩已止,无序抽搐的肚皮也趋于平静,逐渐进入有规律的宫缩。 隐白,鬼眼也,属足太阴脾经井穴,是治疗崩漏大穴,但位于大脚趾末节内侧,距离指甲只有毫寸,一般人找不准刺不到,往往会用按摩、灸刺方式处理,效果比上金针可谓天壤之别。 张大喜也知道这个穴位,她以往遇到产妇血崩,也会尝试掐揉鬼眼,但往往将胳膊都揉酸了,也收效甚微,如今看到沐医生只是一针几息,就止住了血,不由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喜婆,该你出手了。”罗芮同样被沐怀夕的手法惊到了,见她仍在取穴下针,赶忙招呼张大喜过来调整胎位,于秀红的脸色虽然比刚刚好看一些,可仍是唇色发白,仍处于危险之中。 “沐医生,你这金针神了”,张大喜总觉得她捻针手法很眼熟,但此时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朝着沐怀夕竖了竖大拇指,立马蹲下为于秀红揉摁腹部调整胎位。 沐怀夕见喜婆将人微微扶起,立马走到后方以旋捻术刺激双脾俞,脾俞益气统血,可协助止血提气促产。于秀红跌倒胎动,本不至于大出血,可沐怀夕观她面相虚浮、舌胖嫩有齿痕,苔腻,摸脉沉细而弱,便知她平时就脾弱气陷,属六经辨证中的太阴病。 因此不仅要为她止血,还要益气固本,她的气血才会运化,才有力量生孩子,沐怀夕依照这个方针,又取气海、关元、百会、足三里用补法持续刺激,让她在喜婆的揉搡下还能保持体力。 “啊!!!!”于秀红突然开始惨叫,张大喜却是一喜,她往下一摸眉开眼笑,“好好好,开口了,再加把劲儿!” 沐怀夕抹了把汗,小心翼翼将隐白留针拔出,见于秀红呼痛声又小了下来,赶忙让小丫头将端着的热汤送到她嘴边,摊主还好心往里面加了红糖打了蛋花,此时饮下正好帮助产妇恢复气力。 “啊!!” “啊!!!” 于秀红这边还没解决,那边儿二丫又杀猪般地嚎了起来,她抱着肚子痛苦不堪,若不是腹部太大几乎要在地上打滚,她哭得稀里哗啦,哀嚎着让大姨救救自己。 张大喜满手是血满头是汗,正在调整胎位的关键时刻,只抬头看了侄女一眼就继续低下头去揉摁,沐怀夕手中也还有金针要处理,只能大声问道,“凤娟!什么情况?!” 李凤娟为了稳住李二丫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李二丫块头本就不小,极痛之下力气也很大,她跟桑大河两人合力才将小孕妇制住,按照沐怀夕的要求半搀半搬到了离她较近的地方。 “医......” 李二丫刚要哭诉,就被沐怀夕冷冷瞥了一眼,立马缩着脖子咬着下嘴唇不敢动弹,说来也是奇怪,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这位漂亮的沐医生。或许是沐医生身上穿的这件白大褂,为她的美貌裹上了一层温柔的糖霜,可只有不听话的患者才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甜蜜,而是温柔一刀。 那一瞥就像一道刀光,洞悉了李二丫内心的惧怕,锐利地制止了她不明智的举动,让她好似回到了孩童时期,只能乖乖等候医生的诊断。 沐怀夕左手捻针,右手摸上了李二丫的脉,凭借着她敏锐的五感,一心二用感受着两种不同的跃动与气流,却不知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是多么的震撼。 罗芮与蒋文远并肩站立,看到这一幕时狠狠拍了下发小的胳膊,“文远,沐医生这一招厉害啊,难不成她师从老顽童周伯通?” 蒋文远微微侧开脸,其实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场内的情况,他也被沐怀夕的行为深深触动,到此刻终于承认团长招来的这个“中医世家”传人的确有一手,且屡建奇功。 “诶,你说你当年要是学中医,是不是也能这么牛?”罗芮虽然觉得沐怀夕厉害,但也认为自家发小不输给任何人。 “学了给你接生么?你这辈子能有这个机会么?”蒋文远熟练吐槽,见罗芮不以为意,眼眸中飘过一丝黯然。 第42章 手横生 李二丫此时的脉象沉、实,沐怀夕一开始给她做检测时也没发现她有大问题,倒是担心她孕期吃的太好了,胎儿太大不好产。 此时见她腹痛剧烈,宫缩时有时无,一会儿说胸闷一会儿说头疼的,便怀疑她是受风惊寒,导致气滞血瘀,胎儿不能分娩。 只是李二丫宫口未开,沐怀夕也不能强行催产,怕对胎儿有所损伤,她叫桑大河将二丫的脚抱在怀里,揉摁足背上的太冲穴,帮助缓解疼痛。 那边李二丫的惨叫渐弱,这边张大喜又叫嚷起来,“沐医生沐医生不好了!孩子手出来了!” 张大喜头上的汗擦过一轮又冒一轮,她年近半白,却一直跪在地上为于秀红调整胎位,着实也是尽力了,可于秀红气虚无力,腹中胎儿也受影响,影响到胎位的调动。 “沐医生你看,是塞回去还是......”,张大喜瞧着那只单独探出来的细小手掌,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一般来说除了头部出来都是难产,可手先出来比脚生、臀生都要危险,因胎儿整体横向根本没办法顺利生产,外面接生的人也不敢随意施加外力,只能尴尬地卡住。 沐怀夕皱着眉,快速检索读过的医书,最终直取针太冲、三阴交,都以补法入三分,只见她二指捏针,以极小的频率抖动针尾,百息内不知颤针几何,就见那刚刚探出的小手掌在宫口急速收缩下缓缓收回,她也立马撤出了足太阴上的针。 张大喜目瞪口呆,她其实是怕担责任才习惯性在助产过程中问一句的,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将手塞回去,但强制塞回去总会多多少少受些损伤,一般打过招呼的,家里人都认了。 可她刚刚看到了什么?怎么会有人仅凭两根针扎扎就让横生手自己收回去了? 这沐医生说自己是卫生院的,她们山沟沟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医生? 还是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娃子! 张大喜知道自己不该分心,此时却开始琢磨沐医生有没有婚配,她有个侄子在人民公社当会计,倒是勉强能配得上,若是请来这位女菩萨坐镇家中,谁还怕个头疼脑热啊! 更别说沐医生要是教她两手,她肯定能成为麦地坪,不,整个公社的金牌稳婆! 沐怀夕却清楚自己刚刚那两针绝不是随便扎扎,三阴交为足少阴厥阴太阴三条经脉交汇之处,是人体大穴,也是孕妇忌穴。三阴交补可安胎,泻必促生,但它位置比鬼眼还要刁钻,很难掌握补泻分寸,她也是仗着自己气感超绝,才敢这般操作。 她的手在取针后还在无意识地颤抖,旁人看不到的小臂上也有一块肉痉挛般的抖动着,这针法对如今的她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沐怀夕也清楚强行塞回去,母体跟胎儿都会受损伤,好在冒险是成功的,她后知后觉地抹了把汗,对有些呆愣的张大喜说道,“喜婆,你继续吧,若是胎位调整过来,我随时用针助产,这么冷的天孕妇跟婴儿都受不了的。” “诶诶!”张大喜连连答应,为了在未来侄媳面前表现一番,真是将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看于秀红渐渐没了气力,还给她加油,“秀红啊,你再加加油,孩子就出来了,要是个儿子你以后就享福喽。” 张大喜倒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想法,只不过她跟于秀红同在麦家坪,也清楚她家的情况,没有儿子就是她的心结。 这一声儿子就像是一点火花,点燃了于秀红渐渐熄灭的眼眸,她咬着牙硬挺着,哪怕腹中翻江倒海,她也要坚持下去。 儿子! 传宗接代的儿子!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于秀红脸上一凉,却是大女儿惊慌地给她擦泪,她闭了闭眼,艰难地抬起了手,抚去大女儿满脸的泪水,“别哭,大丫,女人都有这道坎儿......” 于秀红眼前一片模糊,她听着旁边年轻男人耐心哄媳妇儿的声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明明一开始她跟她男人也是这样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她心中满是埋怨,却仍诚恳地恳求喜婆子,“张大姐,一定,一定要保住孩子,这是夏家的血脉啊!” “闭嘴使劲儿吧”,张大喜没好气地抹了把汗,心想她跟沐医生不逛集市跪在大冷地上,不就是为了保住孩子,保住大人的命么? 沐怀夕没有说话,她如今蹲在两位孕妇中间,左右两耳无时无刻不灌注着女人的惨叫,两只手各搭一只手腕,时刻关注着两边的进度,实在是分不得心。 太阳一点点往天中挪,集市上许多摊子都开始撤走,临走前看到那片被军人团团围住的区域,听到里面不断传来的妇人痛呼,难免好奇。 “这是怎么了?” “俩大肚子撞一起了,那血流的满地都是,幸好今天有老兵们来学雷锋嘞,还有卫生院的医生在这,要不然啊......” “卫生院?咱麦地坪有卫生院了?” “不是麦地坪的,是军区那边开的,有个女大夫好厉害,刚刚我可瞧见了,她就扎了两针!两针!那个孕妇就活过来了!” “别瞎说,我瞧见了,是一针下去,那孕妇哗啦啦流的血就止住了!这叫啥你们知道不?这是医圣一脉才会的六脉神针啊!一针定生死,阎王都不敢抢人!” “这么厉害?那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生出来?” “生娃娃呢,你以为蹲坑啊!有人生孩子得两三天呢,她们俩还动了胎气,肯定不好生啊!” 一群人聚在不远处议论纷纷,突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所有人都惊喜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生了!” “生了生了!” 沐怀夕抱着刚刚降生的小婴儿,有些尴尬地递给了孩子他爸,随后小声问一旁的王小花,“我这一巴掌是不是打的太狠了?” “没吧”,王小花看着小娃娃红彤彤的屁股说瞎话,“喜婆子不说了么,打哭才行。”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于秀红先开的宫口,可最后先到十指的却是李二丫,而且她只有些血滞,沐怀夕稍稍用针她就顺畅生产了。 “二丫,咱们有儿子了!”桑大河抱着襁褓,哭得稀里哗啦。 李二丫脸色煞白,却仍侧过头鼓励旁边的于秀红,“于大姐,你加油啊,咱俩家这么有缘,一定都会好好的!” 她原本想说结个亲家,再一想自家是儿子,大姐也想生儿子,赶忙改口,却不想真跟于秀红的孩子有了特别的缘分。 第43章 哭梦 沐怀夕第一次成功接生,感慨良多。 但她没有时间回味迎接新生的悸动,立马挪到了于秀红身边,问累得直喘气的张大喜,“胎位怎么样了?开几指了?” 其实刚刚应该是张大喜去帮侄女儿接生断脐带的,但她累的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指导沐医生去了。 “胎位正了,宫口也开了,就是,不生啊!”张大喜直发愁,她看于秀红的羊水都要流干了,孩子仍是不肯露头,“唉,这孩子长大后肯定是个犟种。” 沐怀夕也累的不行,她往张大喜嘴里塞了块饴糖,自己含了一点,最后一块儿则给了于秀红,“都歇一歇,等我将金针清理好,咱们一起使劲儿,把孩子接出来!” “哇呜~” 小猫般的啼哭声终于响起,跟桑家小孩儿有力的哭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张大喜快速又温柔地为这好不容易降生的小家伙儿裹上了襁褓,递到于秀红面前,可她却流着泪歪到另一边,看也不看这孩子。 又是个闺女! 于秀红的大女儿脸色也不好看,她伸手想抱妹妹,可张大喜怎么会让一个孩子去抱另个孩子,只能自己抱着给她瞧。大丫头低头看皱皱巴巴的小猴儿,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它的脸上,“妹妹,你怎么是个妹妹啊!” 两人都是早产,可明显李二丫家的孩子发育更好更有气力,好在两个孩子都四肢健全,看上去也没什么异常。 沐怀夕松了口气,她刚刚以合谷、三阴交、支沟三穴催产,生怕“泻”过了,一直保持着高度集中状态,这时看于秀红产后并没有太多出血,便只帮她按揉几个穴位补充元气。 王小花利落地将于秀红下身清理干净,将她的棉裤归拢,招呼女兵过来将她抬上车,与已经在军卡车厢里等着的李二丫一起送回去。李二丫也没想到就是出来逛个集就生了,只能在麦地坪的大姨家坐月子了。 “卫生院欠缺的还多啊”,沐怀夕心中感慨,微躬着身子活动脚踝,她这次已经有经验了,蹲了这么久肯定浑身发麻,不能急着起身。 可她刚刚的操作实在是太耗费心神,哪怕已经足够小心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两眼一黑,径直往后倒下。 沐怀夕心中暗叫糟糕,身子却不受控制,她瞥见一抹军绿身影冲向自己,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沐怀夕久违地梦到了父亲,他将小小的自己抱在怀里,教自己背诵六经辩证口诀,“临证先分阴与阳,再把六经仔细详;太阳阳明转少阳,太阴少阴厥阴阳......” 母亲在旁边温柔又无奈,“仁哥,你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你教小夕背这些,叫大伯哥知道了又要发脾气了。” “不用管大哥”,父亲用麦芽糖逗她,见她流利背出后续内容,喜得不行,“我们小夕就是最聪明的,她有天赋,怎么就不能接我的衣钵了?” 沐怀夕前世从来没梦见过父亲,只偶尔能梦到母亲哭泣的、模糊的脸,她一直以为是父母、爷爷都对她太失望,不肯来梦中看看她,此时在梦中相见才想起,父亲小时候是多么疼爱自己啊! 她也想起来了,一开始爷爷也不同意让她学习医术,可父亲没了,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主动将她带到了身边,不知道爷爷在给她解说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怀念他最有天份的那个儿子呢? 招待所,守在沐怀夕床边的罗芮和王小花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慌乱。 “怎么办?” “怎么办?沐医生怎么哭了?” 罗芮慌忙在军装口袋里翻找,最终还是王小花扯出了一块纱布,凑过去给沐怀夕擦了擦脸,可她的眼泪却一直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怎么办,沐医生怎么越哭越伤心啊”,王小花手里的纱布都湿透了,沐医生还是在掉眼泪。 罗芮也不敢直接叫醒她,只能笨手笨脚地拍拍她的胳膊,尽可能放缓了声音喊她,沐怀夕却哭得更厉害了,她侧过身将自己环抱起来,看上去极其缺乏安全感,又像是依偎在母亲的怀中。 “......”,王小花突然站起来,叉着腰质问道,“罗指导员,是不是你欺负沐医生了?!怎么她一听到你声音就哭的更狠了?!” “你这是诽谤!”罗芮只感觉头顶落下一口大锅,她拧了下王小花的脸颊,“你这个小妮子,我还要说你们卫生院的人欺负小沐了呢,是不是你们把活都给她做了?要不,要不她怎么这么累,到现在都不会醒?!” 罗芮跟王小花像两只斗鸡杵在床前互不相让,招待所的门却砰的被推开,满身风霜的高大男人闯了进来,沉着脸审视两人,“谁欺负她了?” “应明诚!你怎么回来了!”罗芮心中暗叫不好,她跟应明诚打过好几次,还是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知到了杀意。 不管应明诚是刚完成任务没收心,还是因为听到有人欺负沐怀夕才这么恼怒,罗芮都觉得这时候不能揽事上身,她跟王小花对了个眼神,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曹爱军!” 应明诚黑着脸从两人中间走过去,单膝跪在床边,看到梦中也仍在流泪的沐怀夕,抬起手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这一路风餐露宿,手皴得不行,还是不要伤到她。 “她这是怎么了?”应明诚在看到沐怀夕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天知道他赶回团部却被小高告知沐医生被担架抬回来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 “沐医生今天救了两名孕妇,应该是脱力昏过去了,王小花给她喂了葡萄糖,等休息过来就会醒了”。罗芮怕他担心,赶忙将今日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小花看应明诚风尘仆仆胡子拉碴,便想给他搬把椅子,却发现他军服背后有一抹深色正在蔓延,不由得惊呼道,“应营长,你受伤了!” “嗯?你受伤了?谁打的?”罗芮表面很是担心,内心却盘算着最近是不是可以对应明诚发起挑战,好战友就是要趁他病要他命啊! “嗯”,应明诚又看了沐怀夕几眼,站起来薅着罗芮的后脖领往外走,“你跟我细说说,曹爱军做了什么。” “你放开我!”罗芮简直要气炸了,可惜她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应明诚胳膊长步子大,两三步就将她推搡出了门。 第44章 欺人太甚 沐怀夕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望着白得发亮的窗外,有些分不出今夕何夕。 “你醒了?” 沐怀夕被门口吹进的冷风迷了下眼,再睁开就见应明诚坐在自己床前,疑惑地歪了脑袋,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梦见你啊......” “......” 应明诚刚出去打了热水,想给她擦擦脸,此时见她懵懵懂懂,满是无奈。他索性将毛巾放下,直接凑到沐怀夕面前,压低声音诱惑道,“小夕,梦见我了,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沐怀夕懵懵地抬起头,在他眼神鼓励下慢慢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甚至还摩挲了几下。 应明诚在她捧住自己脸的时候,就屏住了呼吸,他只是想逗逗沐怀夕,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这样! “咚!咚咚!” 应明诚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他想将自己抽离,却陷在小夕专注又缱绻的眼神里,像是飞到了蜜糖上的蚊蚋,根本起不了抵抗之心。 “想做什么呢?” 少女的语调娇憨,话尾微微上扬,应明诚又感觉自己变成了小夕手中的玩具,她微凉的手掌心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只是轻轻揉碰便将他捏扁搓圆,任她拿捏。 “想......” 沐怀夕突然凑近,几乎要跟他的鼻子贴上,上扬的眼尾如钩,把堂堂应兵王钓成了翘嘴,心里那根线左摇右晃,只等着她大发慈悲,却分不清是想让她将自己拉近些,还是把自己狠狠推开。 应明诚弄巧成拙,实在不能再看那双眼睛,偏偏他才一低头就被捏住了下巴,小姑娘不满地嘤咛着,手指从他的下巴一路下滑,抵在那处发达的凸起,强迫他抬起头。 “咕咚。” 应明诚喉头一颤,浑身紧绷,捏紧的双拳上崩出了青筋,他脑海中警铃狂响,大喊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脚却像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 “啪!” 沐怀夕两手合十,啪的拍在他两边脸颊上,笑得格外狡黠,“我想帮你刮胡子,扎手死了!” 应明诚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那根弦也随着“啪”声断裂开来,他猛地站起身,扭头两步跨到了门边,只留下一句暗哑解释,“我这就去刮。” 沐怀夕呆呆坐在床上,半天才一拉被子躲进了黑暗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蹬着被子无声呐喊,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沐怀夕一开始的确是睡懵了,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不怎么窗外一片白,要不怎么还在执行任务的人会出现在眼前呢? 再说,再说应明诚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怎么可能不叫醒自己,反而还来诱惑她呢? 可偏偏她摸到应明诚喉结的时候,嗅到了他衣领里传来的药味,出于医者的敏感,她瞬间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摸应明诚! “还不如不清醒呢!”沐怀夕又狂蹬被子,内心极度绝望,若是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多好啊!! 她怎么能轻薄应明诚呢? 不仅仅是摸了脖子喉结,她还捧住了对方的脸,沐怀夕不想回想,可刚刚一幕幕却反复在脑海中回现,提醒她是怎么轻薄对方的。 甚至她还回想起了应明诚的震惊与无措,看他浑身僵硬的模样,若不是她是他的妻子,下一秒可能就被他扔出去了吧?! 她怎么能调戏应明诚呢? 沐怀夕无声尖叫,抱着被子懊恼地滚来滚去,好半天才才接受了现实,“这是个意外。没错,就是意外!” “再说,我跟应明诚已经结婚了,这样的接触,咳咳,很正常!” 沐怀夕深深呼吸,强行压下失控的心跳,面红耳赤地捂住了脸小声哀嚎,“这一点也不正常啊!” 不知过了多久,沐怀夕突然注意到,门口有脚步徘徊,对方步履轻轻,显然是怕惊动她。 她站起来叹了口气,端起了床边的水盆跟毛巾,直接上前开了门,看也不看就将水盆推了过去,“这水凉了。” “?”罗芮看着自己面前的水盆一头雾水,慢了半拍要去接,就被旁边伸出的手夺了过去。 “我去接热水”,应明诚留下一句话,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罗芮看着应副营长仓皇逃窜般离开,挑了挑眉毛大喊道,“应明诚,你没拿暖水壶!” 应明诚身形一顿,步履更快,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 沐怀夕的耳朵也直发热,她只想给应明诚找些事做,省的两人面对面尴尬,谁能想门外居然是罗芮! 罗芮的脚步声跟应明诚自然是不同的,但她整个人兵荒马乱,竟然没有识别出来。 “诶”,罗芮跟着沐怀夕进了屋,盯着她的背影更感兴趣了,“小夕,你们小两口一早玩什么呢?” 古人的话诚不欺她,罗芮算是发现了,这一山还比一山高,应明诚这种铁血汉子,偏偏就怕绕指柔,看看堂堂兵王这体贴劲儿,媳妇指东絶不往西,明明屋里面有暖水壶,还要接过水盆去打热水! 这叫什么? 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罗芮美滋滋地想着,她一定要跟沐怀夕搞好关系,就算场上打不过,场下她还有拉偏架的啊! 她原先想着趁应明诚受伤,找他打一架,可昨晚应明诚砰砰落拳,把曹爱军当沙包打的场面实在是太惊悚了! 这为爱而怒的战士自带光环,她还是不要招惹了。 沐怀夕被罗芮那一句“玩什么”噎得踉跄,她急忙整理好衣貌,转身想问罗芮怎么来了,却见对方眼神飘忽,嘴角上扬,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沐怀夕赶忙解释,生怕罗芮误会两人玩的太花。 “啊?哦?嗯?”罗芮懵懵回神,一不小心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是在想应明诚砸在曹爱军脸上那拳,可真狠啊!” 沐怀夕泛红的脸瞬间唰白,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盯着罗芮提高了嗓门,“应明诚跟曹爱军打架了?!姓曹的真是欺人太甚!” 罗芮看着气冲冲跑出去的沐怀夕,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是,应明诚把曹爱军狠狠揍了一顿,怎么就是曹爱军欺人太甚了? 第45章 痛打 应明诚这边也在说这件事。 他一下楼就被小高逮了个正着,说是李政委找他。 去政委办公室的路上,小高愁眉苦脸地一个劲儿道歉,“应副营长,是我的错,我没搞清楚情况,就跟你说沐医生昏倒的事,才让你们发生了冲突。” “一会儿我就跟政委说,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要罚就罚我吧。” “不是你的错”,应明诚摇摇头,诚恳地向小高道谢,“小高,谢谢你,多亏你一路照顾她。” 小高摆摆手,“不不,我没做什么,反而是沐医生做了许多好事,你还不知道吧,她回山的路上就救了个女同志!” 应明诚一路听着,想起昨晚梦里还念叨着天冲、气海的小姑娘,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跟她爷爷一样,都是菩萨心肠。” 小高眨眨眼,感觉自己眼花了,应副连长刚刚是笑了么? 怎么有人在李政委的召谈前夕,还笑的出来! 应明诚不知小高对自己有了别样的敬佩,他也没发觉自己听着听着就勾起了嘴角,他还以为小夕生性腼腆,需要一段时日才是适应山里家属院的生活,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李政委桌旁站着的曹爱军时,荡然无存。 “告状精”,他轻飘飘地朝曹爱军投去了个挑衅的眼神,看着对方猛地握紧了双拳,却又只能隐忍的窝囊样,心里面才好受了些。 “应明诚!”李政委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都到了这时候了,还在我面前搞小动作?!说!你为什么殴打曹爱军?你们是战友,以后上么战场是要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你现在这种行为极为恶劣,是要送上军事法庭的,你知不知道?!” “不是殴打,我跟曹爱军曹连长是切磋”,应明诚才不傻,他卷起袖子晃了晃胳膊上的青紫,“军队的纪律我铭记于心,可切磋总不会不允许吧?” 李政委也没指望刚刚的话能吓唬住这个老兵油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曹爱军咬碎了牙,具体的经过他刚刚已经说过了,可李政委还要再问一遍,这明显就是不信任他!但他也不好反驳应明诚所说的“切磋”,要真承认了他被人单方面殴打,传出去了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站在李政委身后百转千肠,却猛然感知到一股直冲而来的杀意,抬起头就见应明诚死死盯着自己,从牙缝里吐出了一句话,“曹连长嫉妒我英年早婚。” “?” 曹爱军和李政委满头问号,可应明诚却脸不红心不乱地继续瞎扯,“曹连长非要向我讨教如何能娶到媳妇,我们就切磋了一下。” 李政委简直要被这小子气笑了,也就是这几年应明诚安分下来了,让人觉得他是个成熟稳重的合格军人,可他刚入伍那会儿简直是个刺头,就像是孙悟空闯进了天庭,恨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没想到,混世魔王这会儿又蹦出来了。 李政委冷笑一声,“应明诚,你看我信你不?” “这就是事实”,应明诚咬死了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宁愿撒谎也不想牵扯沐怀夕半分,他还不忘用眼神继续挑衅对面的曹爱军,希望他能将此事作为男人之间的尊严之战。 可惜曹爱军却辜负了他这番心意,捂着脸大声嚷嚷起来,“他撒谎!明明就是因为我得罪了沐怀夕,他才对我下手!明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说过要向沐怀夕道歉,是她自己不接受的!” 李政委没有回头看,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严肃地看向应明诚,“你怎么说?” 应明诚懒懒抬起眼,“既然曹爱军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我怎么还会去找他麻烦?我们男人之间的事,牵扯女人做什么?” “什么叫扯女人?就是你女人惹的事!”曹爱军恨得不行,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沐怀夕也是军嫂,怎么就不能帮着劝一句呢? 不但不劝,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应明诚不愿意她随军,赵惠惠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应明诚不让她随军,那她不还是来了么?怎么这么多嫂子们都能受的苦,她赵惠惠就受不得? 曹爱军对赵惠惠是真的失望,之前赵惠惠说不想在老家伺候公婆,他就努力为她争取到了随军的资格,可她呢?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婚后生活,赵惠惠又漂亮又会做人,比起家属院的那些大姐大婶们强多了!他们夫妻同心,肯定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都是因为沐怀夕! 曹爱军回头想想,若是再来一次他也不希冀于沐怀夕能帮着劝一句了,只要闭上嘴不浇油就成了! 应明诚听他叭叭了半天,心里十分不以为意,小夕根本不是管闲事的人,她就算说了什么,也不可能说错! “我的确不愿意让她随军”,应明诚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这事你可以向韦团长求证,我原本是打算送她回老家读书的。” 曹爱军一个字儿都不信,他可是打听过了,应明诚跟他媳妇儿是家里人定下的婚约,感情不可能有他跟惠惠深厚,偏偏要做出一股情深模样。 他嗤笑一声挖苦道,“你们夫妻还真是恩爱,她愿意为你随军深山,你怎么就不愿意为她退役回家啊?” 赵惠惠走了之后,他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说他自私自利,只希望女方付出,还说他若是真离不开赵惠惠,怎么不退役回去,两人在家里过好日子。 曹爱军觉得这些人脑子都有问题,他辛辛苦苦升到了连长,他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任谁都不可能退役好吧?! 谁退谁是傻子! “看吧看吧,你也做不到不是吗??”曹爱军见应明诚面无表情,心里疯狂叫嚣,一不留神就膨胀得说出了心底的话,“不过你媳妇在山里过的还挺好的,没你在她身边也有不少男人围着转!” “曹爱军,道歉!”李政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扭头怒视曹爱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 “不用道歉了”,应明诚脸色阴沉地扯下了红领章,跟军帽一起扔到了桌上,“政委,我自愿退役。” 李政委惊愕回头,就见应明诚咬着牙冲了上来,一脚将得意洋洋的曹爱军踹到了墙上,“退役前,我先揍死你这个鳖孙!” 第46章 觉悟 “反了你们是吧!”李政委是真的被气到了,他背着手在书桌前转了好几圈,走到曹爱军面前驻足良久,看他鼻青脸肿又被踹得站都站不直,抖着手转向了应明诚。 “真是反了天了!!”李政委又走到应明诚面前,抬起的手指几乎要怼到他鼻子上去,瞧他仍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气得嘴唇都哆嗦。 他是真的没想到,应明诚这个浑货在自己办公室里都敢动手,虽说曹爱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一动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啊! “你们,你们是战友啊!”李政委痛心疾首,“应明诚你还敢打人?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送去军区纪检部?曹爱军你也别得意,就你说的那些话,也足够去纪律办走一趟了!你恶意揣摩、污蔑一位优秀女同志的名声,严重了是要判刑的!” “你不要觉得你是军人,你就比别人高尚多少,你当兵保家卫国,沐医生也治病救人,她昨天还救了两名孕妇,迎接两名新生儿,挽救了两个家庭。” “你呢?你从军到现在,立过多少功?救了多少人?有没有时时刻刻将人民的安全放在心上?” 曹爱军很是委屈,明明是他挨了打,怎么李政委对他意见更大? 李政委见他仍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失望地冲旁边站着的小高挥了挥手,“去叫二营杜军过来,让他把人带回去。” 小高刚刚被喊进来拉架,至今心脏还砰砰跳,听李政委吩咐立马应下,走之前还对应明诚挤眉弄眼,让他不要再惹李政委了。 二营长来的很快,他路上听小高说了来龙去脉心中大骂曹爱军,这事他要是不越级告到李政委那儿,由自己出面的话应明诚讨不了好。 小高尚不知曹爱军在政委办公室的逆天发言,自然也没有告诉杜军,等杜军被李政委一一告知后,更是在心里大骂曹爱军是个蠢货,这事一开始还能说是应明诚的错,如今最多是四六分。 “是,李政委,我一定好好跟他聊聊”,杜军狠狠瞪了一眼曹爱军,将人领走了,出了门就忍不住叹息,无比思念在军区进修的教导员。 等到办公室只剩李政委跟应明诚两人,空气像是沉寂了一般,两人就站在办公桌前后,良久都没有讲话。 “明诚啊”,李政委点了根烟,又给他递了一根,两个人吞云吐雾,又是好半天没讲话。 “应明诚,应龙的孙子,要为了个女人退役,值么?”李政委无奈苦笑,他倒不是对沐怀夕有意见,只是着实看不懂这小子了。 “你清楚现在的情况,独立营的批复迟迟没有下来,你这四营副营长的名头不正,说不定什么时候整个营的编制就被取消了,咱们付出的心血不说,兄弟们怎么办?”,李政委叹了口气,独立营的申请甚至比驻地的申请还要早递上去,但迟迟没有得到最终批复。 一个团三个营,为了独立营成立他们可是将精锐都塞了进去,初审、复审都没问题,就卡在了终审上。 他原想着应明诚这次再立功,他跟老韦就豁出老脸去军区找那些人好好理论理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确又一次完美完成任务,可一回来就闯了祸! “独立营的事跟我立不立功没关系,你们要是同意军区的提议,批复早就下来了”,应明诚吐了口烟,“这次出任务我碰到了郭阳,你还记得他么?” “郭阳?”李政委蹙了蹙眉,“那小子不是去海军了么?” 应明诚笑了笑,“郭阳说沈北军区的霍知武,想挪一挪地方。你知道的,霍家跟我们应家不对付,你们干脆趁机将他请来做教导员得了。” 李政委想了想,觉得这步棋很妙,独立营的审批一直卡着,就是因为军区跟他们在独立营教导员的人选上达不成共识,若是能从外部打破僵局,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 李政委迟疑看向应明诚,“霍知武跟你不对付,没关系嘛?” 教导员跟营长平级,若是相互下绊子,这工作肯定做不成。 “没事”,应明诚摇摇头,“霍知武难缠,但是个君子。” “另外......” 李政委心里盘算着此事的可行性,听他一转折赶忙抬起头,就听见他闲闲开口,“我为沐怀夕退役的话,旁人可能会说三道四,我爷爷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李政委瞬间想起老领导的一些风流往事,面上直抽抽,恨不得帮应老爷子“大义灭亲”,“你个臭小子!你这事儿还没完,给我站门口写检讨去!” 应明诚在他开骂的时候就拧身走了,可听到检讨两个字还是身形一滞,怎么当副营长还逃不过检讨! “你小子”,李政委突然转过劲儿来,“你不会是为了这个故意闯祸的吧?” “我至于么”,应明诚无奈地摇摇头,他只是顺势而为。 应明诚往门口走,却突然觉得这事儿还是得说个清楚,不能让李政委误会小夕。他转回身,难得喊了一声哥,“当初你劝我的时候,说只有守卫大家才能守住小家,但今我若连我媳妇也守不住,这个兵我也没脸当了!” “你也知道沐怀夕是老爷子定下的媳妇儿,我都给她买好去盛京的票了,她非要往咱深山里钻,还住着招待所呢就天天去卫生院上班,昨天集市上的事你也知道吧?” “她这么尽心尽力,为的是什么?难道是就是为了个临时编制?” “她为我付出,我不可能看着她平白受人欺负,昨晚我找曹爱军说的也是这话,有什么事我们男人之间解决,不要欺负我女人。” “今天这一脚,我就算是被罚被劝退也忍了。” “不过这事还得拜托你保密,曹爱军说的混账话,千万别被她知道了。” 李政委有些意外,怔怔看了他很久,才摁灭了手里的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长大了。” “那检讨的事......” 李政委哼了一声,“写吧,什么时候小沐同志来找你,你什么时候能离开。当然,检讨一个字都不能少。” 开玩笑,在他面前秀恩爱,是欺负他媳妇在老家没跟过来吗? 第47章 脱了吧 沐怀夕原本是要冲去二营找曹爱军问个清楚,可下楼才发现下雪了。 怪不得她刚刚看窗外一片白。 飞扬的雪粒在空中飞舞,不远处路上王小花正哭唧唧的朝她打招呼,一问才知道她是被韦团长找去问情况的,而给王小花领路的通讯员还要找罗芮过去,拿着沐怀夕棉衣下楼的罗芮正好被逮了个正着。 沐怀夕知道多半是因着应明诚的事,也不放心的跟了上去,这才知道昨晚事件的始末。 韦团长对她们很客气,和蔼地问了几句昨天应明诚回来之后的情况,就让人带她们出去了,却把罗芮留了下来。 沐怀夕也担心罗芮,便跟王小花交代了几句,让她先回卫生院,自己则在门口等待。 她不好站得离办公室太远,只能躲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等着罗芮,可办公室里的动静还是往她耳朵里钻。 沐怀夕看着廊外飘着的雪花,心里却在咋舌,韦团长对上罗芮就又拍桌子又骂人的,跟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沐怀夕跺了跺脚,还伸手去接外面飘飞的雪粒,怎么也想不到应明诚就在她楼下走廊上苦兮兮地写着检讨。 应明诚在军中这么多年,现在连文书都上手了,唯一苦恼地就是这该死的检讨书。 他磕磕绊绊地写了一页,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拼命训练拿到小队第一,就是因为那时候的李指导员,如今的李政委忽悠他,拿了第一就不用写检讨了。 “八千字难倒英雄汉啊”,应明诚仰天长叹,却被楼上掉下来的小小雪团砸中了脑门,凉意一瞬间入侵知觉,刺激得他闭了下眼。 “啊!” 应明诚迅速睁眼,就看见上方露出了沐怀夕的小脑袋,她双手撑着栏杆,正惊喜地看向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好久呢!” 小姑娘的抱怨就像天上飘飘荡荡的雪粒,软绵绵轻飘飘的,反倒像是撒娇,应明诚不自觉捂了下前胸,他有一种错觉,刚刚那小雪团命中的不是脑门,而是心口。 “你等我,我马上来”,应明诚朝着沐怀夕爽朗一笑,立马拧身狂奔,闯进了政委办公室,将尚未完成的检讨拍在了桌子上。 李政委刚拿起电话,被他吓了一跳,蹬着眼睛就要骂,可应明诚却已经转身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宣告,“小夕来找我了!” “......”,李政委盯着他离开的欢脱背影,果断地拨通了军区的电话,“真得找个人治治他啊!” 应明诚一路奔到楼梯口才停下,抹了一把脸又变回了平常的模样,只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故作平淡地一阶阶登上去,中途还跟路过的同志打了招呼,果然见到了在上一层楼梯口等他的沐怀夕。 “你怎么在这儿等,风大”,应明诚将她拉到水房前的走廊处,侧身帮她挡着风,盯着她瞧却不讲话。 沐怀夕后知后觉想起早上的尴尬,可担忧的情绪占了上风,她上上下下打量过,突然想起小花说的话,担心地问道,“你又受伤了?” “没有”,应明诚赶忙否认,跟曹爱军切磋,他怎么会受伤,就算有也只是皮外伤。 沐怀夕瞧着他微微耸起的左肩,没再多问,反而说起了曹爱军的事。 “没什么,一点小冲突而已”,应明诚不想多说,更不想让她知道曹爱军说过的混账话,他眸色暗了暗,转而关心起了她,“你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会来这里?” “小花被喊来问话了,我不放心就跟着来了,罗芮也来了”,沐怀夕说完紧紧盯着他,见他仍不打算说实话,唇边最后一丝微笑也消失了。 应明诚还想问她进山后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团长办公室就被推开了,罗芮如逃命般蹿了出来,看到他后咬牙切齿地控诉道,“应明诚!你真害人不浅!” 她不过是将实情告知应明诚,怎么就成了头号批斗对象,还要写检讨!要她说该检讨的是曹爱军,一个大男人因为点情情爱爱刁难女人,还算个男人么?也就是沐医生柔弱,要是她,当天在食堂她就将食盘扣那个王八蛋脸上,再天天换着花样挑战他,什么越野、打靶、格斗,打的他脑壳儿发绿,见到自己就头疼! 她虽然是个指导员,可她们女子独立连的规矩就是这样,谁拳头大听谁的,真像李政委那样谈心,怕是要谈出一连的林黛玉出来! 应明诚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秒懂,他嘿嘿一笑,比了个“八”字问她,“我这个数,你呢?” 罗芮瞬间挺直了腰板,哈哈大笑,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我才这个数,我看你咬断笔杆子也完不成哈哈哈哈!” 应明诚愁得想叹气,可碰上小夕担忧的眼神,立马否认道,“你别瞎说,我不怎么写是因为我不怎么犯错,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 罗芮嚷嚷着她是被殃及的池鱼,非要让应明诚请她吃饭。而闹了一个上午,也快到午饭时间了,三人就结伴去了食堂。 应明诚从食堂出来就觉得不太对劲,刚刚吃饭时沐怀夕只跟罗芮聊天,他有心想聊聊她的工作生活,可小夕要不就低头吃菜,要不就回答几个字便转向了其他话题。 “这是怎么了?”他跟在沐怀夕身后,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招待所,看着她打开了房门,突然就想起了早上的事。 噢!原来是因为害羞了! 应明诚有些踌躇,今早是他不对他不该戏弄小夕,这时候想道歉又怕再唐突佳人,万一再恼怒了怎么办?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决定默契地就此揭过,只要两人都不提,尴尬自然就过去了。 可沐怀夕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她一进门就直奔角落里的木箱子,听到他关了门,就冷冰冰地开了口,“脱了吧。” 应明诚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扭向她的方向,就见她晃了晃手里的玉瓶,没好气地瞪了自己一眼。 “脱了吧,也不是第一次了”,沐怀夕见他面红耳赤,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应明诚,你觉得你受伤瞒得住我?” 应明诚突然想起上次背部受伤也被她看了出来,立马收紧了肩膀,上次她就说自己肩膀一高一低,一看就是背部有伤肌肉代偿,这次回来他还专门注意过这点,可刚刚见到她实在是太兴奋了,一时大意忘了伪装。 沐怀夕还不知道这男人竟然有隐瞒受伤的想法,她又取了碘酒跟棉棒,示意应明诚坐在自己面前,好清理伤口。 第48章 任你处置 “其实已经处理过了”,应明诚人都跨在椅子上了,还要挣扎一下,被沐怀夕从背后摁住了肩膀,一根手指沿着他隆起的肌肉向下滑,精准地摁在他伤口上。 “唔”,应明诚咬紧了牙还是溢出了闷哼,他想起上次也是这样,小夕直截了当就找到了自己尚未愈合的腰伤。 沐怀夕见他整个人都紧绷了,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从现在起我是医生,你只是我的病人。” 应明诚心中直叹气,她能当真正的沐医生,可他不想当也当不了患者啊!但就像小夕说的那样,这的确不是第一次了,他利落地解开了外衣,拽着衣领将毛衣拢到身前,露出了力量感满满的脊背。 他的背型很好,沐怀夕上次就已经确认过,肩头的肌肉起伏如山,脊背上每一块肌肉都饱满有力,结实流畅的线条在精壮的腰身处收束,形成完美的倒三角,像是一座希腊战神雕塑,那些粗糙的伤疤,就像是挂在身上的勋章,彰显着蓬勃的男人魅力。 沐怀夕一眼就看到了凌乱缠在肩胛骨下方的绷带,左侧大半纱布带都被血色浸透,牢牢黏在山上,怪不得绷带松垮成这样还未掉落。 她轻轻揭开边缘,鲜血混着青黄脓液立马滴落下来,伤口边缘焦黑,泛出一股浓浓的烧鸡毛跟消毒水混合味道。 “这是什么伤?”沐怀夕皱着眉将绷带盖了回去,倒了些热水拧了块毛巾,打算将绷带打湿软化后再揭下来。 应明诚听着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沉默了几瞬斟酌着回答,“就是不小心被火燎了下,没什么大碍。” 沐怀夕不客气地将毛巾捂了上去,心里的火气蹭蹭上涨,上回她就数过这背上有大大小小二十来处伤疤,最长的那道足足缝了二十六针,可她问应明诚怎么回事时,他说是被铁丝勾到了! 沐怀夕又看了那道疤一眼,旁边是她处理过的伤痕,如今已经结痂脱落,露出了粉色的嫩肉。 “这不是烫伤。”沐怀夕揭开绷带就识破了他的谎言,伤口足有碗口大,像是被什么锐器削过,一整块血肉被剜走,边缘发黑发焦,内部遍布水泡和坑洼,糊在上面的药膏被大幅度动作拉扯得破裂粉碎,和崩裂伤口渗出的血肉混在一起。 伤口里的水泡有的被处理过,有的如今才跟着纱布一起破裂,流出的脓水带着血丝向下流淌,怎么看都不是被火燎了下那么简单。 沐怀夕越看越不对劲,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是枪伤?” 应明诚沉默不语,他突然向前挺了下腰,只因背后人猛地靠近,凑到伤口附近嗅了嗅,小狗般的呼吸打在肌肤上,直接激起了一片战栗。 哪怕有药膏阻隔,沐怀夕也嗅到了火药味,她见身前人依旧沉默,恨恨地戳了下他突出的肩胛骨,“不想说就算了。” “小姑娘怎么这么聪明”,应明诚心里直泛嘀咕,只能老老实实交代,“的确是烫伤,就是大意了,没料到对方揣了个小东西,砸过来爆开的时候我已经躲过了,就是蹭到了一点。没事,那东西不怎么标准,威力也不大。” “......” 沐怀夕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炸弹! 估计还是填了弹片的土制炸弹,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大威力,怎么会留下的这样的伤痕? “真没事啊,一点也不疼。” 沐怀夕盯着他的伤口,心里恨得牙痒痒,他就装吧! 怎么会有人直面炸弹还说成是小东西? 后背被剜下这么大一块肉还说不疼? 沐怀夕的目光无意识地挪到了他的后脑勺,她好像发现了应明诚的另一面,初见时他从天而降正气伟岸,一路上他温柔体贴,可相处熟悉后会发现他有脾气也有“包袱”,似乎很希望能成为她的避风港,似乎一点也不希望她担心。 “还是真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沐怀夕撇撇嘴,但这些也不让她讨厌,世上没有完人,若真跟“伟大光”生活在一起,那才叫折磨呢! 沐怀夕又想到他才回到葫芦谷就赶到了自己身边,带着伤就去找曹爱军麻烦,尽管他一再强调这件事跟她无关,可谁看不出他是怕自己刚来就受委屈,怕她在旁人眼里落个软弱可欺的印象,怕她被曹爱军败坏了名声呢? 她如今仍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可曹爱军一直盯着她,赖上她,谎言重复着重复着怕就成真了。 而且她总觉得曹爱军根本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认识到了错误,他应该还藏着什么坏! 沐怀夕想着想着又心软了,她轻手轻脚地清理好伤口,又敷了金疮药,细致认真地缠好绷带。期间不免会碰到他的身体,她作为医生自然是心如止水,最多多一点心疼,可应明诚却一直隐忍,这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就像是小猫挠痒一样煎熬,还不如直接给他一拳呢! “好了。” 应明诚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就要将衣服套上,却被沐怀夕拽住了,“等下,你胳膊怎么回事?” 应明诚一开始只将毛衣拽过头顶,袖子也只褪到了大臂一半,把衣服都抱在身前,可绕绷带时他将衣物和双手都举起,再放下时衣袖滑落,露出了大臂小臂上大片大片的淤青。 大片的青绿淤青集中在右大臂后方,其他地方都是肿胀的紫红淤青,沐怀夕小时候跟着爷爷看的最多的就是跌打损伤,对淤青的形成很是了解,这紫红色的一看就是新增的! 而能让应明诚受伤的,也就是跟他“切磋”的曹爱军了! 沐怀夕又急又气,冷着脸将他的衣服全扒了下来,转到他身前时瞄到左侧腹肌上大片红淤,更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应明诚手忙脚乱,想抢衣服想反抗,却只能眼睁睁被她夺走了上衣,刚想解释几句,却被她眼眸里渐渐聚起的雾气吓到,赶忙眼睛一闭坐直了身子。 “行吧,任你处置。” 第49章 升旗 沐怀夕真的生气,揉药油时候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将两人都揉出了一身汗,她瞧着应明诚汗津津的胸肌,再看看撑在他身上的自己,脑海里突然就飘过了罗芮今早上的那句话。 “小两口玩什么呢?” 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起来,沐怀夕红着脸收回了手,故作淡定地收起了床上散落的物品,脚步匆匆向外走,“我去洗手,你休息休息吧。” “都是罗芮的错!”沐怀夕用冷水拍了拍脸,后知后觉察觉他们两人继共处一室后又上了一张床,虽然只是为了方便揉药油。 原本沐医生一点邪念也无,可罗芮的话出现在脑海的瞬间,一切都变得微妙起来! 沐怀夕越洗手脸越红,她今天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腹肌能那么硬,胸肌则是绵中带弹,那种qq弹弹的手感一直残留在她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好在她回去的时候,应明诚已经穿戴整齐,拿着军帽准备跟她告别,“下午我还有工作,你好好休息。” 沐怀夕点点头,目送他出了门,又回头深深看了自己几眼,“对了,明早升旗,你要去看么?” “升旗?”沐怀夕想起飘扬在团部办公室前的国旗,有些好奇明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在团部”,应明诚扣好了军帽,示意她跟自己出来,一直走到能看到球场的窗户处,指了指那里光秃秃的旗杆,“下雪的时候收了旗,老兵们要退伍了,希望再升一次旗。” 沐怀夕看着球场上忙碌彩排的军人们,点了点头,“明天一早你来喊我吧,别错过了。” 第二日天还黑着,沐怀夕就跟着应明诚到了地方。 球场旁已经聚了不少人,她看到了于姐、抱着孩子的红霞姐还有她身旁揉着惺忪睡眼的孩子们,家属院的人应该到了大半。 旗台另一侧的球场内则站着已经列好队的军人们,他们静默如黑夜中的岩石,若不是应明诚指给她看,她还真发现不了。 “你不用去么?”沐怀夕环顾四周,发现基本都是女人孩子,很少有男人像他这样陪在身边。 应明诚摇摇头,他执行任务回来本就有假,再加上他跟曹爱军的事情还没定论,目前还不用归队。 沐怀夕存疑,但也乐得躲在他身侧,有个高个子挡风是真的很不错。 时间越靠近黎明,天色反而越黑暗,风也越激荡,沐怀夕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棉袄里,她搓了搓手,刚想学着旁边人将手揣进袖口里,就感觉有只大手过来捏住了她两只手,胡乱搓了两下,然后一同揣进了他的军大衣口袋里。 “!” 沐怀夕瞪大了眼,她偷偷摸摸朝左右瞧瞧,人群里只有几人提了煤油灯,剩下的手电筒都被拿去照球场外的来路,她连旁边人的脸都看不甚清,别人肯定也看不到她。 她放心地吐了口气,甚至悄悄往应明诚身边挪了挪,换个舒服的姿势。 军大衣的口袋真暖和。 应明诚侧过头,无声地笑了一会,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慢慢收拢,将小小软软的猎物扣在了掌心里。 天边出现第一道光线的时候,所有手电筒聚集在了旗台左侧,捧着国旗的老兵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们并不是专业的国旗班,可他们是久经沙场的军人,是血肉淬炼的战士,是恨不得将一腔热血都献给国家的爱国者。 他们无言地前进,但每一步都整齐划一,都铿锵有力,他们的忠诚与脚步声一样落地有声,震人心肺。 沐怀夕微微瞪大了眼,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与老兵的行进逐渐同频,寒风似乎也畏惧这样的强兵,渐渐偃旗息鼓。 她无暇去看其他人,可她相信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那一瞬她想起了很多,最深刻的一句是,总有人在深夜替你负重前行。 老兵们到达了旗台附近,却没有按彩排那样开始升旗,他们整齐列队,朝着旗台另一面行了个军礼。 沐怀夕踮起脚,迫切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却觉得插在军大衣口袋中的手掌被紧紧握住,随后被人带着往前跨了一步。 沐怀夕错愕抬头,第一次在应明诚脸上看到那么多情绪,她还来不及分辨,就见他肃穆又庄重地面向旗台右面行了军礼。 借着收回的最后一抹电筒光,沐怀夕看到对面肃立的军人们全都行起了军礼,而所有军礼致敬的方向,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军人,他的怀中还抱着两人的遗像。 沐怀夕莫名鼻子一酸,似乎明白了今日升旗的意义。 气氛逐渐肃穆,连最小的孩子也静默不语,所有人站在即将到来的破晓里,聆听着在风中澎湃的心跳,等待着。 等待着。 “嘟嘟嘟嘟嘟嘟~~~” 嘹亮的军号声划破天际,与一抹红同时撕破黑暗,叫醒所有人的耳朵, 国旗在老兵的手中扬起,伴随着的是低沉浑厚的合唱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歌声跟随旗帜逐渐高昂,沐怀夕不知不觉也跟着唱,不止是她,这歌声里渐渐汇聚了所有人的声音,有泣不成声还要跟着唱的老人,有温柔却坚定的妇女,有清脆如银铃的少年少女,也有稚嫩可爱牙牙学语的稚儿,甚至还有分不清词句大声凑热闹的婴童。 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也汇聚在一起,跟随着那面比红日还要红的五星红旗,一同到达了顶端。 太阳升起来了。 升旗仪式已经结束,可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大家似乎都跟沐怀夕一样,被这风、这日光、这歌声洗礼,被这一面突破黑暗的红旗所震撼。 沐怀夕轻蹙眉头,抽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前胸,她感觉自己内心有什么蠢蠢欲动,可又分辨不出来。 “队长!” 她身边的应明诚却再也按捺不住,朝着旗台下的男人疾奔而去,而他却忘了自己大衣口袋里还捏着一只猎物,来不及抽回左手的沐怀夕莫名其妙就被拽着走了。 应明诚迈一步,她得小跑两三步。 这还不算,她一路上迎接了不知多少诧异打趣的目光,可恶的罗芮还冲她举起了双手,特意将两只竖起来的大拇指碰了碰。 兵荒马乱之中,沐怀夕竟然读懂了她在讲什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会玩啊。” 第50章 宋正信 “阿诚,好久不见。听说你结婚了,祝贺你!”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大约三四十岁,他长了张儒雅的书生脸,眼神却比鹰还要锐利。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有一点点狭促与打趣。 “不过,你小子也不用这么跟我秀恩爱吧?你嫂子这次跟我一起来的,失算了吧?” 应明诚顺着他调侃的目光侧过身,才发现身旁正弯着腰疾喘气的小夕,这才想起自己还牵着她的手! 沐怀夕也不是没想过挣脱,可应明诚像是铐犯人一样五指相扣,她挣了几次都挣不开。 到了目的地,她想着总算能抽手了,只要应明诚把她的手放开,她立马掉头就跑! 谁知道应明诚淡定地掏出了两人交握的手,稍稍松了下手指,就又扣住了,只不过这次他将手背到了身后,将两人的手藏了起来。 “......” 沐怀夕哪怕不转身,也能感受到身后聚集在他们手上的目光有多少,如果是闪光灯的话,怕是明天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都会是这张“掩耳盗铃的”牵手照。 “宋正信,你还舍得回来?我还以为你直接去疗养院享福了,不在意我们这些弟兄的死活了”。 沐怀夕刚刚跟着跑过来,就是看出了应明诚的激动与急切,此时一听他开口更是诧异地抬起了头,她竟然从中听出了一丝颤抖。 宋正信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会呢?”宋正信低下头,抚摸着怀里抱着的两个相框,相框里的两名军人都很年轻,甚至称得上稚嫩,“我还得带着二子和小耳朵退役呢。” 应明诚与她交握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他向前一步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抿紧了唇,盯着相框里的人,渐渐红了眼眶。 “宋哥!” “队长!” “宋营长!” 聚过来的军人越来越多,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样激动,一样的敬佩,还有一样的惋惜。 沐怀夕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关心中拼凑出了宋正信的身份,他是应明诚等人的老队长,是受人尊敬关爱兵士的宋营长,也是独立营本该迎来的营长。 可他受了重伤,快一年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人越聚越多,沐怀夕感觉自己已不适合待在这里,她四下打量,看到球场外站着的于姐正朝自己招手,赶忙跑了过去。 “小沐,看到你们小两口感情好,我就放心了”,于姐朝她眨眨眼,见她面皮瞬间染上绯红,便笑着拉过她的手,“来,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宋营长的爱人,裴茹。” 裴茹穿着很简朴,可身上儒雅的气质却跟宋正信如出一辙,她眸色偏浅,盯着人看的时候略显得有些冰冷。 “小沐你好,祝应同志和你新婚快乐婚,我跟老宋准备了一点小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沐怀夕稍稍有些惊讶,不过她思及应明诚跟宋正信的关系,也对裴茹释放出了善意,“好的,嫂子,我就住在招待所,等下班了去拜访你。” 她跟两人闲聊了几句,就着急往卫生院赶,昨天本该她打扫卫生的,只是特许休息了一天,今天总是要补上的。 只是等她赶到卫生院的时候,院子里面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也被挑满了水,甚至连几扇房门都被擦了一遍,可院子里却没有人。 沐怀夕的疑惑一直持续到王小花到来才解开,她转着大铁门的钥匙,哼着小调进门,瞧见正在添煤烧水的她还有些疑惑,“沐医生,你怎么来得这么早?你休息好了么?有没有不舒服?” “我好多了。” 沐怀夕给她倒了杯茶,还没问就听到小花迫不及待地帮人邀功,“那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昨天应副营长找我借了大门钥匙,说会帮你把卫生搞好,你怎么还来这么早啊?” 王小花朝她眨眨眼,捧着脸夸道,“应副营长真是个顶好的男人!” “好男人?”沐怀夕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才见过多少男人,就将他排在前几名了?” 王小花想反驳,可想想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能比较的就只有老爹和大哥,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那就暂时帮应副营长加个十分吧!” 沐怀夕被她逗得哈哈直笑,王小花真是个妙人。 或许是卫生院在大集上救人的事迹传出去了,今日来看病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还有慕名而来找她的大姐,让沐怀夕有些受宠若惊。 当拎着礼过来的大姐越来越多,沐怀夕的惊喜也都变成了无奈,这些女同志家里都有孕妇,希望生产时请她去家里看一看。 沐怀夕虽然也想帮助每一位孕妇,可她知道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自己以后怕是要日日奔波在接生的路上了,再说她也不能抢张大喜这些稳婆的活儿啊! 她耐心跟所有人都解释了一遍,说了不少怀孕时要注意的点,还承诺若是不放心可以将孕妇带来卫生院,她可以帮着把把脉。 将最后一位大姐送走,沐怀夕早已口干舌燥,她一摸桌上的搪瓷缸,却摸了个空,刚想站起来就见李凤娟将她茶杯端了过来。 “温水,可以直接喝的。” 沐怀夕感激地朝她笑笑,一口气将水喝完才觉得自己活了回来,而送了水的凤娟却没有离开,她有些羞涩地拿出了个写满的本子递过来,“沐医生,我将你刚刚说的孕妇需要注意的点都记下来了,以后若是有人来问,我也能帮着解答,你看看?” “你真是细心啊”,沐怀夕感慨道,她发现卫生院的同事都很好,小花活泼凤娟细致,蒋医生沉稳可靠。她也不吝啬跟同志们分享自己的心得,帮着凤娟修正了两处错误,又解答了她几个问题。 其实如今这个年头,孕妇最大的问题是营养不良或是营养不均衡,很少有人会像李二丫那样将七个月的宝宝吃的比八个月的还大。 她这边正想着李二丫,就听到张大喜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沐医生蒋医生,我们来送喜啦!” 第51章 送喜 送喜是山里的习俗,哪家有新生儿便会给亲朋好友送红鸡蛋。还会用彩绳将红鸡蛋兜起来,编织出好看的造型。 一开始彩绳捆红鸡蛋只是为了取个好彩头,但发展着发展着就成了炫技跟炫富,有编石榴求多子多孙的,有编双龙逐日炫耀一胎二儿的,往年还有富商员外斗富,两家几乎同时生子,一家往彩绳上挂玉璋嘲笑另一家生女,另一家直接往彩绳上挂了金元宝,意为自己得的是千金! 这都是李凤娟见张大喜送来的红鸡蛋后告诉大家的,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山里人自家都吃不饱,孩子更是接二连三的落地,哪有钱讲究这个? 也就是近年来日子渐渐好起来,这些老风俗才慢慢被拾起来,但像桑家这么讲究的也不多了! “那桑大河你们是再打算要个闺女么?”王小花捧着精致的红鸡蛋很是好奇,他们给卫生院每人都送一对儿红鸡蛋,个头大不说,还都拴了红绿两色彩绳,顶端飞着红绳编成的龙与绿绳编成的凤,取得是龙凤呈祥的好兆头。 桑大河挠了挠头,露出个憨厚地笑,“我已经有闺女了!” “我侄女婿就是心善”,张大喜能人快嘴,三两句就说清了这件事,原来是夏大壮不要这个闺女,桑大河和李二丫可怜得不行,将她抱回去自己养了。 “夏大壮怎么这个样?!”王小花掐着腰气的不行,于秀红为了生这个孩子几乎拼了命,生产当时他连面都不露,现在还不要孩子,真不是个男人! 李凤娟苦笑,她也跟家里打听了夏大壮家,他们家五代单传,生个儿子简直成了执念。 “五代单传?传什么?新中国都成立这么久了,他家是有王位啊还是有状元,再不成有个金元宝,也好往下传!”王小花鄙夷地不行,她最讨厌的就是重男轻女的人,人人都说养儿防老,可她在县医院工作的时候,围着老人病床转的,基本都是女儿! 张大喜摆摆手,她不大愿意说同乡人的坏话,可也着实瞧不上夏大壮,“你当那天为啥于秀红挺着个大肚子也去了集上?她可不像二丫是个馋嘴丫头,他们家是没粮下锅了,她娘家捎来十来个鸡蛋,她不得不来换点米粮。” 王小花惊呆了,就这还拼了命的生儿子,就算生了,养得起么? 沐怀夕也皱起了眉,她原以为于秀红和她女儿是被苛刻才面黄肌瘦,没想到夏大壮家情况这么艰难,而蒋文远也表示若是有困难,他可以去跟团部协商慰问,毕竟是卫生院接生的第一批娃娃。 “难什么啊!”张大喜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夏家带着大丫头才四口人,他家还有两块近田,好好种到年底怎么也能割块大肉过个好年,可夏大壮是个酒蒙子,好好的地伺候不出来,一家子的嚼头全贡献给酒神仙了,这日怎子么能好?!” 山里平地不多,一般分地都是一块近田一块远地,但夏大壮的爹是挖水渠时候受伤去世,大队对夏家有所照顾,分的是两块近田不说,还补贴了十来年。 “他们家啊”,张大喜摆摆手很是一言难尽,夏大壮的娘将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明知道他酗酒不对,却将一切都怪罪在儿媳妇身上。 她将于秀红母女送回去的时候,夏大壮酒才醒了一半,听说生了就喜笑眉开地过来抱孩子,一掀襁褓看到是个没把的,气得瞪成牛眼举着孩子就往墙上摔,若不是大河及时夺了过来,怕是那小闺女早就没命了。 “除了大丫头,夏家之前几个闺女都说送出去了,我看啊......”,张大喜摇摇头,“我们家二丫心好,亲家也觉得那闺女是个有缘的,就抱在一起养了。” “那夏家能愿意?”李凤娟虽然觉得这对小丫头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儿,又怕等养大了,夏家会纠缠不清。 张大喜摆摆手,“别担心,我拎了两斤肉五斤小米,叫村里老人还有大队长去过夏家了,这事儿过了明路了。要不也不好往外送双蛋,是不是?” 桑大河点点头,笑得极其开心,“我爹娘也同意了,说是儿女双全好兆头,二丫连名字都想好了,哥哥叫拥军,妹妹叫爱民!” 桑大河家父母听闻孙子出生,也立马赶了过来,他们都不是迂腐的人,同意李二丫在娘家坐月子,同时也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多出来的孙女。桑家是做寿棺生意的,平日里也注重做善事,日子也比只种田的人家过的好一些。 卫生院的人一听这名字都笑了起来,王小花更是激动的不行,“这名字是因为咱们军民卫生院嘛?” “对!”张大喜也笑起来,“就是要他们兄妹俩都记得咱们军民卫生院的救命之恩!” 桑大河一家离开许久,卫生院里的气氛还是很热烈。 王小花捧着两个红鸡蛋傻笑了许久,将它们放在自己的小桌子上,又不放心地拿起来挪了两三个地方,最终将它妥善地安置在自己更衣柜的棉袄里,才放下心来。 “真想拿回去给我妈瞅瞅”,王小花眉飞色舞,她妈总说让她在工作上细致点认真点,争取早日调回县医院,可她现在觉得待在山里也不错,这里的乡亲怪有人情味的。 李凤霞抿嘴笑她,“红鸡蛋可放不住,今晚你就加个餐吧!” 蒋文远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多了丝笑意,他拿着本文件走到沐怀夕桌前,“这是年后要往上面送的二季度医疗器械、药物申请计划,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卫生院是军民合作,可以向军区、地方医疗两方申请医疗物资,然后按月采购配送,沐怀夕所需的中药材也并入军区医院渠道一同采购,另外还给她申请了自主采购的额度,可以向大队收购药材,这也算量入为出,为地方做贡献了。 沐怀夕有些疑惑,这份文件蒋文远前天已经跟她商量过了,他觉得年后卫生院一定会大有作为,因此申请的额度都比较大胆,然而她再次翻开这份申请文书,发现份额又添了两成,最后还附上了组建急救手术室的申请书。 “你这是......” 沐怀夕错愕抬起头,就见蒋文远冲她一笑,“放心,手术室肯定申请不下来,不过不申请,那什么也批不下来。” 第52章 加十分 蒋文远也是才上手卫生院的运营,他这“要三分哭八分”的报告风格还是韦团长派小高指点出来的,如今已经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 急救手术室所需的器材比沐怀夕想象的要简单,却已经是这时候的顶配,手术床、无影灯、氧气瓶、消毒器械跟麻醉机组应有尽有。 沐怀夕也觉得这个手术间大概率是批不下来的,先不说这么多器械能不获批,就说要组建手术室就必须有麻醉医生,而卫生院若是招得来医生就不会让她匆匆忙忙上岗了。 况且一名有经验的麻醉师,不管在如今还是未来都是医院稀缺资源,怎么可能来他们山沟沟里的卫生院呢? “我上次去军区的时候问过了,他们有一批十年前的老手术床要更新换代,要是幸运的话咱们能分几张,军区给了地方也不好不批,咱们就要无影灯,氧气、麻醉不太可能,到时候就将隔壁屋改为治疗室。” “要是能申请下来那太好了,以后清创不用担心感染,也不会弄得咱们这诊室一大滩血了!”李凤娟一想到上次两村打斗受伤十来个人,诊室、护士间都安置不下,最终只能让伤者在院里躺着,就觉得这治疗室很是必要。 王小花也举双手赞成。 沐怀夕更是直接签上了名字,表示对蒋医生的支持。中医也有外科,更能做手术,她爷爷就给乡亲做过除痔、疝修补等小手术,有了这个治疗室,她能做的也更多,万一再有难产孕妇送来院里,也有洁净的待产环境。 她虽然不打算抢喜婆的活儿,却也做不到对患者视而不见。 军民卫生院虽说不大,却已经是附近十里八乡、几大山头最正规人数最多的医院了,沐怀夕心中升起了一种紧迫感,只有技艺不断精进,才能为乡亲们提供更好的医疗。 再说她一来卫生院就接收到了蒋医生的善意,他所做所为都是为卫生院好,又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蒋文远拿回了申请文书,又递给她两本书,“明年四月有乡村医生考试,你好好准备,到时候转正也多些底气。我打听了下,中医还没有考试,这个是最适合你的。” “谢谢”,沐怀夕眼底划过一抹惊喜,她双手接过书,也接过了蒋医生的又一份善意,这两本书上都有笔记,书页泛起毛边儿,书封书页却平整完好,一看就知道主人很是爱惜。 这上面的字迹并不是蒋文远的,显然是他帮自己借的,沐怀夕又诚恳地道了声谢。 她坐在桌前,抚摸过工整的书皮,环顾窗明几净的工作环境,再看看周围友善、团结的同志们,内心泛起丝丝漾漾的幸福,喃喃道,“得给这两本书包上皮啊! 火炉旁的王小花耳朵一动,立马举手,“沐医生,我我我,我会缝包书皮,我帮你!” 卫生院今日确实很忙,临下班来了两个相互搀扶的倒霉蛋,一个腿上挂了一道,好在没有伤到动脉,另一个屁股上戳出了个血洞,据说是在山上遇到了疯山羊,两人本想给自己加个餐,差点将命交代了。 沐怀夕四人忙着清创包扎,一直忙到天都黑透了才下班。 王小花正推着车耍赖,让李凤娟今天带她回去,瞧见沐怀夕自己往门外走,赶忙往门外张望,夸张地咦了一声,“咦?好男人竟然没来接你,扣两分!” 沐怀夕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卫生院离葫芦谷又不远,她怎么会需要人接。 “这不是已经来了么”,蒋文远站在门外等着关门落锁,才打开手电筒就瞧见不远处树下也亮起了电筒光,显然是来等人的。 沐怀夕顺着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等在树旁的应明诚,哪怕是等候的时候他也站得笔直,比身后的松柏还要板正。 “十分!加十分!”王小花兴奋地要蹦起来,拽着李凤娟上了车,朝沐怀夕眨了眨眼,“沐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 蒋文远也往王小花那边追过去,“前面路不好,我去送送小花。” 沐怀夕在铁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动身,那束手电筒灯光始终在她脚下在她身前,一路指引着到他身边。 她在距离应明诚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还没想清楚自己的心思,就瞧见对方已经动了身,大跨步来到了她身前,调整位置替她挡住了林间渐起的夜风。 “走吧。” 应明诚说完却没有动身,一直等她迈出了步子,才几乎同步向前。 走出这片小树林,冷白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大地,地面却比月光还要白,黄昏时的雾气被夜风带到了地面,结成了一层茫茫的霜,坑洼处的霜层如蛛网状层层叠叠,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夜很冷。 夜也很安静。 沐怀夕就这么跟在应明诚的身边,两人都没有讲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偶尔破裂的霜声。 她本来想问问应明诚为什么来接自己,但此时此刻却不舍得打破这片静谧,甚至莫名希望能更久一些。 从鼻孔呼出来的白气向上飘,在他们身后纠缠环绕融为一体,又消逝在夜风中。 视线在摇摇晃晃的步伐里相撞又错开,大小不一的步履也渐渐同频,显然是有人迁就另一个。 沐怀夕侧仰着头去看身边人,月光将他的侧脸照亮,才发现他鬓边的碎发竟也染上了霜花,恍惚间给了她一种朝朝暮暮走到白头的错觉。 “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沐怀夕忍不住问出口,亲自打破了她珍惜的静谧,她想说下次可以进屋里等,有火炉至少可以暖一暖,可又反应过来这不是说她期待他下次还来接自己么? 一时之间卡了壳。 “没等多久。”应明诚停住脚步转向她,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怜惜,“小夕,魏成宝给我打了电话,你大伯一家还有张宏伟的判决下来了,你想知道么?” 第53章 狗咬狗 “张宏伟......” 沐怀夕再听到这个名字仿若隔世,她甚至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前世的噩梦,今生又差一点踏进去的毒沼! 她来到葫芦山营地后,已经很少想起这个名字了。 应明诚见她脸比霜色还要白,心底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泛起疼痛,其实魏成宝中午就给他打了电话,只是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就连站在卫生院外时,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他至今忘不了那天早上一开门,看到的那个要跟人拼命的小夕,有两次梦里都因她当时的眼神而惊醒。 恨意、惧怕、绝望...... 应明诚知道她对张宏伟甚至她大伯一家都有阴影,见她在山里适应的很快,工作也上了手,不知道还该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 沐怀夕一抬头就撞上了比月光还温柔的目光,她在原地跺了跺脚,主动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应明诚军装口袋里,“我没事,你说吧。” 应明诚愕然,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安慰了。今晚他没穿军大衣,军绿呢外套的口袋紧贴着毛衣,那只冰冷的小手仿佛就摁在他的侧腹上,让他清楚小夕并没有她说的那样无所谓。 “咱们离开后,张宏伟家里就找到了派出所,说你大伯伯母骗婚要告他们,而你堂兄则坚持一开始说给张家的就是沐昭,只不过你们俩定的同一天出嫁,张宏伟见色起意要抢婚,将责任都推给了他。” 跟沐怀夕预测的一样,她从张家沟离开后,沐张两家就狗咬狗起来。 “魏成宝让张家与沐家在派出所对质,没想到两家大打出手,沐昭胳膊骨折,张宏伟的手指被沐怀民掰断了,沐怀民则被对方开了瓢,张芍子被张宏伟的妈妈和大姨打了,这次两家连你堂兄一起被拘留了”,应明诚微微皱着眉,这是魏成宝专门交代要告诉沐怀夕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细说的必要,可当看到沐怀夕越扬越高的嘴角,还是事无巨细的将那日的冲突说了。 这倒真不是魏成宝安排的。 两家在会议室中互不相让争吵不休,吵得天都要塌了,魏成宝狂拍桌子才让双方安静下来,让同事去倒几杯水想让两边都冷静冷静,谁承想就倒个水的功夫就打了起来,要不是公安将他们拉开,怕是伤得更严重。 沐怀夕眨了眨眼,她能想象出当时的场面,张家寡妇们战斗力超绝,张芍子、沐昭肯定都不是对手,她前世就无数次想象过这两人打起来是什么样,而张宏伟跟沐怀民打起来则是意外之喜,她那堂兄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然后......”,应明诚刚想往下说,就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还没暖热的手指挠了下,他诧异地低头看向小夕,却发现她似乎陷入了快乐的幻想之中,嘴角越扬越高,放在他掌心处的手指也时不时快乐地敲打几下。 沐怀夕的确在想象张家跟沐家打起来的模样,她甚至能想象张芍子被张家寡妇骂的面红耳赤头脑发涨,几个女人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拽着头发挠花脸皮,是怎样鸡飞狗跳多么混乱不堪,多么...... 令人畅快! “沐怀民是怎么打过张宏伟的?张宏伟是个....混混啊!”沐怀夕有些迫不及待,她一想到张宏伟也受了伤,就觉得解气。 该! 她前世怎么没想到掰断他的手指?前世她逃跑过、反抗过也报过警,换来的却是更狠毒的报复,张宏伟就像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可如今她发现这恶鬼似乎并不像想象中无法战胜,并不需要她傻傻地以命相搏。张宏伟被沐怀民掰断手指的事,像是揭开了沐怀夕心中另一层封印,她突然想起那天在老宅,张宏伟被公安摁在墙上,狼狈地举着双手谄媚地投降求饶的场景。 这是她跟沐昭撕打时从门缝中瞥到的,只是当时太过惊慌,此时想来张宏伟也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身体有缺陷的残疾,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混蛋! 应明诚没想到真叫魏成宝说着了,小姑娘还真爱听这个,他努力回想,将魏成宝电话里絮叨的那些全都说了出来。 张宏伟一开始是要冲上去打沐博爱,而沐怀民是个“孝子”,自然不会让老爹白白挨打,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不像女人们那么热闹,魏成宝一开始都没注意到,等赶回来的公安将他们拉开,一个捂着手开始哭嚎,另一个似乎才发现自己满头血,后知后觉地昏了过去。 “哈!”沐怀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应明诚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往下说,“你堂哥格外会做人,拿了五百块找到魏成宝,说是给你准备好的嫁妆,只是成婚当天太混乱没能送到你手上,加上张、沐两家合婚时候的生辰八字的确是沐昭的,张家再怎么闹也没想到这点,坐实了张宏伟抢亲、试图破坏军婚这件事。” 沐怀夕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错愕之余又觉得很是合理,她那个大伯母不管再怎么在外面装着夸她,内心都深信她是个克家克亲的命,生怕合出凶相耽误了收钱,用沐昭的八字去合也不算出人预料。 一般合婚红纸上只写男女双方八字,最多添上两家姓,倒是让张芍子找到了钻空子的地方。 前世她被张宏伟抓住捆走,张、沐两家比起结为亲家更像是钱货两讫,自然没人想起这些,就算是一向自诩为精明人的张母,怕是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小地方被个乡下人坑了。 沐怀夕释怀地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瞧着眼前白雾消散,决定让这些前尘往事也随风去吧! 但应明诚却没说完,“你堂姐沐昭没参与斗殴,是第一个被放出来的,但她当天下午又回了派出所,要求与张宏伟结婚领证。” 沐怀夕错愕地抬起头,不管张、沐两家如何斗法,张宏伟聚众闹事、试图破坏军婚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沐昭怎么会主动要求嫁给一个即将被判刑的人? “沐昭说她跟张宏伟是自由恋爱,真心相爱,还控告你大伯沐博爱跟伯母张芍子买卖婚姻,要求他们返还张家支付的两千元彩礼。” 第54章 机关算尽 沐怀民后拿出来的彩礼,合婚书上沐昭的八字,能将沐家拉出买卖婚姻、破坏军婚的泥潭,将罪责都甩给张宏伟一人,等到张宏伟被判了刑,他们又能以此为借口找张家退婚。 明面的错都在张宏伟身上,彩礼退不退、退多少,沐家也有底气跟张家吵一吵,沐怀民应该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肯大出血拿出五百块装大方给她当彩礼。 沐怀民的确很聪明,想用这五百块一箭双雕,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前脚算计了张家,后脚就被自家人给拖下了水。 沐昭肯定是跟张母达成了协议,才敢用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帮张母去讨要这彩礼钱。沐怀夕初听觉得错愕,转念一想却觉得这是她那个三堂姐能做出来的事,张宏伟再混账也是纺织厂子弟,是县里人,比沐昭踮脚伸手能够到的结婚对象都要有出息,再说别看名义上跟张宏伟定亲的人是她,那两千块不管最终剩下多少都不会到她口袋里,还不如讨回去跟张母分呢! “可是,就算婚书上是沐昭的八字,怎么证明她跟张宏伟是自由恋爱?” 沐怀夕想不通,张母在乡下寻摸媳妇的事并不是秘密,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应明诚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拉着沐怀夕向前走,走到能看到葫芦隘岗亭的地方,才艰难地开了口,“沐昭说,一开始的确是张母到处相亲,那次相亲后张母看中了你,张宏伟却跟她一见钟情,两人,两人在乡下县里都见过面,她...她早就是张宏伟的人了。” 沐怀夕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地停下了脚步。 应明诚听魏成宝转述的时候,也觉得很荒唐,“沐昭说出了张宏伟腋下有个红痦子,况且她也不是完璧之身了。” 沐昭说出了几个他们相会的时间地点,有人看到她的确出现在城里,而张宏伟就是个街溜子,跟他厮混的也是些混混,只知道他前一阵的确经常往乡下去,却不清楚他做了什么。 加上沐昭说出了张宏伟的私密,谁都不能否认两人关系不一般,沐博爱得知女儿控告自己,直接气晕过去了。 沐昭作为亲生女儿,控告父母买卖婚姻的杀伤力可比沐怀夕大多了,沐怀民怎么也没想到他费尽心机,父母却依旧逃不过买卖婚姻的惩罚。 “看来不止沐这两家狗咬狗,沐家内部也不是一条心”,沐怀夕摇摇头,沐昭以为自己跟张母一条心就能过上好日子,她却清楚张母肯定恨死沐家,就等沐昭进门受磋磨了! 不过沐昭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张家以后一定很热闹。 “沐昭跟张宏伟领证了?”沐怀夕还想确认下,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千万要锁死啊! “嗯”,应明诚点点头,“服役人员也可以结婚,况且目前张宏伟也只是拘留,张家派人说张母病重,唯一心愿就是想看到儿子跟心爱的女人成婚,派出所也没办法,两人就在所里办了证。” “领完证还没出门,沐昭就昏倒了,随后被查出来有了身孕,张母的病也好了”,应明诚见她愕然失笑,便知道她明白这里面的套路。张母觉得自己利用了沐昭,狠狠恶心了沐家人一把,还将钱要回来了,却没想到自家成了接盘侠,反遭了沐昭的算计。 沐怀夕越笑越开心,沐昭还真是个人才,虽然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绝对不是张宏伟的,她肯定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偏偏在领证后装昏让公安见证她有了身孕,将这胎坐实在了张宏伟身上。 张母的病,怕是被气好的吧。 “魏成宝说判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但年底正是严打的时候,张宏伟数罪并罚应该判三到五年,跟着他去的那些混混也至少蹲六个月。” “沐家大伯大伯母两人,原本考量到人伦只打算训诫,但沐昭咬得太紧,说不定会判六个月到一年,沐家收取的大额钱财必须返还,另罚款三百元。” “张宏伟沐怀民相互出具了谅解书,沐怀民倒是拘十五日就会被放出去了”,应明诚也有些感慨,他带走小夕时只跟魏成宝强调过,要让这两家受到教训,但他也没想到后续的发展如此精彩,根本不用魏成宝出手,他们相互撕扯,恨不得将对方踹进地狱,自己独得好处。 什么伦理亲情,父母兄妹,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沐昭跟沐怀民两个人,你要小心,就算以后回老家,也不要跟他们多接触”,应明诚皱着眉提醒,沐怀民最后能得到张家的谅解书,还对沐昭死咬父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怕是跟沐昭做了交易。他先前的行为还能说是个孝子,当火烧到自己身上时又果断舍弃了父母。 这样的人只爱自己。 “放心。”沐怀夕点点头,她先前就决定要抛开前世做自己,如今更是觉得山河海晏神清气爽! 她心中的沐家亲人唯有三叔,其他人过的好不好跟她没有关系,当然,若是过的不好,她就更开心了。 应家寄给沐家的东西肯定是要不回来了,那五百块她也不会拒绝,就当成是赔偿了,可若叫她记大伯家的好,那是不可能的。 张芍子机关算尽,却不想两千块要全部退回去不说,还遭了罚款,而她心尖上的小儿子沐怀民也留了案底,找工作肯定会受影响。 沐博爱一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沐怀夕勾了下应明诚的手,“怪冷的,回家吧。” 应明诚听她这么说,赶忙往前站站,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一边走还一边注意风的方向,调整自己的站位。 沐怀夕跟在他身后抿着嘴直乐,她突然晃晃手问道,“应明诚,我听到张家还有大伯家倒霉觉得很开心,你会不会觉得我也不是好人啊?” “不会”,应明诚回头看她,半点犹豫都没得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况且你什么都没做,他们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沐怀夕嘿嘿一笑,觉得今夜月色实在太好,岗亭的光也很温暖,就连招待所那有些破旧的大绿门都格外顺眼。 “我今天去看了,咱家火炕已经烧了两次,再收拾收拾就能搬进去住了”,应明诚进了门就没闲着,一边跟她说新房的种种事,一边极其顺手地给她递了杯温水,叫她去床边坐着,自己则去拧了热毛巾递给她擦脸,最后还端来热水盆叫她泡脚。 沐怀夕捧着水杯泡着脚,很快身心都暖和起来,她笑眯眯地瞧着正在拖地的男人,“咱们商量商量,给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我三叔还有魏成宝都寄些山货吧?” “行啊”,应明诚握着拖把没抬头,“你想送什么列个单子,我去安排。” 第55章 千古第一方 沐怀夕打算将前一阵上山采晒的蘑菇干给应爷爷还有三叔寄过去,上次大集时她听说有卖毛皮、腊肉、核桃等等,不过这些就得让应明诚想办法采买了。 次日卫生院也有不少病人,大部分都是冬日常见的头疼脑热,但也有人专程来找沐怀夕的。 沐怀夕一上午看了四位病人,开出去四张方子,她的大药橱还未做好,小花凤娟对药材也不熟悉,因此需要她亲自去仓库抓药配药。 等她将最后一人的药抓好,说过熬煮服用注意事项,就见俩个小护士都围在她桌前,正拿着药方在讨论什么。 “沐医生”,李凤娟听到她的脚步声,显然有些紧张,“我,我们只是......” 王小花则直接得多,直接扬起手里的病案,“沐医生,怎么来了四个人,你只开了一张方子啊?” 李凤娟目光炯炯地看向她,显然也好奇这一点,这四张方基本相同,只是有的多一味药,明明四人所诉都不一样,怎么落在开方上就差不多了呢? “哦?那你说说,这四人都是什么症状”,沐怀夕喝了口水,她瞧出这两人特别是凤娟对中医很感兴趣。 王小花掰着手指头,“我记得第一位说他咳嗽,第二位也说她咳嗽难受,第三个小伙子说他头疼,第四个......” “第四个说她头蒙眼晕,感觉自己快死了,是来求沐医生扎针的”,李凤娟补充了一句。 王小花立马点头,“对对,前两个人说的是一样的,怎么方子也不同啊?” 沐怀夕放下茶杯,“你们说的是表证,实际按中医来说,这四人都是一种病。” “一种病?!” 沐怀夕看着面前两双同样吃惊的圆眼,突然找到了小时候学医的那种乐趣,她拿过王小花手中的病案,“中医与西医不同,我所学的医理将经脉脏腑病理演变,以六经为纲分类,你们刚刚说的咳嗽、头疼、头晕都是表证,望闻问切后都可归为太阳病。” “太阳病?那还有月亮病么?”王小花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有些脸红,她似乎问了个傻问题。 沐怀夕却没有任何不耐,她在桌上铺开张纸,信手画出人体几大经脉示意图,“四肢外侧、头面、腰背部为阳经,其余为阴经,以上肢为例,阳明经在前,少阳居中,太阳在后。” 沐怀夕见二人懵懵懂懂,又笑着补充道,“其实太阳经你们都有所了解,眼保健操第一=二式,挤按睛明穴。睛明穴就属于足太阳膀胱经。” “啊!”王小花跟李凤娟都兴奋起来,乍一听太阳经格外陌生,可谁上学时候没做过眼保健操呢? 原来她们也曾接触过中医和经脉啊! “是啊”,沐怀夕浅笑嫣然,接着说道,“你们再看,太阳居外居表,一般说外邪入侵,身体的正气肯定会奋起抗争,双方打的你死我活,肯定会对太阳经气造成影响。比如说小花下班时候吹了冷风,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就是打赢了,但输了就会觉得更不舒服,这就是营卫失调,就是太阳病。” 王小花恍然大悟,朝着沐怀夕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沐医生,我一下就明白了。” 其实太阳病也可能是病由内发造成的,只是她二人第一次接触中医,沐怀夕不想讲的太复杂,省的她们失去兴趣。 她将病案放在两人面前,一一翻给她们看,“这四位看上去症状不同,其实都是外感风寒表虚证,都有发热出汗的情况,脉或浮缓或浮弱,都可以用张仲景留下的千古第一方——《桂枝汤》。” 桂枝汤由桂枝、芍药、炙甘草、生姜、大枣组成,可以解肌发表营卫调和,桂枝汤及桂枝增减方应用极为广泛,被誉为伤寒第一方。 “那为什么前两个人都是咳嗽,方子却不一样呢?”李凤娟若有所思,接着追问。 “前二人在我说的症状外,还都有咳嗽,用的是桂枝汤加五味子,但第一位是黄痰,因此又加了杏仁,第二位是白痰属湿才加了半夏。” “第三个小伙子说他头疼,其实是后脖颈麻,细看嘴巴还有些歪,吹风吹得太过而不自知,以桂枝汤加大剂量葛根才能治,至于第四位婆婆,她倒只是受了风寒,至于她晕的慌是因为早上没吃饭”,沐怀夕是在跟她们讲,也是自我复盘。 沐怀夕毕竟根基太浅,在她这样的年纪应该跟在爷爷父亲身边见识更多病症积累经验,哪怕有医书中的前辈们“传授”经验,也需要她在一次次辨证中融会贯通,将经验变成自己的东西。 “中医,可真是......”,王小花突发感慨,却半天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词汇,最终只能吐出一句,“真是上下五千年啊!” 李凤娟原本正回味沐医生所说的话,闻言恨恨地瞪了小花一眼,“那叫博大精深!” “没事,也没说错”,沐怀夕笑笑,“以后有什么还可以问我,我可指望着你们早点熟悉药理,帮我抓药呢!” 王小花一听要多干活立马开溜,李凤娟倒是激动地不行,“沐医生,以后我会多多请教的!” 李凤娟一开始只是想多学一些,但沐怀夕让她带回去的膏药实在太神奇,她妈妈一贴上就觉得膝盖暖洋洋的,晚上睡觉时也不觉得腿疼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走路都比之前利索多了。 她这才意识到沐医生的医术有多高明,立马决定跟着沐怀夕多学一些,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啊! “沐医生,我娘觉得膏药贴着很舒服,让我问问能不能白天晚上都贴着,会不会好得更快些?”李凤娟其实知道该遵医嘱,但她讲的话她娘不听,还是从沐医生这里“请”一道圣旨回去比较好。 沐怀夕抬眼看她,故作严肃地摇了摇头,“跟伯母说过而不及,膏药睡前加热贴上就行,白天让腿脚休息生息,才能好的快。” 膏药至今只卖出四张,但沐怀夕一点也不担心,她对沐家的祖传膏方信心十足,只要有人用,就一定会成为她的“自来水”,帮着把膏药宣传出去。 第56章 亲娘舅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沐怀夕找到了在后厨工作的柳青,拿到了她早上送来的两个搪瓷大缸。 柳青是应明诚所在四营二连连长的媳妇,是第一批随军的军嫂,被分配到后厨工作。柳青住在招待所后面的筒子楼了,两人是于姐介绍认识的,平时交流并不算多,不过偶尔打饭时遇到,柳青都会往她碗里多抖些肉。 “按你说的炖了一早上了,保证软烂”,柳青还帮她将搪瓷缸上拴了布绳,方便拎着走。 沐怀夕谢过她,递过去张五毛纸币,瞧她摆手要拒绝赶忙说道,“我知道柳嫂子不是为了钱帮我,可的确用了食堂的炉子,我今儿要是不给钱,改明再有人找你你就不好拒绝了。咱们不占军队的便宜,这钱该收的。”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你只用了炉火”,柳青想了想,“你给我一毛吧,我交给陈主任。” 沐怀夕摸了摸兜,拿出张绿色票子递过去,“柳青嫂子,我身上只有两角的了,你收着吧,以后说不准还得麻烦你呢!” 柳青也是个利落人,她拿过钱晃了晃,“行,那我跟陈主任说说,以后你要用炉子来说一声就成。” 她目送沐怀夕离开,正打算回后厨就感觉被人撞了下,却是同在后厨工作的汪小水。 “诶柳青,你听说没?同样是临时工,沐怀夕的工资比咱们要多十块钱呢!果然副营长的媳妇就是不一样哈,多少人都没工作呢,就她一来就捞到个好的,你说她......” “多给你十块,你能给别人看病开药么?”柳青皱皱眉,她不太喜欢跟汪小水来往,她干活也算认真,就是太爱找人拉呱了。 “诶”,汪小水眼尖,拉住她的胳膊指着她手里攥着的两角钱撇了撇嘴,“不是吧?赚那么多就给两角啊?要我说你就不该帮她!” “你天天用后厨炉火给自家烧水,小沐医生还给了钱呢,我为什么不帮她?”柳青拧身就走,拿着钱回厨房找陈主任去了。 “你吃枪子了啊!这么呛!”汪小水讨了个没趣,翻着白眼去找其他人磕牙去了,“我跟你说,柳青可真是个势利眼,瞧见营长老婆就往上贴,我看那个沐医生也就那样......” 沐怀夕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 她拎着沉甸甸的搪瓷缸走到了岗亭,蒋文远三人正在门口等着她。那天桑家来送喜蛋后,蒋文远就提议去两家回访,四人商量后让凤娟在村里帮着买了只老母鸡,她又添了些食材药材,做了两份汤羹。 原本打算在诊室里炖,但王小花说怕鸡汤太香无心工作,沐怀夕就将搪瓷缸送去了后厨。 蒋文远完全把卫生院当成俩娃的亲娘舅,自行车后座绑了个大草篮,装了好些小米、鸡蛋,再加上两个大搪瓷缸,满满当当。 “走吧”,王小花拍拍自己后座,“沐医生今天我带你,保证不让你颠簸。” 沐怀夕仍不太会骑自行车,卫生院四人一起,只能小花带她,而她的车让凤娟骑着了。 麦地坪离葫芦隘不算远,却也要骑将近一个小时,她们赶到李二丫娘家时,桑大河跟李二丫的爹正抱着俩孩子在院子里哄睡,一瞧见她们就笑着迎了上来。 “蒋医生、沐医生,小花护士、李护士,你们怎么来了?”桑大河赶忙扭头喊人,李二丫的娘急急忙忙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上擦擦手赶忙来迎接他们。 “我们来看看二丫”,蒋文远拿着小米鸡蛋进了门,立马得到了一家人的欢迎。 王小花也急着去拿搪瓷缸,沐怀夕见她拿起红双喜那个,赶忙喊道,“小花,拿错了,龙凤呈祥的那个。” 小花立马换过,跑到她身边时小声问到,“沐医生,这两缸里还不一样么?不都是凤娟买的那只老母鸡么?” “不一样的”,沐怀夕也小声回答,“给二丫的鸡汤里面,我放了通草,是下奶的。” “那.......”,王小花还没想明白,李凤娟却已经领悟,她小声跟小花解,李二丫跟于秀红都是产后坐月子,可于秀红的孩子也在二丫这里,二丫又是初胎,很有可能会堵奶缺奶。 事实上二丫还真是在愁这个,她大姨给她做了按摩也准备了猪蹄黄豆汤,但她依旧不出奶,孩子没口粮,她也痛得睡不着觉。 李二丫的娘将她们领进自家闺女坐月子的屋里,听说她们还给炖了下奶的汤,感动地直抹眼睛,“哎哟我的天爷啊,世上怎么有你们这么好的医生护士,你们救了我闺女跟小孙孙,还惦记着她,你们你们......” 李二丫的娘不像她大姐喜婆那么能说会道,她见沐怀夕瑶帮二丫按摩,立马让小女儿三丫好好跟着学,自己则抹着眼去厨房给她们冲红糖蛋茶去了。 从二丫家出来,小花感慨道,“怪不得二丫这么讨人喜欢,她家里人好宠她啊。” 李二丫在家坐月子,住的是家里最好的最亮堂的屋子,两个孩子也被父母妹妹照顾得很好,丈夫每天乐呵呵地洗尿布,她除了不下奶,真是一点烦恼也没有。 李凤娟推着车子,突然起了调侃的心,“没事,小花,我们也很宠你。” 王小花怔了下,气呼呼地追着凤娟跑,两人的笑声在村庄大道上回荡,可当走到于秀红家前,四个人都沉默了。 麦地坪是附近居民最多的大队,除了原住民外还接收了不少原先住在山上的山民,民居也是多种多样,有新盖的青砖、红砖房,有石头房,也有老式黄土房,但大多都收拾得很干净。 于秀红,就是夏大壮家也是黄土房,却跟别家的黄土房不大一样。久经风霜的黄土墙有三四个豁口,有的被木箱垃圾堵上,有的就那么大剌剌的敞着。 外墙已经如此热情迎客了,大门就更是歪歪斜斜,就算尽力合拢也能从中央大洞里看到脏乱的院落,更是传出了夏老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张大喜那个贼胚就是故意的!明明是咱老夏家的男娃子先降生,她也不知道弄了啥邪术,让她那个贼侄女先生出来,把咱们的命根子给抢了!” 她插着腰站在破烂纸窗前,指着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大骂道,“娘希匹你也是个没用的!孩子手都出来你让人塞回去?让那老贼胚偷了男娃子!不会使使劲将老夏家的命根子生出来?现在我的小孙孙没了,你有脸活着,呸!” 第57章 骂出病来 “你娘家人也都是死的,欠我们夏家好几个孙,还腆着脸让好好照顾你!” “啊?你吃的饭不花钱啊?” “你穿的衣不花钱啊?” “你非要留着个吃干饭的,吃到八岁了,一点活儿都不干,不花钱啊?” “奶奶...我没有不干活”,大丫捧着个破碗从厨房里颤颤巍巍地出来,眼眶里委屈的泪摇摇晃晃,却不敢往下掉。 “吃吃吃就知道吃”,夏母瞧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夺过碗还要打人,却被门口巨大的踹门声吓了一跳。 “你就是夏大壮的妈吧?”沐怀夕扶着门,“你这门怎么轻轻一碰就掉了啊?夏大壮在么?快喊他出来修修!” “都说门是一家中的脸面,看来夏家是不要这门脸了!” 夏母张嘴就要骂,却被沐怀夕抢了先,夏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骂自己,怒得冲上来就要撕扯她,嘴里也不干不净的。 沐怀夕却提起了手中的小米,“夏大娘,我们是卫生院来慰问的。” 夏母一愣,瞧见她跟后面几人都拿着东西,凶恶的脸上一下子染上了笑容,她眼里还藏着凶,嘴巴却已然咧开来,露出残缺不全的黄牙,上下两张脸截然相反,看上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快快快,快进来!”夏母热情迎客,伸手就要去夺沐怀夕手里的东西,“哎呀,你们就该早点来啊,孩儿她娘都快饿死嘞!” 躲在门侧的王小花吐了吐舌,门是她一气之下踹的,踹完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沐医生却上去扶住了门,三两句就让夏母变脸两三次。 她朝一旁的李凤娟耸耸肩,小声说道,“看来沐医生也生气了,什么时候见她说过这么多话啊?我还以为她不会骂人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沐怀夕的确是生气了,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却从夏母身上看到了张母的影子,她们都是一样的人,生儿不养,惯子又没有能力管束他,只能将错处都推在儿媳妇身上,成日里骂骂咧咧,仿佛全天下都欠她的。 沐怀夕骂的是夏母,却也不是夏母,若是有熟悉的人就会发现,她一向清冷的眼眸深处此时却仿佛燃起了焰火,却又被强制的冷静压制住了。 夏母急急忙忙来夺小米袋子,她稍稍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夏母又往前一扑,却被她用另一只手抵住了两胸之间,痛得夏母哎哟一声,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你你你”,夏母试了几次才抬起身,又惊又怒又惧地指向她,嘴唇蠕动了好几下,却被她的眼神摄住,想骂又不敢骂,只能转向门口穿着军装的蒋文远,“解放军同志!你这都不管管么?这人是你们卫生院的吧?她想害死我!” 蒋文远赶忙过来解释,“大娘,你误会了,我们卫生院是来慰问的。” 他也举起了手中一篮子鸡蛋,夏母仍是满脸贪婪,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夏大娘,这你可说错了,我是想救你”,沐怀夕见她不信,“我问问你,你是不是早起口苦,头疼便秘,夜里睡不着或是凌晨就惊醒。” 夏母一开始还满脸不屑,越听越不可置信,捂着依旧有些疼痛的前胸反问道,“你,你是医生还是神婆?你怎么知道?” 沐怀夕当然知道,夏母人瘦面黄,手掌、眼周却都发红,见人就想骂两句,一看就是典型的肝火旺。 不过她却没有直说,只是看着夏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夏母一下子就慌了,可她又铁青着脸咬着牙,“你说的这些,旁人也都有,你甭想着骗我!” 沐怀夕又摇了摇头,两步走到夏母面前,一句话就让她面色大变,“大娘,看你的年纪应该早就绝经了吧?最近是不是有崩漏?这可不是小事啊!” 夏母惊得嘴都在哆嗦,她前些日子的确下面有出血,那天家里没水了,于秀红又说肚子疼爬不起来,她骂了半天那个懒婆娘也不起来,最后她去挑了半桶水煮了饭,晚上就发现裤子上不干净,还以为是累着了,又指着懒婆娘骂了半天,谁料过了几日又有星星点点。 “你,你到底是谁?!”夏母根本不相信她是医生,怎么会有大夫没问诊没把脉,就将她身上的毛病说了个十成十的准?要说其他事,她是跟旁人抱怨过,可绝经后又漏血的事,她不可能跟外人泄露半分,让人知道了她还活不活了! 沐怀夕一瞧就知道她想歪了,也不解释,直接将小米袋子塞到了夏母怀里,“夏大娘,我先去瞧瞧你儿媳妇,晚点咱们再说。” 夏母怎么可能放她离开,她此时眼中已经看不到小米鸡蛋了,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的病,她抖着手死死抓住沐怀夕的胳膊,“大夫,小菩萨,求求你,你救救我啊!” 沐怀夕却只盯着她,不讲话。 这让夏母更是惊慌失措,心里翻滚的都是刚刚她讲过的话,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胆寒,最终老泪纵横,“小大夫,你,你跟我说实话,我我是不是时日不多了,我,我走了,我的儿可怎么办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她的儿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大壮还没断奶呢!”王小花一直在后方看戏,她小声嘀咕着翻了个白眼,又崇拜地看向沐怀夕,沐医生可真厉害,几句就把这恶老太给吓破了胆! 沐怀夕可不只是吓唬夏老太的,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你这病已入五脏六腑里的肝、肺,再严重下去离阎王殿也不远了,能治是能治,可你做不到。” “做得到做得到”,夏母连连点头哀求道,没谁能在生死面前淡然处之,天杀的她还等着抱孙子呢!夏家五代单传,看不到孙子她怎么有脸下去跟老头子交代啊! 沐怀夕一指大门,“你要想好,每天站在门前大骂你儿子,至少要骂两个月。” 夏母傻眼了,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这跟大壮有啥关系?要骂人可以啊,我骂家里的懒婆娘,骂不干活的小蹄子,中不?” 第58章 视而不见 沐怀夕并不是无的放矢。 俗话说,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 思伤脾、恐伤肾,夏母如今的症状便是怒气攻肝无法纾解,又多思多忧伤肺,病由内而发影射在体表,病症已经很重了。 沐怀夕只看了手掌、眼周便能确认她肝火积年,细看其实夏老太的嘴角已经向下歪斜,看上去戾气深重。 医卜不分家,善观相的会说唇薄嘴歪的老人无德,爱挑拨爱说嘴,其实多数是脏腑有疾。 像夏老太这样的情况,开方、扎针都不如痛痛快快的骂一场,只有将心中的怒火与郁气发泄出来才行,但偏偏她做不到。 别看夏母天天逮着儿媳、孙女儿辱骂,时不时还跟村里人起个冲突,但这些都无法纾解她心中的怒气。 她的怒火不是因儿媳孙女而起,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于秀红跟大丫,又怎么可能将她们的事挂在心上,因为她们发怒呢? 夏老太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她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儿子,辛辛苦苦将他养大,指望的是他出人头地,指望他孝她终老,但夏大壮却成了个酒蒙子,她能将万事都推在儿媳身上,心里却止不住对儿子的恨铁不成钢。 她的愤怒,她的忧虑,她的情绪只会被夏大壮牵动,年轻时还能安慰自己他年岁还小,成家了自然就知事了;婚后又埋怨儿媳拴不住儿子,想着等儿子有了儿子他肯定就知道撑起这个家了。 可夏家却一年比一年衰败,夏母一年比一年衰老,夏大壮却丝毫没有立起来的模样,反而越来越烂泥扶不上墙。 夏母的病根在此,骂旁人都无法纾解。 沐怀夕听她那么说,便只能遗憾地摇了摇头,“夏大娘,你心知肚明我是什么意思,你若做不到,那我也无能为力。” “我...”,夏母张了张嘴,她又惧又怒,最终只能拿自家人发脾气,狠狠推了一把缩在后面的大丫骂道,“跟你娘一样没个眼色!” 夏母急匆匆回了东厢,狠狠地摔上了门,似乎如此视而不见就能回避刚刚发生的一切。 卫生院四人就这样被她晾在了院子里,王小花抱着哭泣地大丫安慰了好一会,看着她瘦的跟麻杆一样,怒气冲冲地拉着她的手进了厨房,“走,姐姐给你煮鸡蛋吃!” 她宁愿将带来的鸡蛋全煮了喂大丫,也不愿便宜夏母跟夏大壮两个混蛋! 都落过一场雪了,大丫穿的甚至比上次去集市时还要薄,手上脚上全是冻疮,头发也乱糟糟的,歪在发尾上的头绳甚至还是集市见面时那一个。 王小花问才知道,她奶奶跟她爹都不管她,平日里都是她娘给她梳头找衣裳,可这几天于秀红一直歪在床榻上起不来身,她也就成了这般邋遢模样。 至于集市上那身稍好些的衣裳,在家是不让穿的。 “我奶说,怕烧火时候燎着了”,大丫轻声细语,说话时还捏着手指,惶恐不安地往东厢打量,生怕夏母听到后找她麻烦。 李凤娟也叹了口气,从夏家窗沿处找到了把断齿木梳,又去接了一碗水,打算给大丫梳个头。 沐怀夕看着西厢破烂纸窗后若有似无的细弱人影,没有着急进去,反而在院子里逛了两圈。 说实话,她先前不愿往夏家来的,她不想见到于秀红。 专断泼辣的婆婆,酗酒家暴又无能的丈夫,唯唯诺诺受气包儿媳妇,于秀红就像是没出逃前的自己,光是看着就叫人窒息。 沐怀夕知道,以她现在的情况,只要略伸伸手就能让于秀红好过许多,可只要她一伸手,于秀红身后的水蛭们就会缠上来,她想让于秀红吃饱穿暖,就必须要让夏家人吃香喝辣。 这可不是她所愿。 再者以沐怀夕的自身经历来说,除非于秀红自己狠下心来自救,否则谁都救不了她。 让她吃饱穿暖整天琢磨着怎么给夏大壮生个儿子么? 只是慢性自杀罢了。 可沐怀夕却不得不管,那次升旗之后,她心里就好似埋下了一颗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种,如今那团火熊熊燃烧,烧得她无法坐视不理。 蒋文远见她一脸为难地在院里转悠,以为她是忧心夏母的身体,便将搪瓷缸子递了过去,“你先去瞧瞧于秀红吧,我不好进去。” 沐怀夕接过肉羹,轻叹一声,进了西厢。 夏家跟李家没法比,于秀红坐月子的条件跟李二丫也是天壤之别。西厢房里一进去竟比院里还冷,在院里至少能晒到太阳,这屋里破败的纸窗却只将阳光挡住,将北风让了进来。 厢房里很昏暗,背风那面墙上的窗户不知被谁打烂了,只能用木板钉上,旁边立了两个大箱子一尊旧衣橱,算是这屋里为数不多齐整的家具。 靠院的纸窗旁摆了张板子床,一只床脚断了垫上了几块砖,床上的被子薄的像床单,看起来倒还干净,只是被套被洗的发白,一点看不出花纹了。 于秀红就盖着这样的被子,歪在床头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沐医生,你,你来了。” “嗯”,沐怀夕也不多说,直接将陶瓷缸打开,又拆出一把勺子递过去。 食堂后厨的火力旺,老母鸡先是在砂锅里炖了好几个小时,又被捞出来拆成了肉丝,跟大米、小米混在一起,浇上撇去油的鸡汤一起滚沸,鸡肉丝都要溶进粥水里去,熬成了这么一缸浓稠的肉羹。 鸡油、肉香跟大米独有的香气混在一起,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就将于秀红打懵了,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怔怔看向沐怀夕,不敢接勺子。 沐怀夕垂下眼,又将勺子往她那边递了递,“卫生院给你跟二丫都送了小米、鸡蛋,给她熬了下奶的汤,给你的是补身子的粥,吃吧。” 于秀红浑身打颤,她在听到二丫、下奶的时候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红着眼接过了勺子,慢慢地挖起一勺粥,迟迟递不进嘴里。 浓粥几乎立在汤匙上,鸡肉的香气勾的她的碌碌饥肠咕咕直响,于秀红贪婪地嗅着米粥的香气,忍不住想,“这样的粥,上次吃是什么时候呢?” 第59章 真话假话 于秀红刚嫁过来的时候,夏家还不是这样。 夏父虽然过世了,夏母却家里家外一把手将儿子拉扯大了,还凭着大队的补贴翻修了老屋,给儿子说了个好女做媳妇。 于秀红是带着三大件家具嫁过来的,还有两床被褥,在当年也算是豪华嫁妆了,那时媒人说夏大壮人老实话不多,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她也是抱着蒸蒸日上的想法迈进了夏家的门。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于秀红想不起来。 十年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翻新的黄土屋早已破败,盼望的生活却迟迟没有到来,一张床上的两颗心曾短暂相逢过,如今却越走越远。 鸡肉粥实在太香,于秀红不住地往嘴里塞,就连她的眼睛也贪婪地吸收着粥碗里冒出来的水汽,生怕这香气顺着破窗传出去,将夏母引了过来。 “你配吗?”夏母鄙夷的目光总能刁钻地挑出她的错,永远将锅里为数不多的稠饭挖给夏大壮,再哗啦倒上两碗水,那便是她跟大丫的口粮。 鸡肉、鸡蛋,这些荤腥跟她搭不上边,野菜糊糊也是春夏才有的好东西,特别是在她连生了好几个丫头后,夏母跟夏大壮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家人,简直是在看仇敌。 “种不出麦子,稗草倒是一长一埂子!” “你姐姐妹妹都生了儿子,怎么就你生不出?相看的时候见你是个好生养的,没想到是好竹养了歹笋,专门坑我们夏家的吧?” “生了女儿还想坐月子?呸!我伺候母猪还能多下几个崽子,伺候你有什么用!” “留一个吃闲饭的还不够?稗草来多少除多少,不除怎么给稻子让地方?!” 夏母极擅指桑骂魁,常常骂的她回不了嘴,于秀红越想越委屈,嘴里的粥都塞不进去了,看向床边无声立着的沐怀夕,“沐医生,我,我......” 沐怀夕抬眼看向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生怕她问自己还能不能生。 于秀红喏喏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沐医生,生女儿真的是我的错吗?” 她知道夏家几代单传,她也想为夏大壮传宗接代,可谁能知道肚里揣着的是男是女? 她生三丫的时候,夏母专门请了神婆来看,神婆信誓旦旦说她怀的是个男娃,全家都高兴得不行,可等真生出来却黑了脸,连着在她窗前骂了半年。 于秀红生了五个女儿,却只留下了大丫,她听说刚出生的小女儿被桑家收养,既不甘又松了口气,其他女儿的去处她想都不敢想,只能将这些都埋在心底。 她明白自己的身子怕是难在有胎,她如今也不怕夏母将她赶走,三丫之后的每一次生产都如同炼狱,都死过好几回了,自己也该死心了。 如今梗在她心里的只有一件事,生不出儿子,真的是她的错吗? 她就真的是只能长稗草的烂地,生不出儿子的破烂货,断送夏家传承的罪人吗? 沐怀夕盯着她的双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 于秀红如遭棒击,她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只觉得脑子里旋转晕眩,身下好像渗出了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被子被掀开,衣服也被扯开,小花护士正轻轻揉着她的肚子,沐医生则清理着她的下身。 虽然没有盖被子,于秀红却不觉得冷,厢房里久违地有柴火燃烧的香气,床边的火盆子温暖了她冰冷的身躯,却暖不了她那颗绝望的心。 “别费劲了”,于秀红麻木地躺着,像是条搁浅在岸边许久的鱼,干涸的眼眸里再映不出任何东西,连眼泪似乎都流干流净了。 沐怀夕将她身下血块斑驳的恶露清理干净,又为她垫上了一块干净棉布,“你怕什么,我还没说呢。” 于秀红猛地抬头,狠狠地望向沐怀夕,她不懂都到了这个时候沐医生怎么还有心思逗弄她,不就是不能生儿子么? 她就不能生,怎么了?! 等她能爬起来就带着大丫走! 沐怀夕感受到了她眼眸中的变化,轻笑了声,“挺好,还能生气,比自怨自艾强。” 她一进屋,就发现于秀红的状态不对劲,面色发青,脸颊上的斑点格外突出,这是血瘀的表现。可明明于秀红生产时是崩漏,这斑点浮现的格外不合常理,再一摸冰冷的床铺,就明白她这是产后受寒、人疲无继,恶露排不出。 火盆里的柴是蒋文远劈的,他在夏家院子里实在没事做,就帮着劈了些陈年老柴墩,夏家如今烧得都是大丫跟于秀红捡回来的木枝木衩,家里唯一的男人已经久不管这事了,而她们母女能捡回来的柴实在有限,能供上煮饭用的已属不易,再说夏母也不会给她点火取暖的机会。 木柴可比细弱木枝烧得旺,久违的温暖让于秀红的身子暖了起来,王小花的腹部按摩也能帮助她宫内蠕动排出体内废物,但更重要的是,沐怀夕刚刚那几句话激起了于秀红的情绪。 惊恐、绝望、愤怒,这些情绪对一般产妇来说是毒是害,对于秀红这样半死不活的却是一剂强心针,澎湃的情绪起伏就像是一把推手,推着盘踞在她腹腔中的血块血瘀奔向出口。 身为医生一般要安抚患者情绪,沐怀夕如此大胆的操作还是跟着沐家医书上一位惊艳绝伦的前辈学的,医者察言观色,自是知道什么样的言语能戳动对方的心,不过于秀红毕竟体虚身弱,强心针只能打一次,后面还需好好保养才行。 沐怀夕也算兵行险着,但若放任于秀红这般瘀堵下去,命都保不住。若是夏母会像二丫的娘一样照顾她还好,可偏偏夏家除了大丫没一个心疼她的。 刚刚她出去端热水,就瞧见夏母从东厢木门处偷偷窥探,门缝里那只眼睛都快绿了,想是早就闻到肉粥的香气了,若不是实在惧怕她,怕是早就冲过来抢夺了。 而沐怀夕刚刚那几句也是试探,她想知道于秀红到底有没有立起来的希望,如今看来—— “生儿生女不是你能决定的,就像你说的你是块田,自然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于秀红猛地抬起了头,狂喜席卷了她全身上下,却很快消退下去,她犹疑不定反复思量自我拉扯,最终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沐医生,我信你。” 第60章 一分钱 “我信你,沐医生!” 于秀红双手紧紧抓住被褥,没有再问沐怀夕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选择将这句话深深刻在脑海中,哪怕那句话显然颠覆了她的认知,哪怕那句话跟她从小被教导的相悖。 她也选择将这句话埋在心底,若是传出去了,怕是会有些老婆子要跳脚,会成群结队地去卫生院骂人的。 王小花瞧于秀红这样,就知道她内心深处还是不信的,便凑过去又强调了一遍,“于大姐,生男生女真不是你能决定的,医书上面都写了的,是由男性精子决定的,你可别当我们是在骗你啊!” 于秀红这下是真的惊了,她抓住王小花的胳膊,浑身都在颤抖,“你,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是书上写的?” 她也就读过两三年书,勉强认识些字,但对能写在书上的都深信不疑,若这真是书上的道理,那就说明山里头的女人们全被骗了! “没错”,王小花点头点得很是干脆,却没料到她这一点头,惹得于秀红捂脸痛哭,赶忙劝道,“诶诶,于大姐,不能哭不能哭。” “让她哭吧”,沐怀夕拍拍小花的肩膀,两人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她恢复平静。 于秀红哭后又排了一大波恶露,瞧着旁边两人张罗着帮自己换垫布,觉得很是不好意思,“要不叫大丫过来吧......” 她当年拼死拼活留下大丫,原想着夏家不养大丫,她也要将大女儿拉扯大门,可细想这些年来她没带大丫过什么好日子,相反大女儿处处照顾她。 于秀红接过沐医生递过来的搪瓷缸,挖着缸里剩一半的肉粥,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能不能给大丫吃一口?” “于大姐放心吧,大丫刚刚已经喝过蛋茶了,这会儿应该睡了”,王小花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条缝,大丫侧着身慢慢地挤了进来,生怕院里的风钻进来了, 大丫手里还捧着个破碗,里面是半碗红糖水,中央还窝着个荷包蛋。 “大丫你怎么来了?”王小花很喜欢这个懂事的丫头,瞧她端着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赶忙要去接,却被沐怀夕拉了下袖子。 大丫抬眼看了下沐怀夕,又赶忙低下头走路,她不太习惯被人瞧着,越走脸越红,走到床头时连脖子都红了,却依旧坚持把碗递到她妈妈面前,“凤娟,凤娟姐姐教我煮的,妈,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煮!” 于秀红红着眼圈接过了碗,拉着大丫坐在了自己身边,搂着女儿不让走,“好,好大丫,咱娘俩一块儿吃!” “唉,所以我说还是女儿才是小棉袄”,王小花摇摇头,等那娘俩分享完肉粥跟红糖蛋茶,又从棉袄里拽出来个包裹放在了床边,小声交代道,“于大姐,这是肉炒面,部队行军的干粮,里面有肉末、大米、黄豆、小米,只要热水冲一下就能吃了。” 卫生院不可能天天给她们送汤羹,带来的小米鸡蛋估计也落不到这母女俩的肚子里,还是蒋文远想到了干粮。这种炒面还是长拉练的时候用的,虽说味道不怎么样,营养还是很充足的。 “谢谢,谢谢你们!”于秀红强忍住泪水,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就算是娘家亲人都没有这么为她着想过,卫生院的医生护士们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你是不是认识草药?”沐怀夕记得那日她闻过清心散醒过来后,有闻过小花刚刚闻过的药里是不是有藿香。 于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有位舅公做了道士,有一年回来探亲时带我们姊妹上山采过几次草药。” 在娘家时,采药只是跟姊妹们上山玩耍的休闲,可到了夏家日子实在是太艰难了,她带着大丫上山捡柴火时也会到处搜寻草药,晒干后交到大队,只为了能多换几分几毛。 沐怀夕没再多问,只是叫她好好养身子,等再有草药可以直接送来卫生院,至少能及时拿到钱。 若是于秀红自己立得起来,沐怀夕可以带她上几次山,教她认认草药,以后也能多些收入。 离开夏家的时候,几人心里都有些不舒服,特别是王小花。 “夏大壮还真是个缩头王八蛋,他老婆老娘都在家受穷挨冻,他却在外面逍遥快活”,王小花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提起来都觉得晦气! “沐医生!” 王小花还想再骂,听到后面大丫喊人,赶忙捂住了嘴。 沐怀夕扭头就看到大丫一路跑到自己面前,穿着单薄的小姑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还是哆哆嗦嗦地朝她伸出了手,手掌心里躺着一枚一分钱。 “沐医生,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妈妈”,大丫虔诚地将硬币往她手里塞,又小声添了句,“还有我妹妹。” 沐怀夕低头看手掌里的硬币,“壹分”跟国徽都被擦得闪闪发亮,显然拥有者格外爱惜经常摩挲。 大丫瞧她光看不收,红着脸补充道,“沐医生,我以后会赚更多钱的!” “这已经很多了,足够了,我还得找回你一颗糖呢”,沐怀夕拿出钱包,当着她的面将这枚硬币塞进了夹层,又拿出一颗糖递回去,见她眼睛都亮了却背着手不肯接,笑着摸了摸她细软发黄的头发,“快拿着吧,等你以后挣了钱也给我买糖吃。” “好!”大丫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她用小手捧着糖,用最大的声音保证,“沐医生,等我赚了钱,给你买好多好多糖!” 沐怀夕见她美滋滋跑回家还倚着门朝自己一行人挥手,觉得心里又胀又酸,刚刚在屋里大丫又要磕头被她拦下了,估计是觉得自己不喜欢磕头,就特意拿了最珍贵的硬币过来。 沐怀夕也有过童年,她明白这一分钱在大丫心里不只只是一枚硬币,更是各种美好的幻想,这一分钱能换两根粉笔糖,能买四颗酸三色,能在大集上换一卷酸果皮,再攒两分就能给妈妈换几个鸡蛋...... 这是一枚“万能”的硬币,如今却给了她。 第61章 火针 沐怀夕了却了一桩心事,又投入到卫生院的工作中。 也不知道凤娟妈妈是怎么宣传的,如今每天都有七八个大爷大妈组团来院里问膏药,还非要在这儿贴了才走。 原先煮水泡茶的小火炉被征用来热膏药,卫生院里满是黄丹的香气,用王小花的话来说,吸一口就能活血化瘀。 而贴了膏药的大爷大妈则都会倒吸一大口凉气,拍着身边人的胳膊感慨道,“对对对,向月桂就是这么说的,贴上就跟过电似的,哎哟我这骨头缝里头酥麻麻的!对味了!” 向月桂就是李凤娟的妈妈,她只贴了几日就觉得腿脚比先前轻快多了,晚上也不会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了,要不是凤娟让她多贴几天,她当天就想拎着板凳去各家好好宣传宣传。 跟她相熟的几人在村头见到她就信了这膏药的好用,要知道往日冬月里基本见不到向月桂,她腿疼根本就不爱出门,就算不得不下地活动时候也是皱着眉头撇着嘴的,哪会像现在这样眉飞色舞地跟人唠嗑! 她的几个小姐妹也是第一批赶来卫生院贴膏药的,没贴两天就跟自家人强烈推荐,来卫生院的贴膏药的人也越来越多。 四块五两贴的价格真的不算便宜,但抵不住这膏药的效果实在太好,几乎是贴上的瞬间就能感受到强烈的酥麻,像是骨头被药膏撬开了条缝,随后热度跟药力一同往骨缝里钻,将里头盘踞的寒气全都撵出来。 山里头湿气大,天天在地里山上讨生活的人,年岁长了都会沾染些风湿骨痛的毛病,春夏时节还舒服些,一到秋风起冬雪落,就疼的下了不床、直不起腰,别说干活了,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沐怀夕也没想到,一贴膏药引出来这么多陈年老腰、老寒腿,来贴膏药的叔叔阿姨们几乎没一个是笑着来的,常年萦绕在身上的病痛压塌了他们的嘴角,锁上了她们的眉间。 有的阿婆穿着肥大的棉裤,一脱下来却发现她的小腿还没沐怀夕的胳膊粗,但肿胀发红的膝盖却将棉裤顶得凸起,本该皱褶的皮肤被内里积液撑得发亮,平日里只能热敷止疼,实在扛不住了就嚼入地金牛,但那东西有毒,她不敢多吃。 入地金牛是两面针的根或枝叶,是有祛风通络的作用,但味道辛苦有小毒,一般人很难把握用量,吃少了没效果,吃多了会头晕眼花呕吐。 “对对,哎呀我前两天嚼那个就浑身发麻,差点没喘过来气”,阿婆拍着大腿直后怕,瞧着沐怀夕慢条斯理地用酒精灯烧金针,紧张地抓住了正给她膝盖消毒的王小花。 王小花没防备,被她拽得差点没站稳,赶忙安抚道,“没事没事,这是我们沐大夫家传的手艺,先扎一针再贴膏药,要不你这膝盖肿的太过,贴上没办法吸收,药力都浪费了哈!” 阿婆依旧拽着她的胳膊,实在是沐怀夕手中的那根针长的太过吓人,比起她往常用的寸针要长出一大截,尾端一分为三,有点像三棱军刺。 这是沐家传下的另一套针,专门用来施火针用的,并不齐全,但这火针术连沐爷爷也不太会,是沐怀夕这些天跟着医书里的虚影学来的。 火针,顾名思义便是以烧红的针尖刺入体内治疗,早在《灵枢·官针》中就有记载,特别用来治疗痹疖痈疽,有奇效。 这也是沐怀夕第二次用火针,她将三头长针烧得通红,趁着阿婆跟小花聊天的时候突然刺入阳陵泉,稍稍捻动后迅速提起,阿婆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 但长针前面的分叉却在她红肿的膝盖上留下了三个小孔,淡黄带血色的积液从孔洞中缓缓渗出,最终流了一大碗。 排尽积液的阿婆脸色都好了许多,沐怀夕又拿起热好的膏药,将她膝盖上堆积的皮肤拢起,压在了药膏下方,没多久阿婆就打了几个哆嗦,出了一头的冷汗。 沐怀夕认真观察,将阿婆的反应都记了下来,她发现这些老人虽然都是风湿骨痛,但因为本身体质的区别,贴上膏药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一般都能感觉到酥麻,有人会觉得骨头热,有人却会觉得旁边的骨肉发冷,有人发冷汗,有人出热毒,还有贴在腰上的会觉得前腹疼痛难耐,连着几天拉肚子的。 这其实都是身体在排寒湿,只是途径不同罢了。 卫生院里老人多了,八卦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光是治疗时候听了一耳朵,沐怀夕就知道了不少小道消息,比如唐大树家的大黑羊丢了,两口子狠狠干了一架,他媳妇哭着回娘家了;再比如大队长的儿子好像看上了唐小塘,前几天上山帮忙找大黑,反而把自己摔伤了。 再比如,夏大壮死了。 坐月子至少得一个月,沐怀夕还以为怎么也得年后才能听到于秀红的消息,却没想到今早一到卫生院,就听到赶来贴膏药的大娘说,夏大壮被冻死了。 昨晚下了雪,跟夏大壮一起喝酒吹牛的男人们勾肩搭背,齐齐在路上摔了个大马趴,几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却没人发现最旁边的夏大壮滚进了路旁水沟里。 而夏大壮平日喝多了就胡乱宿在那些狐朋狗友家里,一夜未归也实属平常,以前家里人还出去找过,如今于秀红坐月子,大丫不顶事儿,谁会在冷夜里出去寻他呢? 冬夜严寒漆黑,夏大壮摔进路旁水沟里还知道往落叶杂物堆里钻,可惜落叶不够保暖,没能让他撑过一夜。 “唉,不过也是他将水沟里钻得一团乱,今早起来才有人能发现,据说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僵咯!”靠在火炉旁取暖的大娘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夏大壮他娘,命可真够苦的啊!” “我也听说了”,另个麦地坪的大娘递给沐怀夕一把烤花生,“他们把大壮抬回去,他娘在门口哭着骂了一上午,骂的都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骂到最后吐了一大滩血,人就昏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第62章 晚了 诊室里几人才说过夏家的事,没多久一辆牛车就急匆匆地停在卫生院前,面色蜡黄的夏母被外甥背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进了院子。 “医生!大夫!救命啊!!我妹子吐血了!” 正巧李凤娟拎了水回来,瞧见她们就赶忙往诊室里领,跟在夏母身后扶着她不断催促的大娘瞧着跟她有七分相似,两人应当是姐妹。 “走这边走这边,咱带你二姨看正经医生”,那位大娘一巴掌扇在自家儿子大臂上,硬生生改了方向,从西门进了诊室。但她进来后才发现这间诊室居然是相通的,她不想看到的那个沐医生就站在屋子中央的火炉旁,便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沐怀夕莫名遭了个白眼,也没放在心上,她先前还想着下班了去夏家看看,但瞧着夏母除了双眼红肿精神萎靡外,没什么大碍,便转身去给等着的大娘贴膏药去了。 另一边的蒋文远听闻夏母心口疼,便给她测了心跳血压,让人扶着她去布帘后面的诊断床上,打算听听心音却被夏母身侧的大娘伸手给拦了。 “诶诶诶,医生你这是做什么?” 蒋文远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病历解释道,“病人李惠自述心口疼,我需要听心音,你是病人的家属么?” “我是她大姐”,李大娘双手一叉腰,冲着蒋文远扬了扬下巴,“她就是心疼她儿子被气到了,你开点补身子的药,再来点止疼片就行了。” “没诊断完全,我没办法开药”,蒋文远站起身,指指后面的床铺,“正好你扶着她过去,把她上身衣服脱了......” “啥?!还要脱衣裳?!”李大娘惊呼起来,手指头都要怼到蒋文远的鼻子上了,“我可没听说过看病还要脱衣裳的!” 蒋文远黑了脸,放下了听诊器,“李大姐,心口疼是很严重的,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带着她去山外做个心胸放射,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什么心什么射,我不懂,她心口疼你就开心口疼的药就行”,李大娘挥挥手,她瞧着自家妹子吐血昏倒心疼,可讲话人拉来医院了又开始担心,担心真检查出来什么麻烦事,还得她掏钱。他如今就希望蒋大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开些止疼药了事。 蒋文远的脸更黑了,止疼药可不管心口,再说真要是心脏出问题了,吃止疼药反而是一种负担,卫生院的药不多,但也不能乱开药。 他想给夏母听心音,也是希望能排除心脏受损的可能,谁料家属这么不配合。 “李大娘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不如让我们沐医生来看看?”王小花赶忙上前调节气氛,这种家属她在县医院见的多了,病人都快不行了,他们还在那儿纠结男女大防呢,还有不让男医生给自己媳妇看病的,不让女护士碰自己高贵的大孙儿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王小花只是想着沐医生同是女人,问起病情来也方便些,谁料李大娘却直接翻了脸,“谁要她看?!她先前跑去我妹子家胡言乱语把我妹子吓的不轻!既然都看出来我妹子生病了,为什么不开药啊?啊?还有这样不负责的大夫呢?这样的人都能当大夫了?!” 王小花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刚想解释那天的情况,就见沐医生拉开帘子自己过来了。 “夏大娘,我那天可是给你开了药的,你可不能乱说啊”,沐怀夕怀疑夏家就是来碰瓷的,不过她看夏大壮的娘只捂着心口虚虚倚在椅子上,状态比刚进门时差了许多,皱着眉上前想给她把把脉,却被夏母的大姐李大娘拦了下来。 “你开什么药了?你一个黄毛丫头还当上大夫了?!”李大娘白眼都要飞上天去了,她这个二妹从小就胆小,吐了血还不肯来卫生院,要不是刚刚在车上问出来是这里的医生曾吓唬过二妹,她还不知道有这么黑心的大夫呢! 而不肯开药的蒋文远也成了黑心大夫的一员,李大娘现在看整个卫生院都不顺眼,叉着腰就要开骂,却被沐怀夕冷冰冰的眼神盯得一滞,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沐怀夕冷着脸,拨开了李大娘的胳膊,“你要是想救她,想让我开药,就安静点。” “你这个小娘皮”,李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又上前要拦她,“你先前不开药,现在开什么药?我妹子都吐血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让我开药”,沐怀夕反而后退了一步,“家属若是不愿意看,就带回去吧。” “我看!我看!”还没等李大娘说话,椅子上的夏母就挣扎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愿意来卫生院不是因为怨恨沐医生不给她开药,而是惧怕她。 那天沐怀夕给她开了“方子”之后,夏母就连着做了好几夜的梦,梦里她真的站在家门口,痛痛快快地指着儿子的鼻子骂了一顿,而跪在地上的儿子也哭着求饶醒悟,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去喝酒胡闹了。 一开始她梦见的还是现在的儿子,后来就梦到了第一次喝得醉醺醺的儿子,梦到了扶着他劝慰反挨打的儿媳妇,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大壮发小都生儿子了,你自己生不出来还怪爷们儿喝酒?” 其实那时候她也想骂儿子几句的,但就是看不得儿媳妇说儿子的不好,话还没出口就拐了弯儿。 随后夏母又梦到了大壮小时候,因着是五代单传又是好不容易怀上的独子,家里对大壮宠得很要求也很高,后来她老伴儿没了,她每次要骂大壮的时候都想起自己苦命的老头,就会心软...... 夏母一直以为大壮还没长大,可今天看到他硬挺挺地躺在院子里才发现,他已经跟自家老头子离开时候差不多年纪了。 躺在院落里的儿子跟她梦里的大壮一点都不像,她惊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跟儿子一起吃过饭了,他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 想想自家老头子,再想想如今的大壮,夏母心中满是悔恨,是她骂的太晚了啊! 第63章 酸枣仁汤 夏母吐了血,但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大骂特骂后吐血,反倒泄了体内肝火,只是最近心神不宁,又遭家中变故打击,责心过度,才会出现心悸、目眩的症状。 沐怀夕仔细把脉,确定她如今的脉相已有转变,又查看了她的舌苔跟眼底的变化,最后开了由酸枣仁、知母、茯苓、川芎、甘草组成的酸枣仁汤。 酸枣仁汤也算得上是《金匮要略》中的名方,可以治疗肝血不足所导致的失眠烦躁,却也适用于如今的夏母。她肝火已泄,正是要补足肝气的时候,加上心火上升肝气郁郁,正是要调畅气机的时候。 此方原以酸枣仁为君,知母、茯苓为臣,川穹、甘草为佐使,而沐怀夕根据夏母的情况加重了酸枣仁跟川穹的用量,使其主以酸收,辅以辛散甘缓,进一步加强养肝功效,又因夏母肝郁血虚,另加了少量合欢皮。 这一方药,她琢磨了三分钟才定下量来,一旁的李大娘早就等不及了,见她放下笔一拍桌子喝道,“你不是会针么?怎么不给我妹子扎几针?你没看她都喘不过气了么?!” 王小花着实是见不得病人这么闹,她扯了下夏母外甥的袖子,板着脸一指门口,“诊室不能大吵大闹,你们家属出去等着吧!” 李大娘一听就不愿意了,她怎么不能闹了,她要是不闹这大夫会给她妹子好好看病么?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卫生院的人们都瞧不上她们山里人,不闹一闹是没有活路的!当初她妹夫死的时候,就是她教着妹子去闹,才落得有赔偿。 李大娘惯是无理犟三分的,更别说她现在觉得自己有理,非要跟这个女大夫掰扯清楚不可。 只是她被那小护士一打岔,组织好的言语又忘了,正在蓄力中就见对方将药方递了过来,“先去门口划价,然后来领药。” “我的针只救死,你妹子还没到那个程度。” 沐怀夕一句将李大娘堵得说不出话来,李大娘抹了把脸,才想起来自己该吵吵什么。 “凭什么......”,李大娘刚想嚷嚷着这药合该卫生院送给她妹子,就被儿子拽着胳膊捂住了嘴,她支支吾吾挣扎着,却被儿子捅了下腰。 “娘,你瞅瞅外头!” 李大娘听儿子的话里带颤,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可自己一扭头也被窗外站着的一排军人吓了一大跳,特别是窗户西边那位正沉着脸盯着自己,感觉下一秒就要冲进来了。 “我们这就去这就去交钱,你们照看一下我二姨”,李大娘的儿子拽着他娘就出了诊室,还不忘朝着窗前一排盯着自己的军人们笑着点点头。若不是发现他的小腿一直在抖,王小花还真佩服他是个汉子。 沐怀夕也看到了窗外站着的军人们,她的视线跟最西边的应明诚碰撞交错,在对方的担忧目光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药丸,又问凤娟要了先前约好的一叠小袋子,放在木案上一起端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晚上我带回去的么?”沐怀夕将木案递过去,将他接过后又捏起小袋子将一颗颗药丸放了进去,“这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清瘴丸,若是遇到林中瘴气觉得不舒服,就将这小口袋放在面前闻一闻。” 应明诚前天已经归队,却因为跟曹爱军的冲突被罚去葫芦峰执行巡逻任务,而听说葫芦主峰上经常有毒瘴,沐怀夕就准备了清瘴丸。 “现在就要出发么?” “明天出发”,应明诚将木案递给身边人,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了院墙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好似一汪深潭,映着天上的阴云,深沉得让人无法直视,好像还蕴含着微微怒气。 沐怀夕以为他是要交代自己什么事,见他久久不说话,便稍稍活动了下手腕。 其实应明诚并不是特意来拿清瘴丸的,只是恰好路过,营里的兄弟们又起哄说没见过应家嫂子,就进来看一眼。 应明诚原本是打算悄悄看一眼就走的,却没想到正瞧见李大娘往她桌子上拍,若不是顾忌这里是卫生院,他就直接冲进去了。 他将人拉过来,原本是想问问她是不是被欺负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犹豫了下换了问法,“路过来看看,还没看过你工作时的模样呢。” 沐怀夕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瞥了眼窗前站得笔直的军人小伙子们,再想想他说的,明白过来这是被起哄过来的,赶忙挣开手来,背过身整理衣衫。 再怎么说,她也是副营长的媳妇,第一次见面还是得留个好印象的。 应明诚却被她这反应搞得不会了,他用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难耐心头涌动的担忧,“刚刚那些人欺负你了?你在卫生院......” “没有”,沐怀夕赶忙摆手,她能看出李大娘对自家妹子的担忧,也能瞧出来她色厉内荏,只想胡搅蛮缠占便宜的小心思。应对这种人,只要掐住她真正关心的,就能拿捏。反而像小花那样 沐怀夕儿时跟着爷爷走村串户时,就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也见过爷爷如何应对,自然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她也领情,知道应明诚是关心自己,趁着窗边那排小伙子们跟小花凤娟聊天,上前一步帮他整了下衣领。 “放心,我没什么事,卫生院的人都很好,很照顾我的。” 应明诚只感觉一阵带着药香的柔风吹在他脸颊下方,又抚过他的耳朵,惹得他耳垂痒痒的,她舒缓的声调带着独特的韵脚,蹦进了他的耳朵里,却几乎一个字也没进他的脑子里。 虽然已经牵过手了,但她突然的靠近还是会令他心乱如麻,哪还能听到她说了什么呢。 耳边的风一抚而过,应明诚有些遗憾地摸了下被她整理过的衣领,没由来地瞪了窗前候着的兄弟们一眼,跟沐怀夕告别。 “晚上我来接你,宋哥和裴嫂子要请你吃饭。” 第64章 开解 应明诚最近总来接她下班,不过那时他还没归队,沐怀夕以为他归队后会很忙,没想到还说会来接她。 宋正信跟裴茹几天前就说过要请他们俩吃饭,只是这一阵两家都很是忙碌,一直拖到今天。 好在今日除了夏母外,基本都是来问膏药的,沐怀夕准点结束了工作,一瞧窗外天际还残留着一抹红。 玫瑰色的天空绚烂得令人着迷,天空好像个巨大的万花筒,每一朵云的飘动都带来神奇又炫丽的变化,沐怀夕站在窗边,久久回不过神。 最后一片淡紫色褪去,沐怀夕只觉得眼前一暗,可还没来得及惆怅,卫生院大门口就拐进一束光,朝她这边的地面晃了晃。 手电筒圆光后的男人似乎还叼着根烟,红点在下垂光束反射出来的朦胧光晕中明明灭灭,连带着他的面孔也模糊起来,隐约只能看到他格外挺拔的鼻梁。 沐怀夕怔愣般地看向他,居然觉得被烟与光晕萦绕的应明诚比刚刚的晚霞还神秘,她此刻无比好奇他的表情,可惜隔着玻璃看不清楚,只能稍稍收拾,小步跑了出来。 应明诚也没进屋更不催促,他就站在院里等着,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才掐灭了烟头,扭身吐出最后一口烟气,“走吧。” “你怎么不叫我?”沐怀夕这才发现同事们早就离开了,怪不得应明诚会来院里,怕是久久见不到自己出去有些担心吧。 不过这份担心很克制,就像今天上午的担忧一样,沐怀夕觉得心里一甜,就听身边人开口问道,“上午真的没事么?我听说了夏家的事,用不用我们去慰问慰问?” “好吧”,沐怀夕眨了下眼,心中颇为无奈,这人的担心是克制的,却也是霸道的,一定要确定她真的没受影响才行。她一下子就明白应明诚要去慰问是假,想给她兜底才是真。 沐怀夕先前用肝火吓唬夏母,让她大骂夏大壮是一帖鬼方,能治病却也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她倒不是期望夏母能将儿子骂醒,只是希望于秀红能够轻松一些。若夏大壮没被冻死,她这举动落在旁人眼里,还会被夸一声有侠气。 但夏大壮死的突然,死的有些悲惨。 不管夏大壮生前有多么混蛋,如今死者为大,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也都会被原谅了,也不管夏母有多溺爱儿子多磋磨媳妇孙女,她送走了丈夫又送走了儿子,只是个失去了生活希望的老太太罢了。 而先前就没什么好名声的于秀红,以后的名声只会更差,命中无子,克夫,若是夏母再狠狠心,她能被这些名声逼死。 因此沐怀夕没拒绝应明诚提出的慰问,夏家也算是跟军队有缘,若是能送些物资过去,也能让这个破碎的家好过些。 沐怀夕上午跟他说自己没事,此时却也开始反思。 回家路上,她仔细跟应明诚说了在夏家发生的事,越说越懊恼,“我还是太心急了。” 她想帮于秀红,其实有很多办法,只是过于相似的过往刺激到了她,让她做出了异于平常的判断,也做出了不同寻常的举动。 应明诚没想到这么一问,竟然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侧过脸看向一直垂着头的小夕,没想到她还有了心结。 “你给夏母开的方子,都是有效的,对吧?” “当然”,沐怀夕抬起头,明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似乎在质问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医德。 应明诚没忍住,抬手在她轻蹙的眉间揉了一把,“小姑娘别皱眉。” 沐怀夕撇撇嘴丝毫不以为意,继续用眼神谴责她,但应明诚下一句话却让她立马去扒拉自己眉间,生怕留下印痕。 “皱眉留印子了,挡财运”,应明诚看她手忙脚乱的揉眉间,又突然问道,“夏大壮的死跟你有关系么?” “......” 沐怀夕停了手,无语又好笑地看向他,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一定要自己给个答案,便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把,“有关系!我把他身上的叶子全挪开了!” 应明诚也不躲,她下力气捶的也不疼,反而拽住了她的手揉了揉,生怕她自己打疼了,“既然夏大壮的死跟你没关系,你给夏母开的药也是良方,你有什么好自责的呢?” “......” 沐怀夕微微张着嘴,愣愣地看向应明诚,她是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仔细一想也很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应明诚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继续说,“听你说的,夏家媳妇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你的本意是帮她一把,但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夏大壮接走了,她若是能立起来也不会在乎这点名声,若是立不起来,不管你做什么,老天爷做什么,也都只会自怨自艾。” 沐怀夕舔了下嘴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她刚刚纷乱的思绪一下子就被理顺了,萦绕在心底的那股子烦躁也莫名被抚平了。 “不过......” 沐怀夕的神经一下子就被这句转折调动了起来,她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往日大伯母说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给颗甜枣再打一巴掌,她习惯了。 但应明诚却没有打这一巴掌,他绕到沐怀夕另一侧,特别顺手地拉起了另一只手揉着,“不过就算你闯了祸也不用怕,有我呢。” “啊!”沐怀夕一声惊呼,趁他松手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将两手抱在胸前,“你,你摁着我麻筋了。” 应明诚还以为自己手劲太大伤着她了,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你教教我怎么按摩,以后我帮你放松放松。” 沐怀夕胡乱点了点头,她是真的被摁到麻筋了,酥麻的感觉顺着胳膊爬到背脊,又狡猾地钻进了心窝,麻意过后的舒畅差点让她整个人都飘然了。 她咬了下下唇,实在是抵不过心里的异样,大胆地诋毁应明诚,“那句话,是不是宋正信也跟你说过?” 第65章 好手艺 “那句话,是不是宋正信也跟你说过?” 应明诚跟曹爱军的事,原本没有这么快了结,曹爱军一直叫屈,据二营长说还要去军区告状,但宋正信回来了。 他是带过很多新兵,是许多人的老大哥,又是即将退役的英雄,听闻这件事分别找两人谈心,又让他们在老兵退役会上各自做了检讨。 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宋正信看似不偏不倚,但沐怀夕却觉得他就是为了给应明诚善后,这事闹起来曹爱军占不到好,但应明诚却也可能错过独立营营长的位置。 因此,她才大胆打趣应明诚,说他是因为有宋大哥撑腰才这般肆无忌惮。 应明诚是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疑惑地歪了下头,才明白她是在调侃自己,又见她心虚地往前蹿了两步,一时只觉得自己牙痒痒。 他一迈步就追上了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抠住肩膀往自己身前一拽,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笑着夸奖,“小姑娘真聪明,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听听,嗯?” 沐怀夕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她几乎是被应明诚抱在怀里,对方只用一支胳膊就将她挟在臂弯之中,俯身讲话时的热气全都扑在她耳背,惹得她的半边肩膀发麻。 应明诚身上有一股很清雅的肥皂香,是衣物在阳光下晾晒后的味道,跟她床单上的香气类似却又不同。 沐怀夕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闻出藏在阳光皂香后的是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不重却让人无法忽略。 “你不说我来说”,应明诚见她不应声,也不强求,捻了她鬓角一缕头发无意识地揉搓着,“这句话呢,可以算是跟老宋学的。” 他感觉到怀里人的疑惑跟僵直,勾起了嘴角接着说道,“但是老宋爱给人操心,爱当老妈子,我可不是,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这句话。” “至于你......” 应明诚突然挪开手,盖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改了话头,“你快跟上来,一会儿老宋该等急了。” 沐怀夕刚刚心都悬起来了,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已经做好要捂耳朵的准备了,没想到他竟然说了一半就没了,只留下她一颗心不上不下,不知道是该继续面红耳赤,还是该气恼地给他一拳。 她咬着下唇,自以为气势汹汹地剜了前面的背影一眼,可撞在回头喊她的应明诚眼里,就像是那只没讨到花生的小松鼠。 应明诚忍下想捏她气鼓鼓脸颊的冲动,伸手一捞一拽就将她拉到了自己身旁,“怎么这也生气?不是说你聪明了么?” 沐怀夕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她能清楚感知到内心深处叫嚣着的不满足,却不明白自己到底不满足什么。明明应明诚已经说了,不会对别人承诺,也不会帮别人兜底,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没生气”,沐怀夕闷闷地摇了摇头,反手拉住了身边的手腕,“走吧,裴茹嫂子该等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胆怯,或许此时并不是探究内心的好时候。 宋正信跟裴茹就住在招待所一楼,说是请客吃饭,其实也是托食堂后厨做了四菜一汤,摆在铺了碎花桌布的小桌上,显得很是隆重。 宋正信住的房间比沐怀夕的大,是一厅一室的格局,裴茹显然是会过日子、有生活情趣的人,才住进来几天就给黑皮沙发披上了同色碎花盖布,还在窗前放了一束将开未开的腊梅,将整个屋子都点亮了。 沐怀夕不好意思空手来,带了让凤娟帮忙买的一袋子核桃过来,得到了裴茹的热情欢迎。 “怎么还带东西呢”,裴茹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顺手还塞了个橘子给她,“这是别人来看老宋带的,他不爱吃,你尝尝。” 沐怀夕有些惊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橘子了,而裴茹将她摁在饭桌前,又转回屋外,端回来了一个小砂锅。 “你看,小应下午亲自下厨做的,说是你爱吃。” 砂锅盖还没揭开,沐怀夕就闻到了浓油赤酱的香甜气息,果然是一锅红烧肉。 “哼,这小子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饭桌旁的宋正信不怀好意地盯着应明诚,“你这红烧肉最好是找别人做的,我还记得你煮的那锅面,害得全队都拉肚子,给对面送了人头。” “......”,应明诚本来想稍稍邀下功,听到宋正信这么诋毁自己,翻了个白眼将小砂锅直接挪到了沐怀夕面前,“你别吃了,吃了也是浪费。” “嘿!” 宋正信正要发脾气,就被自家夫人拍了下手,“别瞪眼了,快吃饭,小沐下班肯定饿了。” “就是”,应明诚一屁股坐在沐怀夕身旁,不顾她的眼色,直接给她挟了一大块红烧肉,“你尝尝我的手艺。” 沐怀夕瞥了他一眼,给裴茹挟了一块红烧肉,才安心品尝自己碗中的,不得不说应明诚没有撒谎,他的手艺真的不差,甚至比江城饭馆的还要好吃。 桌对面的宋正信等了又等,见没人给自己挟肉,只能委委屈屈地伸出了筷子,偏偏他还没将第一块肉放进碗里,就听到自家媳妇说道,“少吃点肉,多吃青菜!” “......” 宋正信筷子一滞,又不敢对裴茹说些什么,只好调转矛头针对曾经的好兄弟,“你小子笑什么笑,你不也没人挟菜。” “我乐意”,应明诚嘿嘿一乐,继续给沐怀夕挟菜。 沐怀夕却觉得脸上一热,她看了身边人一眼,突然就想起来刚刚他说的从没给旁人说过那句话,如今看来他也没给旁人下过厨,那她算是第一个吃到应氏红烧肉的人么? 她越想耳朵越红,赶忙咬了口炸鱼块,勉强将心间的热度压了下去。 这一顿吃的宾主尽欢,沐怀夕了解到裴茹裴嫂子竟然是一位高中教师,一直在老家教书育人,但宋哥出了事后她就辞职了,将儿子女儿托付给家里人,只身来到军区医院照顾他。 沐怀夕瞬间对裴茹升起了无限的敬佩,不只是因为她的果断和奉献,更因为她是一位人民教师。 她前世今生都只是初中学历,对有文化的人一向都抱有敬畏之心,而裴茹饭后更是大方地送给她一本医书古籍,是清代的《张氏医通》刊印本。 沐怀夕受宠若惊连连推辞,但裴茹却说这是早就给她准备好的礼物。 第66章 心跳 “这本书是我爹从垃圾站里收来的”,裴茹抚着书皮,不无怀念地说道,“你觉得它珍贵,是因为你是懂它的人,而这本书先前在垃圾站是垫桌角的,留在我们家也只是收藏品,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沐怀夕脸腾地红了,心头一片滚烫,接过书的时候手都在颤抖,这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裴嫂子对她的认同与期望。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好好学习的!”沐怀夕抱着书,近乎发誓般喃喃道。 “瞧你给孩子吓的”,宋正信推着轮椅过来,“我就说给人小姑娘准备点布料、首饰,你偏不。” 宋正信当惯了老大哥,看着应明诚就像自己的弟弟,再看沐怀夕总感觉还是个孩子,很是违和。 “不不不”,沐怀夕赶忙摆手,她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红晕,“医书就很好很好了!谢谢宋哥和嫂子!” 宋正信只是想活跃下气氛,没想到她这么实诚,他诧异地看了应明诚一眼,心里直冒嘀咕,这小子是从哪忽悠来了个实心眼的姑娘。 老宋一开始还担心这姑娘被应明诚的外表给骗了,可这一顿饭看下来又觉得一物降一物,在他眼中总有些跳脱的小子也学会照顾人了。 他不禁想起自己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可没有随军政策,两三年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一见面他可比应明诚粘人多了。 “珍惜好日子吧,臭小子!” 应明诚莫名挨了一巴掌,却也没跟老宋计较,一是他心情好,二是从前老宋都是跳起来打他脑瓜子的,现在只能勉强往他大腿上来一下子,还有啥好计较的呢? 跟老宋、裴嫂子告别后,应明诚依旧将她送到了楼上房间里,帮她打水、清扫。 “地我早上就拖过了,你明天不是一早就出发了么?快回去休息吧!”沐怀夕夺过他手里的拖把,将人往外赶。 应明诚放开拖把,却又拿起了洗脚盆,“外面冷,我帮你打完水就走。” 沐怀夕看他三两步就蹿到了门口,又气又感动,她是想让人早点回去休息,可这人怎么一句也不听! 好在应明诚没像前几天一样,坚持等她洗完脚帮着倒了水才走,只是又跑了一趟将热水壶装满,就同她告别了。 “快走吧!”沐怀夕双手推着他的背,将他推到了门口,她当然清楚以她这点力气是推不动应明诚的,可见他故意装作走不动,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往后倚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好好休息”,沐怀夕将他推到门口,有些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衣摆,“早...平安回来。” 沐怀夕见他不动,又用双手推了下,谁料应明诚正好向前跨了一步,她的双手没碰到结实的背脊,反倒失了重心,整个人朝前载去。 “啊!”沐怀夕的惊呼还没出口,只感觉到一阵疾风,然后她就撞上了一堵结实又温暖的墙,后知后觉是应明诚扭身接住了自己。她的脸颊紧靠在应明诚胸前,还能听到沉稳又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真健康的心音”,沐怀夕刚跟蒋医生学过听心音,一时忘了自己还趴在别人怀里,欣赏起了应明诚的心跳。 他的心跳速度比常人要慢一些,但每一跳都很有力很清晰,一点杂音也无。 “嗯,你的心脏真健康。” “你可真是...”,应明诚还以为她“投怀送抱”后会害羞,却没想到她趴在自己胸前附耳听得格外认真,他慢半拍才明白这小姑娘在做什么,一时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上次就发现了,她格外尴尬时就会装作很忙碌很正经,若不是一低头就能看到她通红的耳朵,他还真信了。 沐怀夕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身前结实胸腔的震动,明白他是在笑自己,恼怒地撑着身子就要起来,但被腰间两只大掌一摁,又重新趴了回去。 这几天招待所又入住了两家,沐怀夕此时才听到旁边房间传出来的轻微哄睡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要宕机了。 