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命真妃》 第1章 大婚 景和二十五年十月金秋,大寅西境边陲秋意过浓,渐进寒冬。恰逢深夜却是难得的一场疾风骤雨,更添寒凉。 西境叶城将军府庭院深深,先前的疾风吹乱了这满廊满院的红绸彩带,喜庆的爆竹纸屑同样被雨水溅湿了一地。 男人一身鎏金蟒纹大红吉袍华贵喜气,只是清俊的脸上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 他手执一卷兵书临坐窗前,涌进窗户的凉风让他在寂静的深夜更为清醒。 “殿下,已遣人去栖梧院将您的话传到了!” 管家推门轻手轻脚的进了屋,他对着书案前聚精会神看兵书的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自然,这被管家称之为殿下的男人便是如今大寅三皇子懿王秦懿承。 “可有什么动静?” 秦懿承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脸上仍旧无甚表情。 大婚之夜,他宁愿翻过这兵书的一页又一页,却是懒得去揭新娘子的盖头,也知对于那新娶的“佳人”是厌恶至极。 “栖梧院的暗卫说新王妃自觉受您冷遇哭了大半夜,似乎身体有恙一直都咳嗽不止!” 管家说着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试问哪个新娘子能忍受在新婚之夜遭受夫君冷遇。 何况他面前的懿王殿下派人去传的一番话已然是将这新王妃厌弃无疑。 “殿下,请恕老奴僭越!这新王妃好歹是安国公府的千金,更为陛下亲旨赐婚,您这般做法怕是不太妥当。” “一个因祖上蒙荫袭爵的安国公府,在朝中无根无基。潦倒落魄得因一女子的丧德败行才为遗忘的世人忆起。有如此家世名声的女子能得一个懿王妃的名份已是她的造化。本王大肆操办婚事亦是因这一纸赐婚全了圣上的面子,论起来也并无不妥!时候不早了,退下吧!” 秦懿承平淡的语气还是流露出了对于这件婚事的不满,言谈之间更是不乏对新娶王妃的不屑,乃至于对当朝皇帝(他的君父)愤懑敷衍。 归结起来,秦懿承有着诸多情绪在于五个月前与西境之外的北狄数战大捷。他远在秦城的父亲,大寅现任之君景帝忌惮他拥兵自重,但为了面子上说得过去便予了这一纸赐婚。 可在秦懿承看来这一纸赐婚名为封赏实则是羞辱试探。因为他所娶的新王妃,安国公府的嫡女王灼儿是一个在帝都秦城声名狼藉、无人敢娶的药罐子。 现下,他桌案之上所放的一叠厚厚的书信便是王灼儿声名狼藉的种种事迹。 若真如那秦城探子传递的消息,这个王灼儿不孝父母、嫉恨手足都只是些许小事。声称自己被山贼所虏失了清白,实际却是与情郎反目为对方挟持报复,方才是伤风败俗。 当然,秦懿承之所以会派人打探自己这新王妃的底细,是怀疑她为秦城之中有心人借机安插至他身边的细作。 要知,只承袭了一个虚爵,无甚权势的安国公府论常理哪堪与皇室攀亲。只是这查探到的消息让秦懿承震惊之余,更觉出景徽帝生性凉薄及老谋深算。 诚然,徽帝是故意选了一个如此不堪的女子羞辱于秦懿承,更深沉的心机却是一旦他对这门亲事稍有不满便会被大作文章,兴师问罪。 不过,秦懿承对于所娶何人、是何身份并不关心,哪怕是如王灼儿这般声名狼藉的女人。 只要她能顶着这懿王妃的名分在府中安生度日。他会如让人传话的那般保她这一生衣食无忧。 如若这王灼儿居心叵测,他亦不会怜香惜玉,便是处以极刑也不手软。 “殿下,军中急报!北狄、南疆联合大军已至城外军营不足百里!” 秦懿承见着这匆匆而来的传令兵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原以为三月前溃败的北狄会安分些时日,不曾想这便联合了南疆卷土重来。 十数年的征战杀伐已经让秦懿承习惯了频繁的战事,他虽有意外,却也是利索的脱下吉庆的喜服显出不曾替换的甲胄戎装,即刻随着传令兵出府赶往城外军营。 第2章 攻心为上,以静制动 夜深露重,披红挂彩的栖梧苑内,一侍女着装的女子捧着一盏烛台穿过回廊,推开了新房的大门。 她听得屋中传来的低噎啜泣,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那喜床正中为红盖头遮面的女子——西境懿王新娶的王妃,也便是安国公府的独女王灼儿。 “小姐,院子里的暗卫都已经撤走了!” “终于走了,我哭得眼睛都痛,咳得嗓子也快哑了!” 原着凤冠霞帔、盖头遮面的王灼儿听得声音,随手揪起盖头扔在了地上。她扯了扯自己头顶的凤冠无果,赶忙坐于梳妆台前唤起了侍女。 “叶子,快帮我将这凤冠取了,压得我脖子都要仰不起来了!” 被唤作叶子的侍女即刻上前熟稔的替王灼儿拆解起繁复的发髻,取下了这顶华贵精致同样沉甸甸的凤冠。 “小姐,新婚之夜您便遭受懿王殿下冷遇,往后的日子,我们又当如何?” “往后当如何?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该乐乐呗!” 王灼儿对着镜子取罢耳环,她语气显得无比轻松,与侍女的一本正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若近不得懿王殿下的身侧,我们如何打探消息,又如何向陛下~” “吁~” 王灼儿闻言顷刻噤声,转过身无比认真的看向了原站于自己身后的侍女叶子。 “叶子,我郑重的提醒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里是西境懿王的府邸,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要从你的嘴里说出你先前所说的最后两个字。此外,打探消息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不是非得要与那位懿王殿下同床共枕。再说了,我们是来做耳目的,又不是来献身的。要本姑娘与他同榻而眠,先且不说老头子这钱给得不到位,就是给了另外的价钱也不可能!” 叶子从王灼儿的言语间听出了她对于自己新婚夫婿懿王秦懿承的抵触及嫌弃。同样惊讶于王灼儿竟然毫无顾忌的将当今天子称作老头子,更由这简单的字眼明显觉出拿钱办事的王灼儿对于当今天子并非绝对的忠诚。 为此,叶子作为誓死效忠天子的暗卫,不禁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懿王妃,一个“间者”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可以牺牲一切更遑论自己。 “小姐,您若是能时常伴于懿王殿下身侧,由此探得的消息可是要比用其他方法更为容易可靠。再者,您既得陛下亲旨赐婚,又与懿王殿下拜过堂成了亲,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些事,您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既如此,何不顺其自然,若是能得到懿王殿下宠爱,说不定更有利于您打探消息!” 此时,正对着镜子梳头的王灼儿听了叶子漫不经心却是目的性十足的话。虽然脸上没有变化,心里却是没由得咯噔了一下,显然对方这是要自己为了套消息就牺牲色相啊。 “怎么可能,做梦!” 当然,这是王灼儿的心里话并没有宣之于口。她透过镜子看了看叶子无甚表情的脸,心中暗叹这个景徽帝名义上派来由她指派并保护她的侍女,监视得也是很到位啊! 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柔弱女子架不住皇权威压。所以被迫接受赐婚嫁来了西境。还被迫成为皇帝的耳目来监视他这在西境势力日益壮大的儿子秦懿承。 但,王灼儿了可不觉得自己被迫当了细作就得有细作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觉悟。 再说了,她从没想过当细作,也不会屈服于皇帝老儿的威压心甘情愿的当细作。那么这作为皇帝暗卫的叶子诚然是王灼儿如今第一个要解决掉的对手了! 不过弱质芊芊的王灼儿自知打不过武功高强的叶子,下毒杀人这种阴损的事她同样不会做。 如此,王灼儿思绪飞转心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她对上镜中叶子那看着并非铁石心肠的面孔,已然生出了利用这花花世界、人情冷暖来腐蚀这个宫廷暗卫的计划雏形。 不过,这样的计划实践起来需要时间。当务之急,她便需得稳住面前的叶子。于是王灼儿又一次回转过身对上叶子显着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知道作为一个细作,为达目的需得有牺牲一切的决心。可是一个优秀的细作是要懂得以小博大,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利益,而不是做无用功盲目牺牲!” “小姐,您的意思是?” 王灼儿为叶子这一句询问正中下怀,她又是故作高深的看向了叶子继续滔滔不绝。 “在叶城戍境十数年的懿王殿下,立下战功无数、手握十万铁骑,令外族闻风丧胆同样为天子忌惮。你觉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会是一个头脑简单、贪图女色的庸人吗?他今日派人传话,诚然是已经查过我的底细,知晓了我在秦城的那些事。要知道,一个普通男子尚且不堪受辱,接受不了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成亲之前名声尽毁,更遑论本就为天潢贵胄的懿王殿下。可是呢,他派人传话的意思无非是提醒我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干坏事,便再无其他。单就这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胸襟气度,就不难看出是个狠人!” 叶子得见王灼儿话说至此,也顷刻心领神会她的意思。 “小姐,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反而会被看出破绽!” “岂止是不能操之过急,这就跟写字一般,得横撇竖捺一笔一划的来!我们初来西境,人生地不熟。首先呢,就得摸清楚环境。这就跟行军打仗一样,要熟知地形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吃了败仗还知道有哪条小道可以逃。其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既受命做耳目,那么这位懿王殿下便是我们的终极对手,要想打败对手就得先了解对手。要想了解对手就得从对方的衣食住行、嗜好习惯以及人脉圈子,方方面面着手。更甚至,由这个终极对手的人脉圈子拆解出未来可能成为我们阻碍的无数小对手,挨个了解,方便日后逐个击破。其实做到这两点,我们为细作的工作已经做了大半了。但是我们既要做一个优秀的细作,就得完全拿捏住对手!” “那做到这两点之后,我们又该如何?”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以静制动!” 王灼儿话说完着见神情几分严峻似陷入沉思的叶子,她不想给对方说话的空当。因为一旦给到对方质疑自己的机会,她这套说辞就会瞬间降低可信度。 于是王灼儿不时高傲的仰起头,对上叶子又故作超然的说道。 “行了,今夜我只是说了一个未来行事的大致步骤!等明日开始好好盘算清楚罗列出具体的行事步骤,我们再挨个执行!时辰不早了,睡觉!” 第3章 打探消息 景和二十七年,时值四月。清晨簌簌清风穿过庭院涌进这半掩的窗扉带进了一地雪白的花瓣。 王灼儿打着哈欠,懒懒散散的起身瘫坐在了床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着自己枕畔床边些许白色的花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为此,她围着披帛兴冲冲的跑来了院中,仰头看向头顶这树木枝头缀满的一簇簇白色小花,颇觉惊喜的感叹出声。 “当真是一夜春风来,满树梨花开。” “枯木逢春,也不枉费小姐您这一年多来的悉心照料!” 叶子语气淡淡,好看的脸颊无甚表情显着冷冽。在她看来王灼儿都已经将这院中枯死的梨树种活了,却还未曾向远在秦城的天子传回过可靠的消息。对比之下,这两者间的成效可见一斑。 “那是自然!说起这种花养草,本小姐一贯不在话下!” 王灼儿双手环抱在胸前,环顾一圈院中大大小小的花木盆栽承受了西境边陲的风沙雨雪却还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心里好不得意。 “小姐这侍花弄草的本事奴婢望尘莫及,只是我们已然在懿王府一年有余,毫无建树该如何向那位交待……” 王灼儿听言自顾自的捡了临头的梨树枝桠,从中挑捡了好看的花枝折下来预备寻个相宜的瓶子插起来。 她对于叶子的老生常谈已是见怪不怪,同样胸有成竹的应对起来。 “这怎么能怪我们呢!我们来此一年零五个月,这位懿王殿下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在带兵打仗,剩下的日子不是练兵就是练兵。逢年过节,加上杂七杂八的事回府的次数统共不超过十次,最长的时候呆了一天一晚,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说了老头子只是让我们做好耳目监视懿王,又没让刺探军情!” “懿王殿下每每回府,您不是装病就是吐血。即便有机会您也不会把握,还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叶子不时感慨出声,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倒不是埋怨王灼儿办事不力,而是担心长此以往远在秦城的天子终有一日会怪罪下来,以致她们两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呐!人家新婚之夜已经传话讲得很清楚了,告诫我即使有懿王妃的身份也不要痴心妄想,若是安分守己就保我吃穿不愁。言外之意就是我稍有行差踏错,便不会手下留情。我干嘛要自动送上门去找死!” “小姐,陛下可不会听这些理由!” “放心好了!真要论起来,我们在叶城一年多,也并非毫无建树的嘛。摸清了叶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去西境军营那一路的地貌地势。打听到了不少关懿王殿下以及他手下那些部将的事。买了一个棺材铺可以掩人耳目,路见不平救下了葵儿,还挖了一条能出府且直通城外的密道。先且不说老头子并未派人问起,要真问起就拿这条密道充数总能过关的!” “密道?这不过是您凑巧发现了府中的密道,顺势挖到了自个儿床底下罢了!” 叶子说起这密道颇有怨言,因为她着实难以忘怀那段昼夜颠倒同王灼儿挖密道的日子。即便是因着某人无聊打发时间,却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怎么就凑巧了,这密道是我在府里摸索半个月才找出来的。还有虽然只挖了到我床底下一小截,那也是我们辛苦了几个月的成果!再者有了这条密道,我们出入王府如入无人之地,更是方便打探消息呀!” 王灼儿对于自己用了大半年时间,一铲子一把泥挖出的密道非常之有成就感。她迎合上叶子的淡漠些许不平的反驳起来。 “可自从挖通这条密道,您偷跑出去玩的日子更多吧!” 叶子一句话拆穿了王灼儿冠冕堂皇的样子,因为这一年多来她眼见王灼儿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干多少正经事。 因此她虽奉命事无大小都听从王灼儿的吩咐,但打心里对这个不时显着天真幼稚的小丫头有那么些不服气。 “唉,叶子,不带这般过河拆桥的啊!我每次出去可都是带上你,吃喝玩乐也从未少过你那份的!” 王灼儿见着一脸冷漠的叶子,即刻将人一并拉下了水。都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她每次偷跑出府吃喝玩乐都会带上叶子。 当然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着把用花花世界腐蚀叶子这个宫廷暗卫的计划贯彻到底而已。 “可小姐,您不说了是出府打探消息的!” 叶子听着王灼儿的话脸颊微烫,她确实每次都随着王灼儿出府,还被某人威逼利诱着吃喝玩乐。以致于她内心鄙视自己竟又说出了王灼儿常挂嘴边作借口的话。 “自然是出府打探消息!” 王灼儿说罢脸上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心里得意自己初来西境时的计划成效甚好。她不时踮起脚尖凑到叶子耳畔细语道。 “今晚我们出去打探消息,顺道吃顿好的!” “又出去?” “西境此次战事大捷,北狄南疆递降书议和,这种时候最是消息满天飞了,可不能错过!” 叶子对上王灼儿已是无话可说,她又一次见识到一个人因为解嘴馋竟能说编排出如此冠冕堂皇的道理来。 第4章 计划跑路 “城东酒楼的糖醋排骨是真的好吃,城南这家点心铺的桂花糕和绿豆糕做得也比秦城好,只可惜以后都吃不到了!” 冗长黑暗的密道只有两盏灯笼照出方寸之地,余下的便是无尽的黑暗。 王灼儿提了一盏灯笼走在叶子之后,捧着糕点一边吃一边感叹。 她小声的腔调满是惋惜不舍,借由这密道传声传的老远。 因而走在王灼儿前头的叶子毫不费力便听的清清楚楚。 “小姐,您若喜欢吃这家铺子的点心,等吃完了奴婢再出府给您买就是了,又怎会吃不到了!” 叶子对于王灼儿无比惋惜的语气不由得好笑,要知半个时辰前她俩方从城东酒楼大吃一顿出来,回府的路上才又买了这些糕点。 而王灼儿此刻在密道里边走边吃,竟开始感叹吃不到了。这可有点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意思了。 “这地方我待够了,是时候该走了!以后未必会再来,你说这些东西我还有机会吃吗?” “走,您要去哪?” 叶子听着王灼儿半开玩笑的话不由一惊,更是警觉起来。 “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喽!” 王灼儿说着放下手里的灯笼,背靠泥墙盘腿坐在了这泥土地上。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看向了叶子。 “难怪这几日小姐您一直卧床装病,原来…!不对,从一开始您都不想嫁给懿王殿下,只是陛下赐婚您担不起抗旨拒婚的罪名,于是就佯装顺从嫁入了王府。这一年多来您都计划着逃跑,遣散婢仆、隔三差五的装病还费尽心思挖密道,甚至用掩人耳目做借口买下城南的棺材铺,都是为了逃跑做准备!” 叶子话罢再回想起王灼儿这一年多的所作所为:一边吃喝玩乐当幌子,一边做的着些打探消息的事。在此基础上却将自己要逃跑的计划按部就班给一一落实了。更甚至王灼儿一贯表现得如一个“纨绔子弟”,以致叶子都从不曾察觉她这些心思。 “不愧是皇帝陛下的暗卫,反应够快的。只是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你就是知道一切也来不及了!” “懿王府一贯是守卫森严,即使有这条密道。您确定您能顺利逃出府不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吗?” 叶子见着王灼儿胸有成竹的模样适时了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放心吧,我已经想好全盘计划!只要你跟我一起走,这个计划就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王灼儿拉着叶子的裙摆示意她坐下,又侃侃而谈起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 。 “你看,我装病都装了一年多了,这个时候病重身亡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所以回去之后我只需服下事先备好的假死药,是不会有人发觉的。那之后嘛,懿王妃不幸离世,懿王为了面子上说得过去也会将我风光大葬。至于你,就在停灵的那几日挑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把火将灵堂烧个精光。演一出忠仆护主不幸葬身火海的大戏。这灵堂失火了,一定会惊动王府上下的人继而引发混乱。届时,我们就趁着混乱从密道逃出城外。再者,我已事先令棺材铺老罗替我在义庄寻了两具无人认领的女尸趁送棺椁之际运入王府。所以即便事后清理失火现场,懿王府的人也会找出两具烧焦的女尸,更不会有人怀疑我们假死逃逸!” 王灼儿说着清秀的脸上显出无尽的神往,她已经开始向往逃出府之后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小姐,您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且不论懿王殿下,便是陛下知道此事也不会轻易放过您!” “呵呵!懿王殿下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皇帝陛下则是运筹帷幄,心机深沉。他们父子虽多年未见,却早已相互防备,猜忌颇深。若是我死了,懿王殿下只会怀疑是秦城中人故意为之,想要借此大作文章陷害于他。而咱们的皇帝陛下,定然是猜忌懿王殿下居功自傲,生出了不臣之心。我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死在了西境一定是发现了懿王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杀害灭口。虽说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但只要陛下和懿王互相猜忌可就无暇顾及我们两个已死之人了!” 叶子的“印象”中王灼儿只是一个胭脂水粉屯了几箱子,出门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现如今,她这一番话却是令叶子惊觉王灼儿心思敏捷,知人善察更是懂得韬光养晦。 否则王灼儿又怎么能在懿王府蛰伏一年之久想出这般周密的出逃计划,甚至还懂得利用当今圣上与懿王的嫌隙免除自己的后顾之忧。单这份心思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然叶子的沉默不言也让王灼儿看出了她的迟疑,于是王灼儿对上叶子又继续说道。 “叶子,你我在西境朝夕相处一年有余。我看得出你并非生就一副冷硬心肠,先前救葵儿的时候更让我笃定你同样心怀良善。所以跟我一起走吧,浪迹天涯或者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做一个受人摆布,不得自由的死士暗卫!” 原就沉默的叶子再听得王灼儿的话心中更是犹豫不决。只是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亲叛变暗卫的下场,后怕之余同样颇觉艰难的做出了选择。 “奴婢成为暗卫那一日起就注定了需得誓死效忠陛下。小姐的所做所为已经违背了陛下的初衷,奴婢劝小姐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的好!” “我要是不呢?” “那奴婢定会将此事上奏陛下!小姐,更不要怪奴婢手下无情!您应当明白就算顺利逃脱,陛下也不会放过您的!” 叶子一脸的坚决,抽出袖中的匕首抵在王灼儿的脖颈面前。虽然这匕首还未去除刀鞘,却已表明了她此时的立场。 “你武功高强,我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打不过你!但是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武力解决的!” 王灼儿为叶子的举动诚然是在意料之中,她看向叶子一脸轻松笑开了颜,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当适时,叶子突然觉得浑身发软不得力,她对上王灼儿的笑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你给我下药!” “对呀,就下在我们在酒楼吃的东西里。原本解药是在绿豆糕里的,不过你都阻止我离开了,我自是不会给你解药的!” “小姐,你…你…” “原本我还担心自己假死,你在灵堂上会被人看出端倪。不过现在好了,你替我睡棺材,我嘛就假扮你烧灵堂,肯定万无一失!” “难怪小姐您总是让我戴面纱回避王府中人,就是想让他人误会您是婢女!” “我都说了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自然是留有后招了。小叶子,你且好好睡上一觉。待你醒过来,我们便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了!” 王灼儿说罢搀扶起已是任人宰割的叶子由密道回自个住处。接下来她只需给叶子一味假死药,再找个人报丧就完成计划的一半了。 第5章 王妃殁了 寅朝与北狄、南疆历时一年有余的战事,最终由北狄和南疆递呈的降书拉下了帷幕。 半月前西境大捷的消息传入帝都秦城震惊朝野,景帝闻此捷报龙颜大悦当即下令要犒赏三军。 这受命前来西境宣诏封赏的钦使还在半途,叶城之外的西境军营却是严阵以待。 主帅营帐之内,秦懿承缷尽盔甲褪去了半身的衣衫。他精壮裸露的胸膛上一个周遭泛黑的小血窟窿却是看得人触目惊心。 一旁治伤的医官有条不紊的上药包扎,只看他这凝神屏气的样子显出十分的严峻,就知伤势并非一般。 进入营帐的副将魏临溪见此情形,又留意到秦懿承已是乌紫的唇色不免担忧。他将目光投向了上药的医官,些许焦灼的询问出声。 “沈大夫,殿下的伤势可有大碍?” “这箭矢的创口不深,未伤及要害。只是箭上涂有毒物,在下才疏学浅头次得见此毒,这解药方子还需琢磨几日!当然我已经用银针刺穴护住了殿下的心脉,可保半月无虞。这期间累及殿下要多受些苦楚,烦请殿下莫怪!” “沈大夫您医术精湛,肯屈身军营为三军将士问诊治伤,分文不取已是仁义。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一两味不为人知的毒药并不稀奇,又怎么能责怪您呢!” 秦懿承额头布着细密的汗水、面如纸白,嘴唇却是乌黑泛紫。他神情显着疲惫说话却还是中气十足。 “唉!终归是在下学艺不精,否则也不至让殿下因为这毒饱受折磨!惭愧,着实惭愧!” 沈济整理起药箱,皱着眉头很是无奈的摇头叹息。不消片刻又鼓足了精气神向着秦懿承道。 “不过,殿下尽可放心!银针刺穴可保您半月无虞,这半月之内在下定能寻出解毒之法!” “如此,有劳沈大夫了!” 秦懿承目送沈济出了营帐方又看向了一旁的魏临溪,魏临溪亦是默契的先行开口向秦懿承言道。 “殿下,那被活捉的刺客趁末将等不备已咬舌自尽,并未有任何交待。不过,末将在查验刺客尸体时,发现其手臂上绘有黑色的狼头刺青,应是几年前为朝廷剿灭并下海捕文书通缉的江湖杀手组织七杀阁的杀手。如此看来,定是秦城中人派来的无疑!” “本王在西境这十数年,遇到的暗杀毒害都快数不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今次那些人如此大胆,花重金雇七杀阁的余孽也罢,竟还敢堂而皇之的到军营行刺!” “想来此次北狄南疆递呈降书,殿下您居功至伟,秦城那些人是急不可耐了,才如此明目张胆的派人到军中行刺!” 魏临溪亦不含糊顷刻道明了这其中的利害,他深知秦懿承虽为母族兵祸牵连被贬戍境,但中宫嫡子的身份不曾改变。 秦城中那两位有能力争夺储位的皇子对秦懿承一贯是冷枪暗箭,如今更是无比忌惮,欲杀之而后快了。 “秦城那几位坐不住了是一回事,可我西境军营一贯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这些刺客又是如何潜入军中的?” “是末将疏忽,即刻便派人严查军中是否有细作之流!” “嗯,切忌不可打草惊蛇!” “末将明白!” “近来,府中可有异样?” “管家昨日方遣人来报一切如常,只是王妃的病又加重了,请大夫的次数也愈发的频繁!” “这个女人装病是装上瘾了,城西药铺那庸医这一年半载怕是因她装病赚了不少吧!” 秦懿承说着眉头一挑,他一想到那个被他娶进王府却不曾照过面的女人心里便不舒服。因为一个名声在外的女人即便只是徒有他懿王妃的虚名,也令他觉得脸上无光。 “沈大夫也曾替王妃诊过脉,说王妃旧疾未曾根治,以致易患风寒咳嗽之症,可大可小。殿下缘何断定王妃装病?” “沈大夫替她问诊那次正逢酷暑,大热天的她哪去得的风寒,诚然是她自己招惹的!” “殿下,您既然知道王妃是装病缘何还?” “本王原以为她装病之后会有所动作,不曾想这个女人竟如此沉得住气!罢了,狐狸总有一天会露出尾巴来。你且吩咐管家好生看着那女人便是!” “是!” 秦懿承和魏临溪正说话间,门外的护卫不时传话进来。 “启禀王爷,王府管家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让他进来!” 秦懿承话音刚落,他与魏临溪刚刚提及的管家便应声进了营帐之中。这管家已过四十,面目从容却是因急促的脚步显出了他此刻内心的焦灼。 “殿下,王妃娘娘殁了!” 秦懿承为管家这突如其来的“报丧”忽的一愣,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由觉得叶城府中那个他不堪入眼的女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殁了”,听着有那么些不真实。 “何时发生的事?” “启禀殿下,就在今日黄昏时分!” “王妃殁了可还有他人知晓?” “事发突然,老奴借口王妃病重派了侍卫把守,并未将消息外传!” “知道了!派人备马,本王要即刻回府!” 第6章 初见不相识 月过中天、夜色深沉,一队侍卫将栖梧院的门口看护得严严实实。 敞开的院门、宽阔的庭院一白布麻衣的女子跪在门槛之外,一茬接一茬的烧着冥钱。 小丫头清秀的脸颊被冥钱烧起的火势烤得通红,时不时扯着袖子抹着眼泪足见其伤心难过。 守于门外的侍卫瞥见庭院中孤零零烧着冥钱的小丫头不禁动容,向守在另一侧的侍卫同伴感慨出声。 “这王妃也太可怜了,嫁入王府才一年多便香消玉殒了,听说好像还不到十九岁!” “是啊!听闻这王妃也是秦城世家的小姐,年纪轻轻的就客死异乡,人没了也就这么一个小婢女守灵哭丧!可怜啊!” 另一侧侍卫听罢同伴的感慨亦是随之感叹,他说着又看了几眼院中的小丫头道。 “这小侍女也是可怜,主子没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咋过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 两个侍卫话音刚落便被一中气十足且严厉非常的腔调喝斥住了,尤其见着训斥他俩的管家身后跟随的喜形不露于色的铁甲男人,慌忙不迭的跪在了地上。 “小人该死,王爷饶命!” 秦懿承对上两个跪在地上的侍卫不曾言语,有条不紊的迈着步子进了他从不曾踏足的栖梧院。 他就两个侍卫口中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女子,有且仅有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一年多前拜堂成亲的那片刻功夫。 因对这女子嫌弃得盖头都懒的掀,时至今日,秦懿承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 “她是何人?” 秦懿承思虑至此看向了院中跪地烧着冥钱的小丫头,向着身侧的管家问出了口。 “殿下,这是王妃娘娘的侍女,叫叶子!” 管家说着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向着那埋头烧纸的小丫头道。 “叶子,还不快过来见过懿王殿下!” 被管家唤作叶子的小丫头闻言,扯起袖子抹了抹自己哭红的眼睛看了看管家,又看向了管家身后全副盔甲的男人怔了怔神,却是很快收敛了情绪。 “奴婢拜见懿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你是王妃的贴身侍女?” 秦懿承打量起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眼瞅着对方哭红了眼睛,显着楚楚可怜。 但对方这不慌不忙的态度令他颇为意外。尤其这小丫头礼数周到,竟让他挑不出一点错来。 “是!” “本王记得王妃嫁入王府时,送亲队伍里不止一个侍女。如今缘何只余你一个!” “启禀王爷,那些送亲的婢女本是安国公府挑出来给王妃陪嫁的。王妃娘娘怜悯那些婢女年纪尚小就背井离乡,离了亲人。于是大婚之后便遣了这些婢子随同送亲的队伍一道回程返乡了。” “那你为何还在王府?” “奴婢是王妃娘娘未出阁时从武行买来的,无亲无故也没有去处,因而才被王妃娘娘收留在身边伺候的!” 叶子不慌不忙的回着话,言语激动时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任谁看来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王妃因何而去,又是何时去的?” “王妃娘娘未足月便出世,自小体弱多病。年少时染了重病未曾根治落了病根儿,以致稍染风寒便起咳疾。前些日子…” 叶子说着说着不禁抽泣哽咽,她拽着袖子抹着眼泪,好半天平缓了心绪又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王妃又犯起了咳嗽,全只当是旧疾犯了。可就几天前,王妃病情更重以致起不来床。等到今日黄昏时分奴婢熬了药给王妃,才发现王妃…王妃已经没气了!” “王妃既已病重,缘何不请大夫?” “先前请过城南的大夫,王妃吃了几剂药已有好转。后面王妃病重了只当是风寒反复也不愿再给府中人添麻烦不让请大夫,可哪曾想…” 秦懿承听完叶子一番话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觉得西境刚刚大捷而懿王妃却因病亡故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这生老病死却也由不得人,秦懿承沉默半晌方向着管家道。 “管家,王妃的后事就由你一手操办吧!” “是!老奴即刻差人去办!” 秦懿承说罢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叶子,他见着对方一脸悲戚的模样情真意切却又隐约觉得有一股子说不出哪里古怪的意味来。 “至于你!王妃心善先前肯放陪嫁的婢女回乡,想必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一会儿,你随管家去账房领些银子出府去吧!” “多谢王爷!只是王妃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请王爷恩准奴婢为王妃娘娘守灵送葬,待王妃娘娘入土安葬之后再行出府!” “难得你有这份心,本王便成全你!” “多谢王爷!” 秦懿承话罢不带任何留恋的迈出了这个他首次驻足的院子。跪在地上的叶子,见着那抹离去的身影以及尾随之后的一行人。 她原本悲戚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屑,内心更是鄙夷这位懿王殿下薄情寡义,明媒正娶的妻子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为此,她更加庆幸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论证自己所嫁非人,逃得正是时候。 没错,如今跪在院子里自称叶子的方是一年前嫁入懿王府的王灼儿。那个所谓“病重亡故”的懿王妃才是被王灼儿药倒扮“尸体”的叶子。 第7章 奇怪的侍女 天近拂晓、月落无声,偌大叶城万家灯火寥寥无几,偶尔几声鸡鸣犬吠贯穿巷头巷尾,足见这城郭的安宁静谧。 秦懿承坐立于书案前,踌躇许久又搁下了手中的笔。 他对上自己书写一半的奏章却是再无思绪,因为这份奏章要禀呈的就是他的王妃王灼儿病重亡故的事。 只是身为懿王妃的王灼儿在西境大捷之际重病身故,却是令秦懿承觉出几分怪异。 他更担心秦城中人会借由此事大做文章,尤其他想到今日所见的王妃婢女更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 因而这奏章他写了一半觉出不妥便再写不下去,即刻遣人叫了管家前来问话。 “王爷,传唤老奴不知有何吩咐?” “王妃故去之前,府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管家为着秦懿承天还未亮便传唤有几分纳闷,他却是明了这王妃突然病重身亡并非好事,也猜着此刻的懿王怕是彻夜未眠。 “府中先前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倒是今日,一贯操持厨房的王婶不见了,还未找到人?” “王婶?!” 秦懿承闻言不自觉的眉头一皱,他沉思半晌又向着管家问道。 “王婶平日里可是时常去到王妃的院中?” “是,这府中也就王妃娘娘连同她的婢女以及平日洒扫端茶的两三个丫环。王妃身份特殊也不喜见外人,一贯是居于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平日里的吃食、衣物、浣洗,都是王婶送到王妃的院子里!” “王妃的那个婢女叶子,你可有觉出不妥之处?” “老奴也就每月送月钱去王妃院中一趟,王妃总是卧病在床鲜少露面,每每都是与这位叶子姑娘照面。老奴见这叶子姑娘热忱周到,亦无不妥之处。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忠心,担心王妃娘娘无处安放,大半夜的还找了老奴去棺材铺取了棺椁来!” “取棺椁?” “是!想来王妃娘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预先在城南的棺材铺给自己订了副棺木。老奴先前命人去取了回来,派去栖梧院的人半个时辰前方将灵堂给搭好了!” “这个小婢女当真是奇怪!” “王爷,您此话何意?” “这个叫叶子的婢女自称是王妃从武行里买来的。可本王见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像会半点功夫。若说她是武行里一个打杂的被王妃买来做丫头,想来不识几个字。但本王见她的谈吐举止亦不像目不识丁,尤其先前她拜见本王时所用为宫中礼仪,她是从何学来的?再者,她在王妃身边做了一年多的婢女,知道王妃体弱多病并不稀奇。可却知晓王妃未足月便出世,未免也知道的太细了!” “这丫头跟在王妃娘娘身边,许是受了王妃的调教也不稀奇!” “你都说了王妃时时卧病在床,若是一个真正病入膏肓的人,哪来的精神去调教一个伺候自己的丫头!” “殿下,您是说叶子这丫头有问题?” “是否真的有问题,试探一番便知!” 秦懿承说着合上了自己面前的奏折,心中已然有了盘算。他看向管家神情更是透着无比的严肃认真。 “王妃病故得蹊跷,严令府中众人不得将王妃殁去的消息外传。另外,派人着本王令牌去城外军营,令魏副军领一队精卫即刻进城戍卫王府!” “是,老奴这便去!” 第8章 黑衣刺客 长夜漫漫,风动烛火以致灯影婆娑。王灼儿为突的一阵冷风驱散了瞌睡,明显觉出这后半夜比前半夜更加寒凉。 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起身,对于守在门外却一动不动的侍卫已是见怪不怪。 为了驱散瞌睡,王灼儿起身拿了蜡烛挨个点亮了熄灭的几盏,方又才跪坐在灵堂前的蒲团上烧起冥钱取暖。 此刻的王灼儿眼见这空荡荡的灵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得看着这偌大的棺材发呆。 她不由庆幸棺材铺掌柜没找着合适的女尸就准备了两头猪的骨灰给她充数。 不然,她深更半夜的,独自一人对着两具尸体。即便是有叶子这个假死的大活人作伴,还是会觉得害怕。 “别动!” 王灼儿烧了一大把冥钱刚暖和几分,却是觉得自己脖子一凉。她低垂下眼睑正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紧贴着自己的脖颈,不自觉的惊呼出声。 “刺…刺…客…” “你若是敢大声喊叫,我保证立马让你人头落地!” 王灼儿小心翼翼的起身,生怕被割到了脖子。她抬头对上黑衣人眼中蕴含的杀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她瞥见守在门外的侍卫已经瘫倒在地,顷刻明白求救无望只能靠自己了。 “我…我保证不大喊大叫!这位公子,不这位侠士,求求你不要杀我。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王府的密道让你逃出去!” “你告诉我王府的密道让我逃出去?” 黑衣人为着王灼儿的话大为吃惊,因为他可是什么都还没说,面前这女人就已经不打自招了。 “看你的样子,不是来偷东西就是来刺杀的。你既跑到我的院子里来了诚然是行踪败露,你想逃命我想活命。咱们省去那些弯弯绕绕,各取所需不挺好的嘛!” “各取所需?你倒是挺直接的!” 黑衣人又是为王灼儿的一番话咋舌,他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的直言不讳竟还敢同一个深夜闯入府的黑衣人做交易。 “怎么,你不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就杀了我好了。不过在杀我之前,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懿王府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没有我,你就等着被抓了千刀万剐吧!” “你敢威胁我?” “不敢,不敢!威胁要有用才能叫威胁!” “好,明人不说暗话,你带我出府,我便饶你一命!” 黑衣人说罢更是目光深沉的看向了王灼儿,只这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只是碍于如今的形势不好发作。 “既然如此,来帮我个忙。将棺材里那女子给扶起来!” “胡扯,一个死人扶起来作甚?” “谁说躺棺材里的就是死人!” 王灼儿话罢从袖中掏了药瓶将一粒黑黑的药丸喂给了原躺棺里的叶子。 黑衣人见着这躺在棺中气息全无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瞬间顿悟这其中的猫腻。 “她没死?”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了各自活命,管那么宽干嘛!” 王灼儿忽略了黑衣人眼中的诧异,将刚醒过来的叶子扶出了棺材。 原本她为免惹人怀疑是想停灵几日才一把火烧了灵堂逃跑。 只是这突然闯出来的黑衣人乱了计划,她只得提前行事了。 “小姐,你……?” “先别废话,我们逃出府再说!” 王灼儿话说罢给了叶子一记眼神,刚清醒的叶子见到这灵堂中的黑衣人也明白了王灼儿的意思。于是她保持了沉默不再多言,默契的跟在了王灼儿身后。 黑衣人亲眼目睹棺材里的女人死而复生,又见王灼儿拿出事先藏好的包袱,也是心下明了这小侍女早计划好了逃跑。 尤其当他得见这小侍女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拿出桐油泼了一屋,不带犹豫的扔掉火折子。这干脆利落的架势令他大开眼界之余,更是心中恼怒的握紧了拳头。 第9章 反派死于话多 冗长深邃的密道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顺着密道涌进的冷风更是较之前携带了一股子死老鼠的味道。 王灼儿循例提着灯笼走在叶子之后,只是这次身后又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尤其对方的剑抵在她的腰间,走起路来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先前我们走过的那段密道较如今的矮窄了许多,两边的泥土壁还冒着土腥气,对比如今的陈旧也是格外的新。想来先前的那段密道…” 黑衣人目光灼灼的盯准了走在自个前头的王灼儿,王灼儿心虚的感受到自己背后的一双眼睛赤裸裸的打量也是大方的承认道。 “没错,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府中的密道,为图便利就将密道挖到了自己房间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奇怪!但是能想到将密道挖到自个儿床底下还亲自动手的,古往今来怕是只有姑娘你一人了吧?” “是又如何!你不该谢谢本姑娘挖了这条密道,才让你有机会逃出王府,捡回一命嘛!” 王灼儿听着黑衣人些许挖苦嘲讽的语气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若是先前她独自一人面对这黑衣刺客为了惜命会有所收敛。 可如今有作为大内高手的叶子在身边她亦硬气不少,直接同这黑衣人斗起嘴来。 “姑娘,你带我出府是顺道,自己要出府才是目的吧!” 黑衣人说着目光落在了王灼儿即使刀架脖子上了还不忘带身上的大行李包袱,就差没将“蓄谋已久”这四字写她自己脸上了。 为此,他又想到王灼儿先前在府中所说的话,有意调侃起来。 “其实照姑娘先前所说,你带我出府,我饶你一命,彼此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又何须言谢呢!” “哼,一个黑衣刺客说话还文绉绉的,也不嫌磕碜!” “在下说话如何,是在下的事。不过倒是姑娘你,身在懿王府却偷挖密道、假死逃逸、还纵火烧府,这桩桩件件论起来可都不是小事。姑娘,不对!应该是懿王妃,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无所不为呀!”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懿王妃?” 王灼儿听完黑衣人的话回过头诧异的看了眼对方。她在王府装病一年有余,鲜少见人为的就是方便今日出逃。 要知,她自认并未露出马脚,毕竟连懿王都不曾发现,可这个黑衣人却是三言两语便拆穿了她。 “你虽扮作侍女看起来唯唯诺诺,说话做事却是没一处不透着胆大包天。而你这侍女虽然衣着华丽替你假死,可她一醒过来便对你言听计从,不敢违背。试问,这天下间怕是没有你这般趾高气扬的侍女,也没有如她那般唯命是从的主子了吧!” “哼,我是侍女还是懿王妃,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管那么宽干什么?” “这自是与我无关!” “那不就结了,你就不要闲的没事瞎打听了!” “说得倒是在理!且不论王妃你究竟意欲何为。如今这密道已被我知晓,倒也谢您替我指了一条去到懿王府的明路!” “呵,你觉得你还有走第二次的机会吗?” “王妃言下之意是要杀人灭口?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我自是打不过你,不过待你出府之后,我便会想办法将这条密道给毁了永绝后患!” “王妃娘娘,你既费尽心机的要逃出王府,诚然是对那懿王没有情义。既然如此,若是王妃愿意与我互通消息,如今我便可替我家主上许诺给到你的富贵荣华比做懿王妃更甚!” “哼,看你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潜入王府不是为秦城的两位皇子谋事,就是西境之外的异族。我若跟你合作,前者必会卷入储位之争继而滥杀无辜,后者就是通敌叛国,遗祸百姓!本姑娘虽然庸俗市侩,但才不会昧着良心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呢!” 黑衣人为王灼儿的话沉默了半晌,他是没想到这个费尽心机要逃出王府的女人竟不为重利所惑,还懂得家国大义。他又想着这女人不爱财总该惜命吧,继而一番言语威胁道。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妃娘娘你过早表明立场,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杀你灭口?” “不怕呀,因为……” 王灼儿对于黑衣人的说辞也不意外,她较之前神态轻松了许多,说话间也停住了脚步回首朝着这黑衣人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黑衣人对上王灼儿这笑靥如花的脸亦觉着几分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更是多了戒备,冷冷的向着对方问出了口。 “因为什么?” “因为话本里写的反派都死于话多!你跟我唠了这半天的嗑,就没发觉自己很疲惫,身体在发软,快要使不出力气了吗?” “你,你~” 黑衣人经王灼儿这番“善意”的提醒终是察觉出异样。先前他感觉的不对劲便是自个越发的绵软无力,哪怕他已是吃力的扶着密道的土墙壁却还是难以立正身子。 “这灯笼,这蜡烛…” “可惜了,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没早些发现呢!” 王灼儿一脸不屑的看向倒地的黑衣人,顺带踢了对方两脚方才解气的继续说道。 “小毛贼,敢威胁我!本姑娘行走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第10章 只是点迷药而已 秦懿承为着胸口一阵疼痛突得睁开了眼睛,他吃力的仰头却是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只能看见一盏插入墙缝的灯笼悬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微微晃动。而他得见这晃动的灯笼不觉得头晕目眩,十分难受。 因而秦懿承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借着微弱的灯笼烛火辨清这个冗长的密道,捕捉到不远处两个女子的身影方才想起自己是阴沟里翻了船,被王灼儿给药倒了。若非这胸口的箭伤裂开将他痛醒了,秦懿承怕是不知要被这迷药迷晕多久。 原本秦懿承是想扮作刺客潜入栖梧院套守灵小侍女的话,探探这“王妃之死”是否另有蹊跷。 如今他是探出了蹊跷,却又懊恼自个儿大意轻敌,搬起石头砸了的脚。 秦懿承懊恼之余听着临近的脚步声警觉的闭上了眼睛,继续装作昏迷不醒,却是将王灼儿主仆二人的话听得再清楚不过。 “好叶子,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下药的!可这装死已经装过了,灵堂也被我一把火烧了,甚至为了活命还将一个刺客带进了密道。若是现在折回去,一定会被那个懿王殿下当成奸细杀之而后快的!” 王灼儿对上还想着劝她回去的叶子一脸不情愿,眼见自己陈述事实没有用她又挽着叶子的胳膊撒娇打起了感情牌。 ”叶子,你不知道那个懿王是有多薄情寡义。我好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听说我重病亡故连最后一眼都不肯瞧。虽然我只是个徒有虚名的懿王妃,虽然当时躺着假死的人是你。但好歹名义上是夫妻一场,起码看最后一眼表示尊重吧。可这个男人嫌弃得连我房间门槛都懒得跨进去。如此薄情寡义的一个人,我们现在回去不是赶着去送死嘛!” 叶子跟在王灼儿身边一年有余早见识了她插科打诨的功夫,尤其先前自己被药了一回更多了警觉。 她知道王灼儿陈言的利弊并没有错,但眼见王灼儿道理说完又开始讲感情扮可怜。她亦是忍不住的泼了王灼儿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拆起台来。 “如果不是小姐您还没嫁入王府就想着逃跑也不会扯出这诸多是非。至于懿王殿下是否薄情寡义,奴婢不敢断言。可若非您自个儿将名声毁得一塌糊涂,懿王殿下又怎会不待见您!”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耳朵听见的!说白了这个懿王就是个肤浅的男人,听了几句谣言就不辩是非真假。白瞎了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保家卫国有一身铮铮铁骨的热血儿郎。再说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胡说八道还是我的错不成!” “您敢发誓秦城中关于您的种种流言蜚语,当真和您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承认,当初不喜欢我父亲给订的婚事,花钱找人添油加醋说了那么几句。可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又岂会畏惧流言蜚语的,如此说来这个懿王更加不是我的良人。我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更不想所托非人,哪里做错了!即便是陛下赐婚,我也遵从圣旨嫁了。既然已经嫁过了,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事在人为了!你可不要拿什么皇命不可违、欺君之罪来压我,事已至此,我们定然回不了懿王府了。唯今之际只有先逃出府再从长计议!” 叶子自然知道如今再回懿王府是自找麻烦。尽管她内心对于王灼儿的做法不敢苟同,但却也如王灼儿说得只得先逃出府再从长计议了。 “那这个黑衣刺客该如何处置?” 王灼儿听叶子问起如何处置躺地上的刺客也就知道她是认可了自己的说法想着从长计议了。 于是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刺客即刻从自己的行李包袱掏出了一个小药瓶。 “把这个喂给这刺客吃了,然后将人拖出城外扔了,随他自生自灭好了!” 叶子领教了王灼儿将自己药倒的手段,又见识她如何悄无声息的将跟前的刺客迷晕。对于她又递给自己的药瓶也不避讳的问出了口。 “这是毒药?” “只是一种吃了会忘事的药而已!” 王灼儿不时提过灯笼瞅近了靠墙背的黑衣刺客,一脸嫌弃的继续说道。 “杀人害命这种事我们还是不做为好!只是这个刺客已经见过我们的样子、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保不齐哪天我们不会反受其害。所以呢,让他失掉些许记忆,对我们彼此都好!” “是,奴婢明白了!” 叶子说话间已经摘掉了这刺客的面巾,正欲将王灼儿所给的药灌进对方嘴里。她却为对方突的抽搐吐血一愣,眼见其嘴角溢出的黑血顿觉不妥。 “小姐,你之前给这个刺客下毒了?” “怎么会,我只是在他点的蜡烛里加了些迷药而已!” 王灼儿说着凑到了这黑衣人跟前,待她借着灯笼烛火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顿时欲哭无泪,半天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王灼儿面前这黑衣刺客听着动静睁开了眼睛,恶狠狠的看向了她言道。 “只是点迷药而已?懿王妃,本王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呐?” 秦懿承话罢更加觉得胸腔中血气喷涌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他自觉中了迷药强行运功排解却是加速了先前压制的箭毒在体内流窜。此刻他看着发懵的王灼儿不由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还愣着干嘛,快扶我回府找大夫!” “额…额…好……!” 第11章 解药 日出东方、夜尽天明,清晨的曙光一缕接一缕的翻山越岭普照大地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 偌大的寝室之内充斥着草药鲜血混杂的怪味道,秦懿承躺在床榻之上脸如纸白,神情痛苦已是昏迷不醒。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淡,气氛更是无比焦灼了。 “唉!我用银针刺穴压制了毒性可保殿下半月无碍。怎么就一晚上的功夫这伤势加重不说,箭毒还流窜至全身了?” 沈济抱怨的当儿赶忙用银针刺穴护住了秦懿承的心脉,确保箭毒不会即刻进入五脏六腑。 他着见秦懿承胸膛的伤口相较之前的血肉模糊,已经乌黑发绿不时渗出绿色的血水,明显是毒素加剧了,也就更加的焦灼。 魏临溪听罢沈济的话,一贯沉得住气的他颇为怨怼的看向了角落里不敢吭声的王灼儿。 昨夜他听从秦懿承的吩咐守在栖梧院外以防不测,也就亲眼目睹了王灼儿是如何将棺材里的死人变活人、火烧灵堂,之后更跑进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魏临溪派人灭了灵堂的火势,通过秦懿承留的记号发现了密道准备带人下密道去接应,却是没想到王灼儿又带着秦懿承折了回来。 那时的秦懿承已经伤势加重,等到请来了沈济更是昏迷不醒。若非秦懿承清醒的时候吩咐了让好好看着王灼儿,不容有失。 现下的魏临溪,方才止住了他恨不得立马拔剑指向王灼儿的冲动,他踌躇半晌方才又问向沈济。 “沈大夫,王爷的伤势究竟如何?” “唉,行医者最忌讳的就是病患不遵医嘱!殿下擅自运功排毒反而加速了毒素流窜至全身。我刚才虽用银针护住了他的心脉,但是最多不过三日这毒便会进入五脏六腑。届时可就真是药石无灵,神仙也救不得了…” 沈济看向秦懿承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不由无奈的长吁短叹半晌,又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说道。 “昨日我彻夜翻查医书典籍,发现殿下所中箭毒与西南江州特有的一种花蛇的毒性十分吻合。这蛇毒的解药也好找,便是那花蛇出没周遭生长的一种草药。江州虽与叶城千里之遥,先前银针刺穴可保殿下半月无虞,终归是有些时间去争取一线生机的。可是如今,上哪去寻这救命的草药!” 沈济一脸的懊恼,话说完更是急得直拍大腿。正所谓医者仁心,他面对一个明知有救却觉无力回天的病患,相比挫败更多的是内疚与自责。 “不会的!沈大夫,您医术高明,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对吗?” 魏临溪对上沈济无比挫败的样子心头一紧,却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无比坚决的问出了口。 “魏将军,您有所不知!这花蛇乃是西南江州特有的物种,隐秘于深山密林,盛夏之际才会偶尔出没于山野之间。因此也就江州本地的猎户山民得以窥见,口耳相传这解毒之法。寅朝虽然地大物博,然江州之外再无这一类花蛇,鲜少为人知晓。又怎么有人知道这解毒的草药为何种呢!” “沈大夫,您说的不会是那种长着圆圆的叶子,夏天开绿色的花,可以驱避蛇蚊,被江州人称作蛇虫花的野草吧?” 原本缩在角落里的王灼儿,碍于昨晚的事害怕被找麻烦,一直都不敢说话。 可当她对上中毒昏迷的秦懿承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所以当她听沈济提及江州的花蛇虽然心怀顾忌,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 “对对对,就是这蛇虫花!王妃娘娘您可知道去何处寻这味药?” “不用寻,我院子的库房里屯了两箱子。你若需要只管拿来用好了!” “王妃娘娘,此事关乎懿王殿下的性命,您可不要信口雌黄!” 魏临溪听着王灼儿无比轻松的口吻断是不敢轻易相信。 毕竟昨晚他亲眼目睹了王灼儿的所做所为,甚至怀疑秦懿承伤势加重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我没有胡说,我曾经随我爷爷客居过江州一段日子,自然知道这蛇虫花。后来机缘巧合屯了一些,只是存放日久,我可不保证药效!” “无妨,无妨!哪怕是药效弱了些,也能解下这燃眉之急,缓解殿下的中毒之症。届时再找人去到江州寻药效更足的蛇虫花也无妨!” “既然如此,沈大夫您找个人同叶子去库房搬吧!” “好,好!烦请叶子姑娘带个路,在下亲自去看看这些草药,先挑拣些有用的熬药替王爷清毒!” “可是我看懿王殿下的伤口渗出的是黑绿色血水,要是单纯中了蛇毒的话伤口应该是暗紫色的。所以这蛇毒里怕是掺杂了其他毒物吧…” “王妃娘娘放心,只要能解这蛇毒,其他的毒物便不在话下!” 沈济因着峰回路转心底庆幸,却是因王灼儿的话神情一怔。他眼神较之前更为复杂的看向了王灼儿,好半天才踌躇的问出了口。 “王妃娘娘,请恕小人冒昧!您既然去过江州,可曾听过一位叫徐悬的医者?” “徐…悬…?没听过!再者我是什么身份,随随便便一些江湖郎中岂能入我的眼!” 王灼儿话罢高傲的扬起头,语气桀骜亦显不善。然而不过片刻,她又变了态度向着魏临溪,试探性的道出了口。 “魏将军,若是这里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哈!” “王妃娘娘留步!” 魏临溪横剑拦住了几欲跨出门槛的王灼儿,脸上的神情亦是无比冷漠。 “殿下昏迷之前仍旧心系王妃娘娘,想来殿下醒来必也是希望王妃能陪伴在侧。王妃您不妨留下侍奉殿下,若是殿下稍有不测,末将等人也好早做准备!” “魏将军您说的对,我就在这陪着懿王殿下,哪也不去!” 王灼儿为魏临溪已经出鞘大半的冷剑劝退,很是识趣的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那便是秦懿承醒着的时候就吩咐了魏临溪时刻监视着她,而魏临溪为免麻烦索性让她留在这照顾昏迷不醒的秦懿承。自然,秦懿承要是稍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就不用活了。 第12章 有匪君子 “都已经第五天了,他怎么还不醒啊?” 王灼儿趴在床头打量着没有任何醒来迹象的秦懿承念叨出声。 她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探起对方的鼻息,生怕这位懿王殿下是一个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那位沈大夫不是说懿王殿下的毒已经解了大半,到时候自会醒来。小姐,您从天还未亮守到现在又是守了大半日了,不如先坐下歇会!” “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他醒过来!” 王灼儿话罢,因为起的过早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她即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以此驱散疲倦。 “小姐,你不总说与懿王殿下是表面夫妻,对他也无丝毫情意。为何懿王殿下昏迷不醒您却表现得如此紧张,还这般悉心照料寸步不离呢?” 叶子为王灼儿想睡又不肯睡,自个儿同自个儿较真的样子逗笑了,难得的开口调侃起了王灼儿。 “你没听那位魏副将的话嘛?那意思便是他们殿下稍有不妥,我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万一懿王真的一命呜呼了,皇帝觉得他儿子泉下寂寞要我殉葬咋办!我还这么年轻,可不想就此长眠地底!” “那你就不担心懿王殿下醒过来兴师问罪,您偷挖密道、放火烧屋、假死逃逸也罢,还将懿王给药晕险些没…” “那我不也没逃成嘛!再说谁知道他会假扮刺客,我为求自保怎么也算正当防卫吧!” 王灼儿越说越心虚,以致到后面声音小的如蚊子一般。 她不时支起身子打量起仍旧昏迷不醒的秦懿承,灼灼的目光定格在了他那清俊英朗的脸上。 “不过,我觉着一个假扮刺客却还对着人质一口一个姑娘叫着的人,心肠应该不坏吧!按说他要处置我们,昏迷之前就可以将我俩下大狱了,不会是现在这般处境。再者,这老话说得好,相由心生!他长得这么好看,诗经里怎么说来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就算是个坏人也是个好看的坏人…” 王灼儿不时双手捧着下巴,目不转睛的打量起面前这张好看的脸。她见着某人即使昏迷也紧缩的眉头,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替对方舒展开来却是听着叶子不住的咳嗽声缩回了到半空的手。 “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你竟还有心思…” 叶子见着王灼儿那副迷恋美色的神情,一脸嫌弃更不乏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对上长得好看的人,我多看几眼也没什么嘛!” 王灼儿说着收起了自己那副花痴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对上叶子道。 “放心,若是懿王醒来兴师问罪,你把罪责都推给我就是!反正我将你药倒也是事实!” “小姐,你当真是没想过后果?” “后果?我既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杀人放~,错,没有杀人害命。我料他们也没借口来对付我!再者这懿王府除了懿王,我最大,谁敢对付我!” “哼,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王灼儿话说到一半便被屋外传来的一个女子的声音给打断了。 她应声回头正见一个身披圆铠银甲的女将军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对方剑眉星目看着英姿飒爽,却是对上王灼儿没有好脸色。 “就是你这个女人害了懿哥哥,这般狐媚妖气一看就不是好人!” 王灼儿见这来势汹汹的女将军,对自己一开口就没好话,也猜到是来找茬的。 只是,秦懿承麾下并无女将,这是她来秦城之前便打听清楚了的。 不过一年多前因着寅朝与北狄南疆的战事,镇守岭南的南安王曾派人遣了军队于西境战事增援,其中领军的就是一位女将军。 王灼儿也很是容易的猜到了面前这女子的身份,适时迎合上她挑衅的目光有条不紊的问出了口。 “你是南安王府的银心郡主?” “算你还有几分眼力,也省得本郡主跟你废话!” 秦银心说罢眼神一狠便招呼随她而来的两个侍卫道。 “将这个妖女给我绑起来,本郡主要将她鞭笞至死,方解心头之恨!” 秦银心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侍卫已经将王灼儿禁锢得动弹不得。而 王灼儿为此也不慌乱,默契眼神示意一旁的叶子不要轻举妄动,同样显着平静的问出了口。 “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郡主,以致郡主要将我鞭笞至死方解心头之恨!” “你差点害死懿哥哥就是罪无可恕!” “懿哥哥,懿王殿下?可是怎么办呢,我可是懿王妃,懿王殿下都没说要处置我,所以就不劳您这位南安王府的郡主越俎代庖了吧!” 秦银心为着王灼儿一番话脸色更是难看,她显着迫切的看向两个护卫道。 “你们还不把这个口舌如簧的妖女给我拖出去。若当真留你活命,日后还指不定如何祸害懿哥哥…” “银心,不得胡闹,让你的人退下!” 叶子眼见王灼儿就要被这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给拖出屋,正欲出手维护却是为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给止住了。 她不禁庆幸这位懿王殿下醒得也太及时了,又赶忙不露声色的收了手。 秦银心听着秦懿承的声音亦是神情突变,一脸欢喜的奔向了床前,连带语气亦变得柔和起来。 “懿哥哥,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我们了!” 秦银心说着不时将秦懿承扶起了身,又一脸不屑的看向了王灼儿。 “懿哥哥,我正要替你教训这个妖女呢!” “不关她的事,银心去把魏临溪叫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额,好!不过,懿哥哥,这个妖女差点害死你,你真打算放过她?” “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置于她!” 秦懿承话说完又止不住的咳嗽了一阵,他目送秦银心出了屋子又冷眼瞧向险些被拖出屋的王灼儿,脸色很是难看。 王灼儿接收到秦懿承打量的目光,也不由心虚得后背发凉。毕竟这做堂妹的都要将她鞭笞至死了,这当堂哥的怕是更胜一筹。 “殿下,您看您咳嗽得这般厉害!我去把沈大夫给您叫来吧!” 王灼儿瞥了眼秦懿承继而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她有些觉得自己怕是难逃一死,心下一横先试探出口,索性看看这位懿王殿下是要如何处置她。 “你会这么好心?” 秦懿为王灼儿这一句话哂笑出声,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显着嘲讽,邃的目光里不时透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你且回你的院子闭门思过,本王需得好好思量一番,究竟该如何处置你才是!” “是!”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悠然的腔调,一句话越说到后头,语气越重。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因为传闻中这位西境懿王折磨人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 第13章 功过相抵 夜色渐深,偌大的屋子被跳跃的烛火驱散了黑暗。 秦懿承从昏迷中醒来已有十来日,所中的箭毒也多亏王灼儿屯的两箱子草药(药效不佳,却是份量十足)清除了干净,如今就只需慢慢调理,养好皮外伤即可。 此刻,正手执书卷的秦懿承听着房门吱呀的响动,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投向了已经进到屋内的魏临溪。 “都查清楚了吗?” “启禀殿下,懿王府前身乃是叶城将军府。因为西境战乱频繁,几十年前,某位驻城守将派了能工巧匠在府底下修建了可以出府以及直通叶城之外的密道。因着年代久远,守城将领更换频繁以致府邸时常空置,这密道也就被人给遗忘了。末将这些日子已派人下去将府中的密道探全,为防万一雇了可靠的工匠将密道的布局、出口以及机关都做了改动,绘制了新的地图。至于王妃娘娘房中的那一截密道也已经派人填平了!” 秦懿承听着魏临溪的汇报,接过了对方手里所呈的一张全新的密道地图。 他着见图上所汇的错综复杂的密道路线,不自觉的想到曾经王灼儿那句毫不犹豫的“我告诉你王府的密道”,顿时膈应起来。 “那王灼儿呢?” “先前王妃娘娘替您侍疾时,末将亲自带人将王妃的栖梧院搜查了遍。搜出来的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譬如胭脂水粉、衣物首饰。旁的就是些林目繁多的书籍、字画、酒食、药材之类。其中有一幅叶城地图,不过上面被标注的全是茶楼、酒肆、点心铺,小吃摊子一类的。想来王妃时常是借由密道出府去这些地方……” 魏临溪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哽咽,他可是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家竟然在地图上标注哪家青楼的某样点心好吃,又或哪家男风馆的菜品好。 “只是这样吗?” 秦懿承听着魏临溪不自主的停顿了语气,便明了他话只说了一半,又继续问了下去。 “末将…末将觉得…王妃就算去到青楼、男风馆这类烟花之地也只是关心菜好不好吃,哪样点心最精致怕是没那做细作的心思!” “她竟还流连烟花之地…” 秦懿承没由得黑了脸,可一联想到王灼儿先前的所作所为也就不惊讶了。不过他还是被气到了,以致说起话来都咬牙切齿。 “她的所做所为当真是惊世骇俗、不拘一格啊!” “额,城南的药铺和棺材铺,末将也已派人查明。据药铺掌柜所讲是受了王妃侍女威胁方才每每到府中替王妃诊病。至于那棺材铺是王妃半年前花重金买下的,原来棺材铺的老板是仵作出身亦被王妃花钱雇来继续营生。另外还受了王妃吩咐做一具带隔层的棺材,并要寻两具无人认领的年轻女尸。想来王妃此举就是为自己假死逃逸行的李代桃僵之计,只是这仵作一直未寻到合适的女尸就只好在外烧了两头猪替代!除此之外,末将带人搜查王妃的院子时发现了厨房失踪的王婶。依末将推测这王婶见过王妃同她的侍女叶子,王妃唯恐假扮侍女被拆穿方将王婶绑了关在柴房!” “为了逃跑挖密道、假死、扮侍女、绑人、还火烧灵堂,她当真是思虑周全。若非本王疑心试探,这计划还真是天衣无缝!” 秦懿承话说着揉起了额头,不禁觉得脑仁疼。王灼儿的所做所为虽然表明自己并非细作,但这番深思谋略却同样让他忧心忡忡。 “秦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末将传回了王妃的画像令秦城的探子重新核查了王妃的身世背景。王妃的确是安国公府的嫡女王灼儿,与秦城当中的任何一位皇子,权贵世家都无牵扯。秦城中关于王妃的流言大都以讹传讹,倒是王妃与其父王柏实不和的传言却是真的。这安国公王柏实其人平庸且贪花好色,原配夫人多年前因病亡故,后又续弦娶了一寡妇进门。只是这一前一后的事只相差了不到三个月。想来王妃对于父亲在亡母尸骨未寒之际再娶一直是心存怨怼。加之六年半前,老安国公离世,王柏实承袭爵位之后罔顾元妻嫡子誓要改立年幼的继子为世子。王妃联合家族长辈保全了兄长的世子之位,也就同安国公彻底撕破了脸!” “那时的王灼儿不过十三、四岁,且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如何同她已为安国公的父亲分庭抗礼替其兄谋求世子之位?” “殿下有所不知,王妃自幼便得老安国公的疼爱,亲自教养,尤胜长孙。王柏实的继子本非亲生,行事荒唐已不得人心。参照王妃先前的所做所为,要说动家族长辈为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保全世子位也并非难事!” “这倒也是,一个敢自毁名声达到退婚目的的女子。单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魄力,争一个世子之位的确不算难事!” “确是如此,只是这安国公世子王丹棘早在六年前便不知所踪,至今都还没寻到下落!” “失踪了?” “是!据说这王世子六年前护送老安国公的灵柩回乡安葬,在回程的途中遭遇了劫匪至此下落不明。当时是王妃亲自去府衙报案,还声称并非遭遇劫匪而是被人追杀。可没过多久却被安国公改了供词撤销了案子,说是王妃与世子一道遭遇劫匪,虽侥幸逃生却是惊吓过度以致疯癫。事后安国公更以此为由将王妃送到了秦城之外的大佛寺清修,直至陛下赐婚方才又将王妃接回了府里。” “被人追杀,还真有意思!” 秦懿承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没料到一个潦倒落魄的安国公府内宅之事竟也是如此的精彩。 “殿下,如今事情已经查探清楚,您打算如何处置王妃?” “她虽为逃逸出府折腾出这诸多事来,但本王所中之毒确也因她屯的药材方得以解除。如此就当是功过相抵了,她依旧是懿王妃!” “殿下,您的意思是?” “她很聪明、懂是非,有心机又不乏良善,更重要的是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牵扯。若是能将她收服为我所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次圣旨下来定会诏我等回秦城,是要论功行赏还是试探夺权都未可知。我若是同当今圣上赐婚的女子夫妻恩爱也许能消他一番顾忌。甚至可以借王灼儿让秦城那些欲将我等赶尽杀绝的人引出来!再有,经此中毒一事,本王方觉已然二十有四。以往年少气盛,不畏阴谋算计更自恃有大把的时光筹谋大事,从不曾想过给自己留有余地。那日从昏迷中醒来,我方惊觉自己这次若是没能挺过来,不仅自己在西境十数年如一日搏命拼杀的功业后继无人,我母亲姚氏一族当年所遭受的冤屈更是再不能沉冤得雪!如此,我既已成了亲,也该考虑子嗣一事了!” 秦懿承话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是不自觉的想起王灼儿那日对着昏睡的自己朗朗上口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嘴角亦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弧。 “她这些时日都干了些什么,可有不妥!” “王妃自回了栖吾院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也就读书烹茶、抄经礼佛、梳妆打扮未曾有异样!” “本王谅她如今也玩不出花样来,将设在院中的暗哨撤了,多派些人看紧她就是!” “是!” “秦城传旨的钦使何时到叶城?” “不出意外,最多五日便到!” “如此,便传令三军严阵以待,不可懈怠!” “是!” 第14章 再生事端 王灼儿盘膝而坐,歪斜着身子倚在贵妃榻上。她面无脂粉、发髻半挽,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簪钗步摇不时比划着。 自从秦懿承醒来之后,她就被关在栖梧院禁足思过。起先王灼儿还提心吊胆的等候发落,可好些天过去不见动静。她也就放松了懈怠,秉承起坐吃等死的态度来了。 此刻,王灼儿只顾着打扮自己消磨时光,她无意瞥见日落黄昏的余晖爬进了窗户才后知后觉一天又要结束了。 “小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叶子推开房门亦带进一屋子晚霞余光,似乎是从光中走来,无比的耀眼。 王灼儿闻言起身找出了大大小小的妆匣盒子开始整理起自己摆了一堆的钗环首饰,有些兴奋的说出口。 “等着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好戏?” 叶子见王灼儿那副跃跃欲试的神情有了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因为上次王灼儿逃跑前说要出府打探消息也是这般样子。 她不时担心王灼儿又预谋了什么大乱子,警惕的问出了口。 “小姐,您让奴婢放在食盒里送去给银心郡主的信函,里面究竟写了什么,还放了什么?” “信的内容挺长的,总结起来就是有花堪折直须、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思?”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吗?银心郡主对懿王殿下可不单单是的兄妹之情这么简单额!” “怎么可能,陛下和南安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懿王殿下和银心郡主自是血脉相通的堂兄妹,除了兄妹之情,怎还能生出别的情愫来!” 叶子为此难以置信,以致惊呼出声。她想着这银心郡主要是对懿王生出了男女之情,有悖伦常不说指不定还是件祸事。 “就算是亲堂兄妹,也没说不能生出男女之情呀!何况我之前就了解过银心郡主是南安王的养女,并非亲女,不很正常的事嘛” 王灼儿依旧是一副讲故事的口吻,甚至对于叶子的惊讶也是意料之中。 “怎么会,郡主怎么会对懿王殿下?” “一个风华正茂、貌美如花的金枝玉叶,不喜红妆爱戎装。没有闲坐高庭却混迹军营,在战场上奋力厮杀不让须眉。你觉得单单是家国大义在支撑她吗?这当中的私心肯定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啊!再者,你可曾注意到那日我说到自己是懿王妃时,她的神情模样…那嫉妒可是不要太明显了~” “所以,您在信封里又放了什么东西?” 叶子为王灼儿这般娓娓道来的样子几分心惊,她立马打断了王灼儿的话问出了重点。 因为王灼儿这番长篇大论明显是在混淆视听、避重就轻,而不是单纯的解释如何看穿了秦银心的小心思。 “就一个能帮银心郡主达成心愿的东西!” 王灼儿收拾好自己的首饰又逐一摆放回原先的位子,她一抬头正对上站自己面前的叶子也知道这般答非所问,加之本身就心虚一下子便合盘托出。 “是合欢散!我在信里告诉她服下这药若是不解毒,就会血气逆转,暴毙而亡…” “小姐,您让银心郡主给懿王殿下下药?” “错!我是让银心郡主给自己下药,逼秦懿承没得选!这样她就能得偿所愿了!” “小姐,一个女子的清白是何等的重要,您这般做法就没想过后果吗?” 王灼儿先前借假死逃离王府失败了,却是从银心郡主身上看到了转机,又辗转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因着先前叶子已经知晓了她逃跑的心思,如今又被看穿了,王灼儿也干脆是直言不讳了。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一个机会给到秦银心手里,如何行事都是任她自己选择!至于后果,也无非两种!若他们两人是情投意合,我不仅促成了一段姻缘,帮秦懿承找了南安王这个靠山,还有机会从懿王府脱身,可谓三全其美。即便是银心郡主一厢情愿,等米已成炊陛下碍于南安王的面子,亦会促成她和懿王的婚事,而我同样有机会摆脱懿王府……” “可若事情并非如您预料那般发展,还因而生出乱子,是会害死人的!” “死人,不会这么严重吧?” 王灼儿面上保持着镇定,心中却是为叶子这一句话咯噔起来。 她思虑半晌方后知后觉自己此番行事操之过急也罢,更显着有些卑鄙。 自由和良心,王灼儿终归是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她匆忙起身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小瓷瓶不带犹豫的推开了房门。 晚风习习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亦令人陡然清醒。只是她仰头正见门外的来人却是猝不及防的向着屋内退后了好几步。 第15章 愿赌服输 暮色四合、夕阳余晖散落,王府走廊挨个挂起了亮烛的灯笼,预示着夜色将临。 秦懿承火急火燎的跨过门槛进到屋内,同样没有放过此时屋中已是默契得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 他冷眼抬眸先是看向了已颔首低眉显着谦卑的叶子,语气冰冷的开了口。 “今日给银心郡主的食盒是你送的?” 叶子虽然没有仰头直视秦懿承,却已经明显觉出一股子压迫感。 “是,是奴婢送的!” “来人,将这个心怀鬼胎的婢女押入地牢,听候发落!” 秦懿承话音刚落,府中的侍卫即刻持了刀剑将叶子给擒住了。以致王灼儿和叶子两人都为这突然的变故一愣。 “东西是我让送的,不关叶子的事!” 王灼儿看着叶子被侍卫押出了院子,话说完正欲追出门去,却为面前的秦懿承扣上房门阻拦了去路。 “叶子是听我吩咐办事,那个食盒里放了什么写了什么她全都不知道!你有事便冲着我来,不要祸及无辜!” 王灼儿一脸无畏的迎上秦懿承那森冷的目光,尽管表现得镇定无比,却是心虚得发怵。 没错,她就是这么一个干了坏事还无比犯怂的人。 “很好,你且说你让银心给本王送的汤水,教唆她在汤里放了什么?为何现下本王觉得心神不定,燥热难安!” “我没让她,我是让她…”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的询问不由一惊。她没料到秦银心不敢给自己下药,反倒将药掺汤里给秦懿承喝了。 因而,她没来得及多想便将攥手里的瓷瓶递给了秦懿承,不假思索的继续说道。 “这是解药,你赶紧服下就不会有事的!” “你觉得本王会相信你的话吗?”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的不假思索,亦是一脸决绝的将这小瓷瓶摔在了地上。 不过眨眼功夫,这瓷瓶连带瓶中解药顷刻间化为碎片乌有。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摔解药这一举措不由瞪大了眼睛,更是激动得冲他叫嚷出声。 “你疯了,我只有这一份解药!这解药没了就…” “所以,你究竟让银心在汤里面放了什么?” 秦懿承平和的语气却是因着口干舌燥而不自觉的哽咽,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看向了王灼儿。与此同时,藏在后背的双手因着体内血气翻腾已攥紧了拳头。 “是合欢散,如果不及时解毒就会血气逆转、暴毙而亡!” 王灼儿丧气的埋头盯着地板上那摔得粉身碎骨的解药瓶子,不禁生出一股子害人终害己的悲凉。 “你为何要教唆银心给我下药!” “我不喜欢你,同样是碍于皇命才嫁给你。自从来到西境,我没有一天不是想着如何离开这里的。上次假死是这样,这次给秦银心合欢散也是这样。我看出来她喜欢你,若是你们两个生米煮成熟饭,南安王为了女儿不受委屈一定会去向陛下求恩典,到那时我就有机会摆脱懿王妃这个身份离开这了,就是这样!” 原本还心有余悸的王灼儿将一切和盘托出反倒心中释怀,她下意识的拽紧了自己的衣袖,眼泪亦悄然无声的落了下来。 “如今看来,你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懿承目光深邃凝视着现下不住掉着泪珠子的王灼儿,对于她即将面临的害人终害己的结局颇为满意。他不时伸出手抹去了王灼儿脸上的一行泪渍,嘴角上扬透露出着邪性。 “王灼儿,从今以后你都没这样的机会了!” “哼,天无绝人之路!” “事已至此,你竟还不知悔改!” “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这次是我自作自受,也愿赌服输,下次可……” 王灼儿话还未说完便被两片滚烫的薄唇堵住了声,她由某人灼热的呼吸明确的感知到其刻意压制的躁动不安。 尽管此刻她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抗拒,她只当是自己做了坏事所得的报应,自作自受就当活该了。 第16章 混蛋、疯子 鸡鸣破晓,东边天际初现曙光,红烛积泪、灯芯燃至末尾也预示着天色将明。 秦懿承借着微弱的烛火静静端详着身侧沉睡的王灼儿,瞥见她脖颈间醒目的痕迹,自觉不够怜香惜玉。 他不禁回想起昨夜初时的鲁莽荒唐,之后的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到如今这会也没由的感叹春宵苦短,不堪消磨。 “睡着了还不忘哭!” 秦懿承注意到睡梦中的王灼儿时不时有泪水划过脸颊。因这两道泪痕,他不禁怀疑自己昨夜是否过于粗鲁了。 他不时面含柔情,将欲伸手擦去王灼儿脸上这两道泪痕,却是为她梦中呓语停顿了。 “萱~哥~,萱哥~,萱哥,救我…” 秦懿承因王灼儿这睡梦中愈发清晰的呢喃,显着柔情的面孔顷刻变得冷漠严峻。 他却是按耐住了心中随之而来的妒火,凑至王灼儿的耳畔平静的询问出口。 “萱哥,是谁?” “他是我…我的…” 睡梦中的王灼儿听着耳畔多出的声音一惊,她陡然清醒猛得睁开了眼睛,不偏不倚的对上了秦懿承冷冽的目光,有种被看透了无处可藏的感觉,以至于她一时间吓得不敢动弹。 “那个男人是谁?” 秦懿承说着话却不忘替王灼儿擦去脸上的泪痕,冰冷的语气与他擦泪的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男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询问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却是别过了脸不敢正视某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秦懿承眼见王灼儿刻意的回避,不由觉得她是心虚了,还抵死不肯承认。他原本压抑的火气更甚,以致说话的语气都显得尖酸刻薄。 “一个能让你午夜梦回还痛哭流涕的男人,不用想就知道很重要!我原还想不通究竟是何缘由能让一个女人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装病避宠,甚至甘冒欺君之罪假死逃逸。原是为了她的情郎!”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秦城早有传言说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守妇道、败坏门风,有好些个姘头。就是不知你念念不忘的萱哥是当中的哪一个?” 秦懿承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脸上。他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看向了已是怒不可遏的王灼儿却是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谣言自是不可信,不过你的反应如此激动,诚然那是一个曾令你倾心相待的男子,只可惜你们有缘无份!” “所以呢,你想怎样?” 王灼儿话罢仰头有恃无恐的看向了秦懿承,虽然某人将她的亲哥当成了情人这点令人气愤,但却是让她先前假死逃逸的一系列行为有了个完美的解释也挺好。 “不怎么样!” 秦懿承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却透露着狠戾之气。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灼儿,口吻无比的严肃认真。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本王统统可以不计较。王灼儿,如今你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就要明白何谓从一而终。如若今后本王发现你心里还装着那个男人,便是天涯海角,本王也会将那人抓到你面前,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你…,你…威胁我?” “呵,威胁!威胁要有用才叫威胁不是吗?” “哼,算你狠!但是强留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在自己身边,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本王也得到了你的人不是吗?再者,还能拆散一对有情人,何乐而不为呀!” “卑鄙!” “你教唆银心给我下药又何尝不卑鄙!” “可是我后悔了还想阻止,甚至还…” “你是本王的王妃,给本王侍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王灼儿对上秦懿承脸上那抹得逞的笑容恍然大悟,缘何丝毫不介意自己给他下合欢散。 “若非你那个侍女做贼心虚摔坏了食盒,本王还不知道你排了这么一出好戏!不过你这出戏既排得这般精彩,本王自是要陪你好好演下去。只是若不喝下银心送的那盅汤,又怎么能真的引你上当呢!” 王灼儿因为秦懿承的解释震惊之余更带了难以置信。她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还真敢喝下了药的汤。 “混蛋,疯子” “哈哈哈哈!本王又岂止是混蛋、疯子这么简单啊!” 秦懿承为着王灼儿这一声咒骂不怒反笑,他顷刻面目狰狞的看向了王灼儿。而王灼儿亦是为他表露的神情觉着几分发怵。 “你,~你~你想干什么?” “天色将明,本王带爱妃你去看朝霞日出可好!” 秦懿承语气中透露着不容拒绝的态势,他话罢看向王灼儿笑得更深,只是这笑容在人看来不寒而栗。 第17章 看日出凌迟 晨光熹微、东边天际霞光渲染,显着柔和的橘色。 西境军营战鼓声起,偌大的校场已是陈兵列队,在作训的高台上看去只黑压压的一片,辨不清首尾。 王灼儿有意识的忽略掉了面前这支声势浩大、训练有素的军队,更纳闷身侧的秦懿承天还未亮便带她来西境军营是看哪门子日出,直到一队士兵押解着两个囚犯到了校场正中。 “王妃,可看清了校场正中那两个身着囚衣之人?” 王灼儿对上一身甲胄的秦懿承,着见他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隐隐觉出了不对劲。 “看见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可知这二人因何获罪,将受怎样的刑罚?” 王灼儿着实没心思去猜此刻显着高深莫测的秦懿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因而显着敷衍的回应道。 “你不会说那两人是通敌叛国的细作,要给凌迟处死吧!” “王妃当真聪明,说得一字不差!” 秦懿承说着朝向身侧的副将魏临溪一个眼神示意,一句“行刑”便如洪钟撞破了清晨的静谧。 王灼儿听着声音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她目光瞟向了校场上的那两个囚犯,光见着刽子手喷酒抹刀的动作便已下意识的别过头不敢再看。 “给本王睁大眼看清楚!你若敢闭眼,本王保不齐明日便让你那小侍女受这凌迟之刑!” 王灼儿为着耳畔幽幽传来的一句吓得瞪大了眼睛,尤其当她听秦懿承提及已被押入王府地牢的叶子,有种被拿捏的感觉却又觉得是个机会。因而,哪怕是于心不忍,她目光还是朝向了校场正中的两个囚犯。 “是不是只要我全程不闭眼,你就会放了叶子!” “很好,你竟还有心思跟本王讲条件。不过,你若是能做到,本王也不妨答应你!” 太阳爬过山头,刺眼的阳光已有了灼人的温度。这偌大的校场由先前的人头攒动到此刻的空空荡荡仿佛只在一瞬之间。 王灼儿依旧目不斜视的盯准了那校场的正中央,黄沙满地被太阳灼得些许刺眼睛,却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带空气中弥散的也是干燥的灰尘而无半分的血腥气。 然而先前那两个囚犯被凌迟的每一刀于王灼儿而言都是历历在目,耳畔挥之不去的同样是那两人的痛苦哀嚎。 “王妃确实比本王麾下的一些士兵强,观这凌迟之刑,从头至尾眼皮都没动一下!” 秦懿承对上一如木头般呆愣在原地的王灼儿,见她的脸色煞白也知道自己这招杀鸡儆猴效果甚佳。为此,他又是神情复杂的瞧着王灼儿,颇为意味深长的继续道。 “你这么聪明,该知道本王缘何要你观这凌迟之刑!” 王灼儿还沉浸于先前凌迟的视觉冲击中,她抬眸看向显着风轻云淡的秦懿承,很是明白对方是在敲打自己。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若是有零星半点忤逆的心思,便是如先前那两个细作一般的下场。 这一刻,王灼儿深刻体会到了何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她拖着现下如石头般僵硬的身体,头一次规规矩矩的向着秦懿承欠身行礼。 “妾身定当遵照殿下大婚当日训示,谨守本份不敢有零星半点的非分之想!” 秦懿承闻言一把扶住了王灼儿的胳膊,相比王灼儿的面如死灰,却是言笑晏晏的说讲道。 “先前因着些许误会,本王与王妃彼此之间心有芥蒂,以致浪费了不少光阴。如今,本王要得是与王妃做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王妃,你可明白!” “是!” 王灼儿轻声应和道,却是觉得面前这个笑得温润如玉的男人恐怖如斯。 秦懿承看向如今已是低眉顺眼的王灼儿,不由觉得心情大好。他眼见这日头愈发高升,也知时辰不早。 “王妃随本王出来许久,想必也累了!本王这便派人送你回府!” “多谢殿下!” 王灼儿言罢当即转身欲走,她扬头看了看灼热的日头却是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再不想做任何思考。 秦懿承适时接住了险些一头栽倒在地的王灼儿,知道她必然会被这凌迟之刑吓到,却不曾想竟被吓得晕了过去。 可当他得见王灼儿手掌心上四个血肉模糊的指甲印,方明了自己怀中昏厥的女子是有多倔性逞强。宁肯伤害自己,却也不肯向他低头求饶。 第18章 虚与委蛇 轰隆轰隆雷声大作,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黑黝黝的云层。大雨倾盆哗啦啦的淋透了这浓密的树林。 女子被这迅猛的雨势浇淋得睁不开眼,她咬紧牙关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拖着一大汉的双手在被雨水泡的松软的深山野林举步维艰。 忽的,一个响彻云霄的惊雷吓得她一个激灵摔在地,银色的闪电接连不断使得这山间密林瞬间恍如白昼。 女子恍惚起身正瞅见那大汉血肉模糊难辨五官的面容,又一个趔趄退后了好几步。 “我不想杀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子说罢双腿抱膝,泪雨模糊的眼睛盯着那身体凉透了的倒地大汉,艰难的哭出了声却被偌大的雨势掩盖得悄无声息。 王灼儿额头蒙着一层冷汗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的睁开眼睛对上面前的男人,吓得一个激灵蜷缩到了床角。 “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 王灼儿红着眼眶打量一番周遭陌生的陈列摆设,再定神看清面前的男人——秦懿承,原本绷紧的神经松了稍许却是满心戒备。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你想干什么?” 秦懿承看向裹着被子缩至床角的王灼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犹如惊弓之鸟。他为免自己下意识一个动作引得王灼儿更为恐慌,选择呆在原处继而语气温和的解释道。 “这里是西境军营,你因着惊吓过度,已经昏迷大半日了!” 王灼儿为秦懿承原地不动的举措稍觉安心,她渐渐恢复镇定再打量一番周遭环境,猜着应是在秦懿承的营帐之中。为此,她注意到秦懿承手中握着的白布条心头又是一紧。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想干什么?” “这是纱布,替你换药包扎用的!” 秦懿承指着王灼儿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掌继续说道,更是趁其不备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大夫说了若不按时敷药换药,你的手可就废了!” “我不过是手指甲掐进肉里了,怎么会手就废了!” 秦懿承原本对上王灼儿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颇为怜惜,但一听她这较真的口吻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知道自己只是手指甲掐进肉里了,诚然是没被吓傻。不过便是这指甲掐进肉里了也需要敷药才行,否则手就是没废也得留疤!” 王灼儿闻言见着自己已是被医治过的手掌心,尽管不是血肉模糊但伤痕累累也不好看。 她对上此刻浅笑安然的秦懿承,可是没忘记先前某人强迫她看凌迟的那副狰狞面孔。 “把药给我,我自己会包扎!” 秦懿承眼见王灼儿那副小模样带着赌气的成分,也没将她这句话给听进去。同样没等王灼儿反应过来便握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替她上起了药。 “不要乱动,省得伤口开裂了!” 王灼儿为秦懿承这哄孩子一般的话语一阵错愕。她目光流转到秦懿承上药时一个对准自己手掌心温柔吹气的小动作,恍惚之间竟让她从对方身上捕捉到了自己兄长的影子。 秦懿承注意到此刻沉默的王灼儿,听着她平稳均匀的呼吸知道她已然恢复了平静。因而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言道。 “对不起,是我思虑过甚吓着你了!” “啊?” 王灼儿为秦懿承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有些不知所措,更为对方那灼灼的目光无所适从。因而眼睛下意识的瞟向了不远处的烛台,思虑片刻呢喃出声道。 “战场凶险、人心思变,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不然又如何做到整顿这数十万的大军,严肃军纪,确保边陲安定呢!” 王灼儿知道秦懿承是为白日里借凌迟细作敲打她的事道歉。不过她却是不想更加不敢提这事,于是委婉的转换角度想将这事一句话带过。 因为,天知道面前这人此刻道尽温情是真心还是试探呢。她懒得去猜也不想去猜,更是为了活命选择了苟下去。毕竟她是景徽帝派来的,多少带点细作的性质。 她很是清楚,面对秦懿承这个强大的对手又暂且对付不过,虚与委蛇同时藏住尾巴外加保存实力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秦懿承因着王灼儿这句话愣住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更是以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起了王灼儿。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如王灼儿这般只一句话便囊括了他这十数年来在西境的艰难境遇。 同样没有人像灼儿这般能轻易理解他的处境,知晓他处事的真正用意。 王灼儿注意到半晌没有出声的秦懿承,尤其眼见他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心里又是咯噔了一下。 “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王妃越发的美丽动人,令人情不自禁!” 秦懿承话罢对上王灼儿那双清澈的眼睛一如窥见九天星辰,他没来得及多想便在王灼儿的额间落下一吻,正欲肆意攫取芳泽之际却为突然闯入营帐的不速之客坏了好事。 这不速之客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她径直忽略掉了王灼儿继而言笑晏晏的看向了秦懿承。 “懿哥哥,我给你送晚膳来了!” 第19章 风止意难平 落日余晖透过帐篷门帘的缝隙透进几束霞光落在了黄土地上。 王灼儿打量着在营帐之内摆放罢碗筷又轻车熟路的点起烛台的秦银心,不由得庆幸她出现的过于及时。 反观秦懿承却是为突然冒出来的秦银心觉着几分郁闷,尤其他回想起王灼儿先前写给秦银心的信函内容,更是觉得他面前这个堂妹有些刻意为之的意味。 昔日,秦懿承总是全心专注于西境的战事,每每思虑的都是如何击退外敌,如何保证西境民生安定。 对于他一贯视作亲妹妹的银心郡主,只当她是心高气傲,争强好胜方才投身西境军营,也就忽略了她那份女儿心思。 若非王灼儿刻意搞事情,他怕是时至今日都不知道秦银心对自己存着异样的情愫。 先且不论,秦懿承对于秦银心这个算是看着长大的堂妹并无男女之情。再者“人言可畏”,他也得尽早断了秦银心这份心思。 若有朝一日被旁人窥知利用了去,即便秦懿承不畏流言蜚语甚至更为可怕的后果,但秦银心只是一个女儿家终归会承受不住。 秦懿承思虑至此继而看向了自己身侧的王灼儿,适时觉得秦银心此刻闯进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他一把揽住了王灼儿的腰身,秉承着一贯温润的腔调言道。 “你一日水米未进,想必也饿了!正好一并吃点吧!” 天色更暗,西境军主帅营帐之内烛火愈明。 王灼儿眼见这一方小桌摆放的一盘素菜、一盘肉菜,一碗清汤外加一碟馒头,诚然不如酒楼里做的色香味俱全。 不过这蒸的馒头一看便厚实饱腹,她倒不是嫌弃这吃食不好,而是碍于自己这一左一右坐的两人食难下咽。 秦懿承见罢久久未动筷子的王灼儿,很是体贴的替她盛了一碗汤言道。 “若是这菜不合胃口,我让伙头军再做点别的给你吃!” 王灼儿闻言刚想开口拒绝,一旁的秦银心却是不高兴的撂了筷子,愤愤不平的开了口。 “西境军营,无论职级高低,饮食起居都一视同仁,无一例外!懿哥哥,这可是你亲自定的规矩,哪怕回了王府这规矩也没落下过。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了!” “银心,你嫂嫂自是与旁人不同!” 秦银心为着秦懿承一句话更是吃味,她睥睨看向王灼儿,较先前的语气更多了嘲讽。 “也是,王妃嫂嫂身娇肉贵,在王府时终日无所事事,吃穿用度也是照最好的来。如今在西境军营也应当如此才对。想来懿哥哥你便是回到曾经与三军将士一道吃糠咽菜的日子,怕也舍不得王妃嫂嫂受丁点委屈吧?” 王灼儿听罢秦银心一番嘲讽话,着见自己跟前这两盘菜,再回想起平日里在王府的吃穿用度,对比之下确实好的不止零星半点。 与此同时,秦懿承对于秦银心的询问,一句“自是如此”的回答更是让王灼儿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旁的秦银心更是为此无法淡定。她原是想以三军将士为由头试探,更意在提醒秦懿承不该为一个女人坏了规矩。 可当她得到秦懿承如此笃定的回答,失望之余对于王灼儿更多了愤恨。 “懿哥哥,以往我只当你都是以身作则、爱兵如子,没想到你竟为了一个女人…” “她是我的妻子,并非随随便便的一个女人!我自是要倾其所能的爱护她,不让她受零星半点的委屈!” “什么妻子,我看是妖女才对!不过几日便将你迷的晕头转向!” 秦银心说着已是气极,尤其注意到秦懿承对上王灼儿那般含情脉脉的眼神更加觉得难受刺眼。 她气愤之余更显决绝的抽出了自己腰间所佩的长剑对准了王灼儿,所幸秦懿承眼疾手快用自己面前的汤碗给挡了回去。 “银心,灼儿是你的嫂嫂,你怎可如此无礼冒犯!” 秦懿承没想到秦银心竟会被自己几句话激怒以致向王灼儿动手。更是庆幸自己手快,否则王灼儿又要平白无故添一处剑伤。 “懿哥哥,你竟为这么一个妖女伤我!等着吧,我是不会让这个妖女好过的!” 秦银心握住了自己被秦懿承打伤的手腕,着见现下他眼中除了王灼儿再容不下旁人,怒气冲冲的跑出了营帐。 从始至终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王灼儿,亲眼见证一场闹剧由开端到落幕。作为在场的唯一的一个看戏人,她获取了不少信息。 同样也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成了秦懿承手中那把斩断银心郡主情丝的利刃。 只是在她看来,这效果不尽如意,自己更成了秦银心嫉恨的人。 王灼儿本着亡羊补牢的心态,为了秦银心不要过于嫉恨自己,别过头看向秦懿承言道。 “殿下,这夜黑风高的郡主一个人跑了出去,你不去追她吗?” “这里是西境军营,方圆百里之内都设有明岗暗哨,她不会有事的!” 秦懿承很是清楚若不狠下心来,又怎么杜绝秦银心的心思。因而他目光流转又看向桌上这分毫未动的饭菜重新拾起了筷子感慨出声。 “再者,若是我此刻追出去,不就前功尽弃了!” “说不定是: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呢!” “意难平与否,就需得王妃多多帮衬了!” 秦懿承言罢看向了王灼儿,他深邃的目光更颇显暧昧。 第20章 逃脱不得 天光大明、朝阳初升,柔和的阳光已经囊括了大半个院子。 叶子端着热水推门进屋注意到鬓发凌乱的王灼儿正坐于书案前提笔落墨觉得几分奇怪。 因为若是放在以往,王灼儿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镜梳妆。 若赶上她高兴的时候,单就戴哪样的发钗、耳环,都能挨个试到日上三竿。 “小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先梳洗吧!” 叶子眼见王灼儿无动于衷,不由小心的观察起王灼儿的脸色。 “你过来,将这东西传回秦城!小心着点,不要被发现了!” 叶子听王灼儿开了口,方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跟前看向了书案上铺陈的画纸。 “小姐,这是什么?” “西境军营方圆百里明哨暗岗的布局图!” 王灼儿说罢没由得打了一个哈欠,对于自己面前的创作也颇为自豪。 毕竟这图可是她趁秦懿承天亮去了军营,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画出来的。 叶子细看了一番这张布局图更确切的说曾经王灼儿四处翻阅典籍加之实地考察所绘的叶城之外的地形图。 现下这地形图中的一些空白处已经被补充完整,西境军营、兵力部署、明哨暗岗,这类亦用大小不一的圆点或文字在地图上被标记得清清楚楚。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昨日懿王殿下带我去过西境军营,从王府到西境军营一去一来的明哨暗岗总能看出些端倪,想知道也不难!” “可即便如此,您又如何能画出全图?” “行军打仗、排兵布局都是有章法的,有章法就意味着有迹可循。譬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所有士兵穿着同样的盔甲、使用同种武器,仔细观察也会发现当中的差别。骑兵、步兵、弓箭手等等,经由长期的训练作战,下意识的神情动作是不一样的。甚至于手上长的厚茧也会因为使用的武器、受力发力点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同样的道理,设岗插哨也是要参考地势山貌的,明岗暗哨更需得互相配合才能在战时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只要清楚了叶城和西境军营之间的明面上的哨位,其他地方依照地势规律推测起来也不难!” 王灼儿说得有条不紊俨然是老生常谈,一旁的叶子听罢已是由开始的难以置信变为震惊。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景徽帝缘何选王灼儿做这懿王妃。 “只是这图大半是由您推测而来,若是将图呈上去…” “陛下让我们在西境探听懿王的消息,初衷与西境之外的敌国细作,秦城里的那些皇子权臣都不同。他想知道的是他这个儿子有没有不臣之心、如今成长壮大到何等地步、甚至想了解秦懿承的心机手段,看看是否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即使这张图大半信息是我推导出来的未必真实,但只要能给到陛下想要的信息便足够了!” “奴婢明白了,会寻了机会将这图纸送回秦城的!” 叶子话罢利索的将书案上的图纸收于了袖中,她在王府地牢呆了一夜一日,昨晚方被放了出来。对于这期间发生的事自是无从知晓。 她留意到王灼儿双手都缠着纱布,也猜到这图纸得来的并非如王灼儿说得这般风轻云淡。因而,叶子还是没忍住的开口多问了一句。 “小姐,懿王殿下带您去西境军营没有为难您吗?” “为难算不上,就是让我亲眼看着两个细作被凌迟至死,从而警告我若是心怀鬼胎,便就如那两个细作一般的下场。” “观凌迟之刑?” 叶子闻言不由得一怔,如她这般杀人无数的暗卫都不忍想象这凌迟之刑的惨状,更何况是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都不会下杀手的王灼儿。叶子思虑至此心中更多了负罪感,不时于王灼儿面前跪地请罪。 “小姐,奴婢该死!那日您放在食盒里给银心郡主的信,奴婢私下看过。同样故意在管家面前摔坏了食盒,方才引得了懿王殿下的怀疑!” 王灼儿从秦懿承口中得知叶子摔坏了食盒,就猜着是故意的。不过,她对叶子这番不打自招颇感意外,也就顺势问出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奴婢只是尽忠职守,同样希望小姐能够认清现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是抗争不过陛下的!再者,即使银心郡主真的看到您写的信还按您所说的做了。结果都不会是如您所想的那般,您更会为此搭上性命!” “那你就没想过秦懿承知道这件事之后,没准也会要我命的!” “您现下不是好好的,再者…” “再者什么?” “先前小姐您假死逃逸事败,懿王殿下若真想杀您,当时便可动手。所以奴婢猜着即使懿王殿下看过您写给银心郡主的信也不会起杀心,反倒会更加相信您并非细作,只是单纯想解除一门自己并不情愿的婚事而已!何况,您一次又一次费尽心机的逃跑势必挑起了懿王殿下的征服欲。如今的懿王殿下,相比杀了您,怕是更想要您顺服于他吧。毕竟人性如此 都喜欢将得不到的视作为最好的。小姐您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手握重兵、执掌西境的懿王殿下。他相比普通人怕是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所以您这个例外一旦勾起他的胜负心、征服欲,效果会比一个普通人更甚!” 叶子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的口吻,在王灼儿听来也没觉得多大的意外。毕竟是景徽帝钦派给她的暗卫,绝计不会只是武功高强而已。 “即便如此,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轻易的屈服吗?” “奴婢从未质疑过小姐的心性之坚,只是懿王殿下您尚且逃脱不得,又遑论皇帝陛下。” 王灼儿从皇帝赐婚那日起便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在叶城这一年多的日子,她计划着逃跑亦让她觉得自己是有重获自由的希望的。而今叶子这一句话却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希望竟不过是错觉。 不过,王灼儿可不是那般会轻易低头屈服的人,再者不到最后一刻究竟结果如何是没人说得准的。 “你很聪明啊,借秦懿承来敲打我,是要我给皇帝陛下当棋子不说,还得心甘情愿呀!” “小姐比奴婢更聪明,自是明白该如何抉择!” 叶子见王灼儿不再说话也知道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接受。她正欲开口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却是听得了门外的动静。 “小姐,有人来了!” 王灼儿闻言赶忙在书案前铺陈了一张抄录了一半的经文,继续提笔蘸墨。 她只一个眼神也让还跪于地上的叶子赶忙起身,默契而又熟练的替她研起那满墨的砚台来。 不消片刻,管家便领着两个丫鬟进到屋来。对方见着于书案前有条不紊落笔的王灼儿,不卑不亢的见礼。 “老奴见过王妃娘娘!” “管家,有事吗?” “启禀王妃,殿下让老奴给您送药!这药是…” 王灼儿还未等管家话说完,径直端起了丫环送到她跟前的药碗,不带任何犹豫的将这碗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 “我喝完了,你走吧!” “额,殿下还命老奴送了些换洗的衣物、物品过来,说自今日起都在洗梧院留宿。” “知道了!” 王灼儿话完这句话不再理会人,管家遣人放下秦懿承的东西,识趣的领着人离开了。反倒是叶子见着王灼儿这般听之任之的态度有些不放心。 “小姐,方才管家给送的药,您不问问就喝了!” “无非就是避子汤,凉药一类的东西!这样也好,省得我自个费工夫去找!” 王灼儿语气无比决绝却也是说的实话,她和秦懿承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这一点避无可避便罢。但至少她可以决定自己要不要孩子,而秦懿承这般做法歪打正着很好的遂了她的意愿。 第21章 赏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懿亲王戍卫疆土、屡有战功……” 秦懿承笔直端正跪于王府正门之前,听着钦使宣读圣旨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这道圣旨,他已是期待了十几年。 反观跪于他身侧的王灼儿,对于这通篇赞颂秦懿承的圣旨内心毫无波澜,倒是为景徽帝派来宣旨的人颇感意外。 因为这前来西境宣旨的钦差是一年前给她送亲的御前副指挥使顾准,亦是皇帝的暗卫统领(心腹将领),叶子的顶头上司。 即便西境大捷,皇帝便派自己的暗卫统领前来还是显得过于隆重了。王灼儿为此心中已是敲起了小鼓,揣度起皇帝派顾准前来的真正用意,以致心思都飘远了。 “王妃,懿王妃?” “额,是!” 王灼儿为这一阵叫喊回了神,她后知后觉的抬头却是瞧见宣罢旨的顾准,严峻的脸上带着尽可能和善的笑容。 “微臣自去年送王妃至西境,已一年有余!王妃娘娘别来无恙?” “承蒙顾大人挂心,我一切都好!” 顾准一贯是不苟言笑,听罢王灼儿的话却是礼貌的点了点头。他当即招呼随行的人抬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摆放在王灼儿面前。 “陛下欣慰懿王殿下戍境以来屡建功业,却烦恼赏无可赏,便说待殿下回了秦城再行封赐。只是微臣既带了旨意前来犒赏三军,若对主帅没有赏赐亦说不过去。于是陛下听闻王爷王妃一贯恩爱便道不妨先将这赏赐给了王妃娘娘,也算殊途同归了!” 顾准不时挥手着人打开了这些摆在王灼儿面前的大小箱子,报菜名一般的报起了赏赐的礼单。 “皇帝陛下赏赐懿王妃:东海夜明珠一颗、羊脂玉如意一对、宝石十匣、珠宝玉器二十箱、金银漆器三十箱、绫罗绸缎百匹……” “等~等等,顾大人~不用再念了!” 王灼儿听着顾准报的礼单越听越不对劲,这哪是皇帝给她的赏赐,明显着是在拉仇恨。 毕竟在沙场浴血,打了胜仗的人是她身侧的秦懿承。这所谓殊途同归的赏赐,她可无福消受。 于是王灼儿顾不得此刻的秦懿承是何想法便想撇清这些赏赐。 “顾大人,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我于社稷无功,亦不曾浴血沙场,担不起如此厚赏。不如将这些东西换作银两用以抚恤那些阵亡的将士及其家眷吧!” “王妃娘娘当真良善,与陛下所料无差。陛下说了如王妃拒绝这些赏赐就应王妃所请行事。不过陛下另外有份赏赐,王妃娘娘定要收下不可推辞!” “什么东西?” 王灼儿闻言接过了顾准递的紫檀木匣子,她几分纳闷的拿出这匣子里所放置的一块玉珏不由直白的问出了口。 “不就是一块玉珏,同先前那些金银珠宝有何差别?”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此玉珏乃是一块世间罕见的玉石经由十位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半年方成。曾是先皇后所佩之物,有驱邪避祸、添福添寿之意,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宝贝!” 王灼儿一听手里的玉珏是先皇后的东西,心里咯噔了一下,亦是避之不及的将这物件给塞回了盒子里。她已然觉出了跪于自己身侧的秦懿承极力压制的坏情绪。 因而对于这样一个物件,相比那些金银珠宝王灼儿更是不敢收。于是她捧着这盒子看向了顾准又道。 “顾大人,此物既是先皇后的…” “正因为是先皇后之物,方才彰显了陛下对王爷王妃的厚爱,王妃万万不可再推辞了!” 顾准很是自然的抢过了王灼儿的话,他平和舒缓的语调显出不容拒绝的态度以致王灼儿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禁觉得捧在自己手中的一小物件竟成了烫手山芋接不得,也扔不得。 “既然是父皇一片厚爱,王妃就不要推辞了,收下吧!” 正当王灼儿踌躇之间,一旁沉默的秦懿承发话了。他亦拉回王灼儿的手示意她收下东西。 只是王灼儿注意到秦懿承压抑的情绪,却是不像他所表露的笑容那般从容不迫。 “是,多谢陛下!” “顾大人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不妨先回驿馆稍事歇息。本王今夜在府中设宴为顾大人接风洗尘,明日再一并去到城外军营犒赏三军如何?” “殿下如此盛情,下臣又岂敢推诿!” “既然如此,管家,即刻送顾大人一行至驿馆好生安顿,不可怠慢!” “多谢殿下,臣就先告退了!” “顾大人,慢走不送!” 王灼儿见着秦懿承和顾准一来二去打着官腔好没意思,她见顾准随管家一行人去了驿馆方自顾自的起身,将手里的紫檀木匣递到了秦懿承面前。 “这是你母亲的东西,我不能收!” “这原就是他的东西,与我何干!” 秦懿承对上这紫檀木匣顷刻变了脸色,言语之间皆是对于他远在秦城的君父的不满。 第22章 意外之喜 日落黄昏,霞光万丈一缕接一缕的透进王灼儿所住的栖梧院,与这院中的桃李芳菲、绿叶红花交相辉映,哪怕是黑夜将至依旧描绘的是一派春日滋长、生机勃勃的景象。 只是相比这草木葱茏,生机盎然的情景,王灼儿脸上却略显愁容写着不解。 “这块玉珏看着好眼熟,可陛下将它赏赐给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许是陛下觉得小姐您在西境这一年多还算得是…算得是兢兢业业,所以方用这玉珏以作嘉奖!” 叶子说话的当儿替王灼儿添了一盏热茶,流露出的情绪却是自个都不信。 “你这话说得都这么的不自信,皇帝陛下又怎会是这个意思!” 王灼儿从叶子的话语中听出了无尽的勉强,即刻一口否决。 “这块玉珏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叶子自动忽视了王灼儿的小鄙夷,却是难得见她这么郑重其事一回。 “这块玉珏是先皇后之物…” 王灼儿说罢想起秦懿承接旨后那无比难难看的脸色就不自觉的摇头。 “既是先皇后之物,陛下将此物赏赐给您这位先皇后的儿媳也并无不妥之处呀!” “叶子你好歹是皇帝陛下的心腹暗卫,难道顾大人不曾告诉过你先皇后因何而逝吗?” “奴婢一贯只需奉命行事,从不过问原由!” 叶子木讷的回着王灼儿的话,但她跟王灼儿在一起久了亦多了些许好奇心,于是又小心试探的问出了口。 “陛下送您的玉珏与先皇后之死有什么紧要的关联吗?” “多年前皇帝陛下革除旧制、推行新政,触动了不少权贵门阀的利益因此引发了兵祸。为了平息兵祸、稳定朝局,陛下不得已暂缓了新政的施行,诛杀了一批力推新政的官员。当时主导推行新政的左丞相姚策更是祸及九族,姚家的长女也就是先皇后听闻母族无一幸免便于后宫自缢。甚至懿王殿下亦是受此牵连才被贬谪到西境的!” “如此说来,陛下虽为亲父却也算是懿王殿下的灭族仇人。这等无妄之灾,却不知牵累了多少无辜之人!” 叶子不免几分感慨却很快收敛了情绪同王灼儿继续道。 “只是这玉珏即便为先皇后的遗物于懿王殿下而言许别有深意,但这些事与小姐您并无关系!” “对额,陛下说不定是想借这玉珏告诉我其他事呢!” 叶子的无心之言却是让王灼儿受益匪浅,她将注意力转向了这装玉珏的紫檀木匣子,抽出了盒中做内衬的锦缎。 一番摸索之后便置于烛火上炙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锦缎上就有黑字显现出来。 王灼儿看罢这简短的几行字难得的展露出欢颜,更是力求谨慎将这锦缎烧作了灰烬。 “叶子,我们收拾东西预备回秦城!” 王灼儿眼角带着笑意,说话的当便已开始翻箱倒柜。 “陛下是有新的指示?” “没有!不过这锦缎上说在青州发现了我哥哥的下落!” “世子?!” 叶子不免几分诧异,她没想过惠帝竟会替王灼儿寻兄长的下落,就更加觉得奇怪。 “小姐,您既已求得陛下为您寻世子的下落,为何还计划着离开王府呢”?” “如你先前所说,我这样做很好的证明了自己不是细作,打消懿王殿下的猜忌不挺好的!再说了…” “再说了,您当时若能顺利离开王府也无不妥,反正恢复了自由,能否寻到世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不是吗?” 叶子一下接过话茬更是惊觉王灼儿超乎她想象的聪明。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了先前王灼儿的逃跑计划是何等高明。因为无论成败于王灼儿而言都是百利无一害。 王灼儿眼见自己被拆穿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她对上叶子打量的目光更是觉得几分心虚,却是颇感无奈。 “天衣无缝还不是时不待我,被秦懿承发现了不说,同样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小姐的意思是懿王殿下仍旧不会放过我们?” “他如今虽不会将我们当细作但也不会看作是自己人,这前路漫漫尽是不可知呀。要知道这回秦城的路上必定是艰难险阻、风雨飘摇!我们可要趁着未出发好好准备一番!” “奴婢明白了,这便下去准备!” 第23章 一场好戏 月上柳梢、灯火皆明,一贯冷清的懿王府内歌舞不休、言笑晏晏预示着酒宴正酣。 宴厅中秦懿承麾下一众将领围绕着从秦城远道而来的钦使顾准推杯换盏没有丝毫倦怠的意思。 如此酣畅淋漓的场面,唯独王灼儿身在其中却是格格不入。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这一晚上秦懿承对她的关怀备至,体贴周到。 当然,这些日子以来秦懿承对她都是如此,除了带她去看过一次如何将人凌迟处死。 “如何,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 秦懿承一贯清朗温润着腔调,他注意到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筷子的王灼儿,不时夹了块糕点放到了她碗中。 “多谢殿下,我已经饱了!” 王灼儿即便听久了秦懿承柔声细语依然觉得不习惯,因而客气却是不带犹豫的谢绝道。 “再忍耐些功夫,这酒宴就快结束了!”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勉强的笑容,也猜到她不喜欢这般喧闹的场合,不时凑至她的耳畔小声宽慰道。 与此同时,被秦懿承的将领轮番敬酒的顾准有些招架不住。 观人于微的他自是觉出了这酣畅的酒宴上暗藏的异样。 于是顾准见得酒宴之上“耳鬓厮磨”的秦懿承和王灼儿,适时起身捧盏对上了两人。 “懿王殿下,承蒙殿下盛情款待,臣感激不尽。故而借此薄酒敬殿下和王妃一杯,祝您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借顾大人吉言,这杯酒是非喝不可了~爱妃,你说是吧?” 秦懿承嘴角含笑,深情款款的看向了王灼儿。若是换作旁人怕是要被他这副深情迷得神魂颠倒了,王灼儿却是因为顾准这杯敬酒看清了秦懿承逢场作戏的心思。从秦银心开始直至此刻,都是如此。 当然,王灼儿即使做了棋子也不会甘心任人摆布,因而她脸上连带客套的笑容都消失无踪,冷冷的撂下一句。 “殿下,我不胜酒力,您自个儿干了吧!” “无妨,为夫替你喝!” 秦懿承说罢毫无征兆的将王灼儿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尽管王灼儿对此无比的抵触。他依旧是眉眼含笑带着些许肆意风流饮罢自己杯中的酒,亦将王灼儿那杯一饮而尽。 这一众饮宴的人见此情景亦是纷纷起哄难掩笑意。原本秦懿承麾下喝红脸的将领武衡,亦捧着酒杯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 “启禀殿下,末将听闻王妃娘娘出身名门,想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下酒宴正欢,末将斗胆,不妨请王妃娘娘奏一曲雅乐助兴!” “武将军提议不错,爱妃你觉得如何?” 秦懿承接过武衡的话继而看向了王灼儿,他面带浅笑却是一副期待好戏上场的神情。 王灼儿对上秦懿承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又见着那个提出让她演乐的武衡,诚然是要借机羞辱于她。 不过好在这一年来她没少打听消息,对于秦懿承手下的部将大都知道底细,也就知道如何怼回去。 “好呀!不过,我一人独奏怕是过于单调,看武将军的模样定是武功高强。如此不妨也请武将军于我弹奏时舞舞剑、耍耍枪什么的,锦上添花更好!” “你…” 武衡见着王灼儿挑高了眉毛,就差没将一句“妖女”骂出口。他却是顾忌到在场的秦懿承一众,哽咽了语气。 “王妃娘娘,末将虽不才,但苦练功夫为的是上阵杀敌,而不是做那街头杂耍的艺人。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武将军只当习武杀敌是戍境卫国,可称高义。那些街头杂耍的艺人何尝不是为养家糊口尽责。需知家为最小国,国即千万家。一个保大国,一个为小家。这两者并无不同,也没见得谁比谁更高贵,如何不能从命呢?” 武衡先前就听秦银心说过眼前的王灼儿害得秦懿承险些毒发身亡不说,更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 原本他半信半疑,可眼见事态发展至此他是全信了。现下不擅文墨的武衡更是发觉自己低估了对手,以致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王灼儿风轻云淡的几句话怼得起头的武衡无言以对,亦让酒宴上的大多人变了脸色。作为副将的魏临溪着见情形不对,适时出来充当起了和事佬。 “王妃娘娘恕罪,武衡不过一时酒气上头,并非有意冒犯。末将不才习得几年竹萧,愿吹奏一曲为顾大人接风,替大伙酒宴助兴!” “我可没说过他冒犯了我,可魏将军您即为殿下的副将却如此说。诚然也是觉得武将军先前的提议确有羞辱本王妃之嫌,方才自知冒犯吧?” 魏临溪原是想经由自己将这事一带而过,却不曾想王灼儿硬生生跟“冒犯”这两个字过意不去,还大作文章。当然他自是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 “王妃娘娘多虑了,末将并无此意,亦相信武衡将军只是心直口快更无此意。” “是吗?我是懿王妃,武将军是殿下的部将。论起来,我为君,武将军为臣。有道是君为臣纲,酒宴之上为臣者让主君演乐。顾大人,你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王灼儿既然已经挑起了事端,自是要得到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结果,也意在向秦懿承表明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语气更是尽显挑衅。 当适时被问到的顾准不慌不忙的起了身,向着王灼儿毕恭毕敬的开了口。 “启禀王妃娘娘,微臣只知忠君体国,断不敢有分毫僭越冒犯!” “不…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没…” 武衡见着为皇帝钦使的顾准表了态,方后知后觉大事不妙。他慌忙不迭看向秦懿承,却是为时已晚。 “来人,武衡以下犯上,不敬王妃,押下去重责一百军棍!” 原是一副看戏模样的秦懿承顷刻神情严峻起来,尤其他一开口便对武衡处以一百军杖。这让原本还把酒言欢的一众人不知所措顾,更让王灼儿颇为意外。 “殿下,武衡只是一时酒后失言,并非有意冒犯王妃娘娘,请殿下开恩,从轻发落!” 魏临溪见此情形亦适时站出来求情,只是这求情的效果适得其反。 “本王的王妃,容不得他人轻视冒犯,便是酒后胡言亦不可!魏副将你既替武衡求情,便与他同罪。来人一并押下去,杖责一百!” 秦懿承话说完,原本还有着想求情的人见状亦是都沉默不言。 一旁的王灼儿对于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然而她留意到秦懿承手下诸将看她的眼神大都充斥着不满,心里有些发虚更是明白了什么。 “殿下,我,不妾身,妾身亦是喝多了些方才同武恒将军逞口舌之快,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想来武恒将军酒后之言亦无冒犯之意。所以也用不着杖责一百军棍这么重吧!” “爱妃,本王怎舍得你受分毫的委屈。今日本王便杀一儆百,看日后谁还敢给你委屈受!” 秦懿承话说得深情,不时握住了王灼儿的手。 王灼儿却是觉得他这话无比肉麻,尤其他这一众将领看她的眼神已由不满换作了看妖孽祸水。 王灼儿由此大彻大悟自己是被套中套,仍旧被当充作了棋子。 第24章 妖女与戏子 “妖女,当真是个妖女!” 武衡头顶月光,牵着马绳不慌不忙的由叶城街道向着城门回往军营。他隐忍着一百军棍所带的伤痛一脸忿忿不平与同行的魏临溪继续抱怨。 “以往殿下常驻军营忙于战事不曾觉得,如今因着伤势在王府休养了些日子,竟为了一个女人杖责你我。那个妖女看着不咋漂亮、手段倒是了得,这么些时日便将殿下迷的晕头转向!” “武衡今夜之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你不吸取教训也罢,反倒称呼王妃娘娘一口一个妖女。若是被殿下给听去了,就不单是一百军棍了!” 魏临溪相比武衡的愤懑不平,表现得风轻云淡,诚然对于酒宴之上的事不大在意。 “我咋就还说不得了,原本听郡主说那个妖女使下作手段迷惑殿下,我还半信半疑。今日她竟拿以下犯上的罪名压我,还故意给我求情。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就叫那啥什么祸水来着。假以时日,殿下指不定被她给祸祸了。” “不过是一个女子,哪有这般严重!武大将军,您着实多虑了!” “这怎么就多虑了,方才姚管家送你我二人离开时,就说殿下这些日子被那妖女迷得荒怠军务,每每日上三竿方起。我看这妖女指不定是谁派来的奸细,想要趁机构陷殿下。” “即便如此,她亦是皇帝陛下钦定的懿王妃。我等无凭无据又岂可轻易动她分毫!” 魏临溪听着武衡的话神情并未有太多的变化,不过他见武恒如此慷慨激昂亦知秦懿承这一出惑敌之计已初见成效。因而,他漫不经心的话却是处处显着引导。 “哼,自今日起,我武衡稍有机会便会盯准了这妖女,假以时日定会当着殿下的面揭穿这个妖女的真面目!” 彼时王府之内王灼儿正对镜梳妆,亦是不忘向替她落发卸钗的叶子吐槽。 “哼,我就说他怎会平白无故对我这么好!方才酒宴上还什么本王的王妃不容他人冒犯,听着都腻歪他竟还说得出口。这位懿王殿下平日戏本子怕是没少看,演戏方才演的这般溜!” “小姐您是说懿王殿下借您故意在人前演戏?” “难不成你觉得他对我一片痴心才说出这些话来?” “看着不像,只是他这般做法未免过于…” “一个手握重兵、军功赫赫的嫡出皇子即将回到帝都秦城,卷入更为血腥残酷的储位之争。与其按兵不动,不知对手的路数。倒不如先伪装诱敌变被动为主动,多好的计策呀!” “也对!如今秦城之中除了皇帝陛下,那两位殿下怕是早按耐不住了!” “唉,这些争权夺利的戏码光想想都累,不提这个了说点有意思的。今日,我在酒宴之上看到一年轻小将生的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就是不知道这小将军可曾婚配。若是没有,我想个法子招来给你做夫婿,如何?” “小姐,所谓有意思的事就是调侃奴婢?您当知道奴婢此生没这个福气!” 叶子听着王灼儿半认真半戏谑的口吻,一贯冷漠的神情更添了几分落寞。她很是清楚自己此身注定不能如寻常女子一般过活。 只是叶子并不知道王灼儿因着先前她破坏了自己借银心郡主摆脱秦懿承的计划,私底下已经由最初的腐蚀她这个小麻烦变为想将她嫁出,彻底摆脱她这个小麻烦。 现下王灼儿留意到叶子冷漠落寞的神情,更是笃定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杀手。 但凡心中有情、终究会被人参破,于是王灼儿看似无意却是有心的继续道。 “我说真的,那个小将军生得比银心郡主还要俊俏英气,若是叶子你看到没准也会心动的!” “小姐,您就不要拿奴婢寻开心了!” …… “你们在说什么,说得如此开心?” 秦懿承一进屋便见得谈笑风生的主仆二人。只是他话音刚落这屋子里的气氛就瞬间凝重了。 叶子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顿时噤声不言,王灼儿亦为这不速之客收敛了笑容,虽然这个不速之客是日日造访。 “没什么,就说了一个戏子的故事!” 王灼儿话罢只一个眼神示意让叶子退出了屋内,她又对着镜子自顾自的梳起头来。 秦懿承见状一把拿过王灼儿握在手里的梳子,熟稔的替她梳起了头,同样是一脸不相信的质问出声。 “单只是一个戏子故事?” “不然还能怎样?” 王灼儿不想与镜中秦懿承那张脸对质,索性埋头整理起自己箱匣里的首饰。 “譬如说,为何堂堂的御前副指挥先前肯在酒宴上替你说话?” “大婚的时候,顾大人从秦城将我送至西境,这一路走走停停、谈天说地,总攒了那么几分交情的!” “只是这样?” “当然不只这样!” 王灼儿回转过身毫不避讳的迎上秦懿承审视的目光。 “我是皇帝陛下钦定的懿王妃,你的部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冒犯我,折辱的是皇帝陛下的颜面。所以就算顾准与我并无交情,他为了维护陛下的颜面也势必会为我出头!” “呵,你倒是懂得借刀杀人!” 秦懿承说罢勾起了王灼儿的下巴,细细端详起她这张清秀的脸颊,仿佛致力于要将她看穿。 王灼儿自是讨厌这般无止尽的试探审视,更多是害怕自己被看穿。于是她突的站起身,反客为主的数落起秦懿承。 “我借刀杀人可是比不过殿下你心机叵测。你明明发现了我给银心郡主写信送药,还假戏真做,行事荒唐。对我假意温柔,不过是想让外人觉得你这位懿王殿下竟也有这等贪花好色的破绽。这下可好了,我成了你部下眼中的祸水妖孽,亦成了你敌人眼中把柄短处。而你呢,日后就算行差踏错,你忠心耿耿的部下也只会怪我这个妖女迷惑于你。你甚至还可以像钓鱼一样躲在暗处,把我这个鱼饵抛出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钓出一大串想要对你不利的人,挨个铲除不是吗?” “不错啊,这么快就能想明白了!” 秦懿承脸上泛开了笑容,王灼儿会有这番询问在他意料之中,却没想到如此之快。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无疑是给王灼儿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就算这一切都说穿了,你怕我会杀你,还是只能坐以待毙!只是你已经做了我手中的棋子,却还不肯乖乖就范,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蝼蚁尚且偷生,我想要活着有什么不对的。既然想要活着,就不该是为给别人当棋子而活,哪怕是身不由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要知道听天由命、任人摆布,最终只会被吃掉,自己走几步说不准还能走出这局。前者与后者,选后者方才符合我想要活的初衷不是吗?” “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非常好!” 秦懿承见着理直气壮的王灼儿不怒反笑,他高兴的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王灼儿这只假意温柔的小刺猬终于又龇牙咧嘴起来了。 “不过这话说回来,我要是告诉你,与你相处愈久,我是愈发的被你吸引,更加喜欢你了。你信吗?” 王灼儿又一次接收到了秦懿承深情款款的目光难辨真假。她听着秦懿所谓的喜欢一如既往的给出了答案。 “不信” “那你会喜欢我吗?” 秦懿承对于王灼儿的回答也不意外,于是他又反问道。 “不会!”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什么?” “得不到你心,自是要得到你的人!” 王灼儿瞅着秦懿承不时显着邪魅的笑容有些发怵,她对于秦懿承所说的话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某人一双大手拦腰抱起。 第25章 皇帝的试探 叶城之南正街拐角巷尾,一块黑漆竖放的招牌挂于这店铺一侧。 “罗记棺材铺”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因着简朴的牌匾并不醒目,却依旧让过往行人觉着晦气下意识的避得老远。 王灼儿披着斗篷跟在叶子之后遮遮掩掩的进到棺材铺内,她进到屋里看向那抹已然在此处恭候多时的背影也不废话。 “顾大人,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皇帝陛下新指示一并写在那紫檀盒锦缎上不就得了,又何必这般折腾,害得大家都费事!” 王灼儿一通抱怨引得那抹背影的主人回转过身,正是明面上已宣罢圣旨启程回京了的御前副指挥使顾准。 “兹事体大,陛下再三告诫需得当面告知王妃娘娘!” 顾准也不磨叽,径直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个暗红的小瓷瓶递给了王灼儿。 “这是什么?” “鸩毒!” 王灼儿闻言拿过瓶子的手不由一哆嗦,她看向面无表情的顾准暗暗觉得大事不妙,却还是装作没事人一般问出了口。 “陛下给我这东西做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懿王殿下功高震主,恐为祸患。所以…” “陛下是疯了吗?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王灼儿着实不敢相信景徽帝竟然给她鸩毒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何况,在她看来景徽帝虽然深谙帝王权术、深不可测,但却也是个心有抱负、在意天下民生的皇帝。 他就算年纪愈长疑心愈重,也不至于到毒杀亲子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 “不,不,我不相信!陛下他不会这么做,不会的!” “陛下口谕,微臣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懿王妃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仅凭一道口谕就让我杀人,哪有这么好的事!顾大人,你且回去告诉陛下便是他御笔亲书加盖了玉玺宝印的密旨给到我,我也怒难从命!” 顾准见着一脸决绝的王灼儿,对于她的严词拒绝不禁冷哼。 “如何,懿王妃在西境呆了一年多,当真是与懿王殿下生出了夫妻情谊,舍不得动手?” “无论是懿王殿下还是平民百姓,该罚该杀都应当以律法为凭。仅因个人好恶,不辨是非想杀就杀,这个天下不就乱套了。皇帝陛下不是一直希望自己的江山永继,还要做这般自毁根基的事吗?他想当亡国之君大可肆意妄为,我却只想当个不染血腥的俗人,所以杀人这种事不要找我!” “懿王妃,注意你的言行!忤逆圣意,我已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杀了你!” 顾准此时已是脸色铁青,神情不乏肃杀之意。他话罢更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那你就杀了我呀,反正就算我按照吩咐杀了秦懿承也只会是死路一条。清清白白的死,总比手沾人命走黄泉路要好!” “你若死了,可曾想过自己心心念念的兄长!” 王灼儿为顾准提及的兄长心里咯噔了一下,同样明白不该为了苟活见兄长就去杀人,无论这个人是谁都不可以。因而她心下一横,面对顾准更是无所畏惧。 “知道他活着,余愿足矣!动手吧!” 顾准依言手起剑落却只是剑鞘贴着了王灼儿的脖子。他对上此刻依旧岿然不动的王灼儿也由此打心底的佩服,原本肃杀冷硬的面庞柔和下来。 “陛下说王妃娘娘人如其名,聪明透彻坚守善恶之别。虽为女子心中一股凛然正气却不知胜过多少男儿!微臣今日得见,心悦诚服!” “所以这是陛下在考验我?” 王灼儿说着为此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后握紧了拳头的手亦后知后觉的抖动起来。毕竟哪有人不怕死的,尤其如她这般的惜命人。 “陛下对于王妃娘娘传回去的消息很是满意,并令微臣转告王妃娘娘此后回秦城的路上,您只需在懿王身边好好看着、听着发生了些什么事,即可!” “烦请顾大人代为禀告陛下,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此,微臣也不便在叶城久留,即刻便启程回帝都。王妃娘娘,告辞!” 顾准话罢转身便出了屋子,本就扮作买棺材的也就堂堂正正的由这棺材铺的正门离去。 王灼儿眼见这屋子只余自己一人方卸下伪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刚想坐下给自己倒杯茶定定神,又是见着叶子慌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入。 “小姐,你快到隔壁看看葵儿吧,她怕是撑不住了!” 第26章 武衡告状 圣旨已下,秦懿承回秦城之期也已敲定。现下他置身西境军营片刻不得闲的批示公文、整顿军务,力求在回秦城之前将西境后续诸事安排稳妥。 他看罢一份文书不经抬头瞥见进到自己营帐中许久的武衡,不慌不忙的询问出声。 “武衡,方才你急匆匆的冲进本王营帐说有要事相告。如今本王一份公文都批示完了,你却依旧一言不发,究竟是为何意?” “启禀殿下,此事与那个妖…此事与王妃娘娘有关,末将不知当不当讲!” 武衡眼见秦懿承发了话也不再犹疑,只是较以往的心直口快多了些许小心翼翼。毕竟先前在王府酒宴上的一百军棍让他长了教训。 “何事,说来听听?” 秦懿承已是懒得抬头搭理面前的武衡,他知道先前的一百军棍已经让武衡记恨起了王灼儿,想着时刻抓她的小辫子。 因而也就不奇怪武衡缘何好不容易轮休进城却又是折回来告状。 “启禀殿下,今日末将与小弟武弥、纪舒轮休,本欲进城买些土特产带回给家中父母。在路过王府时无意瞧见王妃娘娘领着侍女出府去了一家棺材铺,行迹着实可疑!” “行了,本王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武衡眼见秦懿承无动于衷,还以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显着几分急恼的大声辩驳解释道。 “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武弥和纪舒也都亲眼瞧见了。青天白日的王妃娘娘披着袍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领着她的侍女在街市上绕了老大一圈啥都不买,最后钻进街尾拐角的小胡同鬼鬼祟祟的进了家棺材铺。她家是死人了不成?要不怎么去棺材铺这种地方。肯定…” “武衡~” 武衡着见秦懿承搁下笔,语气带着责备打断了他的话。他亦后知后觉自己有些话说得不妥当,赶忙向着秦懿承请罪。 “殿下恕罪,末将并没有咒骂您的意思!可这没事去棺材铺着实有些奇怪呀!” “那棺材铺是她开的,今日她去铺子里结算账目也是昨日本王应允的!你若想知道那棺材铺底细,大可去问魏副将” 秦懿承话罢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只道武衡若是用盯梢王灼儿这功夫多读几本书,也不至于被王灼儿怼得无言以对。 “啊?原来如此呀!” 武衡为着秦懿承的话颇为吃惊,却也是无话可说。他正欲开口想要请罪却是为着突然进到营帐中的魏临溪抢了话语。 “启禀殿下,王妃现下正在营门之外嚷着要见您。只是这军营重地,王妃似乎还带了外人。故而末将特来请示!” 秦懿承只道今日有些特别,他方与武衡谈及王灼儿,不到片刻功夫王灼儿又自个找上门来。要知道,哪怕他与王灼儿也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却是从未见过王灼儿主动找上门来。 “她带着谁来的军营?” “随王妃来的除了侍女叶子,还有一人在马车中。那人披风、纱巾遮面辨不清样子。不过看衣着也是个女子。” “女子?” 秦懿承为此皱起了眉头,因为照先前魏临溪查证的信息来看,王灼儿在叶城便只与看棺材铺的老仵作有来往。 如今这突的又冒出一个女子着实奇怪,不过王灼儿既带了人来诚然也是不怕被发现什么。 秦懿承思忖片刻,方才向着魏临溪道。 “先带王妃来见我!” “是!” 魏临溪得令也是行事迅速,不消片刻便将王灼儿带到了这主帅营帐之中。 “拜见殿下!”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还未来得开口问所谓何事,却是见得王灼儿已然在他的面前行罢跪拜大礼。 这让原本坐于主位的秦懿承不由一惊,在他印象里王灼儿能向他规规矩矩的行个欠身礼,已是上次在西境军营观凌迟之刑后方有的事。 “王妃…” 秦懿承原还想调侃一番王灼儿,只两个字说出口就已经注意到红了眼眶的王灼儿浑身都湿漉漉的。 他方后知后觉外面正下着雨,再对上王灼儿那副委屈的模样赶忙将人给扶了起来。 “怎么了,浑身都淋湿了…”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适时表露出的关心置若罔闻,同样忽略掉了他眼神中的慌张,只无比认真的口吻显得郑重其事。 “殿下,求你,求你让沈大夫帮我救一个人!” 第27章 葵儿 轰隆雷声响彻天际,西境由开春至此迎来了第一场瓢泼大雨。水流如注的雨势浇透了这干涸的土地,不消片刻便淋得地面坑坑洼洼。 女子借着叶子的搀扶倚靠在榻上,嗅着这营帐之中萦绕的药香,全身上下只显露在空气中的一双眼睛看向了为自己诊脉的陌生男子。 “大夫,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沈济听着面前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敢与对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直视,更加不敢就女子所问的事实作答复。 一时间这原本空间不大的帐篷因着所有人的沉默安静下来,以致帐篷外哗哗的的雨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叶子对于同在营帐内的秦懿承、魏临溪、武衡这类人只当是看客,眼神聚焦在了一直不曾言语的王灼儿身上。 她眼见葵儿话说完半晌依旧沉默的王灼儿,一改以往冷漠的态度安慰起面前这个小姑娘。 “葵儿,不要胡说。沈大夫是整个西境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他一定会治好你的!” “叶子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要不是你和灼儿姐姐这大半年来想方设法的替我寻方子找好药材,我根本不可能撑到今天!” 女子话罢已是湿润了眼眶,她知道自己是撑不过今日了,即使先前为他看病的大夫一个字都没说。 因而她又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侧的王灼儿哪怕吐字艰难却依旧努力着开口。因为此刻不说,她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灼儿姐姐~” 王灼儿听着葵儿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赶忙握住了她朝向自己却是因着无力而险些在半空悬落的手。 “你想跟我说什么?” “灼儿姐姐,对不起,我一开始就骗了你!那日你和叶子姐姐从那几个打手手里救下我的时候,我说自己是个孤儿其实是骗你的!” “没关系的…我和你叶子姐姐都不会在意这些…” 王灼儿说着下意识的将葵儿微凉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葵儿感受到王灼儿握在自己手上的力度有所加重,尽管濒临死亡却是倍觉安心。她眼角带着释怀的笑意抢过了王灼儿的话。 “其实我是有名字的,有父母哥哥同样也有家。我出生在鄞州的一个小村子,阿娘怀着我的时候喜欢吃葵菜,所以阿爹给我取的名字叫苏葵。八岁那年阿娘得了重病,阿爹说要将我送进城里一家酒楼做工换钱给阿娘治病,为了给阿娘治病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可当我去到阿爹说的酒楼,才发现那里是青楼。我逃过几次,每次都被抓回去给打个半死,最后不得不屈服。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很凶恶的客人…” “葵儿,不要说了,你现在需要好好的休息!” 王灼儿立马打断了葵儿的话,她已经不想再听下去接下来所发生的什么。 “灼儿姐姐,让我说完吧!我知道你们不想惹我伤心从不问我的过去。可我不想自己到死了都还在欺瞒你们,这样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葵儿看出了王灼儿的于心不忍,更是表现得无所畏惧。 “那人将我折磨得半死,以致青楼里的人真以为我死了,就将我扔到了乱葬岗。我才借此从妓院逃了出来并有幸回到了家里。回到家里之后,我才知道阿娘已经死了,哥哥娶了新嫂嫂,阿爹也不欢迎我。原来阿爹将我卖入青楼是为了换钱给哥哥娶亲,根本不是为给阿娘治病。他为了给自己续弦又一次将我卖给人贩子。甚至他们为免我再找回家,将我卖得更远最终到了叶城的青楼。原本我也认命了,直到半年前我发现自己身上开始起红疹子。这种红疹子我见青楼里其他人起过,起初没什么,严重了会浑身溃烂发脓再接不到客人。鸨母妈妈就将她们关进了柴房自生自灭,后来不知是谁说这疹子会传染,于是鸨母妈妈就让手下人偷偷放火对外说是意外,将她们活活给烧死了!灼儿姐姐,我不想死,所以又才想办法逃了出来。原本被那些打手抓住我已经没了活下去的机会,谢谢你,谢谢你和叶子姐姐适时救了我!” “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和叶子,就要活下去!” 王灼儿话罢已是湿润了眼眶,她知道那些青楼伎馆是如何的藏污纳垢,也就更加为葵儿的遭遇痛心疾首。 “我已经撑不住了!” 葵儿红了眼眶,泪水已经沾湿了遮脸的面巾,她对着王灼儿更多了不舍的情绪。 “灼儿姐姐,对不起,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世会打发我回家,所以才骗了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都不会介意的!” “还有叶子姐姐,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每每去棺材铺看我都会给带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罗爷爷虽然表面上凶巴巴的,但是一直也像亲孙女一样待我!如果有下辈子,葵儿真心希望你们会是我的亲姐姐!” 叶子眼泪已是止不住的往外冒个不停,她觉出倚靠着自己的葵儿气息越发微弱赶忙又同她说起话来。 “葵儿你撑住!不用下辈子,这辈子我也可以当你的姐姐,好不好?” “可是,葵儿这辈子已经没这个福分了。不过,灼儿姐姐、叶子姐姐,能遇见你们可真好!” 葵儿语气无比的平和满足,待她话音落下亦是无憾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帐篷外哗哗的雨势更为浩大却是再遮挡不住帐篷里悲戚的哭声。 只是帐篷里放声痛哭的并非王灼儿,而是一贯透着冷漠的叶子。 第28章 醉酒解忧 “抓住她,赶紧的把那小贱蹄子给我抓住了!” 喧闹的街市女人扯着尖细的嗓子喊破了音,她盯准了跑在前面的小身影不时招呼着与之一道的壮汉,继而穷追不舍。 一身褴褛的小女孩听着追兵的声音不敢回头,她拖着遍体鳞伤的小身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跑”,有多远跑多远。 这是她第四次从青楼里跑出来,如若再被抓回去铁定是没命的。 小女孩思虑至此加快了脚步却是踩着一块碎石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此时,小女孩因着周身传来的剧痛已是艰难爬不起身,她模糊的视线见青楼老鸨携着打手越追越紧,绝望的同时却是不肯就此认命。 因而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围观人群中的一双黑靴。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你,求求你…” …… 叶子回忆着往事,泪水无声尽数掉落到面前焰头正盛的火盆中。 她忽略掉眼前新奉的香烛祭品,眼见新碑上“苏葵之墓”四个大字仿佛让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结局。 对于葵儿的死,她代入了自己曾经的经历愈加难以释怀,加倍的伤心全融入了无声的眼泪中。 王灼儿相较于叶子的痛哭流涕则表露得轻松许多。 她红着眼眶将捏在手中的纸钱一张又一张的投进了火中,眼见这些元宝纸钱化为灰烬直到不剩下一点火星。 “葵儿已经安息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王灼儿话罢搀扶起身旁的叶子,却是发现对方一动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灼儿没想到葵儿的死对叶子的打击如此之大,从最初到如今葵儿已经入土为安,影响一直都在。甚至于这几日她是亲眼见证了叶子伤心难过之余更是不吃不喝。 “人死不能复生,葵儿的死,我也很伤心,可生老病死并非一味伤心就能制止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同样要学着接受现实,更要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 王灼儿说着将放置一旁的食盒拿到了跟前,从中拿出了一盅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几样小菜。 “你既还不想走,我们便再多陪一会儿葵儿,顺带吃点东西。你和葵儿都还没吃过我煮的东西吧,我的厨艺很好的,比城东酒楼的大厨也不逊色!” “多谢小姐关心,奴婢并不饿!” 叶子伤心之余,眼角余光瞥过已经拿了碗筷分粥的王灼儿,她亦后知后觉今日离开叶城顺路来拜祭葵儿,王灼儿缘何拿了两个食盒。 王灼儿听着叶子依旧冷漠的腔调,不由暗叹到底是武功高强的人,连着几天不吃不喝说话依旧中气十足。不过她对于叶子的无动于衷依旧是耐心的劝慰道。 “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吃点吧!这些祭品点心还有粥菜是我后半夜便起来,花费了好些功夫做出来的!想必此刻葵儿已经将这些东西都尝遍了,你是不是也应当给我几分薄面捧个场!” 叶子眼见王灼儿推至自己面前的粥再听着她说的话颇为动容。 先且不论王灼儿也算得世家出身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日一副娇气蛮横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饭的。 如今却是为了她一个侍女肯下这么多的功夫,因而叶子哪怕并无胃口还是依言捧起了这盅热粥木讷的吞咽了几口。 “小姐,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从你陪我嫁到西境那天起,就注定了我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单这一点,我就该对你好呀。再说了,在西境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同样除了你,也不会有人在意我,更加得谢谢你的陪伴,我方不至于孤身一人!” 王灼儿一时颇为感触,但感触却不是她劝叶子送吃东西的最终目的。她一脸平和的看向吃着东西的叶子继续道。 “这样吧,看在你如此捧场的份上。待你将这粥吃完,我教你一个能让自己不这么难受的法子。” 叶子对上王灼儿信誓旦旦的模样又一次信了,此时此刻她的确需要一剂能让自己减轻伤痛的良药。于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将自己捧的这盅粥囫囵吃了精光。 “很好!” 王灼儿眼见叶子将粥吃完了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又从食盒里拿出了两杯子一个酒壶。 她拿着酒壶斟满了杯子推到了叶子面前,又斟满第二杯给到已逝的葵儿,自个便拿起了酒壶自酌自饮。 “杜康忘忧、汾酒消愁,女儿红平痛楚、竹叶青抚心伤,辅以黄酒、红曲、桑落、罗浮春,再添几味药材便是一剂上等的良药。喝了吧,保管你能前尘皆忘,尽消烦忧,尤其是第一次最管用!” 叶子又一次被王灼儿的一脸真诚打动,她捧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没有寻常酒的辛辣只觉一股暖流下肚。而后便觉得脸颊发热多了几分迷糊。 “小姐,我怎么觉得有些…有些头晕…” 叶子话罢一头栽倒在王灼儿的肩头昏昏沉沉的睡去。 王灼儿见状脸上泛起一抹苦笑,觉得哄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姑娘吃东西再将人灌醉也不是太难的事。 当然,她亦庆幸需得叶子这般重感情还单纯的暗卫才能如此好骗,又拍着这昏睡人的肩膀感慨道。 “先好好睡一觉吧,其他事待醒了再说!” 王灼儿话罢回头看向在不远处已恭候多时的魏临溪。 魏临溪眼见王灼儿回头,赶忙带着一道的侍卫迎了上来。他得见靠在王灼儿肩头昏睡的叶子疑惑的问出了声。 “王妃娘娘,叶子姑娘这是?” “醉了,睡一觉便好!劳烦魏将军搭把手将她扶上马车!” 王灼儿话罢将拽在自己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最终留下一个空壶与葵儿墓前那斟满的酒杯作配。她心谙这酒喝的次数多了就越发的没用。 “王妃娘娘,您没事吧?” 魏临溪搀扶着一杯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叶子,再看喝了整整一壶酒的王灼儿关切的询问出声。 “没事!我们启程吧!” 王灼儿淡淡回应了一句便独自向着停着的马车而去,却是因着渐渐上头的酒劲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得亏来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给扶住了。 “当心脚下!” 秦懿承简短的四个字透着满满的担忧,他对上王灼儿那湿漉漉的眼睛看出了她刻意压制的难过。 “你~殿下你怎么会在这?” 王灼儿着见原应是率领回秦城的队伍先行一步的秦懿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那么几分意外。 她同样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为伤心所主导竟未察觉到秦懿承的出现,要知这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行路至一半还是放心不下你,便又折了回来!” 秦懿承说着对上王灼儿这张佯装无事的小脸忍不住的心疼。 “你若是觉得难过,大可以哭出来!有本王在,没人敢笑话你,同样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王灼儿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因别的什么,为秦懿承这番话一阵恍惚。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同样挣脱了秦懿承扶住自己的手。 “我的确因为葵儿的离世难过,但是我还好,能撑得住!” “不,你不好!” 秦懿承当即拆穿了嘴硬的王灼儿,又一次扶住了因着醉酒已是重心不稳的人儿。他觉出了王灼儿对自己有所保留,同样膈应她下意识推开自己的举措。 因而秦懿承没再给王灼儿推开自己的机会,一把将她给打横抱起,同样于她的耳畔显着无比认真的说着。 “灼儿,我是你的夫君!无论遇到何事,你都可以依靠我,而非凭着自己一人硬撑!” 秦懿承话罢半天未得到王灼儿的回应不由觉得些许郁闷。可当他嗅的一股浓郁的酒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已是一动不动的人儿也就明了是真的醉了。 第29章 假戏或成真 日丽风清、万里无云,是个适合赶路的好天气。 王灼儿随着秦懿承一行从叶城出发已经赶了快十来日的路,现下已至文州境内。 她在叶子的搀扶下了马车,站于这看着还算开阔的门庭前,瞧见头顶门匾所书的“文州驿馆”四个大字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年多前,她经由此地同样用了大概十来天的时间走完了去往叶城的最后一段路。 如今再经由此地回往秦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可实际上却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叶子随着王灼儿的脚步停在了驿馆门前,她瞧着王灼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时提醒着说道。 “小姐,我们进去吧!” “额,好!” 王灼儿闻言将自己下马车前戴的面纱又勒紧了些许,确保不会一个不小心掉了。 她这番有些怪异的举动却是引得叶子又不由得多问一句。 “小姐,您好端端的戴个面纱做甚!” ”就…遮风挡沙呗!” 王灼儿有些牵强的回应罢,想起了文州的民俗风貌,再对上一路走来还有些郁郁寡欢的叶子又道。 “文州的烤羊腿、羊杂汤堪称一绝,胭脂也特别好!等一会安顿妥了,我带你去买寅朝最好的胭脂,吃最好的烤羊腿,喝最好喝的羊肉汤!” “小姐,咱们就当时随送亲的队伍在文州驿馆宿过一晚,您如何知道文州的烤羊腿、羊杂汤堪称一绝,还买胭脂…” “书上写的!” 王灼儿对于叶子的过于较真颇感无奈,为此有些尴尬的甩开她的手,自顾自的跨过驿馆门槛,却是被人一推搡险些摔在了地上。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王灼儿回着话却是万幸叶子在身后适时拽住了自己,否则摔地上可有得疼。 她再一抬头看向推搡自己的罪魁祸首已经大摇大摆的跨过门槛正往里走,心谙此仇不报非君子。 “叶子,一会你且先回自己住处休息。待我解了这个梁子,再带你出去找乐子!” 刚刚站定的王灼儿话罢,小跑几步追上了有意让自己摔跟头的人,刻意假摔在了对方面前,而后扯着嗓子嚷嚷开来。 “郡主,你推我做什么?” “王灼儿明明是你自己追上来,自己摔倒的,怎么就成了我推你的!” “郡主,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何必急于为自己开脱呢?” “我开脱,明明是你自己弱不禁风,站不稳怪谁呀?” …… 原本还安静的驿馆因着两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热闹起,这进出驿馆的人着见争执的两人却是没一个敢上前说和。只因这一个是王妃一位是郡主,任谁都不好得罪。 反倒是先进到厅堂内和魏临溪议事的秦懿承,听着这吵吵嚷嚷的动静来到了院中。 他注意到一脸不忿的秦银心又看见摔在地上的王灼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径直走至王灼儿跟前将她给扶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略显威严的腔调并不发怵,毕竟他未问事情的缘由就先将她给扶起来已经说明了态度。 再者王灼儿深知秦懿承一直都是借自己这把刀在断银心郡主的情丝,也就更加有恃无恐。 “殿~,夫君,你不要责怪郡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与她无关!” 秦银心对上挨在秦懿承身侧故作委屈的王灼儿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为着秦懿承这一路上对王灼儿的过于“照顾”心中不快,如今听着王灼儿腻腻歪歪的一句夫君更是炸了毛。 “懿哥哥,是她自己故意摔倒的,还冤枉我…” “好了,银心!你嫂嫂并非习武之人,身子又弱。即便是不小心,也不要有下次了!” 秦懿承说罢也不再理会秦银心转而问向自己身侧的王灼儿。 “如何,摔到哪了,有没有受伤?” 王灼儿对于这般匆匆的结尾还不算得太满意,尤其注意到秦银心那愤恨的眼神。若是她不再加把火可受不起这般的恨意。 于是她又故意扯住了秦懿承的衣袖撒起娇来,继续着那副自己都觉得腻歪的口吻。 “夫君,我脚疼,走不动了!” “无妨,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秦懿承说着便将王灼儿打横抱起,亦不理会一众人的眼光带着王灼儿去到了驿馆内院的厢房。 “哼,王灼儿,等着吧,终有一日我定要你好看!” 秦银心话说罢,眼见秦懿承抱着王灼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双手亦是握紧了拳头。 另一边秦懿承将王灼儿送回了房间,依旧是那副温柔的口吻询问道。 “脚伤到哪里了,我替你看看!” 王灼儿见秦懿承说罢煞有介事欲给她脱鞋验伤,赶忙缩回了自己根本没事的脚。 “我一会儿让叶子帮我擦点药便好,如此就不劳烦殿下了!” 秦懿承一开始就看出了王灼儿是装的,也是自觉自愿的陪她演了这么一出戏。 这刻,他却为王灼儿唯恐避之不及的小表情刺痛了眼睛,因而有些不忿的质问出口。 “利用我时一口一个夫君,到这会儿过河拆桥便碰都不让我碰了!” “殿下你不也一直利用我,若照你这般说法,你都不知道拆了我多少次桥了!” “王灼儿,先前你冤枉银心推倒你的时候,我不是替你训斥她了。你倒说说我是如何的过河拆桥了?” “懿王殿下,我承认我是没有受伤,但这并不能抹杀银心郡主推搡我在先吧,怎么就是我冤枉她了!” “所以方才我不也替你出头了?” “殿下您这叫出头吗?你对银心郡主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不开诚布公的与她说清楚也罢,反倒借我逢场作戏逼她知难而退。要知道这种方式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银心郡主她才不会去细想你是不是喜欢她,而是一个劲的怨我这个坏女人抢了她喜欢的人。长此以往,她对你的痴心不改,对我却嫉恨越深。今日她可以因为小小的嫉妒故意推我,长此以往天知道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来。当然,我承认我先前的做法是故意气她,报推搡之仇。可是殿下你一味的维护我是真的护短,还是利用罢我再过河拆桥呀?” 秦懿承知晓秦银心对他的异样情愫之后,原顾忌兄妹之情不想过于直接以免秦银心难以接受。 加之那时王灼儿恰巧在西境军营,他方才想着用王灼儿令秦银心知难而退。 如今王灼儿不乏抱怨的言论却很好的提醒到秦懿这法子效果不佳,更悄悄滋生着一些不好的东西,他势必得为此做出改变方可成事。 不过秦懿承因着王灼儿这番数落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因而委婉的回应道。 “你放心,有我在,银心不会对你怎样的!” “呵,男人!” 王灼儿冷哼出声,她自是不知道秦懿承这简短一句话背后所有的深思熟虑,反倒觉得这像极了一个不负责的人的搪塞之语。 “普天之下容貌出众、文采斐然、武功高强或者善解人意的多了去了,真不明白银心郡主缘何非就一棵歪脖子树不放手!” “就是不知本王这棵歪脖子树比你的萱哥如何?” 秦懿承本不介意王灼儿就他和秦银心之间的事作何评价,只是听着这番嘲讽让他意识到自己许在王灼儿心中也不过如此。 为此,秦懿承心中不忿更是不自觉的将自己与王灼儿在睡梦中喊出名的那个人作起了比较。 王灼儿不明白秦懿承这时候提起她大哥是什么道理,但是听着他言语间的醋意不要过于明显。她对上秦懿承那较真的神情更是直言不讳,同样试图将人拉回现实。 “殿下将自己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作比较是吃醋了吗?不要忘了你对我只是逢场作戏,认真可就输了!” “对,我是吃醋了。我喜欢你,同样心甘情愿输给你!王灼儿,你呢?你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素有“西境战神”之称的秦懿承,征战无数、不曾败北,却是在一个女子面前认输。这是王灼儿不曾想过的,先前她亦是猜着秦懿承不会轻言服输方才有先前的一问。 自然,这截然相反的答案令王灼儿始料未及同样陷入了惶恐之中。她已经不敢再看秦懿承的眼睛,径直垂下了眼睑有些底气不足回应道。 “殿下,这天下间比我好的女子有千千万,你又何必喜欢我呢!” “王灼儿,我是在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秦懿承着见王灼儿这般顾左而言他的模样多了几分期待。他不时焦灼的扶住了王灼儿的肩膀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究竟是怎样?” 王灼儿迎合上秦懿承那迫切的目光,心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为往日说得无比痛快的一句不喜欢,今次竟迟迟开不了口而陷入了沉默,方知这戏演久了怕也是会当真的。 只是王灼儿看着秦懿承这张清俊的脸却为他的身份不禁遗憾,于是思绪飞转想着该如何开脱。 “我~我答应了叶子要带她上街买胭脂的!殿下,我~我就先~” “额,是嘛?” 