她刚刚在做什么! 应明诚见她懊恼地都要冒烟了,忍笑拍了下她的脑袋,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结结实实地将人抱住了,心里想的却是食堂的饭菜真不养人,小姑娘的腰还是那么细,等他回来得好好给她补补。 夜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奔进来,抚过她的衣摆,带来一阵凉意,沐怀夕从炙热的怀抱里探出头来,想吸一口冷气清醒清醒。 但应明诚比她反应还快,稍稍调整了下站位,用自己的身子将冷风完全挡住,生怕她吹到风受凉。 “......” 沐怀夕放弃了挣扎,只当自己真的在聆听心音,将自己埋进了应明诚的军装里,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应明诚也没再讲话,只是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说实话他从结束任务回来就想抱一抱她,没想到一直到现在才误打误撞地抱上。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想给她一个拥抱,一开始他只是想照顾她,执行任务的时候却屡屡想起她,还梦见过两次,他第一次觉得归心似箭。 “咱家能住了”,沐怀夕拉了下他的衣摆,有些闷闷地开口,“等你回来咱们一起搬进去吧。” 其实她恨不得明天就搬走,一想到隔壁有可能听到今晚的动静,她就觉得脸皮滚烫,可那不是她一个人的家,或许应明诚也想感受搬新家的惊喜。 “咱家。” “一起。” 听听,这让人怎么不喜欢她? 应明诚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两个词,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悸动击中了他的心,他的心就像是住进了一窝野蜂,嗡嗡叫着四下冲撞,将原有的坚持秩序弄得一片混乱,可甜甜的蜂蜜不停往下淌,让人烦忧又开心。 他嗯了一声,又将人抱紧了些,听到窗外响起的号角,才依依不舍地掐着她的腰,一提一放将人送进了屋里。 “走了,你乖乖在咱家等我回来。” 第67章 九蒸九晒 “诶?谁把日历多撕了一页?” 王小花今日负责打扫卫生,等她忙完了来撕日历,却发现日子已经跳过了今天,平常都是她负责这事儿,不免有些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她昨天撕过了,还是今天撕多了? 沐怀夕站在桌旁,不好意思地咳了声,“是我,一不小心撕多了......” “嗨,沐老大,你这么期待明天啊?明天有什么好事么?”王小花一听是她就放松下来,还好奇地探头追问,“难不成明天食堂又做酸菜锅了?” 李凤霞用烤栗子砸了下王小花,“你当是你呢,天天就惦记着吃!” 沐怀夕有些脸红,前天食堂做了酸菜大骨锅,用的不知道是什么酸菜,叶片厚实剌嘴,却格外有嚼劲,浸透了肉香的酸菜与软烂的贴骨肉搭配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 那天蒋文远没去食堂吃饭,沐怀夕便跟他们说了酸菜锅子的美味,等下次食堂再做了就买一锅端回来,大家一起尝尝。 沐怀夕没将王小花的打趣放在心上,她满心想的都是,明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明天,明天应明诚就回来了! 沐怀夕低下头,却勾起了唇角,光是想到他要回来了,她就止不住地雀跃。 明明先前应明诚出任务那么久,她也没觉得期待,这次却忍不住在日历前徘徊,还失手多撕掉了一张。 真的是失手! 沐怀夕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医书与她的行医手札,可她却无法集中,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的纸上写的都是某人的名字。 “......” 她偷偷抬眼,见诊室里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悄地将这页纸撕了下来,本想彻底销毁,可一想到撕名字不太吉利,就在大腿上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卫生院的名声在大集后渐渐传了出去,加上膏药的疗效太好,如今每天都会有十来人来寻她,还有人拿了别人开的药方或是药渣来找她,问她为什么吃不好。 医广如海,其理精微,实情往往复杂多变,故医不否方。 沐怀夕从不评判旁人开出的药方,反而细细问过当时情况,试图梳理医理药案,从中汲取经验。她本就是沐家正统传人,手握全本医书传承,又能跟随书中虚影把脉开方,可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长迅猛。 她作为经方派传人,一向奉行的是“异人异方”,也就是尽量引用经典药方,再根据患者体质差异增减方。 她开方之前会斟酌再三,对药方先增后减,俗话说药过十三好医不沾,她先前开出去的药方一般都不超过十味药,如今更是精简到八味左右。 别小看这不超过八味的药方,每一方都是按照辨证,以君臣佐使的定下来的,有主攻病症的君药,也有辅助治疗的臣药,更有配合或抑制君药毒性的佐物,以及起到调和、引导作用的使者。 而她开的药也基本不超过三副,只要患者按照她所说的煎制服用,往往两副就能起效果,三副便能痊愈,逐渐被一些病人奉为“小神医”。 沐怀夕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她只知道每次开药划价后,患者们都松了一口气——三副八味药,往往也花不了多少钱。 “小沐小沐!” 沐怀夕刚给一位大爷贴上膏药,就见三营营长的娘带着三营长媳妇进来了,一来就急不可耐地打开手上拿着的布包,“你瞧瞧,这样的红枣行么?” 三营长冀彪父亲早逝,以往都是他媳妇黄巧兰在家伺候老娘,能随军后他就将两人都接了过来。 冀彪的老娘付香莲在听说沐怀夕是中医后就对她很是上心,给她送过几次自家包的油渣包子,来往几次后才请求她去家里给黄巧兰搭个脉,毕竟三营长夫妻俩成婚都快八年了,还没得一儿半女的。 付老太太先礼后请,沐怀夕也不好拒绝,再说老太太很会讲话,说知道她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原本是不好麻烦她的,可是经过大集上的事,又觉得她心善医术好,也只能麻烦她了。 沐怀夕知道她是怕出去找旁人看,真瞧出什么毛病来,闹得风言风语不好看。 她连接生都做了,自然也不会推脱不孕不育的病人,不过她给黄巧兰把脉过后,却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无非是有些脾虚血亏。 再仔细一问,黄巧兰才红着脸说自己每次例假都有七日,血量惊人,只能躲在家里,不愿外出活动。 沐怀夕原想给她开方调理,又见她生性敏感胆小,怕太正式的药方会让巧兰嫂子误会自己真有什么问题,再加重心理负担,就跟她说了个食补的偏方。 “咱们就是按你说的,寻得是肉厚色红的大枣子”,付老太太抓出一把大红枣,给围过来的王小花跟李凤娟都分了几个。 王小花爱吃这些东西,一瞧就知道这是好枣子,她将大拇指粗细的红枣塞进嘴里,还不忘跟付老太太打听,“大娘,你哪买的?我也想买点,给我娘捎回去。咦,你袋子里的咋都是黑的,坏枣子啊?这可得找他们啊!” “不是”,付老太太没想到就递了个枣,这小姑娘能接这么长一串话,要是往常她就跟小花唠上了,可现在她还有正事呢。 付老太太拿出一把发黑的枣子放在沐怀夕桌上,“沐医生你瞧瞧,这就是按你说的,九蒸九晒的枣子,合格么?” 大红枣经过蒸制晾晒后,个头缩水一半,颜色也从亮丽的大红变成了深沉的黑红。沐怀夕拿过一个轻轻掰开,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她点点头看向垂着头不讲话的黄巧兰,又将视线挪到付老太身上,“没错,一天两颗就行,不要多。” 大枣本就补中益气,养血安神,九蒸九晒炮制过的黑枣更是加强了这些功效,正适合黄巧兰的情况。 王小花和李凤娟一听这方子对女人好,还能调理脾胃,调理手脚发凉、气血虚亏,都赶忙询问起了具体的办法。 第68章 消失的衣物 一聊起养生,整个诊室的人都有了兴趣。 “小沐医生,有没有什么不花钱的方子啊?”贴着膏药的大爷从布帘后探出脑袋来发问。 蒸枣倒不麻烦,只是这枣子也是稀罕物,就算家里有也紧着闺女孙儿,再来是老伴儿儿子,他这半截身子都进土的老骨头,哪好意思跟他们抢啊。 “不花钱,还真有”,沐怀夕想到爷爷常练的一套养生操,挑了两个动作做了下。 膏药大爷直摇头,“不行不行,这动作俺可做不来。” 王小花也模仿了其中一个动作,刚俯下身还没拉伸呢,就觉得大腿后面紧绷得要抽筋,她哎哟哎哟叫着求助,还是凤娟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栽到地上去。 王小花红着脸整理衣裳,气喘吁吁地朝着沐怀夕摆手,“哎呀,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沐怀夕有些惊讶,她重复了刚刚俯身抬脚推出手的动作,觉得并没什么难度,她小时候也就跟着爷爷做过几回,若不是刚刚大爷问,她还想不起来呢。 王小花见她那么轻松,瞪大了眼招呼蒋文远过来,看着他做完翻了个白眼,“看吧,就你跟蒋医生能做到!” 沐怀夕失笑,“那就多晒太阳多活动活动,吃好睡好,人生没烦恼!” “啊?那不跟凤娟家圈里的大吉一样了?” “你才是猪呢!”李凤娟啪一下拍在王小花的屁股上,“叫你乱说话!” 诊室里哈哈乐成一片,沐怀夕也笑着摇摇头,实际上能活成猪那样无忧无虑的,也很难得了。人总是想的太多,为衣食奔波,为生命所累,如今山里人只愁吃不饱,谁能想到二三十年后,会有人为吃不下睡不着忧愁呢? 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沐怀夕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跟蒋医生说了一声,拎着东西走了。 她打算今天就将东西搬到新家,中午已经将暖炕烧起来了,今晚再好好打扫一次卫生,让应明诚回来就能住进整洁温馨的新家! 应明诚先前那么照顾她,还亲自给她做了红烧肉,她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希望他辛苦之后也能被温暖的家治愈。 她急匆匆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又回到招待所前台拿打包好的行李,却被告知已经被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沐怀夕心跳加速,不自觉地舔了下上唇,急忙追问。 “嫂子,是我”,小高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笑着给她展示自己被勒红的手,“我刚刚来招待所办事,一看那个袋子就是你的,这么沉的东西你不会打算自己搬吧?这么多兄弟你招呼一声,要不应副营长回来该骂我们了!” 沐怀夕感觉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最后将两个包子塞给了小高当做谢礼。 最终她空着手沿着水泥路往家走,只觉得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尤其是天边那抹红霞,刺眼得不行。 她一路都用手遮着半边脸,都走到乐园秋千那儿了才觉得不对劲,家里的灯怎么是开着的? “咔嚓!” 沐怀夕被院里传来的响动吓了一跳,她急匆匆往家走,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院里的应明诚。 应明诚在砍柴。 应明诚裸着上身在砍柴。 他还没发现沐怀夕,抡起斧头劈向面前墩子上的木柴,咔嚓一声木柴应声而破,他鼓胀又结实的大臂肌肉在反震力下颤了颤,迷人的小麦色肌肤染上了落霞的玫瑰色,一滴汗珠从硬朗的下颌线掉落,又被饱满发达的胸肌接住,顺着起伏明快的肌肉线条向下,沿着斜斜的人鱼线钻进了军裤之中。 应明诚杵着斧头俯身,将劈开的柴随手一丢就丢到了旁边的柴垛上,柴垛已经有一人高,不知他到底劈了多久的柴,怪不得热得脱了衣裳。 沐怀夕刚还有些遗憾,但看到他沟壑分明的背肌跳动了一下,也跟着皱了下眉,她刚刚就觉得口干舌燥,此时更是觉得干渴难耐,舌尖都要黏在干涸的上颚上了。 应明诚的背肌很好看,沐怀夕每次看过几次,依旧会被他极具生命力的肉体所吸引,稀薄的暮色将他的肌肤染成磨砂质感,模糊的伤痕长长短短,如同倒在大漠中的胡杨,每一处都惹人逡巡,而侧腰处才愈合的伤痕泛着粉,倒成了沙漠里的绿洲——她强迫自己将视线固定在这一处,防止心中乱蹦的小鹿饥渴而亡。 “你回来了”,应明诚起身看到她站在路旁,丢了斧头过来迎她,却发现小姑娘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头看看自己,伸手将胸膛上的汗抹掉,随手甩了甩让出了道,“屋里有温水,我先去洗洗,你的包放在卧室了。” 沐怀夕胡乱点点头,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门,直奔二楼卧房而去,她原想着将包里的衣裳收拾收拾挂出来,也给自己找些事做,省的总胡思乱想。 可到了卧室才发现,应明诚已经都收拾好了,新打的木床上按照她的喜好铺了两床被褥,坐下去软绵绵的,就是喜庆的红床单还有那对鸳鸯戏水的枕套太过惹眼。 卧室布置的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件大衣柜,一半衣柜都被被褥占据,全是应明诚给她置办的,薄厚棉花被共八床,还有一条五斤的拉舍尔羊毛毯,算得上顶好的嫁妆了。 这些全都是应明诚跟她在江城买的,一点没让小高帮忙,前两天搬来新房时,他还选了个路上人多的时候,一床床用自行车驮过来的,就为了给她撑面子。 沐怀夕从于姐那儿听说的时候,只觉得内心熨帖,应明诚似乎比她还在意她的名声,生怕那个糟糕的娘家给她留下阴影。 衣柜另一半则稀稀落落地挂着两人的衣服,应明诚那边全是军装,有件旧毛衣的肘部都要磨光了,而她这边件数虽不多却都是时兴的新衣裳,颜色也比较娇嫩,更衬的他那边像是一丛野草。 沐怀夕还在衣柜里发现了件没见过的红色高龄毛衣,翻领处特别织成了花瓣形状,很特别也格外漂亮,她在标签处看到了小高的笔迹,一想到他托小高给自己买衣裳,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但下一秒沐怀夕就变了脸色,她抱着自己的包涨红了脸,应明诚帮她将衣服挂了出来,还贴心的将她的内衣全都留在了包里。 可,可包里也只剩下内衣了啊! 第69章 新房入住 应家的新房一楼砌了暖炕,暖炕倚着南墙与厨房那屋的火灶相通,火烧炕的同时还能烧热水,不管是喝茶还是洗漱都很方便。 沐怀夕中午烧炕的时候顺便烧了一大锅水,应明诚就用这热水擦了擦身子,套了件短袖就进屋了。 或许是没生炉子的缘故,他觉得自家客厅里的气味要比别家少些煤烟味,更别提沐怀夕还在炕头摆了一盘不知道名字的果子,家里隐隐有清新的果香。 他将新房完全交给沐怀夕,只是希望她能在按照自己心意装扮新家 ,希望她能住的舒心些,更有归属感,却没料到她给了自己个惊喜。 他们家装修的很简单也有些仓促,光是赶在上冻前铺水泥已经够赶的了,应明诚还听说她坚持让小高找来防水地膜才铺地,说是怕春夏返潮。 家具也是找老乡赶制的,客厅里如今只摆了张餐桌、四把椅子,但餐桌上铺了带荷叶边的桌布,椅子上绑了同色坐垫,炕头的炕琴上也盖了配套的罩布,一下子就精致起来。 应明诚先前对家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如今站在这里却觉得,家就该是这样的。 这是他们的家。 沐怀夕红着脸下楼的时候,正看到应明诚进门,她看了眼外面天色,想喊他将火炕东边的窗帘拉上,她家没有围院子,若是有人经过就能将家里看个清清楚楚。 不过应明诚正是往那边去的,她想着他也是去拉窗帘的,就没有出声,谁料他是冲着窗台上的插瓶去的。 沐怀夕很喜欢湖边的飘扬的蒲苇,专门割了一大把带回来,还找了节竹筒缠上麻绳,摆在窗台上做装饰。 应明诚一手就将她特意修剪过的蒲苇拔了出来,细小的蒲花飞出来,惹得他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沐怀夕瞧着好笑,正要下去阻止,就见他从身侧拿出一枝满是花苞的腊梅,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瓶插里。 这枝腊梅足有小臂长,一支主干上分出七八个分支,每支上都有花苞,可以想象全部开放后的盛况。可这么长这么大的梅枝比那把蒲苇草要重的多,长竹筒根本禁不住,放进去就往旁边倒。 沐怀夕瞧他手忙脚乱地去接腊梅枝,又拧着眉研究怎么让竹节瓶站住,实在忍不住摇了摇头,快步下楼走到他身边,“这是哪得的?” “山上遇到的”,应明诚拿着梅枝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扬起小脸嗅个不停,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笑意,“上次你不是很喜欢裴嫂子摆的那枝腊梅么?” 沐怀夕忍不住漾开更大的笑,她只是多看了几眼那瓶腊梅,没想到他居然注意到了,只是...... “那你也不用把腊梅树都搬回来吧?” 细看应明诚手里的腊梅更粗了,显然是从主干上锯下来的,沐怀夕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笑,笑到扶着他的胳膊还停不下来,应明诚可真是太实诚了! 应明诚老脸一红,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往常也没觉得腊梅有什么香的,这次在山上撞见后,却莫名想起了她会喜欢,若不是天寒地冻不好挖地,他真打算将整棵树扛回来。 沐怀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僵直与疑惑,撞了下他的手臂,“我来吧。” “那我去端饭菜”,应明诚果断放弃了插花这件与他八字不合的事,去厨房端热着的饭菜去了。 沐怀夕没想到他提前回来,收拾打扫屋子、劈柴外,还去食堂打包了饭菜,她嘴角的笑怎么都落不下来,笑嘻嘻地将整枝腊梅肢解成零散枝条,除了放在窗台的竹节里,还往卧房送了一枝。 有了腊梅,炕头竹筐里干瘪的香橼就不够看了,沐怀夕将它们送到厨房,打算当柴火烧了,才打开门就被应明诚又推了回来,“起风了,你在屋里好好待着。” 今日食堂做的是炖蛋、萝卜干炒肉跟海带汤,沐怀夕很喜欢海带汤的味道,配着炖蛋吃掉了一个拳头大的馒头。 应明诚一开始跟她吃的一样慢,见她停了筷子后风卷残云般将三个饭盒一扫而空,随后主动将桌子打扫干净,端回厨房洗碗去了。 沐怀夕也不跟他争,在屋里转了两圈后翻出一袋炒米,打算泡个红糖水给他,人家出任务还想着给她带花,她总不能一点表现都没有吧! 她泡好红汤米花,在暖炕上等着,就见应明诚洗了碗又扫地拖地,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好了,才往暖炕这边来。 “快尝尝”,沐怀夕赶忙端着杯子送过去,想着总能一起喝喝甜茶聊天了,谁料应明诚接过杯子直接往嘴里倒,一口气就将红糖米花喝了个干净。 沐怀夕微微张大了嘴,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瞧着应明诚又兑了热水往餐桌走,赶忙下炕拦住了他,“家里够干净了,你歇一歇啊!” 她知道应明诚爱干净,更多的是心疼自己,想多干些她就能少做一些,可他明明才从山里回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干活,她怎么好意思在火炕上安稳坐着呢? 沐怀夕不好意思说她会心疼,只能用一起偷懒的借口将人拖回了暖炕,将自己杯子里的红糖水分了他一半,慢慢喝着聊起了分别的这几天。 卫生院、招待所、家属区,沐怀夕的活动范围不大,分别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却感觉心里总能蹦出来要跟他分享的事,而应明诚是去巡逻,一路上都是见惯了的山景山色,可见她兴致盎然也找出些不少小事跟她说。 身下的暖炕热烘烘的,手里的红糖水也甜滋滋的,身边人也香香的,应明诚只觉得身心都泡进了热泉之中,紧绷的思绪渐渐放松放空,巡逻路上的疲惫如雪般消融。 他忍住想喟叹的舒畅,享受着久违的平静,身边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倾诉,有些小心翼翼,有些试探,却又很笃定。 “应明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啊?” 第70章 黑玉断续膏 别看两人聊得很火热,沐怀夕很早就发觉身边人有些欲言又止。 每次转换话题的时候,他的眼眸就会闪烁,看向自己的眼眸中有期待,也有苦苦压抑的冲动。 沐怀夕一开始没有直接问,只是换着话题跟他聊,可这男人跟他身上的肌肉一样固执,她口舌都干了也没套出话来。 她没办法,只能直接问了出来,可应明诚只是错愕地看向她,一点要说的苗头都没有。 “干什么啊”,沐怀夕不满地用脚尖踢了下他的腿,“这可是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之前不是你说的么,做夫妻就是要相互信任,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却老是瞒着我。” “现在也是,先前也是,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不想让我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烦忧,可是,但是我们是夫妻,是一体,若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沐怀夕又想起了上次他也是这样,她并不反感应明诚的保护,也觉得这样像山一样的男人值得依靠,却不愿做一个无知的幸福者。 她喜欢跟应明诚喝茶聊天,喜欢两个人不着边际地交谈,喜欢在闲聊中逐渐了解对方,也希望这个家能成为坚固的城堡,成为放松的草原,希望两个人能在这里无所顾忌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当然,若是能一起说外面人的“坏话”,那就更完美了。 沐怀夕并不是喜欢背后讲人的性格,可若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也不能抱怨两句的话,那真的是要憋坏了。 当然,她觉得如今自己跟应明诚还没到这一步,刚刚跟他分享的也是些小事、趣事,但她希望应明诚能再坦诚些,至少像他脱衣服裸上身那般坦诚吧! “哼,不说就算了,你最好瞒我一辈子!”沐怀夕回过神来,发现又是自己单方面输出,恼怒地起身就要走,却被他的长腿给拦住了。 应明诚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暴露了,还在震惊之余就听到了一顿“讨伐”,见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赶忙将人拽了回来。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应明诚被瞪了一眼,赶忙解释道,“其实,我是想问你碎掉的骨头、损伤的神经还有没有可能愈合,可是又觉得是天方夜谭,所以,所以......” “你是想说宋哥么?”沐怀夕心中划过一道异样,她想起宋正信已经开始萎缩的腿部,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宋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应明诚给她添了些水,定了定神回忆道,“宋哥是在任务回程中受伤的,那次任务本就折损了兄弟,收队回来的途中又遇到了地震,他为了救人被房梁砸中,送到医院也只是保住了命。” “我要是在就好了”,应明诚用手掌抵住额头,眼眸中满是懊恼,那次任务兵分两路,他那边耽误了些时间,若是他能再警醒些再老练些,肯定能赶上跟他们一同面对地震,说不定还能支援老宋,这样他们兄弟...... 这些事在他心底翻滚了一年,一直找不到出处,这些话也不能往外说,每一句都沾着懦弱,说一句都是对宋哥和兄弟们的不尊重。 也只有应明诚知道,或许他犹豫的并不是断骨再续的妄想,而是要不要在她面前坦诚自己的懦弱。 他想成为小夕的靠山,动摇的山显然不能成为别人的依靠,所有他先前宁愿沉默,但小夕刚刚说的也有道理。 应明诚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被这红糖水冲昏了头,“还是说宋哥吧,他的腰......”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侧面有香风袭来,竟是小夕从侧面环抱过来,勉强环住了自己的肩膀,少女身上的芳馨混合着药香将他笼罩,柔夷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你知道的,不是你的错。” 沐怀夕这才知道应明诚的犹豫从何而来,她怜惜的将人抱住,对他的懊悔感同身受,前世无数个夜晚,她都在懊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不能聪明一点,识破那些人的真面目。 可就算重生了,她一开始也没看出来沐昭的真面目,终于在某一夜承认自己力有不逮,而且伤害她是那些人的错,并不是她识人不明。 沐怀夕也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问出了应明诚的心事,她想将人彻底搂住,可应明诚肩膀上的肌肉太过突出,她实在是抱不住,只能向上挪了挪,虚虚环住他的脖子,再一次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应明诚喉头滚动,强压着心头窜动的悸动,抓住了小夕的手,她的手就在自己颈侧,稍稍活动就触碰到他的耳垂,实在是危险至极。 “你知道黑玉断续膏么?”沐怀夕没留意她的手有着自己的意识,她刚刚在心中检索医书,还真发现了一道奇方。 应明诚无奈抬头,“小夕,你也不用拿书里的东西来安慰我。” 他年少时也向往江湖侠气,自是读过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接驳断骨如移花接木,这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黑玉断续膏当然也是知道的。 可那毕竟只是书中杜撰之物,现实之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呢? “黑玉断续膏的药方一直都有流传”,沐怀夕掰着指头一连说了十几味药,正是沐家医术上记载的奇方,记录这方子的前辈也制膏数十次,最后不无遗憾地宣告药效并不理想,因为其中一味药太过难得。 世人看黑玉断续膏,都会觉得主药是断续,殊不知最珍贵的其实是黑玉,而此黑玉并不是真正的黑玉,而是长在特殊矿玉上的骨碎补。 骨碎补俗称崖姜、石连姜,只能生长在潮湿温润的山崖、石块上,它的根茎身披金毛,就像是扒在石头上的小猴爪,又被叫做猴姜。骨碎补有很多品种,都有促进骨折愈合的功效,但其中最难得也是秘方所需的便是长在黑曜岩上的黑玉骨碎补。 第71章 无所不能 “黑玉骨碎补虽然难得,但如今医疗手段多样,说不定黑玉断续膏的平替版也能用,再加上针灸、锻炼康复,不是没有希望”,沐怀夕见他眼眸中渐渐亮起希望,又赶紧补充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我给宋哥问诊把脉,看看具体情况。” 应明诚才燃起希望的眸子又逐渐黯淡,宋正信在军区医院接受了三次手术,状态却一次比一次差,要不也不会坚持退役了。这次回来韦团长为他申请到了疗养院的名额,每次见面他都极力表现出对疗养院生活的期盼,可那双痛苦遗憾的眼眸却骗不了人。 其实宋哥还可以继续做文职,韦团长跟李政委都属意他来当独立团的教导员,但他过不了自己那关,执意打了退役报告。 宋哥身手好、脑子活,三十多岁就做到了正营级,一朝却只能被迫退役,去疗养院晒太阳,这样的落差谁又能接受得了呢? 应明诚想帮一帮宋哥,向沐怀夕倾诉也没有抱太大的奢望,谁料她竟真有办法!哪怕他清楚黑玉断续膏只是传说,可这方子的神奇还是让他忍不住升出希望来。 应明诚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塔拉着鞋就往外跑,兴奋的声音被冷风送到沐怀夕身边,“我这就去跟宋哥说!” “诶!”沐怀夕错愕地招呼着,想让他穿上外套再出去,可她追到门口时已经瞧不见男人的背影,只能摇着头回了屋,想了想翻出《金匮要略》来看,若宋正信真肯让她治,她可不能让应明诚失望啊! 应明诚是披着军大衣回来的,显然他穿着短袖跑过去也将宋哥两口子吓了一跳。 “宋哥答应了,他说过了年再走!”应明诚兴奋地原地起跳挥了下手,宋正信原打算这两天就去疗养院过年,省的在这儿给部队添麻烦,但禁不住他的劝说,更多的是不想辜负沐怀夕的一片心,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事记你一等功!” 应明诚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又张罗着给她打水洗脚,沐怀夕哭笑不得地将他拉回暖炕,将晾好的姜茶端给他,“你就那么出去,也不怕感冒了!” “太着急了,我火气旺你别担心!”应明诚这么说着,还是端起姜茶一口闷,连连夸着喝姜茶果然舒服,丝毫不提去年冬天他们还去雪山拉练,赤裸上身在零下搏斗。 “宋哥怎么说?”沐怀夕抿着嘴笑,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翘的太高。 “老宋....能说什么”,应明诚嗤了一声,“倒是嫂子说了,老宋在军区医院也接受过中医治疗,效果不是很明显,她让你放开手治,需要的药材她也会让人帮着寻。” 应明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觑了她一眼,他刚刚忘记说宋哥在军区医院也接受过中医治疗了,还是一位老中医亲自扎得针,当时说的是能止腰痛,甚至能让他重新感受到腰腿部,但三个疗程后他仍是感受不到腿,医生说他腰部神经受到影响,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沐怀夕噢了一声,明白裴嫂子是怕她有压力,也可能是真没抱希望,但这还真激起了沐怀夕的胜负欲,她坐回炕上搬出好几本医书,打算集中攻略下骨伤神经,看看前辈们的案例,找一找可能的思路。 应明诚瞧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客厅的白炽灯挂的太远不够亮,炕上也没有桌子,小夕读书也没地方靠,怎么看怎么别扭。 “南墙上加一盏灯,炕桌炕椅、晾药架、大簸箕得安排上,还有......”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心里默默给自己加了不少活儿,打算趁着即将到来的春节假期都安排上。 沐怀夕听后很惊讶,“你还会木工活?” “学过一些,跟老师傅们没法比,不过做桌椅架子还是没问题的”,应明诚爽朗一笑,部队里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学,什么都得做,好在他学的快上手也快,水电、木工、泥瓦、修理,什么都会一点。 “我还会织毛衣呢,等休息了给你织一件。” “你这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吧!”沐怀夕瞪圆了眼脱口而出,她都不会织毛衣,应明诚简直无所不能! “生孩子......”,应明诚噎了下,看向她的眼神突然灼热,“生孩子的确还得靠你。” “......” 沐怀夕自知失言,将头埋进了书里,胡乱催促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我还要看书呢!” “回哪啊?这不是我家么?”应明诚坐在了炕上,明明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沐怀夕却感觉到了十足的侵略性,她这才意识到今晚应明诚不用回宿舍睡,他们俩要睡在一张床上了! “我......”,沐怀夕紧张地抓住了笔,脑袋一片混乱,却找不出理由,她跟应明诚是正经夫妻,也不排斥跟他亲密接触,只是突然胆怯。 “你看书吧我去收拾厨房”,应明诚也没继续逗她,突然起身跑了出去,忙忙碌碌好一阵,径直往楼上去了。 沐怀夕的视线一直黏在书页上,耳朵却跟着他的脚步声转,听他关了楼上卧室的门,心里又莫名忿忿不平,放了医书去餐桌喝水,眼神却直往楼梯那飘。 要不要回卧室? 现在就上去? 沐怀夕捧着杯子踌躇,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上楼,红着脸回到了火炕前,要不然她把炕收拾收拾,睡这儿得了。 “看完书了?” 沐怀夕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扭身就看到应明诚从外面进来,诧异地看了看楼梯又看了看他,不懂他明明是在卧室,怎么又从门外进来了? “哦,我试了试从卧室阳台能不能下来,看来阳台得加固下”,应明诚漫不经心地说着惊人之语,见她将医书都收了起来,“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我睡炕...” 沐怀夕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子一轻,房顶和应明诚的侧脸在她眼前相继放大,淡淡的烟草味将她捕获,腿弯、胸前、身侧都感知到灼人的热度,却是应明诚将她抱了起来。 在她回过神之前,一只手就勾上了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抵在了他的胸前,沐怀夕面如桃花心如鼓擂,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你放我下来。” “你不是说在家里要坦诚么?我现在就想抱你。” “回去睡觉。” 第72章 满室春 “......” 沐怀夕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自己坑了自己,更没想到应明诚一旦“坦诚”起来,她根本招架不住。 “啊!” 她以为应明诚只是抱着她闹一下,谁料他真的抱着她上了楼梯! 二层小楼的室内楼梯是实木的,踩上去有微微回弹的吱声,沐怀一瞬间感受到失重错觉,紧张地闭上眼轻呼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也改成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应明诚没想到上阶楼梯将人吓到了,他停在原地将人往自己大腿上放了放,收紧横在膝窝里的手臂,将她抱的更紧。 沐怀夕实在没勇气睁眼,她觉得刚刚的惊呼实在太丢人了,脸上也烫得惊人,只好侧过脸,自暴自弃地将脑袋靠在了他身上。 “我是不是挺重的?” 应明诚瞧了瞧怀里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直接说了个数字,换来了怀中人的一捶。 “我没有那么重!”沐怀夕挣扎了下,“沉的话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别乱动,没说你沉,你还没拉练负包重呢”,应明诚赶忙解释,突发奇想道,“要是拉练能带着你就好了,跟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累。” 沐怀夕偷笑,其实他说的数字跟自己的体重大差不差,可听他说抱着自己不累的时候还是很开心,对他所说的拉练有些好奇,“你们拉练都要负重多少啊?” “新兵二十,老兵三四十,我们的话,春夏四十,秋冬六十”,应明诚一边迈步一边回答,心跳略微加快可呼吸跟平常一样不见丝毫凌乱,他抱小夕是真的不费力。 “六十!”沐怀夕咋舌,还真是将一个人背在了身上,她先前就听说能进四营的都是有本事的,如今才知道他们训练也比别人艰难。 说话间已经到了卧室门口,应明诚用脚踢开房门,快步走到床前,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他撤了一只手将被子掀开,想将人直接塞进去,另一手改扶着头顶,却不小心勾到了她的发绳。 沐怀夕洗漱后的头发本就扎得松散,被他一扯长发散开,鬓边几缕发丝俏皮地打着卷儿翘了起来,搔到了应明诚的眉间。 “先前没留意你是卷发,怎么天天梳得这么板正?”应明诚揉了下发痒的眉头,有些新奇地执起她的头发,突然想起之前见过她卷发的模样,只是那时候他以为是烫的。 他凑得实在有些太近了,灼热的呼吸打在沐怀夕颈侧,烫的她脖颈处泛起一片粉,不自在地向下挺缩了下身子,一不小心却碰到了他摁在自己身侧的手掌。 应明诚只觉得小臂处一片柔软,他喉头一滚,呼吸渐渐急促,却仍细细打量眼前人。 少女的乌发铺开,微曲的卷发如同海藻飘摇,枕巾上的鸳鸯戏水在她发间若隐若现,喜庆的床单被褥将她的桃花面映成一种别样奢靡的艳粉,双眸似闭非闭,眼尾染上的绯红带着一丝委屈九分羞涩,格外惹人怜惜。 应明诚细致地将她的鬓发勾到耳后,露出小巧又白皙的耳朵,如同蝴蝶翅膀般躲闪着他的触碰。 他慢慢曲身,用呼吸捕获了她的呼吸,二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热欲在轻触又分开的鼻尖处绽放。 沐怀夕从未觉得如此难熬,他实在太有耐心,试探着靠近又抽离,她有些急切地睁开眼,却撞上了他深沉的眼眸,眸中翻滚的潮涌疯狂又温柔,惹得她忍不住舔了下唇。 猎人却在此刻出击,他如飞鹰一般俯身,以双唇俘虏探出洞穴的舌尖,勾回自家反复吸吮蹂躏,又大剌剌派出强兵扫荡,搅了个翻天地覆。 沐怀夕哪经历过如此阵仗,她只能缴械投降,神迷意乱地抵住对方的胸膛,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分不清是想推开还是舍不得他离开。 她想呼痛,可唇间溢出的却是娇柔破碎的喘息,她想退缩,但脑后的大掌却强制将她扣在在他身下,不允许她当逃兵。 两人之间的空气逐渐稀薄,沐怀夕呼吸越来越急促,只觉得下一秒就要窒息,不得不咬了一口代表着情深的厚实唇瓣,却换了来更猛烈的反扑。 她的身子猛地一抖,不知何时探进衣摆的手掌在她腰侧逡巡摩挲,粗粝的指腹激起层层战栗,化成了别样的渴望。 这一吻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四片唇终于分开却藕断丝连。 她难耐地喘息着,感觉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双臂却挂在他颈后,哪怕发抖也没松开。 应明诚的呼吸也乱,他原想着把人送到卧室自己去睡硬邦邦的炕席,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手还在她的腰间抚摩,眼神仍侵略性地在她柔唇上逡巡,眼前人原本清亮的双眸蒙上了蒙蒙水汽,脸颊脖间都染上了桃花颜色,红唇娇嫩如沁雨露。 不知是他多看了她一眼,还是她羞恼地嗔了他一下,四目相对之时,刚刚分开的双唇又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 他急切地索求着攻略着,一把扯掉自己的短袖,露出了比砍柴时还要紧绷的躯体,鼓胀的肌肉跟随呼吸起伏,汗津津的肌肤下潜藏着无穷的力量,这一次沐怀夕看得清楚,那滴汗究竟滑落到了何处,又是怎样壮观的景象。 “关,关灯。”沐怀夕带着哭腔哀求,她从未如此情动,自然羞涩不堪,而骤然降临的黑暗却让她呼吸一紧,主动将自己起伏的身躯向他靠近。 应明诚抓住了她的手腕,突然想起年少时读书,不理解为何张无忌不爱江山只爱美人,如今才体会到情丝绕心、满腔情动、恨不得将心都捧给她的滋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 屋外的风突起,呜呜咽咽刮过山林大地,小小卧室里却一片旖旎,暖风薰开了窗台上那枝腊梅,清冷花香也抵不过沉沦的靡靡,只能一同跌入沸腾的深渊。 第73章 七情五志 沐怀夕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撑着身子要起来,却浑身酸软只能又躺了回去,慢了一拍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 她并不是没有经验的人,可总时长不过三分钟的稀疏细雨跟昨夜的狂风暴雨比起来,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家属院里都是已婚妇女,偶尔聊到这事儿的时候,嫂子们都会暧昧地朝她眨眨眼,说当兵的又臭又硬,唯一的优点就是体力好。 她红着脸回想昨夜,不得不承认多负重二十斤的男人就是强悍,而迅猛攻势中他的温柔细致,更让她觉得甜蜜。 “别伸脚,小心着凉”,应明诚捉住她乱蹬的脚丫放回被窝,对上她的视线却也不好意思滴侧过了脸。 “咕噜噜噜噜噜…” 不合时宜的腹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羞窘地拉高被子将自己遮了起来。 应明诚轻笑两声,见她将自己裹得更严实,几乎要缩成一团,忍着笑拍了拍她,“要起来么?水给你兑好了,饺子也快煮好了。” “饺子?”沐怀夕探出头不可置信地打量他,难不成他还有力气起来包饺子? 再说这夫妻生活后吃饺子,是哪的习俗? 应明诚看她惊奇的视线就知道这小丫头又想歪了,不过他很享受小夕在他面前与众不同的一面。 昨天下午回来路上碰到于姐,于姐还跟他夸小夕文静可靠,他也知道她平日里较为冷淡,可谁能想到她在家会拉着自己,絮絮不休地跟他分享日常呢? 他很喜欢这种特殊优待,希望谁都不要发现小夕的这一面,只有他珍藏就好。 “今天是小年,食堂包了饺子,我怕打回来的坨了就买的生饺子,刚煮上”,见她仍懵懵看向自己,应明诚拍了拍她的脑袋站了起来,“要不我抱你?” 沐怀夕一个激灵,赶忙摇头,“不不,我穿了衣裳就下去。” 她可不敢再让他抱了! 沐怀夕拖着酸软的身体,被饺子的香气勾着飘下了楼。 食堂做的萝卜干油渣跟韭菜肉两种饺子,个个都有她掌心大,皮薄馅儿大一口爆汁,她足足吃了七八个才感觉胃里舒畅了些,停下了筷子帮应明诚扒蒜。 俗话说的好,饺子配蒜生活灿烂,应明诚笑眯眯地捡着她扒好的蒜吃,竟是将剩下的三十来个饺子全都吃到腹中,惊得她拉着人在院子里转悠,生怕撑着了。 应明诚其实还出了早操,平日里也能吃三四十个饺子,但见她担心就扶着她在院里溜达,有助于消除酸软疲惫。 沐怀夕再怎么腰酸,也得去卫生院上班,她坐在应明诚专门加的棉垫后座上,感觉一路上看向她的目光都很奇怪。 “中午别跑了,我来给你送饭”,应明诚一改之前的克制,直接将她送到了诊室门口,若不是同事们都在,她觉得他能直接将自己抱进来! “送你上班还送饭,晚上不用说还要来接的,加十分,不,二十分!”王小花冲她挤眉弄眼,又多打量了她几眼,“沐医生,你今天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沐怀夕轻咳了一声,解释说自己昨天搬去新家,睡的不太习惯。 “我知道,认床啊,我也这样,唉刚来山里的时候,我整宿整宿睡不着”,王小花不疑有他,跟她分享了自己习惯新床的经验,让她抱个熟悉的枕头或是玩偶就行。 沐怀夕嗯嗯应着,却根本想不起来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庆幸诊室里只有她结婚了能忽悠过去,一抬头却对上了郭姐了然又暧昧的目光。 郭姐平日里就窝在门口的收费室里,基本不怎么往诊室来,沐怀夕都快把她给忘了,一想到刚刚应明诚载着她进门也被看到了,她面上就一阵热。 “蒸过的枣子,吃伐?”郭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塞了一把黑枣给她,自从上次她说过方子后,蒸枣子就在家属院流行开来,毕竟大部分女人都有手脚发凉、月经不畅的毛病。 郭姐将手里的枣子分完,又说起了别的事,“我有个小姐妹,她在芙蓉桥公社做会计的,她家小姑子前些日子风寒,喝了游医三副药,风寒是好了,就是现在碰到点事就哭,天天哭得停不下来,想问问你能不能治。” “这怎么治啊?她这不是心情不好么?”王小花瞪大了眼,“总不能让我们沐老大去哄她吧?是不是工作生活上受委屈了?还是跟对象闹矛盾了?” “还没说对象呢”,郭姐直叹气,她小姐妹的这个小姑子是老来得女,在家极为受宠,先前也是个爽朗大气的姑娘,父母有意将她安排到公社当卫生员的,只是现在说几句话就要哭鼻子,天天也不爱出门了,就待在家里抹眼泪。 王小花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偷偷摸摸地说道,“这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啊?怎么听着这么邪乎啊?” “别瞎说”,李凤娟赶紧拍了她一下,心里却也觉得这像是撞邪了,看了一眼沐怀夕,“沐医生你觉得呢?” “先带来看看吧,若是性情大变,多半是身体出了问题。” 她没有将话说死,却也不信是什么妖邪作祟,毕竟人的七情五志皆与脏腑相连,她因着夏母的病症仔细研究过家传医书上记载的情志学部分,觉得这人跟她在医书上见过的案例有些像,病患还是个大家闺秀,只是那案例是几百年前的了,记录得也不甚清楚,还真想见识见识。 郭姐其实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说了两句就晚些会给她小姐妹传话,让她带着人过来。 几人闲聊了没一会儿,卫生院就来了患者,不过毕竟已经到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大多都是来拿膏药的。 郭姐一看到膏药,就又想夸沐医生了,她之前天天在卫生院闲的发慌,过手的钱钞不超过两位数,而这一阵因着膏药的热卖,她每晚也能点十来块的纸钞硬币了! 再说来看病的大爷大妈多了,整个卫生院都热闹起来了,郭姐这一阵听到的八卦,比她之前一年知道的都多! 第74章 林妹妹来了 郭姐才跟她打过招呼,第二日人就领过来了。 沐怀夕刚教给李凤娟一套放松颈椎的按摩法,就见王小花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还带掉了门口挂着患者外衣。 “急什么,尾巴被烧啦?”李凤娟斜了她一眼,见她将衣裳捡起来拍好才没多说。 王小花的确是很着急,“林妹妹来了,可人怎么也不进卫生院,在咱们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都要哭过去了啊!” “林妹妹?”蒋文远蹙起眉,根本没想起王小花说的是谁,不过卫生院有事他一向都是站在最前方,这次也不例外。 “走,我去瞧瞧”,蒋文远带头出去了,沐怀夕想了想也跟了出去,让小花凤娟留在诊室看顾患者们。 沐怀夕到了门口,首先看到的是站在铁门外抽烟的男人,他穿着蓝黑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格外板正,看上去也是位公社干部,可凌乱的领口和卷起的袖子却说明这人此时很是焦躁。 蒋文远已经跟这人交谈起来,她顺着两人的视线往铁门东侧瞧,瞧见了正倚在墙根哭泣的单薄背影和站在她身边劝说的中年妇女。 “琳琳啊,别哭了,咱都到卫生院门口了,能不能治咱进去让人瞅一眼,就一眼成么?” 沐怀夕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中年妇女的话,心想还让王小花说着了,真是个琳妹妹。 劝说琳妹妹的妇女看起来跟郭姐差不多大,沐怀夕走到她身边打了个招呼,“你就是薛向阳薛嫂子吧?” “诶,是我”,薛向阳见她穿着白大褂,又想起小姐妹跟自己说的话,有些迟疑地打量她,“您,您就是沐医生吧?” “是我”,沐怀夕点点头,看向转向墙角的琳妹妹,“她怎么了?” 薛向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拽着小姑子的手劝说道,“快,琳琳,沐医生都来了,你就让人瞧瞧,咱们治好了还跟以前一样,治好了嫂子带你去城里买新衣裳。” “买什么新衣裳,我都毁容了,我不活了呜啊啊啊啊啊”,琳琳却哭得更伤心了,她始终背对着两人,根本不肯扭头。 薛向阳没办法,讪讪地对沐怀夕说道,“沐医生,你别介意,她来之前还好好的,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就开始哭,我们在门口劝了挺久了,还是不肯进去。” “是不是路上吹到风了?”中山装也走了过来,他担忧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又对妻子有些抱歉,早前她就说琳琳有心事,哭得太频繁,可他忙着育冬苗的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是我爱人许埠,我们两口子都在芙蓉桥公社工作”,薛向阳才意识到没有自我介绍,“我妹妹琳琳,前些日子感冒了,喝了几方药好了,可性子却越来越怪......” 琳琳听到说她怪,立马哭着开了口,“现在说我奇怪了,嫂子你明明说过最喜欢我,果然都是骗人的是吧?我就知道都是假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你胡说什么呢!”许埠气得一声大吼,“你嫂子什么人你不知道?你!” 他还要再说,却被薛向阳狠狠扯了下衣裳,“你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啊,她是生病了!” “是啊,我生病了,嫂子不喜欢,哥哥也讨厌我,很快我就要被赶出门,死在大山里了......”琳琳哀怨得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许埠气得不行,不懂以往机灵可爱的小妹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忍了又忍才没开口,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他妹子,说不定就跟吴婆子说的那样是撞邪了! 他很想对缩在墙角的小妹吼一句,“不管你是谁,立马从我妹妹身上滚出去!” 薛向阳却比许埠更了解琳琳,她嫁进来的时候琳琳才四五岁,几乎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家里人都觉得琳琳是中邪了,可她却觉得是生病了,要不怎么会一直哭泣呢? 别看现在琳琳阴阳怪气的,等一会儿她又会哭着来找自己,哭着道歉说她不是有意的,薛向阳觉得她一定也很痛苦。 沐怀夕听了薛向阳说自家小姑子的前后变化,又细细观察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长痘痘了,才不想见人?” 许埠跟薛向阳都讶异地看向她,许埠更是不理解地挠了挠头,谁脸上不冒火疖子,为了这个不肯见人,至于么? 琳琳的哭声一顿,没有回话却将自己更往墙角里塞了塞。 薛向阳气笑了,她一看这孩子的动静就知道沐医生是说着了,轻声哄着小姑子,“琳琳,你跟我进卫生院,嫂子托人给你买珍珠膏,行么?” 许琳琳却只是抽泣,根本不回话,她一大早就被喊起来,本就心情欠佳,是被嫂子哄过来的,可路上摸到脸颊上冒出来的红疙瘩,想起越来越差的皮肤、越掉越多的头发,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哭的很莫名其妙,有时候清醒过来觉得很是可笑,但根本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就像此时她也想好好跟大哥说话,但泪水却不停地掉。 她一想到自己让哥哥嫂子丢脸了,眼泪更像失禁般往下掉。 “你也不想哭,是吧?” 许琳琳身子一顿,这次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位医生好像比嫂子还要懂自己。 沐怀夕则瞧见了她红肿的桃子眼,见她面色晄白、脸颊粗糙,再结合刚刚她讲话时低沉的语调、节奏,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而薛向阳瞧着憔悴的小姑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上前牵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哄着,“琳琳,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卫生院里烤烤火,成么?” 许琳琳有些犹豫,她对上嫂子关切的眼眸,更懊恼刚刚的口不择言,哇的一声又痛哭起来。 “唉!”许埠被这一幕搞得手足无措,却不料自己的叹气声又刺激到了小妹,她哀怨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哭着闹着说活不下去了。 兵荒马乱之中,沐怀夕从薛向阳棉袄后领处拽下一根灯芯草,走到许琳琳身边,“不用进卫生院,在这儿就能让你的眼泪停下来,你信么?” 许琳琳抽泣着摇摇头,她如今眼前一片灰暗,心里已经酝酿起了给爹娘兄嫂的遗言,只等着找个恰当的时间告别了。 第75章 灯火灸 沐怀夕见她不配合,也不哄她,直接让薛嫂子抓住了她的手,扒开袖口露出了细细的手腕。 “许同志,借个火”,沐怀夕将那根灯芯草在随身携带的药油里沾了沾,让猝不及防的许埠将其点燃。 除了许琳琳外几人都盯着那根灯芯草,瞧着它在风中闪了闪,微微火苗猛然蹦成豆大,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拿着灯芯草的沐怀夕将火豆摁在了许琳琳的手腕上。 “啪!” 清脆的爆淬声响起,火苗随之熄灭,抓住小姑子手腕的薛向阳才惊醒过来,赶忙将琳琳的手腕撤回来,心疼地瞧着她手掌横纹上多出的一小块灰斑,恼怒地质问道,“小沐医生,你这是做什么?琳琳还是个孩子,她又没有得罪你!” 许埠也有些生气,他看了身旁的蒋医生一眼,决定一会儿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 沐怀夕原本还担心薛向阳会吹炙穴处,见她朝自己质问也不反驳,只是观察许琳琳的反应。 蒋文远倒是帮忙解释了一句,“别急别急,沐医生的针法是家传的,很厉害的。” 薛向阳跟许埠见她只紧盯着琳琳,也怀疑起了自己,莫非这真是什么特殊的治疗方法? “嗝”,许琳琳突然打起了嗝儿,她捂着嘴格外不好意思,偷偷瞧了自家嫂子一眼,又拽了拽她的衣裳。 薛向阳赶忙帮小姑子顺气,等她不打嗝儿了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也停了! “这这这......”,薛向阳意外不已,真没想到令全家人头疼的问题就这么被一根灯芯草解决了! “沐医生,真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许埠也很吃惊,赶忙代媳妇道歉,当然也为了自己内心的质疑。 “神了...”,许琳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眸亮晶晶地盯着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心中升起了一点点希望,或许她真的是生病了,或许只要听医生的话,她就能变回从前那个自信欢喜的许琳琳! 沐怀夕轻笑着将三人往卫生院里引,唤出凤娟让她带着许琳琳去洗脸,等她走远了才跟这对担心的兄嫂解释道,“许琳琳的确是生病了,她肺气不足脾胃失调心志阴郁,刚刚我也是事从权急,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薛向阳刚刚也是心疼小姑子,如今见沐医生露了这么一手,显然是位有手段的医生,只要能将许琳琳的病治好,就算再烫几下也值得。 许埠则好奇问道,“沐医生,刚刚您用灯芯草一烫,怎么就止住了琳琳的眼泪啊?” “刚刚我用的是灯火灸,灸的是手太阴肺经里的太渊穴”,沐怀夕抬起自己的手,摸到腕掌侧横纹桡前侧的小骨头上,这里能摸到桡动脉,是肺经的原穴,也是大补穴,补气效果绝佳。 加上灯火灸以燋淬引气,更是在短时间内加速补气排浊,要不然许琳琳也不会打起嗝来。 许埠听得一知半解,但不知不觉中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那我们琳琳之后还要灸么?是要每天都来么?” “那倒不用,灯火灸只是应急之法,一会儿还要问诊切脉,喝上几副药就好了。不过还有些问题要询问你们,先前她是什么症状,又喝了什么药......” 等到将千恩万谢的许家三人送走,李凤娟跟王小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沐医生,你怎么知道她是长了痘痘不愿意进来啊?你刚刚都没看到她的脸不是吗?她的脉象如何?” “沐医生,许琳琳是肺气不足才哭的,那真的林妹妹是不是也是啊?” 沐怀夕见两人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不得不感慨还是怪病奇症更惹人注意,她思量了下解释道,“我没给黛玉妹妹诊过脉,不好说,她应当是天生体弱,不过从她说话声量小、爱叹气流泪,至少能判断出来她肝气郁结、心肺虚弱。” “至于许琳琳的症状,我倒是在医术上见过。” 《金匮要略》上有记载,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 “这病若发生在孕期,则称为孕悲,发生在产后,则称为产后脏躁”,沐怀夕在读到这一段时,觉得这应当就是产后抑郁,没想到老祖宗这么早就见识过这个病,而后世却有无数人无视妇人抑郁,认为是没事找事。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又拉了回来,一边回顾刚刚的诊断一边为二人解惑,“肺主皮毛,若是肺气不足皮肤不会好,再加上她一直在摸脸颊,小姑娘也正是爱美的年纪,我才这么猜的。” 王小花跟李凤娟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她竟然是猜的,可再一想又觉得合理,若是她们可能根本摸不到头脑,对许琳琳十分了解的薛大嫂也没想到不是么? 沐怀夕接着整理脉案与诊断,“许琳琳神色疲惫,哈欠连连,苔薄脉细,肺气不足影响到了肝肾,显然夜不能寐,又加剧了神志恍惚。”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风寒后久咳不止呢?明明她嫂子都没留意到啊”,李凤娟越看沐医生诊断越觉得神奇。 “她的咳嗽不重,也只是白痰,多发生在晨起或是夜间,自家人也留意不到”,沐怀夕回想许琳琳吃过的那个方子摇了摇头,“上次跟你们说过太阳病,许琳琳的病症一开始也只是太阳病,方子也是对的,只是剂量不够未能将寒气祛除,反而让它侵入肺气,又因天寒加剧,才演变成这样。” 沐怀夕给她开的方子则十分大胆,改良结合了保元方与二仙汤,删掉此时难寻昂贵的人参,以黄芪、麦冬为主开了补虚补气的药方,放大剂量减少副数,叫她喝两天再来卫生部调整方子。 郭姐听说她拿掉了人参,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觉得她肯定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这么用心。 过了两天薛向阳领着许琳琳又来了,一是为了换方子,二是来问沐怀夕需不需要灯芯草、艾绒,她们芙蓉公社就产这些,可以便宜些卖给卫生院。 沐怀夕喜出望外,这两样不管哪样都是常用的好东西,拉着薛向阳商量了许久, 第76章 庙医生 “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1 三年陈艾说的并不是生长三年的艾草,而是将端午时采摘的艾叶晒杵、捶打、筛选、存放后得到的陈艾绒。 沐怀夕没想到会从芙蓉桥公社买到艾绒,她之前就想教小花和凤娟艾灸来着,只是苦于没有材料。麦地坪倒是能收到放干的艾叶,只是一般都用来赶蚊虫的,制成艾绒太过熏呛,不适合用作艾灸。 而芙蓉桥公社的艾绒正是三年陈艾,还有一部分细绒存货,沐怀夕立马动用她那部分采购额度跟薛向阳谈起了生意。 下班路上,她还美滋滋地跟应明诚说了这件事,艾灸不需像金针术那般精准,却比按摩更有效,等到她们俩学会了,就能服务更多同志了。 沐怀夕吃过饭,没有窝在暖炕上跟应明诚继续聊天,而是去了于姐家里,中午于姐让人通知她,说是全部家属都要过去,商量春节联欢会的事。 可等她到了韦家院子里才知道,春节联欢会因为报名表演的人实在太少,改成了集体婚礼跟大合唱。 “前些年也不流行办婚礼,大家匆匆忙忙就领了证,有的连喜糖都没往外发,组织上就说最近五年结婚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来参加集体婚礼,让大家为你们的幸福送上祝福!” 于姐的一番话说的大家都有些心动,毕竟是集体婚礼,谁站在里面都不扎眼,谁又不想接受旁人的祝福呢? “那咱军区的学校可得早点建,说不定明年家属区就得多出来一群娃娃!” 围着的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惹的众人轰然大笑,沐怀夕也侧过脸咬住唇,慢一拍明白了其中含义。 既然是婚礼,肯定要洞房,组织上这一番苦心怕是会让家属区更热闹许多,随后于姐又说了些婚礼跟合唱的安排,沐怀夕因为卫生院的工作繁忙没被选去合唱,反而被分去做集体婚礼要用的大红花。 大红花是用红纸扎的,沐怀夕走到院子西边的花棚下,刚到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哟,小庙医生来啦~” 沐怀夕皱皱眉,想起眼前人好像是叫汪小水,她曾在厨房后厨见过。 汪小水好似没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名字,笑嘻嘻地又叫了一声,招呼她去自己身边坐,不过她身边的人沐怀夕都不熟,正好红霞姐朝这边招手,沐怀夕朝她歉意笑笑,往红霞姐那边儿去了。 可是一扭头她就又皱起了眉,她以为汪小水是口齿不清或是口音重,但她才拧身身后就传来了嬉笑与议论,或许是觉得这里太嘈杂,根本没想着避开她。 可她五感提升后,听力也不得不好,清清楚楚地听到汪小水身边有女的鄙夷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庙医生啊?模样是挺好的咯。” “模样好有什么用,人家营长夫人唉,厉害着呢!” 汪小水细细的声音也钻了进来,“哎哟谁讲说长得好没有用?没有用人家嫁营长你加个连长,你没看光是个副营长就厉害死喽,一来就有工作,神气得嘞。” “副营长果然神气哦,都不跟我们这些连长夫人坐一起,哎哟哟哟......” 沐怀夕听着她们咬死了“副”字,心里格外别扭,可就算她放慢了脚步,也没听到为什么要叫自己庙医生,那些人肯定背着自己还说过许多。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在来家属院前就知道这里肯定不会平静,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直面别人的非议,她突然很好奇自己在外的名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也有些厌烦自己提升的五感,若是没听到,那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沐怀夕折着纸,突然被旁边人碰了下,她扭头就听见红霞姐偷偷靠近自己悄声道,“小沐,你听说了么?郝连长跟他媳妇半夜干仗,把半栋楼的人都吵起来了。” 沐怀夕知道郝连长,是应明诚的手下,他媳妇前两天才到军队,还跟她在招待所当过几天邻居。郝连长分的是招待所后面那座筒子楼的一室一厅,家具也早早定好了,比她搬家还早呢。 她回想了跟郝连长的几次会面,属实想不出他还会打媳妇,真是人不可貌相。 “噗哈哈哈哈哈哈”,王红霞一愣,随后拍着大腿直笑,笑得都快仰过去了。 沐怀夕后知后觉自己出了洋相,她面皮涨得通红,好笑又无奈地瞪了红霞姐一眼,她正寻思汪小水的事儿呢,谁想到红霞姐会跟自己说别人的房里事! 好在红霞姐够仗义,旁边人怎么好奇她也没跟别人说,而是等自己笑够了气顺了以后忍着笑来问她,“小沐,忘了你是新媳妇了,你不会还没跟应副营长那个吧?” 沐怀夕不理她,一本正经地折着手里的红纸,胳膊却被红霞姐拽住了,“姐跟你说,一定别害羞哈。你们俩是正经夫妻,房里顺利才能长久,再说了要是真害羞,还有婚礼呢,婚礼完一定抓紧时间洞房哈!” 沐怀夕一句都不想接,她如今只庆幸自家是二层小楼,要不那晚上的事被别人听到了,她才是真的不想出门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冷着脸的模样落在汪小水那群人眼里,又多了许多编排。 “诶诶,你看你看,不是咱们连长夫人没有分量,人家小庙医生也不搭理一营长的老婆呢,不知道她是正营长夫人呢!” “可不是呢,这王红霞也是够瓜皮的,爱热脸贴冷屁股哈,真够好笑的。” 这话落在了柳青耳朵里,她皱着眉远离了汪小水那群人,绕到沐怀夕那边想提醒她两句,谁料刚在她身边坐下,就听到她问,“为什么汪小水叫我小庙医生?” “你听说了?” “没有,她当我面喊的。” “哈?”柳青大吃一惊,却对上了汪小水窥视的目光,后者鄙夷地挪开了眼,柳青想也知道她又要编排自己“攀高枝”了。 她心中很是不屑,简短地为沐怀夕解释了下,“汪小水知道了你家跟曹爱军的事,跟后厨还有家属院的人传了许多闲话。” “这关她什么事?”沐怀夕想不通,更不明白汪小水为什么要用“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来给她取个庙医生的外号,得罪她对汪小水有什么好处么? 第77章 官迷 沐怀夕一直到晚上洗漱都在想汪小水的事。 应明诚还以为今晚她会害羞,没想到她洗漱完直接钻进了被子,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应明诚从另一边上了床,拽了下她鬓边的小卷毛。 沐怀夕突然扭头瞅他,“你什么时候升到正营长啊?” “嗯?”应明诚猝不及防,眨了眨眼看她,“怎么了?副营长的工资不够你花了?” 沐怀夕瘪瘪嘴没说话,她主要是想看看汪小水得知她“转正”后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应明诚却误会了,他把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转,仔细打量了两遍,“怎么了?刚去于姐家有人欺负你了?” 沐怀夕好笑地拍开了他的手,“怎么?还不准我是个官迷啊!我就是想当营长夫人,不行啊?” “行行行”,应明诚也不戳穿,反倒仔细想了想,给了她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快了。” 他不好跟小夕仔细说军营里的事,不过这事还真是快了,李政委跟两边军区都沟通过了,已经打了正式的报告,应该年后就有消息了。 沐怀夕也不是真的着急,得了句话就过去了,不过心里却琢磨起了宋正信的腰腿,若是能让宋哥的病痛少上几分,应明诚这营长也当的安心些。 应明诚却心里直叹气,他将霍知武推荐给了团里,却没想到这家伙那么讨厌,还专门打电话过来了。 想起那人非要确认是自己邀请了他,才肯答应过来的臭屁模样,应明诚就觉得心烦! 除开汪小水的事,沐怀夕倒是没碰到什么烦心事,临近春节,军区的供应社还没开门,却给大家发放了一批福利。 她们家分到了苹果、梨各一箱、猪肉五斤、海带干一捆、臭带鱼三斤、咸鱼五条,十颗白菜、一筐萝卜,另外还有散糖两斤、蘑菇木耳等山货凑了一斤。 整个家属院都因着这批福利年货沸腾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微笑,就连合唱团练习的声音都比先前要大得多。 沐怀夕也很高兴,她去给于姐送润喉汤的时候,于姐还抓住她的手“抱怨”,“哎呀,早知道就让老韦拿出十斤猪肉了,也不会一个自报奋勇表演节目的都没有,只能搞一出合唱!” 于姐先前也有些肝火旺,听了沐怀夕的建议吃了几副逍遥汤后,身体好了许多,跟她的关系更好了,许多事都愿意讲给她听。 沐怀夕倒是愿意听一些家属院里的事,她也不往外说,最多跟应明诚震惊两句,不过于姐这边都是些“正史”,像郝连长家里的事就算知道也不会跟旁人讲。 “合唱也不错,听着很有气势”,沐怀夕听她们唱了一段《我为伟大祖国站岗》,不管调准不准,反正声音洪亮,很对得起刚发的福利。 她正打算告辞,就发现汪小水站在了第二排,不由得有些疑惑,像她们白天需要工作的一般都不用参加合唱,怎么汪小水会在这儿? 于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汪小水同志格外积极,主动申请参加合唱,为了合唱还跟别的同志调了班呢!” 沐怀夕点点头,对汪小水的印象又深了几分,她跟于姐告辞顺便将卫生院刚发的两斤猪肉、十五个鸡蛋往家里送,这是蒋医生向地方跟军区申请的福利,虽然不多却也让整个卫生院欢天喜地。 她出来送润喉汤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送了东西就打算去食堂吃饭,却遇到应明诚打了饭盒回来,瞧见她拿着饭盒要出去,无奈地笑笑,“我都送去卫生院了,结果你人不在。” “不是说好不送饭了么?” “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应明诚将她推回门内,把饭盒摆好,接过她递过来的温水咕咚咚一饮而尽。 沐怀夕坐下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这好像是第一次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饭,比坐在炕上少了一丝随意,多了几分平淡。 应明诚也有些不习惯,人都说灯下看美人,他却觉得穿着白大褂的小夕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清冷的美,惹得他心里痒痒的。 “你不是有事要说么?” “啊,是这样”,应明诚回过神来,“先前几个营长住进小楼后,都请客温居,再说四营那群臭小子也总说想认识认识你,我就想着年前找机会让大家聚一聚,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只是咱家这桌子凳子够么?”沐怀夕有些为难,“要不安排在食堂?” 在食堂请客是有些不太妥当,只是家里只有四把椅子,哪怕将炕让出来,也不够坐的啊。 “桌椅跟食堂借就成”,应明诚显然已经有了计划,往窗外一指,“不摆在家里,摆在院里就成。” “这能行么?”沐怀夕看着屋外已经上冻的夯土,总觉得不太靠谱。 “没事,大家都是这么搞得。食堂有专门宴请的大桌,一桌能坐十四五个人,两桌足够了,到时候我会找人帮忙搬过来擦干净的。” 沐怀夕见这似乎是惯例便点了点头,“那饭菜呢?” 她略略算了下,大概应该是男一桌女一桌,大概三十人份,家里做不出这么多的饭,菜也不够。 “不是惯例,以前都没有家属随军,还是二营长先请了,大家才跟着请客温居的。” “饭就从食堂打,提前说一声就成了。” “小高帮我买到一只羊腿,你喜欢吃红焖的还是清炖的?” 沐怀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怎么就问起了她的喜好,难不成他要亲自下厨? “怎么?你不是尝过我的手艺么?” 应明诚轻笑起来,似乎被她呆愣的模样取悦了,“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以后我做饭。”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往小夕的腰上飘,也是真心实意想做些好吃的,给小夕补一补。 “那你说说要做什么,我看看我能不能给你打打下手”,沐怀不是矫情的人,她也不管别人知道他家是应明诚下厨后会是什么反应,更不会拒绝应明诚的关心,日子都是两个人过出来的,谁是船长谁是水手又有什么大碍呢? 第78章 烹小鲜如治大国 应明诚还真仔细琢磨过这事,他直接掏出张清单递过去,“我是这么想的。” “小高买的羊腿大概五六斤,可以早上就炖上,然后羊肉可以红焖或者调个汁蘸着吃,再往锅里倒些萝卜煮个汤,这就是一菜一汤了。” “食堂发的咸鱼你不是不爱吃么?一桌两条,也跟萝卜一起炖吧。” “食堂老白说给我分一块咸疙瘩,到时候炒个肉丝,也是好菜。” “红烧肉跟土豆一起烧,你爱吃土豆么?” “熬白菜、炒白菜、炒鸡蛋、炒豆腐,再炒个蘑菇,也差不多够了。” 上次的蘑菇干已经寄出去了,如今应明诚说的是前两天她去山上晨读时候的收获,一大捧野生金针蘑,这种蘑菇一生便是一片,幸亏她随身带着药袋,要不还真收不回来。 沐怀夕当天就给相熟的嫂子们送了蘑菇,剩下的也够炒两三盘的,原本她想着也晒干慢慢吃,见应明诚要待客,便点了点头。 她扳着手指算了下,应明诚计划了九菜一汤,别看全是萝卜白菜,在这青黄不接的冬日也算是大宴了。 “那我带着黄芪当归回来,跟萝卜羊肉一起炖,我还能帮着备菜,还有炒鸡蛋、炒蘑菇就交给我吧”,沐怀夕想帮忙分担一些,却被应明诚无情拒绝了。 “不用,我都计划好了。”,应明诚又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备菜、炖菜、炒菜的顺序与安排,让人一目了然,“炒菜需要大火颠勺,我力气大做这个正合适,到时候你帮忙看着炖菜调调味,客人们也能吃上热乎的,咱们也能一同开席。” 应明诚前几次温居宴席,基本都是大家快吃完了,做菜的嫂子才能从厨房出来,一想到辛辛苦苦的人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他心里就不大舒服。 再说他们家是他主勺,若是他不出来,外面的人怕是也不敢动筷子。 “你这......”,沐怀夕听完他的安排,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你若是去做厨子,肯定也是个有大作为的厨子。” 应明诚哈哈大笑,他兴致勃勃地分享自己的心得,“没错,我觉得这筹备宴席跟调兵打仗也差不多,粮草先行、左右夹攻,才能多线开花,一击毙命。” 沐怀夕也是真想不到,他还能从厨房悟出军事理论,又琢磨了一遍菜单问道,“用不用我托凤娟买两只鸡回来?” “不用,羊腿就够了,咱们不用太出风头。” 菜单就这么定下来,应明诚见她没什么意见也松了口气,其实他做菜手艺没自己跟小夕吹嘘的那么好,也就只能做熟管饱,除了红烧肉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招牌菜,比如刚发的那些臭带鱼,他就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另外”,应明诚停顿了下,抬手摸了下鼻子,“小高那边的账你记得结一下,咳。” 沐怀夕没忍住侧头笑了下,心里却涌出暖意,应明诚说到做到,发了工资第一时间就上交了,只留些零花钱。 “我知道了”,沐怀夕点点头,“要不要把上回买的酒拿出来?你们要喝酒么?” 沐怀夕在江城百货一掷千金,最大的一笔消费便是买了十瓶茅台,将应明诚攒的酒票全都花了。倒不是她爱酒,也不是医疗需要,而是这时候的茅台只要七块一瓶,这谁能忍得住啊? 要知道她知道茅台这个牌子的时候,它已经飙升到用她一个月工资都够不到的高度了。 沐怀夕也知道自己有些报复性消费,可七块钱的茅台,谁又能不买呢? 她原本打算将这些酒存着,遇到值得庆贺的事再拿出来,可如今看着坐在桌对面跟她有商有量的男人,觉得这便是值得拿出酒的事。 应明诚眼前一亮,明显很是心动,不过又有些迟疑,“我原本打算定在后天中午的,要不改到晚上?” 他计划在中午温居,这样坐在院子里也不会冷,可下午大家还有任务,显然不能喝酒。 “怎么不定到二十七中午,那天你们不是就放假了么?” 部队从二十七开始放假,不过只是不用训练,日常执勤、巡逻仍有编制,应明诚就被安排在大年三十那日执勤,韦团长则是大年初一那天。 “二十七......”,应明诚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小高帮我找了家做木工的,我打算二十七出去看看,你不是想要个浴桶么?我寻思早点去买了木头回来,过年就给做出来。” 沐怀夕微微张开嘴,她属实没想到自己只是在睡前说了一句,就被人记在了心上。 这种感觉属实太过陌生,她的心里像是被一群蚂蚁入侵,酥酥麻麻又酸酸涩涩,好一阵她才习惯过来。 应明诚却仍在追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浴桶,是要在家里洗澡么?” “不是”,沐怀夕如梦初醒,“这浴桶是给你准备的,或者说是给宋哥准备的。他的身体太弱了,我打算让他尝试下药浴。” “哦,给老宋的啊”,应明诚立马变了态度,“我记得后勤那儿有大油桶,铁器对药效会有影响么?” 沐怀夕忍笑失败,摆着手说道,“没,没有影响,只是这个浴桶是为了你找的,我想先让你试试药。” “没事,我也不讲究。不过我腿脚好好的,给老宋试药能行么?” “药浴不是治腿脚的,是活血补气的,或者说是修复暗伤的。” 应明诚跟宋正信的升职、奖章都是一次次出生入死换来的,身上的伤都不少,外伤愈合,内里却仍留有症结。宋正信的身体在三次手术后变得格外虚弱,这些旧伤卷土重来,折磨得他睡不好吃不下。 上次把脉,宋正信还强烈表达了自己不想喝中药的意愿,她便想用药浴和蜜丸的方式为他调养身体,等到他能承受针灸再着手治疗腰腿。 “哪有这么麻烦”,应明诚嘴上嘟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又想起茅台的事,“那就定在二十七中午,茅台就拿两瓶就够了,不,还是先拿一瓶吧。” 七块钱的酒都快赶上羊腿的价格了,应明诚觉得不能再扎眼了,思及此他又有些埋怨二营长杜军,若不是他搞出来个温居,大家一起在食堂吃个饭就得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第79章 大黑找来了 二营长杜军并不知道四营副营长的抱怨,他此刻也焦头烂额,看着一脸阴郁杵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曹爱军,只觉得满嘴都是燎泡。 “爱军啊,你这又怎么了?先前你说过年要休假,回去追你的未婚妻,原本今年不该你休假的,我硬是找团长给你特批了。” “现在假也批了,火车票也买了,你怎么又来说自己不回去了?” “你这不是!”,杜军忍了又忍,才将一肚子的脏话忍回去,李政委说过曹爱军的情绪不稳定,要以关爱为主,让他将委屈说出来就好多了。 杜军强扯出微笑,耐心地询问曹爱军,“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咱们好解决问题,不是么?” 曹爱军握紧了拳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从愤怒中理出头绪,“刚刚我去寄信,看到了赵惠惠的来信。” “哟”,杜军心里一沉,却仍提高了音量,“这不是好事么?说不定她还挂念你,放不下你呢。” 曹爱军沉重地摇了摇头,“不,那封信,是赵惠惠写给沐怀夕的......” 他原还抱着回家劝说赵惠惠的念头,才强硬地要求休假,甚至还写了信给惠惠,约她回家后见上一面,两人好好聊聊。 可在小邮局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却觉得心里的火气又一次冒了出来,再确定了只有沐怀夕的信没有自己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凉哇哇的又苦涩,赵惠惠宁愿给只见过一面的沐怀夕写信,也不给自己来信,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我觉得我已经不用回去了,回家又有什么用呢?” 杜军实在没想到这事的后劲这么大,都快过年了曹爱军还没走出来,他点了根烟,又给颓废的小子递了一根,“小曹啊,不是哥说你,哪有活人让尿憋死的,啊不,哪有男人在一棵树上栓死的,那赵惠惠人是好,可真的好到你要死要活非要娶回来的程度么?” “......” 曹爱军抬起头,眼中明显有了动摇但很快被怒火焚烧殆尽,“对!我就是非赵惠惠不娶,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他这几年的投入不都白费了? 他的感情,他抄写的情书,他的付出! 他给赵惠惠买了那么多衣裳裙子、吃食玩具,还有写信邮寄的邮票钱呢! “得得得”,杜军赶忙摆手,一点不想听他算账,“你要听我说,就趁着年假赶紧相亲找一个,这女人漂不漂亮、有没有工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你放在心上。” “你就说说那个赵惠惠,好是好,可是她真跟了你到山里,脱了工人那层皮,你还觉得她好么?” “咱们山里又没有厂,她来了又能做什么呢?” 曹爱军滚烫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先前他只是觉得赵惠惠漂亮拿得出手,后来又被心里那股子憋屈激得非她不可,毕竟在他心里就算是分手也该是他曹爱军提的才是,如今听杜军这么一说,又觉得很有道理。 他一想到赵惠惠进了山,没了工作只能在家做饭看孩子,跟家属院很多嫂子一样蓬头垢面的模样,就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我懂了”,曹爱军看向杜营长,心中只剩下满满的佩服,杜军的媳妇长得一般,但先前在老家当老师,等到军区跟地方合作的学校一建起来,那肯定能安排个好职位,他还听说营长媳妇有一手好厨艺,一来就在家属院里露了脸。 “杜营长,不愧是你啊”,曹爱军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他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决定回家也找个老师当媳妇,不,最好过年就能结婚!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没了他曹爱军,赵惠惠到底能嫁个什么玩意! 沐怀夕还不知道赵惠惠给她写了信,更不知道这封信直接断绝了曹爱军哄回赵惠惠的心,就算她知道,也会说一声断的好。 曹爱军那小气吧啦的样子,属实是配不上赵惠惠那样明媚大方的美女。 沐怀夕下午在诊室里,还是会时不时想到中午跟应明诚商量菜单的时候,她觉得这件事很平淡但是又很满足,毕竟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这样,两个人有商有量一致对外,就算生活再难也不怕。 更何况她跟应明诚都有工资,两人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沐怀夕翘着嘴角翻开了医书,才看进去就听得王小花一声惊呼,“沐医生!你窗外,窗外有一只羊!” “大黑?”沐怀夕扭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车座子脸,还有那对弯曲的羊角,她站起来打开窗户,看着瘦了一圈的山羊,“大黑你跑哪去了,我听说你丢了,还以为你要当野山羊了呢!” “咩~” 大黑在山上显然过的很快活,虽然瘦了可尾巴却摇得很开心,显然比在唐家两头受气要好的多,只是大黑却不知道为了它,唐小塘的爹跟续弦干了一架,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和好了没。 沐怀夕想着见到大黑的事还是要跟唐家说一句,可又想到唐小塘肯定会眼泪汪汪问她为什么不捉住大黑,心里不免有些迟疑。 大黑却撑着窗台探进头来,咬着她的袖子就往外拽,沐怀夕回过神来扯住自己的袖套,“诶诶,大黑你要干什么?我从门出去咱俩好好说。” “它是不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啊?”王小花也听说过这只通人性的羊,见它听到沐医生的话立马松开了嘴,更是哇的一声跟在了沐怀夕的身后,“我跟你一块去,你自己不安全!” 沐怀夕跟蒋文远打了个招呼,带着王小花绕到诊室后面,却见大黑已经在后面院墙上站着了,窗口处的凤娟则朝她们惊叹地喊话,“这黑羊太厉害了,蹭蹭两下就跳上墙了,它应该是从后山跳进来的,肯定是来找你的,沐医生!” 可惜沐怀夕跳不出去,她又带着小花从大铁门出去,绕到金角山下,见大黑的确在那儿等着她,便明白它的确是来寻自己的。 “你是想让我给谁治病么?” 第80章 大黑小白 沐怀夕真不是乱猜,她跟大黑的交集不多,也就是上次救人上药的时候得到过大黑的“青睐”,能让它从山里跑出来找她的,估计只有这件事了。 “咩~~~~” 大黑长长叫了一声,扭身带路往山上走。 “这大黑羊真是神了”,王小花兴奋地双目放光,她先前只是听说这头黑羊通人性,如今一见更觉神奇,朋友生病还知道找医生,这不是通人性,这是就差会讲话了! “诶诶,沐..老大!它还知道带着咱们往平缓的地方走呢!”王小花跟着大黑走了一阵惊奇地感叹道,“刚刚那地方它可以直接跳上去的,还是带着咱们绕到这边走了!” 沐怀夕也觉得大黑够体贴,可本就临近下班时间,两人跟着走了好一阵也没见它停下来,天就快黑了。 她从兜里取出小手电,可手电的光被林中升起的夜雾阻碍,光晕之外的暮色反而令人更加不安。 王小花也没了刚才的兴奋,她捶了两下发酸的小腿,“大黑,大黑黑,咱们还要走多远啊?这是去哪啊?” 大黑回头又咩了一声,带着她们继续向上,最终停在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前。 “咩~~~” 大黑朝着灌木里面喊了一声,里面也同样传来了痛苦的鸣叫。 沐怀夕扒开灌木,原以为会看到另一只山羊,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头鹿,还是一头白鹿! 只是这头白鹿的状态却不怎么好,它的一条后腿被锋利的捕兽夹狠狠咬住,溢出的鲜血将皎白的皮毛染得一塌糊涂,就连身上也有不少伤痕,瞧着像是仓皇逃窜时挂伤的。 白鹿躲在灌木丛中,自从见到她们就一个劲儿地发抖,不知道是它力竭逃不动了,还是大黑打了招呼,它也只是害怕得发抖,那双粉红色的眼眸湿漉漉地看向她们俩,写满了哀求。 “它的眼睛好美啊”,王小花压低了声音,生怕将这头白鹿吓跑,她内心又兴奋起来,跟着沐老大上山果然是明智的选择,要不然怎么能见到白鹿呢! 沐怀夕则在白鹿嘴边发现了一些小蓬草,看来大黑已经给他的这位朋友带过草药了,只是小鹿遇到的麻烦却不只是止血草能解决的,这才下山去寻了自己。 “你果然很聪明”,沐怀夕摸了摸凑过来的大黑脑袋,明显感觉到白鹿的警惕有所下降,她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得懂,拽着大黑跟白鹿介绍自己,“我是它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们是来帮你的。” “对对,我们是来帮你的”,王小花说完,看着捕兽夹却犯了难,“这要怎么打开啊?” 捕兽夹咬得很死,沐怀夕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上面似乎还涂了东西,稍稍凑近闻了下,的确有腥臭味。 “怎么还下毒啊!”王小花愤愤不平,要让她知道是谁乱在山上下夹子,伤到了这么可爱的白鹿,她肯定饶不了那个人! 沐怀夕倒没这么想,放夹子的肯定是山民,弱肉强食也是自然规律,不过这么漂亮的白鹿在眼前,她也狠不下心让它被抓走。 “夹子不能直接掰开,说不定会伤到手”,沐怀夕想了想,叫王小花去附近捡些树枝石块,自己则将白大褂脱了下来往手上缠。 “一会我掰开夹子,你就往齿中间塞树枝石块”,沐怀夕跟王小花商量好,就着手去掰捕兽夹。 捕兽夹的主人显然是下了功夫的,夹身的咬合力大的惊人,沐怀夕累的出了一头汗,才勉强将夹子拉开一条缝隙。 王小花瞅准时机,赶忙将一块石头塞进了夹缝,但狩猎夹齿的抽离显然对白鹿造成了又一次伤害,它颤抖着悲鸣,粉色眼眸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呀,这可怎么办是好”,王小花急得也快哭了,她的手也有些发抖,实在是这头白鹿哭得太让人心疼了。 “别慌!” “咱们拆的越快,它受的伤害就越小,反之它会更痛苦的!” 沐怀夕的一席话,让王小花找到了主心骨,她连泪都来不及抹,加快了手脚往夹子里塞石块木条,还找来了根粗枝帮着一起撬。 白鹿的后腿又开始流血,它叫的凄凄哀哀,惹得旁边的大黑刨起了蹄子,可它似乎明白眼前的人是为了救自己,再疼再流血也没有挪动。 沐怀夕咬紧了牙,跟王小花两人合作,终于将狩猎夹掰开了足够的宽度,白鹿嘶鸣着将颤抖的小腿抽了出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一头栽到了地上。 “咩!” “别急”,沐怀夕从大黑的叫声中听出了焦急,她将染血的白大褂从胳膊上扯下来,掏出药粉往白鹿伤口上倒,小花则准备好了绷带,等她敷好药后往它小腿上缠。 小花缠的极为仔细,兜里两卷绷带全都用在了白鹿身上,还怜惜地用自己的手帕给它擦身子,“这么可爱的鹿,怎么有人舍得伤害它啊!” 沐怀夕瞧白鹿仍是垂着头的模样,仔细上手摸了摸,感受到了它的虚弱,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捕兽夹上的毒对它产生了影响。她毕竟不是专门的兽医,只能从白鹿泛白的鼻头判断它如今缺血过多,需要后续治疗。 她跟小花商量了下,找两根树枝将白大褂绑上去,打算用这简陋的担架将小鹿抬回去。 要不说大黑成精了呢,它竟然听懂了沐怀夕的话,不知道从哪刨出来一团土茯苓,叼着吐到了她脚下。 山上的夜色太浓重,沐怀夕第一眼还没认出脚下的竟是土茯苓,她捡起来对大黑笑笑,像是跟患者家属解释一样跟它说明,“白鹿昏着也吃不了,等它醒了我会告诉它的,现在我要带它下山。” 大黑咩咩叫了两声,让开了路。 “还真是神了”,王小花一边偷摸白鹿,一边夸着大黑,突然看了看一黑一白的两只动物,“诶,你说它们俩会不会是情侣啊?” 沐怀夕很是无语,羊跟鹿怎么能凑成一对儿,她紧了紧树枝上的绑节,将手电筒塞了进去,“走吧,赶紧下山吧!” 第81章 下山难 下山比上山难多了,沐怀夕比王小花高一些,可体力比她好太多,因此她走在前面曲着膝盖往下挪。 “要我是大黑就好了”,王小花淌着汗,羡慕地看着一直在她们前方跳来跳去的黑羊,感觉自己的腿都要断了,忍不住抱怨道,“看路看的我眼都要瞎了,大山娘娘保佑,等我们下山了手电筒再熄灭。” 她话音刚落,本就微弱的手电筒闪了两下,彻底失去了光亮。 “......”,沐怀夕很是无语,可听见王小花崩溃的叫喊声,还得安慰她,“别怕,跟着我走就行,我能看到。” “真,真的么?” “嗯。” 与其说沐怀夕能“看”到,不如说她是凭借着感觉往下走,小心翼翼地挪了一会,她发现在这昏暗中能留意到的信息比开灯时多的多,也就放心大胆的向前走了。 她的话给了王小花莫大的安慰,她越来越坚定的步伐也让王小花颤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两人齐心协力下山。 “可以停下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王小花突然听到了沐医生带着笑的指令,虽然眼前还是一片昏暗,但她仍乖乖停下了脚步。 很快就有灯光朝这边扫来,随后有人伴着凌乱的光朝她们这边大步奔跑,王小花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见到前面站着的沐医生被来人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力度大的几乎要将人揉碎了。 “哎呀”,王小花小声惊呼,赶忙捂上了眼,只敢从指缝里瞧他们俩,越看越觉得甜蜜。 “你怎么敢自己上山”,应明诚将人抱在怀里才惊觉自己的心跳有多快,虽然卫生院后山也在军营巡逻范围内,虽然他清楚金角山上一般不会有猛兽,可这毕竟是大山深处,谁又能担保万无一失呢? 沐怀夕果断认错,她也没想到大黑会将她们带那么远。 “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她倚在应明诚身上,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膝盖更是酸软得站都站不直。 她这么干脆,倒让应明诚满腔惊怒无处释放,紧接着她又将脑袋抵在自己心口,撒娇似的拧了两下,更是让他无所适从。 “那头羊呢?”应明诚语带薄怒,收拾不了小夕他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那头乱带路的黑羊!听说还是从别人家里面逃出来的,引发了不少的家庭纷争,按他说这样不安分的羊就该送到军事法庭,等宣判之后直接送到食堂,给辛苦的战士们加加餐! 沐怀夕感受到了他浑身冒出来的杀意,赶忙撑起身子到处瞧,说来也是奇怪,大黑羊一直在给她们带路,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怎么这还有一头白的?”应明诚的手电筒扫过担架上的白鹿,顿时火冒三丈,好一头通人性的情种黑羊,使唤他老婆上山来救自己的羊媳妇! 真是好样的! 王小花也顾不得现场磕糖了,赶忙放下手掌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这是只白鹿,它跟大黑的关系和你跟沐医生的不一样!” 应明诚这才发现后面还站了个人,稍稍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而他身后则传来了另一人的咳嗽声。 “咳”,蒋文远刚刚还跟应明诚一起搜索,谁料只是一错眼那人就奔了出去,像一头丛林中的猎豹,让人根本生不起追赶的心思。 他也是军医学校出身,每年也要接受一定量的军事训练,一直以为自己跟普通士兵差别不大,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在四营副营长这种变态面前,他还真的不够看。 蒋文远赶过来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白鹿,他心生喜欢,见应副营长瞧着白鹿的眼神不算和善,赶忙提议道,“我抱着它走就成,你们下山也能轻松一些。” 王小花见应副营长看向自己,立马活动了下自己的腿脚,“我没问题,刚刚老大走在前面,她比较累。” “我......” 沐怀夕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身体再一次腾空,却是应明诚直接将她拉上了自己的背。 “我......”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前人咬着牙般的威胁,“再说话就抱你了啊!” 沐怀夕无话可说,只能揽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发烫的面孔埋在了他的颈间,她有些庆幸此时是黑夜,看不到王小花跟蒋医生的反应。 而男人身上冒出来的热气和颈间流淌的汗液,也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对方是真的很担心自己。 在山上的时候不觉得时间流逝,到卫生院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怪不得应明诚跟蒋文远上山来找了。 凤娟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沐怀夕洗漱过才察觉疲惫上涌,瞬间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走在前面又屈着膝盖,还要用五感认路识物,实在是消耗过大。 她勉强睁着眼到了诊室,见蒋文远正在处理白鹿身上别的创口,凤娟拿着针筒往它嘴里挤红糖水,便赶忙往自己桌子那边去,却被应明诚拦了下来。 “要拿什么?你说,我去”,应明诚瞧着诊室里的人都在忙,直接将她抱着摁在了炉子旁的座椅上,自己则走到她桌旁,用眼神示意她说话。 “小医橱,左三下四抽屉里的小绿盒子,拆一包给凤娟,是解毒的。” “中毒了?”应明诚皱着眉看了眼白鹿,“这家伙是被捕猎夹夹到了?那应该是麻药,不碍事的。” “还是喂一口吧”,王小花从他手里拿走了小纸包,万一不是麻药呢,那小白鹿不就又要受罪了? 应明诚挑了下眉,见沐怀夕已经被炉子散发出的暖意熏得闭上了眼,决定早些将这些事了解,好带她回家休息。 他跟蒋文远商量了下,决定让李凤娟带着王小花赶紧回去,省的家里人担心,而蒋文远则跟着他把白鹿送到家里,一是怕夜里有什么变故,二也是怕白鹿醒来看不到沐怀夕会害怕。 “那我们先走了”,王小花虽然依依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白鹿昏迷前就见过她跟沐医生两个人,而她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还是放在沐医生身边最让人放心了。 等瞧着李凤娟和王小花的自行车离开,应明诚对抱着白鹿的蒋文远发出了邀请,“走吧,我家里还热着饭,你对付垫一口。” 第82章 羊汤 沐怀夕是被掌心粗糙的触感弄醒的。 她迷蒙地翻了个身,将手掌里硬茬茬的家伙往外推了推,却换来了湿漉漉的舔舐。 “哈,哈哈,应明诚别闹”,沐怀夕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又睡着了。 “......” 拿着热毛巾站在门口的应明诚很是无辜,他不知道是该庆幸小夕习惯了自己在身边,还是该反思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他瞪了还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始作俑者”一眼,后者赶忙把脑袋低下,瞧着倒是很有寄人檐下的自觉。 应明诚却知道这只是假象,昨晚这头白鹿就睡在火炕上,今早醒来就兴奋地在家里四处蹦跶,他被吵醒下楼的时候正瞧见它从箱子里翻出来了个苹果啃。 四目相对之时,他确定看到了白鹿眼中被抓包的尴尬,这头白鹿似乎对他十分畏惧,又对小夕有着非同寻常的亲近,就在他去厨房打水洗漱的功夫,不知道怎么用三只脚爬上了楼,亲昵地拱起了她的手。 应明诚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白鹿,坐在床边将人哄着扶了起来。 热乎乎的毛巾敷在脸上,沐怀夕很快清醒过来,她猛地扒拉下毛巾,看向应明诚,“白鹿呢?” “好着呢”,应明诚示意她往墙角看,一直缩着身子的小鹿早早就抬起了头往她这边看,只是在看到他时又惧怕地垂下了脑袋,只用那双带露玫瑰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沐怀夕。 “哟哟~” 沐怀夕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蹲去墙角给白鹿检查身体去了,白鹿在她的鼓励下颤抖着站了起来,绑着绷带的后腿始终离地,另外三只腿也气力不支般地抖着,最终又悲鸣着跌回了原处。 “它腿脚还没力气,你把它抱上来做什么?”沐怀夕嗔怪地看了应明诚一眼,又指使他将白鹿抱下去,而在沐怀夕的注视下,白鹿也特别乖巧,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嘶”,应明诚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越看这白毛越不顺眼呢? 沐怀夕心里惦记着在家休养的白鹿,下了班就往家赶,小花跟凤娟也想看看白鹿,也跟着一起进了家属院。 “诶,那是不是大黑?”王小花一路四处张望,到沐怀夕家附近倒是停下了脚步,指着屋后山上徘徊的一道黑影,踮着脚想要确认那是不是昨晚消失的那头机灵羊。 大黑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嘴里还在嚼着草,它咴咩了两声才继续往这边走,跟着沐怀夕一起往家走。 “你还知道来看你的好朋友,真是个小羊精啊”,王小花对大黑喜欢的不行,却又不敢下手摸,毕竟大黑眼睛一横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沐怀夕带着两人一羊,走到了自家小楼前,白鹿早就站在窗前等着了,要不是它后腿受了伤,应当也会像大黑一样扒在窗台上往外瞅了。 大黑原本是要往窗户那儿去找自个儿的小伙伴的,可它突然受到威胁般弓起了身,低头拧身就朝着厨房的方向冲了过去。 应明诚正在厨房处理羊腿,听到声音就想探头打个招呼,谁料刚打开厨房门就见一团黑影冲了过来,若不是听到小夕的声音,他直接就将手里的菜刀扔出去了。 他原本已经躲开了黑羊犀利的攻击,可转念一想厨房里还有已经坐上炉子的炖羊肉,找准机会抓住了黑羊的弯角,一拧一抹带着它转了个弯儿,让它朝着院外的方向冲了出去。 “我去......” 王小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拽住身边沐怀夕的胳膊摇了摇,“这也太帅了吧!” 她刚刚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黑羊朝着应副营长冲了过去,可她连惊呼都没呼出口呢,就见沐医生的丈夫一个撤步腾空躲过了黑羊猛冲,她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想到他竟然像电影里的功夫高手一样,抢过了大黑的“方向盘”,四两拨千斤般让它调换方向。 这一瞬的事发生的太快,王小花敢说冲出去的大黑肯定也没反应过来,瞧它冲出院子好一阵才停下脚步,慌乱地低头吃草的模样,就知道它整只羊也是懵的。 “哈哈哈哈哈哈”,王小花放声大笑,觉得这两天真是值了,能看到白鹿、大侠,还能看到尴尬的羊! 沐怀夕早就跑到了应明诚身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应明诚捡起刚刚扔出去的刀,在她关切的目光里活动了下身子,笑着摇摇头,“大黑脾气可真大,肯定是闻见我给羊肉焯水的味儿了。” 沐怀夕也闻到了厨房里传出来的腥膻味,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 王小花也凑过来闻了闻,她倒是嘴快,“乖乖,这也怪不得大黑了。人家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却发现自家老侄子在锅里喷香,搁谁谁不发疯啊?” 沐怀夕想象了下她说的画面,恶寒地摇摇头,好在大黑还挺好哄,她拿了块糖塞给它,它也就不顾这人家里还炖着羊,摇头摆尾地到了门口。 一开门,白鹿就瘸着蹦了出来,哟哟叫着跟大黑打招呼。 王小花和李凤娟则被迎进了屋里,两人坐在炕床上,看着窗外一起吃草甩尾巴的大黑跟白鹿,喝着沐怀夕给冲的红糖水,只觉得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这锅差点被大黑毁了的羊腿在火灶上小火咕嘟了一天两夜,让每个来温居的人都不得不赞一句香! “你这手艺可以啊”,王红霞抱着个蒙着黑布的盆子,老远就开始夸沐怀夕了,她心情格外的好,以往去温居做客,都是随着自家老公赴宴,可这次小沐还专门去家里请她,让她觉得倍有面儿! “你们小两口还分着邀请,倒是稀罕”,于姐也觉得这小两口有意思,虽说只是到家讲了一声,可这单独邀请的诚意就让人心里面舒坦。 沐怀夕抿着嘴直乐,这是她跟应明诚请客之前就商量好的,她邀请了团、各营长家的嫂子、四营各连长的家属、还有女子独立营的顾连长、罗指导员跟卫生院的同事们,“今天你们是我的客人,各位嫂子妹子们跟我一桌,咱们只管自己吃好喝好,旁的都不用理会!” “那敢情好!”王红霞眼前一亮,赶紧将抱着她腿的两个儿子往外推,“听到没,今天你俩归你爹管!” 来温居的客人基本都到齐了,大家围着桌子嗑瓜子聊天,气氛一片和乐融融,突然厨房门口传来了女人尖利的惊呼—— “天啊!怎么是应副营长在做饭?!” 第83章 不识好人心 沐怀夕小楼前的空地没有规划出菜地,因着时间来不及也没有浇筑水泥,只是一片夯实的土地。 平时看起来有些荒凉,可摆上两个大圆桌及凳子,十来位宾客或站或坐,一点也不逼厌,倒是令有些收拾了院子的人有些羡慕。 而这院子里无遮无挡,每个人来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院里迎接客人的沐怀夕,还有穿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快乐颠勺的应明诚。 韦团长他们聚在一起,已经远远地欣赏了好一阵他的英姿,都在纳闷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手艺。 “今天这饭敢吃么?” “应明诚是温居啊还是报复啊?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小应还真出息啊,娶个媳妇儿自己钻厨房里去了,这娶了媳妇图什么呢?” “拉倒吧,你娶媳妇就图人给做饭啊?没看人家沐医生在卫生院,一个月也不少发钱呢。” 女人那边也是议论纷纷,不过聚在沐怀夕身边的都在夸应明诚,离她稍远些的却是说什么的都有。 “我看应副营长可以,上得了战场进得了厨房,新一代军营好男人啊!” “沐怀夕也是真好命,嫁了个最有前途的不说,一进山就有工作,听说麦地坪和芙蓉桥大队都为她写了感谢信,还不知道团部要怎么奖励她呢,真是羡慕不来!” 跟罗芮站在一起的顾连长也捅了自家指导员一肘子,“诶,羡慕不?你要是先前答应这相亲,现在坐在这儿等着吃的就是你了。” “我羡慕什么?”罗芮用看鬼的目光看向她,“我找丈夫是要找经天纬地的男人,又不是找个保姆,再说了,应明诚成天不是训练就是出任务,我瞧着他一年最多也就做这么一回,平日里沐怀夕不还是跟咱们一样吃食堂,有什么好羡慕的?” 不过大家议论归议论,嘀咕归嘀咕,都没有大剌剌地戳破,毕竟这事说到底是人家小两口的私事,若是家中长辈还能说个两嘴,可她们也只是同事邻居,有什么好讲的。 而在厨房门口惊呼的也不是今日的客人,而是来送饭的汪小水。 因着家里锅灶不够用,沐怀夕和应明诚便在食堂订了一大锅饭,也说好到时候柳青帮忙送过来,正好中午在这儿吃。 但柳青忙完后厨的活儿,端着大锅饭要往家属院来的时候,却碰上了非要帮忙的汪小水。 汪小水早就瞧见沐怀夕在家属院里到处逛悠着邀请人了,她想着作为家属院为数不多有工作的军嫂,她也应该被邀请,谁料她在家里等了又等,也没等来。 原本汪小水生气不想来的,可沐家那羊肉炖得也太久了,香气都跑到她梦里来了,她今天一早醒来枕头都是湿的,工作时都在寻思怎么能混去吃一口。 她一上午都在盯着柳青,看着柳青出了后厨立马跟上,非要帮对方搬锅,她就不信了,只要到了厨房说上几句,沐怀夕还能不让她留下? 最不济,也能混口羊汤喝喝吧! 汪小水今日是没打算得罪沐怀夕的,甚至在腹中都打好了夸她的语句,只是天杀的谁能想到在厨房里忙活的不是沐怀夕,而是应明诚这个副营长! 汪小水真不是故意喊那么一嗓子的,她一路上就是闻着羊肉香气过来的,连院子里的客人都没打招呼,催着柳青就进了厨房。 天知道她看到灶台前挥舞铁铲的应明诚有多震惊! 沐怀夕她怎么敢的! 哪有让爷们儿进厨房,自己反倒在外面轻松招呼客人的! 汪小水只觉得惊怒交加,后知后觉自己一不小心叫喊出来,可她丝毫不怕,反倒叉起腰看向朝厨房走过来的沐怀夕,她倒要听听这懒女人怎么说! 沐怀夕被她那一嗓子惊到了,不过她并没什么想解释的,只是走到厨房门口,和善地谢过来帮忙送饭的汪小水,并将她往外送。 “中午食堂肯定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汪小水气得瞪大了眼,想不到这个沐怀夕居然这么狡猾,避重就轻地就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抖着手指指向厨房内质问道,“你怎么能让应营长炒菜?!你知不知道,爷们儿的手都是用来干大事的!” “干大事?” 沐怀夕蹙眉看向汪小水,见她眼眸冒火眉头紧皱,显然是觉得自己坚守的信念受到了冒犯,不禁久违地想起了张母。张母也是这个论调,无论儿子废物到什么程度,也决不允许他踏入厨房半步,好似只要摸到菜刀锅铲,他以后就办不成大事了。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汪小水,心中的愤懑一下子就灭了,不能怪汪小水,要怪也只能怪将这奇怪论调一代代一年年传下来的人,多数还是女人。女人们给自己画上条条道道,还要去维护爷们儿的利益,真是...... 可悲! 她叹了口气,不想在这好日子跟汪小水闹起来,可对方却不肯放开她的袖子,非要让她说个伍六七出来,否则就是罪大恶极。 “起开”,应明诚飞快地将锅里的肉倒入盘子里,端着就往外走,路过汪小水的时候直接拍开了她的胳膊,把沐怀夕拉到自己身边。 “老子想干什么干什么,用你管?” “你男人打出生一次厨房都没进过,怎么没迈到我前头当个营长团长?” “人不行总怪路不平,怎么胡连长没跟你说过我们训练的时候也要自己做饭的?他在树林雪原上动过多少次锅铲了,看来这辈子可能都做不出什么大事喽!” 应明诚哐哐怼完这不知所谓的汪小水,又换了张笑脸将才出锅的菜递给沐怀夕,“媳妇,再一个菜就炒完了,你先拿去外面小灶上温着,咱们很快开席!” 沐怀夕看了眼天都要塌下来的汪小水,心里最后一点不舒服也没了,点点头端着菜就走了。 “歘欻欻~” 厨房里很快又有菜下锅,铁铲快乐地跟大锅碰撞着,扑鼻的香气慢慢溢出,院子里的宾客在招呼声中入座,徒留站在厨房门口浑身发抖的汪小水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帮着应明诚说话,怎么他还狗咬吕洞宾,数落起自己来了?! 第84章 完形填空 应家的温居宴挺成功,王小花一直念叨着那碗温补滋润的慢炖羊肉汤真是好滋味,要是平时她能说上两三天,只是春节将至,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惦记着回家父母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 卫生院是二十九下午开始休息,王小花家在县城便提前回去了,沐怀夕跟凤娟在院里整理了一上午艾绒,也没见一个患者进门。 毕竟是节年前,人人都忙着准备年夜饭,有点小伤小痛也被即将过年的喜悦掩过,轻易不会来卫生院,生怕将病气带到下一年。 中午,蒋文远将写有放假安排跟紧急联络方式的红纸贴在显眼处,又给大铁门落了锁,对旁边等着的两名同事笑着道,“放假了!” “太好了”,李凤娟笑着拍了拍手,突然感慨道,“要是花儿在这儿,肯定一蹦三尺高。” 沐怀夕想起王小花平时的模样,也觉得此刻少了些热闹,她看向拎着行李包的蒋文远,“蒋医生,提前跟你说新年好!回家好好好休息,卫生院有我呢,你放心。” 蒋文远点点头,他在沐怀夕来之前基本没有休过假,过年便请了假回家。 卫生院是初五开门,他要过了十五才回来,也就是说这段时间沐怀夕都不能休息,因此蒋文远也有些抱歉,“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我们家那边榛子很好吃的!” “噗”,沐怀夕没忍住笑了出来,或许是看过太多次她们仨围在火炉前磕瓜子吃枣子的画面,蒋医生如今也学会了“投喂”这一招。 她突然小花附体,故意问蒋医生说道,“这榛子是独我们卫生院三姐妹有的,还是顾连长、罗指导员也有的?” “罗......”,蒋文远猝不及防,下意识就要说出罗芮名字,却反应过来被人戏弄了,好在他肤色够深,微红也瞧不太出来。 “什么也有?我有什么的?”罗芮突然插话进来,她老远就听到几人在聊天,却没想着是跟自己相关。 “咳咳咳咳咳”,蒋文远不妨这时候瞧见她,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这下他的黑也遮不住了,整张脸连带着耳朵脖子全都爆红,吓得沐怀夕赶忙帮他拍背,后悔跟他开了这个玩笑。 “我来我来,你劲儿小”,罗芮哐哐两巴掌,都快把蒋文远的心肝肺拍出来了。 蒋医生举手示意停下,她却仍盯着他瞧,直把黑包拯瞧成了关公,才慢悠悠地感慨一句,“乖乖,你这不用上油彩就能上戏台了。” 沐怀夕知道不应该,可瞧见这一幕仍是忍不住侧身低笑起来,这也让她确定了蒋医生的确是对罗芮有意,说不定来山里卫生院也是为了她,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还不知道这一对到底能不能成。 罗芮来是为了跟蒋文远一起回家,两人就在一个院里长大的,好巧能有假期,自然一起回去有个照应,毕竟从山里出去后还要坐一天的火车。 送走了蒋医生和罗指导员,沐怀夕迎着小雪往家走,走到葫芦隘口发现岗亭上也挂起了红灯笼,春节是真的要来了。 她一路带着笑进,刚进门就见白鹿蹦蹦跳跳过来,熟稔地用脑袋拱她的腰。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沐怀夕揉了揉它的脑袋瓜,装作生气骂了一句,温居请客人来人往,怕白鹿收到惊吓,她就让大黑带着它去后面山上待一待,谁料它两天都没回来,若不是屋后放着的水盆被喝了个干净,还以为它已经跟着大黑走了呢。 “今早回来的,还给你带了礼物。” 沐怀夕听到身后应明诚的声音,笑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赶忙拧身捂脸,“你,你这是做什么?” “嗯?”应明诚不明所以,他从沐怀夕身边走过,将手里的炒豆芽放到炕桌上,“我做饭啊。” 炕桌是他新做的,为了能快点用上他没用油漆,反而用皮子一遍遍上了木蜡,应明诚特意等沐怀夕进屋才端了菜过来,就是想让她欣赏下崭新锃亮的新炕桌。 可没想一回头,她还是捂着脸。 “怎么了?”应明诚见她露出的耳朵尖儿很红,又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没什么问题啊,他不就穿了那件碎花围裙么? “你,你这......”,沐怀夕从指缝里瞧他,他是穿了件围裙,可也就穿了件围裙啊!! 若不是刚刚确认了他还穿着裤子,沐怀夕还以为她误入了什么肌肉猛男现场呢,怎么,怎么会有人做饭裸着上身,只穿一件围裙啊。 “刚刚在院里劈柴来着,觉得热就脱了”,应明诚没觉得有什么,他侧过头看沐怀夕,觉得她很奇怪,“你不是都看过我裸着好多次了么?怎么还害羞啊?” 沐怀夕心中暗恨,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前几次她看应明诚,就单纯只是医生看患者,后来他光着上身劈柴被她瞧见,那也只是暧昧夕阳中的欣赏,可如今却不同,她几乎摸过他身上每一块肌肉,可应明诚却用围裙半遮半露,这简直就像是让学霸遇到了完形填空,强迫症遇到了贴钻画,既不能亲手完成,也要在脑海里临摹出他完整的模样。 应明诚像是听到了她心中所想,直接将围裙拽了下来,擦了擦身上的汗,他揉了把仍在害羞的小媳妇的头发,“去坐着吧,我把饭菜端过来就开饭。” 沐怀夕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炕桌前,后知后觉发现这应该是应明诚的手艺,她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上手摸了摸,对端菜回来的男人大夸特夸。 “你这不是一般的手艺啊,早知道我那药橱也让你给做了。” 应明诚刚刚还有些烦闷的心立马晴朗起来,给她挟了一筷子王红霞送来的豆芽,玩笑道,“那是,你要是交给我,现在肯定都用上了。”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择豆芽,一个人弄多麻烦啊”,沐怀夕原本是想着好好夸夸他,将刚刚的尴尬度过去,可见他一人将豆芽择好炒好,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不麻烦,你想吃就不麻烦。”应明诚见她吃的开心,心里也琢磨起了要研究研究如何发豆芽,冬天山里能吃的蔬菜才实在太少,不能苦了她。 第85章 大爆竹 沐怀夕已经很久没有过过如此热闹的年了。 其实她一人漂泊在外打工,除了同事没事相熟的人,每年最孤单的时刻莫过于除夕了。 可如今她却能跟整个军营的人一起过年! 应明诚除夕要值班,原本就觉得欠疚,再瞧她“强装”出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更是觉得内心酸涨。 沐怀夕却不觉得孤单,她是真的很兴奋,等应明诚出了家门,她就收拾收拾,从院子里空缸里拎出猪肉跟臭带鱼,往王红霞家去了。 红霞姐家今日也热闹非凡,大小孩子在院里院外追逐打闹欢笑尖叫,比放十挂鞭炮还喧闹,但他们笑着闹着却怎么不肯离开家附近,玩着玩着就往院里看一眼,再期待地翘着鼻子闻一闻。 院里原本是菜地的位置临期砌了火灶,大火烧得正旺,红霞姐正用铁架架在上面烧猪头,灶旁支了几张桌,柳青、叶二玲等嫂子正在桌边忙活,有的在剁馅儿,有的在洗萝卜,还有的正在捏着鼻子收拾臭带鱼。 沐怀夕远远瞧着,赶忙小跑过去,放下手里东西就去帮忙,“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是我们早上吃饭太早了。” “就是,小沐还没有孩子,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会儿,等你有了孩子啊,那可真是想睡都睡不饱,白天想打个瞌睡,你的小祖宗就开始哇哇大哭,唉。” “可不是么,今早岗亭放鞭炮,我家那小子摸黑就起来了,自己穿不上衣服就来闹我,我还没睡够就被闹起来了,这可真是亲生的!” “没睡够?昨晚你干嘛了哟~” 沐怀夕听着那边话题逐渐走偏,便蹲在了桌旁的大盆旁,想帮着收拾最麻烦的,却被二玲拦住了。 “沐医生”,叶二玲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这带鱼刺扎,我家靠海经常收拾,你就不要沾手了。” “......” “沐医生来帮我弄肉馅吧,今天的炸丸子可是大头。” 听到柳青招呼,她赶忙过去站定,却发现并不是要她剁馅儿,而是将整肉分割成适合剁馅的小块。 “你累了就跟我说,咱俩轮着来吧”,沐怀夕只能怪自己来晚了,其实她还比约定的时间早出门了,没想到其他人比她来的还要早。 过年家家户户基本都要做些炸货,可臭带鱼一下锅就要毁了一锅油,于是温居那日女同志那桌商量后,决定几家凑凑一起炸,这样就算毁了油也没那么心疼了。 红霞姐家有一口大铁锅,她还会垒灶,于是沐怀夕等跟她相熟的几家便约着一起来她家,温居结束沐怀夕就让她带了一大瓶油回去,既然是凑着来,油自然也是平分。 她们今日要做的有炸肉圆、炸萝卜丸子、炸豆腐,最后才是让人垂涎又厌恶的臭带鱼。 “我听二玲说带鱼才钓上来是银亮亮的,吃起来也是又鲜又甜,怎么咱们发的却是臭的啊?是不是供销社被骗了?” “二玲说的是在船上吃的吧?咱们这深山内陆的,能运过来都不错了!路上那么旧,肯定臭烘烘的,不过于姐不是说了么,只要炸一炸或者炖一炖,不影响吃的。” “说实话,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呢,这带鱼领回去,唉妈,真吓我一跳,朕老长朕老多牙,凶了八荒的,这家伙把我愁得啊,可咋吃啊。” “要不说还得看于姐呢,人家见多识广还热心,要不是她说怎么吃,咱们啊,就得对这堆臭带鱼发愁呢!” “是啊,要不是红霞说能一起炸了,我可不想废油,都想着把这臭东西埋菜地里了,好歹也能当个肥用啊!” “二玲也是好样的,要不是她,咱们这老些带鱼都不知道咋整,你说是不是?” “可是!咱们家属院天南地北的,在这山沟子里聚起来就是缘分,你说是不是?” 沐怀夕默默切着肉,听着这些嫂子们聊天,内心却连连点头,这军营中的兵也是来自南北各地,他们为了保卫祖国坚守在深山中,而家属院的军嫂们也拖家带口从家乡来到山中,也是为了支持他们的工作。 “砰!!!!” 她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脚下突如其来的震颤,桌椅也抖动起来,山谷上空仿若有炸雷滚过,轰的一声巨响后仍有余韵,闹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哇!!!” “妈妈!!!” 院里的女人们忙着扶桌捡菜,院外玩耍的孩子们哭嚎着奔进来找妈妈,嫂子们又慌慌忙忙地将娃娃们揽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心疼着,一时间整个院子乱成一团糟。 沐怀夕作为少有的无娃人士,只能赶忙帮着收刀捡萝卜,走过院里还扶起了个摔倒的小男孩,只是他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也认不出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她从差点散架的的火灶里捞出来烧得黑乎乎的猪头时,就见于姐脚步匆匆地到了院外,扒着竹墙篱笆往里面喊,“红霞!没吓着吧?是营里买的大炮仗,晚上要放烟火呢,没想到这么响!” “焰火,放焰火咯!!”刚刚还嚎啕大哭的孩子又高兴地拍起了手掌,一个孩子乐起来,连带着其他的也歇了哭声,兴奋地喊着焰火焰火,忘了刚刚受的惊吓。 “娘,烟火是什么?”也有还挂着眼泪的小娃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烟火,能让这些哥哥姐姐们如此高兴。 “晚上真的放花啊?”王红霞拍拍身上的灰,也期待地往围墙处走了几步,喊住了又要匆匆离去的于姐。 “是嘞”,于姐一拍脑袋,“瞧我都急迷糊了,今晚吃过晚饭后,在湖边放烟花,可以去山上看,不要太靠近湖,各家看好各家的娃,千万别乱跑。” 她说完又急匆匆走了,实在是放烟花这事安排的太突然,各家各户都得知会一声。 “还真是要放烟花啊,刚刚那声可真是够劲!” “我都多少年没看过焰火了,今晚可得给孩子们多铺个尿垫,看完花兴奋疯了,看不好是要尿床的。” “哎哟!你提醒我了,我那泡水的垫子还没洗呢!” 院子里的骚动渐渐平息,只有沐怀夕不安地看了不远处还在颤抖的重山,这么大的威力,真的只是烟花爆竹么? 第86章 新春焰火 不管山中那声巨响到底是什么,除夕夜里沐怀夕都好好欣赏了一番绚烂的烟花。 应明诚要等巡过营、安排过大大小小的事才能回来,她这晚上便跟着大家在食堂一起吃了饺子,还吃了白师傅特制的熏带鱼,又去于姐家喝了杯茶,才跟着家属院的大部队一起上了银角山,找了处背风的地方等待着。 “砰!” 第一声巨响来临之时,所有人眼前的漆黑被闪亮的七彩炫光驱散,热烈的烟花在寒风中绽放,身边无论大人小孩都惊呼起来,送上更热烈的赞叹。 “砰砰砰~” 绚烂的焰火陆续在高空炸开,化作灿烂的流星,将沉睡多年的大山唤醒,哪怕在麦地坪或是更远的大队,也能一窥流火的美妙。 轰隆隆的烟花震天响,在一片欢乐喧闹之中,沐怀夕突然回头往葫芦谷里瞧,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葫芦谷中也有震天的轰隆声响,跟下午那阵地震山摇很是类似。 不过被漫天焰火遮掩,倒是没有多少人注意。 她在一片绚烂中仔细数着,山谷中一共响了九次轰隆,每一次都有震颤山河的威能,最终跟着落幕的烟花一起重归于寂静。 她频频回头,落在身旁红霞姐的眼中,便成了另一种表现,不过刚刚焰火绚烂,人人都在欢呼惊叫,王红霞等鼎沸人声消失了,才贼贼地撞了沐怀夕一下,“小沐,你是想应副营长了吧?” “......”,沐怀夕的确在烟花升起的瞬间想到了应明诚,想跟他一起并肩看着美景,于是也没遮掩点了点头。 “哎呀,你还年轻,都是这样过来的”,红霞姐倒没像往常那般逗他,只是喊过儿子闺女,又抱上昏昏欲睡的小娃,跟着人群一起往回走,“这当兵的挣得多,却也忙得很,天天不是训练就是出任务,特别是旁人都团聚的时候,他就见不到人。” 今夜是除夕,明明她们就在军营旁边,却无法跟丈夫团聚。 军营的纪律极严,只有少数人能休假回家探亲,其他人除了不用训练依旧要在营中,因此不只是应明诚要值班,其他营长、连长在这节年时分也清闲不得,除了关心营中兄弟吃饱穿暖,还要更关注他们的情绪。 因此今夜山上,多是家属们聚在此处看焰火。 “其实,也算一同看了焰火了”,沐怀夕见她有些感伤,赶忙出言安慰。 王红霞一手拉过跑得飞快的双胞胎儿子之一,眼中那点子哀怨也没了,“妹子你说的是,哎呀银(人)就是容易不知足,往常不在爷们儿身边,我一个人啥啥都能扛,你说今年咋在边上了,我反倒不知足了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红霞姐,这都是正常的”,沐怀夕一本正经地安慰她,倒是将她给逗笑了。 不过沐怀夕是真的这么想的,她原先只想找个正常的丈夫托付一生,只要对方不像张宏伟那般折磨她便好,可跟应明诚在一起之后,她渐渐又觉得男人还是强壮些好,一身腱子肉让她爱不释手,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起了色心后,犹不知足,如今她又因着跟对方的一点点心意相通而欣喜,期盼着能再了解他一些,再与他心心相印些才好。 王红霞一见她面露羞涩,立马又不正经起来,“想吧,明日你俩还要办结婚仪式呢,等晚上努努力,明年的除夕你就不是孤单单一个人喽!” 沐怀夕听多了这些嫂子们的调笑,如今也不将这种放在心上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年初一的集体婚礼竟然如此生猛! 集体婚礼一开始还是很正常的,家属院跟军人们分别献上了合唱,将挂着灯笼彩纸的食堂气氛一下子就炒热了。 婚礼的主持人是李政委,沐怀夕还以为会是一场极其严肃的集体婚礼,没想到走完入场、宣誓后,李政委直接宣布进入夫妻心连心环节。 沐怀夕站在人群里,还好奇什么是夫妻心连心,就见几个小伙子兴冲冲跑上来,利落地翻身上了饭桌,拿出了绑了绳子的苹果。 “这难道是......” 还不等她惊讶,李政委带着笑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食堂,“夫妻齐心,其利断金,诶,哪家先咬到苹果,就能得到五花肉一条,一共五条,先到先得!” 五花肉! 这年头猪肉可是硬通货,虽说年前家家户户都发了些肉,可谁会嫌肉多呢? 李政委的话音刚落,好多新人就冲了出去,抢着在苹果下站定。 沐怀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应明诚一把拽了出去,可在抢到站位的瞬间,她又被应明诚搂着往旁边退了一下,将位置让给了另一对新人。 刚刚各家都有介绍,沐怀夕认出这是一营的沙连长,原先是在高原哨岗,如今脸颊上仍有两团红。 沐怀夕见应明诚的嘴动了动,便捏了下他的手,她懂。 沙连长家里不富裕,下面有四五个弟妹都还未成年,家里却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他更需要这条肉。 应明诚见她明白自己心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翘的嘴角。 既然是齐心游戏,自然不会让这些新人们轻易咬到苹果,站在桌上的兵士们将苹果提提放放,舞的跟大集上的杂耍似的,站在桌边的新人们背着手,盯着上方的苹果你蹦我跳,欢腾的就像是鱼池里的锦鲤。 “哎哟哎哟哎哟,快咬啊!” “小李,小李你别急啊!你等等你媳妇再蹦哒啊!” “亲上了亲上了!!” 五花肉还没拿到,有新人倒是直接嘴对嘴亲上了,小两口儿瞬间脸比苹果还红,食堂里的气氛也瞬间冲到了顶峰,欢乐的起哄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最后有五对小夫妻咬到了苹果,从李政委手中拿到了一长条五花肉,而没拿到的也眉眼弯弯情谊绵绵,手拉着手红着脸,在众人的掌声中回到了原位。 这之后还有两人三足赢大骨头、抱媳妇深蹲得咸鱼等游戏,应明诚都拉着她积极抢位又临阵让出,直到有背媳妇往返跑赢炒花生的活动,他才拉着她占了一席之地。 第87章 辞旧迎新 “出发!” 李政委一声令下,背着媳妇儿的军官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沐怀夕只听得身边一阵短呼,眼前一阵颠簸,她人还没反应过来,竟已经到了折返的地方。 “小夕,别抓太紧......” 应明诚是第一个到折返点的,他有足够的空间施展,因此脚步未停速度也不降,直接带着她来了个甩尾又往回跑。 “什么?”沐怀夕听着他几近窒息的声音,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臂紧紧绞在他的脖颈上,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红着脸松手,却被突如其来的离心感吓了一跳,连带着应明诚的速度也降了下来,赶忙学着别人的模样紧紧扣住他的肩膀。 “加油~~” “冲啊!!” “撞了撞了撞了!” 沐怀夕听着旁边人的惋惜呼声,扭头一看就见几对抢着制动折返的新人撞成一团,嬉笑着你拉我扯倒在一起。 “加油加油!!” 在周边人的打气加油声中,撞成一堆的新人们又相互搀扶着起来了,还没等全部收拾好出发,应明诚就又到了这边的折返点。 四营三连长瞧着意气风发的自家副营长,再瞧瞧已经落后一来回的自己,背着媳妇猛地就朝应明诚冲了过来,边冲还边喊着,“兄弟们!拦住第一名,咱们还有希望!” “冲啊!” 背媳妇往返跑一共十个来回,原本考验的就是负重爆发力,像三连长这样已经落后一个来回的,基本是没了希望。 不过他向来脑筋转的很快,只要将前面的人全都留下,大家一样手忙脚乱,不就又有机会了?更关键的是,这第一正是他们营长,就算真被扯下来他也不会跟自己生气! “臭小子”,应明诚笑着骂了一声, 把背上人往上扶了扶,又转头提示她抓紧,随后再一次加速躲过了三连长的撞击,他先前是在柱子前折返,这次却趁乱躲在了柱子后,等着柱子前撞得一团乱糟糟才悄默默继续跑。 只是这往返跑已经成了拉人下水大作战,已经没希望的人像扑击的老鹰守在两段抓人,剩下还在跑的一对对新人们则像是小鸡一样躲避着攻击。 “啊~~~” 不知何时起沐怀夕也激动起来,她伏低身子,跟着应明诚的动作躲闪回避,生怕被人撞下去,等到两人终于完成十个来回,她立马蹦了下去,大笑着拉着他往李政委那边跑,拿到那袋子炒花生依旧止不住高兴,硬是拉着他转了两圈。 应明诚瞧着她久违的笑颜也止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小夕的眉眼很美,只要笑起来周身的冷意就都融化了,只是平日里能让她如此绽颜的事还是太少。 “这么开心啊?早知道刚刚的游戏也拉着你参加了”,应明诚凑过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给那些人让位置了。 沐怀夕则笑着摇摇头,晃了下手里的花生袋,“这就足够了。” 欢乐的游戏过后,大家稍稍收拾下,就见于姐走到了李政委身边,“大家好啊,欢迎各位军嫂、婶子、娃娃们来到军营,山里面条件不好,辛苦大家了!” “旧的一年已经过去,在此我要感谢每一位为家属院做出贡献的同志,是你们的无私奉献才让家属院越来越好。” “看着咱们家属院从无到有,我内心充满骄傲,更让我觉得自豪的是,咱们军嫂有力量,不管是家里还是工作一把抓,都干的风风火火!” “申莹、葛杉月还有李三雁三位同志作为楼长,积极协调各家各户工作,减少摩擦矛盾,付出了很多心血,也取得了显着的成果!” “年后咱们家属院就要正式成立妇女小组,拟将以上三位同志纳入组织,也期待有更多同志加入我们!” “另外还要特别对沐怀夕沐医生提出表扬,沐医生作为一名新军嫂,来到深山中家还没安置好就去卫生院上班了,在大集上救了两家孕妇、又看好了不知道多少患者,麦地坪跟芙蓉桥公社写来的感谢信就贴在告示栏上,相信大家看到了,这就是咱们军嫂的力量!” 食堂里响起一阵响亮的掌声,沐怀夕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做的都是医生分内之事,没想到会有人给她给感谢信,更没想到于姐竟然在这时候表扬她。 “啪啪啪啪啪啪啪”,应明诚的双手拍得发红,生怕沐怀夕听不到,还专门举到她面前来拍,他瞧着低下头的小夕,满心却都是骄傲,她才来山里多久就做了这么多工作! 沐怀夕羞恼地将他手拉下来,却被反手扣住,她的手掌被应明诚双手抓住搓来揉去,还美其名曰是帮辛劳的沐医生按摩。 “这么多人呢!”沐怀夕压低了声量,见大家都被于姐接下来的话吸引住,才稍稍放松了些。 “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新的一年中咱们家属院还会发生更多好的变化!首先是大家都关注的工作问题,明年供销社肯定是会开放的,到时候会组织考试竞争上岗,供销社也跟学校一样会转为跟地方合作模式,到时候大家要服务的便是整个山区人民,可一定要展现出咱们军嫂的风采!” “另外学校也会在春季计划招生......” 沐怀夕从食堂走出来,已经是下午了,迎着和煦的阳光,听着身旁一对对新人们对今年的期盼与展望,她觉得真的是迎来了前世今生最好的一个新年。 当晚两人在家吃上了迟到的年夜饭。 炸丸子跟萝卜白菜一起熬,熬出了一锅香喷喷的丸子煲,臭带鱼先炸后炖,闻上去臭吃起来却格外鲜,另外还有凉拌萝卜、炒鸡蛋,和一盘油渣饺子。 应明诚又开了瓶茅台,给她倒了个杯底儿,自己则倒了满满一杯,捏着杯子非要跟她碰一下,“恭喜你啊,沐医生!新的一年希望你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多受表彰!” 沐怀夕被他逗笑了,也真心诚意地跟他碰了一下,“你也是!” 第88章 意乱 沐怀夕没想到喝醉的应明诚比微醺的难缠这么多。 上次温居他也喝得微微醉,下午睡了一觉就好了,甚至沐怀夕下班回来他连饭都热好了。 可今晚或许是太高兴了,他一人就喝了半瓶白酒,却只让她沾了个杯底儿,沐怀夕跟他边吃边聊,等发现他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被揽进了怀里,被他抱在腿上拍着脑袋安慰,“没事没事,小夕,我会保护你的。” 沐怀夕听出了他话中的心疼,刚想抬头说自己没事,却被男人抱的更紧,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拍拍她的脑袋又拍拍背,一个劲儿地说他会保护自己。 “......” 说实话抱着也挺舒服的,沐怀夕放弃了挣扎,乖乖窝在他怀里。 此时屋外下起了雪,两个人缩在温暖的炕床上,听着收音机里热闹的年宵节目,沐怀夕只觉得温馨又平静。 但这平静很快就被制造者打破了,应明诚拉着她的手,来来回回将每根手指都亲了个遍,还用刚冒出胡茬的下巴怼在她掌心,非要让她蹭上一蹭。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沐怀夕被亲的浑身发烫,又难忍胡茬的痒痒,双手用力想将人推出去,却被他将双手都拽回怀里又摸又亲,偏偏应明诚还觉得自己师出有名,说是先前担了小白鹿的罪名,自然要将“事实”也做了。 沐怀夕又气又恼,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看了眼安静窝在角落啃玉米的小白鹿,更是羞恼,手脚并用也要将他推出去。 可偏偏喝醉的男人什都不听,像只冬眠将醒未醒的毛熊,将她困在身前使劲儿用他刚冒出来的胡茬蹭,生怕她沾染不上自己的味道。 “你身上好香”,应明诚红着眼,突然在她耳后闻了闻,又像是遇上了最好的蜂蜜般舔舐着品尝。 沐怀夕如遭雷击,缩着脖子拧着身子,却怎么也躲不过。 “你,你别这样”,她连手掌下鼓起的胸肌都没心思欣赏, 刚说了句话就死死咬住了下唇,生怕会有奇怪的声音溢出。她心乱如麻,不懂自己只是被碰了下耳朵,怎么就会浑身酥麻,这跟她印象中的亲热不太一样,沐怀夕甚至扣上了自己的脉,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可惜脉搏急促如鼓,除了情迷意乱,她什么也读不出。 应明诚还以为她是害羞,又将她抱着换了方向,自顾自地吻她,沐怀夕感受到他的温柔与怜爱,两人闹着闹着衣衫四落,眼瞧着满室皆春,大门处却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沐医生!沐医生!!沐医生救命啊!!” “......” 应明诚恼怒地抬起了头,但他尚有理智,帮怀里的小夕拢了下衣服,轻轻朝着楼梯走了过去。 沐怀夕急喘着气坐起身来,在应明诚故意弄出来的楼梯声中穿好了衣衫,又喝了杯桌上的冷茶,才将心头那股火浇了下去。 她稍稍理了理头发,就要开门。 应明诚却走了回来,将他的军大衣套在了她身上,又挡在她前面,才打开了门。 冷峻的夜风一瞬间就从门缝中扑了进来,又让沐怀夕清醒了几分,但大部分风都被身前男人挡住,她听着门外女人急切的呼声,心想她们家还是需要个篱笆,若是谁遇到些事就冲进来敲门,那晚上还睡不睡了。 门外急匆匆拍门的是柳青,她身后的另一位怀里抱着个小娃,见门开了就往前冲,“沐医生!沐医生你救救我儿子!” 柳青却理智得多,她见开门的是应明诚,愣了一下,拦住身后往前冲的人,急忙解释道,“曹侪的儿子发烧惊厥,涂了酒精也没退烧,能让沐医生看看么?” 应明诚慢慢让开了位置,却同时扭头去瞧沐怀夕,他的酒被这么一闹也醒了,惊厥不是小事,他得让小夕有个准备。 沐怀夕冲他点了点头,甚至用手拽了他下,惊厥不是小事,得快点让孩子进来。 曹侪是一营的教导员,去了军区培训,家里只剩妻子和儿子。他的妻子叫仇贝贝,以前是军区歌舞团的小百灵,此时却急得一直飙泪,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鸟,从进门就开始跟沐怀夕说着怀里儿子的症状。 “小宝他下午跟着楼里孩子们出去玩了,等他回来了衣服裤子都湿了,我才知道他们是去湖边捞焰火壳子去了!”仇贝贝狠狠地抹了把脸,她是真不明白,明明家里还有摔炮,小宝怎么会跟着去捞焰火壳儿,再说湖里的壳子已经被打扫了一遍,还能剩下什么呢? “他回来换了衣裳,我给他喝了姜汤,又训了他一顿,小宝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仇贝贝说着说着又自责起来,是不是她训的太过了,小宝哭哭啼啼才会发热,旁边的柳青拍了拍她的肩膀,仇贝贝才提起了精神接着说道,“饭后他就没精神,我将他哄睡去做家务,回来就发现他有些发热,就用酒精给他擦了手脚,一开始他温度降了些,但是,但是后来又烧起来,说胡话还打摆子,我觉得不太妙就让柳青姐带着来找你了。” 曹侪不在家,仇贝贝一人也不爱往外跑,只在家里看着孩子,和沐怀夕也只是打过几个照面,只能让柳青带着过来。 “小孩子贪玩,你别急”,沐怀夕宽慰了她一句,看向被放在炕床边侧躺的曹小宝,他明明烧得满面通红,却又从里透出一股青紫,半开的嘴唇上结了一层白痂,显然是烧得狠了。 不过四五岁的小娃,被包在厚重的军大衣中,沐怀夕伸到他后脖处摸了摸,摸到了一层冷汗。 柳青说他发烧惊厥,来的时候的确能看到腿脚抽搐,不过沐怀夕拉着他的手点揉了会儿合谷穴,抽搐频率渐渐降了下来。 “拿个棉签让他湿湿嘴,”,沐怀夕让挤在她腿边的仇贝贝找点事做,又让应明诚去厨房拿香油,孩子太小禁不住折腾,她打算用油推拿。 旁边的柳青忍了又忍,“沐医生,你不是有能让人闻了就醒的药么,怎么不给小宝用?” 第89章 惊厥 柳青也是孩子的妈,虽然不是她的孩子生病,可瞧见小宝这么安静地躺在这里,心里也焦急得不行。 她倒没有催促沐怀夕的意思,也不是觉得她不尽心,只是单纯希望孩子少受些罪,可这话落在急匆匆端着水杯过来的仇贝贝耳朵里,却令她变了下脸色。 沐怀夕看在眼里,拉起军大衣替小宝挡了下开门的冷风,又接过应明诚递过来的香油,才对两人解释道,“那药是冲窍解迷的,但小宝年岁太小禁不住不能用,针灸也不行,我打算用油给他推拿。” 仇贝贝走过来,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刚刚听到柳青的话时她也有一瞬间想歪,但是很快她又想起来沐怀夕连大集上遇到的陌生孕妇都要救,又怎么会不救自己的儿子,再说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药是沐怀夕的,她肯不肯用、怎么用都有着自己的考量。 仇贝贝坐在儿子身边,往他干渴的嘴唇上涂了些水,又按照沐怀夕的吩咐将孩子抱在怀中,拉开了他的衣服。 沐怀夕将香油涂在小宝胸前,以两拇指指腹自膻中穴向外分推,她的动作不快不慢,力度也不算太大,小宝胸前出现了红痕,却没有受伤。 而抱着儿子的仇贝贝则瞪大了眼,一开始她不觉得推拿有用,但随着沐怀夕一次次揉推,小宝急促凌乱的呼吸竟慢慢平缓下来,她瞪大了眼开始瞧沐怀夕的动作,想着能学上一分,以后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会心乱如麻了。 沐怀夕推了膻中近百次,又改揉清肺经、清心经三百次,又揉推涌泉三百次,累的满头大汗,身边的香油用了大半,小臂也有些发抖。 这些柳青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她,若是那药丸能用,怕是沐怀夕也不会推拿这么费劲的法子。 小儿推拿不能太用力,却也不能不用力。 沐怀夕的手法独特,每次推刮来回都会刺激到穴位,激起体内卫气,祛除寒邪,曹小宝说到底还是受了风寒,加上被训斥郁闷,一时让风邪侵体,才会高烧导致惊厥。 高烧本就伤身,小孩子又娇贵,沐怀夕没有用药,一是怕药力凶猛伤到小宝,而是熬药需要时间,不如推拿速度快。 等她将涌泉推完,小宝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虽然还有些热度,但面上萦绕的青紫消了大半,显然是好了大半了。 仇贝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握住沐怀夕的小臂使劲按了又按,“沐医生,沐医生谢谢你。” 沐怀夕却没有停下来,她摸了摸小宝的额头,又看了舌苔,回头还没说话,就见应明诚已经将她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炕桌上。 酒精、棉球、温度计、听诊器,还有她的小药箱,全都在触手所及的地方。 她没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应明诚,感谢的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儿,出口却变成了吩咐,“诚哥,给我倒杯水。” “我来我来”,柳青赶忙去桌前倒水,却被应明诚婉拒了,他端着水杯过来,还用嘴唇碰了碰,等小夕摘了听诊器,才将水杯送过去。 等到沐怀夕喝完了水,应明诚才看向有些不安的柳青,“柳青嫂子,你来家里是客人,怎么好让给你来端水。” 他的话虽客气,柳青却没感受到被招待,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刚刚她是真的急上头了,讲错了话。 沐怀夕却没空搭理这些小事,她让仇贝贝将小宝反抱在怀里,又往他背上涂了香油,以大鱼际沿着脊柱由下向上轻轻推动,就听得小宝喉头一阵浊响。 “果然是痰生迷了窍”,沐怀夕瞧着小宝白皙光溜的背,不知怎地又想起来了应明诚的那一身伤,不由得好奇起若是她跟应明诚有了孩子,他是会宠还是会做个严父。 她活动了下手腕,将心中冒出来的杂念清了出去,又开始给小宝推拿。按理说刚刚那番推拿后,小宝应该会醒来,可他风寒侵肺生出了痰,偏偏又被高热哄干黏在气管中,才会痰迷心窍依旧昏迷。 沐怀夕从尾椎推到胸椎处,如此数十次,却也只听得小宝喉头发响,不见痰液排出。 推脊柱比推涌泉更费力,沐怀夕累的不行,刚刚喝下去的水全变成了额头的汗,就等她停手一股脑冒了出来。 “休息一下吧”,应明诚瞧着就心疼,本该是真真正正的洞房花烛夜,小夕却被叫起来治病,他看了眼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子,心想还是得想个办法,省的家属院这群浑小子到处惹是生非。 沐怀夕却拽住了他的手,“你来,你力气大,使劲推两下。” 应明诚也不推脱,就按照她的话往手上涂满香油,跟她一样从下往上推了几次,小宝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哇的一口吐出了好大一块痰,随后迷蒙地睁开了眼。 “妈妈......” 仇贝贝也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小宝你吓死妈妈了,妈妈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沐怀夕站在一旁,任由应明诚拽着她的手按摩,笑着提醒仇贝贝,“快把小宝衣服穿好。” 小宝的温度降下来了,人也清醒过来,危险就消除了。 沐怀夕听说她们那栋楼不少小孩都去了湖边,又跟着两人去家属楼逛了一圈儿,遇到了几家同样发烧的,不过都没有小宝这般凶险,也不用各个都推拿。 原本小孩风寒发烧也是寻常,各家都有各家的偏方,不过沐怀夕主动过来,她们也领着去看了看,心中都是感激。 沐怀夕忙了半个晚上,回家只想倒头就睡,应明诚却拉着她用热毛巾敷脸洗漱,又泡脚驱寒才让她躺回暖和和的被窝。 “快睡吧”,沐怀夕扯了下身边男人的胳膊,却被抱了个满怀。 “浪费了。” “什么?” 沐怀夕被吻了下,就听应明诚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不正经的话,“浪费了小钢蛋的祝福。” “......” 沐怀夕满面通红,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快睡觉!别胡思乱想!” 第90章 百发百中 小钢蛋是李政委家的小儿子,年前自己坐火车到了军区,又乘着补给车队钻进了大山,给了他爹好大一个惊喜。 小钢蛋是标准的军迷,一来就带领着院子里的孩子们做打仗游戏,他也不要当政委,而是要当冲锋兵,拿着木质小枪到处biubiubiu~ 初一早上的集体婚礼,李政委也带着小儿子去了,他胆子大得很,在新人堆里跑来跑去,被人夸了又夸,最后扑到正在主持的李政委身边,拧着要出去玩。 李政委没办法,只能把他抱起来,让他说几句对叔叔婶婶们的祝福。 小钢蛋是个人精,他眼珠子一转举起了小手,学着年画娃娃般行了个礼,大声说道,“祝叔叔婶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财源广进百年好合!” “好!!” 小家伙一鼓作气的祝福引得众人一片掌声,还有人在下面逗他,“再来一个!” 他也因着掌声与喝彩声得意洋洋,举起了心爱的小木枪,“祝叔叔婶婶百发百中!” 食堂里瞬间安静了一刹,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李政委哭笑不得,摩挲着儿子刚剃的小光头,轻轻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下。 孩子话自然是充满童真,只是这话落在一群大人耳中,就变得不那么正经了。 沐怀夕那时候也被逗得闷声直乐,不过她早就将这话抛在了脑后,此时应明诚又嘟嘟囔囔提起来了,让她一瞬间就想起刚刚在火炕上的情迷意乱,她狠狠地拍了应明诚一下,却换来了他的反扑。 “天都快亮了,活动活动吃了早饭再睡吧!”应明诚一边吻她一边找由头,“还以为你累了呢,原来这么有力气。” 沐怀夕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直到累得恨不得立马闭眼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冒出了个想法,应明诚越来越霸道了,以前他不会这样的。 应明诚是变了,他如今听不得小夕再连名带姓的喊自己,非要她像那晚一样喊自己诚哥,而沐怀夕也终于找到了昨晚他反常的原因,原来就是她那声“诚哥。” 春节假期很是悠闲,应明诚得知她每天早上都要去山上看书后,就带着她早起登山,到了山顶他则去林中训练,等她读完书两人再一同下山。 好在过年食堂也只是轮休,沐怀夕每日看书斟酌药方,应明诚就在屋外做木工,两人除了一顿迟到的年夜饭,基本都在食堂解决。 沐怀夕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也觉得两人不用一直腻在一起很自在,但不知什么时候家属院里都有了对他们俩的议论,说是她把应副营长都带的懒惰了,天天快晌午了才去吃早饭,一日三餐都不做,真是个懒婆娘! 懒婆娘一直到初五才听说这些流言,彼时她已经坐在卫生院看诊了,看着告知她这个消息的仇贝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幸亏你今天告诉我,要是之前说了,怕是要破坏我休息的好心情。” 她跟应明诚这几日几乎都落后寻常饭点进食堂,能知道她们三餐都在食堂解决,话又说的这么难听的,不用想也能锁定在汪小水身上。 上次温居宴她闹了个没趣,事还没闹起来就被应明诚三两句给怼走了,如今看来是彻底记恨上了他们家,这种传言不疼不痒,最多也就是对名声有瑕,可她又不打算成为圣人,让人议论几句也没什么。 沐怀夕很清楚,只要她继续治病救人打磨医术,人们对她的评价只会越来越高,毕竟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一位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大夫。不过这也仅限于正常人,像汪小水那样的人,她也懒得琢磨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仇贝贝没想她会是这个反应,稍稍愣了一会就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是晨间鸟雀一样清脆悦耳,让沐怀夕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可真有意思”,仇贝贝笑着从随身小包里面拿出了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放在了桌上,“这是我从沪市带过来的谢馥春雪花膏,是给你的礼物。” “谢谢你,不过这可不能收”,沐怀夕赶忙摆手,她知道仇贝贝是感激她那晚给小宝推拿,可次日仇贝贝就送了腊肉过来,已经付过报酬了。 仇贝贝则一定要她收下,“我是有事相求,你要是不收,我还怎么开口呢?” “这......” “我还想跟你做朋友呢,你这都不收,我很受挫的啊~”仇贝贝撒娇般地拉住她的胳膊。 她长了张娃娃脸,声音又甜又糯,沐怀夕很快败下阵来,“需要我帮什么忙?我除了医术会的不多......” “就是医术!”仇贝贝眼前一亮,“我瞧着你那晚用了好些推拿手法,小宝没受什么罪就退烧了,因此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学会的法子,能退烧、治治腹泻什么的,这样平常遇到小宝有事我也不那么慌了。” 一旁听着的李凤娟突然插话,“沐医生做的推拿、针灸都是根据穴位来的,要学的话得从认穴辨位开始,不容易的。” “这样么?”仇贝贝很是失望。小宝是早产儿,她一直小心养育,可还是小病不断。 沐怀夕听了她的担忧,又想起了那晚她给小宝把的脉,“你把孩子养的很好,小宝一点也看不出是早产儿。” “真的?!” “真的。小孩子是容易不舒服,不过不用太担心,更不要因为太忧心而将他拘在屋里,多晒太阳多跑动,才会身体健康。” 仇贝贝点点头,“你跟沪市妇幼医院的余医生说的一样,我倒不会拘着小宝,就是他有时候太让人生气了。” “比起生病,还是精神满满惹你生气更好吧?” “那倒是”,仇贝贝又是一愣,突然感慨道,“你若做了母亲,肯定是个好妈妈。” “这我倒没有想过”,沐怀夕摇摇头,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起了先前仇贝贝说的推拿之事,“推拿的确是要认穴的,不过若是一些穴位点揉也能有效,等我整理之后可以跟你分享。” “真的?”仇贝贝眼睛亮了,她看了眼沐怀夕,“若是可以的话,能跟家属院的大家一起分享么?” 仇贝贝觉得沐医生是个温柔的好人,一心扑在医术上,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风言风语有时候也会毁了一个人,她想着若是沐医生跟家属院的嫂子们都分享了点揉穴位的方法,那再在背后说嘴的时候也会有所顾忌。 沐怀夕倒没想那么多,她的事情太多,实在不想浪费在些许小事上。 第91章 寻常傍晚 沐怀夕如今要做的事情很多,卫生院只有她一个医生,除了日常坐诊还要接收军区、地方送来的药物,填写资料、医院记录、处理卫生院日常等等,晚上回去后除了攻读医书、改进宋哥的治疗方案外,还多了一项总结小儿常见病推拿点揉方法。 认穴推按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治疗感冒、腹泻也不只一个穴位能用,但若让这些变得家常、简洁,则需要归纳总结以及简化。 她也是从教李凤娟艾灸一事中得到了启发,并不需要让凤娟或是仇贝贝学会六经十二穴,只要教会她们一些特定的组合与寻常手法,能够应对常见病痛即可。 她跟应明诚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你这个方法倒是轻巧,像是学吉他时候,也先学和弦。” “和弦?你还会弹吉他?” “会一些”,应明诚摆了个造型,“可惜已经很久没弹了,吉他也放在盛京老宅里了。” 沐怀夕有些羡慕,她只在电视上见人弹吉他唱歌,不过多是些长相阴柔的长发小伙子,很难想象应明诚这样的硬汉拨弄琴弦唱情歌是什么样子。 “小夕你想学么?等回老家了我可以教你”,应明诚突然一拍脑袋,“忘了忘了,还没教会你骑自行车呢!” 沐怀夕一滞,她明明会骑电动车,可一坐上自行车座子就觉得手脚哪哪都不对劲,骑着骑着就跑偏。上回在卫生院外练车骑进沟里之后,她就再也不想骑车了。 “诚哥,药浴的药方拟好了,明晚你试试?” 沐怀夕赶忙转移话题,没想到应明诚直接放过了她,“行啊,明晚,就明晚吧。” 她还以为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应明诚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学车这事。 “明天你回来先把药熬上,然后咱们去操场上练会自行车,正好我也活动活动,你不是说气血活络更好吸收药效么?” 沐怀夕没想到他连自己也安排了,又不好明说自己上回练怕了,只能答应下来。 次日卫生院的患者也不多,沐怀夕回来时天还比较亮,应明诚却已经推着自行车在家门口等她了。 “走吧,你骑着我扶着,咱们去吃食堂!” 沐怀夕忐忑不安地跨上了车,双臂紧张地撑在车把上,两条腿也有些不听使唤。 她心中极为懊恼,其实她自认学新事物还是很快的,只是没想到一开始轻视了自行车,结果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受了点挫折后骑车也变得别扭起来。 “别怕,我会一直扶着你的”,应明诚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她也能感受到后方有一股坚定的力量稳定着车身,让她慌乱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对对,就这样,放松些”,应明诚几乎是推着她到了沙坑附近,原本说要骑到食堂去的,却又改变主意让她绕着沙坑骑几圈。 “练一下拐弯再上路”,应明诚的理由很充分,沐怀夕也为不用直接上路松了口气,加上他一再的安抚,她渐渐放松下来,握着车把歪歪扭扭地沿着沙坑转起了圈。 “加油加油!” “别怕,我就在旁边扶着你!” “别紧张,放松些,想象你骑着的是大黑!” 沐怀夕目不斜视全神贯注,或许是知道他在身边,害怕与紧张也渐渐消融,骑得也越来越顺畅,直到听到他说自己骑的是大黑羊,才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大黑才不会这么乖觉,你还不如说我骑着小白!” 沐怀夕一回头,却发现一直说扶着自己的男人并不在身后,反而在沙坑里抱着手站着,跟她对上目光后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窘迫,还呲牙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你!” 沐怀夕心中一紧,车把随之晃了晃,她手忙脚乱地把握住了平衡,又顺利地蹬着车骑了起来。 “怎么样?我就说你很快就能学会吧?”应明诚突然跑步追了上来,笑着夸自己,“我这个教官还合格吧?” “......”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学会骑车才装作没撒手的,可沐怀夕还是有些委屈,她故意歪了下车把,车头立马歪歪扭扭地朝他撞了过去。 “诶诶诶,不带谋杀亲师的啊”,应明诚装作慌乱叫嚷着,直接提速往前跑,她则骑着车子在后面追。 或许是有了目标,也或许是应明诚的鼓励真的有效,骑在车上的别扭一扫而空,沐怀夕停车的时候只觉得无比顺畅,迎面而来的风如湖水一样洗涤去了她精神上的疲劳,也让她感受到了骑车的自在与飞扬。 “走吧”,应明诚接手了自行车,示意她上后座,“我带你吃饭去。” “还是我来吧”,沐怀夕让他坐上车,在他略微惊讶的目光中狡黠一笑,“我这么尊师重道,肯定让老师你享受下被我骑车带着的待遇啊!” “那你可得骑稳点啊!”应明诚无奈坐上后座,两手却牢牢抓紧车座下方的车杠,他的双腿蜷在后轮两侧,明明只要轻轻一伸腿就能触到地面,却装出一副害怕被摔出去的样子,一再提醒沐怀夕。 沐怀夕一开始带人是有些紧张的,可她很快就被应明诚夸张表演逗得抿着嘴直乐,还会故意抖着车把逗他。 两人一车磕磕绊绊地在路上行驶,遇到的人都笑着给他们俩让路,应明诚也不好意思继续逗宝,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两人都下车推着走了。 此时正是家属院最热闹的时候,有刚从军营里出来急匆匆往家赶的,也有从家里出来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的,有牵着孩子们出来遛弯儿的,也有拽着一身脏乱显然玩嗨了的皮猴儿回家挨训的...... 应明诚跟在沐怀夕身后,发现他媳妇跟路过的人都能点点头问个好,还有人特意带着孩子来跟她打招呼,感谢她先前深夜主动出诊的。 应明诚就站在她身后,看她跟人闲聊,看着看着就勾起了嘴角,但他突然上前挡在了小夕身前,拦下了个披头散发往这边冲撞的女人。 “沐医生!沐怀夕!求你看看我儿子,他,他好像听不见了!” 第92章 听不见 披头散发冲过来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男孩,正抱着个糖苹果舔的正开心,丝毫没受到歇斯底里的母亲的影响。 他甚至还对路上熟悉的小伙伴招了招手,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模样。 沐怀夕差点被她撞上,听她喊着孩子听不见了,赶忙支了车过来,而正巧从食堂回来的于姐也听到这边的动静,急忙忙赶了过来。 “汪小水?你说小丰他怎么了?” 汪小水抬起头,惊恐地抓住了于姐的胳膊,“小丰,小丰他听不到我说话!我刚刚,刚刚回来喊他,他听不到,我扔了沙包砸他,扔到了花瓶,花瓶砰的一声碎了,小丰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啊小丰,小丰听不见了,我的小丰啊!!” 汪小水原本只是慌乱,拽住了于姐之后却整个人都崩溃了,她男人回老家接婆婆去了,不敢想象等回来发现儿子聋了之后会怎么收拾她。 “于姐,于姐我不活了!!” 于姐原本以为汪小水只是闹事,可见她哭的肝肠寸断,一旁站着的小丰也只是笑眯眯地站着,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拍着痛哭的汪小水,将目光投向正在给小丰做检查的沐怀夕,后者皱着眉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散了散了”,于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暗怪汪小水沉不住气,只是一时没听到,就说小丰聋了,万一没事等到她老公回来又是一场闹。 于姐想着他们家的事就觉得头疼,汪小水嘴甜会来事儿,可也嘴快爱说嘴,他们家那位又不爱说话,两人经常说着说着就闹起来,汪小水就会哭着来请她“主持公道”。 但于姐又看了看有些痴痴的小丰,想到子女生病哪个父母不是忧心忡忡,又有些心软,她喊着人将汪小水搀起来,给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别哭了别哭了,这儿人多,去我那儿,咱们慢慢说行么?” 汪小水哭的都快瘫了,于姐只能让人架着她走,还得哄着她,“别哭了,说不定是小丰跟你闹着玩呢,咱们找个清静地方慢慢问孩子,行不行?” “真,真的是闹着玩的么?”汪小水哭声暂歇,又瞥见沐怀夕正跟身后的应副营长说着什么,还将钱跟饭盒塞给了他,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 她直接冲了过去,狠狠地推了一把沐怀夕,大声质问,“沐怀夕!我儿子小丰都听不见了!他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你的饭!你还是不是个医生!” 沐怀夕没防备,被她一把推到应明诚怀中,撞了下他的胸膛。 “我来”,她听着汪小水刺耳的叫声,摁住了身后人紧绷的身躯,转身便换了张冷脸,眼眸中如淬了冰扫向对方,倒让汪小水的疯狂收敛了些。 “你儿子小丰都听不到了,你还有心思来找我的岔,你还是不是个母亲?”沐怀夕用她的话反问她,倒让汪小水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她平日里 只觉得沐怀夕长得艳丽,如今才知她冷起脸来气势十足。 沐怀夕本不愿跟她纠缠,她也看出了小丰的不对劲,但小丰若是真的听不见,能够问询的便只有汪小水,而汪小水对她抱有恶意,说出的也不大可能是实话,只会干扰诊断,害得还是小丰。 她只反驳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冲于姐摇了摇头,“小丰我治不了。” 汪小水倒吸一口凉气,手都在颤抖,沐怀夕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报复自己?!她怎么敢?这么说出来,她是不想当这个医生了么?! 汪小水往日瞧见沐怀夕的时候,多是沉默冷静的,只有面向于姐等人才带一些笑,这家属院中的女人们都是依仗男人的功绩过活的,哪怕沐怀夕是大夫,也不过是因着应副营长才有了工作。 “跟我也没什么不一样”,汪小水嗤鼻,她自认是了解这种人的,更觉得这种人为了脸面只能兢兢业业,还不如她能够撒泼打滚。汪小水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策略,却不想沐怀夕跟她想的完全不同,她直接拒绝给小丰看病。 可山沟里哪还有别的好大夫呢? 汪小水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沐怀夕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她顿时眼泪汪汪地看向于姐,“于姐,我就知道,沐医生记恨我,连小丰都不愿意救了,我们母子俩被人欺负死算了啊!!” 汪小水说着就抱着儿子往地上滚,她才不会给沐怀夕道歉,也不信当大夫的不在乎名声,那以后还有谁敢找她看病! “沐医生我们娘俩是怎么得罪你了啊!” “胡自强,胡自强你快回来啊!你媳妇儿子要被人欺负死了啊!” “沐医生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啊,一栋楼的孩子都发烧,她谁都去瞧了,就没看我们家小丰一眼啊!!” “这是要逼死我,我们小丰啊!!” 汪小水极力哭嚎,瞧见怀中孩子仍是一副懵懵懂懂模样,心中终于大恸,渐渐也就信了自己所说,等到丈夫回来她也能有所交代。 没错,都是沐怀夕的错! 汪小水这么大声嚷嚷着,越嚷越理直气壮,围观着的人们渐渐看她们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毕竟小丰瞧着震不对劲,而两母子看起来也比有应副营长撑腰的沐医生要势弱些。 人们下意识就会将自己带入弱者,同情弱者。 “说你爱孩子吧,小丰病了你还要跟撕扯,说你聪明吧,明知道此时医生只有我,还要得罪我”,沐怀夕打定主意不给胡小丰看病,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汪小水以为她要当人人赞颂的好医生,要委曲求全只为治病救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是要做个好中医,将沐家的医术发扬光大,可在这之前她也要做自己,做一个不委屈自己,享受人生的自己!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她呢? 先前她不跟汪小水计较,是因为汪小水算计的、传播的都不是她在乎的事,但如今汪小水要从医德上污蔑她,还要用名声拿捏她,让她去给胡小丰治病,若是治不好,肯定又要一盆,不,一缸子污水倒到她头上来。 凭什么? 沐怀夕心头烧起一蓬火,脸上却不显现分毫,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是微垂着头,落在应明诚眼中有些委屈。 第93章 不治 于爱红气的脸都发青,她先前还怜惜汪小水的一片爱子之情,此时却强摁着额头让人将她拖走,“再在这儿闹下去,小丰没病也得吹风生病!” 这话一出,汪小水倒不好继续赖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喊着沐医生欺负她们母子,说自己得罪了她,她就不给小丰看风寒,将一切都推在了她身上。 “这倒是奇了怪了”,匆匆赶来的仇贝贝突然发声,她的声音又脆又清亮,不如汪小水嚎的大声,但比嚎叫要入耳许多。 “初一那天家属楼不少孩子都去湖边玩了,晚上受凉发热的不只一个,我抱着大宝去沐医生家,沐医生帮大宝推按推的胳膊都肿了,听说楼里还有小孩子生病,就去楼里给不少人家瞧了。” “我记得柳青姐第一个就敲的你家门,怎么可能单单不给小丰看病呢?” 仇贝贝、柳青跟汪小水都住在同一层,甚至住的很近。 柳青甚至和汪小水是邻居,因此就算她不喜欢汪小水,还是担心胡小丰也发热了,送了仇贝贝和大宝回来,第一个就敲的她们家的门。 只是那时候汪小水是怎么说的? 柳青也匆匆而来,身上还围着围裙,手背上也沾着菜叶子,她皱着眉看向汪小水,似乎不懂这人怎么能张口就来,“汪小水,那晚我敲门,你说你给小丰已经吃了药了,不需要看医生,现在怎么倒打一耙?!” 汪小水却充耳不闻,只是呜呜哭着,却不再抵抗身边人的搀扶,抱着儿子可怜兮兮地走了。 “真会扮可怜!”柳青咬牙切齿,却被仇贝贝拉住了手腕,拽着她往相熟的同楼嫂子那儿去了。 “汪小水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她喂药喂出问题了,打算赖在沐医生身上啊?”仇贝贝说的有些离谱,但也一下子打开了围观群众们的思路。 “就是就是,我记得那天柳青是第一个敲得她家门,她不是说小丰的烧退了么?” “是喂了药,第二天早上我们家二狗还有些烧,我想去问她小丰吃的什么药,她说没了,叫我去卫生院拿。” “初二下午,我还见着她带着小丰出来呢,说是早早就退了烧,还说什么小小药片不比按摩省心还快速,当时我还觉得她有些看不上沐医生呢,怎么今天又怪人家不给她儿子看病了?” “说是谁的孩子谁心疼,可大宝发烧是我抱着去的沐医生家里,怎么到了汪小水这儿,还得让沐医生求着给她家孩子看病啊?” 胡小丰出了事,还可能是听不到变成聋子这种大事,一开始家属院的嫂子们都是同情她的,多少觉得沐怀夕有些拿乔——就算跟汪小水有些间隙,也不该拿孩子的事开玩笑,但再听仇贝贝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真心想让孩子好,怎么会当面跟沐医生杠起来。 另一边于爱红也在劝慰沐怀夕,“小沐啊,你别多想,汪小水也是因着儿子生病才口无遮掩,你能看的话,还是给小丰看看吧。” 沐怀夕沉默了一会,她也听到了仇贝贝跟柳青的话,此时想的却不是汪小水肆意攀咬败坏她的名声,而是心中一沉,小丰可能真的是听不到了。 此时退烧用的都是安乃近一类的药,药的确是神药,但副作用也十足强烈,可能会引发荨麻疹、毒血症、皮疹、耳聋、休克甚至脑炎死亡。 卫生院也用这药,但蒋文远是科班出身,他用的分量都很有讲究,若是给采用注射液,也会拘着患者在卫生院里待上一个小时,就是怕有什么后续反应。 沐怀夕将她的猜测都讲了,又叹了口气,“于姐,若真是这样,我治不了。” “一是汪小水见我便心中有恶,我若问诊她不会说实话,就算说了实话我心中也要打个折扣,到了小丰身上用药还是用针,都拿不准。” “二是,若真是安乃近吃出来的,多半对耳内部、血液或是脑部有影响,还是去军区医院做个系统检查比较好。” “汪小水一见我,连儿子生病都顾不得了,还是得于姐你去问,才能问出来她那晚到底给孩子吃了多少药。” 只是此时去军区,看上病也得两三天后了,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情况。 于爱红心中叹气,只能看向应明诚,她想让应副营长帮着劝劝,至少给小丰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卫生院只有沐怀夕一个医生,哪怕治不了,瞧瞧也行啊。 总得让大家心里有个数。 应明诚却也摇头。 “不用让小夕瞧,您找人在他身后放个炮仗,若是真没反应,那就赶紧往山外送吧,也给胡自强去个电话,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说不定是被那天焰火震到了,耳鸣也说不定。” “嫂子,这病小夕看不了,现在没看呢汪小水就恨上她了,要是经了她的手,怕不知道还要怎么怨恨她呢。” “汪小水不怀好意,让她另请高明吧。” 沐怀夕抬起头,看着身前充满保护欲的背影,悄悄上前与他并立,借助衣袖遮挡勾住了他的手指。 应明诚却不意外,他也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指,又对于姐强调了一遍,“这事,小夕不便插手。” 于爱红心中直直叹气,感觉自己最近养好的肝儿都在疼,她也知道汪小水糊涂,知道沐怀夕是受了无妄之灾,只是此时胡小丰已经八九不离十是烧坏了耳朵,若是再刺激汪小水,不知道她还能干出什么糊涂事去。 “行!明诚,托你往老韦那儿跑一趟,让他赶紧安排车,我这就去找炮仗,我陪着小汪去军区!”于姐行事依旧风风火火,说了就要走,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拍了拍沐怀夕的肩膀。 “小沐,别往心里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沐怀夕露出了个浅笑,汪小水总以为这样的笑是对团长夫人、营长夫人们的讨好,却不知道人跟人的相处是真心换真心,聊得来就是聊得来,聊不来分享再多八卦、磕再多的牙,也只是泛泛之交。 “走吧”,应明诚推着车,示意她赶紧上后座,“咱们得赶紧去吃饭赶紧回,一会洗浴药汤煮没了!” “啊!”沐怀夕这才想起来,晚上还要泡药浴呢! 第94章 告状 “砰!” 于姐家的院子里响起了二踢脚的响声,将于爱红都吓了一跳,可在她面前的胡小丰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吃糖糖...”,胡小丰手里攥着刚刚拿到的糖,笑眯眯地剥着糖纸,丝毫不受院里凝重的气氛影响。 于姐心里一咯噔,又悄悄走到小丰身后,在他耳后突然拍了拍手,小丰懵懂地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于姐悬着的心放松了一些,尝试着喊了小丰的名字,可他只是笑着摆弄手里的糖,没有一点反应。 “这到底是听的见还是听不见啊”,李三雁皱着眉,心里面直打鼓,她跟汪小水是同一栋楼的,跟他家也经常打交道,知道胡自强跟汪小水夫妻俩都极爱这个儿子。 若小丰真出事了,胡自强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呢。 李三雁看了眼旁边捂着脸直哭的汪小水,心里直叹气。 初二那天去湖边捞焰火壳的孩子们还不少,她正巧半路遇上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将自家傻闺女给揪了回来,又跟不少相熟的人家说了,不少孩子连湖边都没靠近就被抓了回来。 她记得在楼下就碰到了汪小水,也说了瞧见胡小丰跟着一帮孩子要去湖边的事,让汪小水赶紧去将小丰抓回来。 可汪小水正眉飞色舞地跟人讲原先她们村子里去年腊月发生的八卦,讲得正上头,根本不将她的话当回事。 汪小水的嘴是真厉害,一边往嘴里塞瓜子,一边还能指点江山,上下嘴皮薄薄一掀,几片瓜子皮就飞了出来,还能接上对方的话,继续嘚啵嘚讲起来。 那时候汪小水是怎么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三雁姐!三雁姐真是咱们楼的好楼长,哎哟家家户户都要操心的,前天我家吃饺子没醋,都是去三雁家拿的!你们以后要是缺个蒜缺个葱的,可别跟三雁客气,人家是楼长呢!” 汪小水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她的,只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李三雁也没接话,只是让她记得去找小丰。 “三雁姐这个楼长就是贴心,对我儿子都要比我上心了,你不是说你骂过他们了么,哎呀肯定不会去湖边的。” 她将闺女提溜回来的时候,严厉告诫过那帮孩子们不要去湖边玩闹,也说过湖边的焰火壳都被打捞过了,没什么好捡的。 可那帮皮猴要是听话就不是皮猴了,傍晚时候她就听说有在湖边玩水的孩子被逮了回来,整栋楼都响着训孩子的声响,那时候她正在做饭,却也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闹声,不由得感慨还是女孩省心。 “只有在他身后拍手才听的到,还有这孩子瞧着不大对劲啊......” 李三雁听见于姐跟匆匆赶来的韦团长说了一句,不由得看向正在拧糖纸的胡小丰,印象中他并不是这么安静的孩子。 韦团长皱着眉头走到了汪小水面前,“汪同志,小丰是初二晚上开始发烧的,你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药?” 汪小水的哭泣声一下子停了,她抬起肿胀的眼看向韦团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凄凄哀求着,“韦团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胡自强回来肯定会打死我的!” 她的声音格外凄厉,让李三雁皱了皱眉,觉得沐怀夕有一点没说错,汪小水的儿子病了,可她好像并不太担心儿子,只是担心胡自强回来后自己的命运。 于爱红过来拍了拍汪小水的肩膀,“小水你别怕,孩子出事了我们都会着急,但你当妈的不能急,你得好好想想到底给孩子吃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外伤,等到了医院也得好好跟” “医院?”汪小水突然抬头,红着眼咬牙切齿,“沐怀夕呢?她不给小丰看么?她不是才受过表扬?不是神医么?怎么就不给我们小丰看病?! ”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人都脸色微变,就连于爱红心中也生起了疑惑,但她还是忍住了,依旧温言劝道,“小汪,现在是孩子的事更重要,你跟小沐的矛盾还是往后放放,咱们先搞清楚小丰为什么会这样,等车来了我带你们出山,先去县里医院,不行就去军区医院,我还是认识几位大夫的。” “于姐你这么说就是认定小丰现在听不见是我害的了?”汪小水突然激动起来,站起来冲着于爱红大声叫嚷,“要不是沐怀夕处处看我不顺眼,我会害怕让她给小丰看病么?我说小丰吃过药没事了,她就走了?她要是有心能不进屋看看孩子??沐怀夕就是个沽...就是看我们家老胡是个连长才敢这么欺负我们母子的!呸!她就不配做大夫!” “应明诚也不是个东西!说什么老胡升不到他头上去,我,我跟你们说莫欺少年穷!我们老胡厉害着呢!” 汪小水原本还觉得应明诚娶这么个媳妇可惜了,但年前应家温居,应明诚跟沐怀夕一个不请她还把她往外赶,一个不识好人心说话夹枪带棒的,可把她给气坏了。 初二那天小丰是受凉感冒了,有些微微发烧,柳青也的确带着沐怀夕来敲她家的门,可她受了气又怎么愿意给沐怀夕好脸色。 “小丰下午是玩水了,有点发烧,但是吃过药了。” “哎呀肯定是西药,还是军区医院开的药哎,总比有些人开的什么草根树皮好吧!” “沐医生,我可没有说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现在摸脉开方,再熬药熬个三四个小时,我们家小丰的烧早就退了,到时候我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啊?” 她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结果柳青就带着沐怀夕走了,在她看来这就是心虚!就是对自己有意见! 要是不心虚,作为医生不得要求进屋给孩子看看? 沐怀夕就是不负责任! 她当什么医生! 汪小水一开始有些心虚,还有些担心,但她对沐怀夕的讨厌压过了这些担心和心虚。 她给孩子喂退烧药错了么?! 她没有错! 第95章 神药 汪小水的确给胡小丰喂了药。 药也是治发烧的,好像是叫什么安什么,一种白色小药片。 这药是半年前军区医院的大夫给她开的,十分管用。那时候她坐火车带着胡小丰从老家赶过来,也在军区招待所住了两天,等着运输车一起进山。 或许是招待所的风扇太凉快,或许是上火车前一天她还在地里抢收,也或许是水土不服,总之她一到江城没多久就发烧了,还是胡自强带她去的医院。 军区医院的医生很和蔼,也很有实力,开了三天的药,汪小水只喝了两天就好了,剩下的药片都收在了行李里,带到了山里。 这之后她又发过一次烧,也是吃小白药片吃好的,在她心里,这就是治发烧的神药。 胡小丰比她皮实的多,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山里,都不怎么生病,身子强壮的很,跟胡自强不愧是爷俩。 这次胡小丰胡闹发烧,还真挺叫她意外的。 “该!让你乱跑,以后还去不去湖边了?!”汪小水发现孩子蔫蔫的,骂了两句赶忙拿了药喂给他吃,瞧着他昏昏睡了过去才放心,她那时候吃了药也是嗜睡,睡了一天才缓过来。 柳青带着沐怀夕来敲门的时候,她才给小丰喂过水,正得意自家备的有药呢,看沐怀夕主动上门,只觉得她又是来巴结人的,才出言讽刺了几句。 但这会儿她却认定是沐怀夕跟自己有矛盾,要不然怎么会问都不问几句,家门也不进,难道她说小丰没问题就没问题了么? 她难道比医生还懂么?! 汪小水觉得要跟韦团长好好说一说,说说沐怀夕有多虚伪,说她根本不配接受表扬,也不配在卫生院工作! 韦团长却比于姐直接的多,他见小高匆匆忙忙进了院子,便叫人抱着仍在拧糖纸的胡小丰,随后对身边爱人交代道,“你跟着跑一趟吧,先去县里医院,再去军区医院,一定要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 “好,小沐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可能对血液、神经、脑部都有影响”,于爱红小声说了刚刚在楼前的冲突,她怕韦团长对沐怀夕有什么误解。 韦团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晚点我会和胡自强联系,按照假期安排,他应该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小高”,韦团长又叫过这个机灵的通讯员,“你也跟着去,有什么消息及时往团里汇报,记得跟军区保持联系,别让胡自强跑回头路。” “是!” 韦团长最后才转向不甘的汪小水,“汪同志,如今孩子的事最重要,你先跟着我爱人去医院,好好给孩子做个检查,剩下的我会调查,等你们回来我一定给你个答复。” 汪小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韦团长给打断了,“你放心,咱们军区一向公平公正,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坏分子!” “车已经到了,你们抓紧上路,时间不等人啊!” 于爱红拽着汪小水,招呼抱着孩子的小高,匆匆忙忙地出了院子,“走吧走吧,赶去你家给小丰拿两件衣裳,千万别耽误了啊!” 一辆小车驶离营地,在夜色中疾速奔向山外,而应家小楼却很平和。 厨房火灶烧得很旺,滚烫的药液被大勺舀出来,倒进盛有冷水的铁皮桶里,激起微微水雾与无边药香。 沐怀夕脸色微红,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被铁桶旁跃跃欲试的裸男刺激到了。 “可以了么?” “可......” 沐怀夕还没说完,应明诚就直接跳了进去,溅出的水花澎了她一脸,她抹了把脸才将话说完,“可以是可以,刚进去可能有些痛。” “痛?”应明诚拍了下铁桶,两只胳膊架在铁桶边缘,感受着微烫的药汤,故意夸张地敲了敲桶边缘,“痛是不可能痛的,你可能不知道,你男人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训练?你们训练也要泡药汤么?”沐怀夕刚刚有些放空,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就以为应明诚之前也泡过药汤,但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尴尬地挪开了脸。 应明诚又敲了下铁桶,“今天的事......” “你放心,我没放在心上”,沐怀夕见他只开了个头,似乎在想要怎么安慰自己,赶忙开口解释了一句,随后又有些低沉,“我只是有些担心那个孩子。” “你瞧出什么了么?” “小丰脉浮,舌苔淡白淡红,可能是风邪外犯,肺阻窍堵导致的暴聋,若是汪小水能配合我问诊,我倒是能开方施针,但还需要更准确的诊断”,沐怀夕摇了摇头,不懂她怎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就像是她跟于姐说的,小丰年岁太小无法问诊,汪小水又不配合,这会对她的诊断开方都造成影响,就算勉强给胡小丰瞧了,她开的药不被汪小水泼了就是不错了,而若真是暴聋还要用针,汪小水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不如不治。 “家属不配合,医生也没办法啊”,应明诚敲了两下铁桶,突然觉得有一丝酥麻麻的,他伸手挠了下大腿,转变了话题,“从前你跟着爷爷去看诊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么?” “不配合的家属,那可太多了”,沐怀夕摇了摇头,村子里多是一户几代人,若是孩子生病,多半还愿花点小钱,若是老人生病,就得看儿子媳妇孝不孝顺了,家中顶梁柱生病,那借钱也要看病,可若是女人窝了床,有那治病的钱还不如再娶一个。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而围绕生老病死产生的悲欢离合人间百态,才是比治病救人还要难解的绳结。 沐怀夕只心疼那个孩子,却不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有什么不对,她偷偷抬眼看了下闭目沉思的应明诚,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出言力挺自己,但其实仔细想想也没那么意外,他一直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而此刻的应明诚已经没了跟她谈心疏导的心思,他双手紧紧抓住桶沿,手臂上青筋暴起,忍耐着体内涌出的酸涨痛麻,死死咬着牙才没闷哼出声。 第96章 酸爽 应明诚一开始没将小夕的提醒放在心上。 他觉得药浴就是泡澡,以前他在盛京也经常和爷爷去澡堂,泡的手指头纹都嚢了,再起来躺在架子床上,让师傅两面一搓,一身灰带泥全都落了个干净,那叫一个享受。 一开始的确很享受,应明诚躺在有点烫的药汤里,只觉得浑身舒畅,除了浓重药味有些熏人,并无其他感受。 因此他还有闲心去开导小夕,但酥麻感很快就冒了出来,一开始还只是大腿,随后小腿、脊背、前胸都开始发痒,他是在忍不住去挠,却发现是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酥痒,挠也挠不到。 酥痒感并不重,只像是蚂蚁轻轻爬过,却让人无法忽视。 应明诚强迫自己去听小夕讲话,强迫着自己不要在意身上的蚂蚁,但噬痒感很快变了调,像是骨缝被蚂蚁啃破了个洞,里面冒出来的不是血水,而是酸水。 酸涩一下子冲破了酥痒,让应明诚忍不住拧起了眉,酸痒过后的疼痛倒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只是很快酥麻与酸疼很快又卷土重来,逼得他从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强笑着对走近的小夕感叹,“你这药,真带劲啊!” “已经开始疼了么?”沐怀夕转身拿起了本子,“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疼之前有别的感受么?会不会太疼了?” “刚刚”,应明诚继续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句,“痒、酸、疼,还好。” 沐怀夕眨了眨眼,突然抿唇笑起来,她放下本子站在了应明诚身后,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这药浴搭配按摩,吸收得会更好些。” “别别别”,应明诚躲开了她微凉的手指,拧着身子转到了另一边,随后酸爽地吸了口气,“小夕,你这锅汤若是能提供给团部就好了。” 这药浴比抗审讯训练还要带劲,如此酷刑怎么能他一个人“享受”,应明诚立马就想到了他的好兄弟们。 沐怀夕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应明诚所泡的这桶药,是为了给宋正信调理身子、修复旧伤用的测试版,因应明诚身上旧伤也不少,她便加大了其中几味药的份量。 应明诚突然转了个身,靠近她这边问到,“到时候老宋也泡这个汤么?能不能让我下手,不是,我意思是让帮他泡!” “......”,沐怀夕在他晾在桶沿外的大臂上摁了下,那里有个向日葵似的圆圆伤痕,是贯穿伤。 “你把胳膊也放进去。” 应明诚真就将胳膊收了回去,还往下出溜了下,让大臂也尽量泡在药汤之中,刚刚被小夕摁过的地方很快也泛起了酥麻,或许是她的温度还残留在伤痕上,倒没让他觉得太难受。 “哗啦啦”,沐怀夕用瓢舀着药汤往他肩膀上浇,瞧着他背部肌肉紧绷,“给宋哥应该会减些药,他身体弱怕是会扛不住。” “别这么说”,应明诚忍着体内再一次袭来的酸痒,一定要让老宋也尝尝这种滋味,“宋哥经过特别的训练,你可别小看他,他可能抗了。” “再说第一次泡药浴,要是没点什么特别的效果,老宋见识不到你的厉害,说不定就不积极配合治疗了,你不是说患者的配合是最重要的么?” “是这样么?” “当然,你看我不就一点事都没有么?老宋扛得住!” 沐怀夕见他泡在其中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加的分量少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药浴是活血通淤的,又不是什么酷刑。 应明诚还在继续劝说,“老宋肯定也想在去疗养院之前看到希望,你不要束手束脚,大胆去做就成!” “等到老宋有了起色,到时候我就给韦团长写个报告,到时候你就用最有效的那个版本,让他们也都来试试。这样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到时候就让四营的人来尝试,次数多了你再搞个常用版本,到时候让团部统一采购,大家都能受益!” 沐怀夕还没想那么多,她拿着葫芦瓢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要让大家都泡药浴么?” “嗯,我手下的兵基本没有不带伤的”,应明诚活动了下肩膀,“训练、拉练、出任务都有可能受伤,只是有的多有的少罢了,若是能让他们也少些暗伤,肯定能有更好的表现。” 沐怀夕原先想着等宋正信泡过药浴后,给团部提供个删减版本,听应明诚这么说,显然是他的安排更好。她原先担心的是药浴的价格不算便宜,但应明诚想的却是让所有人都能受益,两人的格局显然不同。 经他这么一点拨,沐怀夕也觉得自己想左了,成本价格是团部该考虑的事情,她只要提供最好的就好了,“上次给你的清瘴丸还有更有效的,需要么?” “当然!”应明诚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立马直起了身子,但说出的却不是催促,“不过也不着急,春末瘴气才会起来,在这之前你上次给的丸子就够用。” 沐怀夕点点头,“也急不得,还差两味药。” 俗话说的好,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而山里能养出瘴气,也能够养出许多珍贵药材,比如给宋正信治病用的玉骨碎补,她很是期待。 应明诚已经习惯了药汤带来的麻痒酸疼,他放松地靠在铁桶上,突然对沐怀夕问道,“若是胡小丰回来了,还需要你医治,你愿意么?” “当然”,沐怀夕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若是汪小水在外治疗后还不能达到理想效果,她会尝试给小丰治疗的。 孩子又没有错。 但她觉得应明诚的假设应当不会发生,比她厉害的医生、值得她学习的医生太多了,她也只是才踏上漫漫医途的入门者。 沐怀夕觉得自己还是吃亏在太年轻,若她如今是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汪小水肯定不会这般轻视她,怕是早就将孩子抱来找她诊治了。 第97章 有孕 沐怀夕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但次日一早她比应明诚醒的还早,两人简单洗漱后就往后山去了,身边还跟着三只脚蹦跶的白鹿。 “你别说,药浴还真的有点用”,应明诚带着她做完热身,明显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让他详细说他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身子比以往要轻快些。 “今晚能不能再泡一次?” 沐怀夕正往脚脖上绑沙袋,闻言颇有些无语,昨晚从浴桶中出来的时候,应明诚才说了实话,问她药浴里面是不是放蚂蚁蝎子了,怎么又疼又痒的,让她往宋正信的药里面多放一些。 昨晚他上了床还说自己骨头缝里酥麻麻,再也不想受这份罪了,没想到一夜过去就改了主意。 “受罪是真受罪,但现在也是真舒服,由此可见,受罪就是舒服。” 沐怀夕怀疑那药浴把应明诚聪明稳重的大脑也泡没了,一早净说胡话了,她紧了紧手腕上的棉布手帕,望着影影绰绰的山林,“走吧!” 有应明诚相伴,她爬山的速度比先前快上许多,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太阳也不过才升起来。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没急着去熟悉的书上掏书看,反而在山岚与初阳的照耀下,一板一眼地打起了沐家祖传健身操。 昨夜她跟应明诚说起上山采药的事,应明诚就建议她除了爬山外再增加一些锻炼,最好是能够锻炼身体灵活度的。 沐怀夕便想起了这套与五禽戏有些类似的柔操,她缓缓屈身低头,盯着结霜的草地放空了大脑,突然觉得脸上一热,却是小白鹿好奇地探过了脑袋,在她脸上舔了一下。 “哈哈”,沐怀夕被它惹的直痒痒,也报复般地挠了挠它的耳朵根,没想到它竟然很享受地闭上了眼。 她突然想起前世在养老院时候喂的那群流浪猫,怕沾染上跳蚤传给老人们,她日日喂却一次也没有摸过。 如今却有比猫猫还难得的小鹿让她rua,沐怀夕揽住了小白的身子,在它脑门上挠了会,又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它就撒娇般地将身子压过来,亲密地靠在她腿上。 小白在应家每天都能吃一个苹果,比刚救回来时候长大了一圈,每天早上都会跟着他们俩来山上逛,他们上班后就自己到后山溜达,等两人下班了再回来,就像是家养的一样。 沐怀夕跟它玩了一会儿就去树上读书了,她这一阵都在看《金匮要略》中痹症、历节病症相关脉证并医案,旁人看医案可能要再三咀嚼才能窥得其中一点关键。 但她有“前辈”现场教学,从脉案到医方都如叶脉一般清晰呈现在眼前,学到的自然更深刻,加上她在学医一事上的确是有些天赋的,往往能够举一反三,将学到的点滴应用在来卫生院问诊的患者身上。 过年人人都要走亲访友,年前在卫生院拿过膏药的人对着亲友极力推荐,她的名声以麦地坪、芙蓉桥两地为据点,辐射一般传向山沟里各个角落。 初五卫生院开门时还没什么人,但从初八开始,来卫生院买膏药的人就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从山里跑出来的山民,愿意用珍藏的药材跟她换膏药。 沐怀夕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除了买膏药的,来找她看病的人也多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她是少见的女大夫,来找她看妇科的妇人们也不少。 这一日便来了对小夫妻,不过看病的不是妻子姜木娥,而是丈夫王国强。 王国强二十出头,原本是芙蓉桥最强壮的青年汉,一人一天就能翻两亩地,但不知道是吃坏肚子还是怎样,从年前起时不时腹泻呕吐,导致如今两颊瘦削,面色青黄,看上去十分憔悴。 “他过年时候基本就没怎么好好吃饭,五天瘦了十斤”,姜木娥跟丈夫年纪差不多,两人显然十分恩爱,说起丈夫暴瘦没有食欲的事时眉头紧皱,目光也时不时扫过他身上,担心极了。 姜木娥心里七上八下,突如其来的暴瘦和食欲不振往往是大病的开端,她才嫁给王国强两年,连孩子都没有呢,若真是遇上大病了,掏光整个家怕是也治不好! 原本婆婆是要带王国强去找隔壁村的老中医,是她听说卫生院有一位大夫医术很高,赶忙带着人来了,可一见是个年纪跟她相当的女大夫,心里又不由得打起鼓来。 沐怀夕只当没有看到她怀疑的目光,细细看过王国强的面色跟舌苔,又给他把了脉,突然叫她坐下来伸手把脉。 “我没事,我就是瞧着他总吐,我也跟着吐”,姜木娥赶忙解释,她最近也有些食不下咽,毕竟谁看到自己枕边人暴瘦都会担心,瞧着他吃了就吐,她也自然想跟着吐。 但在沐怀夕眼中,姜木娥的情况可比王国强要严重的多。 她一进到诊室,沐怀夕就注意到了她面色黄中带青,唇边青白,再看她在生有火炉的室内仍有畏寒之感,便知她体内有淤。 等摸到脉搏,沐怀夕不由得轻叹,右寸脉沉左尺阴搏,原本该是孕胎脉象,但偏偏血脉细缓,姜木娥这一胎应当不超过三个月。 “什么?我怀孕了?”姜木娥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一旁的王国强也瞪大了眼,瞧上去比刚刚精神多了。 “你之前例假不准吧?手脚也畏寒,是吧?” “是,我是不太准”,姜木娥见她头都不抬就说准自己的情况,心中难免多了一丝信任,她的确畏寒怕冷,好在王国强身强力壮,晚上总是帮她暖好被窝。 “沐大夫,我真怀孕了?”姜木娥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她结婚两年都没什么消息,正发愁要不要找人看看呢。 沐怀夕点点头,考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你是怀孕了,但胎已经死了。你丈夫呕吐、食欲不振就是因为感知到你有孕,等你将死胎打下来,再吃几服药,你身子好了,他的病也会好的。” “什么?!”姜木娥无法接受,只觉得一股邪气冲上脑门,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98章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姜木娥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带着沐怀夕开的两副药。 因着沐医生说两副药吃完还得去卫生院复诊换方,小两口没有回家,而是到麦地坪远房亲戚家借住了两天。 她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停胎了,只说王国强肠胃不好过来看看,借了小火炉煮了药,端进屋里亲戚也看不到到底是谁喝了。 她这远房亲戚也在卫生院拿过膏药,听说她去找沐医生,拍着大腿就是一顿夸。 第一副药下去,姜木娥只觉得肚子疼,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王国强以为她是为停胎烦心,蒲扇般的巴掌轻轻落在她身上拍拍,“这事别跟娘讲,沐医生不是说了么,好好养养以后还会有的。” 两人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都顶着一对黑眼圈,倒将亲戚吓了一跳,“今天有五日集,要不你俩去逛逛?” 姜木娥腹里翻滚着疼,实在没有逛集的想法,但她想起沐医生说的丈夫是因为感知到她怀孕、担忧她才会食欲消退、呕吐,又强打起精神跟着去了集市。 正月集大多是卖吃食的,往年她总要跟王国强来集上吃吃喝喝,但今日两人却都没什么胃口,在热闹的集上茫然地逛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 突然,她发现摆在摊子上的小小虎头鞋,一时挪不开脚。 “娘做的也有,娥啊,别想了,早点养好身子,咱们还年轻呢”,王国强揽住了她的肩膀,她回身将脑袋埋进丈夫的怀里,悄悄地掉了一滴泪。 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明明已经有小娃娃落在了她的肚子里,可她却没有发现。 王国强知道她的心结在哪,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咱俩都没有经验,下次我再吃不下饭,就知道你应该是怀了。” 第二副药下肚,姜木娥隐痛的腹部剧烈翻滚起来,她匆匆跑进茅房,却莫名流下了眼泪,就算不低头看,她也知道有什么离开了自己。 她躺在丈夫身边流了半夜眼泪,第二天早早起来便要去卫生院,她心里对小沐医生彻底信服,下决心好好调理身子! 姜木娥想着早早过去能避开许多麻烦,没想到诊室里面已经有了人,一位大姨中气十足的骂声从禁闭的门缝里传了出来,“你放屁!我儿子怎么可能有问题!你个黄毛丫头嘴上没毛,孙猴子穿道袍,你以为你是祖师爷呢?!” 透过浅绿玻璃,能看到沐医生正被那大姨指着鼻子骂,而大姨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拘束地站着,那男的还没她高,却像只斗鸡一样架着膀子,恨恨地看向沐医生。 “别进去”,王国强见她要推门赶忙将她拦了下来,“有人在呢,沐医生不是说这是病人私...” “隐私”,姜木娥横了自家傻大个一眼,他们上次来看诊的时候,沐医生便将其他病人从诊室里请了出去,说是不会让他们的隐私泄露。 “那不一样,现在诊室里只有沐医生一个人,我怕她吃亏。”姜木娥瞧着那大姨骂着骂着抬起了手,赶忙去推门,带着王国强就闯了进去。、 她们一进去,那大姨就立马闭嘴扭头盯着他俩,瞧见她面生立马开口骂道,“眼瞎了啊,没见里面有人么?这是看病的又不是投胎的,急什么急!” 他儿子也不善地看过来,可对上王国强的目光后,又悄悄挪开眼。 姜木娥不理那大姨,带着笑走到沐医生的书桌前,大声道谢道,“沐医生,你真是神了!你开的药太有效了!” 她一把将那大姨挤开,自己在桌前坐正,迫不及待地问道,“沐医生,你说给我俩开药调理身子,我们一早就来了!” 沐怀夕看着姜木娥感激地笑了笑,她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昨天快下班了,这家的儿媳妇来找她,说是想让她把个脉瞧瞧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生。 “你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宫寒,没什么大问题。” 沐怀夕就建议她将她家男人带过来看看,还约了卫生院开门前的时间,早早来等着了,没想到她婆婆也跟着来了。 有这么一位站在旁边虎视眈眈,沐怀夕已经尽量委婉了,只说他需要调理,但就这样这位大姨也不愿意,直接就拍桌子开骂。 沐怀夕也不惯着,直接就说了真话,“大姨,你儿子本就先天不足,后又房室不节,肾精亏损无以生髓,现在不调养别说让儿媳妇怀孕了,他的身子也会垮。” 大姨怒极狂骂还要动手,幸好姜木娥赶来了。 或许是听到真有人找沐医生调养身体,大姨又心动了,她眼珠子一转又往桌前挤,“诶诶,先来后到懂不懂?我们一大早就来了,我们先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姜木娥叉着腰丝毫不怕,“这是诊室又不是地头,你要骂人就出去骂,沐医生一天要看多少病人,哪有时间跟你磕牙!” 大姨的嘴才张开,就被姜木娥又怼了回去,“你们不看别耽误,我们开了药还得赶牛车回去呢,强子,把他们撵出去!” 王国强应了声,拽着人就往外赶,大姨自然不乐意,但王国强的力气很大脑筋也转得快,一手拽着她的新棉袄,一手提溜着被他衬成鸡仔的她儿子,她不敢挣扎怕扯破了新衣裳,她儿子也不敢动怕挨揍,只能跟着出去,而她那没用的儿媳妇也只能唯唯诺诺地跟着出去了。 瞧着人被拉扯到门口,姜木娥又大声说道,“沐医生,你开的调理药我们肯定好好吃,等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都来感谢你!” 沐怀夕见那大姨猛地回头,双眼锁定她直放光,便明白了姜木娥的用意,笑着摇了摇头,“你倒也不用如此,谢谢你。” “谢什么,是我该谢谢你”,姜木娥有些不好意思,挽了下鬓边掉的碎发,若不是沐医生告诉她,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一个孩子,要不是沐医生,谁知道强子呕吐是因为她怀孕呢? 她觉得一般大夫怕是不敢说也看不出来,最多给强子开些止吐治胃的药,再遇着个坏心眼的大夫,怕是要花大价钱才能“治好”。 第99章 又昏一个 王国强将人拽出去,恰好遇到来上班的李凤娟。 李凤娟恰巧认识这一家,听说她们骂了沐怀夕,立马拽着那大姨往旁边去了,“哎哟桑子姨,你家老太太的膏药就是沐医生做的,你怎么还不信她了呢?” 桑子姨也不好说自家儿子的事,嘟嘟囔囔就说是误会。 外面李凤娟好赖话都说了,屋里沐怀夕也开好了方子,又叫王国强过去也给他把了脉。 姜木娥有些吃惊也有点担心,不过还是等沐怀夕看诊完成才小心翼翼问道,“沐医生,你之前不是说强子没什么大事么?” 沐怀夕一边写药方一边回答,“对,是问题不大,不过他之前呕吐太多,这几日又思虑多忧,连着两天都没睡好,我给他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姜木娥愣愣看向丈夫,没想到躺在自己身边呼噜震天响的他两晚都没睡好,而王国强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自己要喝的药不怎么上心,倒是拿着她的药方问了又问。 沐怀夕先前给姜木娥开的是桂枝茯苓汤,也是《金匮要略》中的名方,不过先前两幅更注重活血通淤,便增加了桃仁与牡丹皮的分量,便于她将死胎排出排出。 而这一次给姜木娥开的还是桂枝茯苓,只不过更多取得是桂枝活血温阳的效用,便加重了白芍、茯苓的分量,益阴养血、温阳化气。 沐怀夕原本打算开汤剂给她,但汤剂下血力量过强,服用起来还真有不少讲究,她见王国强如此担心妻子,便将药方又拿了回来稍稍改了改,“你们来一趟也不容易,我把这制成丸药,到时候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丸药药效缓消,比起汤剂更能养身体,到时候我会写清楚如何服用,你照着吃一个月,避开经期,期间不要同房。” 沐怀夕的话让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姜木娥接过了药方,她如今对沐医生已经很是信服,“行,那就听您的,我们这就去划价缴费!” 小两口才出门,刚刚那位桑大姨又迫不及待钻了进来,趴在桌前问她,“刚刚那俩也是来调理的么?那小伙子看着挺壮的啊,看上去不像是让人怀不了的啊?” “......”,沐怀夕不上她的当,拿起医案本放在了远离她的那边,“大姨,你要是看就让你儿子媳妇进来,要是不看就算了,你们也没挂号,是我看你儿媳不容易,才答应早早过来的,卫生院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呢。” “你这话说的”,桑大姨立马急了,她刚刚在外面听李凤娟夸了半天沐医生,心里本来就有些摇摆,此时见沐医生撂脸子,心里的天平彻底倒到了一边,赶忙提起笑脸道歉,“沐医生你别见怪,这不是对你不熟悉么。再说当妈的都听不得旁人说孩子的不好,我刚刚是太着急了,您千万别见怪啊。” “我这就把他们俩喊回来”,桑大姨见她没说话,立马打蛇随杆上,往门口跑。 沐怀夕叫住了她,“让你儿子儿媳妇进来就行,你在外面等着吧。” “这......” “要不你们就去门口排队挂号吧,到时候这诊室里面可不止你们一家了。”沐怀夕算是看明白了,这桑大姨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冷淡越是有架子,她才越把你当回事。 果然桑大姨有再多不愿也讪讪地站在了门外等,诊室内就剩下她跟这一对小夫妻。 “董多运,你喜欢用手是吧?夜淫次多,肾水难留。” 桑大姨的儿子一愣,他刚刚在门外想好要怎么反驳这人说自己肾虚的话,没想到她一见面就冒出了这么一句,着实打在了他七寸上,让他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害臊!这都能往外说!老爷们儿的事是她能说的么?! 真不要脸! “你在心里骂我呢?” 沐怀夕抬起头,清亮如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令他无处遁形。 董多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畏惧地垂下了头,生怕被她再看出点啥。 但沐怀夕没有放过他,“你摸过你的头顶么,秃的都成菜垄了,我瞧着能种一亩韭菜了,再看你这发旋儿,中间这么大一块秃头皮,你不肾虚谁肾虚呢?” 董多运赶忙仰起头,还直起了身子,生怕她再攻击自己的头发,但心里其实已经在打鼓了。 但沐怀夕又指点起了别的,“你知道你鼻旁两条纹是怎么来的么?肾亏齿动,你牙齿耸动牙龈萎缩,才导致法令纹这么重!” 董多运抬了下手,想去摸摸自己的脸,却感受到身旁媳妇好奇的目光,赶忙将手放下了,“这,这是干活太累了,男人么,就是老的快些,哪像你们女人还抹这涂那的!” 他媳妇却拽了拽他的衣裳,小声说道,“我觉得沐医生说的对,你这两年脸上这条纹是深了不少,看着就凶。” “你懂什么!”董多运狠狠瞪了媳妇一眼,男人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肾不好,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他媳妇却丝毫不惧,转向沐怀夕这边,“沐医生你说的都对,你开药吧,我们肯定好好吃。” 沐怀夕见董多运还一脸不服气,摇摇头伸手在他额头前一处弹了下,见他猛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微微晃动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董多运没把她那轻轻一敲当回事,但被敲了下后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旁似有万千只鸣蝉,滋滋滋滋扰得他头晕目眩。 “你如今已经有了耳鸣,再拖下去会头疼乏力,再晚一些就没得救了”,沐怀夕遗憾地摇摇头,“你别以为肾亏只是生不出孩子,你这问题严重着呢!” 董多运立马变了脸色,他年纪还不大,对孩子也没什么执念,但事情要是危及到他自个儿,那就是大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耳鸣的缘故,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他盯着身旁媳妇一张一合的嘴,却什么也没听见,急得冷汗直冒,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 “沐医生!你救救我男人啊!” 第100章 丸剂 沐怀夕今日也忙的很,一大早看过两个小夫妻,又接待了十来个买膏药的病人,一直到下午才落的清闲。 “沐医生,我带了糍粑,咱们烤着吃吧?”王小花从家里带了不少好吃的,今天带过来的是她妈妈做的桂花糍粑,烤着吃炖着吃都是一绝。 李凤娟还煮了一壶红枣茶,专门用来搭配烤糍粑的。 要是往常沐怀夕早就端着杯子过去了,可她还有两种药丸要制,实在是没有喝茶的心思。 “沐医生要做药丸?”王小花将拿出来的糍粑收了回去,“那糍粑等做完药丸再吃吧?” 李凤娟连连点头,她也对制丸更有兴趣,“沐医生,我们能帮忙吗?” “当然。” 沐怀夕只在爷爷制丸药时帮过忙,并没有学到他老人家制丸药的手艺,但她还有沐家前辈们的教导,从前辈那儿了解到中医丸剂共六种,其中常用的是蜜丸、水丸、水蜜丸。 如今她要做的桂枝茯苓丸、八味肾气丸都是蜜丸,算是比较好上手的药丸。 “丸者,缓也,舒缓而治之。” 制丸第一步就是对药材进行处理。 桂枝茯苓丸取桂枝、茯苓、去芯牡丹、桃仁、白芍各等分,研磨成末备用皆可,沐怀夕教会二人用杵臼、药碾,便将这磨粉一事交给了他们。 八味肾气丸则复杂的多,有好几味药要进行炮制后才能研磨,其中山药需要以麦麸炒制、附子也需要再炒制,等到将这些材料都备好研磨,就到了下班的时候。 “行了”,沐怀夕活动了下胳膊,将灶膛里的火灭掉,对旁边干劲十足的小花跟凤娟道了谢,“今天辛苦你们了,明日我们再制丸。” 次日她早早地就来了卫生院,刚升起火往锅里倒入白蜜,就见王小花的脑袋瓜从墙边探了过来,皱着眉头极为不满地抱怨道,“好啊沐老大,背着我们偷偷干活是吧?” “被你抓到了”,沐怀夕被她挤眉弄眼的模样逗笑了,搅着锅里的白蜜说道,“我是想先来炼蜜,省得耽误了上班,你们来的正好,等蜜熬好就能开始制丸了。” 王小花对什么都好奇,见她用的不是之前熬膏药用的铁锅,便凑过来打量,“这是什么锅?锅里是蜂蜜吗?要熬到什么程度?” 炼蜜不能用铁锅,至少也得是铜锅,而沐怀夕用的是祖传银石锅,熬的也是最好的白沙蜜。 沐怀夕用手捻起滚得冒泡的炼蜜,入手多粘,但两支分开不见白丝,便赶忙关了火拿到一旁,顺便回答好奇花的问题,“炼到出现细细黄气泡,入手粘无长白丝时便是中蜜,粘度不够就是嫩蜜,粘性过强则是老蜜。” “那我们要用的是中蜜?”李凤娟反应很快。 “没错”,沐怀夕将炼蜜分成两份,让她们将昨日准备好的药粉加进去,搅拌揉搓成蜜料,再揪出小剂子揉搓成蜜丸即可。 “可是要弄多大的小丸子?” 沐怀夕见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了下两位患者病情轻重与体型,“桂枝茯苓丸搓兔子粑粑大小,八味肾气丸则制羊粪大小就行。” 这样的说明有些不太卫生,但对她们俩来说却很好理解,桂枝茯苓丸要搓的比较多,沐怀夕净手之后也来帮忙。 “沐老大,这药丸是不是可以多制一些存着,要不每次开了方再制也太麻烦了叭。” “可沐医生一向是一人一方,这次制的桂枝茯苓丸也是增减过的,不开方制药会不会不对症?” “是会有一点”,沐怀夕觉得王小花跟李凤娟都是学习中医的好苗子,她耐下心来解释道,“昨天看的那两位病症都有些特殊,一人一方是最好的法子,不过这些药也可以制成丸剂,对症下药也可以丸汤并用,不妨事的。” “等闲了咱们多制些丸剂,用的时候也方便些,我会给你们分成的”,沐怀夕如今卖膏药就能分到一些钱,若是制成丸剂肯定要比汤剂卖的略高些,她打算将这部分给两人分一分,总不能让人做白工。 “不用不用”,李凤娟立马摆手,脸都涨红了,“你教我们这么多,我们就帮了一些忙,哪还用的着给钱呢。” “就是,你别跟我们客气”,王小花顿了下,“沐医生,你要是什么时候去县里,能不能给我好朋友瞧一下,她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原本该谈朋友呢,但是脸上长了很多疙瘩,都不敢出门了。” 沐怀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她近期要坐镇卫生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她还没去过县城呢。 “不急不急”,王小花摆摆手,但始终是忧心自己朋友,“等你去考试的时候,我也请假回去,你给她看看怎么样?到时候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包子!” “好啊”,沐怀夕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青春少女本就容易长痤疮。 若不是小花提醒,她都快忘了还有考试这回事,于是每天下班后除了攻读家传医书外,沐怀夕又读起了蒋文远给自己的那两本书。跟她想象的不同,里面多是些行医规范、用药安全,看得她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死记硬背,毕竟总关系到她转正涨工资呢! 或许是看书太多,沐怀夕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了。 她觉得头脑格外清醒,甚至能回想起这几天看过的每个病人,又从回忆中想起了一些没记录在医案本上的细节,越想越觉得悸动,猛地起身下床,倒将旁边的应明诚吓了一跳。 沐怀夕光着脚丫蹦到床尾的被橱处,翻出医案本奋笔疾书,等她写完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披上了毛毯。 或许是怕打扰她书写,应明诚拎着毯角悬在她肩上,见她停笔便凑上去问,“写完了?” 沐怀夕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连被毯子裹住抱起,随后被塞进了被窝,她刚想说自己睡不着,就感觉到微热粗糙的大手插入她的发间,摩挲着头皮向上抓,没几下她就感觉放松下来,睡意如潮汐般袭来。 “睡吧,小夕。” 陷入黑甜梦境之前,她听到了男人温柔低沉的安抚。 第101章 蒋文远回来啦 十五过后,蒋医生回归卫生院,还带来了个大消息,有人想进卫生院。 “什么?是谁?医生还是护士?”王小花立马来了兴趣,蹦到蒋文远桌前,装着帮他擦桌子,实则是想探探消息。 蒋文远却看了一眼沐怀夕,摇摇头,“目前不好说,只是有人找我说想进卫生院。” “这是什么意思?”王小花傻了眼,要是来个医生或是护士她都欢迎,可听蒋医生这意思,怎么感觉这人是关系户呢? 李凤娟也拧起了眉,她一向说话委婉,“咱们卫生院如今也忙起来了,若是来个帮倒忙的,还不如不来呢。” “是军区的还是地方上来人了?”沐怀夕第一反应便是地方终于想起了她们卫生院,打算派人过来了,不过被“下放”到这个山沟沟里,来人要不就是得罪人了,要么就是着实没什么实力。 毕竟像蒋文远这样正经军医学院毕业,主动请缨过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蒋文远却只是摇摇头,“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这搞得怪吓人啊”,王小花拍了拍胸脯,很快又乐观起来,“说不定会来个麻醉医生,先把人送来熟悉熟悉工作,军区地方再把手术室的东西全送过来,到时候我就是手术室护士啦!” 沐怀夕见她昂首挺胸,显然已经在想象中走马上任了,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小花就是这点好,从来不把未来往坏了想,就算遇到坏事沮丧,也能很快调节好心情。 沐怀夕觉得自己应该向她学习。 蒋文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开会强调了不要滥用药,也不要给老乡们多开药。 他回来路上就听说了胡家的事,“胡连长的媳妇到了军区医院才说了实话,她怕孩子高烧烧坏了脑子,就按大人的分量给用了药。” 安乃近服用需遵医嘱,成人每次不超过0.5克,小儿则以每次每千克体重以8-10mg为宜,且每次用药间隔至少八个小时。 “汪小水晚上十点用了一次药,早上七点左右又用了一次,两次间隔倒是足够,只是药量太大,儿童的肾脏根本代谢不了。” “据她回忆喂药第二天,胡小丰便有腹泻、头晕的症状,只是她以为是受凉后遗症,没当回事。” “找你的那天早上,汪小水就发觉孩子反应有些迟钝,她又没当回事。” 沐怀夕心中直叹气,这些事汪小水在她面前是绝对不会说的,就算说了也会模糊用量或是往轻了讲,但她到了军区医院就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全讲了。 其实滥用药的情况一直都存在,哪怕到了几十年后,仍有许多人将小医馆开出来的药奉为神药。 “大医院看个感冒还要抽血ct,一看就是骗着让花钱的,还不如在楼下诊所看看呢!” 诊所是花小钱办大事,但开的大多都是抗生素,更有甚者对付小小感冒,头孢、阿莫西林、罗红霉素一起上阵,感冒治不好,耐药性倒是培养出来了。 “我在军区时候听说给胡小丰做了血液检查,也安排了输液,听说听力有所恢复,但具体能恢复成什么样,还不好说。” 过量抗生素对肾脏、血液、神经的损伤基本不可逆,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为小丰祈祷了。 蒋文远显然将这件事当成了大事来做,他抽出一本摘抄笔记让几人传阅,“我托校友找了些案例,你们看看到时候跟乡亲们也好沟通。” 王小花掀开第一页就惊呼起来: “十一岁患者连续服用八片安乃近因全身不适送医,一周后确诊急性再生障碍贫血去世?!” “六片安乃近伤肾,十六岁少年耳聋、严重肾损伤?!” 李凤娟看完这些案例满脸紧张,“蒋医生,这以后都不敢给病人吃它了啊!” 但如今安乃近系列药是主流药品,就连蒋文远之前打的申请中也有不少此类药品。 沐怀夕安慰道,“这就跟附子一样,用的多用不对它就是剧毒乌头,用得好它就是救命附子,只要咱们安全用药就没什么问题。” “是啊”,王小花茅塞顿开,朝她竖了下大拇指,咱们以后就这么办! 沐怀夕忙了一天,早就将蒋文远说的有人想进卫生院的事抛在了脑后,但她晚上给宋正信准备药浴的时候,来帮忙的裴嫂子却主动告诉她了个爆炸新闻。 “二营那个曹爱军结婚了,她媳妇年后收拾收拾就跟着过来了,听说也是个中医,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呢!” 沐怀夕先惊后悟,原来蒋文远的欲言又止是因为这! “嫂子”,沐怀夕也回馈了她一个八卦,“蒋文远今天说有人想进我们卫生院呢。” “嗯?” 裴茹还住在招待所,她每天除了照顾宋正信,便是去于姐家帮着处理家属院大小纠纷,因此对各家各户都很熟悉,对团部的一些消息也比沐怀夕清楚的多。 她听了沐怀夕的话若有所思,“这倒是没听于姐说过。” “这事若是真的,多个中医其实是好事”,沐怀夕对这事倒是还算乐观,虽然曹爱军这事做的很不地道,任谁一看就是冲她来的,的确令人恶心。 但她还没跟曹爱军的爱人接触过,也不能武断判定她是个坏人。 再说中医难得,女中医更是难得,若是能多一位中医传人,那她们俩还能切磋技艺互通有无,不失为一件好事。 裴茹却觉得小夕想的有些美好,“若是韦团长有意安排她进卫生院,肯定会先跟你跟蒋医生谈过后再安排,如今只跟蒋文远说了,怕是曹爱军结了婚就去找蒋文远了,他怕是冲着你来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凡事也要讲究先来后到。” 沐怀夕倒不担心这个,她现在不在卫生院出去支个摊卖膏药,每个月也能有不少入账,只是觉得曹爱军这个人又菜又爱玩,把人生大事当成赌气的筹码,不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后悔。 “不过,倒是要告诉赵惠惠这个好消息!” 第102章 信任 应明诚也听说了这件事,被恶心坏了。 他去二营宿舍找曹爱军,却听到他正跟杜军说这件事,便站在拐角处听。 “小曹,你这事做的不地道啊。你这结婚了,也找个中医,让应明诚怎么想?他可马上就要成四营营长了,你这么得罪他得不偿失啊。” 曹爱军却不屑地笑了声,“杜营长,我是你手下的兵,他能管得到我?再说我娶媳妇,跟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只有他能找个当医生的,我就不行了?” “咳,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杜军叹气,“你这做的还是太明显了,别人想不注意到就不行。” “注意到就注意到呗,他再来打我,我脱了这身皮也要告他!我当不成兵,他也别想落的好!”曹爱军提高了嗓门,却莫名有些心虚。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你媳妇的医术怎么样?沐医生的医术可是没的说,还很大方。她前两天在家属院教的消食按摩,你嫂子就说很有用。” “这都是雕虫小技。我媳妇在他们那边治的都是大病,我姑奶奶九十多了一病不起,她去看了两三次就好了!” “这么神?那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我妈说想结婚,我姑给我介绍的,就像营长你说的,找媳妇不用找太漂亮的,得找有本事的,她虽然瘦一些矮一些,但是真有本事,还是祖传的本事!再说对我也很上心!” “我都跟她说好了,随军过来跟我一起住楼房,卫生院也给她找个工作。” “卫生院有工作?曹爱军你这可不能瞎承诺啊,到时候弟妹该误会你了。” 曹爱军却不当回事,“卫生院肯定缺人啊,我已经跟蒋文远说过了,他要是不傻肯定会将我媳妇请进去的,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沐怀夕她就是个半吊子!” “沐怀夕不是说要给宋正信治病么?这都过了年了宋哥不还在轮椅上坐着呢么?等我媳妇来了,这点小病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看沐怀夕还怎么嘚瑟!” 应明诚听到这掉头就走,被他硬推来听墙角的宋正信诧异追问,“怎么?你这是不想让我站起来?曹爱军媳妇这么神,说不定当天就让我站起来呢!” “......”应明诚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宋正信接着气他,“我还以为你要再揍曹爱军一顿呢,咋了,怕了?” “人可是盯上你媳妇了,要打擂台呢,你不帮小沐出口气?” 应明诚这才开口,“我来找曹爱军,是怕他动些歪脑筋。他要让他媳妇在医术上挑战小夕,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再说揍曹爱军有什么可急的,马上就春季练兵了,我想揍他还怕找不到机会?” “你小子对小沐倒是信任的很”,宋正信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信曹爱军说的,他这腰腿连军区老大夫都没啥办法,要是曹爱军的媳妇一天就让他站起来了,那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了。 “走吧,家里还有药浴等着你呢”,应明诚想起家里那锅浓郁的活血药,脚步更加轻快,差点把老宋的轮椅推出火星来。 宋正信还以为他是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还是担忧曹爱军媳妇的到来会对小沐产生影响,想着今晚就算这药浴没什么用,他也要好好夸一夸小沐。 直到他躺进了铁桶之中,感受到极度的酸痒疼胀之后,才明白这小子是急着看他的笑话! “小沐...唔!”宋正信刚想开口问问这药浴里都搁了什么,一开口却忍不住闷哼出声。 他看着强留下来说是要照顾自己的应明诚,见他忍笑忍到整个人都在颤抖,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恨手边没有合用的东西,要不然真想给他砸个开瓢! “应明诚,你记得记录下来宋哥的反应啊,这药还得调的。”沐怀夕等在门外有些担心。 “好好好你放心”,应明诚带着笑赶忙应承,看着对他直翻白眼的老宋肚子都快笑破了,“媳妇外面冷,你跟嫂子去屋里等吧,苹果橘子瓜子都在炕桌上呢!” “宋哥?宋哥你说句话,让嫂子知道你好着呢!” 宋正信瞪着这个臭小子,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笑话,却也怕媳妇在外面担心,咬着牙喊道,“茹啊,我没事,你跟弟妹歇,歇着去吧!” 应明诚再也忍不住了,靠在墙上哈哈大笑,他见老宋气的要撩水泼他,赶忙制止,“诶诶诶,这可都是我媳妇辛苦熬的,你别浪费哈。” 宋正信更气,却听到应明诚接着说道,“小夕说这个药可以活血消除暗伤,我觉得这可以在军中推广,不过还需要更多的人泡过看看疗效才行,要不下次邀请杜军一起吧,我看他就挺需要活血的,省的憋一肚子坏水。” “......”,宋正信心想他不该觉得应明诚变成熟了,明明还是个记仇的臭小子,但他转念一想又同意了应明诚的提议,“到时候就在操场上泡吧,邀请营长副营长都来,他们身上伤也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 这一层强过一层的酸爽真不是谁都能抵御的,到时候哪个要是忍不住喊出声来,怕是能被笑好几年。 沐怀夕还不知道她调制的药浴即将变成军中特训,她跟裴茹嫂子在屋里聊了会天,突然听到嫂子问她,“你还想不想继续读书?” “怎么,怎么这么问?”沐怀夕大吃一惊,难不成她仰慕读书人表现的太明显了? 裴茹也没想到自己将小沐吓到了,她如春风一般笑起来,“先前听小应说是打算送你回盛京读高中考大学的,如今你工作了,听说你每天都在读医术,就想问问你还有没有上大学的想法。” “想是想,就是我没什么基础,也不知道该怎么学。” 裴茹见她脸红得要滴血,眼却亮晶晶地看向自己,心里一软晴晴拍了拍她的手,“军民学校明年应该就会跟公社高中合并,到时候你可以去挂个名,准备后年的考试或者大后年的考试。” 第103章 交心 经过裴茹嫂子的一番介绍,沐怀夕才知道如今的高考跟她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 如今的高考也是在七月,但比高考更重要的是五月份的预选考试,不达标的学生提前出局,达标的粉才能取得高考报名资格。 “这是今年的新政策,听上去有些残酷,但其实只需要准备地区考试范围的就行。” “学习资料我会帮你准备,你可以先在家自学,等到高中合并了再去听听课,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沐怀夕张了张嘴,其实初中的东西她早忘光了,不由得心虚。 “你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准备。” 其实中医不讲究学历,更看重师承,但沐怀夕还真想考医学院,一是她有沐家医术传承,不好再拜师旁人,二是其实她很欠缺通识教育,她的医术一部分来自爷爷、父亲的言传身教,一部分来自医书中前辈们的教导,另一些则是自己的思考贯通,通通都是碎片教育,她渴望了解别的医生是怎么治病救人的。 三来...其实是她的一点心结,她前世因为学历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重回年轻时自然想搏一把。 沐怀夕想明白就点了点头,“嫂子,等我乡村医生考完之后,我就按你说的先学起来。” 裴茹没想到她这么听劝,更对她推心置腹,“不瞒你说,其实老宋出事之前,我就准备考大学来着。” 沐怀夕立马支棱起了耳朵,在她眼中裴嫂子已经是极有文化的人了,没想到竟然没上过大学! “高考恢复那年我就想考,但被家里事绊住了脚,后来老宋说让我随军,我就计划着到时候把孩子扔给婆婆或者送到这边的托儿所,我一定得考出来。” “考大学对我来说也是执念,再说老宋他们这样的人,再往上升肯定是要去军校镀金的,我也不能比他差不是么?” 沐怀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明白裴嫂子不是怕自己配不上宋哥,而是觉得两个人也需要共同进步。 她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重重点了点头,听裴嫂子接着往下说。 “老宋出事之后,我这考大学的念头就更重了,等他在疗养院安定下来,我就开始准备,等我大学毕业就将他接走,不能让他总占军区的便宜,给军队添麻烦。” “你...嫂子你是想...”,沐怀夕有些不确定,见她朝自己笑了下便主动抓住了裴茹的手,“嫂子你真是太好了!咱们一起准备吧!” 裴茹是想以后承担起养家的重担,才更下决心要考大学。 两人如今成了备考的战友,关系更是亲密,又凑在一起讲了许多,几乎要忘记了时间,却没留意这些话都让门外两个男人听到了。 “......” 宋正信摸了下鼻子,拍了下推轮椅的应明诚,“再回浴桶那待会吧,我脸上都结霜了,你嫂子一看就知道咱俩在外面偷听了。” 应明诚将他轮椅抬了起来,放到了厨房火灶旁,自己则给火灶添了些柴,让屋里那两个女人能更暖和一些。 “嫂子是个好人。” “嗤,怎么?小沐不够好?” 宋正信抹了一把脸,眼睫毛上结的霜在火灶旁化的很快,湿漉漉落在他掌心上。 他瞧着在火灶旁蹲着的兄弟,很想抬脚将他踹到灶灰里面,却抬不起脚,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在厨房里也能听到客厅那俩人的谈笑声。 厨房里却安静得可怕,只有火柴噼噼沥沥被燃烧的声音,半天才有人讲话。 “我看药浴挺好的,下一次能提前些么?我抗的住。” “我媳妇厉害吧?不过不能提前,小夕说身体需要有吸收的时间,你老老实实听她的就对了。” “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妻管严了。” “我乐意,小夕愿意管我,你小心哪天嫂子不管你了,你别来找我哭。” “臭小子!” 沐怀夕并不知道应明诚听到了她们那天的谈话,之后他也没找自己商量过这些事,只是人比之前更勤快了,家里的活基本都不用她沾手,还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本字帖,说要练字静心。 于是每晚两人就在炕上一个读书一个写字,倒是很和谐,也很有氛围,沐怀夕觉得自己学习的效率都上升了。 转眼到了惊蛰,备受卫生院期待的曹爱军媳妇还没来,倒是军区跟地方真的批了年前的申请,给他们运来了三张手术床、蒸馏锅、手术器械敷料等等。 随车送这些东西的人是蒋文远的师兄,他还带来了一箱书籍,帮着布置了好无菌操作间,还给卫生院的人都做了培训。 “你师兄人真好!”王小花如今十分崇拜蒋医生跟他师兄,她在县医院也接受过培训,但资深医师护士们脾气都很大,往往只说一遍听不懂就得挨骂。不像蒋医生的师兄,讲完之后还让提问解答的。 蒋文远嘴角抽抽,没说话,他觉得他师兄可能是觉得他在山沟沟里不容易,或者是不想让他荒废了做手术的手艺,才特地屈尊来卫生院转了一圈。 如若不然,他一个主治医生来送货算是怎么回事? 沐怀夕也看出这对师兄弟关系很是不错,等到操作间消毒完毕,她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蒋文远,“蒋医生,上次我跟你说的白内障奶奶,你觉得咱们可以做了么?” 随着卫生院名气增长,来看病的也有不少重症或是奇病患者,沐怀夕说的这位便是芙蓉桥的白眼婆婆。 白眼婆婆的两只眼基本都被白障遮盖,乍一见面很是吓人,但细看却又觉得心疼。据婆婆说年轻时她的视力很好,四十五岁时一觉醒来左眼就开始浑浊,五十多岁右眼起障。 如今她快七十岁了,这二三十年一点点看着变瞎,内心极其苦闷。 偏偏外面还说她这双眼能通阴阳,要捧她做神婆,她却宁愿没这个“神通”,听说卫生院有神医,才动了心思来瞧瞧。 第104章 技艺传承 从中医角度辨证白内障,成因也是极其复杂的。 沐怀夕细细问诊,最终得出结论,这位婆婆一开始是脾虚失运,脏腑精气不能上养目窍,若是早些寻医,吃些汤剂就能减缓,但她如今年老体衰,精血不足,就算吃药也很难消除白内障。 最好的办法就是做手术。 而金针拨障术其实早在唐代就有了,唐代诗人刘禹锡便有诗《赠眼医婆罗门僧》,讲的就是他罹患白内障后去找印度医僧做手术的事。 “看朱渐成碧,羞日不禁风。师有金篦术,如何为发蒙?” 金篦术便是金针拨障术,据传白居易也接受过这种手术,此术在明清时期已大成,沐怀夕便是从沐家一位清代老祖那里学来的,医书上只有寥寥几句,好在感气可见他的操作,这才敢提出给白眼婆婆做手术。 当然手术有风险,沐怀夕提出等卫生院操作建成了后可以为婆婆实施金针拨障术,白眼婆婆的孩子们也表示他们要考虑考虑。 蒋文远其实不太同意,觉得病人年纪太大风险太大,而沐怀夕还在劝说他,“也不是所有白内障都能以金针拨障术治的,婆婆身子还算硬朗,右眼的正在成熟期,左眼已经过熟,再拖下去反倒不妙。” “你会金针拨障术?”蒋文远的师兄原本要走,听到他们俩的交谈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听到沐怀夕的话后来了兴趣,细细打量了她几眼。 他回想了下师弟的介绍,“小沐医生是吧?你师从何处?” “我医术是家传的,父亲爷爷太爷爷都是中医”,沐怀夕感受到了他的审视,悄悄挺直了背。 “朱师兄,我之前跟你说过,小沐的手很稳,金针也准,是个外科人才。” 沐怀夕诧异地看了蒋文远一眼,属实没想到他在外这么称赞自己。 “家传的啊...”朱师兄摸了摸下巴,心想那倒是有可能,便问她能不能看看做手术的家伙。 沐怀夕点点头,将朱师兄请回诊室,从小医橱里拿出了一卷器具,跟常用的金针不同,拨障术用的针器更像是扁头小刀,便于切割。 “审机、点睛、射复、探骊、扰海、卷帘、圆镜、完璧,此乃沐家医术中记载的八法”,沐怀夕站在书桌后,气定神闲地说出了家传之术,她其实看出了朱师兄的质疑,但一个外科大夫,又凭什么来质疑她这个中医呢? 朱师兄捏着针器的时候就已经相信她会这项绝技,等听她说完金针拨障术八法后更是欣赏地弯起了嘴角,“你这个小姑娘倒是真有些传承,你可知金针拨障术已经失传很久了。” 沐怀夕一愣,她还真不知道这竟是失传的绝学,沐家虽有医书传下来,但从太爷爷那代就盘桓乡野,对外界风云也不甚了解。 金针拨障术其实是有医书记载,但比起笔书墨载,中医传承更重要的其实是言传身教,毕竟是在脆弱的眼珠上施针,只看医书就敢动手的,怕是只有沐怀夕一个。 朱师兄见她怔愣,又问她,“你可愿将金针拨障术具体步骤公之于众,让更多医生学到这一绝技?” 这便是要将沐家家传绝学公布出去了,搁古代这是要抢夺一家吃饭的手艺,抢人饭碗了。 蒋文远不太同意,但刚要开口就挨了师兄一眼,只能摸着鼻子站在一旁了。 沐怀夕看了朱师兄一眼,“我怎么知道你会将这绝技公布给全部人知道?” 她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怕家传医术成了旁人拿出去招摇的招牌,到时候不能帮沐家医术扬名,反倒惹的一身骚。 朱师兄笑了,从带来的资料中拿出了一本书,“瞧见这本书了么?是公开发行的第一医刊,你整理之后会发表在这上面,保证定了书的人都能看到,至少是公立医院的人都能看到。怎么样,你愿意么?” 沐怀夕看了一眼蒋医生,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证实朱师兄并没有撒谎骗她,便点了点头,“我愿意。” “可以啊,小丫头”,朱师兄笑的比刚才更欢,“既然你愿意的话,那我也不能小气。” “金针拨障术虽然失传了,但又有大能将其复原了,甚至在这基础上改良创造出了白内障针拨套出术、白内障针拨吸出术,还成功给国内外多位领导人做了手术。” “怎么样,你想学么?” 沐怀夕如遭重击,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追问道,“朱师兄,您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朱师兄翻开手中拿着的医刊,“你瞧,这是唐先生亲自写的文章,里面记录的都有。” 沐怀夕迫不及待地接过书刊,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1972年,荣幸应邀为柬埔寨宾努亲王做眼科手术,因其罹患严重头部震颤症,只能以双手夹住亲王脸颊,双手随之摇摆,同频施术,所幸树后亲王无并发症,重获光明。” “1975年,荣幸应邀为主席做眼科手术,以自创套出器圈住白内障晶体并粉碎,减少后续青光眼发作几率。” 唐先生并不以自己为多位国内外政要做过手术为傲,反而谦逊地分享了自己创造的针拨套出术的思路与手术过程,更贴出了自创的几样手术工具,还提出了一些改进畅想,希望与读者共同探讨。 沐怀夕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位和善的中年男大夫,他微笑着坐在病人面前,亲切地安慰着紧张的患者,以无比稳当的手轻轻划开西医视为禁区的睫状体平坦部,以针拨器切断白内障晶体吸附在眼球上的韧带,再用套出器将囊膜固定,再精准粉碎,最后将其吸出,掀开遮在患者眼上的帘子。 “《目经大成》中有记载,应于风轮与外毗相半正中插入,但此处却为西医禁区,印度同行在此处做五百余例手术,术后两年后均失明,无一幸免。” “可见中医有领先西方医术之处,吾辈不可妄自菲薄。” 第105章 真正的师兄 沐怀夕足足看了三遍,才放下了医刊。 “这位唐先生如今何在,我能向他学习么?” 朱师兄见她果然感兴趣,心里对她的认可又多了几分,他潇洒地将脑门上稀疏的几根毛发往后一抹,“学习针拨套出术,何须去找唐先生,你面前便有一位好老师!” “朱师兄曾经跟随唐先生学习过一阵时间,他的确为很多患者做过白内障手术”,蒋文远赶忙为自家师兄证明。 “可是...”,沐怀夕有些疑惑,她尽量委婉地提起了唐先生,“他不是一位中医么,怎么会......” 中医注重传承,就算唐先生愿意给后辈们分享心得,也不该带着外科医生学习啊。 沐怀夕刚刚被唐先生的文章感动,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无私分享,另一方面便是他为中医举起大旗,要知道废止、改造中医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 她这一阵苦读沐家医术,才知道原来民国时期她沐家老太爷也曾为当时的名人政要治过病,但转眼就被人攻讦入狱,好不容易被营救出来,却遇到了“四十年废除中医”的大运动。 “中医无明确之实验,无巩固之证据,不问真相是非不合也!” “中医不除,愚昧不息!” “中医就是杀人的祸首!” 沐家老太爷被报纸上的话气的吐血,哪怕后面有全国医药团体代表请愿废止了《废止中医案》,他也心灰意冷,带着家人隐居到了小城。 反而这股风在解放后又掀了起来,曾经将沐家老太爷气吐血的那位《废止案》的作者又成为了卫生部的座上宾,建议改造中医,将中医的行医资格证取消,让中医集中学习西医,考试不合格者一律取缔行医资格。 中医在本土屡受打压,如今也没有正规的考核标准,在乡野中行医的医术传人们不得不去学习西医的行医规范,考取乡村医生证书,才能继续行医救人。 沐怀夕因为了解到中医的遭遇,才会在看到唐先生说的“吾辈不必妄自菲薄”时大受感动,她又有些小心眼,觉得这么多中医人士受到迫害,就不该让西医学习中医技艺。 某些人可不会记恩,只会将学到的“偷”成自己的,再反过来诬陷国医。 当然,她也不是针对朱师兄,就是看过沐家医书上的血泪,有些钻牛角尖。 朱师兄看出了她的纠结,解释道,“唐先生主张中西结合,也就是师夷长技以自强,而我跟文远虽然是军医学院出身,却也认同中医的一些理念,大家相互学习不好么?” “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中医西医,只要能治病救人,不就是好医生吗?” “再说了,若不是唐先生不计较门户跟派系,将他的绝技教给我,我如今怎么能教给你呢?” “可见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朱师兄极具禅意的话说服沐怀夕,她红着脸思考了良久后吐出一口浊气,“是我太小心眼了。” “哪有哪有,中医的确不容易”,朱师兄有些唏嘘,他看出沐家虽有医术传承,但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入世”了,便告诉了沐怀夕更多的信息。 “中医的确受过打压,但在中医泰斗孔伯华、萧龙友等人的努力下,也争取到了传承发展的空间。” “北京医学院、南京中医大学,有很多学院都有中医学科传承,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参观,最好是能去学习,将你家传的医术与如今的发展结合起来,你就能走的更远。” “我知道你们沐家可能也受过委屈,也想着避世隐居,但是作为中医传人,在外行走,一定要昂首挺胸,不要太过谦虚。” 沐怀夕连连点头,她能感受到朱师兄是为了她好,也更坚定了要考大学的决心,外面的世界在发展,她又怎么能止步不前? 但她也对朱师兄的身份产生了疑惑,他明明是外科医生,怎么对中医如此了解? “朱师兄的外公是上海中医泰斗”, 蒋文远悄声为她解惑。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撞见真正的师兄了,赶忙立正行礼。 “别别别”,朱师兄的脸也有些红,“我在中医路上没什么天份,只好去学西医外科了,这么多年也就手术刀拿的稳,今天见到你这么年轻就敢施金针拨障术,才知道我家中老人说的天才是什么意思。” “你大有前途,千万不要将自己框在这山村之中啊”,朱师兄显然是跟蒋文远打听过她,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 沐怀夕备受鼓舞,她想起了爷爷与父亲,不由得眼圈一红,若是他们能走出去,是否会有新的际遇呢? 朱师兄又转向蒋文远,“这次手术就由我与沐医生一同进行吧,你尽快通知患者家属,务必把我军区大佬的名头打出去。” “师兄......”,蒋文远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师兄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卫生院好。 沐怀夕也明白朱师兄根本不需要在山里面打出名气,他要做的是用自己的名声和招牌给卫生院做担保,让患者同意给白眼婆婆做手术。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开口想要谢谢朱师兄,却被朱师兄给拦住了,“诶,我这人听不得恭维的,要真感谢我,就赶紧去做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在你这儿耗!” “我这就去!”蒋文远立马出发,当天下午就带回来了好消息,果然白眼婆婆一听有军区医生在,很快就同意了手术,约定明天一早就来。 沐怀夕则跟着朱师兄改造器械,学习新技术的各种细节,用朱师兄的话来说,他可以给她做一套器械,但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沐怀夕对朱师兄的敬佩又上升了三分,当天晚上她在客厅直转圈,一是为第二天的手术激动,二是考虑要怎么报答朱师兄。 她在屋里转,小白鹿就跟在她身后,三只脚一蹦一跳,让晚归的应明诚看了个稀奇。 应明诚听说了她的困扰之后,立马拍胸脯大包大揽,“这事交给我,你准备手术就行!” 第106章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因着是第一次手术,沐怀夕一大早就来了。 但王小花等人比她来的更早,甚至已经将操作间消毒收拾好了,小花一见她就扑了过来,“朱老师昨天制的器具呢,快交出来消毒!” 沐怀夕从善如流,瞧着两人忙碌的模样,反而不紧张了。 “看来只有朱师兄和蒋...”,沐怀夕心里还没念叨完,就见蒋文远满头大汗地从大门口进来,身上担着的两桶水都不怎么晃,一看就是挑的太满。 然而比卫生院医生们更紧张的是白眼婆婆的家里人,他们昨晚就到了麦地坪,天还没亮就派了小辈蹲在了卫生院的院墙外头,瞧着有人来就连滚带爬的跑回了村,齐家人就忙碌了起来。 第一轮春耕已经到了尾声,村民们难得忙里偷闲,又听说卫生院要给白眼婆婆做手术,一传十十传百,都挤着要来看热闹。 等小花和凤娟完成准备去迎接婆婆的时候,却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凤娟!小花!大伯娘在这儿呢!” 偏偏人群里还有她们俩的熟人,挥着手跟她们打招呼,让两人都闹了个脸红。 掐着点来的朱师兄也被人群吓了一跳,但他一点也不露怯,反而跟乡亲们握手打招呼。 沐怀夕一开始还觉得朱师兄有点显眼包,但听到白眼婆婆的孙子孙媳凑在一起说今日来给婆婆做手术的肯定是个大人物的时候,才明白他的用心。 “老人家,别紧张,手术很快的,当下你就能看见了!” 朱师兄安抚白眼婆婆的话让她家里人很是激动,却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 这可是在眼睛上动的手术! 陆续赶来的乡亲们将卫生院的院子都站满了,一群人目送白眼婆婆被领进操作室,等到操作室的门关上,才有人拍着胸脯喘大气,“乖乖,我刚刚都不敢喘气,怕把啥...病..菌子吹到那屋子里去!” “是病菌”,旁边人掏出没纳完的鞋底,一边走针一边跟旁边人聊天,“也不知道这手术到底是咋做的,这要在眼睛上拉一刀,那眼球不都破了,还能瞅见么?” “人医生不是说了么,齐婆子眼前面糊了一层啥...东西,就跟遮了个帘子差不多,现在手术就是把帘子摘了,她就能看见了。”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院子里的人还没将这个话题聊完,操作室的门就又打开了,王小花跟李凤娟扶着齐婆婆出来了,她的眼上围了一圈纱布,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扬,竟是难得的笑模样。 白眼婆婆,不,齐婆婆的大儿子立马赶了过去,心惊胆战地问道,“娘,你咋了?手术,手术是做不成了?” “做完啦!我刚刚已经看到喽!凤娟这丫头长得跟迎春年轻时候一个样儿!”齐婆婆乐得不行,却将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做,做完了?这就做完了?” 齐婆婆的大儿子愣住了,他身后的其他家人更是难掩讶异,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朱医生,手术这就做完了?” “这么快?这手术这么简单?” “凤娟!你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可得说实话啊!你齐奶奶的眼睛到底啥情况?” 李凤娟的奶奶叫迎春,年轻时候跟齐婆婆也算是手帕交,后来齐婆婆嫁去了芙蓉桥,两家偶尔也有来往,关系算是不错。 李凤娟笑得比谁都开心,“叔,婶,你们放心。手术是真的做完了,效果也很不错,齐婆婆只要之后按时吃药,很快就能揭了这纱布,到时候就能正常视物了。” “就是,很快我就能看到我孙子、重孙娃长什么样了!”齐婆婆比谁都开心,她也不知道医生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只知道坐在屋里没一会,眼前就能感光,能模模糊糊看到人了! 齐婆婆的话很快传遍了整个院子,刚刚还质疑到底做没多手术的人们沸腾起来: “天啊,这也太神了,齐婆子都半瞎好几十年了,就这一盅茶一根香的功夫就能看到了,这,这也太神了吧!” “那可不呢!今天做手术的朱医生可是山外头大医院的医生!神着呢!” “那以后卫生院还能做这个啥手术么?我娘家也有姨婆得了白内障,朱医生能不能在咱们山里多待一阵啊?!” 已经有精明的跑到朱医生身边,小心地询问这事了。 “我在这儿待不久,明天就走了”,朱医生见来人一脸失望,指着沐怀夕说道,“卫生院的沐医生也能做这个手术,这本来就是她们家家传的绝技,我是来学习的。” 沐怀夕大吃一惊,赶忙摆手否认,“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朱师兄教我的......” “诶,你谦虚什么,今天齐婆婆的右眼是你做的,我只做了左眼, 你说是不是?” 沐怀夕从未如此窘迫过,她红着脸点了点头,“但......” 但明明是朱师兄先以左眼手术给她做了演示,她才敢上手给齐婆婆的右眼做手术。事实是朱师兄说的那样,但怎么说出来就感觉不太对劲呢? 她试图解释,却被朱师兄给拦下了,这位头发稀疏的老好人悄声对她说,“花花轿子人人抬,你的技术没问题,甚至有几步细节处理的比我还好,我也算是从你身上学到了。” “再说我又不要这山里的名声,帮你打出去名气,来找你做手术的信任你,手术结果肯定更好!” “朱师兄......”,沐怀夕感动的不行,立正给他鞠了个躬。 朱师兄吓得赶忙往旁边让让,“这可使不得啊!小沐,你若是真感激我,就将这手艺也传给文远吧!” “那肯定!”沐怀夕连忙保证,她也很感激蒋文远,明明是他的师兄,他却将观摩学习、动手的机会都让给了自己。 朱师兄又给两人说了些可能遇到的情况,又承诺会给卫生院寄更多的医学书刊,才施施然去屋里喝茶,将主场让给了他们俩。 第107章 感谢 齐婆婆的手术只用了十五分钟,这其中还有朱师兄讲解的时间,一般来说,单只眼只需三到五分钟,就能解决白内障患者长久的苦痛。 术后恢复期也比一般手术要短,除了眼部消毒护理,再遵照沐医生的方子吃上三天,就能拆纱布了。 卫生院的首次手术结束的很快,造成的风波却久久不息,不亚于在山沟沟里投下了一颗大爆竹。 一上午卫生院的众人都在接受各种各样的问询,有问亲戚的白内障能不能做的,有问背上长瘤能不能割的,还有问瘸腿能不能接的,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沐怀夕和蒋文远一直忙到下班,等到想找朱师兄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他下午就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了?” “朱老师不让告诉你们,他下午离开了,还是小高开车送的”,王小花见他们俩脸色都不太好,赶忙补充道,“朱老师很喜欢凤娟大伯娘烤的花生,带了一大袋子走呢!” 凤娟大伯娘特地带了一袋子花生过来,打算在卫生院消磨整个上午,但她花生都没烤焦呢,手术就结束了。 而沐怀夕心中的遗憾不是一袋烤花生能弥补的,她一直到家都很是懊恼,觉得怠慢了朱师兄。 应明诚今天回来的比她晚,手里还拎着个袋子,见她坐在炕上发愣,眉眼间少见的带有情绪,便坐在了她身旁。 “晚上吃萝卜烧腊鸭怎么样?我托人特意找来的,用糖跟山民换的呢!” 沐怀夕没有反应。 “诶,这腊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朱大夫一瞧见腊鸭眼都直了......”,应明诚摇着头往外走,步子却极慢,生怕她来不及想明白。 沐怀夕立马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去送朱师兄了?” “当然”,应明诚回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又不解气地捏了下她的鼻尖,“不是说了这件事交给我么?怎么这么不信我?” “信!”沐怀夕立马从炕上下来,从他手里接过黑乎乎的腊鸭,“这要怎么吃?我来给你打下手。” 应明诚在她身后挑了挑眉,见她不问送朱师兄的细节,他也不说,转头说起了腊鸭的做法,“把鸭子剁了洗过,煮一遍去去味,再加上萝卜炖半个小时就成了,你来做腊鸭,最后我来调味。” 沐怀夕有心感谢他,将腊鸭剁得咔咔响,却听应明诚说要去外间劈柴,立马扔了刀去追他,出了门才看到他倚在厨房外面,正等着她追出来呢。 “你......”,沐怀夕莫名被他的笑惹恼,刚要抱怨就被他揽进了怀里。虽然两人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了,但在家外被抱住还是让她羞涩不已,偏偏不远的沙坑处还有大人小孩在玩耍,嬉笑声就像在两人身边响起,让她格外不知所措。 应明诚感受到她的抗拒,却没像往常那般温柔地松开手,甚至没有理会她进屋的提议,强制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怎么过完年还跟我生分了呢?明明想知道我给朱师兄送了什么,怎么不开口问?” 沐怀夕浑身一震,着实没想到应明诚如此敏锐,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刚刚在别扭什么,仔细想来还有些委屈——他明知道自己在懊恼没能感谢朱师兄的事,怎么不早点说出来,还要她问呢?? “......”,应明诚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好心做事,还被人倒打一耙。 沐怀夕也有些脸热,她抵着应明诚的胸膛,半是认错半是哄男人,“那你说说,你怎么知道朱师兄爱吃腊鸭?” “是我不对”,应明诚突然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了水缸的木架上,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又一次认了错,“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着急。” “不是,是我......” 沐怀夕刚要解释就被人堵住了嘴,男人炙热又强势地将她要说的话都扫荡走,亲得她喘不过气。 “我很高兴。” 沐怀夕好不容易被放开,听到他这么说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他刚刚不是生气自己不够坦诚,怎么又高兴了呢? “是我不坦诚”,应明诚将她揽在胸前,做起了自我检讨,“是我想炫耀一下我的能耐,却忘了让你安心,是我不好。” 他刚刚的确得意洋洋,想给小夕一个惊喜,想让她更依赖自己,却忘了让她觉得安心。明明传句话就能让她不必陷入自责,他却为了所谓惊喜搞砸了。 不是沐怀夕不信任他,而是他做的还不够好。 沐怀夕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解释,但不得不说听到应明诚服软,她心里那股莫名的别扭立马就消失了,她拽住了对方的衣襟,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原本是打算去问蒋文远的,但一早到招待所的时候,恰好听到前台值班的勤务说朱医生打听过哪能买到腊鸭和土鸡蛋,我就去找了小高,从村子里还有山民那里换了两只鸭、一篮子鸡蛋。” “朱医生要走肯定是用团部的车,我就让小高留意着,好当面谢谢他。” “朱医生还夸你呢。” “小夕,你是一个好医生。你以后一定能将沐家医术发扬光大, 让爷爷和沐家心血传下去!” 沐怀夕静静听着,从应明诚话里感受到了他有多为自己骄傲,不由得眼圈一红。 有多久了呢? 有多久没有家人这么夸过她了呢? 爷爷不擅长夸奖,最多在她做的好的时候,满意地点点头,却也是板着脸的,生怕她会骄傲。 父亲是会夸她的,可惜记忆太过久远,像一本破破旧旧的书,只能珍藏,舍不得拿出来翻看。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夸过她,这般以她为傲了。 而得知朱师兄在应明诚面前夸她,甚至比当面夸赞还让她觉得高兴,就像是考试得了满分,老师在家长面前夸奖时一样令人开心。 沐怀夕悄悄拽上了他腰后的衣服,安静聆听着不远处的热闹,再一次诚心地道谢,不过这次是谢谢命运让她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遇到了这么好的应明诚。 第108章 春山馈赠 惊蛰过后的第一个休息日,沐怀夕跟家属院的嫂子们去了山上挖野菜。 这是于姐组织的,大半家属都参加了,红霞姐家更是将能干活的娃娃们都带来了,每个娃身上都背着竹篓,竹篓上还绑了大花布,在山林中格外显眼。 “这是春儿想的主意,这样就不怕这帮皮猴儿到处跑了”,红霞姐拽过身边的大女儿好一阵夸,但关季春却撅着嘴不理她,旁边玩伴叫她,她就迫不及待地挣脱妈妈的手跑开了。 沐怀夕有些诧异,红霞姐家的大女儿向来是最贴心的,“怎么,春儿跟你闹脾气了?” “是啊”,王红霞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来小声说道,“前天于姐找我了,说是要在家属院里办个托儿所,叫我去带孩子呢。” 供销社已经开了,学校也开始招生了,军嫂们快该忙碌起来,有个托儿所能减少许多后顾之忧,也能让更多人有工作,算是一举多得。 “这是好事啊,红霞姐你没答应么?” “没有。”王红霞愁眉苦脸,“我知道于姐是好心照顾我,我去了托儿所之后能将后头这几个全带去照顾,春儿上学我也不怕没人帮手了,但我实在是不想看娃了。” “哎嘛,我这一生七个娃,从睁眼到闭眼净是他们的事,天天把家里霍霍的乱七八糟,现在叫我去看十来个,哦不,二十来个娃,我想想脑仁就疼!” “春儿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我实在是......” “唉,这去了我浑身不舒坦,不去又舍不得那份钱,我就像那老鼠进了风箱,两头都不是人啊!” 沐怀夕心想这倒是难解,红霞姐年纪不算小,文化水平也不高,想去供销社和学校都不大现实,倒还真是格外适合托儿所工作。 但于姐可能也想不到,红霞姐带娃带到想吐,一点儿也不想去带其他的孩子。 “若是有个旁的工作,哪怕是食堂,我也愿意啊!”王红霞也只能在她面前抱怨,其实组织上已经够照顾她了,托儿所一个月要一块五,她家老大跟下面两个去上学,剩下四个要送托儿所,一个月就要六块钱,算是一大笔支出了。 若她去托儿所工作,这六块钱就能免一半,一个月还有十八块五块的工资,比在家看娃划算的多。 沐怀夕也不知道怎么劝,这关系到关营长家的生计,若是有别的工作,倒是可以帮红霞姐解决这个难题,“红霞姐,你好好跟春儿说,她会理解你的。赚钱虽然重要,但开心也同样重要。” “唉”,王红霞叹了口气,心里却觉得格外熨帖,“这话也只能跟你说,要是别人听说我不要这个工作,怕是要觉得我骨头轻了。” 沐怀夕笑笑,“那也是红霞姐知道我没什么坏心,别人听我这么说,怕是也要觉得我骨头轻了,连钱都不放在眼里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王红霞拉着她的衣袖往山上去,“走,姐带你挖荠荠菜去,我记得你说过爱吃。” 山上的风还有些凉,但风里已经有了春天的香气,枯枝与老叶下悄悄冒出了新芽,地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草叶,有嫩生生的婆婆丁、摊在地上的荠荠菜、泛着红边的马齿苋...... 红霞姐原本说带她挖野菜,可走着走着却发现小沐比她认识的要多的多。 她见沐怀夕在一大片野草面前停了下来,不免有些疑惑,“小沐,这也能吃么?” “这可是好东西,不比荠荠菜差”,沐怀夕眯着眼看向这一大片枸杞跟野菊花,蹲下来翻了下根部,果然看到了湿润的沙质土,这附近肯定有溪流。 王红霞傻了眼,刚刚小沐还在说枸杞芽跟菊花脑怎么吃,怎么这么快又说到了河流的事。 她家那两对儿双胞胎倒是极喜欢沐怀夕,听了她的话就往附近找寻去了,没一会儿关文关武就大喊起来,“大姐姐,这边这边,小溪在这边!” “乱叫什么!”王红霞快步过去,揪起了两个捣蛋鬼的耳朵,“这是你沐姨,得叫小姨!” “小姨”,关文显然已经习惯被拽住耳朵,连嚎叫都无,只是崇拜地看向走过了的沐怀夕,“小姨你怎么知道这边有水?” 他们找到的溪流水量不大,十分安静地在草丛与灌木底部流淌,加上水质极好几近透明,若不主动寻找或是误踏进来,怕是不容易发现。 沐怀夕蹲下,入手是一片冰凉,她看向小溪湍流而来的方向,笑着为他们解惑,“枸杞和菊花喜欢沙质土,咱们附近的山上多石土,唯一能将石头变成沙砾的便是河流。但这两种植物又不喜被淹,应该是溪流改了道,才留下这一片适合它们生长的沙土地。” “这溪水是山顶化雪而来,每年春起水势渐涨,夏秋浩荡,冬则枯竭,年复一年,冲出了这一片沙土地。” “咱们沿着这溪流向上,肯定能找到更多野菜。” 沐怀夕说着说着就想起了爷爷,从前老爷子带她上山,也是这样一边教她辨认草药,一边教她判断地势、规避野兽等等。 关文关武、关南关北都听得一脸迷糊,却不影响他们对沐怀夕的崇拜更上一层。 “小姨你懂得真多!” “小姨我们听你的,就沿着这里采野菜!” “就是!我们肯定采的最多!第一多!” 几个娃娃吵吵嚷嚷,又你追我赶地向前冲,坠在一行人后面的关季春撅着嘴,恨恨地打了下路边的树,“假假估估,全是马屁精!” 她倒不是不喜欢沐怀夕,只是还跟她娘闹脾气呢,然而听着前面弟弟妹妹们的欢声笑语,没一会儿她就撑不住了,紧赶几步追了上去,也掐起了枸杞芽。 听沐小姨说这东西炒起来带苦回甘,她最爱这个味儿了,但偏偏她妈不喜欢带苦的菜。 关季春决定了,今晚就炒一大盘! 她生气仍是生气,但谁会跟春天的野菜过不去呢?! 第109章 大胆的想法 沿着沐怀夕找到的这条溪流向上,果然找到了各种各样的野菜,她还找到了不少草药,但还不到采摘的时候,只能记在心里。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在一处山坡向阳面发现了苍术嫩芽,在旁边挖出了七八个还未发芽的根茎,满意地装进了药囊之中。 苍术性温,辛苦,可用来祛湿健脾,能治风湿痹症,也能治呕恶食少。深山中有潮瘴之气,却也有能够治疗这些病症的草药,找到苍术让沐怀夕心怀大慰信心倍增,爷爷教给她的那些经验在此地也适用,那找到医治宋正信的主药骨碎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沐怀夕又在山坡附近找了找,又挖到一小堆苍术,等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棵大树,和站在树下仰头发呆的关季春。 “这是乌桕树”,沐怀夕在她身旁站定,也仰起头去看,如今的乌桕树还没发芽,高高的树枝上挂着一串一串的乌桕子。 “乌桕秋天最美,满树红叶,像火一样。” “这种子能吃么?” “嗯?”沐怀夕看了眼春儿,还以为她不打算跟自己说话。 “我只是觉得它很像薏米”,小姑娘或许是察觉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有些讪讪地解释了一句,低着头去踢地上的乌桕子。 沐怀夕没忍住笑,“这不能吃,有毒。不过......” 她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停下话头径直往树后走去,果然在向阳处坡处发现了更多乌桕树,树枝上挂着一丛又一丛果实,看上去就像是缩小版的棉花,也像春儿说的薏米。 沐怀夕先前没有留意到乌桕树,一是因着她早上经常爬的是山阴面,而乌桕更喜欢向阳处,二是春发多草叶,她经常低头搜寻草药,反而忽视了头顶,三是在张家沟,乌桕子早在秋冬时候就被摘完了,谁能想到在这大山之中,开春了还有这么多树籽挂在枝头。 “难不成这边人不摘乌桕子?” 沐怀夕找到了于姐,于姐倒是了解些这边的情况,“山里头叫它死人树,也叫棺材丁,总有老鸹在树上歇脚,路过呱呱乱叫,吓人得很!” 旁边有人补充道,“是嘞,我们老家也有这种树,叫木梓树,树上有毛虫做窝,倒挂在树上跟棺材一样,走过不小心碰到浑身痒痒。它枝叶都有毒,碰也不敢碰,只能绕着走。” 乌桕的确几乎全身都有毒,一般人不敢招惹它,而生在它枝叶上的毛虫又吸引来了鸟雀,也不怪山民们误会。 但这种树在中医眼中又全身都是宝、树皮枝叶都可以入药,而树籽上的白色蜡质可以制桕蜡,可以用来做蜡烛、肥皂,里面的果实可以榨油,叫做清油,可以制作油漆、油墨,而且清油防水防锈,可以涂抹在机器上做保养。 沐怀夕兴致勃勃地跟于姐分享她所知的乌桕用途,随后郑重提议道,“于姐,咱们家属院还有不少人没有工作,完全可以起个榨油作坊,采摘乌桕子取腊榨油,到时候不管是放在供销社里销售蜡烛,还是外销清油,都能有一份收入!” 于姐被她大胆的想法惊到了,她沉默了一会,拍了拍沐怀夕的肩膀,“小沐,这事不小,你得让我想一想。” 沐怀夕点点头,却又补充道,“于姐,要干的话就得赶紧。” 天气再暖和一些,乌桕树就要长新芽,这些树籽就会掉落,要等到秋天才能采摘了。 于姐匆匆忙忙地下山了。 沐怀夕看向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关季春,“春儿,若是你娘有了别的工作,你就别生她气了。” 关季春吞了下口水,“你......你是因为我妈不想去托儿所工作,才跟于婶说起作坊的事么?” “是也不是”,沐怀夕回答得模棱两可,见关季春满脸错愕又解释道,“的确是因为红霞姐的事,我才会想到开作坊制蜡榨油的事,但又不全是为了你妈妈,若是这件事成了,那能惠及许多人,大家都能赚到钱,岂不是一件美事?” “那要是没成呢?”关季春上前一步,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胆。 在她心里开作坊办企业都是大事,是极有能耐的人才能做到的事,而别看她也叫沐怀夕小姨,真论起来沐怀夕也就比她大几岁。扪心自问,若是她知道乌桕籽的价值,她是不敢提出来的。 “或许,可以告诉爸爸,让爸爸去提这件事。” 关季春心里冒出来了个想法,她也这么劝说沐怀夕,“你其实可以告诉应副营长,由他来说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沐怀夕这才明白她那句“没成”的意思,她歪了下脑袋看了看关季春,“你这性子倒不像红霞姐。” 若是王红霞在这儿,听她说了这个消息,怕是直接就要搂一把树籽下来回家试试了。 关季春也觉得自己的性格更像父亲,喜欢谋定后动,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因此听到她的评价后皱了皱眉。 沐怀夕却转过了话题,“你开学该上初几了?” “初三了”,关季春瘪瘪嘴,青春期女生觉得自己受到了敷衍,很是不高兴。 沐怀夕之前只觉得春儿很懂事,经常在家帮忙,这时候才发现或许是弟弟妹妹众多,她的性子被磨的很平也很有规矩,却少了少年的冲劲。 她给自己划了许多条条框框,该做、不该做的事经纬分明,以至于缩手缩脚,但也或许是家里孩子太多,她不想做多余的事给父母找麻烦。 沐怀夕有些心软,她冲又懂事又板正的“小大人”招了招手,极小声地说道,“春儿,你说的对,我该让应明诚去说,这样事情失败后就有人背锅了。” 关季春目瞪口呆,她着实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沐怀夕扭身朝她挥手,“我这就下山跟他说,让他做好准备。”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关季春急忙追了过去,慌乱的步伐倒有了些青春莽撞的气息。 第110章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从山上下来,关季春就有些魂不守舍。 她帮着弟弟妹妹们换下了弄脏的衣物泡在盆里,又帮着择菜做饭,在饭桌上制止他们打闹,又帮着洗完了锅碗,终于迎来了自己的闲暇时间。 往常这时候她愿意在厨房待着发会儿呆,等客厅和院子里疯跑的弟弟妹妹们都困倦了,才会进屋。 她不怎么出去玩,除非是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经常在家一待就是一天,总怕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但今天她却有些待不住,在厨房扭拧了半天,突然跑出来跟妈妈说了一声,就往沙坑那边跑去了。 “春儿,往哪去?咋火烧火燎的?”王红霞还不知道乌桕制蜡榨油的事,只觉得大女儿少有的毛毛躁躁,但转念一想她明明是该疯跑瞎玩的年纪,却总被拘在家里。 王红霞叹了口气,看来这托儿所该去还是得去。 人啊,还是不能矫情。 关季春不知道她妈妈的想法,她一口气跑到了沐家附近,才开始犹豫。但她还没犹豫多久,就被院子里的沐怀夕发现了。 “我就知道你要来,过来帮忙吧!” 关季春绞了绞手,纠结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沐怀夕瞧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直发笑。下山前她找了根棍子,打了些乌桕子回来,关季春那时候就在旁边帮着捡,她还以为会直接跟着回来,没想到小姑娘做事极有章程,回家帮着做饭去了、 沐怀夕不由得感慨,春儿真是个好孩子。 她面前摆了两个大盆,一个里面盛满乌桕枝杈,另一个则装着水,关季春看了一眼就蹲下,帮着将树籽从枝杈上撸下来投入另一盆中洗涤。 两人很快就将树籽全都择了下来,与其他果子不一样,乌桕籽因着表皮是蜡质层,会跟杂质一起浮在水面上。 “你慢慢挑,我去把水烧上”,沐怀夕见她只闷头干活,也不好再逗她,麻利地搬出小火灶和铁锅,烧起了水。 早在宋朝,就有人以乌桕种子制蜡,而沐怀夕用的则是爷爷传下来的法子,用滚水将树籽稍稍熬煮,见其表皮软化,就可以捞出来放在筛子上揉搓,很快白白的蜡质就被滤了出来。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白蜡才滤下来就凝结成块,关季春刮着白蜡,说出了到这儿来的第一句话,“看着好像猪油。” “乌桕,实如鸡头,液如猪油,你倒是跟古人有一样见解”,沐怀夕见蜡质揉的差不多了,又将里面黑褐色的树籽盛进石舀里面砸开粉碎,又丢回铁锅里去煮。 关季春则按她说的将白蜡盛进陶罐子里进行二次融化过滤,最终得到了琥珀色的蜡液。 “快快,倒这来!”沐怀夕也是因为关季春才临时决定要炼蜡榨油,根本没有准备蜡烛模具,急中生智拿了两个橘子揉搓,在顶端割下一块后,取金针将橘瓣与橘皮分离取出,剩下两个橘皮盅。 “......”,关季春觉得有些不靠谱,但架不住她一再催促,只能将蜡液倒了进去。 沐怀夕则看着橘盅蜡烛点点头,别说还挺合适,等烧的时候估计还会有一股柑橘香。突然她一拍脑门,飞快地跑进了屋又跑出来,给橘盅蜡烛插上了灯芯草。 关季春有些无语,她心里产生了一种疑惑,沐医生在工作的时候也这么莽撞么? 沐怀夕自然是特意如此的,她其实跟春儿一样喜欢准备充分再行动,但也更想告诉她有时候机会来临时,往往需要的不是准备,而是勇气。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沐怀夕很想告诉她这样一句话,但也知道说教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等同于无,于是她想带着关季春体验一把勇敢。 “蜡烛和油就由你送去韦团长家吧。” 沐怀夕将熬煮出的梓油收集起来时,橘盅蜡烛也凝固了,她将两样都交给了春儿,叫她送去给于姐。 “我这籽料粉碎的不够细,熬煮出油率也不高,但的确证明了乌桕可以取蜡制油,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关季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拿起两样东西就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沐怀夕哑然失笑,瞧着春儿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马尾辫在身后飞扬摇摆,让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将院子里的锅灶收拾好,也拿起剩下的一小碗籽油往外走,应明诚中午回来时听她说了这事,便请她制出籽油后给他送一份,深山中实在太潮,战士们宿舍里的铁皮柜都锈了,若是籽油能防潮那就太好不过了。 不是润滑油太贵买不起,而是自己炼制的籽油更有性价比! 团部百废待兴,能节省的地方就省着来,而且若是籽油能自产自用,那这个作坊兴建的可能就更大了。 她将东西送到了内口岗亭,转身就闻到了食堂里传出来的香气,还没走到就见柳青嫂子站在门口朝她打招呼。 “小沐,快来,晚上有你喜欢的荠菜肉包!” 沐怀夕眼前一亮脚步轻快,跟她寒暄了几句就要进食堂等候地第一笼包子出炉,谁料柳青嫂子却拉住了她的胳膊,犹犹豫豫跟她商量,“小沐,你买完包子能不能来后厨找我,我,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沐怀夕有些诧异地点了下头,向着食堂走了两步又拐了回来,仔细打量了柳青嫂子的背影,三两步赶了上去。 “柳青嫂子”,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能看出来了吗?”柳青瞪大了眼,将手搭在了小腹上,愁眉苦脸道,“我还以为是我过年吃多了吃胖了。” “倒是没那么快,我是觉得你走路的样子有些像。” 柳青嫂子自己可能没察觉,她如今走路时有些过度挺腰,可能是对自己怀孕的事也有所感知,因此潜意识里便做出了以往孕期常做的动作。 沐怀夕笑着拉过了她的手,扶着把了脉,在她紧张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嫂子,你是怀了,一个多月。” 第111章 铁珠脉 柳青听了她的话,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哎哟,那不就是过年......” 她的话没有说完,沐怀夕却莫名想到了集体婚礼时“百发百中”的祝福,想着这阵子怕是得多准备些养气保胎的东西。 “诶,我就觉得我最近睡不好,总有些口干舌燥的,你说我用不用吃些保胎药啊?” 沐怀夕摇了摇头,“没事的柳青嫂子,怀孕初期都会有些不舒坦,这是身体在适应,你别紧张,好好休息多晒太阳。” 柳青不是初胎,但她还是莫名焦躁,非要听沐怀夕劝一句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小沐,你能不能看出我怀的是男是女啊?放心,男孩女孩我一样疼,就是.....有点好奇。” “现在还摸不出来,等到月份大一些吧”,沐怀夕没有满口答应,“不过我也不知道准不准,嫂子你知道的,我自己还没有孩子呢。” “对啊!哈哈哈哈哈”,柳青瞧着她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问的这个大夫还是个没娃的新媳妇,或许是先前沐怀夕教的小儿按摩十足有效,也或许是她的医术太过可靠,更或许是她曾经救下两名孕妇的事太让人印象深刻,总让人们会忘记她还是个才过门不久的新媳妇。 “诶,小沐,那你教教我这孕妇的脉是摸哪里,回去也让我家那口子摸摸看,给他个惊喜。” “喜脉一般是滑脉,手搭在手腕寸口关、尺脉上,感觉跳如滚珠,就是滑脉”,沐怀夕原想拉过柳青嫂子的手给她指明位置,但见她已经用左手搭上了右手,便也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脉。 “砰砰砰砰砰...” 沐怀夕能清楚的感知到指腹下如有一排小铁珠滑过,她当即愣在了原地。 “滚珠,滚珠”,柳青嫂子还念叨着滚珠的事,没发现她脸色突变。 “我怎么摸不到呢?”她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感受到沐怀夕形容的滑脉,不由得疑惑地抬起了头。 沐怀夕已经回过神来,调整了下柳青嫂子手指搭的位置,见她仍是感知不到,“可能是如今脉象还浅,你等三个月了再摸,肯定就能摸出来了。” “看来这中医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柳青嫂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她也不觉得沐怀夕是在诳自己,反而更觉得她医术高明。这毕竟是沐怀夕吃饭的手艺,柳青没一会儿就释怀了。 她耸着鼻子闻了闻,抓住了若有所思的沐医生,“快走快走,包子出炉了!” 沐怀夕带着暄软白胖的大包子回了家,本来打算做个鸡蛋汤,可坐在火灶前却发起了呆。 她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再一次搭上了自己的脉搏,滴溜溜如滚珠一样的触感再次出现在指腹之下,咚咚咚地敲击在她的心上。 “我一定是在做梦......”,沐怀夕喃喃自语,她第一次对自己把脉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这脉象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呢? “做什么白日梦呢,锅都要烧红了。” 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温热的手指在她额头处轻轻一弹,沐怀夕吓了一跳,弹射一般站了起来,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踢到了身后的小凳。 “......” 应明诚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错愕地看了她一会儿,轻柔地往前走了一步,大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吓着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就是太突然了”,沐怀夕心虚地撇开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看着应明诚,突然升出了一股罪恶感。 应明诚见她鼻尖上都沁出了汗,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他上前一步想拿起烧火小凳,却发现她又往角落里躲了躲。 “?” 应明诚心中升起疑惑,注意到她闪躲的目光,将原本打算告知她的事咽了下去。 “行了,是要做汤是吧?”应明诚一扫灶台就知道她是要做什么,将人推出了厨房,“你去屋里歇着吧,我几分钟就好。” 沐怀夕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刚刚回来的时候,二营长家的嫂子也将捣乱的孩子轰出了厨房,“行了行了,去沙坑玩吧,饭做好了我去喊你。”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客厅,瘫在了稍稍温热的炕床上,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跟应明诚说。 另一边应明诚很快烧开了水,将鸡蛋液、切好的青菜、黄花菜投进了锅里,也盯着火苗陷入了思考。 要怎么跟小夕说呢? 前一阵休假,他跟小夕朝夕相处,感情直线升温,但军人始终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又要出任务了。 原本应明诚担心她会不舍,可刚刚见她有些躲闪,又开始担心她丝毫不会不舍。 “唉”,应副营长难得叹了口气,抬头看锅边已经升起了白烟,便将灶膛里的柴火抽了一根,放进了小火炉里,又在炉上坐了水壶。 两人心里都揣着事儿,香喷喷的荠菜肉包也吃得没什么滋味,饭后应明诚拎了茶壶过来,给两人都泡了一杯炒米茶。 “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沐怀夕就知道自己的模样瞒不过他,她认命般地捧着杯子,低声道,“你先说吧。” 她总要知道应明诚要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吧? 万一,万一她搞错了呢? 应明诚盯着她头顶的发旋儿,手指捏着茶杯边缘转了两下,“你下午送去的籽油拿到手了,已经给我办公室的柜子涂上了。” “嗯。” “我听韦团长说了,你想让军嫂们来做这个作坊,我是支持的。” “嗯。” 沐怀夕偷偷抬眼瞧了他一下,应明诚不会就想说这些吧? “我...我后天要出任务,归期不定”,应明诚一狠心说了出来,见她讶异地抬起头,赶忙补充道,“顺利的话就会早些回来,应该,应该能赶上练兵。” 团部的春季练兵是在五月,沐怀夕听他说过,她心想这真是好长的任务的。 “你呢?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应明诚的目光灼灼,里面跳动的都是期待。 沐怀夕迟疑一瞬,握着杯子的手撤到炕桌下方捂着了小腹位置,“我,我和孩子会等你回来的。” 第112章 哭了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里溜进来,吹落了瓶插里的迎春花瓣。 屋里有些太安静了,沐怀夕无措地舔了下唇。 刚刚她说完那句话就低下了头,以为应明诚会追问,可屋子里却安静了下来,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回应。 “其实,其实也不一定是怀孕”,沐怀夕眼睫低垂,如蝴蝶翅膀不安地抖动着,“说不定是我把错了脉,月份浅,脉搏也,也的确不准。” 她其实比谁都不相信自己怀孕。 前世她与孩子无缘,也不情愿生孩子,她自己一个人就过的够苦的了,平白生个孩子让他也来人间受苦么? 沐怀夕在养老院工作的时候,见过许多跟着家长看望老人的孩子,有的孩子被教的很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还会带着乐器来给爷爷奶奶演奏,养老院的活动也会积极参加。 但也有不怎么喜欢这里的孩子,他们一来就坐在走廊打游戏,时不时蹦出些脏话,对招呼自己的老人爱搭不理的。 能将老人送到养老院来的,一般都是有些经济基础,当然贫门也能出贵子,但沐怀夕看到更多的却是有钱也不一定养的好孩子。 有人说爱人如爱花,那养孩子一定是在供养世界上最娇嫩的花,光是浇水施肥还不够,还需要引导和教养,否则养出的不是杂草就是毒草。 也有人说养儿防老,没有孩子的老年生活是无趣且悲哀的,沐怀夕前世一个人,的确很是凄苦,但让她生个孩子一起受苦,她是不情愿的。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养育孩子,甚至不清楚该不该期待这个孩子。这跟她为孕妇接生、给柳青把脉完全不同,也怪不得有前辈会说医者不自医,在涉及到自己的事情上,谁能不乱阵脚呢? 重来一世,她想过要将沐家医术发扬光大,想过要跟应明诚好好过日子,却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一个孩子! 她轻轻摸过小腹,还是无法相信腹中已经存在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小生命。 “孩子的爸会是什么反应呢?” 沐怀夕抬起眼,悄悄看了下炕桌对面的男人,却看到他的手正抹过眼眶。 “哭了?” 沐怀夕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里那点因为他一直没有回应而升起的不安全都被震碎。 应明诚有些狼狈地扭开了脸,胡乱在脸上扒拉了两下,随后将炕桌移开,上前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我......”,他想解释说自己只是太震惊了,可一开口仍带着哽咽般的震颤,只能将人抱的更紧一些,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 应明诚听到“我跟孩子”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夕怀孕了! 怀孕了! 狂喜如狂风巨浪袭来,哪怕是他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硬汉,也抵抗不住这全新的体验——他要当爹了! 他们有孩子了! 喜悦化成热流,不知怎么地就从眼眶涌了出来,应明诚不想让小夕瞧见他的脆弱,赶忙将眼泪抹去,而狂喜的浪潮还未褪去,他心里又涌出了无穷无尽的担心。 “怎么偏偏是他要出任务的时候?这一次任务时间不短,回来还要准备大练兵,小夕自己在家能行么?” 其实在他心里,小夕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怕她已经在卫生院立足,已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他仍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 应明诚将她又揽紧了些,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化成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小夕。” 沐怀夕原本还有些惶恐,但被应明诚抱住,感受到他掉落在自己肩窝里的热气,她的心慌莫名其妙地被平息了。 他掩饰不了的泪水告诉她,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在期待。虽然养育孩子的未知性让她害怕,但恐惧之中又忍不住升起期待,期待两人的结晶。 应明诚没头没脑的道谢又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她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短发,像他安抚自己一样也安抚着对方,“谢什么?这不是我们俩的孩子么?” “不一样的,你要受苦的”,应明诚心想这怎么能一样呢?他想起上次任务时抓到的那个孕妇,腿脚都浮肿着,脸色也不好看。 一想到小夕也要承受这些辛苦,而他要出任务根本帮不到忙,他就觉得更加抱歉,“抱歉,我不能在家陪着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沐怀夕拍了拍他的背,“等你回来,正好也三四个月了,到时候我再给自己把把脉,确认一下。万一我把错了呢?” “你怎么会错”,应明诚比她还要相信她的医术,他突然想起小夕刚刚在厨房时有些怪异的反应,“难不成你是因为不相信自己的医术,才迟疑要不要告诉我的?” “嗯”,沐怀夕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往他怀里更深处埋了埋,“原本,原本是打算再等等,等月份大一些确认了再跟你说的。但你说要出任务,我怕你担心......” 她真没打算这么早告诉应明诚,可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根本瞒不过他,怕他出任务还要担心自己,就主动坦白了。 她将自己埋的太深,传出来的声音模糊又有些嗡嗡的,应明诚却听得很认真,认真到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啊!” “我笑你是个听话的好姑娘”,应明诚听出了她娇憨抱怨下藏着的羞涩,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在他心里,小夕是个敏感又善良的人,就像是一块玉,需要持续不断的捂,才能变得温热。 刚刚她在厨房里后退了一步,应明诚还以为是她有什么事闹了别扭,担忧自己出任务那么久,她又会变成冷冰冰的那个小夕。 却没想到她已经悄悄对自己开启了心扉,愿意为他担忧,愿意与他坦诚。 “小夕,以后都要这样,我们有什么都告诉对方,不要有隐瞒。” “嗯。” 第113章 有情无须多言 “你每天晚上都要检查下门窗,不要太靠近小阳台的栏杆。” “厨房你也不要进了,咱家的锅挺沉的,锅盖也沉,一个人做饭太辛苦了,你在食堂将就一阵,等我回来了给你做好吃的。” “以后就不要骑自行车了,走路上下班吧,要不我让人每天接送你?” “我不在家,你就别上山了吧?早起雾气大,山路湿滑,太危险了。” “那你要上山的话,就晚一些去,等太阳升起来了再去,到山腰就回来吧。” “家里......家里的柴不多了!”应明诚跟她将话说开之后,突然就开始念叨起了他不在家后的安排,说着说着就突然惦记起了柴火,几乎是蹦着起来往外跑。 “不用这么急,现在炕也不烧了,哪用的了那么多柴”,沐怀夕哭笑不得,看他要跟外面的柴火剁决战到天明的架势,好说歹说终于是拦了下来。 但拦住了要劈柴的应明诚,却拦不住要收拾家里家外的应明诚,他先是冲到楼上将床单被罩都换了,丢在门口说是明天会洗,又把客厅里新到的橱柜、书柜检查了一遍,在墙后钉了钉子固定,生怕会有意外发生。 原本他们家的家务活大多数都是应明诚做的,一直窗明几净十分整洁,但应明诚还是又将家里收拾了一遍,还将柜子上的东西都调整了位置。 “小夕,你过来。” 被拘在炕桌前看书喝茶的沐怀夕听到召唤,立马抱着他硬塞过来的热水袋过去了。 应明诚正站在架子前,瞧她快步过来,赶忙上前迎接,“小心,我刚拖过地,你一定要小心。” 沐怀夕还没说话,就听他又接着说道,“怪我怪我,我应该明早再拖地。” 其实地上仅有一点点水渍,但应明诚已经伸手过来扶她,瞧他如此小心翼翼,沐怀夕也只好抿着嘴将手搭了上去,让他半搀半扶到了柜子前。 “这些是你常看的书,我给你挪到合手的位置了,这是之前你让我帮着拿过的,放在太高了也挪下来了,还有这些是在柜子下面的,你能不弯腰就别弯腰了”,应明诚指着重新规划摆放过的柜子一一介绍。 沐怀夕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格格看过去,心里冒出了无限感动。 客厅里新添了三座橱柜,两座是她来的时候让小高帮忙定做的,跟卫生院的药橱一起运了回来。一个放着家中常用的小东西,比如手电筒、医药箱等等,另一座则放了零食茶具,还有饭盒。 而另一个稍显简陋的多层架子,则是过年时候应明诚做的,这架子上放了两人的书本资料、她的器具和常翻的医案,还有他用子弹壳做的小物件、他的奖章。 原本架子上她的东西就比较多,将应明诚的奖章都挤在了最上面。现在他将所有的奖章都收到了篮子里放在了最下方,又把自己的东西往上往下挪,将不用踮脚也不用弯腰下蹲的好位置都让了出来。 “......”,沐怀夕看着自己占据c位的两大篮废弃医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明诚却又拉着她到了楼梯附近,“咱家的楼梯有些不安全,踩上去会吱呀响,你要不这一阵睡下面的炕床吧?” 沐怀夕还没回答,他就又自己变了想法。“不行。炕床靠近窗户,夜风吹着会头疼,再说再过一阵楼下就太潮了,你还是睡楼上吧。” “我给墙上安几个扶手吧?这样你上下楼的时候扶一下,慢一些。” 他自顾自地琢磨着,沐怀夕却已经感动地眼前一片模糊,她心里关于孕育孩子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没有了,有这样的人将她放在心上,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沐怀夕悄悄沾了沾眼角,突然伸开双臂将忙着目测尺寸跟角度的应明诚抱住了,男人的背太过宽阔,她的手稍稍往下挪了挪,环住了他的腰。 “嗯?”应明诚原本踏着阶梯身子前倾,见她从背后抱了过来,就调整了下站姿,让她能倚着自己抱的更舒服。 沐怀夕感受到了他从不停歇的照顾,心里涌动的甜蜜更甚,她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将脸颊贴到了他的背上,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应明诚似乎感受到了她沉默中翻滚的情愫,也就这样陪着她站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 此刻无声胜有声,有情人从来不必多言。 躺到床上的时候,应明诚突然升起了给孩子取名的兴致,“小夕,你说生个女儿,叫应丹颖怎么样?要不然叫应诺?” “......”,沐怀夕还真没想过这件事,她一时也没有什么想法,便问他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丹诚赤如血,老爷子说下一辈可以用丹字辈,也可以不那么讲究”,应明诚的名字就没用家里定好的辈分,他们家说起来讲究也有挺多讲究的,但实际上家里人都没太当回事。 沐怀夕知道应家曾是大户人家,但她想了下应爷爷的名字,很疑惑里面并没有如字。 “哦,我爷参加革命后自己改的应龙,说是霸气好打仗”,应明诚顿了下,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其实我觉得他是嫌弃自己的本名,他本名叫应如玉,以前人称玉少!” 沐怀夕想了下曾经的翩翩公子玉少,又想了想被奶奶提溜着耳朵骂的爷爷,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见这名字一定要取好,我要好好想想,要不明天告诉爷爷一声,让他帮着想?” “还是等你回来吧,等月份大些咱们一起给爷爷打电话”,沐怀夕不想让老人空欢喜一场。 应明诚虽然觉得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但也没有再提,只是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我把厚被子翻到了上面,等我走了夜里要是冷,你就抱出来换一下。” “都要春天了”,沐怀夕捶了他一下,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以往倒春寒她都会冻得睡不着,而有了应明诚在身边,被窝里一直都是热乎乎的,再也不会有睡着睡着脚发冷的情况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人还没走就舍不得了,正好应明诚往她这边挪了挪,源源不断的热度传来,很快她就迷迷糊糊了。 似睡非睡之间,沐怀夕突然产生了个疑问,前世的应明诚有孩子么? 第114章 应明诚的前世 沐怀夕做了个梦,梦中的雨林被血色与毒瘴染得一片艳糜,炮击与爆炸随处都是,哒哒哒的枪声被雨幕遮掩,黏糊糊的蠕虫爬上了绕脚的藤蔓,又被路过的军靴狠狠碾过。 “噗叽噗叽” 蠕虫被踩爆的声音到处都是,哪怕趴在黑乎乎的猫耳朵洞里,也能从身下摸出黏腻的尸体。 比如今更成熟些、满面胡茬的应明诚从黑暗中走出来,在宽大树隙间投射下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一架冒着黑烟的飞机从他头上驶过,斜斜扎进了不远处的山林之中。 军人们立马行动起来,却与敌方狭路相逢,激烈的战争随即打响,接连不断的枪声与炮声中不断有人伤亡。 应明诚面色疲惫,眼眸却比太阳还要闪亮,他肩膀上扛着炮筒,每一发都能让对面的鬼哭狼嚎安静一分,强大的后坐力令他肩上渗出鲜血,将原本暗淡的血痕再次浸红。 遭遇战一场接着一场,好在应明诚这方胜多输少,将战线一直向前推动,却在一处谷地遭到了伏击。伏击他们的甚至不是正规军,而是怀揣着炸药的儿童,他们装作受伤在石头后面哭喊,将来人诱引过去后就抱着引燃的炸药冲了出去。 “嘣!” “嘣!” 强烈的爆炸声让整个梦境都在颤动,沐怀夕瞧着从烟雾后面冲过来的敌人大部队,急得冲应明诚大喊,“小心!!” 他根本不可能听见,却如有神助般朝着敌袭方向扫射,点点红梅绽放在烟气之中。 这一战打的极其艰难,最终敌人退去,却狡猾地守在了谷地出口,应明诚他们弹尽粮绝,又被困在满是毒瘴谷地之中,很快便有受伤的士兵感染发烧,没几天就丢了性命。 干粮没了,他们就剥树皮、捉蛇虫,清水没了,他们就嚼树叶,啃树根,最后一点药凑出来,涂在了一个最年轻的士兵伤口上。 不知道多少个日升日落,他们等来了援军,谷口爆发了又一次激烈的战斗。 胸口、手臂都缠了绷带的应明诚一跃而起,带着他的兄弟们冲向了敌人腹背,用仅余的武器撕裂了敌人的阵地。 令人窒息的战斗最终以胜利告终,沐怀夕正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时,就见一柄黑洞洞的枪口从遍地尸体下伸出,悄悄地瞄准了倚在树旁休息的应明诚。 “应明诚!”沐怀夕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着急往旁边摸索,却发现身旁的床上早已空无一人,连床单都是冷的。 她抹了把汗,靠在床头回想刚刚的那个梦,她所看到的最后画面应该是应明诚的葬礼。 一身军装满头白发的老爷子,肃穆地将盖有红旗的骨灰盒放进了墓里,不舍地撒下了第一把土。 墓碑上的照片年轻英俊,却永远停在了这个年纪。 “这是预知,还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往”,沐怀夕呆坐在床上喃喃自语,突然心中一动,这若是预知梦,她也应该出现在梦中,而这若是她没跟应明诚走到一起的前世,那他葬礼上也没有妻儿出现,怕是到牺牲都是独身。 沐怀夕倒没脸大到觉得应明诚前世是因为娶不到她而独身,到了团部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热爱军人这个职业,白天训练、巡逻,晚上还要读书看报,制定作战计划,优化训练安排。若不是跟她结了婚,怕是晚上都会在团部宿舍,和士兵们同吃同住。 他值得那么多军功章,也值得四营营长的位置。 沐怀夕想着想着就突然很是想念应明诚,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披着衣服急匆匆地就往房间外跑,才到楼梯口就跟人对上了视线。 “醒了?”应明诚扛着木条打量她,瞧她穿的单薄拧起了眉,“穿好衣服再下来。” “嗯”,沐怀夕点点头,脚下却不动丝毫,借着刚亮起的天光打量他,见他哪都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应明诚原打算给楼梯装扶手,见她一直站在上面不动弹,直接上了楼,二话不说将她抱回了卧室,“再睡一会儿吧,今天就别上山了,一会我给你熬鱼汤喝。” 沐怀夕正依恋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哪来的鱼?” “嘿嘿”,应明诚挠着脖子笑了笑,将她的胳膊拉下来塞回被窝,还像哄小孩一般拍了拍。 沐怀夕却闻到了了冷冽的水汽,还在他袖口看到了嫩绿的水草,“你去湖边了?” “嗯”,应明诚见瞒不过她就承认了,“起的太早了,想给咱家竖个篱笆又怕吵着邻居,实在没事做就往湖边跑了一趟。” 沐怀夕看了下才渐渐亮起的窗外,不知道他到底是醒的早还是就没怎么睡。 “你这次任务是哪边去?” “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应明诚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发,“放心,我会注意安全,早些回来的。” “这都不能说么?”沐怀夕没想到这也在保密范畴内,她换了个办法,“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带一些药材,有些药咱们这买不到。比如淮山,还得是温县的药效才好。” “行啊,我回程的时候给你带一些”,应明诚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也不用太多,带些特产药材就行”,沐怀夕松了口气,南北所产的药材完全不同,凭借他带回来的药材,她就能判断他是往南还是往北。 想起梦中遮天蔽日的毒瘴,她又拽住了应明诚的衣角,“你,上次我给你的清瘴丸,若是能找到几味药,还能再改进些。”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应明诚在听到改进的时候眼前一亮,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再一次将她的手塞回了被窝,“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晚上不要熬夜,也不要总想着试验改良药方。” “慢慢来,不着急的。” “不,没时间慢慢来的”,沐怀夕一想起那个梦就觉得心惊肉跳,她也明白了这一世重来的意义,不只是她被应明诚所救,不只是错过的缘分修成了正果,还有她会帮着应明诚度过这一劫难。 第115章 守护 沐怀夕清醒后一遍遍回想那个梦,终于想到应明诚应该是上了战场,而在这个年代,发生在雨林的的就只有对越自卫反击战。 她在养老院时曾经看守过一位老人,他是陆军四十一军区的老兵,最喜欢跟人讲自己参加的战役。 从79年2月爆发的第一场冲突开始,这场自卫反击战足足打了十年,各大军区的部队轮换镇守,时不时爆发小规模冲突。按照老兵所说,除了第一场冲突我方损失惨重,之后的主动权都把握在我们这边,但战争终究不是过家家,残酷的战争下总有人献出生命。 一想到应明诚梦中受的苦,沐怀夕就觉得心痛,他是因为中弹后伤口恶化去世的,若是能够多一些药,若是能有她在,肯定不会让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沐怀夕看了眼窗外升起的红日,抚上了自己仍平坦的小腹,“孩子,我们一起守护你的父亲!” 应明诚熬的鱼汤奶白,鱼肉被拆下来,跟手擀面一起吃是两种不同的柔软,又鲜又甜。 沐怀夕十分给面子的吃了一大碗,还叹气道,“诚哥,一想到你出任务我就吃不到你做的饭了,我就舍不得。” “咳咳咳”,应明诚被她的直白呛到,喝了一大杯水才红着耳朵承诺,“我一定早些回来。” “那也不急”,沐怀夕生怕他出任务时着急,对他笑的很甜,“你的安全才最重要,反正你要记着我们俩在家里等你,你做什么都得思量着些。” 应明诚呼吸一滞,放下筷子站起来将她揽进了怀里,“放心吧,小夕。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别担心了。” 他有心告诉她这次任务没那么危险,但又碍于保密条例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遍遍承诺自己会留意危险,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沐怀夕知道他是以为自己怀孕,情绪过于敏感,但只有她知道是因为那个梦,而她并没有告诉应明诚,并不是要隐瞒他,只是不愿他出任务前被扰乱了心神。 “他也没必要知道,有我在,这个梦就只会是个梦”,沐怀夕暗下决心,将心底最后一丝惶惶丢弃。今生不只是应明诚守护她,她也要成为守卫他的人! 于是今天卫生院的人就发现,沐医生问诊开方更加利落,休假前一天只看了十八名患者,如今一早就快看完十五个了! “怎么回事?休假后的沐医生重做了?”王小花光是做些辅助工作都觉得忙的团团转,沐医生却要看诊开方配药一把抓,却看上去比她还要从容许多。 只有沐怀夕知道,她只是变得更加果断,减少了斟酌药方时的犹豫时间,先前她还为自己的进步沾沾自喜,觉得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够成为爷爷一样的良医。 但如今她却觉得不够! 时间不够,她做的也不够!那场梦就像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剑,让她再一次找回了重生初期的紧迫,让她渴望进步更多。 “我昨天收到了消息,今年的考试安排在四月十五,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沐怀夕从沉思中惊醒,看向站在桌前的蒋文远点了点头,“我将你给的书都看完了,应该没有问题。” 蒋文远点点头,扭身欲走,却被沐怀夕叫住了。 “蒋医生,我想问”,沐怀夕斟酌着言语,“咱们卫生院用不用给团部制些药啊?” “你想做什么药?”蒋文远听她这么说,显然是心动了。 “先前应明诚叫我做过清瘴丸,我就想要不要做些金疮药、解毒丸、藿香正气丸这种常见的药,再教会小胡他们使用,这样若是拉练、训练里生病受伤,也能及时用药。” “你这个想法不错,接着说”,蒋文远毕竟是军医,对沐怀夕能想着团部这点还是很欣慰的。 “我之前就想这么做了,但是我一不清楚团部的需要,二是觉得我一人怕是做不过来,三是要长期做这么多药全都出去采购可能花费太多”,沐怀夕先说了自己的担忧,又说出了她的想法,“我是想着如今是春天了,山中也有不少草药,能不能找一些人我教一教,到时候让他们巡逻或者是上山时候留意一下,这样能节省一些钱。” “我还可以教团部卫生员们一些医理,制药的方子也可以上交,若是有人有天赋,也能教一教针灸。” 她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可若是能让更多人了解、认识药材,懂的一定药理,那么在战场上也能成为一份力量。 就像王小花曾说的那样,她们中医就是草药猎人,别的医生需要提前制药,可让他们中医进入山林,那么遇到的一草一木都是药! 蒋文远着实没想到她说的不止是制药,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问道,“你这事怎么不跟应明诚说呢?” 这种事若是由应明诚汇报给团长,怕是能给他的简历上再添一笔彩。 “他不需要”,沐怀夕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诚哥有他的战场,我也有我的,这是我们卫生院要做的,你才是我的战友。” 她怕蒋文远拒绝,又解释道,“朱师兄的话点醒了我,的确不该拘泥于中医西医,这计划中还需要你帮忙呢,你可不能拒绝。” 沐怀夕已经问过凤娟了,先前小胡他们那些卫生院只学过基础的包扎急救,这在战场上显然是不够用的,她希望蒋文远也能教卫生员更多技巧。 有她抛出的珠玉在前,蒋文远想都没想都答应了,随后又往她这边走了两步,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沐怀夕头皮发麻,瞳孔紧缩,她从蒋文远的话里闻出了一点风声,只能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赵惠惠给我寄了信,她说了些事。” “嗯”,蒋文远心想,南方几个军区的确已经在动了。他也没有继续探究,而是匆匆将刚才说过的事简单写了下,拿着包就出了门。 “我会跟政委好好说说的。” 沐怀夕等他离开后,瘫坐在椅子上,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来得及。” 第116章 欧秀秀 应明诚出任务走的那天,汪小水抱着孩子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岗亭边的沐怀夕。 沐怀夕一直盯着远去的那辆军卡,没有注意到另一辆已经到了门口。 “哎呀,欧秀秀妹子,快下来,这一路上你可真是帮大忙了”,汪小水看了沐怀夕一眼,故意更大声地跟正下车的女人讲话,“路上你说的那些方法都太好了,等你歇过后我就去找你哈!” “哟!这不是曹连长么,你们小夫妻这么恩爱啊?”汪小水瞧见曹爱军眼前一亮,正要多说几句打趣下新婚夫妻,拉拉关系,就觉得怀里一松,却是丈夫将小丰抱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带着婆婆进了门。 汪小水脸上的笑僵住了,她狠狠地瞪了旁边的沐怀夕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沐怀夕却没放过她,侧跨步堵住了她的去路,真诚问道,“汪小水,你瞪我做什么?!” “我...我...”,汪小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问出来,她下意识就看向了自家老公那边,希望他也能像应副营长那样找沐怀夕的麻烦,可是她家老胡就像没听到一样,带着婆婆一个劲儿往前走。 汪小水立马怂了,“我没瞪你,我眼睛、眼皮抽筋了不行啊!” “抽筋了?我帮你扎两针?”沐怀夕直接拿出了金针,她跟应明诚聊起胡小丰,就说道汪小水这个人惯会阴阳怪气、搞小动作恶心人,对付这种习惯欺软怕硬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发现她小动作的时候就大声反问,让她尴尬。 沐怀夕金针一现,汪小水就立马哆哆嗦嗦蹿到了前边,见她没有追过去,才敢略停了下等了等曹爱军两口子,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欧秀秀的胳膊,像是又找回了胆子一般,特意扭头朝着沐怀夕大声炫耀,“我眼皮抽筋也不用你来看,秀秀的医术不知道比你高多少呢!” 沐怀夕刚刚就注意到了欧秀秀,她个子不高皮肤略深,眼神很是犀利,眉间有一颗红痦子,格外引人注目。另外她穿的衣裙也跟如今流行的衬衫长裤不同,是带有民族特色的裙裤,裤腰上还拴了个满是花纹的皮包。 “原来这就是曹爱军找的媳妇,还怪有特色的”,沐怀夕盯着欧秀秀的后背瞧,恰好她扭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 沐怀夕一愣,朝对方笑了笑,欧秀秀却面无表情地扭了回去。 好吧,她还想着什么时候跟欧秀秀交流交流,看来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 她走在那仨人后面,耳边却全是汪小水絮絮叨叨说自己坏话的声音。 “秀秀你瞧见了吧,刚刚那个就是沐怀夕,才来就去卫生院上班了,要不是你来晚了,那工作肯定是你的!” “咱们这山沟沟里工作可金贵了,她就会点金针、会认个草药,就变成什么小神医了,要我说啊,那是因着你没来。现在你来了,让这帮乡下人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神医!” “等你歇一歇,我就带着小丰去找你,你可得管管我家小丰,他那耳朵就拜托给你了!” “我有没有工作?我肯定有啊,我跟你说我可是这家属院里为数不多有工作的人!” 汪小水压低了声音跟欧秀秀八卦,却没想到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到了沐怀夕耳朵里,沐怀夕挠了挠耳朵有些苦恼,她也不想听,可惜五感太过敏锐,汪小水又时不时提到她的名字,她就听了个全。 比起汪小水那老几件套,沐怀夕更关注欧秀秀,但她答话都很简短,每次都是短短几个字,却都搔到了汪小水的痒处,让她接着往下说,还越说越觉得自己跟对方投机。 沐怀夕看了眼曹爱军,本以为他完全是为了针对自己,没想到他还真走了狗屎运,找了个有心眼的。 在招待所门口,沐怀夕跟前面三人分开了,她要去食堂吃早饭。 却没想到她一转身,汪小水议论她的声音就从侧后方传了过来,“秀秀,你看看那个沐怀夕,有工作赚了点工资就天天去吃食堂,在家里饭都不做的,上次他们家请客,你知道吧,竟然是男人在做菜!” “她嫁的不是营长么?营长还会做菜?” 欧秀秀终于一次说了两个句子,关注的却是她男人会不会做菜,沐怀夕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当然啊!”汪小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己,拍着大腿激动说道,“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我就说了一句,应副营长还凶我,你说她掉不掉价?!” 欧秀秀却没有回汪小水义愤填膺的问句,她侧过脸去问一旁跟人打招呼的曹爱军,“曹爱军,你为什么跟我说这里没有男人做饭?” “当然有啊”,汪小水还没有看清情势,接着往下数,“咱们这儿有炊事班呢,除了食堂的人,怕是就只有应......” 沐怀夕没接着往下听,摇摇头往食堂去了,像这种事没必要跟汪小水争,那套女主内男主外万不能让顶梁柱进厨房的歪理邪说已经深深刻在她心中,再怎么争论也不会改变,还不如视而不见。 沐怀夕吃过了早饭,跟柳青嫂子聊了几句,就打算去上班,没想到才到门口,就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她眼疾手快拉了柳青一把,两人踉跄着相互搀扶,才站直了身子。 柳青惊魂未定,抓着沐怀夕的手都在抖,她还没平复下来呼吸,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衣襟,“好你个柳青!我才不在家属院多长时间,你,你就找人把我的工作给顶了!” “你怎么心这么坏,你怎么这么害我!小丰他生病住院花了那么多钱,我,我没了工作怎么办!” “柳青你这个小人,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跟沐怀夕一样,都是烂心肠的!你们俩看不过我,就把我的工作搞没了!” “我跟你说柳青,我工作没了,你也别想再在食堂工作,我,我,我要去跟团长告状!我要跟于姐告状!我要让整个团部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7章 不再忍耐 柳青莫名奇妙挨了顿骂,她被突然冲进来的汪小水喷了一脸唾沫,气恼地将她的手拽了下去,心疼地拍了拍自己被拽皱的衣裳,好不客气地骂了回去。 “汪小水,你发什么疯?你这么久不在食堂,食堂的工作难道就不进行了?不该找个人来帮忙么?” “世界又不是围着你转的,人也不是我找的,你神经病来骂我!” 沐怀夕见柳青嫂子红了眼圈,默默拍了拍她的胳膊,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其实不宜激动。 这会儿在食堂吃饭的人不少,在后厨工作的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挤到了柳青跟汪小水中间,将两人隔了开来。 “汪小水,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食堂用谁不用谁,又不是柳青说的算的,你回来了你就跟食堂或者于姐说一声,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就是,你一走这么久,食堂那么多活儿没人干,不招人是要累死我们么?” 汪小水没想到食堂的人竟然都向着柳青,瞬间红了眼圈,她没想到就出去了一两个月,就人走茶凉了,要知道她在食堂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跟自己关系好的,天天跟自己在一起说笑呢! 她还给大家拿过好几次吃食,没想到都是一群白眼狼! “你们,你们!你们都被柳青骗了!我都听说了,顶替我的人是她推荐的,这还不是针对我么?” 汪小水伤心的不得了,却不想想她先前的那些行为有多让人寒心,明明是她给自己儿子喂药不慎让小丰遭了那么大罪,却偏偏要往沐怀夕身上甩锅,现在也是因着她自己的情况没办法工作,又硬要将罪责都推到柳青身上。 原先跟她玩的好的那些人,也不太敢再跟她一起玩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点事,她就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针对你?”柳青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于姐是问过我有没有适合到食堂工作的人,我自然推荐手脚勤快力气大的,小卢来后厨之后,表现如何大家都看得见,我问心无愧!” “小卢是个好的,干活又快又好。” “就是,我还以为你说的什么事呢,于姐可不只问了柳青一个,她可把我们全都问了,小卢最后能进来,说明她合适。” 汪小水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恨恨看了这群人一眼,“好啊,你们等着,我一定要把我的工作要回来!” 她说完就往食堂外面冲,却不想被沐怀夕拦住了,“汪小水,你得给我们俩道歉。” “道歉?”汪小水瞪大了眼,像个爆竹一样蹿了起来,“我凭什么要道歉?我为什么要给你道歉?我还没说你呢,你一个大夫,不给我儿子看病你还有理了?你什么大夫,我看你快别干了,把工作给秀秀吧,你这个黑心医生!” 汪小水刚刚受了一肚子气,没想到沐怀夕会过来拦她,越说越口不择言,在她心里她给小丰喂多了药是有错,那沐怀夕就没错了么?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能决定起别人的工作了?人有三病五灾,我能治病救人,却制止不了人祸。你家小丰的病不就是你祸害的么?”沐怀夕先前看着孩子的份上,不想跟她计较,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如此也没有忍受的必要。 “还有”,沐怀夕见她要张嘴立马打断,“你刚刚冲进食堂差点撞到我们俩,你得道歉,还有你刚刚那些辱骂、诽谤,你也得道歉,要不咱们就去妇女小组那里好好说道说道!” “......”,汪小水被沐怀夕冷冰冰的脸唬了一下,莫名觉得心虚,特别是她的那双眼睛,比葫芦峰顶的积雪还要冷,眼风嗖嗖往她身上射,扎得她浑身冰冷。 汪小水有些疑惑,不过是过了个年,沐怀夕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沐怀夕先前是不想跟她计较,可她就像是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膈应人,她就不想忍了。 沐怀夕不再放过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并不算重,却极其有压迫感,“汪小水,你必须向我和柳青嫂子道歉!” 后厨的工作人员被白搭厨喊进去了,柳青被因为沐怀夕的话留了下来,同仇敌忾地让她道歉。 汪小水的脸都快青了,她才不愿给这两个人道歉,但沐怀夕和后过来的柳青将她拦在两张桌子之间,她又不好爬上桌去。 汪小水想要上手推人,但她才靠近柳青就大声嚷嚷起来,“汪小水你要动手打人?你敢动手我就跟你没完!” 食堂里人都往这边看,汪小水只好作罢,恰好这时候她男人撩起帘子走了过来,她赶忙喊人,“老胡!老胡你快来啊!她们欺负我!” 胡自强皱着眉头走过来,看着满脸泪水的媳妇儿,“你不是说出来买饭的么?小丰都饿坏了,饭呢?” “这时候你还想着吃!”汪小水简直要气死,她现在被人堵在这儿,这呆子还有心问早饭,“你没看着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嘛?!” “发生什么事了”,胡自强神色淡淡,也不问她,反而问起了柳青。 柳青一愣,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一五一十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于姐,我若是说一句谎话,我愿意给她道歉。” 胡自强点点头,去问汪小水,“你道不道歉?” “我......”,汪小水怎么也没想到他家老胡过来不是给自己撑腰的,眼泪如瀑布一般落下,“胡自强你这个王八蛋!你老婆受欺负你一个屁都不放,你还欺负我!你还是个男人吗?” “她不道歉,我道歉”,胡自强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扭头对柳青和沐怀夕低了下头,“对不起,汪小水她说的都是胡话,你们别介意。” 柳青楞在原地,见他这么诚恳也只好讪讪地说了句没关系,往旁边让了让,沐怀夕倒是没多意外,刚刚在岗亭时候,胡自强路过她的时候还颔首打了个招呼,他好像跟汪小水不是一路人。 汪小水气的发疯,只扑到胡自强身上撕打,胡自强却没有跟她闹的意思,两下箍住了她的手腕,依旧没什么表情,声调也没什么起伏,“我现在要买饭给小丰,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别回来了。” 胡自强说完就转身走了,汪小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面子全没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118章 夫妻吵架 胡自强买了包子和粥就走了,路过汪小水的时候真就连个眼神也没有给。 汪小水尴尬地不行,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跟旁边的人讲话,“老胡,老胡他是因着小丰的事怪我,跟我生气呢!” 她说完就抹着泪爬起来,快步追着胡自强走了。 柳青扭头去看沐怀夕,欲言又止,随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小沐,我怎么觉得这两口子出问题了呢?” 沐怀夕还没回答,旁边就有人凑了过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是因着小丰的病,两人闹矛盾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另个嫂子翻了个白眼,“不过,汪小水肯定没事。