秦懿承着见王灼儿闪躲的眼神知道她这是借故给自己开脱,他自是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借口就将人放走的。 “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答案,就不要妄想踏出这房门一步!”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这般较真低埋下头,她拽紧了自己的衣袖同样理清了情绪,迫使自己平静了脸色方又迎上秦懿承那期待且较真的眼神。 “我~我~不~” 只是王灼儿这一句“我不喜欢你”刚吐露出两个字便为着面前迫切想知道答案的人一个轻吻噤声。 第30章 银心失踪 月光皎洁散落地面,披露了一地凌乱的衣物无人拾掇。 秦懿承打量着身侧已经沉沉睡去的王灼儿,回味着两人先前的无尽温存仍觉意犹未尽。他又是忍不住的在她裸露的肩背落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尽管今夜秦懿承不曾听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明显觉出了王灼儿的犹疑不决,同样知道她动了情。 单就这些,他自信终有一日王灼儿会爱上自己。对此,他有无比的耐心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却又因着对王灼儿的琢磨不透焦灼唯恐不会如愿。 现下,秦懿承盯久了王灼儿侧身背对着自己的睡姿,又生出了不满的情绪。因为他后知后觉每每无论是怎样的柔情蜜意,王灼儿最终都是背对着自己睡在角落里。 一张床榻宽不过七尺,两人共枕中间却是隔了五尺有余,秦懿承想想便觉着膈应。 他挪动了几分将王灼儿整个人揽入怀中,正欲轻吻罢她的脸颊睡去,却是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懿王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秦懿承听出了敲门声之后的呼喊表露的焦灼,他下意识的替王灼儿盖好被子继而翻身下床,迅速的穿好衣物披就外袍推门而出。 “发生了何事?” 恭候在门外的魏临溪眼见秦懿承出屋合上门,方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启禀殿下,银心郡主不见了!” “银心,怎会不见了?” “纪舒住郡主对面,天黑后见郡主房中一直不曾亮烛有些奇怪,进屋查看才发觉空无一人。他原只当郡主是与武衡等结伴上街游玩了,可待武衡等人夜深归来都说不曾见过郡主。末将觉着不妥已派人出去找了一遍,直到现在还未有郡主的消息。” 秦懿承听着眉头一紧,他没想到自己隐约觉得的一些不好的事不曾在王灼儿身上应验,反倒可能使秦银心受了难。 他为此更加懊恼自己若是早日同秦银心说清楚,可能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你带上本王的令牌去文州刺史府借些兵马,而后本王便与你、武衡分别带队找寻银心的下落。纪舒和武弥则带着黑甲骑留守在驿馆加强防守,不可懈怠!若是发现有人潜入驿馆势必抓住留活口!” “殿下,您是担心郡主失踪另有隐情!” “事情尚未明了,多留心总不会有错!” “是,末将这便去刺史府借兵!” 魏临溪听了吩咐匆匆去往了刺史府,秦懿承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 夜色渐深、凉意更甚,秦懿承披着袍子进到屋内留意到床头那双摆放得规整的绣花鞋,先是点亮了房中的烛火,方才显着无奈的开了口。 “既已经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先前听着敲门声已经醒了王灼儿,躲在门后将秦懿承和魏临溪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装睡被看穿了,索性一把将被子掀到一边,脸上亦显出自责的神情来。 “都怪我逞一时之气。如果没有白天那么一出,银心郡主说不定也不会…” “事情尚未明了,你怎就将银心失踪的事怪自己头上了。再者银心便是介怀白日的事跑了出去继而失踪,细究因果也该怪我没有早早与她说清楚,方招致今日之祸,更加不该怪你!” 秦懿承说话间已然换了着装,他注意到并没有因为自己所说而释怀的王灼儿,又坐到床边柔声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会将银心找回来的!更说不准银心只是自己出去走走,明日便回来了。” 王灼儿听秦懿承如是说也不再辩驳,她注意到已是穿戴整齐的秦懿承知他是要出去寻秦银心的下落,又不假思索的言道。 “殿下你若要去找郡主,我可以帮忙的!文州这地方我…” “你应当知道如今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你且乖乖待在驿馆哪都不要去,不要让我担心便好!” 秦懿承说着在王灼儿额间落下一吻,他没再给王灼儿多言的机会拿了自己的佩剑便匆匆出了门。 王灼儿听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合上的动静睡意全无。她听出了秦懿承不让帮忙的言外之意是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省得他担心之余让事态更加复杂。 只是王灼儿想到白日与银心郡主的争执,终归是心里难安。于是她选择一贯的方式那便是睡不着就抄佛经,以此度过漫漫长夜。 第31章 赌坊赎人 日过三竿,文州街市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诠释着市井的热闹喧嚣。 王灼儿白纱遮面、衣衫素朴,带着叶子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子前。 她听着内里传来的喊大喊小叫开的吵嚷声,懒得抬头看这铺子门匾上写的什么什么赌坊。反而无比留心门口两边竖的招牌,踌躇了好一阵子方才跨过门槛进到这赌坊内里。 赌坊一贯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鱼龙混杂。两个女子只身进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已是引人侧目,这当中不乏地痞无赖之流见状上前对着王灼儿调戏出口。 “哟哟~哪来的小娘子,是上这找相公我来了吧!” 地痞话说罢已然不怀好意的伸出了手,只是还未触及到王灼儿跟前便被叶子一脚踢得老远,痛的哇哇直叫起来。 王灼儿也不理会那地痞无赖是怎样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她瞅准了这赌场之中方位最佳的一张台子径直将一叠银票摆上了桌,犀利的目光对准了那开盘坐庄之人。 “这是五百两银票,把人给交出来!” 那开盘坐庄之人神情凌厉,诚然是这赌坊管事的。他听罢话一挥手就有人将一个被缚了手脚的女子给推搡着带了出来,而这女子正是已经失踪了一夜的秦银心。 秦银心看了眼叶子又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侧的王灼儿身上,不由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她正是不想让秦懿承知道自己输的精光被扣在了赌坊,方才迫于无奈叫赌坊的人给王灼儿送信来赎她。 王灼儿得见赌坊里浑噩污糟的气氛,赶忙拉住了秦银心的手将人带到了自己身侧。她很是清楚这种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因而看向这赌场的管事。 “欠条、借据拿来,钱债一笔勾销!” “姑娘的话说得过于轻巧了吧!这钱生钱、利滚利,她昨夜欠我们赌坊的是五百两,这过了一夜可不止五百两了!” 赌场管事说着目露凶光,以致本就带了刀疤的脸更显几分狰狞。 王灼儿没有被对方凶神恶煞的面目吓着,反倒是冷笑出声。 “呵,你们赌场钱怎么生的钱、利怎么滚的利,最好不要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分一厘给你们算清楚吧。更不要跟我论什么欠债还钱、白字黑字、签字画押这种笑话。若真要追根究底,那得从我妹妹是怎么进的你们家赌场逐一算个清楚!” “你~”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我既肯拿出钱来便是想息事宁人,也希望贵宝号懂得见好就收。如若不然,你也需得先问问早上差人送信是送到的什么地方,顺带打听一下如今正住的是什么人!” 赌场管事着见白纱遮面的王灼儿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身上显出的一股子凌厉迫人的气势已觉不好对付。他更由王灼儿简短几句道明的利害关系猜测她是个有背景势力的行家,因而稍微缓和了面色。 “哈哈~,姑娘瞧您这话说的,只是一场误会何必当真。您们既要走,请随意,小人在这也就不送了!” 王灼儿见这赌场管事松了口也不逗留,一手拉着秦银心一手拉着叶子出了赌坊方才收起了自己那副凌利强势的模样。 秦银心随着王灼儿出了赌坊亦挣脱了她的手,神情还是显着几分倨傲,语气却比以往和气了许多。 “那啥,多谢了哈!你没有告诉懿哥哥我在…” “你特意让赌坊的人送信给我,不就是不想让你的懿哥哥知道吗?” 王灼儿见罢欲言又止的秦银心眉眼含笑,她是没想到秦银心竟然会给自己送求救信。 “不过你怎就如此肯定我会拿钱来赎你,我若是不来你可就惨了!” “虽然我跟你是有那么些过节,但你既肯对一个素未谋面、流落青楼的小姑娘施予援手,自然是会帮我的!再说了你要是敢不救我害我出了什么事,懿哥哥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灼儿注意到秦银心那傲娇的小表情方才明了她还这般的小心思,同样不客气的拆穿来。 “敢情我若是不来,你又会找你的懿哥哥求救顺道告我的状是吧?” “你现下不是来了嘛,还计较这些不会发生的事做甚!” 王灼儿听着秦银心这话这语气不由想到了秦懿承,还真是不得不承认他俩是堂兄妹。不过她看秦银心也不会是沾赌的人亦好奇她是如何进到赌坊的,顺带多问了一句。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进到这赌坊的?” “我逛街的时候遇上一个找儿子的老婆婆,见她可怜就想着帮帮她。可谁知道这老婆婆的儿子是个烂赌鬼,将身上的钱输了精光不说还把自己手脚给赔上了。我经不住那老婆婆央求便应了赌坊以赌平债的要求,眼看着赢得要平那人的债了可到最后越输越厉害…后面我本想直接走掉,可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连带赌场那几个小厮都打不过…” 王灼儿听完秦银心一番话顿时明白那老太婆,还有老太婆的赌鬼儿子都是赌坊的托儿。 这两人将秦银心骗上了赌桌不说还给她下了药,以致于最后秦银心欠了赌坊一大笔钱还被人给擒住了。 “呵,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骗我的人,真是活腻了!” 王灼儿说着愤愤不平的看向了这赌坊的牌匾,今日势必要砸了他家的招牌。 第32章 赌场鬼见愁 烈日当头已过正午,原本热闹喧嚣的集市行人减少,宽绰的街道亦显着冷清起来。 秦银心顶着日头为手里捧的厚厚一叠银票喜笑颜开,她别过头看向与自己并行的王灼儿全没了先前的厌恶,更是由衷的赞叹出声。 “王灼儿,你也太厉害,赢了这么多钱,我数都数不过来了!” “这有什么?本姑娘也曾是赌遍文州无敌手的。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看他们还敢找托儿骗赌,活该输个精光!” 王灼儿尽管白纱遮面,嘴角却是止不住的上扬,毕竟这种以牙还牙惩治恶人且大快人心的事就该大声说出来。 一旁的叶子同样抱着一包厚重的金银铜板,她听着王灼儿颇为得意的口吻不时联想到先前在赌场某个角落看到的一纸泛黄的画像突得明白了什么。 “原来文州各大赌坊禁止入内的赌场鬼见愁便是小姐你呀,难怪你一进文州城就紧着戴面纱!” “好汉不提当年勇,禁入赌场就禁入呗!不过,你们真不会觉得我单纯是因为被禁入赌场才戴面纱的吧!” 王灼儿话罢秦银心还觉着些许纳闷,叶子却已经从王灼儿的语气中听出了大事不妙的苗头。 尤其她见着三人面前的街上多了些持刀拎棍的壮汉,顿时明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这赌坊的钱就算赢到手了也是没那么好拿的!” 王灼儿眼见面前的一行拦路人,又回头瞥了眼身后一波紧追不舍的练家子。 “赌桌上赢不了我还能出老千,不过这接下来的事我真就无能为力了,全靠你们两个了!” 秦银心见罢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态势将银票揣进了怀中,不时攥紧了拳头。 “哼,一群宵小之辈!竟敢找托儿坑我钱还给我下药,今天本郡主非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叶子冷冽着脸打量了一番前前后后愈发逼近的人,相比秦银心的不屑一顾更多了小心。 “郡主,这些人当中不乏练家子还是小心为妙!” 叶子说罢已然挺身向前将王灼儿护住,而那前后的围追堵截的一行人,当中领头的见状亦上前一步开了口。 “臭丫头,识相的把先前在赌坊赢的钱都交出来,不然有你们仨好看!” “愿赌服输,这些钱都是我赢回来的,休想!” 王灼儿躲在叶子身后露出头来,向着那为首叫嚣的人丝毫不犯怂。要知道,她跟前的叶子可是大内高手又岂会怕这么一群地痞无赖。不过她顾虑到秦银心在场亦不忘在叶子耳畔低语。 “小心点,不要被看出破绽!” 秦银心对上此时此刻还在交头接耳的两人不免急恼的言道。 “还废话什么,直接开打就是了!” 秦银心说着也不磨叽直接同这群赌坊派来的人打了起来,叶子紧随其后加入了混局。 可纵然叶子武功高强、秦银心亦是身经百战,以一对多就难免应接不暇。 原本躲在两人之后的王灼儿亦被这混乱的局面冲散落单,正经论起来便是单挑都打不过的她,亦明白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叶子和秦银心的负累。 于是王灼儿趁混乱之际瞅准了机会便向着没打手的方向跑,她一路过于匆忙只顾身后是否有人追来却忘记留心前路。 待她回神仰头却见迎面而来一高头大马,吓得她下意识的一退扭了脚更是摔在地上磕跘了膝盖。 “喂,你骑的什么马,没见有人吗?” 王灼儿强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疼痛,对准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人大嚷出声。只是待她看清了这骑马之人却是忍不住的嘴角抽抽,轻嚷出声。 “殿~殿下~” 秦懿承原带了人马在文州城内寻秦银心的下落,找寻了大半日无果却是听闻城南的赌坊出了个高手赢光了一整个赌坊的钱。 他本欲不想凑这热闹但想着赌坊鱼龙混杂兴许能打听些消息,于是便带了人来到这文州城南却不曾想撞上了王灼儿。 “我不是让你呆在驿馆,你怎会在这儿!” 秦懿承即刻纵身下马扶起了摔地上的王灼儿,瞅见她躲躲闪闪的样子觉出不妥又赶忙问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 “殿下,郡主和叶子…你快让人去帮帮她们!” 第33章 出自真心 王灼儿拽着被角因自己右膝盖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块眯缝着眼,亦不忘向正熟络的替自己上药的人小声嚷道。 “轻一点,很痛的!” “现在知道痛了,早知如此缘何不听我的话好好在驿馆待着!” 秦懿承手里拿着一瓶伤药小心翼翼的涂抹在王灼儿膝盖那处血肉模糊伤口。尽管他言语中带着责备的意思,语气却是无比柔和透露着疼惜。 王灼儿因着伤口的疼痛没由的一脸委屈,她听罢秦懿承的话更是撇起嘴言道。 “我那还不是为了救银心郡主才去的!” “你既收到了银心的信缘何不派人告诉我?哪怕告诉同在驿馆的纪舒,武弥也更为稳妥!” “银心郡主她…” 王灼儿刚想说是秦银心不想让他知道,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显得有些心虚的继续道。 “原本是没什么事的,谁知道那家赌坊如此的没品,平日里坑了那么多黑心钱被我赢少许又怎么了嘛!” “额,你不说我倒忘了,赌场鬼见愁这名号听着还真是如雷贯耳呀!” 秦懿承又是一副认真的神情打量起面前的王灼儿,若非秦银心被骗进了赌场。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的王妃曾经还赌遍文州无敌手。故而,他更加纳闷王灼儿在未出阁前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我小时候身子弱学不得武功,我爷爷就说一个弱女子既不能习得武艺,更需学得如何去辨明是非、看透人心,才能保护好自己。往往这越是污糟的地方越能让人看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带我去赌场看尽赌徒。这赌徒见得多了,我自然也就懂得赌戏是怎么一回事了!再说了谁都有年少轻狂,不知事的时候。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拿旧事揶揄我了!” 秦懿承见王灼儿难得没甚防备的说了这么些话,全当是她对于曾经一段往事的解释。 尤其见她下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袖撒娇很是受用。他将王灼儿膝盖的伤用纱布包扎妥当,没由得多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你若肯唤我夫君,这事我便不追究…” “夫君~夫君~你最好了!夫君~” 王灼儿一把抢过话,于她而言叫声夫君又不吃亏也就随口而来。只是她话罢为着秦懿承突得亲吻愣了神,更是纳闷秦懿承是不是与自己逢场作戏得上头了。然而她亦是为着某人循序渐进的肆意痴缠而渐失理智,最终不由自主的沉沦。 “以后再不许这般贸然行事了!今日若非我凑巧遇上,你可曾想过后果?” 秦懿承面目含情对上王灼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极尽温柔的腔调说着正经事却是像极了情话。 王灼儿略微恢复了心神迎上秦懿承那深情款款且不乏yu望的目光,下意识的别过脸却是无意蹭到他那高挺的鼻梁以致有些羞赧的应声道。 “我以后不这么冲动便是了!”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还显着些许不平的腔调,承然对于白日的事没有零星半点的反思。他对此颇感无奈却是带着痞笑凑至王灼儿耳畔吞吐着热气。 “还不肯长教训,看我怎么罚你!” 秦懿承话罢再没给王灼儿辩驳的机会,他不安分的手已经熟练不过的解起王灼儿的衣衫腰带。只是这浓情蜜意的氛围,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破。 “殿下,有人敲门!” “你~故意的!”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的呼喊,对上她那双大眼睛觉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为此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整理罢自己凌乱的衣衫方去开门,因着门外站定的人又正经起了神情。 “银心?” “懿哥哥!” 秦银心抬眸看向一本正经的秦懿承,神情样子亦显着几分凝重。她拿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秦懿承手中。 “这个伤药用过之后不会留疤的!” 秦懿承得见秦银心所给的伤药,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也知道是给王灼儿的。他对于秦银心这般的变化虽然意外但联想到先前发生的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你嫂嫂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 “既如此,懿哥哥我便先走了!” 秦银心话罢低垂下眼睑有意识的回避起秦懿承的目光。她回想起昨日经由这处厢房听见王灼儿和秦懿承的对话,踌躇许久又是心有不甘的看向了秦懿承。 “那天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懿哥哥,你对我真的……” 秦懿承接收到秦银心无比认真的目光,再想起王灼儿的话知道是时候跟秦银心说清楚了,认真起口吻回应道。 “银心,你虽是南安王叔的养女,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将你视作自己的亲妹妹去疼爱照顾。这份兄妹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所改变,哪怕有朝一日你觅得良人,兄长也会一如往昔的疼爱照顾你的!” 秦银心为秦懿承的话湿润了眼眶,亦听出这当中的言外之意:即便是没有王灼儿,秦懿承对她也只是兄妹之情。 事实上,聪明如秦银心又怎会不知道秦懿承对自己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爱。 所以在最开始她知道自己会被拒绝,也就不敢向秦懿承表明心意。之后有意针对的王灼儿,亦不过是借此发泄自己喜欢而不得的愤懑。 如今,她亲耳听到秦懿承委婉非常的拒绝,更是明了他们两人从始至终都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秦银心打小就是不论结果更重输赢的性格,即使知道秦懿承不喜欢自己无关他人,她还是忍不住对上秦懿承多问了一句。 “懿哥哥,那日王灼儿说你只是与她逢场作戏,你却坦言自己喜欢上了她,是出自真心的,是不是?” “是!” 秦懿承简短一个字回答得很是斩钉截铁,他与王灼儿相处愈久,对于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流露的界限认知越发模糊直至混淆。 如果先前他向王灼儿表明心迹还带着些许不确信,而今日秦银心所问却是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方才有如此坚定的答案。 第34章 蛇和老鼠 山风呼啸、撼动山野,大雨滂沱同样惊惧了万物。 偏偏这荒山野道上的一处破庙应对这狂风骤雨,依旧岿然不动。 这破落的庙门终年敞开,迎来送往不知为多少行人提供了一个便利的落脚处。 秦懿承围坐于火堆旁注意到天色愈渐暗沉,这雨势却是只增不减,也知道是赶路无望。 他看向了坐于自己身侧的王灼儿双手捧着下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想到她怕是不曾露宿荒郊过。 再者他们从叶城出发回秦城,已经赶了快一个月的路。这一路上,秦懿承顾虑到有王灼儿带着叶子以及秦银心三个女子同行,每每都是白日赶路,夜间尽可能到驿馆客栈歇脚。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王灼儿都当是这三个女子中最娇为气的一个,怕是一时间难以适应在这破庙中度夜。 因而秦懿承很是委婉的开口,向王灼儿解释起缘何要露宿山野。 “这雨势过大、山路难行,冒雨赶路易出危险。今夜我们只能在这庙中过一宿了!” “我们不在庙里过夜,难道要跑出去淋雨不成?” 因着无聊发呆的王灼儿,为着秦懿承这一句话不由觉得几分莫名其妙。 “这荒郊野岭不比驿馆客栈,小心虫子咬你!” 秦懿承原本是担心王灼儿娇气不习惯露宿荒野,方才想安慰她几句却是被倒泼一盆冷水。于是气不过的拿虫子吓唬了她一句。 “对额,差点忘了有虫子!” 王灼儿经秦懿承这么一提醒不时招呼叶子从行李里拿出了一包牛皮纸包的粉末,抓了一大半扔进了这燃烧得正旺的火堆中。 顿时火堆中腾升起黄色的浓烟,不消多时庙中亦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王灼儿,你往火里扔的什么?” 秦懿承坐得正对风向,被先前腾起的黄烟熏得红了眼睛,带着不适的问起人来。 “硫磺和一些驱虫草药混合的粉末,扔进这火里熏一熏,蛇虫鼠蚁通通走光光!” “啊,蛇,有蛇…” 王灼儿话音刚落,坐于横梁之下秦银心适时大声尖叫起来。因为恰逢此时一条蛇从横梁掉落下来正砸在了她的身侧。 当然,这蛇也是倒霉随着银心郡主几声尖叫便被一旁的魏临溪砍作了两半。 “懿哥哥,她肯定是故意的!” 秦银心虽然是驰骋疆场的巾帼英雄,但却是如大多女子一般怕这类无脚动物。她被房梁掉落的蛇吓得花容失色,也就对王灼儿扔硫磺药粉的行为恼怒起来。 “郡主,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庙里有蛇!” 王灼儿见此情壮赶忙向秦懿心道起歉来,她注意到秦银心爱搭不理的模样,唯恐自己没有诚意又赶忙解释道。 “郡主你就不要生气了,其实那蛇也挺无辜的,许是被硫磺药粉熏得慌不择路才掉了下来,还被魏将军砍成了两半…” 王灼儿话说一半顿住了,因为她回味起自己这番话似乎有些不对劲。 毕竟秦银心闻言又委屈着向秦懿承告状便很好的佐证了这一点。 “懿哥哥,你看她,她就是故意气我的!” “好了,灼儿已经道歉了,银心你也没事,都不要为这些小事计较了!” 秦懿承险些没因为王灼儿一句“蛇也挺无辜的”笑出声,却是正经了神色劝起了和。 这一队赶路的人马,除了王灼儿和叶子都是唯秦懿承马首是瞻。他既然开了口,也就没人会开口反驳。 于是这热闹了片刻的破庙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除了越演愈烈的雨声便只得庙中这烧得噼里啪啦的木柴声。 王灼儿又是百无聊赖的捡起了根小棍子在地上写起了字,只是这一个字还没写完便被秦懿承一把拉到了身侧。 她刚想抽回自个的手,却是无意瞥见先前坐的那处爬着的灰毛活物,下意识的扑进了秦懿承的怀里。 “有老鼠,快把它赶走,快点,快点…” 秦懿承对于这般的投怀送抱很是喜闻乐见,却是因王灼儿这近乎咆哮的呼喊觉出了不对劲。 尤其,秦懿承得见王灼儿此刻正死命的拽紧自己衣袖。她这对于老鼠的恐惧可是远远超出了秦银心畏蛇的正常范畴。 于是秦懿承随手捡了地上一块石子朝向那老鼠一并扔进了黑暗的角落。 “没事了,老鼠已经走了!”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话,渐渐恢复了理智,也后知后觉的这样扑进秦懿承的怀里不太合适。 她即刻松开了拽着秦懿承衣袖的手,不带犹豫的躲到了叶子的身侧。 原本秦懿承还暗自窃喜这些日子以来,王灼儿与他愈发的亲近。 这刻却是为她撇下自己跑到叶子身边的行为打击到了。 诚然到了危机时刻,王灼儿更倾向于相信自己这个小侍女,而不是作为夫君的他。 当然,秦懿承不会同一个侍女吃醋,他瞅着叶子对王灼儿的嘘寒问暖,以及王灼儿的勉强应对,思绪亦如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复杂起来。 他不禁怀疑王灼儿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对一只小小的老鼠表露出超乎常人的恐惧。 第35章 井中有人 三更已过、骤雨初歇,山林呼啸还抖擞着大雨遗留的水气,黝黑的天空乌云浅淡做了一层薄纱。 圆圆的月亮彼时又披纱而来,陪伴在身侧的只有一个硕大明亮的星星。 大雨初晴便是一番月明星稀的景致,也预示着来日的一个好天气 王灼儿头顶着皓月星辰,独自在这破庙的后院之中。她捡起了被弃置在角落里的木桶,借着清亮如水的月光朝向院中的水井而去。 只是不知是哪个过往的路人如此无良,放了块大石头堵住了井口。 尽管如此,她本意就是想看这后院是否有水井,好打桶水洗洗脸,也就不会因为这块石板而放弃。 “深更半夜,你不好好休息背着所有人来这破庙的后院做什么?” “就想打点井水洗把脸,所以来看看这后院是不是有井!” 王灼儿闻言回转过身,正见秦懿承正略含深意的看着她。 清冷的月光恰如其分的勾勒出秦懿承脸部完美的轮廓,明明是身着笨重的铠甲却在王灼儿看来显着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温润儒雅。 这一刻王灼儿对着秦懿承这副面孔几分出神,却是为着院中时有的冷风给吹了清醒,顺便也找到了替她搬井口大石头的人。 “殿下,井口压了块大石头。您武功高强,搬起来定是小菜一碟吧!”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这柔声细语还略显矫情的腔调,也就她有求于人方这副样子。 他为此颇感无奈却是径直搬开了这块大石头,顺带拿过王灼儿手里的木桶重新套上了辘轳上缚的绳索。 “殿下,你可真厉害!” 王灼儿见状对着秦懿承又是一阵吹捧,只是这用意太过于明显。 秦懿承为此不禁冷哼一声,看向笑容有些假的王灼儿突的一句。 “哇,好大一只老鼠…” “老鼠…” 王灼儿顷刻花容失色,又一次毫无意外扑进了秦懿承怀里。 “快点,你快把它赶走…” 秦懿承目光瞧向这风平浪静的后院,顺势搂住了王灼儿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抱住。 “你为何这般害怕老鼠?” 原本为着老鼠惶惶不安的王灼儿,这会儿反应过来秦懿承是在骗人。她惊惧之余更是气愤,试图挣脱某人却是被抱得更紧。 “安国公府虽然落魄,可我自小也算得娇生惯养,没见过老鼠,害怕有什么不对吗?” “在荒郊懂得用硫磺药粉驱散蛇虫鼠蚁,见到蛇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会因为没见过老鼠害怕吗?” 秦懿承知道这是王灼儿现编的借口,也觉出她的抗拒防备。于是又凑到她耳边耐心且真诚的说道。 “灼儿,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该对我如此防备!我知道因着凌迟细作的事吓到了你,可你当知道若非小心谨慎,我走不到今时今日。先前我说喜欢你是出自真心,我会有此一问亦是想保护你…” “六年前,我同大哥护送爷爷的灵柩回乡安葬,在回程的途中被人追杀。为了摆脱那些杀手,我大哥把我藏在山野坟地的一副棺材里。我同棺材里的那副白骨呆了一天一夜,里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唯一可以感觉出的就是有东西时不时在我身上爬来爬出还发出吱吱的叫声。从那以后我就怕老鼠了,就是这个样子!” 王灼儿说罢趁机挣脱了秦懿承的怀抱,她对于秦懿承先前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也没有太多的感动,因而依旧理智的对上了面前的秦懿承。 “殿下,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可以替我打水了吧!” 秦懿承看出王灼儿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之下依旧是满心戒备,也不再深究。 他也由此猜测王灼儿先前的经历远不止于此,就如同他面前这口井一般似乎深不见底。 要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懿承知道要想完完全全的消除王灼儿的戒备,令她对自己坦诚相待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为此,秦懿承没再说什么,伸手预备将重新绑好绳子的木桶正欲扔进井中,又适时觉出几分不对劲。他下意识的俯身侧耳贴在这井台上,不过一会儿神情严肃的看向了王灼儿。 “这井里有人!” 第36章 听天由命 黎明破晓还未至时辰,破庙里原本奄奄一息的火堆又添了无数的新柴燃烧得更为猛烈。 王灼儿没想到自己就打桶洗脸水竟能让秦懿承捞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还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当下,她借着亮堂的火堆看清了这妇人姣好的样貌,只是探了探对方微弱的呼吸脉搏,也知大事不妙了。更为糟糕的是他们一行人没有大夫,也无人精通医术。 “小姐,这位夫人不知在井下待了多久,身体都凉透了,怕是命不久矣了!” 叶子按吩咐拿来了王灼儿随身携带的小药匣,对于这个掉入井中身份不明的女子不免几分同情。 但是作为一个见惯生死的暗卫,她又不得不提醒王灼儿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不还没死嘛!” 王灼儿说着从小药匣里拿出一个绿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喂进了这昏迷的女子嘴中。 之后,她取下自己头戴的银簪、拆去珠花,从银簪的中空内里倒出了一撮细长的银针,逐一扎在了女子身上的几个穴位。 “你懂医术?” 一旁帮衬的秦银心见得王灼儿如此熟稔的手法,不免惊讶。尽管上次在文州她已经见识过了王灼儿“精湛”的赌技,可这赌钱和医术明显是不相通的。 “不懂,只是曾经有人这般教过我!” “不懂?” 秦银心只听了王灼儿这前半句便不淡定了,再联想到王灼儿给这妇人吃的不知什么更是急了。 “你刚给她吃了什么,不懂医术还胡来是会害死人的!” “我是不懂,但我所做的确是在救人。现下这位姑娘能不能醒,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王灼儿,这可是一条人命!听天由命,你确定不是开玩笑吗?” “那能如何,我已经按照我知道的法子施救了!” 王灼儿亦显得几分焦灼,她这般说着言下之意便是无计可施了,也只得心底默默祈求上苍能够救这妇人一命。 “醒了,醒了!小姐这位姑娘醒了!” 叶子留意到这陌生女子微动的眼皮,惊喜的冲着王灼儿喊出了声。秦银心闻言亦赶忙迎上去,查看这妇人的情况。 “这位夫人,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在这山野破庙,还掉入了井中呢?你的家人呢?” “我,我…我肚子疼…” 妇人醒来对上一开口便问不停的秦银心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她刚开口又是为肚子的一阵剧疼再无他想。 秦银心再一见着这妇人抱着自己肚子疼得撕心裂肺,又是慌乱的看向了身旁王灼儿。 “王灼儿,你快看看她是怎么了!” “羊水破了,孩子要出生了!” 王灼儿注意到先前给这妇人新换的衣物裙摆已经湿得滴水顿时懵了。她看了看一脸慌乱的秦银心,又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叶子,深呼着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叶子你扶着这位姑娘的后背,好好扶着。郡主你去找你堂哥吩咐人烧开水,越多越好,再准备一把蘸酒用火烧过的匕首…” “额~我…我这就去…” 秦银心说着手忙脚乱的跑去了这破庙的后院找秦懿承了。因着男女有别,先前救下这妇人,秦懿承便带着一众下属回避到了破庙的后院。 现下这偌大的破庙正殿只剩下王灼儿、叶子和这不知名姓临盆在即的妇人。 “小姐,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遇见妇人产子的叶子也是慌了,不时六神无主的看向了王灼儿。 “怎么办,呼吸啊!” 王灼儿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慌得胡言乱语起来,却又是顷刻镇定起来向着那妇人道。 “姑娘,放心,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镇定,跟着我调整呼吸…然后再用力…” 夜尽天明,一声婴儿的啼哭随着东边天际第一道曙光的展露越发的洪亮。 这个令一众人手忙脚乱的夜晚亦随着一个新生命的降生终于落幕。 第37章 亲者痛、仇者快 “这小娃娃,粉粉嫩嫩的好可爱!” 秦银心不时逗弄着王灼儿怀抱中的小婴儿,一脸的欣喜同时充满了好奇。 “对呀,将来长大了一定很好看!” 王灼儿不知为何却很是熟练的抱着孩子,她看着这个自己接生的小孩充满了自豪感,更是感觉比自己生孩子都高兴。 只是她突的和秦银心默契对视,顿时觉得她俩能如此和谐的相处很是怪异。 于是王灼儿抱着怀里的婴儿靠近了现下依旧奄奄一息的妇人。 “姑娘,你还没抱过孩子,有力气的话抱抱她吧!” 产后虚弱的女子面如死灰,她听罢王灼儿的话借由叶子的搀扶一把别过头,有气无力同时绝望的说道。 “女孩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帮我让夫君回心转意!” 秦银心听罢女子的话又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知道她是被丈夫抛弃了更是同情。 “姑娘,这…总会有办法的…” 秦银心说着说着却是觉得自己嘴笨,不知如何才能减缓这女子的悲痛。她不时扯了扯王灼儿的衣袖以此求助。 王灼儿见此情景却是全然没有秦银心的那般悲天悯人,反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了那女子。 “你竟然为了一个负心薄性的男人不要自己的亲骨肉?” “没有,我没有!” 女子对上王灼儿的质疑一脸的委屈,她顿时泪如雨下,言辞更是激烈。 “若是个男孩,兴许还能得到他父亲的怜悯照拂。只是可怜我的女儿,一出生便注定没有父亲?” “你的夫君都已经推你下井了,又岂会在意你腹中骨肉是男是女!你还指望这般狠毒的父亲照拂孩子,是要等到有朝一日他将你的孩子照拂进青楼,你方心满意足吗?” 王灼儿说罢又看向了自己怀抱的小婴儿,不谙世事正睡得香甜。正是如此她不由得心生悲凉,惋惜的继续说道。 “唉,只是可怜了这孩子,有个狠毒害她的父亲不说。还有一个蛇蝎心肠、不辨是非的母亲!” “没有,我没有!她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会害她!” 女子听着王灼儿的话,更是言辞激烈。怕是天下间没有哪个母亲容许他人质疑自己对孩子的爱。只是这女子回味起王灼儿的话方后知后觉。 “你…你怎会知道我是被推下了井?” “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断不会孤身一人来此荒山野庙,必是随她极其信任的人同行。后院那井辘轳上的绳子是被利器割断的,井口也被人用大石头封的严严实实,自然是要置井中的人于死地。可昨日我们一行人避雨来这庙中时也未见生火的痕迹。所以我猜测该是白日间你夫君将你哄骗至此,更趁机将你推下了井,而后便逃之夭夭了吧?” 女子听着王灼儿的述说眼泪悄无声息的滚落不止,叶子和秦银心却是为王灼儿这番与事实无异的推测惊讶的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这女子似恢复了些许理智,她颤颤巍巍的起身跪在王灼儿的面前。 “姑娘,我是鬼迷心窍,被奸人所惑方沦落至此。我一副残躯愧对父母,更难苟活于世!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求你好好照顾我的女儿,这份恩情我唯有来世再报了!” “你想死啊?好,我成全你!” 王灼儿对上女子这决绝的语气也是干脆。她看了眼一侧的叶子不时将怀抱的孩子托付于她的手中。 “叶子,将先前的匕首给这位姑娘!待她自裁之后连同这孩子一块埋了!” “是!” 叶子抱着这刚生的婴儿显得有些拘谨,但回应王灼儿的语气却是无比坚定。她不时掏出匕首递给面前这个女子,语气更冰冷得毫无情绪。 “姑娘,你放心去吧!事后,我会好好安葬你们母女的!” “王灼儿,你疯了?她们母女已经这么可怜了,你竟还让她们去死…你” 秦银心为王灼儿这等言行彻底激怒了,她却是头一次见劝人能劝到别人去死的。可她一想到王灼儿曾经既肯收留素未谋面的葵儿,又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得不再劝阻。 王灼儿同样在此时接过了秦银心的话,相比先前的冷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奸人所害不想着如何为自己伸张正义,却是要自裁了事。一个人能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活着还不如死了。至于这孩子,连她的亲生父母都弃如敝履,还能奢望谁能真心待她,不如随她母亲去了,也能少受些苦!” 王灼儿说罢不带任何留恋的便要离开,而这女子听着自己孩子适时而起的哭声,看了眼地上的匕首又看向王灼儿那决绝的背影踌躇半天喊出了口。 “姑娘,求你帮帮我们母女,替我们讨回公道!” 原本神情忐忑的王灼儿听罢女子这番话,攥着拳头的手顿时松开了。她顷刻换作了一副冷硬的面孔又回转过身,看向那女子道。 “你要我替你讨回公道可以,不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只要姑娘能帮我们母子讨回公道,无论何种代价我都愿意!” 女子话罢看向王灼儿,依旧是泪流满面。但却是一副坚决的目光代替了先前的怯弱。 第38章 升官、发财、si老婆 “我本姓韩,名顺娘,祖籍衡州。父亲是县衙的捕头,因着好打不平在当地颇有名望。加之祖上留有些许田产家私,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也是安乐富余。” 韩顺娘背靠着床榻,因为生产血气两亏,姣好的面容却是苍白如纸。她看着自己怀抱的婴儿睡得香甜,泪花同样不自主的在眼中打转。 “六岁那年,我远嫁柳州的姑母一家因染疫病亡故,只留下一个虚长我两岁的表哥林韩昇。我父亲怜悯这唯一的外甥,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便将他接来与我们一家同住。我本为家中独女、自小孤单,因着表哥与我年纪相仿,便成了彼此的玩伴!我们…我们…” 韩顺娘话说至此已是情绪激动甚至痛哭流涕,一时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 王灼儿因韩顺娘本该痛哭流涕,却是顾虑睡熟的孩子刻意压低了哭声的样子,不由得心生不忍同样接过了她的话。 “你和你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之后更是互生情愫、情投意合。经由父母做主,你们这对有情人更是有幸结为了夫妻,是不是?” 韩顺娘听着王灼儿的话,不时抹着眼泪亦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你们理应是一对恩爱夫妻,如何就到了他推你入井的地步?” 韩顺娘适时止住了眼泪,她听罢王灼儿的话却是长吁短叹了一番,待到缓过气来方又开了口。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从不曾怀疑过!他自幼随我父亲习武亦谋了一份捕头的差事,后来随着县令大人升迁调任。即使相隔甚远,每每中秋、年节,他都会回青州与我们一家团聚。三个月前,他突然回家说自己被以前跟随的大人提携,得了升迁的机会,要被调任至柳州到刺史大人麾下谋事。为此他劝动我爹娘变卖田产宅邸,许诺接我们一家人去到柳州生活。可就在我们去柳州的途中,有一晚在一处佛寺借宿。半夜的时候我们住的厢房起了大火,我爹娘和两个孩子都被活活烧死了。我因着怀孕不适,外出散步方逃过一劫。我一直以为那场大火是意外,可直到昨日他在那处破庙推我入井。我方知道他为了飞黄腾达,一年多前便求娶了柳州刺史的侄女。这次他之所以会回来,是要与我恩断义绝。岂料,他负心薄幸便罢,还心肠歹毒,为了图谋我家的家财竟想着将我们一家连同他的亲骨肉都赶尽杀绝!” “天呐,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薄情寡义、蛇蝎心肠的男人!根本就是禽兽不如!” 先前被秦懿承叫去的秦银心,再一回来恰巧听见了韩顺娘一家被她那禽兽不如的丈夫赶尽杀绝的悲惨遭遇,不由得惊呼出声。 虽然她常年征战沙场、浴血厮杀,但却不曾接触过如此歹毒的人心,以致于她惊讶之余更加觉得可怕! “负心汉的三大幸事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个禽兽倒是一下占全了!” 王灼儿说着不由得哂笑,她当即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这般歹毒的负心汉绳之以法,能够凌迟处死绝对不让他五马分尸。 “姑娘,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死去的父母和孩子讨回公道。即便是这辈子给姑娘你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韩顺娘不时抓紧了王灼儿的衣袖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先前她被王灼儿激起了求生复仇的斗志,但作为一个弱女子她清楚明白世道艰难,要想为她死去的父母孩子伸冤报仇尤如天方夜谭。 然而当她着见衣着华丽的王灼儿和黑盔铁甲的秦懿承一行,便猜到王灼儿不是单纯的富贵,更加坚定了自己报仇申冤的决心。 “韩小姐,你刚生完孩子便谨遵医嘱好生修养吧!若你所言句句属实,我定会想办法替你讨回公道。至于这所谓的代价,届时我自会向你讨要,你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王灼儿尽管心中愤慨,对着韩顺娘却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因为无论韩顺娘所言的经历是何等惨烈,终归只是一面之词,需得加以查证求实。至于这讨回公道也非一朝一夕,更要从长计议。 不过,这第一步还未开始,王灼儿心中已经犯起了难,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秦银心亦对着她使了使眼色,更让她觉得些许怪异。 “韩小姐,你且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可告诉叶子。我之后再来看你!” 王灼儿叮嘱了韩顺娘一番起身出了屋。原本就向她使眼色的秦银心亦是紧随其后。 “懿哥哥说我们今日在驿馆休整,明日便要继续出发赶路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王灼儿见着一脸真诚的秦银心,顿时明了她缘何要向自己使眼色了。 “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你,但我也想帮这位韩姑娘,一天的时间肯定不够替她讨回公道的!我永远都不会忤逆懿哥哥,不过我知道你会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的!” “你不会忤逆你的懿哥哥,就让我来当坏人额!” “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自然有办法,只是没想过找你的懿哥哥帮忙而已!” 第39章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柳州城内空置许久的官驿因着秦懿承一行的到来,一扫过去的冷清。 官驿常年无人却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书房现下成了秦懿承同部下议事的场所。 “殿下,末将已经派人查明柳州刺史麾下确有一幕僚姓林名韩昇,其人祖籍柳州,幼年时因父母身染时疫亡故,便被其舅父接到衡州抚养长大。三年前受前衡州县令引荐调任至柳州,两年前林韩昇追捕逃犯时救下了现任柳州刺史的侄女,由此机缘娶了这位如花美眷成了柳州刺史跟前的红人!至于其他的,末将派出去的人暂未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秦懿承听罢魏临溪一席话还未开口,同在屋内的武衡却是按耐不住抢了先机。 “殿下恕罪,末将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秦懿承见着一贯行事鲁莽、心直口快的武衡竟有此一问颇感意外。他对上武衡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也知他是按耐不住便道。 “但说无妨!” “谢殿下!” 武衡为人一贯是有话直说,绝不拐弯抹角。但自从他因为自己一句话被王灼儿害得挨了一百军棍,也就识得了教训不再如先前那般口无遮拦。 现下他听了秦懿承简短四个字却是如临大赦、心下开怀,从而中气十足的继续说道。 “启禀殿下,末将以为陛下虽未限定我等回秦城的时限,眼下我等也需尽快赶回秦城为宜,而不是在赶路途中耗费时日在一些旁的事上。昨夜殿下从井中救起的那位姑娘虽然遭遇凄惨,但是眼下她已无性命之忧。所以末将认为我们理应将她交托于当地县衙秉公办理,方不至于耽误我们赶路的进度!” 秦懿承难得见到武衡能一口气说出这般的长篇大论,却是沉默了片刻看向了屋中的其他的人,颇为语重心长的问道。 “你们都同武衡想法一致?” “殿下,我觉得大哥说得有理!眼下还有很多大事需得筹谋,我等更应尽快赶回秦城以图便利!” 武衡的胞弟武弥率先开了口,这个刚过十六的年轻小将,从小跟随兄长武衡在军中长大,自然也是与他兄长同心同德。 “殿下,末将认为此事尚未明朗,亦不可贸然插手!若是稍有行差踏错,被秦城那两位殿下发现难免不借事大作文章!” 魏临溪沉默半晌同样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尤其从叶城出发已经一月有余。这一路走来都是风平浪静,令他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纪舒,你说如何?” 秦懿承听着除他之外的四人,有三位都开了口。他不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先锋将军纪舒。 “殿下,末将亦觉得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不知道是怎样的大局?” 纪舒话音刚落,这书房紧闭的房门便啪嗒一声被人从外至内推开了。 至于这推门的人正是将屋内众人的话听着一字不差的王灼儿。 秦懿承对于突然推门闯进屋的王灼儿见怪不怪,他注意到神情不太友善的王灼儿亦是正经了神情口吻。 “夫人,本王正与几位将军商议要事,你若无紧要的事…” “商议要事?商议如何将一对孤苦无依、有冤无处诉的母女扔掉,方不被人鄙夷唾弃吗?” 王灼儿冷冷的看了眼一本正经的秦懿承,不禁鄙夷出声。 她原是想找秦懿承让他在柳州多待几日,如此便有足够的时间安顿韩顺娘母子。 可没想到听见得全是一些所谓的大局为重,实则不管不顾的言论。 武衡自打将“妖女”这个从安放在了王灼儿头上,便只能想到更多如何形容“妖女”的词汇。他面对王灼儿的质疑亦是愤愤不平,却是长了记性好言与她对质。 “王妃娘娘,您这话说的委实冤枉人了!末将等只是劝诫殿下当以大事为重,将那对母女送于官府秉公处事。并不曾说要置她们母女不管不顾!” “交办官府,你们不是官吗,你们就不能管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等亦是恪守其职,秉公处事!”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一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可以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武将军,这些日子你还真是没少读书哇!” “娘娘缪赞了!” 武衡自从在酒宴上被王灼儿摆了一道,也记恨起王灼儿嘲讽他不通文墨,还真是下苦功夫读了不少书。他得见自己竟也能如此能言善辩更是信心大增,继续同王灼儿争辩道。 “娘娘,您既也说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末将等人既奉殿下为主君,自当一切以殿下为先。至于与我等无利害关系的旁人,自是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我且不论你是奉殿下为主君,还是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但你所谓的食君之禄拿的也是朝廷俸禄,而这朝廷俸禄不是天上掉馅饼,是千万百姓一笔加一笔的徭役赋税。不要说你、殿下、便是皇帝陛下,既受天下人供养,便要为百姓谋事。你既有官身,只一句旁人与你无利害关系,便罔顾百姓的苦难。你真好意思拿着朝廷的俸禄还冠冕堂皇的说自己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却是连何为担君之忧都不知道!” “我,我…我这…” 王灼儿一番训斥又是将武衡怼得哑口无言,更是令他颇为惭愧的埋头思量起这所谓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至于王灼儿数落了一个人,也不介意再多数几个,她不时看了一圈这屋中的几人。 “还有你们,一个个的劝着殿下以大事为重,这所谓大事也不过是太子之位,皇位之争!如若你们只是为了扶保一个觉得实力强劲的皇子上位,以期荣华富贵为一代权臣。那也很好解释了缘何你们在西境浴血征战,为国为民。如此奋力勤勉不过是沽名钓誉、为了夺权积攒实力。但若你们的初衷是一心想为百姓谋福祉,有所作为。就该好好审视一番自己,凡遇一事的所做所为是为初衷为百姓,还是因着利益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结果。当然这天下不平之事不胜枚举,一人见闻更是九牛一毛。若是普通人遇上不平之事无能为力只能感叹惋惜,可当一个能秉持公义的人遇上了还视若无睹,这天下又会变成怎样,可是你们期待理想的样子?” “够了,王灼儿!本王的爱将不是任由你这般拿着大道理训斥的”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的盛气凌人,又着见屋内其余四人的沉默寡言,也知这双方胜负为何。他叫停了王灼儿,对于她的这番盛气凌人泼了一盆冷水。 “你如此长篇大论的说词,无非就怨怼本王对于韩顺娘的事不管不顾!那你口口声声说要替她们讨回公道,是预备买凶杀人,还是同她那心狠手辣的丈夫对簿公堂?若为前者,你并非替人讨回公道,不过是泄私愤图一时之快。若为后者,你无证无据仅凭韩顺娘一面之词便与人对簿公堂。你是觉得这法理公道是凭谁可怜谁凄惨便断是非对错的吗?” “呵,我不过是看不惯你的部下满口义正言辞却不干实事,顺便教训一下而已。你不会以为我是来逼你一定要给韩顺娘一个公道方才罢休的吧!” “那你来找本王为何事?” “三天,在柳州多呆三天。我自会找出证据安顿好韩顺娘母子,之后的事更用不着你插手!” “没问题,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 “后悔是小狗!” 王灼儿回答得亦是干脆利落,既达到了目的她也不再停留。当然,她自是不信将秦懿承的部下挨个数落了一遍,还不能令他答应如此一个小小的要求。 秦懿承目送着王灼儿离开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得意和正中下怀稍纵即逝,却是一如往日的风轻云淡却是语气严肃的看向了下首的部将。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末将等人自觉惭愧,日后定当静思己过!” “很好!” 秦懿承不时点了点头又转了话锋向着魏临溪道。 “临溪,派人去衡州将林韩昇和韩顺娘的底细都查探清楚。另外找人暗中盯着王灼儿,可别让她找证据找出大乱子来!” “是,末将即刻派人去衡州!至于王妃娘娘,末将觉得有一人无比合适,无需再暗中派人盯梢!” “银心?” 秦懿承闻言即刻心领神会的说出了名字,他亦不时含笑点头。 “她确实再合适不过!” 第40章 春花秋月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柳州城南一家名为“春花秋月楼”的酒楼现下正是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门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手执蒲扇、身姿窈窕,时不时的嬉笑怒骂招揽来客。 若是不知情的定会觉得这处是供人寻花问柳的风月场所,而非靠着酒菜吃食挣钱的酒楼。 “哟,三位姑娘面生的紧,头一回来吧,想吃些什么?” “姑娘,咱们店里今儿个刚出了新菜,要不要点一个试试!” 王灼儿带着叶子和秦银心刚走到这酒楼门口便被揽客的两个女子给围住了。 叶子和秦银心为两个女子如此的热情好客难以适应,反倒是王灼儿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她看向了两个女子当中年纪稍长的一个便道。 “一个雅间、一壶清茶、一盘瓜子,至于吃什么看罢菜单子再说!” “好咧,三位姑娘楼上雅间请!” 年纪稍长的女子闻言,即刻将王灼儿三人带到了楼上最角落里的包间。 “三位姑娘稍坐,奴家这便去给您们准备酒菜!” 秦银心看着那一步三摇走出房门的女子,嗅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脂粉气不禁直摇头。她无比纳闷看向王灼儿毫不避讳的问出了口。 “王灼儿,这究竟是吃饭的地还是青楼花馆啊?” “自然是吃饭的地方,你刚进屋的时候没瞧见楼上楼下全是吃饭喝酒的,那传菜的跑堂忙得都快飞起来了!” “小姐,正常的酒楼可没这么些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迎来送往的!” 叶子对于王灼儿的话亦是不敢苟同,她听着紧闭的房门外传来女子的调笑嬉闹更是觉得怪异。 “这是这家酒楼的特色,别地没有的,习惯就好!” 王灼儿依旧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风轻云淡的解释了一句。 当适时这雅间的房门被人推开,一衣着艳丽的半老徐娘捧着王灼儿所说的清茶和瓜子进到屋来。 “这位姑娘真有见识,咱春花秋月楼哇还真是寅朝独一份的!” 女子说着将清茶瓜子之摆上了桌。她借机看清了王灼儿的样貌惊喜着喊出声来。 “哎呀,东家回来了!我就说嘛哪有人上酒楼不点菜,就喝个茶嗑瓜子的!哎哟,我的小东家,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可是惦记死桂姐我了!” 王灼儿见着这嬉笑娇嗔齐上阵的女子,自顾自的嗑起了瓜子,更与对方开起了玩笑。 “行了,桂姐,能让你惦记的怕是只有银子了吧!” “咱们东家和银子一样值得惦记!” 被王灼儿唤作桂姐的女子听着王灼儿平和的语气,收起了待客的那副世俗媚笑显露出几分真诚。 她从旁拿了板凳坐在了王灼儿和秦银心的中间,熟练的替这三人倒起茶来。 “阿苑呀,三年前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来,这几年过去还是这个样子!上次呢,你是来打听你大哥的消息,这次是又打听什么来了?” “还是打听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王灼儿对于桂姐的直来直去,也不拐弯抹角。她不时嗑着瓜子闲话家常一般问出了口。 “林韩昇,这个人认识吗?” “额,不就是咱柳州刺史大人的那个侄女婿嘛,没事你打听他干啥?” 桂姐如王灼儿一般细嚼慢咽嗑着瓜子,在叶子和秦银心看来这两人纯粹是一副唠嗑扯瞎话的样子。 “吃饱了没事干,聊聊八卦呗!” 桂姐听着王灼儿的解释也知王灼儿不想说缘由,亦是识趣的磕着瓜子向她娓娓道来。 “哼,这位林大人听说是先前的衡州的大人引荐到柳州来的,攀高枝儿娶了王刺史的侄女,在柳州可谓风光无限呀!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则就是个贪花好色怕老婆的怂货!” “桂姐,听你这语气怕不是跟他有仇啊?” 王灼儿注意到桂姐嗑个瓜子都磕得咬牙切齿,却是没想到打听一个林韩昇如此的容易。 “有仇算不上,不过说起这我就来气!这个林韩昇怕老婆不敢去寻花问柳,就时常跟同僚到我们这来喝酒,每每都喊上几个姑娘弹琴唱曲助兴。有一回他到我们酒楼来,菜还没上一轮就把我们谈琴唱曲的两姑娘骂了一顿,甚至还大打出手。你可知道是为啥?” “为啥呀?” “他说我们弹琴的姑娘坐的方位不对,给他招晦气!至于那唱曲的姑娘肩膀上纹了刺青,花纹看着像小蛇。他便说自己属鼠的,属相犯冲,诬赖我们店里故意安排这两姑娘预备克死他。为着这事,我白搭了一桌上好的酒席一分钱都没挣到。后来,他家母老虎不知从哪听了消息,说我们姑娘勾引他家男人,带了好些人跑来砸店,这砸坏的加新添家具物件又害我赔了几百两。不过好在从那以后,林韩昇再没来咱这喝过酒,不然咱们这小店哪够这两口子折腾。这毕竟是刺史大人家的亲戚,又不敢轻易得罪!” “不是,这人有毛病吧!这坐的方位不对就招晦气,一个刺青就是要克死他!” 叶子一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知晓这个林韩昇杀妻灭子已觉气愤。再听桂姐这么说到,更是觉得这人愚昧无比。 “哎哟,姑娘,你可不知道!听说这位林大人老家就是柳州不知道哪疙瘩的。这柳州有些地方最是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了,比这古怪的多了去了!” “原来是个迷信的人啊!” 王灼儿听罢桂姐同叶子的说辞不由得嘀咕出声,她原还郁闷怎么去找这个林韩昇杀妻害子的证据,这一会儿却是瞬间豁然开朗。于是她笑吟吟的又看向了桂姐,不怀好意的说着。 “桂姐,你可认识什么面生的江湖术士,神棍骗子之流的。给我找个靠谱的过来!还有这林韩昇接下来两天哪个时辰做了什么,去了何处都找人给我打听清楚!” “东家,你整这些东西是要干啥?” “找机会给你出气,顺道将你因为林韩昇赔的钱给挣回来,你干不干?” 桂姐一听说有钱赚,原本还纳闷的脸顿时笑开了。 “东家,我识得个酸腐的老秀才,时常请他给咱店里写个菜牌啥的,看着挺仙风道骨的,还时不时出口成章,不知道合不合适?” “合不合适,带来见见就知道了!” 王灼儿说着已经捧起了茶盏品茗,她不时冲着桂姐意味深长的一笑,心中已经是满打满算。而桂姐对上王灼儿的眼神亦是心领神会,再没了嗑瓜子的闲情逸致。 “等着,我这便去把人给找来!” 第41章 善恶有头,因果循环 男人锦衣华服头戴高帽,他于这柳州城南的客栈厢房,对着榻上打坐修行的青袍道士显得毕恭毕敬。 此男子姓林名韩昇,昨晚他办完差事在回府途中偶遇了这青袍道士。 青袍道士断言他有三长三短恶鬼缠身,不日便要大祸临头,更扬言他需得以千两黄金方能解此厄运。 林韩昇虽然信鬼神之说,但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道士几句断言,还索要千金并未理会,只当是个江湖术士遇人行骗。 只是这道士略微掐指一算便道出了他的生辰八字、籍贯属地,更言明他的祸端源起西南。 林韩昇听了说法顿时心里一惊,他幡然醒悟这柳州西南之外便是衡州。当晚他回到府中便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晨起又听闻府中除人之外的活物家禽一夜死绝。 他方明了这道士所言的厉害,即刻筹集了千两黄金来到了对方临时落脚的客栈。 “道长,这是千两黄金,请您大显神通助我解这厄运!” 林韩昇说着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所带的黄金放置在青袍道士面前的木桌上。他嗅了嗅这木桌上摆放的香炉青烟顿觉神清气爽,再没了昨日在府中的混沌麻木。 他清醒过来也就发现木桌上陈列了笔墨纸砚,一盏清茶置放于他面前还冒着热气,诚然这青袍道士已是断定了他会前来。 林韩昇为此更加觉得这青袍道士是有神通的高人,他已在屋中许久都未见得对方出声不由急出了声。 “道长,只要您能替我除厄解惑,莫说黄金千两,便是黄金万两我也愿意拱手相送!” “贫道是修行之人,金银钱帛不过是身外之物!” 青袍道士闻言缓缓睁眼,他抖了抖自己手持的拂尘,目光定格在了林韩昇的身上,却是不曾瞧那桌上的千两黄金分毫。 “贫道昨夜同你于街市偶遇,见你肩重脚沉、身缚数鬼只觉晦气,唯恐避之不及。然则贫道掐指一算,你我前世有缘,今生得遇实为偿你前世之恩。这黄金千两非为贫道消受,只为解你如今之厄罢了!” “是,是!道长,您所言极是!” 林韩昇见着青袍道士谈吐不凡颇具仙风道骨,笃定自己遇上了世外高人。为此,他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显着无比虔诚。 “只是道长,在下要如何方能解此大厄?” 青袍道士闻言示意林韩昇坐于桌前,指了指桌上的笔墨纸砚、陈泥火漆悠然说道: “善恶有头,因果报应!你且将你此厄的因果陈书忏悔,陈泥印信、按指为章,而后信函密封。贫道将这纸信函敬告上苍,后以千金作法布施七七四十九天方能替你解此大厄。此事之后,你需得切记:诸事存善、恶事不为,方能保一世平安!” “是,在下定当铭记于心!” 林韩昇说着赶忙提笔陈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信封火漆密封恭敬的放于青袍道士面前。 “道长,在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所书信函封好了!” 打坐片刻的青袍道士闻言抬眼只瞥了瞥那放置于桌案正中的信函。他不时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纸黄符,嘴里更是念念有词。 “存符化无量天尊,遍诣狱中,一切罪魂,俱蒙原赦。” 青袍道人话罢手中的黄符自行燃烧化作了灰烬,他却是脸色骤变看向林韩昇疾言厉色道。 “心怀鬼胎,冥顽不灵!你编纂些无关小事便是骗过了贫道,骗过了自己,却骗不过这诸天神明。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还是回去备好棺木待你那亡魂困于水深火热的妻儿索命偿冤吧!” 林韩昇原本心存侥幸写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密封于信函,然而这道士从未碰过那信函却是道出了个中玄机。 他听着青袍道士说自己妻儿的亡魂困于水深火热顷刻吓得脊背发凉,顿时跪拜在地,扯着这道士的衣袍俨然是抓住了活命的法门。 “道长,是我的错!我不该骗您,求求您,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贫道道行浅薄只得尽力而为,殊不知能救你脱大厄的只有你自己!贫道已将方法告知于你,解厄与否就介乎于你的悔改之心了!” “明白了,在下明白了!” 林韩昇闻言即刻起身落坐,又重新提笔蘸墨。这又过了一阵功夫,他在自己重新写完的信纸落款处按了手印、盖上信章,又重新火漆密封方将这纸信函交托到了青袍道士手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青衣道士原本冷峻的神色较之前缓和了许多,他接过林韩昇的信函即刻作法,最后更将林韩昇的信件烧作灰烬收于香炉之中,又看向林韩昇道。 ”你走吧,贫道即刻要去寻一处集天地日月精华于一处的风水宝地设坛做法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你亦需得持素斋戒、诚心悔过,更不可将此事告知旁人。否则前功尽弃,恶果自食!” “在下一定谨记道长的教诲,诚心悔过!道长相救之恩,林某没齿难忘,告辞了!” 林韩昇说着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尽,小心翼翼退出了房门。 一直躲于房中房梁之上的叶子听着门外再无动静方才一跃而下。 “姑娘,这是您要的信函!” 青袍道士说着从自己衣袖中又掏出了一纸信函递给了叶子,至于先前他当着林韩昇面烧的不过是用小把戏替换的一纸空信封! “很好!拿着这些钱离开柳州,去别处安身立命吧!” 叶子给了青袍道士一千两银票,便将信函收进了袖中。她不由得打心底的佩服王灼儿这出巧妙的安排,借鬼神之说便引得林韩昇将所做的恶事不打自招。 “多谢姑娘!您这招当真是巧妙,躲于房梁之上将那人所写看得明明白白。小人不动那信函分毫,只需瞧瞧您的手势便知那人所书真假。这可比那些沾酒看信函的读心术高明,小人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青袍道士收了钱自是脸都笑开了花,他没想到当了半辈子穷书生,今日这么装神弄鬼一回就能得一千两银票。 “你该知道这个人是柳州刺史的跟前的红人,他方才所书的就是自己与柳州刺史所做的种种恶行!你若是想活命,今日之事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青袍道士见着叶子一脸肃杀之意,再联系她身手不凡也知是个不好惹的主。他赶忙识趣的将银票收进了自己怀中,很是惜命的说道。 “小人明白,小人即刻回家收拾行李,有生之年绝不再踏入柳州半步! 第42章 水至清则无鱼 日上中天、已过正午,这是秦懿承和王灼儿约好的第三天。 今日过后,他们一行就要离开柳州继续赶路。王灼儿却是从第一日出了官驿到这个时辰了都还不见影子。 不过,就算秦懿承这三日足不出户,也未曾得见王灼儿的身影,却是通过秦银心对于王灼儿的动向了如指掌。 现下秦懿承煮了一盏清茶,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行对弈。 尽管这黑白两子厮杀惨烈、局势胶灼,然而输赢皆是由他一人掌控。 他听着动静瞥见进到内院的魏临溪,暂缓了棋局而后开始品茗。 “听银心说王灼儿找了个穷书生扮道士装神弄鬼,骗得林韩昇自行写下了罪状!” “是,一个时辰前郡主回了一趟驿馆,说是王妃找的那穷书生见财起意,私藏了林韩昇自书罪状的信函躲得不见人影。现下王妃已找人向林韩昇透露了那书生的底细,预备借林韩昇之手将那躲藏的书生找出来!” “岂止是要找出那书生,还想着借刀杀人之后收揽人心!” “殿下,您的意思是?” “虽然林韩昇自行写下了自己杀妻灭子的罪状,但终归是王灼儿使了手段。若来日对簿公堂,难免不被其反咬一口说是栽赃陷害。可若这个装神弄鬼的穷书生遭林韩昇追杀灭口,便能证明他是做贼心虚,所书罪状皆为事实。王灼儿适时充当一次好人,救这来书生于危难之际。日后对簿公堂,老书生为了活命定会死咬林韩昇,绝不松口。想来,此刻她怕是正在教韩顺娘编故事,计划着如何将自己从中摘除得干干净净吧!” “林韩昇纵火烧死岳父母和亲子,再推发妻下井灭口,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这书生再遭他追杀灭口,为了保全性命也只得听从王妃的吩咐助韩顺娘揭发林韩昇的恶行。待日后,林韩昇伏法,又有谁会去细究这真相之中隐藏的瑕疵!王妃娘娘当真是深思熟虑,聪慧过人啊!” 魏临溪对于王灼儿只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借一书生装神弄鬼便将林韩昇的种种恶行敲定得铁证如山。 他不由发自内心的称赞起王灼儿的深思谋略,因为即便是他一时间也未必能做到如王灼儿这等地步。 “参考她先前在王府的所做所为,可不是聪慧过人!” 秦懿承闻言不时想到王灼儿,轮廓分明的脸上显出一抹浅笑。只是这抹浅笑顷刻便被平静无波的神情所替代。他深邃的眸子看向了魏临溪,更是显着深不可测。 “对了,让你查的东西呢,可查清楚了?” “是!三年多前王妃确曾来过柳州托春花秋月楼的老板娘刘桂儿打听王世子的消息,这些与郡主听来的并无出入!末将也顺带查了春花秋月楼的底细,这春花秋月楼原是一家青楼,大约在四年前才改庭换面做酒楼。三年前也便是王妃来柳州之时,又以刘桂儿的名义在邻街开了一家布坊,做纺纱织布,买卖绣品一类生意。布坊做工的除了原先春花秋月楼的人便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并无可疑。而无论这春花秋月楼还是布坊的铺面,原都是老安国公王常山买下的。老安国公过世之后,这这些产业全都归到了王妃娘娘手中。” 秦懿承就魏临溪说话的功夫,已经煮了一盏新茶。他这会儿换右手执黑继续下起这盘焦灼的棋局,对于魏临溪所查探到的消息没有表露出太大的兴趣。 “不用说是,定是王灼儿令春花秋月楼改庭换面的!再者哪个勋爵世家没有几处私产生意的,若是没点钱财又怎养得起连带胭脂都能屯两大箱子的王灼儿!” “既如此,殿下,您又为何让末将去查证王妃娘娘是否来过柳州?” “本王只是想论证她嫁到西境前并非是在庙里静心修行罢了!” “殿下的意思是王妃娘娘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并非只是到柳州打听兄长的下落这般简单!” “由我们赶路这些时日你应当也看出来了,她可不是那些高门世家养出的矜贵小姐。一个女子不精通针织女红,却深谙博弈之术。若说四处游历、行走江湖,她怕是比我们更懂如何行事。她不懂医术却知如何救治生命垂危之人,还敢贸然给一女子接生。再说回韩顺娘母子的事,她深谙也善用人性,见识谋略不输男子。在找林韩昇罪证的过程中,她同样没有一丝一毫回避银心。甚至是借银心之口让我等知道了安国公府在柳州的产业以及她曾到过柳州的事。这便说明,她根本无惧我们知晓这些事。反倒是有些她一直藏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那才是问题所在!” “殿下,您依旧怀疑王妃娘娘…” “水至清则无鱼!王灼儿的身份背景十分明朗,可她的经历未必是一张白纸。相信假以时日,她定会给本王一个更大的惊喜!” 秦懿承话罢一子白棋落局,胜负已定。他为王灼儿的善良聪慧所吸引,也欣赏她明辨是非,识得大局的气度。 只是王灼儿从始至终刻意掩藏的一些东西令他好奇的同时更不敢大意。 因为他自幼年时由云间跌至尘泥中,摔得过于凄惨。这一路走来更是每每以命相搏,接下来的路更是如履薄冰,如他面前这盘棋局,若是一子落错便满盘皆输。 因而秦懿承不敢疏忽大意,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令他动心的女子。 第43章 七杀阁杀手 六月伊始,空旷冷清的荒野官道草木葱郁,日复一日的愈发蓬勃旺盛。 哒哒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静寂,马车轱辘快速转动隐没了车辙的样子。 山风夹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灌进了马车之中,王灼儿掀起帘子看着从眼前一闪而过却又是接连不断的绿意,也知道这是离柳州越来越远,向着秦城又近了一步。 同在车内的叶子见着打离开柳州都不曾说话的王灼儿,因着好奇王灼儿对于顺娘母女所作的安排。她按耐这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姐,您不是希望顺娘同那老书生去秦城告御状,为何今晨却安排人送他们一行人去了鄞州呢?” 王灼儿因为帮韩顺娘母女搞定了能揭露了林韩昇罪证心情大好,对于叶子的询问也就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态度。 “鄞州刺史王守拙大人为官清正,从来都是嫉恶如仇同样不畏权贵。他知晓顺娘的遭遇后,定会想办法为其申冤。自然顺娘借由他的帮助去秦城告御状,可是要比与我们一道合适得多!” 叶子着见王灼儿些许隐晦的说词,也猜着她是顾虑到当今天子,同样是压低了声音只将话说到了一半。 “小姐,您是担心…” “自然了!你想啊,林韩昇这么一个小小的刺史府幕僚,一夜之间便可拿出千两黄金,可想而知这柳州刺史是有多阔绰了。待到顺娘这案子告到了秦城,林韩昇背后的柳州刺史极有可能被有心人给顺藤摸出来。这柳州刺史姓陈,现今有实力争夺储位的二皇子秦毓承母家也姓陈,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也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王灼儿话说至此不免多了几分忧虑,她倒不是害怕皇帝老儿知道她帮过顺娘。而是担心皇帝老儿会因此怀疑她已然站在了秦懿承这边,为了争夺储位故意借顺娘的事打击当今的二皇子。 “如此说来,您毕竟是帮过顺娘母女,若是…” 叶子话说一半担心隔墙有耳再一次适时收声,她的未尽之言便是若皇帝知道王灼儿从中插手,不一定是好事。 “先前,我已经同顺娘和那老书生编好了故事,就说是那老书生无意间路过破庙救下了顺娘母女。因可怜她的遭遇借和春花秋月楼的桂娘有几分交情,推荐她去布坊做工谋生。之后嘛,老书生心起贪恋借顺娘遭遇装神弄鬼骗取了林韩昇千两黄金,更由此发现了他的种种恶行。可不曾想事后败露,险被做贼心虚的林韩昇灭口。那为了能够保住自个儿小命,他只能同顺娘一道告发其恶行。于是两人听说鄞州刺史王守拙是个嫉恶如仇、为民请命的好官,便辗转去到了鄞州求得了帮助啰!唉,姑且先只能这样了,以后的事待以后再说吧!” 王灼儿显出几分无可奈何,她头一次觉着只是纯粹的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竟也需要顾虑如此之多。而她有如此多的顾虑,皆源于“人心叵测”这四个字。 世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这是王灼儿的爷爷王常山打她记事起,就时时耳提面命告诫于她的事。 现下,王灼儿还没来得及因这简短的四个字觉得心累时,先是觉出了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的停了下来。甚至,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嗖嗖几只冷箭突得窜进了马车之中。若非叶子眼疾手快,她只当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马车里了。 “有刺客,小姐跟紧我!” 叶子适时警觉,利索的抽出了藏于腰间的精钢软剑,她拽紧了王灼儿的手即刻下了马车。 日头已经偏西,原本寂静的山野因此起彼伏的杀伐械斗之声惊起了一群又一群山间鸦雀。 秦懿承及其手下一行十六人与一群黑衣杀手正陷于厮杀混斗之中,叶子带着不懂武功的王灼儿出了马车亦身陷乱局之中。 当中杀手瞅见了队伍中的两个女子也似看出了短板,顷刻默契的围追堵截。 叶子虽然武功高强,但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应接不暇。当适时一个杀手突得冲出来,使得两人被迫分散。 王灼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迎头而来的便是一柄寒凉的刀剑,万幸被一身黑盔铁甲所阻隔。 秦懿承适时拉住王灼儿的胳膊将她拽起来护于了自己身侧。他应对这些杀手之际,亦不忘扯断了自己的衣衫将他拽着王灼儿的手两两绑在了一起。 不懂武功的王灼儿则是像一只没头苍蝇,在秦懿承的步调驱使下慌忙不迭的躲避这些无眼的刀剑。 待到残阳没入山间,仅存的一道霞光还在与将近的黑夜负隅顽抗。 山野密林因着山风呼啸哗啦作响,湿润的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也意味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就此结束。 这场殊死搏斗以秦懿承一行人全胜,王灼儿看着秦懿承的手下拖拽着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如叠罗汉一般归拢到了一处。 她方发觉黑衣杀手的数量是秦懿承一队人的一倍之多。尽管秦懿承手下部将实力强悍,而着见一众人伤痕累累,也知道这些杀手身手不弱并未善茬。 王灼儿不由得后怕,在接下来的路上等着他们的又会是怎样的高手。尤其当她无意间瞥见某个断了气的黑衣人手臂上所绘的图案,脸色骤变却不忘向着身侧的秦懿承压低了声音言道。 “殿下,这附近一定还藏匿有这些刺客的同伙,需得即刻将人找出来,不能让他们跑回去通风报信!” 一场恶战下来已是精疲力尽的秦懿承听得王灼儿的话,又一次绷紧了神经。他面上保持着镇定当即环顾起这草木疯长的荒郊四野。 片刻功夫过去,秦懿承捡起杀手遗落在地的长刀向着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草丛掷去。当适时,一声凄厉的叫声从那处草丛中传来,一个为长刀穿身的黑衣人也应声倒地。 秦懿承见此情景心中没由得掀起了波澜,先且不论王灼儿是如何知道那藏匿的刺客是要回去报信,单就她知道周遭藏匿有刺客而不是发现藏有刺客就已经显得十分得诡异。 “你怎会知道有刺客藏匿于这附近的?” “这些刺客是七杀阁的人!” “七杀阁,就是几年前被朝廷派兵剿灭的那个江湖杀手组织——七杀阁?” 秦懿承自然是知道这个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七杀阁,甚至先前他在西境军营遇刺身中剧毒就是拜这七杀阁所赐。 只是,他对于王灼儿知晓七杀阁的事却颇为意外又是径直问出了口。 “你怎会知道这些刺客是七杀阁的人?” “我自小随我爷爷四处游历,曾经听一些江湖人谈过这个杀手组织。听闻七杀阁的杀手手臂上都会纹有黑色的狼头刺青。在执行杀人任务的时候,为保万无一失会派人于暗中观察对手实力。若是当次刺杀失败,这个藏于暗处的杀手就会将自己窥探到的消息传回去,以保证下一次刺杀能够顺利完成!” 王灼儿尽管面上保持着平静,心中已是忐忑难安。她为免秦懿承怀疑,指向了那个死了显出手臂刺青的刺客又道。 “我看见这刺客手臂上的纹身猜着应是七杀阁的人,为防万一方说起曾经听那些江湖人说的话!没想到这七杀阁当真会派人藏匿于暗处!” 第44章 一封情信 时下夜色更浓,月亮已经爬过山头升至半空。 噼啪几堆燃烧得正旺的柴火,顺着山风呼啸,连带焰头都是朝准了一个方向。 王灼儿着眼于秦懿承肩背上的一道手指长的刀口子,心惊之余也不由得庆幸他这一身黑盔铁甲防护得力。否则这伤口要比如今的严重不知道多少倍。 她这般想着却是没能为此而减轻内心的愧疚。因为这是先前遭遇刺客时,秦懿承为救她以身挡刀方受的伤。 “我给你上药了,你忍着点!” 王灼儿拿了药瓶小心翼翼的将金创药洒在了他肩背的伤口上,而后又慢条斯理的缠起了纱布。 “只是点皮外伤,不用如此紧张!” 秦懿承觉出了王灼儿双手的颤抖方才有此一说。不过他亲眼见得王灼儿先前帮忙给自己的部下上药包扎、熟练的处理伤口,也知道她是深谙此道了。 因而到了此时此刻,哪怕王灼儿对于知道七杀阁杀手的事解释得合情合理,他也没有就此打消疑虑。 他甚至惊讶于刚刚经历了那般血腥厮杀的王灼儿,哪怕面露惧色却是从不曾失掉镇定。事后更能有条不紊的帮同行的人处理伤势,对于血腥污糟全然不带怕的。 这在秦懿承看来,并非是一个完全不懂武功且算得世家出身的女子应有的反应。 除此之外,他经由这次刺杀也发现了王灼儿的侍女叶子武功高强,只怕是可以与得了寅朝第一高手真传的魏临溪匹敌。 秦懿承沉默了大半天终是忍不住借由叶子同王灼儿扯开了话题。 “你的侍女武功很不错!” “额?”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感叹愣了愣,同样放慢了替他包扎的速度。她有些心虚的垂下眼睑,庆幸自己此刻是在秦懿承的身后不会被察觉到神情脸色。 当然,她并不怕秦懿承质疑叶子的来历,因为徽帝当初将叶子指派给她的同时也替叶子编排好了不会有任何破绽的身世。 “叶子,叶子是我从武行里花大价钱买来的。听闻她自幼得武学大家教导,武功自然是很厉害的!” “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花大价钱去武行买个打手做侍女?” “当初陛下赐婚,我知晓自己要远嫁西境。想着这一路山长水远,身边有个会武功的总要妥帖些,就去武行买了叶子回来!” 秦懿承先前派人在秦城核实王灼儿身份的时候,同样查了她这婢女的底细。如今听得王灼儿这么说来也知没有出入,只是他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倒也是个明智之举!方才见你如此熟练的替我的部下们处理伤口,想来你以前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在叶城时,我曾派人打探过你在秦城的事。你与你父亲一贯不和、再加上你继母,他们是不是时常苛待你?” 王灼儿丝毫不意外秦懿承会派人查探自己的底细,却是听他提及自己的父亲继母黯淡了神色,同样多了些并不愉快的记忆。 “他们不敢,我自小就有我爷爷替我撑腰呢!即便后来我爷爷过世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敢正面同我叫板,也就背地里耍些小花招!反倒是我大哥自幼习武,从小到大身上不是刀伤剑伤、就是磕碰淤青,我时常替他上药包扎,久而久之就孰能生巧了。再者我们家祖上是跌打大夫,更是在战场上厮杀方得的爵位,对于这些跌打外伤还是颇有心得的!” “灼儿,我断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 秦懿承感叹出声,即刻转身将原还替自己包扎的王灼儿揽入了怀中。他猜着王灼儿一句带过的那些“小花招”是指她曾经遭受的陷害追杀,也就忍不住的心疼起面前这刻显着风清云淡的人儿来。 他猜不到,也不忍去猜王灼儿曾经是如何挺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可却是由此意识到她今时今日所表露出的镇定皆源于往日经历的苦难。 “殿下,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啊?” 王灼儿为秦懿承感慨颇深的一句话觉着莫名其妙,同样不适应被他突得揽入了怀中。 因此,她显着几分拘谨的挣脱了秦懿承坚实的怀抱,为了掩饰自己由发觉那些杀手出自七杀阁后便生出的忐忑,刻意埋下了头。 “殿下,谢谢你救了我!” 秦懿承眼见王灼儿将头埋得低低的,只当她是害羞了。他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王灼儿的头,以一副宠溺的口吻言道。 “傻丫头,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我是你的夫君,保护你不更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灼儿闻言怔了怔神,她若有所思的仰头看向即使灰头土脸也掩盖不住俊朗英气的秦懿承,多了一些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因为在类似生死攸关的时刻,王灼儿的哥哥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秦懿承对于王灼儿这般直勾勾的审视一时错愕,却是没放过她眼中闪烁的泪花所带有的难过情绪。 “就,就可能这会才反应过来刚才遭遇杀手是有多凶险,有些后怕吧!” 王灼儿相比之前的隐忍,眼泪已经嗒吧嗒吧的往外冒个不停,却是没忘记替秦懿承包扎好的伤口熟稔的打好结扣。 “不怕,我说了会保护你的,保护你一辈子!!” 秦懿承再次将王灼儿揽入了怀中,尽管他猜不透王灼儿是因为什么突然哭了。但是着见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怎能不心生怜惜。 “殿下,那些杀手的尸体都已处理妥当,并没发现什么可证身份的物件!不过,末将从其中一个杀手身上搜出一封信来。这信…” 魏临溪有些不合时宜打断了此刻正显温情的两人,他话罢神情复杂的将这一纸染了刺客鲜血的书信递给了秦懿承,目光却是停留在了王灼儿身上,以致欲言又止。 秦懿承接过魏临溪所说的书信,得见信封上所书的“王灼儿亲启”五个大字脸色骤变,等到他读完整封信的内容脸色更不是用难看二字再能够形容的了。 他的额头已是青筋暴起,不时拽住了王灼儿的左胳膊撂起她的衣袖,得见她胳膊上一个靛蓝色的凤鸟刺青与书信结尾的徽记分毫不差。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所以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就是昔日为朝廷通缉的钦犯,不止是七杀阁余孽,还是这个败类组织头目的赫天枢” 王灼儿不敢抬头看秦懿承此刻的神情,她捡起了那封被秦懿承扔到自己身上的书信,就着熟悉的字迹看罢那一字一句都透着情真意切的书信。顿时悟到七杀阁阁主赫天枢一如既往的相比杀人更懂得如何诛心。 “王灼儿,本王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与赫天枢究竟是与不是…” 王灼儿从秦懿承刻意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极力隐忍的怒气。单就这一纸书信的内容已经做到了让她无从解释。 “我无话可说!” 第45章 是孽缘是深仇 “抓住她,快抓住她,别让人给跑了!” 女子听着身后混杂的呼喊不敢回头,她右手捂着左边胳膊肘奋力向前奔跑,指缝间渗出的血迹红过了她一袭鲜红的嫁衣,同样衬出她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面色。 阳春三月、桃李纷飞,奔跑途中的女子为几许桃花梨白迷了眼睛,乍一停住脚步才发现自己已至悬崖边侧无路可逃。 她听着耳畔越发临近的声音,扯下头顶凤冠慢悠悠向前几步。在身后追兵还未近身之前,毅然一跃落下了悬崖。 “小姐,醒醒,醒醒!” 王灼儿因着叶子急切的呼喊摆脱了梦魇。她一路上因着马车的颠簸总感觉胸口憋闷得难受,这刻从梦中醒来终是忍不住的恶心干呕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 叶子见状赶忙替王灼儿拍起了后背,她原意是想叫醒做噩梦的王灼儿,却是不想王灼儿这会又因着马车颠簸犯起了恶心。 “我没事,可能是先前有些受凉,以致于现在才因着马车颠簸觉得难受!” 王灼儿一阵恶心过后,尽管还是觉得胸口憋闷却是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她抬眸留意到叶子的双手双脚为镣铐所禁锢,心里更是愧疚,却是这会才反应过来取下了头上的发钗对准了镣铐的锁扣鼓捣起来。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吁,我试试能不能将这镣铐解开!若是可以,在马车里先替你解开,下马车与纪舒他们待一块的时候再戴上就是!” 王灼儿刻意压低了声音,拿着手里的簪子鼓捣起镣铐的锁来。她很是清楚叶子会被这沉重的镣铐缚住手脚全是受她拖累。 因为先前那场七杀阁的刺杀使得秦懿承发现了王灼儿与七杀阁阁主赫天枢的关系匪浅。 王灼儿不知道秦懿承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反正他是派了手下的先锋将军纪舒和武衡的弟弟武弥单独“护送”她和叶子回秦城。自己则是在知晓王灼儿和赫天枢纠葛的那一晚便带着其他人先行一步了,同样在临行之际额外让人给叶子上了手铐脚铐。 在王灼儿看来,秦懿承如此行事就是忌惮叶子武功高强,是提防她会让叶子在回秦城的路上搞事情。 只是现如今,王灼儿对上突然杀出来赫天枢已是如临大敌,又哪还来的闲心思想着要去搞事情呢。 王灼儿一边替叶子开着镣铐的锁,一边想到这些,心里也就更多了愁绪。 叶子对上此刻正专心致志的替自己开锁的王灼儿,留意到她紧皱的眉头。确切的说是从遭遇七杀阁杀手那晚就开始时不时紧皱的眉头,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 “小姐,你和七杀阁的阁主赫天枢当真有过一段情?” “不是一段情,而是一段孽缘!” 王灼儿回应罢,已经顺利的替叶子解开了戴的镣铐。她的思绪却是由此飘了老远,回忆起了曾经。 “有一年,我从秦城大佛寺偷跑出去找我大哥下落。在赶路途中遇到了贼人,所幸被一个路过的公子所救。那个救下我的公子就是赫天枢。那时,我许是惑于救命之恩对他有过好感,却是连喜欢都谈不上。尤其当我无意中发现他就是江湖传闻的那个杀手组织七杀阁的头目之后,就只剩恐惧不安了。后来我为了活命,为了摆脱他,也就骗了他。回到秦城之后,还告发了他,使得七杀阁被朝廷派兵给剿灭了!” “是小姐你向陛~那人说了七杀阁的事,所以朝廷才派兵将七杀阁给剿灭的!” “没错,不过我从没后悔过自己当初的决定!一个不论善恶,只知杀人敛财的江湖组织被灭掉不也很应该嘛!” 叶子听着王灼儿大义凛然的语气,很是笃定王灼儿对于这个赫天枢没有零星半点的私情,更是冷不防的感叹出声。 “小姐你与赫天枢之间可不是孽缘,而是血海深仇啊!你告发他的时候,就不怕他日后若是知晓一切,会找你寻仇吗?” “我自小随爷爷四处游历,一贯是用母亲的姓加上小名对外示人,又是借假死脱身的!他都以为我“死”了,又怎么会想到告发他的是一个“已死”之人呢!” “假死?” 叶子听得王灼儿的回应,恍然大悟这假死竟是王灼儿一贯善用的伎俩。只是叶子再一想到前些日子遭遇杀手时的那封信顿时觉出了不对劲。 “若是这赫天枢已经认定小姐你死了,那前些日子我们遭遇杀手,又怎么会有一封以赫天枢之名写给小姐你的信!” “我记得赫天枢的笔迹,那封信的确是出自他之手!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赫天枢已经知道我还活着,他故意让自己的手下带这么一封信无非就是想打击报复我!” 王灼儿话说至此也是想不明白赫天枢是怎么发现她还活着的。 不过,她一想到七杀阁的杀手竟然会来刺杀秦懿承,那么赫天枢定然是与秦城的那两位皇子有勾结。 那么,赫天枢经由秦懿承发现了她还活着,更进一步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如此,小姐,您当时为何不向懿王殿下解释清楚?” “你觉得你若是秦懿承,在当时那样的情境之下,你会相信我的解释吗?” 王灼儿说罢得见叶子的沉默,也就知道了叶子的答案为何。她对上叶子又是半认真半玩笑的继续说道。 “再有,赫天枢其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在他的心里报复远比买卖重要。姑且不论他是否知道是我当年检举的七杀阁,便是知晓我还活着骗了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原本我以为秦懿承知道我和他的事即便不杀我,也会扔下我不管不顾的…” “小姐,你当时是故意不解释的…” “我自己惹得祸,就没必要连累不相干的人!可谁曾想,事到如今还有你连带那两个小伙子同我一道赶路!” 王灼儿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无可奈何,她话说罢明显的觉出了马车放慢了脚步赶忙坐于了叶子之前,示意她重新戴好镣铐。 当适时,纪舒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对上坐姿显着些许怪异的王灼儿,神情有些微诧异却是毕恭毕敬的开口言道。 “王妃娘娘,天色不早了。今日我们便在这处客店下榻,烦请下车吧!” “好的,有劳纪将军了!” 王灼儿迎上纪舒,清秀的脸上堆起了掩饰的笑容。她话罢得见叶子又重新戴好了手铐脚铐方才显着从容不迫的下了车。 纪舒眼见王灼儿下了车,对上夜间将要投宿的山野客栈显出几分窘迫。 “山村野店、过于简陋,要委屈娘娘一晚了!” “荒郊野岭的能有一瓦遮头,热汤暖腹,已经很好了!纪将军费心了!” 纪舒听罢王灼儿这自然而然的一句,再联系先前的所见所闻。他着实想不到王灼儿这么一个看着柔柔弱弱同样善良体贴的女子竟与七杀阁有如此深的牵扯。 “王妃娘娘,先请进店吧!” “嗯,好!” 王灼儿应声打量了一番这个在山野里的客栈,不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向纪舒问道。 “纪将军,我们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是不是要到青州了!” “王妃,现今已是在青州境内了!” “额,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46章 山野客栈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王灼儿一行四人前脚刚进到这家山野客栈,后脚刚关起门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因这客栈地处偏僻,生意也就格外的冷清。还算得宽绰的厅堂只得王灼儿他们四人这一桌客人。甚至于这客栈的掌柜亦来回厨房传菜充当起了跑堂。 “四位客官,菜都齐了,请慢用!” 客栈掌柜将最后一道菜呈上桌,还不忘客气的招呼一句。 “山野偏僻,没什么好菜可招待的,四位客官还请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掌柜的,单这青菜就吃着清脆爽口,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年纪最轻的武弥,还带些许孩童的脾性。他就着自己所说的青菜已经扒了好几口饭,以此印证了他先前夸赞的话是出自真心。 “这位小哥见笑了,不过是这附近山上的一种野菜加了些香料,上不得台面!各位慢用,在下就不打扰了!” 客栈老板回应着武弥的话客套笑着,脸色却显着些许僵硬。他话罢也是知趣的回了厨房,不在一旁打扰。 王灼儿每每赶路出行胃口都不会好,从来都只吃些简单的食物维持体能。 她见着这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太大的食欲,尤其着面前那盘肉菜更是忍不住的犯闷。 半晌,她觉着没这么难受再看了看桌上的四菜一汤,挨个挑拣一番又是撂下了筷子。 “我不吃了,你们也不要吃得那么多,当心吃饱了撑得动不了!” “自己没胃口还管别人吃多吃少,有毛病!” 武弥瞅着王灼儿已然转身回房间的背影,不满的嘀咕出声。 “武弥,吃饭不要那么多话!” “我又没有说错话!哼,这个妖女还当自己是王妃呢。待回了秦城,我且要看看懿王殿下如何处置她!” 武弥因纪舒一句话辩驳出声,他因着兄长武恒的关系,对于王灼儿自是没有好印象。 因而这次他受命和纪舒单独送王灼儿回秦城,已经觉得王灼儿因着七杀阁的事定然要受到处罚,心里也就有了那么些幸灾乐祸。 不过,武弥这逞一时口舌之快却是忘记了叶子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这会他刚又伸手夹菜顷刻被对面飞来的筷子打中了虎口,疼得掉了碗筷。 “喂,你干嘛暗算我!” “我这可不是暗算,而是堂堂正正的教训一个口无遮拦的黄毛小子!” 叶子自是听不得武弥这般数落王灼儿,当即给了这小子一个教训。她再垂眸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又显着意味深长的对上了纪舒。 “两位,我劝你们还是听我家小姐的少吃点,省得晚上睡得被黑白无常勾了魂,都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武弥虽也是一员战场杀敌的猛将,但在军中一贯被武恒以及他们这些稍年长些的同僚看作小弟宠溺,脾性也就单纯了些。 反观心思敏锐的纪舒,自是听出了叶子的言外之意。尤其当他留意到先前王灼儿就这几碟菜挑拣出来,摆桌子上的东西更加意识到不对劲。 为此,他将那桌上的东西收在了手中佯装无事的制止了还吃着东西的武弥。 “武弥,别吃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纪舒不时拽着武弥的手,也顾不得他吃得正香匆匆回了客房。 彼时屋外的雨声更显气势磅礴,注定了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夜半三更,这藏于山野的客栈被大雨裹挟陷入了一片沉寂。 空荡荡的厅堂突得亮起几只蜡烛照,跳跃的光亮如同一把斧头将原本漆黑一片的雨夜撕开了一道口子。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纪舒审视着厅堂正中已被五花大绑的两人,正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和厨夫。 “我等功败垂成已无活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客栈掌柜对上纪舒的质问不为所动。他目露凶光更显狠戾决绝,表露出了一个死士任务失败应有的觉悟。 只是这掌柜未曾料到面前的纪舒不仅没被下了药的饭菜药倒,反而在自己的休息的房中点了迷药。这使得他们趁夜深行动的时候着了道,还被抓了个正着儿。 “不是只有你才知道在不同的菜里下不同的药,这单个论起来都没毒,吃到一块可就不是了!” 王灼儿扔掉了自己手里吃剩的一大把瓜子壳,走到纪舒身侧冷冷的看向了这个已是视死如归的掌柜,确切的说是七杀阁的杀手。 “你怎会知道?” 杀手听罢王灼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却是冷冷的问出声。 “我当然知道!七杀阁的天、地、玄三门杀手,只有天门的杀手就连下迷药方才会如此不着痕迹不是吗?” “哼,你既知道我的来历,也该知道但凡七杀阁接了的生意,不论身份地位,不记财力成本、不惜代价后果至死方休。因此上了七杀阁暗杀名单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杀手自知死路一条反倒无所畏惧,说话的口吻竟也多了几分狂妄。 “你废话这么多,无非是想替你们同伴争取时间,好让他尽快回去通风报信以便下一次行动。可惜呀,你怎么不想想,我都清楚你的来历了,又怎会不知道你们一贯的伎俩呢!更何况,你们的组织已被朝廷派兵围剿过,剩下的你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也就更好对付了!” 王灼儿话音刚落,客栈的大门突得被人从外推开。而这来人便是叶子拖着一个被镣铐铐住了手脚的黑衣人。 “小姐,如您所料,他们还有同伙潜藏在客栈之外,预备逃跑。” 杀手此刻显出些许慌乱,要知他们七杀阁一贯行事隐秘,不为外人所知。 每一次行动刺杀都经过详细的调查、周密的部署,杀手亦是万里挑一。 甚至为防一次刺杀失败保证下一次刺杀成功,还会派人暗中观察以便传回新的消息,好为下一次的刺杀行动做更为充分的准备。 因而对于王灼儿这般深谙套路,杀手不由得问出了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行走江湖谁会傻到自报家门啊!!” 王灼儿说着平静着神情看了看叶子又将目光转向了纪舒。 “纪将军,这三个人就劳烦你和叶子一并处置了!” “是,末将明白!” “那,那我呢,我做什么呀?” 一旁的武弥见状适时跳出来显着跃跃欲试。尽管他对于王灼儿有那么些不满,可就这么一晚上见识了王灼儿轻轻松松的下个药就捉住了三个七杀阁的刺客也是佩服。 王灼儿对上一脸期待的武弥,脸上带起了一抹笑意。 “你嘛,随我一道去厨房煮宵夜!” 第47章 一走了之 清晨的阳光穿过树林透进窗户缝隙落在一张张清冷的木方桌上。 纪舒感受到阳光照于指尖的灼热,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猛的睁开了眼。 他注意到自己左右两侧,同样是脸贴桌子睡得正香的一男一女,突得警觉起身。 “武弥,快起来,快点!王妃娘娘不见了?” “哪会不见了,这大清早的那个妖女指不定还在睡觉呢?” 武弥为着纪舒的吵闹揉着惺忪的眼睛,还带着大半睡意回应出声。 听着动静的叶子惊觉起身,一下子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她注意到客栈院子里的草棚少了一匹马,再回首桌上摆放的残羹冷炙,已是恍然大悟。 “王妃昨夜一定是在煮的面条里下了药,待到我们药效发作昏迷,自己一个人骑马走了!” “我就说她这么好心给我们煮面条,搞半天是在里面下药!” 清醒过来的武弥看着自己面前摆放的空面碗悔不当初,他更懊恼自个昨晚竟觉得王灼儿煮的面条味道极好,大快朵颐的吃了两大碗。 “叶子姑娘,细究起来王妃只是个弱女子,怎会独自一人离开?” 纪舒为叶子这番说辞不敢苟同,因为在他看来王灼儿即使与七杀阁有关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独自一人根本走不出这荒山野岭。 “纪将军,虽然我家小姐柔弱不会武功,但她会下药、懂开锁、脑子里还装着一张寅朝地图,去赌场赌两把就能赢个几百两,你觉得她还有哪里是去不得的?再者,她曾与我提过自己与七杀阁的恩怨,想来是不想连累我们三个,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叶子说罢不免一脸焦急,下意识的想到昨日王灼儿曾问过纪舒,知晓已至青州境内。 她方后知后觉,王灼儿这次一人走掉不单单是不想连累他们三个,更是想借机摆脱秦懿承,甚至连皇帝都要一并摆脱掉。 纪舒相比叶子更是焦急,这懿王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丢了已是失职。 若是王灼儿独自一人遇到什么危险,他更难辞其咎又遑论向秦懿承交待了。 他着见叶子对于王灼儿的行事作风如此透彻,赶忙抱着几分希望问出口。 “叶子姑娘,你如此笃定王妃娘娘是自己走的,那你可能猜到她会去往何处?” “去往何处?” 叶子为纪舒的询问一阵迟疑,心里很是清楚王灼儿一定会去青州寻她大哥的下落。但是对于面前的纪舒和武弥,她还是有所保留不敢轻易和盘托出。 “小姐独自一人骑马走得匆忙,想来身上没有带行李。因而她一定会先进青州城置办行李干粮,等一切准备妥当才会决定去往何处。” “那我们即刻进青州城,我与青州刺史是旧识,与他借些人马希望能尽快找到王妃娘娘!” 纪舒对于的叶子的话也不曾怀疑,因为现下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王灼儿的下落。 他赶忙招呼起还犯蒙的武弥即刻出了客栈,意在争分夺秒。 只是他们三人刚迈过了客栈的门槛,便被一个头戴黑斗笠的男人领着七个蒙面黑衣人给挡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纪舒眼见对方来势汹汹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他脸上显着肃杀之意,更是难以忽略这头戴黑斗笠的男人扑面而来的杀气。 “笑话,动了我七杀阁的人,竟还不知道来者何人!” 黑斗笠男人语气冰冷,眼角余光瞟向了院子里一块翻新过的泥地。他对上那块正是昨夜那三个杀手的埋尸之处泥地,不时悠然自得的说出了口。 “青州你们是去不了了,就在此处与我那三个手下一并长眠吧!” 黑斗笠男人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七个黑衣杀手便群起而攻之,将纪舒、叶子、武弥,三个人团团围住。 双方厮杀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纪舒、叶子和武弥已是遍体鳞伤败下阵来。 此刻,黑斗笠男人见着这三个已无还手之力的人,依旧面无惧色不由得感佩出声。 “能同我七杀阁天门的七个杀手对峙这些功夫也算得厉害。老夫留你等一分颜面,给你们三人一个痛快!” 黑斗笠男人话说罢,一黑衣杀手适时出来劝解道。 “门主,阁主吩咐过要留活口,如此做法岂非违背了阁主的命令!” “蠢货,要留活口的那个丫头早跑了。这三个人留着也只是累赘,还不赶紧动手!” 黑斗笠男人话罢依旧不改初衷,而一众手下得了命令,手起刀落只在一瞬之间。 “住手!” 恰逢此时,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山野原本的沉默死寂,而这女子正是先前独自“一走了之”的王灼儿。 第48章 七杀阁擎羊 “阿苑姑娘,三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黑斗笠男人对上突然从客栈里跑出来的女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喜。 他原以为此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是没料到面前这女子骗过了所有人。 “你是擎羊?” 王灼儿打量一番这黑斗笠男人的身量,再联系对方沙哑混浊的腔调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出了声。 “承蒙姑娘不弃,还记得老夫。念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请姑娘随老夫回去见阁主。若然动起手来,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赫天枢为何要见我,我与他早已无任何瓜葛?” 王灼儿听擎羊嘶哑的腔调说出这般客套的话,有一种如临冰窖的感觉,以致整个后背都觉得冷嗖嗖的不舒服。 “几月前阁主接了一单生意,无意中发现当年已经香消玉殒的阿苑姑娘竟还活着。因而特命老夫要将阿苑姑娘您带回去,以叙故旧之情!” “好,我跟你走!不过你要放了他们三个!” 王灼儿看向了被黑衣杀手刀架着脖子的叶子三人,昨夜她将她们三人药倒刻意制造骑马逃走的假象,而后躲在客栈里。 原本她是想等他们三个离开了,再行离开。奈何这人算不如天算,中途杀出了这个七杀阁天门门主擎羊。 “他们三个害死我的手下,理当以命偿命!” “那三个杀手是我下药迷倒的,也是我让他们处置的。真论起来,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灼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锅,不过她说得确也是实话。尤其她觉出擎羊的语气并非是真想为他三个手下报仇又道。 “你们七杀阁培养出来的百里挑一的杀手,不仅被我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给药倒,更由此遭到灭口。这样的事,若是被赫天枢知道了。他可不会怪我杀了几个人,反而会觉得你这个天门门主不堪大用,耗费他如此多的金钱物力培养的杀手,不过是一群废物。何况七杀阁之前已被朝廷围剿过,现如今这些人当是赫天枢仅剩的家底了吧!赫天枢的手段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只要你肯放了他们三个。这件事就当从未发生过,我亦不会向赫天枢透露半个字。” “呵呵…以往老夫只觉得阿苑姑娘你聪慧伶俐,天真纯良。看来今日姑娘展现的方才是自己的真性情啊。” 擎羊对着王灼儿一番话说完不自觉的冷笑出声,他知道王灼儿所说是事实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威胁。反倒是看出了这三个人对王灼儿的重要性。于是擎羊较之前冰冷的语气显出几分试探的向王灼儿说道。 “老夫自知用人不善,即便回去之后阁主怪罪,也甘愿领受责罚。反倒是这三个将死之人我若不放,阿苑姑娘你又能奈我何?” “你若是不放人,我即刻血溅当场!你就带着我的尸首去见赫天枢吧!” 王灼儿一脸坚定的看向了擎羊,说话的功夫已经抽出袖中的匕首抵住了自个的脖颈。她唯恐擎羊以为自己是虚张声势又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 “擎门主,当年我跳崖自尽方被赫天枢所遇相救,同样为他试药九死一生。你需得明白我现下说得可都是真话,若是我死了,这天底下就没人知道虞夫人毒经的下落了……” 擎羊见着王灼儿如此决绝也知她是在以命相搏,加之他受命是要将王灼儿活着给带回去也就放软了态度。不过老谋深算如擎羊却是留了一手向着王灼儿说道。 “我可以不杀他们,但是不会放他们走。前路漫漫,阿苑姑娘能有几个熟人做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放他们走,这没得商量!” “阿苑姑娘,这种时候你需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一条命换三条命已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擎羊下定了决心已是不容置喙。他为免王灼儿过于得寸进尺,不由分说的一剑刺向了纪舒的胸口,却是恰到好处的未伤及要害。 王灼儿见状手抖得再握不紧匕首,她亦不得不屈服于擎羊。只是她着见原就身负重伤的纪舒又挨了一剑若不及时医治恐也性命难保。一脸怨恨的看向擎羊,语气再是坚定得不肯退缩。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即刻带他们进城治伤,否则…” “阿苑姑娘,看在往日的情面,老夫已经答应不杀他们了。至于他三人是死是活可就听天由命了!” 擎羊顷刻打断了王灼儿的话,他的口吻不带丝毫情绪更将自身的冷血无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本来他留下面前三人的性命便是受了王灼儿用性命要挟,可没想过为他们治伤。 何况在擎羊看来只要有一个人活着便足以令王灼儿投鼠忌器。这当中死掉一个两个反而是少了累赘。 王灼儿为擎羊这番言语彻底给激怒了,也知他即使答应不杀叶子三人也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为此王灼儿心头一狠,拿着原本抵脖颈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她亦极尽挑衅的将沾了血迹的匕首扔至擎羊面前,不时言笑晏晏的开口。 “擎门主,你既不肯带我们进城治伤,那现下咱们就听天由命,看谁死得更快!” 擎羊为王灼儿的举动不由惊愕却是感叹自己今日遇到了对手。他不好冲王灼儿发火,疾言厉色的冲着手下大嚷出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即刻进城!” 第49章 另寻他法 一身灰布袍子的大夫坐于床畔边侧,他瞅着榻上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男子。一手号着脉像,一手扒拉对方下巴看了舌苔又抬眼皮看了眼白。 约莫过去一盏茶功夫 ,大夫方才回头看向同样替人包扎着伤口的女子。 “姑娘,昏迷的这位姑娘全身上下十来处伤口,最严重的属胸口那处剑伤。虽未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以致昏迷不醒。所幸求医及时,还有回转的余地。这药包里的伤药先替她敷于伤口外处,切记按时替换不可沾水。老夫再开几贴治伤补气血的药内服,待有好转再行调理吧!” 屋中众人为着大夫的一句“这位姑娘”惊愕得表情各异。 王灼儿凝视了片刻躺着昏迷不醒的纪舒,又瞅了瞅这神情肃穆的大夫,方反应过来接了对方手里的药包。 “多谢大夫了!” “哪里,姑娘客气了!” 大夫说着客套话却是不敢正眼瞧王灼儿一眼。先不论他是被两个凶神恶煞人的抬着到这处宅院给人治伤。 他救治的四个人,当中三个被刀砍剑刺得遍体鳞伤,唯一看着正常点的一姑娘亦是自伤手腕。 再有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将小小一间屋子围得严严实实,这个行医几十年的大夫由此心知肚明是一群惹不起的人。 “你若是向旁人提及我等,该知道后果!” 擎羊说着将一锭银子递到了老大夫手中,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小人不敢,告辞了!” 大夫捧着擎羊给的银子,俨如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他唯唯诺诺的一句话说完慌忙不迭的跑出了屋子,唯恐自己稍晚一步就会小命不保。 擎羊见大夫跌跌撞撞的离开,脸上无甚表情却是回首朝向王灼儿哂笑出声。 “西境懿王麾下骁勇善战的先锋将军竟是女儿身,阿苑姑娘你当真是让老夫不虚此行啊!” “说够了吧!你们还不都给我出去,我要替她上药了!” 王灼儿眼下受制于人本就焦灼,却又是发现她曾经觉得俊朗英气的小将军纪舒竟是女儿家,这背后涉及的利害关系不由令她头疼。 她亦懒得理会擎羊是何神情,很是不耐烦的下起了逐客令。 “既然如此,阿苑姑娘你且好生休息!用不了几日阁主便会亲自来见你!” 擎羊说罢领着手下人出了屋子,却是嘱咐守候在门外的人。 “屋子里这四个人给我看紧了,少了一个 ,你等都不用活了!” 房间内的王灼儿听着屋外擎羊的腔调,原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情绪复杂。 她不时招呼了伤势相对较轻的叶子帮衬着替纪舒上药包扎伤口,却是犯难如今该如何是好。 “小姐,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叶子对上现下沉默寡言的王灼儿,说话的语气也透出了几分无力。 “你们三个都伤得不轻,先治伤吧!待伤势好转一些再作打算!” 因着身上的伤痛不敢说话的武弥,听着王灼儿淡淡的语气,没由焦灼起来。 “怕只怕我们的伤还没好透,就已经成了那个老头子的刀下亡魂了!王妃娘娘、叶子姐姐,眼下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叶子为武弥唤这一声姐姐有些意外,但一想到先前与七杀阁的人对战时替这个毛头小子挡了几剑便又觉得合情合理了。只是她一贯保持着冷漠,同样冷冷的开了口。 “先前我们三人联手都打不过他们,何况现在只剩我们两个残兵败将!” “既然打不过,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王灼儿说着目光看向昏迷不醒的纪舒,心谙为今之计只有赌一把了。 第50章 永绝后患 隐秘的夜色之下,武恒围坐在火堆旁,眼见自己胳膊上系了半天不曾系上的布条,显着不耐烦的扔在了地上。 他这一激动又是扯得自己胳膊上的刀伤生疼,以致于他下意识的咬牙发出了嘶嘶声。 “天王老子的,这都是些什么杀手,一茬接一茬,都不带消停的!” “在西境时千军万马都挺过来了,又何惧这几个挡路的宵小!” 一脸疲惫的魏临溪不忘替抱怨的武恒提着气,说话间捡起武恒扔掉的布条,替其包扎起了伤口。他很是清楚越在这种时候越不能失了斗志。 “哈哈哈,也对!” 武恒为魏临溪一句话又露出笑脸打起了哈哈。他不经意瞥见自己手戴的红绳,是他的小弟武弥编的,不由庆幸出声。 “亏得武弥那小子没同我们一处,否则可吃不了这苦头!” 秦懿承亦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围坐在火堆旁,他沉默了大半夜正思虑着该如何应对杀手这一茬接一茬的车轮战术。 因着听武恒提及武弥,不禁想起了与武弥一道同行的王灼儿。 “临溪,纪舒他们现下赶路行至何处了?” “启禀殿下,十日前收到纪舒的飞鸽传书,说是他们一行已经入了青州界内,在一处山野客栈投宿预备第二日进城!” 魏临溪说罢才发现这几日疲于应对杀手的围追堵截以致忽略了纪舒的飞鸽传书。 要知,他们一行虽然走在前头但时常为杀手侵扰,还比不得纪舒四人赶路顺畅。 于是魏临溪结合之前纪舒一行已入青州界内,而他们今日已出了青州百里顿觉大事不妙。 “殿下,这十日来纪舒再不曾有新的传信,只怕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了麻烦!” 秦懿承听着魏临溪之前的话已觉出不妥,他回顾起这几日遭遇的杀手更是不对劲。 “这些日子里我们遇到的杀手有几批是七杀阁的人?” 魏临溪不时回忆起这十日里遇到的六批杀手,再联系所遇杀手的时间地点同样觉出怪异,不时严肃了口吻向秦懿承回禀道。 “殿下,有三批七杀阁的人。另外三批还不能明确身份!” “这可就奇怪了!依照王灼儿说七杀阁有天、地、玄三门杀手,虽然纹的都是狼头刺青,却是越厉害的纹身越为仔细。当中最厉害的属纹完整狼头的天门杀手。我等前后应对七杀阁玄门、地门三批杀手,未曾留下一个活口,缘何不见这天门的杀手。甚至,这七杀阁在三日前似乎已经是偃旗息鼓了,全然不符他们一贯至死方休的作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没准在路上呢!再者懿哥哥你不是怀疑王灼儿是七杀阁的细作,现下她与我们分开赶路说不定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以致令七杀阁的人行动迟缓了!” 秦银心适时接过了秦懿承的话,原本因着韩顺娘的事对王灼儿一改成见。 可当她知道王灼儿竟与江湖上那个杀人如麻的七杀阁阁主赫天枢有“私情”。 这使得她对于王灼儿的讨厌又一次死灰复燃。 秦懿承听到秦银心提及王灼儿一半气愤一半担忧,现下的担忧却是多过了气愤。 如果说秦懿承最开始知道王灼儿与七杀阁的阁主曾有过一段情而为此疯狂的嫉妒愤怒。 那么过了这些时日,他可以当做是曾经的王灼儿年少无知方才识人不明。以致他听了秦银心的话,先是想的替王灼儿开脱。 “王灼儿即便与赫天枢牵扯不清,但她可不是七杀阁的细作,更遑论传递消息。再者三日前,七杀阁那三批杀手出现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诚然他们深谙这车轮战术,善作困兽斗。若是要继续刺杀,我等应早已和他们的人继续交锋,断不会这几日过去了不见任何风吹草动。” “唉,来了,鸽子来了!” 武恒正欲说点什么却是听着几声咕咕叫,他一回头正见黑夜中显着一点白的信鸽,顷刻扑上去给逮了个正着。 “殿下,给您信!” 秦懿承接过武恒取下的信函,他着见这一小截信纸上简短的文字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这是七杀阁传的信,纪舒他们四个被七杀阁的人抓住了,如今人在青州。还威胁本王前去与他们七杀阁的阁主一见。” “什么,那小弥他们不会有危险?” 武恒闻言即刻跳了起来,事关亲弟他没由得不激动。 “暂无性命之忧!” 秦懿承说着攥在手里的信条就差没拧成渣,他面无表情的向着一众人道。 “我们稍作休整便折返回青州,临溪你带着本王的信物先行一步去找青州刺史严弼调兵!” “殿下,您调兵是要…” 魏临溪接过秦懿承的印鉴不由一惊,这青州刺史严弼是秦懿承三年前特意从军中挑选出来培养的心腹,而私底下为推着严弼进入朝堂乃至到如今青州刺史这个位置更是下了莫大的功夫。 因而秦懿承此时令他去找严弼调兵,无疑会让朝中上下都知道这一州刺史是秦懿承的人。 “殿下,这封来信真假未知。如此贸然去找严弼调兵怕是不妥!” “我等即使按兵不动,按照七杀阁这至死方休的作风,断不会轻易罢休。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了,我等不妨借此机会先下手为强,灭了这群七杀阁的余孽永绝后患,也算是为朝廷做了当年未尽之事了!” 秦懿承话罢方觉自己言语有些过于激动,此番做法同样夹带了自己的私心,可即使冷静下来他亦不想改变决定。 因为,秦懿承依旧记得在知道王灼儿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时所说的话。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那个让王灼儿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来历。 若是一个朗月清月的君子,秦懿承自觉不好下手。可如今面对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朝廷通缉犯,他已然再无任何顾虑。 第51章 赫天枢与秘密 武弥蹲坐在椅子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处透出几抹身影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 他不时鼓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了大半天没有说话的王灼儿,着见她这刻又给桌上的熏炉添了草药,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王妃娘娘,我们都被关了这么多天了,当真都没有一点办法吗?” “没有!” 王灼儿瞧向了窗外的一角天空的颜色已经渐渐变得深沉,心谙这关键时刻果真还得靠自己。 三天前她和叶子趁大夫来复诊时,瞒过擎羊的视线给了那老大夫一个引信,威逼利诱让其离开之后立马去放引信替他们求援。 自然,这求援的对象并非秦懿承而是景徽帝秦秦瞿梁。因为王灼儿所有的引信是当年还未嫁往西境时,徽帝亲手给她的。 说是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只要放出信引。最迟不过三日便可招致徽帝的亲信暗卫命令其行事。 可王灼儿眼瞅着已经快到第三日晚上了,还没有听得任何风吹草动,心知这外援应该是盼不到了。她想到这里又是忍不住这熏炉里多添起了草药。 突然间,这些日子以来一贯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来。 一铜制面具遮盖了上半边脸的绿袍男子,手执折扇,步调悠闲的跨进了囚禁王灼儿四人的厢房之中。 面具之下的男子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王灼儿,裸露在空气之外的嘴角适时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阿苑,错了,应该是王灼儿!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王灼儿听着这男人同之前擎羊相差无几的字眼,原还往熏炉里添着草药的手抖了抖。 确切的说,她打从房门一推开见着门外站定的男子就已经开始觉得不自在。 因为这个男子便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七杀阁阁主赫天枢。 赫天枢再又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番王灼儿,他因屋子里充斥的草药味下意识的提袖捂了捂口鼻。 “如何,是因着故人重逢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因着欺骗我自觉愧疚得无言以对了?你说说你,若是一开始就肯同擎羊回来见我,你的同伴也不会受此重伤,严重得吃药不止还需得熏药止血!” 赫天枢眼见冷着脸沉默的王灼儿,充斥着嘲讽的语气不带丝毫怜悯。 他看向了房间里除开王灼儿的另外三人,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带起了残酷狰狞的笑意。 “我知道了,你定是觉得有外人在场,不便与我叙故旧之情。既然如此…” 王灼儿眼见赫天枢将注意力转向了叶子、纪舒和武弥,不由得担忧。原本沉默的她适时打断了赫天枢的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有没有他们三个的存在,我同你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也对,除你之外,他们三个最后都得死。所以无论他们仨儿在哪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没有影响的!” 王灼儿听得赫天枢的回应心头悬起了巨石,又是意外从来容不得欺骗的赫天枢竟没想过杀自己。 尤其,王灼儿不清楚赫天枢是否知道她就是促使七杀阁被剿灭的“罪魁祸首”。因而她尽管内心忐忑却还是佯装平静的试探出声。 “赫天枢,当年是我假死骗了你,与旁人无关。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赫天枢对上一脸无畏的王灼儿,嘴角的笑弧更深却是看不出半分的感情。 “阿苑,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要知道,此次我令擎羊带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要杀你。更何况,已经有人为你当年骗我之事承担了后果,我更加不会杀你的!” “有人为我承担后果?” 王灼儿从赫天枢阴阳怪气的腔调里听出了狠毒,下意识的警觉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呀!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因何发现你还活着?”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可是我想说呢!阿苑,你可知这是天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我被你如此欺骗,方才让我发现了你秘密!” 赫天枢不时言笑晏晏,充斥着一股子阴谋诡计的味道。 “几月前我接了单生意,派了手下去西境军营刺杀寅朝三皇子懿王秦懿承。我的手下虽然被捉住丢了性命,可他的任务却是完成了的。因为他使得暗器涂了我以江州花蛇的毒液配制成的剧毒,那位懿王殿下中了暗器必死无疑。可是这一天两天甚至更久过去了,懿王还活得好好的!我就忍不住的好奇,为什么他还活着,慢慢的也就想到了你。当年可是因为你,我才知道那种花蛇是江州独有的,更因此配制出了这种毒药!我这越想越不对劲,就去到了曾经救你的那个地方,打探关于你的消息,直到我打听到了当地一户姓项的富裕人家…” 王灼儿听着赫天枢幽幽的口吻,得见他越说到后面越显得瘆人的笑容,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对那家人做了什么?” “也没干什么,就是向那户人家的主人问了一些消息。我便是由此才知道昔年自己因一时心软所救的那个自称颜青苑的女子真名叫王灼儿,是秦城安国公府的千金,如今更已是地位尊崇的懿王妃了,还因此听得了一个关于她的秘密。之后嘛,为了表达谢意,我特意命手下放了一把火将那户人家给烧得干干净净。你可知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可是烧红了半边天呢!” “赫天枢,你…” “如何,急了?那户人家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如此紧张想必是担忧那家的主母吧?我原是想将那家的主母折磨至死报你当年骗我之仇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位夫人早在之前就因着难产死了,还是一尸两命!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啊,当时我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颇觉无奈!不过知道你还活着,我还是很高兴的!尤其当我知道了关于你的那个秘密…” 赫天枢话说至此得见红了眼眶同样是抿紧了嘴唇的王灼儿,由她那欲哭无泪的脸上看出了极力压抑的愤怒、恐惧和仇恨,顿时觉得自己当年被骗的大仇得报了。 他不由得心情大好又是对着王灼儿笑逐颜开的继续说着。 “阿苑,你这个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讨人喜欢啊!尤其当我知晓你还未出生时就被相士断言天生凤命,日后必定显贵会母仪天下,我可就更加的喜欢你了…” 王灼儿从赫天枢嘴里听到关于自己未出生时就有的预言不由觉得讽刺,明白了他不杀自己的原因,心底同样生出了一股子悲凉。 “堂堂七杀阁的阁主竟然会相信这等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言,真是可笑!” “我原是不信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当年意外救下的那个孤苦无依、走投无路以致不得不跳崖自尽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懿王妃了,我就开始相信了!” 第52章 暗算换交易 一轮弯月悄无声息的从云层中露出来,青州某处宅邸的西厢房一如月夜安静无声,沉默之中更透着死气沉沉。 现下屋中的叶子、纪舒和武弥三人被赫天枢三人拿捏着性命,被迫当起了看客。 王灼儿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她很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和当年跳崖自尽为赫天枢所救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不同的在于,当年王灼儿还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摆脱赫天枢这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如今的王灼儿却是因着打击,对于自己面前的赫天枢生出了欲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先前嘴不停歇的赫天枢,对上又是沉默多时的王灼儿,换作了一副深情款款的口吻再次开了口。 “阿苑,如今你既活着,我们何妨不重修旧好,再续前缘呢!我会娶你…” 王灼儿不屑于赫天枢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想到的亦是曾经他对自己的算计利用,冷冷的回应出声。 “我已经嫁人了,赫阁主您还是另觅良缘为好!” “我不会介意的。阿苑,当年你不也是穿着嫁衣坠于崖下与我不期而遇的!正是如此命运般的相遇,我对你一见倾心,你与我日久生情。即便这当中有些许波折,以致你我分别这数年。但如今你我再次相遇,何曾不是上天给到的再续前缘的机会…” 王灼儿终是受不了赫天枢这副咬文嚼字扮深情的样子反驳出声。 “够了,赫天枢!当年,我许是惑于救命之恩对你心存感激,生出过好感。但是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而你对我从来也只是利用,没有零星半点的男女之情,又何必假惺惺的扮情深呢!” 赫天枢为王灼儿不屑一顾的语气大惊,片刻又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替自己找准了借口。 “我一直纳闷你为何肯同虞夫人联合假死骗我,原来你竟觉得我在利用你。阿苑,虞夫人的心思之毒可是比她所纵毒术更甚,她定是记恨我杀了她夫君方才诱使你觉得我在利用你!” 王灼儿对上赫天枢那煞有介事的样子,明明是欺骗却表现得比真相还真,她不由觉得是无药可救了,也就不再因当年的救命之恩顾及“情面”。 “赫天枢,事到如今,你如当年一般虚情假意不觉得累吗?姑且不论,当年我从没喜欢过你,就算真的喜欢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赫天枢表现得情真意切,却是为王灼儿一句当年从未喜欢过他愣住了神色。因为这一句话顿时击垮了赫天枢的深信不疑,深信王灼儿当年是喜欢他的。 “王灼儿,从始至终,你当真都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一个温文儒雅、气度不凡的公子,待人无微不至,令人如沐春风。我想长此以往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对他芳心暗许的,何况这人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只是突然有天,我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罔顾是非、谋财害命,杀人如麻方是他的本性。这样的人我可不会喜欢,也不敢喜欢!” 王灼儿直言不讳的看向了赫天枢,她一脸的平静便如她此刻的内心,平静同样无所畏惧。 “那当年你发现我为七杀阁阁主后,说不论我是何等面目,你都感怀我的救命之恩。甚至说喜欢我,之后还为我出谋划策?” “如果当时我说不喜欢你,怕是没好日子过了吧?如果我不适时替你出谋划策展现自己的价值,也不可能活到今日吧?” “你心甘情愿的为我所中之毒试遍解药,弥留之际还说会将我的样子记在心里,死而无憾?” “当年我坠落悬崖,虞夫人用你所中之毒救回了我的性命。从那一刻起,你不就是想用我来试药的?你对我故作情深,也无非是想让我自愿为你试药送死。攻于心计、喜好摆布他人如你,不就是觉得能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你赴死,比威逼利诱更有成就感嘛!你又何必往已死的虞夫人身上泼脏水呢!如今再回想起当年,我只恨朝廷派兵剿灭七杀阁时,怎么没能把你一并给灭了!” 王灼儿的话捅破了她与赫天枢之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同时揭开了两人当年那段所谓两情相悦的假象。 还原了一个从开始到最后都是费尽心思欺骗和利用的赫天枢,以及从始至终不过是为了活命和逃跑而假装喜欢的王灼儿。 赫天枢接收到王灼儿恶狠狠的目光,亦由她的最后一句话解开了自己心中困惑三年多的疑问。 “原来是你!就因为如此,你故意报复我,想朝廷检举我,更害我成了东躲西藏的朝廷钦犯!” “你若是只对我如此,我兴许可以理解为你是为解自己所中之毒同样旧情难忘。我可以自认倒霉,方遇上你这等自私狠毒之人,亦会因为势单力孤想办法对你避而远之。可是你远不止于此,明明是北狄人,却在寅朝心怀不轨做买卖杀人的勾当。杀无辜之人祸害百姓,杀朝廷命官祸乱国祚基石。甚至你以此大肆收敛的钱财有朝一日也会变作对准寅朝将士和百姓的屠刀。对付你这样的人根本不该称之报复,而是合情合理,匡扶正义!” “很好,非常好!王灼儿你知道的当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当初你骗我不识北狄文字,将我七杀阁的账簿看了个遍。你假死骗我摘面具而后将我的真面目送上了海捕文书。这接二连三的给我下套,真是令人佩服呀!” 赫天枢说罢反话又再失控的大笑出声,他曾自信的以为即便是欺骗和利用,终归有一个女子肯心甘情愿的为他赴死。为此,他在那女子“弥留之际”感动过那么一霎。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所言的喜欢都是假的,便是心机深沉如他竟也是被骗的那个。 他更因为这个女人的欺骗让自己苦心经营的七杀阁险些毁于一旦,如今更如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 为此,赫天枢一把掐住了王灼儿的脖子。若说他先前还会伪装几分深情,如今就已是彻底显现出了狠毒的本性。 “王灼儿,原本因着你这天生凤命,我是想留着你的。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我既得不到的东西,亲手将它毁掉也是不错的!” 赫天枢已然手掌运功使劲却是突得觉出自己身体内血气翻滚,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你~王灼儿,你暗算我!” 原本还被赫天枢掐着脖子的王灼儿很是轻松的挣脱了他的牵制,目光有意瞟向了桌子上依旧冒着缕缕轻烟的熏炉。 “我能暗算你,也是因你杀了虞夫人在先!当年,你若是存有那么零星半点的恻隐之心放过她,她也不会在给你配制解药的时候少放一味草药。以致如今这味药反倒成了你的催命符!” “废话少说,你想要怎样?” “放了我们四个,我就告诉你真正的解毒之法!” “想要全身而退,你未免过于痴心妄想!” “赫天枢,在视人命如草芥的你眼中,旁人的千万条命也抵不上你自己一根头发金贵吧!既如此,用你一命换我等四人性命又有何不可!或者,我们五个人一起死,我们四个是豁出去了!可是你呢?你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更遑论北狄的…” “够了!解毒的方法给我,我放你们走!” 赫天枢虽然心有不甘,却是为王灼儿的话正中下怀。他踌躇半晌正欲开口将屋外的擎羊叫进来,却是因屋外突起的械斗之声又是显着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王灼儿。 “王灼儿,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第53章 求情 夜色更深,原本当空的弯月不知何时被一层黑云遮挡住了光华。 深夜空寂的青州街道多了五个疲于奔命的身影,正是方才从赫天枢手下逃出来的王灼儿四人,以及中途突然冒出来救他们的一个黑衣人。 “小心!” 黑衣人一声惊呼,眼疾手快的拽住了王灼儿的胳膊,使得她免于摔倒在地。 王灼儿在黑衣人的搀扶下又一次站稳了脚,她觉出对方付诸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较之前更多了戒备。 因为就在王灼儿与赫天枢谈妥用所谓的解毒方子换他们四人性命的时候,一群黑衣人冒了出来与赫天枢的手下大打出手。 正当双方死力相拼的时候,又有一队黑衣人加入了战局,三方厮杀以致场面无比的混乱。 王灼儿四人就是在这样的混乱的背景下,经由这个黑衣人的帮助逃了出来。 一个引信却引来了两批黑衣人,明摆着是有问题的。 为此,对于如今这个带他们一路厮杀逃出来,却敌友未明的黑衣人。 王灼儿可是不敢轻易领受对方的好心搀扶,这一站稳了脚就赶忙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黑衣人明显就王灼儿的小动作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摘下了蒙面的黑巾显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殿下,你怎么会?” 王灼儿借着天光看清了这张清俊的脸不由惊呼出声。她也就反应过来为何先前那句“小心”听着颇为熟悉。 “自是来救你们! 秦懿承说着将目光从王灼儿身上转向了额头冒着汗的武弥,以及互相搀扶的叶子与纪舒。 “大家都累了,就于此处先休息一下吧!”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自然而然的语气,猜着先前那两批黑衣人中定有一批是他带来的。那么另外一批就极有可能是景徽帝的人。 只是现下的王灼儿,可没那心思恐慌秦懿承是否会就此发现端倪,而是一个劲的担心赫天枢会追上来打击报复。 要知,她熏的那些所谓的草药根本达不到能要赫天枢命的程度。 赫天枢也从来都不是笨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觉察出不对劲。 “不能休息,若是赫天枢追了上来…” 王灼儿话说一半觉出手腕上的刀伤隐隐作痛。一时间,嗅觉变得无比敏锐的她,觉出那泛开的血腥味一阵恶心堵到了嗓子眼,不合时宜却是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秦懿承得见王灼儿脸色苍白得与重伤的纪舒无甚差别,也就知道这些日子她定然吃了很多苦,心中对于赫天枢的痛恨也就由此更深。 他下意识的轻拍着王灼儿的后背,克制着心中的怒意柔声安抚起人来。 “放心,这里已经很安全了!即便那个赫天枢真的追上来了也无妨,本王倒要看看这七杀阁的阁主赫天枢是否真如江湖传闻的那般可手眼通天!” 秦懿承话音刚落,寂静的深夜中蓦然传开一个男人颇为阴诡的笑声。 待到笑声消散,赫天枢已经带着自己手底下仅有的七八个杀手追了上来。哪怕他为那些黑衣人纠缠得神情模样略显狼狈,开口却是极尽挑衅。 “我亦听得西境的懿王殿下从来是运筹帷幄,于战场之上未有败绩。今日一见,方知言过其实!因为,论谁也想不到这位懿王殿下竟会傻到单枪匹马的来救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与自己的对手有私情的女人!” “哼!一个被朝廷通缉的江湖败类也配称本王的对手?再者,本王的王妃心地良善,又怎会对一个杀人无数、心思阴毒的败类有私情!” 秦懿承冷哼着出声,言语之中满是对于赫天枢的蔑视与嘲讽。更要命的是,他这两句话恰到好处的全戳中了赫天枢的痛处。 赫天枢为此显着有些气急败坏,他睥睨瞧了瞧秦懿承,又将目光转向了王灼儿,似想到了什么也恢复了先前的一脸得意继续嘲讽出声。 “王灼儿,你真是厉害呀!瞧瞧你这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啊,明明没有生得倾国倾城却照样蛊惑人心。我被你骗了,而你身边这位懿王殿下也未曾幸免于难嘛!今日,我且不拆穿你的真面目。等你们去到阴曹地府,再同阎罗王细说去吧!” 赫天枢说着忽略掉王灼儿,看了看秦懿承,又将目光转向了余下的叶子、纪舒和武弥三个“残兵败将”,无比自信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一柱香便会成为他手下这些个顶尖杀手的刀下亡魂。 “哼,大言不惭,自寻死路!” 秦懿承全然没有将赫天枢这番话听进去,同样为对方显露出的狠厉激起了一个不留的杀心。 他话音刚落,原本寂静的青州街道涌现出了一大批黑盔铁甲的士兵将赫天枢一行给团团围住了。 街道两旁的阁楼之上也应声冒出了成排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赫天枢以及他手下的每一个人。 “原来你先前带人闯入我的私宅救人不过是放饵,故意诱我入这死局方是目的!没想到啊,我故意借你手下的信鸽传信,用王灼儿作饵是想诱你入局从而杀了你,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赫天枢为这突然的变故些微怔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他话说罢又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王灼儿,胸有成竹的继续道。 “想来,今日我赫天枢是要命丧你懿王殿下之手了!不过,懿王妃,你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我求情,求懿王殿下放我一条生路的吧?” 王灼儿眼见局势顷刻扭转,方明了先前秦懿承所说的“这里很安全”所蕴含的深意。 只是如今她对上赫天枢那意味深长的笑容,顷刻意识到自己被拿捏住了。 先且不论赫天枢是否看出了先前那两批黑衣人的区别。王灼儿也很是清楚就赫天枢所知道的她那些过往,已经足以作为他要挟自己的筹码。 果不其然,赫天枢得见没有说话的王灼儿,又是悠悠然的开了口。 “懿王妃,你莫不是忘了项家庄上下二十九口人哪怕是我杀的,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你而死。还有那位项夫人…” “够了,不要再说了!” 王灼儿从赫赫天枢平静的口吻听出了赤裸裸的威胁。现下她已是红了眼眶,同样哆嗦着转过了身看向了秦懿承。 “殿下,求您放他一条生路!” 原本胜券在握的秦懿承因为王灼儿这一句恳求脸色骤变,他没想到王灼儿竟真的会如赫天枢说的那般替他求情。 “如果本王今日执意要杀了他呢?!” “那我一定会比他先死!” 王灼儿利索的拔下头戴的发钗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她话说完已经有鲜血顺着发钗一滴滴落下。 秦懿承得见王灼儿决绝的神情明了她并不是说假话。他不知道王灼儿为何会替赫天枢求情,却已经从赫天枢的话里明确了定是同那个“项家庄”有关。 诚然,这个“项家庄”于王灼儿而言是个讳莫如深的秘密,同样这个秘密很重要,重要得可以让她不惜用生命作代价去隐瞒。 为此,秦懿承猜着若是今晚没有放过赫天枢,他定然会抖露出王灼儿这个秘密。届时,先且不论赫天枢的生死,王灼儿却极有可能因为这个秘密付出惨痛的代价。 秦懿承思虑至此,很是清楚今日放过赫天枢多半是放虎归山。可是眼见王灼儿以性命要挟,权衡利弊之下他哪怕不情愿却还是开了口。 “放人!” 赫天枢听得秦懿承一句“放人”,脸上显出一抹得逞的笑。他眼见原本将自己重重围困的队伍开出了一道口子,很是识趣的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匆逃离。 王灼儿注意到赫天枢顷刻消逝于黑暗中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失手掉落了抵着自己喉咙的发钗。待到发钗落地于黑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动,她这疲倦不堪的身体也支撑不住随之倒地。 第54章 夜话往事 月落无声,偶尔几声鸡鸣犬吠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预示着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迎来了尾声。 青州城驿馆内灯火通明,积攒了厚泪的烛台预示着一众人的一夜未眠。 武衡看着浑身上下有好几处伤的武弥,满心满眼的心疼表露无疑。 “天王老子的,你这一身伤给弄的!” 武弥闻言则是如同小孩一般得意的抬起自己胳膊炫耀起来。 “哥,这可是我和七杀阁天门的杀手过招才负的伤,厉害吧!” 武衡的父母早逝,他既担父责又兼母职,好不容易将这个小弟拉扯大。对于这个弟弟的疼爱从来是只多不少。 他与七杀阁玄门、地门的杀手交手便觉吃力,再听武弥提及这天门的杀手一时吓得气极拍起了他的脑袋。 “臭小子,命都险些没了,还有脸提!” “哥,你轻点!你再拍,我怕不是要被你给拍傻了!” 武弥带着撒娇的意味叫嚷出声,却是逗笑了旁边看热闹的纪舒。 魏临溪亦为小孩心性的武弥逗笑了,也是惊讶难得的看到一贯不苟言的纪舒会有这般开怀的时候。 不过,对于他们赶路途中所遭遇的事诚然是问一贯沉稳严谨的纪舒比较可靠 “纪舒,你们缘何会遇到七杀阁天门的杀手?” 纪舒对于魏临溪的话并不意外,她知道魏临溪这是出于袍泽之谊的关心,同样也明白在军中若遇敌情,向自己的上峰通报也为必须的义务。 “那日我们四人下榻的客栈已经埋伏了七杀阁的人,幸而王妃娘娘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夜里我们用迷香迷倒了这些预备偷袭的杀手,可没想到第二日赶路的时候与七杀阁赶来增援的人撞了个正着!” “既然你们当夜已经解决了那些杀手,为何不趁夜赶路,说不定还能避开之后七杀阁的那些人?” 魏临溪不曾怀疑纪舒所说的话,却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他有此一问不只是为自己,同样要同自己追随的主君秦懿承有所交待。 昔日,纪舒在军中未免遭人识破女子的身份,一向是独来独往,沉默少言。 日子久了,她也就真变得如此,嘴也就笨拙起来。 这一时间,她竟不知找怎样的借口来掩盖他们被王灼儿药倒的事。 武弥注意到一时沉默的纪舒,猜着她是有意要忽略掉王灼儿给他们下药的事。这一时间想不出好的理由来,为此他赶忙接过了话茬。 “下雨了,那天晚上的天像破了窟窿,雨下得特别大!” 因着先前的种种经历,武弥放下了因着兄长而对王灼儿生有的成见。 尤其在被赫天枢囚禁时,武弥听得王灼儿不止一遍的言陈利弊,告诫他不可以同任何泄露纪舒的真实身份。他亦由此认定了王灼儿是个好人。 此刻,武弥偷偷观察着魏临溪的神情模样,为免使自己的话能够被信服。他又是不依不饶的解释着。 “魏大哥,你是不知道当时那雨那风大的将我和纪舒哥哥住的客房里的窗户都给吹歪了,所以只得等到第二天雨过天晴方才赶路。哪曾想运气这么背一出门便和七杀阁的人撞上了。” 纪舒接收到武弥的眼神示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诚然一同有了先前的经历,他们也已经默契得懂得替对方的秘密打掩护。 于是纪舒依旧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继续道。 “七杀阁天门的杀手确实厉害,我们三人对上他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抵挡不住还被伤得体无完肤。当时多亏王妃娘娘以命相搏,我们三个方才没成七杀阁的刀下亡魂!” “没错,大哥你不知道王妃娘娘为了让我们三个身受重伤的人得到救治,不惜割腕自伤…当然那位叶子姐姐也很厉害,在与七杀阁的人交手时还替我挡去了好些要命的招式…” 武弥的言语神情相较一本正经的纪舒略显夸张,反倒是他这夸张中透露出的真诚更让人觉得可信。 “王妃娘娘为了保全我们三个无关紧要的人,确是险些赔上了性命!就是不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哼,我看她好着呢!众目睽睽之下还有脸求懿哥哥放过她的旧情人。这般厚颜可不是一般女子可堪比拟的!” 秦银心对于替王灼儿说好话的纪舒和武弥不以为然,更是为先前王灼儿求秦懿承放走了赫天枢愤愤不平。 “郡主姐姐,你误会了!王妃娘娘与那个赫天枢不曾有半分私情。她与赫天枢的过往之事也并非是你们想的那般!” 武弥又赶忙开口替王灼儿辩白,以致于魏临溪和武衡都惊讶于他这般的变化。 “你,你这混小子,不知道的事不要瞎说!” 武衡较之前的鲁莽渐渐学得了谨慎,尤其他意识到当下他们几人讨论的是如今的懿王妃同一个江湖杀手的旧事。他是唯恐自己这个直言不讳的弟弟如曾经的他一般祸从口出。 “哥,我没瞎说,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纪舒哥哥,他也知道!” 武弥说着又指向了纪舒,而纪舒得见一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觉着几分尴尬,却是略微组织了语言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事情还得从昨晚赫天枢现身说起…” 纪舒清越的腔调在这偌大的厅堂中弥漫开来,待他将自己所知晓的前因后果说完,厅中的烛台已经燃至了末尾。 魏临溪、秦银心和武衡听罢这段往事都觉着难以置信,却又是各自透露着异样的神情。 “真没想到那个在江湖传闻中人人为之胆寒的七杀阁,竟是王灼儿向朝廷检举,方才使得这个杀人组织被剿灭!” 武衡听罢秦银心的感叹亦随之感叹出声。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与赫天枢这般的杀人魔头能周旋至此,不用想也知该是何等的艰难!” 魏临溪见两人话说至此却是沉默了,他惊讶之余却又几分恍惚当如何向秦懿承汇报今日听闻的这些事方显妥帖了。 第55章 命中注定 “儿啊,娘亲为了你险些赔上了性命,你可一定要替为娘争口气啊!” “孩儿,你记住这是你的命,无论别人信与不信,你自己必须得信这就是你的命。天命如此,你注定了…” …… “不,我不信,我不信…” 王灼儿叫嚷着从梦中醒了过来,脑海中依旧时不时浮现着一美貌妇人的面孔,耳畔同样还回响着对方所说的一字一句。 “不要动,当心伤口又再裂开了!” 此时正为王灼儿手腕处的刀伤上药的秦懿承一贯柔和着语气。 先前,他听着王灼儿的呓语也知道她是做梦了,只是现下他更专注于处理好王灼儿手腕这处刀伤。 王灼儿半晌回过神来,哪怕她耳畔中萦绕的话语渐渐消散,脑海中还是止不住的浮现一妇人的音容笑貌。 她安定了心神亦是后知后觉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如今日这般在梦中梦见自己的母亲了。再一环顾这安静的屋子里只余自己和秦懿承两个人,心里不禁觉得有那么些不踏实。 “叶子呢,叶子去哪了?” “你这侍女伤得也不轻,我让她下去休息了!” 秦懿承说着将缠绕于王灼儿手腕上的纱布系好了结扣,又伸手抹去了她脸上一直不曾间断的两行泪渍。 “不怕,已经没事了!” 王灼儿得见秦懿承笑得如此温柔,仿佛先前林林种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她红着眼眶有几分不安的问出了口。 “赫天枢他…” “我确是因为那一纸书信生过你的气!可气过之后转念一想,昔日你被我这个假冒的刺客,威逼利诱甚至以命相胁都不肯做坏事,又怎会看不清一个败类的真面目,甚至倾心于他呢…” 秦懿承伸手触碰到王灼儿的脸颊,他说话间捋起她鬓边显着凌乱的细发。 “再者赫天枢若是真如自己信里写的那般对你用情至深,又怎会舍得用你的性命要挟我去青州呢!今次是我大意了,原以为七杀阁是冲着我来的,安排纪舒他们单独送你回秦城亦是想护你周全!若是早知如此,我定不会放任你们单独赶路!”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一番话低垂下了眼睑,毕竟先前于青州街道发生的事她还历历在目。 “可是,你不怪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性命威胁你放走赫天枢吗?” “你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怎么会怪你呢!” 秦懿承说着一把将王灼儿揽入了自己怀中,经此一事他方明了在不知不觉中,王灼儿于他而言已经变得很是重要。相比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往事,他更看重的是如今。 王灼儿依偎在秦懿承的怀中,深觉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贪恋起这个坚实可靠的怀抱来。只是念及过往她依旧是觉得惴惴不安。 “殿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见到你平安无事便好!” 秦懿承听出了王灼儿微弱的语气中所带的试探,他对此回答的很是坚定。 曾经,秦懿承因着怀疑顾虑对于王灼儿并不是真正的放心。 可随着相处日久,他渐渐的发现王灼儿是一个内心柔软且坚守良善的女子。这样的一个女子不会是一个坏人,同样不该为他所怀疑。 只是当秦懿承开始打消自己的顾虑,认定王灼儿是他可以为之相守一生的妻子的时候。他却发现王灼儿同样是小心翼翼的在防备于他,唯恐他发现自己的秘密。 秦懿承为此不止一次的想要去发掘王灼儿那些深埋于心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直到昨夜,他从赫天枢口中窥得那秘密的一角,又是知晓那些秘密于王灼儿而言更像是一道久治不愈的伤疤。一旦这道伤疤揭开必定是鲜血淋漓,会使得王灼儿痛不欲生。 因而就在王灼儿昏迷的这一会,秦懿承已经想清楚不再去追究王灼儿那些所谓的秘密。她若是不想说,作为丈夫的他便会帮她一直守着这些秘密,哪怕是王灼儿此生都不会同他说出口。 “昨晚,赫天枢提到的那位项夫人是我母亲!” 王灼儿注意到半天不再说话的秦懿承慢慢开了口。尽管这一次秦懿承并没对她追根究底,但她意识到有些事终有一天会被戳破,没必要一直瞒下去。 “当年,我母亲并不是病死的,而是我父亲为了娶如今的柳氏,在我母亲平日饮用的茶水中下了慢性毒药,想要制造她因病而亡的假象。我母亲无意中知道此事对我父亲心灰意冷,也借假死离开了安国公府!她一个女子自此改名换姓,机缘巧合之下再嫁给了通州的一个姓项的小吏,日子也还算过得不错…” 王灼儿说着说着揭开了那些尘封在她心底已有些年头的记忆,再一回忆方发觉很多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得整整齐齐。 “那年,她知晓我被父亲送到了佛寺里,辗转托人送信给我,让我去通州寻她。那时,我方知晓她还活着,同样依她信中所言去到了通州。只是我那继父是个贪利的小人,为了升迁将我迷晕要嫁去给通州刺史那个痴傻的小儿子。我在送亲的途中借机跑掉了,走投无路之际只好跳下了悬崖。赫天枢碰巧路过救了我,我与他相处近一年同样发现了他就是七杀阁的阁主。为了活命为了摆脱他,我骗他说喜欢他,为他身中的剧毒试药。在这期间,我结识了那个同样被他抓来替他制毒炼药的虞夫人,她可怜我的遭遇就以试药之名帮我假死从而摆脱了赫天枢。我回到秦城之后,向朝廷检举揭发了赫天枢。原以为七杀阁被朝廷剿灭之后,我此生再也不会同赫天枢有牵扯,可是先前他派人刺杀你,也在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存在…” 王灼儿话说至此忍不住哽咽抽泣起来,她一想到赫天枢所说的将项家庄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想到他所说的她母亲已经死了,下意识的揪紧了秦懿承的衣服。 “哪怕我母亲如今真的已经因难产而死,可当年的事却是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昨夜,赫天枢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我母亲曾经还活着,我母亲的名声会就此毁于一旦不说。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加以利用,更是欺君之罪。安国公府连带我兄长会因此获罪,甚至殿下你也会受到牵连…” 秦懿承觉出了王灼儿身躯的些微颤抖,不敢去想她当年这段经历背后所遭受的是何等的痛苦折磨。 “放心,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假以时日,我一定会再一次抓住赫天枢,让他为自己的累累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56章 决不认命 日头高照已然升至半空之中,阳光照进了大半屋子,透露着暖意。 王灼儿侧身躺在床上却是碍于已为她诊脉多时的大夫不好轻举妄动。尤其她注意到一旁皱紧了眉头的秦懿承,又是赶忙大声咳嗽了好几声。 她听闻这位大夫是青州刺史严弻特意请来的名医,要为这些日子因着与刺客搏斗而负伤的一众人问诊的。 只是这大夫知晓受伤的一众人中属纪舒伤得最重,也就循了轻重缓急预备第一个替纪舒问诊。 如果说其他人不知道,王灼儿、叶子和武弥却是很清楚纪舒这伤哪怕是名医也看不得。 因而厅堂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样不好推脱的纪舒,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王灼儿。 情急之下,王灼儿用起了自己一贯假晕装病的套路。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之后,这大夫本着救病救急的态度先替她看起了病。 “大夫,如何了?” 秦懿承得见诊脉半天不曾开口的大夫焦急的问出了口。 先前他亲自给王灼儿上的药,很是清楚她手腕上的刀伤划得是有多深。 自然也就由此担心,王灼儿的身体是否因此还有别的异样。 “启禀殿下,王妃手腕的刀伤虽深,但所幸未伤及筋脉,加之医治得当已有见好的趋势,无需过于忧虑!” 王灼儿听着大夫话说完不由得心虚,生怕这大夫瞧出自己是在装病。她又是硬着头皮想了些所谓的“症状”继续道。 “大夫,你可是瞧清楚了!我这些日子时常觉得胸口憋闷难受,偶尔还会恶心作呕。我这身体当真是没有一点问题吗?” 原本一旁沉默的叶子听着王灼儿的话也知她是有些心虚了,适时正经的佐证起来。 “对,没错!大夫您再仔细瞧瞧,我家小姐这段时间明显的看着气色不佳,亦是食欲不振,相较往日消瘦了不少呢!” 大夫听罢王灼儿和叶子这一主一仆煞有介事的口吻,原就慈眉善目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与她们二人的正经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妃娘娘无需过份忧虑,女子有孕伴有食欲不振、害喜诸如此类的症状实属常见,待再过上几月这些症状自会减轻的!” 王灼儿听得大夫的话心里没由得咯噔了一下,她隔着薄纱帷幔对上那看着已有些年岁大夫,因着对方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多了几分惶恐。 “大夫,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会…” “王妃说笑了,老夫行医数十载,这女子有孕与否,断是不会诊错的。再者您的脉像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确为喜脉无疑呀!” 大夫一番话使得王灼儿心中俨然压了一块石头,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反观原还沉着脸色的秦懿承却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他的高兴已是溢于言表却还忍不住的向着大夫再次确认出声。 “大夫,你当真没有断错?” “恭喜殿下,从王妃脉像看来已经一月有余了!” “好,太好了…我~我要做父亲了!” 秦懿承说着脸上已经是掩不住的笑意,然而不过片刻神情又显得凝重起来。他对上正整理着药箱的大夫,语气较之前变得甚为严肃。 “大夫,王妃有孕一事切记不可外传!” “是,小人明白!” 老大夫简单一句回应却是显着郑重其事。他深谙为医者凡事慎言的道理,同样明白今日所问诊的并非普通人,更当是讳莫如深。 “小人这便下去替王妃开个补气安胎的方子,平素只需按时服用,悉心调养即可!” “如此,有劳大夫!” 秦懿承对上大夫客气的回应罢,又对上了守在王灼儿身边的叶子无比欣喜同时透着几许迫不及待的吩咐道。 “叶子你随大夫一道去给王妃抓药,凡事都小心谨慎些!” “是,奴婢这便去!” 叶子应着话却也是没有忽略掉王灼儿那落寞的神情。尽管如此,她还是听了秦懿承的吩咐领着看诊的大夫出了屋,毕竟这后续如何也得看王灼儿自己才是。 秦懿承目送着叶子和大夫出了屋,当他听得房门合上的动静立时丢弃了脸上残余的些许正经严肃,笑得如孩童那般肆意开怀。 “灼儿,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相比秦懿承的喜难自胜,王灼儿知道自己怀孕这件事却是有如当头棒喝。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了秦懿承,回想起先前在叶城时管家日日送给她喝的药,陷入了无尽的疑惑之中。 “我怎么可能会怀孕的?在叶城时,你日日让管家送给我喝的药…” “傻丫头,那些自是裨益身体的良药!先前在西境军营时,沈大夫替你诊过脉,说你身子弱需得好生调养。那些药皆是我让沈大夫特意开来用以给你调养身体的!” 秦懿承无比欣喜的将王灼儿拥入了怀中,在他看来王灼儿腹中这个孩子无疑是应他所求而来。 此刻,他对自己将为人父倍感喜悦,更是在此基础上欣喜这个孩子是他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 只是秦懿承高兴了这大半天却是不曾听得王灼儿说过一字一句。他察觉到王灼儿这透着不寻常的沉默,同样顾虑到她的情绪显着小心翼翼的问道。 “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体有不适?”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王灼儿整个人埋在秦懿承的怀中,话说罢眼神也随之黯淡下来。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秦懿承给她喝那些是凉药、避子汤之类的,同样也乐得喝。因为没有孩子意味着她和秦懿承之间不会有过深的羁绊,同样可以随时毫无顾忌的抽身离去。 只是到今时今日,现实却与王灼儿所期望的明显背道而驰了,可再当她回忆起之前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一直是有迹可循的。这所有的一切归咎起来还是怪她自己过于自信以致疏忽大意。 此刻,王灼儿不知是否因着怀孕的缘故,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脑海中不住回想起曾经母亲说过的那些“命中注定”的话,更加觉得这所谓的“命”是付诸于她身上的枷锁诅咒。 不过,王灼儿从小随同祖父一起长大,受祖父言传身教,学得的一字一句都在告诫她不可以“认命”! 第57章 偷走 月牙偏西、星辰隐退暗淡,黎明时分的第一声鸡啼就此打破了夜晚的静寂。 王灼儿看向自己身侧睡得正安稳的秦懿承,伸手拍了几下他的脸颊,半晌没有见得任何反应才又放心大胆的起身下床。 她利索的起身,先是吹熄了床头混有安眠散的蜡烛,才又从柜子的旮瘩角里翻出一早备好的麻布衣裙迅速的穿戴整齐。 待到整装完毕,王灼儿不时回过头看了看床铺上依旧纹丝不动的秦懿承。她着见他那张即使睡着了也在人看来觉得赏心悦目的脸庞,心中除了愧疚亦多了些道不明说不尽的情绪。 尽管如此,王灼儿看罢被自己的迷药迷得不省人事的秦懿承,还是毅然决然的推开了房门在将退的夜色掩护下悄然离去。 六月已至夏,黎明时吹起的风依旧带几分凉意。王灼儿为这扑面而来的凉风越发的清醒,这十来日的已经足以令她完全记住这官驿的各个角落。 只是这天还未亮就跑路毕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王灼儿为此还是有些做贼心虚,更加显得小心翼翼。更甚至,她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又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直到瞅见已经于驿官后院等候多时的叶子方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叶子,都准备好了吗?” 叶子迎上匆匆而来的王灼儿,又是确定了四下无人方才回起话。 “昨日我借给您抓药的机会已经雇好了马车,让今早在城外等候!我们这个时候走,等到城门口刚好到开城门的时辰,届时就可直接与那车夫会合!” “既如此,我们赶紧走!” 王灼儿说着已经身体力行的从这后院的花丛拖出了事先藏好的竹梯,在叶子的帮扶下搭上了这后院的高墙。 “王妃娘娘,天色未明,您如此做法是预备去往何处?” 王灼儿和叶子听得这清越的腔调默契的回转过身,亦于这晦暗的天光下得见一人颀长的身影。再一细看方知来人正是纪舒。 “纪将军!” 王灼儿适时喊出声,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纪舒颇感意外,心里想的却是总好过比被魏临溪、武恒等人撞见的强。 原本早早醒来的纪舒本欲到院中取水洗漱,却是无意中发现了一抹偷偷摸摸的人影与王灼儿颇为相似。她跟随这人影来到驿馆后院,见到早已恭候在此处的叶子,以及这搭上了墙头的竹梯也是心下了然。 “王妃,你缘何要偷溜出驿馆?” 王灼儿对上欲言又止的纪舒,深觉没有编故事的必要。因而也就毫无顾忌的开口说道。 “我要去见一个我找了很久的人!” “只是见一个人而已!王妃,您大可与懿王殿下直言,殿下并非不通情理的人。您何必如此?” 纪舒对于王灼儿这番偷溜出官驿的行为很是不解,尤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懿承对于王灼儿喜欢并非只是做与外人看的。 “纪将军,我若是见到了那个人,就不会回来了!” 王灼儿说罢很是坦率的看向了纪舒,释怀的笑了出来。她不禁发觉将自己藏于心中的秘密直白的讲出来之后,内心亦获得了难得的平静与轻松。 “王妃,你…” 纪舒因着王灼儿斩钉截铁的语气一时错愕,更是惊讶得话说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她不知道王灼儿所说的究竟是何许人,但她知道王灼儿若是这样做了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王灼儿对上纪舒的一阵沉默,着见面前这个女子许是某种原因不得已扮作男子投身军营,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纪将军,我虽与你年纪相仿,却也从家中长辈、秦城坊间听过安定侯府的一些事。以前,我只觉得安定侯府的小侯爷是个青年才俊,小小年纪撑起一个偌大的侯府也罢,更于战场之上建功立业。可直到那日知晓纪将军你的身份,我方明白这当中所包含的不可道于外人听的不得已…” 王灼儿话说一半顿住了语气,她留意到此刻纪舒微妙的神情又是继续道。 “别人或许不懂,可纪将军你一定知道被所谓的命运裹挟,身不由己是怎样的滋味!我与你的境遇完全不同,却又是何其的相似。今日,我会想要离开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能够摆脱这所谓“命运”的枷锁,不再受其的裹挟束缚。所以,纪将军,请你成全我!” 纪舒听罢王灼儿的话不由得悲从心起,她出身于安定侯府,因是遗腹子的缘故一出生便没见过亲生父亲,与年轻柔弱的母亲一并沦为孤儿寡母。 那时纪舒孤苦无依的母亲刚生下她,为了保全她们母女性命,同样未免安定侯府被纪家的旁支别系吃干抹净。她在母亲的口中由女儿身摇身一变作男儿郎,至此二十多年她一直是个男儿郎。 虽然纪舒不知道王灼儿的境遇究竟为何,却是由她这几句话感同身受。她不时仰头看向遥远的东方天际泛起了点点鱼肚白,沉默了好半天方又才说道。 “天快亮了,王妃娘娘你若是想走,就赶紧走吧!” “纪将军,谢谢你!” 王灼儿哪怕已经猜到纪舒会做出这样的回答还是表露出无比的欣喜。她领着叶子转身欲走却是忧心起自己这一走,纪舒免不了被责罚。 “纪将军,对不起,未免连累你!我们只好出此下策了!” 