她跟我说过她婆婆,就是胡连长的妈算起来是她表姑呢,两家合作一家亲,如今她表姑来了,再大的矛盾也翻不过天去。” “姑侄亲哪有爷孙亲,汪小水这次犯下这么大的错,她婆婆怎么会饶过她。” “她说过她婆婆厉害着呢,柳青嫂子你可要小心了,汪小水她婆婆说不定要找你麻烦嘞” 沐怀夕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番话回头一瞧,如今围在柳青身边八卦的全都是跟汪小水玩的好的,她们兴奋地讲着汪小水家的事,就像是往常八卦旁人一般。 沐怀夕摇摇头,她快步走出食堂,打算去跟于姐说一说汪小水的事,省得她再来个恶人先告状,搞得大家都被动。 可她才走过招待所,就又看到了汪小水,她正涨红了脸拽着胡自强的袖子,非要跟他说个清楚。她没有听墙角的打算,但汪小水却提到了她的名字,这让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胡自强!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你就看着你媳妇受欺负是不是?你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在岗亭那儿冲着沐怀夕笑了,你笑什么?啊?我问你你笑什么?你就算要巴结营长,也是巴结你的上司,你巴结她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胡自强拽回了自己的袖子,冷冷地说道,“别忘了小丰的耳朵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自然有要求她的地方。” “不许去!她不会给小丰治病的!”汪小水崩溃地摇着头,“你忘了我说过的么?就是她不给小丰看病......” “汪小水!”胡自强突然大声呵斥,捏着汪小水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推给别人,就能掩饰你的错了?” “我......”,汪小水被吓了一跳,她本想说自己没错,但对上胡自强仿若燃火的眼睛,她只能承认一部分错,“我,我是有错,可是,可是她就是无辜的么?” 事到如今,就算是她错了也不能认!汪小水紧紧抓住了胡自强的手臂,“自强!欧秀秀路上跟我说的那些,你也听到了,她比那个沐怀夕不知道厉害多少,小丰交给她肯定能治好的!” “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些”,胡自强失望地松开了手,“如今我妈还不知道小丰是怎么伤的,你再这么作下去,我会告诉她的。” 汪小水像是遇了电一般浑身哆嗦,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别,别,别告诉妈。” “你还是先想好一会怎么跟妈交代吧,说着出来买饭,半天都没回来”,胡自强冷笑一声,让汪小水哆嗦得更厉害。 “我,我就是路上跟人聊了几句,听到有人抢了我的工作,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去找柳青理论去了!”汪小水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工作,她拉着胡自强的胳膊,“胡自强!我工作,我工作没了,你得找营长,不,团长把我工作要回来啊!!” 胡自强烦不胜烦,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拎不清的人,偏偏汪小水就是这种人,永远看不到重点,也想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昧按照当下的心情乱做决定,还永远不会反思。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饭盒塞给了她,“你拿上去,我去于姐那儿帮你问问。” “好好好!”汪小水忙不迭地点头,抓过饭盒又忙着叮嘱他,“你记得一定要狠狠地告上柳青一状,还有,还有......” 她原本想说沐怀夕的,但一想起胡自强刚刚的态度,嘴里的话立马拐了个弯儿,“还有那个占了我工作的!” “嗤”,胡自强又把饭盒拿了回去,转身就往楼上走,“那还是你自己去吧。” “胡自强!”汪小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对自己,气得直跺脚。 沐怀夕只听了一耳朵就扭身走了,她绕到了河边,从沙坑那边绕到了于姐家。 于姐一见她就笑着迎了上来,“还打算去卫生院找你呢,你就来了!” 沐怀夕简单说了下食堂发生的事,“于姐,这下不是我们不愿跟汪小水和平相处,是她非要攀咬着我们不放。” “唉......”,于姐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们受委屈了,这事交给我,我会让汪小水给你们个交代的。” 沐怀夕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于姐,你找我做什么?” “那当然是乌桕的事”,于姐想起她的提议,立马眉开眼笑,“我跟老韦说了,他们研究了下让咱们大胆放手去干,还批了人手帮忙抢收乌桕。” “榨油机可以先借用芙蓉桥那边儿的,新机器得等军区批复才能买,正好趁着段时间让大家熟悉熟悉刷蜡制油的程序”,于姐扭身将烧了一半的橘盅蜡烛拿了过来,“你这东西做的还挺别致的,烧起来还有柑橘香。年轻人果然不一样,想法是真的多!” 沐怀夕看了眼被熏得黢黑的橘子皮,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做的太匆忙了,蜡里杂质太多了。” “已经很好了”,于姐是越看沐怀夕越喜欢,她先前也有给大伙儿找个活做做的想法,可思来想去也不过是种地种菜,但那能挣几个钱? 随军家属院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安置工作若是做不好,肯定会给团部添乱,那就会让随军这一稳定军心的政策变了味儿。 供销社和学校的岗位,都需要一定的文化水平,但家属院里更多的是只能干力气活的人,要不食堂的工作怎么会那么紧俏呢? 第119章 腱鞘囊肿 沐怀夕提议给了于姐一个新的路子,她们可以靠山吃山! 乌桕树在山上到处都是,根本不用特意去种,这种树结实量又极大,只要在秋天组织人手采摘,就能储备一定的乌桕。 乌桕产的蜡可以制成蜡烛,可以在供销社贩卖,也可以往县城输送,而这桕蜡只是附带,能够防水防锈的清油才是团部的刚需。 于姐想到老韦对自己说的话,对沐怀夕的态度更加和蔼,“这回啊,你可是帮了大忙了,不过于姐还要麻烦你件事,你觉得咱家属院谁比较适合做这个工作?” 沐怀夕当然不会以为于姐是真的在麻烦自己,这不过是因着她提出了乌桕可以制油、制蜡的事,因此投桃报李,想让自己给亲近的嫂子们谋个工作。 这事原本就是因着红霞姐才起的,沐怀夕想了想提了她跟柳青,“红霞姐说成天带孩子带的头疼,若是能有不带孩子的工作,她一定好好干,不过她先前不好意思跟你说,是觉得于姐你已经够照顾她们一家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嗨,我哪有什么照顾,也是我想的少了,红霞先前就抱怨过看孩子看的头疼,再让她去托儿所,怕是一个头要三个大”,于姐笑着摇摇头。 “至于柳青嫂子,于姐还是跟她聊过让她决定吧,我是担心她跟汪小水再起什么冲突”,沐怀夕倒不是要对汪小水避让,只是柳青嫂子怀孕了,她怕汪小水疯起来不管不顾,再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她跟于姐说完就出来了,却没想到在院外遇到了拎着两手东西的曹爱军 “哼!”曹爱军就差用鼻孔看她了,倒是他身后跟着的欧秀秀朝她点了点头,惹来了曹爱军的抱怨,“你搭理她干啥,过了今天她说不定要恨死咱们呢!” 沐怀夕总觉得过了个年,曹爱军的心眼更小了,他该不会觉得娶个别的中医,就能将自己卫生院的工作顶掉吧? 先不说她本职工作做的好不好,就冲她在卫生院缺人时候来顶岗,让军民合作卫生院能运转起来,她就不会被轻易顶替。 沐怀夕摇摇头,没将这事放在心里,曹爱军自己心眼小,就觉得别人都跟他一样容不得人,她还真希望欧秀秀来卫生院,这样就能不在曹爱军的骚扰下跟欧秀秀交流交流。 今天的卫生院也很热闹,沐怀夕急匆匆跑进大铁门,就被在诊室门口张望的王小花捕捉到了。 “沐医生来了!” 沐怀夕见她一脸焦急,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接过王小花递过来的白大褂往身上披,“怎么了?” “有个病人,有点难缠。”王小花三两句将情况说了,原来有个年轻男子手上长了个疙瘩,蒋文远看过后说需要动哥小手术,割了就好,但他家里人不愿意。 “这样,我先去洗个手”,沐怀夕想着可能要动金针,就拐弯往水缸处走,但她才刚扭身就被后面的人拽住了。 “医生,医生白(别)走,你快来看看俺儿啊!” 沐怀夕其实听到了后方的脚步声,但她没想到来人会不管不顾地拽住她的衣角,她甚至还听到了布料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她无奈地扭回头,看着仍拽着她衣角不放的老汉,“您先放手,我去洗个手就过去。” “好好”,老汉这才松开手,却依旧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不得不加快脚步,急急忙忙洗过手,进了诊室。 诊室里挤了一屋子的人,他们一见沐怀夕就齐齐往门边挤,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别急别急”,沐怀夕抬起手往下压,安抚着他们,自己则侧过头问王小花,“怎么这么多人?不是按号来的么?” “都是那个小伙子的家里人,这是他大伯大妈,那是他二爹二妈,还有他姑姑啥的”,王小花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也是第一次见一人看病劝架陪着的。 “什么意思?”沐怀夕没听懂。 李凤娟用方言将这群人劝着坐了下来,从人缝里挤过来小声解释道,“他叫罗望祖,是这家两房一肩挑的儿子,全家的心尖尖。” 沐怀夕一眼扫过去,这家人穿的都比较简朴,唯有望祖浑身上下的呕崭崭新,面色白皙红润有光泽,怎么看都不像生病的人。 等到她看到罗望祖手背上鼓起的大包,顿时觉得有些无语,刚想上手触碰,就感觉旁边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沐怀夕感觉自己比做拔障手术时还要受人瞩目,她轻轻地碰触了几下,“这不手术也行,挤破就成。” “挤破?那得多疼啊?”罗望族的大娘皱起了眉,“妮儿,有没有不疼的法子?” “不疼的也有,不管它就行,可能过一阵就消失了”,沐怀夕看向罗望祖,“最近做什么重活了?” “那不成,那不成,望祖下个月要相亲呢,手腕上带个疙瘩那咋成!” 罗望祖手背靠近手腕上冒出来有乒乓球大小的突起软包,顶端略带青紫,不疼也不痒,按压时能感受到其中有囊鞘游弋,就是蒋文远诊断的腱鞘囊肿。 这种囊肿常见的原因是劳损、外伤、关节炎,但罗望祖手上只有浅浅伤痕没有茧痕,而且在家极为受宠,只能是这一阵做了太勉强的重活。 “嗨,医生你咋知道俺们望祖被师傅看上了,这就是帮着师傅干活干的嘞!”罗望祖的二妈又心疼又自豪,拍着大腿一直夸他。 沐怀夕原先还耐心听着,后来发现不阻止这诊室就要变成罗望祖夸夸大会了,不得不抬起了手,“如今有三个选择,做手术,能把它割干净,挤破不伤身子,疼而且有可能会复发,最后就是别管它,等它自己消失,时间不确定。” 罗望祖一家人吵吵闹闹,半天也没能拿下个主意,罗望祖却一点不受影响,还有心思东张西望,甚至笑着去逗王小花。 沐怀夕皱了皱眉,用笔杆敲了敲桌面,“罗望祖,你选哪个?” 第120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罗祖似乎是没想到有人问他的意见,他尤其吃惊地看了沐怀夕一眼,可还没等他说话,身后的长辈就开了口。 “哎哟,你问孩子做什么,他肯定是听家里人的。” “没错没错,望祖最孝顺了,肯定都听咱的,要我说还是挤了吧,疼一下就中,也不耽误事儿。” “那可不行,那多疼啊,我可舍不得。” “那你说咋办!” 一家两户越说声音越大,罗望祖眼里的碎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沐怀夕看了眼李凤娟,凤娟立马上前搀住了罗望祖的大娘,“婶儿,要不你们回家再商量商量?外头还不少等着看病的呢。” “诶,你这妮儿咋这么着急,望祖这么大的事儿,我们能不商量商量嘛?”罗家二娘立马瞪眼,望祖可是他们两家的心尖尖,磕破点皮儿两家都要心疼好久,更别说这大疙瘩了。 沐怀夕以往不会多想,如今却抚上了肚子,心想以后养孩子可不能什么都大包大揽,这罗望祖也十七八了,却连挤个疙瘩都不能自己做决定。 罗家人吵闹了一阵,终于做好了决定,“那,那就挤破吧,不过医生你得轻一些,孩子年纪还小,千万别让他受疼啊!” 沐怀夕瞧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孩子”,嘴角微微抽搐,原本这样的疙瘩在诊室就能处理,但她还是招呼了蒋文远去操作室,还将那一家子人全都挡在了门外,要不她怕今天这囊肿是挤不了了。 “这是干什么啊?怎么不让我们进去?!”罗家人都挤在门前,却被冷着脸的凤娟拦住了。 李凤娟刚刚得了沐医生的交代,此时也一瞪眼,“这操作间是无菌的,你们要进去也成,若是罗望祖感染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只这一句话,就让群情激愤的罗家人闭了嘴,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瞧着。 操作间里,蒋文远按照沐怀夕的指挥,两下就将罗望祖手腕上的乒乓球挤破了,一直向上推到小臂上边。 “我还以为手要断了”,罗望祖脸都白了,新奇地摩挲着自己的胳膊,“医生,那个疙瘩去哪了?以后会从胳膊窝里长出来么?” 蒋文远给他手背胳膊上涂了些碘酒,又为他解释道,“囊肿里面就是粘液,挤破就剩下一层皮了,若是做手术能将这层皮取出来,那就不会复发。” “不用太担心,只是说有一定几率会复发”,沐怀夕安慰了罗望祖一句,却发现对方用奇异的目光看向自己。 罗望祖的确有些失望,他刚刚可是咬着牙忍着疼的,这个医生怎么不夸他?若是夸他,他就能接着往下说了。 罗望祖又等了等,甚至用眼神暗示了对方,但这个女医生一点夸他的迹象也没有,他也只能堆起自己最诚挚的微笑,问她,“沐医生,我跟你学医好不好?” “?”沐怀夕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现在跟着师傅做泥瓦活,实在是太累了”,罗望祖可怜巴巴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你瞧,我手上全是伤。” 罗望祖刚才看了,这医生工作挺不错的,风吹不着雨晒不住,就挤个疙瘩开个药,就能赚钱了,他觉得这工作也不难。 以往罗望祖这么一说,无论是家人还是亲戚就没有不答应的,但这个女医生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动摇,反倒更加诧异。 罗望祖心里难以接受,又捂着胳膊更加恳切地看向沐怀夕,“我要是再跟着那个师傅,肯定又要复发的,我觉得还是学医更好。” 罗望祖洋洋得意,似乎只要她答应让他学医,他就立马能成为一名医生。 沐怀夕诧异,但不意外。 罗望祖让她想到了她的堂兄,前世她找到她堂兄,怒斥他吃人血馒头,用她的“彩礼钱”发家致富,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痛苦万分,眼含热泪,说自己根本不知情。 可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家里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么?他从小就是躺在家里姐姐妹妹的“牺牲”上成长起来的,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不会说。 他们自信不说也会有人替自己打点好一切,也自信自己什么都能做成,就像是眼前的罗望祖一样,眼里闪烁着自负又理所当然的光芒,似乎这一秒她就必须答应让他学医,而下一秒他就能穿着白大褂给人开药。 “海藏妊娠六合汤,四物为君妙义长;伤寒表虚地骨桂,表实细辛兼麻黄;少阳柴胡黄芩入,阳明石膏知母藏;小便不利加苓泻,不眠黄芩栀子良;风湿防风与苍术,温毒发斑升翘长;胎动血漏名胶艾,虚痞朴实颇相当。”1 沐怀夕一口气背了半副妊娠六合汤,随即挑挑眉看向罗望祖,“记下来了么?” “嗯?啊?”罗望祖根本没听懂沐怀夕在说什么,猛地被提问不免恼怒,“我还没学过呢,怎么可能背的下来?”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凶了,可怜巴巴地看向她,“姐姐,你要是好好教,我肯定能学会的。我可是罗家最聪明的。” “是吗?可是我七岁只听一遍就会背了”,沐怀夕笑意不减,讲出来的话却格外杀人诛心,“伤寒百方、金匮二百九十八、汤头歌三百余,差不多十万字吧,你多久能背下来?我算是愚钝的,用了一个月。” “一,一个月......”,罗望祖瞳孔地震,眼珠子乱飞,他说实话只上了小学,最讨厌的就是背书,每次考试成绩都是自己改的,反正家里长辈都不识字,他说考多少就是考多少咯。 罗望祖觉得十万字他一年都背不下来,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露怯,“你,你要是好好教的话,我肯定也一个月能背下来。” “你连我刚说的都背不下来,还指望我教你?你不会觉得学医比抹灰搭瓦容易吧?行医治病,开错了方治死了人是要坐牢偿命的。” 沐怀夕看着罗望祖脸色唰白直哆嗦,心想今天可真是到处遇奇葩,她就不该刚刚还觉得罗望祖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121章 妇女之友 被吓破胆的罗望祖快步跟着家人离开了,再也没提过要跟她学医的事。 从头到尾他都没跟蒋文远提过要跟他学医,看来他的自知之明只在同性面前显现,却没想到“软柿子”沐医生将他怼得找不到北。 罗望祖欺软怕硬却又格外识时务,发现沐怀夕跟他家里的女人都不同后,立马远离她,直到离开都没跟她说一句话。 自然也没有道谢。 连带着罗家人也没有道谢,毕竟罗望祖出来就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心思全都跑到自家金疙瘩上去了,哪还顾得上旁人呢? 沐怀夕的一早上遇到三个奇葩,心情简直要爆炸,直到中午遇到关季春,心情才好了些。 春儿瞧见她就蹦蹦跳跳过来,眼睛里盛满亮晶晶的星星,“榨油坊真的成了!我看到于婶子去找我妈了!” 沐怀夕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中郁气一扫而光,也跟着她一起勾起了嘴角,“那红霞姐答应了么?” “肯定啊,那咱们都为了我妈整这么多事儿呢,她咋可能不去呢?”关季春嘟起了嘴,仍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 她亲昵地挽住了沐怀夕的胳膊,一声小姨叫的真心实意,“小姨,我给你做双鞋吧?怎么样?” “你还有这手艺?”沐怀夕讶然。 关季春翘起鼻子,“当然,我打小就跟我奶学做鞋,整的都是千层底,穿着舒服的很!” 沐怀夕拉过她的手捏了捏,“谢谢你,不过你快上学了,别费心思了。” “不挡事儿,我手脚快,再说千层底都是涂好了的,几天就了事儿了”,关季春说着就蹲下来,两下用手量好了尺寸。 沐怀夕见拦不住,又不想让孩子费太多力气,便提议道,“要不你给我做双半拖,我在屋里穿,” “也行”,关季春略一思索,“那我给你做两双,一双你现在穿,另一双我做慢些做薄些,你夏天好穿。” 沐怀夕心里软和和的,她没有拒绝春儿的好意,“行,小姨就收了我大侄女的孝敬。晚上你到我家,我那儿有块红格布,正适合你。可惜我不会做衣裳,这得让你妈妈给你做条漂亮裙子了。” 这块布是赵惠惠给的。 赵惠惠是真的把她当朋友,给她寄了好几块布,还寄了一条特别漂亮的丁香色长裙,说是新做的不过腰量放小了,她皮肤白肯定穿着好看。沐怀夕年前收到她的信,知道她给自己寄了布,就寄了些山货回礼,但没想到居然有五块布一条裙子,哪怕赵惠惠说这些布都是厂里的瑕疵布,并不需要布票,价格也便宜,但她收到包裹后又给对方寄了更多腊味、山货。 沐怀夕想起那条长裙,摸了下自己的小腹,心想得趁着肚子起来赶快穿穿,要不然就得放到明年了。 赵慧慧除了找对象的眼光不怎么样,其他方面的目光顶顶好。 沐怀夕穿着这条裙子刚出门,走在路上就被人夸,十分钟都没走到食堂,全是问她哪买的裙子。这条裙子腰掐得极细,裙摆放量却很大,行走之间就像是一朵初绽的紫丁香。 家属院里许多军嫂都是有手艺的,加上她答应几个嫂子将裙子借出去观摩了几天,很快院里就开出了红色、黄色、蓝各色花裙,比春山还要烂漫。 而不出沐怀夕的预料,这一阵她被家属院不少人找过把脉,差不多都是过年时候怀上的,她便和蒋文远说了声,让测出怀孕的都来卫生院检测建档。 此时的产检没有后世那么复杂,山沟沟里的卫生院也没有那么多仪器,只能给她们做个尿检确认怀孕,记录心跳、血压、胎心就结束了。 整个怀孕过程中也就做三次检查,云初做完等六个月的时候再来一回,最后一次便是快生产的时候了,但这是卫生院首次大规模给家属们孕检、建档,四人都忙的不行。 蒋文远负责做体征检测,沐怀夕就一个个给大家把脉,还真查出了些小问题,例如气血不足、腰酸胃痛等问题,还有一个第一次怀孕的,一直觉得饿,愣是把自己吃积食了。 卫生院又给孕妇们说了些怀孕初期该注意的情况,比如容易瞌睡、易饿,要多休息,少食多餐,还会有少量出血现象,不必太过惊慌。 虽然这些事项大家都靠口耳相传有所了解,但不像卫生院总结的如此全面明了,再加上这些话还是出自红着一张黑脸的蒋医生之口,更让这些嫂子们觉得新奇有趣。 “我都生了仨了,这还是第一次有医生叫我做什么产检呢,咱们卫生院还是正规。” “就是,蒋医生都说了半夜脚抽筋可以让家属帮着按摩,下回我老公再只顾着睡觉,我就踹他!” “蒋医生说下个月会给咱申请些钙片,可真是太好了,我就不爱喝骨头汤。” “看小蒋医生脸红的,哈哈哈,他懂的这么多,等他媳妇怀孕了,那得多幸福!” “小蒋医生还没对象吧?我娘家有个表妹.......” 蒋文远还不知道他这一下成了许多嫂子眼中的“好男人”,他红着脸讲完,获得了满院军嫂们的掌声跟喝彩,顿时囧得连耳朵都红了,急匆匆回了诊室,又被王小花起哄。 “呼”,蒋文远长出一口气,在这春初时出了一身汗,先前沐怀夕将这件事拜托给自己,他觉得没什么,可真站在军嫂们面前,没说几句就被她们打趣,甚至还有人问他有没有对象,可把他搞不会了。 等到沐怀夕跟李凤娟进来,蒋文远赶忙给她们都倒了杯茶,“小沐啊,这种事以后还是你来......” “那可不行,你这效果太好了,嫂子们都问下回产检时候你出不出场呢”,沐怀夕赶忙摆手拒绝,她还没生过孩子,嫂子们多多少少不会将她当回事,但蒋文远去就不一样了,“嫂子们都好奇你一个大男人还懂孕妇的事?那我可得好好听听,兴致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没错,我看好几个军嫂的眼睛都亮了,咱们蒋医生要成妇女之友了”,凤娟将整理好的档案拿过来让他们看了下,“没问题我就收起来了。” “等一下”,沐怀夕拿出了写着自己名字的档案纸,递给了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蒋文远,“蒋医生也帮我测下心跳血压吧。” “沐医生,你怀孕啦?!” 第122章 去考试 转眼就到四月中,到了去县城考试的时候。 沐怀夕一早从山上下来,擦着汗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她如今已经显怀,但好在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依旧每天早上去山上看书,前些天还带着卫生兵们一起去山上采了药,之后还要一起做药丸。 她这次去县城不只是去考试,还要给小花的朋友瞧一瞧,因此王小花提前攒了假期,今天会跟她一起去。 沐怀夕收拾好到岗亭的时候,小车旁已经站了两人,却是于姐和红霞姐。 “你们也去县城么?”沐怀夕有些惊喜,路上都是熟人,倒不会寂寞了。 “对”,王红霞见到她就露出了笑,“我们俩今天是去县里化工厂呢,人说要收乌桕油呢!” 军营办事就是快狠准,在决定要办这个榨油作坊的那日起,团部就派兵士上山采摘乌桕子。 团部附近有金角、银角、葫芦山,山的后面还是山,漫山遍野的乌桕树也抵不住这些年轻小伙子们的热情,一整个冬天风吹雪打都没掉多少的乌桕子,几天就被薅秃了。 听说还打回来十来筐榆钱儿,食堂做了三天的榆钱饭。 “这么快就找到卖家了?”沐怀夕眼前一亮,她知道这作坊开起来了,但没想到进度这么快。 于姐有些埋怨地挽住了她的手,“这还是你提议的作坊呢,你倒是半点不操心。” “卫生院太忙了,再说有于姐坐镇,有红霞姐、柳青嫂子在榨油作坊,我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就你嘴甜!” 王红霞小心翼翼地从身侧布包里面取出了个竹筒,只给她看了一眼就宝贵地收了回去,“哎嘛,我还是头一回整这么重要的东西,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似的。” 沐怀夕抿嘴笑,她刚想安慰红霞姐两句,就见她扭头朝路尽头招呼,“小花啊,沙棱儿的,就等你一个了!” 王小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头发都乱了,她背着个大包,怀里还抱了个腰枕,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来晚啦,咱们走吧?” 于姐坐在副驾驶,她们三个坐在后排,上车前小花将抱着的腰枕放在了靠窗的位置上,“沐医生你坐这儿,这是凤娟给你做的。” 沐怀夕心中一暖,自从她怀孕以来,卫生院的同事们都格外照顾她。 “你这闺女,真招人喜欢”,王红霞就喜欢这种心底跟棉花一样柔软的小姑娘,王小花也喜欢这样直爽的大姐,两人一上车就聊了起来,等到下车时候王小花已经拉着红霞姐,非要让她去自己家里吃饭。 最后还是于姐大手一挥,“今天是个好日子,走,我请你们去饭店!” 她们天没亮就出发,到县城也将近傍晚了,这还是走了新修的跨江桥道,若是按老路出来,怕是要第二天才能到了。 此时正是工人下班的时候,街道上人车如流热闹非凡。 王小花拉着她的手,急切又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路人的穿着打扮,试图捕捉县城如今的流行。 “沐老大你看!她穿的衬衫真好看!” “这个裙子也不错。” “怎么都穿阔腿裤啊?这多绊脚啊?” 沐怀夕一路听着她的时尚点评,跟着于姐进了人满为患的国营饭店。 “怎么这么多人”,王红霞一进来先被满满当当的人唬了一跳,随后才闻到屋里浓郁馥合的香气,她打眼一扫,桌桌最中央都摆着一尾鱼,不由得好奇,这难道是饭店的招牌? “那是桃花鱼,可好吃了”, 王小花悄声对她们俩说道,渴望地看了一眼正在看菜单的于姐,却扭头跟沐怀夕说道,“等明天你考完试,咱俩来吃。” 桃花鱼是时令鱼,不要粮票但价格不便宜,一盘五六条巴掌大的小鱼就要三块二,对比两毛钱的炒豆腐、三两粮票一毛八的炉面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奢侈。 就算是于姐请客,就算极馋这一口,王小花也没想过点桃花鱼。我 但于姐却直接点了一盘,又点了两荤一素,还给五个人都要了一碗面,特别给司机员要了个大碗。 “于姐,这太破费了”,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她掏出了几张粮票,“要不咱们还是分开付吧?” “不用不用,我都结过账了。咱们在山里也没花粮票的地方”,于姐赶忙摆手,笑眯眯地看向沐怀夕,“小沐先前帮了我们大忙,我就说这次要请她吃饭呢。” “原来是沾了沐医生的光”,王小花眉眼弯弯,一想到能吃到久违的桃花鱼,就觉得开心。 她又跟于姐聊了几句,突然跑出去买了一壶金花汤,“这个好喝,你们尝尝。” 桃花鱼鲜嫩可口,金花汤微苦回甘,就连炉面都又韧又香,沐怀夕吃得食指大动,而听小花说这样的饭店在县里还有好几家,瞬间更理解了赵惠惠,就连王小花都经常惦记着县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更何况是身处大城市大厂的赵惠惠呢? 晚饭后两方告别,于姐、王红霞要去住招待所,明日去化工厂拜访,而沐怀夕应小花的邀请去她家住,因着王小花家就在县医院附近,离她考试的地方极近。 “到了到了”,王小花带着她穿街走巷,还买了糖瓜、蛋糕,到了一处平房。王家三代住在这个小院里,正房住着父母爷爷,王小花的哥嫂侄子在东厢,王小花住在西厢。 她们到的时候,东厢已经熄了灯,正房里倒是还有人影。 “我侄子睡的早。” 王小花带着她轻手轻脚地到了正房,等在门口的小花妈妈立马拉住了她的手,“沐医生是吧?经常听小花提起你,感谢你对我们小花的照顾!” “伯母你好,小花在卫生院也帮了我很多忙,这一路上更是照顾我”,沐怀夕有些受宠若惊,小花妈妈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夸奖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冒。 “嘿嘿,我都跟我妈说了,你对可好了”,王小花将买的东西递过去,“妈,你明天中午可露一手,给沐医生多做些好吃的。” “那还用你说”,小花妈妈极为热情,非要让她们进屋喝碗红糖蛋茶,又安排了热水让她们洗漱,才放两人回屋睡觉。 西厢早就铺好了床,被窝里居然还放了汤婆子,沐怀夕躺在有阳光气息的被窝里昏昏欲睡,想的却是怪不得王小花赤诚如稚子,她是被宠着长大的。 第123章 被放鸽子 一夜好眠。 沐怀夕到早餐时才看到了小花的哥哥嫂子,也都是极热情的人,把她搞得都不好意思了。 她住的离考试地点很近,又有王小花这种县城土着带路,饭后还在院子里喝了一壶茶才悠悠然出发。 临考前沐怀夕有些紧张,但真拿到试卷时又放松下来,一页纸正反面只有十道选择五道论述,每道题留的空白都极大,——后来才知道是有些乡村医生完成扫盲,写的一个字便有斗大,留的地方太小他们写不下。 随后的实操也没什么难度,沐怀夕看着刚刚还在考场上搔首挠眉的邻座利落地处理、包扎伤口,就明白这考试来的都是在乡里庄上真实服务的医生们。 考试顺利结束,当场就给她发放了乡村医生证,回到王小花家又被一大桌美食迎接,沐怀夕的心情实在是美妙。 直到被王小花带去找她那好朋友,这份好心情才戛然而止。 “怎么还没来啊?”王小花站在公园门口,焦急地朝着前方张望,又回头跟沐怀夕解释,“喜芳她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王小花跟张喜芳原本约的是去她家,今天一早改成了在公园门口碰面。 “看来喜芳脸上的痤疮好多了,都敢出门了”,王小花来的路上还很高兴,结果两人等了快一个小时都还没见到人。 王小花又急又窘迫,顶着一脑门的汗来回走动,脖子都要伸长了。 “要不,沐医生你先进公园逛逛?” 痤疮不是什么大问题,王小花原打算等沐怀夕给张喜芳看过后,三人一起逛逛公园、逛逛百货商场、再一起吃个晚饭。 谁知这太阳都偏西了,还看不到张喜芳的身影,王小花刚刚还跑去电话亭给张家打了个电话,得知她早就出门了,着实纳闷不已。 沐怀夕其实也有些担心,她摇摇头拒绝了小花的提议,转头去买了一包怪味豆,又问老板借了两把小板凳,招呼小花坐过来。 “别着急,说不定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王小花眼圈都红了,她也是为自己的好朋友操碎了心,为了让沐怀夕给张喜芳看一看,她攒了好久的假,又提前写信回来约好了日子,今天一早还打了电话,却没想被放了鸽子。 “走吧,咱们去逛公园,不管她了!”王小花委屈得不行,却不想让沐医生也跟着受委屈,站起来还了凳子,拉着沐怀夕去买票。 县城的公园倒是收费的,不过五毛的门票可以去广场上喂鸽子,也可以去湖里划船,还可以去动物园看老虎,其实还挺划算的。 王小花买完票就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兴冲冲地带着她往公园进,“沐老大,你是想先去喂鸽子还是去划船?” “喂鸽子吧”,沐怀夕见她眼角还有些红,心想喂鸽子的广场离门口近一些,等张喜芳来找她们的时候也好找些。 她俩正要检票进门,就听到后面传来急切的喊声,“小花,王小花!!你怎么不等我啊?!” 王小花刚听到喊声的时候还很高兴,一听后面那句脸又垮了下来,她扭头直冲冲朝着穿着红色开衫毛衣扎着马尾的女生跑了过去,“张喜芳!你放我鸽子还要恶人先告状是不是?咱们约的什么时候,现在都几点了?啊?你不来我还得一直等你么?我贱不贱啊!” 张喜芳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可惜小花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 跟过来的沐怀夕倒是看出了些端倪,张喜芳身后还跟着了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手里拎了个枣红小包,看上去跟她关系匪浅。 “我错了错了错了,我对象突然找我呢,小花你给我点面子”,张喜芳揽着王小花一阵求饶,可说出来的话却更让她觉得火大,“我对象也是关心我,给我约了个可难约的老中医,这不我们紧赶着去看完就过来了!” 沐怀夕耳朵微动,心想小花怕是心要碎了。 果然王小花一声冷笑,“行吧,我紧赶慢赶把我们卫生院的大夫给你请过来,你去看他找的老中医,张喜芳你可真行!” “这都是赶巧了,那位老大夫前些日子回家了,这才回来,我就急急忙忙带着喜芳去了,实在是我的不是”,张喜芳的男朋友赵山刚倒是一片真心,又是赔礼道歉又是给她们买汽水,算是拯救了两人岌岌可危的友情。 县城产的橘子汽水很好喝,绿色的玻璃瓶上沁着一层水珠,冰冰凉凉气泡丰富,压下了王小花满腔火气。 只是她还对沐怀夕过意不去,见沐怀夕还挺喜欢喝汽水的,就悄悄摸摸凑过来,“还有一种苹果汽水更好喝,晚上我请客!” 喝完汽水,王小花就提议让沐怀夕给张喜芳瞧一瞧,但张喜芳却有些犹豫,“刚刚的中医老爷子已经开过药了,要不咱们还是逛公园去吧?” 沐怀夕对张喜芳没多少好感,但她毕竟是王小花的朋友,因此从她一出现,沐怀夕就开始观察她。 “喜芳,你经常起这样的风团么?”沐怀夕指着她露出的小臂,上面有一团微红发胀的突起,还有两道深红的挠痕。 张喜芳一愣,她自己都没发现胳膊上有变化,甚至下意识挠了两下,却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王小花点了点头,“喜芳是这样的,有时候受了风,有时候热了也会有,估计是刚刚喝了冰汽水的关系吧。” “确实唉”,张喜芳恍然大悟,亲亲热热地搂住了王小花,“小花,还是你对我好。” “对你好,你还放我鸽子,真是良心”,王小花翻了个白眼,又问沐怀夕,“沐老大,这应该是荨麻疹,严重嘛?” “荨麻疹倒是很常见”,沐怀夕答了一句,又接着问张喜芳,“你是不是很容易生冻疮?小腿会不会水肿?容易生口疮?” 张喜芳越听越拧眉,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对象,有些埋怨地撞了下身旁的好朋友,但王小花却比她先开口,“喜芳,这可不是我告诉沐老大的啊!” 第124章 蝴蝶凶猛 张喜芳怀疑的目光从王小花和沐怀夕身上扫过,小声对好朋友说道,“小声点,别让我对象听见,还以为我一身病呢。” 王小花也压低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怎么没写信告诉我啊?” “上个星期见面的,我想着等你回来介绍你们认识的”,张喜芳跟王小花嘟囔了几句,又转身对木坏死说道,“沐医生,你说的症状我都有,可是我刚刚跟我对象去看了老中医,他说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阴虚火旺,容易长痘痘。” 张喜芳甜蜜地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在县汽水厂工作,算是...门当户对呢!” 王小花明白了喜芳的意思,喜芳对这个对象很满意,她趁着喜芳去跟对象说话的时候又跟沐怀夕道歉,“算了吧,喜芳她都看过了。” 开春以来,张喜芳的痘痘好了很多,趁机相亲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对象不但没有嫌弃她脸上残余的痘印和红肿,还找关系带她去看了中医,她极为满意。 如此完美的时候,王小花和她请来的沐怀夕就有些格格不入了,王小花垂头丧气,自己一头热没关系,但连累沐医生她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 “就当是咱们一起出来玩吧”,沐怀夕知道王小花比她更难受,就安慰了她一句。 “唉,咱们走吧,我也不想当电灯泡了”,王小花撇撇嘴,刚刚张喜芳还说请她们吃饭,可她一点胃口都没了。 沐怀夕皱了皱眉,“你朋友...喜芳的症状不太对,若是可能,我想给她把个脉。” “啊?” 王小花立马担忧地皱起了眉,她刚刚还抱怨朋友见色忘友,但此时又真心实意地为喜芳担心起来。 她眼珠转了转,小跑着去找了张喜芳,又跑回来对沐怀夕小声说道,“沐老大,我说你擅长看妇科,能帮她调理身体。” 沐怀夕秒懂,对她点点头,没一会儿张喜芳就红着脸过来了,问她们俩去不去卫生间。 女孩子们一同去厕所,张喜芳的对象自然不好跟过来,沐怀夕也给张喜芳把了脉。 只是王小花格外不爽,她抱臂翻了个白眼,看着公厕前往来的人群抱怨道,“张喜芳,让你找个借口过来,你还真带我们来厕所。” 张喜芳有些窘迫,她其实平时也不是不懂礼的人,自然知道应当至少请她们去喝个饮料、或者干脆舍了对象请朋友吃个饭,只是如今正是情浓时分,她是丝毫也舍不得。 沐怀夕倒是不介意,她快速把脉、看了舌苔,又问道,“你是不是早产儿?” “这都能看出来?”张喜芳讶异反问,目光却瞥向了王小花,王小花立马回了她个白眼,她可什么都没说! 沐怀夕也不介意她们俩的眉眼官司,她伸手在张喜芳的脸颊上抹了一下,确定残留的红肿下面的确还有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密红点,“红斑滞暗,脉沉细涩,舌红偏暗,面热肢冷,你不止是阴虚火盛,还有脾虚气滞。” “你这病是胎里带来的,也叫素体缺乏,加上外因诱发会使阴阳失调调,如今是阴虚最显着,你有月经不调吧,身上也总有不明淤痕,易起风团,或者说叫荨麻疹,这不只是阴虚,五脏六腑相互影响,三焦淤堵气化失司,最终会发展为五脏亏虚。” 张喜芳的目光逐渐由怀疑转为惊吓,很快又变成了鄙夷和不信任,“按你这么说,我是没几天好活了。” 张喜芳觉得王小花带来的同事可能是觉得自己鸽了她不开心,就故意将自己的身体情况说的很严重,明明对象带自己去看的老中医说她只是阴虚不调,喝些药就好了。 她看向王小花,觉得这个朋友也不靠谱,明明是说让同事帮着自己看一看月事,调一调宫寒,方便婚后受孕的,谁知道竟说了这么些耸人听闻的话! “你不会觉得沐老大在蒙你吧?”王小花是真的生气了,“我们俩俩跑这么远,就为了给你看病,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可没有这么说”,张喜芳连忙摆手,可她仍是不信这位沐医生所说的话,只是给面子得敷衍道,“辛苦你们了,今晚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沐怀夕摇摇头,“也没帮上什么忙,就不一起吃饭了。” 她能理解张喜芳为什么这样,如今对她来说,显然是对象更加亲近,在张喜芳放王小花跟她鸽子的时候,她心中的天平就偏了。 但出于医者的职业操守,她还是强求着给张喜芳把脉问诊,甚至还提醒了一句,“你就算不信我,也要去大医院看一看,若是看西医的话,他会告诉你你的病应当是红斑狼疮。” “红斑狼疮?!”王小花失声惊叫,她刚刚听沐老大说了那么多,只是觉得张喜芳的身子可能不太好,如今听到这个病名,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不会吧?”王小花仔细打量朋友,再一次向沐老大求证,“喜芳这只是玫瑰痤疮吧?” “这两种本来就很容易混淆”,沐怀夕摇摇头,抬手凌空描摹张喜芳的脸颊,“她脸上除了痘印与红肿,还有细密血点,只不过被上层的痘印掩盖了。” 细看这些血点集中在鼻梁两侧脸颊上,分布区域就像是两只蝶翼,虽然清淡却也能描绘出雏形,这便是最可怕的免疫蝴蝶——红斑狼疮。 张喜芳不知道什么是红斑狼疮,可看王小花的反应也知道是重病,她将信将疑,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地发问道,“不,不能吧?我不就是辣椒吃多了,长痘痘了么。” “你有空还是去大医院瞧瞧吧”,王小花见沐怀夕朝着自己轻轻点头,便叹着气建议自己的好朋友,“最好是去江城的医院,不,还是去首都的医院吧。” 张喜芳更加心惊肉跳,勉强笑道,“我,我把这些药喝了,再去找老中医瞧一瞧。” 这话一出,王小花也不再劝了,三人沉默着回了原地,还没到就听到有人高喊着,“不好了,有人跳湖了!” 第125章 寻死觅活 县城公园里有湖,湖中央有双宝塔岛,刚刚张喜芳的对象请她们游湖,四个人踩着鸭子船到了岛上,跳湖的人就是从临湖那座宝塔二楼直接跳了出去,噗通一声惊动了不少人。 沐怀夕她们赶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张喜芳的对象将跳湖的男人拉上来。 张喜芳一声惊叫,赶忙迎了上去,沐怀夕跟王小花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张兴,你没事吧?”张喜芳紧张地扶住了对象,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浑身都湿了,怎么办?你怎么就跳下去了啊?” 张兴喘着气,断断续续解释道,“我就在湖边溜达溜达,谁想到这哥们儿就从我头顶掉下去了,这哪能不救?” “你放心,我没事”,张兴见她一脸心疼,反而笑着劝她。 “姑娘,你对象真勇猛,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跟着跳下湖了。” “就是,小伙子你哪个单位的?一定要让你们领导好好表扬表扬你。” “你叫什么名字?我刚刚拍照了,等我投到县晚报上,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 张喜芳的脸更红了,大声又骄傲地说道,“他叫张兴,是汽水厂三号线的员工!” 旁边围过来的游人里有带了小孩用的毛巾,热情地递过来让救人的英雄擦擦脸,公园的工作人员也来了,邀请救人的张兴去宝塔值班室换身衣裳,此时暮风已起,穿着湿乎乎的衣服怕是要风寒的。 张喜芳急忙忙跟着对象走了,连跟好朋友王小花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王小花此时也正忙着给跳湖的人控水,也没有注意到张喜芳的离去。 虽说张兴一看到人落湖就跳下去将人拖了回来,可跳湖的人似乎是存了死志,不管不顾以头撞水,据张兴说他游过去找到人的时候他就昏了过去,自然也喝了一肚子水。 王小花从背后抱住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勒住腹部用力箍了几下,男人喉头一阵滚动,哇的一声吐出一股水,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挣脱开了救他的人,再一次往湖边冲去,“别救我,让我死!!” 围观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再跳下去,只是这小伙子求死的劲头太足,几个大哥才将他抱住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小伙子,有什么事你跟大伙说说,再难也不能寻死啊。” “就是,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呢。” “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你死了,你父母亲人怎么办?” “父母,我没有父母”,他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爸妈死了,我工作没了,她还跟我分手了,我活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 众人都没想到这小伙子的身世竟然这么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个大娘走进来,拉住了他的手,“小伙子,我儿子要是顺利长大,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年纪,你要是愿意就喊我一声干娘,干娘晚上给你包饺子吃。” “对啊对啊,对象没了咱们再找,你父母肯定也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幸福美满。” “工作没了,咱就再找,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难不成还能被饿死?”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被他抢走了”,跳湖的小伙子只是一直哭, 哭声撕心裂肺,令闻者也觉得心酸。 王小花附到沐怀夕耳边,“老大,看来他是真的伤心了,哭的我都想哭了。” 俗话说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而一个年轻小伙子决意跳湖寻死,又说自己家破人亡、事业受阻、情路坎坷,着实很是心酸。 沐怀夕也忍不住心下感叹,她看这人身形消瘦、眉间悬针、面灰唇白,鬓角已现白发,显然是接连受到打击,肝郁甚甚的表现。 这样的人就算今日救起来,怕是明日也会想不开。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说,这小伙子依旧痛哭不已,哭着哭着就抽了起来。 沐怀夕看到他手脚微微抽搐的第一秒就抽了金针,但想了想还是没下针,她环视一周跟旁边人借了个塑料袋,糊在了他的口鼻处。 “唉,你这是做什么?他要喘不过气了!”旁边人刚刚见王小花给人控水,还以为她们俩是医生,此时见她用塑料袋捂住了小伙子的口鼻,顿时不乐意起来。 “我是医生”,沐怀夕表明身份,让王小花扶稳塑料袋,自己则在观察了十来秒后在中脘、内关下针,下针时他还急喘不止手脚抖动,抽针时他已经找回了呼吸,抖动的手足也平静下来。 这两针说服了围观的群众,“小伙子,你可别寻死了,刚你跳湖人家救你一命,现在又有医生又救你一命,说明你命不该绝,别跟天意过不去了。” “你也别哭了”,王小花实在是看不下去,抽了塑料袋嘱咐道,“再哭你还得抽抽过去,你刚刚差点碱中毒,知道吗?” “不哭?难不成我还笑?”男人依旧执迷不悟,“这辈子不会再有能让我笑出来的事了。” “那我若是让你笑了,你是不是就不寻死了?”沐怀夕突然接话,倒是让那男人多看了她一眼,可后者依旧摇头叹气,似乎是在叹她的不自量力。 王小花也凑了过来,“老大,要不我给他讲几个笑话?” 沐怀夕将她推开,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让你笑了,你就不寻死了?” “好啊!”那男人也来了脾气,“你若是让我笑了我就不寻死了,相反你就别救我了,别耽误我投胎!” “唉,小伙子你怎么说话呢,俩姑娘一个帮你控水,一个帮你扎针,不都是为了救你,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那男人不理会旁人,只是死死盯着沐怀夕,他按照沐怀夕的要求敞开衣怀,让她施针,但说的却仍是丧气话,“随便你怎么扎针,这辈子我都遇不到能让我笑出来的事了!” 他话音刚落,沐怀夕便抽针出来,随后一声嗤笑从他口中喷出,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男人肩头抖动,先是忍耐不住的嗤笑,随后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竟是捂住了嘴哈哈大笑起来。 第126章 阴中隐阳 刚刚还寻死觅活的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把围观的人吓得不轻。 有大爷着急得都要上手,“闺女,这笑穴可不兴点啊,伤身体!” “这才不是笑穴,这是期门穴,乃肝经最上一穴,我们沐医生是为了帮他疏肝”,王小花这一阵也跟着沐怀夕学了些穴位知识,立马解释起来。 她还学着沐怀夕教自己时候的方法,带着旁边围观的人去找期门穴,“胸下第六肋间隙,摁住揉一揉,有痛感就找对地方了。” “哎哟,我怎么这么痛?碰都不敢碰?”一位大娘按照小花说的,找到了期门穴,没想到只是轻轻一碰就疼的直不起腰。 “有痛感是正常的,俗话说怒伤肝,谁还没个生气的时候呢。” 王小花这话音刚落,刚刚那大娘身旁的另一位大娘就开口了,“哟,那桂枝你这期门穴肯定疼,你天天跟你那儿媳妇吵架,攒一肚子气了。” “大娘,你这可不行啊,你这得去医院看看,开些中药调理调理,以后也不要那么生气了,伤的可是自己的身体”,王小花皱着眉头劝导,她第一次按揉期门穴的时候也有痛感,但也没有桂枝大娘那么强烈。 “老人说气伤身,我之前还没当回事”,桂枝大娘抹了下眼角,“以后他们小两口的事儿我是不掺和了,我的身体最重要!” “没错,桂枝你想开就好了,以后跟着我们一起游游公园爬爬山,退休生活美得很!” “那他咋不疼呢?不是说他肝气郁结的更厉害么?”又一位大爷一刻不停地揉着期门穴,却也不忘担心一心求死的小伙子。 “咱们是揉的,他是沐医生施针的,自然不一样”,王小花竖起了大拇指,“不是我吹,我们沐医生的金针那可是家传绝学!” 沐怀夕接收到王小花的示意,有些赧然但又坚定地解释道,“他肝气郁结、肝火形旺神虚,以阴中隐阳手法刺激穴位,六九之数先泄后补,肝气运化,才会笑出来。” 她用的是透山凉与山火烧的结合体,在同一穴位不同深度先泄后补,泄补结合、加上沐怀夕对“气”独特的感触,才能让他笑出来。 一般人最多能做到泄补。 放声狂笑的小伙子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比刚从湖里救出来的时候瞧上去还要可怜。 但围着他的叔叔阿姨们却不放过他: “小伙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刚说只要笑出来了就不寻死了,你可要说到做到哦!”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笑一笑,笑过了明天还是晴天!” “......”,小伙子刚刚笑得精疲力尽,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点了点头。 他躺在地上,只觉得心中厚重阴霾裂开了一条缝,恰好能让他看到天上的云,云轻轻飘飘,似乎什么烦心事也没有,而云后的天空那么辽阔,让人不知不觉就失了神。 他突然就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沐怀夕鞠了一躬,“谢谢你,我叫林森 ,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 “林森!这名字大气,小伙子你渡过这一劫,以后遇到的肯定都是好事!” “没错!走走,去大娘家吃饺子去,你爱吃什么馅儿,大娘现在就上街买去!” “沐医生和...小花也一起去,都上大娘家吃饺子去!” 王小花赶忙摆手,“谢谢谢谢大娘,我们俩还得等朋友呢!” 可这位大娘一听说刚刚救人的也是她们的朋友,顿时更热情了 ,“哎哟,你们都是好孩子,一起来大娘家吃饭吧!” 若是十几二十年后,沐怀夕她们就去这位热情大气的大娘家了,可如今家家户户都是凭票和工资过日子的,去别人家大吃一顿可太失礼了。 王小花说的嘴皮子都破了,才勉强推辞下来。 她气还没喘匀,就听身边林森说道,“大娘,要请也是我该请,我请你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 大娘赶紧摆手,“我不去,我啥也没做,你请这几位救命恩人倒是应该的。” 她刚刚是担心这孩子晚上一个人再想不开,才想着请到家里,让擅长做学生工作的老伴劝一劝,但见他现在还有心请客,就知道应该是真的过了心里那道坎了。 围观人群很快散开,站在最外侧的张喜芳心情格外复杂,她没想到小花介绍来的医生真的很有实力,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病是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什么疑难杂症。 张兴换了身工作人员的衣服,又担心跳湖的兄弟着凉,还给他拿了件外套,这会儿听说他要请大家吃饭赶忙摆手,“先别着急吃饭了,我舅家就在附近,跟我去换换衣服收拾收拾。” 去往张兴舅舅家的路上,沐怀夕也在王小花好奇的追问下得知了林森家的事。原来林森的母亲去年年末时因病去世,给他留下了厂里的工作,但他过年时候带着母亲的骨灰回了趟外婆家,回来就发现父亲另娶,还将他的工作给了后母带来的儿子。 他这才知道原来送母亲回家不是母亲的遗愿,而是父亲的算计,偏偏他那后母跟厂里的领导还有些亲戚关系,他去找了厂领导四五次,人家都说是他同意将工作转让给别人,还拿出了他亲笔签名的文书。 林森告状无门,只能吃下哑巴亏。 他想在家闹个天翻地覆,结果被他爸和他那便宜儿子联手赶出了家门。 工作没了,家没了,连带着今天对象也跟他说了分手,林森彻底被击倒,想都没想就往湖里跳了下去。 “那时候大概就是万念俱灰吧”,林森捧着热乎乎的花茶,再回想爬窗跳湖的那时刻,竟然回想不起自己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今他依旧迷茫前路该往哪走,却不再想一头栽下去了,就像是有位大爷劝他的那样,他被人捞上湖又被人扎了针,天都不想收他,他就是命不该绝! “男子汉这么想就对了”,张兴很高兴他能走出牛角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汽水厂还招工呢,你要不要来?” 第127章 紧俏 跟林森、张兴吃过饭已经是晚上。 独自送她们俩出来张喜芳,一直绞着手指不讲话,面上满是惶恐不安。 王小花叹了口气,“喜芳,你这个对象人的确挺不错的。” 她之前还跟沐怀夕说张兴找了个瞧不出病的老中医,是有心要害她小姐妹,可如今看张兴却不是这样的人,或许只是好心受了蒙蔽。 张喜芳一顿饭都吃的没滋没味,一颗心百转千回,“我,我该怎么办啊?” 对象是个好对象,她也非常满意,可若是自己的身子真的出了问题,那不是耽误张兴了么? 张喜芳的大眼睛里似怨非怨,扫过沐怀夕又看向自己的好朋友,王小花对她十分了解,扯着她的袖子往旁边走了两步,“喜芳,你是个聪明人,可别犯傻。沐医生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不会在你已经找了老中医看过之后,再跟你说明白你身体有问题。” “你就算再满意张兴,难不成就不要自己的身子了?咱们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你不想天长地久地跟他过日子?” 张喜芳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怕。” 王小花心中直叹气,她突然觉得沐医生下午说的很对,她这个朋友喜芳就是个恋爱脑,用别的事情劝她她都听不进去,一跟恋爱、成家沾边的,她就立马听懂了。 虽然下午被放鸽子,王小花还是有些放不下她,“这样吧,明天我去你家,跟你爸妈商量商量怎么办,行么?” 张喜芳眼泪汪汪,拉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小花,你真好。” 最后王小花又再三嘱咐她不要将这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跟张兴说,才跟沐怀夕离开。 回家的路上,王小花一直在叹气,“ 沐老大,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管她的事?” 她隐隐有种预感,张喜芳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心中不再将她看成是最亲近的人,她的一切都会排在张兴后面。 哪怕张兴是个好人,王小花也觉得有些难过。 “不管的话,你能放心?”沐怀夕反问了一句,见她撅起了嘴,便知道王小花还是不放心的,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不用担心我,我明早去逛逛百货商场,咱们下午在于姐她们的招待所见!” 她们下午忙着救人,连百货商场也没有逛,沐怀夕还得帮嫂子们带东西呢! 营地的供销社虽然已经开始营业,但卖的东西种类不全,有些紧俏的一到货就断货,着实恼人。 不过要采购的大头都在于姐、红霞姐那边,她只用帮关系好的几人带些日用品就成。 县城的百货商场没有江城的那么大,却也有三层楼高,其中二楼的电器区格外热闹,沐怀夕好奇地观望了下,发现竟是在卖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凯歌牌最新款十四寸黑白电视,春季优惠只要五百五十八,最后五台了!” 五百五十八一台的电视机,令沐怀夕不禁咋舌,就算她跟应明诚工资加起来一百多,除去生活支出也要攒一年才敢买,但在县城却很快就卖出去了四台,最后一台还有两家人争夺。 “同志,你让一让好么?我儿子马上就订婚了,女方昨晚听说咱们商场要来电视机,放话说买不到就不订婚了。” 这话讲的实在是令人无法不多想,沐怀夕好奇地看了一眼,就发现站在说话的中年女性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很是面熟,简直就是林森的中年版。 “不会吧?”沐怀夕诧异地又看了一眼,恰好听到他身旁人喊他老林,这才确定这便是林森那个缺德老爹和他的新妻儿。 他一脸喜气,看上去并不知道林森被逼得跳了湖,或许知道了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他身后站着的年轻男子与他没有半点带相,却不影响他笑着跟别人介绍道,“对对,这就是犬子,他快订婚了。” 更让沐怀夕尴尬的是,她刚从电器区出来,就撞见了一脸憔悴的林森。 “林森,你也来百货买东西?我买的有点多,你能不能帮我拎一下?”沐怀夕其实没买多少,只是她怕林森再往前撞见那一幕,怕是心里更难受。 谁料林森却对她笑了笑,“沐医生,你也瞧见了是吧?” 沐怀夕有些尴尬,仔细看他似乎真没什么芥蒂,才点点头道,“是,你们长的很像。” “的确,以前他的朋友都说看到我就像看到他年轻的时候,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林森唏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甚至对她眨了眨眼,“凯歌电视机需要用全国票才能买,你猜他的全国票是哪来的?” 沐怀夕心里隐隐冒出个猜测,却没说话。 林森也没打算跟她玩问答,很快揭开了谜底,“我找人专门卖给他的,就是为了狠狠坑一笔钱!只是可惜了我妈给我准备的全国票了。十四村的电视机,全国票都快比电视机贵了,他还真有钱。” 沐怀夕觉得他看起来快哭了,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只能静静地站了一会。 但林森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拎过沐怀夕买的东西看了看,突然问道,“沐医生你要不要去黑市逛逛?今早我去过,看到不少药材,就想到你了。” “安全么?”沐怀夕没想到林森还有黑市的渠道,不过她第一反应不是货多不多,而是安全不安全,毕竟她现在是军嫂,若是为了买草药逛黑市被公安抓走了,那可是丢大人了。 “你放心,有我在呢”,林森拍着胸担保,沐怀夕就跟他去了。 所谓黑市,也就是不要票的市场。 沐怀夕跟着林森出了百货,拐了三个弯儿,甚至没走过两条街,就到了。 “......”,沐怀夕心中摇头,怪不得林森说让她放心,这黑市敢开在这里,怕是十分有底气。 就在她观察四周的时候,林森已经跟看门的人说过了,撩起布帘招呼她,“走吧,今天真来了不少买药材的。” 第128章 药缘 所谓的黑市并不大,熙熙攘攘全是人,倒像是菜市场。 “咱们这儿靠山,自然是靠山吃山”,林森扯了下脸上的黑布,有些不太习惯,“山民们来一趟县城不容易,慢慢地就有了这地方。” 黑市自然是不合法的,但是也不能让山民们没钱挣,让县城的人没饭吃,因此这一处便成了不合法但合情合理的存在,几乎人人都知道,但没有人会去举报。 沐怀夕也扯了下脸上的黑布,讪讪地摘了下来, 她原先怕被人撞见惹麻烦,但进了这里才发现她这样更引人注意,像她这样蒙着脸的也有不少,但东张西望一看就跟她一样是新人。 她没怎么来过黑市,但林森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东拐西逛,就到了市场最深处。这里人比前面要少许多,摊子上摆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树桩、树根、石头、枝叶,一般人看了或许会误认为是柴火、垃圾,但却让沐怀夕双眼放光,这摊子上的全都是药材! “这首乌怎么卖?” “这当归不错,你炮制的?” “黄芪也是你们的?什么价?” 沐怀夕兴奋地在这些摊子前走来走去,这里的药材成色比她在江城看到的还要好,只是许多都没有炮制,仍是生药,需要回去后再加工。 我倒也不奇怪,因为来此处收购药材的多是些“药贩子”,他们将生药收购回去大批量炮制再贩,就是沐怀夕在江城药材市场见到的那些中药了。 其实不光是沐怀夕激动,摆摊卖药材的山民也很开心,来往市场的药贩子要的多是些常见药材,像面前人这般懂行又要些好药的,少之甚少。 沐怀夕逛了一大圈儿,看什么都很是心动,不过她也终于清醒过来,这次来县城的是辆小车,原本就要带些生活物资回去,怕是没地方带她想买的药材。 再说她这次来带的钱也不够多,只能跟摊主商量让他们送货到卫生院,但她想要的药材并非一家摊子上的,交涉起来很是麻烦。 “沐医生,你看我帮你送过去,如何?”林森突然开口,倒是让沐怀夕一愣,转头看向他。 林森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眸中全是认真,“我跟这边的人都熟,由我将您想要的药材收齐送过去,怎么样?” “会不会太麻烦?”沐怀夕迟疑了一瞬,“你不是说要找工作么?” 有林森帮忙,她肯定是放心的,但又怕这样会耽误他的事。 “没事,进一趟山用不了多长时间,我有兄弟在小车班工作,我能借来车子”,林森赶忙摆手,他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沐医生,你们卫生院附近有没有集市,你看我带些东西过去卖,怎么样?” “这......”,沐怀夕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林森这么大胆,还这么直白地将此事告诉她,毕竟“倒卖”在这时候可是犯法的。可她又想到林森遭遇了那么多不公,工作也丢了,怕是想挣些钱买个好工作,又觉得他这般为自己谋划也没有错。 “集市是有的”,沐怀夕将周围几个大集的日子都告诉他了,想了想又补充道,“集上也会有来卖次品布的,不过都得跟大队打招呼才行。” 卖到山里的次品布都是库里积压不知道多少年的布了,但就算这样到了集市上仍是畅销款,只是要跟大队长打过招呼才能卖。 沐怀夕这话看似是警告实则算是提点了,林森眼前一亮,笑得更加真诚,冲着她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将这些药材给你带到。” 沐怀夕自然也不会让他白跑,她将刚刚看好的药材列下,又写了一些今日没见到的药材,列下自己能接受的价格递了过去,“这些药你若是能找到,卫生院也收。” 她手里有一部分采购额度,跟芙蓉桥公社采购艾绒后还剩一些,打算都用来采购这批药材,也算是帮一帮林森。 林森看完她给出的表,指着上面一些药材说道,“这几样我记得老宋采的有,不过他最近没来,等他来了我帮你问问。” 林森抬手扫过前方的摊子,压低了声音对沐怀夕说道,“这些人兜里都有压箱底的好药材,不过轻易不露人前,等我打探清楚,都帮你买回来!” 他之前也帮人倒过不少东西,不过都是些日用品,没怎么往药材这边逛,要不然现在就能帮沐医生将他们的好药都挖出来。 “倒也不必如此”,沐怀夕失笑,不过她突然想起了黑玉骨碎补,便跟林森提了一句,“若是有见过这样的药材,或是谁在山里采到了,我都会收。” “......”,林森思索数秒,“黑玉一般,猴爪模样的药材......” “嗯”,沐怀夕点点头,她想着光描述不清楚,想给林森画张图,让他好帮着寻一寻,谁知道他一拍脑袋,指向最旁边那家摊子。 “老胡,他家有!” “嗯?”沐怀夕眨眨眼没反应过来,骨碎补就很难见,黑玉骨碎补也只是她的猜想,她让林森帮忙寻找也只是期盼着一丝机缘,却不想他竟直接找到了。 林森却笑的很开心,他终于能回报沐医生一分了,“老胡上次卖了一批药,还是我给他牵的线,他那一堆猴爪里有黑的还有红的,被退回来,生了很大的气。” 沐怀夕跟着林森走过去,听他熟稔地跟摊主打了声招呼,又翻了几样药材后问道,“老胡,上回你卖给江城那批石毛姜,被退回来的那几块黑姜还在么?” “黑姜?”老胡眉头一拧,从身后的背篓里面摸出来一块干瘪黑物扔了过来,“这东西人家不要,我以后也不采了,费事扒拉的,还得钻到溶洞里去。” “别啊”,林森转手就将拿东西递给了沐怀夕,见她查看后微微点头,就揽着老胡去一旁嘀咕了,半天给她带回来了个好消息。 “老胡说黑猴爪是在一个溶洞里发现的,下个月还能给你带一批新鲜的,就按一般石毛姜的价格蒜就行!” 第129章 林森到来 再见林森是大半个月后了,他应约将那天沐怀夕看上的药材全都带了回来,还带过来了新鲜的黑玉骨碎补,甚至还有一根红色的骨碎补,据说长在溶洞最深处, “老胡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就叫我一起带过来了”,林森笑的很开心,他抿了下唇,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惹的正在查看药材的沐怀夕都不解地朝他看过去。 “路上遇到什么喜事了?怎么这么开心?” “嘿嘿”,林森呲着大牙,领着她去后车厢,掀开遮盖后车厢的挡布,露出了剩余不多的布匹、瓷碗、肥皂等日常用品。 “......”,沐怀夕难掩讶异,看了看林森又看了看蹲在一旁抽烟司机小伙子,将人拉到一旁问道,“你这些是从哪来的?” “沐医生你放心”,林森拍着胸脯保证,“我这些东西都是正经来路的,我发小他妈妈在厂里后勤部工作,这些都是前些年剩下的福利、劳保品,搁在仓库里也吃灰,就处理给我们了。” “这是我另一个发小强子,在小车班工作,这次他可帮大忙了”,林森拉着那位抽烟的小伙子给她介绍,“这是他单位的电话,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提前给他打电话,到时候给你送过来!” “你这还打算做成长期业务?”沐怀夕更是讶异,她原以为林森只打算做这一笔,然后用这笔钱买个好工作好好过日子呢,毕竟县城也就那么几个厂,压箱底的货总有一天会被“薅”光,这种生意长久不了。 再说这些待处理的货物也不是那么好薅的,若不是林森在原先父母在的厂里面有发小有关系,怕是这些压箱底东西也轮不到他来处理。 “我先前的确是这么想的”,林森一直露着大牙,根本想不到前一阵子这人还打算跳湖轻生,显然他将所有的软弱和彷徨都留在了那一天,“不过我有发小进了商业局,帮我联系了个好工作,电影放映员!” “电影放映员?”沐怀夕怎么也没想到林森会找这么个工作,她对他所说的这个工作并不了解,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对!电影放映员,合同工,干满五年后有编制,隶属于文化局,不过可没有文化局的老爷们清闲,得天天下乡放电影”,林森一开始皱着眉头,可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别人可能觉得这个工作太辛苦,对我来说可太合适了!” “我发小还帮我找到了一仓库老式解放鞋,不过得全款才能提走”,林森说着全款,眉眼间却一点也没为这“全款”担忧,甚至喜滋滋地跟她说着这一次回去货款肯定就凑齐了。林森被亲爹坑了的事在他们家属院里面已经传开了,老一辈碍于情面没多说什么,可跟他从小交好的发小们却直接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他身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得让他比继母带来的儿子过的好! 没了父母,林森却觉得自己多了许多兄弟姐妹,其中最感激的便是那天将自己救下来的四人,极端情绪过去了之后,他才被自己的行为惊出一身冷汗,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妈妈备好的彩礼变卖了可以再筹备,但生命只有一次,他若是真的走上了歧路,那可就没有然后了。 沐怀夕当时找他帮忙代买药材,也是想让林森多些期待,能扛过那一阵难熬的时间,如今看来有了发小们的帮忙,他的确走出来了。 “这些药材都极好,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价格来”,沐怀夕清点药材之后,满意地在林森给出的清单上签了名字,这事她回来就跟蒋医生说过了,只要林森送来的药材够好,就可以一直在他那里采购,毕竟从军区医院计划采购的药材有一定滞后性。 林森却没同意,“沐医生,你要的量大,我就帮你又压了压价。现在的价格是这样的......” 沐怀夕听他侃侃而谈,发现最终价格要比她先前跟林森定下来的少一成,听起来不多,可算下来也有将近二十块钱了。她还在迟疑,担心压这么低的价林森没得赚,可他还压低了声说压下来的这些钱可以给她当回扣。 沐怀夕赶忙摇头,她可没有这种想法,“这都是卫生院的钱,多买一份药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个人,我不敢拿。” 林森见她说的是真心话,也收起了嘻嘻哈哈的面孔,抹了把脸认真道,“沐医生,是我糊涂了,我这些天跟那些人打交道,满脑子都是钱。是我唐突了,你放心,以后交给我采买的药材,我一定尽心尽力,用最低的价格带回来最好的药材!” “那倒不用,你赚到你该赚的,采药的赚到他们该赚的,只要能保证质量就行”,沐怀夕摆摆手,并不强将自己的价值观转嫁到旁人身上,用好药、尽心治病是沐家传承,倒不会将这份责任强加到旁人身上,“不管是采药的山民,还是将药材送来的你,都很辛苦,值得拿到自己的报酬,倒不必一定要压到最低价,你觉得呢?” “......”,林森突然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半天才苦笑着对沐怀夕点了点头,“沐医生,你又救了我一次,不瞒你说我最近一门心思钻进了这生意里,现在才发现自己走的有点深,哈哈。” 沐怀夕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并没有继续多问,领着他去财务处结了账,还请他们在食堂吃了顿饭,才将人送走。 当然林森他们也不会就这么离开,而是去了麦地坪大队,打算将带来的最后一批货物在集市上卖出去,而沐怀夕回了卫生院才发现,林森留下了五六双崭新的胶鞋,放在她桌下,还附了纸条说是给卫生院医生护士的礼物。 若他独留下一双,沐怀夕是不打算收的,可林森给卫生院的每个人都送的有,她也不能阻着人家做人情,便拿出来给大伙分了,剩下的两双鞋她打算拿给小高跟小苍,应明诚出任务的日子里,这两位通讯员没少照应她。 不过她才到营地门口,就被于姐拦下了脚步,“小沐啊,正找你呢!” 第130章 国库券 于姐的态度格外亲善,拉着她的手腕,一路小心翼翼地将她带到了自家小院儿里,又倒上了一杯花茶,让她安稳地坐下来休息后,才说起了找她的来意。 “小沐啊,你上周五下午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去买国库券了?” “嗯?”沐怀夕一愣,随后点了点头,上周五是军队发薪的日子,她拿着应明诚跟自己的存折去了储蓄所,取了些生活费,又把到期的存单取出来,并上这一阵攒的钱,打算再存一笔存单的,谁知道刚好看到储蓄所主任在张贴售卖国库券的宣传画,就买了五年期的国库券。 “果然是你!我听张主任一说就猜是你”,于姐听她这么说,高兴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买了多少啊?张主任说她们储蓄所下季度的任务都提前完成了!还收到了县里的表扬信呢!” “我买了,五千”,沐怀夕说的很小声,说到时候还左右看了看,毕竟财不露富,若不是于姐问,她也不会这么坦白。沐怀夕紧接着解释道,“我们俩结婚,应明诚就将家里的存款都交给了我,还有老爷子给的贴补,也就装修了房子买了家具,咱们军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我们俩的工资都攒下来,也刚好有存单到期,才能买这么多。” “我知道我知道”,于姐拍了拍她的手表示理解,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丝欣赏。五千块放在谁家都是一大笔钱,就算是她也得跟老韦商量后,才能动用,可听张主任所说的,小沐那天根本没怎么犹豫就买了五千块十年期国库券,让她不由得好奇道,“小沐,你是怎么想的?” 沐怀夕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是重生回来的,在看到国库券的时候就知道这笔钱是为西南边界的战争筹备的,想都没想就掏钱买下来了,她清楚如今她掏的钱都会变为应明诚他们手里的武器、身上的装备,多一些准备,就能多一些可能。 只是在于姐面前却不能这么说,沐怀夕想了想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这笔钱原本也是要存定期的,而购买国库券能让国家拿到这笔钱进行建设,国家好咱们才能更好,再说国库券的利息也不低,国家肯定不会让我吃亏的。” 沐怀夕说的也是她真实的想法,只是这国库券是新出事物,很多人都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就算储蓄所的同志再三宣传,人们也大多是观望态度,而她有着后世的记忆,知道国库券是个好东西,才会毫不犹豫。 因此她也不居功,只是隐藏了后世的了解,将自己的想法跟储蓄所同志的介绍结合起来,解释了她的“大手笔”。 不过也就是这样的淡然,让于姐对她更是喜爱,“小沐啊,我知道你不想出风头,只是张主任得了表扬信高兴得很,还给营部打了招呼,说是要当面表彰你呢。” 她的话音刚落,张主任就带着业务员和礼物上门了,一见她们俩就笑的见眉不见眼。 张主任这次下的决心足足的,不但将县里的表扬信送了过来,还给她带了积极储蓄户的奖励——一台进口洗衣机。 “这是特别奖,原先是市里面存款万元户才会给的,这可是我特意给你要过来的”,张主任见到沐怀夕就喜笑颜开,他怎么也没想到山里的储蓄所会有人买五千块的国库券,一下子完成了他们两季度的任务。 进口洗衣机块头格外大,俩男人都不一定能搬得动,张主任自然不可能随身携带,但是他带了照片跟奖板过来,就是为了给沐怀夕演示这洗衣机的好处。 “你看,这盖子一开,把衣服、被褥往里面一扔,再丢点洗衣粉进去,这洗衣机就自己开始洗衣服了,都不用人管的!到点只要拿出来晾干就成了”,张主任其实也没用过洗衣机,他所说的都是听说的,这进口洗衣机是县行从市里面“抢”回来的,因着他们储蓄所来了个“开门红”才拿到这种好东西。 张主任得了县行的表扬信,没有骄傲,心里反而蠢蠢欲动,带了各式礼物来找韦团长的夫人,打算办个表彰会也是动员会, 好好挖掘下军营这座“金矿”。 “买两千国库券就送缝纫机,买一千送铁锅,买五百送剪刀、菜刀,买一百送大米,买五十也送搪瓷缸子”,张主任显然是下了血本,周一收的表扬信,周三就从县里面拉来了一车礼品,用来动员军营里的大家购买国库券的,还要拉沐怀夕上台演讲,让她讲讲购买国库券的过程跟想法。 张主任说的天花乱坠,沐怀夕却不太同意,她拉过于姐小声说道,“于姐,咱们家属院大多都有孩子,你是知道的,我和应明诚才结婚没有孩子,才能攒下这么多钱,若是让张主任这么搞,要是有人为了面子去买五年、十年期的大面额国库券,怕是不妥。支持国家是我们应该做的,可是要影响到小家的和谐,那就不好了。” 于姐被张主任说动的心瞬间就冷却下来,就像小沐说的,这是一件支持国家的好事,可不能因为一些别的元素变成了“坏事”。 于姐跟她商量了一番,同意让张主任到家属院里做动员,却不让他公布沐怀夕购买国库券的金额,只说她是第一位购买伍佰元以上的同志——这时候能拿出伍佰元支持国库券已经是大手笔了,这样就不会让其他军嫂、家属压力过大。 张主任原本还有些不愿意,可沐怀夕说可以给他介绍芙蓉桥公社的干部,让他们储蓄所也去大队上做做动员会,他才答应下来。 而在沐怀夕的强烈要求下,那台赠给她的洗衣机也会在动员会上变成给家属院所有人的礼物——她倒不是客气,而是这年头用洗衣机洗衣服实在是太过奢侈,普通衣物用洗衣机费水费电不说,放在家里还会被别人借用,还不如拿出来给大家洗床单被褥用,谁用谁掏水电费。 第131章 上报纸 国库券动员会很是成功,三方都很满意。 院里的军属们积极参与,让于姐很是开心,储蓄所超额完成任务,张主任喜不胜喜,沐怀夕再一次受到了表彰,却没有太出风头,她很是满意。 她没将国库券这件事放在心上,可两个星期后她又受到了营部的表扬,韦团长笑着将一份内部报纸放在她面前,她才知道有通讯员将国库券动员会写成了通讯稿,发表在了报纸上。 “这......”,沐怀夕很是惊讶,也有些害羞,不论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在她印象里,上报纸的都是很厉害的人,而她不过是买了国库券,又没做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事情,怎么够格上报纸呢? “家家为国做贡献,国家才会有更好的明天,”沐怀夕摸了下自己发热的耳背,怎么也不到这位通讯员还将自己在动员会上的发言内容写了上去,更是觉得脸热。 这篇报道写的是军属们踊跃购买国库券、积极支持国家的场面,又将第一个大额购买国库券的她拿出来做典型,也不知道从哪知道得知洗衣机是她捐出来的,将她夸了又夸。 沐怀夕捏着报纸,忍着羞涩看了好几遍,却也舍不得放下。 韦团长也不着急,喝了半杯茶才笑呵呵地开口道,“小沐,你可真给咱们团部争光啊,你来这还不到一年已经好几次受到表扬了,果然跟应明诚是一家啊!” 应明诚也是团部的“卷王”,不管是任务还是大比,只要他出马就没有什么搞不定的,每年都会拿几个军功章回来。 沐怀夕本不禁夸,但听到韦团长夸应明诚,却没忍住勾起了嘴角,她收到的表彰虽然不能跟应明诚立下的功劳相提并论,却也算是一众夫唱妇随吧。 “夫唱妇随”,沐怀夕在心里重复了下这四个字,内心悄然划过一丝甜蜜。 “小沐?小沐?”韦团长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就看到韦团长担忧地看着她,“小沐,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红?” “啊?”沐怀夕有些慌张地摸上了自己的脸,赶忙解释道,“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也没做什么,却得了这么多表扬,还上了报纸,我,我实在...我何德何能啊!” “不要妄自菲薄啊,小沐”,韦团长却极看好她,“上次你提供的药浴方子就很好,三营营长已经在我面前夸过四五次了,说泡过药浴后老伤不疼了,阴雨天也不遭罪了,感觉回到了十八岁!” 沐怀夕被逗笑了,“三营长说的也太夸张了,药浴只是能缓解一些旧伤,并不能提升体能。” “你不懂”,韦团长摇了摇头,格外痛心疾首,“多少好苗子,最终都是败给了自己,旧伤、暗伤是多少人难以跨过的一道坎。” “......”,沐怀夕愣愣看向韦团长,她还真不清楚这一点,一开始调配药浴是为了修复宋大哥的身体,好让他能扛住接下来的治疗,在军中推广药浴却是应明诚的主意。 沐怀夕斟酌了下,笑着回答道,“若是真能帮到大家,那就太好了!” “你已经帮到很多人了”,韦团长笑着点头,随后有些迟疑问道,“就是——药浴的方子能不能再改改?” “我尽量”,沐怀夕点点头,她明白韦团长的意思,应明诚拿到军营里的药浴方子已经是改良过的,可为了药效里面还是有好几味珍贵的药材,给一人用的话不算奢侈,可军营里哪个人没点伤呢?再说药浴也不是一次就能修复暗伤的,次数多了价格也就上来了。 “说起来我记得这药浴还是为老宋配的,听说你还制了新药,他现在怎么样了?”韦团长一开始知道宋正信决定过完年也不去疗养院的时候,一开始是气愤的,毕竟去疗养院的名额是还是他替宋正信“抢”回来的,来之不易。 但后来听说沐怀夕给老宋配了新药,心中的气消散不少,毕竟小沐配出来的膏药、药浴方子都十分有效,让他不由得也期待起了奇迹。 “的确是制了新药”,沐怀夕想起林森送来的新鲜黑玉骨碎补,露出了个真诚的笑,“药效不错,宋大哥也很配合,昨天嫂子说他能感觉到尾椎骨发痒了!” “好好好”,韦团长眼前一亮,他看向沐怀夕的目光更是火热,“小沐啊,你可真是有能耐!当初让你来卫生院,可真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韦团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眼光还是很准的,当时我就看出来小沐你不是一般的中医,跟应明诚一样,属于医生里的特种兵!” “韦团长,你可千万别这么夸我了”,沐怀夕很是不好意思,她做的其实都只是医生的本职工作,况且宋正信的情况也只有点点好转,距离能站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别这么说,老宋能感受到尾椎骨,已经很有希望了”,韦团长不禁想到自己的几位老兄弟,心里越发火热起来,若是老宋有希望,那岂不是那几位老伙计也有希望? 不过他没有贸然说出口,毕竟如今宋正信的治疗还没有结束,他怕说出来后小沐会觉得压力太大。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报告!独立营霍知武前来报到!” “霍知武?好小子,终于来了!”韦团长眼眸中冒出喜色,立马站起来快步向前几步,打算去门口接人,却也没忘了招呼沐怀夕,“小沐,应明诚的搭档来了,咱们一起见见??” 沐怀夕赶忙摆手,“韦团长,你有事就先忙,我先回卫生院了。” “就是”,她抬了下手,“这报纸我能带走么?” “当然”,韦团长愣了下,大手一挥让就同意了,他边往门旁走,边对她嘱咐道,“小沐,叫你来不止是想告诉你你上报纸了,还想问问你想要什么奖励,你下班了去找你于姐,你们之间比较好说话。” “千万不要客气,该你得的奖励也不要推脱!”韦团长知道她将购买国库券得来的洗衣机让了出来,特意叮嘱。 第132章 夜 沐怀夕在韦团长开门后,见到了霍知武,应明诚的搭档。 霍知武又高又壮,站在门口像个门柱,偏偏他比一般的小娘子还要白,像是刮了腻子的门柱。 沐怀夕一见他就愣住了,这人她在梦里是见过的!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霍知武跟韦团长打过招呼后就转向她,出乎沐怀夕的预料,霍知武竟然知道她。 “这位便是应明诚的妻子吧?弟妹,听说你是卫生院的医生,以后我家媳妇儿就麻烦你照顾了!” “哦!”韦团长一拍额头,看向沐怀夕,“小沐,忘记跟你说了,霍知武的爱人是一名护士,下个月过来就安排在卫生院了。” “哦,好”,沐怀夕答应下来,脑海中出现的却是梦里在野战医院里,抱着一件破烂军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个小护士。 在她梦里,霍知武的结局不太好,他为了掩护同伴被流弹击中,遗体却被山火永远留在了那片山林中。 沐怀夕垂下了眼眸,她在那场梦中见到太多生离死别,一直都避免去回想,但其实那些瞬间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在看到霍知武的瞬间统统冒了出来。 沐怀夕匆匆跟这两人告别,走在路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卫生院真要来新人了! “太好了”,王小花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地快要蹦起来了,“咱们卫生院可太缺人了,终于有人来帮忙了!” 已近暮春,山里的春耕陆陆续续结束,来看病的人多了起来,而卫生院还要准备三伏贴、艾灸柱,每天都忙忙碌碌。 李凤娟抱着一簸箕制好的艾柱走进来,有些纳闷地问了一句,“先前那个,那个谁的爱人,不说也是中医么?怎么不来咱们卫生院啊?” 沐怀夕这才想起来,曹爱军的媳妇相传也是中医,先前还说要来卫生院的,却一直没有消息。我 她刚想问问蒋文远是什么情况,却有急症病人上门,顿时整个卫生院都忙了起来,她也忘记要问了。 好巧不巧,这一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急症,都是被毒虫咬到了,手臂、小腿处的伤口红靡肿胀,蒋医生带着小花负责切开上患处放出毒血,沐怀夕则带着凤娟配置拔毒药膏,一直忙到夜深。 “哎哟”,王小花伸了个懒腰,翻了下日历感慨道,“原来快到毒月了,怪不得五毒横行。” “毒月?”沐怀夕一愣,走过去看了下墙上的日历,才发现居然快到端午节了。 “怎么这么快”,她感觉刚上山看过桃花没多久,可一低头发现自己跟同事都已换上了短袖,季节变换悄然无息,也让她猛然想起和应明诚的约定,他说会速归,却一去两个月都没有消息。 沐怀夕心里的愁绪才升起,就被王小花一拍肩给拍散了。 “沐医生,明天休息,来凤娟家吃饭吧?凤娟妈妈做了凉糕,还有你喜欢的野菜。” 山里的日子似乎比山外要滞后许多,沐怀夕这会也反应过来,先前她们去县城看到了桃花盛开,回来山里好一阵才在山上的桃枝上看到了花苞。 山里的气温也比山外要低一些,换上短袖也是这几日的事,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将小楼二层的大床染得也满是凉意。 沐怀夕在夜半猛然醒来,习惯性地往旁边伸手,却只摸到了冰凉平整的床单。 “哎”,她心中叹气,泄愤般地将摆在床那边的枕巾扯过来盖在了眼上,却挡不住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的银色月光。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越躺越清醒,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她越发清醒,只能叹着气下楼喝水去了。 “嗷呜~~” 远远传来的狼吼声让她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口不敢动,虽然清楚狼嚎声离自己很远,可在黑暗中还是会不自觉地警惕。 “咚咚!” 不知道什么敲击着一楼的窗户,突如其来的沉闷声响把沐怀夕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但越发急促的声响催着她的心跳,继续笃笃笃笃地敲击着她的心房。 沐怀夕吁了一口气,扶住微微突起的小腹,捡起楼梯口放着的药钳,轻手轻脚地往电灯拉绳处去。 她才不会好奇窗外到底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只要将灯打开,肯定会被驱散! 沐怀夕加快脚步,在身后黑暗抓住自己之前拉住了拉绳,想象中的光明并没有即时到来,发乌的灯泡咯噔咯噔地反复了几次,最终亮起了灰蒙蒙的光。 “......”,沐怀夕怎么也没想到,偏偏这种时候客厅的灯坏了,她皱着眉迅速扭头又扭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她此时站在餐桌西侧,恰好能看到炕床那边的半扇窗户,银白月色如水淌进来,影影绰绰映出两双眼眸。 “难不成真是有狼下山了?”沐怀夕心里咚咚直跳,自从入春以来,山上是多了许多小动物,前些日子麦地坪那边的青苗地还被野猪啃了,于姐也通报过山上可能会有野兽、蛇虫出没。 沐怀夕听说这事后,就又做了驱虫药给相熟的人送过一圈,应明诚还安排了人给她家院子扎了一圈儿篱笆,按理来说不该有野兽能够闯到里面,还扒在她窗户下面。 “会这么做的,好像只有大黑了吧?”沐怀夕渐渐冷静下来,一回想窗户上映出的两双眼睛中,的确有一双像是大黑。 她借着灰蒙蒙的灯光找到了手电筒,明亮的光柱扫到窗棱上,正扫到大黑有些狡猾又有些呆愣愣的鞋拔子脸。 “大黑啊,半夜不睡做什么呢?”沐怀夕苦笑着靠近窗户,悬着的心海还没放下来,就被它叼着的一团血呼呼的小东西吓了一跳。 大黑看到她就眼前一亮,头一拱将嘴里叼着的放在了窗台上,又用角急速敲击着玻璃窗,催促着她出来。 “你这是把我当森林急救站了啊”,沐怀夕无奈地吐槽了一句,但软趴趴躺在窗台上的小东西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眸...... 第133章 哥哥妹妹 大黑的深夜到访,让沐怀夕一直忙碌到晨光降临才停下来。 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顾不得换衣服洗漱去食堂,迅速跑去厨房,用留有火的小灶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呼噜噜吃下肚,才觉得心慌慌的感觉消退下去。 沐怀夕松了口气,抚住自己的小腹,首次感觉到了怀孕后身体的变化,她刚想跟肚子里的孩子说句话,就见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拱到了她腰间,轻轻地在她小腹位置蹭了蹭。 “大黑啊”,沐怀夕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也乖顺地将头放在她手心,沐怀夕只觉得掌心一凉,一看是多了一枝缀满果子的树枝,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大黑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通人性,或许是知道夜半麻烦了她,还知道拿果子来感谢她。 “哪来的樱桃?”沐怀夕拎起那串树枝,才发现是一串樱珠,垂下来的果实里有大半都熟透了,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 沐怀夕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从灶台旁边的菜框里摸出几根小黄瓜放在了大黑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也辛苦了。” 大黑大半夜叼过来的并不是它自己的后代,而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狗幼崽,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大黑居然会救下了一只小狗狗呢? 那只小狗崽似乎是被什么猛禽抓住了,腰间皮血被撕扯开,后腿上全是啄痕,若不是大黑叼过来找她,怕是看不到这个天明了。 “你可真够信任我的”,沐怀夕摸着大黑的脑袋,想起小狗崽身上那些伤,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她忙了大半宿,并不只因为它浑身是伤,还因为它的脊椎被猛禽弄断了,两只短短的后腿无力垂在后方。 她也没给小猫小狗治过病,只能以气感摸索着给它施了针灸,又给它敷了上次试做的“黑玉断续膏”,而为了给它敷药,沐怀夕又剃掉了它一圈毛。 好在小狗崽好像知道她是在救它,哼哼唧唧地回头,用湿漉漉的鼻头蹭了蹭她的手,乖乖地让她上药。 沐怀夕用软布与竹筐给它做了个小窝,将它安置在了如今闲置的炕床上,就像是当时小白鹿那样。 她后半夜没睡,这会儿吃了早饭填饱肚子,哈欠就一个接着一个,连大黑报答的樱桃都没吃,就上楼睡觉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还是王小花来敲门喊她,她才清醒过来。 “你昨夜没睡好么?那下午还跟我们上山么?”王小花像只小蜜蜂围着她转, 表情很是担忧,“沐医生,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沐怀夕揉着眼将她让进了门,指着旁边的竹筐打了个哈欠,“大黑捡了只手上的狗崽,忙了大半夜。” “大黑捡的?”王小花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立马好奇地去看竹筐那一滩小狗。 “大黑还会捡狗?”王小花越看越稀奇,她歪了下脑袋,刚想说这小崽子看上去不太像狗,可下一秒她伸出的手指被哼哼唧唧的小狗咬住啃噬,被逗得哈哈大笑,显然忘记了要说什么。 王小花跟不能动弹的小狗崽玩了好一会儿,才跟收拾妥当的沐怀夕一起出门。 凤娟家在麦地坪,距离不算近,王小花原本打算骑车带她过去,但恰好遇到也同去麦地坪的小胡,便让他帮忙捎一段了。 “你可骑得稳一些,千万别巅着我们沐医生了”,王小花认真叮嘱,还将自己这边自行车上的棉垫摘下来,绑在了小胡车上。 小胡不免觉得好笑,“王小花,你也太宝贵沐医生了吧?知道她是你们卫生院的大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姐呢!” “算了,还是我带她吧”,王小花撇撇嘴,作势要将棉垫又拽回来,惹的小胡赶忙讨饶。 “诶诶,王小花同志,我一定好好骑车,绝对不会让沐医生颠到的”,小胡再三保证,王小花才将棉垫放回去。 沐怀夕有些无奈,其实她现在骑自行车的技术已经很不错了,但王小花却不让她自己骑,非要带她过去。卫生院的同事自从知道她怀孕后就对她很是照顾,让她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路上王小花一直跟在小胡后面,见他骑得很是小心,才有闲暇与小胡搭话,“小胡,你去麦地坪做什么?” 小胡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去找人,不,有人找我帮忙,我去看看。” “......”,沐怀夕回头与王小花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小胡的态度里瞧出来了些什么,甚至还同时想起了一个人。 唐小塘。 王小花显然也想起了她,皱起了眉头,没有接着小胡的话往下刨地追底,可小胡却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跟唐小塘的事。 “小塘也是个可怜姑娘,她家里人对她实在不好,唉,她也就能找我说说了”,小胡明明耳朵都红了,却还仍说他只是关心唐小塘。 王小花翻了个白眼,不想接小胡的话茬,毕竟他话里话外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却偏偏还要说两人只是朋友。 她最烦这种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了! 沐怀夕也不愿意听,但是小胡正说的起劲,越说脚下蹬得越起劲,沐怀夕也只好当个捧哏儿。好在小胡也不需要她绞尽脑汁说什么,只需要她应上一句,就会继续说上一大堆。 王小花越听眉头越是紧锁,在小胡说这次过去是唐家请他吃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胡,你这是要当唐家的女婿了么?” 小胡的车把突然一歪,红着脸回头想要辩解几句,却一不小心撞上了路旁石头,车子立马七歪八拐起来,沐怀夕还没讲话,后面跟着的王小花立马出声提醒,又赶忙蹬了几下车,扔了车把就往沐怀夕这边跑。 沐怀夕在小胡扭头的瞬间就觉得不对劲,她撑着车后座往后一趸,从车上跳了下来, 正好被王小花扶住,稳住了身形。 “小胡,你做什么呢?!”王小花语气不善,可还没等来小胡的解释,先等到了旁人的惊呼。 “胡哥哥,你没事吧?!” 第134章 撞破 “小胡哥哥,你没事吧?” 到了李凤娟家里,王小花再也忍不住吐槽的心,捏着嗓子学起唐小塘说话,随后受不了地撇撇嘴。 李凤娟笑笑没搭腔,嘴角抿了抿,端着碗招呼沐怀夕,“沐医生,快过来吃饭吧。” “诶,你怎么不搭理我”,王小花不乐意地撅了噘嘴,但很快厨房响起了喊她的声音,她又立马扬声答应,笑着赶去厨房帮忙。 李凤霞看着她像一头小羊般踏着步走,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看向同样微笑着的沐怀夕,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过来,“诶,小花还以为我对小胡有什么呢,听说小胡跟唐小塘都快定亲了,她可别为我打抱不平了,这要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 “小花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一会儿跟她说清楚就好了”,沐怀夕知道李凤霞不是抱怨,只是闺蜜之间的小小烦恼,就算凤霞已经对小胡不感兴趣了,当闺蜜的小花也不可能看他顺眼。 李家人对她都很热情,李妈妈做了一大桌的菜,除了炖鸡、炖鱼、回锅肉外,还有她喜欢的各种野菜,甚至还包了三大笼野菜包子。 “来来来,沐医生尝尝这个”,李妈妈笑着给她挟菜,很快就将她面前的碗装的满满当当,还尤觉得不够,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包子。 “哎呀,山里没什么好菜,沐医生你将就、将就吃哈。” 沐怀夕看着这一桌子菜,笑着咬了一口包子,“早就听说嬢嬢你做菜好吃,今天一到家里就闻到了香气,嗯,太好吃了!” “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了!”沐怀夕夸完又尝了菜,对李妈妈举起了大拇指。 “沐医生你喜欢就好”,李妈妈笑起来跟凤娟一模一样。 “凤娟妈妈早就想请你来吃饭了”,王小花笑着也咬了口包子,“喏,你喜欢的野菜油渣馅儿,怎么样?” “是小花提议的,说你喜欢吃脂渣包子,我们就包了。” “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李凤娟的妈妈越看沐怀夕越喜欢,沐医生的两张膏药让她过了五年来最轻松都要冬天,今年春上倒春寒的时候她的腿居然没有痛! “小沐,再多吃点!”凤娟妈妈又笑着给她夹菜,搞得沐怀夕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李凤娟向来敏锐,她瞧出了沐怀夕略微的不自在,凑过来解释道,“这些野菜都是我妈妈采的,因为你的膏药,今年春天她能上山了,不用拄着拐弯着腰,天天窝在家里了。” “不止是我,还有隔壁你王家婶子、胡家嬢嬢、胡大爷,都跟着用了膏药,今年春耕都轻松了许多”,凤娟妈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我今年也算没拖后腿。” 山里人靠天靠地吃饭,就算是腿脚不便也不能耽误天时,多少人以往都是拖着腿硬下地,腿脚一年比一年不好。 而今年已经有许多人过来跟她说,贴了膏药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来的人都会夸几句凤娟,还有人要给娟儿做媒的。 这让凤娟妈妈心里高兴极了,先前她做主送凤娟去读医专,外头人讲闲话说让丫头读书没用,家里人也不支持,但事实证明凤娟就是学习好运气好,回山也能找到正经工作,比大队长的儿子都要强! 凤娟进卫生院的时候,她就被外面人夸了一波,如今七大姑八大婆们夸的更是真心实意、情真意切,凤娟妈妈也发现闺女这半年来对工作越发上心,回家还会跟小花翻课本、讨论记笔记,这一切都是这位沐医生带来的。 “小沐啊,凤娟跟小花在卫生院就麻烦你多照顾了,有什么事就让她们做,你多注意身子”,饭后凤娟妈妈送她们上山,还紧紧拽着沐怀夕的手不肯撒开,“一会儿下山了来家里,还有好些包子,你带回去给你家里人都尝尝!” “平日里都是凤娟跟小花照顾我,她们俩在卫生院可太重要了”,沐怀夕听凤娟妈妈夸了自己一中午,早已经麻木了,却还是对她的每一句夸奖都有回应。 她内心其实有一丝艳羡,这都是母亲对子女的爱,而她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甚至连父母的样貌都模糊了。 因此她愿意多说几句,让凤娟妈妈开心,也让她放心。 原本今日跟两人上山,是要带她们继续识草药的,但她本就缺觉,又在凤娟妈妈的投喂下吃了个肚儿圆,此时被午后暖阳一照,只觉得困顿非常。 李凤娟叫她回家去睡,她眯着眼摆摆手,让她们俩先上山逛逛,自己则找了棵枝叶茂盛的矮树,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这若是让凤娟跟小花看到了,肯定会大呼小叫地让她下来,但其实她经常在树上晨读,此时正是春日好时候,浓浓的绿叶挡住了太阳,却挡不住被阳光烘得暖洋洋的清风,花香与叶子的清香齐齐袭来,让人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沐怀夕在树枝凹处躺下,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之时,就听得旁边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 “我只知道他们出任务还没回来,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任务,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让你放聪明些,别把时间浪费在小兵身上,一个医务兵能打探出来什么消息?!” “他...我...” 熟悉的女声有些软弱,却很快又强硬起来,“我一个种田的,是能攀得上连长还是营长啊?我能探出这些消息就不错了。” “......” “......” 一阵沉默后,刚刚还怒气冲冲的男声则变得温柔起来,“辛苦你了,要不是......也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你再找找时机,最好能进军营看看。” “哼,我可是快嫁进去了,到时候你就求着我给你送消息吧!” 那两人又凑在一起腻歪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离开,而一直在树上捂住口鼻的沐怀夕,直到身侧再无动静才恢复了呼吸。 她好像撞上了什么大秘密。 第135章 悬疑 沐怀夕一直等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才从树上下来,原本的瞌睡不翼而飞,心脏反而咚咚直跳。 她甚至有些腿软。 从矮树上下来好一会儿,她才喘匀了气,想了想慢慢往回走——小花她们会从另一边下山,她慢慢晃过去,说不定能跟她们撞上。 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却在她胸中翻滚,越想越令她惊讶,沐怀夕皱了皱眉,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沐医生?!” 沐怀夕脊背一僵,额头立马冒出冷汗,她刚刚确认过唐小塘已经走远,怎么会出现在她后方? “沐医生?” 唐小塘的喊声又大了一些,沐怀夕咽了下唾沫,她从中竟听出了些怀疑与威胁。 “咚咚咚......” 沐怀夕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心念回转间没有停步,反而有些慌乱地大步向前。 她身后人也追了上来,一迭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沐怀夕心中彻底镇静下来,分辨出身后只有一人脚步声。 当那人快追上自己的时候,沐怀夕突然转身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将怒气冲冲追过来的唐小塘打的一脸懵。 “你!啊!是你”,沐怀夕没错过她眼神里闪过的那抹凶狠,慌乱地握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又带着她的手去摸她的脸,“你是热的,诶你是真人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我遇上了她们说的妖怪......”,沐怀夕嘴上说着道歉,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责怪,“小唐你不也是本地人么?你难道不知道在山里不能喊别人名字么?” “你还一直追,我还以为我遇到山里的妖怪了呢!” 沐怀夕眼圈发红,语气慌乱,一连串的指责让唐小塘根本插不进话,但她眼中的怀疑渐渐散去,最终硬邦邦地解释了一句,“我,我是本地的,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山上,有些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沐怀夕笑着揉了下她的脸,“你不也一个人在山上呢?小胡呢?” 唐小塘有些不自在地往后躲了下,干笑着解释道,“小胡在我家帮忙干活呢,我山上来......捡些树枝,家里没有引火的了。” “听说你和小胡好事将近了?”沐怀夕朝她眨眨眼,瞧见对面小姑娘发僵的脸庞上闪过了一丝慌乱并甜蜜,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很明显这个唐小塘对小胡并不是毫无感情,只可惜一段特意靠近的关系,开始就不纯粹,也很难有圆满的结局。 “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等你跟小胡结婚了,就能在家属院经常看到你了。” 或许是她的表现打消了唐小塘的疑虑,也或许是她所说的“以后”让对方有了顾忌,唐小塘最终什么也没做,还将她送回了李凤娟家。 沐怀夕一路上都没再露出破绽,也没有再提山林中的事,还将凤娟妈妈给的包子分了些给唐小塘,等到小花骑车将她送回家,才抹了抹后背——她在山上被吓出一身冷汗,黏黏糊糊地很不舒服。 她在回来的路上就理清了思路,这件事不应该大肆张扬,她打算直接去找李政委,可到了团部却被告知李政委跟韦团长都在开会,一时也犯了难。 虽然她在山林中听到了唐小塘跟旁人可疑的对话,但她既不知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小胡是否知情,万一团部已经有了准备,她贸然将这事告诉别人,怕是要破坏团部的布置。 其实这件事最合适的处理办法是告诉应明诚,由他去调查,但应明诚人还不知道在哪,走的时候说会尽快回来,但如今已经超两个月了。 沐怀夕想起他,心中直叹气,比起让应明诚帮她解决这些“危险”,其实她更担心男人的安全。他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先前出任务的时候说会尽快回来,若是能早些回来,肯定不会拖拉。 但如今早就超过了“早些”的范畴,虽然沐怀夕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肯定是任务不顺心。 “唉”,沐怀夕在李政委的办公室前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晚风,决定先回家,等明日再来找政委。 “沐同志,怎么了?你来找李政委么?有什么事也可以告诉我。” 沐怀夕刚转身,就碰上了从楼梯口转过来的霍知武,霍知武有些讶异地扫了她一眼,就停在了她身边——不远也不近——却也恰好堵住了往楼梯口去的路。 沐怀夕蹙了下眉,犹疑了下却想起了应明诚对霍知武的评价,便将她遇到的事告诉了对方,“事情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霍知武稍有些讶异,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点了点头,“沐同志,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 “小胡并不是四营的人,你若是......”,沐怀夕知道他刚来,怕他贸然行动被桎梏,便想建议他将此事告知政委。 但霍知武却摇了摇头,“放心,不管他是哪个营的,都是一个兵!” 沐怀夕见他显然胸有成竹,便以为小胡那边是早有安排,她也没有多问,放心地点点头。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刚走,一身风霜的应明诚就出现在了团部大楼,他的头发长长了一茬,也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头上还沾着几片零碎的青苔。 霍知武看到他后挑了挑眉,刚想开口就听到后方传来韦团长含着怒气的声音,“你们都进来,咱们好好开个会!” “......” 霍知武挑了下眉,知道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便也跟着进去了。 韦团长刚结束跟军区的会议,说的就是军区对应明诚他们这次任务的后续安排,“这次任务虽有曲折,但目标还是达成的了,李政委你安排那几位专家安置下来,尽快开展试验。” “明诚,这次辛苦了”,韦团长转向他到时候放缓了语气,随后又严肃了起来,“但是这次任务也暴露了不少问题,你回去写个报告,后续咱们看看怎么查。” “嗯。”应明诚点了点头,这次任务一开始他们就遭到了阻截,显然是走漏了风声,若不是后续支援到位,这次转移任务就要出问题了! 第136章 五麻袋 “你还真敢来”,应明诚从韦团长办公室出来,脸就冷了下来,他跟霍知武打小就不对付,两人都是大院儿里的刺头,不知道打过多少架。 “不是你求着我来的么?”霍知武也不怕他,见他转身就要走,挑挑眉伸手拦下了他,“刚刚嫂子来过了。” “嗯?”应明诚闻言立马扭头,目光有如实质在他脸上刮过,让霍知武讶异地顿了一秒,随后拦下了他挥向自己的拳头。 “你别急,你要是信我,就先别急着回去”,霍知武简单几句,将刚刚沐怀夕所说的事转述了一遍,“嫂子说她应该没被发现,我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应明诚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不能用她的安危做诱饵。” “诱饵当然不是她,我的意思是......”,霍知武示意他过来,小声讲了自己的计划,顺势还还了他一拳,“你就先别回家,在暗处更好保护嫂子。” “......”,应明诚犹豫了下,点点头答应下来,“可以,但你得帮我把东西送过去。” 霍知武当时一口答应,等看到五个大麻袋堆起的小山时,总是勾起的嘴角瞬间塌了下去,白皙的脸庞隐隐发灰,咬牙切齿地质问正在换装的应明诚,“你这是出任务去了,还是去批发了?” 应明诚连眼都没眨,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赶紧送去,别让你嫂子等急了。” 他说完就从窗子蹿了出去,几下就消失在了窗外的山林中,不见了人影。 霍知武摇摇头,心里对沐怀夕的好奇更甚,应明诚在东北大院儿里的名声贼响,其中就包括他对女孩子的不客气,他还以为这人会孤苦终老,没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天。 霍知武带着一群人将五个大麻袋送过来的时候,沐怀夕正在听罗芮跟自己邀功,“怎么样,我上次把你拍的不错吧?” 沐怀夕这才知道,原来上次的报纸报道是罗芮投稿的,不免有些诧异,“不是说是通讯员么?你不是指导员么?” “哈哈哈,都是我,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沐怀夕哪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她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也没说出自己的来意。 沐怀夕只能无奈地在旁边等着她,“罗芮,真的谢谢你,但以后别把我捧那么高了,你把我写的那么好,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她如今再想起那篇报纸上写的自己,仍觉得脸热,说实话她也就是沾了重生的光,根本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高尚。 罗芮哎呦哎哟地直摆手,反驳地理直气壮,“你做的是好事,别觉得自己禁不得夸。” “再说,我捧你,也不是白捧的,我是想问问......”,罗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霍知武带着五六个大麻袋过来的,说是应明诚拖人带回来的。 “这都什么啊?”罗芮帮着将麻袋往里搬,“哎哟,这还怪沉的, 应明诚过不过日子啊,这么大手大脚的。” 另一边,沐怀夕正在问霍知武,“应明诚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老应去军区开个会,托人先将东西送了回来,说都是嫂子你要的”,霍知武早就跟应明诚对好了词,丝毫不慌地解释了情况,听到罗芮说的也对那些大麻袋产生了好奇,“嫂子,这都是什么啊?” 沐怀夕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将一个麻袋的绑绳挑开,露出各式各样的药材,打眼一扫就有七八种,分量还都不少。 “......”,罗芮凑得太近,一下子吸入太多药气脸都扭曲了,两步往外蹿了出去,嫌弃地连连咳嗽,“我还以为是好吃的呢,咳咳,怎么都是中药啊?!” “夏枯草、土木叶”,沐怀夕往麻袋里扫了几眼,心里就有了数,看来应明诚这次是往南边去了,她的心里有些甜,这次任务耗时这么久,他还不忘给自己采购材。 沐怀夕看了一眼麻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试探问道,“霍知武,我们家应明诚真的是去军区了?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霍知武微微一愣,赶忙摆手,“应副营要是受伤,肯定就通知你了,再说他的身手你还不了解么?” 沐怀夕心中还有些疑惑,但霍知武的表情极为淡定,她也就暂时放下心来,应罗芮的喊声走了过去。 “军区总是开会,这也是任务嘛”,罗芮了解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了下,“我原本在报纸出来后,就要来找你的,但也是被军区抓去开会了。” “你想找我做什么?我可不会写文章也不会拍照”,沐怀夕其实很喜欢罗芮的性子,也跟她开了个玩笑。 “你不用会这些事”,罗芮轻轻一顿,“我听说——老宋的腰有转机了?听说你给营里不少人都用了药浴了?咱们姐妹关系这么好,你怎么也不想着我们女子连啊,我们身上的伤可不比那些臭男人少!” “这件事啊”,沐怀夕笑了起来,“男女体质不同,给他们的用的,给咱们姐妹用效果不一样好,先前我这边的药材不齐,这回应明诚给我送回来这么多药,找一天我给你们把把脉,调调方子,怎么样?” “好好好”,罗芮就喜欢她这爽快劲儿,又压低了声音凑过来,“我还有个叔父,也是腿脚受了伤,你若是有时间跟我过去看看?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这一阵不行”,沐怀夕没有完全拒绝,但目前也没有时间外出,“要忙姐妹们的药浴,卫生院里还有三伏贴要准备,宋哥的药最近也要配,实在是没有时间。” “你...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罗芮眼珠子一转,“行,你忙,我让我叔父来见你不就行了!” “这怎么行”,沐怀夕赶忙摆手,“宋哥的药是要配了,但是有没有效果还两说呢,你这么搞,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没事,刚好也要大比了,他也该过来瞧瞧了。” 罗芮并没有明说这位叔父的身份,但她其实跟应明诚的家庭情况差不多,能让她叫做叔父,还能来军营视察的,身份定然不会很低。 第137章 发现 这几日山中很平静,沐怀夕的心里却疑影重重。 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一开始她以为是唐小塘那边的人,只能处处事事都小心。 但有一次她一人在家搬晒药材时,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块绊到,身后的树上明显有熟悉又慌乱的呼吸声,她便知道一直陪在身边的,应该是还在军区的应明诚。 “难不成是我身边有什么危险?”沐怀夕心念回转间,决定不戳穿应明诚的藏匿,却也决定不放过他。 恰好军区后勤给家里送了一批湖藕,每筐都是半筐泥半筐藕,她原本打算跟红霞姐她们一起去湖边洗的,如今却扶着腰靠在厨房门口,大声叹气道,“腰好酸啊,真希望一觉起来有人将这些藕收拾了。” “也不用全收拾出来,洗一些够我煮藕茶喝的就行。” 沐怀夕故意背着身,眼神却直往旁边瞥,她也不等人回答,说完伸了个懒腰回屋去了。 等她咚的一声关上门,小院儿里才传出一声无奈的嗤笑,若有似无。 哪怕应明诚先前托了人送回药材来,哪怕霍知武代他报了平安,沐怀夕都还挂念着他,如今总算能睡个好觉。难得卫生院消毒的休息日,被她一觉睡过去了,等迷迷糊糊醒过来,窗外天色已浓,有星几点。 “咕......”,沐怀夕睡懵了,在床上坐到肚子咕咕叫,才回过神来,春末的晚风带着一点暖意的甜,撩起轻薄纱帘横冲进来,风尾还带着些诱人的香。 “唔,莲藕炖排骨?”沐怀夕像是被晚风勾了魂儿,呆呆地翻身下床,走到阳台上被风一激,才清醒了些。 她抬头四处闻了闻,发现香气似乎是从楼下自家厨房里传出来的,她这才想起自己给“好心人”下的任务,赶忙哼着歌下楼。 厨房里的泥藕已经清理干净了,还包上了油纸整整齐齐摞在木桶里,灶膛里的火柴快熄灭了,锅盖也掩盖不住明显的肉汤香气。 沐怀夕抿着唇掀开盖子,锅里的莲藕与骨肉已经炖秾了,骨汤上架着的笼篦上还有两碟小菜、三个包子,一看就是从食堂打回来的。 她睡的太久,早就过了食堂的晚饭时间,若不是“好心人”给她做了饭菜,今晚怕是要饿肚子了。 “哼哼哼~”沐怀夕哼着歌,开心地将饭菜盛出来,端到屋里吃去了,她一口一口将香甜的莲藕汤喝干净,眯着眼哼着歌,打算去洗碗的时候,就发现窗外有石子敲击声。 “呜呜呜汪汪汪汪。” 瘫在炕床头篮子里的小狗突然扬头冲着窗外嚎叫,倒是将沐怀夕叫了回来,她抱着小狗推开窗户,笑着朝空气问道,“怎么了,好心人?” 明明没有人站在窗前,她却似乎能看到应明诚无奈的表情,半天才有一声无奈的轻叹从阴暗处传来。 “碗筷放在厨房就好,一会儿我会洗。” “下午时间不够,你把该洗的衣服床单都收下来,一会我会洗。” 沐怀夕越听,嘴角翘的最高,她抓着小狗的胳膊朝外晃了晃,“怎么?你是要改做田螺先生了么?” “既然已经暴露了,就回家来睡吧。” “晚上露水重,蚊虫多,田螺先生要睡哪?” 窗外的好心人没有继续回答,只是扔了个小袋子过来,沐怀夕慌忙接住,打开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三颗龙须糖。 “这是哪来的?”沐怀夕很是惊喜,但夜色却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回答。 她撇撇嘴,打开一颗龙须糖放进嘴里,瞬间被强烈的甜蜜袭击,不由得眯上了眼,她很喜欢龙须糖,特别喜欢酥酥碎碎的口感。 上次她去县城时候还打算买一些,可惜的是商场里面没有,没想到会从田螺先生手里拿到。 既然不用她做家务,沐怀夕逗着小狗玩了一会,打了套拳又看了好一会儿医书,一直等到周围几家的灯都熄灭了,才上楼。 “这都不回来睡”,沐怀夕嘟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而她拉了灯没多久,就有一股风从阳台钻了进来,随后微凉又炙热的怀抱笼罩了她。 “怎么?不在外面喂蚊子了?” “你怎么发现我的?”应明诚的声音有些闷,他轻柔地将她的脑袋扶起,换了个环抱的姿势,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抚住她的小腹。 “你可太明显了”,沐怀夕其实是靠自己过人的五感发现的,但她偏偏要逗一逗应明诚。 “......” 果然她说过后,身后人一僵,似乎是在思索自己的潜行到底哪有问题。 沐怀夕抿着唇偷笑,等了好一会见他没动静,才笑着揭秘,“你对我太在意了。” 应明诚的伪装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他太担心、太在意自己,才会露出破绽,当然也得她那样的五感才能发现。 沐怀夕说完,身后人显然是愣住了,半天才有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肩窝处,应明诚的声音里带着笑,“难道不是你太在意我了?” “......” 沐怀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转念一想他的确说的很对,若不是因为她太在意、太想念应明诚,怕是也不会发现的那么快。 绯色从她的脸颊处往耳垂渐渐蔓延,她咬了下唇,突然伸手拍了下揽过自己的胳膊,“沉~” 应明诚立马架起胳膊,却不肯放开她,反而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你前些天遇到的事,再跟我说一遍。” “你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抓他?”沐怀夕的脑筋转的很快,“那你最近发现我身边有什么异常了么?” “暂时,还没有”,应明诚一开始没想说,但又怕自己不说她会担心,便说了实话。 沐怀夕握着他的大拇指,慢慢将那天所听到、“看到”、感受到的都说了出来,她在应明诚这里更放松,也不用掩饰自己过人的五感,还将自己的一些猜测说了出来。 应明诚就那么默默听着,等她说完后只嗯了一声,随后轻拍着她的胳膊,“放心吧,这事交给我了。” 沐怀夕刚想转身过去,跟他分析更多,却又觉得满满的安全感涌上,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的困倦,很快就在他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听着她的呼吸放缓,应明诚才轻轻抽出了胳膊,坐在床尾给她揉摁小腿,他听有经验的战友说过,孕妇夜晚容易腿抽筋。 第138章 暴露 次日,沐怀夕醒来的时候,应明诚又不见了。 不过灶上已经摆了早饭,沐怀夕哼着歌吃掉了鸡蛋与粽子,还有一盘咸鸭蛋。 开春时食堂在银角山那边的湖上圈了一片地养了大群小鸭崽,没想到这时已经可以吃鸭蛋了。 她今日运气相当好,居然还吃到了个双黄咸鸭蛋,满足地去上班了。 至此,沐怀夕将那件事彻底放下,反正有应明诚处理,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害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才到卫生院,就见到了唐小塘。 “沐医生,沐医生你快救救他!” 唐小塘满头大汗,是拉着车过来的,车上躺着个同样汗淋淋的青年,看他捂着肚子呻吟的模样,怕是不妙。 “他怎么了?”沐怀夕一边问唐小塘,一边招呼院里人出来,一同将驴车推了进去。 王小花虽然不怎么待见唐小塘,却不会在病人面前给她脸色,却在看到她紧紧抓着那男青年的手时,脸色变了变,忍不住问道,“小唐,这是谁啊?” “他,他是我哥”,唐小塘眼神乱飘,却在说到“哥”字时格外坚定,“沐医生你救救他,他今早来帮我撒种子,突然就捂着腹部倒下了。” 沐怀夕在唐小塘慌乱混复的陈述中了解到,这男青年是先前收养她那家的儿子,名叫胡冰,知道她家里春耕缺劳动力,主动过来帮忙的。 谁料才干了两天活就倒下了。 卫生院众人合力将胡冰从驴车上抬下来,他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像大虾一样蜷缩着身子,双臂牢牢护住自己的下腹。 “直接抬进操作间吧”,蒋文远带头转了方向,看来也觉得这人的情况不太妙。 “我哥,我哥没事吧!”唐小塘也急着想进去,却被王小花拦下了。 “操作室里不能进外人,你在外面等着吧!” 王小花也不等她答不答应,直接抄着门旁边的消毒壶进了室内,关上了门,事发突然操作间还没消毒呢! 而操作间里的沐怀夕、蒋文远两人已经进入了诊疗状态,光是将蜷缩着的身体打开就费了不少的劲儿。 “......”,蒋文远摘下听诊器,皱着眉问她,“下腹有凸起,叩击有回响,应该是疝,你怎么看?” “是疝”,沐怀夕也把过脉了,朝蒋文远点了点头。 疝是指体内内脏向体表外突出,在形成的局部肿块,常见于腹股沟,一般来说经常出现在老弱妇孺身上,而这人只有些肝郁,并没有气血亏的情况,应该是因为用力太过造成的。 “这是搬什么了,居然这么用力”,李凤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离谱的腹疝患者,一想到是帮人侍弄菜地弄成这个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王小花也跟着摇摇头,“像他这样发作就送过来已经算是好的了,最怕的就是那种发现不了的疝,偶尔疼起来十分折磨人,拖到后面就不好治 了。” 她在县医院见过那样的病人,多是擅长忍痛的老妇人,等到手术室的时候,错位的脏器已经糜烂了。 “咚咚咚咚!!” 操作间的窗户被人敲响,却是唐小塘挤在玻璃上,看口型应该是在问她哥的情况,怕是瞧见了凤娟刚刚摇头的动作。 沐怀夕收回视线,看向凤娟,“正好,你出去,让她找家属来,越快越好。” 胡冰的情况不太妙,肯定是要做开腹手术的,这事唐小塘也做不了主,得找他的家人才行。而刚刚听唐小塘说的,胡冰家里是比芙蓉桥还远的双龙沟,赶来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凤娟,你带她去团部打电话,尽快通知家里人!”蒋文远特意向李凤娟交代了一句,就算不能让家属签字,也得让他们知情。 两人在等待凤娟的时间里,做好了手术准备,但凤娟跟唐小塘却一直没有回来。 沐怀夕皱眉看了看窗台摆着的钟表,又看了眼胡冰,“不行,咱们先开始吧。” 她刚刚给胡冰喂了些止疼药,如今人已经躺好了,但面色却越来越不对劲。 “的确不能再拖了”,蒋文远也认同,只是他刚拿着器具靠近胡冰,对方猛然睁开了眼睛,发抖的手狠狠地抓上了他的胳膊,惹的蒋文远一声痛呼。 “干什么你干什么!”王小花拿着锤子就要敲他,“蒋医生要救你,你还要伤他?!他的手要是伤到了,你的病就没人看了,让你痛死得了!” 胡冰错愕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似乎才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松开了手,红着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医生,我,我以为......” “没事”,蒋文远活动了下胳膊,又跟他说明了他的情况,再三确定他能听明白,才颔首示意,“好吧,那这就开始了。” 他回头见到沐怀夕皱眉,以为是手术准备有什么问题,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低声问道,“沐医生怎么了?” 沐怀夕如梦初醒,她刚刚听到胡冰开口就愣住了,虽然他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还带着痛苦时无法掩饰的痛苦与震颤,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便是那天在林子里跟唐小塘说话的那个人!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她下意识就觉得就算是那人伤了,唐小塘也不会将人送到卫生院来,毕竟这里是离军区太近。 但转念一想,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好的医院,再说这人想长期打探消息,肯定需要一个不令人怀疑的身份,以唐小塘的哥哥到麦地坪来,的确不会令人起疑。 先前她还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暴露,但唐小塘跟胡冰两人如今的表现却让她肯定了这一点。 但不管这人在外的身份是什么,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病人。 沐怀夕深吸了一口气,对面前有些担忧的蒋医生点了点头,“没事,就是想手术步骤想出神了。” “别紧张,咱们上周不也做过一个么”,蒋文远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带头向手术床走了过去。 第139章 抗麻醉 疝气手术需要开腹,卫生院里没有麻醉医生,他们用的是沐怀夕自制的“麻蒉散”。 麻蒉散以麻蒉为主料,添加乌头、乳香、羊踟蹰等制成,这些原材料都有毒,若非蒋文远信她,沐怀夕也不会将这东西制出来。 在给胡冰用药的时候,沐怀夕稍有些踟蹰,她想了想还是比正常该用的量多加了一些,倒不是因为她想抓人,而是以胡冰疼昏过去还能因蒋医生的靠近而惊醒来看,他怕是接受过抗麻醉训练。 但出乎沐怀夕的预料,她多添了些散料,一碗下去却没有将胡冰药倒,他迟疑了三息想要装着晕过去,却被沐怀夕看出来了。 “你这体格子还真够好的,等手术后肯定恢复的好”,沐怀夕揣着明白当糊涂,夸了胡冰一句,又下手给他冲了一碗,这一次灌完就倒。 这一场手术结束已近午间,沐怀夕又给从上午一直等着的病人们看病开药,一直到快两点才有空吃饭。 她匆匆扒完了饭去山侧洗碗,回来后慢慢踱步到窗边,就看到自己摆在上面的纸条显然被人动过,打开就看到了一如本人稳重的回话。 “已知晓。” “外出几日,记得收衣服。” 她拿着纸条,忍不住勾起嘴角,明明她跟应明诚分开了一段时日,但她觉得他二人之间的默契反而更上一层楼。 将她的发现告诉应明诚后,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至于后面团部会如何处理,会怎么继续,都跟她没有关系了。但她相信应明诚他们会妥善处理。 卫生院的日子不紧不慢,很快就到了端午节。 沐怀夕在节日前夕,收到了从东北邮过来的巨大加急包裹,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山货、腊肉、干果,还有好几条轻便又舒适的裙子。 奶奶亲笔写的信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关心,足足写了七八页,沐怀夕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窝发酸,还没抹掉眼泪,就收到了应明诚急匆匆送回来的另一封电报。 “小沐!明诚!思来想去还是该去看看你们,我们这就出发了!” 先前应明诚给他们打电话告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时,爷爷奶奶就说要过来,但山里的气候跟家那边差别实在太大,担心两位老人过来会不习惯,就没答应。 应老爷子最后还发了脾气,最后还是奶奶劝住了他,说会让家里一位大姨来照顾她,没想到最后两人还是要来。 “奶奶不是说不来的么?” “她还是放心不下你”,应明诚摇摇头,突然愣了下,“也可能是不放心我。” 家里的大楚姨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就管不住他,等他长大了总是冷着脸的时候,就更别说管束他了,奶奶担心他会犯浑,一定要过来瞧瞧才放心。 “那爷爷奶奶住哪呢?”沐怀夕其实很兴奋也很开心能够见到两位老人,但很快又犯起了愁,她们家其实不算大,原本打算将一楼如今摆着餐桌和药柜的地方改建成一间小屋,这样能给来的大楚姨住。 但若是爷爷奶奶也来,那肯定是住不下的。 “他们不会长住,住在招待所就好”,应明诚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天后勤上还问我,咱家要不要扩建。” “咱们这房子还能扩建?”沐怀夕不免有些惊讶,但细想每栋小楼都周边都给了足够大的空间,的确是可以扩建的。 应明诚点了点头,“也不多建,就是一家一楼再多扩出来一间小屋,顺带着也给大家收拾收拾院子。” 的确是营部刚开始建家属院的时候考虑的不够周全,没想到大家都拖家带口,家家户户都不够住。 “那咱们二楼的晾台要再改出来一间么?万一以后不够住呢?老麻烦别人也不太......”,沐怀夕原本是想着在楼上再添一间卧室,这样爷爷奶奶就算常住也能在家热热闹闹的,但应明诚突然炙热的目光让她突然支吾了起来,脑袋中不由得想起了红霞姐家的七个葫芦娃。 “我,我可没想别的”,沐怀夕忍不住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应明诚也忍俊不禁,但看着她快要爆炸的模样,还是很给面子地扭过了头,肩头才忍不住颤抖起来。 沐怀夕冲过去捶了他一下,“你笑什么啊!” 可才说完,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站在一起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应明诚才轻轻将手放在她腹上,“听说他再长大些,就能跟我隔着肚皮打招呼了。” “真的?”沐怀夕也没经历过这个时期,不免很是期待,也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两人又傻乎乎地等了半天。 “根本没有动静啊?” 应明诚有些尴尬地咳了下,“应该...是月份还不到吧?” “应该吧”,沐怀夕此时表现的根本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是个傻乎乎新手小孕妇,“等你大比结束回来,应该就能感受到了。” 五月军区内大比,四营毫无疑问地获得了多项第一,而经过休整后的他们又要去江城跟其他军区的兄弟们过过招。 沐怀夕虽然不怎么问军营里的事,却从宋哥那边得知,这一次大比若是四营还能猛夺冠军,那应明诚转正的事情就稳了。 应明诚虽然没跟她说什么,但自从他出任务回来后,训练的频次和强度明显比先前要高上许多,他或许不是为了正营长的位置才这么做,毕竟四营能不能夺得独立营的名头,就看这一次了! 沐怀夕能做的不多,除了照看好家里之外,她还重新配置了药浴方子,这一次的实验对象就是四营的年轻小伙子们,他们的底子好、气血活,因此她去掉了一些活血药材,改成适合节气的祛湿养伤药浴。 她相信,努力不会背叛,也相信有她的加持,四营这一次出征,肯定会有好的结果! 而端午节当日,沐怀夕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应明诚跟四营的兄弟们顺着唐小塘跟胡冰的线,一举拔掉了埋在山里的三个特务点,抓了十数人,立下了大功! 第140章 两头瞒 “又立功了,沐同志!”韦团长热情地抓住了她伸出的手晃了晃,抢在她前面说道,“别谦虚了,这次可没打算给你奖励!” 她可没打算要什么奖励,这次抓捕特务的成功跟她最多有一丢丢关系,她就只做了穿针引线的活儿,若是还要将功劳归在她头上,那对背后辛苦努力的军人也太不公平了。 沐怀夕才松了口气,但一旁的李政委却接话道,“组织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特别是有功的,只是马上就大比了,等大比结束再给你个大的奖励,怎么样?” 沐怀夕还没来得及推脱,应明诚就过来帮她应下了,“李政委,倒不是不是大奖励,我可不答应。怀夕做的事太多太重要了!” “瞧你这样儿!”韦团长心中感慨,却也不忘了调侃应明诚,“给小沐同志的奖励够不够大,取决于你!你若是能将军区大比的奖项都抬回来,把我送给你都行!” “......”应明诚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李政委告状,“政委,团长他动摇军心。” 韦团长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笑着骂了几句。 而应明诚早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出了团部,原本说送到隘口门岗的,但过了岗亭脚步却没有停下,一直将她往卫生院送。 “你什么时候走?” “也就这几天吧。”应明诚没说确认时间,倒不是要对她保密,而是的确变动太大。 沐怀夕心里一下子就生出了不舍。 应明诚上次出任务还没多久,回来又忙着抓特务、参加斗比,每晚回来的都很晚,有时候她半夜翻身,才发现他回来了,更多的时候她晚上入睡了他还没回来,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只有灶台上的早餐和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证明过他回来过。 但是就是这样的日子就让她觉得很幸福,两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都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 他轻轻抬手,从她耳畔捏去一片叶子,嘱咐道,“过几天会有人去我家里帮忙扩建,你要是嫌吵,要不要去招待所住几天?” “哪就这么娇气了”,沐怀夕笑着摇头,“反正我白天也不在家,根本闹不到我。” 她是午饭后被叫去团部的,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路上并没什么人,便大胆地牵住了他的手。 应明诚有些吃惊,却也回握住了她的手,微热的风在两人交握的手中淌过,谁都没有说话,一如平静温馨的这些日子。 “行了,我到了”,沐怀夕的步子不快,但卫生院的确不远,应明诚再怎么想送她,也停下了脚步。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应明诚凑上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工作吧,我晚上我会早点回来。” 沐怀夕点点头,刚要进院子,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沐医生,沐医生!” 沐怀夕扭头,惊讶地看到了汪小水的老公胡自强。 “应副营,你来送沐医生上班啊?”胡自强笑着跟应明诚打了个招呼,随后将手里拎着粽子递了过来。 “沐医生,这是我妈妈包的五花粽、还有甜枣棕,你们尝尝。” 沐怀夕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从他手里接了过来,“卫生院也包了药包,里面放了驱虫粉,你在这儿等等,我去给你拿。” “别别”,胡自强忙摆手拒绝,但听到沐医生说这药包可以挂在床头给孩子用的时候还是停下了脚步。 应明诚则接过了这串粽子,往卫生院里面走,“我去拿吧,你跟胡自强聊聊。” 胡自强一瞧就不是只是来送礼的,应明诚想起他家小孩儿的情况,便主动去拿药包了,惹来了胡自强感激的一瞥。 “沐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小水都跟我说了,最近你给小丰做艾灸,效果很不错。”胡自强一脸感激,如今营里都传遍了,宋哥的腰有了知觉,这都是沐医生的功劳。而先前汪小水那般得罪她,她还愿意给小丰尽心治疗,可真是医者仁心! 他这一阵很忙,但每晚回来都能闻到小丰身上的草药味,小水也说儿子的情况好了许多。 他心里十分感激,就让老娘包了粽子赶忙送过来。 沐怀夕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说谁?我给小丰做艾灸?没有啊,小丰最近没来过卫生院啊。” “不是......”,胡自强双眼发直,指着卫生院内说道,“我赐福吃了饭就带着小丰过来艾灸了啊?是不是跟沐医生你错过了?” “......” 这下沐怀夕也不确定了,抬脚向院内走去,“要不,咱们去看看?” “不用看了,诊室现在没病人,就只有蒋医生跟两个小护士”,应明诚拎着三个药包出来,老远就听到了她们俩的对话。 “这,这不可能!”胡自强脸色都变了,他嘴唇都哆嗦起来了,直接往诊室那边冲,却在快到窗户的时候扭了头,不敢往里面看。 沐怀夕跟应明诚对视一眼,赶忙追了过去。 沐怀夕满心不解,她不明白这两口子又在闹什么,汪小水的确是带过小丰来卫生院瞧过,但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她也的确跟汪小水提议过,可以给小丰艾灸,甚至是针灸来进行治疗,只不过疗程会长,效果也不会很快。 那时候小丰妈妈怎么说来着,说是要回家问问自家老公的意见,再往后就没见过人了,而她这一阵也很忙,没注意到小丰已经很久没来医院了。 沐怀夕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胡自强,心中还很是不解,汪小水为什么要扯着她的名头跟胡自强撒谎呢? 这耽误的不是小丰么? 她到底图什么呢? 两人在胡自强身边站定,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却见胡自强脸色又是一变,咬牙切齿地朝外面跑去。 “你别跑,我去追”,应明诚见她抬脚,马上将她拦了下来,随后抬脚往外追了过去。 诊室的门也被打开了,王小花疑惑地探出了脑袋,“怎么了?沐老大,怎么不进来?” 第141章 烟雾 “走吧,一起去看看。” 蒋文远听沐怀夕说了刚刚的事后,皱着眉推出了自行车。 他跟胡自强打过交道,这人哪都挺好,就是脾气太硬,换句话来说就是太犟。 汪小水这么两头瞒,他还真怕胡自强一气之下做什么糊涂事。 团部就那么大,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应明诚,还有正往筒子楼里钻的怒气冲冲的胡自强。 “这是?”沐怀夕有些不解,汪小水带着孩子躲在筒子楼里做什么? 应明诚冲她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腕跟了上去,见胡自强咚咚咚大力敲门,甚至还将蒋文远向前推了推。 蒋文远一个踉跄,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应明诚,却在看到沐怀夕的时候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是两个男人一左一右,一远一近将她护住,应明诚还拽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确保她能看到门内门外,却不会受到冲撞。 “做什么啊!门都拍坏了!”开门的人没好气地抱怨着,却在看清门前的人时候瞬间拉回了门,力气大的连胡自强这个当兵的都没能挡住。 “做什么?!我们家男人不在家,等他回来你再来找!”门内嫂子的语气很冲,听起来有些道理却莫名透出一股子心虚来。毕竟这一阵子家属院里大部分人相互都混熟了,怎么会对来人这般不客气。 “咳咳咳咳”,胡自强捂着口鼻,却没有放弃敲门,“黄嫂子,开门!我知道汪小水在里面!我来找她的!” 蒋文远慢半拍闻到了屋里传出来的味道,扭头看了沐怀夕一眼。沐怀夕冲他点点头,屋内的确传出来一股子艾草被焚烧的味道,却又多了些什么。 “开门!” “快开门!” “汪小水我知道你在屋里!快开门!” 筒子楼基本不隔音,胡自强在门外这么吵吵,门内却一片沉默,但隔壁家却传来了孩子的嚎啕大哭,哭闹声越来越响,隔壁的门突然被拉开,暴躁抱着孩子哄的另一位家属探出了脑袋,“黄俊丫,你开门不就得了!汪小水带着孩子经常来,这层楼谁不知道啊!你屋里藏着人家老婆孩子,是要做什么?!” 她说完恨恨地瞪了一眼胡自强,又抱着哭闹的孩子回屋去了。沐怀夕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母亲的战斗力,这时间应该是小孩儿午睡的时候,被吵醒怕是一下午都不安生了。 沐怀夕走了一瞬神,再回来看的时候,胡自强面前的门已经打开了,汪小水不耐烦又羞恼地出现在门内,她的半个身子藏在门后,依旧抵着门不让胡自强往里瞧,言语间却倒打一耙,“胡自强!你是来捉奸的?我还带着小丰呢,会有人带着孩子见情郎吗?!你要是不想过了,就早点说!” “小丰呢?”胡自强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推门要进去找小丰。 “小丰在做艾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汪小水发了狠,将门使劲推了下,差点夹住胡自强的手。 胡自强也怒了,“你他妈跟我说是带小丰去找沐医生做艾灸,沐医生在门外,那屋里是谁在给小丰艾灸,什么时候黄嫂子也有这个手艺了?怎么不去找于姐说一下,叫她调你去卫生院上班?!” “汪小水我告诉你,我不关心你到底是来见野男人还是做什么,我现在要看到小丰!我只关心我儿子,我也只要看到我儿子好好的!” 他像机关枪一样朝着面前的门扫射,门内的人似乎有了什么争吵,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黄嫂子想被蛇咬了一般从屋里头蹿了出来,冲着胡自强直摆手,“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借屋子给她们......” 这话说的太过暧昧,胡自强脸都青了,他一把推开胡小丰冲进了屋里,却被屋内的烟呛得睁不开眼。 “咳咳咳咳咳,这,这是做什么?!” 沐怀夕她们也凑了过去,她还没走近就被汪小水给拦住了,后者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又是你?!又是你告状的?!” “......”,沐怀夕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根本不想跟这个颠婆讲话,但她第一时间也没能进到屋里去,实在是屋内看起来太过诡异了。 筒子楼的结构都差不多,客厅南北通透,透光又通风,但这间屋子却昏暗得很,满屋缭绕着烟雾,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咳咳咳咳咳....小丰!”胡自强的身影淹没在烟雾之中,声音也仓皇地有些模糊,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又是在对谁讲话,“小丰?!小丰?!你对小丰做了什么?!” 沐怀夕好奇地想进去,却被应明诚给拦住了,“你先等等,我先进去看看。” 应明诚跟蒋文远先进去了,两人居然还谨慎地相互打了掩护,很快屋内的窗帘被拉开,窗户被打开,清风忽的灌进去,吹散了浓郁的烟雾。 沐怀夕好奇地踏进了屋里,迎面对上的是一双妖异的眼睛,那人安坐在一张巨大的毛皮上,身下都是巨大的血眸绘线,甚至她的手臂、脸庞上也有绘纹。 血纹绕着她的眼周,才看上去那般妖异。 她打扮得实在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沐怀夕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还来不及追究,就听到胡自强带着哭腔的呼喊,“小丰!小丰你醒醒啊!” 蒋文远已经在查看孩子的体征,沐怀夕也半蹲了下去,胡小丰面色红润,看上去倒没什么问题,就是怎么都喊不醒。 “他没事,你们就这么闯进来,他才会有事。” 那人的咬字很奇怪,沐怀夕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那谁的媳妇么! “你对小丰做了什么?”胡自强捧着小丰的脸,却发现他耳朵上有一抹血痕,立马红着眼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大声质问着。 沐怀夕也瞧见了那处伤口,瞧着不像是故意造成的伤害,倒像是很古老的放血疗法。 而小丰的耳背处也有艾灸灼热的痕迹,这人说不定还真会艾灸,她细细观察,却又在小丰嘴边发现了一圈黑灰。 “我做什么?我给他治病!” 第142章 封建迷信 这事还是闹到了于姐那里。 胡自强守着小丰,呆呆地蹲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怀夕给小丰把过脉,他应该是喝了有安神效果的东西,睡着了。但欧秀秀不肯说到底给小丰喝的是什么,她怕药性冲撞伤到小丰,只给他揉按了几个穴位。 沐怀夕看了一眼屋内,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刚刚她也想跟进去,但应明诚说她进去吸了些烟,叫她在外面休息。 虽说她进去的时候烟雾已经散了,但欧秀秀也停手了,她根本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外面等着。 她给小丰看过后,还回卫生院给病人们看了病又回来,于姐家的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一直等到快到傍晚,小丰睡醒被带去食堂,她也打了饭回来,就见到曹爱军匆匆忙忙敲响了于姐家的门,满面严肃地进去了。 来开门的应明诚左右看了看,瞧她还在院子里,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先回去吧,今天怕是很难有结果了。”应明诚明明昨晚才刮过胡子,此时下巴已经冒出了胡茬。 沐怀夕点点头,将手里拎着的饭盒递了过去,“你记得吃饭,我先回家了。” 应明诚也没有多说,反而就是他这样的态度,让沐怀夕的心往下沉了沉,看来这件事不算小。 她在回家路上听到了旁人议论,也遇到探听消息的,尽管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什么也没说。 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多少人整夜难眠,沐怀夕却在回家后就将一切都丢在了脑后,专注于自己的事,到点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身边稍稍凹陷,一翻身就被人接住了手脚,随后有温暖的怀抱将她包围,渐渐又陷入了美梦。 次日早餐时,应明诚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沐怀夕听着听着就瞪圆了眼,等他说完犹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现在还有人搞这个?” “嗯,欧秀秀是巫医。她在村里就是帮人驱病的。艾灸、放血、符水,是她驱病的主要手段,” “巫医...”,沐怀夕有些傻眼,“那曹爱军知道么?” “曹爱军说他不清楚”,应明诚顿了顿,“但我看他肯定是知情的。要不然他不会反应那么大。” “......”,沐怀夕想了想点点头,“曹爱军要是不知情,按照他那个性子,早就嚷嚷着让欧秀秀进卫生院了。” “我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还提起过,后面就没动静了”沐怀夕回想了下,给应明诚挟了口小咸菜,放在他的粥上,接着说道,“怕是婚前不清楚,婚后才知道的。” 我看欧秀秀的模样,也不像是个特别有心眼的,或者说她还挺以自己巫医的身份为傲的,可能两人成婚的事还有误会、 沐怀夕猜的没错,曹爱军这会儿正焦头烂额。 他将欧秀秀领回了家,两人在屋里两头待着,不像夫妻倒像是仇人。 “不是跟你说了,在家属院里不要搞这些么?!”曹爱军简直要气疯了,他结婚结的太急,一心想找个能压制住沐怀夕的,最好是能直接进卫生院将那个沐医生顶掉的。 而他要求的又高,长相不能输给前女友,还要会医有手艺能来事儿,条件列了一堆,最后从老家找到了欧秀秀。 他姑母拍着胸脯保证欧秀秀极有本事,是个神医,却没想到她是会通灵,搞巫医。 曹爱军直到的时候差点没吓死。 他不担心欧秀秀治坏了人,只是喝喝符水,放些血,最多再跟欧秀秀一起拜拜什么神,能有什么坏处? 再说还有卫生院兜底呢。 他害怕的是这事传出去之后,会对他的政治生涯有影响,毕竟这属于封建迷信,是需要被破除、被批斗的。 可惜他已经跟欧秀秀绑在一起了,贸然离婚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但欧秀秀对自己的身份很自豪,她甚至迫不及待想在山中布施,被曹爱军死命拦了下来。 两人甜蜜的新婚很快就被无尽的争吵取代,在多些协商后,欧秀秀可以悄悄进行一些医治,但不能让人发现。 曹爱军则后悔将人带到军营来,他希望让欧秀秀尽快怀孕,然后不动声色地送回老家,毕竟她在这里养胎泰国辛苦。 可惜,欧秀秀一直没怀孕,但这件事却怎么也瞒不住了。 “你这是要毁了我们!” “小丰又没事,再说我的治疗有效果,怎么可能会毁了你”,欧秀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收拾自己的行头。 曹爱军不知道要怎么诉说自己心中的恐惧,他暴躁地摆了摆手,随后摔门而出,“你好好在家反省!跟你说不明白!” 沐怀夕也好奇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应明诚冲她摇了摇头,“主要是意识形态方面的。欧秀秀怕是不能在家属院待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营部都要受牵挂。 没过多久,沐怀夕就听说欧秀秀被曹爱军送走了,很快曹爱军也申请了转业,可能是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前途吧。 令她惊讶的是,胡小丰的爸爸胡自强也申请了转业,在欧秀秀走的那天,他也将好不容易接过来的老娘跟小丰送走了,自己则将汪小水拘在身边,两人像拧在一起的两根钢筋,走不了两步就要闹起来。 随后于姐又在家属院里宣传了好几天反封建迷信,这件事大抵是收了尾。 但应爷爷奶奶和大楚姨来的那天,有人却从军区带回来了消息:胡小丰要跟汪小水离婚,汪小水不愿意,告状告到了军区、 “......”,沐怀夕没想到事情还有后续,她端着水盆蹲在围墙旁听路上两位姐讲胡家的事,还没听完最后到底离没离成,就被人轻轻拽住了耳朵。 “小夕,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这么蹲着脚不麻啊?” 沐怀夕一哆嗦,讪笑着回头看向满头白发的资深美女,“奶奶,我脚不麻,我这就起来了!” 奶奶拽着她耳朵的手根本没用力,她也不是怕奶奶,而是发自内心的濡慕,反而希望她能多管管自己。 第143章 爷爷奶奶到来 爷爷奶奶是在应明诚出发后次日到的,她觉得很可惜,毕竟爷爷奶奶跟应明诚也很久没见面了。 但奶奶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们老两口又不是为他来的,我们啊,是来看你的!” “没错,那臭小子不回家看我们就算了,连娶媳妇都不回去,让我们现在才见到孙媳妇,谁稀罕他!”应爷爷吹胡子瞪眼,一下就将她逗笑了。 自从爷爷奶奶来了后,家中变了样。 爷爷奶奶虽然住在招待所,但每天早上都早早过来,跟她一起上山。 “多运动运动好,我们俩在家每天也要去后山逛逛的”,奶奶并不因为她肚子大起来了就阻止她,只是每天会帮她准备好水、擦汗巾,还托人给她带了两双防滑的鞋。 沐怀夕对此很是感激,她觉得奶奶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了! 不过她如今也不强求登上山顶,只是习惯性晨起在山里读医书,而爷爷奶奶就在她不远处或是打拳、或是跳舞。 沐怀夕这才知道奶奶原先是文工团的舞蹈老师,如今还会跟着出去慰问表演。 奶奶见她眼热,还找了一套简单易学的中式舞蹈来教她,每日也就练一两个动作,倒是没什么难度。 这些动作比起她在练的五禽戏更柔和,也更柔美,光是手指的舞动都能让人感觉到万物万灵之美。 沐怀夕学的很慢,她能够捻针缝伤口的手指在这些动作面前却显得很是僵硬,但她也不气馁,慢慢学就是了。 “没错,慢慢学就好喽,咱又不出去表演”,奶奶也笑眯眯的,从来不给她压力,她让小夕学这些也是希望她能练一练柔韧性,等到生产的时候也能有帮助。 沐怀夕对奶奶全然信任,奶奶和大楚姨给她安排的饭菜水果她都会很开心的吃光,晚上除了读书也会跟爷爷奶奶外出溜达消食,听他们讲应明诚小时候的事。 她的肚子很快就像吹气球一般大了起来,与此同时面色也红润起来,每次卫生院组织产检,都会有人问她是怎么调理的。 “沐医生的状态也太让人羡慕了!” “就是,要是怀孕都像她那样,不吐也不难受,脸色还这么好,那多好啊!” “瞧瞧沐医生的皮肤,再看看我的老橘子皮,唉,也不知道人家是吃了什么涂了什么!真羡慕啊!” “人家婆婆带着阿姨来的,三个人围着一个转,咱们哪能比啊!” “嗤,也不知道你们羡慕什么”,黄嫂子抱着小儿子挤进了人堆里,看了眼正在给人把脉的沐怀夕,撇了撇嘴,“怀儿子就是辛苦会憔悴,她那是怀了个女儿,才会状态那么好。” “真的假的?黄嫂子你要这么说,那我这肯定是男娃娃了?!”刚还说自己是老橘子皮的孕妇眼睛都亮了,“我要是生个儿子,就交差咯。” “什么交差?你生一个哪够啊,多生几个以后才好相互扶持啊!你想想咱们家属院谁家不是两三个娃娃满地跑,到时候打架你家娃娃都没个帮手!”黄嫂子生了三个,又全是儿子,说起这事来下巴都是扬起来的。 黄嫂子的话引起了一波共鸣,也有人觉得很吃力,毕竟如今家属院的工作难找,生孩子要坐月子,肯定会影响工作,要是三年抱俩,怕是工作都不保了。 但那人也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如今家家户户还是追求多子多福的,只生一个怕是家里老人都不会同意的。 沐怀夕也跟奶奶聊过这件事,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已经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她算过预产期差不多就在冬天,等到坐月子后她想将学习捡起来,准备五月的考试。 她准备了两天,才鼓起勇气跟奶奶谈这件事,没想到奶奶一下子就同意了,还说让她跟应明诚商量着来就行,不要着急生孩子。 “其实明诚也很担心你,他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怀孕”,应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觉得孩子们感情好,怀孕也是顺其自然,“不过你们有孩子也不怕,要是想带孩子,就让你大楚姨在这儿帮忙看着,要是不想带,就等你生了以后,我跟爷爷抱回去养。” “老家人多,大家帮着带一手,就能带大喽!” 奶奶安慰完她,又开始操心她想读书的事,“你等生完再读,来得及么?需要找老师么?需要教材么?要什么都跟爷爷奶奶说啊,我们都能解决的。” 沐怀夕感动的直掉眼泪,倒是将奶奶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抱到怀里面心疼,“哎哟乖乖,怎么哭了?” “没,没什么”,沐怀夕抽泣着,牵住奶奶的手,“只是觉得爷爷奶奶对我太好了。” 除了父母和爷爷,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她对自己的奶奶没什么印象,父母走的又早,在其他亲戚那里感受到的不是无力就是算计。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过她了,沐怀夕此刻最庆幸的就是,她选择跟应明诚走,还嫁给了他! 要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家人! 沐怀夕也是在见到爷爷奶奶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应明诚会是如今这样的人,他一直在这么有爱的家庭中生活,有温柔又有才的奶奶、勇武开明的爷爷,又怎么会养不出温柔的灵魂呢? 她也开始好奇应明诚的父母、兄弟是怎样的,她迫不及待想要融入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了! “明诚的父母在国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他们知道你,也很喜欢你”,奶奶 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屋里拿出一个存折塞给她,“这是明诚父母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沐怀夕一掀开就被里面的数字吓到了,而且单位还是美元! “这......” “这什么,他们又用不到,肯定是给儿孙的”,奶奶直接做主帮她收了起来,“老大还给你了些外汇券,不过现在没什么能用的地方,等去江城了,我带你去买好东西!” “至于明诚的兄妹们,你见到就知道了,都是好孩子!他们的身世比较坎坷,但是性子都很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第144章 荣誉而归 四营满载荣誉而归。 应明诚胸前戴着大红花,从军车后车厢跳下来,疾奔几步到了前来迎接自己的家人面前。 “小夕!”应明诚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又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生怕挤到她的肚子,随后才向旁边打招呼,“爷爷奶奶!” “明诚,做的好!”应奶奶从不吝啬夸奖,冲大孙子竖起了大拇指。 应爷爷却背着手哼了两声,“听说你营里有俩娃娃受了伤?等着做检讨吧!” “你就不能说两句好的!”应奶奶啪一巴掌拍上了应爷爷的背,又瞪了一眼,将应爷爷瞬间压制。 应明诚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好笑又熟悉,等回到家里吃到大楚姨准备好的饭菜,更满足的喟叹一声。 从前他不明白何为满足,但今日他突然明白,拥有曾经拥有的,就是一种满足。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向独立自主的沐怀夕同志,怎么变成了他奶奶的小跟班? 他知道他奶奶不管年轻时候还是现在都是美人,也都有许多人喜欢,但把孙媳妇变成小迷妹,也有些太奇怪了。 以往午饭后,小夕喜欢在炕桌处歪着晒晒太阳,而他在家的话,会泡一杯茶陪她一会儿,但两人下午都要上班,这样的陪伴也不长,便显得格外令人珍惜。 而应明诚今天吃过饭,端来了茶水,却见应该在炕桌上发呆的小夕已经到了门口。 “你做什么去?”他脱口而出。 小夕笑眯眯的,踢了下地上的鞋子,示意他过来。 应明诚不解,却还是过来给她穿鞋,还弓起背让她能扶得更舒服一些。 沐怀夕穿好鞋活动了下,招呼从厨房出来的奶奶,“奶奶,我准备好了,咱们去溜达吧!” “溜达...”,应明诚觉得小夕有点陌生,但她已经亲亲热热地挽着奶奶的胳膊走了,只留下他呆立在门口。 还是洗完碗的大楚姨解答了他的疑惑,“小夕月份大了,太太就每餐都陪她逛一逛,剩的积食。” 这其实是好事,但小夕毫不犹豫的抛下他,奔向奶奶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受伤。 不止如此,晚饭后好不容易有跟小夕独处的时间,她却一直在说爷爷奶奶过来后的趣事,应明诚见她开心,也只能一直听着。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等她想起来关心自己了,奶奶又喊她去喝甜汤。 等她双眼亮晶晶地回来以后,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奶奶那边,“诚哥,爷爷奶奶是怎么在一起的啊?我听大楚姨说的话,感觉里面好像有故事,但是我没好意思问。” “你想知道?”应明诚难得用上了心计,他看了眼仍在忙碌的厨房,冲她招招手,“这事可以告诉你,但是不能让爷爷奶奶知道。” “好!”沐怀夕的脸在灯光下发光,嘴唇也因刚刚喝过汤而显得格外水润,看的他眼热。 应明诚又看了一眼厨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想知道就得在外面说,被奶奶发现了就不妙了。” 沐怀夕彻底被勾起了兴致,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应明诚拉着她在院里转了一圈,将家里问了一个遍,才在寂静下来沙坑乐园旁坐了下来,开始讲爷爷奶奶的故事。 “我爷爷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那时候他出去听戏打赏的都是小黄鱼。” 沐怀夕先前还觉得他在溜自己,谁料应明诚还真有讲故事的天赋,第一句话就将她惊得瞪圆了眼。 “他原先在家里是有未婚妻的,但是成亲前他就去参加革命了,一直忙着打仗,也没想过结婚这事。” “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也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你爷爷。” “你爷爷救了他,帮他掩饰身份,还给他了许多药——这药后来还救了奶奶的命。” 应明诚看她又瞪圆了眼,便觉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朝她张开了怀抱,“起风了,要不要来躲躲?” 沐怀夕听得正过瘾,闻言拍了他一下,但夜风真的有些凉,她就磨磨蹭蹭地坐了过去,靠在他身上。 应明诚环抱着她,手抚上了她的肚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直到此时他才有一种到家的实感。 他被小夕的手肘怼了怼,便接着往下说道,“我爷爷从你家所在的地方打到了南边,又从南边到了北边,辗转许多地方,最后到了盛京,在那儿遇到了我奶奶,她还带着爷爷未婚妻的儿子。” “嗯?”沐怀夕扭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爷爷一走了之,却把待字闺中的大娘,也就是我奶奶的姐姐害惨了。她的未婚夫跑了,名誉受损,最后只能下嫁一个文员。” “文员原本是在百货公司工作的,日子还算能过,但是那时候乱,百货公司被炮击毁了,文员没了工作,她只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在娘家也过的不好,只有我奶奶帮她带孩子。” “后来娘家也倒了,她也病倒了,奶奶带着大伯坐火车逃到了盛京,原本是要投奔亲戚的,但你知道的,那时候的亲戚不靠谱。” “我爷爷遇到奶奶的时候,她在戏场里唱戏,唱的是她自己写的折子”,应明诚点点她的脸颊,“你猜她写了什么。” 沐怀夕正感觉自己听了一个很迭荡的故事,却不想他突然让她猜故事里的故事,“嗯...” 她灵光一闪,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会是爷爷的故事吧?”】 “对,她把爷爷写成了个毁婚抛妻的渣男”,应明诚勾起嘴角,他奶奶一向都很有脾气,也是这火爆的脾气引起了爷爷的注意。 “哇......” 应明诚在她眼神催促下接着说到,“爷爷一听这个戏就觉得奇怪,后来查出来奶奶的身份,就将人接回去要养她们。” “我奶奶不愿意,天天骂他,还用洗脚水泼他。” “那后来奶奶是怎么同意的?”沐怀夕觉得这事若不是应明诚说,她根本想不到,毕竟现在爷爷奶奶的关系融洽,看上去就是相爱相伴的恩爱夫妻,没想到年轻时候还有这样的关系。 “这就是相爱相杀么...” 第145章 分水岭 “后来爷爷到底怎么娶到奶奶的?” 沐怀夕实在太过好奇,一连追问。 “也不算追吧”,应明诚将她说的衣服拉好,接着挡夜风将她揽在怀里,“那个时候结婚也是要打报告的,还要审核。” “审核没过,爷爷还被人举报,说他强迫奶奶,差点被关起来。” “啊?谁啊?真是太坏了!” 千万年来人心都没有变,有敌人的时候跟敌人斗,没敌人的时候就内部争斗。 “具体我不了解”,应明诚摇了摇头,给她揉着腰接着往下说,“调查组去找了奶奶,奶奶实话实说,说了自家跟爷爷家的恩怨,还让调查组狠狠查一查爷爷。” 这跟沐怀夕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瞪大了眼,期待他继续讲下去。按照应明诚所说,爷爷只是想为之前的错误买单,奶奶恨他恨到让调查组深查,这按理来说两人不闹得天翻地覆,老死不相往来就已经是命运的仁慈了,怎么会成一对鸳鸯眷侣呢? “奶奶的话起了效,但调查组深查之后却没有发现爷爷有什么违规违纪之处,反而还发现了他做的许多好事,而奶奶那么恨他都说没被强迫,剩下的又是陈年旧怨,或者说男未婚女未嫁,只要没有强迫的情况,调查组也做不了什么。” “爷爷从调查里脱身,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媒人去奶奶家提亲,当然,媒婆和他都被赶了出来。” “但是他一直去,一直去,最终连大伯都劝奶奶,说他可能是个好归宿。” “要是我,也会爱上奶奶吧”,沐怀夕双手虚环,“奶奶跟看起来的不一样,是一棵大树,谁会不喜欢大树呢?” 应明诚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认奶奶的魅力,“爷爷也曾经说过,奶奶跟他曾经订婚的那位小姐完全不同,她在学堂的成绩很好,会唱歌会自己写折子戏,也会舞蹈,做什么都很闪耀。” 她的确不是一朵花,不会因为一点风雨就被打成残花,所以才会在家族败落、风雨飘摇之际,毅然决然地抱着侄子北上,才能在乱局中养活自己。 她就像一棵树,到哪里都能扎根,都能长得肆意,还能为人遮风挡雨。 这样的人,才能让爷爷死心塌地吧,引英雄折腰的,不一定是绝世容颜,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坚韧又柔软的灵魂。 “后来爷爷奶奶在一起了,然后就有了我父亲,再就有了我。” “其实有一段时间特别难,奶奶的出身不好,在那个特殊时期怕耽误爷爷,就有人劝他们断绝关系,但是爷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直接把军装一脱,去乡下种地去了。” 若非如此,他爷爷应该还能更进一步。 应明诚说着说着就笑了,他们老应家的情种脾气,应该就是从应龙他爷爷那儿传下来的。 “那你的兄弟姐妹是怎么回事?”沐怀夕突然想起奶奶说的话,有些迷糊,都结婚半年多了,她还没搞清应家的家庭状况。 “那些都是收养在我父母名下的,是我爷爷的战友的孩子,也有遭难的乡亲家的孩子,不过我父母常年在外,都是养在爷爷奶奶膝下的”,应明诚没有隐瞒,“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我的弟弟妹妹,等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沐怀夕丝毫不怀疑这一点,有这样的爷爷奶奶,有这样的家庭环境,养出来的孩子肯定都不会太差。 “夜了,回去吧”,应明诚见她还若有所思,越发白净的脸庞泛着光芒,恨不得立刻将人抱回家。 但到了睡觉时间,应明诚却傻了眼。 他洗的干干净净,光着上身进了卧室时,沐怀夕早就躺下了,但她身边,也就是床中间,多出了一条由薄被拧成的分界线。 “这是——”,应明诚不解。 昏黄灯光下的小夕看起来更添柔美,她转过头瞥了一眼他,又像烫着了一样扭头去看分界线,脸悄悄的红了。 “这是奶奶吩咐的,她说不让同房。” 其实按大楚姨的建议,根本就不让他们俩住一个房间,但这边的小楼屋子不多,增盖的小屋已经打了地基,却还没封顶。 再说建好后也要等返潮过去,才能住人。 既然没办法分屋住,奶奶就特意嘱咐她要注意,千万不能伤到自己。 “当兵的都是一股牛劲儿,上头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奶奶的话让她不免红了脸颊。 应明诚的确力气很大。 其实她也很想念睡梦中温暖的怀抱,但此时应明诚目光炯炯地看向她,她也只能揪起小被子一端,支吾着,“其实,天热了,分开睡还挺好的。” 天气的确热了起来,但山中的夜晚却不热,太阳下山后没多久,阴凉就从山脚慢慢溢出来,再加上她们附近有湖,总有带着潮气的风从湖那边吹过来,凉爽得很。 应明诚见她扭捏,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关灯上床了。 但沉默里两人的呼吸都没有放轻松,许久沐怀夕都没睡着。 突然她感觉小被子那边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随后自己的手被抓住,大拇指一直在手背上摩挲。 “牵着手总没事吧?”应明诚声音暗哑,像是潜伏在战壕里一样压抑,在暗夜里蠢蠢欲动。 沐怀夕觉得她耳朵应该是熟了,要不怎么会一直传来热意。 “应,应该没事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枕头舒服么?要不要枕我胳膊上?”应明诚问了一句,却已经抬手托起了她的脑袋,长臂一扫就将她的小枕头赶走,直截了当地取而代之。 “咚咚,咚咚......” 沐怀夕眨眨眼,明明是躺在他手臂上,怎么感觉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又要搂着她,又要牵她的手,早就翻身侧躺着,呼吸也一阵阵扑在她脸上。 酥麻麻的。 她无措地咬了下唇,偷偷推了下小被子组成的分水岭,半嗔半怪地抱怨来一句,“奶奶说了......” “唔。” 话还没说口就被堵上了,温柔又霸道的吻辗轧过她的唇,津液交替之际,她听到男人嘟囔了一句,“老祖宗还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呢!” 第146章 未来 因着前一晚的事,沐怀夕一大早见到奶奶就有些不自在。 但她早上没能起来锻炼,奶奶已经拎着应明诚的耳朵拽出去教训了一顿,只是怕她尴尬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其实她这个月份已经没什么大的影响,奶奶只是怕应明诚不知轻重伤了孩子,见今天她的气色还算不错,也就轻轻放过了。 大比归来的应明诚其实很忙,但总比外出时能见的面多多了,而且他还抽出时间给沐怀夕送饭,可让王小花好好羡慕了一番。 大约一周后,他的调令跟四营的“正名”贴一起下来了。 四营成了正儿八经的独立营,他也成了独立营营长。 今夜是家宴,但老宋抱着酒来,奶奶直接将位置让了出来,带着一大半菜,跟小夕和大楚姨走了,没一会儿又端来了两盘子凉菜。 “这是让咱们好好喝一场啊!”宋正信哈哈大笑,直接给两人满上了酒。 “恭喜你啊,恭喜应老爷子”,宋正信举着酒杯,朝两人致意。 “宋哥”,沐怀夕突然出现在门口,“你还在用药,不能多喝。” 她话说完就走了,临走前却轻飘飘地看了应明诚一眼,应明诚无奈,赶在宋正信的酒杯入口前夺下来,一口闷了一半,又递回去。 宋正信嫌弃得不行,拿了他的杯子给他又倒回去半杯,“应明诚啊应明诚,你可真是......” “领导有命令,宋哥你别难为我”,应明诚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好似已经习惯被管束了。 宋哥砸吧砸吧嘴,刚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可能是想起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吧。 “行吧,我就喝这么多,咱们先碰一个,老爷子走一个”,宋正信跟应爷爷并不算熟,但也听说过,军人们也没那么多勾勾绕绕,喝几杯酒就熟了。 应爷爷倒是很清楚他,知道他出任务受了伤,也知道如今是孙媳妇给他治病,更清楚他跟大孙子之间的渊源。 应老爷子非常干脆地跟他碰了个杯,一口闷了酒,随后挟着下酒菜不说话,将谈话空间留给他们俩。 “宋哥,终于保住了”,应明诚动了动嘴,最终也就说出了这一句话,只是心中终究是遗憾的。 宋正信又抿了一口酒,“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你现在已经完成了我的愿望,以后得把这个包袱丢掉,要不然怎么能走的远?” 应明诚刚想开口,他就抬起了筷子,“况且呢,当四营营长是瘫痪的那个宋正信的执念,不是现在这个的。” 他撑着轮椅两边,一使劲撑起点身,原本一点反应都没的腰竟然能够稍稍扭动了,尽管只有一丝丝的颤动,但也把应明诚看的直揉眼。 “看到没”,宋正信诶的一声坐回去,炫耀道,“以后我的执念就是这个,我要站起来!” “......”,应明诚久久看向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娶了个好媳妇,我这腰能动弹,都是她的功劳,所以你以后也别老惦记我了,省的小沐同志不愿意。你就好好当营长,好好当个好丈夫,好好当个好爸爸,别像我就行了。” 应明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跟他碰了碰杯,两人都喝了一口酒。 兄弟,也不用多说。 “说到这儿,我可得帮我们小沐医生问一问,这一回你出了大风头,她的药浴也被军区知道了,你的奖励我不关心,小沐医生的我得好好问问,帮着参谋参谋。” “军区医院想调她过去,此外你先前联系的疗养院也有意”,应明诚先说了两个,见老宋不发话,笑笑又说道,“韦团说的是会联系地方让她提前转正,以后就是有编制的医生了。” “那军区呢?”宋正信没忍住,直接打了他一下,“磨磨唧唧,赶紧说。” 应明诚则盯着他的腿,若是没看错的话,刚刚宋哥的腿也抖了一下,他没躲宋哥的手,却故意叹气,“宋哥,怀念你踹我的时候,你这么扬手打,有点娘们唧唧的。” “我去你的!” 两人手上过了几招,应明诚又把话题拐了回来,“军区想让她去军区医院,但还给了个选择,说可以保送她去军医院学习,但毕业后要回军区医院工作至少五年。” 说是五年,但一般人进了军区医院,哪还有出来的呢。 “学习?我觉得小沐医院的医术天下第一,没必要学了吧?”宋正信看向老爷子,寻求他的认同。 “我觉得学习进修可以”,应老爷子慢条斯理放下酒杯,看向大孙子,“但完全没必要在军区选定的医学院嘛。” “嗯?” “我才收到消息,最迟明后年,就该你们军区去南边走一走了。” “其实早就应该轮到你们了,只是在等那一响”,应老爷子的消息很灵通,知道这一处基地坐落在深山的根本原因。 军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他不担心应明诚,或者说担心了也没有用,“但是你去了南边,没个半年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回不来。你是让我小孙孙跟着小夕在学院呢,还是让她自己在这边儿念书,牵肠挂肚孩子呢?” “这......”,应明诚捏紧了酒杯,这孩子来的太突然,而老爷子的消息也来的突然。 “那老爷子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说的话就是回盛京嘛,盛京又不是没有医学院,你们领导找我们领导谈一谈,这介绍信一开好,我们就带着小夕回去,她每天读书回来还能跟孩子在一起,平时我们老两口就带着孩子,多好。” “再说这样她在我们身边,又是神医,你在外都不用担心我们的身体。” 宋正信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应明诚也知道是个好办法,但是,但是这样一来,不就他自己留下了么? 明明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一转眼又要没了呢? “这,要不我跟她商量商量?她还惦记着山里的药材呢,怕是不太愿意走吧......” 第147章 计划有变 沐怀夕是在临睡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坐在床上,捂着心口面无表情,倒是将应明诚吓了一跳。 “小夕,小夕你没事吧?” 沐怀夕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哀怨,“你现在说,我怎么睡的着了......” “嘿”,应明诚窘迫挠头,坐在另一边不敢靠近,他今晚没喝多,刚刚也洗了澡,却还是怕酒气冲撞。 沐怀夕却半点不介意,主动凑到了他怀中,趴在他身上好一会没动弹。 窗外的风涌进来,刚洗过澡的热气被风带走,胳膊脊梁都凉飕飕的,唯有相贴的胸膛暖洋洋的,沐怀夕换了个姿势,“诶,这样的话我算不算是鸡犬飞天啊?” “嗯?”应明诚帮她揉着小腿,闻言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瞎说什么呢?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奖励,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么?”沐怀夕才不信呢,他若不是在这次大比中勇拔头筹,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最多也就是受受表彰。 如今却是转正、调任军区医院,还能被送去军医学校学习。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韭菜盒子,香死了! 应明诚给她捏完腿,又揉着她的胳膊,淡淡地开了口,“爷爷还说了,你要是愿意,他可以找找老家军区的人,让你回盛京医学院读书。” 沐怀夕抬头看他,眼中全是迷蒙,“为什么要回盛京读书?” 若是没什么意外,应明诚应该会在独立营干很久,若是她回盛京了,那他们俩不就分开了么? 应明诚心中也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清楚爷爷帮她谋划的没错,若是未来两年他要奔赴西南,那回盛京对她、对孩子都好。 “我明年可能也会回军校深造,到时候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这里”,应明诚隐瞒了爷爷带来的消息,倒不是因着保密,只是怕沐怀夕会担心。 “我不在的话,你就要一个人带孩子,虽然还有大楚姨,但还是太辛苦了。爷爷说的对,你要是能回盛京读书,孩子就能交给家里人带,你放心,我也放心。” “好啊,原来是不放心我带孩子”,沐怀夕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还在他大臂上掐了下。 “......” 应明诚暗暗用力,顿时她手里的肉就变成了大理石,硬邦邦的根本掐不动,沐怀夕白了他一眼,他反而开心的笑起来。 应明诚又叹气,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其实我不想你回去,但不得不承认,爷爷的安排是最好的。” 若是顺利,怕是九月份就得回盛京,到时候沐怀夕能赶上开学注册,还能在盛京待产。老家的环境比山区营地还是好很多的,不说别的,等小夕生孩子的时候,至少能有专业妇产医生来接生。 他倒不是信不过蒋文远,只是如今卫生院的大部分与孕妇相关的工作都是由小夕跟两名护士负责的,总不能到时候叫她自己接生吧? 沐怀夕却摇了摇头,“宋哥的腰腿还没好,我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的。” 去医学院系统学习是她的愿望,但她也没办法抛下手头的病人们,除了宋哥还有今年贴三伏贴的、期待冬天贴膏药的, 她总不能现在就离开。 “按你这么说,你这辈子都走不出大山了”,应明诚知道她心软,但是人就会生病,沐怀夕要是真发了宏愿要将这大山的病痛都消除,那可就是犯傻了。 沐怀夕却没有那么傻,她摇摇头道,“总要给卫生院的大家留下些时日,去年我来的时候开始教小花她们俩辨认穴位,今年三伏贴的时候她们就帮上了很大的忙,也懂了些药理,等到冬天再跟着我做一次膏药,就算我离开了,医院也能继续这两项。” 山里的确潮湿,就这会儿她就感觉到了蒙蒙的雾气,再往窗台一看,却是下雨了,小雨一落,夜风更凉快,倒是吹着人昏昏欲眠。 沐怀夕微微闭上了眼,“我觉得,要不就明年吧。或者让爷爷再帮帮忙,今年帮我注册了,等坐了月子再去读书也行。” 若是先前的沐怀夕,绝对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但如今她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应家的一份子,将爷爷奶奶当成了自己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希望她能够顺心如意,她要是将一切想法都藏在心里,那才叫他们伤心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恃宠而骄”,但送她去医学院既然是奖励,肯定要按照她本人的意愿来,她这边的工作需要一些时间,最近也要年末才能离开,可她预产期就在年末,挺着大肚子去学校,倒给同学老师们添麻烦。 “万一在班上生产,那肯定会被同学、老师围观”,沐怀夕心里升出个荒谬想法,差点把自己逗笑。 她打了个哈欠,推了下身边人,“睡吧,明天我跟奶奶商量商量。” “这就睡了?” 炙热的呼吸靠近,却被沐怀夕无情推开,“明天你得陪我上山呢,我可不想再被奶奶察觉了。” 次日是沐怀夕休息的日子,应明诚也专门调了这天,为的就是陪她去山上找一座墓。 这座墓的主人是传说中的那位“道医”。 说来也是巧了,先前她在卫生院做五禽戏的时候,就被李二丫的大姨说瞧着眼熟,后来又从于秀红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道医的消息,跟村里的老人打听后才知道,山里原先有一位像爷爷一样走村串山、采药救人的道医。 更是从李二丫丈夫家知晓,这位道医的墓碑上没有刻自己的名字,而是刻满了自己一生所用的医方。 沐怀夕大为震动,想将墓碑上的医方拓印下来,将这位道医的故事记录下来,传为后人知。 她原想着时间还多,等生了孩子身子方便了再去,但如今计划有变,她一秒都不想等了。 桑家为道医刻了碑,但也只知道大概位置,应家人又怎么放心她一人去寻,于是一家老小齐上阵,就当做是出去玩了。 其实应明诚想自己去找,但沐怀夕不同意。 这是她的前辈,她怎么也该洒扫祭奠,征得前辈同意,才能将医方拓下。 第148章 石碑 道医的墓,在麦地坪村后山深处。 应明诚本想着安排辆车,带着家里人一起去,但爷爷却说要骑车带着奶奶散步,没办法他只能给老爷子安排了辆自行车,自己则借了辆三蹦子。 “你怎么回事?”老爷子原还想着跟他比一比,没想到大孙子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搞来一辆三轮的,这还怎么彰显自己尚能饭否! 应明诚很无奈,他只带着奶奶就好,可自己可是要带大姨跟小夕的。 “行了,别折腾你那老骨头了,明诚去借辆车,别再颠着小夕了,还有那么久的山路要爬呢,这会儿嘚瑟什么。”奶奶从厨房里拿出今天的午饭篮子,一锤定音。 沐怀夕如今的肚子已经冒尖,幸好还能看到自己脚面,加上一直都有锻炼,爬个山倒还不在话下。 但道医的墓比想象中要远,她们一早就出发,快到中华还没找到,眼瞧着大家都没了话语,小夕鬓边也有了汗珠,应明诚便张罗着休息。 “对,休息休息,你大楚姨还准备了凉面呢!”奶奶很快安排起来。 找了一块向阳干净的地方,将防水纸和黑红布铺在大石头上,随后便有凉面、大拌菜、饭包摆了上去,甚至还有一缸子绿豆汤。 “......”,沐怀夕从旁边溪流净手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奶奶从那个不大的篮子里掏出这么满满一桌。 她还以为只有凉面呢,到底是怎么装下这么多美食还有桌布的? 而这篮子刚刚是被应明诚一路拎上来的,她悄悄凑近,“你知道奶奶准备了这么多?” “嗯,奶奶怕你吃不惯,又怕你吃不营养,早早就跟大楚姨商量了菜单”,应明诚刮了下她的鼻子,“如今你可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了。” 沐怀夕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为了自己的事,全家都动员起来了,这种待遇、这种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也是令人感激的。 “小夕,快来啊!” 奶奶亲热的呼唤让她回身,她清脆地应了一句,拉着应明诚走了过去。 “小夕,你尝尝这个饭包,今早我们才去掐的菜叶,可新鲜了。” 沐怀夕双手接过,咬了一大口,外面包裹菜叶新鲜脆甜,内里鸡蛋酱咸鲜、肉块油香,各种滋味混合在舌尖,越嚼越香。 “好吃”,沐怀夕对上奶奶问询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竖起大拇指。 “你喜欢就多吃几口,这还有凉面和菜呢,吃不完的给明诚,千万别勉强。” 沐怀夕压着嘴角,得意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饭后这块餐布又被挪到了树荫下,五人坐在树荫下喝着消暑的绿豆汤,沐怀夕渐渐觉得有些困顿。 怀孕对她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就走了这么一段路便觉得小腿酸胀,但又不能半途而废。应明诚正拿着她记录的道医墓地线索瞧,左右看了看突然说道,“我觉得离这儿不远了。” “嗯?”,沐怀夕闻言强打精神看过去,就见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山头,“那个,像不像桑家人说的乌龟脑袋。” 道医没有后代,也没有人为她送葬,她将石碑和后事都托付给了村里人,又怕自己的石碑无法被人寻到,也跟桑家人大概说了说。 她给自己选的是个风水宝地,其中最令桑大河印象深刻的就是东南角可见乌龟脑袋一样的山头,但年日实在太久,山中枯黄几度,环境也有了很大改变。 沐怀夕见他说的有理,便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找吧!” “别急”,应明诚拦住了她,目光在她小腿处逡巡,“我先去看看,省的你走冤枉路。” “......”,沐怀夕一下子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说的好像你就不走冤枉路一样。” “那不一定,我们行军走路,总要侦查的,今天你就当我是你的侦察兵就好了。” 应明诚不容她拒绝,直接拿起写有线索的纸就出发了,沐怀夕刚想追上去,奶奶就拿着扑克牌招呼她过去,“小夕快来,打升级,三缺一呢!” 这么一打岔,应明诚早就跑的不见人影,她也只能一步一回头往奶奶那边走过去,跟等着的三人一起打牌了。 太阳逐渐偏西,一不留神沐怀夕也沉浸到了升级的快乐中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怎么成了郊游? “哈哈哈,没事小夕,你就当咱们是上山游玩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明诚呢么,找道医的事就交给他吧!” 奶奶的话音才落没多久,应明诚就从她们身后的树丛里钻了出来,身上沾着不少草叶,看起来有些狼狈,“找到了!” “真的?”沐怀夕喜出望外,下意识看向爷爷,爷爷放下手中纸牌,从篮子底部翻出墨汁、宣纸等工具,朝应明诚那边走去。 “走,看爷爷给你露一手!” 拓印是个手艺活儿,沐怀夕不仅仅想将道医墓碑上的医方记录下来,还想将她的丰功伟绩宣扬出去,至少记录下来。 她原想着可以用相片记录,还是爷爷说他会拓印,可以以拓片的方式保存下来。 道医的墓的确偏僻,好在应明诚回来的时候沿路清理了下,要不然怕是割草清路又得花一阵时间。 沐怀夕站在墓前,看着几乎被杂草藤蔓淹没的墓碑,一时感慨万千。 “辛苦了,谢谢你”,她握住身边人的手,又抬手从他衣领处摘下几片草叶,诚心道谢。 应明诚回握了她的手一下,笑了笑,“不远处有汪小水潭,我去打点水,咱们把这位前辈的坟收拾收拾。” 没人搭理的坟很荒,割草的时候应明诚还捉住一条三指粗的长虫,若是平日里他就将长虫留下了,但想了想还是将它放走了。 沐怀夕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抹布,等周围清理出来后,上前擦拭石碑。石碑正反两面都是医方,碑后的坟墓小小的,若不是有人告知,根本想不到此处埋了一位这么伟大的人。 “妇科、儿科,内科......” 沐怀夕越读这些医方内心越是震惊,这位道医是一位女性! 第149章 痛哭 拓印要先清碑。 仅仅以湿布擦过还不够,应爷爷拿出了毛刷与小铲子,弓着腰操作了一会儿,就将这活儿交给了大孙子。 应明诚经常持枪的手很稳,也很快,轻轻将篆刻沟痕中的尘土挑出,又用小刷子扫去,最后再用抹布清洁。 应爷爷则在旁搅匀浸泡了一天的白芨水,白芨水有粘性,刷在石碑上可以保护碑体不受伤害,他让应明诚去给石碑刷水,自己则取出大片宣纸就地裁剪。 爷爷的动作很熟练,唰唰就根据石碑的大小裁出了合适的宣纸,就着半干的白芨胶水贴在了上面,这之后便是要用打刷敲打了。 “这一步是关键,咱们几个轮流来,不过要慢。”爷爷的表情极为严肃,“我先来,你们看着点,一会奶奶也会给你们示范一遍,要慢,要匀,千万不能着急。” “是的,不能过重,像这种线条多的,就不能急,万一把纸打破了就白费力了”,奶奶接手后也细心为他们讲解,随后将刷子递给了眼巴巴的沐怀夕。 “小夕先来试试,过过瘾,累了就给明诚!” 奶奶倒是很放心她,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回去喝绿豆茶了,沐怀夕的手也很稳,包含着敬畏的心,一点点敲打着。 她身子重,不好往下蹲,就将石碑上方好操作的地方敲打过,也不逞能,将剩下的都交给了应明诚。 应明诚做的比她更利索,她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道,“爷爷怎么也会这么多?” 奶奶在她心中是资深传奇美女,多才多艺是可以想象的,但爷爷平日里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老爷子,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遛弯、爬山、大吃大喝,怎么想都想不到他年轻时候是位贵公子。 “难道是年轻时候见识的多了?”沐怀夕没经历过富家生活,但她能想象出来,肯定是书香门第。 应明诚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爷爷年轻时候经常逃学,还骂舞文弄墨没卵子用,这是退休后闲的拾起来的兴趣。” “不过爷爷的字写得非常好,笔老墨秀大开大合,” 奶奶刚好端了茶水过来,闻言笑着点头,“没错,你爷爷的字很不错,但我更喜欢小夕爷爷的字,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位正直的人。” 沐怀夕脑筋没转过来,侧头望向奶奶,“奶奶也见过我爷爷么?” “没能见过本人,但是看过你爷爷写得信”,奶奶摇摇头,接着夸赞道,“君子端方,从字和谈吐就能看出来,你爷爷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沐怀夕眼前一热,突然想到爷爷去世那时,明明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却还在低声叫着自己名字,他可能不算一个顶好的爷爷,不算一个合格的家长,但他绝对是张家沟最好的医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老中医。 “唉哎哎,怎么哭了?”奶奶没想到就是说了两句爷爷的事,小夕就突然崩溃大哭起来,慌得她赶忙上前搂住乖孙媳妇,见明诚也是一脸懵,急得赶忙招呼,“哎哟,快过来哄哄啊!” 沐怀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很想爷爷奶奶,想念张家沟,想念那个不算温暖的家。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沐怀夕嚎啕大哭,眼泪哗啦啦往下淌。 “小夕,小夕不哭哦哦” “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 “小夕,小夕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这,这是怎么了?”爷爷也急急忙忙过来了,一过来就给了应明诚肩上一巴掌,“你小子!怎么惹小夕生气了?!” 应明诚正紧紧抱着她,被爷爷打了下后慌乱地解释,“我,我不知道啊!” 被大家这么一关心,沐怀夕反而哭的更厉害,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一层又一层的委屈往上涌,泪眼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这是咋了啊老头子”,奶奶见她越哭越凶,一边忙着给她拍背,一边焦急地问询。 爷爷四处看了看,又摸了摸胡子,见她是在墓碑前面一个劲儿地哭,一拍大腿道,“难不成,是想家,想她爷爷了?” “想家了?”应明诚将她抱的更紧,灼热的呼吸急促地扑在她耳边,“要不——让爷爷奶奶陪你回家看看?” 沐怀夕还真的挺想家里的,但是她也清楚自己这样回去怕是不妥,不说别的,光是路程的颠簸她就受不住,到时候再让爷爷奶奶操心,她才是过意不去。 她哭着摇摇头,又觉得很委屈,趴在他怀里又哭起来。 “行了,让明诚慢慢哄吧,咱俩去把石碑拓了,一会儿白芨胶该干了。”爷爷瞧着小夕应该是怀孕时候情绪不稳定,便拉着奶奶要走,这时候最好还是让小两口在一起更容易解决。 奶奶担心小夕,被拽走了还很不乐意,“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万一明诚不了解小夕......” “有什么不了解的,那是他媳妇儿,怀的是他的种,不管小夕为啥哭,都得他去解决!”爷爷扬着声,故意让应明诚听到。 又压低了声音跟焦急的奶奶解释道,“你忘了你怀老大的时候,半夜哭着揍我的时候了?女人怀孕就会有这一遭,小夕太乖了,这会儿哭出来也是好事。” 奶奶脸上一红,伸手去捶他,“多少年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应明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听了爷爷的话绞尽脑汁去哄她,一会许诺给她做竹笛,一会儿许诺给她做好吃的,连还没生出来的娃都被他拎着揍了好几巴掌,理由是乱了沐医生的道心。 沐怀夕听着听着,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眼泪也终于看到了尽头。 应明诚心中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往树下走,“走,咱们去歇一会,等爷爷奶奶弄好了,咱们就回家。” 沐怀夕抹着眼泪,抽泣着跟他往那边走。 他怕电子上凉,想去给沐怀夕拽个垫子,却没想到才一松手,身后的小女人就哇的又哭了出来。 这简直比值夜班听到风吹草动还要刺激,应明诚立马回身将人揽到怀里,“怎么了怎么?” 沐怀夕抽抽涕涕,“我,我蹲不下去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 第150章 乳痈 沐怀夕在山上闹了大笑话,回来后很长一阵郁郁寡欢。 她尴尬得回家就钻进了卧室,连饭都是大楚姨端进来的,第二天吃饭时还觉得讪讪。 她比旁人都清楚,这其实是怀孕期间的正常反应,但仍觉得有些过不去坎儿, 好在家里并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也没有人问她要不要回家,想不想爷爷,就像是集体失忆了一般。 但次日中午她就吃到了家乡风味的饭菜,感动的又差点落泪,但又怕爷爷奶奶担心,硬生生将眼泪吞了回去。 等到吃过饭,她再也忍不住了,趁着没人在意快步走到小屋后方,借着新修的小屋遮掩,偷偷抹眼泪。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温热的怀抱从后将她拥入怀,大手轻轻抚过她头顶,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哄,“中午的菜不好吃么?我听大楚姨说她新学的,多练练手应该就好了。” 沐怀夕忍不住扭身捶了他几下,哭哭啼啼地骂他,“不许你说大楚姨的坏话!今天的菜可好吃了,就是太好吃了,我才忍不住哭。” “这......”,应明诚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因为这个理由哭的!昨天那一哭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原本感情内敛的小夕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以往她哪会为了昨天那点事而觉得害羞,今天却一直躲着人,再说吃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忽然泛红的眼圈、要抽不抽的鼻子,还有吃完饭就急匆匆的躲闪步伐。 只是大家都怕再刺激到她,假装没看到罢了。 应明诚想了想还是追了过来,却没想到是因为饭菜太好吃才哭的。 他哭笑不得,却也清楚并非完全如此,只能抱着轻轻拍拍,安慰着她,“别哭了,喜欢的话让大楚姨多学些家乡菜,是我的疏忽,忘记提前安排了。来这儿一年总是让你吃食堂,受委屈了。” 沐怀夕不管不顾,反而哭的更大声,“呜呜呜呜,爷爷奶奶真好,大楚姨也好,大家都对我好好呜呜呜呜。” “......” 应明诚拍怕的手突然停下了,见她并没有其他话要说,诧异地挑起眉毛,“我呢?难不成我对你不好?” 他突然停手,又这么问,害得沐怀夕打了个嗝,“你...嗝~” 应明诚赶忙又上手帮忙拍背,边拍还边哄,“好好好,我对你不够好,我以后一定再接再厉!” “不是的”,沐怀夕忍住抽泣,却忍不住向下淌的泪条,她埋身应明诚温热的怀中,小声又真挚地告白道,“嫁给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若不是嫁给他,她不会有这么顺利的发展,不会有深造的机会,更不会拥有这么好的家人。 她原先以为自己跟应明诚属于“将就”,现在却发现是幸运。 应明诚一愣,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他的感受跟沐怀夕一样,甚至比她还要更早一些,就意识到自己拥有了此生最珍贵的家,最宝贵的人。 又小小哭了一场后,沐怀夕的情绪终于回归了稳定。 她红着眼去卫生院,原本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却不想院里已经忙了起来,根本没有人留意她的异样。 “哎哟,哎哟,哎哟......” 呼痛声不断从处置室里传来,室内却只有小花跟凤娟,蒋文远则站在门外,正跟一群神色各异的家属谈话。 她疾步过去,冲蒋文远点点头,“妇科?” 蒋文远摇摇头,“乳痈,情况不太好,小花她们在做清洁。” “我进去看看”,沐怀夕皱眉,刚要走就被旁边的大娘拽住了手腕。 “大夫你可得把我儿媳好好治治啊,大孙子还饿着呢!饿好几天了。” 沐怀夕被她拉住倒也不急了,“是喂奶期得的乳痈?你们没通奶?多久了?” “通了通了,熬了老鳖汤咧!也就堵了两三天...” “你瞎掰!花妮儿喊疼都四五天了,怎么可能堵两三天?!”旁边另一位大娘怒气冲冲,瞧着倒像是心疼里面的病人的。 沐怀夕又问了几句,等进去了才发现外面两人都没说实话,因为病人的乳房已经肿胀如木瓜,内里蓄的脓水都快将皮肤撑成亮黄色,当中还能看到淤血。 乳腺炎发展到这种状态,绝不是三五日。 小花只是用酒精为她清洁,她就疼的大声叫唤,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忍住的。 凤娟见她进来了,一边帮她消毒,一边说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是第一次生产,产后两个月了,因为不怎么出奶,孩子被抱去给她大嫂喂了。家里面喝了不少通奶汤,一点效果也没有,前几天就喊着疼,结果她家里人说揉揉摁摁就好了。” “一开始疼,她以为是摁得太狠了,留下青紫印子,后面才发现身上有臭味,但是家里觉得为了这点事来卫生院太丢人,才拖到了现在。” 沐怀夕已经取出了金针消毒,闻言赞赏了凤娟一句,“你问的很好。” 她相信患者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但凤娟能从支离破碎的答话中提取出来这么多信息,已经足够了。 患者胸部的肿胀实在惊心,焮红灼热。小花后来说她根本不敢使劲儿,生怕一个不小就碰破了。 沐怀夕又问了患者几句,得知她最近午后或是傍晚会觉得烧热,常常口渴,再看舌质红苔腻,脉弦数,显然是热毒炽盛证。 一般急症炎症治疗会以清热解毒为主,但产妇体质阳虚,不宜用过于寒凉的药,也最好不要用抗生素。 乳痈有热,三里主之。 一般这种乳腺炎都会开创放脓,但沐怀夕选择用金针排热,在三里入针五分,患者的呼痛声渐渐变小,又取巨虚、太冲补气泄热。 她正推演药方,突然想起门外人说孙儿几天没奶吃了,而这人却说将孩子托付给大嫂,便出声询问。 那花妮儿见了她扎针的本事,倒不像对凤娟一样说些真真假假的话,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前天大嫂撞了我胸一下,我太疼了,就跟她打了一架,她就不肯喂俺儿了。” “......”,沐怀夕不知该夸她心太大,还是该骂她乱来,只能默默消化后问道,“那你如今是想快点消了乳痈,还是想给孩子喂奶?” 这关系到用药,毕竟药物被母体吸收后会随着乳汁进入孩子体内,药方不能乱开。 第151章 小陷胸汤 花妮儿犹豫不决,她不想再疼特别是在享受到如今舒爽后,但母性又让她舍不得孩子受苦,想要尽快喂孩子。 沐怀夕原先肯定会建议患者以自己为先,但她现在有了身孕,也能体会一两分为人母的心情。 因此她没有着急,也没有劝说,而是捻着金针等着她的选择。 “要是我选喂娃,明天就能喂么?” “那不能,你这至少要喝两周的药,若是想快些好,一周左右止痛,后续至少需要月余才能喂奶,若是想尽快给孩子喂奶,那至少要喝三周的药,疼痛会一直持续。” 花妮儿犹豫了,她看向沐怀夕隆起的小腹,“大夫,要不你帮我问问我婆婆?” 沐怀夕看了她一眼,叫小花出去问,自己则收起了针。 她的金针才抽出去,花妮儿就倒吸一口凉气,胸口闷胀闷胀,嗜人的疼痛再次袭来,她艰难地抬起头,对沐医生请求道,“大夫,这针能不能不拔啊?我,我太疼了呜呜呜呜...” 沐怀夕摇摇头,“金针不能久置,你家是哪的?若是能每天过来,我可以给你经常扎针。” “家、家在芙蓉桥公社再往西,肯定是不能天天来了”,花妮儿一脸失望,有些后悔刚刚让人家去问婆婆了,她不想再疼了! 先前疼,她能忍,但是在享受过金针止痛后,她真的忍不了了! 花妮儿只能暗暗祈祷,而出乎她的预料,她婆婆竟然选了让她快点恢复,还承诺会回去劝劝她嫂嫂,不会让孩子饿着肚子的。 “呜呜呜呜呜呜娘你对我真好”,花妮儿一边哭一边呼痛,也不知道到底是疼得还是感动的。 王小花瞅了她一眼,悄悄凑到沐怀夕、凤娟身边,“她婆婆听说要用药三四周,就选了用药短的那个。” “......”,沐怀夕没想到竟是药价决定了她的命运,瞧着哭哭啼啼的花妮儿,“烧点热水吧,给她敷一敷,我出去开药。” 治疗乳痈的方子不少,沐怀夕用的是那位道医记录在石碑上的方子,名为《小陷胸汤》。这其实是《金匮要略》中记载的方子,但被那位。 瓜蒌又名山金匏,长得像葫芦,又像挂在藤上的西瓜。《神农本草经》言:“瓜蒌,味苦寒,主消渴,身热,烦满,大热,补虚安中,续绝伤。” 瓜蒌浑身都可入药,也可以分皮、仁、瓤、根入药。其中瓤润肺祛燥,仁通利大便,瓜皮宽中开胸,根更是润肺生津。 《小陷胸汤》用的是全瓜蒌,《金匮要略》上只以大、小区分,并未标注用量,而道医前辈经过多年实践,将治疗乳痈的瓜蒌用量定为四到六两,以清热散结。还因着山内郁热的环境,在方中增加蒲公英、紫花地丁等,加强药效却不伤本。 沐怀夕一边辩证开方,一边回忆石碑上所记载的内容,不禁感慨若是能跟这位前辈当面交流,该有多好啊! 石碑上记录的再详细,也比不过言传身教,幸好她有五感,或许能跟前辈对话。 她开好方子正要去捡药,却见凤娟红着脸凑过来,“沐医生,要不我去抓药吧!” “行”,沐怀夕爽快地点点头,她的药柜已经做好,标签也贴上了,还教过她们俩怎么用药戳子,应当不会出错。 她将笑话也打发出去,“你们俩也记了一阵子药经了,这次抓药就交给你们了,商量着来,最后我可要检查的。” 凤娟和小花齐齐点头,抱着药方跑了出去。 沐怀夕笑着摇摇头,又转头安慰有些怔愣的花妮儿,“你放心,最后我会检查的,不会让你吃错药的。” 她其实不常开用量这么久的药,但产妇身体状况特殊,乳痈也不是大病,宁愿慢一些也要保证安全。 她从处置室出来,给花妮儿家里人交代些注意事项,就见于秀红背着竹篓等在角落。 “你来了?” 沐怀夕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进诊室,她却有些犹豫,“我脚上不干净,要不就在这儿?” “这有什么,诊室一天进多少人呢”,沐怀夕见她还是不动,无奈拽着她去了后院。 “这里有水,还有石片,你自己弄弄,咱们进屋好好聊聊”,沐怀夕扶着肚子开玩笑,“我现在可蹲不下去,你自己弄吧。” 于秀红哪敢让她帮自己,赶忙用石片将老胶布鞋边糊的厚厚的泥刮掉,又要捧了水洗鞋的时候,被沐怀夕拦住了,“鞋这样就行,你洗洗手,要不难受。” 于秀红从春天起就上山采药,孩子则放在家里让婆婆看着,或许是从前有基础,她认药竟比小花、凤娟还要快。 她每周都会过来,有时候收货多些,有时候少些,沐怀夕也跟财务那边打了招呼,每次都给她立结,省的家里三个女人过不下去。 见面次数多了,于秀红也从能跟她聊上两句,才知道村里没将她家里的地收回去,也给她女儿记了基础积分,她婆婆从儿子冻死之后颓废了一阵,头发也白完了,但看起来比先前更坚强了,也不哭天抹地了,经常想着法子给孙女添些口粮。 毕竟于秀红生产时失血太多,后面又遭受丧夫打击,没什么奶水。 她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沐大夫应该是有事要跟她说,便跟着进了诊室。 “红红姐来了”,王小花跟她也熟了,见她进来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讲话,又端了茶给她,“喝喝看,这还是上次红红姐你送来的金银花,我们做了蜜泽的。” “蜂蜜可比金银花难得多了”,于秀红却也了解小花,端起来喝了一口夸道,“甜甜的凉茶,好喝。” 沐怀夕则招呼了凤娟一起查看于秀红带来的东西,她如今都是等凤娟判断后再讲话,最后两人一起记录批价,再找蒋文远签名,于秀红就能去结账了。 搞定了收药的事,沐怀夕又讲了上山找到道医墓的事情,“石碑上全是药方,没有记录这位前辈的姓名,我记得你说过你也认识道医,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她的名字。” 第152章 离别与相聚 爷爷奶奶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终于在秋天到来时要走了。 “哎哟,老胡头他们都想我了,不回不行啊,革命友谊要断了”,爷爷摸着胡子安慰沐怀夕,“小夕乖,爷爷回去给你找找法子,保证让你明年开春有书读。 ” “也不用这么急”,沐怀夕眼圈红红,又投入奶奶的怀抱,“要不你们在这儿再住一阵吧?” “那哪行呢?”奶奶摸摸她的头发,也很是不舍,“我们回去后把你跟小宝的屋子收拾好,等过年了叫应明诚给你们俩买卧铺票,到时候我们俩去车站接你们,你到家里好好过个年。” 一旁的应明诚无奈笑笑,他奶奶如今都不在意他回不回去过年了。 爷爷则一巴掌拍在他身上,“看什么!你奶奶说的对。过年把小夕送回来,你回不来就算了!” “过年还有好久呢”,沐怀夕实在不愿意,拉着奶奶的手扶在自己肚子上,“我也快生了,奶奶你不在我害怕,要不等跟小宝见面了再走吧?” “那还走得掉啊?”奶奶笑着哄她,“你爷爷身上还有职责呢,我也被催着回去带她们编排舞蹈,唉,啥时候明诚能调回去就好了。” 她也就这么说说,十年内估计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毕竟她这大孙子在独立营干的这么好,谁肯放人呢? 千不舍万不舍,沐怀夕也只能送爷爷奶奶离开,哪怕还有大楚姨在,家里也冷清了许多,她这一阵喜欢到于姐家院子里待一待,那里聊天喝茶的人比较多,热闹一些。 “小沐医生这怀孕了就是不一样,有人气多了。” “你这是什么说法?”红霞姐瞪着眼瞧那人,转头打量打量她,“应该这么说,以前是仙女,现在是下凡的仙女!” “好好,还是你有文化!那你也夸夸我呗。” “你?你今天可太漂亮了,跟小闺女一样,说吧,昨天老王是不是......” “王红霞!我撕烂你的嘴!” 沐怀夕看着她们热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寂寞,别人再好再热闹,也不如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有意思。 不过她也清楚,像爷爷奶奶这样的人,就算退休了也会在很多领域发挥余热,她不能这么自私将人强留在山里。 再说原本山里就比东北潮热,他们俩已经陪着自己过了潮热的夏天,在蹉跎下去,说不定东北都要下雪了,路肯定就不好走了。 应明诚这一阵也很忙,秋季军营又有大练兵,这一次要将人拉去南边训练,卫生院接了通知,要准备许多祛湿的药物。 不过他最近每天都会尽量早早回来,就是为了多陪一陪她,省的她觉得太冷清,大楚姨也经常给她做好吃的,渐渐也恢复过来。 虽然有人离开,却也有人过来。 四营成为独立团之后,团部也扩张了,又招收了一批新兵蛋子,中层也有流动,家属院里有人来也有去,对她影响最大的就是霍知武的爱人来了,卫生院多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 霍知武的爱人窦惜灵是位极其洒脱的东北大妞,一来就跟小花、凤娟打成了一片,还跟红霞姐碰上了头,由她领着拜访各家各户,很快就跟院里人熟起来。 当然也来了她们家。 “小沐医生!”窦惜灵脸蛋红红的,笑起来眉眼弯弯,两条大辫子搭在胸前,随着行进时一翘一翘,很是活泼。 王红霞笑着进门,“这我就不用介绍了,你们俩肯定比我要熟,我啊,就是领着小窦认认门,她给你带了特产。” “对对”,窦惜灵立马从拎着的编织袋里掏出两条看着像鱼的物件,“这是俺家那旮沓特产,棒子鱼,可好吃了!” “对”,王红霞立马熟练接口,“这棒子鱼烤着、炖着都好吃,今晚我家就煮,到时候给你端一碗你尝尝!” 沐怀夕真诚道谢,又拿了一包自己配的花茶回礼,“这边潮湿,你刚来肯定不适应,喝喝看,要是好的话我还配的有。” “哟,这也太好了”,窦惜灵爽快接下,“咱俩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驱虫药也好用,还有那个祛湿丸,真好用!” “山里地区的确太湿了,你瞅瞅我这手,现在都有水泡了”,窦惜灵伸手给她瞧,果然第二指节有小小的鼓起来的水泡。 沐怀夕盯着看了会儿,“你是不是最近洗了很多东西,这是湿疹。” “啊?是,我从过来就没停手,你是不知道俺们家那老爷们有多将就,他比我来的早那么多日子,现在就只有卧室能进人,其他的客厅、厨房、哪哪都不是住人的模样!” “嗨,老爷们儿都这样,我们家那个也是,你要是不在,他能一个月都吃食堂住宿舍,我来的时候家里也啥都没收拾。不过我比你好点,我好歹有闺女帮忙,你自己可太累了!” “就是,可我受不了,一来就将他那衣服被褥床单全洗了,家里处处都收拾了,可我以前在家也大扫除啊,奇了怪了。” “山里还是潮一些”,沐怀夕经她同意后给她把了脉,倒是除了有些积潮没有其他问题,“你就喝这个茶就好,另外不要贪凉。” “好”,窦惜灵笑眯眯的,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哎呀,我总算知道红霞姐为啥这么喜欢你了,你模样好人也好,我也喜欢!咱们都是一个单位的,以后好好相处呗。” 沐怀夕笑笑,她还是第一次见比红霞姐还社牛的人,不过并不惹人讨厌,便点点头答应了。 有了窦惜灵的加入,卫生院的效率更高。 夏秋交替,不少孩子老人都感冒发烧,经过卫生院这一年的努力,很多人生病也不硬扛了,而是及时来院里开药打针。 而窦惜灵扎针的技术极高,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针头的存在,一下子就俘获了不少小患者的心,成了卫生院有名的“扎针姐姐”。 秋季很快走到末尾,沐怀夕又收到了应明诚让人从外面捎回来的药材,还有一个特殊的请求。 第153章 白发主任 沐怀夕被车接走前,于姐还抱着她安慰,“没事没事,你家应明诚肯定没事的。” 跟着应明诚的药材包裹一起回来的,是他受伤的消息,李政委亲自来家里,委婉传达了应明诚受伤的消息,又着重强调伤的不重,但又让她尽快过去一趟。 说实话她当时的确有被吓到,肚子都一抽一抽的,吓得李政委再三解释,他伤的真不重! 大楚姨也被吓得脸都白了,无措地拧着抹布,“要不请你爷爷奶奶再回来?要是万一有什么事......” “别急,大楚姨你别怕”,沐怀夕脸都有些发白,捂着肚子深呼吸,“政委都说了伤的不重,让我去应该是有什么旁的安排。” 李政委含糊其词,又强调受伤需要她过去,又再三说明伤的并不重,让她在震惊之后察觉到十足违和感。 等她从装药材的麻袋里找到应明诚给她留的纸条时,一切迎刃而解。 “没受伤,需要你。” 沐怀夕松了口气,觉得应该是需要她的医术,但要以他受伤为掩护,应该是需要保密的任务。 因此沐怀夕没跟大楚姨说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宽慰她,将她哄得没那么担心了,才收拾东西出发。 “大楚姨,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到地方就给团部打电话”,沐怀夕临行前还跟她吩咐,“我最近想吃酸辣的,大楚姨你在家就给我腌些咸菜吧!” 怕她自己在家多想,沐怀夕还给她找个活计做。 而应明诚受伤的消息也在卫生院里传开,于姐还有一群相熟的人都来宽慰她,她也装的很是受伤,红着眼圈不怎么讲话。 要不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过去。 卫生院那边也打了招呼,沐怀夕被一辆小车接走,在山里转了一圈儿后被安排换了辆车,又驶向了大山之中。 车上的驾驶员和联络员都很客气,只是全程一言不发,不太像送伤重家属去探望,倒像是在执行保密任务。 “......” 新换的车上有拉帘,虽然看不清方向,可感觉却是回到了金银山附近。沐怀夕也没说话,一车人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水腥气与波涛声传进来,小车停下后,身旁的联络员向她道歉,随后递给她一个眼罩。 “这,我怕是不太方便”,沐怀夕一愣,随后拒绝。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怕看不到重心不稳,伤到肚子。 联络员这才朝她露出个微笑,“小沐医生,放心吧,有准备的。” 等到下了车,沐怀夕才知道他们竟然准备了轿子,虽然坐上去嘎吱嘎吱响,但不用她自己走,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滴答滴答。” 时不时有水声响起,抬轿子的脚步还有轻微回声,周身潮意提醒着沐怀夕,她如今可能身处隧道或是山洞。 “应明诚回来了,又不告诉我”,沐怀夕决定不去推测自己身在何方,而是在想象中用金针扎名为二货的小人,理智告诉她是因为信任才会找她来执行这个任务,但是情感上却恨不得咬这人两口,怎么就不能找个别的理由呢! 非要吓她一跳是不是? 在黑暗中时间也变得不准,沐怀夕也没有把脉计算,只觉得自己都要等到昏昏欲睡了,轿子才被放下来。 她抬手欲将眼罩摘下,却被另一人的手握住,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摘了别睁眼,会流泪。” 沐怀夕彻底松了一口气,转身朝他胸膛捶了一拳,随后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应明诚显然有些惊讶,身子僵了一瞬,随后紧紧回抱了她。 周边有细碎笑声响起,沐怀夕这才意识到可能有人,她整个人都僵直了,想从怀里挣脱却被他扶着后脑勺压了回去。 “别动,他们快走了,你再有动作怕是又要回头了。” 沐怀夕没办法,只能将头埋的更深,等他笑着将自己松开,告诉她可以睁眼后才慢慢睁开眼。 周围一片白,就连头顶的灯光都带着些惨白。 “这是......” 沐怀夕见他不回话,明白自己应该是到了机密地方,她又打量了一圈,从沾着水汽的墙角和翘起的墙皮确定自己应该是在山洞中,甚至在水下。 “你还好吧?没吓到吧?”应明诚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沐怀夕摇摇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明诚拉着她往里走,推开一扇隐藏门,“边走边说吧,有人生病了,需要你的帮助。” 净白走廊静悄悄的,不知道推开了几道门,沐怀夕才见到了这一次的病人,一位昏睡中中年女性。 她长得很特别,白发白眉,皮肤白中泛粉,应该是白化病。 “这是我们乐主任,她五天前突然就昏倒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一旁的工作人员虽然穿着白大褂却站得笔直,应该也是军队出身。 “一开始我们没当回事,因为之前熬了大夜,以为她不舒服要多休息,但是一连五天都昏睡,才请了你过来。” 沐怀夕上前摸了脉,并未发现脉象有什么特别,低沉缓舒,略微有些血亏,她不是昏迷,而是沉睡。 那位研究员听完点点头,“应该是昏睡,但是这都五天了,这么睡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有没有什么药能将乐主任唤醒?” 他们倒不是没想过法子,只是军鼓军乐都奏过了,乐主任仍旧昏睡,又不敢强行唤醒。 沐怀夕摇摇头,“你们不强行唤醒是对的,养生之诀,当以睡眠居先。睡觉很重要,或许她只是太累了。” “你再跟我说说这位乐主任的事吧。” 研究员哦了一声,挑着捡着跟她说了乐主任平时的事。 这位乐主任工作很是拼命,在这次睡着之前熬了四天三夜,期间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一门心思扑在“任务”上。而在这次熬夜之前只休了四个小时,再往前不用数又是熬夜。 沐怀夕边听边在心里摇头,这么熬下去,不生病也得生病的。 她张张嘴刚想说话,就感觉突如其来的震动伴着轰隆隆响声袭来,差点站不住脚。 第154章 安全感 沐怀夕在可供她活动的范围里转了转,消食也消化今天收集到的关于乐主任的情报。 她每日行程很简单,工作、吃饭、睡觉。 其中工作是必不可少的,吃饭、睡觉可有可无,也不光是她这样,这里的工作人员好像都是这般。 跟乐主任见面时,旁边的那位研究员将此事看的很淡然,而应她要求又见过几位跟乐主任平时接触比较多的人,得到的也是差不多的回应,而且也都对这样的日程表示习以为常。 昏睡这样的病症,在医典记载中其实有很多。 《仙拈集》中便记录过一位男子,一年中总有半年昏睡,脉象什么都正常,甚至有时候会起来喝水吃饭,但仍处于昏睡状态,旁人跟他讲话他也不会回答。 这人就这么半睡半醒,还过了百岁,寿终正寝。 还有人像乐主任这样突然昏睡,一睡就是两三个月,最终也自己醒过来了。 但这样的情况也是少数,哪怕有营养补充长期昏睡也会让身体机能退化,生命信号逐渐消无。 而且沐怀夕觉得,乐主任在此处很是关键,所有人她见过的人都表达出希望她尽快苏醒的迫切。 “她应该在这里负责很重要的工作”,沐怀夕忍不住想,虽然应明诚没说,但她也知道这里应该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地方。 刚刚那股突如其来的震动更证明了她其实就在军营附近,这样的震动第一次混在漫天烟花中,后来就越来越频繁,团部和于姐那边给出的解释是营部后山开凿防空洞,会有爆破操作。 而自从爆破声频繁后,时不时能看到拉着建材的车辆进来,也有废料出去,倒是坐实了防空洞的说法。 但沐怀夕总觉得不对劲,如今看来那些建材的确是有用,但应该是来修这处地下密室的,至于这里在研究什么,她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 沐怀夕转了几圈,回到了给她安排的小房间。 应明诚打了热水过来,沉默地给她洗了脚,又换了新的盆准备热水擦脸擦手。 “她是不是挺重要的?” 沐怀夕问的有些没头没尾,应明诚却听懂了,点点头。 “不过你压力也不要太大,乐主任其实也很久没有休息了,让你来只是......”,应明诚顿了下,“只是希望你看看情况,以防万一。” 他的话很宽慰人,但眼神里的紧绷却瞒不过她,沐怀夕想了想轻声说道,“我明天回再给她把把脉,再用金针刺激试试。” “行,你别想太多。” 应明诚应该是还有任务,给她擦过脸后就端着水盆离开了,沐怀夕有些惊讶,但又觉得能理解,不过换了新地方她有些不适应,加上心里一直在想着乐主任的事情,很久都没睡着。 “轰隆隆隆!!!” 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外面突然又响起了轰鸣声,一下就将不多的睡意吓得四散,再也睡不着了。 沐怀夕很少失眠,表现得就极为挂脸,巨大的黑青浮在眼下,将带她去吃早餐的应明诚吓了一跳,也将后面亲切接见她的领导吓了一跳,原本想催促的话也变成了宽慰,得知她今日要施针,反而劝她再等等。 “小沐同志不要着急,听说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听说你昨日把了脉也问了几个人,今天我又给你安排了几个跟乐虹经常接触的同志,你再多问问明日再施针,是不是更有把握呢?” 领导的态度很亲和,沐怀夕也不是不知好歹,她也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便点头答应了。 今日脉象倒是摸出了一点隐沉,不过仍不能确定乐虹的病因,而领导安排让她见的人们对乐虹的了解跟昨日见过的同志并没什么不同。 这里的人都醉心于工作,若是说起工作时候的事那便能聊上几句,对于乐虹的夸奖也源源不断,可若是问起生活中的乐虹,便得不到几句回应。 “乐主任没什么生活习惯吧,大家都忙着工作,哪有时间观察别人。” “乐虹喜欢吃什么?什么都吃吧,干完活儿都累死了,扒着饭都能睡着,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吃什么。” “乐主任......嗯......不怎么爱睡觉吧?感觉她睡的很少,现在这样说不定就是补觉呢,或者明天起来一拍脑袋,嘿又一个好点子就出来了。” 望闻问切说的是不只是针对患者本人,如今患者昏睡她也只好问乐虹的同事们,但跟以往担心患者家属隐瞒不同,这些人根本不会隐瞒,但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多。 沐怀夕送走最后一人,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来,应明诚刚好进来。 “怎么样?” 沐怀夕摇摇头,如今她还没有头绪。 “不是问她,是问你”,应明诚皱着眉扶着她往外走,“你昨晚没睡好?” 沐怀夕幽怨地望他一眼,“是有点睡不好。” 太吵,太潮,还很没有安全感,沐怀夕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在这里总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不安。 好似是一种本能,走在走廊时会下意识注意四周,躺在床上时也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总绷着一根筋似的。 应明诚听她说完后沉默了很久,抚过她的头发,“别担心,这里是安全的。” 沐怀夕点头,但身体不自觉的紧绷却是她也无法控制的。 入夜,她又去给乐虹把了脉,细细记录在本上。 其实把脉最准的是清晨,《脉要精微》里说,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 也就是平静的状态脉象最能反应身体状况,这也是为何体检一般都安排在未进食的早上。 但日常行医讲究不了这么多,而如今乐虹的脉象表面无异,沐怀夕也只能早中晚各探一次,记录观察到底有何变动。 当晚应明诚依旧给她打了热水过来,但却没有走。 “睡吧,晚上我陪着你。” 沐怀夕原想说没什么用,她也无法控制潜意识里的害怕,但当他热乎乎的身子靠过来时,她竟然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第155章 晒太阳 “沐医生,这样能行么?” 同行的警务员按照沐怀夕的要求,将昏睡的乐主任抬到了“天井”处,让她沐浴在久违的午后暖阳之中。 此时已经临近日暮,阳光并不刺眼,对白化病病人也不算太刺激。 沐怀夕坐在她身边,看上去也像是在晒太阳,实则一边把脉一边细细观察乐虹的脸色,见她皮肤上并未有刺红、过敏等情况发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沐怀夕在这里住了几天,确定此处就在地下,能见光的地方很少,唯一能够放风晒太阳的就是此处天井。 但不管是研究员还是军方人事,都很少在此处出现——按他们的话来说,有时间不如嚼根烟,提神醒脑,晒太阳容易困,不划算。 乐主任更甚,她本身就是白化病患者,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避光生活,省的被太阳晒伤,但或许就是长期缺乏阳光照耀,她才会昏睡。 沐怀夕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河间六书》中有记载,有人见光流泪,因此于地下修屋置家,体渐弱困顿难耐,可见每日到阳光中去很重要。 经过几日把脉,沐怀夕发现乐虹脉象上的一些变化,如果说她的脉搏像一条河,从黄昏转入黑夜时便是潮水退落之时,脉象微沉水枯石现。而早晨本该是潮汐回溯养继的时候,她的脉搏却难以为继。 沐怀夕便打算以金针给乐虹补气,但金针激发的其实是人体内自存的阳气,但乐虹体内实在太过灯枯油尽,就像是久不出水的水井,再怎么拼命下压也抽不出水来,只能从外面补一勺水,才能引出水来。 这“加水”也有讲究,得从小到大循序渐进,因此她选择的首项便是晒太阳。 太阳是万物之阳,光芒平等无私地照耀着世间众生,无论是高山之巅的松柏,还是幽深谷底的野花,都能在这份光辉中汲取生命的活力。 它炙热却也温柔,在中医理论中,实属补阳气首选。 沐怀夕只是在西斜夕阳中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暖洋洋,而先前质疑她的警务员也发现了这一点,挠着头向她承认,“小沐医生,你别说,这晒着还真挺舒服的。” 对他来说只是舒服,对乐虹来说却不亚于在阳光中曝晒,因此看她面色稍稍泛红,沐怀夕就喊了警务员将她挪到阴影之中,却没有挪走。 就这样,沐怀夕带着乐虹晒了好几天的太阳,从脉象确认她体内“水位”有所回复,才继续下一步:艾灸。 艾草是她让应明诚从家里拿的,只是不知为何有一些受潮了,没办法直接用,只能放在天井处晾晒。 沐怀夕用艾灸也是循序渐进的,她将一根艾柱分为三份,早一晚二,选足三里、关元、中脘、气海等穴位循序渐进,进度虽然缓慢,但渐渐起效。 这天她正在吃饭,就见乐虹的警卫员急匆匆地冲进了食堂,一见她就大喊道,“沐医生沐医生!乐主任的手指动了!” 乐虹昏睡的事在此处人尽皆知,所有在吃饭的人都惊讶地抬起头,顺着警卫员的方向看向她,就连一向淡然的应明诚脸上都出现了短暂的讶异,他清楚小夕做的每件事,以为还需要花很长时间。 沐怀夕很淡定,朝激动的警卫员招了招手,“哪只手动了?” 她在灸穴时经常能看到乐虹手脚耸动,毕竟她只是昏睡,身体有反应是正常的,但警卫员却直摆手,“不一样不一样,我给她擦脸擦手的时候,她抓住了我的手指!” 这便是有反应了。 沐怀夕依旧淡然,只是扒饭的速度快了些,然后跟着警卫员回去了,应明诚原本也想跟上去,但见她吃的太急,想了想又去拿了两个包子。 乐虹当然没有醒,只是或许因为刚刚有了一点“活动”,脉搏稍稍活跃了些,沐怀夕把完脉,决定可以开启下一步了。 金针终于被取出来,在火上稍稍煅烧,以警卫员无法理解的方式或斜或正,或抖或稳扎入了乐主任的体内。 警卫员不禁打了个哆嗦。 沐怀夕自从拿起金针,就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况,等她将所有的针收回来,便有温热毛巾贴上脸颊,轻轻为她沾去薄汗。 应明诚帮她擦完脸,又将带回来的包子递过去,“饿了吧?” 沐怀夕本想说不饿,肚子却比她诚实,发出阵阵肠鸣,她有些不好意思,拿了包子就往旁边挪了挪,显然在躲他的视线。 应明诚也没让她不自在,帮忙收拾了下屋子就出去了,他心里有些高兴,这里其实不太适合孕妇待,如今乐虹的情况有了起色,也就意味着小夕能离开的日子近了。 乐虹手动了一下的消息传的很快,沐怀夕从房间出来就见到了等在门外的领导们,都是来了解乐虹最新情况的。 听完沐怀夕的说明,领导先是夸了她一番,随后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小沐同志,乐虹同志的位置极其重要,你看有没有可能让她清醒的更早一些呢?” “可以”,沐怀夕出人预料地答应了,“但是身体会受损,后续需要更多调养。” “那......” 一旁的应明诚没等领导说完,直接截断了话头,“我妻子不适合长久待在这里,她还怀着身孕。” 领导有些讪讪,但很快又释然,“小沐同志这医术放哪都让人眼馋啊!” “这样,我们不求快,只求你将乐虹同志的身体调理好,让她健康回到工作之中,但是呢,在保障乐虹身体状况下,稍稍不那么保守一些。” 沐怀夕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看来项目很是紧迫,“您放心,我会尽力。” 她说会尽力就是真的尽力,七日后,一直昏睡的乐虹睁开了眼。 第156章 只争朝夕 谁都没想到,乐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纸笔。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昏睡多时,却又坦然地接受自己暂时无法下床的情况,淡定对上激动的警卫员,要来了纸笔。 沐怀夕被喊来时,她还在奋笔疾书。 “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饿,其他都好。”乐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计算起来。 沐怀夕走近,看到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只觉得一阵眼晕,而乐虹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好”,沐怀夕留意到床边有水被打翻的痕迹,床单上也有不少褶皱,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不想打断乐虹的工作,却也有作为医生的坚持。 “你好,我是沐怀夕,你的医生”,沐怀夕又开口,却见她将右手伸了过来,不由得一愣。 “要把脉是吧?”乐虹没有抬头,“我是左撇子,右手可以么?” “当然”,沐怀夕赶忙搭了上去,脉象比先前有力一些,却仍显得水位不足,尤其筋脉弛纵后继无力。 如果说乐虹的体内有一座水库,先前昏睡时水位太低,低到几乎要露出水底的石块,如今水位回升,但却几乎是一滩死水,泛不起波纹。 沐怀夕皱了皱眉,事实上乐虹醒过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早,而从她如今疯狂计算的模样来看,这一阵的昏迷倒不像是昏迷,反而是像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寻找谜题的答案。 难不成是算出来了,然后强迫自己醒过来了? 沐怀夕无法揣度乐主任的内心,却深深敬佩她,她的意志力可太强大了。 因此她在乐虹停笔的瞬间逮住机会发问,“乐主任,你是不是腿脚不方便?” 乐虹惊讶抬起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复抬起头来看她,似乎在感叹把脉的神奇。 但她脸上的表情很快消失,又恢复到原先淡然的模样,掀开了被子,坦诚承认,“对,我站不起来。” 这句话一出,把闻讯赶来的领导吓得不轻,赶忙走上前来询问,“乐虹,你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 乐虹却将写满的几张纸递了过去,“先前卡住的问题已经有了解释。” “好好”,领导双手将纸接了过去,想继续询问却被乐虹下了逐客令,“您先送去组里吧,别因为我耽误了工作。” “至于我的腿”,乐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脚,“也不耽误什么,再说不是有医生在么?” “没事,我”,领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乐虹皱着眉疑惑看向他,“您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沐医生在就可以了。” “好好好”,在沐怀夕眼中十分能言善道的领导被怼的哑口无言,拿着草稿纸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朝她鞠手请求,“沐医生,拜托你了。” 沐怀夕点点头,清理了双手后上手顺着乐虹的双腿向下检查,她却招呼警卫员,“你把我往旁边拽一点,让沐医生坐下检查。” “好勒”,警卫员立马靠近,拽着她的手和腿,给沐怀夕留下了一截位置。 “谢谢”,沐怀夕坐下检查的更仔细,她刚刚留意到乐虹的目光在自己腹部打转,心里觉得很温暖,明明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人,却也会体谅她。 乐虹真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 “腿脚的问题不大,应该是睡久了气血不活,我帮你施针——”,沐怀夕看向警卫员,后者立马熟练地将她的工具箱搬到近处,又麻溜地出去关门,将空间留给医患二人。 沐怀夕先前给她施过很多次针,但那时候她都是睡着的了,如今当着本人的面要脱裤子,还是有些尴尬的。 乐虹却比她想象的更善解人意,她主动闭上了眼,但又提出了要求,“我一会儿能睁开眼看看么?说实话我很好奇。” “当然”,沐怀夕托起她的腰,感受到的却是极轻的重量,根本不像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体重,她轻轻拉下乐虹的裤子,快速取了几个穴位,送了金针进去。 她扎针的时候极为专注,等收回针之后才发现乐虹正瞪圆了眼瞧她,点头称赞道,“很神奇,我能感觉到一点热?” “还有一点点麻麻痒痒的?”乐虹歪着头,努力描述自己的感受,随后就撑着床要下床。 沐怀夕赶忙阻止,“没有那么快。” “你需要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沐怀夕给她解释了下如今的状况,又强调道,“你现在醒了不代表身体恢复了,还要继续跟着我晒太阳,进行康复训练,要不然下一次昏倒可能我也没办法了。” “我明白”,乐虹点点头,但眼中却没有多少认同。 沐怀夕摇头,念出在走廊上看到的标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朝夕也需要时间,做一只蜉蝣早上生晚上死,这样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乐虹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认真地看向她。 “我觉得你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沐怀夕点点她面前的草稿纸,“你想探索的肯定不止这一道谜题。” “比起只争朝夕,拥有朝朝夕夕,继续你的探索,会不会刚好?” 沐怀夕盯着她的眼睛,“死得其所固然浪漫,但活下来,探索一辈子,是不是更值得?” 她觉得眼前的人就像一只飞蛾,固执又坚决,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让她如此焦急,但作为医生、作为经方传人,她觉得什么都不如活着。 活着才有更改命运的可能,活着才有明天。 乐虹突然勾起嘴角,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多大了?” “我?”沐怀夕眨眨眼,没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问,“怎么了?” 乐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盒烟和火柴盒,掏出了火柴才反应过来,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瞧着她直乐,“不怎么,就是你这话说的跟我姑奶奶似的,她在我们学校做思想品德教育。” 沐怀夕语塞,说起来她的确比乐虹要大,只是日子越活越顺心,她几乎没怎么想过从前,似乎也回到了少女时代。 “你说服我了,我会好好配合的。” 第157章 河蚌 沐怀夕真正从那里离开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乐虹已经能够站起来,第一时间返回了工作岗位,这期间十分配合治疗,但实在是任务不等人。 她又被邀请坐上那顶轿子,才戴上眼罩就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乐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急促,“你要离开了?” “嗯”,沐怀夕朝声音来源摆摆手,笑着回答道,“我回去会给你配药,托人给你送过来,记得——” “记得好好吃饭,保证运动,每天在日落时候晒太阳,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乐虹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亲昵,“你放心。” 沐怀夕嘴角升的很高,这几天她跟乐虹相处也算融洽,两人不聊研究不聊病情,倒是聊了很多七七八八奇奇怪怪的东西。 乐虹曾经出国留学,给她说了许多异国见闻,沐怀夕扎根乡野,也有很多乡土谈资,有时候两个人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却又能嘻嘻哈哈笑起来。 就连警卫员、来访的研究员都觉得很奇怪,乐主任平时根本不会与人说笑,怎么就跟沐医生这般投缘。 其实也算不上投缘,只是漫无目的的谈天,沐怀夕心中很清楚,像乐虹这样的人,身边一直出现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像她这样的“异路人”,其实算是偶然遇到的风景,有很多无法跟同志说的话题,都可以跟她消遣。 毕竟注定是要分别的。 沐怀夕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她跟乐虹聊天其实也是康复计划的一部分。 乐虹的精神太过紧绷,这对她的身体有害而无一利,而既然只是闲聊就能让她放松,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又被小车拉着转了一圈儿,随后在一处废弃的山洞换了车,这次她坐的是军卡,应明诚也在上面,算是圆了之前的“谎”。 明明只离开了不到一个月,营地却有了很大变化,山头从青葱转向红红黄黄,秋收渐渐结束,食堂的小菜也从现腌的瓜果变成了麻辣萝卜。 沐怀夕喝了口热乎乎的骨头汤,才觉得骨头缝里缠着的阴冷才消散开来。 “一会儿我回团部点个卯就回家,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坐在她对面的应明诚迟疑一瞬,“你帮我跟大楚姨解释解释伤的事,可别让我回去对付她的眼泪。” “这时候想起来了?”沐怀夕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语带嫌弃,“我才不帮你解释呢,你就该被大楚姨收拾。等到跟爷爷奶奶打电话的时候——” “唔”,她的嘴被送到嘴边的排骨堵住了,挟起排骨的人顺势将自己碗里的排骨都送了过来。 “你多吃点,辛苦了”,应明诚笑着继续挟,丝毫不顾旁边人的目光,这一阵他们俩吃住都在一起,感情自然比平常更好,甚至没有大楚姨的“打扰”,相处起来更亲昵了。 “行贿啊?小心我去团部告你!”沐怀夕横他的那一眼丝毫没有威力,原先还哄着她的应明诚更是忍不住笑。 “去吧,你去告吧,我看团部不会管,妇联倒是会给我颁发张好丈夫奖状!” 沐怀夕无语,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的归来引起了家属院很多人的关注。 于姐先听到风声,带着红霞就跑到了家里,先是关心了她跟应明诚的身体,得知他只是吸了毒瘴一时昏过去,沐怀夕人到病除,才都松了口气。 王红霞嘴快,“小夕,你放心,应营长没事的消息,我一会儿就帮你宣扬出去。” 于姐打了下红霞,见沐怀夕一头雾水,摆摆手解释道,“你那时候走的太急了,况且你这么大个肚子还要出去,她们就猜的有些过了。” 沐怀夕顿悟,扫过红霞有些气愤又有些抱歉的眼神,明白了她们的未尽之意,怕是外面将应明诚的病情说大了七分,应该甚至还有猜测他危在旦夕的吧。 但沐怀夕也没有挑破,而是笑眯眯朝着两人点点头,“那就麻烦红霞姐了。” “不是我们没解释”,于姐也有些无奈,“实在是这话啊,从众人嘴里打个转,它就跟原先的对不上了!” 谣言就是山里的风滚草,起初可能只有米团子那么大,可滚着滚着,就变成了皮球、变成了铅球,最后可能就比月球还大了。 王红霞也解释,“我倒是解释了,没人听啊。原想着过一阵风向就变了,没想到这群人真能叨叨......” 山中无聊,应明诚这事还事关生死,明明是有着大好前途的营长,一朝危在旦夕,这变动得影响多少人。 不止是家属院的女人们,估计军营里的男人们也没少心里嘀咕。 毕竟她执行的是秘密任务,知道应明诚真实情况的人,少之又少。 “还有——”,王红霞看着端着茶水进来的大楚姨,“大楚姨每天都红着眼圈进进出出,才会有人误会......” 大楚姨讪讪一笑,放下茶水很是无辜,“那我不是担心明诚么?小夕又不让我给那边打电话,我整宿整宿都睡不着,眼圈肯定发红啊...” 沐怀夕心中暗骂应明诚,抓着大楚姨的手掌合在掌心,“姨,让你担惊受怕了,等应明诚晚上回来,你好好骂他一顿,明天咱俩就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再好好告他一状!” “别别别,明诚还是受伤了,我打算明天给他熬个绿豆骨头汤,能排毒!”大楚姨赶忙摆手,她心里还是心疼孩子的,但也因为小夕的维护觉得熨帖,揉了揉眼往外走,“上车饺子下车面,我这就去揉面,晚上好好吃一顿!” 吃了大楚姨做的打卤面,又洗了个热水澡,沐怀夕在床上摊平,感觉自己像一只怀着珠的河蚌,悠悠然在月光下打开了绷紧的蚌壳。 这么多时间以来的紧张、担忧和后怕都在静谧的夜里消融。 她轻轻踢了一脚身边人。 “嗯?要喝水还是下楼?” “不是,就是觉得,还是家里好啊!” 第158章 秋游 或许是应明诚那边也听到了无语的传言,他回来后竟然没有像以前出任务一样忙的见不到人影,而是得了五天假期。 “正好能好好陪陪你。”应明诚难得笑的这么开心,让沐怀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还要上班。 “你也有五天假期,团部批的”,应明诚见她闷闷不乐,才接着补充,“知道你辛苦了,要不要去县里转一圈?” “县里?”沐怀夕眼前一亮,却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一想到要坐车那么久,就觉得昏昏的。” “的确”,应明诚看她如今的模样,也觉得坐车会很不舒服,“只是......” 应明诚摸了下脸颊,“五天都在家,肯定清闲不下来。” 团部、家属院就这么大,别人都在忙,就他们俩闲着到处逛,不太好,再说家属院里人这么多,出去逛也要被拉着围观。 再说,应明诚只是想跟小夕两个人待几天,先前在地下研究所只有两人相依,如今家中有大楚姨,做什么都要顾忌一些,倒是令人格外怀念只有两人紧紧相依的那些夜晚。 沐怀夕倒不清楚他的小心思,只是赞成他所说的,若是这得来不易的五日假期都在家属院里,那就太可惜了。 “要不咱们进山吧?”沐怀夕见他挑眉,目光落在自己肚子上,笑着抚上自己的肚子,“没关系的,她很乖。” 秋末山上有不少药材,她实在是心痒,而且可能是在地下待太久了,如今她无比渴望亲近自然。 应明诚看到她闪亮亮的双眼,也没办法直接拒绝,想了想折中道,“要不我去借艘船,咱们从湖出发,沿着河进山,如何?” 划船的事有他一人足以,小夕只要坐在船上就行,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路沿着进山赏景,还可以下船露宿,看到感兴趣的也可以一起去踩了摘了再回来。 此时山中物产丰富,再带上些干粮,他有信心不会让小夕饿着,而且还有帐篷睡袋,也不会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沐怀夕的眼眸更亮,她还没想过能有这样法子,这可比爬山要舒服多了! “正好你也能教教我,怎么在山中辨认方向,打猎、找水源什么的”,她本身也会一些,却没有常年在山中行动的应明诚精通。 应明诚见她高兴,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却没想到他所教的这些,会有一天成为两人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瞒过大楚姨,但是也不能完全告诉她,省的老人家担心。 因此应明诚说的是要去芙蓉桥那边探友,正巧沐怀夕有不少患者都是那边的,倒也不算突兀。 她要去那边住几天,大楚姨还热心准备了干粮,这年头什么都稀缺,总不能去老乡家,还吃人家的存粮吧。 她也在应家待了很多年了,清楚部队上的作风,那是绝不占老百姓的便宜的,只是火眼金睛的大楚姨却没有看出这两人一个胆大一个野,竟然敢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进山玩! 沐怀夕有一种背着大人偷跑的紧迫感,一路都低着头,直到小船飘飘荡荡往芦苇丛里划去,才抬起来头四下张望。 秋风送爽,白花花的芦苇摇动,让她想起去年捉鱼的日子,“今年咱们什么时候抓鱼啊?” “还早,应该会先打野鸭”,应明诚见她疑惑,扬起船桨拍了下水道旁的草丛,嘎嘎飞出了一群灰扑扑的傻鸭子。 “这两年厨房、澡堂的水都排在这里,养的鱼多了,鸭子也多了,不吃浪费了。” 澡堂排出来的都是热水,再加上有营养的废水,湖水中的藻类多了,自然会养育出更多的虾米小鱼,而吃虾米小鱼的大鱼、鸭子也会更多。 沐怀夕莞尔,她想起炖鸭子的味道,看这片大湖就更有感情了。 水上总是比路上要走的慢些,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她们还没从大湖里出去,不过本就是出来游玩的,沐怀夕也不着急,半躺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头上盖着一半残荷。 我 应明诚借的是条机动船,可以划桨也可以烧柴油,出来玩又不赶路,他也怕烧柴油的烟气太大,小夕会觉得气闷,便选择了划着走。 期间沐怀夕也想体验体验划船,但船桨比她想象的要沉许多,她只拿了一支浆划了两下就觉得心跳加快,肚子里的宝宝也激动起来,咚咚咚对着她腹部来了几拳,惊得她赶忙捂住小腹。 “怎么了?”应明诚还以为是累到了,赶忙扶着她,将船桨拿了回来。 沐怀夕难掩讶意,她抓住应明诚的手,摁在了刚刚被“袭击”过的地方,很快便又有一拳挥了出来,落在他俩交握的手掌下方。 无麻取子弹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应明诚浑身一颤,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他的手,又看了看沐怀夕。 之前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有跟他们打招呼,但这么激烈的还是第一次。 不管是沐怀夕还是应明诚都难掩激动,四只手扶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等待着下一次动静。 小船停在湖泊中央晃晃荡荡,他们俩也安静地等在原地,因为小家伙的每一次动静,激动地交换着眼神。 不过小家伙很快就安静下来,但两人仍忍不住对视傻笑,回味刚刚的互动。 “看来出来玩,小家伙也很高兴。” 应明诚点点头,突然拿起船桨用力划,“看来是喜欢坐船,我再划得快一些。” 沐怀夕被他逗笑,见他额头冒汗,赶忙拿了手帕去擦,“别急,咱们慢慢走。” “没事”,应明诚不让她的手帕沾到自己,抬起胳膊用袖子将汗擦干,“我不累,这是高兴的了。” 高兴的准爸爸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很快就让小船驶出了大湖,沿着河流进山去了。 阳光在山林中便没有那么毒,两人选了个位置停船,拿着大楚姨准备好的午餐上岸,找了块阳光能照到的大石准备野餐。 秋日山林多虫豸,但沐怀夕准备的十分充分,用驱虫粉在大石周围撒上一圈,很快就有细细沙沙的声响响起,大石头上连蚂蚁都没了。 第159章 野柿子 大楚姨准备了好几种口味的大饭包,外层裹得都是脆嫩的秋白菜,里面有米饭、土豆、芸豆、茄子等各种材料,最中央则包了鸡肉、五花肉、把子肉、鸡蛋等,每一个咬下去都是不同滋味。 沐怀夕极喜欢大楚姨做的饭包,每个都比她两个拳头加起来还要大,她嗷呜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忍不住弯起了眼眸。 嗯,是她喜欢的土豆茄子五花肉的,鸡蛋酱带着些许甜味,清蒸的茄子又将混合的余味全都吸收,口感丰富又清爽。 她手里这个很好吃,但,应明诚手中的饭包看起来也不错,里面居然有豆角。 嗯......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她自以为偷瞄很隐蔽,但一举一动都落在应明诚眼中,尤其是对他手中饭包的觊觎,差点都要变成哈喇子流出来了。 应明诚觉得她很可爱,以往小夕吃的不多,尤其是刚来家属院的时候,怀孕后她的食欲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看向喜欢吃的东西时会有渴望的目光。 “我的饭包有点咸”,他主动开口,见她疑惑地看过来,便主动将手里的饭包递过去,诱惑道,“你尝尝。” “是吗?我的刚好唉”,沐怀夕丝毫不觉有诈,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凑过来咬了一小口,还看了看他。 应明诚又将饭包往她那边递了递,“你咬的都是菜,能尝出什么啊?” “再咬一口,一大口。” “不咸啊”,沐怀夕咽下口中的,按照他说的又咬了一大口,眼前不由得一亮,他手里这个加了凉拌的野菜丝,带着些辣味,韧性十足,跟里面夹着的柔嫩鸡腿肉混在一起,油香四溢,却又爽辣。 她这一口咬得真不小,嚼了半天才咽下去,疑惑地看向应明诚,“不咸啊。” 应明诚忍不住勾起嘴角,也又咬了一口,“嗯,可能是刚刚吃的那口太多野菜丝了,现在还好。” “嗯”,沐怀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低头又咬了几口饭包,才猛地反应过来。 应明诚却已经将手里的饭包吃完,又去拿其他吃食了。 沐怀夕忍不住微笑,这次也不用他让了,直接凑过去,冲他扬扬下巴,“我想尝一口。” 应明诚怎么可能不应,将才拿出来的嫩玉米直接放在了她嘴边, 才摘下来的嫩玉米除了苞衣就是一口甜水,沐怀夕咬了一口,汁水四溢,赶忙凑过去将即将滴落的汁水吸走。 她的唇鲜嫩,沾染玉米汁显得更水润,像是被捻碎的牵牛花。 应明诚喉头滚动,眼神黏在她唇瓣上沾着的玉米仁芯芽,突然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别动,沾到东西了。” “嗯?”沐怀夕停下,伸了舌头去勾嘴角,又扫过唇瓣去够另一侧,她的舌尖很粉也很健康,没有齿痕也没有白腻舌苔,最前端有一点点分叉,像是桃花瓣瓣,又像是在应明诚心上捶了一下。 在地下的那些日子,他俩虽然一直住在一起,但房间小墙壁也薄,早上甚至能听到隔壁人起身的声音,除了拥抱什么也不敢做。 应明诚炙热的目光让她莫名脸热,但说实话沐怀夕也有些期待他的亲近,可是如今是野外。 她侧过了脸,羞恼地垂下眼,“这是在山里呢。” “唔...”沐怀夕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却被堵上了。应明诚的唇很厚实,碾在她的唇上粗暴又软弹。她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手了,很快攀着他的肩回应。 嫩玉米从应明诚手中掉下来,被小心翼翼捧起来的变成了她的脸,他的手原先扶在她脑后,凑过来亲她,后来觉得这样实在太费力,直接将人抱进了怀里,刚刚分开的唇瓣又凑到了一起。 被去掉衣衫的时候,沐怀夕还极力抵抗,“这,这是在外面,不,不行......” 但阳光落在身上一点也不冷,午后的暖风偶尔会带一丝出自河涧丛林的阴凉,引起一层战栗,但身下的躯体火热,落在肌肤上的大掌也火热,很快就将凉意驱散。 她被抱在怀中,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千金要方》养性篇中所说的,“凡人气力,自有盛而过人者,亦不可抑忍1”。 既然是两情相悦,就不该抑制忍耐,沐怀夕渐渐放开,感受到日沐风光、花草云雨,她的意识像是涟漪一般扩出去,又如潮水收束回来,不知不觉中竟然将附近情况尽纳眼中。 日光熹微,叠在一起的影子渐渐分开拉长,恼人又原始的律动直到暮色降临才濒临尾声。 沐怀夕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但疲惫似乎只在肉体蔓延,她的精神比平常还要好,五感充沛如充了水的海绵,饱满地向各个方向蔓延。 “诚哥,前面有颗柿子树,熟了”,她等应明诚帮她穿好衣裳,抱着他的胳膊指挥道。 应明诚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来,根本看不到一点红,也不知道达小夕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闻到了!”沐怀夕斩钉截铁,借着超绝五感胡乱开口。 应明诚摇摇头,将周围的东西收拾好,又将被糟蹋的一塌糊涂的餐布收好,换了一块出来,又将她抱到新铺好的餐布上,拍了拍她的脑袋,“在这儿等我。” “那布不扔了?”沐怀夕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应明诚不会还想将它带回去吧? 刚刚她是放开了,可如今一看到桌布又想起这一下午的荒唐,脸上热辣辣的。 “不用扔,一会儿我回来就把它洗了,等到晚上挂在篝火旁,一晚上就干了”,应明诚这会儿才往身上套衣裳,见她撇嘴又凑过来,故意逗她,“不洗不行啊,我怕只余一条桌布不够用呢。” “你!”沐怀夕瞬间脸颊爆红,从头红到脚,连手指甲上都染上了淡淡粉色。 神清气爽的应明诚早就蹿了几步,像只大猴子一样吊在树枝上,长长呼啸一声,钻进了林子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第160章 夫妻相不像 秋日的山林,就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红彤彤的野柿子吃了,酸酸的野枣子、野山楂摘了一大筐,各种蘑菇、野菜也采了,应明诚还打了几只兔子、野鸡,肉都用随身携带的作料研制过,裹在树叶里埋进篝火堆里,都变成了烤肉。 原本他们带的调味料不够,但有沐怀夕在,身边的草木都能变成佐料,应明诚笑着打趣,“应该叫炊事兵来学学你这一手,不管到哪都能找到吃的。” 沐怀夕笑笑,看他熟练地用小刀给兔子剥皮,凑过去瞧,“我也想学这一手。” “想学耍刀?”应明诚手指抖动,挽了好几个刀花,见她热情地望过来,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棉花,轻飘飘的。 小夕又对他笑了下,应明诚便想将手里的小刀送给她,但他的眼神又落在她的肚子上,默默地将刀子收了回去,“等过一阵教你耍刀。” “怎么还要过一阵”,沐怀夕察觉到他的目光,拿过沾血的小刀,在他胆战心惊的注视下,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挽了个刀花。 这一路上她跟着应明诚学了许多手段,包括在如何在密林中辨认方位、寻找水源的二十五种方法、简易陷阱制作法等等,总之是将他这位野战兵王的野外生存技能都诈了出来。 沐怀夕想学,他就教,但此时应明诚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别伤着你。” “不怕,有你呢”,沐怀夕心里有事,嘴上就特别甜,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眯眯地抚着腹部,“有小宝就更得学了,这也是胎教呢,别人家小孩出来还哇哇大哭呢,咱们小宝出来就会挽刀花了!” 应明诚被她的胡说八道逗笑了,小心翼翼地将刀拿回来,“要学的话就学些好用的,你了解穴位经脉,我教你几个用刀的法子,保证刀刀见血。” “好啊好啊”,沐怀夕双眼发亮,学的很认真。 应明诚耍刀的动作干净利落,横握刀柄向后一送,小刀破开身后树的树皮,除了刀柄全部没入其中。 “这样送进去,再这么拔出来”,应明诚放慢了动作,让她能够看到自己的手部动作,随后将小刀递给她,“来,你试试。” 沐怀夕拿着刀就要往树上捅,却被应明诚拦住了,“你捅树做什么,来,往我身上试试。” “伤到你怎么办?”沐怀夕挑眉。 应明诚却笑了,眉梢吊起,流露出几分痞色,“你要是能伤到我,那我......” “怎么样?”她迫不及待追问。 应明诚见她如此挑衅,“这么有信心?我要是被你伤到了,我任你处置,要是你的刀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那......” “那不是很正常么”,沐怀夕可不敢承诺什么。 但应明诚显然不会放过她,明明周围就俩人,还要凑到她耳边讲话,炙热呼吸落在耳畔,一点点痒。 沐怀夕听完就捶了他一拳,紧接着白了他一眼,这人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哈哈哈哈,来吧!”应明诚后退几步,又反扑过来,正是刚刚说过的袭击方式。 沐怀夕肚子大了,步子却依旧灵活,她身体很好,又经常上山锻炼身体,怀孕后跟着奶奶练习了舞蹈,四肢更是灵活。 她按照应明诚刚刚教过的那样躲闪屈身,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突然向后一递,却扎进了一旁的小树上,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再来!” 明明知道是正常的,她却莫名被激起了胜负欲,一扬手又朝他刺了过去。 应明诚差点笑场,小夕如今的确步履灵活,但这灵活是相对孕妇来说的,而以他的反应能力,同时对付七八个普通人都没问题,别说怀孕的小夕了。 他想放水,却实在是找不到放水的机会,见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脚下也有些乱了,赶忙将人揽住,捏住小刀收起,哄道,“好了好了,明天再练一练,你第一次学就这么厉害了,真是有天赋。” “真的?”沐怀夕双眸闪亮,又突然板起了脸,“你突然说这么多话,不会是哄我吧?” 应明诚一愣,随后反省起来,他平日里是不是话太少了,让小夕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愣怔的模样让沐怀夕更是怀疑,“好呀,果然是哄我的!” “是是,哄你的”,应明诚笑着将人揽过来,如今两人的肢体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像一对小夫妻了。 他想起先前李政委打趣霍知武和他媳妇的话,“小霍跟你媳妇真有夫妻相!” 突然就好奇起了他们俩的长相有没有夫妻相。 “嗯?”沐怀夕见他捧着自己的脸看的仔细,还以为脸上沾了东西,赶忙往脸上摸去。 应明诚觉得小夕跟自己一点也不像,他就是个糙汉子,小夕本来就长得好,如今怀孕后略略丰腴,更像是白玉般的人儿,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情。 怎么可能跟他像呢? 沐怀夕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大楚姨说过咱俩有些像。” “嗯?”应明诚扬扬眉,有些急切地追问道,“哪里像?” “也不是长相,大楚姨说咱们俩有时候的表情会很像”,沐怀夕其实也搞不懂,她跟应明诚其实差很多,特别是他那么装,整体也极具男子气概,哪会跟她带像呢? 她跟应明诚相互看看,都觉得有些茫然,但其实两人此时的神情就很是相像。 “也不知道孩子会像谁多一些”,应明诚的手搭在了她手上,一齐搭在她的腹部,两人的视线交汇,都忍不住在心中畅想起了往后。 沐怀夕微笑,“我想最好是像你。” 像应明诚一样正直、善良、克己,做一个对自己、对国家都忠诚的人。 应明诚摇摇头,“最好还是像你。” 像小夕一样美丽、善良但有底线又锋芒、聪明凌厉,是最好的。 “咱们俩就别商业互吹了,像谁都行,只要健康快乐就是最好的”,沐怀夕忍不住笑,以前工友们总是望子成龙,将自己没完成的心愿都压在孩子身上。她原先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如今已经不这么想了,自己的梦想要自己追,至于孩子有什么梦想,那就不是她能干预的了。 第161章 再读医术 两人像是野人一般在山里玩了三四天,带了一船的山货、药材回来。 沐怀夕回来后就迫不及待钻进了浴室,她月份大了之后,大楚姨就不让她去澡堂洗澡了。 毕竟那里雾气太大,地板也不算防滑,怕她出事。 大楚姨大概知道她们回来的时间,早早就烧好了水,等她回来喝水的功夫就兑好了水。 温热的水洗去多日穿山沾染的尘土,也洗去了心灵上的疲惫,沐怀夕只觉得浑身轻松,五感通透。 “果然还是要亲近自然”,沐怀夕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比起先前在地下被阻隔时思维与身体上的黏腻,如今的她顿感清透,如醍醐灌顶。 她急匆匆从浴室里出来,到客厅就拿起医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头发也不擦干”,应明诚将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完,进屋就看到她顶着一头湿发,倚在炕桌旁看书。 沐怀夕原先的头发就很长,确认怀孕后剪短打薄了一些,现在却长得比初见时还要长了。 长长的发丝披在肩上,湿漉漉的散开,水珠追在发尾,滴滴答答在地上洇出痕迹,应明诚见她没反应,不得不拿起旁边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发拾起擦拭。 沐怀夕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又回头去看书了。 “怎么突然这么专注?”应明诚问了一句,见她不回答也不再多问,小夕身周气息安宁欢乐,想必是在泡澡时有了想法,这才兴冲冲地翻看医书。 他双手捧着发丝细细擦拭,轻薄水珠被吸水性良好的白毛巾吸收,却又全都坠到了他的眼里,比水波还要温柔的目光笼罩着身前的小女人。 沐怀夕全然不觉,她心中满是欣喜,她的五感果然又有进益,原先看不甚懂的医方此时迎刃而解,先前感知到却看不清楚的人影和细节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她野心勃勃,一直读到入夜该休息的时候还不肯放下医书,甚至想要彻夜将手上这卷读完,却被无情镇压了。 应明诚一手将她紧握着的医书拆下来,另一手将拿着的温热毛巾盖在了她眼上。 沐怀夕下意识就闭上了眼,当毛巾上热气透过来,她才察觉到眼间的干涩,心神一放松下来,又觉得脑袋深处跳着疼。 “过犹不及,医书上都写着呢,怎么小沐医生自己都不遵守呢?”应明诚由着她看了一下午的医书,此时却不丝毫不惯着她,直接将人抱上了楼,放在了床边,又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他的手干热粗糙,手指上有很明显的茧子,落在她细嫩的脸上沾上几分滑腻,应明诚本就只用了一份力,见她脸颊还是留下了红痕,赶忙凑上去吹了吹。 “做什么?”沐怀夕被抱上来这一路都半仰着头,眼上敷着的毛巾实在太舒服了,连隐隐作痛的头也被安抚,这几日奔波的劳累一瞬间爆发,她迷迷糊糊,讲话也带着呢喃不清的尾音。 应明诚轻轻抚过她脸颊,又转身下楼端了热水上来,给她换了个帕子。 热气续继,沐怀夕彻底放松下来,陷入了沉眠。 她离开的这一阵,卫生院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是她的转正文书下来了,以后她就跟蒋医生一样,是卫生院里的正经医生了,当然工资也翻了一倍,有了正经编制,福利也多了许多。 其次院里又来了一位实习医生,是服从分配过来的刚毕业的医专学生,年纪应当跟她差不多,看上去却像是没长大的小丫头。名叫宋薛的实习干瘦的身材,大大的脑袋上顶着两个黄毛揪揪,怎么看都不像是毕业生。 宋薛学的很杂乱,中、西医都会一些,先前她来的时候跟着蒋文远,如今沐怀夕回来了,蒋医生便让她跟着沐医生了。 小丫头红着脸拿着医案挪到了她桌旁,还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沐怀夕看了眼同样紧绷的蒋医生,心下不由得想笑,她跟蒋文远待得久了,也明白了他的性格。其实蒋医生是个细心、耐心的好人,但因着他的长相,总是被人误会。 别看他现在一脸阴沉,其实心里怕是觉得自己带不好小宋觉得过意不去呢,但他这副样子落在宋薛眼中肯定就被误会了,她笑着为蒋医生解释了句,“蒋医生人很好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宋薛僵硬地朝她笑笑,沐怀夕也没有继续多说,日久见人心。 再说蒋医生管着整个卫生院,还是有些威严要好些。 因着卫生院里的人多了,原先被当成库房的房间被收拾出来,后院的那几间真正的库房被启用,药材、材料都被盘点了一遍,将五人都累的够呛。 “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沐怀夕听小花叭叭说着这一阵做的事,赶忙给她倒了杯茶,又提着壶给凤娟、霍知武的媳妇窦惜灵还有蒋医生都倒了水,“这一阵辛苦你们了。” 王小花夸张地喝了一口茶,“唉,能得沐医生这番安慰,我前些日子也没算白忙。” 沐怀夕笑着掐她的脸,“哪学的话,这么轻浮?” “前些天有人过来放电影呢,王小花看完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凤娟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冲着小花翻了个白眼。 沐怀夕心中一跳,“那药材也送来了?” 能来山里放电影的应该就是林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跑了一趟,应该带来了上次说过的药材了。 “带来了带来了,都在后面收着呢。”王小花双眼放光,沐医生离开之前正说了要等着这批药材过来,好带着她们做药丸呢,她可等着呢! 蒋文远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闲聊,“应营长怎么样了?” “沐医生出马,肯定是好全了的”,王小花先前也会为沐医生担心,可见她笑着回来,一看就是没什么问题,也就将应明诚的病抛在了脑后。 “嗯,的确没什么大问题”,沐怀夕点点头,明面上说的是应明诚吸了瘴气中毒昏过去了,她简单说了说,“团部说让咱们研制些更厉害的清瘴丸。” 金银葫芦山中就有瘴气,而南方山林中的瘴气只能更甚,沐怀夕更是心知肚明,若是不日就要往南疆用兵,如今所制的丸药是抵不住的。 第162章 胎动 沐怀夕回来后,卫生院才彻底回到了正轨。 就连蒋文远私下里也觉得松了口气,毕竟卫生院里女孩子多,她们隐隐都以沐医生为首,她在的时候,他只需要跟她沟通就行,而这一阵他需要带实习的小丫头,又要跟这仨一个比一个生猛的护士一起收拾卫生院,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住。 加上有些患者认准了沐怀夕,见她不在竟是连病都不想看了,若不是王小花和李凤娟劝着,怕是有几个的病情都要耽误了。 沐怀夕回来后,就着手开始制药。 她先前写了些丸药方子,还给林森传了话,买了一批药材,但如今又有了别的想法,将原先定好的方子改了又改,还借了石碑上的药方,又添了几样妇科可用的丸方。 “老大出去一趟,这医术是又进益了啊”,王小花拿着她改过的方子,站在库房前感慨。 凤娟正在开门,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这么厉害,都能看出沐医生药方好坏了?” 端着药簸箕的宋薛安静地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们俩斗嘴。 她刚来的时候,王小花跟李凤娟就吵过一架,把她吓的不行,赶忙拉架,偏偏她嘴笨,两边都哄不过来,还苦恼了一夜。 结果第二天到卫生院,发现她们俩又和好了。 自此宋薛就知道了,这两位护士姐姐就是这样相处的,她们闹起来的时候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再者,她对沐医生也很是好奇,在她眼里沐医生可比医专里的老师厉害多了,无论是把脉还是开方,都有一种气定神闲的从容。 这几日跟在沐医生身边,她着实学到了很多,要不然也不会听说要制药丸了,就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 她歪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眸直勾勾瞅向王小花,想知道沐医生到底是怎么又进化了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王小花翻了个白眼,抖落抖落手上那张纸,“跟着沐医生学了这么久了,我就算不会开方也会品方子了。中医讲究君臣佐使,沐老大为了方便咱们学习,把每一方的君臣佐使都标了出来。” “咱们经方派,讲究的就是用最少的药办最大的事,你瞅瞅这个治月经不调的方子,先前是八味药吧,如今删减成了五味,多么干净利落。” “再看看这个治痢疾的方子,我记得先前是六味药,现在只有四剂,君臣佐使,没有再删改的可能了,简直是完美!” 凤娟仔细看过那张纸,也不得不承认,沐医生如今使出来的方子是旁人拿不出来的,似乎外出这一阵,她又在医术这一道上有了迅猛的长进。 中医与西医完全不同,西医讲究精准打击,无论是用药、手术都是这一宗旨,而中医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不管是五脏六腑还是身表里内,出了问题就是整个人的问题,要调和的就是整个身体的和谐。 跟时方派不同,经方派讲究大开大合,以君臣药性斧正、以佐使调和,毫不夸张地说,这便是一场战争。 一名好的医生,要摸清敌情,辨证病灶,随后遣兵派将攻城掠地,大开大合,调和阴阳扶正驱邪。 “仲景之道至平至易,仲景之门人人可入”,这话说的简单,但其实《伤寒论》入手就极其困难,没有优秀的师傅领进门,根本连入门的路都走不到。 而经方入门难,越走越难,毕竟《伤寒论》、《金匮要略》都是古文,里面对于病机术语的描述极少,教的是法,是术。 沐怀夕被爷爷领进门,原本学的只算皮毛,若不是五感通絶,能跟着医书上幻影学习,怕是不会有今日的进益。 “效如桴鼓”,这是每个经方派弟子的追求,沐怀夕不敢说她现在用药已经到了这样地步,但她有底气敢说,她已经摸到了一丝真意。 她比小花更清楚自己的进步,也知道现如今她需要的是见识更多的案例,学习更多的经方,然后化为己用。 跟沐怀夕孕期差不多的我子比较多,还没到足月产期,卫生院就忙了起来,说是怀胎十月,其实从孕七月起,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症状。 足月而生自然是最好的,但事实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肚子的孩子就等不及要出来了。 沐怀夕大汗淋漓地从操作室里出来,宋薛立马送上了手帕,又搀着她往诊室去。 “谢谢”,沐怀夕朝她感激笑笑,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再在接生时候待了快一个小时,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宋薛摇摇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一些,将人送到了椅子上坐着。 沐怀夕喝了一杯水,才觉得自己缓了过来,今日接生的嫂子也是跟她差不多时间怀上的,中午吃火锅吃多了些,下午就腹痛难耐发动了,送到了卫生院。 这一阵她们已经接手过许多产妇,如今已经有了经验,特别是从东北过来的窦惜灵,原先就在妇产科干过,现在更是成了卫生院接生的主力。 王小花跟李凤娟也跟着学到了不少,现在可以说是经验十足了。 沐怀夕进操作间,更多的是为了应急,她在那位嫂子成功生产,确认了母女无恙后就出来了,而具体负责接生的三名主力半个小时之后才出来。 “辛苦了”,宋薛又给每个人都端了茶,又拨出来埋在炉灰里的红薯,给她们送了过去。 寒风又起,诊室里早早就烧上了炉子,也轰起了红薯芋头之类的,毕竟接生格外耗费体力。 将新生命接生到人间,每每都会让人感觉到成就感,王小花剥着红薯皮,眉飞色舞,“不出明年,我就能成为接生大师了。” “不,不用明年,今年给沐医生接生了,我就可以封自己为接生大师了。” 沐怀夕笑笑,先前爷爷奶奶在的时候,还忧心是不是要送她去县里面生产,没想到这才半年功夫,卫生院的各位就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那我家小宝就拜托给你了”,沐怀夕话音刚落,就感觉腹中一阵疼痛。 她,胎动了。 第163章 无悔 初次生育总是要经历漫长的阵痛。 应明诚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沐怀夕还扶着肚子在院子里逛,瞧见他还笑了笑,“你来了啊。” 应明诚只觉得自己脚下发软,心思混乱,他踉跄了一下,也没发现自己同手同脚走向小夕,走近了才看清她满额头都是汗。 “怎么,怎么回事,不是说要生了么?” “嗯,羊水破了,距离开指还有一阵”,沐怀夕很是淡定,她刚刚趁着疼痛间隙吃了饭,如今正在消食。 大楚姨来过一趟,现在回去收拾生产用的东西了。 应明诚今天有训练任务,带着兵进山了,回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一路狂奔,直接抄了近路,是从院墙外面翻进来的。 他来之前还以为自己赶不上生产了,没想到自家媳妇没事人一样在散步,至于她说的羊水、开指,其实他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没事,问题不大,你先回家吃饭吧,最好洗个澡”,沐怀夕比他冷静,大手一挥就将他给安排了。 应明诚瞪眼,他如今哪有吃饭的心思。 不过被小夕这么一打岔, 他倒是冷静了些,左右看看卫生院里没人,“张口问道,大楚姨呢?王小花她们呢?” “都吃饭去了,大楚姨回去收拾东西了”,沐怀夕扶着肚子,突然站定嘶了一声,阵痛又一次袭来。 应明诚冷汗直冒,赶忙过去扶她,“怎么了?要生了么?怎么办?她们都去吃饭了,我,我,我能接生么?” “你怎么样?很疼么?” 沐怀夕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往外渗,看的应明诚眼皮直跳,他心乱如麻,想抬手帮她擦去汗珠,又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不敢造次。 沐怀夕缓过劲儿来,掏出手帕自己擦了擦,又开始赶他,“你快回去吃饭吧,我可能到半夜才能生呢,你别熬着了。” “再说等生了我那么累,就得你抱孩子了,你赶紧回去洗洗干净,要不连孩子都不能抱。” 应明诚吸了口气,明白她说的都对,但他点了点头,没有动身,反而跟着她在院子里转圈。 “怎么还不走?” “我等大楚姨过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沐怀夕笑笑,也不反驳,就跟他一起转圈,没一会儿王小花就从食堂回来了,她手里还拿着包子,步履匆匆,看到有人跟在沐医生身边才松了口气。 “我守着,应营长你回去吧。” 她也是急匆匆过来的,生怕沐怀夕没人陪,但沐怀夕其实没当回事,清楚自己还没到生产的时候。 沐怀夕肚子里的倒是跟她一样,是个安稳的。 宫口一点点打开,又阵痛了好几波,一直到快凌晨,她才进了消毒操作间,应明诚的心也提了起来,但还没等他将自己心中的煎熬整理好,房门就打开了,王小花一脸喜庆地探出头来,“瓜熟落地,应营长恭喜你,喜获麟子!” 应明诚大脑一片空白,跟着她走了进去,看到李凤娟抱着的襁褓,才反应过来,他媳妇生了。 虽然还没到预产之日,但真真是瓜熟落地,甚至沐怀夕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小孩子就懂事地滑了出来。 她在孕期的锻炼、生产前的散步都在生产中起到了作用,她身体康健血气充足,生下的小娃娃乌发茂盛,脸颊透粉,哭声都比一般婴孩响亮。 沐怀夕生完也没觉得特别累,她还有心思跟窦惜灵交流了下生产心得,然后就在小花的惊呼中看到了流泪的应明诚。 九尺汉子向来流血不流泪,却在接过襁褓的一瞬间红了眼眸,又无措又激动地看向她,一步一步走到床前,才想开口,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沐怀夕一瞬间也有些想哭,她看懂了应明诚没说完的话,他想说,小夕,辛苦了。 她的感触极为复杂,久违地想起了前世,想起她被踹的流产,医生委婉告知她以后极难有孕时的怜悯。 那时候她其实并不怎么难过,甚至觉得安慰,毕竟没法子生孩子就有希望被姓张的放弃了,而她自己一个人过的浑浑噩噩,又怎么好意思将一个无辜的孩子带到世上受苦。 但如今不同。 她含笑看着怀抱着儿子的应明诚,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潜藏在内心深处最后一丝遗憾也消除了,她真正重获新生。 得知重孙出生的应家爷爷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应爷爷从老伴儿手里抢过听筒,迫不及待地喊道,“先前起的那些名字都不算数,文庙的老和尚帮忙想了个好名字,就叫武辉!” “住持师兄说的明明是文辉,你这武辉是哪来的?” 应明诚听着奶奶在旁边抱怨,不由得放声笑出来,而爷爷的回答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他重爷爷,他爹都是武人,凭什么跟着老大那个混蛋走什么文辉!我看老秃驴就是被老大那个什么外交官的名头给忽悠了!” “呸呸呸,别冒犯大师,菩萨要罚就罚这个老头子,可得保佑我们重孙!” “武辉就武辉吧”,应明诚笑着答应了,武道辉煌,这是两代军人对这孩子的期许,虽然跟家里原先的辈分错了,但他爷爷向来这样,他也不在乎,只怕他爸知道后会崩溃, 家里只有他爸致力于联系旧亲戚修补家谱,而按应爷爷的话来说,他已经从那个家里出来了,不担因果就不该将先人的名头加在自己身上,两父子因为这事闹过不少矛盾。 应明诚是支持爷爷的,他也借过爷爷的光,但如今的名头和功绩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不需要先人给自己贴金。 “应武辉”,沐怀夕听到这个名字,也同样感受到了爷爷对下一代的期许,先前她可能会觉得当军人有危险,但做了军嫂后,深深的理解了他们为什么是最可爱的人。 扎根山区的团部不仅要练兵屯田,还在春耕、夏汛、秋收时帮附近公社抢收,不管是地动山摇还是洪水滔天,他们都是顶在最前面的。 “武辉、无悔,也好,希望他能跟你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第164章 情浓 沐怀夕生产的很快,她自己没什么感觉,却还是被大楚姨拘着坐了满满一个月的月子。 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吃的很好,应明诚每隔两天就会往家里带鸡或是肉骨头,这都是从公社里订的,熬出来的肉汤、肉粥都紧着她来,原本因为生产而亏损的气血很快就补了起来。 大楚姨也早早就做了准备,她有一门独门手艺,做出来的酒酿度数极低,清浅醪糟加水打蛋,或者是用这醪糟水炖肉,味道和功效都很绝。 原本沐怀夕还给自己准备了通草,但大楚姨这低醇醪糟一出马,她的奶水出的实在是太顺畅了,甚至还有多。 “唉”,沐怀夕在床前做完一套慢拳,看了眼被奶水打湿的前襟,伸手将躺在小木床上酣睡的儿子拽了过来,掀起衣服想要喂奶。 但应武辉本就是吃饱了才入睡的,此时闻到口粮味道也只吧唧了下嘴,连洁白奶水滴落在唇上也不在意,继续呼呼大睡。 儿子不吃,沐怀夕也没办法,她想了想只能将放在床头柜上的碗拿过来,将充盈的奶水挤了进去。 肿胀感在微痛的揉捏中被释放,沐怀夕小口小口倒吸着凉气,皱着眉挤了大半碗,只觉得又舒畅又痛苦。 “唉”,她抬手擦了下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看着依旧肿胀的另一边有些犯难,她的通奶手艺其实很不错,但用在自己身上反而有些生涩。 毕竟给别人按摩时,她只用注意力度就好了,但给自己按摩挤压时,酸胀酥麻从前胸蹿到身体每一处,总能带来不受控的反应。 “......”,她休息了一会儿,打算继续时,手里的碗却被人接住了,不知何时应明诚站在了身侧。 沐怀夕立马将衣襟拉了下来,侧过脸身子,面红耳赤“你怎么回来了?” 哪怕他如今已经是孩子他爸,她也觉得很害羞。 应明诚目光炯炯,半天才从刚刚那雪嫩白玉团上挪开,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沐怀夕不好意思说,只能揪着衣角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下午不是有领导来么,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她生产后,应明诚的工作强度比先前有所下降,每天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给武辉少爷搓尿布,而外出拉练、训练大多都交给了霍知武去做。 不过今日是军区领导来的日子,他一早就出去了,还跟她提前报备了晚上会回来的晚,也许就不回来了,谁知道这还没到傍晚他就出现在了家里。 “进山的路滑坡堵了”,应明诚解释了一句,目光仍锁在她身上,团部已经派了两个排去疏通道路,以往这种事他也愿意去刷刷脸,但这次带队的是二营长,他懒得跟这人打交道,便想着提前回来将今日的尿布洗了。 应武辉吃的多,屎尿也多,大楚姨跟她也照顾的精细,一天能有二三十条脏尿布,大楚姨洗了两天,手上就出了湿疹,应明诚就将这活儿揽了过来。 他力气大,一盆尿布没多久就搓得干干净净,但他手劲也过大,原先能用三四个月的尿布一个月就被他搓破了。 他今天回来的太早,忙碌的大楚姨还没将卧房里的尿布拿下去,就叫他自己上楼拿,谁想到正撞见刚刚那一幕。 应明诚见她红着脸不回话,想起自己还端着个碗,刚刚他只是下意识接手,这时候才发现碗里似乎不是水,也不是鱼汤,而是泛着些腥味的奶水。 “咕咚。” 他喉头滚动,吞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响亮。 沐怀夕涨红着脸回头,就见他已经端起来碗,三两下就将她辛辛苦苦挤出来的成果喝了个干净,厚唇外沾染一圈白。 “最近家里伙食有点好”,应明诚盯着在小木床里睡的天昏地暗的儿子,哑着嗓子开了口。 “?”沐怀夕见他突然讲起别的,也稍稍放松了些,“的确,大楚姨最近做的饭菜都太好吃了,我都胖了。” 应明诚闻言打量她,她的气色比生产那天好了太多,脸颊上比先前多了些肉感,刚刚看到的地方也比先前丰腴。 “嗯,的确胖了。”应明诚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却得了媳妇狠狠一瞪。 沐怀夕气结,吸着肚子挺起了身子,“哪里胖了?” 明明是她抱怨自己胖了,可听到应明诚这么说,她还是会觉得生气,若是从前她会默默减肥,但如今她却选择将不满全都说出来。 应明诚眸色一暗,伸手摸了摸她腹部,“别吸气了,会难受的。” “没胖太多吧?”沐怀夕也吸不住小肚子,顺势就放松下来,而应明诚也趁她不注意坐到了她身边。 “嗯,其实不胖。”应明诚答的太敷衍,又得了沐怀夕的一个白眼,这人早早回来就是来惹她生气的么?! 沐怀夕气鼓鼓,不说话了。 “唰!” 肉菜下锅的响声从楼下传来,大楚姨已经开始做晚饭了,沐怀夕被声音吸引,却不料被他推了一下,倒在了床上。 “?” “大楚姨在做饭了。” “嗯?”沐怀夕眨眨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应明诚也盯着双臂之间的媳妇,她的乌发铺了满床,眉眼如丝跟一年前比多了些若有似无的妩媚。 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一会大楚姨就该上来喊人了,我帮帮你。” 沐怀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就觉得身前一凉,本就松垮的衣襟被掀开,洇湿处被衣衫带起的风一吹,凉意带起一片战栗。 “啊!” 她的惊呼很快被手掌堵住,濡湿的吻狠狠将落,淤堵的雪团被吸吮疏通,化作春雨淅沥沥,很快被黑黝黝的泥土吸收。 一顿饱餐。 沐怀夕晚餐时一眼都没看应明诚,他明明吃了个半饱,却还是将她剩下的汤骨啃了个干净,还吃了三碗饭。 惹的大楚姨都多看了他一眼,刷碗时候跟沐怀夕讲悄悄话,“明诚最近饭量见涨啊,是不是训练太辛苦了?” 沐怀夕红着脸,只能点点头。 第165章 满月回归 练兵辛苦的应营长从此多了加餐,可怜的应武辉并不知晓自己的口粮被抢夺,依旧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就连满月酒都是全程睡过去的,丝毫不知自己被人抱来抱去,夸了又赞。 “这孩子真乖,好带吧?” “好带”,沐怀夕点点头,小辉比想象中还要好带,只要吃饱喝足陪着玩一会儿,就能睡很久。 他的作息比沐怀夕还要精准,早八醒,十点睡,中午吃了饭后再午睡,睡到晚上哭一声催着喂喂饭,再盯着上方吊着的玩具玩一会,就自动自发地找人吃饭睡觉了。 “这可太省心了!”于姐抱着小辉,忍不住感慨。 家属院里不少嫂子跟她产期差不多,跟小辉差不多大的孩子也多,但都没有小辉这么省心。 “你这可是享福了”,红霞姐也羡慕的不行,她家那几个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就算有老大、婆婆帮着带,也是忙的不行。 于姐也深有感触,“我们家那个小时候简直是个怀里趴,只要抱着就行,但是一离开人就不行,哭得撕心裂肺,简直离不开人。” “是啊,不像我们小辉,根本不认人,随便抱”,红霞从于姐怀里将大胖小子接过来,看着他胖嘟嘟的脸蛋就忍不住香了香,“哎哟,可真招人喜欢。” 王红霞亲过,只觉得嘴上黏糊糊的,“哎哟,小沐,你这是给娃娃涂了啥?” 沐怀夕赶忙将小辉接过来,“天冷,怕他脸皴,我就涂了点蛤蜊油,看样子是涂多了。” 她这副新手妈妈的模样将于姐跟红霞姐全逗笑了,“难得看到沐医生这样子,倒是让人觉得新奇。” 沐怀夕不好意思的笑了,但也多亏她涂多了的蛤蜊油,整个满月酒没多少人对胖小子小辉的脸蛋下手,但凡想亲的都被红霞姐提醒了,省的沾一嘴黏糊糊的油脂。 沐怀夕当然是故意如此的,武辉被她跟大楚姨养的极好,白白胖胖的,每次抱出去晒太阳都会有人想上手捏他的脸。 但小孩子抵抗力弱,经常被大人亲香,或许会传染病毒,前几日卫生院的同事来看她,就说有好几个小娃娃发了高烧,还有长了水痘的。 再一问,大多都是办了满月酒的。 沐怀夕一度想取消满月酒,但她们之前的人都办了,她们不办也显得不合群,也想过不抱着小辉过去,但满月酒都是在食堂请客,食堂里面暖洋洋的,也没有理由不抱过去。 她想了两三天,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还在家里备了药浴,满月酒席一结束,就将武辉抱了回去,细细洗了个澡。 之后几天她仔细观察,见武辉没有任何不适,才放下心来。 沐怀夕生产后,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曾经病患捎来的礼。 山中没有车马,消息传的很慢,离得近的麦地坪公社的人,早早就来看过她了,要么带几个鸡蛋,要么带块肉,还有带几块尿布过来的,大楚姨也都接了,将准备好的祛湿药包当成回礼。 也有离得远的,满月酒都过了才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都下雪彻底入冬了,不过带来的兔皮、羊毛倒是很合用,喜得沐怀夕不但回了药包,还回送了山民一篮子鸡蛋。 送兔皮的山民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愿意收,“沐大夫你救了俺弟的命,这,这哪有送礼还收你东西的。” “我家有喜事,你们都沾沾喜”,沐怀夕将鸡蛋塞到他怀里,“你们来得晚,喜蛋都送完了,这些鸡蛋拿回去给你弟弟妹妹煮着吃。” 家属院里没有送喜蛋的习惯,但山里是有的,沐怀夕就按照山里的习俗准备了些,放在了卫生院,让来看病的病人都沾沾喜气。 她这喜蛋做的简单,只用染色玉米皮编了个环扣吊起,没做什么装饰,却格外受人欢迎。 毕竟如今这个年头,生产对女人仍是一大关,而沐怀夕生产格外顺利,也让不少人想沾沾喜气。 沐怀夕做完月子后一周就回卫生院上班了,她的气色极好,跟本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生育大关的人,见她的人都很是诧异,连连追问到底有什么秘诀。 沐怀夕生产顺利,得益于她本身身体底子就好,孕期期间也没受气,营养均衡,还经常运动,血气充足才会这么顺利。 应武辉生下来时候五斤六两,却比旁的小孩长的更快,到满月已经比两个月的孩子个头还要大了。 这也要得益于母体的滋养,沐怀夕将这些经验总结出来,毫无保留地写了一黑板,就放在卫生院的院子里分享。 这些说起来简单,但光是营养均衡、充足就够难的了,但如今日子越过越好,沐怀夕相信只要这些道理传达到位,想要抱孙子顿女的婆婆、妈妈们还是会考虑按照她所说的行事的。 观念的改变不在于一朝一夕,但早点将观念传达出去,就会有更多的人受益。 她生产的这段时间中,宋薛接手她去年的工作,继续为大家贴膏药,凭借着前一阵制的丸药,但也治愈了不少病患。 但她在摸脉开方上还算不得入门,哪怕看过沐医生留下的医方,还是会下意识地选择温养方,倒是也能治好病,只是不像沐怀夕那样药到病除。 温养方用药比较多,而多一味药就会多出些药钱,山里人先前习惯了沐医生又快又便宜的方子,多少会觉得宋医生开出的方子都很贵。 无意间,找宋薛看病的人少了,毕竟选择用中医治疗的,大多不是急症,而急症也有蒋医生能治,卫生院平和地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随着沐怀夕的回归,卫生院渐渐又忙碌起来,贴膏药的事被完全托付给了宋薛,她倒也能沉的住气,每日除了给乡亲们清理膝盖、肘窝贴膏药,就站在沐怀夕身后专听专看。 这一个月的缺位,让她彻底看清楚了自己跟沐医生之间的差距,也明白能跟着沐医生学习是一件多幸运的事。 第166章 返乡 寒风呼啸,转眼到了腊月。 今年过年,沐怀夕跟小辉是要回东北的,大楚姨早早就开始收拾行李,每天拾掇一点,渐渐就到了小年前。 沐怀夕早早就请好了假,也让应明诚买好了卧铺票,打算趁着还未大雪封山早些出发。 应明诚的假倒是难请,直到出发前一天她也不清楚他到底能不能跟着回去。 但他倒是能将三人送去县城,沐怀夕心里好歹有些安慰,只是在小车上时才意识到要跟他分离,情绪难免低落,呆呆望向窗外,倒是忽视了身边人时不时翘起的嘴角。 应明诚抱着一上车就熟睡的武辉,时不时摸下兜里的四张车票,一直等着小夕耐不住性子来问自己,可她只是看向车外,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关心他到底能不能跟着回去。 “......”,应明诚有些受伤,他拽了下小夕的袖子,闷声问道,“过年期间车上人多,你和大楚姨带着孩子能行么?” “能行!”大楚姨在副驾驶回答得极为响亮,“明诚你给俺们买的不是一张下铺一张中铺么?我都计划好了,到时候我们俩白天就在下铺带孩子,第一晚我睡下铺带小辉,让小夕好好休息休息,第二天就换回来......” “这,这,这太辛苦了”,应明诚没得到小夕的回答,摸着鼻子应了大楚姨一句。 “辛苦也没办法”,沐怀夕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回答道,“你又不能回去......” 应明诚刚张开口,想说自己请到了假,但沐怀夕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能理解,你在团部一个人过年,也要注意身体。” “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我理解的。” “......”,应明诚想给她个惊喜的心突然就愧疚了起来,他恨不得给昨天的自己一巴掌,怎么不早早告诉她自己请到了假,非要让她“理解”呢。 他的假请下来的晚,拿得最好的票也跟她们隔了一个车厢,原本应明诚想的是将她们送到站台,自己找机会上车,再找机会跟她们车厢的人换票,猛地出现在小夕面前,给她个大惊喜。 此时却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真是糟糕透了! 但沐怀夕已经强制理解他了,还将他捧得极高,他一时找不到说出真相的机会,只能憋在心里。 去县城中间有路过乡村,他们在村里吃了饭,趁着大楚姨抱着小辉出去晒太阳,应明诚又找上了他媳妇。 “小夕,要是我请到假了,怎么样?” 他找了个机会悄咪咪地提问,想着要是小夕很高兴,他就顺势将事实说出来,也把票拿出来让她更高兴。 谁曾想沐怀夕听到他这么说,竟然扭头低声哭了起来,这一下可叫应明诚慌了手脚,赶忙将人搂在怀里安慰,“怎么,怎么就哭了?” “呜呜呜呜呜,诚哥我舍不得你”,沐怀夕也不忍了,扑到他怀里拽着他的衣襟嘤嘤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嗒落在他军装上,很快就将那一片草绿浸透,变成了深青。 应明诚心里又火热又酸涩,将她搂得更紧,笨拙地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我的假请好了,今年我陪你回家!” “真的?”沐怀夕惊喜地抬起眼,泪眼朦胧中见他点了点头,欣喜和委屈一起翻涌上头,想要回抱他的手自己捏成了拳,一下下落在他胸膛,“你,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骗我呜呜呜呜呜呜......” 应明诚任由她打了几下,反正落在身上也不疼,随后就捉住了她的手,心疼地揉捏着泛红的手掌,“好了好了,别伤着你,我认错,认错!你想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伤着自己、” 沐怀夕犹觉得不解气,伸手掐了下他腰间,却被紧绷的腰间肉膈到手。 “怎么这么硬!”沐怀夕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这人浑身上下就没有软和的地方,就连脸颊也线条分明,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应明诚被逗笑,眼睛都眯了起来,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胳膊上,让她掐,“消消气消消气。” 沐怀夕哼了一声,她才不上当,他的胳膊也硬的像石头一般,掐一下疼的还是她的手。 更让沐怀夕觉得气恼的是,应明诚实在笑得太开心了,这人一向讲究,在外人面前最多提提嘴角,一到她这儿就原形毕露,分明是看她笑话。 “这可是冤枉我了”,应明诚听了她的控诉,真哭笑不得,“外人面前我确实喜欢端着,但咱俩都是老夫老妻了,我在你面前还用掩盖什么么?你连我裸......” 沐怀夕没想到他越说越离谱,瞧着他身后走过来的大楚姨,赶忙捂住了他的嘴,警告道,“在外面不要胡说八道!” “那在家就能说了?”应明诚忍不住想逗她,又挨了个白眼后收敛了笑容,还冲她眨眨眼,“在外面你也别戳穿我。” 沐怀夕见他扭脸就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应营长,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抱怨归抱怨,心里却甜滋滋的。 若是应明诚回家也像带兵一样冷冰冰硬邦邦,那她心里才不舒服呢!两人如今也做了两年的夫妻了,虽然还没到老夫老妻的默契,但相处上也比先前要放开的多。 她跟在应明诚身后,往小车那边走,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好。 夫妻熟悉后,会包容对方的小脾气,会跟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也容易失去边界感。 应明诚却不会,他是喜欢在外面端着,但也不会将在外工作的坏情绪带回来,让最爱的人承受他最不堪的一面。 他每次回家都是轻松的,就算有情绪也不会统统发泄在家里人身上,还会帮着烧水洗尿布做家务,在家属院里是排的上号的好丈夫。 两人成婚这么久,还没因为什么事红过脸,也没因为家庭矛盾去过于姐“小法庭”,实属难得。 “想什么呢?上车了?”应明诚将孩子交给大楚姨,回头就见她目光柔柔地看向自己,眼神中满是依恋,心中不由得一软。 一见她,他就心底软绵,怎么可能会有坏情绪? 第167章 火车上 绿皮火车拥挤,哪怕是卧铺也到处都是人和行李。 应明诚跟人换了位置,用那边的中铺换了跟她们同车厢的上铺,虽然相隔三个床位,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了。 他从满地行李中挤过来,看着抱着孩子坐在下铺的沐怀夕,“累么?要不要睡一会?” 沐怀夕摇摇头。 “那我去放行李”,应明诚冲她点点头,转身去找大楚姨了。她们上车上的早,但东西也多,床铺底塞不下,还得自己找地方放行李。 其实三个大人的行李倒不多,毕竟盛京可比山里冷太多了,她们带再厚的衣裳估计也扛不住盛京的冷,因此应奶奶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大棉袄,只需要带里面的衣裳就行。 应武辉的东西倒是装了两箱子,一路上没地方洗尿布,因此尿布就带了一大包换着用,还有他的衣裳、奶瓶、日用品等等,甚至连玩具都打包了一些。 应明诚回来时将他的木头悬挂玩具也拿了过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个挂钩,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就插在了上方的床板上,随后将小玩具挂了上去。 “啊...啊...”应武辉自从他拿着玩具出现就盯着,直到玩具被挂好,才蹬着腿叫了起来。 应武辉也三个多月了,腿脚比一般小娃有力多了,沐怀夕差点抱不住,而应明诚早就提前将一旁放着的小毯子铺在了玩具下方,她顺势将娃放在了上面,小辉便高兴地蹬着腿,看着木头小马、小猫在头顶转圈圈。 “哟,你这娃真乖,有半岁了?”对面下铺的阿姨也带着娃,瞧上去应该是她孙子,一两岁的样子。 沐怀夕朝她笑笑,没说话,她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腼腆。 但是大楚姨却是社交恐怖分子,她将下铺中铺都拾掇好,拿着橘子就凑了过去,“才三四个月,生下来就个头大。哟,这是你孙儿,长得真秀气!” “是啊,俺妮儿工作忙,没时间带,我就寻思将娃娃带回老家带一阵”,阿姨也眼前一亮,接过大楚姨递过去的橘子,从包里翻出了几个苹果递了过来,两人就这么聊上了。 应明诚在下铺边缘坐着,守着蹬腿小子,见他啵啵吐着泡泡,自娱自乐得格外开心,就坏心眼地凑过去将泡泡戳破,将他的口水全都擦了个干净。 “啊!!!”小武辉怔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响亮锐鸣,气愤地挥舞着小手,惹的正在看书的沐怀夕跟与人侃大山的大楚姨都看了过来。 大楚姨见小辉要哭,立马将娃抱起来哄,哦哦哟哟地晃着他,沐怀夕则玩味地盯着忙碌起来的应明诚,见他心虚得不敢跟她对视,更让人怀疑。 她放下书,往他那边挪了挪用脚尖踢了下,“你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应明诚没抬头,将小辉脱下来的外套叠得板板正正,又没事找事把她踢乱的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沐怀夕可太熟悉他了,一瞧他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他惹了儿子,但她也没拆穿,只是抿着嘴直乐。 汽笛声响起,火车过道上仍旧乱糟糟的,对面床的阿姨挤到窗边,跟站在警戒线后的女儿喊话道别。 告别与哭泣相伴相随,还有人在站台上吹起了口琴,悠悠《送别》响起,让沐怀夕心里也泛起了淡淡的哀愁。 她看向应明诚,心里突然升出一股感激。 应明诚的假期需要军区审批,肯定不容易,但他还是请下来了,甚至还是三周的假期。沐怀夕不敢想,若是他没上车,自己会不会也像车厢、站台上的人一样依依不舍痛哭流涕。 “怎么了?”应明诚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看向她。 沐怀夕摇摇头,又往他那边挪了挪,也没说话,只是倚上了他宽厚的背,享受片刻依恋。 临近年关,火车上的旅客基本都是返家的,大家也都带着丰厚年礼,连干粮都比平日里要丰盛三分。 沐怀夕他们吃的是大楚姨准备的饭团,里面加了蛋黄、肉和咸菜,已经算是奢侈的,但对面阿姨掏出来的饭盒里居然有红烧肉,香气一下子弥漫开来,惹的附近人都吞了下口水。 “大姨,要不咱俩换一块?”隔壁床的年轻男子实在受不了了,拿着自己家制的山东大煎饼过来,“大姨,就一块。” “这是俺娘做的,卷着葱和酱,好吃的很!” 对面床阿姨哈哈大笑,拿了他卷好的一张饼,随后往他摊开的饼上放了两大块红烧肉,“这是我的手艺,你尝尝!” “这...”,年轻男子挠挠脑袋,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又抵挡不了额红烧肉的诱惑,端着大饼离开了,但很快又送过来了两三个大萝卜。 “大姨你尝尝,自己种的呢!” 他这一成功引来了不少人也想换肉,大姨一下子给出去十来块红烧肉,饭盒都空了一半,便不想再换了。 可有人不愿意了。 “你这前头的都换了,到我这儿不给换了,咋,是瞧不起俺?”拿着个粗粮馒头的老头眉头倒竖,若不是大姨护着饭盒,怕是要上手抢了。 大姨一脸尴尬,先前来换红烧肉的最差也拿着白面馒头,还有拿罐头、水果来换的,但跟在老头身边的小丫头口水直流,看上去怪可怜的。 “行吧,给你换一块”,大姨原本想挟一块小的,可想了想又捡了一块大的,递了过去。 谁料老头直接将大块肉放进嘴里,又把孙女往前面一推,“这娃还饿着呢!” 大姨愣了下,挟了一大块肉递过去,却被旁边个胖小子夺了,“我!我的!” 老头笑开了花,拍拍这胖小子的脑袋,“你吃你吃。” 大姨愣了下,皱起了眉,谁料那老头又凑了过来,把瘦骨嶙峋的孙女往卧铺旁推,“她大姨,这娃没吃到呢!” “......”,沐怀夕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离谱,这老头一家也太贪了吧? 她轻轻戳了下应明诚,他回看了她一眼,端着装有饭包的饭盒站了起来。 “大姨,一起吃吧。” 他个子高块头大,一站起来就占了极大的空间,往大姨那边走了两步,就将旁人逼得往后退。 应明诚还专门往老头站的地方走了一步,老头对着大姨敢耍无赖,可对上穿着军装的人却是一声不敢吭。 第168章 母凭子贵 火车到站时,是应明诚大院的朋友来接的。 “哥!你终于肯回来了!”来人一见到应明诚就亲热地给他了个熊抱,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又跟大楚姨打了招呼。 “这是我爱人沐怀夕”,应明诚拍拍他肩膀,转身为沐怀夕介绍道,“这是大院儿里的华英标,比我小两岁,从小一起长大的。” “哟,这是大侄子吧?长得真俊啊!”华英标凑过来逗了应武辉几下,往他手上套了个金灿灿的镯子,“我先套上了,以后会说话了,先喊我一句叔!” 他给的镯子上还坠了一只绳编的小狗,小辉一下被吸引住了视线,紧盯着去够,沐怀夕原想将镯子褪下来,但见儿子喜欢又有些迟疑。 应明诚给她了个眼神,她也就收下了,刚想跟华英标道谢,对方已经拉着她老公往车子那边走了。 “哥,我现在是真怀念咱们小时候啊,那时候你为我好,带着我去军营里造,我还以为你是要累死我,可太不知好歹了!”华英标小时候身体差,别人都不爱跟他玩,还喜欢欺负他,就只有应明诚揪着他去军营里过了一个夏天。 那时候老爷子还在带兵,训他们真是寻孙子似的,华英标一开始被训的天天晚上哭,训到吐出血丝,梦里都在咒骂应明诚跟应老爷子。 应明诚也不比他轻松,毕竟训练量是他的三倍,华英标身子不好,心气倒是奇高,就这么咬着牙坚持了一个暑假。 等开学后,他将一直欺负他的那几个瘪三打倒在地时,才明白了应明诚的用心。 对应明诚来说,可能就是拉院儿里弟弟一把,但对华英标来说,是重获新生。 从此他就成了应明诚的迷弟,要不是他实力不达标,怕是就要跟着应明诚去参军了。 “如今弟弟混的也不差,我跟着我那便宜老爹跟毛子打交道呢!”华英标指指后备箱,“今天要来接你,我没带东西,一会儿回家就把面包熏肉搬到你们家去。” “还有熊鹿酒,哥你可要尝尝,那可真是好东西!” 一路上华英标都在跟应明诚聊天,坐在后座的沐怀夕也听得津津有味,她先前听爷爷奶奶说过她男人小时候根本不像如今那般靠谱,经常惹是生非。 就连大楚姨也说过,应明诚年轻时候经常是带着伤回来的,那时候家里面的碘酒棉球都是常备品。 但那毕竟是大人的视角,如今听到了他发小所说的,才知道在家人面前“不靠谱”的明诚其实是小伙伴心中极可靠的人。 就说帮助被欺负的发小,但不会主动出手,而是带着人一起锻炼,让他自己强大起来,这就是典型应明诚能做出来的事,沐怀夕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嘴角上扬,而怀里的小武辉似乎也听懂了,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叫着。 “以后你也要成为你父亲这样的人”,沐怀夕将孩子抱起来,爱怜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又将柔柔的目光投向副驾驶的男人,他的身材太过高大,坐着就像是一座山,头发几乎要贴在车顶,谁看都是一名硬汉。 但也是这样的硬汉,会在给小辉换尿布时轻手轻脚,生怕手上的茧子蹭伤婴儿柔嫩的肌肤,也会在深夜哄睡时给她跟孩子唱军歌,低沉的歌声与月色、雪一起溶在夜色中,温柔地护着母子进入梦乡。 沐怀夕专注地看向他,并没注意到后视镜里有人正打量她。 华英标收回目光,突然叹了口气,“诚哥,你说你当兵就当兵,非要跑出去当兵,将我们都丢在这儿。我还以为你会跟燕姐结婚呢,没想到......” “燕?姐?” 沐怀夕抬起头,就对上了华英标的目光,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回过头去,立马截断了话头,“看我看我,又说胡话了。” “不要乱说”,应明诚沉声回答,“女子的名誉重要,军人的名誉 也很重要。” “你这样胡说,我怕是要被带回军区扒一层皮。” “哪就......”,华英标刚想浑说两句混过去,却被应明诚的目光压迫,无奈挪开了眼,“好好好,是弟弟我说错话了!” 华英标抬手轻轻在脸上扇了下,副驾驶那边的目光却没有挪开,他疑惑地往那边看了眼,就见他诚哥的眼风往后排带了下。 “?” 华英标想装作不懂,但应明诚却没有给他不懂的机会,直接扭头向后座的媳妇解释,“别听华子乱说,我没有跟他说的燕姐有任何接触。” 沐怀夕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华英标大吃一惊,他先前打听过诚哥的媳妇,据说只是个山沟子里出来的农家女,只不过因为父辈跟应老爷子有交情,才攀上了高枝。 在他想象中,这小地方出来的农女肯定得捧着、供着他诚哥才是,怎么还让应明诚巴巴解释起来了? “啊,对”,华英标在重若千钧的目光压迫下,也不得不开口了,“燕姐很优秀,是我觉得她差不多能配的上诚哥,是我乱点鸳鸯屁了,嫂子你可别介意啊。” 沐怀夕抿了下唇,没答话。我 华英标都要将“看不上她”几个字说出口了,她也不想给他这个面子了。 至于介意不介意...... 沐怀夕狠狠地瞪了一眼应明诚,他的朋友看不起他老婆,该出手的是他才对,她才不急呢。 应明诚无奈地笑笑,对发小的热忱骤减,他可不需要个破坏他家庭的朋友。 华英标的确看不上沐怀夕,平心而论她的长相还算不错,但从山沟里爬出来的女子,能对诚哥有什么助力? 要他说,就是应家老爷子糊涂,就算有婚约,将人变成干孙女找个合适的家庭嫁了不就成了,居然还让自己的亲孙子跟她结婚,简直白白浪费了! 应明诚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只是一次次回头看老婆孩子,无声中表表忠心,他可是一点外心都没有的! 华英标却从英明层时不时回头的动作中品出了些什么,从后视镜正好能看到安静发呆的小侄子,他恍然大悟,“这是母凭子贵啊!” 第169章 王府 华英标将他们送到了一座王府。 沐怀夕下了车,抱着儿子站在被两只大石狮子守着的朱红大门,有些回不过神。 不是说住在大院儿里么? 但爷爷奶奶已经带人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心肝宝贝地叫着将他们迎进了门。 沐怀夕走过石狮子,看到了赑屃身上的石碑,上面写着庄亲王府,盛京市历史保护单位16号,不免有些 心惊肉跳 。 难不成她还嫁了个宗亲后代? 沐怀夕傻眼,她怎么记得爷爷奶奶都是沪市富家出身呢? 华英标比他们俩都要熟悉,拎着行李就往府里面走,一回头正看到站在石雕影壁前好奇打量的沐怀夕,不免嗤笑,果然是没见识的山里人。 石雕影壁华美非常,高两米宽五米,整块大石雕了九鹿献吉的场景,雕工精细华美。 “怎么爷爷奶奶住在王府啊?”沐怀夕悄悄问。 应明诚挠挠头,“先前是住在大院的,但是爷爷退下来了,就将大院的房子让出去了。” “那这王府......”,沐怀夕见他的惊讶也不比自己少,心里突然就松了口气,有心思调笑,“难不成我嫁了个世子?” “可不是”,应明诚笑着摆手,沉吟下组织了下语言,“你知道爷爷奶奶的家都在沪市,奶奶家的房子曾经被征用了,后来清算后将房子还了回来,但是奶奶说反正以后也不回沪市了,就将房子卖了,将这里买了下来。” “买的?”沐怀夕惊讶地反问,她看了眼古色古香的王府,拉了拉他的衣角,“这,这王府还能卖呢?” “是”,应明诚点点头,“这里以前大半都毁了,还不是什么保护建筑,奶奶将它买了下来,又花了很多功夫去找寻王府的墙砖、瓦片,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恢复成现在的模样。” “明诚,小夕,快进来了!” 奶奶的招呼声从石壁后方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携手走了进去。 石壁后是硕大的前院,寒冬时分,院里的花木凋零,池塘冰封,花圃深处还有残雪,但走在干净的水磨石地砖上,也能想象开春后这里会有多美丽。 走过正门到达正院,就看到奶奶站在廊下朝他们招手,正厢门上挂着毡布,一进去温暖如春。 “小夕,快来!”应爷爷抱着武辉,坐在红木椅上笑眯眯的,待她走近便嘘寒问暖,“一路上累了吧?坐这儿喝口茶,一会让奶奶带你去歇一歇,到了家就把武辉交给我跟奶奶,你好好休息只等着吃饭就行。” “哎哟,这衣服也太薄了”,奶奶摸了下她的袖口,皱着眉头朝大楚姨跟应明诚抱怨,“是说你们不用带大衣裳过来,可你们也不能给小夕穿这么薄啊。” “她才生过娃,底子能跟你比吗?啊?”奶奶是真生气了,直接一巴掌拍上了应明诚的手臂,反而自己震的手麻。 “不冷不冷,奶奶,真不冷”,沐怀夕倒没有说假话,火车上人那么多,又是封闭车厢,除了气味不太好闻,温度倒是不低。 而从火车上下来时的确有些风凉,但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华英标的车里也有暖气,一路过来她的手也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 奶奶却不赞同,摸了摸着她的手,走进了侧厢,拿了一件厚实的披肩,不顾她的反对直接裹在了她身上。 “这颜色有些太老气,你想将就着穿,要是喜欢明天我再带你买一件”,奶奶搂住她的肩膀,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我给你买了五六件大衣裳,等歇过来了你试试。” 华英标在下首坐着,看应家老两口都围着儿媳妇孙儿打转,心里对沐怀夕的分量又有了更新,但又添了些鄙夷,能将二老哄得服服帖帖,这山里人也太有心机了吧! “哥,你跟我去趟大院吧,我准备的东西有点多,再说了,大院里好多人都想见你一面呢!”华英标眼珠子一转,又将主意打到了应明诚身上。 应明诚端坐在红木椅上,目光落在家人身上,闻言根本没有动摇,“不去。” 华英标语赛,他哥一结婚成窝里蹲了? 倒是奶奶不经意地指了下屋里角落,“明诚你走一趟也行,这里有给院里各家的年礼,你跟华子去送了吧。” “唉”,华英标立马答应,蹦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奶奶,您放心,这活儿我一定给您完成的好好的!” 应明诚不大乐意,以往这活儿都是交给守卫员做的,但老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驱赶,他也明白自己回来是该去大院里刷一趟脸。 于是慢慢吞吞地站起来,先走到小夕身边,帮她整理了下反折的领子,才转向兴奋的华英标,带着他去拎礼品。 华英标离开后,沐怀夕明显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她男人的这位发小对她有些意见,细想他从见面到现在都没认真跟她打过招呼,明明管应明诚叫哥,却从没喊过一句嫂子。 但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老宅里的另一位阿姨端来了水果和麦乳茶,奶奶坐在她身边询问生产、坐月子的大大小小事,正堂里暖意洋洋,暖风中还带着佛手瓜的香气,正是三世同堂幸福时刻,谁有心思计较外人的想法呢? 但应明诚偏要计较。 他站在华英标的车前,接过他递过来的华子,却推开了他凑过来的火机。 “怎么了?”华英标一愣,玩笑般说道,“哥,你不会还生我气吧?我就是见你太激动了,浑说了一句。” “你对我爱人有什么意见么?”应明诚将烟放进了口袋,自从小夕怀孕他就开始戒烟,如今家里还有小孩,更是一周都抽不了一根。 他问的干脆,华英标也答的利落,“没有!” 但华英标犹豫了下,又说了真心话,“我就是觉得哥你值得更好的。” “她就是最好的”,应明诚垂下眼,不理会对方的错愕,拉开了车门,隐隐告诫,“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哥,以后见面就老老实实喊一句嫂子。” “要不,咱俩这兄弟也不用做了。” 