王灼儿单一个“我们”已经令未曾说话的叶子心领神会,她适时上前对着纪舒尽管略显为难,却是干脆利索一掌敲在了纪舒的后脖颈将其撂倒在地。 “纪将军,对不住了!” 叶子话罢回头搀扶着王灼儿爬上了长长的梯子。不过一会功夫,这两抹身影在晦暗天光掩饰下便悄然消失于青州驿馆后院的高墙。 第58章 东窗事发 东方欲晓,湛蓝的天空预示着一个晴朗的天气。 青州城驿馆内一时又是众人齐聚,只是一个个的正襟危坐以致正厅内的氛围显着些许凝重。 因为就在黎明时分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大事,那就是王灼儿在天还未亮时带着叶子从驿馆偷走,到现在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懿承坐于正厅上座,正单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是恼怒无论之前还是现在,王灼儿给他下药都是不带手软的。 他被魏临溪叫醒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依旧觉得头昏脑胀。那么唯一可以解释通的理由就是这迷药的效力很足,直到现在都还未曾全部褪尽。 与此同时,纪舒直挺着腰背跪于厅堂正中,留意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秦懿承。本就心中不安的她终是忍不住先于秦懿承之前开口。 “殿下,是末将技不如人,打不过叶子姑娘,也就没能拦住王妃娘娘,请殿下责罚!” 秦懿承在这之前已经听魏临溪禀报过了是如何发现了在驿馆后院倒地昏迷的纪舒,又是如何从纪舒口中得知他不是叶子的对手从而放走了王灼儿。 只是现下秦懿承对上信誓旦旦却不敢抬头正视自己的纪舒,心谙自己只是因为迷药效力未过而觉头疼,还未到不能思考的地步。 “纪舒,本王且问你,你与叶子既已在后院大打出手,缘何未曾引得驿馆中巡逻的侍卫察觉。反而是等到天快亮了,魏副将从后院经过才发现了不省人事的你?” 纪舒因着秦懿承的质问心慌一阵,本就不善言辞同样不懂说谎的她又不得不佯装无事的继续回应道。 “王妃离开那会恰逢黎明时分,最是人困马乏的时候,许是因此才未被人发觉吧!” 秦懿承听言忍不住叹了叹气,他很是清楚自己麾下这个先锋将军纪舒一贯是沉默寡言,不懂得说漂亮话。至于这说谎于纪舒而言更是显着为难了。 不过,秦懿承并没有因此责问纪舒质疑他说谎,反而是将话锋转向了魏临溪。 “魏副将,你是我寅朝第一高手悉心调教出来的徒弟,同样又是住得离驿馆后院最近的人。黎明时分,你可曾听得后院有打斗之声?” 魏临溪因着秦懿承的话绷紧了神情,他深知秦懿承一贯是喜行不露于色,也是极少见得秦懿承如现在这般已显出了焦灼之态。哪怕秦懿承这神情态势不易为人所察觉,却已经反映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要知道,懿王妃从戒备森严的驿馆偷走,到现下更是音讯全无。这可不是昔日在军中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所能比拟的,魏临溪由此深知这纪舒他是包庇不得的,同样也无力维护。 “启禀殿下,末将未曾听得动静!” 魏临溪话音刚落,秦懿承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纪舒,也没想再给她辩解的机会。 “纪舒,你纵容包庇王妃偷走,该当何罪?” 纪舒眼见自己这经不起推敲的谎言顷刻被拆穿也不多作狡辩。不过,她既放走了王灼儿,哪怕并不知道王灼儿去往何处也就此暗下决心断不会说漏一个字。 “末将无可辩驳,请殿下责罚!” 秦懿承听罢纪舒大义凛然的语气,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欣慰王灼儿收揽人心的本事如此厉害,以致如今的纪舒为了她三缄其口,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虽然,秦懿承不知道王灼儿到底做过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以致令纪舒维护她到如此的地步。但他很是清楚人与人之间贵在真诚,尤其是对于纪舒这般端方雅正的人。 为此,秦懿承还是抱希望于能够从纪舒的口中得到那么些关于王灼儿去向的消息,也就选择了开诚布公。 “纪舒,本王知你感念王妃的救命之恩,有意放走她们二人。但你可曾想过,即便是叶子武功高强,她们二人在外,若是再遇上七杀阁的人该当如何?王妃与赫天枢的恩怨,你当是很清楚的。再者,王妃一贯身子孱弱,她如今更是有孕在身又怎能受得住在外的颠簸之苦。你只当放走王妃是顺了她的意,又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可你让本王如何安心?若是她一个弱女子在外稍有不慎,有个好歹…” 纪舒听得秦懿承的话神情骤变,起先她对于王灼儿的一番话感触颇多,没有细想过秦懿承所说的这些。 如今经由秦懿承这么一番苦口婆心,纪舒方意识到自己就不应该放任王灼儿离开。尤其当她听得王灼儿已有身孕,更是懊恼先前过于感情用事,都不曾考虑过后果。 “殿下,末将该死!只是末将确实不知道王妃娘娘去往了何处?” “那王妃可曾同你说过些什么?” “王妃只说她要去见一个找了很久的人!在这之前,末将就只听叶子姑娘同王妃说已雇好了马车,让车夫在青州城外等候!” “去见一个找了很久的人,王妃可曾说过那人是谁?” “没,…没有~” 秦懿承听着纪舒磕巴的语气,自是没放过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妃是不是同你说过只要见到那个人就不会回来了?” “殿…下…王妃,她许是~” “行了,你不必为她解释!本王清楚明白的很!” 秦懿承语气已是显着愤愤不平,他话罢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昔日王灼儿在午夜梦回时所唤的那个人,原本还满心的焦虑担忧瞬间为嫉妒所替代。 起先,秦懿承因着赫天枢的那封信误以为王灼儿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是赫天枢。可当他从魏临溪口中得知王灼儿与赫天枢曾经的恩怨,也就笃定王灼儿心里一直记着的是另有其人。 他本想追究到底,却是因着经历了先前林林种种的事,加之王灼儿已有身孕,也就不欲再去追究王灼儿那些不肯言说的往事。 更重要的是,秦懿承明显的觉出了王灼儿对于自己的依赖,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因而他很是自信,自信只要一如既往的真心对待王灼儿,终有一日王灼儿会完完全全的爱上他。 奈何,现实却是给了秦懿承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意识到自己自信过了头,同样也没想到王灼儿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那些过去。 秦懿承思虑至此不由得妒火中烧,同样觉得无比挫败。因为,哪怕他是王灼儿名副其实的夫婿,甚至于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却始终代替不了另一个男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为此,秦懿承已经是忍不住要亲眼看看王灼儿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到底是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男人的。 “魏副将,你同武衡一道去找严弻抽调一百精卫,最好有是熟识青州周边地形的。一柱香之后与本王在青州城外汇合,势必要将王妃给本王追回来!” “是!” 第59章 预言即谎言(一) 六月季夏正是炎热的时候,而在王灼儿看来当下却是一个难的好天。 太阳沉溺于云层不曾现过脸,时有微风浮动更是带着缕缕清凉,令人倍觉舒爽。 王灼儿着荆钗布裙与农家女子无异,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乡野间并不宽绰的道路上左顾右盼,不时回过头看向紧随之后的叶子。 “我大哥是个温良大度、体贴细致的人,对我从来都是关怀备至、爱护非常,是个尽职尽责得不像话的好哥哥!他四月生人、长我四岁,名唤丹棘、表字为萱。我呢是妹妹,小名嘛就叫青苑。自小家中长辈就唤哥哥为萱儿,唤我为阿苑。我学说话的时候也跟着长辈这般唤哥哥,可总被纠正叫哥哥。后来学着学着就叫作萱哥,长大了觉得叫萱哥比叫哥哥更显亲近,就一直这般叫了! ” 叶子听着王灼儿轻快的语调,见其一会俯身嗅嗅路边盛开的小花,又一会儿手里多了把狗尾巴草,明显觉出了王灼儿对于即将见到自己兄长的满心期欢喜与期待。 “丹棘、青苑,萱儿、阿苑,小姐你和世子的名字都很特别,可有什么寓意?” “丹棘是萱草,青苑则是返魂草的一种别称,都是草药的名字!据说我们王家祖上是行走江湖的赤脚郎中,子孙后代都是以草药取名的。譬如我爷爷名常山、父亲叫柏实,所以哥哥就取名为丹棘,我嘛则叫青苑!若说寓意的话,廷尉府一贯植棘,想来我爷爷是希望萱哥日后能得官身,位列九卿吧!” 叶子知道所谓世家名门甚至于一些人丁兴旺的宗族总会有诸多的规矩作为印记代代相传,对于王灼儿所提到的安国公府给后代子孙取草药名并不觉奇怪。 这令叶子惊讶的是,昔日的老安国公竟然一视同仁给自己的孙女也取了草药名。要知道世家宗族的传承,从来都是依靠男子,因而再得宠的女儿也是比不得自己兄弟的。 可就叶子了解到的安国公府却并非如此,不仅仅是单单取名这件一事。她又一想到王灼儿的大名有些怀疑的问出了声。 “小姐,你所名的“灼儿”二字是指代卓尔不凡的卓尔吗?老国公把可做正名的草药名拿来给你取小名,大名又用灼儿这般的字眼。他老人家对于小姐你所抱有的期望是远胜过世子的吧?” 王灼儿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语气同样多了落寞。 “没错!就因为当年有个江湖术士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跑到我家门前说了一通我命格显贵,能母仪天下的胡话。我爷爷就此信以为真,对我的期望远高于兄长,同样在我的身上也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可事实上这所谓的预言,不过是我母亲当年花钱雇的一个叫花子扮作道士特意上门说的!” 叶子着见已经变了脸色的王灼儿,听得这个预言所谓的真相惊讶之余,同样也明了王灼儿为何对此表现得嗤之以鼻。 “小姐,哪怕这个预言是假的,正如先前那赫天枢所言您如今已是懿王妃了。懿王殿下不仅为中宫嫡子,更手握西境兵权。不管论名分,还是论实力,懿王殿下相比秦城那两位夺嫡的皇子都更有可能…” 叶子话说至此已是不敢再细究下去。她由此想到了秦懿承,又将目光投向了王灼儿还平坦的小腹,心中顿时多了不安。 “再有那日赫天枢所说,纪舒和武弥也都听见的,想来懿王殿下也已经知道了。先且不论这所谓的预言,小姐你如今有了身孕,秦城的那两位殿下至今都还膝下无子。您腹中这孩子若是个男孩,那便是……您当真决定见到世子就不回去了吗?要知,我们今次虽然顺利从青州驿馆溜了出来,但是懿王殿下一定不会放任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的!更何况,那个赫天枢如此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想来是不会轻易忘却当年小姐你害他的七杀阁被朝廷剿灭的仇吧?” “赫天枢现下可没心思找我寻仇了!现在甚至以后他最关心的都应当是如何夺得北狄的王位才对!哪怕有朝一日他真成为了北狄新王,每天谋算的也该是如何坐稳他的王位,更加不会有闲心思找我报仇?” 叶子为着王灼儿的话又是一脸震惊,尽管先前他们一行被赫天枢囚禁时由王灼儿口中听得了赫天枢是北狄人,却是从没由此觉得一个北狄人就要与北狄王室有所牵连。 “小姐,你是说赫天枢是北狄王室的人,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当年我在七杀阁时发现七杀阁那些账簿都是用北狄文字记录的已经觉得奇怪了。后来回到秦城,我无意中在一本闲书上看到北狄王室的徽记,方想起自己无意间见过赫天枢肩膀上也有同样的刺青。自那之后我就有意打听关于北狄王室的事,由此知道北狄王有一个儿子因是女奴所生自小不得宠爱,更因遭手足陷害被北狄王驱逐出了北狄,至此下落不明。于是我就猜测赫天枢许就是那位遭受驱逐的北狄王子,那次与他对峙时我故意说出了北狄王室也就更加笃定了!” 叶子听得王灼儿说得头头是道,再一想到在叶城时便已听过北狄王病重的消息,也就知道王灼儿分析得并没有错。 事实上,即便赫天枢于王灼儿而言已经算不得威胁。真的麻烦却从来不是赫天枢,而是王灼儿明显是想避开不提的秦懿承。 “小姐,哪怕是赫天枢真如您说的这般。您可曾想过懿王殿下?懿王殿下他…” “叶子正高兴的时候,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可好?” 王灼儿当即打断了叶子的话,因为她是真真切切的不想听叶子提到某个人。为免叶子又继续这个话题,王灼儿不时又继续道。 “有些事,我都还没想好呢。等一会见到我大哥再说吧!” 王灼儿轻松着口吻回应得避重就轻。如今她唯一期待的就是能见到自己的兄长,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边暂且不管。 第60章 预言即谎言(二) 重叠的云层较之前阴郁起来,山风拂面相比之前的力道更甚,林间的树木随风簌簌作响,让人不禁有了那么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叶子看着走在自己之前的王灼儿那抹欢脱的背影,有那么些于心不忍却是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次,她会跟着王灼儿一道从驿馆偷跑出来,完全是吸取了先前在叶城的教训。 叶子很是清楚,若是自己一个劲的阻止王灼儿,指不定又要被王灼儿下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到那时她就真可能找不到人了。 反观现在,她跟着王灼儿跑了出来,一方面可以保护王灼儿的安全,另一方面还可以瞅准了机会劝王灼儿回去,也算是一举多得了吧。 眼下,叶子已经窥见了王灼儿预备一走了之的心思,却又明显觉出了王灼儿因着那位懿王殿下而有所犹疑,适时试探性的问出了声。 “小姐,如若见到世子之后,你真的决定离开,可会放得下懿王殿下?” “他?我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无论如何,懿王殿下终归是小姐你的夫婿,更是你腹中孩儿的父亲!小姐你对他,当真一点都不…” “叶子,先前不都说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说点高兴的!” 王灼儿干脆利落打断了叶子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是就此凝固,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落寞。 叶子着见王灼儿顾左而言他,由她骤变的神情觉出了言不由衷。 “如此说来,您对懿王殿下就如同对赫天枢那样,没有任何情谊啰?” “他和赫天枢不一样!” “如何就不一样?” “赫天枢是带着翩翩佳公子的面具,用伪善掩饰着他内心的邪恶狠毒。他呢,虽然表面上装作凶悍残酷,但骨子里是个温文尔雅,襟怀坦白的人!赫天枢同他根本就没法比!” “所以,小姐你是喜欢懿王殿下的?” 王灼儿闻言愣了愣,也适时反应过来叶子是故意这般问的。她很是清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的道理,因而也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我是喜欢他,可是喜欢他和我想要离开是两回事,并不冲突!” “小姐,为女子者最大的幸福不就是能遇得良人,两情相悦从而厮守一生吗?奴婢看得出来懿王殿下对您并非做戏而是出自真心。你们既已是两情相悦,缘何就不能厮守终生呢?” “两情相悦也有两看相厌的时候,这世上不止有佳偶天成的璧人,还有琴瑟不调的怨侣!平民百姓尚且如此,更遑论最是薄情的帝王家呢!” 王灼儿没由得感慨出声,她忍不住的想如果秦懿承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或是一个山野村夫,会不会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遗憾的是,这个世上不卖后悔药,同样也没有如果。 叶子听罢王灼儿的感慨,不禁恍惚错愕。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明明是一个正当桃李年华的明媚女子,可是这说的话却似一个耄耋老人的顿悟之言。 “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王灼儿因为叶子的询问停住了脚步,她脸上泛着苦笑忍不住的回忆起了过去。 “我呀自小跟着我爷爷四处游历,游走于江湖市井,混迹青楼赌坊。还是看过不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两情相悦是有的,从一而终却是很难的!” “老国公怎会带你去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 “因为我一出生就背负的谎言,也就是那个所谓的预言!我爷爷因为这个谎言疯魔了,他至死都无比相信我将来是会当皇后的。所以我自小由我爷爷亲自教养,两岁开始识文断字,三岁诵读圣贤之书,四五岁时学琴棋书画、歌舞礼乐,到六岁的时候就熟记各家兵法韬略。等到我再大些,爷爷就带我四处游历,说读了万卷书,自要行万里路,方为知行合一。这段日子,虽然颇为辛苦,却也是我获益良多最为开心的一段日子!只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爷爷带我日日出入赌场,夜夜宿住青楼。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读万卷书和行万里路的知行合一,最终是要成就我所谓的心机手段,去运用于阴谋诡计!” 叶子为王灼儿越说到后面的话越觉得诡异,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的继续问道。 “小姐,老国公带您去这些地方怎就牵扯到了阴谋诡计呢?” “我爷爷说古往今来,无论哪个皇帝都是踩着尸山血海方坐稳那个位置的,每一脚每一步都充斥着阴谋诡计。我若想与之并肩,就要学会运用这些阴谋诡计。讽刺的是所有的阴谋诡计皆源于人心,只要我看懂了人心,也就能看穿这些阴谋诡计,甚至懂得如何去善用这些阴谋诡计。至于这赌场嘛,赌的是人性,考验的是人心,是最适合学习受教的地方了!” “那青楼呢?” “因为即使作为九五至尊的皇帝,终究不过是个男子。为女子者若想要母仪天下,自是要攀附那个为九五至尊的男子啊。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青楼更适合学得如何讨一个男子的欢心,还能看清自古男儿皆薄幸呢?由此学会如何攀附也不至于付出真心,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了!” 王灼儿回忆罢往事多了物是人非之感,她见罢已经沉默得不知如何回应的叶子,却是释怀的笑出了声。因为今日她终于可以亲手终结这个自己一出生就附带的谎言了。 “一个人见过了光明,又怎肯与黑暗为伍。同样的道理,既有幸读过圣贤书,就该明白书中那些圣人智慧从来不是用在阴谋诡计上的。我不想当所谓的皇后,讨厌那个他们为之疯魔的预言,更恨疯魔之后的他们为了实现这个预言满心的阴谋算计甚至不惜手染血腥。先且不论我想做的是林间鸟而非笼中雀,退一步讲我若是选择了和秦懿承在一起,便是如他们所期望的那一般了。终有一日,我也会变得如他们那般满心算计,用尽诡计以致不知罪恶为何!” 沉默的叶子听王灼儿讲完了这个貌似从不是她自己经历的故事,同样意识到这些事根本不是她应该听得的。 “小姐,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这会想说,最重要的是当我说出这些,就如同先前向纪舒坦言自己要离开的时候,心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王灼儿对上叶子笑得开怀,她不时目光放远瞧见不远处已是有几许炊烟的小村子,心中原有的阴霾顷刻消散,也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 “就是这儿了!” 第61章 已死之人 青州西南六十余里外,有一不足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因着这个村子挨家挨户皆种桃树、李树,故而得名桃李村。 日头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却是看着浑浑噩噩的,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王灼儿带着叶子不带犹豫的进了村子,顺着村落两排农舍的小路,由挨村口的第一户人家一直往里,最终停在了一户靠村尾的人家门前。 她站定在这户人家用超过半人高的竹篱笆围起的院子外,瞥见挨着竹篱笆共生的两种植物,惊喜于看见这两种植物已经盛开的黄色和紫色的小花。 “就是这家了!” “小姐,你如何就确定是这家?” “这家篱笆边上种的全是萱草和返魂草,恰巧对应我哥哥和我的名字!” 王灼儿说着又仔细瞧了瞧院子里已是亭亭如盖的种种果木,借由一些挂满枝头的果实分清了这院中种有桃、李、杏、梨以及葡萄诸如此类。 “我哥哥曾经答应过要替我寻一处清净之地,盖上几间小屋,辟一处院子。然后在院子里种上代表我们兄妹名字的萱草和返魂草。当然,为了让我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果子,他还承诺了要给我种桃、李、杏、梨、柿子这类的果树,并且搭一个大大的葡萄架!所以,一定是这家!” 王灼儿由徽帝的密信知晓有人在青州的桃李村发现了她哥哥的下落。如今眼见桃李村这户人家萱草和返魂草围满了院子,桃李杏梨甚至于葡萄架都如她兄长曾经所言的一模一样,也就更加的笃定。 只是在这篱笆小院外站久了的王灼儿蓦然生出了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她一想到此时此刻自己与失散多年的哥哥许就只隔这一片篱笆院墙,有种像在梦中又保持着清醒的感觉,知道很美好却是假的。 “叶子,你看我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可还合适,妆发有没有乱呀?你说,一会儿我要是见到我兄长了,一开口该说些什么好呢?” 叶子对上真诚向自己发问的王灼儿,由王灼儿的无所适从觉出了她欣喜中所带的忐忑。 “小姐,我们不妨先进去再说!” 叶子话罢走在前头,预备替王灼儿扣起这紧掩的院门,却是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将这两扇简陋的木扉柴门给推开了。 “小姐,好像没有人!” “没人吗?” 王灼儿满心的忐忑因着一句“没人”慢慢趋于平静,她抬头了看了眼还在半空的日头似想到了什么又开始说着。 “庄户人家,这个时辰指不定还在田间劳作呢!我们进屋去等,我要给我兄长一个惊喜!” 王灼儿全然放下了心中的忐忑,迈着轻快的步子进到了院子当中。 她放眼于这还算得平整干净的院子,不经意的角落还留有未被铲尽的草根,也就猜着这院子应是在不久前被人打理过。 只是这院子被人打理得齐整干净,坐落于院子正中的上那几间落锁的小屋却是泛着陈旧的味道。因为那门上扣的锁头已是看着锈迹斑驳,甚至于小屋紧闭的窗户上挂的重重叠叠好几层的蜘蛛网,更昭示着这几间屋子已经久未住人。 “你们是什么人,进到阿萱家院子做什么?” 正当王灼儿纳闷之际,一个略显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回转过头正见一个扛着镢头过路的农夫正于篱笆院外显着几分警惕。 “这位大哥,你说的阿萱,可是叫颜萱?我是她妹妹叫颜青苑,特意来寻他的,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你就是阿萱的妹妹?” 农户听得王灼儿的话疑问出声,他话说完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王灼儿,得见王灼儿的模样确实与自己印象的阿萱有那么些相似,显着几分遗憾出声。 “姑娘,你来晚了,阿萱他已经死了!” “死了?” 王灼儿听得一个死字犹如晴天霹雳,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她半天反应过来显着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那农户。 “他怎么会死的?” “唉~” 农户见得瞬间像是丢了魂的王灼儿,哪怕有那么些不忍心,却还是显着遗憾的开始道出事实。 “六年多前吧,我们村里几个婆娘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发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招呼我们将人给救了回来。起先,他可能因着伤势过重,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伤好后不知道去哪就留在了我们村子里。阿萱是个善良实诚的小伙子,总想着做些什么报答村里人的救命之恩。他发现自己会些医术,就上山采药无偿替我们村子里的人治病治伤。后来更成了咱们这十里八乡治病救人的大夫。” 农夫说着说着同样陷入了回忆中,不自觉的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善良能干的小伙子——阿萱 “大概两年多前吧,他记起了以前的事,说自己叫颜萱是秦城人士,当年被劫匪追杀,为了活命才跳进了河里。还说自己有个妹妹,就要嫁人了。他原想回秦城见见妹妹的,却在无意中发现自己身中剧毒,说是活不久了也就断了这个念头。甚至于,小伙子还好好的就一个劲托村里人能在他死后帮忙打理院子,说是他妹妹喜欢满院子的桃李杏梨,不希望给荒废了。在那之后不久,阿萱有一日上山采药,整整三日未归。村里人都觉得不对劲,于是叫了我们几个庄稼汉一道上山找了大半天。等在我们悬崖下找到人时,他的脸已经被豺狼啃得认不出样来了…” “不可能,我哥哥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我的,不可能的!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 “姑娘,我一个庄稼汉有什么可骗你的呀!你若不信,阿萱的坟就在这屋子后面,当年我们村里人一起帮着给下葬的!” 王灼儿尽管嘴上一个劲的说着不信,但在听得农户的话后却是不带犹豫的跑到了屋子后面。 她于那熙熙攘攘的草丛中瞥见了一块半旧不新的墓碑,隐约见得碑上所书的“颜萱之墓”四个大字,顿时觉得脚上有如被焊上了千斤铁链。尽管沉重无比却又是一步一步的迈上了前去。 第62章 血债血偿 黄昏傍晚,血色丹阳的最后一点轮廓沉入了与天际接壤的山坳中,最终于黑夜降临前余留下漫天如火如荼的云霞。 王灼儿平静如水的目光瞅紧了西边天际渐渐染上夜色的晚霞,沉默了不知多久的她重重的叹气念出声。 “叶子,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晚霞日落了。只可惜,以后我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去欣赏这么美的日落晚霞了!” 王灼儿说罢回转过头,抬眸对上自己面前这块矗立的墓碑。她忍不住的伸手几欲碰到那碑上凿刻的“颜萱”二字 ,到最后却因着自己的满手血污而胆怯的缩回了手。 叶子见得想要站起身的王灼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这个不知在墓前跪了多久的人给扶了起来。她不忍去看那处坟茔近乎被翻新了一遍的泥土,因为那当中全都掺杂着王灼儿双手的鲜血。 “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王灼儿在叶子有力的搀扶下站定了脚,一双已经于这墓前跪得麻木的膝盖在这一刻慢慢的产生了痛感,更一点一点由她的膝盖处弥漫至双腿。 她木木讷讷的转过身推开了叶子搀扶着自己的手,俨然一具行尸走肉拖着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摒弃了已是矗立于自己身后的这座孤坟。 叶子看着王灼儿似被人拖拽着一步一步由这处后院走至屋前,又艰难的想要走出院子。 她不由从王灼儿那抹死寂单薄的背影读出了“心如死灰”四个字,也就更加不敢相信王灼儿在此时此刻应对此情此景竟说出了回去二字。 “小姐,你当真要回去?” “先前在来的路上,你同我说那么多,无非就是想断掉我一走了之的念头!再者,我们若是不回去,纪舒必定也会因此受到牵连的!” 王灼儿淡漠着口吻,尽管神情模样透着狼狈,却是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平静。她再回首看了看这处林木葱郁,彰显着生机的院子再不觉得期待甚至是惊喜。 因为这个她曾经所希望拥有的院子,如今却是葬着已作白骨的颜萱。更确切的说,自今日之后那个她记忆里曾经的自己也随着兄长的死被一并埋在了这片土地里。 叶子为王灼儿的话无比错愕,毕竟在不久之前,她还亲眼目睹了王灼儿不肯接受兄长已死,从而徒手刨开了这处院子屋后的坟墓。 所以叶子哪怕是亲耳听得了王灼儿所说的一字一句,却是不敢相信王灼儿已然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冷静理智。 尤其,当叶子再一想到王灼儿由那腐朽的棺木中瞥见自己已作白骨的兄长,又是不得不接受事实同样显着心灰意冷的将那一抔抔沾了自己鲜血的黄土给埋回去的情形,她已经没了来时想劝王灼儿回去的那份坚定,更甚至动了恻隐之心。 因而,如今的王灼儿只要是想离开,哪怕一个字也不说。叶子可以放任不管甚至陪着她一道一走了之。 “小姐,你要是不想回去,奴婢可以…” “我要回去!” 王灼儿语气无比坚定的打断了叶子的未尽之言。她显着波澜不惊的眼中悲伤溢流同样充斥着仇恨,不时颓唐的仰头看向了远处黑得越发深沉的苍穹。 “我兄长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他是那么的正直、善良、勇敢,会路见不平,见到过路蚂蚁都会选择绕道而行。可貌似好人并没有好报,他最终还是遭那些人陷害至死,甚至于死了都险些没人知道。我要给我兄长报仇,我要让那些陷害他的人血债血偿!何况,如你所言,不是我想走就能轻易走掉的。既然走不掉,我与其白费力气,还不如想着怎么为我兄长报仇!” 王灼儿说着并未收回已经看远的目光,她于那将临的夜幕下看清了一队向着她们二人的方向奔驰而来人马下意识的站定了脚步。 晚霞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天色渐渐暗沉拉起夜色的帷幕。 王灼儿站定在原地许久,她见不远处的那队人马奔驰而来,同样意识那领队之人勒紧了马匹缰绳纵身下马是朝向自己而来的。 这一次,王灼儿选择了不再逃离。她见得来人俊朗的面容眉头紧锁,明显压抑着怒火,显着奋不顾身的扑进了对方的怀中道出了自己的满腹悲戚。 “我兄长死了,我没有兄长了,我再也没有兄长了……” 王灼儿带着哽咽的哭腔念叨出声,待到最后已经埋脸在来人的怀中泣不成声。 如果说前一刻秦懿承还因着在这莫名的山间乡野与王灼儿不期而遇,气恼她给自己下药从驿馆偷走。 那么当他见到一脸彷徨无助的王灼儿显着满腹委屈的扑进自己怀中时,心知的火气已经消减了大半。 此刻,秦懿承对于已经在他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王灼儿,由她先前那句“我兄长死了”猜到了她从驿馆偷跑出来的原因,也再没了生气的念头。因为他能觉出这一句由王灼儿亲口说出来的话,于她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现下,秦懿承觉出自己怀中因哭泣而止不住的颤抖王灼儿,不难想像此刻的她是有多么的伤心无助。他下意识的搂紧了王灼儿这副娇弱的身躯,于她耳畔轻声呢喃。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叶子听着王灼儿悲戚的哭声或是触景生情,或是感同身受禁不住的红了眼眶。她却也是惊讶于原还冷峻着神情的秦懿承顷刻变得柔情似水。 可叶子一想先前自己都为王灼儿“扒坟”的举动为之动容,那么作为男人的秦懿承又怎么抵消得住王灼儿那副柔弱易碎,彷徨无助的模样呢。与此同时,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王灼儿先前说的一句话,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试问天下间还有哪个地方能比青楼更适合学如何讨一个男子的欢心呢!” 第63章 情人与兄长 “唯愿吾妹,余生喜乐,顺遂安康,王萱绝笔!” 秦懿承大拇指指腹摩挲着自己掌中玉佩背面的一行小字。他着眼于这简短的十二字之言,由当中的“吾妹”刺痛了眼睛,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秦懿承开始自认凡事皆可掌控。对于王灼儿,他也曾经派人将她的底细查了个清楚彻底。 可是到头来,秦懿承却发现自己竟然连王灼儿的亲哥哥王丹棘,表字为萱都不知道。 此时,秦懿承垂眸看向床榻之上蜷缩作一团,依旧于梦中呓语泣泪的王灼儿不禁自省。 他作为王灼儿的夫婿,一个劲说着喜欢她,承诺会保护她,自信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事实上,他却连王灼儿心中所念之人是情人还是手足亲人都不曾弄明白。甚至于,他有心为此嫉妒吃醋,却是从未想过去查探这背后的真相。 秦懿承思虑至此也就渐渐的明白王灼儿为何一次又一次想要离开。若是换作他为女子,对上一个凡事只会嘴上说说,还将自己的手足当情敌嫉妒的男人,想来也是不敢轻易托付终身的。 他也就此愈发的懊恼自责,若是先前他能多派人打听一些关于王丹棘的事,甚至于能在王灼儿之前打听到王丹棘的下落,那么最终的结果必定不会是如今日这般。 入夜多时,经由高墙内院再传入屋中的梆鼓声已不似最初的那般的震耳欲聋,却是让秦懿承明确的知道已至三更。 他借着跳跃的烛火,目光又一次定格在了睡得并不安稳的王灼儿身上,正欲起身挑一挑那已是显着晦暗不明的烛台灯芯,却是为一双缠满纱布的手扯住了衣袖。 “别走…” 秦懿承对上已是些微睁眼的王灼儿,为她含糊不明的话问出声。 “什么?”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秦懿承终是听清了这声若蚊蝇的哭腔,他对上此刻俨然一只受伤小兽的王灼儿,心中百感交集立时将人揽入了怀中。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秦懿承说话间加重了自己怀抱的力度,他裹紧了王灼儿些微颤抖的身躯,同样希望能够借此安抚她原本所带有的恐惧不安。 寂静的深夜,偌大的屋子在秦懿承这一句话后又恢复了一如之前的安静。燃烧过半的蜡烛在此时霹雳爆出灯花的响动也都清晰可闻。 王灼儿埋脸在秦懿承坚实的胸膛,身躯贴合于他宽阔的怀抱之中。尽管她依旧唰唰流着眼泪,却是早在之前已经接受了兄长已逝这个事实。 “我想再去拜拜我兄长!白日里我搅扰了他的清静,却还不曾与他好好的道过别!”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悲戚哽咽的腔调,对于她这样的请求自是没理由拒绝。他却是碍于王灼儿如今的身体状况又是耐心温柔的回应道。 “好,我们在青州多待些时日。等你的伤好些了,我再陪你一道去可好?” “嗯!” 王灼儿轻嗯一声算作回应,再一想到自己的兄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仇恨的情绪顷刻涌上心头。 她刚想将报仇二字宣之于口,却是意识到不应在秦懿承面前说这样的话。在她觉得一旦自己将报仇二字说出口来,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不失为是一种对秦懿承的利用。 从始至终王灼儿不屑于阴谋诡计,那么今时今日她依旧不该为了报仇就想着去利用他人,不论这个人是秦懿承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以。 秦懿承注意到再次沉默的王灼儿,又怎么会不懂痛失骨肉至亲是何等的滋味,他下巴抵着王灼儿的额头原本还显着柔情的脸庞多了严肃。 “我已着魏临溪派人去追查当年你们兄妹被人追杀一事以及你兄长的死因。若你兄长当真是为奸人所害,我定会将那幕后之人找出来,让其血债血偿以告慰你兄长的在天之灵!” 王灼儿听得秦懿承轻柔却显郑重其事的口吻心里为之触动。若说往日她时时告诫着自己不应过份贪恋秦懿承的怀抱,今次她却是依偎于他怀中再不想挪开。 “殿下,谢谢你!” 秦懿承头次觉出了王灼儿对于自己不加掩饰的依赖,又是因她一句谢谢觉出了生疏。他将自己怀中的王灼儿又搂紧了几分,只道来日方长终会有能让她完完全全交付真心的那一日。 “我是你的夫君,所做这些事是为人夫婿者应有的担当,同样也是心甘情愿的。你无需为这些事谢我,更加不要因此心有亏欠而觉得负担。你只需知道哪怕是天塌下来,为夫也都会为你撑着!答应我,无论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 “好!” 王灼儿简短一个好字回应罢,又再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为着白日里那般不管不顾的自伤心怀愧疚。尽管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但终归是她自己的疏忽。孩子是不能选择自己父母的,单方面拥有选择权的她自该承担起为人母亲的责任。 “是我的错,都不曾顾虑过腹中孩子。以后,我再不会…” “比起孩子,我更在意的是你!” 秦懿承径直打断了王灼儿的话,他伸手触碰到王灼儿那因着遍体鳞伤为纱布缠绕的手,依旧不能忘怀先前为她清洗伤口时,眼见满盆清水为血迹泥土污浊得浑不见底。 “以后不可以再这般伤害自己了,知道吗?” “嗯,好!” 王灼儿话音落罢,屋中晦暗不明多时的烛火于灯盏之中湮灭。原就昏暗的屋子顷刻陷入了深夜原应有的漆黑一片。 “没事,我再去把烛点上!” 秦懿知道王灼儿有入夜点一只烛天直到天明的习惯。他不知道王灼儿这个习惯是因何而来,却是由此察觉到了王灼儿对于黑夜的恐惧不安。 因而秦懿承这会话说完就想着起身去找房中其他的烛台,却是于黑夜中觉出了一双手已然环抱住了自己的腰。为此他打消了点烛的念头,再次将环抱住自己腰身的王灼儿紧紧的拥入了怀中。 第64章 生离死别 “终有一日,我要择一处清净之地快意余生。在那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盖上几间小屋、辟一处院子,在院子里种很多很多的萱草和紫菀花。除了这些,我还再种上桃、李、杏、梨、柿子诸如此类的果木,搭很大的葡萄架。这样的话,我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可吃了!” “好妹妹,那得要多大的院子才能种下你这些萱草、紫菀花、桃李杏梨还有诸如此类的花花草草呀?” “我找的是清净之地,远离凡尘俗世,想来也就鲜少人烟。那自然是想要多大的院子,就可以用篱笆围多大了! ” “好勒,哥哥一定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清风拂过,桃李村这家农户小院中的林木立于风中不时发出唰啦啦的响动,带起了人沉埋于心底的远久记忆。 王灼儿耳畔回响着多年前自己与兄长夜话闲谈时所说的一字一句,再对上这处明显修整过的坟茔突得觉得何谓恍若隔世。 她对上墓碑之上所镌刻的“颜萱之墓”四字,回忆罢记忆里兄长的音容笑貌,还是忍不住的悲伤。 昔日,一直存在于王灼儿心里甚至记忆的兄长是一个人,是一个终有一日能再见的人。如今,就只剩下了存于她记忆的音容笑貌,是一个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了。 王灼儿如此感伤着,垂眸细细看罢自己手中的草木纹玉佩,上面镂刻的萱草栩栩如生,同样预示着他兄长的名字。 这块玉佩是王灼儿的爷爷在她兄长周岁的时候亲手打磨雕琢而成,以此作为礼物庆贺他的周岁生辰。 王灼儿周岁的时候同样获赠了这么一块由爷爷亲手雕琢而成的相似玉佩。毫无疑问的,她的玉佩上镂刻着似菊如莲的小花,正是她小名所代表的那一味草药返魂草。 如果说这两块玉佩蕴含着作为祖父的王常山对于两个孙辈的喜爱之情。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块玉佩在此基础上亦变成了王灼儿兄妹二人之间的信物。 那日,一直不相信兄长已死的王灼儿由这方坟茔中扒出了这块萱草玉佩也就此明确了,这墓中已随棺木腐朽作白骨的人,就是她的兄长王丹棘。 如今,王灼儿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玉佩,又取下了自己随身佩戴的这一块,将这两块玉佩一并埋在了这墓碑之前,陪伴她的兄长一道长眠于此。 “兄长,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王灼儿心中这般默念着,原盯着兄长墓碑的一双眼睛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又是于墓碑之前郑重其事的三叩首方缓缓起身。 默默陪伴在一侧多时的秦懿承见王灼儿微动的身躯,自然而然的扶住她的腰将人给搀扶起来。 他目光扫过这处虽已着人修缮却还是看着简陋的坟茔,又再瞧向自己身侧的王灼儿。唯恐有一日王灼儿会后悔将自己兄长埋在了这与秦城相隔甚远的偏僻山野。 “灼儿,你当真想好了不将你兄长的尸骨带回秦城,就安葬于此处?” “这里很好,想来兄长也很是乐于于此地长眠!” 王灼儿话罢对上这满院的果实树木,得见篱笆周遭的萱草和返魂草花开得比她头次来时更为繁盛心中更是笃定。 她再一回首看向自己兄长的墓碑,心中多了些许落寞。因为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再不能如她兄长所愿的那般,做到余生喜乐,顺遂安康了。 确切的说,从王灼儿亲眼见得自己兄长埋骨于她曾经期待的院子里时,她这一生便不再有喜乐,顺遂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启程赶路吧!” 秦懿承留意到了王灼儿即时流露出的悲伤落寞,心知这份悲伤需得用时间慢慢去消磨。他未免王灼儿过于的触景伤情又是扶着她走向了已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车马队伍。 王灼儿没有应声却是随着秦懿承的脚步慢慢走出了这个她昔日不止一次向兄长畅想过的理想中的院子。她沉默了大半晌方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纸信函递给了秦懿承。 “殿下,可否派人将这封信函送回秦城?” 秦懿承将王灼儿所递的信拿到了手中,他着见信封上所书的“皇帝陛下亲启”六个清丽却不失大气的字体若有所思却是干脆的应了她所求。 “好!” “殿下,你都不问问我信中都写了什么吗?” “待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同我讲,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秦懿承脸上带着一抹风轻云淡的笑,尽管他猜着这信中的内容是与王灼儿的兄长有关,但他既已对王灼儿放下了猜忌,也就乐于等她同自己敞开心扉。 “我于信中向陛下禀明了兄长已逝一事,求陛下撤去安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淡淡的语气,也不为她所说的话而有所惊讶,只觉理所当然的应答道。 “你兄长本就为安国公府的世子,他既已离世,又未曾娶妻生子,这爵位已然是没有任何意义。” 王灼儿从秦懿承自然而然的口吻听出了他是完全偏向于自己的,心里蓦然多了几分温度。她再一想到安国公府,目光又是由车马队伍看向了更远处。 “殿下,我们还有多久就回秦城了呀?” “照我们如今赶路的进度,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 “一个多月?” 王灼儿为秦懿承的话疑问出声,按照她过往游历的经验,由青州赶回秦城是断然用不到一个多月这般久的。 “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宜过份奔波劳累。陛下并未限定我等回秦城的期限,这一路上我们大可走慢些!” 秦懿承话罢已是伸手搭在了王灼儿还显着平坦的小腹。他无比的期待着孩子的降生,却又是为着王灼儿以及她腹中孩儿的安危充斥着忧虑。 王灼儿原还想说自己没有秦懿承想像的那般娇气,可当她得见秦懿承脸色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隐忧,意识到他这样的安排许是另有深意也就不再就此反驳。 第65章 父子相见 八月初旬、天高气爽,日头褪去了盛夏时节的灼热,清风徐来夹带着丝丝凉意同样透露着清爽的气息。 寅朝帝都秦城浸润于秋日的清爽宜人之中,颇显几分慵懒之态。尽管如此,秦城正中偌大的宫城,碧瓦红墙、亭台高阁一如既往的彰显着皇家的庄严大气。 赶路多时的秦懿承,终于这桂秋时节回到了秦城。他着一身玄色的蟒纹暗袍、玉冠博带,正由一小太监领路穿越宫禁去到景徽帝如今所在的勤政殿。 秦懿承原没想过这前脚刚回秦城,后脚便进宫面圣的,毕竟第二日要上早朝的。只是这皇城禁宫之中的景徽帝不仅为君,同样是他的父亲。 要知道在寻常人家,在外多时的游子归家第一件事便是要拜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的,又遑论礼教森严、处处透着规矩的皇室天家呢! 秦懿承思虑至此已到勤政殿外,他听得殿内的宣诏有条不紊的跨过这朱漆的门栏,踩着润如墨玉的地砖进到殿中,直到瞥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 “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懿承深邃的目光瞧向自己面前着金线龙纹锦袍的男人,话音落下的同时也已正跪于大殿之中。 初回秦城的他对上已是阔别多年的君父淡漠着神情,如他的内心一般没有太多的情绪可言。 恢宏大气的殿堂之内,寅朝当代之君景徽帝秦衢梁正埋首伏案肆意挥洒着笔墨。他听罢声音对上自己已经完成大半的兰花图,不紧不慢的搁下了笔墨。 “起来吧!吾儿,在军中磨砺多年是越发的沉稳了!” 景徽帝细眼打量了翻自己下首的秦懿承,面色平静却是自带一股子帝王不怒自威的魄力。他着见自己这个儿子波澜不惊的神情,也忍不住惊讶于其平展开的眉宇与他是那般的相似。 自然,景徽帝对于秦懿承这个儿子也是与旁的不同,情感无比的复杂。一方面,秦懿承是他中宫皇后所生嫡子,文武兼备,出色非常,很是令人欣慰。而另一方面,秦懿承手握重兵,执掌西境多年已成气候,又是令为君父的景徽帝不得不忌惮。 再有多年前,皇后母族姚氏因推行新政引起的兵祸至今为朝堂上下避讳,皇后自缢于深宫成了他心中多年难言之痛,亦是贯穿于他和秦懿承这对父子之间一个难解的心结。为此,徽帝面对自己这个羽翼已丰的儿子,不得不起防备的心思。 此时,这一君一臣,一父一子寒暄过两句就再无话可说,以致双方都无比默契的沉默下来。 随着时间愈久,这弥漫满屋的龙涎香越发浓烈,却是比不得屋子里这一父一子相对无言的尴尬。 最后景徽帝索性继续提笔完成了自己这幅兰花图,两行诗句题完才又开口道。 “朕听闻你在回秦城的途中遭遇了刺客追杀,还受了伤!如今这伤可好些了?” “承蒙父皇挂心,已无大碍!” 景徽帝疏离着口吻,俨然一副与朝臣议事的淡然模样,全然没有为人父亲那般的关怀可言。 秦懿承同样有一句回应一句,不带任何情绪,以致于这周遭的氛围不免又冷了几分。 “如此,便好!” 景徽帝简单一句,话音拖得有些长,诚然是没有过多的话题能与自己面前这儿子侃侃而谈。他再一抬眸方意识到秦懿承是独自一人进宫来的,瞬间有了可询问的事由。 “你初回秦城,既然知道进宫向朕问安,缘何未带自己王妃一道同来?” “启禀父皇,王妃身体不适,不便面圣,还请父皇恕罪!” “呃,朕早前就听说了这孩子身子骨薄弱。从叶城回秦城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也罢,还遭遇刺客定然是吃不消的!赶明儿,也让宫中的太医去给她好好瞧瞧!” 景徽帝提到王灼儿,生硬的语气较之前柔和了不少。毕竟王灼儿这个儿媳妇可是他自个儿挑的。 “你们夫妇二人初回秦城想来匆忙,如今住在何处,可是都安顿妥当了?” “儿臣受封亲王时,父皇已经给儿臣赐封过府邸!儿臣先前已派人打点好府中一切,如今也皆已安排妥当!” “额,朕倒是忘记了!那宅子虽说是有些年头了,但终归是自己的住处,也挺好!先凑合住着吧,待日后有更好的再赏给你们!” “多谢父皇!” 景徽帝对于秦懿承的多谢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半晌,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招呼起身边随侍的太监总管魏荣。 “魏荣,去年南安王可是送了一株千年野山参给朕贺寿?”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您之前还说这千年人参易得,千年的野山参难见,还特意吩咐了奴婢要好好珍藏的!” “嗯,去把这支千年野山参取来,连带什么千年灵芝、天山雪莲、冬虫夏草、何首乌,一并赏赐给懿王妃调理身子吧!” “是!” 秦懿承见罢景徽帝身侧的太监总管魏荣谦卑的鞠身子出了大殿,为景徽帝如此大方的赏赐觉得几分意外。要知,他原以为徽帝提到王灼儿是预备于他身上寻些错处的。 “安国公府在秦城籍籍无名,却是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朕当初就是看中了这王氏女,方才给你指的这门婚事!” 原还沉默的徽帝似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话说一半又看向下首沉默着秦懿承。 “朕听闻你们夫妻二人一贯和如琴瑟也是备感欣慰。再过些日子便是中秋佳节,届时你再带上王妃一道进宫来问安,今日就先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秦懿承简短的一句话罢,俯首作揖后退近至大殿门,方才转身步履匆匆的朝向出宫的方向。 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神色直到宫门外才有了些许的变化,一时更想不明白徽帝有一句没一句的提到王灼儿是为何意。 不过,秦懿承刚回到秦城也不急恼于这一时半刻非得将徽帝的心思揣摩透彻。要知来日方长,更何况在他这君父之前还有两个早已按耐不住势要同他较量的手足。 第66章 无需言谢 晚风瑟瑟吹散了半空中那轮蛾眉新月披裹的浮云薄纱,唤出了满天璀璨的星辰。 秦城之南某处坐北朝南方位上佳的宅邸,原本蒙尘多年却是在前些日子旧庭换作了新貌。 现下,尽管这宽阔的门庭朱门紧闭,左右两侧新挂上的红灯笼却是无比亮堂,使得正上方门匾所书的“懿王府”三个鎏金大字于黑夜中也是格外的醒目。 这处府邸是秦懿承三岁那年获封亲王时,徽帝一并赏赐的府邸。虽这府邸从秦懿承三岁那年起便空置至今,但今时今日回了秦城,也正好有个住处。 只是这府邸毕竟已空置多年,哪怕秦懿承虽已着姚管家先行回秦城修缮府邸、操持府中事宜,修缮起来还是耗费了些时日。再到打点好府中一切事还是显着有些匆忙,甚至于秦懿承一行回到府中除了府中的护卫,这打扫院子的人都还没雇得来。 因而入夜之后这偌大王府、庭院深深,显着几分冷清。连带这正院卧房也只透出了些许晦暗的灯火,不禁给人一种已至深夜的错觉。 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秦懿承进到了屋中。他只身穿过已经放下的层层薄纱帷幔,坐于床侧下意识的伸手触碰到此刻看着睡得正香的某人的脸颊。 “已经很晚了吗?” 王灼儿怏怏的询问罢回转过身来,她接收到秦懿承柔和的目光,支起软绵的身子不过片刻又显着倦怠的靠进了秦懿承的怀中。 “刚过戌时一刻!” 秦懿承单手扶着王灼儿的肩膀,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是说道。 “听叶子说你从回府一直睡到现在,亦不曾用过晚膳,可是一直恶心难受的厉害?” “这几日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可还是觉得浑身没力气,懒得动弹!” 王灼儿说话的语气也是软绵绵的,显着慵懒。她由青州赶路回秦城这些时日,害喜害得厉害。成日头昏脑胀不说,还食难下咽,连带喝口水都能吐上老半天。 因而王灼儿在回秦城这一路上不是在吐就是在睡,整个人都显着浑浑噩噩的。哪怕是如今她回了秦城,已在秦懿承的这懿王府中还是觉着昏昏沉沉的有那么些不真实。 曾经,秦懿承只知妇人产子艰难,如今见得王灼儿自怀孕以来食难下咽、夜不能寐,单就赶路这一个多月都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方知这十月怀胎同样不易。 “既没有这般难受了,起来吃点东西?” “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秦懿承听得王灼儿一句话说完,头次见得有孕多时的王灼儿没有因为提到吃而恶心犯闷,不由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的询问认真思考起来,却是不曾发觉自己如今竟有了想吃东西的兴致。 “嗯,我想吃柳州的腌梅子!” “腌梅子?” 秦懿承听得王灼儿的话没由得一愣,他原是想着若王灼儿真有了食欲怎么也该吃点炖品燕窝用以补补身子,却是意外她想了这么半天想到的吃的竟是只能算作孩童零嘴的腌梅子。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的意外也不觉奇怪,毕竟他们如今是在秦城。 “柳州和秦城隔得这么远,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过柳州城头那家糕点铺子卖的腌梅子真的好吃,桃脯杏干也好吃~” 王灼儿说着说着一想到那腌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已是禁不住的咽口水,这倒是应了那句说不得。因为她这一说就越发的止不住馋劲。 秦懿承为王灼儿那颇为遗憾的语气内由得笑开了,从而显着十分笃定的说道。 “既然夫人想吃,即便是没有我也得给你变出来不是!” 秦懿承说罢扶起了俨然是瘫在自己身上的王灼儿,自然他也很是乐得王灼儿如此依赖自己。确切的说从青州回秦城这一路,他已然觉出了王灼儿对于自己愈深的依赖。 “起身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呀?” 王灼儿留意到秦懿承那嘴角的一抹浅笑带着那么些神秘。尽管猜不到他是预备做什么,却是依着他的话起得身来。 懿王府内这处只有些许烛火微光的院子又适时变得灯火通明起来。王灼儿依随着秦懿承出的屋子来到了这院子里。 如今,她借着这四方回廊所挂的灯笼以及院子里摆放的石灯笼看清了四周不禁觉得意外。 因为这相比叶城将军府更大的院子里,一大半的地方都放置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植被,而细看之下这些花花草草却是与王灼儿在叶城时所种品类的相差无几。 白日里还在赶路的王灼儿,因着恶心犯晕,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也就选择蜷在马车里睡觉。 约莫黄昏时回到秦城,她亦是理所当然的被秦懿承抱着回到府中进的这处院子,甚至脚不沾地的直接睡到了这屋子里床榻上。 所以那时的她并未曾去留意过这秦城懿王府中的任何事物,如今她见得这满院子的花木意外之余也觉欣喜的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不消片刻,她觉出了这些花木的不同之处,显着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了秦懿承。 “这些都是我在叶城种的那些花草?” “嗯!” 秦懿承为此轻嗯一声算作回应,却是一脸平静显着自然而然的向着王灼儿继续道。 “西境那般的风沙雨雪,你却能将这些花木养得如此生机繁茂,诚然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的。我又怎会放任你的一番心血被弃之不理,化作徒劳呢!” “所以你就让人将它们全都给运回了秦城?” “也不是全部,至少叶城院子里那棵被你种活的梨树就没法给运回来!” 秦懿承即使是一副轻松的口吻,却是在王灼儿听来觉着并不简单。要知叶城到秦城一路山高水长,即便是一人轻装简行的赶路都觉吃力,更不用说要将这些花木完好无损的运回秦城是得费多大的功夫。 “这样已经很好了!那棵梨树本就是属于叶城的,又何苦将它连根拔起运到秦城来呢!” 王灼儿心底想得与嘴上说的一般,因为光就如今她面前这一切就已经是大大的意外之喜了。 可当她再瞥见院子角落里新辟开的一小方花圃里所种的萱草和返魂草又是颇为触动的问出了口。 “这些萱草和返魂草是?” “是从你兄长的那个院子里带回来的!它们是你兄长亲自栽种的,我就想着带些回来许能给你作个念想!” 王灼儿一想到自己兄长,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当然, 她亦是为着秦懿承这些无微不至的举措而倍觉感动暖心。 “多谢~” “我说过我是你的夫君,无需对我我言谢!” 秦懿承一把打断了王灼儿的话,他由王灼儿那一脸的诚挚已然觉出了她十分的谢意。 “好了,你明日再挨个看遍这些花花草草也不迟。走,我带你找你想吃的腌梅子!” 第67章 花灯会 夜色渐浓,原于半空中的蛾眉新月已升至正空。璀璨的银河星光熠熠与新月交相辉映,与这地面上灯火通明的懿王府显着巧合的默契。 王灼儿置身于自己所住这处院子角落里的小屋,借着秦懿承方才点亮的烛火看清了这小小的空间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没由得纳闷。 因为在王灼儿的记忆当中,离开叶城她虽亲自和叶子整理出了好些个箱匣带回了秦城,却明显不是这屋子里摆放的的这些。 尤其当王灼儿眼见秦懿承从某个箱子里捣腾出一小罐子腌梅子来,她更是觉着几分纳闷。 “这便是你所说的柳州城头那家点糕点铺子的腌梅子,赶紧尝尝!” 秦懿承话说罢已经由那小罐子里拿出了他所说的腌梅子递到了王灼儿的嘴边。 王灼儿见状却是没有要张口的意思,反倒是因着纳闷问出了口。 “殿下,这府里怎会有这些东西的?” 秦懿承对上一脸纳闷的王灼儿显着宠溺的笑出了声。 “我可是没忘记某人那张标记得满满当当却全是吃食的叶城地图。先前在柳州时,我见银心时不时会吃这类的梅子干果,问过她方知是你带她去买的。故而,我猜着你定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就派了人买了些带回了秦城!” “那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吧,这得猴年马月才吃得完啊!” 王灼儿见得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不由得感叹出声,却是由此觉得心里似被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填得满满的,觉得很是踏实舒适,同样无比的开怀。 “傻丫头,我便是将那点心铺子买光了也不见的有这般多啊!” 秦懿承说罢拉着王灼儿的手将她整个人拥入了怀中,不时于她耳边柔声说道。 “你不说自小跟着祖父四处游历,每到一地,定是对当地的风俗人情颇感兴趣。所以…” 王灼儿听秦懿承话说至此已然盘算起从叶城回秦城这一路上途经过了哪些地方,同样显着惊喜的仰头看向了秦懿承。 “所以这些都是我们回秦城途经的州县的所有的特产?” “算是吧!我原想等哪日你精神好些,再带你来看这些东西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看!” 王灼儿说着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虽然她已经大概能猜到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却还是显着惊喜的要挨个打开箱子。 “这些是青州的宣纸和丝绸,这是柳州的腌梅子、果脯还有蜜饯,文州的、还有胭脂,这么多的胭脂,明日我要拿些送给叶子。这是灵州的,灵州的…” 王灼儿如数家珍一般看遍了这大大小小的箱子,当看到灵州的东西时没由想到途经灵州时恰逢七夕。她却因着害喜吐得昏天黑地以致于没能逛成灵州出了名的七夕灯会。 如今这会儿,王灼儿想到由此错过了一场自己此生只能碰上这么一次的灯会,显着遗憾的感叹出声。 “灵州的花灯技艺特好,每年元宵、七夕、中秋的灯会都很是出名。原以为先前路过灵州又恰逢七夕能逛上灯会的,哪成想在驿馆里吐了大半夜。这不止灯会没有逛成,连带一个花灯都没见到过。想来这辈子怕是没第二次去灵州看灯会的机会了!”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颇显怨怼的语气显着遗憾满满。他自是没有忘记先前路过灵州时,王灼儿哪怕因着身体不适却还嚷着要去看灯会,最终却是因着孕吐得厉害没能迈出过驿馆的门槛。 “无妨,再过些日子便是中秋,到时秦城也会有中秋灯会。等到那时候,我陪你去逛秦城灯会可好!” “那怎么会一样的!就算将秦城的灯会逛上十遍百遍,那也不是灵州的灯会!”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已是显着委屈的语气,脸上又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你呀,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的还这般的贪玩!” “我可不就要趁着孩子还未出生多玩玩的。若是等到日后孩子出生了,我自是要将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了,又哪来的功夫可以玩的!” 王灼儿说着下意的瞅向了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期待着这孩子降生的同时,同样希望着自己害喜的症状能够减轻些,能让她再消消停停的过一段日子。 “你呀,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懿承对上显着较真的王灼儿没由得感叹出声。他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却是握住了王灼儿的手,将人给带出了这存放箱子的小屋。 王灼儿随着秦懿承出了屋子,却是见得他带着自己朝向了院子的门口而去。因着有了先前开箱子的经历,还算得敏锐的王灼儿不时挽住了秦懿承的胳膊猜着却又是满怀期待的询问道。 “殿下,你这会儿不会是要带我去看花灯吧?” “你呀,我特意预留到中秋惊喜又被你给看穿了!” 秦懿承无奈的感叹出声,不过他由此看得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兄长离世加之怀孕害喜以致整个人都显着闷闷不乐的王灼儿,难得的展露出欢颜来却是觉得值当。 星辰渐趋于暗淡,新月亦不知何时隐入了厚厚的云层之中。秦城于黑夜之中亮起的万家灯火亦随之一点一点的熄灭投身于梦境之中。 此时懿王府的花园之内却是由此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样式各异的花灯,有了可堪比拟满天星辰的璀璨。 “如何,可还喜欢?” 秦懿承适时从王灼儿身后将她整个人给抱住了,双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喜欢!想来灵州的灯会也没这些好看!” 王灼儿由衷的感叹出声,哪怕这只是八月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却是让她觉出了远比七夕佳节更为热闹的氛围。 第68章 安国公府(一) 天高云淡,又是一个清爽宜人的秋日。 砰砰砰的敲门声于一处门可罗雀的府宅前响起,打破了这户人家一贯的冷清。 半盏茶功夫过去,伴随着咯吱的开门声,一头发花白的老头于这户人家开出一条缝的大门张望出头。 对方显着懒洋洋的看了看自家已显陈旧的门槛台阶,原预备着不耐烦的问句来者何人,可当他看清门前站定的一主一仆两个女子却是没由得瞪大了眼睛,迟疑了片刻又是喜出望外的唤出了声。 “孙小姐,唉呀,是孙小姐!孙小姐,您回来了?还有叶子丫头!我就说今一大早就听得喜鹊临门叫,原是孙小姐你们回来了!” 王灼儿不时抬眸看了看头顶“安国公府”这块因着年代愈久而显陈旧的牌匾,又对上这开门的老头也便是一直在安国公府的老管家陈伯脸上显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 “陈伯,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这般硬朗!” “老了,不中用了!” 陈伯为着王灼儿开口一句话,笑着回应道,脸上带着惊喜又是显着迫切了推开了安国公府这常年紧闭的大门。 他从王灼儿祖父那一辈便在安国公府,王灼儿的父亲是由他看顾着长大的。如今他再对上同样是由他看着长大成人再到出嫁的王灼儿颇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孙小姐,快,快回屋歇着。我让人去煮花茶,做孙小姐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炸糖油果子。” 陈伯不时热络的牵起了王灼儿的手将人往府中引,说话的同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王灼儿听得陈伯这苍老却尽显慈祥的腔调,不自觉的想起在昔日这个白发老人将他们兄妹二人视作孙辈一般的照顾疼爱,也就由此想到了她已逝多年的爷爷。 “陈伯,不用这般麻烦了。我想先去祠堂给爷爷、奶奶和母亲上炷香,同他们说说话!” “额,应当的,应当的!” 陈伯对上王灼儿不时连连点头,他因着王灼儿的话又是想到了什么,不时看向了跟在王灼儿身边的叶子。 “叶子丫头,你且陪孙小姐去祠堂。我去准备些祭拜的果品点心来,顺带去告诉大公子,孙小姐回来了!” “好!” 叶子简单一字回应罢,便见得虽已是年逾花甲却是健步如飞的陈伯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明显的觉出了这老人家的高兴。 两年前,叶子是随着景徽帝的赐婚圣旨一道进的安国公府,因着陪王灼儿待嫁在安国公府呆了一些时日,对于这府中的一切也都熟悉。 此时,叶子跟着王灼儿的脚步穿廊走巷,没用多久的功夫就来到了府中的祠堂。她禁不住的恍惚这一路走下来所见之景竟与两年多前无甚差别,却又是道时光荏苒,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光景。 “叶子,一会我若是同我父亲吵起来,你在一旁看着就是,无需动手!” 王灼儿轻飘飘的一句话撩下已是自然而然的进到了祠堂内,她熟稔的从香案上摆放的祭祀物品中抽出了三柱清香习惯性的于香案的左手边常燃的烛台处点燃,敬拜过后将香插炉中,又是再叩首敬拜。 “祖父、祖母、母亲,阿苑回来了!” 王灼儿昂首挺胸正跪于祠堂的一众祖先灵位前。她双手合十同样微闭着眼睛,脑海中亦是闪现出她口中这些已逝之人的面貌,直到她想到了自己的兄长王丹棘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这些供奉的灵位哽咽起了腔调。 “我找到兄长了,兄长他…他…”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这些日子,王灼儿还是做不到将自己兄长已逝这个事实说出口来。她话刚说了开头就已觉得艰难的继续不下去,因而显着伤怀的望向了那些灵位却是由此被刺激得一个激灵站起了身。 原还默默守在一旁的叶子见得王灼儿如此突然的起了身,更是毫无征兆的跑出了祠堂。哪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觉得大事不妙赶忙跟了上去。 只是叶子追着王灼儿还未跨出祠堂的大门,却是与王灼儿的父亲如今的安国公王柏实撞了个正着。 王灼儿还未跨过祠堂的门槛,正对上了自己姗姗来迟的父亲,同样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朝向来人质问出声来。 “我母亲的灵位呢,你将我母亲的灵位置于何处了?” 叶子听着王灼儿激动的语气,顿时明了王灼儿缘何行为突的古怪起来,又是沉默着于她身后更近了几步。 一袭布衣青衫的王柏实对于王灼儿一开口就显着不友善的质问神情微愕,却是很快换作了一副严肃板正的面孔,反向王灼儿训斥出声。 “放肆,有你这般同自己父亲说话的吗?” 王灼儿由王柏实的一句训斥渐渐冷静下来,也就恢复了理智。她不时对上王柏实颔首垂眸,语气同样变得平和起来。 “父亲,是女儿错了!敢问父亲,我母亲的灵位现在何处?” “你母亲是突染恶疾横死的,这灵位供奉于祠堂恐使先祖晦气,以致家宅不宁,贻祸子孙。故而,四月时我便差人将她的灵位从祠堂里撤下来了…” 王灼儿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四十来岁,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一副儒生的着装,言谈举止亦不乏几分书卷气,却不知为何竟如此薄情寡性,更故意膈应于她。 要知四月时,不就是秦懿承得了圣旨要回秦城的时候。为此,王灼儿因着这个微妙的时间会忍不住的多想那么几分,她却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条斯理的问出了声。 “女儿既已出嫁多时,想来在父亲的心中已算不得王氏女。至于兄长,兄长已不幸于两年前亡故,如此说来王家已绝后嗣。就是不知父亲这番做法究竟是欲安哪处家宅,荫庇谁家的子孙?” “什么?” 王柏实听得王灼儿念及兄长不幸亡故,顷刻脸色骤变显着难以置信的问向了王灼儿。 “阿苑,你是说萱儿,萱儿他?” “是!我回秦城时途经青州打听到萱哥的下落,他已于两年前不幸坠崖亡故了!” 王灼儿话说罢,直勾勾的看向了自己已是掩面而泣的父亲,却是没放过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很快的,原还掩面而泣的王柏实,只简单一句话就道明了他那嘴角微翘的弧度所蕴含的私心。 “阿苑,萱儿死了,这安国公府的爵位…” “父亲倒也不必为此事伤怀忧思,我已向皇帝陛下上书奏明兄长已故一事,并求陛下撤销安国公府爵位的世袭罔替。如此一来,父亲只要您活着一日便是一日的安国公。待您百年之后,这安国公府的爵位也会随着您一道而去!” 王灼儿淡淡的语气说出了快意恩仇的味道。尤其当她得见自己父亲在听过自己这一番话后,神情由难过到刻意压抑的喜悦再到愤怒最终无可奈何,不可不谓之不痛快。 第69章 安国公府(二)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王灼儿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缘何有父亲在听得自己亲子离世的消息之后悲喜交加不说,甚至于喜大过悲。 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不由想到从来带着幼虎的都是母虎,这其间根本就没有公虎的影子存在。 王灼儿再一对上沉默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的王柏实,不由觉得自己先前那番话还差了些味道,又是佯装乖顺的继续道。 “女儿知道父亲您一贯醉心山水,喜好诗文歌赋,不贪图这些世俗的功名利禄,从来都不屑于安国公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爵位。自是不会介怀百年之后,这个爵位随您一并消亡的,是吧?” 本以沉默多时的王柏实,对于王灼儿的又一询问终是绷不住脸色了,变得极其难看。他接收到王灼儿那坦率且挑衅意味十足的目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王灼儿如此做法的深意,从而暴怒出声。 “你~,你这个逆子,安国公的爵位何去何从也当是由我说了算,而不是由你这个逆子越俎代庖!” 王柏实不时怒由心起,他目光狠狠的盯准了王灼儿,扬起了自己宽大的手掌却是因着王灼儿那直勾勾的审视同样碍于她如今的身份,心虚亦胆怯下不去手。 “老爷,咱们安国公府就要毁在这个不孝女手上了。您怎的还不忍心,下不得手教训她!” 王柏实和王灼儿这父女俩正僵持间,如今的安国公夫人也便是王柏实的继室柳氏躲在祠堂外听了多时的墙角,终于这刻忍不住冒了出来。 此时的柳氏一想到为幼子期盼了多年的安国公府爵位就此烟消云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即刻哭丧起脸来,同王柏实叫起了屈。 “我可怜的聪儿啊,这是得罪了谁了呀?小小年纪的便遭恶人如此的盘剥算计!老爷,你可是答应过了要给我们聪儿世子之位的…老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行了,行了,别吵了!” 王柏实正为王灼儿已向皇帝奏请了撤销安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而烦躁,也就显得几分不耐烦的甩开了扯着自己袖子哭闹的柳氏。 柳氏因着自己被王柏实不耐烦的推开,又是将满心的不忿全都加诸在了王灼儿身上。 “都怨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当年若非我们家清儿代你嫁入毓王府,安国公府上上下下全都死绝了。如今倒好,你成了懿王妃风光无限,压我的清儿一头,还如此恶毒的断送了我聪儿的前程!我亦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给娶进安国公府的,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今日我便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这个心思恶毒的不孝女!” 柳氏说是教训却是突的向前几步一把将王灼儿推倒在地,而后更如疯魔了一般冲上去与王灼儿纠缠起来。 “你这个不孝女,将我聪儿的世子之位还来,给我还来!” 柳氏这突然的撒泼耍横,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叶子见状即刻上前一把将人给推出了老远,更是忧心于被推倒在地的王灼儿,生怕她这么一摔给摔出个好歹来。 当年,王灼儿为了保全兄长的世子之位,同柳氏撕破了脸同样见识了其撒泼耍混的功夫。 因而王灼儿对于柳氏先前将自己推倒在地也不意外,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却是又听得了柳氏叫屈。 “老爷,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如今是懿王妃,身份不一般了。连带她身边这小丫头都瞪鼻子上眼敢来欺负我,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老爷…” “王夫人如此哭啼的欲寻人做主!就是不知因着何事要寻人做主?” 在柳氏哭闹一阵之后,这祠堂院中又突的响起了一个男子清亮的腔调。 对方话音落罢,亦是迈着步子进到这祠堂的院子中来。当他得见摔在地上的王灼儿顷刻脸色骤变,匆匆几步跑上前去。 “叶子,还不去正厅将太医给请来!” 秦懿承话说罢一脸焦灼显露无疑,他赶忙将王灼儿扶起了身又是厉色看向了院中仅剩的两人。 “岳父大人,敢问是谁害得王妃摔倒在地的?” 王柏实因着这一句“岳父”下意识的腿抖起来,他对上面前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哪怕是初次见得也是顷刻明了对方是何身份了。 “懿王~殿下,殿下,方才贱内一时情急,只是无心之失,万望殿下海涵切莫怪罪,切莫怪罪啊!” “海涵?安国公夫人推搡王妃在先还觉委屈,那本王的王妃被人推倒在地,若是有个好歹,又与谁哭诉委屈去?” “殿下恕罪,贱内愚昧无知,方才冲撞了王妃,您…” 王柏实听得秦懿承的疾言厉色扑通一声跪于地上,他得见秦懿承冷冽的神情又是将目光投向了王灼儿。 “阿苑,不,王妃娘娘!你当知晓你姨娘一贯莽撞,为父求你,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她计较了!” 王灼儿适时对上这言辞恳切同样跪于自己面前的父亲。哪怕习以为常,这心里还是觉得拔凉拔凉的。要知,他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低声下气为他们兄妹二人去求过任何人。 如果说今时今日王灼儿是只身一人,也就懒得去计较。可是先前她被推倒在地时,第一时间忧心的便是腹中孩儿的安危。因此,为了腹中的孩子,王灼儿不可能不去计较,也就冷冷的质问出声。 “父亲,你明明看到是姨娘故意推的我,为何要说谎呢?” 王灼儿一句话坐实了柳氏故意推自己,同样拆穿了他父亲是在护短。 本就护妻心切的秦懿承,听得王灼儿这么一说更多了火气。他不时看向了从始至终躲在角落里不敢再出声的柳氏,唤来了自己随行的侍卫。 “来人,去将京兆府尹请来,本王倒想问问如此一个歹毒心肠的妇人,冲撞王妃,蓄意伤人,谋害皇嗣该当何罪!” 第70章 牢房遇鬼 夜至三更,梆鼓一声接一声传遍了秦城已陷入沉寂的大街小巷。偶有鸡鸣犬吠透着单薄亦难同深沉的黑夜匹敌。 京兆尹府阴暗潮湿的地牢在一盏污浊的油灯笼罩下同样透着难以言说的污糟浑噩。 微光之外的阴暗角落,黝黑的老鼠趁夜爬行不时发出了吱吱吱的叫声,突的引得起了某个阶下之囚的惊声尖叫。 “啊,老鼠,有老鼠!来人啊,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女儿是当今的毓王侧妃,你们这些个有眼无珠的狗腿差再不放我出去,当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快放我出去~” 被收押于京兆府地牢最里间的柳氏,白日里大肆叫嚣得没了力气。如今这三更半夜又是为老鼠爬过头顶又一次吵嚷起来。 只是柳氏并不知道,看守牢房的狱卒就是因着白日里受够了她的吵嚷,方才将她调换至了这最里面的牢房,大有置之不理的意思。 呼喊了半天不见得人来的柳氏一边为着牢房里四处乱窜的老鼠急得跳脚,一边又是怨怼起害她被关入这牢房的王灼儿来。 “这个祸害、丧门星,当年怎么就没跟你那个死鬼大哥一道被山贼给一刀结果了…” 柳氏满心的怨恨尽数显在了自己脸上,她话音落罢原于牢门外还亮着油灯倏地一下灭掉了,使得这原就昏暗的牢房顷刻坠入了黑暗之中。 “来人呐,谁给来点个火,灯灭了,有没有人…” 黑暗之中,柳氏话罢久不见来人,只听得自己的呼喊声由着牢房最里间传到最外边,再由最外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回音,显出了这牢房毫无生气的死寂。 若说柳氏方才是为着突然冒出来的老鼠受了惊吓,那么这一刻她却是为着牢房里无处不在的死寂心里发毛,尤其她觉着牢里突得起了一阵冷风更是没由得脊背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的传进了柳氏的耳朵里,接着又是哐当一声似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谁,谁在那?” 柳氏尽管为此吓得一个激灵,却还是假意大喊出声为自己壮胆。 “姨娘,是我呀,我来看你来了?” 柳氏因着黑暗中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一句轻飘飘的姨娘胆寒,倒也还没至被吓破胆的地步。她双手捏紧了拳头,又是显着几分蛮横的对着空空如也的四周道。 “呸,一群狗腿差趁夜装神弄鬼吓我是吧,老娘才不怕你们呢!” “姨娘,是我,我是萱儿啊~” “萱~萱~儿~” 柳氏颤抖着腔调将这个名字重复出声,心里亦是无比的清楚这个“萱儿”指代的究竟是何人。 “不可能~萱~萱~王~萱~已经死了,白日里,我听那个臭丫头亲口说的…” “哈哈哈哈哈~” 柳氏话落罢,黑暗之中又是传来了一阵阴诡瘆人的笑声。半晌过去,那瘆人的笑声止住又是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冒出话来。 “姨娘,我是死了,可我死得好惨好不甘心啊!我要找那些害惨我的人报仇,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黑暗中这个阴仄仄的腔调显得异常激动起来,一道白影就此闪现于柳氏的面前,对方披头散发未曾露出真容,一双血迹斑斑的手已然搭在了关押柳氏牢房的木栅栏上。 “啊~” 柳氏惊吓出声,她为这突然于牢门之外冒出来的“白影”吓得一个激灵躲到了牢房的角落里,整个人抱头面墙身子同样止不住的发颤。 “不要找我,不是我!萱儿,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你,不要找我,求求你不要找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当年我送祖父的灵柩回乡,路遇劫匪。那些劫匪不正是你找的杀手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承认我是嘴毒,平日里没少咒骂你们兄妹,也想过找人…可是,萱儿,我没那个胆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啊!你又是不知道你妹妹那个性子,当年为争世子之位,她险些没一把火将我给烧死。今日我就是推了一下她,她便将我下了大狱。若是我真敢害你,她要知道了铁定会将我碎尸万段的,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啊~” 柳氏颤栗着身子,说着说着已经带起了哭腔。 虽然她对于王灼儿兄妹是厌恶到了极致,记恨这当哥哥的霸着安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同时嫉妒这妹妹兜兜转转的还是成了王妃,压了她给人做侧妃的女儿一头。 但是,正如柳氏所说,她记恨归记恨。平日也就敢嘴上说些恶毒的话,时不时向王柏实吹吹枕头风,顺带撺掇王柏实鼓捣一些小动作来碍王灼儿的眼。最不济的也就是如今日白日这般,她着实忍不住了同王灼儿动起手来。 可真就要杀人放火,柳氏这个困于内宅的妇人根本找不对路子,也拿出这么多的钱来。最重要的一点是,柳氏没有这般的胆子,是真的没有这般的胆子。 因为柳氏当年同王灼儿争安国公府世子之位的时候,可是见识了王灼儿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疯劲。她清楚的记得,那时的王灼儿眼见说理说不动自己父亲了,就将王柏实和她一并请到了祠堂。在那之后不声不响的将祠堂给落了锁,将他们二人连带自己一并锁在祠堂里,又是不带丝毫犹豫的放了一把火。最终是逼得王柏实和柳氏为了活命不得不放弃这世子之位。 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柳氏每每一想到这件事还是忍不住的后怕。她既亲眼见识了王灼儿的这股子狠劲,平日虽然显着嚣张,内心深处同样藏着害怕。她亦是很明白,若是真把王灼儿给逼急了,恐怕自己的小命也就没有了。 柳氏思虑至此内心也就更加的恐惧,她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瞟了一眼那抹还未消失的白影又是吓得赶紧背过了脸。 “萱儿,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害的你!我以我聪儿的名义对天发誓,若真是我害的你,我们母子都会不得好死…” 柳氏话说罢又是觉着一阵头晕目眩,她显着急切的想要再说些什么以此自证清白,却是发觉自己竟动不得嘴来。 原于柳氏牢房之外的“白影”也不再说话,见原还缩在牢房角落的柳氏不多时一头栽倒在地上,掷出了随手带的暗器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对方的脸颊边侧。 好半天,“白影”见得柳氏依旧没有动静,方才扒开自己一头覆面的长发,露出英气的模样来。 自然,这白影不是旁人,正是白日里随着王灼儿一道回过安国公府的叶子。 第71章 幕后真凶 三更过半,黑暗死寂的京兆府地牢又亮起了一盏明亮的烛台。一个子中等、身型微胖的男人领着一着素朴同样披就了黑色披风的女子从关押柳氏的隔壁牢房走了出来。 这身着常服的,看着至多不过三十来岁的男人正是如今京兆尹府的一官之长林知弘。至于这女子不用多问便是白日里同隔壁牢房柳氏起了争执的王灼儿。 “林大人,今日给您添麻烦了,阿苑感激不尽!” 王灼儿一脸的诚挚,话说罢亦是郑重其事的向着面前林知弘道起谢来。 “阿苑姑娘,言重了!想比当年您对在下以及家慈的救命之恩,这区区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林知弘微胖显平易近人的脸上透出一抹自然真诚的笑容来。 在林知弘觉着相比昔日王灼儿救了上山采药不慎失足掉落崖壁的他,更以价比黄金的草药相赠救回了他命悬一线的母亲。