第170章 在心里 华英标被吓了一大跳,一路上开车都老老实实的。 他觉得自己的嫌弃也不显眼,至少没当面挂落沐怀夕吧,却被他哥逮到了。 大院离王府不远,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下班点,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见到应明诚都先是一惊,随后笑着攀谈起来。 华英标乖乖跟在他身后,将要送年礼的几家都逛了个遍,已经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今天为了去接应明诚,午饭都没吃几口,肚子饿的咕咕叫,要往往常他早拉着诚哥去吃香喝辣了,但现在有些搞不懂他哥的意思,怕一开口邀请被拒绝,那他才是真的没面儿。 应明诚从军委家里出来,自后备箱里拎出最后一份礼物,招呼垂头丧气的华子,“走吧,上你家送礼去。” “诶!”华英标眼前一亮,急忙跟上脚步,打蛇随棍上,“哥,要不你在我家吃饭吧?我奶昨天才做了大骨头。” “在你家吃饭,你不怕我奶打电话过来削你啊”,应明诚看了他一眼,见他讪讪地摸了鼻子,“行了,过两天我做东请你吃饭,大家都聚一聚。” “好咧!”华英标立马又复活了。 应明诚客客气气地去他家拜年,等他送出来的时候拦了下,“行了,有人来接我,你快回去吃饭吧!” “嗯嗯”,华英标听话的很,笑着朝他摆摆手,“哥再见!” 应明诚也摆摆手,“记好我今天说过的话。” 华英标小时候就粘人,长大了也没怎么变,应明诚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弟弟,但兄弟和媳妇哪个更亲,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应明诚知道,华英标是觉得小夕出身不高,但就像老爷子曾说过的,他们抛弃了曾经的富贵身份,可不是为了创造出更高的阶级,而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 他觉得小夕就很好,特别好,但这些好不需要被外人知晓,不认同小夕的就是不认同他,那也就没什么交往的必要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餐厅里已经摆上了满满的美食。 “血肠、锅包肉、口味虾、炖牛肉、炸汤圆,都是你小落姨的拿手菜,小夕你可得多吃点!”奶奶抱着小辉,笑眯眯地介绍一桌美食。 沐怀夕点点头,朝站在大楚姨跟她身边的小落姨道谢,“谢谢小落姨,谢谢大楚姨,总是给我做好吃的!” 大楚姨笑着点点头,小落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往后躲了躲。 她听应明诚说过两位阿姨的事,大楚姨白发人送黑发人,丈夫儿子都死在她前面,又被村子里赶了出来,没有地也没有房子,要寻短见的时候被奶奶带了回来,而小落姨年纪不大,也没有成过婚,据说是被家里换亲卖了,自己跑回来的。 她们自己在外生活怕是会很苦,以亲戚的身份到应家做事,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大楚姨跟小落姨都是看着应明诚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长大的,应明诚就说过以后要给两位阿姨养老,也算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了。 爷爷奶奶早就给他们收拾了个小院,东厢和正房打通,变成一间极大的套间,卧室里摆着一张红木拔步床,别说睡他们仨,就算再生三四个也能睡得下。 应武辉到了新地方,好奇地到处观察,比以往更早入睡,奶奶见他这么听话懂事,稀罕得不行,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应老爷子都格外喜欢重孙,蹲在床边看着小辉睡着吐泡泡,都能看十来分钟。 在得知小辉夜里不太会醒,就算醒了只要喂奶就成,奶奶就不客气地将娃抱走了,“屋头有奶粉,夜里醒了就喂辉辉奶粉就成。” 沐怀夕还有些担心,应明诚却直接将辉辉送了出去,“带了几天臭小子,咱们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他当着爷爷奶奶面前说这话,沐怀夕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实在是很有歧义。 屋内有暖气,就连浴室都暖洋洋的。 不用担心小辉,沐怀夕也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整个人都感觉活过来了,她洗澡洗了半个小时,应明诚却只需要五分钟。 他光着膀子出来的时候,沐怀夕的头发还在滴水,顺手就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帮她擦头发。 沐怀夕的头发在怀孕初期剪短,如今已经长得比先前还要长了,她月子里养的很不错,还经常吃醪糟芝麻醋蛋,头发像缎子一般油亮,落在手掌心极有分量。 干毛巾吸收了头发上的水汽,应明诚又拿过梳子,沾了发油, 一点点帮她将长发梳通理顺。 先前沐怀夕还在孕期时,应明诚还会帮她洗头,顺带着擦头发、涂发油也都做顺手了。 应明诚的手劲儿很大,擦头发时却很轻柔,时不时还会帮她按摩,倒是享受的很。 头发还没干,她已经歪在床边的美人椅上昏昏欲睡,而应明诚的手抚上她小腿的时候,她一个激灵曲起了腿,警惕地看向他。 应明诚一愣,哭笑不得地将她的腿又拽了回来,“一天天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帮你捏捏腿,坐两天火车,你不累啊?” 沐怀夕当然累,但她觉得应明诚看起来一点也不累,甚至还有余力让自己更累,她张张嘴想辩解一句,但应明诚的手已经摁住了小腿肚,轻轻一下就让她小腿发酸,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应明诚甚至还准备了按摩油,几下就让她有些浮肿的小腿通透起来,等他收手,沐怀夕只觉得腿部酸麻却又透着些轻松,躺在床上就像躺在软绵绵的云层上,瞬间陷入了好眠。 应明诚洗过手回来吗,就见她已经抱着被子呼呼大睡,脸颊因刚刚的按摩泛着红晕,睫毛乖顺纤长,看上去还像个小姑娘,丝毫看不出已经是孩子的妈了。 “这么累么”,应明诚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她立马张开了嘴,皱着眉头想将他的手甩开。 应明诚觉得有趣,却又怕真的扰了她的好眠,只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而去帮她按摩胳膊。 长途旅程最是累人,哪怕有他跟大楚姨帮忙,小辉最依赖的还是妈妈,沐怀夕要喂奶、哄睡,就算自己睡也还操心着小辉,梦里都喊着小宝的名字。 应明诚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第171章 挑衅 应明诚往大院里跑了一趟,第二天一早就会一群人来找他,大多是跟他一同长大的发小。 沐怀夕抱着小辉,跟在他身后见了男男女女。 不得不说,东北人块头都比较大,应明诚的发小不论男女都比她至少高出一头,一上午她都仰着脸微笑,脸颊酸疼,脖子也疼。 大部分发小都对她很是客气,还都给小武辉带了礼物,倒是收获满满。 “小夕厉害的,她在卫生院也立功了,这不领导让她去读军医院,开春就去盛京医专念书了!”奶奶自豪的很,夸了她好几遍,比应明诚 立功拿军勋章回来还要开心。 “去盛京医专读书?我堂哥就在医专,等临开学我介绍他给你们认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他帮忙。” 讲话的是团委的女儿李飞艳,刚听到介绍的时候,沐怀夕心头一跳,还以为见到了华英标口里的“燕姐”。 但李飞艳比应明诚年纪小,看向他的眼神中也没有任何倾慕,只是单纯尊敬大哥,而且她性格爽朗,对自己也很热情。 沐怀夕倒不是忌惮“燕姐”,她相信诚哥,也相信爷爷奶奶,但任谁一到夫家老家,就听到有人磕她男人跟别的女人的cp,心里多少会有些芥蒂。 但她今早见到这么多发小兄弟,感受到更多的是热情和欢迎,渐渐也调转好了心态,应明诚无疑是优秀的,会收到欣赏的目光也很正常。 但她不能因为华英标的胡言乱语就警惕所有人,那样太小家子气,也会错过真心想跟她交往的朋友。 她这边才摆正心态,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在山里的卫生院立的功,能来盛京的军医大念书?应奶奶为了给孙媳妇贴金,啥都不管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沐怀夕抬起头,定定看向声音来源。 此时正好只有她在正厅,奶奶被喊去了厨房,应明诚去送先前来访的兄弟,而说话的是新来访的一群人中的一位,沐怀夕有印象,他叫田漳,刚刚也亲亲热热地喊了诚哥。 田漳说话的时候根本没看她,像是在跟身边人闲聊,但也丝毫没想着要避开她,简而言之,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沐怀夕挑挑眉,喊过小落姨,将武辉交给了她,自己则走到了田漳身边,笑着问道,“听到你们在议论我?” “......” 或许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围在这里的人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站在田漳对面的女孩子面露尴尬,摆摆手刚想解释,就听到田漳梗着脖子硬刚,“对啊,就在说你,你有什么本事,立了什么功?” 他站起来比沐怀夕高出至少两头,桀骜不驯的粗眉高高挑起,下三白上上下下打量她,“听说你就读了初中,怎么敢去医学院丢人的?” 沐怀夕静静打量他,倒将他看的快炸毛了。 “瞅啥瞅?!”田漳顿了顿,好歹将后面几句收回去了,他是看不上应明诚的媳妇儿,却也清楚自己身在应家,不能太过分。 “田漳,别乱来”,站在田漳右后侧的女子走出来,她身材高挑样貌明艳,还穿着件白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沐怀夕刚刚听到他们的介绍,知道这女子名叫梁红染,是如今盛京军区司令的大女儿,在这一群人中隐隐算是领头人物。 田漳听到梁红染的话,明显还很是不服气,却瘪瘪嘴没再回嘴,扶着膝盖打算坐回去。 沐怀夕却没放过他,她的目光落在梁红染身上,赶在她开口前抢过了话端,“小孩子想说话,还是让他说出来的好,要不然时间长了会憋坏的。” “......”,梁红染皱眉,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说,要说年纪她应该跟田漳不相上下,偏偏要说田漳是小孩,是仗着应明诚瞧不起他们么? 梁红染觉得好笑,她原先还想帮田漳道歉,现在倒是打算听听应明诚的媳妇儿要说什么。 她身边的人也因为这句话皱眉,但见她抱臂等待,便没有抢着开口。 沐怀夕笑笑,她还真不是找茬,田漳额上长了许多痘痘,和面色差距较大,一看就有心事。 而从他屡屡看向梁红染的眼神还有膝盖上紧握的双拳来看,能让他心甘情愿受委屈的,怕就是身边人。 她的手一弹,两条牛筋绳咻得从袖口弹出,绕上了田漳的手腕,这是她前一阵坐月子无聊时练出来的小把戏,倒是将田漳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他往后退了又退,快要将牛筋绳扯断了。 沐怀夕跟着他向前两步,笑得很和善,“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本事么?我给你露一手啊。” “别动。” 或许是沐怀夕的眼神太过犀利,田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数息之后才挺着张紫涨的脸皮,抬高了手臂,将绕在手腕上的绳索挥开了。 “谁要让你把脉啊!用绳子把脉,你,你以为自己是孙悟空么?!” “怎么你自封当国王了?”沐怀夕也看过西游记,笑着收回了牛皮筋,虽然只有短短数息,但已经足够了。 田漳的脸都快比茄子紫了,梁红染也不认同地摇摇头,“田漳可能言语上冒犯了你,但你也不必如此戏耍他。” 沐怀夕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差,又感知到身后有人靠近,便知道是应明诚回来了。 “怎么了?” 应明诚习惯性就站在了她身后,以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正厅中的气氛不太对劲。 田漳的茄子脸一下子打了冷霜,梁红染抿了下唇刚想开口,就见沐怀夕笑着摇摇头,“田漳让我给他看病呢。” 梁红染心中一松,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告状,但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劲,她这话直接将田漳打成了病号。 “这女人不简单”,梁红染打起了精神,田漳是跟着她来的,她再怎么也不能看着自己弟弟吃亏。 应明诚环视一圈,站在梁红染身后的人都纷纷挪开了视线,倒不是惧怕,只是从尸山火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的目光不是他们这些温室花朵能抗的住的。 “田漳得了什么病?”应明诚一眼就看出沐怀夕应该没有吃亏,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 第172章 看病 “田漳年纪小,思虑却太重”,沐怀夕摇摇头,两指撑开牛皮绳,另一手灵活地在上面勾了勾,“知情探左寸关,化聚而无力,看来有人令你夜不能寐。” 田漳哑然,想要反驳却又闭上了嘴,想了想又开口解释,“我最近因为工作的事心烦呢,才不是为了什么人!” 他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梁红染,却没有逃过沐怀夕的眼睛。 “哦?”沐怀夕歪了下脑袋,“可你左尺肾阴疲软无力,右尺肾阳亢奋浮躁,这可不像是为了工作寤寐思服吧?” “左尺......”,田漳被中医名词搞得一脸懵,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肾虚!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漳的脸都要黑了,凑过来张口就要骂,却见对方丝毫不惧地靠近,泠泠眼眸似乎能看透他的一切,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想说的话却卡了壳。 但沐怀夕还在迫近,她上上下下打量田漳,就像先前他打量自己一样,“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一周......” 她顿了下,见田漳目露恐惧,比了个“七”字。 田漳面露茫然,随后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整张脸黑中透红,红里泛紫,紫上还敷了层白,一时间五颜六色,精彩的很! 梁红染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却能看出田漳的情况不对。 “田漳......”,、梁红染才走近,话还没说完田漳就低着头冲了出去,倒像是她欺负了田漳一般。 梁红染皱着眉看向沐怀夕,不客气地追问道,“你对田漳说了什么?” “这是病人机密”,沐怀夕抬眼看她,丝毫不露怯,而她身后站着的应明诚沉默不语,就像是女王的卫士一般。 梁红染没有再多说,她有预感若是再跟沐怀夕拉扯,吃亏的可能还是他们,而她今日来的目的是跟应明诚拉关系,为了田漳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因此她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应明诚,“今天应该是有误会,改日我做东,诚哥跟嫂子一定要来坐坐。” “田漳年纪小,我怕他出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先前她还说沐怀夕将田漳当孩子,但此刻又将田漳年纪小拿出来说事的,却是她自己。 沐怀夕轻笑不语,见应明诚挑眉看向自己,不由得一会儿学着梁红染的样子拢了下外套的领子,“我瞧着她那貂不错。” “奶奶给你准备了”,应明诚笑着摇头,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不对,又凑过来,“她那件毛色不够好,明儿我带你买件漂亮的。” “你仔细看了?”沐怀夕横了他一眼,这人可真是 有意思。 应明诚暗暗拍了自己脸一下,让自己多嘴! 沐怀夕倒也没有真的生气,毕竟今天这一出跟昨天那一折还不太一样。 先前她也以为田漳是第二个华英标,但如今仔细看看,他应该是爱慕梁红染,而梁红染以前估计对应明诚有意思,但现在得知他结婚后就收了心思。 而田漳又如何跟应明诚相比? 他的一颗少男心,在多次对比后曲折往复,转化为妒忌,但应明诚他又得罪不起,只能逮着看起来好欺负沐怀夕搞事了。 可惜沐怀夕却不像他想象的那般软弱不堪。 她早在获得新生的瞬间就抛弃了胆怯与软弱,因为上辈子的桩桩件件都告诉她,人善被人欺,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摆脱将命运交给别人的悲惨未来。 她生性善良,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但也绝不怕事。 “你倒是很受欢迎”,沐怀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午睡的时候突然来气,手脚并用将缠着自己的男人推了出去。 应明诚茫然,完全不明白她怎么生气了,但反射性地就去搂着她哄,“我不受欢迎,我就受你的欢迎。” “哼”,沐怀夕觉也不睡了,直接将人推开下床去了,应明诚怀里空空荡荡,睡意荡然无存,也跟着起床了。 沐怀夕是出来喝水的,到了套厅才发现门口有身影徘徊,她顿了下往门口走,就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哦哦,小辉乖乖,咱们等着妈妈起床,一起去吃瓜瓜好不好?” “小灰灰~乖宝宝~” 小灰灰是沐怀夕给应武辉起的小名,她瞧着自己儿子,总是能想到一只总在电视上晃悠的小狼,便叫他小灰灰,应明诚一开始觉得肉麻, 后面也慢慢跟着喊起来,如今爷爷奶奶也这么喊,只能说小灰灰是有魔力的。 沐怀夕微笑,赶忙走过去开了门,外面寒风呼啸,她可不敢让奶奶和儿子在外面受冻。 “小夕啊,吵醒你了?”奶奶见她开门,笑得很开心,第一时间却是怕打扰到她了。 沐怀夕心中一片柔软,赶忙摇摇头,要将小辉接过来,“奶奶进屋来吧,外面冷。” “诶”,奶奶将张开双臂的小辉送到她怀里,又从门柱旁拎出来个袋子,“乡下送来的香瓜,咱们俩分着吃!” “现在还会有香瓜啊?”沐怀夕惊讶地看看阴沉沉的天,像是要下雪了。 “哎哟,我们小辉也馋了”,奶奶关了门,顺手给重孙子擦了下口水,又跟小夕解释,“种香瓜的庄子是建在温泉上的,还建了暖房,才能种出这么些香瓜。” “我想着你跟小辉应该都喜欢吃水果,就让他们留意着,送过来。” 沐怀夕笑着点点头,如今这年头蔬菜都缺,谁会不喜欢吃水果呢? 奶奶拿来的香瓜还是西北那边的品种,绿色的网纱皮,看上去就赏心悦目,一切开就有香香甜甜的气味传出来,就连小辉都好奇地往桌上凑。 “这是,明诚的刀啊?”奶奶看到她切瓜的刀,眯了下眼睛确认,随后摇摇头,“这是他爸从国外带回来的,先前明诚可是稀罕的不行。” 沐怀夕挽了个刀花,笑眯眯地擦干刀身收了起来,“诚哥送我了呢。” “他可算是开窍喽”,奶奶说完也一笑,将香瓜递了过去,“快尝尝。” 她自己则拿了个小勺子,刮掉瓜瓤刮了果肉往流口水的小辉那边送。 第173章 该戒烟了 应明诚一直等奶奶离开才出来。 他在屋里穿的不多,不想听奶奶唠叨,又知道她是来跟孙媳妇联络感情的,索性就在屋里待着了。 “来,给你留了块香瓜,可甜了。”沐怀夕见他出来,赶忙将装了香瓜的木案拿过去。 应明诚笑着拒了,“你吃。” “尝尝嘛”,沐怀夕拿着香瓜送到他面前,踮着脚才喂到他嘴边,冬天的香瓜实在难得,乡下也就送了三五个过来,就给他们全拿来了。 两人分吃了一个,又切开了一个,剩下的又被她劝着让老人拿回去,毕竟香瓜难得,家里人都应该尝尝。 应明诚无奈,就着她的手两口就将瓜吃掉了,说实话没有夏天的香瓜甜蜜,但在冬天已是难得。 等到他们收拾好,去了正厅,爷爷奶奶也穿戴一新,他们今天要去逛盛京大街,还有俄罗斯商店,顺便要去拍张全家福。 沐怀夕今天穿了奶奶给她买的大棉袄,是最近流行的晴棕色调,看上去鼓囊囊的,但腰间有收束,看上去倒不臃肿,反而因为对比显得她腰细盘靓,气色极好。 “好看好看”,奶奶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觉得她身上实在是太素了,又拉着她进了侧厢,从木箱里面拿出个红丝绒小盒。 沐怀夕接过来,打开就见金灿灿的,却是好些金首饰。 “今天戴这个吧?”奶奶从里面捻出一对金丁香,笑眯眯地替她戴上,“我听人家说,年轻媳妇都喜欢这种简单的款式。” 她又笑着给沐怀夕戴上一只金手镯,约有小拇指粗细,上面也缀满小小丁香,富贵又洋气。 “真好看”,沐怀夕笑眯眯地拦住奶奶,甜甜地道谢,“谢谢奶奶,我太喜欢了。” 奶奶笑着将同样花型的丁香项链也给她戴上了,“你喜欢就好!” 盒子里还剩下两只龙凤镯并其他金首饰,奶奶捡起其中一只掂了掂,“这是明诚他娘给你买的,要我说啊,太沉了些,不适合你们小姑娘。” 虽说是龙凤镯,但雕工、型造都比不上丁香镯精致,可奶奶能吐槽自己儿媳妇,她却不好说正经婆婆的坏话,再说龙凤镯的分量极重,不管是花钱还是花心思,都是心意。 “奶奶说的是,不过这一对大镯子压箱底,显得我都格外有底气了”,沐怀夕倒不是卖乖,她是真的这么觉得。说起来她还没跟应明诚的妈妈见过面,对方倒是送过好几次东西过来了。 上回她给两家老人都寄了山珍海味,她婆婆收到后还寄了好几件衣裳和布料过来,而无论是衣裳还是布料都是女子的,显然是寄给她的。 那时她跟应明诚的感情还没有如此这般深厚,生怕他因为亲妈没给他寄东西而生气,说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 但应明诚却毫无芥蒂,还从衣裳里挑出件来给她比了比,“我妈清楚,我没给她寄山货的可能。” 说起来她这段婚姻倒是很轻松,公婆在外不用伺候,爷爷奶奶喜欢她又有诸多照拂,简直不能再舒心了。 盛京大街并不是街道的名字,而是市中心几条繁华街道的统称,除了东三省最大的国营商场、俄罗斯商店、外贸商店之外,还有许多老字号。 “这家的点心好吃,等回来的时候咱们来买一些,这家做的糖瓜也好”,奶奶挽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路过的店,而爷爷和应明诚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不少袋子。 天气依旧阴沉,大街上的人却丝毫不少,寒风都刮不息人们逛街的热情,沐怀夕还看到了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些都是轮廓深刻面容姣好的大美女,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奶奶留意到了,便凑过来跟她讲悄悄话,“毛子年轻时候个赛个的好看,但一结婚就不行了,就跟发面面包一样,砰一下子就变成大土豆了。” 恰好迎面走过来几名上了年纪的外国人,恰是奶奶所说的“大土豆”模样,沐怀夕一想到刚刚瞧见的美人都会变成这样,轻轻啊了一声,随后与奶奶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出来。 奶奶等那些人走过去了才接着说,“先前舞团就有一个,老漂亮了,结果嫁了个臭男人,没两年就跳不成舞了,可惜。” 沐怀夕点点头,可能这毛子跟国人还不一样,一结婚就心宽体胖。 “诶,到了,我就在这家给你和小辉订了衣裳”,奶奶拉着她迈进了一家老裁缝铺,关于毛子的讨论就到此结束了。 她们俩一齐进了店铺,留下爷爷和应明诚站在门外不远处抽烟,应爷爷穿了件带毛领的斩青大衣裳,却毫无形象地蹲在路旁点起了烟。 他看了眼比柱子还板正的孙子,没话找话般地开口,“你怎么得罪你媳妇了?刚刚我听到骂你臭男人呢。” “刚刚那句话是奶奶讲的吧?”应明诚丝毫不上当,怼起老爷子来得心应手,“肯定是你不肯帮奶奶拎东西,被骂了。” 应奶奶早早就谋划好了这次购物,大多数是给他媳妇买的,但小夕又给奶奶也买了不少,如今全都在他手里拎着,应老爷子倒是丝毫不受累,比谁都大爷。 “嘿”,应老爷子听他这话,站起来就是一脚,但应明诚怎么可能被他踹到,略一闪身就避了过去。 好在爷爷也不是非拿他出气不可,只是他动作幅度太大,叼在嘴上的烟掉了,只能再拿一根出来。 “真不抽?”应老爷子抬眼,给孙子让了一根,见他摇头又收了回去,“小夕的学籍已经转过来了,等到春上开学就能去了,不过江城那边还有些收尾的手续,等你回去办了就成。” 应明诚的唇角抿起,随后点了点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应老爷子玩心大起,故意逗大孙子玩。 “有”,应明诚瞧着二人之间升起的烟雾,“武辉和小夕都闻不得烟味,爷爷,你该戒烟了。” 第174章 牛排 长发挽起成发髻,斜斜插入一根镶了玉兰的黑檀簪子,海马毛鹅黄毛衣勾勒出姣好曲线,沐怀夕在镜前描了描眉,又往嘴上涂了点唇油,左右瞧瞧没什么纰漏,才穿上奶奶给她买的貂皮大衣。 今天是应明诚请客的日子,他原先在大院儿中还颇有几分人气,一回来就有不少人要请他吃饭,他觉得麻烦,就在饭店定了桌,打算将能请该请的人一起请了。 沐怀夕平常习惯素面朝天,但想起这几天见过的朋友们,还是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她本就长得明艳,将眉毛刮细描绘后更显精致,朱唇不点自红,一点唇油衬的她的唇像是绽放的玫瑰花般娇嫩。 在厅中等待的应明诚见她出来,眼前就是一亮。 沐怀夕也在看他,今日下了雪,应明诚倒没像以往一样穿着厚厚军装,而是换了件墨青缎面棉袄,衣襟上绣了墨竹,更显挺拔姿态。 昨天逛街,他还剪了头发修了面,比起以往的军痞形象,此时更像是位庄重的世家公子。 “走吧”,应明诚拿过她的包,对抱着小辉的小落姨点点头,带着 沐怀夕出去了。 留在室内的小武辉一开始还朝他们俩伸手,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沐怀夕隐隐听到哭声,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原本是打算带小辉一起去的,但今天下了大雪,怕他会受凉,便将人留在家里了。 此时却有些动摇。 应明诚打开车门,转身回来要扶她上车,见她一直向后看,摇摇头揽过她的腰,将她送到了副驾驶上。 “总是要习惯的”,应明诚自己坐上驾驶座,察觉到她有些幽怨的目光,笑着摇摇头,“你以后要去学院上课,小辉总是要习惯的。” 说来也是奇怪,应武辉小时候并不粘人,谁抱都可以,但现在却每天都要找妈妈,晚上也需要跟妈妈腻歪一会儿,才能睡着。 若是他从小早就这么粘人,那沐怀夕肯定早早开始打算如何“脱身”,但如今每天小武辉都被爷爷奶奶带着玩,除了喂奶她也就能跟孩子相处一两个小时,自然是稀罕得不行。 沐怀夕知道应明诚说的有道理,却也不妨碍她抱怨,“真狠的心!” 应明诚无奈地笑笑,“难不成等你上课也要抱着他去?” 沐怀夕自然不会,她闷闷地看了应明诚一眼,不讲话了。 这次聚会的地方是华英标找的,正在盛京大街范围内,是一座西式建筑,听说原先是做大使馆的房子,如今成了富丽堂皇的大酒店。 沐怀夕下车,仰头看雪粒落满的塔尖,感受到了满满的异域风情,而一进屋内便有身着金红旗袍的金发女郎上前迎接,让人生出时空错乱的错觉。 哪怕前世几十年后的沐怀夕,都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应明诚,见他对周围的雕塑油画等奢华视而不见,也轻吐了口气,摆正了心态。 华英标定的是顶层的大套间,两张大圆桌被红木隔断隔开,又留有门扉互通,红木家具旁摆着油绿皮沙发,插了红梅的瓷瓶上绘的是执着蕾丝羽扇的淑女。 主打一个中西合并。 华英标正倚在绿沙发旁跟人讲话,听到开门声就立马蹦了起来,三两步走到应明诚面前邀功,“哥,看我找的地方怎么样?” 应明诚扫过一圈,跟不少人点头打招呼,目光最后落在翘着尾巴的华英标身上,并不答话。 华英标被瞧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也回身看了一圈屋内,该请的人都请来了,也按照关系远近好坏分到了两桌上,就算喝了酒肯定也不会出现打起来的情况。 没什么问题啊? 他收回目光,瞥过站在应明诚身侧的沐怀夕,恍然大悟,“哥,嫂子!我找的地方怎么样?” 沐怀夕感受到自己被应明诚握住的手被轻轻捏了捏,她心中略有疑惑,却没有让华英标再受冷落,便点点头,“很不错。” 若是先前,华英标心里肯定开始嘀咕,一个山里人能看出啥来,但他先前受了应明诚的警告,此时再不敢造次,笑着将人迎了进来,“嫂子一会儿尝尝这家的菜,肯定也会让你说个不错出来。” 沐怀夕自然察觉到了华英标的态度变化,她看了眼应明诚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房间里的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大多都是有过以一面之缘的大院子弟,也多出些女眷、家属,还有些做生意的朋友。 应明诚带着她坐在了左边那桌主人位,跟人攀谈了一会儿,宴席就开始了。 沐怀夕一直以为这摆的是圆桌,上的应该是中餐,直到香喷喷的餐前面包被端上来,才知道今天吃的是西餐。 但其实应该算是中西合并,前菜里也有改良的锅包肉,却是分餐制,味道也都很不错。 圆桌上的人喝着香槟吃着菜,倒是很习惯这样的氛围。 沐怀夕不太习惯,她没有遮掩自己的不习惯,直接将送上来的牛排往应明诚那边推了推。 有目光落在了这边,也有人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却默默勾起了嘴角。 应明诚却自然而然地将盘子拉了过去,白银餐刀在他手中像玩具刀一样,几下就将带血的肉切开了。 沐怀夕看到里面渗出来的血水,莫名以后有些嫌弃。 她不爱吃没熟的肉,一方面是不符合中医养生理念,二是没熟的肉中容易有寄生虫。 因此应明诚将牛排递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立马开吃,而是用筷子将牛肉挟起摁在了铁盘上,仔细地将每块都煎熟了。 “这是吃铁板烧呢”,正对着沐怀夕的女孩皱眉,跟身边人轻轻吐槽了一句,心中却很有些羡慕,其实她也不爱吃没熟透的肉。 她有些眼馋地看着被余热煎出焦棕色的牛肉,更觉得嘴里嚼着的血淋淋肉块难以下咽。 沐怀夕根本没留意到周围目光,她将黑椒料汁浇了上去,直接用筷子挟着肉放进了嘴里。 第175章 人情 圆桌山上的气氛有些怪。 除了主人位,所有人都持着刀叉,优雅地切着牛排。 坐在应明诚左手边的华英标有些胆战心惊,他偷看了一眼兴致勃勃地用筷子吃牛排的嫂子,心里大叫冤枉。 他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觉得这处饭菜不错,环境也还好,作为他哥请客的地方也算够格,而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人都是自小玩到大的主儿,谁没有被家里人带去莫斯科饭店吃过牛排罗宋汤,哪会想到他哥会娶个连牛排都没吃过的媳妇。 沐怀夕正对上华英标莫名哀怨的目光,不明所以地朝他笑了笑,这里的饭菜很好吃,这个小弟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 华英标内心哀嚎,赶忙将目光挪开,却看到他哥应明诚也用筷子吃牛排,犹豫了下也将刀叉放下,拿起了筷子。 沐怀夕没有看到这一幕,其实也不在乎。 若是从前她肯定很在意自己“土鳖”的身份暴露,但如今她已经能淡然处之,毕竟规矩是死得人是活的,活人不不可能被刀叉憋死。 她在自己的领域颇有建树,又不用礼仪为自己贴金,再说应明诚也不在乎,她又何必扭扭捏捏难为自己呢? 沐怀夕坦坦荡荡,不委屈自己的样子,倒是让一些人真正高看了她一分。 饭局结束后,应明诚又带着她跟几人闲聊了几句,才结账离开。 这一顿请了二三十人,花销竟然比沐怀夕想的要少的多,她看向正跟餐厅经理勾肩搭背的华英标,扯了下应明诚的袖子。 应明诚将账单交给她,“你来算。”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迈步朝华英标那边走去,“华子,你跟这位经理......” “郭经理,我们熟人!”华英标拍了拍郭经理突出的大肚子,嬉皮笑脸,“郭经理是我的朋友,自然也是大哥你的朋友,因此郭经理今天给咱们来了个兄弟折扣,你说是吧?” 郭经理捂住了肚子,笑得有些勉强,却不敢得罪华英标,只能连连点头。 “不用折扣,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应明诚皱着眉看向华英标,只觉得他跟小时候变化太多,他见华英标要开口摇了摇头,“我们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这又不是民脂民膏”,华英标不满地辩解道,“就是打个折,哥,你不能这也不允许吧?” 应老爷子治兵极严,不让手下兵士占老百姓一针一线的便宜,自然也不让家里人占便宜。 一般人就算退休也不会从大院搬走,生怕自己人走茶凉,但应老爷子退休的第二天就搬了,平常人听说都会酸一句,那是因为他老伴儿有能耐,买了个王府。 但明白人却不会这么想,应老爷子搬得这么痛快,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儿孙足够优秀,儿子在外任大使,孙子小小年纪就当上了营长,应家这一大碗茶不但不会凉,还会越烧越旺。 因此很多老人对应明诚这门亲事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觉得太浪费应家这个大孙子,应当找个门第相仿的,再往上冲一冲;也有人觉得应家这一步棋走的极妙,好家世的媳妇儿固然会有助力,但也有可能被牵扯,还不如如今这样信守承诺,还留下个好名声。 应明诚不知这些弯弯绕绕,他也不在意,只是对试图赖过去的华英标摇摇头,看向郭经理,“不用打折。” 郭胖的后腰立马被重重戳了下,他差点跳起来,心中暗暗叫苦,“这,这,这还是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高大男子凌厉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让他只觉得厚脸皮都被刮下来了三分,不由得暗自叫苦。 这叫什么事啊! 华家小公子非让他打骨折就算了,怎么还有人不要打折的啊! 正当三人对峙时,沐怀夕带着算好的账单和钱过来了,她笑着将应该付的钱递过去,郭经理却不敢接。 “请你们吃饭的钱都付不起的话,我们还怎么当哥哥嫂嫂?”沐怀夕笑着对华英标说句,见他脸色古怪,却不再后面猛戳郭胖子,这才将钱塞到了冷汗淋漓的郭经理手里。 别看沐怀夕面上这么大方,到车上却是立马倒吸着凉气捂住了胸口。 “怎么了?”应明诚还以为她受伤了,立马俯过身去问。 沐怀夕则将自己的包砸到他身上,“以后这么大的消费还是不要让我算账了,我心疼的很。” 今日这一餐足足花了一千五,搁乡下能买是十只羊、三头牛,差不多能建大三间房了。 她知道盛京消费高,却也没想到会这么高,这倒让她忧心起来,等她进了学校, 家里就只有应明诚一人挣钱了,总不能吃住行都花爷爷奶奶的吧? 沐怀夕如今其实算是个小富婆,毕竟两人在山里收入不低又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公公婆婆、爷爷奶奶又给了她们这个小家庭很多帮扶,但这顿饭对她的冲击实在有些大,令她不免有些担心。 应明诚听完她的担忧,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盛京的菜价是比山里要贵,但一般也就跟江城差不多。今天是个特例,我太久没回来了,总是要找个好地方的。” “我明白”,沐怀夕回握住他的手,抿了下唇。 其实应明诚本不用跟这些人重新搭关系,毕竟他过了年就回团部了,而他这么大费周章,一是为了带她见见人,二是让她在盛京有人照拂。 爷爷奶奶肯定会照顾小夕,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很多事惊动了爷爷奶奶反而会很麻烦。 就拿今日饭后应明诚特意带她见的几人,就有如今在盛京公安、医院、检察院等处任职的人,不管用遇到什么事都能在需要的地方找到人。 虽然沐怀夕觉得自己不会惹是生非,但是非不一定会惹上她,有备无患才是上上签。 应明诚带她来应酬,想必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年后就要离开,生怕她们母子俩会受委屈,才有这些天的安排。 他这么为自己着想,她又怎么会不领情呢? 第176章 大国小家 转眼就到了二十七。 年关将至,应家也跟普通家庭一样,忙活起来。 今日天晴,应老爷子一早在院里摆了张桌子,正在裁纸,打算写春联。 应奶奶早早就带着宝贝重孙外出大采购去了,沐怀夕则跟着应明诚在王府里跑了三四圈,将身子活动热后又跟着他打了一套拳,这才找了地方读医书。 她的锻炼结束了,应明诚的热身才刚刚结束。 沐怀夕接过大楚姨泡的茶水,裹着松软的小袄在躺椅上坐下的时候,应明诚正脱了外套,穿着跨栏背心倒立做俯卧撑。 他的肌肉在阳光下散发着蜜一样的光泽,以手撑地做了十来个后,又变换成单手左右交替各做了十五个,双臂一撑一个鹞子翻身起来后,丝毫不停歇就攀上了旁边的单杠,开始引体向上。 沐怀夕一开始还能专注看书,没多久就被他锻炼的动作吸引,看一页书看一下他, 最后索性将医书放在一旁,大大方方地欣赏。 王府中专门有一块地夯实了,用作锻炼的地方,摆了不少器具,应明诚从单杠上下来,就躺在了一条斜木凳上,以腿推起木凳尾部的铁块, 练起了腿。 这一套锻炼结束,太阳已经升高了,他浑身被汗水浸湿,被冷风一吹还冒起了白烟,沐怀夕立马将旁边用毛巾包着的暖水壶打开,给他倒了些米汤。 应明诚正笑着朝她这边走,突然停下脚步,扭身接下了一把长刀,沐怀夕被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他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个年轻男子,正从放在场地最边上武器架上拔了根长枪。 “大哥,来比划比划!” 穿着深蓝棉袄的年轻男子笑着打了声招呼,一抖长枪就攻了过来,应明诚自然不会怯,横刀荡开刺来的长枪,两人缠斗在一起。 沐怀夕瞪大了眼,看着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渐渐发现了不同,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长枪耍的很好,但一板一眼架势十足,更像是跟着武术老师学出来的。 而应明诚的招式则更随心所欲,他手中的长刀只是单纯的武器,只为了制敌,不过对面是他兄弟,一开始他还是中规中矩地给对方喂招,后面就凭着长刀打的对面手忙脚乱。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但这句话在应明诚这里似乎不成立,他最后直接将刀扔了,只凭着拳脚也将对方逼得节节退败。 “哈...哥,哥,认输认输”,年轻男子满头大汗,直接扔了枪认输,随后大笑着朝应明诚扑过去,“还是跟哥你过招爽快!” 沐怀夕给两人送上毛巾,那年轻男子眼前一亮,“谢谢嫂子!” “这是明信,如今在海军”,应明诚简单介绍了下,又转头拍拍弟弟的手臂,“不错,结实了。” “嘿嘿”,应明信跟应明诚长得没有一点带像,唯一相似的就是两人的气质,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 两人站在原地聊了聊,应明信看了看手表,急匆匆地离开了。 沐怀夕从厨房端了热茶出来,看弟弟已经走了,还觉得很奇怪,“他不是回来过年的么?” “不过年,是回来办手续的,他们马上有巡逻任务,过年也歇不得。”应明诚摇摇头,也没将这件事当回事。 等到中午吃饭时,沐怀夕发现爷爷奶奶也对明信不能一起过年的事丝毫不在意,不由得觉得有些心酸。 应明诚的兄弟都在国防相关领域工作,不是军人就是参谋、研究院,小妹在文工团,越是假期的时候越忙碌,根本没有必须团聚的想法。 而听应明诚说爷爷还在军营的时候,每年都陪着军士们过,奶奶和他们都习惯了,也不会将春节当回事。 “不过今年不一样”,应明诚笑着牵住了她的手,“今年有你和小辉在,爷爷奶奶肯定会很开心。” 沐怀夕回握他的手,也笑着回答,“还有你,你陪在我们身边,我们才这么开心。” 应明诚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愣了一瞬才将人揽进怀里,轻飘飘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花园中一片静谧。 临近过年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开心也很快。 转眼就到了除夕当日,应明诚刚扫完门前大街上的落雪,就见沐怀夕跟小落姨拎着一串红灯笼出来了,见到他就招呼,“诚哥,快来帮忙。” 他们家门口原本就挂的有灯笼,但沐怀夕手里拿着的更大更新,“奶奶早上买的,是最新款的电灯笼,正好除旧迎新!” “好”,应明诚并不觉得如今挂着的灯笼久了,但他更不会扫兴,将长扫把放到门口就去搬梯子了。 沐怀夕则跟小落姨一起整理灯笼打结的红穗子,看他搬着长长木梯子过来,立马拎着大灯笼向他展示,“诚哥你看,这个灯笼可以映出牡丹花!” 新灯笼是双层的,内层红纱上影影绰绰可见牡丹盛放,可想若是点起灯来,光华流转间会有多美。 “不错”,应明诚夸了一句,架起梯子将旧灯笼拆了下来,又将新灯笼连了上去。 沐怀夕一直在下方给他帮忙,在他接电线的时候还翻出一双绝缘手递了上去,堪称全能小帮手。 灯笼刚挂好,爷爷又拿着对联出来了,应明诚从梯子上跳下去,接过对联和浆糊,又开始忙碌。 沐怀夕知道这几天爷爷都在写对联,就连后院仓库上都贴了“物华天宝长安乐,人寿年丰大吉祥”,如今不免好奇大门上会贴什么。 她将红底金笔的春联打开,就见龙飞凤舞的大字奔放,写的却是最朴素的祝福。 “德子德孙,和气生财添福禄”,沐怀夕念出来上联,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爷爷这是在炫耀自家添孙添福呢! 应明诚那边的下联也展开了:“强军强国,强身健体保和平!” 沐怀夕被这对联逗笑,又觉得出现在应家半点都不违和,不由得对爷爷竖起了大拇指,“又有小家又有大国,爷爷这对联真是心怀天下!” 第177章 马玲儿响来玉鸟唱 应家的除夕宴并不奢华。 也就跟给她接风那天一样,八菜一汤,大多是家常菜,唯一破格的是八道菜全都是爷爷奶奶下厨做的。 红烧肉、糖醋小排、水晶虾仁、红烧鮰鱼、四喜烤麸、甚至有特别费功夫的八宝鸭,打眼扫过去全是本帮菜。 “诶,过年还是要吃这一口”,应爷爷扯下身上的围裙,接过大楚姨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又兴致勃勃地拿起一瓶香槟,看向沐怀夕,“小夕,能喝点么?” “瞎说什么,武辉还没断奶呢!”奶奶皱眉,推了不着调的老头一把,转身给沐怀夕挟了块小排,“快尝尝,你爷爷为数不多能拿出来的手艺了。” “好吃”,沐怀夕刚夸了小排,奶奶就又给她挟了红烧肉、八宝鸭,看样子是都要让她尝一遍才行。 沐怀夕认认真真将所有菜都夸了一遍,见二老很开心才佯装嗔怪道,“爷爷奶奶可真是给我们好大个惊喜,怎么不喊我们帮忙呢?打个下手也成啊!” 先前奶奶带着大楚姨、小落姨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她也跑去要帮忙,但奶奶只叫她带好武辉就成,没想到年夜饭会是爷爷奶奶下厨。 “你们都忙了一年了,就该好好歇歇”,奶奶笑呵呵地拍拍她的肩膀,“再说了,你楚姨和落姨把菜都备好了,我们俩都动动铲子调调味就好了。” 应明诚也给她挟了菜,“咱们都是托了奶奶的福,要不怎么能吃到爷爷做的菜呢?” “就是”,奶奶笑的格外甜蜜,“这老头一年也就进一次厨房,咱们可得好好享受享受大厨的手艺。” “那你可得多吃点”,爷爷也笑着给奶奶挟菜。 沐怀夕环视一周,就知道这里面怕是有故事,果然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时,应明诚就跟她讲了。 “从我有记忆起,每年的年夜饭都是爷爷做的,全都是本帮菜”,应明诚给她披上毛披风,“我爸回来的话,我爸也要下厨,我们家男人的别的可能不太行,但红烧肉都是拿手的。” 沐怀夕想了下应明诚做的红烧肉,浓油赤酱,的确是本帮菜,“不过,你的本帮菜怎么是跟阿姨学的?” “老爷子不收我当弟子呗”,应明诚吐槽了几句,沐怀夕才知道原来爷爷为了奶奶特意找了大厨去学了本帮菜的做法,还有一本据说可以秒杀沪市大部分老字号的菜谱,这份菜谱只会传给他心仪的弟子。 沐怀夕心下感动,其实想也知道爷爷原本是富家子弟,怎么可能会做饭,就算军中这么多年,怕也只学会了怎么敷衍填饱肚子,如今能做出这么一大桌美食,显然是特意下了功夫了。 后来她才知道,爷爷去学本帮菜,是因为奶奶怀孕时已是高龄,孕吐到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吃一口家乡的糟鱼,而外面大厨做的本帮菜,不是这里不合口味就是那里让她吃着不舒服,爷爷只能找大厨学习,再回来一点点调整方子,直到奶奶吃得顺心。 沐怀夕此时还不知道此事,只好奇老爷子选择的弟子是谁。 “先前说要传给明信,但明信如今还没结婚呢,对他的菜谱也不甚感兴趣”,应明诚抿了下唇,“其实我觉得——老爷子就是想让我们学做菜而已,那菜谱还说不好存不存在呢。” 沐怀夕脑筋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觉得老爷子真是可爱,也十足可敬,爷爷从来不会觉得必须男主外女主内,他会主动承担家务劳动,就算老宅里有两位阿姨帮忙,他每天也会打扫大院和门前,卧室的卫生也都是自己打理的。 老人家讲究自力更生,在他身体力行的影响下,应明诚的家务也做的很好,甚至比她承担的还要多。 沐怀夕偷偷抬眼,看了看走在她稍前侧,替她挡了大半冷风的应明诚,悄悄翘起了嘴角,她真的嫁了个好人,也嫁了个极好的家庭。 应家并没有守岁的习惯,等他们散步回去,才发现正厅里的电视被打开了,爷爷正在调台。 来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这台盛京牌十五寸彩电,据说是盛京电子厂的最新款,但如今的电视台还不多,爷爷还更习惯用广播听新闻,电视也就不常打开。 “快来快来,你爷爷说今晚会有春节联欢晚会呢!”奶奶端着果盘和瓜子放在茶几上,笑着朝他们招手。 沐怀夕有些恍然,电视里却传出了熟悉的赵老师浑厚的声音,却是在致开幕辞,一位位她熟悉或是不熟悉的文艺界大拿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或犀利或逗趣,将台下家里的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马玲儿响来玉鸟唱,我陪阿诗玛回家乡”,优美的歌声响起,奶奶忍不住站了起来,边唱边舞蹈,比屏幕上的演员跳的还好。 应明诚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奶奶年轻时候也是舞团最耀眼的阿诗玛呢!” “奶奶跳的太好了”,沐怀夕大力鼓掌,她留意到了爷爷看向奶奶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欣赏。 等到后面的京剧环节,应爷爷也站起来跟着唱了一段,全家人又是一片叫好,就连应明诚都被奶奶拱着拿起了好久没练过的手风琴,跟着电视上李谷一的歌声一起合奏了一曲《年轻的朋友》。 沐怀夕歪在沙发上,看着他挺拔如小白杨的身形,心里不由得盘算起来,等正式去医学院读书后,她也发展一项爱好,要不然下次一起过年,她连能展示的都没有! 说是不守夜,但春晚节目一个接一个,大家兴致盎然,一直到跨年钟声响起,才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应武辉倒是早早就睡着了,被奶奶放在了正厅旁的小房间里,而钟声敲响时他也应景地哭了起来,沐怀夕赶忙过去,却见他用滴溜溜的大眼睛盯住她,啊啊叫了两声。 “新年快乐,小灰灰”,沐怀夕笑着将他抱起来,往他襁褓里塞了个小红包,点点他的鼻子,“我们小灰灰真还有仪式感,特意醒来给大家拜年,是不是?” 第178章 离别夜 新年,应家要走的亲戚却不多。 毕竟爷爷奶奶都是从沪市过来的,跟老家人都断了联系,儿子、媳妇又在国外,除了应明诚小辈们都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着。 除了给几位老朋友打打电话,应爷爷、奶奶也没有需要特意去拜年的。 倒是来拜年的人不少,沐怀夕一上午被人夸来夸去,脸都快笑僵了,好在来拜年的人都不会留下吃饭,一家人总算在午餐时落了个清净。 夸沐怀夕的人不少,夸应武辉的就更多了,好在小灰灰如今还听不懂话,要不然怕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她不禁看了眼应明诚,想必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被夸过来的,毕竟爷爷那时候还是司令,父亲又是外交官,而他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可真是不容易啊。 应明诚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后将手上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趁着靠近的时机询问,“怎么了?” 沐怀夕摇摇头,她只是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却不能告诉应明诚,省的他会骄傲。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初五了,也到了应明诚该离开的时候。 沐怀夕坐在拔步床上叠衣服,将叠好的衣物递给正在床边收拾行李的应明诚。 “奶奶说的温泉还没去呢,上次去盛京大街给你做的衣裳也没做好呢”,她心中发闷,说话也不像往日那般干脆利落,每一句都拖着尾音。 应明诚抬头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放进箱子,见她还要叠大棉袄,不由得出声提醒,“团部没家里冷,不用带大衣服了。” “走的时候穿一件就够了。” “哦”,沐怀夕讪讪应了一句,将铺在床上的衣服都拿起,挂回了衣柜。 “还是放到箱子里吧”,应明诚则将他的衣服全都挪到了一旁放被褥的衣箱里,又找了新的樟脑丸放进去,他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衣柜还是留给小夕用吧。 沐怀夕看了眼空了一小半的衣柜,感觉心也缺了一角,忍不住嘟囔道,“我又用不了这么大的衣柜。” 她们房间的衣柜也是红木的,门上还镶着螺钿花鸟,应该也是奶奶收回来的古董。大衣柜里一多半都是她的衣服,上次逛街带回来的衣还没换过一遍呢。 “等开春,奶奶肯定再带你做衣裳”,应明诚笑笑,上回逛街拿回来的衣裳不少,但奶奶又订了好几件外套毛衣,估计不等开春小夕的衣柜就装满了。 沐怀夕拧着手,她当然知道爷爷奶奶很宠她,也知道在盛京吃喝不愁,还能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进入医学院学习,但她没想到的是,告别如此艰难。 她舍不得应明诚。 沐怀夕张了张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她只能跟在应明诚身后,帮着他收拾行李。 她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小视频,有只猫会在主人出差时将自己蜷在行李箱里,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躲在行李箱里,不跟应明诚分开。 “怎么?”应明诚拿了小落姨做的厚底布鞋放在行李箱里,见她目光一直落在箱子里,“有什么落下的吗?” 沐怀夕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一双单布鞋,“这也是小落姨做的,你也装进去吧。” 说起来应明诚回来,奶奶和小落姨都给他准备了衣裳或是鞋子,她给诚哥挑的布还没制成衣裳,如今她想往他行李箱里塞个物件留作念想都不成。 “怎么了?舍不得我?”应明诚被她的目光招惹,无奈地叹口气站直身子,向前一步想将人揽进怀里。 沐怀夕耳朵发烫,却伸手抵住了他的身子,拒绝了他的拥抱。 应明诚诧异地盯着她的手,要环上来的手臂也僵住了,改成单手抚摸她的头发,“到底怎么了?” “......”,沐怀夕心中唾弃自己,怎么越来越矫情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硬解释道,“不是舍不得你,是奶奶她们都给你准备了衣裳,我什么都没准备......” “也是”,应明诚一听她是在纠结这个,直接掐着腰将人扛了起,朝拔步床走去。 沐怀夕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到了应明诚的肩头,她尖叫一声,抓住了他的毛衣,焦急地开口,“诚哥,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应明诚没说话,直截了当地将她扔进了厚厚的被子堆里,察觉到她想跑的念头, 抓着她双手一齐摁在了被褥上,直截了当地凑近。 “你,你做什么?”沐怀夕脸颊绯红,耳朵尖都红透了,从她出月子过来,两人最亲近的行为也就是通奶,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粗暴又亲密的靠近了,他的鼻尖都快挨着她的鼻尖了。 两人的呼吸交缠,沐怀夕觉得心跳都乱了,她也不是曾经什么都不懂的女孩了,被他这么压着,只觉得体内深处升出一股悸动。 应明诚单手将自己的毛衣脱下来,特意给她展示背面,“瞧瞧,不但不给我准备衣裳,还要将我好好的毛衣抓成这样。” 刚刚他将她扛起时实在太突然,沐怀夕一时不察就抓了他的毛衣,如今湖蓝毛衣上冒出几缕毛线,显然是刚刚情急时的杰作。 “要,要不,我给你织件毛衣?”沐怀夕侧开头,他的呼吸扑在脸颊上,更让她觉得燥热,勉强集中精神算了下,“明天我就去买线,争取,争取秋天让你穿上!” “嗤”,应明诚没忍住笑了出来,“先前你说给我织的围巾还没见影呢,又许我一件毛衣啊?” “秋天让我穿上,哪年秋天?” 沐怀夕臊得厉害,抬脚就要往他身上踢,却被应明诚拽着往自己胯下怼,火热坚实的触感令她忍不住蜷起了脚趾,佯装矜持地挣扎了两下,“你做什么?一会儿奶奶就将小辉送回来了!” “今晚小辉跟爷爷奶奶睡”,应明诚一点不惯着她,将人压在了身下,还特意将她的手拢到了自己背上,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别收劲儿,我也不要你织的毛衣,多留点痕迹,好让我想你的时候能看一看。” 沐怀夕一愣,突然猛地回抱住他,“诚哥,我舍不得你!” 第179章 投稿 第二天送应明诚上车的时候,沐怀夕还有些不自在。 老家的拔步床实在抗造,他们俩胡乱闹到天亮,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应明诚正跟爷爷奶奶说话,非要来送他的华英标双眼红红,看上去比她更像小媳妇。 沐怀夕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小臂上,隔着厚厚的大衣仿佛也能看到血肉模糊的牙印。昨晚应明诚弄得实在太狠,她受不住,不知道在他背上胳膊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仍不肯结束,最后她哭着求饶都不行,只能咬着他的小臂泄恨。 可应明诚一点不生气,还让她使劲儿咬,最好能留个一年都消不下去的牙印,好让他有个留念。 “......”,沐怀夕红着脸收回了目光,却见他直直朝自己走了过来,而爷爷奶奶和阿姨也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应明诚直接抱住了她,却像拥抱革命友人一样规矩,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她的背,一点看不出昨夜的疯狂。 “小夕,照顾好自己”,应明诚抿了下唇,松开了手却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千万别委屈自己。” 他只提自己,不提让她照顾好爷爷奶奶,也不提让她照顾好小辉, 沐怀夕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抬起手主动抱住了应明诚,眼泪浸入他黑色毛呢大衣里,“诚哥,记得接我的电话。” “好”,应明诚摸了摸她的脑袋,低身凑到她耳边,“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 应明诚撒了谎。 直到盛京春暖花开,沐怀夕正式去一学院报到,他都没能接过一个电话。 应明诚着实很忙,一回去团部就组织了大练兵,乐主任的康复让研究所里的项目进度有了大跃进,练兵结束他就被派出去执行了紧急任务。 而他唯一给老宅打的那个电话,还因为沐怀夕去上课错过了,回来听到大楚姨的转达,她心中的思念更深。 不过沐怀夕也没有时间沉溺,她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到盛京医学院中医科系,每天要学的实在太多,知道诚哥安全就足够了。 盛京医学院是东三省最大的医科学院,能进来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光是她们班上,就有三名出身中医世家的同学,每每上课时教授喜爱提问他们三人,而他们的回答也极具世家底蕴,每每都能让她感觉受益良多。 让沐怀夕更觉得开心的是,医学院的图书馆收录了数不胜数的医书,其中还有《金匮要略》好几个朝代的刊印版,虽然比不上她家传原本精准,但上面记录了不少医家大拿的心得和医方,跟她所掌握的医方相互印证,又有不少心得。 医学院的排课很满。 沐怀夕每天早上早起锻炼读书,又骑着自行车去上课,中午回来给小辉喂奶,下午再去上课或者读书,晚上还要将白天所得记录下来。 没两个月她就瘦了一大圈。 奶奶心疼不得了,跟两位阿姨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也没将人给养回来,反倒她的下巴越来越尖了。 沐怀夕却不觉得自己太瘦,她在月子期间吃的太好,小腹上都有积肉了,如今这个状态倒是正好。 中医养生中讲,“瘦能百岁”,过瘦则消,肥痴生痰,她如今每天都运动,因着生产坐月子消掉的肌肉又慢慢长了回来,她很满意。 奶奶却很心疼,犹豫了好几天跟她提议,“要不,你把小辉的奶断了吧?” 应武辉如今也半岁了,已经长出了小小的牙,他原本就比其他大小子个头大,如今更是白白胖胖,看样子就像八九个月的大宝宝。 沐怀夕没想到奶奶会这么说,仔细想想也该到了给小灰灰断奶的时候了,只是她有点不舍,毕竟她每天能跟小灰灰相处的时间也就是喂奶和哄睡的时候了。 如今小灰灰每天都是爷爷奶奶和阿姨们在带,有时候她晚上忙的太晚,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睡了。 “再喂一段时间吧”,沐怀夕知道奶奶是为了她好,可她想多宠小灰灰一段。 奶奶叹口气,眼神在她腰身上扫过去,“那可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你的衣裙全得改,裙子穿着空荡荡的可不好看。” “好”,沐怀夕笑着答应,“今天中午我多吃一碗饭!” 先前她有些跟不上医学院的学习,中午回来也总是匆匆忙忙的,紧追紧赶了两个月后,不能说追上了全部学生的进度,却也能够稍稍松口气了。 如今的学院并不像后世那样,一开始都是通识教育,这里的老师大多曾经都是坐堂的医师,有些如今还在职,一开始教的时候就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 他们中医系如今有七门课,基础理论、医古文、解剖理论、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药理学。 沐怀夕在方剂、诊断、中药学上颇有储备,但对医古文、解剖、药理的储备不足,又因为入学比其他人晚,很是辛苦地补了又补,才勉强跟上了学习进度。 而她在上课时,不止一次听到教授感叹,如今中医凋零,就是因为传承断档,若是能找到更多更详实的医方、诊断记录就好了。 沐怀夕深受启发,在教授布置的诊断学作业中引用了自家传承医书中的医案,再结合自己在卫生院时的诊断记录,详实辨证了小儿惊风急救。 她的这份作业足有二十来页,教授在收到的时候就很是惊讶,毕竟这只是诊断学的随堂作业,没想到会有人这般认真对待。 当教授看完她的作业后,第一时间将她请到了办公室。 “这里面的医案都是你在卫生院时收集的?”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打量着她,见她眼神明亮清澈,对她的印象就好了三分。 沐怀夕摇摇头,解释道,“这里面有我爷爷看诊时留下的医案,也有从我家家传医书上摘下来的,我行医时间尚短,也就遇到过两例。” “跟我说说你”,老教授原先只知道她是军营卫生院的,立了功才被送了进来,还以为是关系户,没想到治学如此严谨。 沐怀夕简短讲了自己曾经的经历,老教授心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原来你是家传中医,有基础的。” 他想了想,从桌上摸出一只牛皮信封,写上了一处地址递过来,“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将这篇作业投稿到《中医杂志》上,如今的中医不能再敝扫自珍,应该多分享多交流。” “当然,这也是我的建议,这医案中涉及你家传医书,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中医是有门槛的,到几十年后仍是家传大过学院授课,有传承的医师总是比旁人先起步,不同于在学术领域出现的学阀,医阀是一直存在的。 “我愿意”,沐怀夕捏紧了信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180章 坚定的心 寄出投稿的头三天,沐怀夕做梦都在想自己的文章有没有可能发表。 她有些患得患失。 在她看来希望不大,毕竟她总结分享的也就是小儿惊厥的六经辨证与常见手法,谈不上什么特殊的。 但因着老教授的推荐,她又觉得似乎有一点可能,先前她也觉得爷爷留下的医书要保存好,一代代流传下去,但在察觉到只有她那样的五感才能解读医书后,她又觉得只将这些理解、传承留在自家太过浪费了。 而那位至今还不知姓名的道医留下的医方石碑更是将她狠狠震撼,让她下定决心多学习多分享,要让真正的中医传承下去。 沐怀夕的反常落在应家爷爷奶奶眼中,他们商量后给团部去了电话,再三沟通后,约定让应明诚晚上回个电话。 “小夕啊,你晚上早点回来,明诚说会往家里打电话的”,奶奶在她结束午休后开口嘱咐,见她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先前费的功夫真是值了。 沐怀夕一下午都在期待应明诚的电话,下了课就匆匆忙忙往家赶,进屋瞧见奶奶正拿着电话听筒,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奶奶却挂断了电话,“裁缝铺说你的裙子制好了,行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厨房看看。” 沐怀夕端坐在电话机对面,掏出了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医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大楚姨端了新鲜李子给她,见她目光时不时扫过电话机,忍不住偷笑,跟小落姨咬耳朵,“小夕跟明诚感情真好。” “应家全是情种,你才发现啊”,小落姨正在擦红木屏风,也笑着答了一句,她们算是看着应明诚长大的,自然希望他有人心疼,有人惦记。 沐怀夕手里的书页半天也没能翻过去一张,她叹了口气将书放下,捡了个李子跟大楚姨聊天,“小灰灰这几天中午还找我么?” 应武辉是五天前断奶的,先断的是中午这一顿,一开始他还乐呵呵地抱着奶瓶喝,三天后反应过不对劲儿来,每天中午都要扯着嗓子嚎上好一阵,才愿意喝奶粉。 大楚姨一提到这个小人儿就忍不住笑,“小辉可真能耐,嚎着嚎着还要看人脸色,见大家都不看他就哭的轻了,只要往他那边走两步,声音就又大起来了。” “聪明娃娃,比应明诚小时候可机灵多了。”小落姨也凑过来,两人一人一句,竟是将还不到一岁的小娃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应武辉小朋友的确很机灵,他仿佛天生就会看眼色,或者说能对情绪敏感,会逗人会根据气氛为自己争取些小小“利益”,比如他清楚爷爷奶奶比她更宠一些,在他们和阿姨面前就会更放纵些。 但应武辉小朋友又是一位极具时间观念的古板小子,每天睡觉、吃奶的时间都大差不差,上午要去公园逛、下午要去街上看车或者跟老爷子去钓鱼,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仿佛有自己的世界,又古板又古灵精怪,让家里人都爱得不行。 沐怀夕也觉得好笑,断奶第一天她躲在门外看,见他嘬着奶嘴库库大吃还有些伤心,没想到他这么好玩。 中午断奶的影响就是晚上小灰灰更粘她了,一看见她就朝她张手,还没抱稳就往她怀里拱,沐怀夕一下就被哄好了。 沐怀夕一想到儿子就觉得内心发软,想捏捏他一样的脸颊,但这会儿应武辉应该是被老爷子抱着出去看下象棋了,院子里安安静静,大楚姨也去厨房帮忙了,小落姨则往侧间去擦衣柜了。 正厅里也很安静,只有阳光斜斜从窗棂洒进来,在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中微微颤抖。 沐怀夕心跳也猛然加速,她的手都有些抖,两只手一起才勉强拿起了听筒。 “喂......”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对面的气息一顿,也有些小心翼翼,“小夕?” “嗯”,沐怀夕应了一声,眨了眨眼,忍住了眼底冒出来的热流。 “小夕.......” 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具磁性,沐怀夕被他未出口的思念惹红了耳朵, 心里那点委屈也膨胀成了浓稠的思念。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给打电话啊?”沐怀夕嗔怪开口,还是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想念和担忧。 “打了几个,都跟你错过了”,应明诚解释了一句,赶忙立马道歉,“抱歉,你最近好么?” “嗯”,沐怀夕说完就将情绪放下,开始跟他说自己在学校、在家里遇到的事,“教授让我投稿,我投了,但是应该没有回应。” “不要急,再等等,我觉得肯定会有好结果的”,应明诚像以往那样哄着她,就像是过去每个深夜两人靠在床头说话时一样。 沐怀夕躁乱的心莫名安定了些,“是我想的太多了。” 其实她知道,信件寄过去就要一阵时间,杂志审稿肯定也需要时间,但她忍不住期待,恨不得立刻听到结果。 应明诚却清楚她的期盼不止是因着初次发表,“慢慢来,就算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有办法将爷爷留下的医案传播广大的。” 是的,她想将家传医书中的医案、道医留下的医方都分享出去,但如今她还没有什么名声,就算将《金匮要略》原本交出去,也不会引来多少水花。 再说又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能以五感接受虚影亲身传授,明白那些拗口医文中真正的含义的呢? 而她也并非全然搬照医案,时代在变,气候、环境也在变,在自然中生长的药性自然也会发生改变。 她分享的医案有古有今,还有自己的思考。 先前她想等自己在中医界小有名声后,再着手做这些事,但教授给她的信封让她有了能更快启动这些事的想法。 “这次要是不成,你就不会投稿了么?”应明诚笑着反问,明明是问句,他却已经知晓了答案。 “不,我还会继续投。”沐怀夕的回答很坚定,她会更用心。 第181章 电话 应明诚也跟她说了些小事,大多都是家属院里的事。 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大多是从同事那里得知的,听得沐怀夕云里雾里。 她就笑他,“怎么连八卦都探不明白,你不是侦查连出身么?” 应明诚也笑,捡着自己的事说了几件,他这一阵不是在练兵就是在执行任务,能说的不多。 沐怀夕却听得很认真,听到他说没受伤,终于放下心来,但听到他夸她先前做的新清瘴丸好用,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 “宋哥怎么样了?” 沐怀夕离开前给他做了最后一次针灸,留下了以黑玉碎骨补制成的药膏,还为他制定了新的康复计划。 宋正信在她离开前已经能站立数息,破碎的腰椎被药膏补足,淤堵的神经也被疏通,但他在轮椅上蹉跎了太久,腰部、腿部的肌肉全都萎缩,想站起来还需要千千万万倍努力。 扎针、敷药、药浴都很痛,但复健会比这些都痛苦,她相信宋正信能坚持下来,却不想他做的比她想象的还好。 “老宋已经能倚着拐杖走几步了”,应明诚提起宋正信也不自觉带着笑,“上周他去江城了,自己拄着拐去了军医院,差点把老大夫吓晕过去。” “啊?” “复查呢,先前那大夫明示暗示,让老宋接受自己站不起来的事实,他记仇呢。” 沐怀夕失笑,宋哥看着成熟,倒也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但她也能理解,先前宋哥的腰椎破碎,被判了“死刑”,能站起来的时候无疑获得了新生。 “他成熟什么,嫂子都跟我说了,老宋拄着拐迈开第一步的时候都哭出来了”,应明诚语带嫌弃,尾音却带些颤。 沐怀夕明白,若是他在现场,怕是也要哭出来的。 宋哥是他认定的队长,也是他曾经心中的负担,如今宋哥能站起来,他心里对自己的埋怨终于能消散了。 这次复查拍片,宋正信的腰椎、盆骨都被修复了七七八八,惊得老大夫以为ct机坏了。 “军医院还有人打听你呢,听说你回盛京读书了才罢休”,应明诚与有荣焉,“看来等小夕你毕业肯定会很抢手。” 沐怀夕笑笑,她到了学校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仗着家传医书横冲直撞,什么病都敢上手。 这份勇气让她制出了“黑玉断续膏”,当时还很得意,但在医学院的这阵子,她就推翻了原先自己觉得完美的药方。 “宋哥的药应该快用完了,我制了新的药膏,下次随包裹一起寄回去。” “嗯”,应明诚旁边突然嘈杂,他的声音拉远又回归,“刚一营长过来了,说他媳妇给你准备了好些山货,问我要地址呢。” 她先前还收到了红霞姐的信,不过是关季春代笔的,信中写了乌桕作坊的进度。 这一次秋冬,她们跟附近几家公社合作,比先前收到了更多乌桕子,作坊规模也扩大了,招了更多的军嫂进来干活,制出来的油墨依旧一部分被团部收购,一部分卖去了县城化工厂。 信里还说上回王红霞去化工厂的时候发现了新的榨油机,她有心想为乌桕作坊采购一台,却又很是犹豫。 榨油机不便宜,王红霞又想扩大生产又怕这项生意不长久,毕竟乌桕子一年只能收一次,以如今的老式榨油机慢慢榨,倒也不耽误。 沐怀夕没有立刻给她回信,而是去了趟盛京机械厂,仔细调查了如今榨油机的价格、规格和效率,写了满满五张信纸。 她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判断,而是将优劣都列出来,让红霞姐跟于姐商量着看。 看来如今是有决断了。 “红霞姐她们决定买榨油机了?” “嗯”,应明诚问了一营长几句,又回答她,“于姐给团部打了报告,团部决定帮忙购买这台榨油机,乌桕作坊每年支付一定金额。” 沐怀夕点点头,察觉应明诚看不到又开口说道,“这还怪好的。” 反正乌桕作坊一开始就是半军半民,团部插手后应该会扩大乌桕子的收购量,而乌桕树在山里简直到处都是,只有收不过来的,没有采干净的时候。 两人又聊了些家里军里的事,直说了快半个小时,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下周,下周我会给家里打电话的”,应明诚在电话那头承诺,他短时间不会再出任务,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在团部,便承诺由他给盛京打电话。 沐怀夕嗯了一声,电话两端都沉默下来,都不愿意说再见。 最后还是应明诚那边有人喊他,他才切断了通话。 沐怀夕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半天回不过神,她以为这几个月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生活,但其实只是将思念强压在心底,如今这一通电话又将深埋的思念全都挖掘出来,甚至比先前更为浓郁。 “啊,啊,啊~!” 小灰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沐怀夕抹了下眼,转头就看到大胖小子朝自己张开了双手,朝她探着身子,都快从应爷爷的怀里跳出来了。 “哎哟,妈妈的宝宝!”沐怀夕赶忙迎过去,将他搂进了怀里。 应爷爷看了眼她发红的眼圈,也没说什么,将孩子交给她就背着手走了,没一会儿奶奶急匆匆进了正厅,在围裙上抹了抹沾湿的手,将沐怀夕抱进了怀里。 “小夕乖哦”,奶奶也不问她,只是在她后背拍拍,顺便还亲了口大孙子。 沐怀夕抱着小辉,依赖地将脑袋靠在奶奶肩头,觉得自己也是个有人心疼的小孩。 “奶奶,晚上吃什么?”沐怀夕深吸一口气,朝奶奶笑着问道。 奶奶放开她,又握住了她的胳膊拍拍,安抚的意味很明显,“小夕啊,当军人的家属就是这样的,你得有强大的内心才行。” 沐怀夕的眼前一下又红了,她想起了先前的梦,颤抖着嘴唇点了点头。 比起即将到来的战场,如今的分别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182章 丁香湖 那次通话后,沐怀夕更忙了。 应武辉的夜奶也断了,她给自己抓了个方子,预防断奶后的乳腺炎,她连着几天身上都带着药味,惹的奶奶很是担心。 但这在她们班里倒是很常见,大家遇到小毛病都喜欢自己抓药尝试,甚至还会往自己身上施针。 针灸课才开没多久,就有人将自己的胳膊扎肿了,经方才学了半年,就有人敢用附子了。 比沐怀夕有勇气、头铁的大有人在,她先前那点“井底之蛙”的小感慨早就被扔在了脑后,专心投入学习当中。 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因为小时候的耳濡目染,她比一般同学多一些基础,但比起班里一直跟着家中长辈学习的那些同学,又有许多不足。 而她的优势也很明显,她有传承、也有实际坐诊经验,对经方的反应很快,对常见病治疗也有自己的见解。 因此沐怀夕从入学就开始广泛阅读,补足自己缺失的基础,如今勉强跟上了同学们的进度,便改了目标,往外伤、痢疾、出血热、黄疸等方面钻研。 她每天来去匆匆,不是听课就是去图书馆,也不住校,跟班上同学们的关系都很淡,只跟班长有联系。 “沐怀夕,这周末班里组织去丁香湖公园划船,你去么?”班长在下课时拦住她,清楚若是不拦下,怕是找不到人了。 沐怀夕正在收拾笔记本,闻言一愣,又摇摇头,“我不去了。” 她这一阵晚上都泡在图书馆,回家都很晚,应武辉小朋友都不乐意了,周末想陪一陪家人。 “抱歉,我周末要陪家里人”,她因为怀孕生子耽误入学的事,班长是清楚的,见她拒绝也没说什么。 “沐同学是一点活动也不参加啊”,旁边听到两人对话的男生忍不住感慨,其实班里对她感兴趣的人不少,但见她总是下完课就走,连个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班长笑着回话,“她晚了半年入学,追赶都来不及。” 沐怀夕一进班就向她借了先前的笔记,也经常在图书馆见到,她对沐怀夕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沐怀夕却没想到,周末他们家的家庭活动,也是去丁香湖划船。 “哎呀,丁香湖来了批新的鸭子船,满条街上的小蛋儿都去过了,咱们武辉也不能落下”,应老爷子抱着自己的大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沐怀夕无奈,她瞧着应武辉今日穿着的蛋黄小t恤和同色小短裤,原来是这么个“小黄鸭”同款造型啊。 “小夕,给你做的新裙子也好了,周末你就穿这件吧!”奶奶笑盈盈地抖开手里的裙子,却也是小黄鸭同款的奶黄长裙。 沐怀夕没忍住笑出了声,但不忍拒绝老人家的心意,上前接了过来,“跟小灰灰还是亲子装呢。” “是”,奶奶一愣,抚掌大笑,“诶,我记得小辉还有黄色的太阳帽,等我翻出来,明日就穿一套!” 奶奶急匆匆去了卧室翻找,沐怀夕则拿着裙子仔细端详,奶奶给她做的衣裙无一不是精品,这条长裙也是,下摆如花苞展开,被宽大的腰封束在比平常腰线略高的地方,这样的设计会更显腰细腿长。 袖子也有巧思,比起如今流行的大泡泡袖收敛一些,却能让沐怀夕的肩显得宽一些,让身材更匀称。 除了小黄鸭配色,沐怀夕对这条裙子简直不能再满意,她也想好了,让大楚姨帮她去裁缝铺子里要一条跟着腰封同色的缎带,往先前在盛京商场买的宽檐草帽上一绑,肯定很配。 周末一大早,一家四口就坐上了军车,往丁香湖去。 今日小落姨跟着她们游湖,大楚姨则在家休息,不过前一天两人已经准备好了餐点和零食,有自家做的饭包、卤肉,从毛子蛋糕房买回来的树莓蛋糕、橘子汽水,还有大楚姨炒的毛嗑。 沐怀夕也久违下了厨。 如今应武辉已经冒出了好几颗小牙,正是喜欢磨牙的时候,她就用山药泥和了面粉,挤到烧热的锅上小火慢煎成小饼干。 她先前让小落姨做过加了蛋奶的,小家伙很喜欢,这回又增加了加了虾仁的和加了嫩苞米的,虾仁略带盐分,嫩苞米却是甜口的,小灰灰都很喜欢,从车上就抱着开啃了。 丁香湖离他家不算近,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若是坐公交车,算上倒车时间,至少要两个半小时。 这也是沐怀夕不想跟着班里人来划船的理由之一。 盛京的公交车司机风格极其狂野,在车上颠簸那么久再上船,怕是吃了晕车药也不管用。 沐怀夕她们到的时候,丁香湖公园里的人还不多。 这座公园沿湖修建占地不小,入园便是一片丁香林,如今正是盛放的时候,淡紫深紫色的花朵一簇簇,如云似雾,壮观又美丽。 “丁香不是四五月开花的么?”沐怀夕被盛开的丁香惊艳,这花在山里也不少,能从仲春开到春末。 奶奶正弯了花枝逗小辉,“这是四季丁香,一年开两回,春上风太大,花丁小又涩,不如夏天开的盛。” 沐怀夕对花的了解不多,闻言点点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继续向前走。 丁香花簇吸引了不少蜜蜂蝴蝶,还有许多小飞虫。 夏季人人衣衫单薄明亮,很是吸引小飞虫,沐怀夕母子俩都穿着明亮的黄色,却没有任何蚊虫相扰。 抱着小应辉的奶奶摆弄着重孙腰间挂着小香囊,赞叹道,“小夕,你这驱蚊香包是真不错,上回我给了小香妮奶奶两个,她也说好用的很!” 沐怀夕抿嘴笑,她如今做的香囊是从图书馆找出来的方子,跟先前在山里用的驱虫散不同,这个对人体完全无害,大人小娃娃都可以用。 “大妹子,你们这驱蚊香包哪来的?能不能匀我一个?”旁边有大妈双目放光凑过来,抬起怀里小娃娃的腿,露出来拇指大的红包,“瞅瞅我大孙儿的腿被咬的哟......” 沐怀夕打眼一瞧,那小孩瞧上去大概两三岁,可能是吸蚊体质,原本白嫩的小腿上落了不少暗红疤痕,还有新鲜的两个鲜红蚊子包。 第183章 洪高歌 “嘶,这孩子被咬的这么严重啊?”奶奶看不得小娃受苦,想将自己身上的香包拆下来,却被沐怀夕给拦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个粉红小香包,上面还缀有一朵盘花,“这是我给别人做的,您要是不嫌弃,那就先收着用?” 这是她做给常去裁缝铺老板小孙女的,做香包的布头还是问老板要的,盘花则是小落姨帮忙做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大妈真没想到她会送自己,犹疑了下还是接下了,直接系在了大孙儿的腰间。她那大孙儿对香包上的盘花很感兴趣,往自己脸上拽。 “你别说,这粉色还真好看”,大妈笑眯眯的,若是平时她肯定不会让自家孙孙戴粉色香包,但如今驱蚊都来不得,谁还会计较颜色呢? “谢谢啊”,大妈从手袋里拿出一袋子洗好的葡萄递给沐怀夕,“尝尝,自家种的,可甜了。” 沐怀夕摆摆手,但奶奶却不客气,接了葡萄拿了一串儿出来,又从自家野餐篮子里拿出两块鸡蛋糕,“这也是自家做的,你们也尝尝。” “哟,这哪行”,大妈将鸡蛋糕拿回来,却将装了葡萄的袋子又给她们递了过去,“你们人多,一串哪够,拿着拿着。”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奶奶笑眯眯地将葡萄接过来,两家都是要去坐船,结伴一起往前,聊了起来。 大妈是跟老伴、小儿子一起来的,带着的却是大儿子的孩子,闲谈中,得知大妈姓李。 “加班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过了年就一直加班”,李大妈随口抱怨了几句,沐怀夕却因为她的话有些失神。 李大妈的儿子在军工厂上班。 沐怀夕看向爷爷,老爷子背着手,走的四平八稳。 但奶奶显然没有爷爷淡定,她诧异地看了老伴儿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 东三省的军工厂供应的不只是东北军区,若是后勤供应力度加大,说明前线战况更加激烈。 从丁香林中出去,是一条弯弯河流,从丁香湖中引出来的水清冽,水上接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游人都在附近徘徊合照,还有蜻蜓落在小小荷尖,但她都没看见。 沐怀夕在回想最近看过的报纸,却没能找到什么有用消息。 “若是应明诚,怕是很快就能从各种杂七杂八消息中分析出来了吧”,她忍不住这么想。 军中信息是保密的,但战争牵扯到民生工业,会在很多细微处反应出来,但她毕竟身处祖国另一端,对那边的消息了解还是甚少。 “小夕,想什么呢?”奶奶突然问她,倒叫她从思绪里摆脱出来。 她笑了下,不想让奶奶担心,便看向桥另一边,“奶奶,喝汽水么?” 橘子汽水冰冰凉凉,让渐渐升起的暑气瞬间消散。 沐怀夕咬着习惯,想起自己如今喜欢看书看报,还是受应明诚影响,不过那时山中交通困难,能够获取的信息渠道不算多。 等到了盛京爷爷奶奶家,看到正厅报刊架上摆着的日报、晚报,军事时尚杂志,才知道他那样的习惯是从小养起来的。 而沐怀夕在医学院入学后,奶奶还帮她订了中医杂志。 她将一瓶汽水喝完,也将杂乱的思绪整理好,从奶奶怀里抱过日渐坠手的小灰灰,一同往湖边去。 两排鲜艳的鸭子船摆在湖边,而湖上已经有了不少游动的小黄鸭,看来的确是风靡盛京的游船。 应武辉盯着湖面上的船,伸着手嘎嘎乱叫,沐怀夕笑着捏住了他的嘟嘟唇,硬是拽出小小鸭子嘴,“给你搞个同款!” 爷爷正好扭身,正巧看到这一幕,沐怀夕慌忙丢开手,但他老人家却慢悠悠地又转回了身。 一架鸭子船能坐四个人,小灰灰还太小,不被算在内,而是被爷爷抱着,伸长了脖子去看湖面上反射的金光,看波涛粼粼,看小船儿游荡。 沐怀夕跟小落姨踩着车轮,小鸭子船便向着湖中央慢慢游去。 太阳渐渐升高,吹进来的风一会儿带着暖意,一会儿又带着凉意,很舒服。 沐怀夕蹬了一路的船,倒也不觉得累,只是小落姨累的不轻,在湖对面的草坪上铺开野餐垫的时候,她还捶着自己的腿叫嚷着老了老了。 沐怀夕便将小灰灰塞到她怀里,将带来的饭包、蛋糕都摆了出来,又去旁边的摊子上买了汽水,忙活来忙活去。 她全神贯注在家人身上,没注意就在不远处有四张黑红布拼起来的大野餐垫,坐着的正是她的同学们。 周一有针灸课,一半理论一半实践,她在这堂课上向来表现的很好,也有固定的“扎针搭子”。 只是这一次实践时,有人挤开了她原本的搭子,站在了桌前。 沐怀夕看了他一眼,勉强从记忆深处翻出了对方的名字,“你好,洪高歌。” 洪高歌是班里个头最高的男生,沐怀夕仰视他,感觉比应明诚还要高一些。 但他不如应明诚壮,而是瘦瘦的,皮肤也很白,像被拉长的年糕条。 年糕条此时的表情不算好,皱着眉对她点点头,随后撩起了衣袖,露出细白的胳膊。 今日教的是手足经,沐怀夕倒是很熟悉,按照书面要求用黑笔在他胳膊上标出了今天老师提到的穴位,又用金针扎上了主穴。 洪高歌的穴位其实跟教授教导的有差,毕竟人有千种相似,便有万般不同,沐怀夕早在卫生院实践中还遇到过经脉全部偏差一寸的人,她也没有在意,直接按照气感感觉到的穴位标记,却错过了洪高歌惊讶的眼神。 “我好了。”沐怀夕停手,也将自己的手臂放在桌上。 扎针搭子都是相互的,但洪高歌看到她的手臂后,却有些呼吸不稳地转过了头。 “沐同学,你周末去游湖了么?”他拿着酒精棉球消毒,问的问题却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沐怀夕一愣,还是点点头。 丁香公园的游船、野餐都很好玩,小灰灰很是喜欢。 洪高歌认穴标记的速度比她慢,旁边的人都要完成下课了,他才标记了一半。 沐怀夕有些嫌弃,心想下次还是跟原先的搭子一起吧,至少不会耽误她去图书馆的时间。 “你...你结婚了么?”洪高歌拿着针,突然问。 第184章 金枪敷 沐怀夕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针,悄悄地将手臂收了回来,才回答他,“对,我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怎么会”,洪高歌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惊得旁边人都看过来。 沐怀夕瞧着他捏紧了手里的针,心里实在是发颤,打了个哈哈朝左右解释道,“针灸是这样的,你别急,慢慢来。” 洪高歌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渐渐涨红了脸,他将金针放下来,倒叫沐怀夕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跟洪高歌基本没有往来,也不明白为何他会找来。 但洪高歌却不这么认为,他从沐怀夕入学第一天开始就关注着对方,见她每日来去匆匆醉心学习,还想着慢慢靠近,没想到才过了个周末,就收到了沐怀夕疑似结婚生子的消息! 这在班上引起了小小动荡,毕竟老三届会有结婚生子的大龄学生,最近几年已经很少了,况且沐怀夕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谁都想不到她竟然已经结婚生子了。 “你......”,洪高歌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见沐怀夕收拾东西要离开,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来学校接你?” 洪高歌心乱如麻,他这辈子第一次心动,却没想到错的如此离谱,他的理智被混乱侵袭,明明知道不该再多问,但仍是忍不住多想。 万一她是年轻时所遇非人呢?万一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了呢?万一两人并不相爱呢?万一她是被迫的呢? 沐怀夕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清楚就这么一会儿,洪高歌就帮她幻想出这么多奇怪的身份。但她从未掩盖自己已婚的身份,她在入学档案上勾的是已婚,随身的袋子里装有奶瓶和奶粉,身上还有奶味。 至于别人会不会在意,会说什么,她都不在意。 她将针灸盒收好,放回包中站起来,对一直看着自己的洪高歌微微一笑,“我的丈夫是一名军人。” 她讲的很自豪,满心都是骄傲,倒是令洪高歌一愣,随后脸色驼红着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沐怀夕也无心炫耀,只是提起应明诚时心口涨涨的。 沐怀夕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在图书馆的一本明代刊印本医书上发现了跟自家金疮药完全不同的金枪敷。 金枪敷源自军中,比起金创药来说药性更强,兼备止血清疮止痛功效,跟要自行敷取的药膏不同,它是膏方,更像是膏药,可以直接撕取敷在伤口上。 那本医书上记载,这金枪药原本是夜不收秘药,药性猛烈非常,后来经过多次改良,才成了如今的方子。 沐怀夕却觉得留下的金枪敷药方药性绵软不足,在战场上,于杀机前,一点差异就能造成十分区别。 她立马买了所需的药材,在后院收拾出来的小屋中反复试验,最终敲定了药方。 但她还有些犹豫,因为最终定下的方子中有不少分量的镇痛药,这种药物在国内属于管制品,她制好的敷药也不知道要找谁试用。 这两天为了制作敷药,她连小灰灰都没见,生怕身上的气息会刺激到儿子。 她想了想,还是将敷药带去给了爷爷,希望他能帮忙找人试用——毕竟一开始她准备的就是战场上能用上的药。 爷爷得知她的来意时,正在逗鸟。 盛京这两年盛行养鸟,旁人养的都是文鸟、画眉,唯有应老爷子养的是一只大乌鸦。这只鸦大爷在后院拥有一座鎏金鸟笼,但并不受拘束,能够自由出入。 此时见她过来,便嘎嘎叫了两声,一振翅飞走了。 应老爷子则坐在鸟架子旁,听她说完了整件事,随后笑道,“哎哟,等了你好多天了,终于等到小夕你跟我开口了。” 沐怀夕一愣,就听到爷爷继续说道,“先前你在山里制出来药,不都是让明诚带去军营里使的么?怎么到家了反而跟我客气起来了?” “不是,爷爷”,沐怀夕讪讪,想解释这次的药不太一样。 应爷爷却故作生气,“怎么?你是觉得爷爷退下来了,没有那臭小子有门路?还是觉得我人走茶凉了?” 沐怀夕哪能这么认为,赶忙摆手解释:“我肯定不是这么觉得的,只是这次的药有些不同。” 她顶着老爷子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将金枪敷药的事讲了,“所以这试药也不好试,最好是真枪实弹的伤,还要记录当时、事后的反应。” 应爷爷却双目放光,一拍大腿说道,“明天,不,现在你就跟我去军区!” 开车去军区的路上,应爷爷还有些不安,搞得沐怀夕也跟着不安。 就算是退休了,应老爷子也是可以直接进军区的,但在等待如今的司令时,应爷爷却严肃地看向她,“小婀,你刚刚跟我说的都是真的么?” 金枪敷连枪伤都能对付,可以说大大提高了伤者的存活率,也能更改战局的存在,而且它比金疮药携带、使用都更方便,除开需要使用些许禁药和可能存在上瘾性的弊端外,它简直是战场上的作弊器。 沐怀夕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也端正态度点了点头,“我对自己的方子有信心!” “好!”应爷爷点点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有信心就好,这才是我们应家人!” 沐怀夕抿着嘴笑了,就听到身后传来更爽朗的笑声,“老应啊,你又来军委显摆啥呢?” 她转身就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军人,他头发花白个子不高,却有一股凛然伟岸之气。 “这是我孙媳妇小夕”,爷爷将她介绍给这位军人,又给她介绍道,“这人是老狐狸,你叫胡政委就成了。” “嘿你这个老鹰,在小辈面前也不正经!小夕你别听你爷爷胡说,叫胡伯伯就成。” 沐怀夕笑着喊了声胡伯伯,随后将自己带来的金枪敷拿了出来,等爷爷介绍后进一步说明,谁料爷爷直接点了她,“小夕,你来说吧!” 第185章 碰壁 沐怀夕准备的很充足。 她将原先的方子和自己改良的方子都带了过来,还将实验做出的样品也都带了过来。 医方解释的很简短,这样的药敷需要的是验证。 “一般的刀枪伤也可以,但金枪敷更多是应用于急救、紧急止血,若是能在拉练、模拟训练,或者真枪实战中验证就好了。” 沐怀夕不可能为了验证金枪敷的药性,故意弄伤自己,也不可能为了验方去伤害别人,所以她才找上了爷爷。 “......”,胡政委的手在沙发上敲了敲,看了眼老应,才转头看向她,“你说的这个金枪敷,真的有这么好用?” “好用不好用,试试就知道了”,沐怀夕扬扬手中的药敷,很是自信,“药方的话,也可以让军医来验证。” “好,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军医办!” 盛京这边的军区极大,除了有专门的军医院,还有军医办,专门为军区培养战地医生,平时处理的刀枪伤也比较多。 “咱们军区现在用的比较多的是西药呢”,军医办的梁主任抵了抵眼镜,有些为难地说道,“一般受伤都是浇庆大霉素,枪伤也会先止血,回来再手术。” “但这些一般都是医护兵才能做的吧?”沐怀夕直指症结,一般的清创、缝合都在战斗结束后,而金枪敷操作简单,可以由作战人员自行携带,自行操作。 前世沐怀夕看国外枪战电影时,总有雇佣军在战斗中受伤,给自己打针或者是使用药品,她一直觉得军人都是这样的,但当她真正嫁给了军人,才知道此时药品、武器都是紧缺品,就连绷带都需要省着用。 她早在卫生院的时候,就有了制作中药止血药剂的打算,不过那时候她的知识储备不足,基础药剂理论也薄弱,没能对金疮药等传统药剂进行有效改良。 但如今经过在医学院半年的学习,她就像是一块海绵,吸收了许多知识,尽量将自己的弱点、短处补足,又有先前为士兵、军官、村民们的治疗做基础,加上一点点好运,这才成功改制了金枪敷。 梁主任的面色不太好,沐怀夕也能理解。 毕竟他是军区军医办的主任,整个军区的军医培训、药品购买都抓在他的手上,而她只是个外来者,还是个军医学院的学生。 “行吧,那就留下来试试吧”,梁主任显然没将这金枪敷当回事,只是看着胡政委和原先的应司令的面子,才想着将金枪敷留下。 沐怀夕也有些惊讶,梁主任也不问药方,甚至不问标着不同数字的金枪敷的作用,显然就是敷衍。 胡政委皱着眉还没说话,应老爷子先不愿意了,“走走走,小夕咱们走!咱们不在盛京军区实验了,找明诚去!” “老爷子,您火气还是这么大”,梁主任一下子就变了脸,笑呵呵地将金枪敷压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下面,“您也知道,咱们军区这么大, 用的药品也多, 这么朝令夕改的,那得浪费多少资源。” 胡政委听懂了梁主任的意思,他以为应老爷子和他的孙媳妇是为了拿下伤药供应商的位置。 应老爷子显然也想到了,他冷哼一声,直接从梁主任桌上将沐怀夕做的敷药拿了回来,又沉着脸拍了拍胡政委的肩膀,“老胡,和平年代反而更考验军队,后勤有蛀虫,需要查一查啊!” 他这话说的太直白,梁主任的脸直接紫了,赶忙站起来,“应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干过你说的事,再说了,你带着你孙媳妇来,搞个什么金枪敷,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够了!”胡政委的脸色难看,“小沐同志连药方都带来了,人家直接就说了,验证后会将药方交给军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一肚子生意,还好意思污蔑别人?!” “这,这您早说啊!”梁主任一愣,赶忙笑着朝应老爷子拱手,“抱歉抱歉,老爷子您看,这不是误会了么。” “误会?”应龙根本不理会他的示好,而是直接点了他背后的人,“叫你叔叔来跟老胡解释吧!” 军医办的梁主任是原先副司令老梁的侄子,也算是应老爷子看着长大的,谁知道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应老爷子气呼呼地带着小夕离开,胡政委三两步赶了过来,将人拦了下来。 “老鹰,别这么大气啊,并不是所有同志都被腐蚀了”,胡政委正了正帽子,面色有些尴尬,他平日里并不管后勤,也不清楚如今的军医办成了这个样子。 说起来,也算是沐怀夕她们撞上了,最近正是后勤采购招标的时候,若是平时梁主任肯定不会误会,却不想直接将自己暴露了。 应老爷子痛心,“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好日子过久了啊...”,胡政委看了眼沐怀夕,“好孩子,我跟你爷爷聊聊,咱们一会儿再说,这事我肯定给你个交代。” 应爷爷的气显然还没消,但老胡给他递了根烟,两人拉拉扯扯朝一旁走了过去,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处。 沐怀夕看着手里的金枪敷,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不由得苦笑起来,她还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派系,而先前她在山中团部的各种操作能够顺利进行,是因为有应明诚为她背书。应明诚本身就是兵王,实力不许旁人质疑,由他推荐的人或事,很容易就会获得团部的初步信任,而她应该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但盛京军区就不同了。 这里比江城军区更大,牵扯更多,她也只是个医学生,就算有在山区医院中立下的功劳,在旁人看来也不甚起眼。 爷爷信任她,胡政委对她半信半疑,梁主任根本不信她是认真送药的,其实也实属正常。 沐怀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接受了今日的打击,“大不了就听爷爷的,将金枪敷送去江城那边测试好了。” “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沐怀夕听到招呼,扭头就看到了一身花哨的华英标。 第186章 偶遇 华英标会叫她嫂子,更令她意外。 谁知道他挠挠头,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嗨,我哥都跟我说了,他跟那个...那个谁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混蛋啊。” 沐怀夕点点头,没说话。 华英标更不好意思,“再说,再说你给田漳看病的事儿都传开了,你是有真本事的!” “......”沐怀夕没想到是这事改变了华英标的看法,可还没等她讲话,就听到华英标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田漳那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瞬间沐怀夕感觉自己是在小学或者幼儿园,华英标这反应,不就是典型的小学鸡逻辑么? 你跟我不喜欢的人玩,我就不喜欢你了,但是你要是跟我一样讨厌他,那我们就是好朋友。 其实沐怀夕也算不上讨厌田漳,她只是不想让人以为她好欺负。 但华英标显然不这么想,他又吐槽了好几句田漳,才想起来询问沐怀夕来军区做什么。 “跟爷爷一起来的”,沐怀夕指了下爷爷和胡伯伯的那边,“我改良了个方子,想着找军区的人实验下的,没想到......” 她也不好说梁主任的坏话,只是将刚刚梁主任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但华英标是比人精还人精的存在,怎么可能听不出梁主任的意思呢。 “呵呵”,华英标皮笑肉不笑,“嫂子,这事儿你交给我,我现在就去找老梁去,一定给嫂子你出口气!” “别别”,沐怀夕赶紧拦人,“我没生气,也不需要出气。我是真心想要实验金枪敷的,要是这药敷实用、有用,那能太好了。” “你大哥...应明诚经常出任务,我在家里也担心,若是金枪敷能够改进推广,那我在家里也能放心一些。” “......”,华英标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正经地盯着沐怀夕看了一会儿,直将她看的别扭。 “怎么了?”沐怀夕皱眉,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她想让应明诚在战场上多一份保障,也想让这些可爱的军人们减少伤亡,她的心如此,她做的事才会如此。 “没事”,华英标低头笑了笑,“我现在才明白,我大哥为什么会娶你。” “?” 沐怀夕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胡政委和老爷子过来了,她也没接着往下问。 胡政委笑眯眯的,“小沐同志,今天委屈你了,这金枪敷你先带回去,等我找好了实验的人,再去请你......” “胡伯伯,这还有什么好选的啊”,华英标直接插话了,“这药就给霍二那只队不就成了。” “一来他们现在在巡逻,经常有冲突是吧,刚好能实验这些药。” “二来霍知武跟我大哥是正副手,霍二做起这事来肯定更尽心尽力,你说是不是?” “哼!”胡政委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霍二的队伍在做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你想被抓去军事法庭么?” “这又不是什么保密任务”,华英标也不躲,“霍二他们也缺药啊,上回的东西还是我送去的呢。” 胡政委叹了口气,华英标虽然不在军区,但他跟盛京乃至盛京附近的工厂、商业科都有联系,对军区的采购帮助很大。 他跟军区二代的关系都不错,也算得上自己人。 “霍二就是霍知武的堂弟,他叫霍知尔,我们都叫他霍二”,华英标还逮着机会给一旁的嫂子解释,结果被应老爷子瞪了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小夕说。 但华英标的提议倒不错,应老爷子考虑了下,对胡政委说道,“我觉得让巡逻队的人来实验,也不错。” “巡逻队的话,这些金枪敷怕是不够”,胡政委摇摇头,巡逻队在边境,时不时就有冲突,还肩负着抓间谍的重任,受伤在所难免。 “那就让军区多制一批呗”,应老爷子瞪眼,“难不成全让我们小夕准备么?” 沐怀夕如今手中有差不多三十贴金枪敷,今天带来了五贴略有变动的金枪敷,本想着能够直接上手实验的,没想到会是现在这局面。 “需要什么药材、材料我来提供”,华英标一拍胸脯,“就算我给军区做贡献了!” 这话一出,胡政委脸都黑了,瞪了华英标一眼,盛京军区还没穷到这种地步呢。 三个男人站在一边,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事安排下来,才转来问沐怀夕,“你觉得怎么样?” 沐怀夕刚刚也听明白了,巡逻队听起来是巡逻队,但跟应明诚先前在山里巡逻是两码事。 霍二带的巡逻队是边境机动队,处理各种边境冲突、任务,经常有伤亡,的确适合金枪敷。 但这样一来,就绕过了军医办,她想要的实验记录可能就不那么清晰了。 沐怀夕考虑了下,“我想去巡逻队那边盯着,可以么?” “......” 胡政委脸色复杂,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老鹰啊,你这孙媳妇找的好啊。” “当然好了,我们小夕一向稳扎稳打,扎扎实实,勤勤恳恳,医术高明”,应爷爷夸了她又夸,却又开始担心,“这前线太危险了,黑河那边混乱的很,要不爷爷替你去盯着?” “爷爷你别担心,我陪着我嫂子去!”华英标又想拍胸脯,却被应老爷子没好气地拍了下来。 “得了吧,你去我更不放心!” 沐怀夕都比他靠谱! 沐怀夕考虑的很清楚,如今小灰灰也能吃奶粉和糊糊了,她也能够请几天假去前线盯一盯,顺便还能逛逛当地市场。 但胡政委显然不愿让她去,“那边太乱了,不行不行,巡逻队那边原本就有几个医务兵,你将要记录的要求跟他说说,等他给你记录,不行么?” “也行”,沐怀夕答应的很干脆,这是第一次跟盛京军区打交道, 她也不能太随心所欲。 但等她军区送来的药制成敷贴,还是不得不走了一趟。 第187章 伤员在哪 边防受袭,营地被盲流点燃,引发大火。 随行医务兵三个伤了两个,剩下的那个还因为药材短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向军区求援。 沐怀夕是从华英标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他为巡逻队筹集了一批药品,顺便来问沐怀夕的金枪敷制好了没,他可以让人一起送过去。 “你这权限也真够大的”,沐怀夕没想到华英标还真是干正经事的,突然心里一动问道,“那边缺人,我能一起过去么?” 她都想好了。 华英标明天就出发,明日是周五,她只需要请三天假,加上原本的周六、周日,就能往返边境一趟。 去黑河边缘大概需要一天一夜,她还有三天可以实操。 “不是,嫂子,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啊?”华英标皱着眉,戳了戳自己心口,“你放心,我将你的东西带过去,肯定也会妥帖的将你要的实验结果带回来的!” “肯定不是不信你”,沐怀夕赶忙否认,她也没想到自己提了个要求就被上升到了信任问题,但见华英标气鼓鼓的,她抿抿唇解释道,“我以后也想做军医的,想去现场看一看,省的,省的适应不了。” “嫂子,你做军医,你在军区就好了”,华英标没有被她的话说服,反而苦口婆心地劝她,“你以后肯定会跟着我大哥,在军区医院当个主任,每天坐坐办公桌,又清闲又舒服,不好么?” 沐怀夕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但仔细想想,事实好像就是如此。 等她毕业,应明诚肯定坐稳了营长的座位,凭借他的军功,将她安排在附近的军区医院肯定没问题。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从梦到过应明诚的“未来”之后,就下定决心要在他去往边境的时候跟过去,虽然小灰灰的到来猝不及防,但有爷爷奶奶和两位阿姨的帮忙,照顾孩子必定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如今她担心的,是自己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她怕自己给应明诚丢人,也怕拖了军医们的后腿。 沐怀夕对金枪敷如此上心,就是知道南边温度高湿气大,伤口容易受微生物侵蚀,更需要即时处理。 但这些都不能跟华英标说。 她只能拧着手,请求道,“华子,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也知道我跟你大哥差的有些多,这是我来盛京后起的第一个头,我太想将它做好了。” 华英标一愣,刚想安慰下沐怀夕,却想起来先前他也是这么嫌弃沐嫂子的。 沐怀夕接着说道,“应大哥不容易,他相信我,给我一个家,我也想表现表现。我知道我能到盛京读书,是他和爷爷使了好大的力气,因此我想证明他们的眼光没错!” “这金枪敷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我不盯着它,确实是心里不踏实”,沐怀夕叹了口气,再次强调,“华子,真不是不信你,而是我心里有些没底。” “不是对这药方没底,而是对自己没底。” 华英标一下子就被说服了,拍着胸脯保证,“嫂子!你放心,我带你去,咱们就让霍二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是应家人的风采!” 沐怀夕的嘴角抽了抽,应家人里也没有他啊。 但华英标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我是乐意带你去的,但是你得说服爷爷奶奶。” 华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可以在同辈中调皮,却承受不住应老爷子的怒火。 “放心,我现在就去找爷爷。”沐怀夕胸有成竹,先前她便跟爷爷说过此事,也说过想做军医的事。 应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最后问她,“小夕,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沐怀夕没有否认,只是将自己搜集的几张报纸放在了爷爷面前,报纸上圈了几个红圈,“先前明诚出任务帮我带了几次药,好几次都是从南方带过来的,我就有了猜测。” 应爷爷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说她跟她爷爷很像。 因此她跟爷爷说了要请假去边境,他也同意了。 只不过这件事没让奶奶知道,只说她学校有安排,要出去几天。 华英标专门开了辆小车,带着军卡车队朝黑河方向进发,沐怀夕坐在后座上,对着摆在面前的糕点汽水很是无语,华子这是打算带她去郊游么? “嫂子,你往后面摸,有枕头还有坐垫,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咱们路上可以休息。” “......”沐怀夕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晕车,咱们还是早点赶路吧。” “嘿,这路可不好走,你不要说的太早了”,华英标一边跟她闲聊一边打着方向盘,看样子是对这路十分熟悉。 “再说了,大车的速度慢,咱们就算路上歇歇,也能赶上去的。” 一天一夜的车程原本很难熬,但托华子的福,沐怀夕过的还不赖,他很是能言善道,说了许多应明诚小时候的事,她听的津津有味。 黑河比她想象中更混乱。 明明是白天,城里却没有多少人。 矮旧的砖房外留有火烧火燎的痕迹,被钉上的窗户里有隐秘的目光传来,她们的车队一路都被人注视,从城中一直开到城外,直到一片河滩。 这里更是一片废墟,原先的营地被烧得只剩几节黑墙,营地外的菜地都被烧没了。 车队朝着营地后面的芦苇丛开进去,停在了几座草棚前。草棚外站着个高大男子,长得跟霍知武有六分像,应该就是霍二。 “你怎么才来啊”,霍二在华英标的背上狠狠拍了几下,两人关系看起来很是亲密。 华英标也痞笑着戳了他打了石膏的胳膊,“二哥,才俩月没见,怎么这么拉了?” 霍尔叹了口气,“唉,运气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沐怀夕身上,瞬间皱起眉头,“华子,你怎么还带女人来了?这妹妹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别瞎说,这是应明诚的妻子,我大嫂,她是医生,来帮忙的”,华英标赶忙介绍。 沐怀夕直接穿上了白大褂,拎起药箱,“伤员在哪?” 第188章 忙碌但满足 巡逻队的确损失惨重。 营地没了不说,药剂库存也见了底。 沐怀夕站在拼接的破桌旁,仔细查看正在呻吟的伤员们的伤情,眉头紧皱。 枪伤、刀伤、混合伤、还有火烧伤和砸伤,无一不显示着战斗的惨烈。 “华子,这次多亏你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站在漏风的棚板旁,外面霍二和华英标的对话飘了进来,原来巡逻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空巢而出去抓捕间谍,却被人带队摸了老巢。 “我这只是先行军,后面......” 华英标的声音低下去了,被伤员忍不住的闷哼遮掩。 虽然边境温度不高,但耽误了这几天,伤员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沐怀夕仔细祛除腐肉,不等鲜红血液涌出,立马将金枪敷盖了上去,药剂刺激得伤员不自觉抖腿,但很快药膏中镇静成分起效,他的呼吸渐渐平缓。 沐怀夕又仔细将他身上其他伤处理过,细看伤员脸庞稚嫩,估计比她还小。 她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去处理下一个伤员,却见霍二就站在旁边,不知道看了多久。 沐怀夕朝他微微颔首,就当做打了招呼,继续去做该做的事。 巡逻队被暗算,几乎全军覆没,随军的医务兵也受了伤——一人为了抢救药物吸入过多浓烟,至今昏迷不醒,另一人为了营救兄弟,被横梁砸到了腿。 剩下的那个因着外出放水,倒是逃过一劫,只不过他缺药缺绷带,好不容易将所有伤员都做了简单处理,累的直接倒下了。 沐怀夕来的其实正当时。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也比医务兵要利落干脆,霍二倚在歪歪扭扭的门板上,略一失神再回身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处理过了一列伤员,正朝另一列行进。 “嫂子,药和绷带拿来了”,华英标搬了一箱过来,却被屋里浓厚的血气熏得直犯呕。 华英标虽然时不时给霍二送些急救品,却还是第一次直面如此血腥惨烈的场面,不免面色发白。 但他还是捂着口鼻,站在了沐怀夕身侧,时不时帮着递个绷带、药剂,“嫂子,你难道就不觉得血气冲天么?” 岂止是血气冲天,草棚内血气、腐臭、药香混在一起,格外酸爽。 沐怀夕倒是不为所动,但她见华英标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便从包中取出面罩递了过去,“闻不惯你就戴着这个。” “不用不用,我这就出去了”,华英标拒绝了面罩,放下药剂往外走,路过霍二的时候低声问他,“怎么样,我带嫂子来,来对了吧?” 霍二眸色沉沉,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应明诚的妻子的确有一副好医术,特别是她几根金针下去,还昏迷着的军医小吴就睁开了眼,简直出乎预料的强。 华英标还带来了不少吃食,草棚外时隔两日终于燃起了明火,飘起了食物的香气。 1“嫂子!吃饭了!” 沐怀夕抹了把汗,将最后一根针收了回去,面上泛出了满足的笑容。 她在学院里待的这一段时间,基本没替人看过病,如今倒是一下子过瘾了。 “擦擦手吧”,霍二拦在门口,给她递了一张难得的干净手巾,倒让沐怀夕意外的很。 沐怀夕冲他道了一声谢,加快步伐朝炊锅那边走去,吃过饭还有不少伤员要处理呢! 她这一忙就忙到了夜半,寻了处干净地方铺了张被单,刚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和清醒过来的医务兵一起,将剩下的伤员都处理过,才跟霍二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试药?金枪敷?这么厉害?”霍二听她说了测试药敷的事,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沐怀夕喜出望外,仔仔细细将金枪敷介绍了一遍,却见霍二突然沉思起来,声音便小了。 他呼噜噜喝着热汤,半天才开口,“这金枪敷能给我二十张么?” 华英标比沐怀夕反应还快,“霍二!你要做什么!” “哼”,霍二挑眉,透着兽性的目光触及她后又回转,“行么?” “二十张够么?” 沐怀夕没有多问,只是从药箱里点出了够数的金枪敷递了过去,“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霍二看了她一眼,接过敷贴没有在说话。 当天傍晚,沐怀夕就发现炊锅里煮的是肉,她便留了心眼,没有睡的太死。 果不其然,清晨时霍二带着一群兵士回来了,身上带着新鲜的血气。 沐怀夕冲出来为众人检查伤势时,就见霍二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突然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金枪敷,好用!” 沐怀夕在这儿待了三天,就被华英标带了回去,也不知道华子从倒腾回了不少山货,还有晒干的棒子鱼。 他给沐怀夕分了一大半,笑得露出大牙,“这可是霍二给你的回礼。” “嫂子,你这次可帮了大忙了!” “霍二说等他回了盛京,定要好好谢谢你。你说咱们是坑他一顿毛子菜呢,还是该坑他一盆大鹅呢?” “哪就用这么夸张”,沐怀夕摆摆手,昨夜她基本没睡,此刻疲惫到了极点,精神上却亢奋的很。 她药箱里带的药消耗一空,此刻装的满满当当的则是金枪敷的测试记录,是她这次出行的宝贝。 也多亏了霍二,他带着兄弟们夜袭了先前烧毁营地的奸细藏身所,倒是再次测试了金枪敷即时止血的能力。 她在车后座昏睡了一天一夜,回家就被小灰灰扑了个满怀,抱着小灰灰的奶奶流着眼泪,心疼地将沐怀夕也抱了个满怀。 “哎哟,我的小夕啊”,奶奶心疼地捧住了她的脸,“你怎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哦!” 应爷爷在背后皱眉摆手,他没能瞒过奶奶,又因擅自欺瞒,被奶奶收拾了好几顿。 沐怀夕捏了下小灰灰的脸蛋,又亲热地回抱住了奶奶,“奶奶,别担心,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么?” 奶奶狠狠地在她背上拍了两三下,“你这个坏孩子!明诚让我担心,你也让我担心,边境战场岂是这么好去的,一不小心就要丢了性命的!” 第189章 喜事 金枪敷的效果极好。 沐怀夕根据上次巡逻队使用反馈,进一步调整了方子,还寄了些给应明诚。 原本她是打算将金枪敷的方子交给盛京军区的,但爷爷做主,将这事交给了华英标。 华英标手里有人有钱,很快组起了厂子,大批量购买了药材、敷料,很快就投入了生产。 她并不打算赚钱,华英标却非要给她20%的利润,其实一张金枪敷能赚的不多。这药基本专供军区,就只收个成本、人工费,五百张差不多能给她分一块钱。 沐怀夕也不在意,她这次另有收获,获得了盛京军区政委、霍二等人的好感,还从霍二、华英标那边得了不少军区那边的消息。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收到了《中医杂志》的通知信,说她的文章会在下个月的杂志上刊登,随信还有一张二十六块三毛九的稿费汇款单。 “二十六块三毛九!”沐怀夕拿着汇款单回家,跟爷爷奶奶炫耀,得了无数句夸奖。 她不是没赚过钱,只是想不到自己也有用文字赚钱的一天。在她从前的认知中,只有大作家才有这样赚钱的本事。 她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用医案赚钱的一天。 奶奶接过汇款单看了又看,提议道,“要不,这钱就别取了?我明日买个相框镶起来。” “那可不行,我还要给你们买东西呢!”沐怀夕已经想好了,夏家就要到了,她可以去盛京大街给奶奶买一顶帽子、给爷爷买瓶好酒,再给两位阿姨各买一件衣裳,还要给小灰灰买...... 奶奶听着她认真谋划,笑得直不起腰,“乖乖,这二十六块钱,经过你这精打细算,比两千块能买的都多。” 沐怀夕也跟着笑,她当然不是打算用二十来块将一家人都打发了,只不过找个由头庆祝一下。 “是该庆祝”,爷爷也高兴,大手一挥,“走,今天咱们去饭店!” 盛京大街上的老字号物美价廉,锅包肉酥脆,就是吃的时候需要注意,要不然老式醋甜汁能把人酸个跟头。 大肘子也焖的软烂,奶奶还给小灰灰撕了一柳嫩肉,他虔诚地抱着肉条,用几颗小米牙专注地啃着。 酒足饭饱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逛街。沐怀夕将计划买的礼物全都拿下了,等到晚上送给家人的时候,却又从家人那里收到了回礼。 “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买的啊?”沐怀夕很是惊喜。 奶奶递给她的是如今盛京最流行的飞行员墨镜,也叫蛤蟆镜。走在大街上,十个时尚人士里,十个都必须拥有的单品,沐怀夕还在学校里看到有人戴,蛤蟆镜、窄袖衫、阔腿裤,肩头上再扛个大喇叭,就是学院里最靓的崽。 “别人有的咱们小夕也得有,早就给你定了,刚好撞上你第一次发表文章的喜事,也算是这墨镜有福气”,奶奶最宠她,不管遇到大小事都会变着花样夸她。 爷爷给她的是一支湖毫笔,“小夕啊,我知道你想将你爷爷的医案整理出来,但不要太着急,慢慢来。咱们不追求快,追求的是稳。” 沐怀夕笑着应下来了,她有很多心愿,很多想做的事,这一世比上一世好的太多,她不会着急,会一件件实现,一步步走下去。 医学院的期末考格外磨人,就算是认真学习了的沐怀夕,也被医古文、药剂学折磨的头昏脑涨。 好在她除了去黑河那趟外没有缺勤,平时上课也认真,不用在考前临时抱佛脚。 沐怀夕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往家赶,在路边还买了个大西瓜。 她一直走到人少的街道才敢上车,一路提心吊胆却又安安稳稳地骑到了家门口,就见爷爷站在门口,正看着请来的工人忙活。 “爷爷,这是做什么呢?”沐怀夕捏闸,从车上跳下来,好奇地看着大门旁的门房处加了遮阳檐。 原本的王府有大门,门侧还有供下人出没的角门,角门进去便是门房休息的地方,如今里面摆了桌椅、药橱,被改成了诊室。 “你不是说暑假时候想去坐镇么,我和你奶奶商量了,与其去外面找地方,不如就在家里吧,天晴凉爽的时候在遮阳檐下摆了桌也能在外面接诊。” 沐怀夕本就有乡村医生证,倒是有行医的资格,而她们住的王府旁便是居民区,左右前后有近十条巷子近万人。 “行啊”,沐怀夕心里暖洋洋的,“那就先做个十天义诊吧,只开方不抓药。” 她来盛京后,一直忙着读书带娃制药,跟左邻右舍也没好好打过招呼,贸然支摊子肯定会冷场。 “好啊”,爷爷也支持她,还特意给她写了招牌“杏林妙手”。 沐怀夕还想谦虚下,但也知道坐诊就是得有名号、有信心,否则患者也不会让她看诊的。 招牌是挂出去了,但第一天完全没有人来。 沐怀夕闲闲坐在檐下,连路过晚秋的狗子都没靠近她,她也不着急,要不就是抱着小灰灰出来逛,要么就是自顾自的看书,等到傍晚时,还去供销社买了十斤西瓜,全堆在门房里。 等第二天,她就抱着小灰灰在路边切瓜,见到路过的媳妇儿、小孩就招呼人家过来吃一块,渐渐倒是有人过来了。 当天傍晚,就有十来人围在这里吃瓜磕牙,还有人带了瓜子、馓子过来,围着一起家长里短,讲个不停。 小巷里件件桩桩都是事,沐怀夕已经很久没听八卦听的这么过瘾了,接连几天梦里就跟连续剧一样,小明小红轮番登场,脑补了许多大戏。 等到第五天,终于有人问她,“这杏林妙手是谁啊?牌子挂了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人啊?” 沐怀夕还没答话,旁边坐着织毛衣的大楚姨就赶忙开口,“杏林妙手就是我们应家的孙媳妇,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原先在南边可是卫生所里独一份的中医师,有编制的!还立了功被送到盛京医学院进修,好家伙若不是还没毕业,早就去同仁堂坐诊了!” 沐怀夕碰瓷了下“老字号”,但效果出乎预料的不错,周围人都七嘴八舌问起来,有问义诊的,有问她以前在哪工作的,还有问她能不能看儿科的...... 第190章 动员 “蒋大姨,你这肝火太旺了,这几天跟谁吵架了?”沐怀夕坐在遮阳伞下,左手摁着卷发大姨的手腕,右手推了下小灰灰睡着的摇篮。 蒋大姨是隔壁巷子的巷花,烫着一头小卷,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据说夫贤惠女孝顺,却气的头晕,哎哟哎哟直叹气。 “还不是我那讨命的闺女!毕业分配让她去海城报社,她非要留在盛京,盛京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哪给她找工作去!”蒋大姨咬牙切齿,说完又捂着了脸,“哎哟妈呀,我这牙也肿了,死妮子气死我了!” “年轻人,想法多,你们再聊聊”,沐怀夕换了只手把脉,“大姨你也别动气,你最近月经是不是少了?” “是啊,我这年纪也该没了”,蒋大姨都退休了,她特别喜欢找人唠嗑,是沐怀夕这里的侃将。 “绝经前后诸证繁多,你可要注意”,沐怀夕收回了把脉的手,低下头专心开方,却把蒋大姨给吓了一跳。 “小,不,沐大夫,我这不就是气的肝火旺牙疼么?怎么还成什么,绝经前后症了? 这是什么病?” “就是更年期”,沐怀夕笑着将方子递过去,“您想啊,以往几十年你都每个月来着月经,这件事一下子少了没了,身体也会不习惯的,说不定会出现心悸、燥热、失眠等等症状。” “这些症状都是小事,但都跟牙疼一样折磨人,渐渐渐渐就变成大事了。” 蒋大姨一下子就听懂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放松心情,跟孩子好好聊聊,然后按我的方子吃三剂,早睡早起,吃好喝好开开心心,肯定没事”,沐怀夕开的是增方逍遥汤,加了些疏肝理气的药。 她这一说到更年期,旁边坐着的大姨大妈嫂子妹子们都有了同感,这个说自己月经疼,那个说自己也快更年期,还有说怀孕吃不好睡不下,最终齐齐感叹道,“怎么这些事都得女人承担!” 沐怀夕笑笑。或许因为她就是女人,经常来她这“杏林妙手”处聊天看病的,大多都是妇女。 女人们要打理家中琐事、整治饭食、带孩子,忙的不可开交,但既然是过日子,肯定会有磕磕绊绊,男的一不顺心就呼朋唤友喝个小酒,女人最多回娘家抱怨几句,实在是娘家离得远的,就找个朋友絮叨絮叨,或者就在她这摊子上哭一场。 很少有家庭像应家这样和谐,毕竟很少有人家能独住王府这么大个宅院,大多数都是几代人挤在一两间屋子里,伸个懒腰都能碰到旁人,怎么会没有摩擦呢? 老话说远香近臭,就是这个理。 这些事沐怀夕也解决不了,她只能拿话去劝姨婆姐妹们,“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他气你不气,你能比他多活好多岁,是不是?” 她这话引得旁边一群妇女哄然大笑。 “小沐年纪不大,人倒是很通透啊!” “看来沐医生在家里不受气,女人啊,还是得有本事才行!” 沐怀夕笑着听她们七嘴八舌地交流,也不插话,只是整理着今天的医案,等到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又开口,“当然了,也不能啥事都不生气,要是遇到大事也不能忍,忍也伤身。俗话说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子宫肌瘤,有什么事都来这里逛逛,大家聊聊天散散心,可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哭。” 如今应家侧门处不仅摆了遮阳伞、桌椅板凳、西瓜茶水,甚至还有轮胎、木马等给孩子们备的玩具,若不是杏林妙手的招牌还挂在一边的树上,瞧上去快成茶水摊了。 沐怀夕的暑假过的悠闲又充足。 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门口的小诊摊上,其余时间则是在阅读、整理、总结写作。 上次发表的文章让她热情高涨,两个月来整理出了六篇稿子,全都投了出去。 沐怀夕也不是指望发表赚钱,而是她发现像这样归纳总结,能让她对六经辨证了解的更深更透彻,更好分辨同病不同症应该如何辨别用药。 不知不觉中,沐怀夕将爷爷送给她的八开笔记本写的满满当当,她在周围巷子里的名气也打了出去,还有人从盛京另一头过来,专门找她看病。 院子里木芙蓉开的时候,她又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了。 但才上了三天课,就从华英标那边得到了消息,江城军医院开始动员军医上前线了。 “真的?”沐怀夕倒不是不信华英标,而是这家伙的消息来源太广太杂,经常会有乱七八糟的消息传过来。光是这个暑假他就说了三次军医动员的事了。 华英标拍着胸脯保证,“包真的!” 沐怀夕其实也隐隐约约有感觉,上次她跟应明诚通话的时候,对方已经开始给她打“预防针”了,说是接下来会有个大任务,过年可能也回不去了。 华英标还在说着自己的分析,“诶嫂子,你说是不是要动东南边那个角了啊?我听江城那边的说,采集的药品、物品里,有不少都要求是防水的,还有食品也要密封的,前两天我还帮着这边的罐头厂出了一批咸鱼罐头呢。” “东南边的角?”沐怀夕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摇摇头回答道,“不是,应该是西南那边,要轮换到应明诚他们了。” “西南”,华英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脸色大变,“嫂子, 你让我帮你留意军医那边的消息,不会是......” “是。”沐怀夕没有瞒他,她自从梦见了应明诚的前世,就一直在谋划着一件事——她要上战场,她要当军医,要带着她男人一起平平安安的回来。 如今这一世,跟上一世的改变太多,但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算她制了清障丸、金枪敷,却依旧无法安心,怕命运不肯再三眷顾,怕那片噬人的雨林会留下她的爱人,怕自己不去会终生抱憾。 她要去,还要带着金针、伤药一同去,除了拯救应明诚,还要救治更多人! 第191章 后勤准备 江城火车站一如既往的热闹。 金秋刚至,盛京要披一件风衣,江城却只需要穿衬衣。 “沐同志!”接她的是军区的联络员,不是两年前的那个,但跟他一样身姿板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像小白杨一样显眼。 沐怀夕却不知道她也很令人瞩目。 来之前她将好不容易养出的乌黑长发绞了,卖了八块钱。如今短发穿着白衬衫的她干干净净,身上又有药香并书卷气,瞧着像个大学生。 不过她本来也是学生。 “走吧!”沐怀夕跟着联络员小高去了军区,先见到了李政委。 “小沐啊”,李政委看了她良久,最终只是郑重地朝她敬了个礼。 沐怀夕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内心也有些沉重,却选择笑着跟他打招呼,“李政委,又要麻烦你了。” 李政委摇摇头,“小沐啊,是该我们感谢你的!”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沐怀夕的觉悟跟应明诚一样高,不,比应明诚还要高!应明诚作为军人,本就有保家卫国的责任,但沐怀夕只是军属,而且作为曾经立功过的军属,已经去了学府进修,本可以不响应军区的动员。 但她还是来了。 “沐怀夕!沐怀夕同志在哪?”一位戴眼镜的白衣大夫冒冒失失闯进来,瞧见她就眼前一亮。 “你就是沐怀夕同志吧!”他双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满眼都是急切,“沐同志,你寄过来的金枪敷我们试用了,效果非常好,昨天我们已经开始生产了,就等你来指导工作了!” “你好你好”,沐怀夕被他的热情搞得很是不适应,好不容易抽出了手,听到他说指导工作,立马就红了脸。 她这水平怎么能指导军医院的医生们工作呢? 那大夫呲着大牙直乐,突然一拍脑门,“瞧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李乐,是军医院军备科的医生,我叔叔是军备科科长李氽。” “......”,沐怀夕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自我介绍,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氽?原来八四师的李氽么?”好在李政委还在,他巧妙地打着招呼插进了二人的谈话,将李乐引过去了解情况。应明诚不在,他得将团部的小沐看好,省得被军区医院的人给欺负了! 这边李政委了解着情况,那边门口又有白大褂进来了。 “你是沐怀夕吗?快跟我走,培训要开始了”,也披着白大褂,内里却穿着野战服的女子风风火火地点名,随后就扭身朝外走。 沐怀夕一头雾水,追了几步拉住了她的胳膊,“培训?什么培训??” “你不是报名了么?军医。要给你们培训野外生存、急救知识,这可是很重要的,千万别错过。” “哦哦哦”,瞧她说的郑重,沐怀夕也不免紧张起来,只好朝着屋内两人摆摆手,“李政委,李医生,我先去培训了!” 李乐医生立马跟上来,“诶诶,我们军备科的事也很急啊!” 沐怀夕装作没听见,加快两步跟上了女大夫的脚步,她现在只对能顺利去前线的事感兴趣,金枪敷什么的,方子她已经给出去了,生产的事她也管不到。 接下来的几天,沐怀夕都跟着这位叫章茵的女医生,和九名医生一起学习各种生存技巧。 章茵是才从西南战场上下来的,她和她的同伴所教授的技巧比先前应明诚教授的要笨拙一些,但肯定更适合当地的情况。 沐怀夕没有大意,拿出在医学院学习的劲头,认真观摩记笔记,遇到不会的就举手询问,倒是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显眼包”。 除了她,其他九人都是军医院原本的医生,来自各个科室,不过都有在外科的经验。 他们经常凑在一起闲聊,或者分享打探来的前线知识,沐怀夕也不参与,只是坐在一旁带着耳朵听。 她的确是带着一颗虔诚又谦虚的心来的,毕竟是要到前线、到真正发生战争的地方去,准备再多也不为过。 在沐怀夕又一次提问之后,有个男医生站起来怼了她,叫她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而当她这么回答后,这个“小班”上的气氛突然就有了转变。 提问的人从她一个,变成了三个、五个,到最后大家在章茵虚构的情景中畅所欲言,相互补充,对每个场景都做出了多种备案。 沐怀夕的小笔记本记满了,还被他们借去传阅,随着出发日期的临近,满满的责任感压在了沐怀夕的心头。 “这是为你准备的急救包”,李政委突然找上了她,拿出了个迷彩小包,瞧上去比她发的急救包可高级多了。 “这里面配有些机关”,李政委一一演示,有些得意地对她说道,“这可是新出的,特种兵部队才能配备的好东西!你虽然不是特种兵,但你是独立营的军属,用这个也说的过去。” “谢谢”,沐怀夕心里暖暖的,她咬了下唇,有些犹疑地问道,“我家明诚还好么?” 江城军区的参战军团将于三天后出发,她们作为后勤部队的一部分,也会跟着大部队的步调。 但应明诚是独立营营长,早在两周前就出发了,如今应该已经在战场了。 独立营是尖刀,平时享受着最好的配置与对待,在战场上就要做出比别人多的贡献,因此他们作为先头部队去了。 沐怀夕虽然担心,但没办法。 这是战争,她只能服从命令。 “你放心,现在他们已经到七十一区域了,那里还有其他军区的兄弟,大家协同作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的。” “那我......能被分到七十一区那里么?”沐怀夕满怀希冀。 西南那边的国境线很长,战线也被拉得很长,他们作为江城军区的后勤部队,理应是跟在大部队后面的,但具体分配李政委还真不知晓,也决定不了。 沐怀夕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政委还告诉她,军医所会驻扎在指挥部附近,但军医小队要上前线治疗伤者,要是她想见到应明诚,那大概率就是他们在啃一块硬骨头。 沐怀夕听他这么说也释怀了,在战场上,她作为一名医生,和应明诚碰面的唯一前提,就是他受了伤或者大概率会受伤。 那她觉得,不见面也没有那么煎熬了。 第192章 前线 越往南越暖和。 沐怀夕跟着大部队下车时,已经将身上的衬衣换成了短袖短裤,而穿着短袖短裤的只有她们江城军医院的这一队, 她站在队尾,有些好奇地打量周围,如今她们所在地是一片山林空地,不远处灌木丛上萦绕着一团阴云,嗡嗡作响。 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嫌弃地噫了一声,“这么多虫!” “知道虫多你们还穿短衣短袖啊?”一旁的男医生翻了个白眼,“像我们这样长衣长袖,还得扎住袖口裤腿才能进林子。” “你才不懂呢”,拽着沐怀夕的是跟她一起培训的艾桃玉,是个小辣椒,遭人怼了也要呛回去,拿起腰间挂着的香囊炫耀,“这是我小沐医生制的驱虫香囊,效果拔群!” 这一路上虫豸巨多,特别是狠毒的秋蚊子,趁着人不注意就会咬个大包,而多亏了沐怀夕的驱虫香囊,他们这一路才没多受罪。 先前艾桃玉还觉得中医来当战地军医是拿着兔子当耗牛使——乱了套,但如今却觉得真香! 原谅他们先前的浅薄,毕竟在传统印象中,中医就是开方熬药,我实在想象不出前方战事激烈,后方还不紧不慢地扇风煮药的情况。 但在培训中,艾桃玉和她的同伴们却发现沐怀夕在外伤、骨伤等战场常见伤上的处理并不比他们这些专门学习过的医生们差,而且在蛇毒、瘴气等西南雨林特有的病害上,还有独特的理解。 更别说她还会给大家做防虫香囊了! 沐怀夕被艾桃玉夸的不好意思,顶着旁边人陡然亮起的视线,扯了扯艾桃玉的衣袖,“咳,小艾,这防虫香囊也不一定都能防住,再说了这里的植物众多,草树之中说不定还藏有蛇,还是得像这位医生说的,穿长裤束好裤脚。” “的确,谢谢你的提醒”,艾桃玉读懂了她的眼神,忙不迭地向那医生道谢,然后赶忙拉着她跟上分配的队伍,倒是避免了些冲突。 沐怀夕松了口气,却见艾桃玉得意地朝自己挑眉,“小沐,还是我机灵,要不然还得给他们分香囊呢!” “......”,沐怀夕倒不是这个意思,但艾桃玉说的也不错,刚刚她那般炫耀,周围的人全看过来了,就算她备了不少防虫药,也不想才到这里就被瓜分完了。 连带着江城军区医院的十人,这一趟共来了三十多名医生护士,而跟她们一车过来的,还有运输、补给等后勤部门的人,共计五百余名。 而这五百余人在空地上开完动员大会后,便被分往了不同地点。 沐怀夕跟艾桃玉、鲁永三人被分去了2205区域的军医所,他们带着行李坐上了另一辆小军卡。 小军卡在山路中摇摇晃晃,期间有人下车也有人上来,最后到终点时,只剩下他们三个。 “不会吧?咱们真在最边沿啊......”,艾桃玉看着车外黑洞洞的山林,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抓紧了沐怀夕的胳膊。 沐怀夕拍拍她的手,“别怕,那不是有光么?” 透过卡车围板缝隙和郁郁葱葱的树林,能看到一点昏黄的光,艾桃玉却更犯愁了,“不是吧?下车还得走一截?” 在车上晃了这么久,她已经又热又累,浑身都快被汗浸透了,一想到还要拖着行李在黑夜里爬山,心中就无限崩溃,眼泪直接涌了上来。 “快快快,快下车,还要搬东西呢!”人还没露面,催促声就随着敲击车厢的声音传进来了。 艾桃玉本就心情很差,不客气地回呛道,“催什么催!” 沐怀夕帮她拿了一包行李,另外一大包则被鲁永拎了起来,这下搞得艾桃玉也不好意思,赶忙摁了摁翻滚的腹胃处,跟着下了车。 车外站着两名穿着迷彩短袖的男人,一个瞧着跟沐怀夕差不多,另个约四十来岁,两人脸上都抹有油彩,在昏暗灯光中多少有些诡异。 “还真是小姑娘,啊?还两个”,年轻男人的目光扫过她跟艾桃玉,嘟囔了两句。 艾桃玉立马竖眉,“你什么意思?” “他意思是终于有护士来帮忙了”,年长些的那个揉揉眉间,原想帮着解释两句,没想到却说错了话。 艾桃玉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们俩都是医生,鲁永才是护士。” 鲁永不是科班出身,但他有着丰富的现场经验,况且他的体能不比一般士兵差,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将他们仨分到了一处。 “真的假的?” 年轻男人还想再说,却被驾驶座跳下来的驾驶兵打断了,“认识?叙旧呢?还不搬东西!” 这一趟运货也运人,比起她们这些新人,显然是车厢中的补给更吸引人,穿着迷彩服的两名男子立马跟着驾驶兵攀上了车厢。 鲁永拦住了也想去帮忙的沐怀夕两人,笑得很是憨厚,“要不你俩帮我把行李拿过去,我去帮忙?” 鲁永其实只带了一个小包裹,他这么说显然是想让两人早点找地方休息,沐怀夕承他的情,加上坐了这么久的车的确是累了,便接过了他的小包裹,带着艾桃玉往灯光处走。 土路不好走,偶尔还能听到旁边草木中窸窸窣窣的声响,沐怀夕打着电筒拽着小艾,脚步不停。 还没到地方,就闻到了浓浓的消毒水味,一座由木头搭建成的棚子里摆着数行简易行军床,偶尔能听到低低痛吟声。 沐怀夕打眼瞧了一圈,棚里的伤员并不多,稍稍松了口气。 棚子另一边则有一座小竹楼,看样子不像是匆忙搭建的,倒像是原本就在此处的。一般的竹楼都是下层摆放物品,上层住人,而这里则是在上层摆放了药品,下层的木板上有未收起的铺盖。 “你们是新来的吧?”竹楼后钻出个也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女子,“我叫李英,是护士。你们跟我住楼上吧,就靠近楼梯的房间。” “你们先上去,我去给你们打水来!”李英很热情,说完就又转到竹楼后面去了,沐怀夕想问的还没问出口,也只能按她说的先去楼上房间。 才进了门,艾桃玉就拽了拽她的衣角,“小沐,上回你说的针,还能扎么?” 第193章 安置 艾桃玉说的是她在途中给自己扎得针。 出发前要忙碌得很,等上了火车,沐怀夕才发现自己来了例假,想了想给自己来了几针,硬生生将例假送走了。 她扎针的时候没避着人,倒是将小艾吓了一跳。 “你、你这对自己也太狠了吧”,艾桃玉当时是这么说的,可等到了地儿,她又觉得小沐真是有先见之明。 快十月的深夜,这里仍是一团湿热,刚换的衣裳没多久就会被汗湿,若是来了例假换上厚厚的月经带,怕是没被经血打湿就先被汗水洇透了。 再说来过例假的都知道,最怕的不是冬天,而是黏黏糊糊的夏日,肚子疼又热又冷,整个人跟打摆子一般。 “再说了,瞧刚刚李英的黑眼圈,这儿肯定忙的要死!”艾桃玉直接将衣裳撩起来,往旁边的行军床上一躺,“来吧,现在就扎吧!” “现在可扎不了”,沐怀夕笑着将包裹里的衣服取出来,挂在了衣柜中,又将艾桃玉的也帮忙挂好,才在她脑袋上拍了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扎针吧。” “我累了一天,手都要抖了”。沐怀夕没有说话,她现在的确累的很,倒不只是身体上的疲累,还有长时间坐车和水土不服带来的精神上的疲乏。 艾桃玉哎哟了一声,她其实也累的不行,眼皮要坠不坠,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快擦洗擦洗,要不睡着不舒服”,李英端着大水盆,用肩膀顶着门进了屋,沐怀夕赶紧去接,艾桃玉也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这屋子不大,三张床并几个垒在一起的柜子就占去了大半位置,她们三个同时站在屋内,加上中间一个大水盆,更是显得逼厌。 李英见状就往屋外退,“你们快洗洗,我出去转转就回来。” “等下”,沐怀夕眼尖,看倒李英胳膊、脖子还有脸上都有红疙瘩,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个香囊递过去,“自家做的驱虫香囊,你带上吧。也别在外面太久,我们俩十分钟就能洗好了。” 这么晚的夜,让李英一人在外晃悠,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 李英大喜过望,拿过香囊就捧在脸前嗅了一大口,被呛得连连咳嗽,但笑容却不减,“这肯定驱蚊!你可真是救了我大命了!” “你们慢慢洗,我去伤员那边转一圈,不急哈!”李英给她们拿了块新香皂,笑着关上了门。 时间太晚了,两人用发的军绿盆子舀了水,在黑暗中稍稍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终于摆脱了一身黏腻。 “真好,你还能洗头”,艾桃玉见她三两下就将头发洗了,羡慕地直嘀咕,她先前还觉得沐怀夕的头发剪的太短了,如今看来小沐才是真理! “明天我也要剪头发!还要扎针!”艾桃玉发出了宏愿,随后倒在了床上,没五秒就昏睡过去。 沐怀夕笑着摇摇头,她的头发特意剪短又打薄过,用香皂打了薄薄一层,再用水一冲就洗好了,而且擦干也很方便,拽着毛巾左右擦擦,差不多就半干了。 沐怀夕以往光给长发吸水都要费两条毛巾,如今这般清爽也是新奇的体验,她顺便就将毛巾拧了往线绳上一搭。 毛巾在绳上晃荡,沐怀夕有些愣神,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直到她将水盆端出去倒掉,又往竹楼旁洒过一圈驱虫粉,头发八成干躺在行军床上时,才想起她刚刚那一套动作,跟应明诚平时擦头发时不差分毫! 她从前总说应明诚擦头发像是擦皮鞋,如今自己上手才知道,将短发裹着来回抽动,再拽着毛巾两头像是掸毛一般抖动,就能将头发上的水珠抖的差不多。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沐怀夕只想了应明诚十秒钟,就陷入了沉眠,她实在是太困了。 梦里嘈杂纷乱,她根本搞不懂自己身在何方,人影与树影一样重重,天空又像山一样倾覆下来,咚的一声地动山摇。 “啊!!” 艾桃玉的惨叫声将她唤醒,沐怀夕捂着胸口坐起,梦境与现实交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要不然怎么竹楼也在晃,窗外也会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 “别怕别怕”,李英从床上跳起来,拍着艾桃玉的后背帮她顺气,“别怕哈,听着骇人,其实离咱们这儿远着呢。” “这,这是......” 李英见艾桃玉的脸色好了一些,转身给她端了杯水,“凉的,慢点喝。” 沐怀夕也从彻底清醒,但心还是咚咚跳个不停,她捏着手掌揉了一会儿,勉强打起了精神,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在前线,是在距离战争最近的地方! “轰!!” 轰炸声不停,室内突然没人讲话,沉默让远远传来的声响更加震耳欲聋。 沐怀夕看了下表,此时还不到七点,但窗外已然大亮,她渐渐习惯了轰鸣声,错乱的心跳也回归正轨,犹豫了下问李英,“外面到底是什么?” “嘿嘿,其实是好事。新运来的武器,拿出来试一试。”李英其实也不懂能够发出如此轰鸣的到底是什么,但这轰炸并不是来自对面,而是出自我方之手。 这一下两人的心就安定下来了,火力在我,那优势自然也在我。 三人既然都醒了,就一起外出洗漱,一路上李英还跟她们讲了这边大概的安排。 原先这里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这边的战斗也不激烈,只是地势太过奇怪,必须有人把守,但前一阵来了新武器,我方也从防守转为了推进。但就算有火力覆盖,在推进途中不可避免有人受伤,便申请增加人手,没想到来的是沐怀夕她们。 “现在是三男三女,倒也挺好,不过我听说洛医生快到期离开了,也不知道后面还怎么安排。” 洛医生便是昨晚见到的四十岁男人,他如今是此处的负责人,的那个嫌弃她们是女人的年轻男人,名字叫秦文龙,也是一名医生,只比沐怀夕她们早到三天。 第194章 忙碌与解毒 忙。 轰炸持续了多少天,沐怀夕她们这个小医疗站所就忙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战争是无情的。 就算有了新武器的轰炸覆盖,伤员仍持续不断地往她们这里送,伤势也五花八门。 枪伤、刀伤、烫伤,冷热武器造成的伤害及次生伤害是最常见的,但在这片密林中的危险远不止如此。 虫豸咬伤、蛇毒、甚至看起来看无害的植物都可以对人造成伤害,沐怀夕大开眼界,甚至见过被猴子偷袭的小兵,他只是去树林里解决下个人问题,就被一群从天而降的猴子撕咬,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跟他躺一床的小兄弟也很倒霉,同样是在山林里解决个人问题时,被毒蛇咬了屁股,当时就昏过去了,若不是他们班长认真负责,怕是已经葬身青绿中了。 好在沐怀夕有所准备,解毒、烫伤膏都备了不少,原先对她们不太感冒的秦文龙在看到沐怀夕的表现后,也对她信服了不少。 更何况她送给大家的驱虫香囊也实在管用,拿别人的手短,一时间医疗站气氛相当和谐,工作效率在善意磨合中不断提升。 “小沐,今天你跟我去前线!”洛医生挎着医药包,出现在了棚门前。 沐怀夕正在为伤者清创缝合,闻言稍稍一愣,随后很快点头,“好,我处理完就来。” 她说话时,眼睛并未离开伤者腿部的伤口,手中的针线随着视线游走,很快就将翻卷出的血肉拉扯在一起,羊肠线在她手中打了个漂亮的结。 “你不是中医么?怎么缝合也这么拿手?”秦文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颇有些咬牙切齿。 秦文龙倒不是真的“仇视”,只是沐医生也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是中医、外科样样拿手,让人眼红。 但学医这件事,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就得勤学苦练,实在羡慕不来。 “多练就行”,沐怀夕匆匆收拾了医药箱,对李英交代了几句,“我走了啊。” “好好,回来您教教我缝合啊”,秦文龙往前送了几步,脚步一瘸一拐,朝着沐怀夕直挥手,“沐医生,这回麻烦你了!” 原本去前面的活都是洛医生跟秦文龙两人,但秦文龙今早起来就有些腹泻,这会儿虽然已经吃了药,但仍旧腿脚无力,今日怕是只能做些辅助工作了。 沐怀夕背着身朝他挥挥手,往竹楼去了。 “会骑车吧?”洛医生已经在竹楼下检查自行车了,见她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我上去拿些药”,沐怀夕交代一声,就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去了,先从仓库里拿了些绷带纱布和消毒药品,又转回自己屋里拿了些避障丹、解毒丸、金枪敷等等,又检查了金针、刮骨刀等器械,最终将应明诚给她的那把匕首绑在了腰间。 匕首冰冷,包裹匕首的皮鞘上,还有应明诚刻的“出入平安”,沐怀夕下楼时还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想到应明诚了。 但她相信,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山路崎岖。 其实也不算是路,是人们在这片山林中硬趟出来的痕迹,这里的山不高,只是草木太过旺盛,比较难走。 土路旁的藤蔓虎视眈眈,沐怀夕相信,若是战线转移,这条硬趟出来的路怕是没两个星期就会消失,被大自然修复。 沐怀夕骑着车跟在洛医生身后,目光却时不时往两旁的草木上投。 她在辨认一路有没有什么草药,若是有合用的,等回来的时候可以摘一些。 她在决定来之前就制了一批丸药、散药,但显然是不够的。再说俗话说了,五部之内必有解药。生长在湿热环境中的药材,其实更具备抗热祛湿的药性,大自然就是如此相生相克,中医也只是发现、总结了事件规律,利用起来罢了。 他们蹬了快一个小时,到了一处岗亭。 岗亭旁挖有沟渠,又有掩体,掩体后方的草棚里人影重重,或坐或躺,都是伤员。 这里距离前线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算是伤员中转站。 在前线战斗的每个排都配有医疗兵,医疗兵可以处理简单伤病,而若是拿不准或是处理不好的,就会被送到此处,交由沐怀夕和洛医生判断处理。 若是在此处就能处理的,就会安置在这里,或者处理后还可以上战场,就会送回去,而那些需要进一步处理的,则会跟着沐怀夕她们送回医疗所。 洛医生的话不多,停好自行车后,指着草棚东头说道,“我从这边开始。” 沐怀夕点点头,主动走到了另一侧。 遇到的第一个病人便是被虫咬了,小腿上肿了拳头大小的鼓包,紫红紫红的,凑近了还有臭味。 被虫咬的伤员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沐怀夕也不啰嗦,直接取出金针往他身上扎了几针,随后才开始把脉测温。 中毒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这虫子好似是先前没见到过的,毒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 她从医药箱中摸出一把小刀,刀头如柳叶,轻而易举地划破了紫红肿包顶端的皮肤,腥臭味更浓,却没有血留下来。 沐怀夕皱了皱眉,看来这毒虫的毒液还有凝血功能。 她的指尖沿着伤员小腿轻轻划过,准确地感知到肿块附近血液的流动明显变慢,皮肤也显得僵滞,只是这小兵肤色太黑,一时没看出来。 扎在前胸的金针轻轻被撵动,随后补在腿上的金针也被上下提起,她以补气手法促进气血活跃,又在肿块下方割开伤口,黑红臭液一泻而下,还能见到其中疙疙瘩瘩的血块。 血排出去了,肿块的规模变小了,颜色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沐怀夕又拿出了解毒丸,找旁边守着的士兵要了碗热水,让他冲开喂给这人。 “咳咳咳咳...” 解毒丸一被热水化开,比刚刚毒血的腥味更浓,昏睡着的小同志咳着苏醒,看到正在检查自己其他伤口的医生愣了神。 “嫂子?!” 第195章 轻伤不下火线 会叫沐怀夕嫂子的人不多。 她心头一跳,仔细瞧了瞧面前这张还带着稚气的脸,有些犹豫,“你是...?” “是我啊,四营三连的木头,您不是我们营长的媳妇么?”木头还有些迷糊,大着舌头疑惑道,“我认错人了?也是,嫂子怎么会在这儿......” 沐怀夕这才从诧异中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儿?应......你们营长呢?” 可惜木头已经被灌下了药,也不知道是解毒药生效过快,还是被腥气直接熏晕过去了,倒在原地人事不省。 “......” 帮忙喂药的同志拿着碗一脸懵,惴惴不安地问沐怀夕,“医生,他没事吧?” “没事,休息过来就好了”,沐怀夕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后续木头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贴在了他胸口衣袋上。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若是热度能在她离开前褪下来,那问题就不大,直接回去休养休养就好了,但若是热度一直不降,就得跟她们回去进一步解毒了。 沐怀夕又看了木头一眼,虽然很想知道应明诚如今的情况,但她还有任务在身,还有那么多病患等着呢。 两天前下了一场雨,没能让天气凉快下来,反而增加了空气中的湿度,潮热让伤口更快腐化、产生炎症,沐怀夕不得以只能刮下腐肉,伤口比原本更大,处理起来也需要更小心。 腐肉、血腥和药膏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在潮热中发酵出诡异又令人窒息的臭味,她却像是没闻到一样继续工作。 跟被热武器烧伤、烫伤比起来,刀枪伤倒是算好处理的了,偏偏这一次的复合伤特别多,沐怀夕问了一句,才清楚对方使用了大量的地雷,一时间让推进的步伐停滞,也让不少兵士受了伤。 沐怀夕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地雷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少胳膊断腿都算是轻伤,而对方用的更多是粗制滥造的地雷,爆炸后直接致死的并不算多,往往都是致残。 活下来是侥幸,却也是最痛苦的,沐怀夕从一名昏迷的士兵背上捡出无数碎铁片、碎铁弹,整个背部基本没一块好肉,据送过来的医疗兵说,他是为了救同伴才会被伤到。 沐怀夕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可能是地雷爆炸一瞬间,他突然暴起,将身边的同伴扑出去,用同样的血肉之躯守护了旁人,才会将自己的整个背面暴露在爆炸之中。 他的背血肉模糊,皮肤血肉甚至骨骼都被波及,碎片嵌入伤口,又有高温造成的焦黑与碳化,明明人已经昏过去了,但在沐怀夕帮他清创的时候,还是会因为疼痛轻轻抽搐。 她的动作很轻,却也很果断。 在清创、消毒之后,沐怀夕从药匣里翻出个巴掌大的盒子,这是金枪敷的伤药版本,敷药用起来更方便,但考虑到或许会有人受大面积创伤,她还是准备了油膏。 微苦的药膏被平刃药刀摊开,昏迷着的伤者像是落在河岸上的鱼,挺着身子摆了几下,随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痛呼声在草棚中微不可闻,却还是让沐怀夕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捏了一把,酸疼酸疼的。 将整个背部敷好,药盒里的药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天气太热,沐怀夕为了不让伤口感染,敷了厚厚一层。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油膏可以阻挡烟尘二次污染,还不用加绷带,省的伤口被捂得胀发。 沐怀夕满头大汗,迷彩衣衫紧贴肌肤,却顾不上休息,又立马投入了另一名伤患的处理之中。 “喝口水吧。” 一个粗糙竹筒做成的杯子递到了她嘴边,沐怀夕一愣,对上了一张涨红却年轻的脸,却是在棚前遇到过的人,看军衔是少尉,应该是这处中转站的管理者。 “谢谢,放旁边吧”,沐怀夕如今两只手都在忙碌,朝他点点头示意,但他却没有放下杯子,而是拿出了一根草杆,示意她凑过来喝。 少尉脸更红,小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知道你们忙,以往都是这么给他们这么喂水的。” 沐怀夕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怕自己误会才脸红的。 她也的确是渴了,笑着凑过去将杯中水喝光了,“你还准备了薄荷水,谢谢!” 微甜的水稍稍赶走了疲惫,也让她被腥臭熏晕的头脑清醒多了,她喝得时候没意识到,直到舌根回味发甜,才知道这位军官还在水中加了些糖,她再次感谢,那人却步履极快地出了草棚,显然是极害羞的朋友。 沐怀夕笑着摇摇头,又埋头处理创伤去了。 与她担心的不同,被地雷伤到的人并不算多,她和洛医生两边统计下来只有五人,这些人的伤势有轻有重,轻的只是被地雷爆炸的铁弹波及,重的则失去了双腿。 当然,由于地雷丧命的也有。 沐怀夕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心起了应明诚。 按照她在草棚里听来的,地雷并不是近期才出现的,但是近期才开始密集布置的,地雷最密集的地方不是她们所处的战线边缘,而是冲突最严重的地方。 应明诚又是前锋,理所当然就会在最艰险的地方。 她有心想问问木头,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可木头一直昏睡,被拉回医疗所也没有醒过来。 心里担着事,沐怀夕晚上也没有睡好,她在乱七八糟的梦中惊醒,看着窗外硕大的月亮愣了会神,决定去草棚里转一圈。 草棚里还算安静,只有低低的呻吟,她看过伤势比较重的几人,绕过守夜打瞌睡的伙伴走到棚后,打算去吹吹风,却突然看到竹楼附近有鬼鬼祟祟的人影。 “谁在那儿?!”沐怀夕一下子惊觉,出声警告的同时拔出了匕首,晃动的人影一下子窜出好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进了树林子。 守夜的鲁永这才跑到她身边,揉着惺忪睡眼往她看的方向张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沐怀夕和他说了情况,两人去竹楼周围检查了一圈,只发现几枚慌乱的脚印,看样子来人并没有穿鞋。 第196章 捎句话 次日,洛医生又带着人往竹楼四周巡视一周,除了脚印外什么都没发现,加派了巡逻的人手,过了几天也没发现其他异常,渐渐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甚至沐怀夕都怀疑,那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除了这件事,最近遇到的全是好消息。 先是被烫伤的几位伤患在他们的照顾下,情况没有恶化,随后昆城那边传来消息,需要截肢的几位因为前期的处理得当,也没受太大的罪。 然后轰炸也停了,听说是对面弃城丢地,溃败而逃了,最近几天都没有伤员往这里送,伤员少了,她们需要承担的工作也少了,加上天气转凉,淤积在心头的闷气也渐渐消散。 “嫂子,我要回去了,你给应营长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好了,你跟我去拿吧。” 木头的虫毒解了,气色比先前看起来好了许多,晚上也不打摆子了。先前他醒过来就跟沐怀夕交代了,他是跟着新武器一起过来的,相当于半个工程兵,但没想到返程前一天在树林里遭到了“虫袭”,没办法就留了下来。 但也算是幸运,居然遇到了沐怀夕。 \"嫂子,我可是听说了,若不是遇上你,我这条腿就废了!\"木头跟着她往竹楼那边走,腿脚还有些不便利,但神色却是眉飞色舞,一点也不受伤病影响。 沐怀夕笑着回头看他,“哪听说的?你的虫毒是麻烦了些,但大家照顾的好,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木头撇撇嘴,他先前听洛医生说过,他是被这边叫蠹的一种虫给咬了,加上他体质特殊,送过来的时候状态已经不是很好,若是让洛医生处理怕是要割肉换血,但嫂子以金针压制、丸药解毒,硬是没让他受太大的苦。 要不然光是腿上剜去的血肉就会让他元气大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归队。 木头心里感激,但也从沐怀夕的话里听出了她不爱张扬,也只能改口道,“反正,就是谢谢嫂子!” 他心想,沐嫂子跟应营长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做了好事不愿意宣扬的人,都是纯粹的同志! 沐怀夕倒真没他想的这么有觉悟,她只是觉得事关生死残亡,所有人都全力以赴,她或许比旁人多了些制药的手段,但在处理断骨、照顾伤患上,她也比不了洛医生和护士们,因此大家能恢复的好,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沐怀夕从楼上拿下来个小包裹,将里面的药膏一一展示给他,“这是金枪敷,这是新制的解毒丸药,这个是驱瘴的......” 她将所有准备介绍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实在最近要照顾伤员时间不够。她原打算将手头的药都用附近的药材升级补充,但除了上回去中转站的路上采了些草药,余下的都是在附近找的,品类有限,处理的手法也受限,药效没能达到她想要的水平。 但木头已然目瞪口呆,他伸出双手将包裹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保证,“嫂子,你放心!就算我丢了,这些药也不会丢的!” “哪那么夸张”,沐怀夕被他逗笑了,想了想交代道,“别只想着要交给你们营长,若是需要尽情用!” 木头点点头,他在草棚里住了好几天,当然知道这些药有多好用,特别是金枪敷,用过的兄弟都说好。又能止血又能止痛,比以往的伤药好用太多了。 沐怀夕见他目光紧盯着金枪敷,“军区医院已经制了金枪敷,等你回去后说不定大家都已经用上了。” “那不一样”,木头愣了一下,赶忙将包裹收紧,又问道,“还有其他要带的么?要带信么?” “信......就不用了”,沐怀夕有些懊恼,她光顾着收拾药了,忘记给应明诚写信了,而被木头提醒后,满心都是絮语,一时竟也不知该从何写起。 木头说着要走,却站在原地耐心十足,“要不捎个口信?” 其实他也不确定回去之后能不能见到营长,但若是见到了,应营长肯定也想知道嫂子的消息。 “好,那就捎个口信,就说我这边一切都好,让他注意安全!”沐怀夕心里又酸又暖,见木头重复了两遍,赶忙点头,趁他转身扭头擦掉了眼角沁出的泪珠。 她很想念应明诚。 但如今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有着各自必须要坚守的责任,这份思念也只能通过这一包药、两句话传递了。 木头走之后,沐怀夕有些怅然,晚饭就只吃了一个窝头。 同屋的艾桃玉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自己的爱人,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好怎么安慰她,没想到第二天沐怀夕自己就恢复了正常,还拽着她去林子里采药。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秦文龙拎着个蛇皮袋凑过来,腰上还别了把砍刀。 虽然已经共事了许久,但艾桃玉对秦文龙还有些芥蒂,她撇撇嘴刚要怼一句,就见秦文龙主动走到了前面,“别忘了先前沐医生看到过的人影,你们俩去太不安全了。” 见他主动要求保护她们俩,沐怀夕拽了拽艾桃玉的袖子,摇了摇头。 竹楼后的山林里草木丛生,绿的树、红的果,还有一丛丛颜色各异的蘑菇。 跟先前在山里寻找药材不同——那时候要细细看过才能找到药材,现在是一个看不过来就会错过一大片药材。 沐怀夕捡了几种止血、清热的药,带着秦文龙、小艾辨认过,就让他们自己去寻了。 “别下狠手割完”,沐怀夕特意交代,这里的植物生长速度极快,只要不是断根灭族,过一阵子就会缓过来,可以持续收割。 两人点点头,各找了个方向找药材去了,不过都没走远。 沐怀夕则小心翼翼地拄着树枝往河边去,她前几日路过的时候,疑似看到过疑似毕拔的藤本植物,只不过那时候着急回去,没细细查看。 毕拔也叫鼠尾,《本草纲目》中说它治头疼、牙痛,而它的果穗还能治胃病、痢疾,医用范围很广。 第197章 夜聊 鼠尾是爬藤类植物,沐怀夕在河边找到一支疑似的,沿着河往上走,就发现了一长溜。 明明天气已经凉下来了,但这些藤蔓依旧长势疯狂,河边没有高树,它们就跟河边茂盛的草丛、灌木缠在一起,像是厚厚的被盖。 用盛京话来说,这就是个草窝子。 沐怀夕站在旁边,没有冒进而是用木棍朝前方打探,见到几条小蛇从里面慌不择路地蹿出来,又往被棍子撩开的“铺盖”口处撒入些许药粉。 药粉随风漾出一层黄雾,落入草窝子中,她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都落了,才以木棍开路,往里进。 鼠尾的藤割了两三把,果穗却得一个个摘,沐怀夕扯过来一根藤,将上面还未完全成熟的果穗撸了下来,它又是花穗又是果穗,看上去倒不像是鼠尾,倒像是小型包谷棒。 她摘了大半筐才心满意足,加上让小艾、小秦采的止血、清凉的药材,又能制一批新药了。 “你怎么还割了这么多草啊?” 三人之中,秦文龙被的框子最大,返程的时候,艾桃玉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割了大量的草叶盖在上面,一下子就怀疑起来。 “你不会是偷懒了吧?” 秦文龙嗤笑一声,不过也清楚他先前得罪了人,只能掂了掂身后沉甸甸的竹筐,“小艾同志,我采的这草可是有大用处的。” “这能有什么用”,艾桃玉撇撇嘴,却没将话说的太满,她先前觉得自己小半辈子顺风顺水,读书工作都没怎么用心,却在沐怀夕这里体验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因此就算再看不惯秦文龙,她也不敢小看。 沐怀夕也有些好奇,秦文龙割的草叶十分漂亮,都是像宽宽的韭叶样式,一般乡下拿它来做草席的。 “草席也能做,不过先给你们做把扇子”,秦文龙吃过晚饭就开工了,他边说边摆弄草叶,没一会儿还真做出把蒲扇的雏形来。 艾桃玉没见过这阵仗,瞪大了眼守在篝火旁,“你还真会啊?” “那有什么不会的”,秦文龙是乡下出身,还是个直肠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刚来那天是我不对,这扇子就当赔礼了。” 其实他早就想做点什么给沐医生她们赔罪了,但没想到她们一来就忙起来了,一直到现在才腾出手来。 “这天都要凉快了”,艾桃玉明显对他编草扇很感兴趣,但又不想轻易原谅,嘴上丝毫不饶人,“现在做扇子有什么用?” 倒是李英对草扇很感兴趣,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帮着秦文龙理顺草叶,没一会儿还给艾桃玉编了个小蚂蚱。 艾桃玉这下子眼都亮了,拿着草编蚂蚱翻来覆去地看,又杵到秦文龙面前,“小秦同志,你看看,这才是手艺呢!” “李英同志是手很巧,上回包扎就看出来了”,鲁永洗了澡过来,还带着一身水汽,坐在了沐怀夕身旁,帮忙处理草药。 他和沐怀夕差不多,算是野路子出身,中医、西医都学了些,专攻的就是刀枪创伤的处理,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在包扎缝合上就没那么讲究。 沐怀夕朝他笑笑,主动将草药分了他一半,后续赶来的洛医生也凑过来帮忙,他是西医出身不假,但他所在的军医院有中医科,也学过些许皮毛。 好在沐怀夕要做药油、药膏都不需要太过复杂的处理,不过这里储备的菜油不多了,她跟洛医生商量了下,决定自己去旁边的集市购买。 “你来之前,倒是没想到菜油也能用来制药”,洛医生有些遗憾,先前他申请的物资中,菜油、豆油只是用来做饭的,而这些原本只能在厨房里用的菜油,到了沐怀夕手中就会变成好用的药油、药膏。 洛医生所说的集市,距离这里有一天的脚程,而且并不是月月都有,只有双月圆的时候才会有集。算算日子,就是五日后。 “这集算是附近最大的集市了,上回我们去的时候,还有卖草药的,你可以好好逛逛”,洛医生比她们来的都早,跟着后勤军官去过一趟,用白盐和烟草换了不少好东西。 沐怀夕对这个集也很感兴趣,她将手里最后一点草药处理完,“要不我再去采点草药,到集上换一换?” “不用不用,我都跟后勤打过招呼了,有几匹蓝靛布还有一筐盐,你拿去换就成了。” 蓝靛布是发下来给他们做衣服、口罩的,但是天太热,这种厚实的布料根本没法穿,也就留下来了,而那筐盐则是后厨剩下来的。 盐,可是硬通货。 沐怀夕又问了洛医生几个问题,等到草药都收拾完了,值夜班的去了棚子,不值班的零零散散去洗漱了。 她才逮着落单的洛医生问道,“洛医生,是不是这处要散了?” “......”,洛医生瞅了她几眼,有些纳闷地反问,“你家里人给你带消息了?” 还不等沐怀夕回答,洛医生又自己否决了,“你也没联络的法子,那你怎么猜出来的?” “盐都要卖了”,沐怀夕抿嘴笑了笑,“咱们这儿还这么多伤患呢,下一次物资又要一个月后了,现在就敢卖盐,那不是要撤了是什么?” “的确”,洛医生紧皱的眉头松开了,“这边差不多稳定了,伤患会直接送往昆城,咱们几个会按照需要分到各个点上去,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看组织安排。” 沐怀夕点点头,突然长出一口气笑起来,“没想到第一处就有好结果,希望胜利能从这里蔓延到每一处。” “是啊”,洛医生也笑起来,“还得多亏了新武器,听说——新武器就是从你们军区出来的,可真是立了大功啊!” 沐怀夕笑的更开心,不知为何她心里划过了乐主任苍白的脸,还有她那双坚毅又智慧的眼眸。 如果说上战场之前,沐怀夕担忧的只是应明诚,如今她希望能救治更多的人,尽可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前方烽火连天,后方也是她们医护人员的战场! 第198章 换物 双月集两天前,沐怀夕已经将上次采的草药都制成了药膏、药油,还做了一批治疗拉肚子、痢疾的药。 此处气候潮热,而到这里的士兵多数不是本地人,水土不服的第一反应便是呕吐拉肚子,就算是在这里待了一阵的“老人”,也有可能因为受风、吃错东西、喝了放久的水而腹泻。 沐怀夕这批药倒是及时雨,只是她为了追求制药的效率,处理药材的手法有些粗糙,这一批治腹泻的散药散发着浓浓的辛臭味,被艾桃玉称之为催吐神药。 但这药下肚就有效果,腹泻、痢疾只要吃上两三丸就痊愈,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因着这几天制药,沐怀夕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这一晚本该是她值夜,但秦文龙和李英一起找上了她,说是他们俩商量好了,要帮她守夜。 秦文龙挠挠头,“我说我自己就行,李英非要跟我分上下夜。” “你明天也要值班呢”,李英笑着看向沐怀夕,“沐医生,明天就要出发了,我瞧着洛医生又在鼓捣自行车呢,这要骑车去,怕是要骑一整天,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吧。” “就是,不行的话,我也加入,咱们三个分一分,一夜很快就过去了!”艾桃玉也凑了过来,她前天洗澡的时候被一只飞虫撞了眼皮,如今眼皮上还顶着一团红肿,看上去像被打了一拳。 李英扭头正对上她红肿下垂的眼皮,忍着笑拍了拍,“你还是好好睡吧,省的另一只眼也肿了。” “唉”,艾桃玉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形象,若是在城里她早就用纱布裹起来了或者是请假在家不去上班了,但如今是在山林中,面对的又是一群糙汉,她懒得收拾。 沐怀夕早就给她涂过药,不过她皮肤嫩,一时半会消不下去,此时见她们都要帮自己守夜,心里不由得暖暖的,便将准备好的药囊一一递了过去,“里面什么药都有,你们拿着,有备无患。” 李英看了她一眼,默默收下了,艾桃玉却大大咧咧,“不是有你么?我还需要这个么?” 沐怀夕没直接说他们这个医疗点可能要跟着战线转移的事,只是笑笑,“我这不是出去好几天,不放心你们么!” 次日一早,沐怀夕就精神百倍地起来了,竹楼前竟然停着一辆骡车! “这是哪来的?”沐怀夕目瞪口呆,围着淡定的骡子转了两圈,又看了看车上绑着的蓝布和盐袋子,这才接受了是要坐骡车的现实。 洛医生推着自行车出来,看她惊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骡车是小小武找来的,我骑车,你坐车,就小武会赶车,咱们三个这就出发。” 小武是本地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亮晶晶的眼睛,像是两颗黑珍珠。 “我坐车?”沐怀夕惊讶地抬起头,目光在骡车和自行车之间来回,摇了摇头答道,“咱们换着骑吧。” 洛医生没反驳,但一路上他也没给过沐怀夕换着骑的机会,于是她就坐了一路的车,偶尔遇到难走的路下来推一推,历经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地方。 集市就在一片空地上,周围有个村子,里面有小武的亲戚,本来说可以借宿的,但他们来的有点晚,已经被人借住了。 黑珍珠小武跟村里人协商了半天,才给她找了个铺位,但另外两位就只能在院子里的骡车上将就一碗了。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但沐怀夕还是打了盆水,将身上的汗湿擦了干净才睡,跟她同屋的是主人家的小女儿小丫,大约十一二岁,对她充满好奇。 小丫也跟小武一样有着黝黑的皮肤,她坐在屋头木板床上,晃着脚看她忙来忙去。 沐怀夕将一路汗湿的衣裳洗了,搭在窗前伸出去的架子上,转头就看到好奇朝她张望的小丫。 “给”,沐怀夕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了过去,小丫怯怯地接了,又怯怯地朝她露出几颗小米牙。 沐怀夕回了她个安抚的笑,正打算去屋子另一边的木板床上睡,却发现小丫的小腿上有一块不同寻常的红肿。 她返身蹲了下去,握住小丫竹竿般细的小腿,感受到小丫颤抖了下,赶忙抬起头笑笑。 这里晚上并没有灯,借着月光看不太清楚,沐怀夕用手触碰了下,感受到了些许黏液,便问她,“你下水了?” 小丫正在剥糖纸,闻言迷茫地看向她。 沐怀夕这才反应过来,她听不懂自己讲的话,事实上自己也听不懂这边的方言,只能从包裹中取出酒精和棉花,轻轻地帮小丫消毒上药。 一开始小丫头很抗拒,特别是酒精碰到她身上时,疼得小丫差点蹦起来,但沐怀夕关切的表情和轻柔的动作慢慢让小丫放松下来,伤口被清理干净,还被涂上了药。 或许是药物的清凉,或许是伤口不再疼痛,又或许是她给的糖太甜,小丫微微皱着的眉头彻底打开,朝她露出了个甜甜的笑。 有小武的帮忙,布和的盐次日就卖了出去,若不是他还惦记着在集市上换些草药,那一袋子盐能被村子里的人买光。 沐怀夕这才明白为什么说盐是硬通货,这里也产盐,但产自石头上的青岩味苦且涩,跟他们带来的白盐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因此,能买的起白盐的家户,也是村里有些积蓄的人家。 小武用一袋盐换了不少粮食,装了小半个骡车,那匹布则换了些肉干、菜干等等,还换了些这里人平时会嚼用的烟草,据说是可以提神止痛。 沐怀夕好奇上前闻了闻,发现的确是烘制的烟,也知道值夜格外辛苦,也就没说什么。 有小武的帮忙,她们在集市上也换到了想要的东西,沐怀夕更是见识到了不少只在树上见识过的药材,经过反复对比取舍换了一些能救命的。 这次集市极为顺利成功,没想到却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第199章 猴子 攻击他们的并不是人,而是一群猴子。 猴子们呼啸着从树林中荡出来,目标直指车上的粮食,小武立马蹦起来阻止,洛医生也丢了自行车捡了根木棒挥着驱赶。 沐怀夕坐在车架上,首当其冲被猴子们冲击,她眼睁睁看着呲牙咧嘴的猴子们冲上来,第一反应是护住身边的粮食和草药。 骡子被猴群吓了一跳,撒开蹄子就跑,但小武反应更迅速,直接割断了骡车的套带,才飞奔起来的车子失去了动力,横冲直撞一段便慢慢停了下来。 她只顾着俯下身抱住蛇皮袋和草药篮子,后知后觉抛出一包驱虫粉,听到了猴子们尖利的嘶叫。 不知道是不是驱虫粉起了效果,猴子们并没有朝她这边下手,而是扯着旁边的袋子,她能听到蛇皮袋被撕扯开后粮食哗啦啦往下流淌的声音,听着实在是让人心疼。 “沐医生!你护着剩下的,我们俩去追!”洛医生匆匆喊了一嗓子,便跟小武两人追猴子还有骡子去了。 沐怀夕过了一会儿才抬起了头,心疼地看着满车狼藉,赶忙开始收拾。 猴子们像是过境的蝗虫,将装了粮食的袋子撕扯开,又将米粮洒的到处都是,辛苦换来的肉干被猴子抓的乱七八糟,扯掉的又被扔在了逃跑的路上。 沐怀夕越看越气,一边捡一边骂这群贼猴,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气息袭来,她猛地回身,在看到是个个头不高的小男孩的时候稍稍放松,却又很快提起了心。 她记得这附近并无村落,这少年是从哪出来的? 而且....... 沐怀夕警惕地打量这少年,他穿着件破烂白短袖,短袖中央印着几个已经洗的掉色的大字,隐约能认出来是“红星肥料厂”,但他下身却只围了一条像是兽皮又像是帆布的围挡,身上还沾了许多白金色的毛。 “......”,沐怀夕悄悄转头,看到骡车上挂着的同色毛发,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木车架上,右手悄悄摸到了腰间。 少年很敏锐,如同小兽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住了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明亮却带着野兽般的侵略。 “你......”,他张口说话,声调却艰涩的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沐怀夕的心怦怦跳,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他说话。 身上沾着猴毛的少年却拿出了一贴金枪敷,操着别扭的话问她,“你,伤,治好。” “你要我帮你治伤口?”沐怀夕下意识扫过他,却没发现他哪有受伤的痕迹,他面色红润、气血充盈。 沐怀夕小心翼翼地猜测,“你家人生病了?” “家...人”,少年愣了会儿神,随后点点头,“你,跟我走,送回来。” 沐怀夕皱眉,她当然愿意去救人,但她却不能就这么跟他走了,她有着自己的职责。 或许是她的沉默,少年着急地上前一步,却在沐怀夕慌忙抽出的匕首面前停下了脚步。 “送回来,我,会送回来”,他哑着嗓子,焦急地重复这这几句。 沐怀夕放缓了声音,“我会跟你去救人,但要等我的同事回来,我不能擅离职守。” 少年却不听,他依旧重复着这几句,忽然他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刚刚才沉寂下来的山林又一次沸腾。 沐怀夕惊慌四顾,却见那些抢了他们东西的猴子又呼啸着过来,她赶忙蹲了下去,将身子藏在了车辕下面。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猴子是受他指挥的! 但猴子们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也没有再抢夺走东西,而是争先恐后地将原先抢走的食物都还了回来,虽然扔的到处都是,虽然肉干上沾上了猴毛。 但它们显然都听这个少年的号令!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走过来,他捡起了一棵药材,递了过来,“治伤...” 沐怀夕咽了下口水,她对上少年琥珀色的眼眸 ,看出了他的急切和悲伤,她想,或许是他的亲人受了重伤,或许他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我写张纸条,告诉我的同事”,沐怀夕随身带着药笺和笔,她匆匆写好,却在转身放置纸条的时候觉得后脖颈一痛,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少年背在身上,身边的山林如电影胶片般模糊地向后退,她能感觉到他们是在攀山,却完全分不清到底身处何处。 她的五感十绝,但在这样陌生的山林中,却失去了作用,周围全都是她不熟悉的风景,她连参照物都找不到,看山看树都是同样的陌生! 少年显然冲劲十足,直到山顶的一处洞穴处才将她放了下来,但沐怀夕在靠近山洞的一瞬间就汗毛竖立,她感受到了山洞中的威胁! 是野兽! 还是强大的野兽! 沐怀夕的瞳孔缩成一点,她应激般的连连后退,却被少年堵住了去路。 “嗷呜!”身旁的少年突然嚎叫起来,山洞中则响起了低沉的回声,随后一双美丽又危险的金瞳在山洞中浮现。 沐怀夕倒吸一口凉气。 她顶着上颚连吞几口口水,手掐穴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待被恐惧冲昏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时,同样因为恐惧而敏锐的五感发现了异常。 山洞中的野兽虽然气息强大,但更像是即将落山的夕阳,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她心下稍松,却依旧难掩紧张,毕竟强大的野兽不通人性,她不懂,为什么少年要让她来治伤。 “你,治过阿豹”,少年像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拿出了那张金枪敷晃了晃。 沐怀夕这次看到了金枪敷上沾着的血和金黑毛发,这才想起来她是为一只小猫治过伤。 她们医疗站在附近山林上设有陷阱,一是为了防止野兽冲撞,二是抓些小东西给战士们补充营养。 而那只受伤的小猫——现在看来是一头小豹子,就是在陷阱中被发现的,它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无从下手,就被小武送了过来,沐怀夕给它上了药,养了几天,最后还贴了金枪敷才放它回归山林。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她的“兽医”认证! 第200章 嗷呜~~ 不管沐怀夕怎么抖,山洞里的金瞳还是露出了全貌。 一头巨大的白虎慢悠悠地步出了山洞,它的眼眸比月亮还要明亮,比金子还要闪耀,但它洁白的毛皮上却有无数伤口与血污,身周还萦绕着蚋虫,想来已有伤口腐败了。 沐怀夕这才发现它的眼睛很明亮,但毛皮却污浊枯燥,鼻头也泛白干燥,一看就是生病了。 能指挥猴子的少年见到这头大白虎,亲密地扑了过去,在它凌乱的胸毛上胡乱蹭着,一边蹭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沐怀夕觉得这声响很耳熟,仔细一想,这声音跟小猫见了猫妈妈的呼噜声差不多。 所以,这白虎是少年的亲人? 她心中的惧怕稍稍减弱,但仍是没有勇气上前,毕竟这是一头站着就比她高的猛兽,它的爪子硕大厚实,就算看起来毛绒绒可可爱爱,但也能想象一爪下去她的惨状。 “求、求你。”少年跟白虎亲昵过了,转身在她面前跪下,与白虎同样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哀求。 沐怀夕的心被狠狠触动,但她看了下自己发软的腿脚和不自觉颤抖的手,摇摇头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白虎突然低吼一声,腥风扫过她的脸庞,她连连退后几步,心扑通扑通激跳,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少年伸出手将她扶起,艰涩地用不熟练的言语安抚,“我,你,一起。别怕。” 沐怀夕苦笑,她也不想惧怕,但这显然就是身体自发的反应,她自觉在距离百兽之王不到三米的距离,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件极了不起的事了。 “我,一起一起”,少年将她拉起来,强硬地将她拽到了白虎身边,还将她的手摁在了白虎身上。 手掌下瞬间的肌肉膨胀让沐怀夕心惊肉跳,但白虎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顺从地趴在原地,它粗壮的尾巴左右轻摆,看上去很是惬意。 白虎身上的伤口很多,看上去是跟别的猛兽有过激烈的缠斗,沐怀夕一开始还在怕,但渐渐被它身上的伤口吸引,也就忘记了害怕。 “水”,沐怀夕将它臀部附近巨大咬痕上的腐肉清理干净,擦了把汗向身边一脸紧张的少年,他迷茫地眨了下眼,随后撒丫子往树林里跑,却被沐怀夕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不能走!”沐怀夕急得鼻尖都冒汗了,她甩了下被拉扯到的胳膊,心想他可不能走,要没有这个人压阵,她怕是很快就会成为白虎嘴里的一块小饼干。 少年眨眨眼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脚步,指指旁边的树,在她慢慢放开手后,快步去折了几个阔大的芭蕉叶,随后吹响了口哨。 几只猴子从远处呼啸而来,停在距离白虎最远的树上,老实地夹着尾巴。 也不知道少年跟猴子交流了什么,几只猴子拿着卷起的芭蕉叶离开了,沐怀夕看他回来,才去处理别处的伤口。 原本是该用酒精消毒的,但她来的匆忙,身上并没有备那么多消毒用具,二是酒精太过刺激,她怕白虎大人受不住,扭身给她一爪子。 沐怀夕用猴子带回来的水给白虎清洗了伤口,又敷上了药粉,在脖子等严重的地上直接上了金枪敷。 或许是药物清凉,也或许是没有蚊蝇叮咬,白虎舒服了不少,尾巴也摆动的更惬意了。 但沐怀夕仍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白虎身上的伤口不至于让它虚弱至此,而回想刚刚白虎走出来的场面,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盯住了它的腹部。 “......”,沐怀夕鼻尖又冒汗,就算不了解老虎,她也摸过猫咪,清楚腹部是它们的禁忌之处。 “嗷呜~~~~~~~~~” 远处突然响起了凶暴的咆哮声,附近几个山头的飞鸟都被惊飞,沐怀夕也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而让她更震惊的是,她身边的少年突然一脸凶气,三两下攀上了树,也朝着咆哮来处嗷呜嗷呜叫了好几声。 倒是她身边趴着的白虎神色懒懒,低声嘶吼几句,像是在劝慰少年。 沐怀夕也朝着咆哮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她能从风中、从模模糊糊的感应中感知到那方向有一头比白虎还凶猛的野兽。 她突然想起在书上看过的动物百科知识,老虎是独居动物,有着强烈的地盘意识,那这头白虎大概可能就是跟其他动物争地盘失利,才会受伤藏在山洞中。 沐怀夕的意识发散时,。少年已经跟远山上的野兽交换了数次怒吼,但显然属于人类的小身板还是无法跟野兽相比,等他吼得脸红脖子粗,愤愤不平地从树上跳下来之后,沐怀夕指了指白虎,又摸了摸肚子。 少年一下子明白过来,走到白虎身侧跟它玩闹了一会儿,白虎喉头咕噜噜响了一阵,不情不愿地侧躺过去,露出了同样沾满血污的肚皮。 沐怀夕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却遭到了白虎呲牙威胁,立马僵在了原地。 “别、别怕”,少年安抚着白虎,朝她伸出了手。 沐怀夕握住他的手瞬间,才察觉到自己手心有多潮湿,她强迫自己看向白虎的伤口,心里自嘲道,“能跟这么漂亮的巨兽亲密接触,等回去她要好好吹嘘吹嘘。” 白虎腹部有一道巴掌大的伤口,虽然不算大,但正好是在柔软的下腹部,肠子都坠出来了,怪不得它那么强大又虚弱。 沐怀夕用剪子将它腹部伤口周围的毛发剪短,又用水清理过伤口,好在肠子没有腐烂,她将掉出来的部分塞回去,找出最大号的针,犹豫再三对少年比划了两下。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她要做的事,眼睛里涌出了些许眼泪,然后猛地扑过去抱住了白虎的脑袋,任由它呜咽咕噜,怎么威胁都不松手。 沐怀夕身上并没有备麻醉药,她只能硬下心肠下手,将被撕裂的血肉缝合在一起。 她尽量减少缝针,但还是来回扎了十个来回,白虎的脚掌伸出了利爪,她视而不见,直到将缝线收尾剪断,才力竭跌倒在地。 第201章 归程 沐怀夕带的药不够,最终在旁边挖了药,捣成药泥,还因为没有那么长的绷带,损失了一条裤腿。 她被少年带走的时候还是上午,但等一切都处理好已近黄昏。 沐怀夕又惧又累,却没有喝他递过来的水,而是走到远离白虎的石头旁,捡了几块石头垒成火灶,用树枝架起缝过的叶筒,将水烧开了晾凉才小口小口喝起来。 白虎倒没有她想象中的惧怕火光,待那小少年逮了野鸡过来烧好,白虎居然也凑过来吃了几块熟肉,当然吃的更多还是生食。 嘎吱嘎吱的咬合声令沐怀夕不安,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清楚,只有补充好体力,才有精神面对接下来的事,虽然少年承诺过会将她送回去,但凶虎在侧,加上这小少年多半是跟着野兽在山林中长大的,不能当做平常人看待。 自然也无法以常人思维去推测。 她先前惶恐不安,此时也看开了,吃了饭去往河边洗了脸,在小少年准备的草堆上窝着睡着了。 次日第一缕阳光照入山林,沐怀夕就醒了。 叽叽喳喳的鸟鸣婉转动听,带着些许凉意和潮气的风携着草香往鼻子里钻,若不是不远处有一头正在啃草叶的白虎,这便是个令人舒适的清晨。 沐怀夕先是被骇了一跳,随后留意到白虎在吃的竟是一种草药,有止血化瘀的功效。 “看来万物有灵”,沐怀夕感慨一声,起来收拾了自己,就见我少年带着几只猴子,搬来了一些水果。 等她吃过水果,帮着白虎瞧了瞧身上的伤,又去旁边的山林中采了些止血草药回来。 “砸成泥,换药就行”,沐怀夕给少年示范了一回,随后期待地看向他。 少年第一次笑起来,随后将一个兽皮包塞给了她,“走,走吧,回去。” 沐怀夕顾不上解开包裹,惊喜地看向他,“真的?” “是、是”,少年倒是被她吓了一跳,看了看天,又嗅了嗅风,“走吧,下雨。” 沐怀夕跟他相处一阵,也能从他断断续续的字词中猜出他的意思来,虽然如今天清气朗,看不出即将会下雨。 来的时候她是被背着过来的,走的时候倒不可能是被背着走了,而下山往往比上山难,沐怀夕瞧着少年在前面健步如飞,紧赶慢赶也实在是跟不上。 少年出发后好一阵才发现这一点,他不太习惯走走停停,索性唤来一只猴儿给她带路,自己冲进了山林中,没一会儿腰上别着几只猎物出来,全都扔在她面前,又冲了回去。 沐怀夕不知道自己来的时候花了多久,但她跟着少年走走停停,直到太阳落山还没走回原先回营地的路。 她累的腿脚酸软,但看着点火烧烤的少年,很清楚是自己拖了后腿。 “谢谢”,沐怀夕接过他递过来的烤肉,却见他眸中突然闪过戾气,随后抽出带火的木柴往她身后狠狠一戳。 沐怀夕僵着没动,却不可避免地听到了木枝入肉的噗嗤声,少年挑出一条比她手臂还粗的花蛇,见她害怕还安慰了一句,“没毒,好吃的。” 好吃的...... 她瞧着对方迫不及待将花蛇扒皮,犹豫了下才将长长肉条投入火堆,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沐怀夕嘴唇蠕动了下,拒绝了他品尝蛇肉的邀请,只捡着烤鱼吃了些。 当晚是在树上睡的。 沐怀夕就算急着回去,也清楚夜间无法赶路,或许白虎少年可以,但她绝对会变成累赘。 夜晚的山林十足危险,或许能躲开觅食的动物,却躲不开无处不在的陷阱和另类的捕食者。 或许察觉到了她焦急的心情,也或许是确定了她的同伴并没在大路上等她,少年次日就带她抄了一条近路。 近路自然荒无人烟,少年原本可以像猴子一样荡来荡去,如今却拿着棍子在前方开路。 沐怀夕不顾腿脚酸疼,尽力跟在他身后,最终却到了一处悬崖。 “?” 沐怀夕站在悬崖边,看着下方汹涌的波涛,一时有些茫然,但的确对面隐约能看到红十字旗帜,那是医疗所的标识。 “走。”少年从崖边树上跳下来,怀中抱着一盘树藤,他拽了拽树藤测试了下,却在看向沐怀夕的时候犯了难。 沐怀夕心咚咚跳,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红着脸绕着沐怀夕转了两圈,突然拽着藤蔓窜上了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荡去了悬崖对面,又很快荡了回来。 “就,就这样”。 他手指滑向悬崖对面又划回来,似乎是想说服沐怀夕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沐怀夕低头看了看深深的山涧,咽了下口水。 但她还是选择了尝试。 爬上树并不难,树藤在腰间缠绕了好几圈,她拽着树藤闭上了眼,踮起脚还没来得及蹬出去,就被身后人直接推了出去。 她咬着牙不敢尖叫,听着风声与波涛声淹没了自己的心跳,好半天才敢睁开眼,悬崖对面却已经在眼前。 过了悬崖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腿软,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经历,但真当发生了之后,却觉得也很有趣。 少年依旧在前方领路,在路过一片草窝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 沐怀夕也停在他身后,见他吹了几声口哨,就有猴子从树林里奔出来,停在树上等候命令。 “这小孩儿还真是跟动物亲近”,沐怀夕看着他绕着草窝子打转,心里却在想要不要给少年准备些打虫药,毕竟看他生活习性也跟野兽们相近,生水、生肉都不忌。 突然尖利的口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少年突然大步朝她跑过来,拉着她就往后面跑,而树上的猴子们搬着石头往草窝子里砸。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草窝子里突然发出了闷闷的爆炸声。 她惊慌回头,却见猴子们尖叫着继续往草窝里砸石头,似乎与爆炸的东西有着深仇大恨。 “地,地里有东西,伤过他们”,少年放开了她的手,简单解释了下。 沐怀夕猜测那草窝里可能有地雷,而以前有地雷误伤过猴子们,才会那般仇恨。 第202章 回礼 “你怎么发现地雷的?”沐怀夕站在一片焦黑、满是落石的草窝子前,很是好奇地问他。 她的五感已经够犀利了,但对地雷这种死物却丝毫不起作用,若不是少年警醒,她们俩怕是要吃个大亏。 “地雷。”少年却捕捉到她对草坑里东西的称呼,重复了两遍。 沐怀夕笑了,也不再问,而是跟在少年身后继续前进。医疗所的旗帜看起来近,但直到日至中天,她们才到了附近。 已经远远能听到熟悉的人声,沐怀夕不觉加快了脚步,但少年却停下了,眼眸中满是戒备。 “谢、谢谢”他转头朝着沐怀夕道谢,看样子是要离开,但沐怀夕却主动拉住了他的胳膊,少年大吃一惊,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挣开。 看来沐怀夕这两天也没白忙活,她指指不远处的医疗所,“走吧,给你带些东西。” 沐怀夕回来,第一个发现的是艾桃玉,她尖叫着冲上来, 将人揽进怀里一个劲儿地嚷嚷着担心死了,随后李英等人也过来了,围在身旁红了眼圈。 不管之前有没有别扭,这一阵大家通力协作,也建立了战友情,集市小队归途受袭,沐怀夕失踪不见,她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沐怀夕安慰地拍了拍艾桃玉,心里也很是感动,从旁边人七嘴八舌的话里,她知道前天自己失踪之后,洛医生和小武都很是自责,两人将骡车和换来的粮食等物收拾好后,就带了人去找她。 “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艾桃玉谢天谢地,半天才注意到她身后浑身别扭的少年,“这是谁?” “就是害我失踪的罪魁祸首”,沐怀夕话虽然说的很重,但是笑着说的,大家都以为是在调侃,“他家里人生病了,就让我去帮着看病。” 艾桃玉一下子放松下来,但还是有些埋怨,“那直接来医疗所不就好了,半路截人也太吓人了。” “他不怎么会说话,住在山里”,沐怀夕帮着少年解释了几句,抓着他的胳膊带着往医疗岁里走,“家里人也病的重,一时失了分寸。” 她没提家里人是头硕大的白虎,怕吓到同伴们,只是说自己给他家里人救治了下,少年将她送回来了,她打算给人再带些药。 少年一路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局促不安地跟在她身旁,瞧着下一秒就要攀上树逃跑了。 沐怀夕让他在竹楼下方等,自己去房里拿驱虫药和平时头痛脑热能用上的药丸,她想了想,还拿了件自己没穿过的短袖出来,打算一并给少年。 她身量在女子中算中等,而那少年跟她差不多高,身上虽有肌肉,但或许因为常年在山林中生活,身形很是单薄,穿她的衣服也差不多。 沐怀夕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鲁永,对方见她无事很是松了口气,又留意到她拿得东西,转身看了眼站在竹楼下的男孩,“你等等我,我也拿件衣裳给他。” 鲁永拿的是条短裤,但他的短裤让少年穿上,怕就是七分裤了。 沐怀夕下去的时候,少年正被艾桃玉逗得不知所措,但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艾桃玉手中拿着的糖瓜上。 糖瓜甜丝丝的味道谁能不喜欢呢? 沐怀夕笑笑,心想这果然还是个孩子,便走过去直接夺了艾桃玉手上的糖,塞到了他手里。 少年愣神,随后红了脸。 “你做什么,我还没问出来他的名呢”,艾桃玉有些不满,但被沐怀夕缴了兜里三五块糖,全都递了过去。 “别欺负人了,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沐怀夕一路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难不成让白虎开口喊他一声,她也听不懂不是么? 谁料少年却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开口回答,“我、我是阿饼。” “阿饼?阿饼?”艾桃玉惊喜地重复两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也没解释自己为何笑,倒是瞧见了沐怀夕怀里抱着的衣服,“唉,你等等,我这里也有件没穿过的衬衫,给他穿应该正好。” 艾桃玉来去匆匆,将一件单宁色衬衫拿回来才抱怨道,“这一阵忙碌,我的裤腰都松了两指,这衬衫本来就大,现在更是穿着跟大褂似的,就给阿饼吧!” 阿饼捧着一堆药和新衣裳,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沐怀夕拍拍他的小臂,“没事,你不是还给我们带了许多猎物么?这就当是回礼了。” 他的眼眸突然变得亮晶晶的,将衣服放在了身后的树杈上,然后猛地蹿上了树,三两下就跑远了。 “乖乖”,艾桃玉瞪大了眼,“这,这是人还是猴儿啊?” 沐怀夕笑笑,心想她还没见过阿饼御猴的样子,要不然会更是惊讶。 等阿饼带着许多水果和猎物回来,外出寻她的人也回来了,小武和洛医生看到她回来,半是放心半是疑惑。 “按你说的时间,我们正在大路上,怎么没见你们?” “阿饼怕你们心焦,带我抄了近路”,沐怀夕大概说了说,见小武听到地雷一事时眼神闪烁,也没有多说。 她有心帮阿饼找个安稳的活计,但又觉得扫雷一事太过危险,或许他就喜欢在山林中和动物朋友自由自在也无可厚非。 而阿饼带着一堆东西回来,自然是又被艾桃玉拉着狠狠夸赞了一番,原本对他有意见的洛医生和小武也觉得他虽然劫走了沐怀夕,但也算是情有所原,也找出了几件不穿的衣服或者是合用的小物件,给阿饼回了礼。 阿饼得了许多东西,久违地吃到了炒菜,又被好客的小艾和秦文龙劝了酒,很快就乐陶陶晕乎乎地倒在了篝火旁边,被鲁永扛去了竹楼一层安置。 沐怀夕也累了两天,吃了晚饭擦擦身子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阿饼已经走了,她有些怅然,前些天的经历像是梦一般,她想了想,没有急着出门,而是抽出了信纸,给应明诚写了一封信,细细讲了这几天的经历。 写好的信被放在了木匣中,里面已经有或薄或厚十来封信,都是她到这里之后给应明诚写的,但都没有渠道送到他身边。 沐怀夕一开始很担心应明诚,总在信中写让他留意这个注意那个,但后来就变成了日记,什么都往里面写。, 第203章 见面 “沐医生!有你的包裹!” 沐怀夕吃惊回头,看到联络员小庆笑着朝她挥手,便点头致意。 她回过头继续给伤员处理伤口,包扎好之后才朝门外走去,“我的包裹?哪寄来的?” “盛京来的!”小庆将大包裹抱给她,笑着解释道,“这一阵军需充足,终于有路线寄送包裹和信件了,说不定很快你就能收到家里的信了。” 沐怀夕根本没听小庆的话,她一看到包裹面纸上爷爷的字迹,就莫名想哭,怀里的包裹也变得沉甸甸的。 包裹里有几件衣服、很大一卷棉布、一盒面霜还有一些晒干的肉干和调味豆腐干。 还有一封信。 沐怀夕拆了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小灰灰的照片,她的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忍了又忍,但是实在忍不住痛哭起来。 秦文龙刚好路过,看到她痛哭的样子想上前安慰,但看到她手里捏着的信封又悄悄退了回去。 乡愁无法安慰。 沐怀夕哭过后,攥着小灰灰的相片不想松手,但她很快就将情绪收拾好,将包裹送回了住处,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她如今所在的医疗所比先前的大很多,光是医生就有三十多位,护士更是有近百名。 而她跟秦文龙被分来这里已经快三周了,渐渐也熟悉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这里比先前的小医疗所更忙碌,医生们也更专业,沐怀夕还遇到了跟她一样是中医的前辈,也学到了许多。 “沐医生!沐医生!” 沐怀夕才整理好随身医药箱,就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匆忙出门就看到护士小秦站在门口,“沐医生,前线临时需要人手,你收拾好到大门口集合吧!” “好的”,沐怀夕很是冷静,她回去拿了专门收拾的野外小包,里面有在野外需要的各种物品,想了想又将奶奶寄过来的衣服和肉干、糖果塞了些进去。 她换了长裤和防水耐磨的军鞋,又给长袖带上袖套,带上面罩,装备一新奔赴医疗所大门口。 沐怀夕来这里三周,已经去过两次前线,因此对一切都很熟悉,她朝大门口站着的三位医生点点头,低头继续检查装备。 很快又有十几名医生护士出来,一同上了一辆军卡,沐怀夕看着架势就知道这次是会有大会战。 她们虽然是同时上了车,却在战线不同的地方下了车。 沐怀夕原先还有些晕车,现在已经能在车上眯一会儿了,等她被同车人喊醒,就发现车上又只剩下了三人——她、 秦文龙还有一名叫康瓦的医生。 康瓦是本地人,他是赤脚医生出身,投身军队后一直为边防军队服务,算是老手了。 康瓦跟小武一样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他穿了件极具少数民族风情的画布马甲,身上的药箱也带着民族绣花。 他并不是西医,也不算是中医,而是部落出身的游医,他并没有学过草药或者中医知识,只是靠着部落传承,对本地产的药材有着出神入化的运用。 沐怀夕很尊敬康瓦,毕竟在本地草药上,他的理解和运用比她更精准也更精湛。 “走吧”,康瓦带头跳下了车,外面等着的士兵上车搬了物资,一行人匆匆穿过树林,直接钻进了猫耳朵洞。 沐怀夕一进来就感觉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猫耳洞里白天潮热,夜晚潮冷,再夹杂着血腥气和草药的气味,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猫耳洞里也钻出来了几人,兴奋地迎接他们,但很快就变成了错愕。 “嫂子?嫂子你怎么来了?” 沐怀夕这才发现来人里有木头,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四营的人,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才反应过来,“应......” “营长啊,营长出任务去了”,木头挠挠头,见她脸色一下变了,赶忙补充道,“过几天,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前线,比先前的医疗所距离前线更近,能听到枪炮声,但也没有到最前线。 沐怀夕稍稍休息后,就跟康瓦、秦文龙一起开始了工作,他们三个和这里的医疗兵一起处理这里的伤员。 跟木头聊了她才知道,这边战线上基本都是四营的士兵,等到第二天天亮,她果然遇到了不少熟悉的脸孔。 “嫂子,这是他们前几天摘的水果”,木头对她很是照顾,但见她眼下青黑,挠挠头,“嫂子,你是不是不适应啊?要不你去林子后面的木楼住?” “不用”,沐怀夕也不想搞特殊化,她没休息好完全是因为应明诚。 人都说近情情怯,原先知道他在战场上,她只是担忧,而今知道他离自己不远,甚至有可能某天就会见面,被压抑的思念如潮水滚滚而来,令她辗转反侧。 这话自然不能跟木头说,沐怀夕只是摇摇头,说昨天坐车坐的太久,晚上睡不着。 木头也不再追问,反而领着她在猫耳洞里转了转,认了各处通道,又带着她往后面走,一直走出甬道,“这里是做饭的地方。不过不常开。” 在前线,开火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偶尔战事不急的时候,士兵们会去山林里打猎,特意开火吃几天好的。 但最近前线胶着,生火无异于自我暴露,哪怕是并不是前线,也只能在耳洞里起火热些干粮。 耳洞里并不能时常烧水,倒是弄了一处过滤雨水、露水的地方,沐怀夕瞧着从上而下的甬道以及消毒、沉淀的各处装置,不由得赞叹这过滤水的巧妙。 转过一圈,沐怀夕也将木头带来的水果吃的七七八八,回到放置伤员的地方,继续工作去了。 这边的伤员虽然数量多,但大多都是刀枪伤、虫蛇叮咬等,倒是没像原先小医疗所那般遇到过烫伤、截肢等大创,倒是好处理。 这一日倒是遇到了不一般的案例,却是有士兵腹痛不止,经过诊断应该是急性阑尾症,沐怀夕跟康瓦紧急收拾出来了个手术室,由她主刀做了开腹切除手术。 手术很成功,她顶着满头汗从临时手术室里出来,就对上了应明诚如火焰般明亮的眼眸。 第204章 心情 沐怀夕停下了脚步。 已近黄昏,猫耳洞里光线昏昏,应明诚就站在不远处,像是昏暗中的一支火炬,而她就如飞蛾,毫无犹豫扑进他的怀里。 温热的臂膀、炙热的呼吸、还有他扎人的胡茬,无一不提醒着她,这是应明诚。 应明诚也紧紧回抱她,察觉到胸前渐渐湿热,不免好笑又心软地抚了抚怀中人的后背。 他将人从怀里拉出来,看了看自己沾了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将她脸颊上的泪珠一点点抿净。 沐怀夕也不想哭的,但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不知不觉地就落了下来,她听到隔壁洞有琐碎谈话声传来,不好意思的又将头埋进了他怀中。 “嘶......” 沐怀夕听到他倒吸凉气的声音,立马抬起头,手直奔他纽扣而去,“怎么了?受伤了?” “没受伤”,应明诚捉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腹部一放,“太饿了。” 他完成任务就往营地赶,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去吃饭就听到了沐怀夕被分在这里的消息,想也不想就找了过来,却没想到沐怀夕还在做手术,他就站在外面等到了现在。 “傻不傻”,沐怀夕瞥了他一眼,跟着他往外走去,若说营长比普通士兵有哪里好,可能就是在营地里拥有一间单独的小竹楼,但也不完全单独,一层被各种物资全部占据,二层也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摆着沙盘、地图,另一间则是应明诚的休息处。 一木床,一草席,一根绳上挂着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丢在角落热染血的绷带,就是他休息处的全部。 沐怀夕将不知道挂了多久的衣服收起,又将落了灰的凉席擦干净,还将地收拾了一遍。 这期间应明诚捧着碗被撵的到处换地方,最后蹲在门后将饭吃完了,他拿着饭盒又抢过了沐怀夕手里的抹布,一并拿着去外面清洗去了。 沐怀夕又四下看了看,就打算离开。 虽然应明诚有自己的房间,但她不打算住在这里,搞特殊。 沐怀夕想的很清楚,他们是来打仗的,儿女情长可以是点缀,却不可能是常态,旁人都是抛家舍口过来的,应明诚屋里还有个她,这让别的人怎么想? 她想悄悄的走,没想到一下楼就遇到了霍知武,霍指导显然是来找应明诚的。 沐怀夕朝她点点头,指了指树林小河的方向,“他去刷碗了,很快就回来。” “嫂子”,霍知武见她要走,上前一步将她拦了下来,“嫂子,你可真够大胆的。” “嗯?”沐怀夕没明白他的意思,停下了脚步。 霍知武脸上带着笑,也不解释自己的话,反而接着说道,“我媳妇儿也快来了,是第二批支援的军医。” “啊”,沐怀夕笑着恭喜,却又听到他道谢。 “嫂子,要不是你,我媳妇儿也不会一定要坚持来前线”,霍知武说的话像是埋怨,可他眼眸里却带着笑,“你的勇气传给我媳妇儿了,谁劝都不管用,非要来!” 沐怀夕偷笑,装作没听出他言语中的炫耀。 霍知武又问:“嫂子,我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应明诚的。” 按他对老应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同意嫂子来前线的,要不然也不会急慌慌地将人送回盛京去,说是读书,其实就是想让妻儿在家人照看下,过着最舒心的生活吧。 沐怀夕张张口,她要来前线的事根本没跟应明诚打招呼,只是说服了爷爷奶奶就来了。 “哼”,应明诚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侧,投向她的目光如有实质,令本就心虚的沐怀夕一颗心颤颤,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应明诚将她往小楼楼梯处轻轻推了一把,“你先上去等我,等我回去咱们谈谈。” 她本就心虚,又是在霍知武面前,只能点点头扭头回去了,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解释,应明诚就回来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我是说,你跟霍知武没多聊会儿?” 或许是她的手足无措取悦了对方,应明诚的表情并没有难堪到可怕的地步,反而带着一丝微笑。 沐怀夕都怀疑是关上的门挡住了光线,让她的眼睛出现了错觉。 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并没有误会,刚刚在楼下还黑着脸的男人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鼻端喷出的热气直扑她的耳廓,“小夕,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明显的隐忍,落在她脊背上的手隐隐颤抖,手臂收紧,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你,你不生气?”沐怀夕抓住他的衣襟,有些意外。 应明诚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呢。” 他想到听闻小夕来了前线时心头升起的火焰,还是觉得内心煎熬无比,他担忧、气愤、觉得她太过逞强,连着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沐怀夕已经坐上了来前线的车,他恨不得回头将车子拦下,把她送回去。 但他身为营长,无法擅离职守。 等那煎熬的两天过去,或许是自己劝住了自己,应明诚心里渐渐泛起酸软,他当然清楚沐怀夕选择来前线的理由。 “你是为了我来的,我又怎么有资格生气”,应明诚望着她的眼睛,恨不得将心都给她。 沐怀夕轻轻捶了下他的胸膛,“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应明诚捉住她的手,心疼地亲吻她的手指,她的指腹被汗水、药水泡得皱皱巴巴,手指上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 “做什么呢...”,沐怀夕有些耳热,她这才想起两人已经有一阵没见面了,这样的亲热场景先前只出现在梦里。 应明诚察觉到了她的害羞,心情很好地笑了几声,滚动的喉结十分性感,抱着她坐在了木板床上。 沐怀夕不依不饶地捶了他几下,却被拉住了手往下,触碰到了他不可忽视的思念。 气氛渐渐旖旎,美梦变成现实,原本虚幻的身形凝实在眼前,触碰时格外火热...... 第205章 转移前夕 尽管应明诚再三挽留,次日沐怀夕还是搬回了医疗人民院的洞穴,昨夜虽然万般美好,但在这战场上,爱情别样格格不入。 她不想两人住在一起,除了不想特殊,也是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担忧,跟在前线后方的她不同,应明诚是要上战场的,他时不时还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 与其让她在应明诚的房间里夜夜担惊受怕,还不如让她跟同伴们待在一起,至少心中安定一些。 应明诚也不勉强,能在这里看到小夕已经是意外之喜,谁家媳妇儿因为担心老爷们追到前线? 他的那些同僚们虽然不说,但从眼神能看出来,他们有多羡慕,应明诚还故意找机会跟霍知武攀谈,“听说你媳妇也要过来了?能分到咱们这儿么?” “嗯,第二批”,霍知武跟他一同长大,却不知他还会有暗暗嘚瑟的时候,还以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看医疗安排了,过来的机会不大。” 应明诚点点头,“也是,战线这么长,能不能遇到都得看缘分啊。” 霍知武这下感觉到了不对劲,觑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嗯,的确是需要缘分。” “确实确实”,应明诚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心满意足地拿出几个药囊给附近的同僚分了分,“这是内子做的驱虫药囊,拿去拿去。” “内子?” “哈哈哈哈哈,老应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肯定是被嫂子熏陶的,嫂子可是中医,读过的医书只要塞一点进老应的耳朵里,嘿,当年肯定也是个状元。” 应明诚一瞪眼,“老子当年本来就是状元。” “是是是,武状元!” 霍知武捏着药囊,看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应明诚这是在炫耀!他后知后觉,却不是因为心思没转过来,而是因为他实在是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应明诚能干出这种事来! 虽说沐怀夕的身份没有被直接点明,但她的确受到了不少照顾,木头隔三差五就会送来林中采的果子,战事稍缓时耳朵洞的士兵们还去抓了猎物回来烧烤,她跟医生护士们也难得吃了顿热乎的。 但战争才是此处的主旋律。 很快士兵们就又忙了起来,前线的枪炮声日夜不断,连带着沐怀夕她们也忙碌起来,日夜轮换为伤患们清创治疗。 她连着忙活了三四天,终于逮着机会好好睡一觉,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抱住,粗糙的大手揉捏着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 “小夕......” 低低的呼唤将她从沉睡中唤醒,但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喊她的人低沉地笑,温热的手掌拂过她的脸颊、她的眼、她的额头,“睡吧。” “嗯”,沐怀夕茫然应了一声,等睡醒才发现身边有一张纸条,却是应明诚留的。 他又出任务去了。 沐怀夕突然心悸,她匆匆赶到洞前面,才发现前几天的热闹一扫而光,除了留守的士兵和伤患外,军官和兵士们全都离开了。 “这是有什么任务么?”沐怀夕的心咚咚直跳,抓住看起来面熟的士兵问了一句,但见对方一下子红了脸,却抿着嘴什么也不说,就知道自己问的太唐突了。 沐怀夕松了手,有些抱歉地冲人家笑了笑,慢慢走回了医疗所所在的洞中。 前线忙起来,她们也清闲不了,储备的药都用的一干二净,在新的药品送来之前,只能靠着她和康瓦所制的药膏维持了。 到此她才明白,为何她跟康瓦被分到了这里。 这里是前线最深入的地方,是刺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却也是跟后方距离最远的地方,是军需运输最艰难的一段。 秦文龙拿着一筐草药进来,皱着眉对正在处理草药的几人说道,“打听到了,前几天落了场雨,把前面那条河的桥冲垮了,说是要修浮桥,估计还得三五天。” “三五天”,沐怀夕皱眉,这应该是最好的情况,但最近雨水不断,浮桥也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运输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康瓦慢悠悠地搅拌着面前的瓦罐,炭火烟气将药香都掩盖住了,随后慢悠悠地开口,“如今最缺的不是药,而是绷带、纱布这些。” 沐怀夕点点头,有她跟康瓦在,有洞里面的士兵帮着采集药材,紧赶慢赶赶出来了几罐药,倒是能应付一段时间。 但绷带、纱布这些却是消耗品,也没办法就地取材。 旁边帮忙处理药草的邹护士皱皱眉,跟医疗兵们和其他护士们商量了下,“洞里还有棉布,虽然支数稀疏了些,但煮一煮还是能用上的。” “用过的,不算太邋遢的,也可以煮一煮......”,另外一人一开口就糟了个白眼,这里的伤患不像是平日里在医院里遇到的小伤小痛,被抬下战场、送到这里的没一个不是重伤。 昨天还有个小伙子被送过来,流出来的血将担架都染红了,若不是沐怀夕一手金针立马止血,怕是要流半身的血出来。 康瓦倒是不嫌弃,他迟疑了下搅搅瓦锅,“还是先收集了清洗晒晒吧,以备万一。” 沐怀夕也觉得要提前准备,这浮桥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搭好呢,要做好过以后紧巴巴的准备。 他们几人商量过,便纷纷行动起来,备药、回收、清洗,一切都有条不紊。 而接下来就是连绵的雨水,浮桥一直修不好,不仅是她们这里缺少药品,食物也渐渐缺乏,毕竟大部队出发时携带走了大部分的储备粮,却没想到会因为雨水冲断桥而断了供应。 留守在这里的兵士们开始外出狩猎,沐怀夕她们又抓紧做了一批驱虫、避障的药散,省的食物还没补充多少,外出的人再受伤了。 忙忙碌碌大半个月,终于有车到了这里,沐怀夕以为是供给到了,没想到却接到了转移的通知。 第206章 伤痛 这次转移倒不是坏事,而是战线向前突进带来的正常转移。 几乎所有交战点都因新武器受益,取得了全面胜利,或许这场战争会因这些新式武器而提前结束。 沐怀夕听到秦文龙打听来的消息后,心里不由得想到乐主任。 她先前还问过应明诚,这新武器是不是跟乐主任、跟那个潮湿又不见天日的研究所有关。 应明诚并没有否认,而是笑着说了一句,“乐主任如今每天都能晒到太阳了。” 这话说的暧昧两可,沐怀夕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若非任务完成,乐主任怕是不会从研究所出来的。 这新武器怕就是让乐主任废寝忘食的成果,是山中营地一次次“开山”时的炮声,是掩盖在烟花之下的那声轰鸣。 沐怀夕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小细节”,但她谁都没提,谁也没说,只是在心中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她原先只想着跟应明诚上战场,阻止梦中的悲惨遭遇,后来想着要多救些军士,却没想到因为先前的一项举动,或许能够改变战争的进行! 她莫名有些小骄傲,想着等转移过去,一定要跟明诚哥好好炫耀一番,除了他,她也没有嘚瑟的对象了。 谁料,她是转移到了前线,应明诚却又出任务去了,足足十天后才回来。 沐怀夕正巧值夜,看到他满身血污被担架抬进来的时候,心跳都静止了几拍。 偏偏应明诚还清醒着,他的眼神都涣散了,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认出面前的人是她,还能精准地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血不是我的。” 他好像就是为了这句话才强撑着,说完之后就一歪头昏了过去。 沐怀夕怔愣,强忍着的眼泪无预告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明明没有眼泪遮挡视线,眼前的人却变得模糊。 应明诚没说谎,他身前的血全是敌人的。 应明诚也说谎了,他身后从肩头到腰间的巨大伤痕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迷彩服黏在卷起的血肉上,沐怀夕清理时手都在抖。 天知道他是怎么坚持清醒的! 秦文龙见她手抖,好心过来要接她手中的器械,“沐医生,要不你歇歇,我来吧?” 沐怀夕扭头用手背蹭去眼泪,才转向他摇摇头,见秦文龙还想再劝,开口道,“没事,我去别处也会挂心这里。” 秦文龙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康瓦也喊人去临时手术室处理中枪的患者,他便重重拍了下沐怀夕的肩膀,离开了。 沐怀夕将眼泪全部吞入腹中,打起精神帮应明诚处理伤口,他的伤应该是被利刃或是长刀所划,刃口破开皮肉,受力最深的肩头几可见骨。 迷彩服被破开,黏在血肉的部分被蒸馏水轻沾沾湿后一点点分离,羊肠线穿过缝合针,沐怀夕在医疗兵的辅助下开始缝合。 伤口实在太长,她不得不分段缝合,总共分了四段,也记不得缝了多少针,才将贯穿整个脊背的伤口勉强合拢。 整罐黑亮药膏被挖出,几乎要将整个背部都糊住,药膏浸入血肉,清凉的药性让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趴伏在简易工作台上的高大男人紧皱的眉头也放开了,彻底陷入了昏睡。 他的伤在背后,就算被抬走也只能趴着,而如今伤员众多,观察室早已满院,沐怀夕只能拜托医疗兵帮她将人搬到营长房间,至少那里有她铺的草垫,还算柔软些。 新前线一切从简,应明诚也没有小楼可住了,只有一间茅草搭成的小屋,是本地人的手艺,透气防虫,除了扛不住大雨,倒是住着还行。 沐怀夕到这里后就帮着收拾了屋子,还请教秦文龙晒草辫成了草垫子,才将原先的凉席铺上,就是为了让他能休息的更舒服一些。 谁料这床的第一次就献给了受伤的应明诚,她端来清水为他擦拭身体,一边擦一边落泪。 应明诚昏睡,帮忙送他过来的医疗兵也走远了,她才敢出了声哭,却也没有放声大哭,生怕有人路过听到。 “你怎么那么逞能”,沐怀夕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握住了他的手,帮他清理手上的小伤口。 她已经从同归的人那里听说了,应明诚是为了保护同伴,才会被大砍刀劈伤,而被他救的人为了将他背回集合点,也受了不轻的伤,至今还昏迷不醒。 应明诚他们执行的任务她没打听,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都在转瞬之间,今日应明诚救同伴,明日同伴也可能救他于水火之中,因此她并不怪那人。 她只是心疼、 虽然清楚保家卫国不是口号,枪林弹雨也不是想象,但看到最爱的人受伤,还是让她心如刀绞。 这样的伤口就算愈合,也会留下伴随终生的伤痛,就算沐怀夕有可以洗筋伐髓的药浴方子,也禁不住他这么折腾! 气归气,沐怀夕还是守着他守了一天,到晚上发现他体表温度并未升高,才松了口气。 之后两天她一天三回往这里跑,直到第三天晚上,应明诚才睁开了眼。 那时沐怀夕正用小勺给他润润喉唇,他却一把抓住了沐怀夕的手,低声问道,“你是谁!” 沐怀夕瞪圆了眼,一巴掌拍在了他大臂上,“傻了?!” “唔......”,应明诚眸中雾气渐渐散去,倒映出她的身影,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些迷茫,最后只是抓过她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 轻声又深情地唤她,“媳妇儿......” 应明诚其实很少这么喊她,一般叫她小夕,只有在他心情飞扬或是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黏黏糊糊的喊她媳妇儿。 沐怀夕的心抖了抖,涌出来的甜蜜差点将先前的怒火和心酸全都淹没,她忍住眼泪捧住了他的脸,看进他浓墨般的眼眸,“伤口疼么?饿么?要喝水么?要不要我帮你刮胡子?” 应明诚被她问的笑起来,反手覆上了她的手,“媳妇儿,别怕,我没事。” 第207章 落雨 应明诚的伤一直养了月余,从短袖换成了长袖,就又出任务去了。 沐怀夕心疼,却又没办法,只能往他行装里塞药,各种伤药、驱虫避障、痢疾腹泻的药全都塞了进去,将不大的包囊塞得鼓胀胀的,几乎要炸开来。 应明诚瞧着无奈地笑,见她面色不渝,赶忙将人揽进怀里,“别担心,这次只是跑腿,什么危险都没的。” 沐怀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没有危险?这里的丛林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陌生的有毒植物,藏匿的蛇虫,悄悄升起的瘴气,还有各类野兽,甚至还有分不清立场的原住民,比如先前她遇到的白虎少年。 原先她有心想让能识别地雷的少年为军中所用,但他连着给医疗站送了几次猎物后便消失在了茫茫雨林之中,人各有志,这也没办法勉强。 应明诚离开后第五天,天突然冷了下来。 沐怀夕起床后,习惯性地穿了短袖,打开门却被一阵风吹得直冒鸡皮疙瘩,她返身又穿了件衬衫,才勉强抵得住风。 “今天怎么这么冷?”秦文龙拢着衣襟走进来,往日他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光膀子的,他一进来就往康瓦那边看,见康瓦仍穿着那套民族服饰,不由得好奇,“康老师,您这是冷还是热啊?” “不热,也不冷”,康瓦言简意赅,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天气反常,早做准备。” 按理说这里的冬天也比盛京的春夏温度高,今日降温后的温度也比 江城的秋天温暖,但昨日还是汗流浃背,今早起来风一吹这对比和落差实在太大,才让他们升出了寒冷的感觉。 天一直阴沉,用康瓦的话说是要落雨了,那时沐怀夕还不是很明白落雨的意思,但当阴雨缠绵了一周,人都快被雨水腌透了后,才清楚所谓“落雨”就是看不到头的雨季。 雨季让人都感觉迟钝了。 营地后林子里的小河涨水,硬生生冲出了一条浑浊的大河,河里还多出了不少木头、石块,淤在了营地不远处的沟壑前,倒是让她们捡了不少回来。 但雨季猎物稀少,担心运输补给中断的兵士们打算储粮,但往往出去后也收获了了,收获的只有郁闷。 雨一直下,前线的枪炮声少了许多,但医疗处每日还会收到几名伤员,有因着潮湿跌倒伤到腿的,有被雨水里的毒物咬伤的,更多的是被刀枪、箭矢等冷武器造成的伤。 就算雨一直下,战事却不会因为下雨而停歇,潮气侵蚀了火器,传统的刀、弓箭、吹筒等都派上用场,被阴雨笼罩的密林就是绝佳的伏击场所,他们已经接收了十来名在雨林中被袭击的士兵了。 沐怀夕正在清创的这位小哥,就是去林子里打水,结果被伏击了。 对方显然心狠手辣,从他背后的树上一跃而下,若不是他听到动静朝前翻滚,怕是早就凉在林子中了,如今他只伤了大腿和腹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因着他伤到了内腑,沐怀夕还开了三副汤药,又佐以金针,怕他日后会留下后遗症,如今营地中多了一处煎熬药汤的地方,是康瓦带着人用石头和红泥砌成的地火炉子。 地火炉子的炉身深入地下,上方以铁板和石板覆盖,放炭口和鼓风口分开,内里基本是封闭的,能够保证燃烧时热量不逃逸,而燃烧的烟气则顺着红泥和石块砌成的小烟囱排出。 烟囱口还加了铁丝拧成的网盖,能让排出来的烟气变得更稀薄,防止因为烟气暴露位置,这法子倒不是康瓦想到的,而是营中去帮忙的人想到的,因着要熬药,营里还专门派人去砍了许多木头、竹子烧成了炭。 也多亏了这样的准备,倒让他们在连绵雨季中还能喝上一口热汤,还能给伤患们准备汤药。 沐怀夕这边包扎完,就被秦文龙拽着出了棚子。 “做什么?”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秦文龙一改前几日的颓废,扯着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沐怀夕跟着走了一阵,发现是往地火炉的方向,便扯住他让他等等,“我正好开了药,等我把药材带过去。” “哎呀”,秦文龙刚想说些什么,可很快又闭上了嘴,跟着沐怀夕往回取了药材。 还没到地火炉,沐怀夕就闻到了一股鲜味,再往前就看到了康瓦和后勤李军官的身影,两人正蹲在炉旁,凑在两口瓦罐前交谈着。 “采了菌子?”沐怀夕也是在山里生活过的人,一下子就闻出了门道。、 “还想给你个惊喜呢”,秦文龙一怔,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兴高采烈起来,“没错,我跟老康去林子里,你知道怎么着?” “嘿!不但采到了好吃的蘑菇,还捡了一只死掉的野鸡,正愁没有加餐的菜呢,它就送上门来了,你说这巧不巧?” 沐怀夕皱皱眉,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文龙就开口解释道,“检查过了,身上没有多余伤口,就头上有个洞,怕是被雨水迷晕了头,自己撞到石头上去了。” 这样的解释很离谱,但大自然中最不缺的就是离谱的事,先前奶奶还说在盛京林子里捡过两头鹿,那两只傻东西在溪边打架,鹿角缠在了一起,硬生生饿昏过去的。 虽然秦文龙不太靠谱,但康瓦肯定是有经验的,沐怀夕也不再纠结,上前接过了热气腾腾的菌子鸡汤,一口下去就暖了五脏六腑,又鲜又香,让疲惫一扫而空。 旁边的李军官也喝了两三碗,才对沐怀夕开口,“沐医生,求您个事儿,我这几天啊,担心后勤和运输,已经五六天没睡个好觉了,听说你扎针了得,能不能给我一针,让我好好睡一觉啊!” 沐怀夕这才细看他脸色,见他瞳色暗淡发黄,血丝密布,唇鼻旁纹路明显,很明显是熬夜熬的肝受苦,“扎针肯定能缓解,但这针要往头顶扎,你能接受么?” “这——” “要不换种法子?我给你开两副药,就在这儿熬了,你中午喝完晚上再喝一副,保管今晚能睡个好觉。” 李军官惊讶地看向她,“什么药,这么管用?” “酸枣仁汤”,沐怀夕心想这李军官算是找对人了,《金匮要略》的《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中云,“虚烦虚劳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 第208章 巧遇 雨滴啪嗒啪嗒,不断敲打在苍绿阔叶上。 阔叶脉络清晰,主脉旁的凹陷处积蓄了不少雨水,随后哗啦一声朝着地面倾倒,浇了下方爬满青苔的石块一身。 “......” “石块”突然眨了眨眼,睫毛无声快速煽动,试图将满脸的水滴扑腾下去,但很快又有一捧水落下,将他浇了个透。 幸好他满脸涂的油彩是防水的,要不然被芭蕉叶这么殷勤地洗脸,怕是早就暴露了。 旁边藤蔓下另一块“石头”缓慢又缓慢地抬眼,朝着他快速打了个几个手势,叫他不要勉强,抓紧时间换个位置。 他也回了对方几个手势,示意自己无事。 小小的风波很快被风雨遮盖,连个涟漪都没有惊起,谁也说不出这片雨林中潜伏着多少块石头,阴雨敲打在本就潮湿的林中,带起了蒙蒙水雾,进一步削减了可视度。 而那些石块们本就披着防水伪装,又巧妙地融入树下的藤蔓、灌木、草丛中,就算是最亲密的人来了,也认不出哪块石头是自家人吧。 当然沐怀夕要除外,她的五感就算在这样的阴雨天也很给力,更别提她对应明诚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才踏进这片林子,就认出正在淋雨的那块石头就是她男人。 她的脚步顿了顿,打眼一扫就感知到了不下五处隐匿的气息,心中暗叫不好,怕是她们改道打扰到了应明诚他们的安排。 能在这片林子中撞到应明诚,纯属意外。 沐怀夕跟秦文龙还有领路的本地少尉、随行的两名兵士是要去往大本营七公里外的一处驻点看诊的,最近运输中断食物短缺,驻点三十来人吃菌子吃的上吐下泻,只有不爱吃蘑菇的一名小兵免于受难,哭着赶过来求他们救一救。 三十多人不可能全都运回大本营,她跟秦文龙收拾了药匣就紧急出发了,而紧急点兵的大部队就在她们后方,但走到一半发现道路被落石滑坡堵死了,只能舍近求远,从旁边的林子里绕过去。 却不想在这里撞上了应明诚。 应明诚带领的小队在战场上往往执行先锋、斩首任务,他们获得的信息会极大程度影响到战争的走向,并不是说他没有遣兵调将的本事,而是他的单兵能力太强,强制摁在营长的位置上,只会令他的本领蒙尘。 因此就沐怀夕所知,如今负责四营调动的是霍知武,而大部分调动还需要跟应明诚商量。 沐怀夕不清楚应明诚在这林中埋伏的目的,而显然带路的少尉也不清楚,她本想喊停,但瞬间感知到风中还有旁的气息,立马闭上了嘴。 “小心”,沐怀夕扯了下秦文龙的衣袖,小声朝他提醒。若真有偷袭,全场最弱最好下手的第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秦文龙。 秦文龙茫然朝她看过来,显然满脑子都是中毒的士兵们,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 沐怀夕还想再提醒,但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咻!” 短促的破空声从她左侧传来,像是水潭上的水泡突然炸开,但沐怀夕却能听到随后高频的震动声,她甚至能听到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的咻声。 在她的感知中,应明诚那些“石头”还没有行动,因此她也不动声色,连头都没转,只是在那飞速接近自己的物件靠近后,装作脚下打滑一下子朝前扑倒。 而她身边的秦文龙反应还算快,立马俯身扶她,她也有意拉扯秦文龙,两人都躲过了那枚“暗箭”。 “咚!”箭矢扎入木中的声音闷闷的,沐怀夕被秦文龙扶起,顺着看向他道歉的视线,瞄了一眼身边的树,果然发现了一根泛着花青的黑杆。 这是西南雨林中特有的乌木箭,沐怀夕先前见康瓦摆弄过,乌木本身坚硬似铁,即使只用吹筒吹出也可深入血肉,加上乌木上木刺丛生,扎进身体后勾连血肉,要取只能剜肉割筋才能取出来了。 而这乌木箭最难处理的还是上面淬的毒,用康瓦的说法,就算是一个寨子的,箭矢上淬的毒都不一样,再加上许多人根本不通药理,可能涂了一堆自己也不清楚的毒,更是难解。 甚至可能无解。 沐怀夕此时才后怕,被雨水打湿的后背一片冰凉,而她们这边的小动乱让带路的军官分神了,风中突然有了肃杀的气息,杀意顺着雨滴飞过来的方向袭来! “敌袭!”带路的军官十足敏锐,但不知从何处砍下来的寒光与同样寻不到的踪迹的毒箭一同向几人飞袭而来,喊了敌袭的军官也莫名茫然。 沐怀夕感知到应明诚那边也行动起来,也立马拽着秦文龙往旁边的草窝子里一滚,又喊着让其他人赶忙躲起来,倒是躲过了毒箭。 而在风中闪过的寒光还未落地,就被神出鬼没的“石头们”解决了。 沐怀夕躲在灌木中,也能听到风带来的痛呼与血腥味,她捂住加速乱蹦的胸膛,瞪大了眼等着风平浪静。 没过多久就有细碎脚步声出现在周围,她正打算钻出去,就见到一只大手扒开了凌乱草叶,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就将她拉了出去。 “没受伤吧?”应明诚将她圈在怀中,细细打量了一遍,才着手小心翼翼地摘掉她身上沾着的草芽。 旁边的秦文龙伸着手,也等人拉一把,却看到过来的兵哥哥已经揽住沐怀夕往旁边去了,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能尴尬地用左手拍了下右手,自己爬出来了。 沐怀夕摇摇头,想知道那边的战况如何,但才踮起脚就被抱着转了半圈,男人宽大的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皱着眉开口,“别看。” “哦。”沐怀夕心里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自从到了战场她看过不知道多少断肢尸体,一开始还会做噩梦、会吐,现在已经神经麻痹了。 但应明诚还是不愿她直面血腥,从兜里掏出湿漉漉的手帕帮她擦掉手掌手肘上的淤泥,见她仍盯着自己瞧,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涂着油彩,赶忙往旁边扭脸。 “都看完了,躲什么”,沐怀夕捧着他的脸,将他人转了过来,她的手被雨浸的冰凉,但他的脸庞更冷,真像是一块大石头。 第209章 安静营地 应明诚他们埋伏在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最近很猖狂的偷袭者。 偷袭杀手总是单独或是两人同行,但根据动手的风格和目击所见证词,那些人显然是一伙的。 应明诚分析出这些人会从此处过路,自然便是他带人设伏,但谁又能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小夕一行人,更没想到她们才进来,那些人就出现了。 应明诚不会说,听到破空声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是还没找到那些人的匿身点,贸然行动只会将胆小的鼠辈吓跑,也会毁了同伴们大半天的潜伏。 应明诚不会说,他死死压抑着起身的冲动,身子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全部心神却飘到了沐怀夕那边,远远瞧着她跌倒的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等到负责盯梢的同伴发出信号,他便一跃而起,朝着风里那些恶意与杀心疾攻而去。 他来不及盯着打扫战场,将一切都拜托给了同伴,迫不及待地来寻小夕,直到将她揽进怀里才觉得自己的心跳被找了回来,悬着的那口气也终于顺了下来。 仔细检查过她没受伤,应明诚才有心思询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沐怀夕心神激荡,环着他的腰半天才回过神来,抿抿唇简单说了下她们的行程。 “我陪...”,应明诚脱口而出,想要护送爱人过去,却被沐怀夕捂住了嘴。 她的手带着冰冷的潮气,手腕处的水滴下落,钻进了他衣襟之中,但他基本浑身都浸透了,倒是感受不到这滴滴答答的雨滴。 沐怀夕摇摇头,“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处理,别为我耽误了。” 应明诚勾起唇,突然捧着她的脸大亲一口,趁她愣神之际往同伴那边跑,明明是稳重军官,却跑出了一种毛头小子的慌张感。 沐怀夕不免失笑,捧着微微发热的脸庞,摇了摇头。 她今天已经为应明诚心动了太多次, 可见他匆匆忙忙去交代事项,难得“徇私”想送她过去,还是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他们俩已经有了娃,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但她对他的感情依旧持续升温,也能从对方的反应看出来,他对她亦然。 或许战场是感情最好的升温剂。 在这里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作为尖刀的应明诚见惯了生死,作为医生的她也在死生之间拉扯。 一万年太短,只争朝夕。 在生死之间,沐怀夕只想尽力爱,努力爱。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轮换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应明诚会不会被派去更危险的前线,因此每一次跟应明诚的碰面都令她欣喜,令她眷恋。 “好了”,应明诚也不知道跟那边说了什么,竟然派了两人保护她们一行人。 跟应明诚一起过来的也是熟人,名叫王宏扬,沐怀夕先前经常在山里卫生院碰到他,他家小孩头上长了赖巴,开了不少药浴。 “你好,王宏扬”,沐怀夕笑着朝他打招呼,对方显然有些慌乱吗,慌忙点头,又慌慌忙开头叫了一声嫂子。 她的身份在营中并非机密,只不过王宏扬瞧着比应明诚还要年长些,但这声嫂子却叫的真心实意。 “麻烦你送我们了。” 王宏扬赶忙摆手,“不麻烦不麻,应该的。” “一是这路上可能不太安全,二是那营点也太过不小心了,我们得去看看情况。” 出事的并非四营的人,甚至不是江城军区的人,他们跑这一趟属实是友情关心,但王宏扬不敢多说,只是悄悄看了下一旁的营长。 沐怀夕也没多问,只是笑着挪到了他身侧,在宽大雨披的遮掩下,偷偷又坚定地牵住了他的手。 应明诚身子猛地一颤,黑鸦鸦的眼珠看过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须臾转为满满笑意。 她的手便被调整了下位置,然后妥帖地被他的大手回握,两人一同迈出了步子。 穿过林子,绕过涨水的河湾,营地便近在眼前。 “竟是连站岗的人都没了?”王宏扬皱皱眉,实在是看不上这营地里的人,竟然疏忽至此,简直是渎职,玩忽职守! 沐怀夕的耳朵很灵,她听到了安静的营地深处低沉的痛呼声,看来的确是不少人遭殃了。 “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秦文龙换了只手提药箱,迫不及待就要往营地里进。 “不急。”应明诚伸手拦住了他,随着秦文龙动身的另几人也瞬间停住了脚步。 沐怀夕下意识地看向他,见他眉头紧锁,目光四下打量营地四周,眼眸中满是警惕还有疑惑。 “咋了?有什么不对么?”秦文龙大咧咧地开口,却让沐怀夕心中一颤,她收束心神又细细感受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营地中除了呻吟的病人,还有十数道强横的气息。 其实先前她也感应到了这些人的气息,只不过作为医生她第一时间关心的是正在受苦的病患,下意识就将那些人忽略了。 她看向应明诚,心中满是敬佩,倒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应明诚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踱步凑近她,“一会儿你跟秦文龙躲起来,我们很快就好。” 沐怀夕点点头,在他要离开时拽住了他的胳膊。 “?”应明诚以为她是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 沐怀夕却拾起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稍稍画了几道,正是她感受到的强横气息的方向。 营地不大,从她们站的门口打眼看去,就是三间木房,最旁边还有木棚,解决住宿、吃食等问题。 沐怀夕便在这几间房,特别是房门入口处画了圈,随后在应明诚诧异的目光中递了几个密封的蜡球过去,“这是我跟康瓦学的毒球,人多就砸,正好帮我试试效果。” 应明诚有些发怔,又被她往嘴里塞了颗药丸,还有另几颗药丸也到了她手上。 “这是解药,去吧,别担心我和小秦”,沐怀夕快速又小声地说完,推了他一把自己往后退了退。 应明诚深深看了她一眼,有很多要问的,但如今的状况却不允许他多问,他们在门口迟疑的时间里,对方肯定也有了应对。 这,是一场硬仗! 第210章 剖析 秦文龙与沐怀夕躲在山林中,还忍不住朝着营地方向张望。 “怎么还没结束?”秦文龙心急如火,从树后伸出来的脑袋一探又一探,像只期盼父母回巢的稚鸟,又像是河边趴着晒太阳的老龟。 他们距离营地着实有段距离,加上绿绿浓荫与蒙蒙细雨的遮挡,连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沐怀夕没像秦文龙那般心急,她清楚无论是突进还是打扫残局都需要时间,按照应明诚的秉性,肯定要将一切都弄妥当才会让她们过去。 “哎呀,要不咱们去看看?”秦文龙却有些坐立不安,扭头看向她,似乎就等着她点头。 沐怀夕有些失神,刚刚应明诚看她的眼神还在她面前晃悠,闻言只瞥了眼秦文龙,轻轻嘘了声,“文龙,你觉不觉得附近有声响?” 秦文龙如临大敌,更因知晓她耳力过人而堂皇,原先钉在营地上的眼也收了回来,耳目并用朝四面八方巡逻,生怕有人偷摸从营地中出来偷袭他们二人,又怕除了营地内旁边山林里也有袭击,瞪大了眼像是一只警惕的狐獴。 沐怀夕三两句打发了他,继续琢磨应明诚刚刚的眼神,在看到她用木枝画出地形图、标出可疑之处时只是惊讶,但当她递了毒球过去后眼神婺地深沉下来。 难道她会制毒球,比她能感知气息更令人惊讶? 沐怀夕只觉得他被塞了解药后久久看向她的目光令人心悸,也让人捉摸不透。 她琢磨了一阵才放下,见秦文龙仍是万分警惕地模样,不由得为自己刚刚吓唬他而感觉有些抱歉,正打算让他放松,却真的察觉到背后有奇异响动。 “小心!”沐怀夕觉得后脖颈一片凉麻,也来不及解释,只拽着秦文龙往旁边一滚,等抬头就见一根乌木箭直直穿进了刚刚他们躲的那棵树上。 沐怀夕沉着脸回头,却奇异地发现刚刚乍现的杀意此时却像是落叶归林,找不见踪迹了。 “你去看看营地那边”,沐怀夕推了把秦文龙,后者如梦初醒却怎么都不肯走。 “没事的,沐医生,应营长那边都是好手,肯定没事的”,滚了一头草的秦文龙声音发颤脸色也有些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天之间会被偷袭两次,两次都是沐医生救了他。 他看了眼沐怀夕镇静的侧脸,强摁了下心口将惶惶强压下,再次强调道,“沐医生,咱们俩现在有了警惕,那人肯定不敢出来胡作非为的。” 他好歹也有一把力气,那人偷袭是好手,可若真是上前来一对一,他还真不怕! 沐怀夕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点点头,秦文龙便半扭过了身子,两人都将背后交给对方,一直警惕到应明诚寻来。 应明诚听闻这事后便皱了眉,“可能是刚刚有漏网之鱼。” 这话一出,让王宏扬一下黑了脸,毕竟在刚刚伏击的林子中,是他们负责排查扫尾的,没想到却将危险留给了嫂子。 应明诚带着王宏扬,又将周围细细排查了一遍,只在一棵树下找到几片沾了血迹的草叶,还有几根折断的细枝。 “这...这人应该是受了伤逃走了”,王宏扬更是愧疚,他们竟然让一个受伤的逃了! 应明诚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矮树,皱皱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营地里已清扫好了,中毒的人都在大厅等着你们”,应明诚返回她身边,让王宏扬送他们俩过去。 沐怀夕也看了他一眼,想问问刚才的事,但还是更忧心营地里的病患,便跟上了秦文龙的脚步。 营地里的人的确是吃了菌子中毒,但沐怀夕翻过他们的呕吐物,又跟负责采摘和烹饪的士兵对过之后,发现他们吃的蘑菇中混进了并非本营地人采摘的红柄菌。 这种蘑菇的毒性不算弱,但营地里的烹饪兵很会过日子,他炖了一大锅菌子汤后,并没有让营地里的人大快朵颐,而是留了一大半,另外的加水后又下了面、菜和鸟蛋,省的不够吃的。 阴差阳错间,倒是稀释了毒性,让大部分人只落得个上吐下泻,还有人能挣扎着去送信。 也或许是送信的事泄露,才让想要他们命的人冒进贪功,想将这处营地变成一张血盆大口,试试能不能将前来勘察营救的人全都吃下。 但没想到他们遇到的是沐怀夕,还是有自家兵王护送的 沐怀夕。 埋伏的敌人怎么也想不出,为何才四个人就将他们数十人伏兵击破了? 更不明白带头的人像是有千里眼顺耳风一般,将他们的藏身点一一看透,像是战神一般从天而降,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心思来。 他们自然猜不到是因为应明诚这边有一位五感超绝的中医,沐怀夕没有多问战况如何,在她心里应明诚一向都是最厉害的! 她跟秦文龙忙着为伤患们诊断配药,忙活完已经到了晚上。 此时雨已经停了,营地里的呕吐、排泄物已经被清理干净,大本营派出来的后续队伍也到了,安全终于有了保障。 有了毒菌子的前车之鉴,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啃起了干粮,沐怀夕找到应明诚,将家里寄来的肉干分了他一些,他也将自己带的炒面喂给她一些。 两人坐在火堆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沉默。 应明诚先开了口,“你给的毒球我没用。” “啊?为什么?”沐怀夕皱皱眉,她还指望让应明给些反馈,好继续改进呢。 “小夕!”应明诚皱着眉看向她,确切来说是盯着她的手,“杀敌是我的事,你的医术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沐怀夕一愣,终于明白他先前为何拧巴,她张张口想要解释,却被应明诚拽住了双手,“小夕,你真的不必如此,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黑黝黝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幽深,沐怀夕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也明白了他的担忧。他是怕自己的手上沾到血,而医生只需要治病救人。 “不是这样的”,沐怀夕摇摇头,从他怀里掏出了毒球,“不管是药材还是武器,本身都没有恶意,恶意来自使用他们的人。我是医生,但也是大家里的小人,我跟你一样,有着保家卫国的义务。如果我的针、我的药能减少伤亡减少痛苦,那我制的毒球同样有这样的作用,他们是一样的。” 第211章 着想 在这件事上,应明诚比想象中的更难说服。 他听了沐怀夕的解释,但仍旧不同意她继续制造毒球,“这种事,不该由你做。” 男人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直接将沐怀夕惹恼了,她白了他一眼,将没用出去的毒球夺了回来,硬邦邦地甩下一句,“不用就不用!” 应明诚瞧着她气鼓鼓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夕的人生不只是这片战场,或者说战争终有一天要结束,而小夕作为医生,未来还有无限广阔未来,她的手上可以是金针、手术刀,能够沾染病患的血,却不要沾染敌人的血。 毕竟她是医生,沾了人命的事若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有害无利。哪怕人们在此时会赞扬她歌颂她,但等到尘埃落定,想起她曾经用毒药杀人制敌,难保不会心头颤颤。 应明诚从不介意以最坏的想法揣测,他并不认为世间人都是如此,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愿让小夕经历。 沐怀夕却不这么想,她如今在战场上,不只只是医生而是军医,既然是军人,同样有保家卫国的义务。 如果她做的毒球能让士兵们免于伤亡,那又有何不可? 王宏扬看着显然生气了的二人,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队长,你咋惹到嫂子了?” “没惹”,应明诚眉头紧锁,却不打算将夫妻之间的事告诉他。 “诶,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还闹起别扭了呢?”王宏扬却不气馁,拍拍自己的胸膛,“大男人怎么能让妻子生气,你想想,若不是担心你,嫂子怎么会丢下小侄儿,毅然决然地来了前线?就冲这......” 他话还没说完,应明诚就抬脚往沐怀夕那边赶了,他心下懊恼,的确不该那么对小夕,再怎么也应当好好说话。 他刚刚的语气太冲了。 王宏扬一直关注着营长跟嫂子,也不知道营长是不是听进了自己的劝,好在启程回大本营的时候,两人看上去又和好了,亲亲蜜蜜地拉着手。 当然,沐怀夕一直以为两人拉手极为隐秘,但随行的都是眼力过人的军人,谁又看不出来呢? 只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戳穿罢了。 从大本营回来后,沐怀夕就发现应明诚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上升了,以往他一接任务,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的,而如今一两天就回来了,在营地中也多跟霍知武一起研究沙盘地图,总是能找她一起吃饭。 她有些疑惑。 应明诚却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我看你是忙昏头了,我现在怎么也还算是个病人,难不成还要病人上天入地么?” 应明诚上次受的伤贯穿背部,如今虽然已经愈合,但内里还未长好,断损的背肌的确会影响他的动作,并不适合长时间奔驰。 这是先前沐怀夕做出的诊断,但诊断是诊断,她可不认为应明诚这个会乖乖听话。 “原来你都是这样想我的”,应明诚故意瞪眼,心下却叹息小夕说的没错。 先前在小树林中的清扫任务并不是安排给他的,但他强硬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为的就是证明自己身体已经痊愈,可以继续冲锋陷阵了。 但从小树林回来,他却改了主意。 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沐怀夕差点被毒箭射中的那一刻反复在他梦中出现,应明诚在好几次梦中惊醒后顿悟,他如今不比从前了。 他如今不仅仅是军人,还是小夕的丈夫、小灰灰的爸爸,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怕是一家人的天都要塌了。 养好伤,再上场。 应明诚想起老司令的话,头一遭乖乖养伤,落在霍知武等人眼中,便是嫂子的威力了。 沐怀夕不知道自己莫名在应明诚兄弟之间涨了声望,她只是欣慰于应明诚难得的老实,大手一挥又让他泡了几次药浴。 连绵落雨终于停了,运输彻底恢复,给营地送来了各类新鲜食材、物资。 沐怀夕又收到了包裹。 出人预料的是,除了盛京爷爷奶奶寄过来的,还有从老家三叔那里寄来的和山里卫生院寄过来的。 爷爷奶奶的包裹里面仍是满满家人的关心,沐怀夕看着相片上长大了不少的儿子,窝在应明诚怀里哭了半个小时。 应明诚也拿着相片反复摩挲,眼角湿润。 从三叔那里寄来的包裹里面几本爷爷曾经的医案,还有一封家书,信里面说他见小夕很久不联络,主动找人联系到应家才知道她去了西南,三叔很是担忧,但又以她为傲。 信中还说了村里的一些情况,大伯一家如今过的很不好,但沐怀夕如今已经对那些人没了关心,她匆匆扫了几眼,注意到小叔提到自己遇到了合心的姑娘,下次等她回家的时候,或许就有弟弟或妹妹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沐怀夕依稀还记得前世三叔一直未婚,也走的很早,这一世却不一样,他娶了老婆也会有孩子,肯定会幸福地活到天长地久的。 更令沐怀夕感激的是卫生院同事给她寄来的包裹,里面除了各式医疗物料还有小花凤娟制的各式中成药,也同样附了一封信。 信是小花写的,信中说卫生院如今只剩下她徒弟一名医生,不过营里人不多,倒是足以应付。蒋文远是军医,早在团部出发的时候就跟着来了前线,而听说沐怀夕也上前线后,霍知武的媳妇也申请过来,一下子就将小小的卫生院给“掏空”了。 王小花在信里抱怨,说她也想申请去前线,但家里人都不让,特别是她妈妈大哭了一场,生怕她悄默默走了,还给团部领导写了信,甚至还找了人要将她调回县里去。 要是几年前,她妈这么上心,王小花梦里都笑醒了,但如今她已经爱上了在卫生院的工作,还等着沐怀夕回去之后继续带她学中医呢,她才不舍得走呢! 沐怀夕将几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觉得被冰冷战场浸透的一颗心又鲜活了起来。 不仅她如此,营地里收到家书的士兵们都如此,就连原先死气沉沉的伤员们都比先前多了活力,这大概就是保家卫国的意义。 第212章 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秦文龙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与平时装扮不同的康瓦。 他原本都穿蜡染褂子并一条烟灰裤子,头发也用同色布紧紧缠着,今日却换了件暗红外套,头巾上还别了亮晶晶的装饰品和香草。 “今天是康大夫部落里的节日!”护士兵抢着回答,他身前也别着一根绑了红绳的香草,是康瓦送的节日祝福。 沐怀夕先前也听康瓦说了,这个节日是他们部落最大的节日,与汉族的春节一样重要。 秦文龙自己去取了根香草别上,双手合十祈祷道,“希望今天不忙,也让康瓦跟咱们好好过个节。” 可惜秦文龙是个乌鸦嘴,他这话才没说多久,大本营门口就来了一辆车的伤患,一群人忙到半夜才有空歇歇。 “秦医生,以后你还是不要讲这种话了。”累的脸都发白的小护士长长吁气,抓着茶水直往嘴里灌,“先前在科室,我们护士长就说过,可不能说什么今天不忙、明天清闲的,这往往都是忙碌的开始!” 沐怀夕也有耳闻,医生都不喜欢芒果,而喜欢咸菜、咸鱼,希望能够“闲”一些,当然也不只是逃避工作,只是希望出事的人少一些,人人都身体健康。 秦文龙也忙的快瘫了,他哎哟哎哟揉着小腿麻筋,跟大家说了好消息,“明后天估计就有援兵到来了,到时候咱们就不...” 他的“不忙”还没说出口,就被旁边人捂住了嘴。 “秦医生,你还是别说话了吧!”捂住他的医疗兵一脸哀求,周围人都哄笑起来。 不过秦文龙的消息还真的很准,后天来的物资车上除了各类补充物资,还有三名医生五名护士,瞬间补充了人手。 大本营的医生多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腾出人手继续制药了。 制药、寻药的主力还是康瓦和沐怀夕。 沐怀夕则有了新的想法,她跟康瓦商量后,两人选了不同的方向,带着人往周围营地巡诊,路上还可以寻觅、挖掘草药,一举两得。 她是经过上回营地菌子中毒的事后琢磨出的这个法子,一般送回来的都是有明显伤病的,大部分士兵就算偶尔上火、腹泻,也都会强忍着不下前线。 而中医就是治未病的,若是她们能早些发现士兵们的不对劲,也就能早些解决问题,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能增强战力。 沐怀夕的想法很好,正好应明诚还在养伤,便带队护送她往来,只是凑巧碰到过一次敌人攻营后,就不再同意她往远处的驻点去了。她也没有反驳应明诚的决定,一是周围的都巡过了,再走就太远了,二是营地里的药材也攒了不少了,接下来制药还有她忙活的了。 转眼就到了年末,应明诚的伤好了九成,立马又忙碌起来。 沐怀夕这边也不清闲,她有一天去应明诚的小屋拿自己的衣裳,看到桌上积的灰,才恍惚想起已经有快一个月没看到自己男人了。 “到底在忙什么?”沐怀夕心里嘀咕,打了水将屋里收拾了一番,却不想倒了脏水回来,就看到了倒在床上酣睡的应明诚。 “......” 男人还穿着满是血污的军装,脚上的军靴还没蹬掉,手里倒是攥着军装下摆,看样子是想脱衣服但没脱掉,倒在床上就失去了知觉。 “唉”,沐怀夕看着他脸上还有没抹去的油彩,就知道这任务怕又是高强度长时间的潜伏,她蹲下去将捂着鼻子将他的靴子挑下来,屋里立马多了一股无法言说的酸臭味。 这味道先前还会令她作呕,但如今已经锻炼出来的沐怀夕只是淡定地取出面罩戴上,又打开了门窗透风,随后用酒精棉球给他发胀的脚掌消毒涂药。 她将应明诚的衣服扒下来,又打了水给他擦了全身,看到他背后暗色的伤痕时还是会心疼,好在这一次任务应明诚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筋疲力竭。 他是真的累了,沐怀夕折腾着给他擦身子,他也没有醒过来,甚至在被清理了之后还微微打起了小呼噜,陷入了沉睡之中。 沐怀夕摇了摇头,在他床头放了字条和水杯,换了衣服返回了岗位。 再见到应明诚是在食堂,托上回物资车的福,食堂这两天顿顿有油水,今日更是难得炖了羊肉萝卜汤。 沐怀夕端着碗蹲到他身边的时候,应明诚已经喝了三碗汤,吃了十个菜窝头了,他喝得满头大汗,脸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给”,沐怀夕一愣,就见他将碗里没几块的羊肉都捞到了她碗里,“几天 不见都瘦了,下巴那么尖,要戳我心窝子啊。” “啧。” 沐怀夕还没说话,一旁的霍知武先啧了声,随后端着碗往外面挪了挪,一副听不得的样子。 “别理他,他就是嫉妒”,应明诚眉飞色舞,点点她的碗,“快喝,别凉了。” 哪怕天气没有那么凉,喝上一碗羊汤出出汗,也让人觉得精神抖擞,特别这羊汤里还有她“投资”的黄芪,更是滋补。 沐怀夕以往吃饭都慢悠悠的,如今倒是练出来了,一碗汤泡窝头稀里糊涂就下了肚,一旁的应明诚又吃了三个窝头,最后一个被她抢走,“暴饮暴食,等晚上肚子疼。” 应明诚也不反驳,将她的碗拿了一起送回去,回来就拽着她往外走,“走,消消食去。” 雨林的夜很热闹,草叶、树枝下藏着的虫鸟和鸣,河水在月光下哗啦啦奔行,脚下的草丛踩上去便有闷闷的嘎吱声传来,交握的手温热隽永,传递的是阵阵温情。 沐怀夕没问任务,应明诚倒是问了几句营地的情况,两人默默无语享受着久违的静谧。 绕了一大圈回程的时候,应明诚突然靠近,将她长长了的头发撩到耳后,“小夕,离我们回家不远了。” 沐怀夕被他的话惊了一跳,但很快又陷入了担忧,若是距离回家不久,那梦里的情况是会发生,还是已经被她改写? 第213章 出事 关于命运的安排只在沐怀夕的心里滚了两滚,就被繁重的工作冲散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般凑巧,在沐怀夕想要彻底遗忘那个梦的时候,应明诚却失踪了。 消息一开始并未送到沐怀夕这里来,因为应明诚带的整支小队失去联络超过三日,驻守的霍知武等人忙碌地联络、汇报、收集情报,接连派出了九支小队,都还没有搜寻到应明诚他们的消息。 深夜,霍知武从烟气缭绕的参谋部中出来,有些无力地蹲在了路边,苦思冥想。 其实营长和他带领的尖刀小队,在彻底失去联络之前,通过无线电送回了一条信息,但信息只有半截,不知道是时间紧迫没有发完,传来的的电波并不完整,零零散散难以成文。 “唉”,霍知武心中叹息,应明诚这次执行任务带的还是新研制的“单兵电台”,操作比先前的笨重本机不知道方便了多少,但仍只留下只言片语。 军队通讯自然是有密语,但尖刀小队传来的信息残缺,试过许多办法都无法解读,他只能将信息递到了上级那里,那里有更擅长信息的分析员。 霍知武抹了把脸,心里满满都是懊恼。 先前应明诚就说他在无线电通讯方面应该再多学多练,他心里还不服气,毕竟一般都是他坐镇大本营,经常负责的是跟其他驻地及上级营地的联络,密语翻译一事,交给专业的通讯员就可以。 独立营的配置跟普通营不一样。 独立营的士兵都是凶狼,他们唯一会臣服的也是狼王,因此应明诚已经升到营长,仍会带领小队外出执行任务,而身为指导员的他不只要负责士兵们的精神风貌,还要在应明诚缺位时负责战略指挥。 先前他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军事素养过硬,但真到了战场才发现应明诚也是遣兵调将的鬼才,而他的思路更正,这一段时日也学到了许多。 两人本就是旧相识,在营地中、战场上慢慢磨合,如今配合越加默契。 谁料会出这种事。 霍知武倒不是脆弱的人,他在风口蹲了一会儿,待萦绕在鼻端呛人的烟气消失后,便打算回屋继续了。 “霍指导。” 霍知武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形一顿,缓缓扭身过来,“嫂子。” 沐怀夕手里抱着个木桶,“听说你们最近很忙,这是康医生跟我制的清肺茶。” “好”,霍知武赶忙接过来,不知道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嗯”,沐怀夕倒没有任何怀疑,她只是结束工作后顺便将药茶送过来。 但就在她转身欲走之时,突然有人从身后的屋子里冲了出来,“指导!有营长的消息了!” 沐怀夕立马回头,蹬蹬两步上前,却被霍知武拦住了。 “嫂子,这里你不能进”,霍知武手臂紧绷,虽然心虚却还是按照营地规则,将人拦在了参谋部外面。 沐怀夕双拳紧握,眼下突然透露出别样的红,她开口,声音很颤抖,“好,我不进去。” “你放心”,霍知武看了她一眼,被烟熏得艰涩的嗓音许下了承诺。 沐怀夕目送他大步走进去,捂住了心口。 她一开始的慌乱已经褪去,如今心里沉甸甸的,就像是悬在头上的靴子终于终于落了地,只是砸得太狠,心里一阵阵的疼。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如今还不清楚应明诚出了什么事,她只能将自己先前做的应急准备一项项拿出来回想。 一遍又一遍。 接到上级的回复是前一天的晚上,霍知武从参谋部出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他一出门就看到了沐怀夕,跟昨晚站的地方竟然大差不大。 “嫂子,你这是......”,霍知武惊异,心下微微发沉,她不会是一直等在这里吧? 细看她眼中满是红血丝,衣裳也没有换,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真在这里候了一夜? 霍知武心中叹息,但沐怀夕像是看穿了他的表情,提起嘴角笑了笑,“昨晚值班,换了班就过来了。” “嫂子,先去吃饭吧”,霍知武听她嗓音暗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直接负责医疗队的工作,却也清楚没有人会连着值班的。 昨晚沐家嫂子来的时候就应该是值班结束,若不是担忧应明诚,怎么又会回去值了个夜班? 霍知武瞧着沉默走在自己身边的沐怀夕,觉得老应还真是好命,有个这么挂念他的媳妇儿。 今日营地里做了豆浆,沐怀夕喝了一碗,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嫂子,你不用担心。”霍知武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再承诺 尖刀小队传回来的信息并不是定好的密语,而是直白了当的字母数字,参谋们忙了一晚上,也查出来那应该是一处坐标。 “d-76,lk1398,on my mark。” 这坐标已经跨越了国境线,距离应该执行任务的地点也有一定距离,霍知武猜应明诚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留下这信号。 沐怀夕见他面色发沉,默默将手里的窝头吃光,等他回神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跟下一支队伍一起出发。” “不行。”霍知武立马拒绝,他又怕自己伤害到沐怀夕,补充道,“嫂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老应安全带回来的。” 上级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会跟下一支小队一起出发,绝对会将营长和兄弟们都接回来! 沐怀夕看着他坚毅的脸,想到的却是梦里两人背对背的交付与坚守,“我不怀疑你跟明诚的战友情,我只是想,或许你们需要医生。”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应明诚的身体状况,我的本事你是清楚的,我并非胡闹,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更不会不听军令擅自行动。” “我只想去最近的营地,待机就行。” “嫂子......”霍知武很是为难,以前没有家属就在前线的情况,也没有这样的旧例。 “强留我在这里,我也会心神不安,让我去吧!” 第214章 杀敌 第十三支小队是霍知武领头的,他们齐整地站在大本营门口,蓄势待发。 沐怀夕也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物,挎着小药箱跟在队伍最后。 霍知武从参谋室出来,看到沐怀夕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嫂子,要不你跟下一批一起吧?我们急行军,对你来说太辛苦了。” 沐怀夕抿唇,摇了摇头。 “我可以。”她说的斩钉截铁。 沐怀夕这样说,并不是盲目自信。她一直都有锻炼身体,无论是爬山还是跑步,除了坐月子外从没有中断过。 而到了雨林之后,她的体力和耐力更是有了飞跃式的成长,毕竟这里的工作强度比卫生院高出太多,若没有个好身体还真扛不下去。 先前几次来往营地与驻点的巡查,也让她积攒了在玉林中行走的经验。 “我可以的”,沐怀夕并没有过多负重,她强调了一遍后又说道,“若是跟不上我会提出来的,不会耽误你们。” 霍知武没办法。 先前队伍里还真没有夫妻一齐在战场的,若沐怀夕只是家属,那他还能用战场不安全拒绝她,但她是一名优秀的军医。 就像沐怀夕说的那样,在战场上她首先是一名军人,然后才是一位医生。 目前谁都不清楚应营长的情况,若有军医坐镇,的确有许多好处。 霍知武心知肚明,自己劝不动她,但又不得不劝。他作为指导员,处理过不少士兵的家里事,应明诚如今情况不明,可不能让沐怀夕再有些什么事。 但打心底,他是敬佩沐医生的。 霍知武不再言语,而是抬手向她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到队伍最前方,下令:“出发!” 冬日的雨林还算清爽,路边许多藤蔓焕发新生,柔枝倒比夏天时候好对付的多,蚊虫暂时没遇到过,倒是跟树枝上一条倒挂的青蛇对上了眼。 但小东西显然没想到她会发现自己的伪装,噌的一下就溜走了。 沐怀夕收回目光,继续按照古法吐纳换气,脚下一步不停,跟着前面的兵士们沉默行路。 她的步子倒是能跟的上,只是士兵们都背着至少三十斤的负重,她的小药箱还被霍知武安排人背上了,除了腰间的水壶,完全是轻装上阵。 第一天的行军在夜色中结束,队伍停在了一座小山前,依着山扯起了雨棚,有人去割草整理周围,也有人负责检查安全,驱赶野兽,所有人有序忙碌起来。 沐怀夕拿着驱虫粉,正打算去帮忙,就被人拦下了。 “嫂子,你休息吧。驱虫粉我们也备了,先前您做的,可好用了!”还带着稚气的小兵笑着将她送到了雨棚下,又指了指雨棚外的一处,“一会会在这里点篝火,到时候我给你送热汤!” 沐怀夕点点头,坐在了提前铺在地上的草叶上。 她知道部队一切都有章程,自己坚持行动的话怕是会打乱他们的安排。 一天下来,说不累那是骗人的,特别是一开始担心自己跟不上,呼吸和步伐一同凌乱。 她定了定神,取了金针出来,挽了裤腿扎了几处穴位,稍稍肿胀的小腿立马感觉有清流流过,舒爽得令她眯起了眼。 等到小腿上的疲惫消失,沐怀夕又脱下了鞋子,她为了这次行军还准备了别的。 沐家的人,因为遗传都有些扁平足,长时间站立或是行走都很容易疲劳,好在沐家先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医书上记载了针灸、锻炼的方法,她按着练了半年,倒是有了些好转。 不过如今这么高强度的行军,她怕还会拖后腿,就制了解乏疏血的小膏药,正贴在脚心的位置。 她揭下来的膏药已经被汗水浸透,药膏黑乎乎的贴在脚心位置,但脚掌很是舒爽,一点也不疼。 沐怀夕对这次制的药很满意,而且这方子并非她从旁的医书上看来的,而是她自己拟出来的。 她这边收拾完,霍知武才过来,蹲在她身边笑着举起了大拇指,“真没想到,你还真能跟得上。” 沐怀夕也回了他个大拇指,“可千万别因为我耽误行程。” “哈哈哈哈”,霍知武大笑,“谁耽误也不会是你耽误,你怕是恨不得立马飞到老应身边吧。” 沐怀夕笑笑没回答。 而霍知武却好似只是借这句话开了个头,继续语重心长地劝她,“但不要太担心老应。他是兵王,是独立营的招牌,肯定不会有事的。” 沐怀夕点头。 “嫂子,你还是要多注意自己,我知道你能跟上,但千万不要勉强,万一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可别老应什么事都没有,你再累坏了。” 沐怀夕心里淌过丝丝暖流,她明白霍知武是在担心自己,更加用力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履行好医生的职责,就拜托你们将明诚安全带回来了。” “好!你放心!” 这次谈话后,小队的行军速度又快了些,很快就走出了我军监控的范围,逐渐靠近了敌军所占领的区域。 偏偏雨又落了下来。 沐怀夕坐在大芭蕉叶下,啃着被打湿的干粮,望着不断滴落的雨发呆。 突然她耳朵动了动,几乎和警戒的士兵一同站起来。 “嘘——”警戒哨被吹响,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向前冲,沐怀夕却自顾自往后退,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着。 厮杀声不断,她垂着眼盘算自己带的药物,又想刚刚在附近看到了哪些止血的药材,可以拿来用。 但她突然扣住了水壶旁的药包,等身侧的风猛袭来时,利落转身将毒球砸了过去。毒球砰的一声爆开,屏住呼吸的沐怀夕抬起另一只手,锋利的匕首挡住了那人的武器。 “啊!”那人也顾不上自己的武器,他捂着眼惨叫,却被沐怀夕狠狠戳进了心窝。 “哈...哈...哈...”,沐怀夕喘着粗气,目光定格在他不断溢出血沫的嘴角,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想过,万一遇到了敌人近身要如何反击,刚刚她的反应应该也很迅捷,只是脑袋里似乎有根筋崩断,后知后觉涌起了惧怕。 第215章 渡河之战 沐怀夕到新驻地的第三天,已经赢的了所有士兵的喜爱与拥护。 她带来的驱虫药、防瘴丹都极有效果,虽是用在小处,却极大提升了众人的生活质量,还有她熬的凉茶让一群北方人终于不觉得湿热了。 “就是这凉茶,能不能不这么苦啊”,小战士喝了口乌漆嘛黑的凉茶,被迫换上了痛苦面具,狰狞许久。 沐怀夕搅着咕噜噜冒出泡的药茶锅,像位正在熬神秘药水的女巫,闻言扯起嘴角,“不行哦。凉茶不苦不败湿气。” 小战士呲牙咧嘴,却被沐怀夕告知要一口气喝完,他鼓起勇气一口闷下去,抓着喉脖就往地上倒,咳咳呵呵半天才爬起来,晃晃荡荡地往回走。 这几天不断有新队伍入驻此处,见到他这样子不由得发出疑惑,“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人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往沐怀夕住处带,“咱们驻地有传统的,来了想喝一碗茶,这辈子都是好兄弟。” “是吗?”来人丝毫不质疑,甚至敲了敲自己胸膛,“你放心,咱们有缘相聚,就是最好的兄弟!” 不久后,新人也面目狰狞倒在了咕嘟冒泡的大锅前,许久才找回了魂魄,指着带他过来的人久久说不出话。 沐怀夕瞧着这群人,笑着摇了摇头。 驻地里的气氛其实很轻松,但平静明净的水面下却有一条看不见的高压线,别看小战士们在她这里嘻嘻哈哈,但每日操练不断,做好立刻出发的准备。 沐怀夕也没有闲着,新驻点周边很平静,并不像先前需要处理各种刀枪伤,但她丝毫没有放松,带着驻点的医疗兵外出挖掘草药,整理制膏,也多亏她来时多申请带了些医疗物资,才能这般奢侈的制药。 当分给她的房间渐渐填满,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这夜,沐怀夕将新制好的金枪敷放进竹筐中,往木柱上刻下一道痕,才合衣在床上躺下。 夜半三点,沐怀夕猛地睁开眼睛,听到了外面细碎却快速的响动,她也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迅速将准备好的药箱挎上,又将匕首塞在了药箱后的暗格中。 她推开门,营地一片明亮,以排为单位的战士正在集结,他们装备整齐动作统一,在排长的带领下朝着营地前方的集合点小跑前进。 沐怀夕也瞧见朝她这边前进的几名医疗兵,他们在一横横一排排的兵士中显得有些凌乱,但每个人也都背上了医疗背包。 几人对她点点头,直接进屋按照先前商量过的,将沐怀夕准备的竹筐都架在背包上,准备好出发。 这一回没有人来找沐怀夕谈话,从她到驻点到如今的专业素养征服了所有人,而这里的军官对她也只有敬佩没有过多关怀,反而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从沐怀夕惊醒到全员集合,应该不超过八分钟,这其中还有等待单人电台兵等后勤兵士整装集合的时间。 驻点的最高军官也是黄营长,他个头不高带着湘地口音,人却极为威严。 沐怀夕站在后勤队伍中,眼前一片乌压压全是人,但整个集合点十足安静,唯有黄营长的大嗓门响彻空地上空。 “一!检查武器!” “二!确保辎重!” “三!立正!” 所有人按照他的指令行动,沐怀夕也检查了药箱和备的干粮,空地上只有武器碰撞的咔哒声,最后所有人挺胸抬头,等待指挥官的验收! 沐怀夕莫名有些激动。 她在营地时也见识过集合整队,但身处其中却完全不一样。 能清醒地感受到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是一支朝气蓬勃的队伍,是一支蓄势待发、渴望胜利的队伍! 站在这样的队伍中,沐怀夕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如云遇风散,取而代之的是必胜的信心! 驻地大军队倾营出动,沉默地行走在清晨的雨林中,像一条蜿蜒长龙。 沐怀夕所在的后勤队伍被安装在长龙中间靠后的位置,是最安全也是最轻松的位置,只需要跟着前方部队前进就好了。 “沐医生,你做的那个脚心贴,可真是舒服啊”,走在她身边的医疗兵小赵悄默夸了一句,竖起了大拇指。 沐怀夕回了个微笑,继续埋头前进,倒不是不愿意攀谈,而是这安静前进的气氛正好,她步子都迈的更大了。 跟小队前进不同的是,这么大的行军不可能不被敌人发现,但指挥官黄营长风格犀利,就像是一头饿狼,带领着队伍接连打了三场胜仗,两次遭遇战,一次拔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沐怀夕跟医疗兵们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多亏她们提前准备的各类药材,还有沐怀夕带着模拟演练过的各种应急方案,所有的救治都有条不紊。 三次战斗之后,黄营长的行军方式就让所有人看不懂了。 他带着队伍在一座河边驻扎,停下了脚步。 沐怀夕也听到他们的讨论与疑惑,但很快军中就有了命令,所有的讨论都消失了。 虽然只听了几句,她也差不多了解如今的情况,对面驻扎着三个营地,成犄角之势相互守卫,而这一处正是河流最浅处,若是想从三营地润绕过去,可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她不清楚如何作战,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受伤的战士能够尽早返回战场。 他们这边的探查多了,对面渡河来探寻情况的斥候也多了起来,沐怀夕在夜间听到过几次喧闹,营地周围也变得外松内紧,盘查巡逻也暗暗加强了。 双方来来回回,爆发了多次小范围冲突,随后先锋队来回渡河,将对面的敌军搞得一头雾水,来回拉扯后发起了总攻! 炮火声接连响了五日,沐怀夕在河这边等来了胜利的好消息! 后来她才知道,这渡河拉扯的法子竟然是应明诚与黄营长通过电波商议的,尖刀小队经过这里时摸清了敌方三座营地的部署与相互支援的的讯号与方式。 先前黄营长的拉扯是“演技”是验证,也是为了麻痹敌军,实则为了一举歼敌! 第216章 幽灵 应明诚伤好后的第一次任务,是探查敌方的武器运输路线。 先前他们拿出新武器时,对面明显抵抗不住连连后退,甚至许多敌军都丧失了斗劲。 但前一阵对面却拿出了更先进的武器,发起了反击。 虽然清楚武器是美丽国提供的,但沿海巡逻的船队并未发现运输船只,猜测可能是从陆路转由别的国家运过来的,正巧这时有情报传来,他便带队过去了。 他们抓到的并非武器运输相关人员,而是来往两边的走私团伙,即使是战火连天,也阻止不了他们疯狂的行动。 或者说,战争为他们的走私创造了更大的温床。 他们抓到的,是走私粮食的团伙。 与人背马扛的其他团伙不同,这帮人是有车的。有车自然就有路线,而线人传来的消息就是,他们一起喝酒时,从那边过来的山蛛喝醉后吹牛,说他在开车运货时差点撞到一辆福特皮卡。 “银白色的!敞篷!上面还坐着个金发女人!等我发达了也要搞一辆!” 老爷车出现在正在交战的火线附近,还在满是泥泞的雨林中,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能,山蛛的话被没人当真,毕竟他平日里谎话连篇,吹牛皮都不打草稿。 情报人员本着怀疑一切的原则将小夕递了上来。 应明诚敏锐地感觉到,其中或许就有武器运输的消息,跟上级商量后就带着尖刀小队出发了。 走私团伙人数不少,武器也很充足,根据情报他们除了土枪外,还有几杆威力强横的轮子车,甚至还有冲锋枪。 应明诚带了一整队的人,在走私据点旁边踩了三天的点,才布置冲锋。 四名狙击手在看好的位置布置下,随时观察着据点内部的变化,剩下的人匍匐前进,一摸到据点边上就将踩好的明岗暗哨都拔了。 这走私团伙依仗着手里的武器,除了哨岗外根本没有防备,外强中干,被尖刀小队摧枯拉朽地拿下了。 攻坚时间还没有审问山蛛的时间长。 山蛛喝了酒又吃了药,一开始审的时候瞳孔都是散的,问十句能答一句,还是驴头不对马嘴的。 审问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下午,应明诚从山蛛嘴里,居然撬出了一处地点! 原来山蛛也知道害怕,他只是说了自己撞见的车,却没有说自己好奇之下,仗着开车快跟着老爷车的车辙追踪了好长一段路,一直到车辙消失。 “我,我没敢进去”,山蛛缩了下脖子,愁眉苦脸交代道,“那地方一看就不好惹,我只是好奇,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又不是去找死的。” “你仔细说说”,应明诚没有回应他,而是让他说了那地方的情况,他问的很详细,连那地方有什么树、石头都问了。 他问完就走了,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人,打乱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山蛛答的口干舌燥,却也没有人给他水喝。 第二次盘问结束后,隔了半天又有人来问,甚至半夜他都被摇起来问话。山蛛被问的崩溃了,将头往桌子上撞,“别问了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山蛛,你妈妈住在普洱市兰花街......” 山蛛额头冒血,他却顾不上,抬起头惊恐地看向他们,“你们不是正规军么!” 应明诚哦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好好配合,我们就把你这些年做的坏事都告诉你妈,还会将你交给普洱政府,走私判几年,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 山蛛松了口气,但忿忿看了他一眼,“我说!” 山蛛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切,但信息还需要交叉印证,应明诚带着人分析了信息之后,认为山蛛所说的那一处极有可能就是武器库! 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储存处还是中转库。 时不待人,应明诚带着队伍立马出发,没想到正撞上走私团伙另一队人回还,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单兵电台被毁了,鼓捣之后只发出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应明诚他们前进的路上也有自家的营地,但他们的行动是保密的,若是贸然到访必然要解释,他害怕消息泄露,只能等到了地方查看后再给消息。 但应明诚其实还是在据点留下了线索,但不知为何后续过去的小队都没有找到,才会让那半句信息变成了唯一的线索。 好在后期这边破解了信息,那边应明诚小队也游击了一些敌人小队,找到了替换零件,修好了电台,跟霍知武恢复了联系。 这才有了后来的大部队行军。 渡河之后,按照应明诚给出的布防信息,黄营长带领的队伍竟然没遇到什么敌人,硬生生绕到了战线后方。 很久之后,在敌方总指挥的回忆录中,称这一支队伍就像是幽灵一般,神奇地绕过了他们详实的防线,猛地出现在了战线后方最重要的军火库。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只会隐身的“幽灵”另有耳目,耳目就是应明诚带领的小队。 沐怀夕跟着大队长途跋涉,当到了最终目的地时候简直要惊呆了,这附近简直跟她梦中的太像了! 无论是树上缠着的藤,还是苔藓下藏着的虫豸,整片雨林中散布着迷迷茫茫的雾气,本身就满是神秘。 后来她听说附近还有一座山谷时,便知道这就是她梦中的那个地方! “这一次,绝对不会让梦发生!”沐怀夕暗下决心,拿出先前配出的避障药,主动走到了密林之中。 世上没有万能药,总要因地制宜,要不断尝试才能得到最适配的,沐怀夕深知这个道理,也想看看密林中有什么特殊的药材,毕竟剧毒之物,身边必有解毒之药。 她一扎营就出去了,却错过了来寻她的应明诚。 应明诚急匆匆而来,却扑了个空,只能无奈摇摇头,又回了主帐篷,跟黄营长、霍知武商量接下来的战事去了。 他已经勘测过了山谷周边,但始终没机会深入山谷,除了毒瘴、雾气外,那里还有严备的防守。 第217章 这次不一样 沐怀夕半夜才回来,残余的瘴毒让她昏昏沉沉,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熟睡中她感觉自己陷入了炙热怀抱,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温热让她紧皱的眉头松乏开来,但等她早上醒来,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做梦了么?”沐怀夕怔愣,但没有时间让她回味昨晚感受的温柔,出去稍稍洗漱就带着干粮又去了树林。 她离开没多久,拎着烤鱼的应明诚就兴冲冲回来了,自然又扑了个空。 等沐怀夕回来,只看到了一张充满“控诉”的留言条。 “想你!!!”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字条折好放在贴身小药囊里,半个小时后还是觉得脸颊微热。 沐怀夕如今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应明诚时,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刚结婚的时候他也经常“端着”,除了在卧室里热情过了头,其他时候依旧是一座冰山。 谁能想到冰山也变绕指柔,现在都这么粘人了。 看到这张纸条,她也明白昨晚那炙热温暖的怀抱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虽然没见到面,但得知他来找过自己,沐怀夕身体上的疲惫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也打听了下,却没有听到应明诚相关的消息,知道他的行踪应该还是保密的,就直接去找了霍知武。 “这些给应明诚”,沐怀夕将先前家里寄来的鹿肉干、玉米片等弄了一包,离特意给应明诚送过来了。 霍知武很是无语,他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但很快又张开了嘴,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小包接了过去。 沐怀夕丝毫不在意,朝他笑笑就离开了。 应明诚都那么热情了,她也不能输不是么? 说起来时间久,但昨夜扎营,今天下午就开始了试探性的攻击。 沐怀夕在小帐篷中继续制药,听着外面地动山摇的炮火声,竟然听出了除夕夜的感觉。 她已经太熟悉这样的声响了,不会像刚来前线的时候那般惊慌失措了。 沐怀夕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并非只有他们这里在战斗。 在这支奇兵深入敌军身后期间,其他地方也做好了准备,一同发起了攻击,直接将战线拉满,既是强攻也是牵扯。 前线告急,黄营长他们这边也是极速强攻,仗着新武器与避障药物,硬生生将山谷啃出了个口子。 但里面的守备武力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狂风暴雨般的火炮将我军的攻势逼退,伤亡人数逐渐增长。 参谋帐篷中烟雾缭绕,吸烟的其实只有三个,但受了潮的烟叶冒出来的烟气是平常烟气的几倍,味道却比干叶淡了太多。 “个杂戳巴子!咋来的那么多强火!”黄营长死命抽着卷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人,眼睛却盯着应明诚先前送回来的地图,想在这个山谷中找到缺点。 应明诚也皱眉,他没抽烟只扯了一张烟叶在嘴里慢慢嚼,手指在山谷旁边的高地上划来划去,不知在谋划什么。 霍知武耳朵上别着烟,嘴里却在嚼玉米片,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 倒不是他对局势毫无理解,而是他刚刚乱披风一般说了一堆方案,打算来个抛砖引玉,可惜他这下砖落在地上也没能听个响,这两位神仙都不理他。 “还是得从这里——”,黄营长突然抬手一戳,却戳到了应明诚的手指,定睛一看两人都戳在了一处。 “你咋个想?”黄营长眯眼。 应明诚却摇摇头,“我出去看看天气。” “咋?还要草船借箭,借东风呢?”黄营长瞪眼,觉得应明诚神神叨叨的。 霍知武却拍拍他的肩,“这老小子神神的,你没发现么?我跟你说,他家搁东北就是出仙的......” 应明诚突然撩帘子又进来了,正好听到他的胡话,拿了军帽瞪他,“我看你像黄皮子俯身!” 霍知武嘎嘎乱笑,天天徘徊在生死之间,如此压抑,再不开开玩笑,他怕是早就疯了! 沐怀夕也从忙碌的伤员棚里走了出来,她摘下布口罩,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可惜营地各处都有血腥味,她吸进去的也带着淡淡腥气,和棚子里区别不大。 担架还在不断地送进来,她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只是出来透一口气,但或许是太累了,她倚着小树就失去了意识,瞬间进了梦乡。 梦境很混乱。 她先是看到了盛京的家,爷爷奶奶带着小灰灰散步,门口的招牌和伞都还在,只是没了看病的人。 路过的大娘小妹还是会在这里略坐,聊聊天喝喝茶,偶尔也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小沐医生怎么还没回来呢?这都要过年了.” “嘘。”大娘赶忙打断,“可别在应家人面前说这个,应家孙子孙媳妇都上战场了,家里人不知多担心呢!” “打仗了?哪打仗了?”也有人到现在还不清楚在打仗,每天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别问别问,不知道就当没有,咱们这儿才太平了多久哦!” 她不想听这些,只想再看看家人,但画面一转又落到了曾经做过的噩梦,应明诚染血的脸、冷冰冰的身子和无穷无尽的绿色地狱在她面前闪现,曾经在深夜中被激起的寒意与冷冰再次袭来。 但沐怀夕却没有心慌。 一开始看到“熟悉”的这地方时,她的确有些慌乱,但细想如今情况可跟梦里完全不同了。 此地很重要,无论从梦里还是从如今来说,但梦里应明诚和伙伴是被打溃,被包围,被困在山谷中消耗,缺衣少食渐渐绝望。 但如今是他们围住了山谷,被困住被消耗的是山谷中的敌人们,该惊慌失措的也是他们。 况且如今还有她。 不是沐怀夕自吹,她的伤药在军中推广之后,的确拯救了很多人。 况且现在还有新武器,有队友,有后勤,她坚信这一次是完全不同的。 胜利肯定是属于她们这边的! 梦中无尽的潮绿被驱散,她梦里出现了应明诚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在第三视角又欣赏了一遍他英雄救美的的壮举。 第218章 胜利的另一面 “报告!准备完毕!” 应明诚与黄营长对视一眼,下达了攻坚的命令。 此时夜黑风高,刮得正是东南风,秘密行军的战士们迎着风,脚步与气味都被风声所遮掩,半点没有传到上风的守卫处。 他们就像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人岗哨身后,一扶一拧就让站岗的人安静下来,占领了这片高地。 戒备森严的山谷附近有两个高点,应明诚与黄营长选择的是东南高点,而当他们跨过岗哨来到高点,风向一转竟成了西南风。 “难不成真能掐会算?”黄营长瞥了眼正在测风速的应明诚,心里直嘀咕。 应明诚倒真没这个能耐,他只不过会些最浅显的观天相的本事,一开始只是能看云猜天气,但沐怀夕每天早上都要上山,他便默默养成了观测山风云海的习惯,渐渐有了经验。 况且小夕见他对这事感兴趣,还从沐家先祖留下的书卷中找出一篇《问云》 给他,记录的便是山间云诡风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风水迷信,藏起来看了之后才发现是历代沐家大夫上山采药出门问诊的经验之谈。 他当然没有卫星、仪器那么准,但对山峪中风向还是能把控的。 如今占据的高点可以俯瞰大半山谷,谷中心的集装箱房群们看起来安静,但本身安静在重重戒备的山谷中就格外不同寻常。 “三点、十点、七点一刻”,观察员报点,光是从高点向下看就有三处埋伏。 黄营长看向应明诚,用手势示意是否像先前商议的那般派人下潜,应明诚皱着眉没有答话。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四下搜寻起来。 很快他在被灭口的岗哨身上摸出一面镜子,还没搞懂其中用途,就感觉自己被闪了下。 应明诚眯着眼往对面瞧,对面的闪光有节奏的晃了几下随即消失,方向却不是对面的山头,而是山谷崖壁中央,原来山崖上还有哨岗。 黄营长无声骂了一句,谁能想到这些人跟猴一样,还能在陡壁上设岗,若是按照先前那样下潜,怕是没一个能活着到地面! 应明诚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掺了毒草的一排烟球被点燃,被迅速地丢下了山崖,很快便有迷烟从下方升起,在迷蒙月光照耀下像是山岚,也像是瘴气。 一直到白烟四起,浓重的像是凝固的蛋白,下方的敌人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过来查看。 从应明诚所站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群群小黑点从四面八方涌来,随后淹没在烟雾之中,他们投下的烟气就像是一张大嘴,将那些人全部吞噬。 别看先前应明诚不让沐怀夕用毒球,他自己回去后倒是跟我 烟球被也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四起的烟雾迷惑了敌人,含着解毒药片的战士们沿着系在哨岗上的藤蔓从天而降,很快爆发起了小规模的战斗。 山谷中的敌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武器也比先前在前线遇到的还要先进,哪怕潜入小队占据先机,一时也被强大的火力压制。 应明诚耳尖,在炮火声中隐约听到对面有气急败坏喊叫声,心中一动。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总是打交道的敌人,又想到先前山蛛说的话,怕是这山谷中还有大鱼。 应明诚他们这边的攻坚开始, 外面大部队也开始了攻势。 与先前被毒瘴劝退的失利不同,这一次每位战士都提前吃下了新制的避障丹——分量不大相当有效——冲过了瘴气屏障,与里面的防御体短兵相接。 战斗一直持续了到天亮,晨光都被血色浸透,但胜利显然是属于正义的,属于我们的! 沐怀夕彻夜未眠,听着外面的欢呼声,拎起了药箱,跟旁边整装待发的医疗兵们对了下眼神,接下来就是她们工作的时候了。 太阳升起来,山谷入口处的土地被血水浸透,伤员在原地呻吟,不远处有战士走来走去补刀。 沐怀夕大概打量下情况,“你们四个留在这儿,小刘跟我走。” 山谷口是攻坚最艰难的地方,但往里推进短兵相接的位置,才是重伤最多的,她叫上的小刘手脚麻利,跟她有过很多回配合。 沐怀夕一进来就碰到个被刀划破肚皮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还捂在肚子上,根本拽不下来。 小刘尝试了下,对沐怀夕摇摇头。 沐怀夕直接撵出金针,在他手腕、手窝上各扎了一针,就像是找到了钥匙一般,伤员的手立马无力滑落,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样的伤对如今的沐怀夕和小刘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清创塞回缝合贴敷一气呵成,沐怀夕在他腕上绑了根布条,又去处理下一位了。 布条是给后勤人员看的,打蝴蝶结的是已经处理过完毕的,单耳结的是初步处理过,而唯一的黑布条便是确认死亡的。 沐怀夕将黑色布条绑在一位小战士手腕上,又用手帕勉强将他的脸擦干净,肃穆起身默哀。 他看起来的确很年轻,眼下却有着青年人不该有的青黑,连续赶路、持续作战、迂回避战,这一路上所有人都走在刀尖麦芒上,只为了成为刺入敌人心扉的一把尖刀。 如今胜利了,却也有人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休息吧”,沐怀夕的手抚过他的脸庞,将他的眼睛合上,这片土地会铭记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她也是。 生死无小事。 哪怕见过再多的死亡,沐怀夕也不会对死亡麻木。 她会将对死亡的憎恶转化为对医术的追求,对救治手段的精益求精,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只要她的手段够多,她就能跟阎王叫板,与死神抢人。 沐怀夕再一次加快了处理伤员的速度,直到迈进山谷中央的集装箱房,与应明诚汇合。 这里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她原本脚下就沾了不少血,进来的时候竟然差点被滑腻的积血闪了腰。 “小心。” 应明诚直接将她抱了进来,放在了伤员身边,才去跟黄营长商议下一步。 第219章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谷里被翻了个遍,没见山蛛说的白皮肤老外,倒是在军火库某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台老爷车。 “看来是车留下,人走了”,黄营长直接跳进车里,兴奋地转了几下方向盘,“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应明诚却拧起了眉,打开了车前盖。 这种老爷车的电池贵重,长时期不开的话会将电池阀关闭,而这一辆车显然只是放在这里,并没有久置的打算。 黄营长对车并不了解,听他这么说也反应过来了,“那白猴还藏着呢?可咱都翻了个遍,能搁哪藏着?” “不会是在山墙哪个洞里猫着吧?个砸把戳子,真够折腾的!”黄营长还是难忘先前在山崖上设的岗哨,光是攻下它就花了不少功夫,那岗亭就搭在一小块突出的石头上,下方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再找找吧!”应明诚率先起身,目前他们抓到的人都是听话干活的,对军火来源一问三不知,连运输路线也交代不清。 山蛛所见过的开老爷车的白人男子,或许会是一切的答案。 霍知武在冲锋中受了伤,肩背上缠了厚厚的绑带,掌心处也有伤口,他着急过来,便问沐怀夕要了绷带,自己往手上缠。 他听了两人的话,提示道,“说不定是从哪蹿出去了,这山谷跟个王八壳一样,怎么都也得钻个洞!” “王八壳子也被老子敲破喽”,黄营长调笑一句,带着人往山谷边上走,美其名曰捅知了去,“就算是钻到石头缝里头,我也给他捅出来喽!” “我带人往外头找找,是不是趁乱跑了!”霍知武轻伤不下火线,将手掌缠好,也叫上人走了。 应明诚在老爷车驾驶座上坐着沉思了一会儿,又不知做什么将车前面翻了个遍,才匆匆带人又往集装箱去了。 他还是觉得这人就在山谷之中。 比起石壁、密林,最能藏人的反而是军火库。 沐怀夕正在军火库中休息,她给太多人包扎过伤口,刚刚猛一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实在是体力被消耗太过。 她就近找了个箱柜,随便往旁撒了些驱虫粉,躺在上面秒睡。 应明诚带着人搜到此处时,就看到她蜷缩起来,睡的像是只抱着珍宝的小动物。 其实她抱着的是自己的药箱。 应明诚有一丝恍惚,很早很早以前——他俩刚结婚的时候——小夕就喜欢用这个睡姿。一开始他睡的板正她睡的蜷缩,再后来她习惯环着他的腰,两人抱在一起,再后来两人中间时不时睡着个小灰灰,但手或者腿脚总是挨着的。 许久没见过小夕这么蜷着睡了,应明诚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帮她理下凌乱的头发,但才伸手就被小夕拽住了。 她的动作不大,睁开的眼眸里一点睡意也无。 应明诚的心突然狂跳两下,却极有默契地没有出声,朝她单眨了下眼。 小夕的手在他手背上点了点,随后一根指头回勾,眼神也朝下走。 应明诚往下看,她身下是足有一人高的木条箱,这样的箱子在军火库中有许多,里面装的都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火器,也是让他们前线兄弟吃了大苦头的杀器。 这种木箱外都有封条,也有铁片钉死的,因此刚刚大搜战场时只是用刺刀抽检、开了几个箱子检查。 应明诚心中翻滚过无数念头,猛地低下身将她抱在怀里,见小夕惊讶地瞪圆了眼,凑过去突然亲了她一下。 “你...”沐怀夕刹时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玩这一套? 应明诚见她的脸瞬间爆红,微微张着嘴也忘了想说的话,心中稍松将人直接抱了起来,亲昵又放松地说道,“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嗯?” 他俯下身的那一刻,就闻到了在泛苦的药香、霉变的潮意中格外突出的香水味,跟那辆老爷车里的香气一模一样。 但他就像是没察觉到异常,将沐怀夕抱了出去,随后这里的其他人也退了出去,恢复到一片安静。 木箱里的詹姆斯支棱着耳朵,直到听见墙角啪嗒啪的水滴声,才松了一口气。 集装箱房并非完全闭合,边缘会漏雨,只是水滴很小,声响也很轻微,他既然能听到水滴声,就说明外面是真的没人,危险也真的过去了。 “shit!”他愤怒地骂了一声,却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跟当地军政府做交易的本该是他的同事,但他在船上打赌输了只能下船押运军火。 一开始这旅程是美妙的,毕竟走到哪儿都有人服侍,过着大爷般的生活,但很快他就被这糟糕的雨林搞得什么心思都没了。 他原本这两天就要离开,但天杀的谁能想到竟然有中国军队从天而降,将军政府引以为傲的藏货山谷围的水泄不通。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詹姆斯跟这里的主事将军大吵一架,带着自己人想趁乱溜出去,但他的样貌太过引人注目,加上进攻的军队围堵、攻伐有序,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溜出去! 没办法他只能藏在了军火箱里。 只等着夜深人静时找机会溜出去,他人高马大,跟一堆冷冰冰的火器锁在一起,实在不舒服。 他将刚刚握在手心的手枪收好,悄悄抬起一根木条——他等不下去了,现在就要找机会跑! 房外,沐怀夕拽住了应明诚,“小心,他有枪。” 她撒药粉的时候其实就听到了加重的呼吸声,但那时候实在太累,异常在她脑子里滚过就被删除了。 直到她躺在木箱上,闭上眼却能听到两道心跳。 缓慢而疲惫的是她的,激烈又慌乱的,是从她极近的地方传过来的,不仅如今她还感知到了淡淡的杀意和手枪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沐怀夕睡意狂无,却只能慢慢放松身体,伪装睡眠。 她在明,敌在暗,她又愚蠢地将自己大部分身体暴露在极近的射程之内,只能装睡。 沐怀夕在赌,赌这人也不想暴露,却没想到等来了自家老公。 第220章 软蛋 沐怀夕装睡骗过了木箱里的人,在应明诚到来的时候一心想将这人抓获。 但应明诚在察觉到危险就在小夕身边时,第一反应却不是抓人,而是她的安危。 他像是个愣头青,凑近她,跟她调笑,又亲密地将她抱起。 这番反常行动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沐怀夕也因在大庭广众下的过分亲密而愣神,但直到将她安全地抱出去,他背后的冷汗才敢出来。 应明诚也从这成功的“营救”中猜出,躲在军火箱里的,就是他们要找的大鱼。 毕竟他跟小夕的亲密接触,无论是放在兄弟们还是敌军眼中,都太过出格,唯有这位会在雨林中带着女伴开车兜风的大兵才会见怪不怪。 活的大兵比死的更有价值。 因此应明诚带着众人撤出房间后,并未急着返回去捉他,而是以手势部署手下人,不动声色地将那老小子可能出逃的路线清理干净,倒要看看他是要往哪逃! 詹姆斯终于从屋里出来了,乍一出现差点让藏身暗处的兵士笑出来。 他倒也知道自己样貌与众不同,也不知道哪搞来的黑泥涂到头脸上,又将自己的脑袋用布围了起来,光着膀子、裤腿子也卷了起来, 这倒真是这边人的穿搭,有时候在营地,一些小战士热起来,也会这么穿,毕竟满打满算这儿也就冷了两个星期,过了这边的节年气温就又上来了。 但这样的装扮在此时却格外显眼,毕竟军中有纪律,执行任务时候要是哪个兵穿成这样,怕是要被长官一脚踹到死人堆里去。 再说,如今整个山谷都被他们占领了,扮成敌人模样,还有那么大一坨胸毛,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不对劲。 偏偏詹姆斯自我感觉太过良好,非要从边边角角冲出来,到正在清点军火的兄弟面前晃,若不是跟在他身后、挂在檐角墙边的人拼命提醒,怕是兄弟们早就一拥而上,将整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摁在地上了。 或许是这一次露面给了他信心,他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山谷里穿行,如今不让他发现跟踪已经不是他们最大的担心,如何让兄弟们装眼瞎、配合才是真的困难。 “这人不会是在耍我们吧?”远远坠在老外身后的小何为帮他打掩护急出一身汗,见他已经穿了大半山谷,不由得心中生疑惑。 但很快这人就给了他们个惊喜。 之间他偷偷摸摸到了山谷旁的草窝子旁,突然就失去了身影。 “糟!”小何加快脚步,另外几个盯梢的也跑了起来,几人在草窝子附近碰头,第一件事就是往草窝子里扔驱虫散。 草窝子里藏着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们吃过的亏也太多了! 草窝子里簇簇声不断,他们每人身上都有驱虫香囊,分了下方向往里面找寻去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兔子洞!”小何运气好,差一点就跌进了草窝子里藏着的地洞里,扒着洞旁的草藤,更幸运地发现了鞋印。 他先前就留意到了,胸毛老外穿着一双超洋气的大头皮鞋,抬起脚时露出的鞋底是漆红的,虽然没看清底纹,但地洞旁的鞋印一看就很齐正,不是他们的,更不会是对面那些大头兵的。 应明诚赶过来,对他的分析表示肯定,随后身先士卒跳了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地洞里奇石林立,四通八达,隐约还能听到涛涛水声,不出意外是条地下河。 分叉路口有许多凌乱脚印,还不等小何低下身去分析哪个是刚刚留下的,就听到左边的通道里传来一声惨叫。 惨叫伴随着怒骂与求助,把小何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还是应营长伸了脚帮他一下,才让他免于在兄弟们面前丢人。 不过等小何看到逃走的老外时候,才知道自己还不算倒霉的。 “救救我,救救我”,詹姆斯涕泪狂流,恨不得扑到来人身上,却被应明诚巧妙地躲了过去。 他无奈抱着腿脚哀嚎,众人这才看到他腿上有两道泛红的齿痕,咬痕清晰新鲜,但伤口周围已经肿了起来,隐隐泛出青,显然毒性不轻。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詹姆斯声嘶力竭地喊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自己舌根发麻,口齿渐渐不清晰。 “小何,来帮忙!小五,去找沐医生,其他人戒备周围,注意毒物!”应明诚极快下令,蹲下身来为詹姆斯处理伤口。 “洪...洪阮你害我!” 应明诚的耳朵动了动,洪阮就是此地最高负责人的名字,看来这人的确很重要,洪阮还将最后的出路告诉了他,恐怕洪阮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被蛇咬,就这么落在了自己手里。 可怜的詹姆斯费尽心思,自毁容貌、忍受着黑泥的恶臭和虫豸叮咬,却不想慌乱中踩到了阴影中躲着的长虫,毫不客气地就给了他一口。 他原想抽枪打死该死的毒蛇,但很快眩晕和疼痛一起袭来,才摸出来的枪掉在身旁,只顾得上痛呼求救。 詹姆斯如今也顾不上逃跑、顾不上秘密了,他愿意投降,愿意成为俘虏——被俘虏还能吃香喝辣,总比丢了姓名强吧? 他听不懂眼前人的话,只知道他的伤口被割开,黑漆漆的毒血被挤了出来,但这些人显然没有血清,也没有对症的蛇伤药。 “完了,小命要交代在这儿了”,詹姆斯内心悲痛,眼前渐渐浮现自己才买下的房子,还没开过几次的新车,还有前几天才送走的漂亮姑娘...... 他觉得自己的幻觉太过,面前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天使,只不过天使看向他的眼风太凌厉,拿出的针也毫不客气地刺入了他的体内。 他哆哆嗦嗦,感觉自己又被美人蛇咬了一大口,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真够胆小的”,小何原先还以为能够负责军火这么大事的人,肯定得是特工或者是硬汉,没想到居然是被蛇咬了就哭哭啼啼的软蛋! 应明诚却提起了嘴角,软骨头总比硬骨头要好啃吧? 第221章 蹊跷 “嘿,天使!” 詹姆斯一见沐怀夕进来,眼前就是一亮,笑着朝她挥手。 沐怀夕脚下一顿,若无其事地转向了另一边,而身后的小何则拿着器具,皮笑肉不笑地朝詹姆斯走过去。 “怎么是你,我要天使给我检查身体!”詹姆斯大喊大叫,他算是受够这些粗鲁的男人们了,他需要天使的抚慰。 “天使天使,真想呼你一脸屎!”小何翻了个白眼,不懂怎么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军人。 胆小、怕死、好色、贪图享乐,简直是军人的耻辱! “天使,天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詹姆斯自从知道沐怀夕救了自己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但沐怀夕一般不理他,不得已必须处理他的时候,也会先掏出金针震慑,等他老实了之后再动手。 她私下里跟应明诚吐槽,总觉得这个詹姆斯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单蠢,指不定心里藏着什么坏心眼呢。 “你说的很对。不要相信他。无论什么时候,一个大男人选择向妇女儿童求助,都是一种示弱,是别有所图。”应明诚对詹姆斯的行径也很不爽,但他没法明说,只能这样让小夕小心。 沐怀夕没懂他暗戳戳的醋意,凝重地点了点头,“那你也让他们再查查这个人,千万别让他腐蚀了其他人!” “放......”,应明诚想说放心,但转念一想如今营地里不止是四营的兄弟们,便郑重应下,“你放心,我会让老霍多注意的。” 不提不清楚,霍知武一查才知道,原来詹姆斯这人私下里还真有小心思。 他竟然给送饭的小战士送打火机! “混蛋!混账!眼皮浅的杂种!”黄营长气的直踹树桩,出洋相的小战士是他麾下的,他自然觉得丢人。 霍知武拍拍他肩膀,“还好,不是没收么?” “没收?!那他是怕,是不知道那是啥!若真是清醒,就该早早将这事报上来!一直隐瞒,不就是动了小心思?!”黄营长瞪大眼,心里咒骂千万遍,气得鼻孔都喷出气来。 霍知武也不劝了,资本主义的腐蚀就是从边边角角开始的,的确难防,“晚上值守时,我给他们再敲敲边鼓。” “敲!狠狠地敲!这群孙子们就该好好敲打敲打”,黄营长咬牙切齿,“还有那个人的监视排班也得换!” 应明诚皱眉,“要不我带着詹姆斯先走一步?” 他们在山谷里大获全胜,如今领着詹姆斯和战利品们往回走,因为带着俘虏和军火,速度比来时要慢上不少。 明明前线就在不远处,却让应明诚感到不安。 “我觉得——詹姆斯或许在筹划着什么”,应明诚眉头紧锁,詹姆斯送打火机,打听的竟然只是他们的行进速度,这多少透露出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霍知武跟他久了,一下就听出他的未尽之言,“你是说,詹姆斯还有同伙?他在等着人救他出去?” “救人?!”黄营长眼睛一瞪,“让他们来!来一对死一对,来一营抓一营!” “一营的人应该不会有,就怕会有尖刀小队”,应明诚跟那边的人交过手,他们身高体壮、装备精良、手脚也不弱。 黄营长听得跃跃欲试,舔了下唇,“艹,你这么说,还真想跟他们撞撞!” 霍知武则问道,“你猜会有人来营救,还要带着詹姆斯先走?这不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么?” 好歹现在是大部队,就像黄营长说的那样,就算来了最顶尖的战士又怎样,众志成城压也压死他们了! 应明诚摇头,“你说是大部队目标好找,还是急行军目标大?” “你什么意思?”霍知武被他问的一愣。 应明诚眯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若是他们只能找到大部队,那急行军会更安全,若是他们能找到急行军也就是詹姆斯的位置,那问题就严重了。” 黄营长几乎要扑过来,“格老子的,你是怀疑那杂货有跟外面联络的手段,可是——” 可是他身上的东西全被拆了,连牙齿、菊花都被检查过了,的确没有遗留任何物品,而那支打火机是他藏在头发里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没让人发现。 “再搜!我这就带人再去搜一遍!”黄营长又觉得丢人,毕竟搜身的事也是他的人干的,这若只是马虎打了眼还是小事,若是也收了贿赂,那事情就大发了! 黄营长匆匆忙忙走了,只剩下应明诚和霍知武两人。 “你在想什么?你发现了什么?”霍知武清楚,应明诚如今的怀疑多半是一种直觉,而对于他们上刀山下火海的尖兵来说,直觉反而是最真诚的反应。 应明诚摇摇头,“我先不说,省的干扰你的判断。”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三人是这支队伍的领导,也是能从不同方面看问题的决策者,一人会有的纰漏,在三人相互碰撞的看法中也能尖尖补全。 “晚上咱们再碰面”,应明诚留下一句话,去找沐怀夕了。 沐怀夕才给一名牙肿的小战士处理过,听到应明诚的问题愣了下,反问道,“你是怀疑詹姆斯身上藏了东西?” “嗯。可能是在皮肤下”,应明诚有预感,老黄带人再去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的,若是真的藏的有东西,只可能是在身体里,“能不能看出哪里有手术的痕迹?” “可以”,沐怀夕点点头,见他面色有些迟疑,补充道,“不用接触也可以。” “不过,最好是能把他弄晕过去”,她补充了一句,以她跟詹姆斯的关系,若是她集中去感应对方,怕是会让他感知到,又要讲些神经兮兮的话来烦人了。 其实沐怀夕只能听懂来是e去是go,但不妨碍她从詹姆斯夸张的表情上感知到他想说的内容。 “他们对麻药、迷幻药这类的应该有抵抗,怕是不行”,应明诚没说的是,先前老黄想套詹姆斯的话,给他喂了蘑菇,这人吃的眼睛都转圈了,一句该说的都没说,而且人始终清醒,没有失去意识。 跟他们一样,詹姆斯应该也受过抵抗精神类药剂的训练。 沐怀夕想了想,“明天我给他检查身体,不用麻药,金针就可以,保管他醒了以后一点感觉都没有。” 麻药还可能会有残留,但金针不同,她如今的手法连针眼都不会留下,詹姆斯只会觉得自己睡了一觉。 第222章 可疑 要骗过詹姆斯,最好的演技就是不表演。 新的一天,沐怀夕依旧不理会詹姆斯的示好。 但她路过时眼风扫过,却突然改了路线,掀开了他腿上的盖布。她在詹姆斯的腿上按了几处,收获他夸张的哀嚎惨叫后,面色变得有些凝重,随后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詹姆斯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俗话说,不怕阎王敲,就怕医生笑。 詹姆斯虽然不知道这句谚语,但他心里清楚,天使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是他最安全的时候。 他的直觉很准,能在男人堆里获得尊敬的女性,一定是行业中的翘楚,因此当沐医生朝着他皱眉,他的心就悬了起来。 “别怕”,沐怀夕没多解释,直接拿出了金针,往他腿上、身上扎去。 沐怀夕的金针术如今已到一定境界,只选了几个穴位就让詹姆斯感受到了酥麻和苦痛,他慌张地抱着自己的腿,咬着牙强忍苦痛,最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当然他并不是生生疼过去的,沐怀夕只是借着疼痛催动金针,让他误以为自己疼痛过度无法承受。 “好了”,沐怀夕又用两根针屏蔽了詹姆斯的听觉,这才松口气,开始检测他的身体。 应明诚倚在后方的门框处瞧她,见她也不闭眼更不“发功”,就像是问诊测体时一样打量詹姆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早前就知道小夕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而她也从来没有隐瞒过,只是先前她先前也没搞懂自己有了什么变化,一点点探寻习惯,才在自己面前显露。 虽然沐怀夕没解释过,但应明诚已经替她找好了理由。 俗话说医道不分家,小夕的变化是从探讨学习传家医书开始的,她平时早上锻炼身体也是道家功夫,相传张三丰习道家功夫活到两三百岁,那小夕只是耳聪目明了些,也不太令人意外。 这样的本事,似乎跟她平日里望闻问切分不开联系,既然是对她工作生活都有利的,那他也不多追究,只不过在外会帮她遮掩,省的太惹眼了。 沐怀夕一番诊断,突然朝他招招手,指着詹姆斯手肘处一块粗糙的皮肤,“这里有阴影。” 应明诚上前查看,觉得对方还搞得挺巧妙的。 詹姆斯原先此处就有伤,估计是趁着修复伤口时置入的,而手肘受伤很常见,也会留下明显伤痕,但不会有人过分在意。 “但这里、这里也有阴影。” 还不等他感慨,小夕又马不停蹄地在他腹股沟、脖颈处指出了可疑之处。 她迷茫了一阵,还是指住了手肘处,“我还是觉得是这里。” “腹股沟活动过度容易跑,脖颈也容易成为检测目标,你说的对,看来看去还该是此处。” 沐怀夕靠的是医生的直觉,而应明诚依仗的就是特种兵的经验与感觉。 金针能晕眩的时间有限,总不能将三处全部割开。 沐怀夕是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的人,当下就拿起了小刀,割开了薄薄的表皮,小心翼翼地用金针从那伤口处掏出了一小片黑色晶体。 “这是什么?”沐怀夕将它转交给应明诚,见他面色阴沉,当下不再询问,反而向他点点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应明诚离开后,沐怀夕没有立马将那处伤口处理,她割开的表皮伤口十分浅薄,也不需要缝合。若不是特别留意,应该发现不了。 但习惯了刚那个小东西的存在,詹姆斯可能会一清醒就觉得别扭,她从中药囊中取出了一块和那小东西大小重量都差不多的骨片,又小心翼翼地塞了回去。 当然,她也没忘了对詹姆斯的腿进行处理,先前为了拔毒将肿胀的腿脚割开处理过,也不知道是他抓挠太过还是天气过于湿热,伤口处有发炎腐化的趋势。 等詹姆斯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他身上那些麻痒疼痛偶都消失,腿部伤口处裹上了新的绷带,贴合不绷紧,一看就不是那些臭男人们的手笔。 不知道是不是他昏过去的时间太久,詹姆斯起身时觉得手臂发麻,有些使不上劲。 他在手肘处发现了一些红痕擦伤,连带着手腕上也有,猜测可能是在治疗中他有所挣扎,对方采取了束缚行动。 “这也很正常,毕竟天使是一位柔弱的女性”,詹姆斯下意识就为她找好了理由,实在是沐医生的体型、肌肉量看起来都不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这样的人不能攻坚,只能怀柔。 但詹姆斯却想不到,被外表蒙骗的反而是他,沐怀夕或许在近身搏斗、武器上比不上他,但在某些方面,他也望尘莫及,甚至无法理解。 故意制造上去的束缚痕迹蒙蔽了詹姆斯的双眼,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隐藏的秘密已经被发现、甚至被拆除。 詹姆斯依旧像先前那样,找来给他送饭、看伤的人聊天,对方顺眼就笑脸相迎,对方不顺眼就一顿臭骂。 “格老子的,这龟孙果然有坏心思!”黄营长再怎么不擅玩弄人心,经过这一阵也瞧出来了,詹姆斯这是在故意制造“差异”,进行筛选。 他对沐怀夕的特别,让他们都误以为这人是喜欢柔美女性、喜欢长的好的,因此在再次筛选接近他的人时,下意识就会选择长相还可以的,减少产生摩擦的可能。 倒不是黄营长“跪”习惯了,而是詹姆斯的身份的确特殊,加上活人比死人更有用,才会对他特别优待。 但詹姆斯的“筛选”却不是按照他们的想法来的,对几乎没有差别的两人,他会自然制造差异,也就是捧一踩一,而他也知晓这两人会在接触到他之后进行交流,那差异就会让人产生不平衡。 这还是霍知武勘破的,经过他的解释,众人才清楚其中套路。 但经过众人商议,都没有戳破,而是加强了这边战士们的心理培训,省的真的被“策反”。 而詹姆斯的表演在一天戛然而止—— 飞机嗡鸣划过行军途中,却没有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悬停或选择行动,反而朝着更深的深山飞行去了。 詹姆斯这才脸色大变。 第223章 回家! 飞机轰鸣声消逝。 黄营长一直等天上飞机云几近消散,才收回目光,朝着应明诚一竖大拇指,“老鹰,还得是你!” 上回将詹姆斯体内的装备取出来后,应明诚一人将那东西带进了深山之中,他还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专门带去了毒瘴环绕、视线受阻的深水潭处。 “还得感谢嫂子!真是圣手奇迹”,霍知武也感叹,他先前还担心沐怀夕一路会拖后腿,但如今看来是受她照拂良多。 若不是沐医生的金枪敷和金针术,许多兄弟早就折在了沙场上,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身为军人,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但他们不只是军人,还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能够为国征战,还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不让父母妻儿泪洒,才是真正的英雄。 将他们一次次从死神手里拽回来,从阎王帖上划去的,就是英雄中的英雄! 应明诚在黄营长夸自己时无动于衷,但一听老霍夸自家小夕,嘴角就止不住地向上翘。 他垂下眼,想起小夕先前出的“坏主意”,微笑的幅度更大了。 天上的飞机云彻底消散,或许漂亮国再顶尖的战士也想不到,那枚薄薄的芯片,此时正在一只大蛤蟆体内。 只要一想起,找到大蛤蟆的人会有多气急败坏,他就有多觉得小夕可爱。 主意是她出的,切肤植入的手法也是她教的,她怎么就这么大胆又能干呢? “快瞅他那样!”霍知武忍不住跟老黄吐槽,“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老鹰是个好丈夫啊”,黄营长也忍不住羡慕,他没说的半句是夸沐医生也是个好妻子。 战场瞬息万变,虽然男人要冲锋担当,但谁不羡慕能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神仙侠侣呢? 霍知武拍拍老黄的肩,语重心长,“你以后要夸别夸老鹰,多夸夸沐医生,要不马屁全拍马腿上了!” 老黄是个老实人,闹了个脸红,“我夸别人家婆娘做什么!” 但他细想,还真是霍知武说的那样,每次夸老鹰他波澜不惊,稍稍夸赞沐医生几句,他就跟那憋不住的老树一样开了花。 “真是没出息!”老黄恨不得啐他脸上,晚上值夜时却梦到了自家媳妇儿,天不亮就偷溜出去洗裤子。 沐怀夕隔日照例去查看病患,一到詹姆斯那处就对上了他愤怒的双眼,曾经的悠闲、调笑全部消失,如今暴怒和怒气下潜藏着的不安才是他的本色。 该说不说,这才是一名俘虏该有的样子。 或许是她嘴角的笑,刺激到了詹姆斯,他突然暴起,直冲沐怀夕而来! 一直以来他都表现的温文尔雅,还是名带伤病患,几乎让人忽略了他也是极具战力的对手。 但沐怀夕没忘,应明诚更是一直忌惮着。 周围守卫的战士们一拥而上,直接将詹姆斯摁住了,他也并非全然的废物,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儿,竟然挣脱了他们的包围,探身到了沐怀夕面前! “你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怎么做的!” 詹姆斯冲着她咆哮,手肘处的伤口崩裂,血滴答滴答向下淌。 他是在飞机掠过上空后,才发现自己最大的依仗没了,忍痛撕咬开肘部才发现芯片不翼而飞! 詹姆斯还能回想起当时心底泛起的恐惧,能这么做到的,似乎只有这位手段神奇的医生。 他曾听说过这边人都有神秘法术,难不成这位能够用金针控制血流的医生,就是其中一位? 难不成他被金针做成了傀儡,自己招供了? “你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怎么做的!” “你这个女巫!” 詹姆斯叫的撕心裂肺,沐怀夕听的零零散散,只能辨认其中几个单词,但她从詹姆斯缩成细点的眼瞳中看出了他的恐惧。 她灵机一动,金针插在他的喉下,立马让他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戳向詹姆斯心脏的位置,“我能看到你的心。” 感谢后世铺天遍地的英语培训,没文化的沐怀夕也曾在做保洁的时候耳濡目染,此时费尽心力搜刮出的几个单词,却成了射向敌人心间的利箭! 詹姆斯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瞪圆了眼,身下哆哆嗦嗦,传出了一股腥臊...... 竟然是吓尿了?! 应明诚知道此事,也跟沐怀夕一样惊讶,而更让他惊喜的是,打破了心理防线的詹姆斯真正变成了个软蛋,交代了许多机密信息,甚至连母国在印度洋的潜艇、舰艇部署都说了。 “我勒个去!这鬼佬怎么像被吓破胆子了?!”黄营长喜出望外,拍拍应明诚的肩,“老鹰,你媳妇真是太神了!” “老话说,知识就是力量,果然没错”,霍知武也感慨,谁能想到最终将詹姆斯击碎的,就是一句英文呢? 沐怀夕事后也说明过,她是在医学院时候接触了些英语,但也只会一些零散单词,她跟詹姆斯说的那一句也磕磕绊绊,一个词一个词吐出来的,只是落在詹姆斯耳中,却成了某种恐怖的咒语。 这也是他彻底崩溃的原因之一。 应明诚笑笑,心中满是自豪,小夕真是一再给人惊喜! “赶紧将这些信息都传出去吧”,应明诚止不住笑,却没忘记本职工作,他相信这些信息传回去,胜利的天平会再一次朝着他们这边倾斜! 大部队要回家,就要穿越交战的火线。 但等他们赶到本该激烈的火力交汇处后,才发现敌人已经哑了火,显然是他们送出的情报起了作用。 等待返回大本营,还有更好的消息等着他们——驻军轮换提前了,他们可以回家了! “咋这么快就结束了?”老黄还有些舍不得,觉得还没过瘾。 “得了吧你,给其他兄弟留些锻炼的机会”,霍知武掩盖不住笑容,轮换调令上写的很明显,大力表彰了他们的作为,还预测到战争即将结束,才让他们回去,让别的军区来练练手呢! 这虽然有些“摘桃子”的意味,但他们立下的每一份功劳都不会被人忘记,而他们的所有成就,也是在前面所有兄弟的努力下做出来的。 回家,真是最美好的字眼! 第224章 惊喜归程 跟江北军区轮换的不是外人,就是东北军区的。 先来的是后勤、医疗团队,毕竟行军打仗一向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哎哟妈呀!用了小半年金枪敷了,谁想到在这儿见着主银了!”来交接的马大夫很风趣,跟沐怀夕交接时感叹连连大呼小叫,偏生她夸人的样子太爽利,让人讨厌不起来。 沐怀夕回营地后又接了三波病患,倒不是火线下来的,而是听说了她的医术后,从别的营地运过来的,全都是危难病症。 如今这些病患已经处理完毕 ,一部分被转移到了昆城,另一些则需要在营地继续护理,才能返回各自军区。 沐怀夕为每个人都准备了护理事项,跟马大夫的交接也比其他人费时费事,对方丝毫没有不耐烦,这让她也很感激。 跟马大夫交接后,沐怀夕就可以踏上返程了。 这也意味着,她跟应明诚要分开了。 “没想到离开战场,反而是我们离别的时候”,应明诚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怀中温热,很是不舍。 等返回后,小夕回盛京,他要带队回江城,说是会给下了战场的战士们假期,但战后清点、复盘、表彰、抚恤等等,还有一大堆事物等着他呢。 假期遥遥无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盛京,抱抱儿子,亲亲媳妇了。 沐怀夕从他怀里挣出来,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今天牛主任找我了,就东北军区管医疗的主任,他希望我能留下来。” 当初她是从江城军区医院出发的,算是江北军区的人,但牛主任一听说她是在盛京医学院读书,就直接将她当成了自家人,力邀她留下来,为东北军区出一份力。 “牛主任还拿跟爷爷的交情说事......”,沐怀夕将当时的对话给应明诚学了学,男人立马黑了脸。 “什么牛马主任,别理他!”应明诚最烦这种,他娶小夕是让她来家里享福的,而不是为了老头子的脸面做牛做马的。 况且这半年多,小夕在战场上遇到了不知多少危险,虽然最后都是有惊无险,但总归让人牵肠挂肚。 如今他又要带队返程,若是将她一人留在这里,别说他受不了,怕是老爷子听说后会先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别气。”沐怀夕戳戳他的脸,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牛主任也是希望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你可别被他忽悠了”,应明诚嗤了声,随后抱紧了她,“你不会真的想留下吧?” 沐怀夕讪笑,“这样也好,不是么?到时候我能去江城找你,咱俩一起回盛京,不好么?” 应明诚气笑了,大臂一用力将她箍住,夹抱着将她放在了小屋的桌子上,“沐小夕,你可真是大胆啊!” “先前你偷摸来,我就该收拾你的!”应明诚直接将她往自己怀里摁,不由分说地往她屁股上来了两巴掌。 他没多用力,但惩罚的意味却让沐怀夕一下子脸红了,挣扎着就要起身,“我你放开我。” “哼”,应明诚拧着身子将她抱的更紧,手臂与她的手臂交缠,壮实的大腿将她抬起的腿压住,紧紧纠缠在一起。 沐怀夕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她扬起脸装可怜,但还没能说出话来,就被堵了嘴,火热的气息在唇间汇合交换。 应明诚气呼呼又模糊的话也从唇边溢出,“别说好话,我不同意!” 等两人筋疲力尽挤在小床上,沐怀夕掐了他一把,直接了当说了要留下。 “小夕,你不想小灰灰么?”应明诚知道她不是被牛主任说服,而是单纯舍不得战场上的兄弟们受苦。 轮换的是军区,但每一位战士都是同袍,是同胞,是同样血肉筑成的人。 但应明诚还是不舍得她留下,也只能拿小儿子说事。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狠心一般”,沐怀夕瞪他,随后叹了口气,“我也想儿子,你也想不是么?” “想啊”,应明诚往她脖颈处亲亲嗅嗅,在挨揍之前挪开了脑袋,“我记忆里的小灰灰还一身奶味呢,现在应该已经会叫人了吧?” “是啊,第一句叫的是妈妈”,沐怀夕提起这件事又开心又自豪,爷爷奶奶教小灰灰喊的第一句不是祖祖,也不是爸爸,而是她。 奶奶每次来信,关心她的部分都比关心应明诚的多,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觉得爷爷奶奶已经是她的爷爷奶奶了。 “那你不回去,等回家的时候,小灰灰就只会叫爸爸喽”,应明诚威胁她,手也不老实。 沐怀夕回头就咬在他胸肌上,“早点结束,不好么?” 先前抱着改变应明诚命运的想法来到战场,慢慢转变为尽力救治所有战士,到如今她只希望战争早些结束。 没有人在战争中是幸福的,和平如此珍贵。 她亲亲沉默的应明诚,“你回去可不要早休假,说好一起回去的,如今小灰灰都懂事了,你先回去我没回去,他说不定要记仇呢!” “哼,你就知道拿捏我”,应明诚黏黏糊糊地抱怨,将她后面的话全都吞进了腹中。 半年后,沐怀夕终于回到了江城。 她头发留长了,扎成了马尾,皮肤不算白,但受南方气候滋润气色极好,在站台上就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 应明诚匆匆从旁边路过,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打量,又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是的,沐怀夕又怀孕了。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应明诚得知她决心留下那一阵的荒唐。 “你...你这是...”,应明诚满腔的思念冻结,盯着她的肚子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随后心里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猛地将人揽入怀里,动作却克制又轻柔,“辛苦了!” 西南条件恶劣,小夕还怀孕了,这得受了多少苦? 想着想着,应明诚心里又直冒火,直接将人抱起,大步朝车站外走去,“你怎么不告诉我?!” 第225章 肇事者 沐怀夕是在应明诚拔营离开三周后发现自己怀孕了的。 她身体一向不错,却在值夜后突然昏了过去。 可把马大夫、牛主任吓了一大跳,毕竟沐怀夕是他们执意请求留下来的,还跟应营长担保将人照顾好,谁料人一下子昏倒了。 牛主任虽然垂涎沐医生的医术,但其实是个老好人,立马就反省是不是给她安排的工作太多了。 沐怀夕睡了很长一觉,起来就感觉不对劲,自测脉搏后发现了小家伙的到来。 这个孩子来的其实很不是时候,毕竟身在前线条件艰苦,工作也繁忙。 但这个孩子来的也的确很是时候,她孤身在南疆,乍与应明诚分别,其实心中空落落的,每晚就忍不住掉眼泪。 而这小家伙的到来,一下子就将她空荡荡的心填满了,突然就有了依靠和期盼。 沐怀夕没用多久就决定将孩子留下,当然也费功夫说服了牛主任和马大夫,毕竟如今这条件,打胎也很危险,不如留下。 但她也清楚,这件事必然会让爷爷奶奶和应明诚牵挂,便暂时隐瞒了。沐怀夕原先打算等满三月,稳住胎后再跟应明诚说,但第一封信她忘了写,后面便不好开口了。 “我信你才有鬼!”应明诚听她狡辩完,气得想上手,最终也只是恶狠狠地捏捏小脸,“你等着爷爷奶奶收拾你吧!” “老公......”,沐怀夕赶忙拉他胳膊,可怜巴巴地眨巴眨巴眼睛。 她回来之前就想过了,应明诚知道此事肯定要生气,但他也不会真的跟自己生气,最多也就是说几句。可爷爷奶奶不一样,奶奶要知道她偷偷怀孕不声张,怕是要做苦苦的汤“折磨”她的,说不定还要把她拘在家里,直到养胖。 所以她需要一个盟友。 应明诚将她的行李全接过来,任她怎么撒娇哀求都不动摇,直到两人坐到车上,沐怀夕大着胆子亲了他一口,他才气哼哼地开口。 “这会儿知道怕了?”应明诚耳根发红,却不忘继续蹂躏她的脸颊,久久凝视着她,最终还是心疼,“瘦了。” 沐怀夕如今也不会跟他客气,双手抚上他脸庞,摩挲着微微胡茬,眯着眼叹气,“唉,如今才觉得自己回来了。” “让你逞能”,应明诚又捏捏她的小胳膊小腿,最后又卡了卡腰,似乎在检查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沐怀夕是跟着大部队回来的,但牛主任她们要回东北,她要先来江城这边跟应明诚汇合,便自己坐了一段火车。 她刚见到应明诚的时候很精神,但坐上车就开始犯困,等再睁眼已经躺在招待所的大床上了。 江城军区的招待所还是老样子。 沐怀夕盯着熟悉的墙纸发了会儿呆,正觉得有些渴,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上面还贴了纸条。 应明诚的字还跟以往一样龙飞凤舞:“有些事,预计六点半回。等我吃饭。” 沐怀夕慢吞吞撑起身,拿起杯子要喝水,就看到杯底还粘了张字条,好奇地撕下一瞧,才发现上面写着,“暖壶有热水,掺了再喝。” “......”沐怀夕有些无语,如今都八月了,应明诚还叫她喝热水! 她心里嫌弃得不行,身子却乖顺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暖壶掺了半杯热水,温吞吞地喝了下去。 等喝完,沐怀夕看了眼表,差不多快到应明诚回来的时候了,便洗漱去了。 应明诚回来时顶了一脑门的汗,咕咚咚喝了一大杯水,才掏出两张火车票,“只换到一张卧铺,到时候我把你送去卧铺车厢,找列车员同志照顾你。” 沐怀夕先前没说自己怀孕了,他着急带人回盛京,拿了两张坐票。 如今计划有变,他赶忙去找人换票,却只换到了一张卧铺票。 沐怀夕自知理亏,朝他笑笑,又捏住他胳膊捶了捶,“辛苦你了。” “哼!”应明诚还是没有消气,但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表情又变得格外柔和。 大手覆了上去,应明诚语气温柔,“他乖么?有闹你么?” “没有。”沐怀夕的手也覆住了他的手,笑着摇摇头,“他很乖,我也没吐、也不觉得难受,相反每天都觉得很有干劲。” 说来也是奇怪,或许是小家伙知道她的不容易,一直都乖顺的很。 除了宣告自己到来的那次昏倒,小家伙一次也没给她添过麻烦,甚至睡的比先前香,每天早上起床也干劲满满。 “那还好”,应明诚稍稍放下心来,其实对这个孩子他也很期待,只是更心疼孩子的妈妈。 “走吧,吃饭去吧”,沐怀夕肚子咕咕叫,她如今比怀小灰灰的时候还能吃,但也不见胖。 应明诚一路牵着她的手,听她碎碎念叨着分别这半年的大事小事,只觉得岁月静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真好。 饭后,两人在招待所旁边的花园里散步。 沐怀夕跟他说起了小家伙,“不管是是男是女,我想给他取名叫和平,你觉得怎么样?” “应和平......”,应明诚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的确是个好名字,他们的大儿子叫武辉,取得是武道辉隆的意思,他老子跟战士叔叔们在战场上也大杀四方。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经历了战争之后,所有人的愿望都是和平。 应和平,是期许,也是祝愿。 “你觉得很好?”沐怀夕开心笑起来,“那就由你去说服爷爷奶奶吧!” 应明诚失笑摇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爷爷奶奶也会觉得的这名字很好,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沐怀夕轻哼,嘴硬道,“我有什么好小心的,你才应该小心,你可是肇事者!” 应明诚被“肇事者”一词逗得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行行,我全责,奶奶要收拾你,我一定帮你拦着。” 他没想到的是,等在盛京火车站见到奶奶后,奶奶一巴掌就挥到他背上,“打仗都碍不了你下嘴!你就这么当人丈夫的?!” 第226章 药味的 “妈妈!!!” 沐怀夕一路上都在担心,担心小灰灰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但出乎她预料,在火车站见面的第一眼,应武辉就将她认了出来,喊了声妈妈后捣腾着两条小腿,左摇右晃地朝她冲了过来。 “诶!宝贝!” 沐怀夕喜出望外,弯下腰就要将好久不见的大儿子揽进怀里,但还没等她抱到手,儿子就被人拎着后脖颈拎了起来,两条小腿徒劳地在半空扑腾。 “哇!!!”应武辉仰头看了眼他老子,突然放声大哭。 应明诚脸都黑了,他还特意在火车上刮了胡子,谁知道臭小子一点不给面子。 应奶奶见不得旁人欺负她的眼珠子,作势往应明诚背上敲,却在瞧见小夕微微突出的小腹时,将虚敲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巴掌。 “哎呦!奶你做什么!”应明诚又要哄娃,又要注意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省的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怀孕的媳妇,又怕奶奶打的太快手疼,只能稍稍躲闪,最终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你可真是个瘪犊子”,应奶奶是真生气,到车上还在骂应明诚,“你还是个营长呢,搁古代是个将军,你都管不住你自己,搁古代就该一本奏章上去,判你个欺君之罪,咔嚓...” “行了行了”,应爷爷听老伴儿越说越离谱,只能无奈笑笑将她嘴捂上,又跟最后排老老实实听训的孙子、孙媳妇解释,“你奶只是太担心你了,小夕。” “你这怀孕也不跟家里说,那战场上瞬息万变,家里人该多担心啊。” 沐怀夕讪笑点点头,手从小灰灰身后伸过去,在应明诚腰上拧了一把。 “这个怪我,真怪我”,应明诚主打一个真诚,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连怀孕 不告诉家里的事也揽到自己自己身上。 “小夕是想说来着,但又怕你们担心,是我不好。” 看他认错态度诚恳,奶奶才稍稍消了气,但仍是冷眉对他,连大楚姨上菜的时候,都故意交代往他面前多摆了些青菜、苦瓜,美其名曰让他多败败火气。 沐怀夕原先就是家里的宝儿,这会儿揣着孩子,更成了家中团宠,比小灰灰还要受宠。 应奶奶还叫人专门去买了酸梅,结果她这一胎一点也不想吃酸的,胃口又好的很。 “是个有福气的”,应奶奶担心过她,又开心不已。 谁不喜欢子孙绕膝的幸福呢? 小灰灰听不懂,却也眨巴着大眼睛站在一旁,突然他伸出手指向沐怀夕腹部,清清楚楚喊了声,“妹妹!” “妹妹?!”应奶奶大喜过望,一把拢住小重孙,哄他再讲两句,“你瞧见是个妹妹啊?那你喜欢妹妹么?” 小灰灰微微皱眉,竟然思考了会儿才点头,“妹妹好,不抢东西。” “哎哟我的乖宝”,应奶奶亲亲他,又跟沐怀夕夫妻俩解释,“最近来门前玩的小孩子多了,小子儿多了打闹也多,小辉被抢过两回玩具。” “这孩子嘴上不吭声,心里还记仇呢!” 这时候的小灰灰还不知道,未来的妹妹名叫和平,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魔王。 沐怀夕瞧着小灰灰认真的样子,心都要化了。 她眼巴巴地瞅着应奶奶,颇有些小心过头,“奶奶,我能抱抱他么?” “能啊能啊”,应奶奶一愣,赶忙将小灰灰往她怀里塞,“你这孩子,抱自己儿子,问我做什么?” 沐怀夕有些心虚,她轻轻地将人拢进怀里,不敢用劲儿也不敢再动,生怕他会认生哭起来。 但小灰灰却直接投进了她怀抱,两条小胳膊缠上了她的脖子,小脸贴在她胸膛上,黏黏腻腻地喊她,“妈妈~” 沐怀夕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诶!”她哑着嗓子答应,将脸贴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慢慢收紧了臂膀。她出去了一年多,这一年来对得起祖国对得起战士们,也对得起牛主任的期望,最对不起的就是爷爷奶奶,还有她的大儿子。 她哽咽,“妈妈还以为,你会不记得我了。” 就算小灰灰不认得她,那也是她的错。 “妈妈,药味的”,小灰灰突然像小狗一样,在她身上闻来嗅去,扭头对应奶奶说,“奶奶,真的!” “哈哈哈哈,真的有药味吧?奶奶没骗人吧?”应奶奶乐的不可开支,跟她解释,“前一阵你爷总带他晨练,搞得一身汗味。那天他就好奇地到处闻,说我是香香的,你爷是臭臭的,大楚奶奶是面包味的,小落姨是西瓜味的,最后问起你和他爸是什么味道的。” “我就跟他说,你身上总是有药味,他还去后院闻过你那些药材呢!” 沐怀夕将眼泪咽了回去,她好奇地看向小灰灰,捧着他q弹小脸也闻了闻,“灰灰,奶味的。” “不是!”小灰灰皱着眉,认真地举起了小胳膊,“男子汉味的!” “好好好,男子汉味的”,沐怀夕抱着他亲了又亲,怎么亲都亲不够。 应明诚大步流星闯进来,一把将小男子汉薅起来,夹在胳膊下面,“走咯,男子汉,锻炼去喽!”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沐怀夕赶忙去拦,她还没跟小灰灰待够呢。 应明诚摸摸她脑袋,“这臭小子最近每天都要游泳,我先带他去把电放完,你再好好稀罕他。” “奶,厨房的汤熬好了,你看着让小夕喝一碗,再让她睡一觉。昨晚坐车都没睡好”,应明诚交代完就走了,小灰灰像个玩具被他抛上抛下,看的沐怀夕心惊肉跳。 小灰灰倒是适应良好,乐得嘎嘎大笑。 “明诚这还算男人”,应奶奶被孙子派了任务,笑呵呵地去了厨房。 大楚姨端了汤,小落姨给她蒸了一笼包子猪,沐怀夕刚想说不太饿,就被包子的热气吸引,不知不觉将包子和汤一扫而光。 应奶奶瞧着都惊讶了,“小夕,你这怀的是个大胃口的娃娃啊。真是个闺女么?” 沐怀夕摇摇头,她没怎么给自己把脉,也没故意去感知,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好宝。 第227章 补课 沐怀夕回来歇了三天,就有些受不了了。 乍一下从忙碌的战场回归日常,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常,实在是让她觉得骨头发痒。 应明诚一听她这话就笑了,“你这是天生的劳碌命啊。来,把衣服叠了。” 沐怀夕半倚在床上,抬起脚作势要踹他,却被他轻轻拉住,还顺势往上捏揉了几下。 “小腿没肿么?”应明诚看似认真地帮她揉着腿,另一只手已经沿着小腿向上了。 沐怀夕惊讶地盯着他的动作,慢半拍才推了他一下,“闹什么?这是早上!” “你也知道这是早上”,应明诚怨气很大,昨晚他媳妇非要带着大儿子一起睡,小灰灰睡到一半突然要找奶奶,哭闹了大半夜,都是他抱着哄的。 沐怀夕抿嘴,起身捧住他的脸,直接了当亲了一大口,“辛苦了,英雄父亲!” “......”,应明诚还想再抱怨两句,但翘起的嘴角却遮不住,他看着明显得意的小夕,突然伸手摁住她后脑勺,轻轻覆了上去。 沐怀夕被亲的手脚发软,直到大楚姨来敲门喊他们吃早饭,才被放开。 “你可真是...”,沐怀夕剜了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眉眼带俏,惹人的很。 说来也是奇怪,她跟应明诚结婚也好几年了,感情却像是酒酿一样,越来越深。特别是一同上过战场之后,两人的心贴得更近了。 “那是”,应明诚听了她的感慨后轻笑,把她抱在膝上帮她穿袜子,“上过战场就是过命的兄弟了,你和我现在不但是夫妻,还是兄弟、是战友、是革命伙伴。” “那我怎么觉得亏了,我一个人,就要担当这么多角色?”沐怀夕眨眨眼。 应明诚才不听她胡说八道,将人抱起放在门口,又拍拍,“亏了就多吃点早饭。” 白糖糕、玉米饼、蒸饺、大油条、酸辣汤、豆浆...... 沐怀夕瞧着这一大桌丰盛早餐,心下感动,“大楚姨、小落姨,你们辛苦了。” “这有啥辛苦的,你想吃啥,我们中午就给你整出来”,小落姨笑眯了眼,又专门给她挟了个麻团,说是去旁边早市买的。 在雨林里,倒不能说吃的不好,偶尔也能吃到美味的菌子和野生动物,但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简餐,偶尔还会因为暴雨路断,吃上几天发潮的炒面或是糊糊。 她说的轻描淡写,奶奶和两位阿姨却心疼的不得了。 应奶奶更是放了话,这一个月都要让她吃不重样的饭菜,好好将她养回来。 沐怀夕在家又在家歇了两天,就去盛京医学院报到了。 她回来之前,盛京医学院的教授跟她有过联络,希望她能在暑假的时候过来补课,好跟上后面的学习。 一开始,应奶奶并不同意,怕她怀孕还要搞学习太受累,但沐怀夕在家吃吃睡睡,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主动申请要学习。 老教授叫她直接去家里找,到了才知道原来教授夫妻俩都是中医,一位教她们药理,一位就是教针灸的。 “这两样你学了,其他的大略看看,考试也能补上”,老教授笑着看她,看到她隆起的小腹时略带惊讶,“哟,小沐同志,这是工作生活两不误啊?” 师母直接打了他一巴掌,“老不修!跟孩子说什么呢!” 沐怀夕摸摸鼻子,能理解教授的惊讶。 毕竟大家都知道她上战场了,谁能想到在战火中他们俩还能搞出来个“结晶”呢? “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不会因为怀孕就懈怠的”,她清楚这次“补课”机会难得,若不是她为国出征,老教授肯定也不会费这个心。 师母却温柔笑笑,“你可别信什么一孕傻三年,那是生产后的损伤导致的,但怀孕的时候,女人可是最机警最聪明的。” “嗯?”沐怀夕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但仔细一想,自然界中的母亲在孕育后代时都是最警觉的,比如前院家的阿花,从前是整条街上最亲人的小狗,现在看谁都警戒得不得了。 “所以你就好好学,正好补完课、上完秋天那个学期,寒假把月子坐了,一丁点不耽误”,师母帮她规划的很好。 沐怀夕也被鼓舞了,点点头,“我一定好好学的!” 从此,沐怀夕就过上了上午去老教授家上课,午后自习后,被接回家的日子。 有时候来接她的是应明诚,有时候来接的是爷爷奶奶,有时候一家三口带着小灰灰过来,让她享受到因战争缺失的天伦之乐。 沐怀夕先前还觉得补课没有必要,不如等开学了,跟着二年级的同学们一起学习。 但在老教授家里上了两天课之后,她发现教授给她补课,并不是补课,而是为了让她重归生活,或者说,让她去去“军火味儿”。 “都说上战场回来后,人身上会带着满满火药味,没想到你去了一趟,这军火味儿真是太足了啊”,老教授拿着她开的方子,止不住的摇头。 老教授给她补课,并非照本宣科,而是从书本上提取出个案例,让她先分析、辨证、开方后,再点评解惑。 而她的方子被评为“赶阎王”。 “你这方子,人喝了,怕是一贴就能好,但后面就要遭罪喽。”老教授见她怔愣,换了个法子问道,“你先前学青龙汤的时候,家里长辈怎么说的?” 青龙汤是《金匮要略》名方,也是所有中医都要学的方子。 沐怀夕的爷爷倒没有教她这个方子,但书上的老祖宗们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过。 青龙分大小,大青龙适用于太阳中风,小青龙适用于伤寒表不解,二者都是麻黄汤加减而来,但二者完全不同,不可混用。 “说的不错”,老教授表扬了一句,接着说道,“大小青龙好用,但禁忌也不小,强用、误用青龙汤的危害多重,不用我给你重复吧?” “你现在,就是治小病用牛刀,碰到干咳发热就用青龙刀。” “治国不能总用重典,你好好想想吧。” 第228章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老教授的话令沐怀夕茅塞顿开。 她也感受到了老师的良苦用心,原来补课是假,担心她从战场上下来后,心境不稳,用药过于凶猛是真。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师母又帮着宽慰她,“如今大刀阔斧的感觉要记得,不能丢,不能因为温和就丢掉锋芒......” 老教授斩钉截铁,“你可不能投到温病那边!” 沐怀夕失笑,连连答应下来。 经方家向来这么孤傲,还是这么讨厌温病派。 她也因着老教授的话,仔细反思过了,如今的她,的确有些用药过猛,这是在战场上留下的习惯,不能说不好,因为猛药救下过许多战士的命。 但为医和为将一样,要“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她怀揣着老教授给的良方,仔细琢磨要怎么改变心态,却越想越是迷茫。 沐怀夕不知道自己的心态从凌厉变成了犹豫,这与老教授想让她达成的“柔和”大相径庭,她只觉得自己开方下药时思绪良多,怎么都别扭。 她在房里急得抓耳挠腮,窗外应明诚跟小灰灰正玩的哈哈大笑。 沐怀夕突然灵机一动,这不是有位老前辈么,可以去请教一下他啊。 说起来应明诚经历的任务、战斗可比她多多了,但他每次回来都没有反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至今还记得,在山里有一回她在家收拾漏水的屋顶,应明诚任务回来,二话不说就拿着工具上去了,等到他收拾好下来,说用力过猛伤口裂了让她瞧瞧,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才出了任务回来。 应明诚正抱着儿子玩飞飞飞,对她的问题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什么乾坤大?” “……” 沐怀夕瞅着被儿子揪头发戳鼻子的傻大个,突然觉得这似乎没有请教的必要。 她摇摇头,自顾自地去花园散步了。 不一会儿,应明诚顶着被儿子蹂躏得不像样的头发过来了,“怎么了?我们沐医生也会遇到烦心事?” “……”沐怀夕有些无语,她怎么就不能有烦心事了? 应明诚瞧着她低笑,“我还以为我把你照顾的很好,没想到还是有不足啊!” 沐怀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刚升起的那点别扭一下子就没了,抱着他的腰将自己的困惑一一说出。 “原来是这样”,应明诚想了想,“实话说当年刚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的确有过心态不稳的迹象。” “你还有那样的时候?”沐怀夕觉得应明诚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安稳可靠的模样。 “嗯。”应明诚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将沐怀夕推到秋千处,一边推着她一边说当年的事。 “我可不像你这么……正直善良?当时参加完任务,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感觉自己跟其他大头兵完全不同了,走路都要自己一条街,吃饭也要跟他们不一样,洗澡时候也要比一比……” 沐怀夕被逗得哈哈大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洗澡比什么啊?” “就是你老公绝对不会输的事,啊!” 应明诚挨了下打,脸上却露出笑来,“看你终于有点生气了,不错。” 沐怀夕一愣,突然从秋千上跳下来,直接扑进他怀里,倒是将应明诚吓了一跳。 “后来呢?” “什么?” 沐怀夕在他怀里抬起头,笑意盈盈地问他,“后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应明诚捏捏她的脸,“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罢了。”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沐怀夕若有所思,很快眼眸一亮,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飞奔着跑远了。 应明诚愣在了原地。 周围的人很快发现,王府门口的看诊牌子有挂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有时间限制,黄昏之后才有人来。 “怎么在夜里看?奇怪了。” “白天沐医生要去学习的,下午回来吃吃饭就出诊,已经很辛苦了!” “就是,再说今时不比从前,我可是听说沐医生在战场上救了不少人呢!等到奖励下来,肯定就去大医院工作了,哪轮到你我啊?” “我可是听说了,以前小沐在这儿义诊,看好了不少陈年旧症,就三马路那个 总是吐痰的老婆子,现在还见她吐了么?那就是沐医生给治好的!” “那老婆子天天往行人身边吐痰,敢情不是恶心人,是真生病了吧?”有人后知后觉。 “啊,我说最近怎么那边儿都没人闹起来了呢!原来是她改邪归正了啊!”街坊邻居们虽然知根知底,但也会忽略一些小小的变化。 “你们是在说梁婆婆?”沐怀夕往伞下一坐,想了下才想起她们所说的那位老人,因为房间偏北不晒太阳也舍不得生炉子,胸腔藏寒,说几句话就会升出白痰,一开始是往地上吐,后来因被人嫌弃加生病心情不好,就变成了往行人身边吐痰。 “沐医生你来了!”有认识她的赶忙往前凑,却被沐怀夕摆摆手制止了。 沐怀夕笑笑,让大楚姨和小落姨上了蜜瓜、西瓜,“才回来还没跟街坊邻居打招呼呢,今天大家吃吃瓜,聊聊天!” “小沐医生还是这么大气!” “沐医生跟我们讲讲战场上的事儿呗?咱们在东北,那边的消息真是少之又少!” “想听,又怕听了之后睡不着觉。” “沐怀夕当军医,是不是天天都对着血肉模糊的啊?” “也不都是”,沐怀夕给周边人递西瓜,捡着稍微轻松些的说了说,没想到竟然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说的涕泪直流。 “呜呜呜呜呜呜,那孩子才十七八,这断了腿可怎么活啊!” “那白虎后头还有信儿么?白虎可是祥瑞啊!” “那白虎小子呢?总不能让人一直在林子里受苦吧?” 沐怀夕还以为自己讲的没什么趣味,却不想大家都听得格外动情,面对大家的问题,她柔声一一解答,“断了腿的国家会有抚恤,救治过就已经送往昆城的疗养院了。白虎之后是没见过,但跟那小子和猴子还见过一面,已经将他托付给另一位本地医生了。” 第229章 和平的诞生 在家待了半个月,沐怀夕突然发现,她男人竟然还没返程? “你营里没什么事么?” 应明诚从战场回来,涨了级别暂时没有升职,但在军区中的话语权比以往大了不少,连带着霍知武打秋风的时候都敢狮子大开口了。 “嗯,没事。”应明诚正在逗儿子,一副三好父亲的模样,简直是乐不思蜀。 沐怀夕皱眉,“军区出什么事了?” “嗯。出事了。”应明诚皮了下,不出所料地挨了一巴掌,赶忙交代道,“回来的火车上我就跟你说了,我这回回来后会直接去京区培训,等再回来就不是营长了。” 沐怀夕惊喜,“你要升职了?” “嗯。”应明诚叹口气,“怎么我火车上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 沐怀夕赶忙解释,“火车上光顾着睡觉了,你知道我的,这一次特别困。” 其实怀孕对她来说还是有影响的,变得能吃能睡,只要吃不够或者睡不够,一天都会不舒服。 先前在战场上只表现出能吃这一项,回到家后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太放松了,就变成了能吃能睡,如今她每晚九点就入睡,一直睡到早上七点被叫起来,吃过早饭被送去老教授那儿学习。 简直像是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家里事都交给了奶奶和应明诚,因此他这一阵都在带孩子,小灰灰跟他的感情也越来越好了。 沐怀夕反省了一秒,又追问,“那你之后会去哪?” 按照应明诚的战功和这几年立下的军功,大概率不会留在江城,就看分配到哪了。 “唉,你是一点也没听啊,你男人以后就要去齐鲁战区了。” “齐鲁?东边又要出事了么?”沐怀夕皱眉,可恨她从前根本不关注家国大事,对齐鲁那边的事根本没印象。 应明诚动手,将她的眉头抚平,“别忧国忧民了,我只是调去齐鲁军区,又不是去打仗。” 应明诚如今军衔是校级,调到齐鲁军区后一开始会是副团级,但依旧会带独立团,相当于也是正团级了。 “果然军人还是得在战场上见真章”,沐怀夕不吝啬夸张,一顿输出实打实地将自家男人夸的都不好意思了。 应明诚一开始听得还很受用,但见她溢美之词如滔滔江水不停,没办法只能自己叫停,“行了行了,我这还不算什么呢,等你的嘉奖下来,我就按你这样夸回去。” 沐怀夕一开始是从江城出发的,又是自愿支援,立功连连,本来就该嘉奖宣扬,但她后续又跟着东北那边留了半年,依旧是战地中医科圣手,就连在老家的爷爷都收到了老战友的联络,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赞赏。 应明诚将这些都跟她说了,瞧着她诧异的小模样,不由得捏捏她的脸,“当然,我们沐医生淡薄名利,根本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沐怀夕嗔他,“做事的时候想不到这些,但做完事得到奖赏,也是对我能力的认可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的军功不比我的少,以后的路你想怎么走?” 沐怀夕还真没考虑过这事,在她心里,她上战场是为了应明诚,等到战争结束,她回医学院念书就好。 “你可真是......”,应明诚心里暖热,无论多少次,只要听到小夕是为了他上战场的,还是觉得心动不已。 这简直是世间最美好的情话。 见她愁眉苦脸,应明诚又给出了建议,“其实你也不用急,按照军区论功行赏的速度,怎么也得半年才能下来。咱们找个时间好好跟爷爷聊聊,怎么也不可能让你吃亏的。” “嗯,我相信爷爷!”沐怀夕见他挑眉,赶紧补了一句,“当然也相信你,最信你了!” 夏去冬藏,转眼就到了沐怀夕期末考的日子。 学校为了照顾她,专门给她安排了个单桌,监考老师还给她带了个暖和的椅垫。 “瞧你这也足月了,等考完试就能专心待产了啊!”监考老师也是医生,开考前还专门给她摸了把脉,随后让她专心考试。 沐怀夕沉浸在答题中,等感知到肚子急速抽痛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咬牙将最后一题的答案写完,刚想求救,一开口却是难耐的呻吟。 “嗯?要生了?”监考老师赶忙过来,给她把了脉之后,环视一周开口,“答完题的过来帮忙,没写完的继续考试。” 立马有几人兴奋地上前交卷,还没写完的同学们一片懊恼哀嚎。 “羊水破了”,监考老师看了看她下身,吩咐几名同学,“去把门板拆了,我记得尽头的手术室可以用,尽快转移。” 同学们各司其职,有拆门板做担架的,有给她把脉的,还有测体数的,甚至还有抱着她协助她深呼吸的,一看就是把她当实战演练了。 沐怀夕也不逞强,她这会儿已经开始阵痛,思绪都有些不连贯了,只能深深呼吸,强笑道,“那就拜托你们了。” “别说话别说话,别浪费体力。”班长也急忙交卷赶来了,指挥的比监考还溜,“那个谁,你去拿瓶葡萄糖来,小沐脸都白了。” 沐怀夕很快被转移到了手术室,她身边的人就没有少过,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等到应明诚和应家爷奶赶来时,她已经到了分娩的边缘。 惨叫声从手术室里传出来,刚刚被表彰过的兵王应明诚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没出息!”应爷爷一个眼刀飞过去,其实自己的手也在抖,无论什么时候,女子生产都是一道难关。 或许是母子连心,在应奶奶怀里的小灰灰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手术室外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但没等多久,就听到另一声嘹亮的哭声穿透门板,竟是将小灰灰的嗓门都压了下去。 原本大哭不止的小灰灰好奇地张望过去,挂着清亮的眼泪,“妹妹,哭哭。” “诶,妹妹不哭,妹妹不哭才对”,应奶奶笑着哄他,也迫不及待地往手术室门口走,应明诚早早就候在了门口。 第230章 你爸爸妈妈不爱你啦 和平的降生鸡飞狗跳,却也温馨无限。 好好的中医科期末考变成一团糟,却成了其他医科羡慕的对象,因为大多医科生此时都还没有外出行医的机会,能在校园里就遇到需要紧急救助的对象,是件多令人羡慕的事啊! 或许是因为小和平是不少人亲手接生第一个娃娃,她从诞生就很受宠,被人抱着传来传去,一头茂密的小卷发也被人夸了又夸。 沐怀夕生产后就因脱力陷入了昏睡,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家小闺女是个卷毛,她身上围着的细花花小锦被瞧着很眼生,一问才知道,爷爷奶奶得了信就赶来了,大楚姨和小落姨本该带着准备好襁褓过来,但因着备红鸡蛋晚了些,她同学——也是个新手妈妈——就将自己先前没用上的小被子让出来了。 “咱们已经给她送了两条锦被回去,我想着,等她家小孩儿满月了,再送礼过去”,奶奶喜气洋洋,手指上都沾着喜蛋的红。 她看向躺在孙媳妇身边的重孙女,忍不住放缓了声,“瞧瞧,我们小和平,长得真俊啊。” 应武辉小时候长得更像应明诚,如今长开了些,倒渐渐浮现出了肖母的特征,而刚出生的小和平睫毛长长,小下巴尖尖,更像沐怀夕一些,可以预见以后会是个夏天般明媚的女子。 “小和平”,沐怀夕心下也一阵柔软,轻轻摸了摸她油乎乎的额头,却不想和平长大后,的确是个夏天般的女孩子,只不过不是明媚,而是暴雨般的女子。 话说回当下,沐怀夕苏醒后已经是下午了,黄昏的风已经带着凉意。 考虑到学院跟王府有一定距离,家里人商量后没有将她直接转移回家,而是就近送进了医学院附属医院。 而听说她在期末考时羊水破了,任课老师和相熟的同学也纷纷来医院探望,她的病床前总是有人来往,引得旁边床的孕妇、家人都很好奇,还以为是设呢么大人物出生了。 应明诚见沐怀夕困倦不已,还要强撑着应付来来看望母女俩的客人,皱了皱眉。 没一会儿,他从病房外回来,带着医生和担架,将她和小卷毛转移到了楼上的干部病房。 沐怀夕觉得他有些太夸张了,但应明诚却说,“不是为了你,只是不想让大家打扰旁边的孕妇。” 她当然知道应明诚是口是心非,但仔细一想,刚刚的病房中还有待产的孕妇,本就该是精神紧张焦躁的时候,她这边人来人往,的确很影响。 应爷爷也同意换病房,奶奶更是帮她掖了掖被单,喂她吃了碗鸡汤面,让她好好休息积攒力气、 沐怀夕在医院休息了三天,才从医院回家。 一路阳光充足,她坐在小灰灰和小卷毛中间,只觉得昏昏欲睡。 等到家,沐怀夕还收到了惊喜,周边邻居听说她生产了,送来了不少礼物。 “这是王花奶奶家送的鹿茸,李大姑姑家送的走地鸡,前米街牛大姐送的鸡蛋,还有后门街胡大姐给的小肚兜......” 大楚姨笑着给她数大家的礼物,她跟老家亲朋都没什么联系,但因着小沐在门口行医聊天,倒让她们跟不少邻居熟识起来。 沐怀夕给不少街坊邻居都把脉开过药,她看诊快准,开的药大多都是平价药材,三五帖就奏效,不少人都记着她的好。 这家几个鸡蛋,那家一刀肉,还有老奶奶早早就精心准备了虎头鞋,家里人都爱不释手。 “咱们都回礼了么?”沐怀夕心里暖暖的。 应奶奶拿着一大叠尿布过来,闻言笑道,“你就别操心了,家里都准备好了。” 应家得女,直接在家门口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比小灰灰出生时候还排场。 这是应爷爷的主意,其实也是为了庆祝孙子孙媳妇从战场平安归来,却不料让这边的亲戚大受刺激。 这位亲戚,沐怀夕应该问她喊医生姑姑,是应爷爷当年兄弟的女儿,早年间往来频繁,后来全家因着儿女工作、婚事的关系去了沪城,最近才回盛京养老。 应奶奶说她先前也是位爽利的东北姑奶奶,不知怎么经年未见,就变了模样。 沐怀夕跟她不熟,却逮到她抱着小灰灰挑拨,“武辉啊,你满月时候可没有这么大阵仗,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爱你喽,他们更喜欢你妹妹咯!” 沐怀夕一听就来气,她最讨厌这种挑拨二胎关系的,不过还不等她开骂,坐在一旁的王花老奶就皱眉骂,“哪来的欠儿登,这么大年纪了二虎八叽的,真让人膈应!” 老姑姑怕是许久没被用家乡话问候过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想掐腰就被沐怀夕一把将小灰灰夺了回去,立马就来找她麻烦,“侄媳妇,你这是做什么?都不让我跟小孙孙亲热亲热!” 沐怀夕也不惯着她,直接将小灰灰交给小落姨,等到带远了才开口,“青云大姑,奶奶说你年轻时候也是盛京有名的姑奶奶,怎么出去几年,满嘴都是子子孙孙的?” “我这不是就这么一说么?孩子小,又听不懂”,青云大姑讪笑,没想到自己被逮了个正着。 沐怀夕翻了个白眼,“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么?跟孩子胡说八道,你就是这么当姑奶奶的?!” 青云老姑姑恼羞成怒,“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谁是长辈!”同桌的王花老奶直接拍了桌子,“我刚刚骂你你没听见?你瞅你那样儿,光长年纪不长脑子,跟刚长牙的娃们磕牙,你寒碜不寒碜?” 青云老姑姑是她的长辈,但桌上的奶奶、姨婆也是比她年长,她为老不尊,沐怀夕制不了她,自然有能治她的人。 应奶奶匆匆赶来,直接将青云拽到后院儿,也不知道说了啥,后面的流水席她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沐怀夕才知道,奶奶直接将她家送的礼都扔出去了,连带着她想求爷爷奶奶帮自家儿媳妇安排工作的事儿也黄了。 她真不明白,怎么有人求别家做事,还好意思在叫人家家里挑事儿的。 第231章 一代女侠沐大师 不过青云老姑的事,也让沐怀夕好好反省了下自己。 她没怎么带过小灰灰,一出去就是一年多,因着愧疚就想着多带带小和平,原先想着对孩子们是弥补,如今看来对小灰灰的确是有些亏欠。 “你可别被那老东西带偏了”,应明诚知道她心里所想后,直皱眉头,“俩娃都是亲生的,哪有什么偏心不偏心,不都是这么拉扯起来的。” “再说了,小灰是大哥呢,能为了这点事跟小卷毛计较?” 沐怀夕对他的话完全不同意,“你说的简单,孩子虽然小,但也明白亲疏的,要不怎么小灰跟你更亲近?” 这段日子她忙于学业、又是怀孕之身,小灰灰基本都是爷爷奶奶带的,而应明诚完成了半年的培训,回来只用一招飞高高就赢回了大儿子的心,每天都缠着他。 “男子汉粘我,有什么问题?”应明诚心想,要是小灰灰一直黏着家里的女人,那才闹心呢。 但沐怀夕一直皱眉,看着的确为此事烦恼,他转念一想,凑过去说道,“你想跟小灰灰拉近关系,现在就有个好机会。” “什么就好机会?”沐怀夕急忙追问。 应明诚带着她到后院,原先摆着他练拳的木头人身旁,多竖了一个竹节草包人。 “这不是我练针灸的道具么?怎么被拿出来了?”沐怀夕怔愣,这还是她刚来盛京读书时候做的,用了半年就收进仓库里了,没想到除了有些褪色,保存的很好。 应明诚走到旁边,先对着木头人打了一套拳,随后拍了拍旁边的草包人,“你儿子最近看小人书,迷上了当大侠。” “小人书?大侠?”沐怀夕心想,小萝卜头看的懂么? 小灰灰的确看不懂字,但他喜欢看书上的画,还喜欢跟着应爷爷听评书,听到打斗、马蹄声就兴奋地咿咿呀呀。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是最强的,小武辉喜欢上了武侠故事,自然也会模仿上面的动作,应明诚顺其自然就带他锻炼起来,不过他还太小, 应明诚也不让他运动过多,只不过带着他跑跑跳跳,全当“耗电”了。 “那以后我早上跟你们一起锻炼?”沐怀夕以为他是这个意思,但有应明诚这个“兵王”父亲在前,她那点花拳绣腿算什么? 应明诚神秘一笑,“小灰灰最近迷上了点穴,这不就到你出马的时候了么?” “点穴?”沐怀夕眨眨眼,这手艺她可不会。 “谁说你不会,点穴第一招不就是要 认识周身大穴么?”应明诚提示她,“不是还改良了针灸课的穴位歌么,教教你儿子呗。” “他能......”,沐怀夕皱眉,但转念一想,她也是从前在父亲膝头,听着《汤头歌》长大的,怎么小灰灰就不能听着穴位歌,被熏陶长大呢? 她自我调整了下,莫名有些羞涩,要不还是从汤头歌开始好了? 应明诚却有了安排,“一会儿等他过来,你得跟我演一场戏,让儿子信你是点穴大师才行。” “还要演戏?”沐怀夕瞪圆了眼,她可没有演戏的天赋啊! “别怕,很简单的”,应明诚笑着跟她讲了戏,果然有着军人的简单粗暴,但她还是有些忐忑。 不一会儿,小灰灰就被奶奶抱过来了,这时间正是他跟着应明诚出去撒欢的时候。 果然小灰灰远远看到他爹,就双眼放光,身子前倾伸出双手,恨不得立马投入他怀抱。 “......”,沐怀夕心里有点酸,但这怪不了孩子,小灰灰已经是极其贴心的宝宝了。 “妈妈妈妈”,果然小灰灰在看到她之后,又亲亲热热地喊她,但应明诚直接将人拦了过去,单手将他抱起来。 父亲的肩膀宽阔、臂膀粗壮,小灰灰下意识就露出了濡慕表情。 “别乱动”,应明诚亲昵地拍了下他的肥屁屁,见他扭捏地护住自己屁股,笑着又戳了戳,“咱们等下再出去跑,现在看妈妈给你表演天下第一无敌点穴术!” 沐怀夕对他这幼稚的台词很是无语,但小灰灰显然很吃这一套,已经用闪亮亮的大眼睛看向她,期待都要溢出来了。 “咳”,沐怀夕抬手,忍住十足的羞耻感,就要往老公身上戳,但应明诚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先往奶奶那边示范。 “得让我们小灰灰看清楚啊。” 沐怀夕看向先是一愣,随后很快朝她眨眼,表示自己准备好了的奶奶,耳朵都红了。 但大儿子的期待实在难以辜负,她抬手嘿哈两声,往前一迈步,大声喊道,“葵花点穴手!” 应奶奶也格外配合,她在沐怀夕挨到自己前,还特意往前了半步,定格在了即将迈步的姿态,眼睛也惊讶地瞪大了,似乎真的被点穴定格了。 “哦哦哦哦哦哦!手!”小灰灰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兴奋得直拍掌,没留意到抱着自己的爸爸正在给妈妈打眼色。 一回生二回熟。 沐怀夕已经丢掉了羞涩,将自己点穴的动作又“升级”了下,更华丽地戳向应明诚。 她老公更絶,仗着自己身体好,直接往后躺,抱着孩子也能定格在“板桥”姿态。 他的眼睛也瞪得很大,表现出无尽的惊讶。 “咯咯咯咯咯”,小灰灰被突如其来的下坠吓了一跳,发现爸爸也被“点穴”了之后,强烈要求妈妈也给自己来一下。 沐怀夕有些心慌,点小灰灰的话,这不就露馅了么! 应明诚却朝她撇撇嘴,示意她赶紧去点,沐怀夕得到暗示,舞了最浮夸最繁杂的一套前摇,然后嘿哈一下点在了小灰灰的额头上。 小灰灰一下瞪圆了眼,像一只好奇的小鸭子。 他的眼珠子缓缓转动,又缓缓动了下手,但或许是受奶奶爸爸的气氛影响,也许是真的相信自己被“点穴”了,最终还是维持了原样不动。 自此,一代点穴圣手、葵花点穴手绝学传人沐怀夕,沐女侠,横空出世! 而武林未来的希望,小男子汉应武辉的学艺生涯又多了一项,除了要跟奶奶学唱戏、爷爷看下棋,跟父亲学武之外,还要跟妈妈学点穴。 第232章 试军装 次年,八一建军节前夕。 沐怀夕正在家里试军装。 如今她已经是大三暑假,大四没什么实际课程,大多是实习和找工作。 但她早早就被齐鲁军区医院预定,这个暑假过完就要去上任了。 南疆战争结束后,论功行赏时,她被江北、东北两个军区褒奖,获得荣誉无数,两边军医院、军医系统都有意招揽她,连带着应明诚如今所在的齐鲁军区也加入了竞争。 最终沐怀夕同意了齐鲁军区的招揽,对方也很是爽快,直接给了她中医科副主任的职位,就等她上任了。 但沐怀夕如今试军装,却不是为了走马上任做准备。 八一建军节,她受邀去首都、去人民大会堂接受“战斗英雄”的表彰。 如今的沐怀夕,跟才走出山沟沟的她完全不同,她长高了,肤色也不比从前那么苍白,而是泛着好气色的桃白。 她也长胖了些,白腰带一束细腰,更显得前凸后翘,又因着这些年的锻炼,大腿小臂都结实有力,穿起军装来更显飒爽。 沐怀夕将军帽整好,正准备往胸前别军功章,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妈妈!!你快救救妹妹,妹妹要死了!!” 沐怀夕淡定扭头,看到小灰灰面红耳赤地箍着同样面红耳赤的小和平,两人纠缠挣扎着往前走,就像小灰灰抱了一只不合作的猫、一条离了水的鱼。 “她又干啥了?”沐怀夕将人接过来,熟练地将她紧闭的双唇捏开,见她牙关紧闭,扭头问儿子,“又吃毛毛虫了?” “对。不是”,小灰灰大喘气,着急就要上手,“妹妹吃了我的天牛!” 他说完还很伤心地抹了眼,天牛是昨晚爷爷带他抓的,他还没玩够呢! “你可真是个无底洞啊”,沐怀夕对自家小闺女也很无语,稍稍使了些巧劲,就将她的牙关撬开,把天牛拯救出来了。 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因为是跟她在雨林里长大的,见什么都想咬一口,防都防不住。 之前是喜欢戳蚂蚁吃,后来吃过李子树上的毛毛虫,被蛰的嘴巴肿了十多天,还是沐怀夕给她熬了解毒汤,小心喂了半个月才好,还以为她长记性了,没想到重出江湖第一遭,就将小灰灰的天牛给霍霍了。 小灰灰拿着满身口水、奄奄一息的天牛,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他很快瞪大了眼,指着无辜天牛的背对她惊奇说道,“妈妈,妹妹又长了半颗牙!” “是吗?”沐怀夕闻声看去,果然在天牛背上看到两排九颗牙印,最左侧的那颗只有浅浅一抹,但是跟先前毛毛虫尸体上的相比,的确是多了。 “她是不是想磨牙啊?”小灰灰经常听奶奶说自己小时候的事,但妹妹对他曾经吃过的奶棒啥的都不感兴趣。 沐怀夕心想,孩子该不会是有异食癖吧?还是体内缺什么了? “可能妹妹不喜欢吃奶棒,等晚点了妈妈给她做些果丹皮,或者肉干试试”,沐怀夕见大儿子舔嘴唇,笑着捏捏他的脸,“放心,肯定有你的份。” “那我要帮忙”,小灰灰赶忙挺起胸膛,他一直记得爸爸的话,他是小男子汉,要帮忙的。 沐怀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刚刚还因为失去天牛闷闷不乐的小和平已经找到了新的玩具,她抓着妈妈胸前的奖章啊啊直叫,拿着就往嘴里塞。 “这可不是给你磨牙的”,沐怀夕赶忙拿回来,将小女娃换了一边抱着,但执着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一直伸着手往她胸前够。 小灰灰赶忙将妹妹抱到自己身边,将自己的七巧板塞给妹妹,“小卷毛,咱们玩这个。” “你可帮了大忙了”,沐怀夕倒不是小气,只是奖章多是铅金所制,小和平要是用它磨牙,肯定比吃天牛还有毒。 小灰灰受了表扬,嘿嘿笑了两声,随后羡慕地看向一桌子奖章,“妈妈,你的奖章好多啊,是不是比爸爸还多啊?” “嗯。你爸爸的军功章比我多,我的纪念章比他多”,沐怀夕见儿子感兴趣,将桌上的奖章一一带起,胸前立马满满当当,全都是荣誉。 她是军区医院副主任,但也是野战医生出身,因此比其他医生多了军衔,肩章、领花、帽穗齐全。 比起她们家那位上校而言,她的少校军衔不太起眼,但她胸前正中央那一朵金红色的一等英雄模范奖章熠熠生辉,和旁边的一等功勋章、战医圣手奖章一同大放光彩,足以显示她的荣耀。 “我也想有这么多奖章”,小灰灰看的直流口水,扭捏着请求道,“妈妈,等你从首都回来,可以让我戴着拍照么?” “不行哦。” “为什么?”小灰灰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旁的小卷毛也咿咿呀呀,帮着哥哥讨伐哥哥。 “因为”,沐怀夕将大小两个抱紧怀里,“这一次我们要一起去首都,你不用等回来再戴着拍照,你可以等到了首都之后,把我和爸爸的徽章都带上,咱们一起拍照,好不好?” “好好好!!”小灰灰兴奋地亲了她一口,“哦!又能见爸爸了!” 沐怀夕笑笑,没防备另一小只也凑了过来,吧唧一个湿吻落在她脸颊上。 她刚想笑,一想到刚刚小女儿这张嘴才吃过天牛,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一次被邀请去首都的是她,但应家大大小小全都出动了,爷爷奶奶早就定好了票,要在最前线见证孙子孙媳妇的荣耀,而两位阿姨也跟来了,一是照顾两个皮猴子,另一方面她们也想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你爸妈也在北京,说不定还能见一面”,奶奶这么说的时候,沐怀夕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说的是她公公婆婆! 实在是她公婆太忙了,她这孩子都生俩了,才轮到丑媳妇见公婆的戏码。 说实话,还莫名有点紧张呢! 但她公婆也不是完全消失,年节都有东西捎回来,小灰小和平出生她们也都通了电话,还送了钱和奶粉回来。 钱多事少平时不打扰,说实话她的公婆大概是世界上难寻的好公婆了。 第233章 压阵 盛京火车站。 大楚姨抱着小灰灰,小落姨抱着好奇的小卷毛,应家一家人站在月台上,正等着火车到来。 “沐医生!沐医生!”牛主任突然疾跑而来,气喘吁吁停在她面前,“沐医生,帮帮忙!” 沐怀夕扶住他的胳膊,见他呼吸过速,一副快要厥过去的模样,伸手在他胸前揉了揉。 牛主任抹了把汗,“哎哟可算是赶上了。” 他话音刚落,火车便鸣着笛呜呜进了站,狂镗狂镗的响声盖住了他后面的话。 沐怀夕还没开口,应爷爷先站了出来,“小牛,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得去首都呢,你不是不知道,马上就是表彰了,难不成你让我们家孙媳妇缺席?” “哎哟,老鹰老长官,你这么说可是把我想的太坏了,这实在是事出突然、事情紧急”,牛主任抹着额头上直淌的汗,凑过去小声将事情说了。 两天前,有国外富商来盛京考察,据说是要跟这边的重工企业合作办车企。 富商是东南亚来的,祖上还是盛京的,又是寻根又是合作,很是轰动,前两天的日报、晚报都报道了,沐怀夕也看到了。 “这可是大事,您知道的,从79年起南边就一直在招商引资,咱们这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市政重视得不得了,可是没想到......” 牛主任大喘一口气,接着往下说道,“可是没想到那富商带着的女子是个怀孕的,昨天在重工厂前被崴了下脚,送进军区医院了,今天情况就不对了!” “情况不对?怎么不对?军区医院就没个妇科医生了?不行就送市医院,市妇幼,再不行送大医院。” “哎哟,我的叔!我们也是这么说,打算将人送去首都医院呢”,牛主任直拍大腿,“她妊娠不明显,一做b超显示是怀了仨!那富商一听就激动的昏过去了,他们家三代单传,说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将人保住。” “保胎啊,那找小夕做什么?”应爷爷让家里人先上火车,自己跟小夕在这儿继续问情况。 “这不是看中了沐医生的金针术么”,牛主任讪笑,“我们原本是调了军用机过来,但富商说他的飞机在沪城,协调过后,今晚就能飞过来,到时候市医院和军区医院会组一支四人医疗小队,我可是大力推荐沐医生的!” “今晚出发么?只要到了首都医院我就能离开了,是么?”沐怀夕她们订的车票是提前两天到京都的,想着到那儿好好休息下,以最好的面貌参加表彰大会。 “对对,都联系好了,应该是今晚,最迟明早出发,明天下午就能到,到那儿的住宿军区也定好了,只要你一路护送过去就行了。” “小夕,你怎么看?”应爷爷能理解牛主任的慎重,这毕竟关乎地区经济发展,而军区医院要在这四人小队里塞人进去,自然是有很多考量。 沐怀夕倒没爷爷那么多考虑,只是觉得三胞胎保胎不易,“另外三人都是谁?” “市妇幼的王燕、市医院的胡亮、军区的梁倩护士。” 沐怀夕知道,王燕、胡亮都是妇幼科,让自己去应该就是牛主任说的那样,看中了自己的金针术,以防万一。 “我答应了”,沐怀夕点点头,看向爷爷,“爷爷,麻烦你照顾好小辉和小和平。”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爷爷反应很快,招呼车里人将沐怀夕的行李箱送出来,凑近了跟她小声交代,“把你那身军装穿上。” 沐怀夕一愣,突然明白了爷爷的意思。 离开时小灰灰和小和平都哭了,沐怀夕也强忍着心酸,扭身朝着已经启动的车厢敬了个军礼。 小灰灰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下了,他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已经能颤声去哄妹妹,“和平别哭,妈妈是军人,军人要保护国家的。” 童稚又懂事的话让人心疼得不行,应奶奶哎哟一声,将小灰灰抱进怀里亲香。 沐怀夕一路听牛主任介绍情况,孕妇孕十周,胎心微弱,先前有见红情况,且有习惯性流产。 “习惯性流产?”沐怀夕眨眨眼,不是说那富商三代单传吗,怎么舍得让她流产? 牛主任赶忙嘘声,“这不能往外说的,咱们看出来了,但是人家来警告过,这涉及女士隐私。” 沐怀夕哦了一声,心想牛主任人还挺不错的。 牛主任虽然事多,但对沐怀夕是百分百、千分之千的信任,特别是对她的医术,简直是逢人就夸。 车子很快将她送到了军区医院,沐怀夕没让牛主任介绍,先到病房前瞧了瞧。 富商家属住的当然是单间,门口还有保镖守着,沐怀夕才靠近就被拦下了,她闻着屋里浓郁的香水气息,不由得直皱眉。 “你做什么的?”两名人高马大的白人保安将她拦下,用鼻孔斜睨着她。 沐怀夕摆摆手,往里面病房走过去,心里却想的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因着要坐火车,沐怀夕穿了身舒适的便服,果然就被当成路人甲了。不得不说还是老爷子对这些富贵闲人们的了解更深刻。 她转回牛主任那边,将军装换上,又将大半胸章挂在了胸前。 牛主任见她的新行头眼前一亮,行了个军礼,随后喜笑颜开,“对对,就这样!” 富商不好得罪,富商的家属更是娇气,沐怀夕这么一亮相,肯定能镇住场子,能少不少事。 果然沐怀夕这么一出现,年轻孕妇和她床边站着的女伴都惊住了,特别是听牛主任介绍她从阎王手里抢过许多战士的生命,更是对她敬重有加。 “那沐医生快帮我们爱妮看看,这里的医生都不太行的哦”,她的女伴急忙招呼。 沐怀夕从善如流,过去给虚弱的孕妇把了把脉,哪怕特意放慢了速度,还是收获了的那位女伴略嫌敷衍的惊讶眼神。 “您不给开些药么?” “不用,目前状况稳定。”沐怀夕心里有了数,一脸高深莫测地坐在沙发上,抖开报纸看。 第234章 飞机惊魂 沐怀夕路上听牛主任的意思,就清楚让她来是坐镇的,或者说是兜底的。 她在病房待了一会儿,等来了此行的同伴们:市妇幼的王燕、市医院的胡亮、军区的梁倩护士。 王燕是市妇幼的副主任医师,对保胎、剖腹产、妇科病症都有研究,而胡亮是妇产科难得的男医生。 现在这时候,一般男医生都不会选择妇产科,但胡亮家祖上就是给达官贵人、皇后娘娘们看诊保胎的,手里面握着的秘方数不胜数,在盛京也是有名的。 其实有这两位坐阵,已经可以保她无忧了,牛主任特意去请沐怀夕过来,可能就是看中了她金针保命的绝技。 沐怀夕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也笑着跟两位抖了抖自己沉甸甸的衣襟,“我就是来扮黑脸的,也是来学习的,更是来蹭飞机的。” 胡亮先前跟沐怀夕有过接触,如今见她一身军装飒爽,胸前奖章闪亮,羡慕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沐医生,你这一身也太帅气了。唉,若不是我爷不让我参军,我也能成为一名军医!” “那盛京妇幼界可失去了一位太医圣手。” 王燕也笑,“这你就羡慕了?我可是听我弟弟说了,沐医生这回去首都是参加表彰大会的,到时候这胸前的奖章肯定更多了。” 胡亮都要流泪了,“唉,我当初就应该去当兵的!” “都是为人民服务”,沐怀夕被夸的不好意思,又找话专门夸了回去。 晚上十点,沐怀夕登上了林姓富商的私人飞机,被里面富丽堂皇的装修闪到了眼。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嘿...沐”,詹姆斯惊讶又热情,站在登机口朝她挥挥手。 他身边的同伴,正从沐怀夕的行李里取出她的金针袋好奇地打量,却被詹姆斯一把夺了过去,将她的行李收拾好,更热情地将她往飞机里引。 詹姆斯的同伴骂了一句,却换来了詹姆斯的白眼和奚落,“你懂什么,这是沐的神器,只要一针下去,你就嗝屁了。” 那金发壮汉显然不信,见詹姆斯这般殷勤,耸耸肩。 林姓富商的飞机还挺大,他跟保安团队坐在最前面,听说里面还有床,而沐怀夕跟胡亮等人就坐在前舱之后,这里的椅子比她见过的最好的沙发还要软。 而另一支军区派出的军人小队,则坐在靠近舱门的地方,待遇也比她们差一些。 沐怀夕找了个地方闭目养神,等着飞机起飞,没想到带队的军人居然来找她了。 “你跟那个大块头认识?”他蹲在沐怀夕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沐怀夕眼皮都没抬,余光却准确捕捉到詹姆斯的站位,“先前在南边战场上见过面。” 说起来她跟应明诚的军功,有一部分都是詹姆斯送的。 “先前是军人?”小队长一下子警觉起来,眼神都锐利了。 沐怀夕笑笑,“放轻松,他既然能进来,肯定已经受过审核了。” 詹姆斯的经历并不难猜,他在战场上被俘,作为俘虏从外交手段引渡回去,大概率是不能继续当兵了。 而那边退役军人似乎不能转业安排工作,只能自己找出路,去当保镖也不奇怪。 而天下这么大,她能再跟詹姆斯遇到,还是以临时合作者的身份,也是命运的奇妙。 显然詹姆斯也很激动,也不知道他跟同伴说了什么,那些黑皮肤、白皮肤的保镖都好奇地打量她。 沐怀夕心中纳闷,面上却丝毫不显。 做医生,就是得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架势,再说了她这回就是当镇山石的,可不能自己露了马脚。 “诶,沐医生,你可真淡定啊”,胡亮四下瞧完,见沐怀夕一脸淡然,忍不住过来好奇,“这可是飞机啊,你坐过么?” “没有”,沐怀夕摇头,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想想再过几年,国人都能坐着飞机来来往往,双十一时候还有机票秒杀,也就对飞机祛魅了。 现在稀罕的东西,未来我们都会有! 沐怀夕深知如此,对眼前这些富贵倒没有胡亮等人来的震撼,也幸亏有她这般淡定,胡亮等人也不好太过惊讶或是咋呼,只默默在心里感叹一番。 飞机很大,运行也很平稳,除了梁倩起飞时因为气压耳鸣外,没有任何意外。 飞机舱内一直有隐约嗡嗡声,沐怀夕闭上眼也睡不安稳。 她突然睁开眼,起身朝前舱走去,詹姆斯和另一位保镖立马跟了过来,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醒醒醒醒”, 军方小队长推醒一旁昏睡的翻译,也围了上去。 詹姆斯正阻拦自己的同伴,而他的同伴正在阻拦沐怀夕,沐怀夕面露焦急,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英文解释前面有情况。 “前面有情况?”翻译揉揉眼,狐疑地看向沐怀夕,“前面能有什么情况?你怎么发现的?” 不是他挑刺,而是这舱里有这么多军人、保镖,怎么就是个医生发现了情况,再说他都站在舱门口了,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沐医生,你别急啊,要是孕妇出了事,里面的人肯定会来喊人的”,翻译劝了她一句,绞尽脑汁想怎么跟詹姆斯这些保镖解释。 “不是孕妇,是......”,沐怀夕的话还没说出口,飞机突然剧烈颤抖,下坠的重力感将所有人颠起,引起一阵尖叫。 “啊!!!” “出什么事了?” “有风暴?” “怎么回事?” “赶紧回座位,系好安全带!” 混乱中,沐怀夕推开了詹姆斯搀扶的手,直接闯进了头等舱,冲林姓富商喊道,“驾驶舱出事了,让我进去!” “驾驶舱出事了?”林一眯着眼打量她,并没有像刚刚那翻译一般斥责质问她,而是挥挥手,让旁边的保镖进驾驶舱查看情况去了。 “boss,驾驶员昏迷了!”保镖很快一脸慌张地钻了出来,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 第235章 心三针 一般大飞机都有两名驾驶员。 林家的飞机也不外如是,但停留在沪市的飞机航组没料到还会受到召唤,外出游乐时吃坏了肚子,副驾驶如今还在医院,就连空乘都少了两名。 林一根本没考虑过少一位驾驶员会出事,他只觉得少了空乘会让自己很没有面子,但谁能想到经验丰富的驾驶员居然会出事! “他以前可是轰炸机驾驶员!”林一站在驾驶舱门前,不可置信。 沐怀夕已经把过脉了,这位驾驶员面色苍白、人中湿冷,嘴边沾着粉红泡沫,很显然是心梗。 胡亮复诊,肯定了她的诊断。 “驾驶员也是人,是人就会生病”,沐怀夕环视一周,驾驶舱的地方实在太小,不利于开展救援。 “詹姆斯,把他抬去前舱,驾驶室就拜托你们了。” 一般昏迷的人不易挪动,但沐怀夕在驾驶员身上施了针,挪到开阔处更利于诊断和医治。 “放心吧,我也会开飞机的”,林一朝她地哦点点头,活动了下套满戒指的手指。 按照林一的说法,刚刚的颠簸并不是因为驾驶员昏迷,而是因为他在昏迷前摁到了自动飞行。 这位老飞行员显然经验丰富。 沐怀夕点点头,她不懂飞机,但也只能信任林一。 一群人急匆匆退了出去,沐怀夕没看到林一盯着她的背影,一副好奇的模样。 “老贝肯一直到最后才察觉自己不对劲,摁动了自动驾驶,那这位沐医生是怎么提前发现驾驶舱出情况了的?” “难不成她有千里眼?” 沐怀夕自然没有千里眼,但自从她上飞机以来,所有人的心跳呼吸都在她的耳畔,她如今的五感超绝,可以控制“监听”。 她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是在天上,还遇到了詹姆斯。 虽然沐怀夕让小队长放松,但她却暗暗提高了警惕,却不想居然听到了遥远地方突然急迫又凌乱的呼吸声。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前舱有人出了事,但没有看到前舱来人,瞬间反应过来,可能是驾驶舱出意外了! 老贝肯被放在了前舱的床上,沐怀夕没时间欣赏这富丽堂皇的空中卧室,直接抽出了金针。 内关、郄门、膻中,是心梗三穴。 心梗在中医中属于“真心痛”,沐怀夕自然也有研究,她闭目养神,心中数了几个数后,见老驾驶员的面色没有好转,呼吸更加孱弱,便果断拔针,转取填天突、巨阙、关元三穴,以火针虚、实结合,理气止痛。 巨阙乃心脏募穴、天突是气脉经过,关元是周天大穴。 沐怀夕手指微动,连带着金针颤动,发出类似长叹的嗡鸣声,她这一手显然镇住了周边所有人。 胡亮眼神闪烁、若有所思,王燕不是中医,但显然没见过如此针灸术,也是满目惊叹。 让出床来的孕妇捂住肚子,已经惊讶得忘记自己刚刚被颠簸吓到,还想找医生瞧一瞧呢,而詹姆斯显然是最激动的那个。 他朝着同伴挤眉弄眼,“嘿,亚当,瞧见了没有,我就说那东西是沐医生手中的枪!去年,哦不,前年在南疆战场上,她就是用一针,一针就戳中了我的心。” 亚当也很讶异,他一直觉得这片土地很是落后,这般落后的人民跟他们肯定是不是同一人种,但此时看到一根根针扎在同伴身上,却不由得想到,难道华国的巫术也能用在自己身上么? “诶......”老贝壳突然张嘴喟叹,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若是观察入微的人会发现,他刚刚紧绷的背脊和捂住心口的手臂都放松了下来。 这是沐怀夕的针灸起了效果。 一开始,她直接将针术施以心脏三穴,但老贝肯浑身肌肉紧张,气血凝滞,显然调节不好。 因此她将穴位调整为止痛三穴,通过特殊的手法很快理清气息,减少了老贝肯的疼痛,随后又下内关、郄门、膻中,又补公孙、至阳,取的是公孙冲脉胃心胸,至痒能够快速补阳气。 从这位老驾驶员的面相可以看出,他平日爱饮酒、喜油腻肉食,手指上也有雪茄烟留下的痕迹,这样烟酒不忌,饮食粗暴,得心梗似乎也不奇怪。 他能到这般年纪才得心梗,得感谢年轻时候的刻苦训练的自己。 沐怀夕心中默数,等到一定数后收针,老贝肯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嘿,怎么没醒?”詹姆斯比病人本身还不满,他刚刚可是跟亚当夸下海口,等沐医生一拔针,老贝肯肯定就能跳起来。 沐怀夕瞥了他一眼,从行李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在众目睽睽下举到老贝肯鼻子下晃了晃。 老贝肯突然咳气,发出牛一样呼吸后,慢慢睁开了眼。 “我...” 他才张嘴,就被沐怀夕塞了一颗不小的药丸,苦涩酸的味道令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刚想用舌头吐出去,就被詹姆斯捏住了嘴。 “老贝肯,这可是华国的仙丹,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你赶紧闭上嘴吧!” 老贝肯似乎也察觉到,随之药丸的融化,他的胸闷气闷好了不少,便讨好地对沐怀夕一笑,闭嘴抿仙丹去了。 “仙丹!”年轻孕妇双眼放光,拽着沐怀夕的胳膊撒娇,“沐医生,你也给我吃一颗,好不好?” “这是治心梗心痛的,不适合你”,沐怀夕觉得她病得不轻,居然连药都想吃。 “哦,那有没有保胎的仙丹呀?我这三胎宝宝,是不是要吃三颗?”她瘪瘪嘴,继续撒娇道,“刚刚的颠簸可把我吓到了,你帮我瞧瞧好不好?” “沐医生,求求你啦!” 沐怀夕还真不讨厌撒娇的女生,她拉过小孕妇的手,给她把了脉,沉吟了下,“保胎,特别是理气血的药是有的,但很快你就要进首都的医院,她们会给你开药,我现在开或许会造成药理冲突。” “那我先去首都看了医生,再来找你?” 沐怀夕看了眼胡亮,点了点头。 这人有习惯性流产,子宫壁会比较薄,她记得胡家就有方子可以养胎保宫,既然是要做出重视海外投资的架势来,那就做到底比较好。 老贝肯休息了十五分钟,赶在自动驾驶失效前回到了驾驶室。 飞机又恢复了平静。 第236章 一个拥抱 飞机落地时,沐怀夕得到了林一的诚恳感谢——一个装满美元的行李箱。 “沐医生,你不但救了老贝肯,也救了一飞机的人”,林一当时说自己会开飞机,其实他会的是小型直升机,但为了稳定行驶只能硬着头皮上,没想到沐医生如此给力,直接将心梗昏倒的老贝肯救了回来。 他自从听过小女友绘声绘色的讲述后,心里就一直盘算着,若是能将沐怀夕挖到麾下,这不比买保险还保险? 谁不想要个能续命的医生在左右呢? 但他也知道沐怀夕穿着军装,隶属军区,这样的人是最难挖的,因此只好先拿感谢的名义送些礼,要想挖人,可不得先松松土么? 沐怀夕对林一试图挖墙角的心思一无所知,她拒绝了对方的感谢费,却在到达公婆在首都的住处后,在自己的行李里发现了那个箱子。 “这么多美元?”她婆婆李香织出身沪市,是位活跃于国外的舞蹈家。 她站在宅子前迎接的时候,沐怀夕都没意识到这是自己婆婆,还以为是家里的亲戚。毫不夸张地说,两人站在一起,不像婆媳,更像是姐妹。 李香织穿着暗纹香纱旗袍,长发以簪盘起,柔弱娉婷,站在身边反倒激起沐怀夕的保护欲。 她身量不高,比例却极好,只是身形偏瘦,本该婀娜的旗袍到她身上也穿出了几分空灵仙气。 沐怀夕还真没跟这样的人接触过,刚见面有些犯怵,但进门后喝过她给煮的茶,又聊了几句后,就适应了自己有位神仙婆婆的事实。 这时婆婆关切问她美元的事,她也就照实说了,“您放心,我这就给他还回去。” 美元虽好,却也要拿着不烫手才行,这若是收下了,怕是还没领奖就要被人举报、调查了。 “外国人大多这样,他们不讲究人情,救命之恩也可以用钱结清”,李香织蹲在行李箱旁,“这是马来林家吧?他们家好几代单传了,惜命得很。” 沐怀夕并没有跟婆婆细说任务内容,只说自己有事先坐军区飞机过来的,没想到婆婆只看行李箱就能猜到是林家。 “这里,有林家的家徽”,李香织见儿媳妇愣愣的,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指着行李箱角落给她瞧。 沐怀夕挪动下行李箱,果然在光线闪烁中看到了家徽暗纹,不由得咋舌,这些有钱人,真是有时候高调,有时候又讲究低调。 “那...您说该怎么办?”沐怀夕张张嘴,还是没能喊出那句“妈”来,她喊爷爷奶奶都很顺,但跟李香织从未一起生活过,实在是叫不出来。 李香织也不在意,她捻起一沓沓美元看了看,数量还真不少,“等老应...咳,你公公回来看看吧,如今缺美元,你这些可以上交,换回来的钱任你处置,也可以留一些,晚些时候咱们去友谊商店逛逛。” “嗯?哦哦,好的”,沐怀夕没想到让她烦恼的事在婆婆眼里只是件小事,轻松的态度让她也轻松了下来。 “好了”,婆婆将她衣服全都挂进衣柜,有些不满意地皱皱眉,“小夕,你这么年轻,怎么穿的这么朴素?明天咱们就去逛街吧!” 沐怀夕有些惊讶,她这些年的衣裳都是奶奶带着在盛京大街定制的,可能款式比不上首都,但颜色都很年轻鲜嫩,怎么也说不上朴素吧? 显然李香织不这么认为,她拎着沐怀夕日常穿的衬衫裤子直皱眉,不容拒绝地安排好了明日的行程,“明天早上我带你去逛街买衣服,下午去什刹海逛逛,晚上去接他们。” 沐怀夕点点头,她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就去房间休息了。 李香织给她收拾的卧室很大,里面自带衣帽间和卧室,大床旁还加了一张婴儿床,显然是给小和平准备的。 她婆婆的审美超绝,整个房间是美式风格,墙纸和木地板颜色捎暗,但轻柔的纱帘和淡绿带碎花的床品一下子让卧室空间变得轻盈。 暖暖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温暖却不晃眼,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被热醒才发现自己被应明诚整个箍在怀里。 她看着头顶晃动的光斑,又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莫名升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算起来,他们俩有一个月没见面了。 齐鲁军区比江城那边要近的多,但她要上学、备考、带娃,他要带兵、训练、出任务,两人忙的都顾不上对方,只有偶尔一通电话能解解相思之情。 \"你怎么来了?\"沐怀夕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堵着不让他呼吸。 应明诚皱眉,张开了嘴,显然是不想从梦里醒过来,沐怀夕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哈哈笑,又伸手去捂他的嘴,不料却被咬住了手掌。 沐怀夕啊了一声,轻轻捶了下他胸口,“醒了还不睁眼?” “再睡会儿”,应明诚将她搂进怀里,捉住她作乱的手并在一起,塞进嘴里咬了又咬,才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昨晚的飞机出事了?” “你知道了?”,沐怀夕此时回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她往应明诚怀里钻了钻,颇有些心惊胆战,“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坐火车吧,飞机也太吓人了。” “嗯”,应明诚心里也满是后怕,他今早到军区就听说了这个消息。赶忙告假回来瞧瞧。 牛主任在他面前一个劲儿地夸沐大夫临危不乱,心细如发,竟然能从客舱气流中气味的变化中发现不对劲儿,还夸她下针如神,抢在黄金时间将心梗病人救了回来。 牛主任夸的热情,他却听得心疼。 小夕临危不乱,是因为在战场中锻炼出来了,也是因为她每每在救治病人时就会全神贯注,忽略自己。 他还记得在战场上遇到那架飞机之后,营地四周遭到了对方气急败坏的几次投雷。 外间狂轰滥炸,她在震动的手术室里缝线,手都不带抖的。 “唉”,应明诚再想起,还是觉得心疼,但两人的职业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到危险。 唯一能安慰的,就是一个满满的拥抱。 第237章 处置美元 林家出手自然很大方,一箱子美金有十五万。 按照如今的汇率,能换四十多万的人民币,当然美元的购买力不止如此,若是拿去黑市,怕是能换到五六十万回来。 这是一笔巨款,如今在北京买一间房也用不了一万元,一套四合院下来也就几万块,只要她想,在首都零散买上几套、十几套房,未来三代都不用愁了。 但沐怀夕直接拿出了二十万,在公公婆婆的协助下捐给了抚恤办,指明这些钱是给在南疆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们和丧亲的家属们的。 另外二十万,她想找一家医学院捐款或是合作,专门研究妇女生产和产后护理。 别看她这两次生产看上去都很顺利,但坐月子时也万分痛苦,加上在王府门口摆摊看病时,见到了太多因生育、多次生育而遭受苦痛的姐妹、姨婆们。 有的生了三儿两女,生育前可以跟男人一样在港口扛大包,生过娃后却连使劲咳嗽都不敢,只要一用力就会失禁,连跟自家男人吵架都使不上劲儿。 撕裂、痔疮、尿失禁、子宫下垂,她从没想过会在左邻右里间见到这么多无法言说的痛苦,而这些苦痛都是生产和生产后的不当养护带来的。 沐怀夕在医学院的后两年,已经自发转向了这方面的学习研究,只是她们学校更偏向军医学院,图书馆中古医书上对这方面倒是有记载,但没有专研这方面的老师。 原先她打算去齐鲁军区就职后,再慢慢找医书、找前辈学习,如今有了“飞来巨款”,她也想学着林一来个投资,找一家擅长这方面的医学院,最好是有中医也有西医的,来个中西医结合研究。 她将这话跟公公婆婆婆说了,两人都有一瞬沉默。 “这事,交给我吧,我帮你联系”,她公公一开口就将事情揽了过去,跟人看着一样靠谱。 “剩下的就捐给医学院吧”,沐怀夕还有些过意不去,其实医学院也很缺钱,解剖室的门都坏了,里面的标本也快比她年纪大了。 李香织听着她安排,突然问,“你就不给自己留一些么?” “留了”,沐怀夕拿出最后五百美元,“您不是说要带我去友谊商店么?这些应该能给大家买礼物了。” 再不够,她钱包里还有呢。 因为忙这些美元的事,先前说好的逛街也未能成行,在公婆带领下匆匆跑了两个部门一家银行,忙到晚上又将爷爷奶奶等人接了过来。 “......”,李香织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扭头对自家老公说道,“果然是爸妈养出来的孩子,这性子跟爸妈一模一样。” “的确。”应父点点头,笑着安抚疑惑的她,“我们都很喜欢你,就得是你这样纯粹的人,才能跟明诚过下去。” 沐怀夕赶忙摆手,她也是个俗人,可不敢担这两字评价,但她突然发现应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那抹笑纹跟应明诚看起来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俩。” 其实一开始她觉得应父并不像明诚父亲,也不像是爷爷的儿子。 实在是他的画风跟盛京的爷俩完全不同,应父面白无须,大背头蹭亮精神,穿着笔挺的墨蓝中山装,胸口处必插着一根钢笔,更像是会在新闻联播上看到的人。 他就像是武侯府上突然蹿出来的状元,令人觉得陌生又意外。 而且她也发现了,公公婆婆在国外、在首都住的久了,生活中处处都透着精致,跟家里的糙老爷们儿都不一样。 比如这处北京的宅子里,处处可见精心的小布置,无论是桌上、墙角的花,还是阶梯墙上的画、衣柜上的螺钿,都显得格外精致。 沐怀夕先前也觉得公公陌生,但这会儿瞧见他眼下笑纹,一下子就觉得亲近起来。 她又想到逢年过节公公婆婆送到盛京的各种礼物,还有结婚时候给她们的支援,瞬间为自己刚刚的疏离感到不好意思。 “那这些事就都拜托爸爸妈妈了”,沐怀夕一勇敢,直接喊出了口。 她叫出口之后才察觉,原来没有这么难,她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但仍会有应明诚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来爱她,她也会当好小灰灰和小和平的父母。 “诶诶”,倒是应父和应母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沐怀夕有些脸红,看来双方都不太习惯,要不...... “就这么叫!”李香织一锤定音,甚至不顾自己淑女形象小小翻了个白眼,“我们不习惯是因为应明诚那个臭小子,从小就不爱喊我们俩,等我们工作回来了,这孩子干脆不认识我们了。” 沐怀夕抿嘴笑,她能想象到那时候应明诚的拧巴,前一阵他也跟自己谈过,说是小时候跟父母相处的太少,那时候有些埋怨父母。 等他成了别人父亲的时候,才知道工作与家庭有时候不可兼得,特别是他们这种军人家庭。 俗话说,成为父母才会理解父母,她将应明诚先前说过的话跟公婆重复了一遍,特意强调,“如今他肯定愿意叫你们,若是不叫,怕是害羞了。” “害羞?谁害羞了?”应明诚拎着两个大饭盒进来,听到她的话顺嘴就接了一句,“那俩小的还知道害羞?” 来之前沐怀夕特意给他们看过公婆的照片,因此小灰灰和小和平到了这里一点也不认生,社牛地抱着公婆一阵亲香,将两人哄得心都化了。 不过这会儿玩累了,跟应爷爷应奶奶一同上楼休息了。 “你去做什么了?”沐怀夕一早起来就没见他,还以为他回军区了呢。 “有点事”,应明诚朝她点点头,示意回屋再说,拎着大饭盒过来,“叫大楚姨她们晚上别做了,我带了饭菜回来,凑合吃一口吧。” 带小孩坐火车的确折磨人,加上沐怀夕这个能镇压小魔头的大魔头不在,就更折磨人了。 爷爷奶奶和阿姨们年纪都大了,歇了一天都没歇过来。 应明诚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好,走近了才发现,他爹妈的视线都盯在自己身上,隐约带着期待。 “?”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第238章 升旗小事 应明诚得知父母的期待和抱怨后,颇有些无语。 “我都快三十了...他们能不能有个父母样了”,他摇摇头,又捏捏沐怀夕的脸,“是不是你撺掇的?” “没错”,沐怀夕点头很爽快,抱着他的手臂笑道,“妈妈说,你要开口教她们,她就给我买一件大衣。” “一件大衣就把我给卖了?”应明诚无奈,也只能答应,他倒不是为了大衣,而是为小夕和母亲关系亲密而开心。 他对婆媳关系倒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为人见人爱的消息而骄傲。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应家人就起来了。 应明诚从胡同口拎回来了满满两大包早餐,招呼大家过来吃早饭,“爷爷奶奶、爸妈,阿姨,别忙了,咱们吃了早点出发!” 今天是要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日子。 家里人都起的很早,连喜欢赖床的两小只也早早爬了起来,小灰灰还专门换上了军绿军装,黑皮带扎住鼓起的小肚肚,利落精神。 “妈妈,今天你和爸爸也穿军装吧?”小灰灰急忙吃过饭,就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他们俩,还强调了下,“就像太爷爷那样!” 应爷爷老脸一红,他一早就穿上了军装,还在胸口挂上了自己珍藏的奖章。 沐怀夕没想到爷爷这么正式,腿边的小灰灰拧着身子撒娇,她笑着将儿子抱起来,认真商量道,“可是你昨晚让爸爸妈妈抱着你和妹妹看升旗,要是像爷爷那样穿,胸章会膈到你的。” “啊......” 小灰灰有些犹豫,倒是小和平很快做出了决定,她扭身就朝爷爷奶奶伸了胳膊,“抱。” 这两天应父应母彻底被孙子孙女征服了,此时见小孙女要抱抱,心都快化了,赶忙伸出手,“哎哟哎哟奶奶抱!” 应父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他略带期盼地看向小灰灰,谁知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果断投入了小落姨的怀抱。 应父的脸立马僵了,应爷爷则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爷爷,也要奖章”,小灰灰可是个能人,来北京这两天他就看出来了自家爷爷不是闲人,虽然跟太爷爷还有爸爸看上去不太一样,但气势也很足。 这小人精说完还往小落姨的怀里一钻,做出害羞模样,家里人都笑了起来。 最终按照大儿子的要求,应明诚夫妻俩都换上了军装,也捡着重要的奖章往胸前仔细别好,整理得笔挺利落才出门。 “你别说,看升旗就是得这么有仪式感”,沐怀夕每次一穿军装就会自觉挺胸抬头,生怕自己给军人丢人。 今日预计日出时间是四点五十八,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饭又换了衣裳,已经快四点半了。 好在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天安门广场只需两条街,只用走的就能到。 天色还很暗,街上已经有了清扫的环卫工人、攀鸟遛弯儿的大爷、还有端着搪瓷缸去打豆汁儿的大娘。 别人早起都穿的很随便,她们一行人都穿的正经庄重,走在路上格外引人注目。 “乖乖,一家子军官啊?”攀鸟大爷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咋舌,这老老少少胸前的奖章实在是耀眼啊。 有大爷忍不住,凑上前问应爷爷,“这是你孙子孙媳,这么优秀?” “诶,优秀,都优秀”,应爷爷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骄傲满满,他余光瞄见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心里多年的芥蒂终于消散了些,有这么优秀的孙子继承衣钵,儿子在外交官的岗位上也做出了成绩,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沐怀夕原以为今天看升旗的人不会多,谁料他们还没走到广场,就看有陆续有人从四面八方而来,不少都是拖家带口,还有很多跟他们一样穿着军装,都是来看升旗的! “看来跟咱们想法一样的还不少”,应明诚见有人将儿子扛在肩头,也从小落姨怀里把小灰灰薅了过来,一把送到自己肩上。 小灰灰兴奋的尖叫,乖乖待在奶奶怀里的小和平不乐意了,伸着小手盯着高处的哥哥,啊啊呀呀地也要举高高。 她咿呀了许久,拧着身子要从李香织的怀里挣出来,第一次做奶奶的李香织根本招架不住。 “来,坐太爷爷肩头!”应爷爷虽然上了年纪,但腰杆子依旧笔挺,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表示自己老当益壮。 小和平却一拧身,缩回了李香织怀里,还偷偷用眼神瞄爸爸,小心思一目了然。 应奶奶丝毫不给自家老头面子,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小和平嫌你矮!” 应爷爷算起来是南方人,虽然早年间是富家少爷,不愁吃喝,但跟从小肉蛋奶养大的应明诚还是差一截。 应爷爷实在没想到会被平时玩的很好的小和平嫌弃,但他也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夸重孙女,“和平真聪明!” 最终,小和平坐到了应明诚另一边肩膀上,沐怀夕和李香织在两边扶着这俩小娃娃的身子,小灰灰还贴心地拢住妹妹的身子,生怕她掉下来了。 “人真多啊”,沐怀夕时不时注意着孩子,一扭头才发现他们身后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往东边翘首以盼。 终于,天边泛起一抹白、。 广场上的灯啪的灭掉,刚刚还嘈嘈杂杂的广场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能听到身边人的心跳。 沐怀夕也屏住了呼吸,看着帅气的国旗班捧着鲜红的五星红旗登场,猛地想起了在山里看过的那一次升旗。 那之前,她从来没觉得过升旗是一件如此庄严、肃穆、感染力极强的事情,在那之后,她才渐渐领略到这面红旗的珍贵和来之不易。 就像此时,众人跟着高昂乐曲低声轻唱,目光跟随着国旗上升,当旗帜升到顶端的时候,沐怀夕听到了身后人爆哭的声音。 她扭头回看,是一位跟应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者,他也穿着板正的中山装,不过衣领袖口都洗白磨毛了,显然是他最好的衣服。 一瞬间,她的鼻子也发酸。 第239章 人生如此,又有何求? 次日,便是接受表彰的日子。 应明诚回了齐鲁军区驻点,他们明早要一起出发,而沐怀夕可以从家中出发,到了地方再跟后勤部队集合。 她一早就换上了军装,戴上了全套奖章,英姿飒爽地出发了。 应父还将自己的车安排给她,但沐怀夕觉得太高调了,宁愿早些出发走路过去。 大会点名是八点四十,但沐怀夕八点一刻就到了大会堂门口,硕大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许多人。 后勤医疗的旗帜在各军区旗帜中独树一帜,沐怀夕很快就找到了组织,还惊喜地见到了战友们。 “马大夫、小桃、怎么你也来了?”沐怀夕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这么多人,特别是见到了“猴子大王”。 他如今不是穿着破烂衣衫的野小孩儿了,而是身着民族服饰,脚踩新胶鞋的帅气小伙子。 “他现在跟康瓦家住,康医生生病了,就托我们带他来北京见见世面”,同行的军医跟沐怀夕解释了下。 “康医生生病了?他怎么了?”沐怀夕有点担心,康瓦三十多岁,年纪并不算大,但在当地已经算是叔爷辈的了。 跟着白虎、猴子长大的小男孩如今有了新的名字,叫康纳,据说是星星的意思。 他常年在山中行走,跟沐怀夕的爷爷一样采药救人,也跟沐爷爷一样伤病累累。 沐怀夕回来后还很惦记他,逢年过节就往那边寄食物、布料,不过康瓦医生不会写汉语,两人没有通信过,因此她也不知道康纳是跟着康瓦的。 “板鸭,好吃”,康纳如今讲话仍是磕磕绊绊,但比先前有进步,他被康医生送去了镇上的学校,没几天自己又跑了回去,没办法只能靠着小收音机学讲话。 但康纳在寨子里很受欢迎,寨子里本身就崇拜猛兽,坚信白虎是山神。听说他是白虎的儿子,平日里都喜欢往他们家里送些肉干、内脏。 寨民都相信这是对白虎的供奉,希望能够用这样小小的手段取悦山神,保佑自己平安。 沐怀夕瞧着,康纳是比先前在山林里流浪状态要好,他的个子长高了、脸蛋圆起来了,连头发都比先前有光泽。 “有刷牙”,他还特意露出自己的牙齿,认真告诉沐怀夕,自己有按照她的嘱咐,认认真真清理牙齿。 沐怀夕心里暖暖的,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地将自己的话记在心上,那都是两人一起赶路的时候的事了。 毕竟康纳跟着野兽长大,喜欢吃肉又没有清洁牙齿的习惯,齿缝间已经有了黑痕,牙龈也会肿痛。 沐怀夕那时候就教他找清热败火的草药咀嚼,又教他用树枝刷牙、清理牙缝,为了防止他不听话,还特意吓唬他不好好刷牙,以后可能就咬不动肉了。 “真乖”,沐怀夕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又发现小伙子又长高了些,显然在康医生家里过的很舒心。 “晚上跟我回家吧,见见你弟弟妹妹”,沐怀夕很喜欢康纳,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她还想带着小孩哥去买些衣服、日用品,再带他吃大餐。 说说笑笑间,大部队就进了礼堂。 沐怀夕还是第一次进来,立马被简洁又圣大的装修吸引住了,她跟着前面人的脚步,目光却四下游移,根本停不下来! 这大礼堂能通纳万人,阶梯式的设计让每一层座位都能看清最前的主席台——那里军旗飘扬,所有军区的旗帜耸立,拱卫着正中央的国徽与军章,只要远远望见,就令人心潮澎湃,无法自控。 沐怀夕身边已经有不少人抹起了眼泪,她能理解这种情感,是一种纯粹的感动与朝圣。 这里是首都,是靠近伟人最近的地方,是所有人梦中的圣地。 就连她坐在这里,都有一丝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谁能想到,她只是尽力做一名好医生,竟然能走进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呢? “夕,他们为什么都在哭啊?”康纳刚刚也光顾着激动了,此时才发现周围的人都红了眼,带他来首都的医生已经泣不成声,手里的帕子都湿透了。 沐怀夕眼里也含着眼泪,她不动声色地将泪水抿掉,转头笑着揉了揉那小子的脑袋,“大家只是太开心了。” “开心...”,康纳若有所思,以他的心性,还很难理解人为什么在极度开心时不是放声大笑,而是喜极而泣。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康纳摇摇头,对她感慨道,“我开心,这里,好漂亮。” “是啊,这里的确很漂亮”,沐怀夕仰着头望“水天一色”的穹顶,那里有一圈圈灯如群星闪耀,正中间由六十瓣鎏金大花瓣围成的大葵花,花芯处镶着一颗灿烂的红星灯。 灯火齐明,明亮却又温柔地洒下辉光,荡漾人心,格外壮观。 “同志们,表彰大会即将开始,请大家尽快落座。” 提示声伴随着军歌响起,还在走道、门口的军区代表加快了速度,很快礼堂中坐满了人,刚刚哭泣的人们也擦干了眼泪,礼堂中恢复了宁静,只有军歌在飘荡。 “下面,让我们有请在本次南疆战役中,屡建奇功的后勤英雄们,他们是——” 沐怀夕看着一批又一批军人上台接受褒奖,手掌都排红了,一时间忘记自己也是与会人员,直到在大会领导喊出了她的名字。 沐怀夕愣住了,好在上台接受表彰的不止她一人,在身边人的提醒下才赶忙起身排队,朝着主席台进发。 她先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会在大场面紧张的人,但站上主席台的那一刻,身上的所有血液都往头脑上蹿,心跳不受控制地狂飙起来。 “谢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脖子上一沉,颈间就多了一枚亮灿灿的奖章,手里还捧着纪念证书和奖章。 走下主席台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同手同脚了? 直到在人群中看到满脸骄傲的应明诚,见他微笑着朝自己点头,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了地。 她挺直了肩背,突然朝着他的方向敬了个军礼,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军功章有她的一半,也有应明诚的一半。 她们俩,是相互成就。 沐怀夕无数次庆幸,重回结婚当日那天的勇气,一点点改变,没想到竟然改变了她整个人的人生。 没想到会遇到此生挚爱,没想到会收获这么多家人,也没想到今日会站在这里,接受最高级别的表彰。 人生如此,又有何求? 第240章 回乡1 县城招待所。 沐怀夕将睡着的小和平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才有功夫打量四周。 招待所变化不大,只是原本簇新的墙纸变得老旧,颇具分量的窗帘也变得毛毛糙糙,似乎时光在这里停滞,只增加了些毛躁。 阳光正好。 沐怀夕站在窗户前,眯着眼往外看,正看到小灰灰抱着两个饭盒,跟在应明诚身边,两条小腿倒腾得很勤快。 小萝卜头长大了,自诩为小男子汉,明明坐车也困得不行,还非要跟着父亲外出买饭。 沐怀夕的目光温柔锁在一大一小身上,唇角忍不住上扬,内心一片柔软。 这里是她的家,但这男人和孩子,也是她的家。 应明诚步子跨得不大,频率却不慢,一方面是担心留在房里的媳妇儿女儿,另一方面则是怕大儿子跟不上。 小灰灰努力跟上,两人很快消失在招待所前门。 沐怀夕正要收回目光,突然看到大门旁有个莫名熟悉的身影,正佝偻着身子,拉着装满粪桶的木车。 她皱皱眉,这人的背影很是熟悉,可看她破破旧旧的穿着打扮和花白的头发,又不像她在老家的亲戚。 房门被敲响,沐怀夕也只疑惑了一瞬,就赶忙去开门了,小和平才睡着,可不能被吵醒了! 表彰大会后,沐怀夕和应明诚有了一段假期,在首都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度过一段美妙的四世同堂时光,带着丈夫儿子回了老家。 这回回来,是应明诚提议的。 “我跟老魏打过招呼了,明早他把车借给我,咱们就回张家沟”,应明诚刚刚外出不但买了饭,还去跟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老魏没留你吃饭?”沐怀夕想起几年前热情的魏成宝,忍不住笑了说来,“其实是该咱们请他吃饭的。” “嗯,我跟他说了,先回家忙完,等回来了跟他聚聚”,应明诚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拿在手里半天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他挑了下眉,解释道,“估计是打饭的拿错了,我没要豆角包子。” 沐怀夕倒也不是挑食,就是先前吃太多豆角,如今不爱这口。 “是是,你不挑食”,应明诚小声揶揄她,转头就板着脸教训也想将包子偷偷摸摸塞给他的大儿子,“小辉,挑食长不高。” 应武辉一脸憋屈,愤愤不平地将豆角包子拿回去,狠狠咬了一大口。 怎么妈妈挑食就不会长不高,到他这里就不行了呢? 沐怀夕朝他眨眨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小郁闷,“妈妈现在挑食也不会长不高了,等你像妈妈这么大,就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是吗?”应武辉眨眨眼,总觉得自己被妈妈忽悠了,但又莫名觉得有些道理,不知不觉就将不爱吃的豆角包子吃完了。 饭后,沐怀夕带着小闺女去洗漱,想起大儿子迷迷糊糊的小表情,还是忍不住想笑。 有了孩子之后,她渐渐想起了小时候跟父母的种种相处,理解为什么父母总是用宠软的声调哄自己,如何捧她在膝头,言笑嫣然地逗她,如何在贫瘠的山村中尽力为她提供更好的生活。 也是有了孩子之后,她才明白为何说孩子是血脉的延续,有时候她能从小辉的表情中看到一抹熟悉,也才明白孩子是一面镜子,有时候她能从自己对待孩子们的方式里,看到父母、爷爷奶奶对她的方式。 沐怀夕难得多愁善感,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却不料都被应明诚看在眼里。 他早就发现媳妇儿对故乡又亲又怯,表彰会后时不时会发呆,梦里也会流眼泪,喊着妈妈,爷爷之类的。 虽然他亲妈、亲爷爷对小夕比亲生的还亲,但应明诚明白,她喊得并不是应家人。 他能明白,小夕对故乡的复杂,有时候她也会很欣喜地提到山里的生活,那是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但年少失孤,又突然失去了爷爷,小夕的快乐太过短暂。 后续在大伯家的生活,她基本不提,但应明诚也能想象,怕是没有什么快乐的故事。 他提议带孩子们回老家,为外公外婆、外祖父扫墓,一方面是小夕出来几年了,总该回来看看三叔,也该让他瞧瞧小夕在外面的成长,叫他放心。 “妈妈......”,沐怀夕翻了个身,又冒出了轻轻呓语。 一旁应明诚摇摇头,帮她盖好被子,又把隔壁床上睡的乱七八糟的两小只摆正,才关掉昏暗的小夜灯,躺在沐怀夕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 次日也是晴天。 一家人吃了早饭,应明诚去公安局提车,沐怀夕一手牵一个娃,沿着路边慢慢走。 “妈妈!那边有人晕倒了!”小武辉突然指向路的另一边,小和平也呀的一声叫喊起来,胖嘟嘟的手指也跟着指向对面。 沐怀夕循声看过去,看到昨天望见的那个花白头发的女人倒在了台阶上,或许是倒地时还在挣扎,她单薄的衣衫被粗糙地面蹭破,露出满是伤痕淤青的腹部。 “!” 沐怀夕左右瞧瞧,拉着小辉抱着小和平,快步走到了女人身旁。 她给人把了脉,眉头紧皱,又瞧了对方的眼下耳后,转身问小和平讨了颗糖,塞到了对方嘴里。 虽然这人看上去伤痕累累,但好在此时只是因着低血糖而昏倒。 小武辉眨巴眨巴眼,他听过低血糖,先前他不好好吃饭的时候奶奶就说过,小心低血糖会晕倒,晕在路边就要被别人带走了! “妈妈,我这里也有糖,还有糖饼”,小武辉直接将口袋里藏的零食全拿出来了,这奶奶也太可怜了,这么大的人还吃不饱。 沐怀夕笑着摸摸他的头发,“真乖,等阿姨醒了咱们送给她,好么?” 倒在街边的女子悠悠转醒,看到她的第一眼却是暴怒,挺起身子直直往她脖子上掐来,“贱人!你还有脸回来!要不是你,我会这么惨吗?!” 沐怀夕大吃一惊,她下意识侧身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没办法躲过疯女人的袭击。 第241章 回乡2 然而可能到来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放开我!你放开我!” 尖利的女声刺激着沐怀夕的耳膜,她猛然抬头,看向被应明诚抓住双臂的女子,喊出了她的名字:“沐昭!” 这名字仿佛揭开了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时光,沐怀夕心绪翻滚,而被她喝破名字的三堂姐却突然停止了发疯,捂着脸往外跑。 丝毫看不出刚刚找她拼命的气势。 “哇!!!”小和平被吓得大哭,小辉辉紧紧抱住妹妹,眼里噙着泪,却不忘在妹妹背上拍拍。 应明诚原本要去追,却被小夕叫住了,眼下还是安抚孩子们要紧。 “妈妈,咱们不是去救她的么?她怎么还打人啊?”小武辉的委屈在妹妹停止哭泣后才涌上来,他一直以爸爸妈妈的职业自豪,以往见过的都是患者的感激,这还是第一次见疯子。 小孩子还不清楚施恩不图报的道理,只为好心没好报感到委屈、。 沐怀夕抱着他,慢慢抚过他硬朗的寸发,犹豫了下才开口,“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农夫,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条冻僵的蛇,就好心地将蛇揣进了衣服里,但是蛇醒过来,一下子就咬了他一口。” 小武辉一下子瞪大了眼,皱着眉又撅起了嘴,“蛇坏!” “没错,蛇坏。”沐怀夕将一旁的小和平也抱过来,“所以我们帮助人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自己是安全的,要是那蛇是一条毒蛇,农夫就要没命了。” “那怎么才知道是不是坏人?帮忙的时候,总不能问一问吧?”小武辉正是正义感爆棚的时刻,在家帮着大人看顾妹妹、在厨房里也帮忙剥蒜,还主动要帮忙跑腿。 “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啊!” 沐怀夕瞧着他认真苦恼的模样,忍住想笑的冲动,“这需要综合判断,但是小武辉你要记得,成年人是不会向小孩子求救的,如果有大人叫你帮忙,你应该做的是来找爸爸妈妈。” “我明白”,小武辉似懂非懂,又举一反三,“那若是小孩子,比我小的小孩子求助呢?” “那也应该来找爸爸妈妈啊”,沐怀夕将他抱到膝头,认真回答,“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是小武辉的帮手,对不对?” 应武辉被妈妈柔柔的手抚摸着,又听她说要当自己的帮手,心里面升出的那点子抗拒立马灰飞烟灭,扑进妈妈怀中甜甜答应,“对!” 沐怀夕原本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些复杂的“大人之间的事”,但她转念一想,孩子总会长大,若是前世她有人教导,也不会那么单蠢,不会傻傻地任由大伯一家算计,不会那么老实地被欺负。 孩子是单纯的,但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因着这突发的事,他们回张家沟的行程被耽误了,应明诚将她们安置在公安局里,自己外出打听去了。 “打听明白了,的确是你那堂姐”,应明诚回来的时候,两小只已经靠在一起睡着了,他朝沐怀夕招招手,示意她出来说。 “你还记得么,沐昭主动要嫁给张宏伟的事?” 沐怀夕点头,当年她跟应明诚走了后,大伯家跟张家开始狗咬狗,谁都没落得个好。她记得原本大伯家的堂兄找了关系,要将张宏伟送进去,结果沐昭反咬沐家,说自己跟张宏伟是自由恋爱,还要让沐家人还钱。 “嗯,最后你大伯、大伯母被关了两个月,张宏伟判了五年,不过他在狱中表现良好,今年出来了。” 沐怀夕立马就想到了沐昭身上的那些淤青和伤痕,“这个张宏伟,放出来也是个混蛋!就该被关一辈子!” “嗯。”应明诚抬手,揉揉她皱起的眉间,“沐昭也不无辜。张母死了。” “死了?”沐怀夕不可置信,张老太婆看起来是个病痨子,天天将活不长挂在嘴边,可事实是前世比她活的还要长! “嗯。”应明诚有些犹豫,按理说他不该背后讲别家的事,但显然这件事与他们都有关,说不准还是小夕的心结。 他吸了口气,将打听来的一股脑说了,“沐昭跟张宏伟是在监狱领的证,然后就拿着钱住进了张家。她在纺织厂家属院的名声不太好,经常跟张母吵架争斗,闹到街道办、闹到妇联,还闹进过公安局。” “啊......” 沐怀夕有些意外,但又没有那么意外。 沐昭不是什么好人,张家老太也不是,两个恶人在一起,只有相互磨磋 的份儿。 “但她怎么死了?”沐怀夕皱眉,她记得张老太小病不断,大病倒是没有,而且她这人属于将痛苦推给别人,无理也要辩三分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应明诚皱眉,“听说是去年冬日在外面摔了一跤,就只能在家休养,没过年就去世了。” “......” “那时候张宏伟还没出来,是沐昭张罗的葬礼,周边的人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法当着她面直接问,但据说张宏伟一出来跑了不少地方,回家就跟沐昭打了一架。” 沐怀夕沉着脸,不知该如何评价。 “张宏伟下手挺狠的,把沐昭打流产了。” “......” “嗯?”沐怀夕瞪大眼,若她听得没错,张宏伟刚出来就把沐昭打流产了。 这孩子...... “沐昭跟纺织厂的几个人走的比较近 。” 应明诚说的很婉转,但依旧硬控沐怀夕很长一段时间,她这个堂姐还真是个人物。 其实想想也不算意外,沐昭和张宏伟也没什么感情,两个人完全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张宏伟还进监狱了,就算沐昭要离婚另找,也不算过分。 但沐怀夕没想到的是,沐昭直接住进了张家,不但跟别人有了首尾,还把张母磨死了。 “这真是......”,沐怀夕摇摇头,突然扑进了应明诚怀里,“咱们回张家沟吧。” 她不想在这些烂事上浪费时间了。 此生,张宏伟和沐昭会是彼此的噩梦,希望她们锁死!纠缠!永远也不要放过彼此! 第242章 回乡3 如果说县城变化不大,那张家沟就像是停留在时光的琥珀中,根本没什么变化。 入村的路还是一样烂,颠簸得小武辉在后座激动地尖叫,沐怀夕抱着小和平,紧紧抓着窗上把手,心里却在想自己果然是变娇气了,连这都受不住了。 车在张家沟还是稀罕物,他们一开进来,就有人好奇地围了过来。 “婶子,沐医生今儿在家吗?”沐怀夕摇下车窗,问路旁的大婶。 她们回来也没跟三叔打招呼,不知道今儿是在家还是出诊去了,也好在没有跟三叔提前说,要不然今早耽搁他也该跟着担心了。 “你找沐老三?”大婶看了她一眼,却没认出她,朝着车前绕着的一堆小娃招招手,“水娃,你家亲戚!” “水娃?”沐怀夕有些惊讶地看向跑过来的七八岁娃娃,她三叔啥时候有这么大个孩子了? 水娃身后还跟着个吃鼻涕的小男孩,正盯着小和平身上的手帕瞧,那手帕上印了一圈水果糖。 “你们找我爹干啥?” “......”,沐怀夕只犹豫了一瞬,就笑着拿出了糖果和鸡蛋卷递过去,“你爹在家么?” “在家啊”,水娃犹豫了下,接过糖果一把捏碎,捡了几个小块喂给身旁眼巴巴的弟弟。 沐怀夕也瞧出来了,鼻涕娃的眉眼跟三叔和她都有些带像,应该是亲生的,但明显是大力士的水娃怕是三婶带过来的。 她也没再往下想,一切等见到三叔就都清楚了。 等车开走,那婶子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哎哟!那不是嫁出去的沐家小妮儿么!” 沐家小妮儿可是前几年沟里头的大话题,因着她沐老大一家进了局子,放出来的时候俩人都崩溃了,如今缩在村里头可老实了。 就是去年,沐老大和沐老三在路上相遇,两人也不知道说了啥,还大打出手了。 据说都是因为沐二家的这个妮儿,有人说她偷了沐家的东西跑了,把大伯大伯母坑了,也有人说是逃婚走了,嫁给了大头兵,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传的玄玄乎乎的。 没想到竟然回来了,还开着车! 她瞧着驾驶座的男人穿着军装,应该当年就是嫁给了军人。 也不知道沐家知道她回来会是个什么反应,大婶眼珠子一转,将割草的家伙收了,连草框子都顾不上拿,就飞跑回去报信了。 跑的鞋都掉了一只。 村里的路窄,开不到三叔家门口,沐怀夕让应明诚停在了打谷场旁,这里宽阔视野好,还能从三叔家瞧见。 她牵着小武辉和小和平,应明诚则从后备箱拎出满手礼物,多的连她都看了一眼,更别说一路跟过来的小娃们了。 好在这会儿临近中午,村里的人不是在地里就是在家整治吃食,路上的人不多,但也收获了不少惊讶、艳羡的目光。 “什么时候又买了这么多?”沐怀夕走近小声询问,给三叔的礼物是她准备的,没想应明诚又添了不少。 应明诚笑笑,“一些是老魏给的,我瞧着不好放就拎来了。” 还有一些是他托老魏买的,好几年没回来,怎么也该多带些礼,省得三叔把他打出去。 应明诚自然是开玩笑,他们还没进门,就被在院子里晒药材的三叔发现了,他立马扔了簸箕迎了上来。 “哎呦哎哟,小夕回来了!”三叔走的急忙,跛脚就越发明显,水娃赶忙去扶。 他却嫌人水娃走的太慢,挣脱了手快步向前走。 “咋回来也不提前说不一声?”三叔激动得很,瞧见她牵着的两个小孩儿更是开心的不行,“这是和平跟辉辉吧?长得真好。” “三叔”,沐怀夕眼眶发热,示意两小只喊人。 应武辉立马乖乖地喊了声三爷爷,小和平乍到陌生地方有些胆怯,却也跟着哥哥唤了一声。 “哎哟哎哟哎哟”,三叔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好,特别是看见小武辉神气又大方的模样就觉得稀罕,伸了手想要抱,又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赶忙在身上擦擦手,将人往院子里迎。 “快进来快进来”,三叔热情迎客,又扭头往厨房喊,“宝莲!宝莲!水娃她娘!快出来,小夕回来了!” 沐怀夕站在三叔家前,就发现这小院跟从前不一样了,三叔脚不方便,就算唉干净,也只是将院子里扫扫,没有像这样收拾的井井有条,看来她三婶是个利落人。 院里也扎了两排鸡笼,院子靠外还开了一小块菜地,一下子就充满了生活气息。 “诶”,叫宝莲的女子应声从厨房出来,令人眼前一亮。 沐怀夕听说三叔成婚的事,还往回捎了礼,却没想她三婶还挺漂亮。 “三婶”,她主动打招呼,又让孩子们喊三奶奶,宝莲笑着应了,把他们迎进客厅,着急着端茶拿糖果,又急匆匆要去割肉。 应明诚将人拦下了,“三婶,肉、菜我们都带了,您别跑了。” 宝莲这才发现墙角堆着一堆箱子、篮子,不好意思笑笑,“回娘家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好久没回来了,买着买着就停不下了”,沐怀夕从篮子里翻出来三刀花肉、三条猪尾巴、一整条猪腿还有好几条大鱼。 这都是应明诚让老魏帮着买的,还有米面粮食跟两大箱苹果。 “这、这也太多了!”陈宝莲听丈夫说起过沐怀夕,是在外头当军医的,出息的很! 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小沐还寄回来了好几样礼,里面那条喜被和成套的床单、枕套,可是让她出尽了风头。 “小夕孝顺,你就拿着她带的这些肉,中午都做些好菜,让娃娃们都吃些好的!”三叔笑得红光满面,跟应明诚喝茶聊天,又逗外孙们玩,瞧着比前几年更年轻了! 饭后,沐怀夕提出想去扫墓,“三叔,我也好几年没回来了,想去看看爸妈和爷爷奶奶。” “该去,是该去”,三叔点点头,他拍拍自己的腿,“我也有一阵子没去了,下午咱爷俩一块儿去!” 沐家人都葬在山上,三叔腿脚不好,也就半年能去一回,沐怀夕担心他劳累,他却摆摆手,“没有我,你怕是连地方都找不到哦!” 第243章 回乡4 沐家是外来户,一开始在村里没有地,也就葬不到田里,只能在山上找了处风水地。 俗话说医卜不分家,沐家老一辈还是懂些风水的,选的也是靠山傍水的好地方。 只是好风水不代表路好走,早前沐三叔走出来的路早就被植物侵袭,留下的标志也被青苔、藤蔓遮挡,若不是三叔有家里老人留下的“口诀”,怕是一下午也找不到地儿。 “唉,就这儿了”,沐三叔拍了拍侄女婿的肩膀,指了下斜前方,又自嘲道,“哎呀我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去年我还自己来的呢!” 沐三叔走到一半就面露苦色,他这人要强的很,拒绝旁人搀扶,最后还是应明诚硬将他背起,让他专门寻路。 水娃在旁边跟着,闻言拿着镰刀将那边的杂草藤蔓砍掉,露出了一条青石小路。 “妈妈,你看,这里有癞蛤蟆。” 沐怀夕被小灰灰拽了下,低头就看到石板路旁有些小的石刻雕塑,石龟、石蛙、石露,都是长寿象征,但因为个头不算大,还被青苔覆盖,“是吗?我都没注意到啊,灰灰真棒!” 她刚说完,脑海中就出现了模糊的画面,那时候的她也是个小矮子,抱着爸爸的腿 ,指着石刻小鹿惊喜地想要带回家。 “这都是老人们留下来的”,沐三叔抹了把汗,从随身带着的兜子里取出个圆滚滚的石刻小猪,放在了路旁边,“我的手艺差,就刻个猪吧。” 沐怀夕心里又闪过更多画面,她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一只石刻小兔,对三叔说,“这是我爸刻的吧?” “嗯?对,你瞅这兔子头上有两个旋儿,就是按照丫头你脑袋上的发旋刻的。” 她垂下眼,默默咽下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她好像,忘了太多跟父母相处的点滴。 一开始她看到这些石刻,以为是镇风水的,或者是陪葬的,但现在她想起来了,这些石刻—— “是怕小家伙们害怕,特意摆在路边的”,三叔笑着跟应明诚解释。 祭祀对年纪小的孩子们来说,是一场折磨,山路难走、蚊虫叮咬,四下荒芜只有几座黄土坟头,他们根本不理解祭祀,也不懂为何去见爷爷、太爷爷要走这么远的路,最终却对着土堆痛哭。 应明诚也没见过这样的石刻,感慨了句好温柔。 出乎沐怀夕的预料,她爷的墓竟然被人打扫过,墓前还摆了块烧饼,压着一盆纸元宝。 沐怀夕有些惊讶,看向三叔,难不成是大伯来过? 三叔摇摇头,捏起已经被动物啃咬的不像样的烧饼看看,“这饼子是卢家的手艺,估计是卢家人上山来了,顺便来看看你爷。” “卢大花难产,是你爷给救回来的。” “大花么,你小时候还骑过,你不记得了?卢奶奶家的那头大黄牛!” 沐怀夕这才想起来,卢家也不是本地人,好不容易买了头牛,还是头胎里带病的,她小时候跟卢小花关系好,哭着求爷爷救救大花。 “牛比人都精贵,你爷那时候还不愿意救,现在看来这牛的家里人也够长情的”,三叔抹了下眼角,刚要蹲下去拔草,就被应明诚拦住了。 “三叔你休息休息,我们也好几年没来了,总要给我们表现的机会”,应明诚拿出锄头、小铲子,大手一挥就带着小灰灰跟小和平干活去了。 他们俩还不知道自己要做的苦力,只知道爸爸带她们拔草了,这可是在城里玩不到的,兴奋地跟了上去。 “小夕啊,你爷这眼光真是不错”,沐三叔坐在一旁的木桩上,点了根烟,跟她闲聊。 沐怀夕正在准备擦石碑的抹布,闻言回头笑笑,“明诚是很好,应家人都好,咱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沐三叔瞧着拎了水回来的水娃,突然开口,“先前没跟你说你婶子的情况,是怕你在外地,不了解她,会多想。” “三叔你说啥呢?”沐怀夕瞪他,“我今天一见三婶,就知道她是个好人,有三婶照顾你,还有水娃孝顺你,三叔你就偷着乐吧!” “诶诶,对对对,我现在可乐了”,沐三叔愣了下,笑着承认,“你爷说的对,我有时候是不如你,容易钻牛角尖。” 沐怀夕心知肚明,三婶肯定有不愉快的过往,但谁又没有曾经呢? 再说是三叔跟她过日子,又不是自己过日子,她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如今三叔显然很开心很快乐,这就够了。 沐怀夕不想让三叔内耗多想,“是不是我大伯又说什么了?你可别听他们的,他们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呢!” “唉”,沐三叔一声长叹,他那大哥怎么可能没找事呢? 他跟宝莲事成了后,大嫂就来家里面闹了,说是跟宝莲做妯娌丢人,说他娶个寡妇丢人,又说要介绍个黄花大闺女给他。 他还不清楚他大嫂么? 什么介绍黄花大闺女,估计又是要坑哪家的女子,还要他掏钱。 果然在他说了没钱之后,大嫂就翻了脸,放狠话说要跟他家断绝关系,说是丢不起这个人。 沐三叔不屑,他大哥大嫂现在在村里哪还有名声和脸面,逼着侄女嫁人不成,进了局子,还被女儿坑了一把,出来后灰溜溜回来了,都没人搭理他们,反倒到他这里讲起脸面来了? 沐三叔不打算跟侄女说这些糟心事,但有些人就是禁不住念叨,他们扫了墓下山 ,还没走到村口,就遇上了等在路边的大伯一家。 “小夕?是小夕回来了么?怎么不来大伯家啊?这新女婿拜门,不到家里来可不好看啊”,大伯腆着脸过来,从耳边拿下一支烟,非要塞给应明诚。 大伯母挑剔地打量她,在看到腕间的金镯子时两眼放光,上来就要拽她,“哎哟小夕,快快,晚上就去大伯母家吃饭吧!我养你那么多年,你也不会因为那么点小事就不跟伯父伯母来往了吧?那可太伤我们心了!” “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呢,都收拾的好好的!” 第244章 回乡5 沐怀夕躲开了大伯母的拉扯,对方却不依不饶,厚着脸皮拉住了小灰灰的手,不知道往他手里塞了什么。 小灰灰一向胆子大,此时却被吓得大声叫起来,沐怀夕一看他发红的手腕,立马生气起来。 她将孩子交给应明诚,冲着大伯大伯母嘲讽道,“没记错的话,咱们已经断亲了,要不要去公安局查查记录?” 当年应明诚为了杜绝后患,特意让老魏跟两人签了断亲协议,这原本是该跟亲生父母签的,但他担心这家人会以养育过小夕要挟,就提前备好了。 “那时候大伯不是签的很利索么?怎么现在又忘了?” 沐大伯老脸涨红,却咬着牙强调,“断亲?我养你那么久,是一张纸就能断开的?” “当初签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就这一纸断亲书,你们可是少蹲了半年,如今要攀亲戚,要不先去公安局再续上?” 一想到那半年的痛苦,大伯大伯母两人都打了个哆嗦。 大伯母的目光离不开她,在她手腕的金镯子、耳垂上的金耳环上流连,最终还是贪婪战胜了恐惧,“小夕,你就算不认我们了,当年抚养你的恩情你得报吧?这人若是不报恩,可是会报复在孩子......” 沐怀夕暴怒,却见应明诚直接上前,揪住了大伯的衣领,“关好你媳妇的嘴!”! “做什么!你做什么!”大伯母立马冲上去,她清楚军人都不打女人,便想用自己肥胖的身躯将应明诚拱开。 应明诚却如一座山,任她怎么推搡都不动,冷脸道,“再动手我就抓你去公安局了!” 别的话可能没用,但这话却将大伯母吓得一哆嗦。 她立马松了手,被大伯骂了一句后又想起眼前这男人是军人,并不是军医,却被沐怀夕给拦住了。 “大伯、大伯母,你们别费劲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要报复,也先报复到你们身上!” “你的女儿们还跟你联系么?怎么不见沐怀民?他是不是不肯跟你们来往了?” 沐怀夕并非信口胡诌,按照沐昭、沐怀民的秉性,这二老出来后要钱没钱,要名声没名声,唯利是图的沐家子女怎么可能再赡养他们俩呢? 这话算是戳到大伯母肺管子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坐在地上直拍大腿,“你说说你,我们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因为没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就将你大伯伯母都送进去了啊!沐怀夕你没有良心啊!” 沐怀夕不为所动,她拽着应明诚的手,冷笑,“大伯母,我们没时间听你绕弯。过去的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是我犯了事,公安自然会把我抓进去。” “小贱蹄子,软硬不吃!”沐大伯母心中暗骂,表面却拽着沐怀夕的裤腿不松手,哀求道,“小夕,小夕,你看在以往…不,你看在你爷爷的份上,帮帮我们吧!” “你堂兄他被人骗了啊,他被那招待所的狐狸精迷了眼,结了婚生了娃,全都带到狐狸精家里去了。可怜我那大孙儿,才两岁就没了爷爷奶奶啊!我可想死我那大孙儿了!” “你堂兄偷偷给我们看了,那女人拽着就走,还叉着腰骂人啊!” “你堂哥,我大孙儿都是好的啊!就那个狐狸精,她把持着不让我们见孙子,她连个婆婆公公都不认。” “你说她们一家多丧良心,真是……” 大伯母一阵鸟语花香,将她没见过的堂嫂骂的狗血淋头。 沐怀夕不由得庆幸,三叔刚刚将小孩子们都带走了,这么脏的话,就算是她也觉得浑身不适。 “我们走吧。”她拉着应明诚就要走,实在不愿意惯大伯母。 大伯母一骨碌翻起身来,脏兮兮的手把脸抹的看不出人样,往两人面前一躺:“俺不管。你们得给你堂兄找个工作,找个工作那狐狸精就不能把持着大孙儿了。就,就公安局吧!让你男人把怀民弄进去!” “呵。”沐怀夕抱着胳膊,她大伯母真是把工作当大白菜,还公安局就挺好,“那不可能,你们俩蹲过局子,公安局不可能要他。” 以为她不知道?肯定是沐怀民嫌弃他们俩没法给自己找工作,才把媳妇推出来,打发这两口子的。 她摇摇头,为相互算计的大伯一家感到悲哀。 拒绝大伯大伯母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三叔家门前被扔了许多臭猪粪,还有个瘦弱的小女娃被拴在了门口。 她三婶指着大伯家方向一顿骂,随后叹着气将呆呆的孩子抱了进来。 “这是…?”沐怀夕震惊,大伯大伯母不会这时候还生一个吧? 三婶一脸一言难尽,“唉,他们突然从城里抱回来的,据说是你沐昭姐的……” “嗯?”沐怀夕瞪大了眼,敢情她不止被张老三打流产,还在人家蹲大牢的时候跟别人生了一个啊! “作孽啊!生了不养,真是作孽!”三婶摇摇头,哄着小女孩进厨房洗脸去了。 沐怀夕也觉得作孽,按三婶说的,这娃娃应该快两岁了,跟小和平差不多,可个头却比一岁孩子还要矮,手腕还没竹条子粗,瘦骨嶙嶙。 “那大伯经常把她放过来么?”沐怀夕皱眉,自己的孙女不养,给三叔家养,这不是添乱么? “也没有”,三婶给孩子擦了脸,又给她塞了一小块鸡蛋白,瞧她像只仓鼠一样极快的啃着,叹了口气道,“他们俩自己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给孩子吃饱?村里人老见到她在外面捉虫子青蛙吃,就见到了给她一口。” “可怜啊” 沐怀夕被三婶的话惊到,一整天都精神恍惚。 应明诚看在眼里,晚上睡觉前将俩小孩哄睡,问她,“你是不是想把小妞带走?”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都没个名字,只被叫妞妞,就跟外面的流浪猫一样,只有咪咪这个名字。 “我…”,沐怀夕有些犹豫,“她很苦,在这里可能活不下去。” 没大人管的小女娃在村里其实很危险,可能十来岁就被嫁人了,也可能还没到嫁人年纪就被人糟蹋了。她不忍。 但她是沐昭的女儿。 “我怕我会是那个农夫,也怕以后她万一学坏了,我会觉得,啊果然是沐昭的女儿。” 沐怀夕苦笑。 第245章 回乡终 “那咱不管了?” 沐怀夕立马摇头。 应明诚笑,清楚她的顾虑。 她最怕的应该还是自己会带着偏见对着孩子,影响到了孩子的成长。 “这样吧”,应明诚想了想,“虽说你大伯大伯母不稀罕这孩子,但无论是咱们出面还是三叔出面,怕是都会被讹。” 沐怀夕无奈,大伯大伯母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有什么主意?”沐怀夕往他嘴里塞了个莲子,这是水塘里新摘的,去了青皮和莲心,吃起来脆脆甜甜的。 应明诚张嘴,示意她多喂几个。 沐怀夕一连喂了七八个,应明诚还是不讲话,她一气之下将手里攒的莲心全塞进他嘴里,恶狠狠威胁,“敬酒不吃罚酒是吧?” “咳咳咳咳...哎呀你”,应明诚无奈笑,任她闹了一会儿,才将她抱回怀里,把玩着她的手,“我意思是,咱们跟三叔商量商量,这一阵就让三叔把他留在家里,等咱们离开了,过了十天半个月的,再叫老魏找人把她带走,找个好人家养一养。” “有老魏的关系,咱们再时不时寄些钱物,肯定是会比如今过的好。” 沐怀夕总觉得交给别人不太放心,但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咱们要跟收养人说明白么?” “肯定啊”,应明诚看她钻牛角尖,耐心说明,“一般被收养的孩子,家里总会有些不便,咱们跟人家说实话,人家也心安,也知道怎么管教她,不是么?” “......”,沐怀夕思考良久,不得不承认应明诚说的对。 虽然隔着孩子爷奶、爸妈,擅自决定小妞妞的未来,看起来很冒昧,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妞妞的家里人都极其不靠谱。 她下定决心就要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找三叔三婶说说!” “你可歇下吧!”应明诚哭笑不得,拽住了人,“这都几点了,三叔他们肯定都歇下了!” 沐怀夕泄了气,往床上一躺,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明天还要问问三叔,村里还有没有像妞妞一样的孩子,要不多找几家吧?” “这事可不好做”,应明诚摇摇头,紧接着又说,“但是你要想做的话,咱们慢慢来。” 沐怀夕翻了个身,点点头,“慢慢来,这种事牵扯太多,咱们还是慢慢来的好。” 收养子女就是牵扯因果,沐怀夕想了想,又冒出了个点子,“要不,咱们资助几个孩子读书吧?” 她去了江城、盛京、南疆、首都、也去了应明诚如今所在的军区,深刻意识到外面在飞速发展,只有张家沟依旧在沉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笃信,想要改变命运,就必须读书、掌握命运! 应明诚这次一口答应下来,“之前爷爷奶奶也有在做助学,咱们回去请教请教,再从咱们俩的工资里面拿出来一部分,也长久来做。” 沐怀夕点点头,等她去齐鲁军医院那边,就有稳定的收入了,他们俩是双干部职工,光是级别补贴就有不少,只要商量好,执行好,这件事就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又商量了几句,沐怀夕心里的郁气才渐渐消散。 窗外凉风阵阵,她渐渐陷入了沉眠。 从老家回来后,沐怀夕就带着孩子们去了齐鲁军区。 他们的行李早早就从盛京、首都寄到了家属院,只要收拾过,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应明诚许久没休假,积攒了一堆业务,但还是在家将行李都规整的差不多了,才匆匆抓了军帽去报到。 沐怀夕还有几天才去工作,她带着两小娃将家里打扫得一干二净,又带着他们俩去新的托儿所熟悉过环境,等到完全安顿下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这天下班,应明诚拿了个信封回来,“妞妞的事,成了。” “成了?”沐怀夕正在准备晚饭,闻言高兴地挥了挥铲子。 老魏给联系了个退休的老干部家庭,家里孩子都大了,闲着没事想养个在身边的,儿子、女儿都同意,才将人领到了张家沟。 大伯父、大伯母一开始是想世子大开口的,但在大盖帽老魏面前实在是直不起腰来,只能唯唯诺诺要了八百。 “你们可真敢想”,老魏倒也不是绝情的人,给了张家沟村长五百块,但要求每个月只给他们五十块钱,省的这俩人一拿到手,就去给沐怀民花了。 老魏是好意,但大伯母得知后,却把他当成仇人,从头到尾都怨恨地盯着他。 “老魏亲自将人送去的,还拍了照片”,应明诚将相片拿出来给她看,小妞妞穿着小和平的旧衣服,手里面抓着一个小马娃娃,是小灰灰分享给她的。 两位一看就很有学识的老人,乐呵呵地抱着小妞妞,站在一栋家属楼前,一看条件就不错。 沐怀夕的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应明诚说这是送到家时候拍的,而小妞妞就只有这一身衣裳,一个玩具。 “以后会过好日子的”,沐怀夕摸了摸小妞妞的脸,翻过照片还看到了收养她家庭的地址和电话。 应明诚问她,“这下放心了吧?” “嗯,以后会过好日子的”,沐怀夕擦干眼泪,将信封收好,“这家人也够敞亮,以后咱们就当多了一门亲戚吧。” “就听你的。助学的事也打听好了,张家沟旁边大樱园有个孩子,考上高中了没钱上,老魏说公安局给她凑了些钱,但是家里还是不同意。” “上高中好啊!”沐怀夕点头。 应明诚也觉得不错,“这边团委也给找了个几个,晚点我将他们情况归拢下,咱们一块儿瞧瞧。” “这件事,带着小灰和小和平一起做吧”,沐怀夕不想让孩子们生活在真空之中,至少要了解如今还有很多人在温饱里挣扎。 应明诚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了下来。 “妈妈,有你的信!”小灰灰牵着妹妹,一回来就从斜挎军包里掏出一封信。 沐怀夕接过打开,半天才感慨道,“今天真是三喜临门,找到了老道医的亲戚,终于清楚这位老师的生平了!” 正文完结。 番外 大院小霸王1 “嘟~嘟嘟~嘟嘟嘟~” 天蒙蒙亮,齐鲁军区大院儿里就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声。 胡政委家的小儿子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了衣服就往外跑,黑暗中一脚踩中大哥的小腿,疼得他抱着腿只吸凉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胡大璜气呼呼地追出来,小弟早就跑的没影了。 恰巧胡家大姐拎着食堂买的早饭回来,瞧见他满眼眼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不由得好笑,“咋了?梦里挨揍了?” “别瞎说!”胡大璜一脑门气,活动了下差点骨裂的腿,没好气地问,“胡小猴暑假也不消停,一大早差点把我踩死!” 他才参加了军事训练,回家就想埋头大睡三天,没想到第一天的懒觉就被打断了! “来吃饭吧,吃了再睡”,胡大花根本不当回事,将三人份的早餐放在桌上,自顾自拿了豆浆喝。 她吃的不多,胡大璜将剩下的一扫而空,吃完才反应过来,“姐,你早饭买少了吧?” “不少,小虎他现在都不在家吃饭,人可是有编制的,管饭呢”,胡大花答了一句就回屋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胡大璜独自疑惑。 “编制?什么时候大院儿收这些小娃娃们了,童子军么?” 胡小虎,也就是哥哥姐姐口中的小猴一直疯到晚上才回来,一家人正在桌上吃完饭呢,嘟嘟嘟的军号声又响起来,他抓上馒头,急急忙往嘴里塞了两口饭,一溜烟儿就跑了。 胡家父母都没当回事,胡大璜皱眉,“小猴这是怎么了?做什么去呢?” “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不在家疯了,大家都轻松些,妈,你说是吧?”胡大花不以为意。 胡大璜见自家老妈笑着点点头,心中疑惑却更多。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就醒了,听着外面嘟嘟嘟的军号声,才意识到那好像不是叫军人们早操的声音。 他蜷起了腿,等到小猴子急匆匆跑出去,也跟着溜了出去。 胡小虎一路跑到了大院儿后边的小操场,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他熟稔地找到了第二排第三列的位置,站在那里跟左右打招呼。 “三六十八,这么多小孩是做什么的?”胡大璜躲在小操场的大树后,心想这可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俗话说七岁八岁狗都嫌,快二十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聚在一起,威力堪比五百头倔驴、一千条比格犬和两万只蚊子。 光是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十万个为什么,就让人头大。 胡大璜自己就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岁数的小孩有多烦,但操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一只黑色大狗悠悠然走了出来,赢的了所有人的视线。 “大将军好!” 整齐划一的问好声,让胡大璜又惊讶又差点笑场,管大狗叫大将军,的确是狗都嫌的年纪。 但接下来出场的却超乎他的想象。 另一头皮毛光水滑的大黑狗慢悠悠走过来,背上驮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她一头浓密乌黑的小卷毛俏皮地四下翘起,穿着白色小背心和军绿小短裤,一看就是家里人用军服改的。 小姑娘拿起挎在身侧的军号,嘟嘟吹了两声,这群小毛头们先稍息再立正,又响亮地一一报起了数。 “报告!应到一十八人,实到一十八人。” “报告完毕!” 胡大璜揉揉眼,瞧着隔壁家的王疙瘩挺胸抬头,朝大狗上的小女生汇报,就觉得好笑。 这个王疙瘩本名王宝,是他家奶奶的命疙瘩,也是大院里难缠的小孩之一。 去年胡小猴跟他打架,王宝的奶奶在他家门口撒泼打滚,闹得两家大人都出面才解决,没想到昔日一代枭雄这么快就归顺了。 胡大璜看向大狗身上的小姑娘,“这又是何方神圣?” 他只是出去参加训练了,又不是好几年没回家,怎么大院儿里出了这么个人物他都不知道? “今天的任务,是去五号田捡麦穗”,小姑娘声音糯糯的,挥舞的手臂上却能见到薄薄肌肉轮廓,“今天表现最好的前五记五分,前十我请客,吃绿豆棒冰。后三名晚上要带大将军去捉叫叫糖。” “好耶!” 小小的欢呼爆发,胡大璜心想,这小孩还挺像回事,还知道奖罚分明呢,不过叫叫糖是什么? 他以为这小姑娘是个零花钱大户,也就是用“钞能力”拿下的这些小孩子,但到晚上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晚饭才吃了一半,胡小虎又咬着馒头就出去了,胡大璜想到早上听到的,眉头一皱也跟着出去了。 胡小虎可是他弟弟呢,怎么可能两天都倒数? 这也太丢人了吧! 他悄默默跟着,就见小猴喜滋滋地拿着捕虫网,跟两位难兄难弟一起,给两位黑皮大将军抓知了猴吃。 时值盛夏,树上的知了猴肥美多汁,落在大将军嘴里嘎吱嘎吱响,不愧是美味叫叫糖。 胡大璜嘴角抽动,他弟就喜欢抓知了,看来白天干活是专门偷懒,只为了晚上抓知了猴过过瘾。 既然不是真的倒数,他也就放心了,但他刚想走,就见对面来了一群同样七八岁的孩子,为首的高高壮壮,一来就扯烂了胡小虎的捕虫网。 “你做什么?”胡小虎上前推他,自己却被弹到了地上。 高壮小子指着他嘲笑,“瘦的跟猴似的,也敢跟我们抢地盘?不知道湖边这些树上的知了猴,都是空军大院的么?” “不知道”,小姑娘从树上跳下来,扶起了胡小虎,又将手里的知了往人脸上怼,“你叫他,它会答应?” “你!”高壮小子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哼了一声,“听说你们陆军大院有了新老大,叫他出来打一场!” “真要打?”小姑娘歪头。 “嗯,他不是怕了吧?怕了怎么当老大哈哈哈哈哈!” 胡大璜心叫不好,空军大院十来个孩子,他弟怕是要受欺负,但他刚想出去调停,就见小姑娘一拳砸上了对面人的脸,直接将两边都吓愣了。 胡小虎机灵,爬起来就往前冲,边冲边喊,“老大!打他们,我给你护驾!!” 番外 大院小霸王2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里有一些化瘀消肿的药,您别嫌弃。” “对,都是我制的,孩子们能用的。” “对不起对不起。” 沐怀夕领着小和平,到空军大院道歉了一圈,带着满头的汗坐在了小花园里。 应和平一路都默不作声,努力装成个乖宝宝,但知女莫若母,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家伙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和平。” 小和平抖了下,扬起大大的笑脸,甜腻腻地喊她,“妈妈。” “和平,我想你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应和平眼珠子一转,趴在她膝盖上,“妈妈,你的钱没有白花,释老师的教导很有效。” 沐怀夕的白眼都快翻上天去了,这小妮子如今六岁,却已经看着比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高了,她三岁多的时候看了《少林寺》,一门心思要去嵩山拜师学艺。 经过整整半年的抗争,次年春被送去了少林寺,一年才回来一次,没想到一回来就整了个大的。 沐怀夕戳她脸颊,让她站起来,“之前我们聊过什么?” “爸爸说...不能因为学武就欺负人”,应和平吞吞吐吐,却很清楚她在讲什么,她回来第一天,应明诚、她和小和平就坐在一起聊过,不能因为学了武就欺负人,不能炫耀、不能骄傲,要将武艺用在正道上去。 “你知道怎么还犯?”沐怀夕叹气,捏捏她的脸蛋,“先前做的不是很好么?” 小和平一回来就将院儿里的散兵游将给收编了,用的是正儿八经的“切磋”,虽然也打架了,但无人伤亡,反倒收获了一帮小弟。 “这不一样!” 小和平显然有自己的理解:“空军大院的胖子欺负小猴子,那我要不管还怎么当老大,再说是他先动手的,我这叫行侠正义!” “爸爸也说过的,路见不平一声吼!” “我、我吼得大声了些。” 小和平也很无奈,先前小弟们跟她说空军大院的人很厉害,她还在家多练了几手,没想到竟然那么不经打。 “......”,沐怀夕叹口气,硬下心肠弹了下她的脑门,“但妈妈也说过,侠以武犯忌,你这样就得关禁闭了。” 沐家先前没有这么多规矩,武辉小时候还有些顽皮,但越大越有条理,是个小达人,而这些规矩基本都是为小和平创造出来的。 “禁闭”,应和平瞪大了眼,迟疑了下问,“是要关小黑屋么?” “小黑屋?!”沐怀夕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她抱着孩子左右检查,“你在山上被关小黑屋了么?” “没有,哪能啊”,应和平摆摆手,“我在山上过的舒坦着呢!被关小黑屋的,都是” 孩子爸爸跟她的工作都忙,一年也就能去看三四次,小和平在嵩山住的是实施半军事化管理的集体宿舍,虽说小落姨在山下住着,却也不可能清楚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 这时还没有正经的武功学校,不过是几个武僧出来带的私教班,吃住都在半山,只有休息时小落姨才能上山看看她,或者是将她带下山吃住。 一开始没人认为她能坚持下来,就连极力劝说沐怀夕、为小和平找武校的应明诚也没想到,她能在武校待两年。 今年回来一是要休息,二是军区这边小学要报名了。 两年的学习算是给小和平打下了基础,此后便不常年在嵩山了,而是在寒暑假去学习,毕竟文化学习也是重要的。 小和平对父母的安排没表示出任何异议,也是因为沐怀夕跟应明诚提前跟她谈过,不过她一回来就要了一把军号,说是要提前学习,等到学校后可以参加军乐队。 她们还真没多想,应明诚也给孩子认真找了位军号手师父,却没想这学了大半个月,孩子只会“嘟嘟嘟嘟”,倒是成了大院儿小孩子们的集合号。 “这一段你就在家好好学学军号吧”,沐怀夕肯定不会把孩子关小黑屋,却也要收一收她已经野了的心。 小和平哦了一声,没当回事。 毕竟沐医生工作也很忙,她爹出任务,最快也得到九月才能回来,她哥回盛京了,家里就她和小落姨,那还不是老虎不在家,她独称霸王? 可小和平没想到的是,她妈第二天上班就带上了她。 直接将她扔到了军医院旁的疗养院,交给了贾老头。 这下小和平可头大了,贾老头是军区里的老资格,也曾是他们家的邻居,儿子、女婿都在任务里牺牲了,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便搬进了疗养院。 在小和平眼里,贾老头哪哪都好,就是太爱炫耀了。 应和平在一群老爷爷老奶奶面前打完第十六遍拳,心中对他爱炫耀这毛病的认识更上一层。 “累了”,她往躺椅上一瘫,但等又一批老爷爷老奶奶过来,又叹着气起身舞得虎虎生风。 等到大家都叫好,贾老头得意地跟人介绍小和平是他乖孙,一通炫耀后,才累的趴在躺椅上伸着舌头大喘气。 老贾的孙子孙女都被带去了外地,也就过年时候回来一次,他既然想炫耀就炫耀吧。 第一天就在无尽的“炫耀”地狱中度过,次日起床小和平才想起来,不对啊,她是来学军号的! “不就是军号么,我教你”,贾老头拍着胸脯保证,一个星期就让她学会三首曲子。 小和平一点不信,但等贾老头拿出他珍爱的老伙计,颤颤巍巍吹了半曲后,还真将她给震撼到了。 “老贾,你还真会啊”,小和平喜出望外。 一旁的老爷爷嘶哑着烟嗓,“和平,你可不知道,老贾年轻时候,可是冲锋号!” “冲锋号?” “就是冲锋兵!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多讲究,打的都是信息战,排兵布阵、信息屏蔽,那时候都没有的,就是靠着一腔热血,冲锋号一响,不要命地冲上去!” “你贾爷爷就是冲在最前面的号手,只要他不后退,那就只能向前!” 小和平眼前一亮,冲着老贾伸出大拇指,“您老,还真牛!” 番外 大院小霸王3-七夕特别版 已近黄昏,大院儿里炊烟四起,四处都是香甜的气息。 这里住的军官们来自天南地北,往日傍晚时,各家各户飘起的都是不同的香气,有呛人的四川麻辣,有清淡鲜香的江浙时鲜,也有黏糊喷香的东北风味。 但今日是七夕,家家户户要不做了巧果子,要不就在食堂里买了巧果,每家的窗里都透着蜜蜜的香甜。 经过了下班的点儿,快到晚饭时候,大院里的人不多,疯跑的孩子都被唤了回去,只几名回来晚了的大人,拎着菜袋匆匆往家走。 夕阳沉沉,暮色渐渐笼罩大院儿,不远处家属楼的电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汇聚成一片星河,在天幕的倒影中亮起。 应和平一手殿在后脑勺上,曲着腿躺在大院外没多远的树上,无声地哼着小调,她刚抓了一只超大的长蛛,正美滋滋地自我庆祝呢。 “和平!今天七夕乞巧呢,怎么没回家?” 应和平身子一僵,从树杈上探出个脑袋,对树下仰头喊她的阿姨笑笑,“明姨,我抓巧蛛呢,马上就回去咯!” “行吧,天快黑了,别在外面晃了哈”,树下的明姨不放心,拍了两下树干才离开。 应和平挥去掉在自己脸上的大片梧桐叶,抹了把微微发痒的脸颊,又哼起了歌。 齐鲁这边守旧,七夕是要乞巧的。 乞巧有许多方式,前两年还是本地土法,只要在纸箱里装上蜘蛛和瓜果,隔天看蜘蛛在瓜果上织了线就算得巧,是纯纯运气游戏。 别人家可能就是玩个乐呵,她们家有她那个严肃的爹、挑事儿的妈、犟种的哥,玩乐也变成了军事大比! 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应家的乞巧变成了“乞巧三项”,有单纯的运气巧蛛、靠实力的蒙眼穿针,和今年才加上的投针应巧。 应和平最没把握的便是蒙眼穿针。 开玩笑,她家一个老中医,一个预备役外科医生,一个扎针一个握刀,两人的手都稳得很,蒙眼穿针也是轻轻松松。 而她最有把握的便是喜蛛应巧,毕竟她老妈怕虫子,她哥喜洁不愿碰,两人的蜘蛛都是老爹抓回来的,不像她的精挑细选,肯定能织出一座山! 应和平握紧了手里的火柴盒,双手合十对着西边天空冒出来的月亮拜了拜,今夜能不能取胜,就看这只长蛛了! 应家住的是独栋小院儿,两层楼住着应明诚夫妻俩、一儿一女,还有小落姨。 此时一楼大厅的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巧果和美味的饭菜,小落姨将熬了一下午的绿豆百合汤端上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四下瞧瞧,“和平怎么还没回来?” “肯定是抓她的蜘蛛大将军去了”,沐怀夕拎着一瓶甜酒进来,顺手捡了块香肠塞进嘴里,挨了小落姨一个白眼。 她年近四十,瞧上去仍很年轻,心态也很年轻,跟儿子女儿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也知道自己小女儿那旺盛的胜负欲,肯定是将今晚的乞巧当成比拼了。 沐怀夕摇摇头,对跟着她进屋的应明诚半抱怨道,“明明咱俩都没有很执着,小和平到底是遗传了谁?” 应明诚笑着摇摇头,又在她直白的目光中轻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回答道,“可能是随了应老头吧。” “也是,爷爷就比较喜欢较劲”,沐怀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倒让从二楼下来的应武辉忍不住撇了撇嘴,要他说,小和平的胜负欲这么强,跟父母都分不开干系。 他妈妈沐医生,可是军医院里面出名的拼命三娘,治病救人从不马虎,接的许多病人都可以说是跟阎王抢人。 在生死边缘,不让一丝一毫,这还叫胜负欲不强? 而他爹就更不用说了,他带的队伍把持军区大比多项头名交椅已近十年,能保持这样的好成绩,难不成靠的是佛系心态? 要他说,家里最佛系、最没有胜负包袱的,就是他了。 说话间,应和平已经从外面进来,还没来得及炫耀收获,就被老妈喊去洗手洗脸了,她被锁了两只脏手,还不忘朝小落姨奶喊一句,“我今天吃饭是第一!” 应武辉挑挑眉,立马从扶手滑下来,借势往餐厅冲刺了一阵,抢在所有人前面落座,朝所有人宣布,“我才是第一。” “幼稚。”应和平轻哼,她才不争这个呢,要争就争今晚的乞巧冠军! 可能是孩子们心里都有事,这顿饭吃的热烈但又有些潦草,不过小落姨做的新口味巧果还是得到了一致好评。 饭后便是“万众瞩目”的乞巧环节,这回的“赛场”支在后院,大圆桌上已经摆了不少水果、点心。 小落姨今年也被拉来参加,应明诚则成了裁判——特种兵王因为去年乞巧时不小心捏坏了一只长蛛,今年就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当然,这么“强硬”的处罚也是小和平下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老爹在喜蛛应巧环节对她有威胁。 乞巧原先是女儿间的游戏,但如今讲究生儿生女都一样,应武辉也得到了参与权。 沐怀夕、长大了的小灰灰、小和平还有小落姨站成一排,先朝着光洁的月亮拜了拜,又一人选了个盒子,捡了相中的巧果、水果放进去,再将蜘蛛丢进去,就可以等明天的结果了。 小和平是有经验的,里面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垒出层次,这样蜘蛛才会上下爬动拉丝。 她还存了个小心眼,在盒子上蒙了布,这是太奶奶告诉她的,虽然不知道什么原理,但听老人的总没错。 接下来就是蒙眼穿针。 各种型号的针就摆在盘子里,要用细线将它们穿起来。 小落姨先试了下,哎哟了一声,“要不是手上有茧,我都捡不起来这针啊!” 磁盘太光滑,也是穿针的阻碍,但对沐怀夕和小灰灰来说却没有任何阻碍,两人的手都细长,也都很稳,在三分钟内各穿了三十五和三十三根针。 “小和平,咱妈可是比去年还进步了,你行不行?”应武辉逗妹妹,却被老妈拍了下。 “不要妨碍应和平选手!” “就是,怎么能说不行”,应和平嘟囔了一声,蒙上了眼,却没有急着去捡针,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了半个土豆,又将盘子里的针全倒在了手心,一把扎在了土豆身上。 “嘶”,应武辉倒吸气,“小和平,你这是走捷径啊!” “又没规定不可以”,她立马反驳,但没有继续跟应武辉搭茬,她的手指虽然也灵活,但不像哥哥、妈妈是特意锻炼过的,取巧将针都取出来,但穿线对她仍是挑战。 倒是小落姨瞪眼,那土豆看起来很是眼熟,好像是她中午剩下的半个,本来说留着给后院的几只鸡呢,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没想到是被小和平拿走了。 “五、四、三、二、一,停手!”应明诚掐着表,细细数过后略带惊讶地宣布,“小和平也穿了三十五根!” 应和平松了口气,跳起来道,“快快,我现在状态正好,我要投针了!” “这你怎么比的过我”,沐怀夕说着没有胜负欲,下巴却已经抬了起来,这投针讲究的是个巧劲儿,投在水面上的针不能沉,也不能呆板,必须得在月光下投射出有图案的影子,才算是成功。 而她为了能在儿子女儿面前露一手,可是特意找了古籍,跟着“老师”学过的呢。 “去年是花,今年再给你们露一手”,沐怀夕说着就拿起了针,在晒过的大水盆里操作起来,一旁的小和平也不甘示弱。 最前停手的是小落姨,她抹了把汗苦笑,“哎哟,这巧我是没得了,还是得看年轻人。” 年轻人应武辉恰好完成,凑过来笑着恭维,“姨奶,你这大蜘蛛不是蛮好的么?” 小落姨笑容一僵,“臭小子,我这是牡丹!” “牡丹......”,应武辉赶忙压下嘴角,“对!是牡丹,开的真好!” “你这刺猬也不粗”,小落姨赶忙也夸他,但小灰灰的嘴角一下跨了,“姨奶,我这是老虎!” 针在水面飘荡,针影在月光下弯弯折折,想要拼出自己心中蓝图,还真需要一双巧手。 显然小落姨和小灰灰还差那么一点。 但沐怀夕完成的水碗上飘着一层细针,初看有些凌乱,但她挪了下位置,水下的影子就变成了一只振翅的飞鸟,针尖虚实之间,绘成了它轻盈的翅膀,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叹。 “我的也完成了。” 沐怀夕看向小和平,就见她碗里面竖起了一座用针搭成的小船,不由得喷笑,“你这是盖房子呢?” “又没说不行”,小和平也转了下碗,碗底被光映出来的,是...... 另一艘船。 应武辉算是服了,对她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这个。” 怕自己的针影不成形,就将针砌成了形状。 小和平哼一声,翘下巴的动作和她妈妈一模一样,才不会告诉别人这是她琢磨了一个月才想出来的好办法。 的确也没规定不能用针搭成立体图案,因此这一项算是母女俩共赢。 “那不就是我赢了么”,应和平很臭屁,“我的蜘蛛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玩闹一直到月往西斜才结束,等小楼恢复了平静,黑暗中突然有人轻手轻脚从楼上下来,先去了厨房,又到了小和平放箱子的地方。 沐怀夕端着杯子,被突然出现的小落姨吓了一跳,对方也被黑暗里的她吓到了,捂着心口拍了几下,谴责道,“小夕,你可不能作弊啊!” “哪能啊”,沐怀夕笑笑,瞧见她手里的碗,就问道,“小落姨,你也是来给蜘蛛添糖水的?” “你也是?”小落姨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给小和平作弊啊,我就是怕她的蜘蛛饿到了。” “我知道”,沐怀夕能有什么不清楚,“这撒糖水的法子,奶奶也告诉你了?” “是啊,咱们那边儿也这么做,我就是想让孩子开心点”,小落姨生怕自己好心做坏事,再把小和平给坑了。 “没事没事”,沐怀夕忍着笑,“你看我也来了,咱们就是给小蜘蛛浇浇水,不妨事的。” 一夜很快过去,起了个大早的小和平兴冲冲来拿自己的盒子,发出了尖锐爆鸣:“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纸箱子爬了这么多蚂蚁!!” 一晚上被光顾了好几次的纸箱默默无言,被她尖叫炸出来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共笑了起来。 当然,爬了很多蚂蚁的纸箱蜘蛛勤奋非常,一夜都快把网织到箱子外来了! 应和平,得到了今年七夕乞巧大比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