如今他应王灼儿所求让叶子在这地牢中装神弄鬼套一套柳氏的话可不就是举手之劳,根本不足挂齿。 “令兄的事,我亦曾听得一二。阿苑姑娘,节哀珍重!” “多谢林大人关心!深夜至此,阿苑亦不便叨扰,就此告辞了!” 王灼儿说着走至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的叶子身侧,冷冷的目光瞧向了牢房里因中了迷香已是昏迷不醒柳氏。尽管此刻她的心情颇为复杂,却也明白再也没了在这地牢逗留的借口。 原本王灼儿认定了柳氏就是当年雇凶追杀自己和兄长的幕后黑手,她让叶子假扮自己兄长索命也不过是想借此让“做贼心虚”的柳氏承认自己的罪行。 奈何,王灼儿终究是高估了柳氏的手段和胆子,忽略了其一贯是外强中干的本质。她更由柳氏不惜以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赌咒发誓意识到当年的幕后黑手是真的另有其人。 先且不论一个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是没那个心思扯谎的,再者爱子如命的柳氏即便是在撒谎,也断不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去赌咒发誓。 因为一个人越是在乎什么,也就越害怕失去什么,就更加不会随随便便的将自己在乎的宣之于口。 王灼儿思索了这么大半天,也就此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之中。起初,她只当今夜之后便能令间接害死自己兄长的凶手原形毕露,却是从不曾想过幕后黑手一直是另有其人。 “小姐,您当相信柳夫人说的话?” 叶子随王灼儿正朝地牢的出口方向走去,向沉默多时的王灼儿问出了口。哪怕她已由王灼儿脸上所透露出的失望知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她是不会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赌咒说谎的!” 王灼儿淡漠着口吻,同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着今夜所做的一切化作了徒劳而略感遗憾。 “可是,无论从动机还是目的,柳夫人都是那个最有嫌疑的人…” “没错!除了她,我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究竟还有谁与我们安国公府存着血海深仇,以至于当年要将我和兄长赶尽杀绝!” 王灼儿接过叶子的未尽之言,又是不由得觉着几分好笑。毕竟落魄潦倒多年的安国公府,在秦城的诸多高门世家之中连排老末的资料都没有,又哪来的本事去与人结仇。 “夜深了,我们先回去吧!” 王灼儿又是说着已由今夜之事意识到若想为兄长报仇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既然如此她也就索性不再操之过了。 京兆府封闭阴暗且潮湿的地牢里时不时透着一股子腐朽发霉的味道,这在王灼儿出的地牢后嗅到夜里湿冷清爽的空气,方觉出了这两者间的巨大差异。 她提着裙摆小步走下了这地牢大门的几步,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向了那抹已在地牢之外恭候多时的身影。 那抹身影听着动静回过身来,不时又走向前几步迎上王灼儿,颇显关切的询问道。 “结果如何?” “不是她,派人追杀我和兄长的另有其人!”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这显出倦怠的语气,很是清楚这一整日下来应耗费了王灼儿不少精力。他自然而然的扶住了王灼儿的腰,与她并肩而行。 “无妨,魏临溪派去调查的人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的。终有一日,我们定能查出那个陷害你兄长的幕后黑手来!” “嗯!” 王灼儿轻嗯一声,心里却是没有太大的底气。因为哪怕她此刻思绪万千,却是没有一点关于这个曾经追杀他们兄妹二人的幕后黑手的头绪。不过她断不会因此气馁,从而放弃追查这幕后黑手的。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简短的回应,却也知道就如同当初没人能阻止她追寻自己兄长的下落一般。如今也没人能阻止她找出幕后黑手替兄长报仇。 可是他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哪怕经太医诊断王灼儿和她腹中的孩子平安无事,还是觉着心有余悸。 尤其再联系到如今,秦懿承哪怕不并不愿意却忍不住的觉得这一整日下来,存在着王灼儿刻意为之的味道。 “灼儿,日后你无论计划何事可否事先与我商量一番?你可知白日见你摔倒,我有多担心~~” 王灼儿听了秦懿承的话,下意识的伸手摸着自己已经鼓成小包似的肚子,带着些许懊恼的出声。 “对不起,我白日里的确是冲动了些。我故意说已求陛下撤销安国公府世袭罔替的爵位,原只是想气气我父亲和柳姨,却是不曾想到这个柳姨娘被刺激到了竟会亲自同我动手。当然,我也承认一早就想好了让叶子假扮我兄长去试探柳姨娘。可我原是想借口回娘家在安国公府住上几天,再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行事的。只是殿下你既已将人送了京兆府,那我只好如先前那般了!” 秦懿承对上一副认真口吻,同样又带几分自责的王灼儿,知道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实话,也就不再纠结。他由此想到现下正被关在京兆府的柳氏,又是问道。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柳氏?” “即便她没害我兄长,可故意推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架势却是一点不假。虽然我和腹中的孩儿平安无事,可我的气量还没大到就此既往不咎。就让她在京兆府地牢好好待着吧,等哪日我父亲亲自来求我,我再让林大人放了她。如此做法说出去合情合理,再者林大人也会卖我这个情面的!”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的语气颇有些快意恩仇的意味,他同样也就喜欢王灼儿恩怨分明这一点。可当他听得王灼儿又再提到了京兆府尹林知弘,由最初陪王灼儿深夜造访京兆府尹生出的好奇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识得京兆府尹林知弘的?” “这个嘛,我日后再告诉你!” 第72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午后阳光带着秋日的清爽宜人一缕一缕的渗进了安国公府这处自王灼儿出嫁后再无人问津的书楼。 王灼儿穿过屋内倾斜的阳光,来回游走于这陈列的一排排书架间,清点着她往日分门别类做过标记的藏书。 正如王灼儿先前预料的那般,柳氏在京兆府的地牢还没关上三日,王柏实就主动找上门来说好话并求王灼儿放人。 王灼儿当然是同意放人的,不过也借着这个机会让他父亲答应了两件事。 这一件事是让他父亲将她母亲的灵位重新供奉于安国公府的祠堂,并得请城外大佛寺的得道高僧为她母亲诵经做法事。而另一件事则是要她父亲同意自己将安国公府书楼里的藏书给全搬走。 先且不论这两件事并不算得难事,加之王柏实为了救柳氏心切没有多想也就答应了,同样显着那么几分迫切的就办好了第一件事。 至于这第二件事,王灼儿也是乐得亲自动手,现下就于这书楼清点着书籍。待到将所有的藏书都清点完毕,便一本也不落的全给带走。 “京兆府尹林知弘大人是我被父亲送到大佛寺的那一年认识的!” 王灼儿清点罢一列书架的藏书,又是一本一本将其放入了自己特意备了用作装书搬运的大木箱中。她说着话抬眸看向一直随在自己身边的秦懿承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那年呢,我和兄长将爷爷的灵柩送回了祖籍,在回秦城的途中为杀手追杀。在兄长的庇护下,我躲过了杀手又辗转回到了秦城。回了秦城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了京兆府报案,却是因为父亲的横加阻拦没能成功。之后,他更以我遭遇杀手惊吓过度为由,将我送到了城外的大佛寺。一开始,我就想着离开大佛寺出去寻兄长的下落的。可那时的我身无分文,根本就没可供上路的盘缠。好在,大佛寺坐落的于名山半腰,后山更是延绵不绝衔接着好几处山脉。我为了给自己攒盘缠,白日里就从寺里偷跑出去,到后山深处去采草药来卖…” 秦懿承被王灼儿药倒过不止一次,也见过她救回了奄奄一息的顺娘,不用想也知道她是通些医理,也就不奇怪王灼儿没钱的时候会通过卖药材来挣钱。他听得王灼儿提及了林知弘也就顺着话询问道。 “所以你是在采药的时候,还是在卖药的时候结识了林知弘?” “上山采药的时候!” 王灼儿向着秦懿承俏皮的笑了笑。尽管这么几天过去了,秦懿承都不曾问过关于林知弘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王灼儿就没有说的必要。 于是王灼儿眼见这会儿清理书楼的藏书有那么些安静,也就自顾自的同秦懿承说起这件事来。 “那时候,我采药卖药有大半年了吧。有一次回秦城药铺买卖的时候,听得药铺的掌柜说有人出高价买一味药草。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有一段日子都在山里找这味药材。因为只要找到这味药卖出去,我想去找兄长的盘缠也就攒够了。终于有一次,我在山里找了足足两天找到了这味药材。同样在下山的时候路过一处悬崖绝壁听得有人呼救,就顺手将人给救了起来,那个人就是林知弘。当时我救起林知弘之后,也就知晓了他母亲患了重症急需一味药材作药引救命。他耗费大半月的时间问遍了秦城的大小药铺、甚至找了经验老道的采药人,都不曾寻得这味药。如此一段时日下来,林知弘的母亲已是病症愈重。无比焦急的他曾听得一些采药人说在大佛寺的后山深处见过这味药,便亲自上山来寻,还因此不小心摔到了悬崖边…” “林知弘四处寻的那味药,就是你当时正巧采到的那一味!因此,你听说了他的遭遇之后,就将这味药送给了他,自己也因此错失了一个攒够盘缠的机会?” “事情总要分轻重缓急的!钱随时都可以挣的,可那时的林老夫人正等着这药救命。两者相较之下,自然是救人性命要紧啊!” 王灼儿不假思索的回应着秦懿承的询问,秦懿承同样由此明白了缘何传闻中凡事讲规矩的京兆府尹林知弘先前会为王灼儿行方便,同意她深夜去京兆府的地牢走一遭了。 秦懿承这般想着亦是循着王灼儿的步调,从自己身侧的书架当中抽出一本书来随意的翻看了几页,却是由这当中发现了夹带的一些其他的东西。 “地契?” 王灼儿听声回转过头来,她得见秦懿承此刻手里拿的一纸陈旧的文书正是安国公府的地契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没错,就是安国公府的地契!” “这地契怎会夹在这本闲书当中的?” 秦懿承又是垂眸看了看这本书的书名,方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所写的游记。 “我父亲一直想从我手里拿到安国公府的地契。当初陛下赐婚之后,他更以我将出嫁为由几次三番的找我索要。我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他。于是在出嫁之前将地契藏在了这本游记里,告诉他地契同我最喜欢的东西放在安国公府的某个地方,让他自个去找。如今看来…” 王灼儿见状拿过了秦懿承手中这本游记显着几分感慨,她经由书楼里积攒的厚厚一层灰,再见得这地契也就知道她父亲怕是从未来过这书阁。同样侧面反映出,她的父亲从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 秦懿承见着沉默了的王灼儿,没有放过她脸上所显露出的落寞之色,很是适时的将话题转到了这书上面。 “如此说来,王妃很是喜欢这本游记?” “嗯,这本游记里面所描述的各地物貌景致、风土人情很是详尽,每每看过,我都是心之向往,久久不能忘怀。尤其这游记的作者在最后一篇描述了一个很是特别的地方,与寅朝甚至西境之外都不相同…” “呃,王妃说好的书,一定有其绝妙之处!如此不妨借与我看看?” “不行,这本书是我的珍藏,谁都不借!” 王灼儿话罢很是宝贝的将这本游记怀揣在了自己怀里。她所谓的不借这本游记不单单是因为喜欢,更在于这本书里描绘着一个与如今完全不相同的世界。 “这只是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游记。先且不论殿下胸怀天下,雄韬伟略不应看这等无聊的闲书。再者,我还收藏有更好的东西呢?” 王灼儿自是没有放过秦懿承那稍显失落的表情,她或为哄秦懿承高兴或是出于补偿的心理又是拉着他的找起东西来。 自然,在这之后,秦懿承亲眼见得了王灼儿找来的宝贝藏书,这当中不乏绝世的孤本、值那么些钱的书画字帖、甚至又从不知道哪些书本里又翻出了安国公府的田产、银票甚至是金叶子。 为此,秦懿承终是明白了先前不解王灼儿要回安国公府搬书特意问过,她回应的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真正的意思了! 不过,王灼儿虽挨个捋清这些个藏于书中的财富,但却是只带走了她所想要的藏书。将这些田产、银票、金子诸如此类的东西全留在了安国公府。 第73章 景徽帝 咚~咚~咚~,浑厚悠长的钟声伴随随着香火缭绕于秦城之外庄严肃穆的大佛寺中响起。 王灼儿正跪于大雄宝殿之中,听着殿中僧人敲起的木鱼声,一脸虔诚的仰望着正上首这尊庄严神圣的佛像。 此刻她正于佛前默念着自己心中那些从不曾道于人前的念头,只期佛祖能够听到自己虔诚的祷告。 “女施主与我佛有缘,方丈请您至禅房叙话!” 王灼儿正欲虔诚叩拜之际,一个小沙弥突得冒出来将她打断。她得见这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小沙弥,对于对方的邀约没有一丝一毫的纳闷,也就慢慢起身带着随自己一道来大佛寺上香的叶子跟小沙弥出了大雄宝殿。 曲径通幽、花木缤纷,是对于这大佛寺内院颇为恰当的描述。只是已近中秋,庙中的花木大多凋零,只余了松柏竹子这类草木不改常青。 小沙弥引着王灼儿和叶子二人由佛寺内院走至了更为隐秘无人之处。这行走的路径显然不是通往方丈大师恭候的禅房,可王灼儿和叶子同样没有为此觉得奇怪,反倒是一路跟着那小沙弥直至走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小院子。 王灼儿抬眸瞅向这个没有名字的院子,犹豫片刻终是定了心神踏进了院中。 即使又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但这个院子与王灼儿那时所见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确切的说是与王灼儿幼时无意中走到这院子时,所见的情景依旧一模一样。 花圃中的兰草一如往昔茂盛,院中的梨树在秋日里落光了树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梨树旁的石桌石凳没有因为风霜雨雪、春去冬来而沾灰尘水迹、青苔草绿。 王灼儿对上那已于石桌前坐着恭候多时的男人,又是上前几步适时屈膝欲行稽首礼却是为对方叫停。 “丫头,你身子重,就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了!” 男人着一身素朴的暗色袍子,话罢将自己手执的黑子落定在了石桌上放置的棋盘之中,而后自顾自的斟茶品起茗来。 “多谢陛下!” 王灼儿简短四字道出这个四十来岁,看似富贵闲人的身份来。此刻的她尽管是面上平静,心中还是免不了几分忐忑,忐忑景徽帝约她于这老地方见面究竟是为何事。 要知,上一次王灼儿于此地见得景徽帝,还是两年多前她因一纸赐婚预备逃跑却被守在安国公府的大内暗卫抓了个正着,而后便被请到了这个地方喝茶见得她一直认为是富贵闲人实则是寅朝皇帝的景徽帝。 “你着人所送的书信,朕已看过,亦为你兄长之事扼腕叹息。至于你信中所求之事,朕允了!” “多谢陛下!” “朕已着顾准捎过话,很是满意这两年你在秦城的行事!只是在回秦城的路上,丫头你貌似没有将朕让顾准转告于你的话给听进心里…” 王灼儿听着景徽帝原本风轻云淡的口吻陡然严峻,心头为之一紧。若真论起来,王灼儿自认回秦城这一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以致她如今心中忐忑却又是一时半会猜不出自己做的哪件事犯了景徽帝的忌讳。 景徽帝得见一时沉默犯怵的王灼儿也不拐弯抹角,森冷的目光定格在了王灼儿的身上。 “你在青州闹出的动静不小啊!朕倒是可以不同你计较赫天枢一事,毕竟是朕当年派出去的人未能彻底清剿掉七杀阁这个余孽。然则你从青州驿馆偷走这事儿,却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景徽帝话说罢突得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无情的扔至了叶子的脚跟前。他得见王灼儿为此骤变的神色又是悠悠然的开口道。 “丫头,你也算得是朕看着长大的,即便如今你腹中没有我寅朝皇室的血脉,朕亦不忍心罚你。既如此,主子犯了错,诚然是身边的人没能适时劝导忘了本份…” “陛下恕罪,奴婢甘愿受罚!” 原跟在王灼儿身后不说话的叶子适时跪于景徽帝面前,很是明白作为一个暗卫行差踏错所要面临的后果。因而她木讷着神情捡起了地上的匕首,不带犹豫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如同将匕首刺入了一件死物。 王灼儿见得叶子拿了手中的匕首于自己的胸口处越刺越深,意识到若是景徽帝不开口叫停,那么叶子今日怕是要命丧于这佛门清净之地了。 “陛下恕罪,臣~臣女知错了,求您饶过叶子。佛门之地不宜见血,若是她死了,懿王殿下定会有所怀疑~” “哼,你这丫头倒是会找借口!” 景徽帝冷哼一声,又再看向了脸已煞白的王灼儿。他本就没有必杀叶子的心思,尤其得见自己目的达到了,也就应王灼儿之求当是顺水人情。 “如此,今日算作小惩大诫!丫头,记住与朕的约定,莫要再生出那些歪心思来。若有下次,你当知后果!” “是!” 景徽帝对上已是颔首低眉显着恭恭敬敬的王灼儿,神情适时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半晌又是显着语重深长的继续道。 “回去吧,好好做你的懿王妃,好好调养身子,希望几月之后你能给朕生个聪明伶俐的孙儿!” “是!” 王灼儿显着几分木讷的再次应答道,她话罢不经意瞥见景徽帝那讳莫如深的脸上隐约可见的算计,原本忐忑的心中更添恐惧没由得担心起了她腹中这个孩子。 第74章 兰花隐喻 正月刚过,春寒料峭使得万物蛰伏于其间,还不愿舒展生机。秦城大佛寺内院松柏森森、绿竹猗猗,更因鲜少有人透出一派幽静。 寺中钟声余音袅袅飘散至这人迹罕至的角落院子,不知何时唤出了一抹娇小明媚的影子。 小女孩约莫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穿着颜色鲜明的小裙子,于这寺庙无人处乐呵呵的跑着,半晌在一处不起眼同样没有名字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躲在这院子的月洞门边侧,半天又探出头看向了院子里那抹正于花圃前劳作的身影。 “谁,谁在那?” 小女孩听得那抹身影的嘹亮的声音又是躲回了门后,她犹豫片刻终是大大方方的冒出来朝向那立身于花圃中的人走去。 “大叔,你种的是什么花呀,可真好看!” 男人见得这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吟吟的朝自己走来的小女孩不时恍然大悟。 “小丫头,你便是方丈大师说的每每来寺中总会来瞧我这花的小施主啊!” “对呀,就是我呀!” 小女孩显着一脸纯真的笑容了,看向了这个胡子比自己爹爹蓄得还深的大叔,不忘继续提着自己先前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花呢?” “这是兰花,是我妻子最喜欢的花!” 男子说着瞧前面前这片他已种植多时的花圃,得见个别已经开出了绿色的小花冒着幽香,语气却是透着不易为人察觉的落寞。 “额,那你种这些花是要送给你的妻子,预备给她一个惊喜吗?” “惊喜?这个惊喜她已然看不到了!” “为什么呀?” “因为她已经死了!” “呃…那要是你的妻子在天有灵的话,看到这些花同样也会高兴的!” 男人由小女孩稚嫩的腔调听出了信誓旦旦的意味,不由得惊讶这么小的孩子能理解生死也罢,竟还如大人一般安慰起人来。 他适时抬眸对上歪着小脑袋瞅着自己的小女娃,着见其脸上带有孩童特有的稚嫩天真,又是透出一股子聪明劲。自然而的卸下防备道出了他从不曾与人说过的话。 “她即便是能够看到,也不会高兴的。因为她怨我,同样也恨我。哪怕在弥留之际,不曾留给我只言片语,反倒是画了一幅兰花图同我宣誓着她那至死不渝的气节!” “这么听起来,你的妻子应该很爱你吧!” 男人又是为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语气蓦然一愣,脸上为此泛出一抹苦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显着如长辈对小辈一般的亲昵。 “你这个小女娃懂得什么是爱吗?更遑论男女之爱?” “我不懂,可是书上有写啊!我前两天方在书上读过的: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你的妻子不是想借兰花图告诉你,哪怕她死了,也会对你忠贞不渝吗?”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男人复述罢小女孩念叨的这句诗文,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心中亦不再似之前的平静。他只道世人习惯以兰花比君子高风亮节,却是忽略了它隐喻的深情。以致他亦遵循了一贯的认知,反倒没有一个年幼的小姑娘通透。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王灼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为着小女孩的反问一阵错愕,他好半天才又是带着的慈祥的笑意又道。 “我呀,我姓秦,不过这名字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呃,那你是江湖人吗?是怕说出自己的名字会被仇家发现吗?” “嗯,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话本子里写的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都是不会轻易说自己名字的!”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可真是有趣呀…” 男人话罢爽朗的笑声于这寂静的院子慢慢散开来,随着寺庙余音袅袅的钟声飘向了更远去,而后被沉封于远去的时间之中。 ……… 王灼儿回忆罢幼年时第一次撞见景徽帝的情形,于寺庙禅房中替叶子胸前这处不知道有多深的伤口上药包扎,却也是不由得恍惚。 因为她幼时记忆中那个笑声爽朗的大叔与今日透着狠厉的景徽帝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判若两人。 “叶子,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王灼儿话说罢却是难以抵消她满心的愧疚。 “奴婢自成为暗卫那一日起,性命便属于陛下的。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奴婢的生死也是由陛下掌控。所以,小姐您不必自责!” 叶子相比于王灼儿的愧疚焦灼表现得无比的平静,她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惩罚,同样是麻木了。又再因着先前在大佛寺听闻的看向了王灼儿,适时提醒起来。 “先前陛下说小姐你算得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小姐你很早就认识陛下了?如今我们已回秦城,就需更加小心谨慎,若是被懿王殿下知道~~” “我五岁那年为了看花撞见了于佛寺中种花的陛下。陛下本就会时不时的出宫来照看他种于佛寺中的兰草,而我也时常会随我爷爷到寺中拜佛参禅,日子久了也就熟悉了…” “老安国竟还是信佛之人?” “我爷爷原不信佛的!只是我出生之后体弱多病,他便觉得许是因着我们王家祖上征战沙场,杀孽过甚以致祸及子孙,方才每每都于佛前参拜当是忏悔赎罪!只是他不知道或许他一早都知道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根本不是这样的原因!” “那是为何?” “我母亲还怀着我的时候,就已经敲定我的生辰八字。她为了让我能在这个敲定的日子时辰里呱呱坠地,刻意服了催生药。那时我本就是个早产儿,加之用药过度,所以身子弱是胎里带来的也易生病!” “妇人产子本就凶险,夫人竟还用这催生之法?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夫人竟肯拿自己和小姐你的性命来赌?” “出于怎样的目的?为了挽回丈夫的心、为了不被夫家休弃、为了保住自己安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头衔,无论哪个理由都说得过去呀…” “小姐,真的只是这样吗?” 叶子对上王灼儿那淡漠的神情,有些难以置信的询问出声。她已然觉出王灼儿这简短的一句话背后怕是隐藏着更加让人难以想象的秘密。 “无论是与不是,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王灼儿模棱两可的回答罢,抬眸对上神情略微惊愕的叶子又道。 “安国公府曾经在秦城外有些田地,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安排了陈伯一家住于那附近方便看管田地。虽然如今那些田地已经被我父亲卖得所剩无几,但陈伯一家却是一直在那住着。你身上的伤需得调养些日子,未免回去被懿王殿下瞧出端倪。一会儿回秦城,我便送你去陈伯家住些日子,待伤好些了再回王府吧!” “是,奴婢明白了!” 第75章 反客为主 明月皎皎、夜色愈浓,跳跃的烛火倒映在黄花梨木镜台托起的铜镜之中,照出了梳妆台前王灼儿带有愁绪的面容。 她一头乌黑细长的发丝披散于胸前,手里拿着梳子却是无心梳理,注意力全聚焦于自己已经鼓起的肚子想要叹气却是叹不出声来。 因为白日里景徽帝最后的那一句话让王灼儿意识自己腹中的孩子哪怕还没有出生,已经入到了景徽帝的算计之中。 尽管王灼儿很是清楚皇室斗争历来也会随着血脉的传承而延续不断。但是如今她的孩子被景徽帝看在了眼里,却是较本就残酷的皇室争斗更多了危险。 此时此刻,王灼儿因着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远离这些可怕的争斗而深觉无力。可伴随着吱呀一阵推门声的响起,她又是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对着镜子梳起头来。 ”今日去大佛寺上香可还顺利?” 进得屋来的秦懿承就这说话的功夫已然走至了坐于梳妆台前的王灼儿身后。他俯身将下巴搭在了王灼儿的一侧肩头,目光亦随之看向了倒映出两人脸贴脸的铜镜之中。 “嗯!” 王灼儿简短的一字回应,心中却是不如回应得这般轻松。半晌,她方觉得自己这回应过于简单了,又显着心虚的继续道。 “希望佛祖能听见我的祈求,保佑孩子平安健康。” “会的!” 秦懿承说着铜镜之中亦适时倒映出了其脸上笃定的神情。不过片刻,他又是显着几分突兀的再问道。 “叶子呢,怎么没见到你这个小侍女?” 王灼儿听秦懿承问起了叶子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叶子一个大活人是日日跟在她的身边。因而,她平静着神情就自己先前的安排淡淡的开口道。 “安国公府昔日在城外有些田地,今日回来的时候正巧路过。我便让她代我去拜访原先府里的老人家,顺道清点看看那些田地还剩有多少。如此一来,她要在城外待上一阵子方回来!”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合情合理的解释本不愿作多想。只是今日他因着一些事务缠身,没能亲自陪王灼儿一道去佛寺进香。这一回府就听得护送王灼儿来回的侍卫禀报了一些似不太寻常的事,他又是忍不住的询问道。 “你不是一贯离不得那丫头,突的让她替你去办事还要在外呆些时日,可能习惯?再者,我听侍卫说回程途中见那丫头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身体有恙?” 本就“做贼心虚”的王灼儿因着秦懿承的询问愣了愣,心中亦多了几分慌乱。 她后知后觉这懿王府的府兵侍卫是秦懿承从叶城带回来的,相比普通士兵的能力高出的不是零星半点。 王灼儿不由得懊恼自己白日里还是有那么些大意,以致忽略了那队护送自己去寺庙的侍卫。她听出了秦懿承的话语中还没有质疑的意思,可今日的事却是容不得他有零星半点的质疑。 王灼儿思绪飞转,心想着未免解释越多漏出破绽,还不如就此反客为主将问题推到秦懿承自个儿身上。因而她低垂下眼睑,显着有些不高兴的回应起来。 “殿下,您对叶子可是关心紧呢!” 王灼儿刻意拈酸着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适时转过身对上已是发愣的秦懿承,又是一副看穿的模样显着委屈的继续质问道。 “我就知道,殿下这是觉得我有了身孕变丑了,开始嫌弃我了,还将主意都打到我的侍女头上了…” 秦懿承得见质问罢又是委屈得已红了眼眶的王灼儿,较先前的愣愕更多了不解。他再一回顾自己先前说的一字一句也不觉得是哪个字眼有问题的。 “不是,灼儿,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为夫断不曾有你说的这般念头…” “但凡富贵一点的人家,作妻子的有了身孕,不都是要给自己的夫君纳个新人方才称得上贤淑的。是我疏忽大意,失了作妻子的本分,以致要殿下这般拐弯抹角的来提醒我。若是殿下喜欢,明日我便着人将叶子给叫回来,再给殿下的房中纳几个新人,如此方不至于委屈了殿下…” 原本还假装着生气的王灼儿,这一番话说完心里也就真的不舒服起来。若秦懿承真如她说的这般想着三妻四妾,她会觉得难过。可若秦懿承不是她说的这般,她又是会因着愧疚开心不起来。 因而此刻王灼儿已经有些后悔搬出这样一个问题抛给秦懿承,甚至于不想再听秦懿承的回应。奈何偏偏这个时候秦懿承又很是不合时宜的开了口。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灼儿,我秦懿承此生有你足矣,断不会…” “不可能,你在诓我!” 王灼儿不带犹豫的打断了秦懿承还未说完的话。她显着慌乱的别过头已是不敢直视秦懿承那显着深情款款的目光。 “普通男子尚且想着齐人之福,更何况殿下你!再者就我所知,殿下你已娶妻的兄弟们,再不济的家中也是有三四个貌美如花的小妾的。即便是皇帝陛下哪怕没有三千佳丽,后宫妃嫔加起来也有十来人。所以…” “所以,我更加不会同他们一般!” 秦懿承说话间已然将王灼儿整个人拥入了怀中,他垂眸留意着已是冒着眼泪的王灼儿又再道。 “我想你曾听过我母亲的事。她为太傅之女,自幼随父出入宫廷,与我父皇是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恋人。我父皇为太子时,她是太子妃。我父皇登基为帝,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我母亲为皇后的诏书。曾几何时,世人亦曾称颂过他们这对伉俪情深的帝后夫妻。可是只有我见过母亲在听闻父皇册封贵妃时的强颜欢笑,在白日里笑待新人却于深夜时的辗转难眠,甚至在人前做着一个贤良淑德、不妒不嫉的皇后,却又于寂寥无人时偷偷抹着眼泪。所以,当我见过母亲在不知道多少个独守空闺的夜晚所掉落的眼泪,我便于心中立下誓言定不会令自己深爱的女子如我母亲这般伤心落泪!” 王灼儿听过秦懿承一番感触良多的话,不由感慨自己也曾在青楼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如秦懿承这般的。她更是为秦懿承话中的“深爱”二字颤抖,以至于不敢相信他前前后后说的这些话是真的。 因而王灼儿湿润着眼眶连带吸着鼻子,却是显着难以置信的推开了秦懿承的怀抱。 “殿下你不是一直同我演戏的,若说假戏真做有那么几分喜欢,姑且能令人信服。可若说深爱,哪里来的这般深爱?再者,殿下你又爱我什么呢?” “爱你的聪明善良、明辨是非、好打不平、恩怨分明、有原则有底线…” “我不是小孩子,不要拿这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懿承见已是撅着嘴显着不依不饶的王灼儿无奈的摇着头,又牵起了她的手走至房间另一头的书案。他于那书架之上拿下一个被束之高阁的长木匣子,再于这匣中拿出了一卷画轴递给了王灼儿。 王灼儿尽管有些不解却是在秦懿承的眼神示意下打开卷轴看起这幅画来。当她得见这画上笑靥如花的女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秦懿承。 “这画上的人是我?” 第76章 唯予青苑 “小不点,拿好了!” 女子置身于喧嚣的市井之中,说话的当豪气的将一个略显陈旧的钱袋子递到了一个看着至多十岁的小孩手中。 “谢谢姐姐” 小孩无比真诚的说罢话,同样一脸感激的看向了这个帮他从小偷手里拿回钱袋子的女子。他一想到这女子方才是来买自己的冰糖葫芦才就此帮他追小偷,又是带着感激的口吻继续道。 “姐姐多亏你帮我找回了钱袋子,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这些冰糖葫芦全都送给你了!” 女子闻言看向小孩还未卖完的大半冰糖葫芦,再得见对方一身缝缝补补的衣衫有些犯难。因为她断不可白拿人家用以赚钱糊口的东西。 可女子得见这小孩一脸的认真坚持,想来是推脱不过。若是给钱的话,这小孩儿断是不会要得。于是女子思索了片刻显得有些为难的开了口。 “冰糖葫芦我是挺喜欢吃的,可这么多怕不是要酸得我牙疼!你若是真想谢我的话,就让我占个便宜将这一文一串的冰糖葫芦算作半文卖我两串吧!” 女子说着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铜板放在了小孩的手心,而后挑了两串自己看得过眼的冰糖葫芦拿在了手里。她不经意的瞥见混浊的日头已经偏向了西边,又拿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小孩于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小孩听得女子的话微微点头,就带着自己未卖完的冰糖葫芦朝着东边的街市兴冲冲的跑去。 女子得见那小孩欢脱的背影同样笑得很是开怀,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渐渐隐匿于市井络绎不绝的人群之中。 ……… 秦懿承得见自己画作中笑靥如花的女子,不自觉的回忆起了昔日在叶城街市的见闻。他再一回眸对上这泪眼朦胧显着委屈的正主王灼儿,一副深情的口吻言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叶城街头,见你帮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孩找回了钱袋。也是头一次见得一个女子竟笑得那般的好看,一如冬日暖阳又似山涧清泉,以致令我见之不能忘怀。甚至于,我都忍不住的好奇你同那卖冰糖葫芦的孩子都说了些什么。后来,一连几日我都于那条街上见到那孩子,甚至于之后我带人去叶城的慈幼局送粮食衣物,又再见到了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孩!” 秦懿承突的顿住了语气显得几分神秘的对上王灼儿,向着她反问出声。 “你可知那孩子又去慈幼局干什么?” 王灼儿经秦懿承这么一提醒想起了在叶城时,某次偷溜出府曾遇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孩被偷了钱袋。因而她听罢秦懿承的话又是带着猜测的询问道。 “是去送冰糖葫芦?” “没错!那孩子说当日你用一锭碎银子买了他剩下的冰糖葫芦,还用以作跑腿费让他送去慈幼局。当时他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高兴过头一时没想过来,后面回家方算清楚你给的钱够买很多的冰糖葫芦了,心中甚感不安。于是那孩子接连几日都去到遇见你的那条街卖冰糖葫芦想着将剩下的钱还给你,可却再没见过你的身影。后来,他见着实在找不到人,就又做了很多的冰糖葫芦送去给了慈幼局的孩子们!” “还真是个善良淳朴的孩子,竟特意跑去街上等我!” 王灼儿说着不免感慨,她从不曾想过自己随手帮的一个小孩子善良淳朴也罢,竟还不贪不占。 “你只道那孩子善良淳朴,却是略过了我亦曾一连几日流连于街市,就寄望于能再见到你!” 王灼儿从秦懿承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几许情话的意味。 尽管她意识到自己这么东扯西扯的,已经成功的让秦懿承不再纠结她去大佛寺上香的那些说不清楚的细枝末节。 但是这事态的发展却也朝向了一个王灼儿不曾预料同样不想继续深究的方向。于是她又是忍不住的给秦懿承添堵,希望借此终结这个话题。 “殿下在西境多年,想要找一个女子怕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哪用得着天天去一个地方守着的笨办法!说白了,就是没诚意!” “是啊,哪怕是第一次对上你,便已让我失了些许理智。可等到我回过神来,想派人去找你,恰逢那时与北狄、南疆的战事,正处一决胜负之际。待到战局已定,我还未曾派人去找你,却又是于府中见到你了!夫人,你说这算不算得有缘千里来相会,嗯?” 王灼儿眼见秦懿承话说至此,没由得想到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她回想起秦懿承那时平静无波的脸上不见任何的情绪,蓦然多了几分后怕。 “你当时既认出我了,缘何不拆穿我,还说要放我出府?” “我可没想到你当时是假扮侍女,只当你真是个陪嫁的丫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因而碍于当时的情况,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些,我承认说放你出府是带了些试探。可若非夫人你当时安排了那么一出好戏,为夫我也不会…” 秦懿承话说一半又是停顿了,他再又回想起也不过就几个月之前方发生的事,却是有种很是久远的感觉。 当下,他留意到王灼儿已然皱起的眉头,不时扶住了某人的肩膀一贯柔声细语着腔调。 “好了,不生气啊!我提及这过往之事,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由来已久,并非信口拈来。再由这些事看来,你不觉得我们两人的缘分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吗?哪怕当时我们彼此都不待见对方,可缘分还是让你我不期而遇了!” “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应当珍惜这于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缘分吗?” 王灼儿又一次为着秦懿承的反问心底发颤。她倒不是害怕如今的深爱终有一日会变为不爱,只是她不敢接受这样的深情。 因为王灼儿很是清楚自己一旦泥足深陷,日后想要抽身就变得更加的困难。既如此,她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多几分清醒,哪怕显得尖酸刻薄从而使得秦懿承望而生畏,甚至于退却。至少这样,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哼,你们男人最是擅长花言巧语。哪怕今时今日,殿下你说了这诸多的话,归咎起来不还是空口白话!” 秦懿承因王灼儿故意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不解。他不知道王灼儿哪来的这诸多的顾忌,就全当作她是因着有孕以致易忧思多想。 同样的,秦懿承深知自己这一时半刻改变不了的王灼儿的所思所想,却是能够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灼儿,你若是不信。为夫这就执笔立誓为凭!” 秦懿承话罢拉着王灼儿走至书案之前,当即提笔蘸墨于那铺陈的纸张之上落下了自己行云流水却是笔笔透着庄重的字迹。 “挽簪结发,誓为夫妻。愿为对雁,比翼忠贞。岁月余生,唯予青苑。赤绳永定,共偕白首。” 第77章 中秋夜宴(一) 十五中秋、丹桂飘香,寅朝皇宫内苑披红挂彩,宫人亦于残阳铺地之时依序点亮了悬挂于满宫上下的花灯以迎佳节。 夜幕于残阳之后渐来,晦暗不明的宫门外时有车马停驻,不过片刻又缓缓驶离。 秦懿承一个健步下得马车,又是伸手扶住了从马车里探出身来的王灼儿。 “慢点,当心脚下!” “嗯!” 王灼儿应声经由秦懿承的搀扶慢步下了马车。她于宫门之外站定了脚步,同样将目光投向内里那显着庄严肃穆的皇宫大内。 秦懿承觉出了王灼儿的迟疑,只当她是第一次进宫加之不想应对那些前朝后宫的人方才如此。他不时伸手搂住了王灼儿的腰,语气无比柔和的说道。 “别怕,有我在呢!” “我才不怕呢,只是在想一会宫宴上吃什么!” 王灼儿言语轻松的回应罢,自然先前稍带的犹疑不是害怕,而是她很清楚从今日起自己就要按照景徽帝的吩咐行事了。 “你呀,不说好了不能随便吃宫里的东西!” 秦懿承知道王灼儿是在说笑,却还是不忘附在王灼儿耳畔柔声说道,同样已经伸手放在了王灼儿鼓鼓的肚子上。 “中秋佳节,宫宴上定有不少好吃的,要真在筵席上一样东西都不吃,多可惜呀!” 王灼儿很是清楚秦懿承不让自己随便吃宫里东西的深意,而她会这般说除了自己如今因着怀孕变得嘴馋了,更重要的是伪装,未免秦懿承看出她因着内心真实的想法而可能于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异样。 “行吧,一会宫宴上你若当真想吃东西,都等我试过了再动筷!不过像譬如螃蟹、山楂这诸如此类生冷寒凉的东西,断不能吃啊!”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自然而然的口吻,原本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的她,更是觉得堵得慌。 要知,以往在西境之时,王灼儿一门心思想着逃跑,从不曾将秦懿承看在眼里,对于远在天边的景徽帝也是心存侥幸秉承着敷衍了事的态度。 只是如今回了到秦城,立于天子脚下,王灼儿深知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敷衍景徽帝。与此同时,她对于秦懿承也不可能如以前那般视若无睹,尤其面对一个对她好到无微不至的秦懿承。 尽管天色愈加暗沉,一贯观人于微的秦懿承还是注意到了王灼儿那些微的神情变化。 哪怕他一早就听太医说过妇人有孕易多思多想,以致情绪波动较大。还是由王灼儿这些日子以来不经意的言语情绪觉出了不对劲。 为此,秦懿承尽管心中有所疑虑却是没有表露出过于的忧虑。只停留在他当王灼儿是因着怀孕情绪不稳定,显着关切的询问道。 “怎么了这是,才不过一会功夫就又哭丧起脸来了!” “就,就感动呗!我竟想不到于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懿王殿下,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试菜验毒!” 秦懿承于这暗沉的天色中着见王灼儿已然闪着泪光的眼中所透露出的真诚,先前那笼罩于心的忧虑于此时被开怀所代替。 “夫人,男儿大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儿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王灼儿因秦懿承唤的一声“夫人”又再浅笑出声,她亲昵的挽住秦懿承的胳膊带了些许撒娇的语气回应道。 “那一会儿在宫宴上,殿下你可得将所有的菜式点心都试一遍才行!” “行,只要夫人高兴便好!” 秦懿承话音落罢却是觉着背后多了一双眼睛盯准了自己,他机警的回转过身也就毫无意外的见得了正朝向自己徐徐走来的人。 “三皇兄?” 来人还未得走近,已是向着秦懿承喊起话来。他说话间步态从容的走上前来,又是举止风度的同秦懿承见起礼来。 “三皇兄,不曾想你我兄弟竟先于宫门前遇上了!” “五皇弟,倒也来得赶巧!” 秦懿承正经着脸色,说话的空当同样已向面前的男人回过礼。自然他称谓的“五皇弟”便是寅朝的五皇子睿王秦睿承。 “这便是三皇嫂吧,小弟在此有礼了!” 秦睿承适时又将目光投向了秦懿承身侧的王灼儿,尽管言语恭敬可目光之中却是藏有难让人察觉的蔑视。 “睿王殿下,客气了!” 王灼儿对上秦睿承不施施然回罢礼,同样客套了这么一句。她自然是知道这位睿王殿下的,其母是如今宫中最为得宠的顾淑妃,舅舅更是手有兵权的当朝太尉。 秦睿承得见王灼儿不卑不亢的态度,于礼仪规矩上更让人挑不出错处颇觉意外。当初听闻景徽帝给秦懿承赐婚,他可是没少派人去打听景徽帝钦定的懿王妃是何许人,也就没少听说王灼儿那些名声在外的事。 “小弟早前听闻三皇嫂出身安国公府,今日一见果如传闻中那般有簪缨世家的风范啊!” 王灼儿从秦睿承这夸赞之语听出了其骨子里对她的轻视贬低。因为这偌大秦城怕是没人不知道安国公府落魄潦倒,同样的秦城中关于王灼儿的那些传言也没一个是好的。 “睿王殿下过誉了,小小一个安国公府哪里比得上殿下的母家,先且不论前代,便是如今亦无殿下母家这般一门两淑妃如此荣光之事呀!” 王灼儿话一说完,原还平静着神情的秦睿承微有变化,同样有那些不自然的看向了王灼儿,却是依旧佯装无事的回应道。 “嫂嫂说笑了!小弟突的想起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秦睿承应罢话迈开步子先行几步朝向今日设宴的崇德殿方向而去,不过片刻就使得王灼儿和秦懿承落在了后边。 “你呀,怎就如此的嘴上不饶人?” “是他先明夸暗讽我来着!再者殿下你心里不很清楚就算我客客气气,他们亦不会因此对我们起好心啊!” 秦懿承虽然话是显着委婉,却从未觉得王灼儿说错做错了什么,尤其他听得王灼儿的回应还颇觉欣慰。因为至少从一开始王灼儿已经分清了敌我,有些棱角在明面上也不至受欺负。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知道如今的顾淑妃是睿王的姨母,占了他母亲的位置?” 秦懿承一个“占”字道出了秦睿承母族顾氏一门两淑妃背地里所带有的不光彩,自是疑惑王灼儿怎会知道这等隐秘之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与这天家贵胄沾边的!” 王灼儿如此说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呢。毕竟曾经她祖父为了让她当皇后,可是将寅朝皇室的皇子挨个打听了遍。更何况王灼儿的背后还有一个景徽帝。 第78章 中秋夜宴(二) 皓月当空,光华如水。崇德殿中宫廷乐师奏起婉转悠扬的曲调,弹唱不绝以致余音袅袅萦绕回环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绝世舞姬于殿堂正中的看台上轻舞水袖,挥动起妙曼非常的身姿。一舞作罢翩然离去,再又引出下一曲精妙绝伦,更胜于前的歌舞来。 舞乐当前,宴会正酣。寅朝的文武重臣、皇亲贵戚全于殿中推杯换盏,喜庆佳节。皇室诸子则以长幼之序先后于天子座下敬酒祝祷。 大殿之上,秦懿承带着王灼儿双双捧了酒杯齐齐跪于景徽帝下首,面上无波无澜,亦是沉稳平静的开口言道。 “值此中秋佳节,儿臣携王妃祝愿父皇: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 景徽帝适时抬眸看向自己下首跪着的秦懿承和王灼儿,同样淡漠着神情沉默了片刻方又拿起了自己桌案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嗯,都平身吧!” “谢父皇!” 秦懿承话说罢伸手将身侧的王灼儿搀扶起来正欲回座席,却是为着景徽帝左侧首座妇人不紧不慢的腔调止住了脚步。 “陛下,这便是懿王妃了?唉呀,可真是个水灵的人,单看样子就讨人喜欢得紧呢!” 景徽帝听言转过头看了看坐于自己身侧的贵妃陈氏,又将目光投向了下首的王灼儿似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额,贵妃还不曾见过懿王妃吗?” “托陛下鸿福,臣妾今日可是于这中秋宫宴上见得了!” 宫宴之上,珠环翠绕、锦衣华服的陈贵妃显着一派雍容大度。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慢条斯理的口吻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却是隐晦的指出了王灼儿不知礼数,自回了秦城从不曾进宫请安。 “父皇容禀,王妃早前不慎感染风寒加之有孕以致形容憔悴。回秦城之初唯恐病容面圣会失礼于御前,故不曾进宫觐见并非不敬父皇。” 秦懿承听出了陈贵妃的言外之意,赶忙出言维护。他自是不屑于这么一个陈氏贵妃,只是未免有人小题大作,将这所谓的不知礼数扯成藐视天子的大不敬。 景徽帝听言看似不为所动,亦未有所言语,坐于陈贵妃边侧的顾淑妃适时笑靥如花,显着不以为然的出了声。 “贵妃娘娘惯会小题大作,懿王妃既有了身孕自是要娇贵些。先且不论皇家以子嗣为重,懿王妃出身安国公府这等武将之家不拘小节,初回秦城一时没能想过来,未能及时进宫晋见君父,忘记了与我们这些长辈问安也算不得大事。陛下都没说什么,贵妃娘娘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王灼儿丝毫不意外陈贵妃暗戳戳的挑她错处,再听了顾淑妃这番明面上为她开脱,实则贬低她出身,指责她恃宠生娇,以致不敬君长的话,没由得明白了一个道理“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 “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提醒的对,是臣媳一时疏忽失了规矩礼数,以致不曾适时入宫觐见父皇,未于各宫向娘娘们问安,失了孝道体统,请陛下恕罪!” 王灼儿平静着语气说罢,不带任何犹豫的再跪于景徽帝面前打躬作揖,郑重其事的三跪九叩。 默然不语多时的景徽帝,着见王灼儿三跪九叩罢,原本平静的神情显出了几分柔和,同时抬手朝向王灼儿道。 “懿王妃,起来吧!” “谢陛下!” 王灼儿又在秦懿承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她自是没放过景徽帝那稍显柔和的脸色,转而看向了陈贵妃和顾淑妃。 要知,就算对方懂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王灼儿同样知道何谓先礼后兵。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及各宫娘娘皆为父皇的后妃,亦为臣媳的长辈。恰逢中秋之际,臣媳亦在此恭祝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以及各宫娘娘们佳节余庆,福寿安康!” 一贯颇得圣眷的顾淑妃听得景徽帝先前开了口,哪怕王灼儿这刻再有言语也识趣的不再多言。 陈贵妃听了王灼儿的话,尽管心里不高兴王灼儿将自己与后宫其他妃嫔视作等同,却是于明媚大气的脸上带起了笑颜。 “懿王妃,平日闲暇无事不妨常于宫中走动。若你日后诞下麟儿更当如此,方能使陛下得享天伦之乐啊!”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请恕臣媳不能从命!” “额,如何个不能从命法?懿王妃,你倒是说与朕听听!” “是,父皇容禀。中宫母后娘娘已仙逝多年,臣妾既为懿王殿下之妻更当遵循礼度。世人有言:君不入臣宅,父不进子房。反之亦然,生母薨逝,父有妾于宅。为子为媳者当视其为假母,敬于言行,尊之礼仪,以全孝道。然则,不可频繁出入于内,过从甚密,恐生瓜田李下之嫌。” 王灼儿话说一半注意着正捋着胡子若有所思的景徽帝,也懒得留意宴会之上其他人是怎样的一副脸色,又再继续说着。 “再者父皇为君,殿下与妾身为子为媳亦为臣。既为臣属更当恪守君臣之礼,尊君为上,从严谨慎,遵循祖制,守谦卑忌僭越。不可时时进得宫闱,与陛下之后妃交集过甚,以此避忌前朝后宫互通往来。” 王灼儿一番话说完,乐舞之声更迭不绝。这殿上的一众嫔妃臣属却有好些都变了脸色,以致神情各异却是碍于在天子座下而隐忍不乏。 只因不论王灼儿这个说者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在场的一众听者可是一个比一个有心。 譬如,陈贵妃与顾淑妃听过王灼儿这明面上无比得体的前半段话,都只会觉得王灼儿是在暗讽她们是贵妃也罢、得皇帝宠爱也罢,归根结底还只是一个妾。 当然王灼儿也有这样的意思,毕竟在她看来“来而不往非礼也”。陈贵妃和顾淑妃有意找王灼儿的茬,她这有仇必报的性子自是要“礼敬”回去。 至于王灼儿这后半段话又是啪啪打了某些朝臣的脸。哪怕寅朝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则,但历来的前朝后宫都是密不可分的,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丝毫的牵扯。再有,如今的朝堂上已经有二皇子丞相一派和五皇子太尉一党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这前朝后宫已是不知有多少不可说。 第79章 中秋夜宴(三) 崇德殿中,酒宴过半。曲调悠扬依旧,歌舞赏心悦不输之前,只是殿堂之上言笑之声渐少,文武群臣或交头接耳又或将目光投向了于龙椅之上沉默多时,同样让人看不出情绪的景徽帝来。 因为先前王灼儿的一番话,景徽帝还未曾给出一个对或错的评价来,以致如今崇德殿中的人除了秦懿承都在观望,观望他们上首的天子究竟会作出何等的反应。 “父皇,王妃初次进宫得见天颜许是激动,若是言语之中有冒犯父皇之处,还望父皇海涵!” 秦懿承话说罢已经拉着王灼儿再次跪于殿中。尽管他从不曾觉得王灼儿有说错什么,但是未免此时不知喜怒的景徽帝突的向王灼儿发难。哪怕他心中一向对于君父存有愤懑,却还是佯装着恭顺先行请罪。 “冒犯?” 景徽帝听罢秦懿承的话反问出声,他严肃的脸上突的又再冒出一阵笑来,紧接着爽朗的笑声回荡于崇德殿之中。 “懿王妃,这番话说得好,甚慰朕心。想来,能有这般知分寸、识大体的王妃陪在你的身边,朕也该放心了!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父皇!” 景徽帝听得秦懿承平稳的语气,不时挥了挥手,将目光投向已经被秦懿承扶起身的王灼儿,眉眼带起了意味深长的笑纹。 “懿王妃贤淑得体当赏!丫头,你不妨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王灼儿听得景徽帝要赏赐自己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这所谓的赏赐本就是景徽帝早早安排好了的。 “父皇赏赐,臣媳却之不恭。既如此,臣媳想要父皇收藏于宫中的季韫先生的大作《通仁策论》!” 景徽帝听言脸上笑意不减,崇德殿中一些朝臣却是因为王灼儿这索要的赏赐躁动起来,连带秦懿承都为之变了脸色显得惊愕的看向了王灼儿。 当适时,一朝臣于议论纷纷的一众人中冒了出来,显着意味不明的问向王灼儿。 “懿王妃,慎言!您可知季韫这《通仁策论》所作为何?” “季韫先生乃是当世文豪大家、儒林泰斗,他老人家所书的自是能令人受教得益的文字。” “胡扯!” 二皇子毓王秦毓承简短二字言罢适时起身,他早就不满于王灼儿于这大庭广众之下嘲讽自己的母亲陈贵妃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这会儿得了机会可不是要将人给踩死。 “父皇,世人皆知季韫所书《通仁策论》乃是为昔日一叛逆代笔作序,当中不乏大不敬之言。懿王妃同您索要此书,实为藐视君王,当以大不敬处!” “毓王殿下,您未经查证,只轻飘飘一句话使得一个受无数读书人景仰的饱学之士有代笔抄袭之嫌。若传扬了出去,知晓缘由的人只道毓王殿下不礼敬贤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室一贯如此,怕不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你…” 秦毓承为着王灼儿一句话同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半天说不出话来。作为文臣之首,同为毓王岳父的丞相周峪又再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深知毓王殿下绝无怠慢贤士之意,可懿王妃此女子却是包藏祸心,索要大不敬之禁书实有谋逆之嫌。臣请陛下将其押入天牢严加审讯,看看究竟是何人给她的如此大逆不道的底气!” 周峪话说罢就差没有指名道姓说王灼儿此举是受了秦懿承驱使。 至于这殿上群臣、连带一个皇子和当朝丞相,会为一本书如此小题大做。究其根源全在这本《通仁策论》的大半内容是当年秦懿承的外祖姚策所着,作为好友的季韫当年为其作序编纂,亦就书中内容提出了自己不少独到的见解。 那时,姚策听得季韫之见,深感自己的学识远不如好友,更邀其写完了这策论的最后几卷。待到成书之后,姚策为表达对好友的拜服谢意,也就将这作者之名冠于季韫。 当年景徽帝推行新政,引起兵祸,不得不诛杀姚策平息乱局,更是将与姚策有关的一应书籍策略烧毁殆尽。这《通仁策论》一书虽因冠了季韫之名未曾被销毁,但还是被冠上了禁书之名为人忌讳。为此十数年过去,民间已少有这本书流传,也就更少有人提及了。 王灼儿一早就猜到朝堂之上定然有人反对,却不曾想这反对之人是当今的丞相也罢,竟还表现得如此激烈。她漠然看了看周峪又再对着景徽帝悠悠然的开了口。 “陛下,臣媳只是一闺阁女子,自小读的不过是千字文、三字经、女德、女诫诸如此类的书,不敢不敬天子,更不懂得何为谋逆。只是偶然听得宫中藏有季韫先生手书,因景仰其学识方才想着借此拜读一二罢了。臣媳亦不明白丞相大人缘何指责季韫先生的着作为叛逆所书。先且不论是否真有这叛逆,即便真有叛逆着书立说得以流传于世,想来也不是因为着书之人为叛逆,而是因为这书中所有的道理经得起时间和世人的考量。如果就所谓叛逆而否认学问,甚至可以由此指责人包藏祸心乃至谋逆。照这个道理的话,当今学问大多是别朝他代的圣贤遗作,那天下人皆读这圣贤书就都是包藏祸心吗?行圣贤之言则是谋逆吗?甚至陛下您也幼承庭训,博览圣贤之言,所以陛下您也是要谋自己的反吗?” “大胆!” 周峪听罢王灼儿一番言论已是气极,甚至气极过头显着有些不自然。他看向冷冽着面色的景徽帝没来得及多想又是赶忙说道。 “陛下,您断不可听信懿王妃混淆视听之言…” “丞相大人,我还没有说完呢!您可曾听得一言:心中有佛,则万物皆佛;心中有魔,则所见皆魔。方才我提及季韫先生之手书,殿上文武群臣除了丞相大人,可是没有谁觉着这当中有包藏祸心,有谋逆的。反倒是丞相大人您一口一个谋逆,莫不是…” 王灼儿话罢,周峪神情一愣却又是很快反应过来。他适时离席匍匐跪于大殿正中,显着急不可耐的叫起屈来。 “陛下,臣对陛下之心可鉴日月。陛下明察,臣绝无…” “哈哈哈哈…” 冷冽着神色的景徽帝显着些许诡异的笑声于崇德殿中散开。他看向下首五体投地的丞相周峪,目光显着晦暗不明,却是淡漠着口吻。 “丞相整日替朕忧国忧民思虑过甚,今日想来有些谨慎过头了。不过是一本闲书倒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平身吧!” 景徽帝话罢再又看向了王灼儿,脸上不乏赞赏之意,又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懿王妃,你既如此崇敬季老先生,那这本《通仁策论》朕就赏赐给你了!” “多谢陛下!” 第80章 捉摸不透 更深夜静,酒阑人散。圆月依旧高悬于空中,较早时更为光辉皎洁。 秦懿承打开了这个带有寅朝皇族纹饰的紫檀木匣子,取出了放置于其中的书卷。 他目光所及书卷封面的“通仁策论”四个字,夹带有陈旧的污渍渍。本就严肃的神情更为之复杂起来,却是下不去手翻阅其中的文字。 外人只知景徽帝收藏有一卷《通仁策论》于禁宫之中,却只有少数人知道景徽帝所有的这卷《通仁策论》是原稿,由秦懿承的外祖父姚策和季韫共同手书而成。 因而这本书于旁人而言许是一本禁书,就秦懿承而言可以算作是他自小敬爱的外祖父唯一留存于世的东西了。 这刻于镜前梳妆的王灼儿同样留意着秦懿承的一举一动,确切的说她从宫宴过后,就一直关注着秦懿承的神情变化。 因为王灼儿很是清楚自己适才在宫宴上同景徽帝要的东西说的话,都已经引得同在殿中的朝臣猜想了,又怎么可能不会让秦懿承有所警觉。 于是,王灼儿得见从回府之后就一直瞅着那本《通仁策论》若有所思的秦懿承,终是忍不住走上前去问询 “殿下,你怎么了,貌似打从宫里回来就显着不大高兴?” 垂眸多时的秦懿承对上已至自己跟前的王灼儿,将还拿在手中的书卷再放回了木匣之中。他抬头对上王灼儿那清秀的脸颊不自觉的冽开了笑弧,眼中却是多了耐人寻味的意头。 “没有,只是我不曾想到父皇竟将这本书保存得如此之好。更加没有想到你会向父皇要这本书,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我曾有幸拜于季韫老先生门下受教些许时日,听他说过关于殿下你外祖父的事,同样也就知道陛下藏有这本策论。殿下,你平日里总是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希望我能开心。今日宫宴之上,陛下问我要何赏赐。我亦是想为殿下你做点事,方才向陛下索要的这本《通仁策论》的!我…” 王灼儿话说至此已觉心虚得顿住了语气,更有那么些担心秦懿承就看出端倪发现她与景徽帝之间存有的联系。 因为景徽帝所谓的赏赐是有目的的,而王灼儿所要做的就是无论要什么赏赐都需达到景徽帝的目的。 所以即便王灼儿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秦懿承开心方向景徽帝要了这本策论,还是显着不纯粹。 “我怎会不懂得你的用心呢!” 秦懿承脸上泛起的笑容更深,不时伸手摸到王灼儿的脸颊,语气却也随之变得认真起来。 “只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受到伤害!先前在宫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大多朝臣对于这么一卷书都是如此的讳莫如深,也就不难想像我父皇对于当年那场兵祸是何等的忌讳。你既听过我外祖父的事,定然也该知道当年那场兵祸,缘何还…” “朝臣讳莫如深就一定代表着是皇帝陛下心有忌惮吗?有些时候,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往往那些蹦达得厉害的人才是真正害怕的人!再说了陛下先前在宫宴上的态度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嘛!” 王灼儿信誓旦旦的说罢,脸上更是透着一脸的笃定。她很是清楚景徽帝想要推行新政,巩固皇权的心志之坚。这十数年来从没有因为当年的兵祸而就此搁置。 甚至这么多年过去,景徽帝早已是润物无声的将当年欲推行的新政细化施行了大半,权利也大多收于了他自己手中。 因而,先前在宫宴上,景徽帝给王灼儿所谓的赏赐就是要她借机挑头试探一众朝臣的态度。而她亦不过是顺势用《通仁策论》一书来达到景徽帝所要求的目的罢了。 只是王灼儿这说得过于笃信自然,让原本还显着忧心的秦懿承多了几分沉思,甚至于看向王灼儿的目光较之前更多了意外而觉着些许心惊。 “殿下,你怎的这般看着我呀?” 王灼儿已然由秦懿承复杂的神情觉出了不妥,她不敢接受秦懿承那直勾勾的审视也就垂下了眸子,哪怕心虚却又再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只是觉得王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以致这刻我觉得自己好像都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你!” 秦懿承为王灼儿先前的两句话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却又再面对眼前的王灼儿不免几分陌生。以往他只当王灼儿聪明,这刻却是觉得王灼儿的聪明似乎已经超出了他认识的范畴。 毕竟就秦懿承所了解到的安国公府看似于天子脚下,最为落魄潦倒时还比不得普通百姓是事实,其祖父、父亲只承袭了爵位在朝中无官无职更无人脉也是事实。而王灼儿今日在宫宴上的举措以及方才的一番话可不像是一家三代“布衣”所能教养出来的。 “殿下,魏将军应该同您讲过那个关于我的所谓预言吧?” 王灼儿由秦懿承的话语中听出了不确信,她心怀愧疚同样也想到了这个能很好解释自己今日行为的说辞。 先前在青州经历了诸多之后,他自是听得魏临溪说过王灼儿生来就有的预言。只是他觉得所谓预言终究是带着言过其实的味道,更遑论这天命一说。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哪怕生来尊贵,可一朝祸变同样由云端跌落蒙尘。 “我不信所谓的预言,同样不信天命!” 秦懿承无比坚决的话罢,注意到王灼儿探寻而含隐忧的目光,不禁怀疑王灼儿自回秦城之后常常于不经意时所表露出的异样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预言”。他为了能让王灼儿安心又再继续补充说道。 “自然,我对你的心意,并非始于相信这个预言为真,同样也不会因为这个预言为假而减少分毫!” 王灼儿蓦然红了眼眶,有对秦懿承此刻表态的感动,又有为自己有所隐瞒的愧疚。 “可是我爷爷信了,他甚至为此疯魔了。为了一个不尽不实的预言,为了所谓家族的荣耀,他将自己半生的心血全倾注在了我的身上。他带我四处遍访名师才有了最终拜于季韫先生门下,不惜用安国公府一年的俸禄请了从宫里出来的最好的嬷嬷教我礼仪。他无官无职却是费尽心思留意着朝政局势于我逐一分析利弊。甚至于当年他同意我父亲娶柳姨娘为继室,亦不过是看中了柳姨娘的娘家个中人与宫中的陈贵妃有那么些微的关联。当然,他亦凭借这美微妙的关联在临终前为我筹谋到了入毓王府做侍妾的机会。只是在他临终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最终是柳姨娘的女儿代替我去的毓王府。” 秦懿承注意到眼眶里已是蓄满了泪水的王灼儿,听出了她言语中所带有的不情愿。尽管他惊讶于昔日这老安国公的做法却也由此理顺了对于王灼儿身上那些看不透猜不准的事。 最终秦懿承又是觉得无比庆幸的将王灼儿揽入了怀中,同样感慨颇深的言道。 “万幸,当年你没有去到毓王府,否则怎会有今日我能将你拥入怀之幸事!” 第81章 鹬、蚌、渔翁? 秋日艳阳高悬于空,万道光芒隐入和煦的秋风之中,于秦城街头引渡来悄无声息的暖意柔和。 哒哒马蹄声隐入闹市鼎沸的人声之中,有条不紊的行进于街市之中。 秦懿承于高头大马之上勒紧了缰绳,他得见这街市的人来人往却是无心欣赏这一路接踵而来的繁华热闹。 “殿下,您可是在忧心今日朝堂上有人奏请陛下再立皇后一事!” 魏临溪说着扯了扯缰绳驱使马匹向前几步,适时拉近了与秦懿承之间的距离。 他得见自下朝之后出了宫门就不再言语的秦懿承,自是想到了朝会时有朝臣以星象卜卦之名向皇帝进言再立皇后。 至于这新皇后的人选毫无疑问的便是已代管后宫多年的陈贵妃。 “王妃中秋宫宴上寥寥几句,是狠狠戳中了本王那二皇兄的痛处哇。这才不过几日,他就如此火急火燎的与丞相共谋唆使手下奏请立后来了!” 秦懿承冷冽着语气却是没有忘记先前于朝堂之上看的自己二哥与丞相周峪共谋的一场好戏。 只是于他而言,哪怕这场好戏演的无比精彩,却还不足以引得他入局。 因为,秦懿承很是清楚自己初回秦城,对于如今的朝堂局势还不甚明朗。 景徽帝模棱两可的态度耐人琢磨不说,秦毓承和秦睿承两人及其背后的势力浸润朝堂多年同样不可小觑。 他若是贸然入局,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讨到好处的,倒不如静下心来旁观以不变应万变。 再者,就这立后一事而言,秦懿承心知他的五弟秦睿承怕是比自己更着急。 “临溪,先前我嘱咐你去查兵祸前后那几年里丞相与之相关的事,切记仔细查证,不可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殿下放心,末将明白!” 魏临溪语气显着无比的坚定,尽管他已派人着手去调查丞相周峪多年前的底细,却还是有些想不通缘何如此。尤其,秦懿承于中秋宫宴之后便嘱咐了他需全力追查。 “殿下,您致力于追查丞相的这些陈年旧事,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或与兵祸有关?” “若本王真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派人去查了。只是王妃先前的一些话提醒到了本王,这个周峪于中秋宫宴那日为了一本书的反应,显着激动过头了。所以本王怀疑他这反常的背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未可知!” 秦懿承再回想起王灼儿所说的那句“往往蹦达得厉害的人才是真正害怕的人”,心中更是多了笃定。 更为确切的说是,王灼儿的这句话使得秦懿承意识到很多事情换个角度去看,指不定能看出他于以往那个角度没能看出的东西来。 追随秦懿承多年的魏临溪自是明白秦懿承所做的每一件事必有其道理。 只是眼下立后一事已然于朝堂之上掀起了波澜,他还是免不了的向着秦懿承询问出声。 “殿下,追查丞相的旧事并非一朝一夕。当下就册封皇后一事,我们当真就这般看着不为所动吗?” “这件事本王不插手比插手更为妥当。再者这皇后之位真是能唾手可得的话,陈贵妃又何需与顾淑妃于宫中明争暗斗多年呢!” “也对,五皇子断不会允许与自己相争多年的二皇子,一夜之间摇身一变再多出一个嫡子的身份来!” 魏临溪想到了二皇子秦毓承和五皇子秦睿承相争多年,分庭抗礼之势已至顶峰。 他们彼此之间欲再进一步很难,更加不会允许对方更进一步,只会致力于将对方踩于脚底。 “我们且等着看吧,想来用不了多久,我这五弟就会有所动作了!” 秦懿承目光已然放远,没由得惦念起王灼儿如今于府中正做着什么事。他下意识的扯了扯缰绳正欲稍稍加快行进的速度却是为不远处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殿下,末将即刻派人遣散人群,将道路清开!” 魏临溪说罢适时挥手招呼起随行的一队侍卫,却是不想被秦懿承给制止了。 “无妨,先着人去看看前方因何聚集了如此多的人!” “如此,殿下稍候!末将这就前去一探究竟。” 秦懿承听言着见魏临溪已经驱使着马匹朝向前方那人头攒动的地方,更多了几分好奇前方发生了何事。 只是当他瞥见那人群齐聚的商铺竟是一处书斋,又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来。 不过片刻,魏临溪调转马头回得来,同样不带悬念的论证了秦懿承的猜想。 只因那惯常是门庭冷清的书斋不知从哪日开始卖起了《通仁策论》来,一经出售便是日日如此刻这般门庭若市的场面。 秦懿承更是由此从魏临溪口中听得了这些排队买书之人的闲谈。明明看着是一群普通的老百姓,却是左一句右一句都不曾离得他的外祖父姚策,更是满口称颂之意显着过犹不及。 “不曾想我这五弟沉得住气也罢,竟还有做渔夫的志向!” 秦懿承再又瞅着远处那处人头攒动的书斋念叨出声,转过头对着魏临溪嘱咐起来。 “临溪,先前听暗卫来报鄞州的王刺史已然带了顺娘一行正来于秦城途中。你不妨着人向我五弟透透有关于柳州的消息!” “是,末将明白了!” 第82章 三两相斗 晌午将至,艳阳高照已至正中,较之先前渐渐显出几分温度。 懿王府宽阔的门庭大开,年逾四十的王府管家姚方的正于门匾之下颇显无奈的来回踱步。 这刻早于府门之前恭候多时的姚方听得渐近的马蹄声,张望着看向骑马的来人也就不带犹豫的迎了上去。 “殿下,您回来了?” 秦懿承适时勒紧了缰绳,由匆匆迎上来的姚方脸上看出了几分焦灼,随即纵身一跃下马。 “姚叔,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姚方见得秦懿承归来,脸上原带的几分焦灼顷刻散去,语气显着一贯的平稳又再言道。 “早些时候,宫中陈贵妃和睿王殿下派人过府送了些人来,这会正候在厅里恭候殿下呢!” “送人,送的是什么人?” 秦懿承闻言眉头不由皱了皱,心谙他这两个兄弟可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单就今日一个在朝堂上,一个在市坊间折腾出这诸多事来也罢,竟还有“闲情逸致”于他府中塞人。 “宫中贵妃着人传话说王妃娘娘如今有孕在身,凡事皆马虎不得。特意遣了一位年长有经验的嬷嬷来侍奉王妃,以显关照亲厚。至于睿王殿下则送了四个女子过府,说都是良家女子…” 秦懿承得见姚方欲言又止,也知其未尽之言将要表达的意思,他适时开口接过话茬说道。 “这些都属内宅之事,全由王妃定夺即可,无需知会本王!” “额,这~” 姚方因着秦懿承的话支吾片刻又再陷入了沉默,而秦懿承亦是由姚方显着犯难的神情觉出了不对劲。 “王妃呢,可是因着睿王殿下送的女子生气了?” “那倒没有!王妃很是高兴的留下了贵妃遣来的嬷嬷和睿王殿下送来的四个女子,然后就出城去了!” “出城,去哪了?” “王妃说去城外昔日安国公府的庄子上接叶子,而后会去大佛寺颂经吃斋小住几日!” 秦懿承听过姚方的话,笃定王灼儿是生气了,也就更为恼怒起自己这两个兄弟竟还妄想将手伸进他的王府之中。 “贵妃和五皇弟送的如此厚礼,本王自当回敬,以表谢意。姚叔,你将那四个良家女子送于二皇兄府上,就当是本王答谢贵妃娘娘对王妃的一片关心爱护。至于,那嬷嬷既为宫中老人,想来很是得体懂规矩。五皇弟尚未娶妻,王府之中并无主母执掌中馈,想来这嬷嬷正适合去到五弟府中,替他操持内务。” “是,老奴明白了!” 姚方本为秦懿承外祖父府中的旧人同样也是个明白谨慎的人。他眼见秦懿承话说至此,已然思虑起该如何这事办得面子里子都漂亮方不招人话柄。 “既如此,姚叔,您就着人将事情给尽快办妥了。待本王明日归来,不希望于府中看到些陌生人!” “是!” 姚方应罢声却是见得还未进得府中的秦懿承再次只身上马,尽管心里猜着些大概却还是因着关心又再问道。 “殿下,您这去~?” “去接王妃回府!” 秦懿承话音刚落又是扬鞭策马带着随行的侍卫去往了秦城之外的方向。 正当秦懿承快马加鞭奔赴于城外之际,秦城北市人尽皆知的歌舞坊—蒹葭坊内。 秦睿承正坐于坊内雅室,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平静着目光游走于不远处看台上一群挥袖起舞的佳人。 他手执翡翠玉杯,随着曲调旋律轻打着节拍,显然看台上的轻歌曼舞相比于他面前的美酒佳肴,更值得为人品鉴。 在一旁侍奉多时的蒹葭坊坊主楚窈娘窥得此刻秦睿承的一脸饶有兴致,猜着这看台上的几个舞姬当是如了秦睿承的意,方小心翼翼的询问出口。 “主子,这些个女子可都是我着人由南至北、遍寻寅朝给精挑细选出来的,您可还满意?” “嗯,相比那些个庸脂俗粉却是要强上很多!” 秦睿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罢,几分慵懒的扬起了自己手中的玉杯,适时哗啦的倒酒之声于周遭散开。 他又再对上方替自己斟罢酒的窈娘,平静的语气之中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威势。 ”窈娘,你最近差事办得都不错!” “这都是奴婢的份内事,主子过誉了!” 楚窈娘诚惶诚恐着语气将话说罢,原还紧闭的房门适时由外间为人打开。她见得来人是秦睿承的贴身侍卫沈明风,默默然的退回了原处。 “殿下!” 秦睿承见得已然跪于自己面前的沈明风,好看的眉头一挑同样带有几分力度的握住了自己手中的玉杯。 “说吧,何事?” 沈明风听得秦睿承干脆简短的一问,又再起身于秦睿承身侧附耳低语了那么些时候。 原还显着不以为意的秦睿承,听得一半话语流露出了些许兴趣,而当他听完沈明风的话已是忍不住的挑高了眉头。 “有趣啊,当真是有趣极了!老二伙同周峪想为他母亲争皇后之位,本王倒是要看看待这个雷进到秦城之后,他们又再凭什么去争!” 秦睿承话说罢不由得心情大好,早前他就由安插在毓王府的探子知道了秦毓承因于宫宴之上受了王灼儿的刺激,想要将自己母亲推上皇后之位。 因而,他预先就着人于秦城中“传颂”起姚策当年之事,意在于这立后的风波上挑起秦毓承与秦懿承的矛盾,好让他们两两相斗。 如今,秦睿承却是觉得这个法子充斥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毕竟秦懿承会不会出手是个未知数。 再有,他这刻又得了一个关于秦毓承的大把柄,自是要善加利用这等绝佳的好机会将人给踩于脚底之下。 “明风,你立刻着人去柳州好好查查这件事!此外,你亲自带人…” 秦睿承说着又是招呼沈明风走近了自己的身侧,这次换作他附于沈明风耳边悄声低语。 尽管在外人而言,听不见秦毓承与沈明风两人之间的言语,但着见秦睿承适时显露出的决绝狠戾之色也就知道定然不是好事! 第83章 当不得真 碧空万里,白云悠悠。柔和的阳光斜射落于阡陌田地,更于已获秋收的田野间勾勒出了一个接连一个辛勤劳作的影子。 “那两块地曾经也是安国公府的,只要是种黄豆,收成都要比其他的好出很多!” 王灼儿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在田间小路上,俨然不像是已经有了身孕的人。她手指着不远处的两块地,看着现下于那田间劳作的陌生身影,竟是不知那田地是从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家的了。 “小姐,安国公府在城外有哪些田地您都记得一清二楚?” 叶子紧紧跟在王灼儿身后,时时注意着脚下未免王灼儿摔倒。可当她随王灼儿在广这袤的田地间走开了这么一长段,开始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那是自然!” 王灼儿话说罢回转过身,颇为自豪的迎上了叶子询问的目光。她禁不住的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没由觉得几分恍惚。 “我记得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跟着爷爷外出四处游历的。在这之前,我和我兄长大多数日子都是跟着爷爷在城外的这处庄子上度过的。那时安国公府的田地大都还在,我和兄长在庄子里跟着先生读书习字。爷爷呢,就带着母亲陈伯他们一年四季不停歇的种粮食蔬菜、豆子药材,粮食蔬菜呢种来自己吃,豆子收了榨油做豆腐去集市上卖,药材种出来或卖去药铺或做些跌打损伤药卖于他人…” “老安国公还行商贾之事?” 叶子相比王灼儿自然而然的口吻,显着几分惊讶。要知士、农、工、商,商为末业。即便是有人操此末业赚得家财万贯,依旧会被瞧不起。何况这还有个头衔爵位在的安国公府,说出去怕是更会令人鄙夷。 “不然,我爷爷哪来的本事养活一家子人,又哪来的钱用以教养我和我兄长呢!” 王灼儿提到祖父和兄长多了些不易为人察觉的黯然,她自顾自的走于这田地间又明确的指向了几块荒芜的田地继续道。 “这几块地种粮食收成不好,因而我父亲没能给卖出去。旁人只道盛产五谷方为粮田,以致忽略了这几块地用来种草药,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单我记忆中,爷爷将这几块地用来种草药,收获之后总能卖出个好价钱!” “所以小姐你是自幼跟着老安国公耳濡目染识得药材,从而再学得医术的?” “我不过是认得些草药,哪里会医术啊!药方子那么难背,摸脉断诊更是难学,我自是学不会!” “可小姐你貌似屯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吧?还曾将命悬一线的顺娘给救了回来!” “我在七杀阁时结识了一位专研毒术的夫人,像什么迷药、假死药、出疹子的药、能让人丧失记忆的药甚至是合欢散,都是从她那里见得方子学来的。那个救人于危难的针灸之法也是向她学得用以保命的。可若,你让我去给人看诊治病开药方,我是真不会!” 王灼儿说着说着想到了自己兄长一贯的志向是要做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又再忍不住的感叹起来。 “我兄长才是立志要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呢。他于医术这方面很有天赋,即便没有师父教导,也能从医书上学得本事…” 叶子听着王灼儿已然显着几分悲戚的腔调,也知原因为何。她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劝解王灼儿之际,却是于不远处见得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姐,懿王殿下来了!” 王灼儿因着叶子一句提醒回过神,目光自然而然的放远捕捉到了那个朝着自己方向而来的身影。 “他来干什么?” 王灼儿没由得纳闷出声,同样引得叶子心中更多了疑惑。因为叶子着实弄不明白突得来庄子上说特意来接她的王灼儿,缘何要接她明日一道去大佛寺小住。毕竟明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非惯例可到寺庙上香的初一十五。 “灼儿,这田间路窄地滑,小心着些!” 秦懿承人还未走至王灼儿跟前,话已是先嚷出了口。他将才由秦城来到这安国公府于城外的庄子上,却又是听得庄里老人说王灼儿带着叶子出门未归而觉郁闷。这刻又是庆幸,他还没费多久功夫便于这田间见得了王灼儿的身影。 “殿下,你来此处作甚啊?” “自是接你回府!” 秦懿承说着话已是近至王灼儿身侧,他对上王灼儿于眉眼间流溢出温柔笑意。 “我已让姚管家安排将那四个女子送于了二皇兄府上,至于那个老嬷嬷则是送给了五弟!如此,你总不至于还生气吧?” “我怎么会因为毓王和睿王送殿下一个嬷嬷亦或几个女子生气呢!只是懒得应对,方才借口出城来躲清净的!” 王灼儿很是清楚陈贵妃和秦睿承送人到府中的目的,她的确懒得与这些嬷嬷女子斗心眼,索性就躲开了将人甩给了秦懿承。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那显着没心没肺的口吻意识到她是真的没有生气,却又是由此觉得几分吃味。 “哪有做夫人的亲眼见着他人给自己夫君送女人还不生气的?如此说来,先前我当将那四个女子留在府中才对!” “留就留呗!你若是留了,我正好…” 秦懿承得见顷刻已是低垂下眼睑的王灼儿,为她于当下显出的醋意高兴起来。他也就开始期待起王灼儿的未尽之言。 “我若是留下了那四个女子,你正好怎样?” “我正好就当你违背了当日所谓的誓言,就此离你而去…” “不可能,断不会有如你所说的这般事发生!” 秦懿承相较于王灼儿半认真半玩笑的口吻,一脸的坚定连带语气也是无比的斩钉截铁。 王灼儿由秦懿承坚定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反驳的态势。她突的由此意识到一个人无论爱与不爱,骨子里所带的占有欲是抵消不了的。 譬如,秦懿承先前简短一句话里所隐含的强势。又譬如,王灼儿也真的会因为秦懿承收下了那四个女子而不高兴,自然所谓的“离开”也是真的。只是她得见秦懿承如今瞅紧了自己的眼神,很是清楚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再又显着不以为然的笑出声来。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第84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淡云微月于夜中悄无声息的趋于隐没,突得秋风乍起带着半黄的枯叶飘散于院子回廊的四处角落,隐晦的表露出萧瑟之意来。 女子着木槿色衣衫罗裙端正着婀娜的身姿,于提了灯笼的侍女之后款步姗姗穿过了回廊进到一处灯火正明的院子里。 “毓王殿下呢,毓王殿下还没来吗?” 女子将将移步至院中,还未迈门前几步台阶就听得屋中一女子娇俏的声音飘散至院中。 她同样由这话语猜到了这丞相府出身的毓王妃周灵玉又怕是在用装病来引自己夫君毓王秦毓承的注意了。 为此,女子脸上流露出轻蔑之色却又是稍纵即逝,更于迈台阶这几步顷刻换作常有的莞尔浅笑于温柔中透着恭顺。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进得屋内,正对上了那在贵妃榻上卧着的娇媚女子。 “妾身拜见王妃娘娘!” 原还于榻上卧着的女子,也便是寅朝二皇子秦懿承的王妃周灵玉见得来人微微起身,适时显出了一个相府出身的矜贵小姐当有的端庄姿态来。 “你来做什么?” 女子听得周灵玉的询问上前几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先前周全了礼数,这刻她原正经的语气适合转换,不着痕迹的透出一股子亲切来。 “妹妹听闻姐姐身子不适,特意炖了补汤来探探姐姐!” “哼,你竟还有脸来探我?” 周灵玉话罢脸色显着不悦的别过了头,更是懒得抬眼看自己面前的女子。 女子得见周灵玉不忿的态度顷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又再放柔了语气看向面前的人问道。 “姐姐,不知妹妹是哪里做错了,惹得姐姐不高兴了?” “哪里做错了?你的那个好妹妹王灼儿前些日子方在宫宴上使得贵妃娘娘、毓王殿下连同我父亲于大庭广众之下受辱难堪。如今又是送了四个狐媚子进得府来,她是安的什么心?” “我那个继妹一贯是不谙规矩,还未出阁时就不安分得紧。若不是碍于父亲母亲,我是连面上都不愿与她客气的!姐姐您为丞相千金,身份尊贵自有气度又何必为了这种人呕气伤身呢!” 王清儿于周灵玉面前就“继妹”二字道明了自己与王灼儿非亲姐妹的事实,更是一句话彻底撇清了自己与王灼儿因着父母而连带的关系。 “好妹妹,你若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你原为商贾之女,因着随你母亲改嫁亦改了姓氏,才多了一个安国公府小姐的名头!” 周灵玉抬眸看向了一贯于自己面前显着谦卑恭顺的王清儿。她由王清儿的一番话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那些个外表乖巧顺从,内里却暗藏心思的庶弟庶妹来。 因而,周灵玉虽然因中秋宫宴的事记恨上了王灼儿这个懿王妃,但却不觉得如今与自己同仇敌忾,一上来就撇清与王灼儿关系的王清儿有多好。她甚至于这刻对王清儿生出了些许讨厌来,以致又再显着尖酸刻薄的开口道。 “唉呀,妹妹,你说同样都是安国公府出身,怎么差别这么大呢?一个是身份尊贵的懿王妃,如今还身怀皇嗣道是风光无限。可你呢,白瞎了这么一副如花似玉的样貌,只是一个小小的毓王侧妃。如今更与我一般独守空闺,只能望月感叹自己的夫君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王清儿已入毓王府近三年,自是知道周灵玉这自己不高兴了,就要找别人不痛快的性子。尽管她听着这番话心里不舒服,却隐忍着没有将不满的情绪表露于脸上。 “姐姐,妹妹既已入得毓王府,便是毓王府的人。因而妹妹并不在意安国公府,同样也不在意王灼儿是否为懿王妃。妹妹在意的是毓王殿下能否成为太子,姐姐你能否登上太子妃的宝座……” 周灵玉因为王清儿提及的太子妃之位不免几分触动,却又是多了些许警惕看向王清儿。 “太子妃之位,你就不想要吗?” “妹妹人微言轻亦有自知之明,无论家世背景亦或容貌才情,又哪堪与姐姐争长论短。妹妹只愿能好好侍奉毓王殿下与姐姐,同样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姐姐你了!” “不错,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周灵玉适时高傲的扬起了头,忽的于这静谧的夜里听得几许隐隐约约显着不真切的歌声,精致的柳叶细眉顿时拧紧了。 “西苑那四个狐媚子还真是不得消停,这大半夜还嚷什么嚷!” 王清儿知道周灵玉是因着毓王接连几日都宠幸这四个懿王府送来的女子而烦躁气恼。她相比于周灵玉的满脸不高兴,又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宽慰起人来。 “姐姐,不必为这四个姬妾烦恼。她们是懿王府送来的人,毓王殿下又怎会真的上心呢,多半不过逢场作戏!妹妹福薄不曾为殿下孕有子嗣,自是无法供姐姐驱使。如今她们四个正得殿下恩宠,若是有了身孕,日后这生下来的孩子不都是得唤姐姐您作母亲的。既如此,姐姐您何妨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毓王殿下定会感怀姐姐你的大度贤淑,同样也能在外博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嗯,妹妹你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如今看来,我当初同意你入府又再提携你做侧妃,也算做对了这么两件事!” 周灵玉话说完心中亦多了感慨,当年她同意王清儿代替名声在外的王灼儿入毓王府,可不就是看中的王清儿相比王灼儿样貌更为出众,同样没有家世背景可供她驱使用以固宠。 加之,周灵玉先前于宫宴上见识了王灼儿的言语态势,也就更为笃定当年若是让王灼儿入了毓王府,可就没有如今这般她所期待的光景了。 只是,周灵玉并不知道当年王灼儿是为了不入毓王府方才毁了自己的名声,甚至抱有得罪毓王给安国公府招致祸患的心思。 同样的,当年王清儿跑到毓王府登门请罪,向周灵玉毛遂自荐甘愿代替王灼儿入府,可不是出于孝道仁义想为安国公府免去祸事。 第85章 情谊断绝 午后阳光颇显慵懒,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懿王府这花木占了大半空间的院子里。 秋日绽放的菊花,沉浸在阳光之中粉得更为娇媚,黄色的花瓣亦愈发的鲜明。 原还含苞待放的百合,同样不知于何时盛开了硕大的花朵,傲然挺立于枝头散出了阵阵浓淡得宜的清香。 王清儿随着引路的侍女进到院中,她忽略了一路所见开得正是缤纷的菊花或者百合,目光径直捕捉到了那抹于花丛中时隐时现的倩影。 “拜见懿王妃!” 正于花间修剪着枝叶的王灼儿微微抬头,正对面上一张瞧向自己显着笑盈盈的脸。她见得来人虽有那么几分惊讶,却也同样以浅笑回应起对方。 “清姐,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看你呀!” 王清儿见得穿着一身素净衣裙的王灼儿,头上亦只些许珠翠点缀,全然不似一个王妃当有的装扮。自然,她很是清楚王灼儿的简单随性,不会因着身份的变化就改变自己固有的性子。 “清姐,你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我也好着人准备准备。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失礼呀!” 王灼儿说着话亦放下了自己先前为着修剪盆栽而挽高的衣袖,又是招呼起王清儿于院中的石桌石凳处落座。 “我们自家姐妹,哪来的失礼不失礼的!” 王灼儿闻言笑而不语,挽着衣袖适时摆弄起原于石桌上就放置的一应茶具。 “清姐,稍坐!我替你泡壶好茶品品!” “嗯!” 王清儿应声看向已然有条不紊的温洗起茶具的王灼儿,柔和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探询的意味。 “妹妹,回秦城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 “也都还好!” “清姐,你呢?在毓王府可还好,听闻那位毓王妃脾气不太好,她…” “相府千金自是要比旁人更显骄矜泼蛮些。好在,她也就嘴上说话难听了点,论起心眼来却是没多大。我应对起来也不算太费神!” 王灼儿听着王清儿风轻云淡的口吻诚然是没有将这位毓王妃周灵玉放在眼里。当然,她也知道王清儿不是那种能任人随意拿捏的人儿。 “毓王呢,毓王殿下对姐姐你好吗?” “算不得多好,却也不至于差!不过就算毓王殿下对我再好,也比不得懿王殿下对妹妹的一往情深啊!那么貌美如花的四个可人儿,懿王殿下愣是看都没看一眼,便着人送到了毓王府,让我家殿下白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清姐,你不要误会!这并非我的意思,我亦没想过…” “妹妹,你不用解释!你我都心知肚明,很多事情是由不得我们做主的!何况,你知道的我对于毓王殿下并没有…” 王清儿话止于此,同样目光深深的看向了因着泡茶而低垂着眼睑的王灼儿。她突得一伸手握住了王灼儿的手腕,刻意压低了声音以一副郑重其事的口吻又再言道。 “妹妹,我知道你的志向从来不是拘泥于这王府深宅之中。所以,但凡是妹妹你开口,姐姐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 王灼儿因为王清儿这无比恳切的话语顿住了手,以至她手下的茶杯不消片刻就满溢出新沏的茶水。 不过片刻,王灼儿再又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她新斟了一杯半满的茶捧到了王清儿的跟前,似漫不经心的回应道。 “以前我许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王灼儿适合抬头,脸上显着平和满足的笑容又再言道。 “清姐,你方才也说了懿王殿下对我一往情深,何况现在我还有了孩子,以往的那些都算不得数了!” 王清儿听了王灼儿的话神情骤变显着惋惜惊愕又似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妹妹,当初可是你同我说的不要将自己的真心交付于一个男人,如今你怎的……” “事已至此,再无回转的余地!不说我了,说说清姐你吧!我好似从未问过清姐你的志向呢!” 王灼儿没带犹豫的打断了王清儿的话,又是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问向了一直在试图开口的王清儿。 “姐姐,你当真就甘心在毓王府做一个屈居于人下的侧妃吗?” 王清儿顷刻为着王灼儿这看似寻常的一问给问住了,她对上王灼儿此刻淡漠的神情突得明白了什么,也就卸下了先前的伪装。 “你知道的,当初我既毛遂自荐代你入毓王府,自是不甘心做个侍妾。如今,我更不会满足于当一个侧妃!” 王灼儿闻言又是低头为自己斟起茶来,不曾想自己就这么一说便试出了王清儿真正的来意。她也不再同王清儿如先前那般家长里短,很是直言不讳的问出了口。 “所以,今日是毓王殿下派姐姐你来的?” “不是,的确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不过,你知道的那个位置上只能有一个人。我不想日后与你成为仇人,也就希望你能如我方才所言那般适时抽身!只是,如今看来,你我的姐妹情谊怕是只能到今日了!” 王灼儿听着王清儿决绝的语气,心中蓦然多了几分愁绪。虽然她一贯与柳氏不和,但却并没因为柳氏就记恨起她的子女,自然也就包括王清儿。因为她很是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怨恨不应祸及旁人。 不过昔日,王灼儿因着与柳氏有怨,对于同在安国公府的王清儿秉承着面上客气亦不来往的态度。毕竟,她可以做到不去怨怼自己讨厌的人的女儿,却是做不到笑脸相迎。 可就不知道在哪年哪月,于机缘巧合之下,两个在同一屋檐下又是年纪相仿还带着玩心的孩子撞到了一起,尝试着互为玩伴,再又慢慢建立起友谊。等到长大了,也积攒了那么些于旁人眼中看来许是不可思议也不当有的情谊。 王灼儿思虑至此多了无奈,她再又对上王清儿无奈的同时更添了愁绪,愁面前的王清儿,更加愁自己。 “清姐,正如你所说的,很多事情是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的!” 王清儿就王灼儿这看似与她们之间言谈毫无关系的一句回应心下了然,也就再没了继续做客闲话的心思。 “既如此,妾身也就不再叨扰懿王妃了,告辞!” 第86章 暗通款曲 秦城北市某处并不起眼的裁缝铺子,因着临近城中名属第一的歌舞坊——蒹葭坊,惯常是不缺生意。 只是这热闹的赶集已过多时,街上行人渐少,这间狭小局促的铺面亦迎来了这一天里较为冷清的时候。 此刻,裁缝铺老板手里挥着鸡毛掸正为自家货架上一尘不染的布料掸着灰尘,却是于无意间瞥见了一辆正停靠于自己门前的马车。 裁缝铺老板见着这马车的气派,心知车中人绝非一般人家,赶忙带着笑脸迎了上去。当他见得于马车之上缓缓下来的女子,热情好客的语气中又添了些许熟络。 “侧妃娘娘大驾光临,小店当真是蓬荜生辉呀!您今儿是要买布料还是做衣裳啊?” 王清儿经由侍女的搀扶,在裁缝铺老板的笑脸相迎之下进得了铺子里。她目光随意的落在了这货架上摆放的各色布匹绸缎,同样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这秋日没剩多少了,冬天又快来了,想裁几身应季的衣衫!” “唉呀,侧妃娘娘您来的正是时候,小店新到的云锦,裁了做新衣正合适不过!” 裁缝铺老板显着毕恭毕敬的回应起王清儿,诚然是将对方看作了大主顾。他看向王清儿又是无比热情的招呼道。 “侧妃娘娘,您既要做新衣不妨移驾后院雅室,着绣娘给您量身段尺寸!” “好!” 王清儿一字应罢留下了同行的侍女在铺子里等候,自己经由裁缝铺老板引路去到后院雅室。 雅室之内八仙桌正中一鎏金镂空莲花纹的香薰炉正冒着缕缕轻烟散发着一股子特殊的香气渐趋弥散于整间屋子。 王清儿进得屋内正沉醉于这熟悉的香气,又是为着被人于身后突得抱住而一阵颤栗。 男人一双手由王清儿身后紧紧圈住了她的纤腰,同样显着有些迫不及待的“啃”起王清儿的脖颈来。 王清儿听着男人于自己耳畔边侧发出的浓重喘息声,没有挣扎反倒是任凭对方肆无忌惮的撩拨。不过多时,她的衣襟便被对方略显粗暴的扒开,裸露出白皙胜雪的香肩来。 “如何?” 男人呢喃着腔调,原还圈于王清儿腰上的手更是轻车熟路的解起她系结的腰带。 “我没能劝动她!” 王清儿一句话回应罢使得原还几许沉沦的男人瞬间恢复了理智,同样顿住了自己那双原还宽衣解带的手。他又是显着几分无情的推开了王清儿,脸上带着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本王早就说过人都是会变的,尤其你们女人更是善变的紧!” 男人说着眯起了自己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一句“本王”更是于无形中道明了的身份。他面对此刻正于眼前的王清儿,想到的却是中秋夜宴那日于宫门前遇上的懿王妃,也便是他的三皇嫂王灼儿。 “本王的三皇兄有着中宫嫡子的身份,更是手有兵权的铁骑亲王。若非受当年兵祸及先皇后自戕牵累。论起来,可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太子了。你说,要是换作是你,你会舍得这懿王妃之位吗?更何况,你的那个好妹妹王灼儿如今已有身孕,要是几个月之后生了儿子讨得陛下欢心,这一切就更说不准了!” “她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 王清儿即便是听得秦睿承这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语道尽了现实,心里却是很明白王灼儿是从不会在意什么懿王妃的身份,甚至是太子妃之位。因而在她去到懿王府一番试探未果后,能够想到的原因就是王灼儿对这位懿王殿下动了真情。 自然,王清儿心里也就更为焦灼,因为相比于权势富贵,日后若是对上动了真感情的王灼儿,才怕是更难对付。 “怎么就一样了?” 秦睿承见得王清儿一脸的笃定没由得好笑,甚至在他看来王清儿和王灼儿这对继姐继妹能够处出情意来就已经令人觉得可笑了。 “她和你不一样都是女人?甚至,你不也是看出了本王的二哥权谋心智有限必定争不到太子之位,方才与本王暗通款曲的,不是吗?” 王清儿听着秦睿承半玩笑半认真的话没有辩驳一丝一毫,因为事实就是如秦睿承说的那般。要知,她自小就立志要成为人上人,甚至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当然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也不会在意自己是秦毓承的侧妃,还是与秦睿承有首尾。 “五殿下,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额,本王差点忘记了!从一开始就是本王许诺给到你想要的,你则是留在毓王府伺机替本王扳倒秦毓承。我们之间的私情不过是互为把柄罢了!” “既然今日我试探未果,你是预备要杀了她吗?” “不急,妇人怀孕生子本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说不定你这妹妹运气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就两只脚都踏进去了!” 秦睿承说着话脸上亦是带着狠戾之色,要知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寅朝一贯是尊崇“立嫡立长”。 相比于一出生就为皇后嫡子的秦懿承,秦睿承作为庶子已然吃了名分上的亏。如今,他当然是不想这寅朝皇室新添一个嫡长皇孙。自然,他更加不想与自己相斗多年的秦毓承又再多出一个嫡子的身份来。 “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立后一事!你回毓王府之后多留些神,一打探到什么消息,就即刻派人通传给本王!” “殿下放心,妾身知道当如何做!” 第87章 讲鬼故事 黄昏日落坠落于山坳之中为黑夜拉开了帷幕,原还浸润于晚霞中的屋子不过片刻就暗了下来。 王灼儿于罗汉床盘腿而坐,歪斜着身子趴在床几之上,致力于将那放于床几上的烛台杵灭又再给点燃。 如此周而复始使得原本已陷入黑暗中的屋子在外看来忽明忽暗显着奇怪。 叶子端了燕窝进到屋内,径直走了王灼儿跟前。她虽然不知道毓王侧妃过府同王灼儿说了些什么,但就看如今王灼儿一脸的闷闷不乐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吃点东西吧!” “没胃口,端走吧!” 王灼儿低埋着头都不曾看过叶子拿进屋的吃食是什么就随口拒绝了。她就被自己杵得只剩一点火星趋于湮灭的烛芯放开了手,又静静等着这蜡烛慢慢的亮起来。 “我从七八岁开始跟着爷爷四处游历,至于我兄长至是被送去山上拜师学艺。不过每逢年节,只要赶的上,我们都会回秦城来一家团聚。每每回到秦城,我们兄妹在书楼聚首,就会说些自己遇到的趣事与对方听。起先只有我们兄妹两人,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多了清姐。我们也由互说趣事,慢慢变成了于半夜里偷跑到书楼里讲鬼故事,比谁说得最吓人,谁的胆子大。讲故事的时候呢,我们三人各点一只蜡烛,就像我现在这样将蜡烛杵得只剩零星半点的火光,于黑暗中仿佛不存在。若是在说故事的时候,谁的蜡烛最快亮起就说明那个人最害怕,也就输了…” 叶子着见王灼儿说着说着停顿了语气,于她的埋首垂眸瞧出了些许落寞之色。 “小姐,自您嫁到西境那一日起,您和清儿小姐的情谊也就断了。即便你可以忽略柳姨娘,待她未有成见。可是,您是懿王妃,她是毓王侧妃,所以你们…” 王灼儿心里门清叶子所说的事实,因而一回到秦城就已有了面对这些事情发生的心理准备。可当她白日里见到王清儿,亲耳听得她亲口这样说,心中还是忍不住的伤怀。 要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王灼儿自觉因着这个所谓的“皇后”之位,已经失去了好多好多的东西。为此她目光放远却是显着空洞迷茫以致不知看向何处,同样带着沮丧的感叹出声。 “今日,我又再失去了一个朋友!” “还有我呢!” 王灼儿话音刚落,适时进得屋来的秦懿承爽朗的腔调充盈了整间屋子。 他一回府就听管家说过了毓王侧妃曾于午后到府上拜访的事,先前进得院子见得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已是觉得不对劲,更是恰巧于门外将王灼儿和叶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因而秦懿承就王灼儿这一句明显带着难过的感叹忍不住开了口。现下他进得屋内径直拿过了叶子原端着的燕窝坐于了罗汉床空置的另一侧。 “听管家说,你今日还不曾用过晚膳?” 秦懿承说话的空当已经将炖盅里的燕窝盛了大半碗,他略微浅尝了一口觉出温度适宜方又捧着碗盛了一勺送到了王灼儿的嘴边。 王灼儿见状别过了头,诚然是不欲领受秦懿承的这番温柔体贴。 “我不饿,不是很想吃东西!” “那就待你饿了,再令厨房的人做些你想吃的来!” 秦懿承自是没放过王灼儿先前别过头时对于这盅燕窝所显露出的些微嫌弃,也就不再勉强同样让叶子收拾了东西退出了屋内。 “今日毓王侧妃过府与你说了什么话,以致惹得你这般的不开心?” “就…” 王灼儿顷刻开口又再语顿,她自是不会按照原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秦懿承,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再道。 “总结起来,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呗!”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倒是总结的精辟!” 秦懿承言罢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弧,他自然而然的握住了王灼儿的手,凑近嘴边浅尝酌止了两口。 “我们既已身在局中,有些人有些事只能直面是避不了的!但是,无论何人离你而去,为夫都会始终如一陪在你的身边。所以不要不开心了,好吗?” 王灼儿见得秦懿承的一脸认真,脸上没由的多了一抹笑容。如此不着痕迹的情话又怎么能不动听呢,只是她亦清楚自己的世界不应当只存有秦懿承这么一人。 秦懿承没有听得旁人心思的本事,自然也就不知道王灼儿的这些个小心思。他知王灼儿本性豁达,于她脸上瞧见了笑容也就放心了不少。 夜色愈浓,黑暗更甚。原本偌大的屋子因着王灼儿先前不让点烛,只余罗汉床床几上这一缕烛火在已是漆黑的屋中跳动着。 秦懿承借由这闪烁跳动的烛火细细端详起王灼儿那张清秀的脸来,于忽明忽暗中觉出一种我见犹怜之感来。为此,他忍不住的起了调戏的心思却是装着腔调开口言道。 “今日本王方又知道夫人竟还有听怪力乱神之事的小癖好!不如…” 王灼儿已然由秦懿承脸上泛起的笑容觉出了不怀好意,却是平淡着口吻回应起来。 “鬼故事我可是听得太多了!殿下你便是于此刻当我面讲,我也不怕的!” “唉,这讲鬼故事自是要紧着被窝里讲方才显着有趣呢!” 秦懿承话说罢利索起身将原坐于自己身侧的王灼儿打横抱起去得了床榻之上。 王灼儿为此倏地一下脸颊发烫,却又是不过片刻又再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因为秦懿承说到做到,是真的裹于被窝里同王灼儿讲那些老得掉牙的鬼故事。 这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王灼儿没有被某人吓到反倒是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多了昏昏欲睡的意思。 秦懿承却是借着讲鬼故事将原就搂于怀中的王灼儿抱得更紧,亦由此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因着一些事务缠身总是早出晚归,以致好些日子都不曾如今日这般与王灼儿闲谈这许多话。 不过,他再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谋之事已算得尘埃落定亦觉踏实,又是忍不住的于王灼儿耳畔轻声呢喃道。 “等再过些日子,为夫带你去吃酒沾沾喜气!” “嗯,好!” 王灼儿迷迷糊糊的回应罢,因着困倦不曾细想这所谓的“吃酒沾喜气”。可当不久之后,她吃得了这杯喜酒却是于惊讶之中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88章 喜酒与谋算 景和二十七年九月初六是为黄道吉日,诸事可行,最宜嫁娶。 北城街市沉寂多年的安定侯府于今日披红挂彩崭新了门楣,大门左右两侧贴上的硕大喜字预示着一场将来的婚礼。 王灼儿经由秦懿承的搀扶下得马车,驻足于这处正热热闹闹办着婚礼的府宅前,却是因其大门正匾所书的“安定侯府”四个大字蓦然一惊。 当适时,她疑惑的目光经由那门匾上的字转向了正于府门前热情的招呼着宾客的新郎。 对方着一身喜庆的婚服,胸前佩着红绸大花,眉清目秀的脸颊因喜事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他瞥见了已于自家府门前的秦懿承和王灼儿,礼数周到的将前客引进了府中,又再迈开大步匆忙却不失气度的迎了上来。 “末将恭迎懿王殿下、王妃娘娘!” “无需多礼!” 秦懿承即刻伸手止住了将欲行礼的纪舒,脸上同样带着平和的笑容。 “阿舒,今日你大婚方是主角,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 “多谢殿下!殿下、王妃娘娘快请进府于花厅喝茶小憩,待至婚礼吉时再行观礼。郡主、临溪兄、武兄和小弥也都正于花厅恭候殿下娘娘的到来呢!” “好,借你今日大喜 ,本王定要与你等一醉方休!” “殿下放心,末将定然舍命陪君子!” 纪舒语气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脸上亦带起了爽朗的笑容。他回应罢秦懿承,又显着恭敬的看了看王灼儿,适时侧身退至一旁恭请道 “殿下、王妃娘娘,里面请!” 秦懿承闻言拉着王灼儿正欲进府,却是瞧见了王灼儿那显着不自然的神情,握住了王灼儿的手自然而然的言道。 “听闻纪将军将娶的新妇是外家的表妹,极好的一位姑娘!夫人,你不妨代为去恭贺,替为夫将这贺礼送予新娘子!” 王灼儿已然不解于本为女子的纪舒缘何突然娶亲,这下又是为秦懿承的一番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觉着云里雾里,尤其当纪舒又再适时开口。 “王妃娘娘,贱内听得先前您曾以命相搏救得末将性命,心中很是感激。她一直都同末将念叨着定要当面拜谢娘娘的这番恩情,今日诚然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如此说来,夫人你更当去看看新娘子才对!” 秦懿承自然而然的接过了纪舒的话,看着王灼儿的眼神多了期许鼓舞的意味。 王灼儿虽然不知道秦懿承和纪舒缘何这般默契的着她去见新娘子,却是觉得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妥,就随着安定侯府的下人去到了内院新房。 然而,让王灼儿意想不到的是新房之内挽簪盘髻,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才是真正的纪舒。 王灼儿因着在新房之中见到了扮作新娘子的纪舒就此沉默了,以致于整场婚礼下来都显着心不在焉。因为她由纪舒的简短几句知晓了这一切都是秦懿承的安排。 天色悄悄暗了下来,白日里参加婚礼的宾客在夜色的掩映下先后散去,懿王府马车辙轮的声响于这行人渐少的街市慢慢散开,已然坐于车中的王灼儿似方缓过神来。 王灼儿没想到起个大早随秦懿承吃杯喜酒竟吃到了夜幕黄昏的时辰。她更加没想到自己竟亲眼见证了两个人顶着同一张面孔拜堂成亲,也就好奇那个假纪舒的真实身份来。 “殿下,那个假扮纪舒的人是?” “是一个追随我多年的心腹暗卫唤应祈” 秦懿承因着今日“纪舒”成亲,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以致这刻酒劲有那么几分上头。他却是保持着十分的清醒,对于王灼儿的询问也不含糊甚至自觉自愿的同她解释起来。 “初回秦城那几日,纪舒就同我坦白了她的女子身份。因而才有了今日的这场婚礼!” 王灼儿由秦懿承理所当然的语气,顿时觉得心里有那么些堵得慌同样也不理解。 “能帮纪舒脱身的法子有很多,缘何要用与一个陌生人成亲的方式?” 秦懿承由王灼儿稍显质问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也大概猜着她是因何不满,又再次耐心温柔的解释起来。 “纪舒的真实身份除了你、叶子和武弥,想来赫天枢也是知道的。先前我曾派人去查过赫天枢的身份背景,发现他不止是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的头目,还是北狄的皇子,私底下更与寅朝中人有来往。如今,赫天枢许是陷于北狄的王位之争无暇顾及其他。可指不定哪日,他会因着利益与寅朝中人联合借纪舒之事陷害于我。既如此,我自是要将这等潜在的威胁扼杀掉,方才决定令应祈顶替纪舒。如此,即便日后有人拿纪舒为女子的事做文章,可如今的纪舒本就是男子,那些文章毫无疑问的都是赤裸裸的谣言构陷!” “所以,今日“纪舒”堂上宴客就是在试探?试探竟有没有人能辨出他这个假纪舒来!” “嗯,诚然他这些日子跟着纪舒,模仿她的效果甚好,连临溪他们都不曾看出破绽!” 秦懿承说着对于这个追随自己多年的暗卫也是满意,最后他亦不忘同王灼儿澄清以此消除她心中的不满。 “自然,我不是乱点鸳鸯谱还强买强卖的人,他们只是假成亲并非做真夫妻。待时机成熟了,自会分开的!” “即便他们不是做真夫妻,现在的纪舒和以前的纪舒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灼儿只道昔日纪舒为了保全家族,不得不由出生开始就扮作男儿满是无奈。如今的纪舒即便恢复了女儿身却不过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只能栖身于安定侯府的内宅,同样见不得光亦不得自由。 她因着这两者之间转换了却未见有太多的差别,又再不高兴的同秦懿承抱怨起来。 “若想纪舒身份不被拆穿,直接让她假死带着母亲离开秦城这个是非之地不更好,何必折腾这么一出呢!” “灼儿你当明白,无论我愿不愿意势必会卷入这储位之争。确切的说,这是由我出生开始就注定了的必走之路。如今,我初回秦城介入朝局还不够深,陛下却迟早会夺去我的兵权。即便我能保有部分实力,但于朝堂之上需要有自己的人,所以这个时候我不能放任纪舒离开!” 秦懿承因着身上还带有酒气未曾将王灼儿拥入怀中,他握着王灼儿的手言辞恳切同样毫无保留的说完这一番话,留意到王灼儿已是黯然的神色又再继续讲道。 “再者,若是纪舒假死一走了之,这偌大的安定候府又该怎么办?自然,纪舒同你一般,是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禄的人。可她在意安定候府满门忠烈的世代传承。当年,纪老夫人让刚出生的纪舒就扮作男儿,是迫于这世道对于孤女寡母的刻薄为求自保。同样也是为了保住安定候府,使得纪氏这代代精忠报国的英魂得以长存。所以,时至今日,一走了之就此隐姓埋名并非她们所想寻的出路!” 王灼儿因着秦懿承的话陷入了沉默,本就厌恶朝堂波云诡谲同样无心于党派储位之争的她较先前更多了无力之感。 因为就纪舒一事而言,先且不论自古以来朝堂之上难容女子。单纪舒为秦懿承麾下的部将这点,一旦东窗事发只会沦为毓王和睿王两党借题发挥攻讦秦懿承的把柄。 在残酷的党派储位之争中,是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安定侯府存亡与否的,同样不会有人去细究本为女子的纪舒昔日是如何的巾帼不让须眉于西境浴血报国的。 反而只会纠着纪舒的女子身份无限放大罪行以期达到将秦懿承置于死地的目的。若当真如此的话,那么在这当中充当导火索的纪舒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更遑论那些牵扯于这当中未有姓名的无辜之人了。 第89章 纪舒与应祈 白日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安定侯府于日暮黄昏时宾客散尽,更于这子夜时分显得寂若无人。 新房之内一对放置于香案上的龙凤喜烛燃烧近半,堆积起了厚厚的红泪。新郎“纪舒”,确切的说是秦懿承的心腹暗卫应祈却是于香案旁的椅子正襟危坐不曾出声。 因着男女之别,哪怕应祈为了模仿纪舒平日的言行举止、神态表情,已经同她“朝夕相对”了有些时日。他却从不曾与之于深夜中独处,也就更于沉默中显出了拘谨局促。 端坐于床畔的纪舒因着戴久了凤冠终是觉出沉重生出些许疲累来,她透过蒙脸的大红盖头于这红彤彤的光影中瞧向了同在房中的那抹斑驳身影。 “应兄,你不掀我的盖头吗?” 应祈听得床畔传来的声音,显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起身,走近了同样已于床畔正坐多时的新娘子。 他犹犹豫豫的伸出了手,指尖还未碰到新娘子的盖头又是不自觉的缩了回来。 “纪姑娘,你的盖头当由你日后真正的夫君来揭,并非是我!” 应祈话罢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转过身,单手负背背朝起了纪舒。他没由觉得此次是他多年暗卫生涯中所遇到的最难执行的任务且没有之一。 纪舒听言自顾自的掀起了盖头,她目光朝向了那抹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亦不带扭捏的开了口。 “应兄,你我既都追随效忠于懿王殿下,大可论做军中同袍,不必拘泥于这些微末的礼节!自今日起,你我虽名为夫妻,实则是需彼此配合照应的战友,更不当因拘谨误事。” 应祈因着纪舒的直言不讳豁然开朗,同样欣赏于她这不拘小节的气度。 “纪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是应某小家子气了!” “哪里,日后还需应兄多多担待才是!” 纪舒说着话见得已然回转过身的应祈,对上他那张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几分不习惯。因而她也就有些理解了白日里王灼儿看她的眼神里所带有的说不清的情绪。 “应兄,已至深夜且这房中只你我二人,你大可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 “纪姑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应祈说着意识到自己这个“冒牌货”当着正主的面,还顶着与对方那别无二致的脸,多少是带着不合时宜的。他回应罢亦是无比熟络的扯下了这张自己已经戴了一整天的人皮面具来。 纪舒再对上应祈那卸下了伪装显出来的一张轮廓分明亦显硬朗的脸来。以往她不曾过分注意,此刻细瞧之下方发现尽管他们两人生着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但是身量却是显着分毫不差,甚至于脸型、眉宇竟也带着相似之处。 若非纪舒为遗腹子,早逝的父亲亦是洁身自好对母亲从一而终,她怕是没由得要怀疑应祈是否与她沾亲带故了。 与此同时,应祈见得这会陷入沉默的纪舒,还以为她对于自己顶着她的脸多少有些难以适从,便又再言道。 “纪姑娘,放心!按计划待隔上一两月,我假作坠马伤了面容换带面具,也就不再冒作你的模样了!” 纪舒为此想起了回到秦城之后自己同秦懿承坦白了身份一事。她亦为了让安定侯府得以存续,甚至能够再次光耀门楣放弃了假死离开。 在这之后,纪舒同意了应祈“顶替”自己的身份,而自己以“应祈”之名再“嫁入”安定侯府,方才有了今日这场热闹非常的婚礼。因而她又怎么会在意应祈如今易容扮作自己出现于人前呢。 “我并非介意,只是对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有些不习惯。应兄,你亦不必为此而觉不安!” “无论纪姑娘你介怀与否,我们都不妨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好!” 纪舒一个“好”字显着干脆利索,毕竟在西境从戎多年的她习惯了军队里的雷厉风行,也就从不会拖泥带水。 “不过,应兄,日后你大可不必称呼我纪姑娘。无论人前人后,你都可呼我作安然。” “安然谓之舒!好,在下记住了!” 应祈适时带着坦荡的目光看向了纪舒,他如同是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那般,又再郑重着口吻表以敬意回应道。 “安然,日后你亦不必一口一句的呼我作应兄,谓我作阿应即可!” “好!” “如此,时辰不早了!不妨明日我再同安然你细说日后如何以我之名于暗中替懿王殿下行事!” 自然纪舒与应祈身份的调换,也意味着他们两人今后效忠于秦懿承的方式转变。从这一场婚礼之后,应祈会用纪舒的身份随秦懿承跻身于朝堂,而纪舒则是会以应祈之名于暗处替秦懿承谋事。 “甚好!” 纪舒话罢吹灭了床前的烛火,以致原本喜庆的婚房突的昏暗下来,只余香案上那两只龙凤喜烛还依旧明亮如初。 昏暗之中,纪舒对镜卸妆,取下了自己头顶的凤冠以及繁多的首饰,最后脱去外袍上得床榻裹被而眠。 另一边,应祈从衣柜拿出了早前准备好的被子,同样自然而然的于贵妃榻上和衣睡去。 只是这夜已过半,纪舒即使有些倦怠已然因着过了劲头再无睡意。她躺于榻上微闭着眼睛却是更多了思虑。 她因这几许思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王灼儿,想起了王灼儿今日于婚礼之前见到她之后脸上所带的惊讶、无奈甚至是不开心,同样也想起了王灼儿昔日从青州驿馆偷跑时同她说的那一番话。 尽管如今在纪舒看来王灼儿已是心无旁骛的做起了懿王妃,用不了多久更会为人母亲。但她依旧钦佩当日王灼儿所有的那份为了摆脱束缚而无所畏惧的勇气,同样也就期待着自己终有一日在保全安定侯府的前提下亦能无所束缚。 第90章 双九重阳 九九重阳正是登高饮宴之时,寅朝皇宫于上月的中秋宫宴之后,又于重阳节庆设宴皇亲贵胄、文武群臣,于皇宫御花园品酒赏菊。 九月秋风正是飒爽,于夜中悄无声息的涌来将御花园中丹桂馥郁的芬芳带入了酒宴之中。 筵席之上,王灼儿未曾饮得菊花酒的小郁闷因着外观精致的重阳糕抵消。她当即动筷送到嘴边咬得一口,却是为这过份的甜腻以致难以下咽,不带犹豫的将这块精致的糕点又再放回了原处。 “懿王妃,朕见你于这筵席上所食甚少,可还是因着身孕以致胃口不佳啊?” 景徽帝的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完,原还饮宴的一众人大多将目光投向了筵席之上坐于秦懿承身侧,同样对着自己面前几碟菜挑挑拣拣的王灼儿。 王灼儿因着备受关注下意识的放下了筷子,略微正经了神色迎和上景徽帝和颜悦色的脸颊。她正欲开口回答却又是见得景徽帝蠕动起了嘴唇。 “朕听得民间有俗语谓之酸儿辣女!懿王妃你有孕多时,不知是喜食酸还是好吃辣呀?” 景徽帝又再言罢,眉稍随之带起了笑意,他语气中所带有的期待让宴上一众人各异的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启禀父皇,臣媳方才见三弟妹就这重阳糕吃得津津有味,想来好甜食的人是不喜食酸的吧!” 宴上的周灵玉先于沉默的王灼儿开了口,看似闲话家常的语气却是明里暗里的都希望着王灼儿生女儿的意思。 先且不论中秋宫宴上的事刚过不久,再就如今毓王府那四个新入府还不到一月的姬妾,周灵玉哪怕同王灼儿未有交集却是与之梁子越结越深了。 王灼儿为此忍不住的想回周灵玉一句“承你贵言”,同样真心的希望自己腹中的孩子是个活泼乖巧的女儿。 奈何,王灼儿这一句“承你贵言”不能说出口,更甚至面上保持着平静却是已经于心里忧虑起自己这还未出生的孩子。因为就于这一刻,她貌似连期待自己孩子是男是女的权利都已经于无形中被剥夺了。 “二皇嫂说得不对,小王看三皇嫂平素好吃醋,定是会为父皇添个聪明乖巧的嫡长孙的!” 秦睿承先前已经就自己送到懿王府的四个姬妾被秦懿承借花献佛打发去毓王府,着人传了一波懿王妃无德善妒的闲话了。 那么,如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自是将这“吃醋”二字咬得极重,同样还本着火上浇油的态度,势必要借“嫡长孙”狠狠地刺激一波近来极力想要新立陈贵妃为后的秦毓承丞相一党。 沉默多时的秦懿承自是不会在意周灵玉和秦睿承甚至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虽不曾从王灼儿面上的神情看出异样,却还是因着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觉出了不对劲。 “二皇嫂、五皇弟说笑了,只要是吾妻灼儿所生之子,吾都会视作掌上明珠爱重之。至于是男是女,全赖于上天恩赐,非我等之言可做决断的!” 秦懿承一句话搪塞了周灵玉和秦睿承,同样也算是对于景徽帝所问的回答。 只是酒宴之上,秦毓承恰如其分的为秦睿承所谓的“嫡长孙”给刺激到了。他默不作声的饮罢一杯菊花酒,却是眼神示意起自己手下的大臣出来说话。 那有些年岁的大臣接收到秦毓承的眼神示意,徐徐于坐席上起身转向因着秦懿承的回应而沉默的景徽帝。 “陛下,双九重阳大吉之日,寓为:九九归一,一元肇始,万象更新。故臣启陛下循万物更始、阴阳和顺之理,再立中宫皇后!贵妃陈氏贤良淑德、育有皇子成年,更于后宫代行皇后事多年,懿德昭彰当母仪天下。臣请立陈氏贵妃为…” 大臣慷慨的陈词于突然势猛的秋风中依旧显着铿锵有力,只是他这话刚说至紧要处却被一匆忙跑来御花园的小太监打断了。 “启禀陛下,鄞州刺史王守拙带着一妇人、老书生,拿了状纸正于宫门之前喊冤,说…说是要…” “王守拙,他是要与朕告御状?” 原本在旁人眼中看不出喜怒的景徽帝顷刻冷峻起了神色,由那颤颤巍巍话都未说全的小太监意识到事情非同一般。 要知,为了庆贺双九重阳,秦城于重阳前后共计三日取消了宵禁。如今一州刺史跪于宫门前喊冤,怕是引得整个秦城的百姓都前来驻足围观了。 “他可说了要状告何人?” “启…启禀陛下,王大人于宫门前喊冤,说要状告毓王殿下与柳州刺史陈荣狼狈为奸,私采金矿,草菅人命,更为掩饰其罪行刺杀朝廷大员!” 小太监话说罢已是整个人匍匐在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原于这重阳宴上的亲贵群臣,皆因着这小太监的话再次神色各异。只是这一众人中并不包括王灼儿,秦懿承和秦睿承三人。 因为王灼儿自在柳州救下了韩顺娘母女,就猜到鄞州刺史王守拙若是经由顺娘的冤情挖出更多不可说的事,定是会带着人来秦城告御状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至于秦懿承他自离开柳州就派了人于暗中保护韩顺娘一行人,自是无比清楚他们一行的动向。 再说回秦睿承则是在秦毓承和柳州刺史陈荣勾结私采金矿、残害人命的基础之上,给他多添了一条刺杀州刺史的罪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鄞州刺史会于何时进帝都秦城告状呢。 与此同时,作为被告的秦毓承哪怕事到临头,心里显着几分慌乱,面上却是一如寻常的平静。 “父皇,柳州刺史陈荣虽为母妃陈氏一门亲族,但儿臣与之并无往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父皇,您定要明察秋毫啊!” 景徽帝对于秦毓承的叫屈,脸上不曾显露出零星半点的情绪来。他沉默不过片刻就淡漠着语气开了口。 “召鄞州刺史王守拙及有关人等于勤政殿候驾,毓王、懿王、睿王、丞相、御史大夫、廷尉等随朕一道去勤政殿,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景徽帝话说罢飘忽不定的目光又突得定格了王灼儿身上,他依旧是淡漠着口吻却透出了一股父辈之于子女的关切。 “夜深了,懿王妃身子重,着顾准送她先行回府吧!” 第91章 御前鸣冤 随着夜色深入,本就无月的晴空更是星辰隐退,只能偶尔瞥见些许零散得似碎片的星光来。 勤政殿内相比于往日多点了成倍的蜡烛,灯火通明远胜于暗淡的夜空,更可堪比拟白昼。 景徽帝于自己御案之前看得韩顺娘的一纸状书,再看向正跪于自己下首的柔弱妇人气极得拍桌。 “混账,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义、歹毒心肠的男人,当杀!” “陛下明德,求陛下为民妇做主,平冤雪仇!” 韩顺娘虽然是第一次面见天子,但一想到自己身肩的血海深仇便再无畏惧。尤其她来秦城这一路历经磨难险丢了性命,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冤屈禀呈于御前,也就更不可能于此时放弃为自己惨死的父母孩子伸冤报仇的机会。 “若是廷尉府着人核查属实,自会依照我大寅律例与你伸冤雪恨!只是韩顺娘状告其夫恶行,又是如何与柳州刺史陈荣扯上的关系?” 景徽帝话锋一转径直看向了同样立于殿中的鄞州刺史王守拙,他心中虽已有盘算,却还是循着一贯的章程不紧不慢的问起了细节。 “启禀陛下,臣于鄞州受了韩顺娘的状书,原只当林韩昇是为攀附权贵而杀妻灭子弑岳父岳母。然则,臣从韩顺娘与老书生的供述中发现林韩昇一个小小的刺史府幕僚,即便是作为柳州刺史的侄女婿,能于一夜之间拿出千两黄金,实属骇人听闻。故而,臣怀疑柳州有人为官渎职贪墨,于是私底下派人前去查证这千两黄金由何而来,也就因此发现了柳州刺史陈荣竟敢背瞒朝廷于柳州城八十里外一处矿山私采金矿,冶炼黄金。” 王守拙沉静着脸色,不慌不忙的于御前陈述着自己已然派人查证的事实,同样也不惧怕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等背景势力。 “私采金矿,冶炼黄金当属谋逆之罪。臣未免稍有纰漏以致冤枉一州刺史又再派人严加核实,更由此发现了这金矿背后隐藏的罄竹难书的罪行。约莫三年前,陈荣无意中发现柳州城八十里外的山中藏有朝廷未曾探明的金矿。当时,利欲熏心的陈荣为霸占金矿同样未免节外生枝,亲自带人将原居于山中的不至二十户山民统共五十七口人屠杀殆尽。事后,为开采金矿着手下以介绍青壮年外出务工为名,将百姓拐骗于山中不分昼夜的挖矿冶金,不过三年时间因挖矿冶金遭受奴役虐待而死的百姓已逾二十九人!” 王守拙话说罢皱紧了浓郁的眉头,本就严肃板正的面孔更显沉重,以致一时间哽咽难言。他虽未亲至柳州查证,却是由派去人的供述以及所搜集到的累累罪证不难想像那些无辜的百姓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陛下,臣原只当这些皆为柳州刺史陈荣一人欺上媚下所犯下的罪行。可臣就在进秦城的前几日竟遭遇刺杀,更于事败身亡的刺客身上搜得了陈荣与毓王殿下往来的书信,方知他们二人已于三年前互有往来,唯恐私挖金矿一事东窗事发,方遣了杀手欲杀臣灭口!” “父皇明察,儿臣冤枉!私采金矿等同谋反,儿臣断是不敢生出这等忤逆不孝的心思来啊!” 秦毓承紧接王守拙之后匍匐跪地同景徽帝叫起屈来。他和陈荣联合在柳州私采金矿谋取暴利不假,却是早在王守拙查金矿查到陈荣的时候就听得风声收了手,更是碍于私挖金矿是为谋反之罪已做好了将陈荣推出去做替死鬼的准备。 因而,秦毓承是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派人去刺杀王守拙的,更加不可能傻到将自己和陈荣的来往密信放于一个败迹的刺客身上。当然,他就王守拙遭遇刺杀一事也想明白了在金矿这件事上除了王守拙,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使坏”。 “父皇,您细想儿臣若是真与陈荣勾结做下此等恶事,又怎会随随便便的将能指证自己的书信给到一个刺客手上呢!父皇,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哇!” 勤政殿内,一众人听得王守拙陈情罢状告之事的原委,再听得秦毓承的委屈喊冤,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着各自的表情同样默契的沉默着。确切的说是他们都在观望,在等着同样沉默景徽帝开口。 因为事态发展至此,曾于暗中与此事沾边甚至是牵扯过深的秦懿承和秦睿承自是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对秦毓承落井下石。 为秦毓承岳父的丞相周峪,则是意在看景徽帝是怎样的态度,以期思虑对应之策,好将此事对于秦毓承的影响降到最低。 御史大夫言于循则是人如其名从来言行都是遵天子诏令,既未见得天子之言也就索性默不作声。 反倒是在一众贵人面前显得“官卑职小”的廷尉徐问渠颇显突兀的打破了这显着诡异的沉默。 “陛下,就目前王大人所禀呈的罪状来看,柳州刺史陈荣私采金矿,屠杀残害百姓之罪已属明朗。只是单凭一个刺客身上所藏有的密信就断定此事与毓王殿下有关,未免有失偏颇。只是,陈荣虽为一州刺史却胆大包天行私挖金矿此等谋逆之事,更肆无忌惮的屠戮残害当地百姓。若说其背后没有权贵势力运作,怕又是说不过去。故,臣认为柳州刺史陈荣私采金矿,草菅人命一案应当着专人专案严加彻查!” 景徽帝听得廷尉徐问渠之言,原还冷峻的神情缓和了不少,适时平静着口吻出声却是于无形之中带着威慑。 “此事明面上既已牵扯至毓王,那便着御史大夫、廷尉、宗正联合彻查此案吧!在此案未真相大白之前,毓王禁足王府,宫中贵妃不得离宫一步!” “父皇,儿臣相信二皇兄是断不会与柳州刺史合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的。所以此事定需严查到底,好还二皇兄一个清白。只是儿臣今日听得王大人的陈情亦是愕然一个小小的柳州,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丧尽天良之事。三皇兄,你由西境回秦城当是途经柳州的吧,就不曾听得些与之相关的事吗?” 秦睿承脸上写着难以置信,不过片刻却又是变作了疑问,轻飘飘的将矛头指向了同在殿内的秦懿承。 “因着赶路,我们一行确实在柳州驿馆住过两三日。只是这来去匆忙又能于哪处听得这般令人惊心之事呢!” 秦懿承平静着神情回应罢,也不意外秦睿承在派人以秦毓承名义刺杀王守拙一行后,又欲将这口黑锅甩给自己。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当时韩顺娘能于柳州遇得三皇兄一行的话,怕是就用不着受这诸多磨难了。至于这陈荣的罪行许就能早些被揭发了,二皇兄也不至于受此冤枉!” “确是如此!五皇弟如此嫉恶如仇,若是早先知晓此事,相比愚兄恐会更加不遗余力的替苦主伸冤的,更不至会有今日这诸多事了!” 第92章 拭目以待 细雨唰啦啦的响动席卷了已在深夜中沉寂多时的秦城,呼呼的冷风于雨夜中嘶鸣更唤出了秋日的寒凉。 秦懿承从宫里出来已至深夜,却是幸运赶在大雨之前回到了府中。他借着屋中仅余的一只烛火见得那空空如也的床榻不由得疑惑同样皱起了眉头,却又是因着于此时环抱住于自己腰间的一双手柔和了神色。 “夜深至此,怎么还不睡?” 秦懿承当即回转过身,将王灼儿整个人搂在了怀中。他注意到光着脚只着里衣的王灼儿,顷刻将人抱起送回到了床榻之上。 “我在等你呢!” 王灼儿轻柔着腔调,即使于这寂静的深夜听起来也不至大声。 “等我做什么?” 秦懿承脸上适时带起了笑容,他拿被子将王灼儿整个人裹住的当儿,亦不忘调戏似的捏了捏她的脸。 “你知道的,快告诉我嘛!” 王灼儿眼见秦懿承故作高深的模样显着几分迫不及待,从被子里伸出双手自然而然的勾住了秦懿承的脖子。 秦懿承自是知道王灼儿想要问什么,不过他难得的见王灼儿主动投怀送抱与自己撒娇,心里顿时更多了调戏的意味。 “你想要知道结果,总得予为夫些好处吧!” “好处?” 王灼儿念叨出声着见已是扬起侧脸贴近自己的秦懿承,顷刻悟了他所谓的“好处”意欲为何,同样于秦懿承侧脸大大方方的落下一吻。 “可以了吧?” “你觉得呢?” 秦懿承又再将王灼儿整个人圈在了怀中,于她的脖颈处留下了印记又再亲吻至侧脸。最终一番耳鬓厮磨之后,显着意犹未尽的于她耳畔呢喃道。 “今日姑且先让你欠着,待孩儿出生之后,我定要连本带利的同你给讨回来!” 王灼儿由秦懿承尽显暧昧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哪怕她陷于此刻的脉脉温情却是没忘记自己要问什么。 因而倚于秦懿承怀中的王灼儿略微恢复了心神,又是就自己心中的疑问开了口。 “顺娘的事…” “父皇已经下了明旨着廷尉府查办此案,相信用不了多久林韩昇就会伏法。韩顺娘亦能为她惨死的父母孩儿平冤雪恨了!” “那先前在宫宴上,王大人所说的柳州刺史同毓王勾结私采金矿,草菅人命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王守拙并未查到太多陈荣与毓王勾结的罪证,反倒是我这五弟帮了大忙!” 王灼儿从秦懿承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正中下怀之感。昔日在柳州她只是隐约觉得林韩昇背后或许牵扯到柳州刺史甚至是秦城之中的权贵。 这刻,她却是没由得猜测从一开始就对韩顺娘之事冷眼旁观的秦懿承,许在这当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柳州刺史与毓王勾结,同睿王有什么关系?还或者说在这整件事里,殿下你又起的什么作用?” 秦懿承全然不意外王灼儿会这般问自己,脸上又再多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在柳州时,你不安排人送韩顺娘母子和老书生去鄞州。我未免他们在路上会遇不平事便着人于暗中保护,因着此举无意中发现了柳州刺史与我二皇兄之间的些许端倪。从那之后,我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直到回秦城之后方知结果。原本,我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罪证透露给王守拙。可恰逢前段时间朝堂之上吵着立后,我这五弟又于暗处使手段欲逼我同二皇兄相斗。自然,我就顺水推舟着人将消息透给了他!” 秦懿承话说一半联想到先前在勤政殿的所见所闻,也就猜到了秦睿承于这暗中所行之事。 “秦睿承应该在得到消息之后,就派人去彻查过。他不仅以秦毓承的名义着人刺杀王守拙一行,更故意留下了秦毓承与柳州刺史之间来往的密信。想来,如今他的手里定是掌握秦毓承与柳州刺史之间沆瀣一气的铁证,就等着彻查的时候寻机会逐一给抛出来了!如此,我这位二皇兄怕已是自觉大难临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历来徭役、赋税、盐铁、矿山诸如此类尽归朝廷所有,私采矿山可当谋反之罪论处。 王灼儿没由觉得这位毓王殿下贪得无厌也罢,胆子更不是一般的大。同样经由这件事已然窥见了储位争夺血腥残酷一角,不由得胆寒。 要知秦睿承既然已完全掌握了秦毓承的罪证,大可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到恰当的人。可他非但没有如此,反而为了扩大影响不惜杀人陷害。 尽管如此,这毓王背后的丞相一党亦不是吃素的,他们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毓王就此倒台,放任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呢。 “虽然兹事体大,但他们会不会找个替罪羊,将毓王从这当中摘除干净呢!” “替罪羊?” 秦懿承由王灼儿这么一句没有觉得接下来指不定会有一场大戏上场,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期待的又再开口。 “那我们可要拭目以待了,看看究竟是谁能抗下这等谋逆的大罪!” 第93章 杀母留子 十六圆月高悬于空,银色的光辉清冽如泉照进了秦城正中红墙碧瓦的内宫之中。 瑶华宫中轻纱罗帐随夜间轻风微微浮动,宫灯影映就这重叠的纱帐之间勾勒出一妇人娇好的身姿来。 陈氏贵妃一如平常的华贵衣裙着以精致的妆容,因着时辰已晚卸了满头的珠翠只一根花纹精致的金簪挽髻。 她迈着步子于寝殿之中来回踱步,描摹得细腻的眉眼间流溢出了相较于以往没有的焦灼之态。 重阳宫宴之上,鄞州刺史王守拙于宫门前喊冤状告毓王秦毓承与柳州刺史陈荣上下勾结私采金矿、残害百姓之事,已经由此过去了大半月之久。 陈贵妃亦因景徽帝的一道口谕被禁足于瑶华宫中直到现在。起先她还能从宫人的口中听得一些外间的消息,可随着时间愈久这能听得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 如今的陈贵妃更已是两耳难闻窗外事,对于瑶华宫外是何情形一概不知。她不禁恍惚自己浸润后宫多年,在暗中安插了不少耳目,却是就这么半个月的时间就似到了“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地步。 为此,陈贵妃虽然面上还维持着一贯的雍容平和之态,心中却已经陷入了无比的焦灼,忧心起自己的儿子秦毓承当下究竟是何情形。她更于今夜想了法子派自己身边的心腹太监小福子出得宫去,看能否去得毓王府以期能探回消息。 “拜见贵妃娘娘!” 正显焦灼的陈贵妃突得听见小福子尖锐的腔调回过神来,她抬眸正对上领着一小太监进得寝殿之中的小福子疑问出声。 “小福子,本宫不是让你出宫去找毓王殿下?怎得这刚出瑶华宫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又折回来了!” 陈贵妃话音刚落又是见得原跟在小福子身后弓倨着身子的小太监几步走上前来。她正欲怒斥责骂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却是因着对方露出的脸微变了神色,赶忙遣了小福子去到宫门之外看守。 “毓儿,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空荡得只余两人的瑶华宫,顷刻回荡起陈贵妃的质疑之声。 这扮作太监进得宫来的秦毓承还未得开口,已然扑通一声跪于了陈贵妃面前。 “母妃,你一定要救救儿子啊,母妃?” 陈贵妃得见秦毓承欲哭无泪的神情已然猜着他所犯之事再无回转之地,整个人颓然几步险些跌在了地上。 “母妃?” 秦毓承见状赶忙上前将欲扶住陈贵妃,却是被其无情的甩开了手。 “私采金矿是为谋反,残害百姓无疑是触动国之根本。这当中的哪一样不是犯了你父皇最大的忌讳!你这个孽障既有本事贪,怎么就没本事藏住尾巴。事到临头,你让本宫如何救你?” 陈贵妃较先前隐忍着焦灼,如今已是尽显颓唐之态。因为就这一瞬之间,她这二十多年来所期望的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够荣登太子之位,甚至成为皇帝终是化作了泡影。而她所想像的自己能够成为皇后甚至是太后亦不过是镜花水月。 “母妃,有办法的!儿臣已与丞相商量过,只要母妃,母妃你同意,就有办法解这当下的死局!” “办法,什么办法?” 陈贵妃听得秦毓承提到丞相周峪蓦然多了一丝希望,可当她留意到秦毓承那无比难看的脸色心中又多了不好的预感。 “母…母…妃,为了陈氏一门的荣光,为了这九五至尊之位,亦为了保全儿子。儿子不孝,请~请母妃为儿子代罪…” 秦毓承咬紧了牙关跪于瑶华宫这冰冷刺骨的墨石地砖之上,同样颤颤巍巍着双手将一瓶装有鸩毒的精致玉瓶送于了陈贵妃面前。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逼死你的母亲?” 陈贵妃冷着目光看向依旧颤抖着身躯却是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的儿子,又再因着这一打击痛心疾首更多了万念俱灰之感。 秦毓承自将这瓶鸩毒拿出了手便再不敢抬头,他因着沉默多时的陈贵妃再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终是收住了眼泪。 “母妃,是您教我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就更得不择手段。您不要怪儿子,要怪就怪老三和老五。是他们在从中作梗,是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是他们想要母妃你死!母妃,儿子发誓等到成为太子登上帝位那日,一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已告尉母妃你的在天之灵!” 陈贵妃由秦毓承这决绝的语气之中听出了狠毒,她不禁愕然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竟养出了一个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杀母的儿子来。 “你这个逆子,滚,给我滚,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儿臣告退!” 秦毓承闻声朝向陈贵妃于这坚硬的墨石地板上重重的磕了三下,甚至于响声在这偌大的寝殿中都回响得格外清晰。他磕罢头亦将原拿于手中的鸩毒放于了地上,而后不带犹豫的起身应陈贵妃之言毅然转身离去。 第94章 帝王心术 九月过半,瑟瑟秋风带了较先前没有的寒凉。一轮红彤彤的圆日披就着薄雾徐徐上升,没了夏日的那般匆忙灼热透着无尽的温和从容。 王灼儿早早的起了身,衣衫规整的正坐于梳妆台前。她顶着自己新梳的发髻并不急着戴发钗首饰,正于手上挨个试着秦懿承替她从文州买来的各色胭脂。 毕竟那些个占了近乎一半箱子的胭脂并非一日两日就能用完的,以致王灼儿如今觉得挨个试胭脂颜色也不失为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法子。 王灼儿这般想着已经在自己的手上涂了五六个不同的胭脂颜色,却是耳尖的听得了一阵吱呀推门声。 她大概估了估时辰心知秦懿承距离下朝回府还有那么一会儿,再由听得的细微脚步声也就猜着是叶子端了茶水点心进得屋来,习惯得都已懒得抬头去看。 叶子进到屋中即刻将刚沏好的热茶以及厨房新做的点心放于了桌上,再又回头经由敞开的大门确定了院子里无人,方假意拿了一小碟点心送到了王灼儿跟前。 “小姐,陈贵妃薨了!” 王灼儿听得叶子于自己耳畔小声的言语,停下了于自己手背上涂抹胭脂的动作,原本低垂的眼睑亦微微动了动。 “所以,最后终是做母亲的替儿子扛下了所有的罪责,甚至不惜以死谢罪!” “宫里是这么传的,还说陈贵妃在遗书当中承认了柳州的事全都是她以毓王殿下的名义做的!不过…” “不过什么?” “奴婢得到的消息,昨晚陈贵妃服毒自尽前,毓王殿下曾扮作太监进宫见过她!” 叶子话音落罢,胭脂盒落地摔作碎片的脆响随之而来,不加掩饰的泄露了王灼儿先前手的那么一哆嗦。 如果说王灼儿并不惊讶秦毓承会就柳州之事给自己找替罪羊,却因为这个为之付出了性命的替罪羊是陈贵妃而惶恐。她注意到正欲弯下身捡那一地胭脂盒碎片的叶子,适时开口叫住了人。 “不用捡了,都已经碎了,捡回来也无用!” 叶子着见一如先前低垂着头的王灼儿,由她的语气里听出死寂之感,更早在先前的一瞬间已然捕捉到了王灼儿那满脸的悲戚。 “毓王殿下为了保全自己,不惜逼迫亲母代罪自裁,着实狠毒。可真论起来这些事同小姐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您又何苦这般伤怀为难自己呢!” “叶子,你当真觉得逼死陈贵妃的只是毓王吗?” 王灼儿脸上突得多了一抹无力的笑,抬眸看向了这刻还想着劝解自己的叶子,心中更多了兔死狐悲之感。 “小姐,你是说陛下他…” 叶子因为王灼儿的话顷刻反应过来,蓦然多出了几分胆寒。要知,她为皇帝暗卫都已经知道了毓王曾偷偷见过陈贵妃一事,作为皇帝的景徽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景徽帝就很有可能知道是秦毓承逼迫自己的母亲陈贵妃替罪自裁。然而,景徽帝知道这一切却也没有着人阻止,诚然是想要陈贵妃去死甚至是默认了秦毓承的做法,不可不谓之细思极恐。 “陛下,他怎么会容忍毓王殿下这么做!要知,今日毓王可以为了保全自己逼母自尽,保不齐来日就可能杀父弑君…” “陛下又怎么可能会容忍呢!所以自陈贵妃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毓王已是陛下眼中的废子。可权力往往是相辅相成的,丞相一党扶保毓王,毓王同样也在仰仗丞相一党的势力。要知道,柳州的事,丞相周峪并没有涉足其中,陛下也就没有同丞相发难的借口。若是毓王在这个时候彻底失势沦为废子,保不齐丞相一党就会向别的势力靠齐。陛下为了维持朝局的平衡,暂时是不会让毓王就这么倒台的!” 王灼儿冷静的分析着利弊,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想景徽帝对于在宫中已经二十多年的陈贵妃都可以如此狠心绝情,那么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彻底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会否也是如陈贵妃这般凄惨的下场。她想着想着,又再想到了秦懿承,更是在对未来充满不确信的基础上更多了毛骨悚然之感。 叶子眼见话罢陷入了沉默的王灼儿,由其黯然的神色中读出了忧心忡忡。 尽管显着不合时宜,叶子还是于此刻打破了这已有多时沉默,将自己一早得到的东西交到了王灼儿手中。 “小姐,这是陛下着大人让奴婢给到您的…” 王灼儿因着叶子所说的“大人”想到了顾准,同样意识到了叶子拿给自己的这一纸折了三折的信函的重要性。她当即收敛了情绪不带犹豫的拆开了信封,却没有见得只言片语,反倒于无意中由信封里抖落出一张空空如也的小纸片来。 “小纸片” 王灼儿眼见已然轻飘飘的落在自己梳妆台上的纸片,没由觉得几分眼熟。她当即将这片泛黄显陈旧的纸片捡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番,终是由纸片上带有的横竖折瞧出了端倪。 “王妃娘娘,大喜,大喜啊!” 管家姚方沉稳的腔调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由院中传到了屋中,王灼儿适时将手中纸片放于了首饰盒中。她又再随手挑了根玉簪佯装梳妆的模样,待到姚方进得屋内方显不慌不忙的回转过头。 “姚管家,瞧您这从未有过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吗?” “王妃娘娘,刚从宫里传于府上的消息,陛下于今日早朝下了册封太子的诏书。殿下已经是太子了,王妃娘娘您是太子妃了!” “殿下是太子了?” 王灼儿重复着姚方的话似在询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却是不带任何的情绪。她对于秦懿承已经是太子这件事并没有觉得惊讶,毕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反倒是因为这件事,更明确的意识到了帝王心术的深不可测。 第95章 储位早定 阳春三月,大佛寺一向不外示香客的某处无名小院中,花圃中的兰草舒展了身姿,细长的叶子新显的绿意相比冬日的深沉多了些许鲜亮生机。 院中梨树抽出新叶亦带着雪白的花朵坠满了枝头,随着突起的清风簌簌下坠落得了一地星星点点的雪白。 “哈哈哈,我赢了!” 坐于梨树下的王灼儿清亮着腔调带着随性快意,说话间将手执的白子落于了棋盘当中,有那么些迫不及待的定下了输赢。 “一共下了八局棋,承惠八两。赢你两局再加二两,一共十两,多谢!” “不错,棋艺精进不少,能赢上我两局了!” 中年男人细细端详起棋盘上各占了一半的黑白两子颇觉欣慰的感叹出声。他话说罢又再抬眸看向坐于自己对面的小姑娘念叨起来。 “只是这开口闭口的都提钱颇显市侩,在人听来可不那么顺耳,下次改改!” 王灼儿听得对方不像训斥反而似调侃的话语,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爱钱”的本质。 “大叔,我是真缺钱呀!你知道的,这陪你下几盘棋,耗半天一天的功夫。这一天半天的时间可是够我在山里挖好些药材,卖不少钱了…” “那老夫这下一盘棋给你一两,你若赢上一局再多加一两,可不比你一天挖药材卖的钱多?” “不对,道理可不是这么论的。大叔,你买的可不是与我下棋,是我的时间呢!下一盘棋不贵,一寸光阴一寸金可是贵着呢!所以,给钱吧!” 王灼儿话说罢脸上更多了些小得意,她摊开双手朝向了面前的男人,脸上的期待之色更是不加丝毫的掩饰。 中年男人就着王灼儿脸上的小得意适时笑了笑,有一种恍若自己可爱的孩子在与之撒娇的错觉。 他很是开怀的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王灼儿手中,甚至于这钱给得心甘情愿亦显着开怀。 “五十两?” 王灼儿因刚拿到自己手上的银锭觉出了沉甸甸的份量,却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单看自己面前中年男人的穿着打扮就知是不缺钱的人。不过,这也不意味着她能占对方便宜。毕竟老话说的亲兄弟还需明算账呢。 “大叔,你稍坐片刻,我回禅房找零给你!” “不必了!我有一个朋友因着一个问题困顿多时。丫头,你非局中之人或有独到的见解,不妨给个答案。这余下的四十两就当买你的答案了!” 王灼儿心知这“我有一个朋友”不就是话本子里经典的指代“自己”嘛,她没由得好奇面前这个于幼时就认识的大叔,看样子就不差钱,同样也当有些家世背景,会愁些什么。 “好吧!大叔你且说说你…你的那个朋友究竟因何事而困顿吧?” “我…我的那个朋友将近不惑之年,也就思忖起家族传承之事。他有三个儿子,思虑良久却是难以决断让谁来继承家业!他的大儿子…” “叔,咱就此打住!他人家族的传承可不是我等外人可随意置评的!” 王灼儿适时打断了面前人的话,不想知道对方三个儿子是何等的样子,同样也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甚至于就自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他人的命运。 “不过呢,我既收了大叔你的钱,自是要给到你一个答案的!” 王灼儿说罢注意着面前中年男人由一开就显着较真的神情,从石桌上拿了一张白纸拆作了三段,于纸上写了一、二、三的字样,再又折叠得一模一样。 “喏,举头三尺有神明!自己决定不了的事,不妨让上苍代你做决定!” “唉,你这丫头倒是会懂的插科打诨,将这抓阄说得竟也如此冠冕堂皇!” “这不是抓阄,是神明的指引!大叔,你要虔诚,虔诚的于心中想着这件事,心诚自然就灵了!” 王灼儿说罢摊开了手掌,将这三个折好的纸条递于了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很是郑重其事的又再言道。 “相信我,你定能从中找得答案的!” 男人听着王灼儿极其认真的口吻,再又对上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突得似也魔怔起来。他沉下脸来多出了严肃,踌躇片刻于自己面前这小丫头手里挑出了一个纸条,而当他拆开纸条却是因着上面空无一字而愕然。 “这就是神明的指引?” “自是神明的指引!大叔你在选择甚至拆开这纸条的时候,神明就已经将答案放于你的心中了,不是吗?” ……… 呼啸的秋风夹带着冰凉的雨水由大开的窗扉涌进了屋中,王灼儿因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冷雨陡然清醒,由回忆中切到了现实。尽管知道秦懿承终有一日会是太子,却后知后觉景徽帝早在那时候就下定了决心。 她倚靠在窗前,目光由这四方的窗框眺出,经由屋檐一角瞥见了那因着下雨变得暗沉混浊的天空,蓦然生出一股寒凉觉出束缚更深。 “已至深秋了,如此不着痕迹的于窗边吹冷风,当心受凉!” 王灼儿听得耳畔突然冒出来的熟悉腔调,还未得及转身就落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之中。 此时此刻,于旁人眼中想是已经艳羡甚至嫉妒起已为太子的秦懿承,可王灼儿却由身后人低沉的腔调听出了不大开怀的意味。诚然对于已经是太子的秦懿承而言,这件事并没有带给他当有的快乐! 第96章 两者皆有 秋雨绵绵、下得淅淅沥沥,雨水溅落进窗扉于无声之中带来一股子寒凉之意。 秦懿承听着雨水打落屋檐的声音,埋首于王灼儿的肩头。他双手环过王灼儿的腰身搭在了她鼓鼓的肚子上,于小心翼翼中流露着不尽的温柔。 “今日陛下于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诏书立为我太子,我却并没有因此觉得一丝一毫的高兴,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我还在想着陛下究竟要用怎么的方式夺去我的兵权,却不曾想竟是以这样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方式。他不着痕迹的让我似得到了储位却又失掉了可以仰仗的权力。一个没有兵权同样又于朝野根基不深的太子,他究竟是真的想将这储君之位给我,还是想逼我同二皇兄、五皇弟去争去斗,直到至死方休!” “或许,两者都有的吧!” 王灼儿回应得模棱两可,心里却很清楚大佛寺后庭那匍兰花昭示着景徽帝对于深爱的亡妻十数年如一日的惦念,以致哪怕他为天子也免不了爱屋及乌的常情,选择了将储君之位给到了秦懿承这个亡妻唯一的儿子。 只是作为帝王终究也舍不下权势,他可以允许自己百年之后,秦懿承名正言顺的承继帝位,却是忌惮活着的时候自己这个儿子会威胁到他的权力。 因而景徽帝可以将太子之位给到秦懿承,却是见不得一个权势过盛的太子,甚至以太子之位抵消了秦懿承的兵权。在此基础上还留有毓王、睿王与秦毓承分庭抗礼,维持平衡。 确切的说如今的毓王已经是一个弃子,自此之后与秦懿承抗衡相争的就只能是睿王秦睿承了。 王灼儿思虑至此又再觉得自己先前那一句话过于生硬。她终是不忍心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忽略掉秦懿承此时的低落,全然带着理智的来评价这件事。 “陛下册封殿下你为太子,是为父之慈,同样认可殿下的能力。至于陛下让殿下你成为太子又再处于劣势也不失为一种考验。毕竟皇位江山不同于寻常百姓的家业传承,一个处于劣势的太子还能力败强劲的对手最终掌控大局,方才不失储君的气度,有资格承继天下不是吗?” “嗯,夫人说得有理!” 秦懿承带着不确信回应罢,哪怕心里清楚景徽帝对于自己绝非如王灼儿所言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他却是因着王灼儿这番宽慰消弥了原萦绕于心间的些许雾霾,适时亲吻起她的脸颊来。 “好了,别闹了!” 青天白日里,面子薄的王灼儿因着秦懿承这般肆无忌惮的调戏红了脸,她显着不好意思的将欲挣脱某人的怀抱,却是碍于彼此之间力量悬殊而无可奈何。 秦懿承得见王灼儿脸上所显露出的娇羞不由得心情大好,他又再握住了王灼儿的双手语气显着调侃的继续道。 “你可知先前在朝堂上,为夫我可是为了你顶着压势拒绝了父皇了赐婚。如今这会儿,你不该好好慰劳慰劳夫君我才对!” “陛下赐婚?”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轻松的口吻,多出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紧张落寞,继而有些怏怏的问出了口。 “就是不知道陛下给殿下你挑的哪个勋贵世家的好女儿!” “是丞相的小女儿!” 秦懿承听出了王灼儿语气中所有的不高兴,为此得意的翘高了眉头。他于王灼儿耳畔又再轻柔着腔调。 “无论谁家的好女儿,都比不过我的灼儿。同样的,哪怕皇权威压也不能抵消我对你的誓言,所以我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王灼儿由秦懿承这不着调的情话明确了景徽帝不止是将毓王视作了弃子,更不惜以儿女婚事来利诱丞相周峪与之割席。那么这场带着赤裸裸的盘算的赐婚定是不会如秦懿承说得那般轻而易举的就能拒绝的。 “殿下就陛下赐婚拒绝的如此轻松我可不信。再者,殿下你方才不还说于朝野布局根基不稳,当真舍得拒绝联姻,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拉拢丞相的机会!” “如你所说的,为夫此时自是不会放弃这么好一个拉拢丞相的机会,同样也不可能娶他的女儿。只是这有舍才有得…” 王灼儿已然由秦懿承越说到后面越显底气不足的话语觉出了不对劲,她适时回转过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秦懿承。 “所以,殿下你做了什么?” “适才在殿上,我听得陛下提及丞相的小女儿有赐婚之意,借口年长丞相小女儿一轮,在陛下敲定赐婚前同丞相府结了儿女亲家。周峪的长子育有一对一岁多的儿女,我便承诺无论我们的孩儿是男是女,都会与之结为姻亲。” 王灼儿得见秦懿承脸上的为难之色,适时垂眸瞅准了自己已经是圆鼓鼓的肚子。她是没料到自己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牺牲掉了婚事,成为了争权夺利的一环。 秦懿承注意到王灼儿已是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也是知道她因何而不高兴。于是,他脸上尽管显着无奈却又是语重心长劝解起了王灼儿。 “灼儿,这实属无奈之举,同样是缓兵之计。要知道待我们的孩儿出生,再到娶亲嫁人的年纪可得等上十来年。先且不论,未来之事尚不可知,便是如今周峪还能在丞相之位上呆到几时亦未可知!” 王灼儿注意到秦懿承说到最后显出些许狠绝的语气突得一愣,却是没由得意识到秦懿承如今只是因着周峪在朝堂上的势力而虚与委蛇,却不会真正接受周峪的临阵倒戈的。 毕竟,一个面对权势能毅然放弃自己亲女婿的人,又怎么能指望其对另一个人绝对的忠诚呢! 第97章 睿王舅父 偌大秦城经由一场秋雨尘埃尽去,却是随着夜晚来袭隐匿了新貌,陷入了无尽的沉寂之中。 一贯开门营业至深夜的蒹葭坊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早早的停了歌舞音律,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歌舞坊内藏于角落深处的雅间不时于这静夜之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声音却是止步于这歌舞坊之内。 “凭什么,凭什么他秦懿承生就这么好的命!” 秦睿承愤懑间又再甩着袖子将手中的酒壶扔在了地上宣泄不满,红着眼睛看向了战战兢兢陪在一侧多时的窈娘。 “你说,你与本王说说这算作怎么一回事?本王筹谋这许久只死了一个陈贵妃,毓王毫发无损也罢。这太子之位更是莫名其妙的就落到了秦懿承头上!凭什么,他秦懿承凭什么?” 原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窈娘,头次见得秦毓承是如此的失态。她感受到秦睿承似发泄不完的怒意,更是不敢开口说一字一句,只能是低埋下头接受其之后更盛的怒气。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 秦睿承得见已是低眉颔首的窈娘,粗暴的拽住了她的胳膊毫不留情的将人给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额,你是在心底嘲笑本王,嘲笑本王肖想多年的太子位竟被秦懿承不费吹灰之力的就给夺去了?” 窈娘因着秦睿承掐在自己手上的力道痛得眉头紧皱,却是不敢将情绪表露于脸上。 “殿下,奴婢没有,奴婢从不敢有轻视殿下之意…” “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谄媚小人!” 秦睿承再又想到早朝时册立太子的诏书一下,那些个平日与他笑脸相迎的朝臣纷纷倒向了秦懿承,心中更是愤懑不平。他却是由此收住了脾气自顾自的理起了自己先前因着生气发怒而凌乱的衣衫。 “哼,秦懿承又如何,太子又如何?不到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还算得有几分志气,没能失掉我顾氏一门的骨气!” 秦睿承话音落罢,一个铿锵有力的腔调适时响起。这雅间原还紧闭的房门突得为人突得推开,一黑衣简装的男人又再适时进得屋来。 “舅父!” 秦睿承对上这个高高瘦瘦却是显着凌厉之态的男人,当即收敛的情绪正经起了神情。他自小对于自己的舅父也就是当朝的太尉顾玄策有一种畏惧之感,同样也就于此刻显着几分拘谨的退至了边侧。 顾玄策得见屋子里的一片狼藉,一贯显着冷峻的面孔更是严肃起来。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这本就不大的房间,他方又看向已是红了半边脸的秦睿承。 “方才我于门外听得你所言,原只当自己离京巡视这些日子你有了长进,不曾想还是如此的不成器!记住了,哪怕是天塌了,也需得给我沉住气!” 秦睿承于顾玄策面前一改先前的戾气,哪怕他身为皇子受了这么一道耳光却也是默不作声的受起了训斥。 “舅父教训得是,侄儿定当铭记于心!” “你虽不成器,但方才的那句话却说的很对!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都尚不可知!哼,由太子之位通向九五至尊的路,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千里之距,更是一条立于悬崖之上有去无回的绝路。但凡走错一步,即会摔得粉身碎骨。一个手里没了实权的太子,于朝堂之上根基未稳,我等只需找出他的短处,再于恰当的时候推一把,就足以令其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舅父,话虽如此,可秦懿承并不是秦毓承,行事滴水不漏。侄儿的暗探蛰伏叶城多年,都不曾抓到他的把柄…” “他没有把柄,他身边的人就没有把柄了吗?即便是没有把柄,但总归有个疏漏能让我们探出些东西来吧!” “舅父,您的意思是?” “外间不是传言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一往情深,甚至今日还于朝上婉拒了陛下的赐婚。那位太子妃老夫虽不曾见过,但其父安国公王柏实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又会有多难对付!” 顾玄策细捋着自己又黑又长的胡须,说话间已然流露出了狠毒的目光。 “侄儿明白了!” 秦睿承经由顾玄策一言适时恍然大悟,却又再因着以往早早的调查过安国公府觉出没有太大的希望,以致显着几分败兴的继续道。 “舅父这个王柏实并无官身,同样与其女王灼儿不和。他们父女之间的那些龃龉隔阂早年间便已在秦城闹得人尽皆知,我们即便是将这些事都翻了出来,也不一定有太大的成效,更遑论牵扯到秦懿承。” “往往羁绊越深的人,越能成为插入对方心里的一把利刃。即便是安国公府的这些事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构不成威胁,可对安国公府出身的太子妃而言,哪怕是在我等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说不定亦足以要她的命。如此即便是伤不到太子分毫,夺去他心中所好,亦不失为一个诛心的法子!” “舅父高见,侄儿受教了!” 秦睿承言罢心中已然有了盘算,毕竟秦懿承不好对付,对付一个如王柏实这般的贪酒好色之徒却是再简单不过。再者,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蒹葭坊更是长于此道,也就不愁拿不下一个王柏实。 “你着手下人动作快些,最好赶在那个女人生孩子之前!寅朝历来秉承立嫡立长,陛下与太子许是心有嫌隙,可保不齐他会对自己的嫡长孙另眼相待!” “舅父放心,即便秦懿承今日未曾被册封为太子。侄儿也断不会容忍多出来一个黄口小儿来争抢这至尊之位!” “如此便好!” “时辰不早了,舅父不妨今夜就此于蒹葭坊歇下!侄儿前些日子又寻获了些舞艺超群的歌姬,不妨为舅父接风洗尘!” “改日吧!” 顾玄策冷冷的三字回应,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已在屋子里沉默多时的俨如空气一般的窈娘。 “窈娘,今夜你随老夫一道回太尉府!” 窈娘闻言心头一惊,她抬眸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秦睿承却是迫于顾玄策的威慑谦卑的埋下了头。 “是,大人!” “舅父慢走,侄儿不送!” 秦睿承见状不慌不忙的将顾玄策送出了屋,他眼见窈娘随着顾玄策一并离去的背影最终隐匿于黑夜之中。原本显着恭敬的脸顷刻沉了下来,流露出鬼魅一般的阴狠。 “秦毓承、秦懿承、顾玄策,终有一日,我会将你们一个不留!” 第98章 血缘羁绊 “明明是血缘羁绊最深的人,竟也是那个伤人最甚的人!孤原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发生于宫墙之内,想不到宫墙之外也不外如此!” 秦懿承立于书房的书案之后看罢魏临溪所带来的一封信函,一贯平静沉稳的神情多出了不常见的隐忧。他不时扶额似在掩盖自己皱紧了的眉头,在沉默了大半晌之后方又看向了同在书房的魏临溪。 “临溪,这件事就此打住,除你我之外不可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所查到的关于这件事的东西即刻着人销毁,孤决不允许自今日之后再有人能将这件事翻出来大作文章!” “是,末将明白!” 魏临溪毅然决然的回应罢,再又看向神情较之前并没有为之变轻松的秦懿承。 “殿下,末将先前进府时于后花园遇见了太子妃,她亦曾询问过末将关于自己兄长王世子的事…” “无妨,孤自会同她说明白!” 秦懿承说着不带犹豫的将自己方才所看过的信函付之一炬,却于这纸信函还未燃烧殆尽就听得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随着房门推开的咯吱响动声,那敲门之人适时进得屋来。 王灼儿对上当即同自己见礼的魏临溪些微点头示意,又再将目光投向了书案之后的秦懿承。 “殿下!” “灼儿?” 秦懿承对上进到屋中的王灼儿一改先前的焦灼,于脸上显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 他见得如今单手撑腰挺着肚子显着些许吃力的王灼儿,赶忙上前将人给扶住了。 “你身子越发的重了,有事让人给我传个话就是。不必如此跑来跑去以致累坏了身子!” “殿下,不必如此紧张。我的肚子还没大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王灼儿适时瞅着自己似又大了一圈的肚子笑了笑,却是没忘记跑来秦懿承书房的目的,径直将目光转向了同在书房中的魏临溪。 “殿下,先前我在后园巧遇魏将军,原想问问兄长之事。只是瞧着魏将军行色匆匆显然是与殿下你有要事相商,就不好多问以致耽搁!” 王灼儿话说一半又再仰头瞧向了身侧的秦懿承,带着无比认真的口吻继续问道。 “殿下,你曾说过让魏将军帮忙追查害我兄长的真凶的,不知现在可有查到些什么线索?” 王灼儿话一说完,原本脸上挂着笑的秦懿承显着几分犯难却是不经意的瞧向了魏临溪。 一旁保持着沉默的魏临溪顷刻心领神会,他眼神不禁有些许闪躲又是显着愧疚的开了口。 “启禀殿下,是末将无能,时至今日还未查得零星半点的线索。请殿下责罚!” 秦懿承见魏临溪一番话说出口,原显着犯难的神情浅淡了几分,又再目光柔和的看向了王灼儿。 “陛下已经下旨委任原鄞州刺史王守拙为新任叶城守将,用不了几日就要出发去往西境。今日我着临溪过府便是要与他商议西境的军政交接之事。适才,我亦问过他追查你兄长一事的进展,只是毕竟过去了好些年的光景,时移世易追查起来也颇为困难,以致到如今都没有太大的进展。” 秦懿承一番话说罢对于自己先前故意流露出的犯难和魏临溪的言语闪躲都有了一个可堪完美的解释,同样不着痕迹的掩盖了他们已经知道的“真相”。 王灼儿尽管由此多了那么些失落,脸上却还是挂起了一抹勉强的笑容,不知是对秦懿承还是对自己作起了回应。 “也对,已经过去六七年了,哪是能轻而易举的就能找到线索的!想来魏将军于这当中也是耗费了很多精力功夫,着实是多谢了!” “娘娘言重了,末将,愧不敢当!” 魏临溪对上王灼儿一脸真诚的致谢,却是如自己所言的那般愧不敢当,更为自己一开始的有所隐瞒心中再添了几分不安。 “既如此,妾身也不便打扰殿下与魏将军商议正事,就先告退了!” 王灼儿话说罢徐徐退出了秦懿承的书房,看向了在书房外已是等候多时的叶子。 “小姐,可是世子的事有新进的进展了!” 叶子说着话赶忙上前扶住了如今因着有孕以致走路都显着些许笨拙的王灼儿。 “不是!” 王灼儿简短两字回应罢叶子,在她的搀扶下走出了秦懿承书房的院子,直到又再一路走至了后花园。她方又正经严肃起神色对着身侧的叶子压低了声音道。 “叶子,这些日子你出府替我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去查查安国公府的账,尤其是在我与兄长遭遇追杀之前的那些账目,一旦发现些什么不妥就立马回来告诉我!” “是!” 叶子适时瞧向了此刻脸色显着难看的王灼儿,心中顿时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虽然已经猜到了一种可能,却是不敢直白的说出口。 “小姐,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明确了柳姨娘并非买凶追杀你们兄妹的人,缘何如今您又要再查安国公府的账目!” “往往血缘羁绊最深的人也可能是那个伤害你的人。安国公府可不止柳姨娘一个人呢!” 叶子眼见王灼儿话说至此再不敢多言,因为王灼儿一句话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促使她更加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与此同时,书房之中目送过王灼儿离开的秦懿承,脸色较之前更加的难看。他适时抬眸显着无比认真的看向了下首的魏临溪。 “方才我们说的话一定被她给听见了,势必引起了她的怀疑!” “殿下,那太子妃她?” “她一定会让叶子替她去查探消息以此印证自己的怀疑。所以这些日子你派人好好盯着叶子,至少要将这件事瞒至孩子出生!孤如今最大的期望就是她们母子能够平安,更加不能让这些事情刺激到她!” “是!” 第99章 为亲子杀亲子 冬月至,秦城已于这寒冬腊月之间的十一月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银装素裹装饰起隆冬的凛冽严寒。 “妹妹,小心着些!” 王清儿无比亲昵的挽着王灼儿的手,显着小心翼翼的将人给扶下了马车,小步走至了蒹葭坊的大门前。 王灼儿扶着自己已经七个多月的肚子跟着王清儿慢步向前。她由王清儿无微不至的小动作觉出了其明显紧张过了头,轻松着语气说道。 “姐姐不必如此紧张,我没事的!” “妹妹你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肚子里同样还有一个尊贵的小殿下,我怎么能不紧张呢!再有,以妹妹你如今的身份竟还能应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毓王侧妃之请,肯于寒冬腊月的时节陪我一道来看歌舞,我又怎么能不小心照顾呢!” 王清儿如此说着一半出于真心,另一半则带有算计。因为她本是听了秦睿承的吩咐方才请了王灼儿一道来蒹葭坊看歌舞的。 虽然王清儿不知道秦睿承排的这场歌舞当中暗藏了什么玄机,却也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灼儿听着王清儿这诚恳至极的腔调,却是因着这些过分累赘的溢美之词觉得没那么真诚。 对于自小就熟识的王清儿,王灼儿不想以对待陌生人那般的方式假意客套,因而也就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口。 “姐姐,你莫要再说这些奉承话了,说多了在人听来可就假了!” “好,我不说了!天冷的厉害,我们先进去吧!” 王清儿又再扶着王灼儿进到蒹葭坊中,蒹葭坊中的一众人自是早已恭候多时。毕竟今日接待的这两位女客一个是当朝的太子妃,一个是毓王侧妃,绝非一般的宾客所能比拟的。 “姐姐,你常来这家歌舞坊吗?” “蒹葭坊虽是名属秦城第一的舞乐坊,我来的次数却也不多。只是听说他们近来排了新的歌舞,再一想到妹妹你一贯好动,如今因为身子不便拘在府中定是无聊。所以找了这么个机会邀妹妹你一道来解解闷。” “托姐姐的福,我在府中的确是闷得慌!” 王灼儿嘴上说着无聊,心里想的却是一会找怎样合适的借口离开,同叶子一道去查安国公府的账目。 因为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叶子多次查证没有结果不说,反倒是察觉有人在暗中阻挠。 王灼儿和王清儿彼此寒暄间已然坐于了蒹葭坊陈设精致的雅间之中。不过片刻,烛影暗淡唤得丝竹声起。 雅间正中的看台之上蓦然多出几个舞姬窈窕的身姿,于乐声之中翩翩起舞,跳着一段舞同样诉说起一个别开生面的故事来。 随着台上灵动的舞姬演绎得酣畅淋漓,台下的看客却是因着这渐入佳境的舞乐纷纷变了脸色。 王清儿听着台上舞姬婉转悠扬的唱腔,妍丽的容颜已经变得狰狞。原还拽着桌布隐忍不发的她,终是一改平日的端庄怒不可遏的拍起了桌。 “大胆,是谁让你等排演如此不尽不实的歌舞来扰乱人心的!” 王清儿话音落罢,萦绕于房中的舞乐之声顷刻断绝。台上的舞姬乐师见状纷纷匍匐跪地,因着贵人之怒吓得都不敢大声出气。 相比于王清儿的怒不可遏,王灼儿却是显着一脸的镇定。她别过头看向即便精致着妆容亦掩不住怒意的王清儿显着不以为意的开了口。 “原来这方是姐姐约我今日看歌舞的目的!好一曲歌舞,好一个别开生面的故事,却是解了我困顿多时的疑问!” 王清儿为这一曲歌舞受了刺激,再又对上王灼儿的质问显着心慌意乱。因为她着实没想到秦睿承竟排了这么一出歌舞来,也就急于辩驳道。 “没有,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这么一出歌舞!” “姐姐,你不知道,别人可是清楚明白得紧!” 王灼儿看向此刻显着焦灼的王清儿已然辨不清是假装还是在说真话。她哪怕心中不忍却还是尽可能平静着口吻言道。 “姐姐,自今日起你我姐妹间的情分是真的断了。睿王不是可堪托付的人,趁早与他划清界限吧!” 王清儿原还想就王灼儿的质问辩驳几句,却是因着王灼儿提及的睿王顷刻变了脸色,显得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自己身侧之人。 “你怎会,你怎么会知道?” “我许是因着怀孕之故,对一些特殊的气味变得异常的敏感。中秋宫宴上,我曾于睿王身上闻得一股特别的香味,不曾想这种特别的香味今日竟又出现在了姐姐身上。” 王灼儿目光冷冷的看向王清儿,心知这个秘密一旦显露于人前便会让面前之人万劫不复。只是,她根本不在乎王清儿与秦睿承有私情与否,也就无心戳破这个秘密。 “看在清儿姐姐你的面上,我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但是,请姐姐你转告睿王不要再妄想动我的孩子,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告辞!” 王灼儿冷冷着语气将话说完,同样不带犹豫的领着叶子离开了这间憋闷得令她喘不过气来的屋子。 自然王灼儿前脚刚离开,屋子里又再适时多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来。 秦睿承留意到有些失魂落魄的王清儿,不合时宜的嗤笑出声。 “怎得一副见鬼了的神情?你的好妹妹知道了是自己亲生父亲买凶追杀亲子,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呢。甚至还有心思借你我的私情来威胁我。反倒是你,本就非安国公府的亲女,如此伤怀是要演给谁看呢?” 王清儿因着秦睿承一番冷嘲热讽的话语憋住了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水,她冷冽着神情看向了秦睿承亦不含糊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父…王柏实当年雇凶追杀王萱和王灼儿兄妹的!” “我不知道啊,同样也不曾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不过约莫在一月前,我着人邀王柏实到蒹葭坊喝酒赏舞。这么一个酒囊饭袋多喝几杯就开始胡说了,是他亲口说的当年为了让你的小弟成为安国公府的世子,雇凶追杀自己一双亲儿女的!” 秦睿承颇显玩味的语气说罢,又再显着意味深长的看向王清儿继续道。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个王柏实竟比老虎还毒,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继子要杀自己的亲生儿女。还或者他本就是为了亲子而杀亲子?清儿,你的小弟王聪是你母亲与王柏实的私生子,没错吧!” 如果说王清儿前一刻还震惊于自己和秦睿承的私情被王灼儿给看穿了,那么这一刻她又恐慌自己小弟那不能道于人前的身世又再被秦睿承知晓。只是,她不能承认也不可能承认,更何况此刻于她心中还有一个更想知道的问题。 “所以,王萱真的是被王柏实雇佣的杀手害死的?” “不是,是本王派人杀的。当然为保万无一失,本王一早就命那些杀手在用的兵器甚至暗器上涂了剧毒,所以即便是没能当场要他的命,他亦活不成!” “王萱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怪只怪那个王萱太聪明,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他既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就不该有活着的理由。能如此好命的在青州那个破村子里苟活到两年前,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秦睿承理所当然的口吻,对于自己着人杀的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悯。然而,他却是忽略了已经变了脸色的王清儿,只当她还震惊于王柏实雇凶杀子的事实当中。 第100章 错愕真相 天色晦暗,不知于何时又再飘起了鹅毛大雪,已至还未消融的积雪又积上了厚厚一层。 雪花打落屋檐所发出的“擦擦”响动,留着些许窗户缝隙的寝殿之中,鎏金兽纹的薰笼炭火正旺冒着红彤彤的光亮。王灼儿倚在罗汉床上恍若无事的剥着榛子,却是不曾吃进过嘴里一口。 “打我记事起就是由爷爷带在身边教养,与父亲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因而我们父女间的关系并不亲厚。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我怨怼我父亲不过三月就另娶新欢,故意在他婚礼那日穿着孝服抱着我母亲的牌位前去观礼。后来爷爷过世了,为了保住兄长的世子之位,我将父亲和柳姨娘骗到了祠堂放了一把火,以命要挟逼得他们不敢再打我兄长世子之位的主意。再后来因着被追杀一事,我故意坏掉自己的名声毁了与毓王府的婚约,甚至欲借此得罪毓王以达到报复他们的目的。想来因着由小大到的这些事,我父亲在待我本就不亲厚的基础上更是积怨已深,也就不奇怪他为何会雇凶追杀我了!” 王灼儿话说到这儿顿住了剥榛子的双手,一双眼睛充斥着疑惑看向了同在屋内的叶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我兄长也想杀呀?就因为亲生儿子不常在身侧,不如亲眼看着长大的继子亲近吗?” 叶子瞧出了王灼儿那双疑惑的眼泪里所隐藏的悲伤,她未免此刻在王灼儿的伤口上撒盐以极其认真的口吻说出了与自己内心想法截然不同的话。 “小姐,只是一场乐坊编排的无聊歌舞罢了,事情不一定是您想的这样!” “我亲耳听到的,那日我在书房外听到了殿下与魏临溪说的话。甚至于今日清儿与睿王之间的私情更加让我笃定这出歌舞是他们故意排给我看的!” 王灼儿说着垂眸看向了自己已经圆得像西瓜一样的肚子。这亦是她今日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不曾回安国公府与自己父亲当面对质的原因。 “这当中或许另有隐情,甚至您父亲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叶子眼见王灼儿轻而易举的反驳掉她的违心之言,哪怕不怎么会安慰人却依旧硬头皮继续着。 “隐情?苦衷?会是什么隐情,又有怎样的苦衷呢?” 王灼儿如此说着却是想了半天亦想不出一个既能为她父亲开脱又能使自己信服的借口来。 反观为皇帝暗卫的叶子,曾经只会不问缘由的执行上峰所交待的任务,如今跟在王灼儿身边尽保护之责,亦行监视之职。 她这三言两语安慰人的话说罢也就词穷,焦灼之际却是见得了于风雪中出来进得屋子的秦懿承,打心底的庆幸其回来得正是时候同样很是自觉的退出了屋子。 王灼儿听得动静抬眸对上已然走近身侧的秦懿承,佯装多时的平静终于这刻土崩瓦解,眼泪无比汹涌的划过了脸颊。她不曾思考就扑进了身上还带着雪的秦懿承怀中,同样忍不住的啜泣哽咽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秦懿承一接到叶子着人传的消息就撇下了公务匆匆赶着回来,自然也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在回来路上就已经思忖着该如何劝慰王灼儿。 只是,秦懿承此刻听着王灼儿悲戚的哭声还是禁不住乱了心神,以致那些原本萦绕于脑海中用以安慰的字眼突得全消失殆尽了。 “为什么?他竟如此狠心的对待我和兄长?” 秦懿承又再因着王灼儿的询问严峻起了脸色,他适时将整个人埋于自己怀中的王灼儿搂紧,踌躇多时终是刻意平静着语气开了口。 “魏临溪调查多时也只是查到当年你父亲确曾雇买过杀手,却未曾证实你兄长的死一定是因着这群杀手,这当中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隐情。”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的啜泣,如同哄小孩一般轻拍着她的背,又再柔和着腔调继续说着。 “当日,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没有告诉你,就是担心你会因着此事受到刺激。诚然,他们同样是想借由此事谋害你和腹中的孩儿。可你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沉住了气,未曾回安国公府同你父亲对峙,定然也是看穿了他们的把戏。如今,最为紧要的是你和腹中孩儿的平安。至于其他的事,为夫自会去处理。等到适当的时候,一定给你一个交待,好吗?” “嗯!” 王灼儿尽管心里难受却还不至全然丧失了理智,同样认同秦懿承的所说的道理。毕竟,她心里清楚既为人母就当考虑孩子的安危,不能向以往那般因着孑然一身就凡事无所顾忌。 “再哭上一会,就不哭了,好吗?” “嗯!”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不再似之前那般激动的啜泣声,笼罩在心头的不安顿时消散了大半。他下意识吻过王灼儿的额头,同样陪着怀中这不再说话的人儿保持起了沉默,直到一阵于呼喊之下的敲门声响起。 “启禀太子殿下,安国公府的人正候于府外,说安国公病重,请求太子妃娘娘纡尊回府一见!” 第101章 父与女 冬日寒夜、万籁俱寂,皑皑白雪于黑暗之中格外的醒目,与夜晚对半而分。 安国公府隐匿于沉寂的夜晚之中同样透着无比的安静,却是为着一阵断断续续又难以消弥的咳嗽声打破。 王柏实于空无一人的卧房之中,倚靠在床榻之上,形容憔悴之余更是因止不住的咳嗽以致胸口剧烈的抖动。他别过头瞧向已然于床边端坐多时的女子,撑着一口气显着无比艰难的开了口。 “一月前,我受人邀约去到蒹葭坊吃酒,晚上回府里因着酒意不甚跌进了后园的假山池子里泡了大半宿。阿苑,大夫说为父的风寒已经侵入肺腑,恐至药石无灵的地步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因着咳疾,夜夜难眠不自觉的想到了很多过往之事。每每清醒之时,犹如大梦一场,以致觉得恍若隔世更是悔恨难当。女儿,在你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每每被为父抱起都会笑得眯起眼睛来…” 王灼儿对上已于榻上显着奄奄一息的父亲王柏实,愤恨着他当年所做之事,以致此刻心中生不出零星半点的同情怜悯,甚至怀疑他是为了讨要好处正于自己面前做戏。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我会求殿下明日请一位到府上来替父亲问诊治病,直到父亲您康复为止。还或者父亲您有什么要求、想要什么东西,大可于当下提出来。无论女儿是否能够做到,都一定尽力而为。只是这事过后,希望父亲就当女儿已于多年前死于那些杀手的乱刀之下,再也不要相见了!” “咳咳咳…” 王柏实看向冰冷着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的王灼儿,胸膛又一次因着剧烈的咳嗽起伏不定。原本暗沉得如土色一般的脸上惊讶片刻又再显着释怀的笑了出来。 “你终于是知道了!” 王灼儿对上王柏实那一脸显着轻松的笑意,原压抑于心中的怒火更盛也就愈加的不可能释怀原谅。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和兄长,我们做错了什么?” “咳咳咳~你没错,萱儿亦没有错,皆是我一人的过错!” 王柏实迎上王灼儿的质问没有一丝一毫要辩驳的意思,脸上写着坦然却是不曾显露出半点的生气。 “你和萱儿自小承欢于祖父膝下,受尽他老人家的呵护疼爱。想来在你们兄妹心中,我这个父亲远不如你们的祖父亲近,甚至于显得没那么重要。但你们可曾知道,在为父还是孩提之时,亦有一个待自己如珠如宝的祖父。那时的安国公府可称望族,却是因着在朝堂之上站错队险遭灭门之祸。我的祖父为了保全阖府上下,不得已自刎于府中谢罪,安国公府同样在他死后一蹶不振,甚至落魄潦倒成如今这般样子。飞来横祸以致家道中落,促使你们的祖父备受打击同样下定决定要重振安国公府的声威。只是他老人家青年时哪怕倾尽全力却未能真正跻身仕途,以致后来他放弃了自己,将这个重振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王柏实话说这么大半,已是难受的急喘起了粗气。好半天,他似舒坦了那么些许又再显着无奈的看向了王灼儿。 “你祖父只当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以致大志难伸,而我却是因着亲眼见得自己祖父血溅三尺,惊心于这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恐怖如斯。再有,为父只是一个资质平庸之人,根本担不起振兴安国公府的重担。所以你祖父对我越是严厉,我就越发的不服管教。凡是他不期望我做的事,我就偏偏要逆他的意去做成。久而久之,我没能如你祖父期望的那般奋发图强,反倒是成长为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不孝子!” 王灼儿听王柏实一个劲的感时伤怀诉说着过去,不觉得这些过去于她而言有什么意义。甚至,她的耐心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殆尽,以至于忍不住的起身想要即刻离去。因为正如她先前所言已然不希望再见到自己这个父亲。 “父亲,时辰不早了,女儿该走了!” 王柏实见得诚然是不想于这屋中多呆一刻的王灼儿,强忍着难以消弥的咳嗽,扯着嗓子竭力嘶吼叫住了人。 “女儿,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的母亲,当年意气之下与她成婚,误了她终身乃至性命。是我对不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喜新厌旧害得他们不过周岁便夭折于襁褓之中。是我对不起萱儿的母亲,迫于你祖父的威压,懦弱无能放任她生子即死。也是我对不起你和萱儿,因着自己犯下的罪孽变得日益狭隘畏惧,唯恐你们兄妹知晓真相来日不孝报复,方才做出此等买凶杀子丧尽天良之事。是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王灼儿因着王柏实这接二连三的对不起,终是忍不住朝向他大吼出声。因为哪怕她听着王柏实拼尽全力的真诚道歉,却是觉出了有如被凌迟那般一刀又一刀割于身上的痛。 “你不要以为向着我一口一个的对不起,我就能代替母亲、兄长姐妹、萱哥,甚至萱哥的母亲原谅你。你也不要就此奢望自己能从这无尽的愧疚折磨中得到解脱。懦弱无能、狭隘畏惧,从来不是可以用作伤害他人的借口。即便你是我的父亲,我亦不会原谅你,同样没有资格代替任何人原谅你!姑且不论你的病是真是假,我都会请最好的大夫到府上为你诊治,直到你康复为止。因为自从这一刻开始,我真心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终其一生都饱受良心的折磨。” 王灼儿话音落罢同样没了再于这屋子里待下去的耐心,她全然无视了自己父亲是怎样的神情,唯一的期望就是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第102章 父母往事 猎猎寒风于这寂静的夜晚更显猖獗,呼啸着似要吞噬掉一切。 王灼儿方才推门而出就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已然模糊是风冷还是自己的心寒。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跨出房门,对上院子里那抹长身玉立显然是恭候多时的身影,忍不住的错愕。 “灼儿,你父亲如何?” 原于这院中等候多时的秦懿承说话间赶忙迎上前。他陪同王灼儿一道回的安国公府,自是不放心于花厅喝茶等候,却又觉着若是陪同王灼儿一道见她父亲显着唐突。 为此,秦懿承索性就于王柏实卧房外的院子里等候,觉着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殿下,这院子里多冷啊!” 王灼儿话说罢,心里多了对于面前之人的心疼。她握住了秦懿承俨如雪团一般冰凉的手,已是不敢想像他于这冰天雪地里等了多久。 “无妨!西境苦寒胜过秦城百十倍,相较之下这等天气于我而言是再温和不过了!” 秦懿承说的是实话,同样由王灼儿手心传递于自己指尖的温度暖到了心中。他留意到王灼儿那并不开怀的神色,显着担忧的问出了口。 “你父亲病得很重?” 王灼儿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自是没有忘记先前同王柏实说的一字一句。 “殿下,你能不能请一位宫中的太医来替我父亲治病,我很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秦懿承由王灼儿冷硬的语气觉出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毕竟他一早就知道王灼儿同她父亲王柏实的关系不是一句“不亲厚”就足以形容的。 不过,对于王灼儿这番合情合理的请求,秦懿承没有拒绝的道理同样也不会拒绝。因为只要是王灼儿所期望的,他自是会竭尽全力为她做到。 “沈大夫来秦城也有几日了。明日,我不妨请他过府替你父亲诊治!” 王灼儿听得本在西境军营的沈济来了秦城不免几分意外,同样显着不解的看向了秦懿承。要知道因着一些缘故,王灼儿可是没将沈济看作一个普通的大夫。 “沈大夫怎突的来了秦城?” “你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正经算临盆的日子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了。宫中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却未必能信得过。为了确保你们母子平安,府中自是得有一个医术高明同样值得信赖的大夫方显稳妥!” 王灼儿因着秦懿承理所当然的语气湿润了眼眶,在这刻觉出了前所未有过的安心。 “你父亲可是同你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 “没有,他只是与我叙了些许往事!” 秦懿承由王灼儿所谓的些许往事听出了她打心底里流露出来的不高兴,自然明白不好多问。他适时伸手扶住了王灼儿,同样干脆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王灼儿微微点头算作回应,随着秦懿承的搀扶慢步走过安国公府的院子长廊。她每走一步所见一物都忍不住想起一些与之相关的过往来,心中顿时似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别闷的慌,终是忍不住的开了口。 “我母亲就出生在城外安国公府那个庄子附近的小村子。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去到那地方收田租,与母亲不期而遇甚至是一见钟情。之后,他们更是不顾祖父的反对誓要结为夫妻。以往,我一直觉得哪怕父亲母亲最终互为怨偶,初为夫妻时总是有那么些真情在的。直到几年前,我从母亲口中听得她当初会选择嫁给父亲全因安国公府这四个字。今日,我又是于父亲的口中知晓,当年他执意要与母亲成亲,不过是由于一个叛逆的儿子想借此与自己父亲抗衡罢了。” 王灼儿不自觉的想起当年再次得见“已故多年”的母亲,听得了其对于自己父亲没一个“好”字的评价,也同样知道了那些从不曾听祖父提起过的父母往事。 “可即便如此,我亦相信当年父亲母亲初见时是惊艳过彼此的,成婚之后亦有过一段琴瑟和谐的好时光。只是好景不长,在我母亲初次有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年。喜新厌旧的父亲就与府中照看孩子的婢女有了私情。他们的私情为人撞破那日,同样是我这对龙凤胎哥哥姐姐的忌日。因为我未满周岁的哥哥姐姐是因为这婢女急着与我父亲私会疏忽大意忘记关窗,方被冬日的酷寒夺去性命的。” 王灼儿话说至此又再想起了当年母亲说起这对龙凤胎时眼含热泪的模样,如今她已为人母自是无理解痛失亲子,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折磨。 由于这样的理解甚至感同身受,王灼儿的心情却又在这刻变得更加的复杂起来。因为她能够理解母亲的痛苦,却是时至今日还是无法认同母亲当年的做法,再又继续同秦懿承说起了这段未尽的往事。 “这个同我父亲有了私情的婢女就是萱哥的母亲。那时,祖父原想将这婢女送于官府为自己的两个孙儿报仇,最终却碍于这婢女有了我父亲的骨肉不得不作罢。至于我母亲,在同一日里撞破丈夫与婢女的私情,更加痛失一对儿女,是做不到不怨不恨的。更何况她在生这对儿女的时候险丢了性命,甚至于以后都再难有孩子。为此,面对这个抢走了自己丈夫,同样也间接害死自己一双儿女的婢女,她萌生了报仇的念头。久而久之,一个杀母夺子的恶毒计划便在我母亲的心中生根发芽日益膨胀。所以那个婢女在生下萱哥之后就死了,是我母亲害死的,同样也是我祖父一开始就默许了的。因为从我母亲生下龙凤胎那一刻起,终其一生都执着于振兴安国公府的祖父已然放弃了父亲,将希望寄托在了孙辈身上。他之所以默许我母亲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振兴家族的孙辈有一个不会为人诟病的出身!” 呼啸的寒风更甚,夹带着王灼儿沉重的语气猛的灌进了秦懿承的耳中。即便他生于皇宫同样自小经历着勾心斗角,却还是忍不住为王灼儿言及的安国公府往事几分惊心。 “你大哥他知不知道?” “我亦是在他失踪之后,去到通州重新见到已逝多年的母亲,从她口中听来的。兄长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更何况他已经…” 王灼儿语气顿住,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苦楚。以往她只当上一代人的悲剧单纯的只是源于她父亲的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可当今日王灼儿听得自己父亲王柏实的一番忏悔之词,她在不会原谅父亲昔年那些荒唐事的基础上,更多了一层思量。诚然,她们所有人的面目全非都带有很多很多年前的安国公府朝堂争权落败的影子。 秦懿承又是见得已然沉默多时的王灼儿,一时猜不透她心中正在想些什么。他却是不想王灼儿因着这些过往之事忧思过度,正欲开口劝解却是因着一妇人深夜突得冒出来跪于他们二人跟前顷刻警觉起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娘娘,求求您,求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救清儿!只要您肯救清儿,我可以带着聪儿离开安国公府。什么世子之位、安国公府的爵位、田产地契,这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不要了,都不要了!娘娘,我给您磕头了,求您,求求您了!” 王灼儿对于突得冒出来向着自己痛哭流涕的柳氏颇觉惊讶,又是因她一番哭诉大概明白了缘由。如今她对上跪在自己面前头磕得砰砰响的柳氏充斥着不适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恰逢此时,魏临溪匆匆而来迎上秦懿承,脸色显得无比严峻的开口言道。 “殿下,武弥出事了!” 第103章 必须得去 昔日懿王府也便是如今的太子府内,秦懿承麾下魏临溪、武衡以及扮作纪舒的应祈,因着回秦城之后各有其职,鲜少能如此时这般齐聚一堂。 自然,他们三人会齐聚太子府皆因武衡的小弟武弥昨日出门至深夜未归,等再听得消息时,人已是被毓王和睿王送进了京兆尹府的地牢。这毓王和睿王一并将武弥送去官府也罢,状告武弥对毓王侧妃王清儿欲行不轨更是显着离谱。 同样于厅堂之内的王灼儿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意外之余更多了震惊。她并不意外昔日斗得死去活来的秦毓承和秦睿承会联手构陷武弥以此来对付秦懿承,却是意外王清儿竟会受秦睿承指使用这种狠毒的方法去污蔑一个心性单纯的少年。 尽管王灼儿觉着意外,但又是因着这件事觉出了不对劲。要知秦毓承和秦睿承若是想通过构陷秦懿承的心腹爱将以此来打击削弱秦懿承的势力,那么如今并无官职的武弥并非是最佳的人选。何况,先前在安国公府时柳氏一个劲的求自己救王清儿,看着也不像是因着武弥这件事。 王灼儿思虑至此,再又留意到如坐针毡的武衡,见其忍不住的起身于厅堂中来回踱步,也不难猜测一贯爱重小弟的武衡如今是何等的焦灼难安。 “魏兄,殿下去到京兆尹府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小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武衡说罢话一脸焦急的看向了魏临溪,对于自己小弟武弥这突然遭逢的横祸,觉得心里没底更充斥着不安。 魏临溪为着武衡的询问心里亦没有底气,脸上却是显着一贯的镇定。他沉默着思虑了片刻同样镇定着语气言道。 “昨晚,睿王和毓王如此兴师动众的将武弥送至了京兆尹府。今朝武弥对毓王侧妃欲行不轨之事更是传遍了秦城上下。诚然,这两位殿下是想将事情闹大了,借机构陷打击殿下。因而这一时半会的,他们断是不会伤害武弥性命的。” “魏兄说得有理,武大哥,事情还未至不可挽回的地步。待到殿下从京兆尹府回来,我等再从长计议总归能想出办法来救武弥的!” 应祈紧接着魏临溪的劝慰出声,而武衡却是由此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之中。 “唉,对毓王侧妃欲行不轨这是多大的罪呀,还被毓王和睿王带人当场抓获。即便武弥是被人陷害的,可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武弥话说至此更是显着焦头烂额,哪怕对于寅朝律例了解不多,却也知道武弥一事牵扯至了皇族,加之对方有心陷害定会于明面的人证物证不显分毫错漏。先且不说脱罪都显得十分困难,更遑论是洗刷尽冤屈。 “唉,这个皮孩子,早知道会惹出这么一回事来,我就该将他拘在府中严加看管。这下可好了,飞来横祸误到自己小命亦连累殿下…” “武将军,对方有心陷害,即便是我们成日闭门不出,他们还是会费尽心机的将脏水泼于我们身上。事已至此,不是该后悔的时候,同样不该为本不属于我们的过错自责。如今我们只是因着事态不明以致困于一隅方觉疑惑难以看穿,相信等我们查到了更多的关于武弥这件事的细节,自然也就会发现转机的!” 沉默多时的王灼儿终于众人之后开口劝慰起武衡来。她相比于其他人平静的口吻更多了信誓旦旦。 原以是灰心丧气的武衡对上王灼儿无比的笃定认真,再一想到昔日于西境战场之上几次三番的绝处逢生,心中又再生起了几分期望。 “太子妃娘娘说得对,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救出小弥!” 武衡这番对着旁人又像是在鼓舞自己的话说完,又是见得厅堂之外匆匆而来的秦懿承显着急不可耐的迎了上去。 “殿下,您可曾见到了武弥?他可有同殿下您说过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懿承一边进得正厅之中,一边听着武衡不曾断绝于耳的询问,深切的感受到一贯待自己小弟如珠如宝的武衡是何等的心急如焚。 因而秦懿承也不曾像在西境那般因着武衡的莽撞不循规矩而有所指责。他沉静着脸色,平稳着语气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自己去到京兆尹府了解到的明面上并不利于武弥的一切。 “本王确于京兆尹府的地牢见到了武弥,只是他应当被人下了什么药,整个人昏迷不醒散着酒气,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本王已经着人去将武弥的这些症状告知沈大夫,希望他能从中得出一些头绪来。至于昨日一事,本王也已从京兆府尹林知弘的口中听得状诉,说是睿王邀毓王晚间于蒹葭坊内欣赏歌舞,中途听得隔壁的房间传出动静。他们二人因着好奇去一探究竟也就发现衣衫不整的武弥正于房间之内,欲对毓王之侧妃王清儿行不轨之事。而后毓王便着人将武弥给绑了,与睿王一道将武弥扭送至的京兆尹府。”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话,顷刻明了毓王和睿王是要将武弥的罪行给坐实得死死得,甚至于都不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是这乍一听合情合理的一套说辞,在昨日方去过蒹葭阁的王灼儿听来又发现了不对劲。 “殿下,我昨日去得蒹葭坊,若是置身于他们歌舞坊特设的雅间之间欣赏歌舞,因着丝竹乐音干扰怕是不那么容易听得外间的动静!再有先且不论武弥和王清儿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是如何共处一室的,毓王和睿王于歌舞音律之中听得隔壁房间的动静究竟是王清儿的呼救之声还是其他的什么声音呢?” 王灼儿话说着再一想到王灼儿,心中突得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又再对上秦懿承显着不安的询问道。 “王清儿呢,她现下如何?” “昨夜之事发生之后,她就被毓王带回了府。毓王更是对外宣称她因着此事受了惊吓需得静养不见外人!” 秦懿承回应罢王灼儿的话,心知如今若是想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而救武弥,只能寄希望于王清儿身上了。不过在他看来这王清儿本就是毓王侧妃,不惜以自己的名节来陷害武弥诚然是受了毓王驱使。 只是秦懿承并不知道昔日王灼儿嘴上说着与王清儿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已经担心起了王清儿的安危。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殿下,我想去一趟毓王府,最好是有沈大夫陪我一同去!” 王灼儿话说完,秦懿承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武衡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抢了先。 “殿下,万万不可!这祸是武弥闯出来的,即便最终救他不得,末将也认了,断不可令太子妃娘娘挺着大肚子去毓王府冒险!若是太子妃娘娘因此稍有差池,末将哪怕是赔上自己与武衡的性命,也难以抵消罪责。” 王灼儿眼见武衡话说罢已是湿了眼眶,没由得感佩起他的忠义来。因为哪怕是武衡爱弟如命,到了如今这攸关兄弟性命的紧要关头,却也是做出了背离他自己本心的选择。 “武将军,我先前就已经说过了武弥的事并非我们在场任意一人的错,你亦不必为此心怀愧疚。再有如今我们若是想为武弥洗刷冤屈,毓王侧妃就是这当中的关键。若要去到毓王府,整个太子府上下怕是没有谁比我更合适。至于安全方面、更无需担忧,只要我一只脚踏进了毓王府,即便是毓王也不敢动我一根头发的!”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斩钉截铁的口吻,哪怕心知她说的全是道理却还是带着担心的询问出口 “你当真要去?” “必须得去!” 第104章 探访毓王府 凛冽寒冬,太阳高悬于正空透着暖意的光束消融起了积得厚厚的皑皑白雪。 王灼儿等候于毓王府正门之前,披就的狐皮大氅于日光之下更显雪白。她脸上显着平和之色,瞅着面前毓王府的大门适时敞开走出一人来,又添了几分笑意。 “太子妃娘娘,毓王殿下和王妃都不在府中,您不妨还是改日再来吧!” “毓王和王妃都不在吗?” 王灼儿对上毓王府的管家柔和着语气,显着不以为意的悠悠出声。她刻意挑了这冬日里街市来往人最多的时辰,又故意带了好些人大张旗鼓的等在毓王府外,可不是为了一句“改日再来”的。 “侧妃娘娘总在府上的吧?我是特意来探望侧妃娘娘的!所以毓王和王妃不在府上的话,想来也无伤大雅的!” “太子妃容禀,侧妃娘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我可不就是听说了侧妃娘娘身体不适,特意带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探望的!” 毓王府管家由王灼儿柔柔的语气中听出了不依不饶,又是礼数周到的婉拒道。 “娘娘有心了!只是先前已有大夫替我家侧妃娘娘诊治过说并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即可!” “既如此,我亦带了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材,想要当面送于她。所以劳烦管家带我去见你家侧妃娘娘!” 王灼儿话说至此已经显着不容拒绝的态势,她略微抬手示意身侧的叶子搀扶,径直略过这个拦于面前的毓王府管家向前而去。 “太子妃留步!侧妃娘娘当真是不便见客!” 王灼儿对于又是几步追上来挡在自己面前的管家正中下怀,她注意到周遭已有来往行人驻足,相较之前大声质问起来。 “你家侧妃娘娘究竟是不便见客,还是不敢见客,甚至是不能见客呀?” “太子妃,恕小人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 毓王府管家沉着应罢话,却是头疼自己面前这位太子妃是个难缠的主,已然觉出了对方是有找茬意思,心中更多了不安。 “听不懂是吗?那我就直说了!我可是听说了毓王殿下因着不满陛下近来冷遇,迁怒于你家侧妃娘娘。时时于府中虐待她,将人殴打得遍体鳞伤以致不能见人。你说你家侧妃娘娘不便见客,到底是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是真如传言的那般遭你家殿下殴打虐待,以致见不了客啊?” 毓王府管家眼见府门前驻足的来往行人多了起来,因着王灼儿嚷嚷着他家王爷因遭陛下冷遇心有不满从而虐待侧妃多了慌乱。 要知这虐待侧妃是一回事,传扬出去至多于他家主子声名有亏。 然而,这对天子心存愤懑则是一顶大大的帽子,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到皇帝的耳中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毕竟这宫中贵妃因授意柳州刺史私采金矿而畏罪自戕,也就不过才两月前发生的事。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家殿下一贯敬重君父,从未也不敢心存怨怼。至于侧妃娘娘的确是因着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断没有太子妃娘娘您说的这等事。” “那可是怪了!你说你家侧妃身体不适,我说带了大夫可为其诊治,你却又说她身体并无大碍。前言不对后语,一个劲的拦着我不让见人,不是见不得人,是什么?真是没想到,你家毓王殿下心胸度量竟是如此的狭隘,没本事只能心里暗戳戳的怨怼君父,却是有本事虐待殴打一个全无过错的柔弱女子。若是他真没有做过,缘何令你如此百般阻拦于我?给我让开!” 王灼儿说着说着语气又再严峻起来,先且不论她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已是令人招架不住,这毓王府的管家又是碍于王灼儿如今大着肚子不再敢拦人。 因而这管家眼见拦不住人了,赶忙转身回府欲向本就在府中的秦毓承通报,却是见得毓王府原紧闭的府门缓缓大开。 “太子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怠慢了!” 王灼儿见得徐徐走出府门来的秦毓承,适时止住了脚步。尽管她心中对于逼死亲母的秦毓承无尽鄙夷,却还是面上显着和气的回以了应尽的礼数。 “毓王殿下?贵府的管家不是说您不在府上的?” “这些个光吃饭不干事的狗东西,竟连自家主子在不在家都会弄错,以致令本王险些失礼于贵客。” 秦毓承说罢一脚将已然匍匐跪于自己跟前的管家踹出了老远,他对上王灼儿却又是显着和善的笑容继续道。 “太子妃,莫要见怪!不知今日前来本王府中,是有何要事!” “听闻清儿姐姐身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毓王殿下可否应允我们姐妹一见!” “太子妃言重了,清儿能得太子妃青睐有加,是她的福气。只是太子妃来得不巧,她已于今晨去了城外佛寺预备小住些时日!” “额,是吗?” “太子妃若是不信,不妨进府用些些王妃备好的热茶点心,顺带瞧瞧清儿是否真在府中!” “如此,就叨扰毓王殿下与王妃嫂嫂了!” “太子妃言重了,快请进!” 秦毓承言笑晏晏的将王灼儿迎进了府中,着人于厅堂之上招呼了茶水点心一阵假意寒暄罢又是带着王灼儿去到了王清儿的住处。 “太子妃,清儿确已于今晨去了城外佛寺,如今你可是信了?” 王灼儿对上秦毓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不曾感受到零星半点的友善,反倒是觉得笑里藏刀。她没有理会秦毓承之言,拉着与自己一道而来的叶子“逛起了”秦毓承所谓的王清儿所住的院子,更是于这宽敞的院中庭院显着大声的开口。 “这就是清儿姐姐的住处了,还真是宽阔雅致,连带院子种的花都是清儿姐姐喜欢的。如此看来,毓王殿下待清儿姐姐定然很好的。是我误信流言险些冒犯了殿下,真是对不住……” “市井之言有时候确是传得神乎其神甚至于让人真假难辨,即便是本王也有误新传言的时候!” 秦毓承的笑容依旧浮于表面,本就不忿于自己作为堂堂的皇子亲王还得赔着笑脸应付王灼儿这个所谓的太子妃,同样心生厌烦起了赶客的念头。 “太子妃,你今日来得着实不巧。不如待过些日子清儿从佛寺回来,本王再亲自带着她登门拜访如何?” 秦毓承言语之中送客的意思不要过于明显,只是他的话音刚于这空荡荡的院子里落下却又是从某个紧闭的屋子里传出一阵碗碟落地之声来。 王灼儿循着动静瞅想了院子角落里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屋,立即招呼身侧的叶子道。 “如此大的动静,莫不是有刺客。叶子,你还不去看看!” 叶子得了王灼儿的吩咐,身手敏捷如她立时赶在了毓王府的护卫之前去到那角落的小屋,不带犹豫的踹开房门正对上了已是匍匐于地上显着奄奄一息的王清儿。 第105章 探访毓王府(二) 积雪深厚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无声消融,冒出的寒气比大雪纷飞时更胜一筹。 王灼儿于这冬日看似暖和的阳光不曾觉出零星半点的温度,即使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还是觉得冷得慌。 因而当王灼儿在毓王府这间充斥着灰尘,挥发着霉味的柴房之中见得衣衫单薄同样遍体鳞伤的王清儿不禁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她赶忙就自己所披的狐皮大氅裹住了瑟缩着身子的王清儿,瞥见她冻得发紫的嘴唇以及身上一道一道血红的鞭痕,仰头对上显着不以为意的秦毓承质问出声。 “这都是你干的?” “没错,是本王干的!” 秦毓承眼见遮掩不住也懒得再装和善,对王灼儿一改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你这个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太子妃娘娘,你是打算怎么不放过本王啊?” 秦毓承话说完,脸上的笑容随之猖狂起来,翻着白眼对上了王灼儿因愤恨而略显扭曲的面容,再又极尽挑衅的问出声。 “如何,是预备到陛下面前去参本王一本不成?可惜呀,就算你去到御前告状也无济于事。先且不论王清儿是毓王府的侧妃,本王厚待她、薄待她、甚至是杀了她,也都是本王的内宅之事,碍着你这位太子妃什么事了,又与太子府何干。更何况,这个女人红杏出墙,与太子手下的部将私通,被本王当场撞破了奸情。本王可是顾全皇家和太子的颜面,方才单只将那个臭小子送至了京兆尹府,没将此事捅破!若是陛下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夸赞本王顾全大局呢!至于这个女人,既然敢背着本王偷人,本王若不将她折磨至死又怎能消心头之恨呢?” “你敢!你若是再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王灼儿的语气亦随着秦毓承的挑衅而冷硬起来。她搂着已是昏迷不醒的王清儿,心中更多了对于秦毓承的愤恨却是碍于身在毓王府,不得不保持着冷静。 秦毓承接收到王灼儿那恶狠狠的目光,瞅着她一副似要吃人的神情又再讥讽出声。 “太子妃,又不是亲姐妹,在本王面前扮什么姐妹情深呢!傻子都能猜到,你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毓王府不就是想从王清儿嘴里套消息,好为太子手底下那个小子脱罪的。可惜呀,你这算盘打错了。你说对皇子侧妃欲行不轨和与皇子侧妃私通究竟哪个罪名更大呢?不过,本王见你演得如此的情真意切,也当是看了一场好戏。这看过戏了自是要给报酬的,这样吧,我会留这贱人一条贱命。至于你则回去好好劝劝太子殿下,今次就认栽了吧!只是折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毛头小子,算不得大事!” 王灼儿由秦毓承志得意满的语气听出了其对于他人性命的不屑一顾。当然,指望一个逼自己母亲代罪自戕的人去吝惜别人的性命,本就是一个笑话。 不过王灼儿亦由秦毓承的几番言语听出了所谓的“武弥对王清儿欲行不轨”的一些内情,适时嘲讽出声。 “哼,原本我还纳闷这储位之争,怎么是毓王殿下你第一个出局!今日倒也见识了,一个蠢钝如猪的人最先出局,一点也不冤枉!” “你,你竟敢骂本王是猪!不要以为本王唤你一声太子妃,本王就是怕了…” “如何,毓王殿下自认很聪明不成?既是聪明绝顶,又怎么会蠢到成了别人手中的刀都浑然不觉。浑然不觉也就罢了,竟还蠢得沾沾自喜!”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清儿姐姐从未出过帝都秦城一步,而现如今在京兆尹府的武弥自小随其兄长在西境长大,这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一朝就能生出私情来?就算他们二人真的有私情,以清儿姐姐的聪慧又怎么会挑蒹葭坊这种名声在外还客似云来的地方与人幽会!” “老五,是老五!这个秦睿承,本王就说当日他怎会这么好心的邀我去赏舞喝酒,还一个劲的拉着我去隔壁看热闹。甚至还借着此事说是要与我联手对付老三…” 秦毓承由王灼儿的话突得反应过来,不禁懊恼自己当日因着撞破了王清儿所谓的“奸情”,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过,他这刻却是显着无比的清醒,脸上又再带起一抹狠戾的笑朝向了王灼儿 “就算本王是被秦睿承利用了,可能够要那个小子的命,致使你夫君与他的部将离心,也算不得亏!” “要不怎么说毓王殿下你蠢呢,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王灼儿对着秦毓承,脸上适时多了如看傻子一般的笑意。 “你算计着贪这等小便宜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之前柳州的事,究竟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还将你害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即便,毓王殿下你胸怀宽广可以同睿王冰释前嫌,可睿王是真的与你握手言和了吗?至少从你们合谋陷害武弥这件事上,看着可不像。要知清儿姐姐始终是你的侧妃,如今这件事在明面上更已成了你和我家殿下之间的恩怨,而睿王却是完完全全的隐身成局外人了!” 王灼儿话说到这份上,自是没有放过秦毓承微变的神情。为此,她瞅准了时机又免不了的添油加醋一番。 “毓王殿下你与睿王明争暗斗多年,已成死敌,这辈子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可你与我家殿下呢,正经论起来是没什大仇大怨的,还不至到不能共存的地步。所以,毓王殿下,你觉得是与睿王联手斗倒我家殿下之后,日子会好过一些呢?还是维持现状,放任我家殿下是太子的日子要舒坦一些呢?” 秦毓承为王灼儿一番质问沉默了半晌,他惊讶的看向了已是一副平静之色的王灼儿,恍然想起自己当年本是要纳她入府做侍妾的。 不过,秦毓承又是得见王灼儿如今那圆鼓鼓的肚子,哪怕觉得些许不甘心却又是觉得无甚意义,又再于脸上堆起了笑脸看向了王灼儿。 “从这刻开始,本王不再插手武弥一事!同样卖太子妃一个人情,允你将清儿带走,回安国公府小住些时日!” “如此,就谢过毓王殿下了!” 王灼儿不惊讶于秦毓承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毕竟他与秦睿承明争暗斗多年,不可能不懂何谓审时度势将自己利益最大化。 只是王灼儿心里却是鄙夷这位毓王殿下甩锅甩得如此之快,诚然是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了,又不可不谓之阴险狡诈。 第106章 不该杀的人 白日里的积雪还未尽数消融,铺天盖地的大雪又在傍晚时分被朔风裹挟席卷了帝都秦城。 安国公府,王清儿昔日的闺阁之中闲置多时的烛台亮起,不偏不倚的将床边所坐之人的影子落拓在了床榻锦被之上。 王灼儿打量着已经醒来多时的王清儿,沉默多时还是因着王清儿那显着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忍开口,却是突得听得自己面前的王清儿微弱的腔调。 “蒹葭坊对面的裁缝铺是我与睿王一贯的私会之地。那个少年当日无意中闯进了裁缝铺的后院,碰巧撞见我将欲被人投入井中。他是为了救我方被睿王的手下擒获,更由此遭到了陷害!” 王清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失了往日的光泽透着晦暗不明。她因着遍体鳞伤说话也多出了些许吃力。 “睿王给那个少年吃了一种叫醉生梦死的毒药。顾名思义,人一旦服下这种毒药就会昏迷不醒还透着酒气,看着跟喝醉了没太大的差别。只是短则七日,最多不过半月,这中毒之人就会在睡梦中死去!” 白日里,王灼儿已经听得秦懿承派来安国公府的人说沈济已经找出了武弥所中之毒为何,并着手于为其解毒。 这会儿,王灼儿听到王清儿说出武弥所中之毒的名字也就不奇怪,却是想不通王清儿缘何与睿王在一日之间反目成仇。 “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致睿王要将你投井灭口?” “因为,我发现他杀了不该杀的人!” 王清儿话说罢低埋下头,回避起了王灼儿疑惑的目光。她的双手于锦被之下狠狠地捏紧了铺就的床单以此宣泄着心中的痛恨,却是极力平静着语气又再继续道。 “睿王唯恐我泄露这个秘密,原是打算将我投井就此毁尸灭迹的。只是碰巧那个少年闯入了院中没能得逞。后来他认出了这个少年是太子殿下手下的部将,方又想出了这条陷害我与这少年私通的毒计!” 王灼儿听出了王清儿微弱的语气中刻意压制的愤怒不甘,却不觉得这是王清儿因着睿王的背叛陷害而生出的情绪。她也就由此猜着王清儿哪怕对自己说的是实话却还隐瞒了一些东西。 不过,王灼儿由着王清儿先前所谓的知道了睿王杀了不该杀的人而险遭灭口,也就知道王清儿刻意隐瞒的那些并非好事。她只当王清儿是为免自己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以致惹祸上身,也就不再刨根问底。 “姐姐,夜深了!你且好好休养,调理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 王灼儿自是觉出了王清儿的倦怠神伤,也不欲再多作停留。先且不论秦懿承本就不放心她在安国公府留宿,早早的派了人来等着接她回府。再有,王灼儿听了王清儿所说的事,顿时觉得白日只同秦懿承要了些暗卫来安国公府怕是有些不够,也就想着这会回去再要些人来。 寒风朔雪似有所收敛,早已在安国公府外停驻多时的马车队伍缓缓行进,最终于风雪之中渐行渐远消失于黑夜。 与此同时,在黑夜遮掩之下隐秘于角落的黑衣人,见得太子府的马车队伍渐渐驶离了安国公府,亦无声无息的隐退朝向了睿王秦睿承的府邸。 睿王府内,熏炉轻雾萦绕于奢华亦不乏精致的屋室之中,炉火攀温更加剧香满于室。 秦毓承依靠在屋的贵妃榻上,翡翠酒壶夜光杯,自斟自饮着温得恰到好处的美酒,直到他的心腹侍卫沈明风推门进得屋来。 “如何?” “启禀殿下,据探子来报太子府的马车大概戌时末离开的安国公府。只是太子在安国公府安插了不少人,属下等不好下手亦未免打草惊蛇,故而折了回来!” “哼,王清儿,本王就容你再多苟活几日!” 秦睿承冷哼一声却是扯得自己胸口的新伤隐隐作痛,也就没由得想到那日在蒹葭阁的一场歌舞没能刺激到王灼儿,却是使得王清儿趁他们二人欢好之际将金簪刺进了他的胸膛。 尽管,秦睿承不知道王清儿究竟是在发什么疯,却是由此容不下这么一个想要自己命的女人来。 因此,他授意手下将王清儿扔进蒹葭坊对门裁缝铺后院的井中灭口泄愤,却是为着突然冒出来的武弥萌生了新的计划并付诸于实践。 只是,这个计划实施到如今没能达到秦睿承预想的效果。先不说白日里王灼儿去了一趟毓王府就显着轻而易举的将王清儿带回了安国公府,秦懿承那边也派了人替被关押的武弥解毒。如此,用不了几日“太子部将对毓王侧妃欲行不轨”一事的真相就会大白于人前。 “殿下,怕是用不了多久,我等先前的一番筹谋就会付诸东流了!” 沈明风适时替秦睿承说出了结果来,他更是面带隐忧的看向秦睿承显着几分踌躇的开了口。 “虽然您是着裁缝铺的老李做的这些事,未曾露面亦不曾留下证据。可太子若是由毓王侧妃或者京兆尹府地牢里的小子口中知道这些事,那这裁缝铺子和老李势必是保不住了!届时太尉知道殿下您在这当中所起的作用,必然会…” “怕什么!就算秦懿承真的由此查到裁缝铺,这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亦是本王的好表兄,太尉大人的好侄儿,与我等没有零星半点的关系!” 秦睿承又是显着不以为意的酌起酒来,在一连饮罢三杯之后再对着沈明风道。 “本王的蒹葭坊已成气候,舅舅的裁缝铺也就该功成身退了!你即刻去告诉裁缝铺的老李,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只说该说的话。如此,本王还能保他一家老小的富贵荣华,否则…” “是,卑职明白了!” “记着,待这件事尘埃落定了,再送老李一家老小与他团聚。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是!” 第107章 雪过将晴 连日的晦风朔雪过后,终是迎来了一个明朗的清晨,将欲唤出朝霞日出甚至晴空万里。 秦懿承立定于宽阔的庭院之中,手持长剑游刃有余,行云流水的招式透出凌厉之势,剑气铮鸣由庭院之中散开适时打破了日出前的静谧。 待到东方红日由远山勾勒的轮廓冒出半边脸来,踏雪而来的魏临溪轻车熟路的穿过太子府的回廊曲榭来到了这庭院之中。 “殿下,刚得来的消息,京兆府尹林知弘一早就着人去请了太尉府的公子过堂问话。听闻其架势是预备将事情闹到陛下御前去了!” “谁能想到蒹葭坊对门一个不起眼的裁缝铺背地里竟干的是买卖杀人的勾当,因着被毓王侧妃撞破不惜杀人灭口。那裁缝铺的掌柜胆大包天也罢,心思也是有别于常人,遇上武弥路见不平不一道灭口,反而想出这等污蔑他与毓王侧妃私通的阴招来,你说对方此番做法是图什么?” 魏临溪对于秦懿承的询问心如明镜,他单就先前武弥是由睿王和毓王一并送去得京兆尹府也能猜到事情远不止于如今查到的这些。 “依末将看来那裁缝铺掌柜充其量不过是个替罪羊,幕后主谋诚然是另有其人。只是这幕后之人怕是没料到今次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露出的破绽竟被京兆尹府抓住了太尉府的小辫子!” 秦懿承听魏临溪提到京兆尹府随之想起了与王灼儿有那么些交情的京兆府尹林知弘感叹出声。 “本王之前只听说京兆府尹林知弘向来是循规矩办事。如今看来,他不仅有些真本事还有那么些风骨。毕竟换作旁人,未必能如他这般凭借武弥的供述就查出这么多事来。即便是查出这些事来,也不一定能够如他这般不偏不倚甚至敢闹到御前去!” “殿下,若是林大人真是将事情捅到了陛下面前,于我等而言也不失为一个于朝堂上攻讦对付睿王和太尉的话柄…” “不必了!顾玄策这个老狐狸城府极深,就算这个伪装成裁缝铺的杀手组织最终指向了他的侄儿。可这些事情未必能与他侄儿扯上关系。再者这些事情都是京兆尹府查出来,我们若是抓住话柄于朝堂上大肆攻讦睿王,指不定会适得其反引得陛下的猜忌不满。可若就此打住,想来无需我们出手,陛下也会因着此事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论起豢养杀手、买卖人命说祸国亦不为过,陛下是不可能容忍的。只要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顾玄策这个太尉再也不会是陛下眼里曾经的那个太尉了!” 秦懿承话虽如此,却是觉得京兆府尹林知弘由武弥的供述查出了一个由裁缝铺做掩护的杀手组织也罢,再因此查出背后牵扯至太尉府,甚至于幕后主使疑似当朝太尉的侄儿又是显着过于的顺畅了。 “临溪,你着人去好好查查睿王和顾玄策的关系!本王不禁觉得他们甥舅二人怕是不如表面的这般和睦。” 魏临溪顿时明了秦懿承这是怀疑京兆尹府之所以能够就一个杀手组织查到当朝太尉的侄儿说不定有秦睿承在“暗中相助”。为此,他也就不敢含糊秦懿承吩咐的这件事来,赶忙回应起来。 “殿下放心,末将定会派人去查个清楚彻底!” 魏临溪话说罢正欲向秦懿承告退,却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已经来到了院中的管家先行接起了话茬。 “启禀殿下,毓王侧妃来了,正于厅中等候,说是要求见太子殿下!” 秦懿承对于王清儿的突然造访并不意外,毕竟先前她已经来府上探过王灼儿好几次。可当他听得王清儿是要求见自己而不是探望王灼儿,顿时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她可有说是因着何事要求见本王?” “不曾说过!只是这侧妃娘娘特意嘱咐老奴,说不能让太子妃娘娘知道她此来是求见太子殿下的!” 管家的回答解了秦懿承心中的一半疑问,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所处庭院正前方还紧闭的房门,庆幸起这些日子身子愈发沉重的王灼儿因着天寒地冻而懒怠起来,每每总是要多睡上那么一阵。 “姚叔,你将毓王侧妃请到本王的书房,本王一会就过去!” 秦懿承话一说完,脸上的神情随之严肃起来,又是后知后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为此,他将目光投向了还在院中的魏临溪,心谙这人今早过府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临溪,一会你陪本王一道去书房,看看这毓王侧妃是欲同本王说些什么!” 第108章 唯慕萱草 “你是说杀害王丹棘的真凶是秦睿承?” “没错,是睿王亲口告诉我的!” 秦懿承目光沉沉看向了淡漠着神情似没有喜怒哀乐的王清儿,由她自然而然的语气觉着震惊之余更多了怀疑。 “此等隐秘之事,本王的五弟就如此贸然的告诉了你,你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妾身虽为毓王侧妃,却在嫁入毓王府的第二年就已经开始为睿王殿下做事,成为了他在毓王府的耳目!” 王清儿面对秦懿承充斥着怀疑的目光,由他一针见血的询问觉出了不信任又再补充道。 “妾身…妾身不仅是睿王在毓王府的耳目,更与他有私情。那个裁缝铺就是我与他一贯互通消息同样用以私会的地方!” 秦懿承心中微愕却是平静着目光看向了将自己与睿王的私情说得如此坦荡的王清儿,觉出了王清儿的突然造访并不简单。 “所以,你今日来求见本王究竟目的为何?” 王清儿对于秦懿承如此直白的询问也不意外,毕竟能使秦毓承和秦睿承都为之忌惮并想杀之而后快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再有,她今日既来了太子府就已经做好了和盘托出一切的准备。 “妾身所说种种皆为向太子殿下表明效忠的诚意。只要太子殿下不嫌弃,妾身愿为殿下驱使,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秦懿承眼见已是郑重其事匍匐跪于自己面前的王清儿,为着对方这突然的投诚没觉出多少诚意,反倒觉得充斥着阴谋算计。 “你愿供本王驱使,求的是什么呢?” “希望殿下日后荣登大宝,能许妾身比做毓王侧妃更甚的权势富贵!” 秦懿承由说完话的王清儿眼中看出了其对于权势富贵不加掩饰的渴求。他适时对于这个为了权势游走于秦睿承和秦毓承之间的女人多出了鄙夷,又再试探着言道。 “你所说的于本王而言也算不得太过份的要求!只是你想要的比毓王侧妃更甚的权势富贵,是欲备凭借你自己这张脸,爬上毓王甚至是睿王的床那般,再爬上本王的床吗?” 王清儿从秦懿承的试探里听出了赤裸裸的羞辱,她适时起身即便依旧跪于地上却是挺直了腰背。 “妾身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灼儿一往情深,亦有自知之明,更加不会去觊觎自己妹妹的丈夫!因而,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够应允,若是日后妾身有了儿子,妾身的儿子会继承毓王府的爵位,至于妾身则会成为毓王府真正的主人!” “去父留子,谋杀亲夫?你倒是比本王想的更为狠毒!” 王清儿全然无视于秦懿承的冷言冷语,想到的是自己先前被秦睿承陷害与武弥私通时,秦毓承不曾听过她一字一句的辩解,就将她往死里的折磨。若非王灼儿及时去到毓王府,她即便没有被秦毓承折磨至死,也会于寒天腊月里被活活冻死。那么,她又何必顾念所谓的夫妻情分呢。 “毓王从来只当妾身是一个可供消遣的玩物,不曾念及过零星半点的夫妻之情。妾身又何必一味的将他视作自己的丈夫呢!何况,在未有子嗣之前,妾身可以让毓王成为您手中对付睿王的那把最锋利的刀。当然这亦是妾身对于太子殿下的回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即便是赢了的那只老虎同样也不会好到哪去。这对太子殿下而言,不应当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吗?” 先前,秦懿承只当王清儿是单纯的追逐权势富贵,这会儿又是因她提及秦睿承觉出了刻意隐忍的恨意及算计,也就想明白了他为何觉着王清儿所谓的效忠带着阴谋的味道。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欲借本王之手替你除掉睿王?” 秦懿承疑问出声,再由王清儿微变的神情笃定了自己所问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即便与王清儿一开始所求的权势富贵有那么些殊途同归的味道,却还是显着怪异。 “虽然秦睿承的确是本王当下最为强劲的对手,但本王对你所说的却是不敢苟同!毕竟,你可能是受毓王指使,方编了先前那些假话,想借此诱使本王与睿王相斗。或者,你的确与睿王有私情,不过欲杀睿王为假,以投诚效忠欲成为本王府中的一个钉子方是真的。当然了,本王也可以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姑且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你除却是睿王的耳目,更与他有私情,又是怎的如此突然的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因为他杀了不该杀的人!妾身只恨自己为一介女流,没能于那日杀得了他,否则又何必恬不知耻的向太子殿下您投诚效忠!” 王清儿微变神情的脸上汹涌着仇恨与悲痛混杂的情绪,她红了眼睛仰头对上在自己的视角看来显着高高在上的秦懿承。 “太子殿下可知道灼儿妹妹最喜欢的是什么花?不是她院子里所种的紫菀或者萱草,而是蒲公英。可妾身哪怕已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市侩之人,却还颇显矫情的独独倾慕于她所种的萱草!” 秦懿承听了王清儿这番发自肺腑的话,神情亦随之复杂起来。哪怕王清儿最后说出的这个理由已经足以令人信服,可这并不能让秦懿承就此放下对于王清儿戒心。因而他可以给到王清儿想要的承诺,却不可能在明里暗里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既如此,本王答应你的所求。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不要期望本王能给到你庇护。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误了自己性命,统统都与太子府无关。尤其,若是让本王发现哪天你借着所谓的姐妹情份利用太子妃。你,甚至是你的母亲、弟弟,第二日就会成为秦城之外乱葬岗上的三具无名尸体!” “多谢太子殿下,妾身很是清楚什么事情当做,什么事情不当做。再有,灼儿妹妹,从来都不是那种能轻易为人所利用的人,您根本就无需为此担心!” 第109章 共度一生的人 淡淡舒舒的阳光由支起的窗户缝隙不着痕迹的漫进屋中,一半浸落在了梳妆台面,一半洒在了床榻之上。 王灼儿被笼罩于这柔和的光晕中,为着一觉醒来所见的大雪初晴而觉高兴。她对着镜子描眉许久终是觉出满意,也就显着迫不及待的将欲出门,却是险些与刚进得屋的秦懿承险些撞了个满怀。 “殿下…” 秦懿承一进屋中就迎上了迈着利索的步子往外“跑”的王灼儿,由她已是沉重而显笨拙的身子瞧出了一股子不合时宜的轻巧来。 “所以,夫人又是欲往何处?” 王灼儿由秦懿承所说的一个“又”字觉出了不对味,脸上倏的多了一抹娇俏的笑容,同样很是上道的挽住了面前人的胳膊。 “今日难得放晴,我想回安国公府看看!” 王灼儿嘴上这般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如此阳光明媚日子断不该拘在府中虚度光阴。 秦懿承没有迷失在王灼儿那意图过于明显的娇笑之中,自是知道她在府中待不住了找准了借口想要出门去。不过,他放眼于王灼儿这看起来似乎又大了些的肚子,再听她提及安国公府就更不欲让其出门了。 “你呀你,眼瞅就快要生了,还想着成日往外跑,这怎么能行!” “不还有两个多月,哪会这么快的!” 王灼儿从秦懿承委婉的话语中听出了不想让自己出门的意思,心里不乐意起来。尽管她知道自己如今这状态是不大方便,却还是忍不住的再试探一番。 “沈大夫不还说让我闲的没事的时候多走动,更有利于生产的。” “那为夫陪你到院子里或者花园散散步。这天是放晴了可厚雪未消,道路湿滑又冷得紧,你贸贸然的出门,若是不小心磕着摔了可怎么办!” 秦懿承捕捉到王灼儿脸上所显露出的败兴,他猜着王灼儿想回安国公府是欲探望王清儿又再说着。 “你亦不必担心你的清儿姐姐。今晨,她方来过府上,想来身子已是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为此,她还特意托我带话给你,说让你放宽了心,于府中好好安胎,不必担心她!” “清儿,她是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正是你顶着日头睡懒觉的这会儿么!” “殿下,你怎么不着人叫我起来呢!” “客人都上门了,这主人家还未起身,说出去多失礼呀!再有,近来你晚间都睡得不踏实,难得能见你安眠片刻,我又怎么忍心叫你起来!” 王灼儿下意识的垂眸看向了自己圆鼓鼓肚子,没由得感叹这腹中的孩子是个不安分的调皮鬼,总会于夜深人静时频繁的胎动闹腾得她辗转难眠。甚至于王灼儿这会想到夜间的困倦又是忍不住的打起了哈欠,却还是忍不住问起了王清儿。 “那清儿姐姐可还同殿下你说过别的什么?” “为夫与她并不相熟,左右不过寒暄几句。再有她听闻你身子倦怠自知不便打扰,我亦因着失礼不好多留。故而,她坐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告辞了!” 秦懿承自然而然着口吻,自然得仿佛今晨王清儿在书房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从没有发生过。不过,他既提到了王清儿又是忍不住的想多说几句,同样想知道王灼儿同王清儿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不过,说起你这个貌美如花同样心思活泛的姐妹来,于睿王和毓王两人间游刃有余,怕不止是想做个毓王侧妃这么简单吧?” 王灼儿对上秦懿承的询问一愣,再又想到睿王先前对于武弥和王清儿的陷害,猜着秦懿承定是派人查这件事的时候顺带查过了王清儿,也就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古往今来,那个位置只有一个,却是有前仆后继的人抢破了头。清儿,不甘于当一个侧妃,貌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大胆!” 秦懿承为着王灼儿的直言不讳适时正经了口吻,却是因着她此刻所表露出的桀骜不驯觉着赏心悦目,心中更生出了要将其说服的胜负欲。 “这两者怎可相提并论。何况王清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已是毓王侧妃,却又与睿王暗通款曲。此等行径即便是在民间不被沉塘亦会被浸猪笼!” “虽然于道德层面上,清儿的做法确是为人所指。可同样的事情换你们男人做怎么就又顺理成章了!譬如陛下为了稳固朝堂左立一个贵妃、右一个淑妃,指不定来日还会娶一个与我等年纪相仿的异国公主呢!同样是此等行径,不止不会被人说道,还会被夸赞是为了江山社稷所顾全大局,这又是什么道理?” “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 “男人和女人不都是人,怎么就不一样了?” 秦懿承这刻面对王灼儿有些较真的询问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同样惊讶于她这小脑袋瓜里究竟是装了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没由得严肃的问出了口。 “这些混账道理,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从书里读来的!我小时候读那些书的时候就不明白了为何书里写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相夫教子,却明里暗里的都鼓舞着男子读书致仕,并要去建功立业。缘何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得三从四德。明明男子寻花问柳可被视作风流谈资,女子但凡与个外男接触怎么就是下流不堪了…” 王灼儿话说至此,那句到嘴边的为何女子总是得屈居于男子之下,依附男子而活,这般的不公平,还未得说出口,已然察觉到秦懿承变了的脸色顷刻噤若寒蝉。 她没由的意识到自己仿佛是在秦懿承面前越发的放得开了,以致于忘记了此刻于面前的秦懿承不止是一个男人,还是寅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如无意外来日就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秦懿承由王灼儿此刻的闭口不言觉出了她的心虚,尽管他听着王灼儿这番话并不觉着顺耳,却是又一次惊愕于王灼儿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眼界。 他为王灼儿这般的与众不同着迷,更一如既往甚至乐此不疲的想要化解她的这份桀骜不驯,却又是因着她的这番言论心惊以致生出了怯意。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王清儿与睿王有私情?” “我承诺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王灼儿迎合上秦懿承审视的目光,坦然的说出了口,却又是顷刻间显着犯怂的埋下了头。 “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本王?” 秦懿承为王灼儿这句回应生气了,气得一贯于她面前称谓作的“我”换作了“本王”。他再一想到王灼儿提及王清儿与睿王有私情时的那副算不得事的态度,更为此滔滔不绝的辩驳,神情认真得显狰狞的质问出声。 “依你方才所言,如果你是王清儿,你亦会同她一样的做法?” “人各有志,怎么会一样呢!抛开别的不说,我自是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与他携手共度一生的。” 如果说前一刻秦懿承还在生气,那么这一刻却是因着王灼儿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心里乐开了花。 因为秦懿承很是清楚昔日王灼儿为了不进毓王府不惜自毁名声,在西境时为了逃跑同样干出了挖密道、假死、放火烧府,这诸如此类的事来。她若是真的不喜欢,又怎么可能与他做夫妻,甚至于如今挺着肚子将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我就是你为之喜欢并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我可没这么说过!” 秦懿承着见嘴硬的王灼儿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由她的言不由衷听出了肯定的意思,更是开怀的调戏出声。 “可我怎么听着夫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110章 不容他人 天色晦暗不明隐隐显着雾气,突得细雨绵绵敲击屋檐青瓦发出了“嚓嚓嚓”的细微的响动。 卯时方至,王灼儿却是因着更早之前腹中孩子的闹腾全然没了睡意,反观身侧平稳着呼吸、睡得正安然的秦懿承,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平衡。 她当即拿了自己的一小撮头发预备捉弄一下这睡得正香的某人,却是还未触及到对方的鼻尖,就听得了扑哧的笑声。 “真讨厌,明明都已经醒了,还故意装睡逗我!” “我若不装睡,又怎会知道某人是预备干坏事呢!” 秦懿承话说将王灼儿整个人揽入了怀中,一双手已然摸到了她圆滚滚的肚子。他自是知道王灼儿因为腹中孩子频繁的胎动难以安眠,口吻亦随之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若是早知十月怀胎于你是如此艰难 ,当初就不该让你吃这般的苦!”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这认真的口吻,在一想到自打怀孕以来所遭的罪没由得委屈起来,带了些小小的愤懑怨怼出声。 “哼,都已经快瓜熟蒂落了,方才这般说,没诚意!” “昔日回秦城时,你不惋惜错过了灵州的七夕灯会?今日元宵,听闻有好些个灵州的灯艺大师带着自己的杰作来了秦城赶灯会。待到晚间,为夫陪你上街赏灯猜谜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自然,为夫何曾骗过你!” 秦懿承话音落罢,适时落吻于王灼儿的一边侧脸,再又转向了她的脖颈。他已然没了睡意,不禁觉得就这样同王灼儿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再占些许便宜很是不错。 “你如此喜欢看花灯,可是因着喜好侍弄花草的缘故?说起来,为夫见你时时侍弄花草,却还不知道你最喜的是哪一品花木呢?” 王灼儿不明白秦懿承是怎么由这花灯扯到了这花草的,不过既听得他询问也就随口的应出了声 “蒲公英啊!” “蒲公英?” 秦懿承紧接着王灼儿轻柔的腔调反问出声,想起了冬月时王清儿来府上曾提过这么一句。他突得觉出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两月,正月过半正逢元宵。 当然,这近两月的时光对秦懿承而言也算得是轻松快意的。因为自武弥一事真相大白之后,京兆尹府查获的那个伪装成裁缝铺的杀手组织,即便是因裁缝铺掌柜畏罪伏法而无理由继续追查,却也使得景徽帝对于太尉顾玄策显出了疏远之意。 沉寂了一阵的秦毓承借着此事又再冒出头,亦如王清儿所说的那般继续着与秦睿承明争暗斗,更多出了一股子不死不休的味道来。 秦懿承由此于朝堂之上日渐滋长起了势力,与秦睿承终成抗衡之势,却又是因着秦毓承在这当中反复跳横,应对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灼儿因着已是沉默多时的秦懿承询问出声,同样引得他从这些朝堂之事中回过神来。 “我只是在想秦城中的世家贵女大多喜欢牡丹雍容富贵,有那么些另辟蹊径也是欣赏梅花高洁傲骨的。孤的太子妃怎就喜欢蒲公英这种随意生长于山野,亦不怎么好看的野草呢?” 王灼儿不自觉的想起了以往于山间见得沐浴在暖阳之下的蒲公英随风飘散是怎样的潇洒自在。 只是,她此刻枕着秦懿承坚实的胸膛,觉出他圈梏自己身躯的手于温柔中透出的并不违和的力道,不知怎的难以说出潇洒自由这类的字眼来。 “因为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的时候好看呗!” “如此,待明年开春了,我着人在花园给你种上很多很多的蒲公英!” 秦懿承在王灼儿的耳畔低声轻语罢,一个翻身便将她压于了自己的身下,不知餍足的吻落于她里衣半开以致裸露的锁骨肩头。 自然,秦懿承顾虑到王灼儿如今沉重的身子有所克制,在她的香肩、脖颈处尝得些许甜头,最终亦只是于她樱红的唇间攫取芳泽。 屋外天色些微透明敞亮开来,屋内亦多出了暧昧旖旎之色。只是这脉脉温情还未得持续多久,王灼儿觉出腹中的孩子又调皮的踹起了她的肚皮,蓦然觉着不好意思别过了脸,当即伸手将自己同秦懿承间隔开来。 “怎么了?” “孩子又开始闹腾了!” 眼神正迷离的秦懿承听得王灼儿的小声呢喃,着见她脸上那两抹绯红不时笑开了怀。 “无妨,若是孩儿知道他的父亲母亲是如此的恩爱,亦会觉得高兴的!” 王灼儿又是为着秦懿承这显着“没脸没皮”的一句话脸颊发烫,不欲再与其腻歪。 “哪有人做父亲了,还这般不知收敛不害臊的,为“老”不尊!” 王灼儿正经的怨怼出声,一把推开了秦懿承显着吃力的起身穿好了鞋袜,而后坐于梳妆台前预备着梳妆。 秦懿承整个人则是悠然自得躺于床榻之上,他打量着有模有样梳起妆来的王灼儿,又是不甘心的蛊惑出声。 “夫人,这天都还未亮呢,当真不同为夫一道再小憩片刻!” “不要!叶子昨夜就有些不舒服,我这会儿收拾停当了,正好去瞧瞧她好些了没?”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这不着痕迹的调戏有那么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秦懿承则是由王灼儿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忍不住的吃醋甚至于抱怨出声。 “唉,伤心了!为夫不禁觉得你对一个小侍女都比对我要上心的多!”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哀嚎,镜中倒映的脸面适时眉头挑高了,没由得调侃出声。 “殿下对魏副将、武将军、纪舒、武弥甚至银心郡主等等,不也很上心的!我可是没有因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觉着伤心吃味呢!如此说来,殿下你的心眼可真小,都容不下人的!” 原还四仰八叉躺于床榻上的秦懿承,一个鲤鱼打挺无比利索的起得身来。他适时站于了王灼儿的身后,习惯性的屈身将下巴压在了王灼儿的肩头,看向了铜镜之中与自己脸颊紧贴的王灼儿。 “对于你,我的确心眼小得厉害,小得只希望你的心里眼里除我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人,你可明白?” 王灼儿看着镜中秦懿承那副无比认真的面孔,心中蓦然多出些许的失落,却是于自己脸上显出了一抹浅笑。 “殿下,你可真霸道!若是依你所言,那我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又当如何呢?” “我们的孩儿自是不一样!不过,要真论起来,你心中的第一人必须是我,即便是我们孩儿也不可以取而代之!”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无比坚决的口吻不欲再说话,突得觉出肚子一阵一阵的疼,又是不得不开口言道。 “只怕是孩子听了这话不乐意,要急着出来同殿下你争辩了!” 第111章 喜得皇孙 “陛下,大喜,大喜呀!” 太监总管魏荣尖细着腔调,一路小跑着进到了勤政殿中。 他适时抬眸毕恭毕恭的看罢上首的景徽帝,又再意识到先前的失态,显着一贯谦卑的埋头弯腰。 “大喜,何来的大喜以致你这老东西破天荒的吵嚷起来?” 景徽帝四平八稳着语气,经年不变的于御案前埋首描摹着一幅兰草图。他就所谓的大喜若有所思的顿住了笔锋,瞧向了已是恢复如常态的魏荣。 “难不成是生了?” “陛下英明!太子府方才着人来报,说太子妃于今日辰时末诞下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皇孙!” “男孩?好好好,很好!朕有孙子了,有孙子了!” 景徽帝爽朗的笑声当即在偌大的宫室之中弥漫开来。他一贯威严的脸上显出了难得的柔和,却是不过片刻又再凝固。 “太医前日不是还来禀过说太子妃的脉象安稳无虞,离临盆还有些日子的?太子府那帮人是怎么伺候的,以致今日就生了!” “陛下息怒,妇人产子多有变数,早些日子或者迟些日子亦都有的。指不定是小皇孙急于想见到陛下,方才提前出来了呢!” 景徽帝听得魏荣之言脸色稍微缓和,之后全然沉浸于元宵佳节得了孙儿的喜悦。 “嗯,这孩子随他母亲极会挑日子。元宵亦为上元节,紫薇大帝临世,天官赐福。辰时出生,命带文昌星,是天生的富贵呀!皇天在上、祖先庇佑,我大寅皇室后继有人了!哈哈哈哈哈…” 原随着景徽帝一并陪着笑脸的魏荣,在景徽帝一番话说完之后正经起了脸色,多了些讳莫如深的味道看向了上首的天子。 “陛下,小皇孙纵然是天生富贵,可这话说出去怕不是要惹人嫉恨。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小皇孙尚在襁褓无自保之力…” “朕倒要看看谁敢!” 景徽帝言说道已是冷冽起了神色,对于这个方出生的孙儿已是寄予厚望,充斥起了浓烈的保护欲。他又再捋着自己下巴一撮黑胡子显着喜不自胜,向着魏荣吩咐起来。 “传太卜令,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这个孙儿生来就是贵不可言!若是有谁心存歹意竟嫉恨起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那么这个人也不用留着了!” “是!” 魏荣觉出景徽帝凌厉迫人的气势再不敢多言,着人去传召罢太卜令就又退至了景徽帝身侧跟随侍奉。 “魏荣,你说那丫头日后真能舍下这孩子?” 魏荣由景徽帝的询问听出了意有所指,深谙景徽帝脾性的他又于脸上显着些微浅笑同样含糊其辞的回应道。 “陛下,论常理,哪怕是抱养的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养久了也是会生出感情来的。何况是自己历经十月艰辛所生的亲骨肉呢!太子妃是个心地良善之人,故而奴婢猜定是舍不得的!” “朕却是觉着未必!” 景徽帝话说罢已是眉头微拧,脸上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不时伸手触及到了自己御案上只绘了一半的兰花,哪怕由此念及了已逝多年的皇后终是坚决亦显冷硬的开了口。 “无论舍得不舍得,这孩子都注定了与他母亲的亲缘浅薄。不过,他们母子二人究竟有相处几时的福分,就得看太子的手段本事如何了!” “陛下,大喜的日子,您何至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丧气话,应当高兴才是!” “没错,是该高兴!朕喜得皇孙同样要好好庆贺一番!传朕旨意,太子妃诞下麟儿,大寅皇室新添贵子,举国欢庆五日,免一年徭役赋税。文武百官加赏一月俸禄,凡我寅朝户籍登记在册的子民,无论百姓还是官员的家中有婴孩与小皇孙同日出生者,只要上报当地县衙,一经查证核实可领三两纹银。若为贫瘠之农户可在免一年赋税之后再免半年!” 景徽帝无甚波澜着的言语却是于无形中透露着帝王当有的恢宏气概。他因着孙儿的出生赏遍了天下人,自是没有忘记算是他看着长大却已为人母的王灼儿。 “太子妃为皇室绵延后嗣,是为大功一件。赏黄金、白银各万两,珠宝玉器十箱,绫罗绸缎百匹。另着宫中太医精选些宜妇人产后进补的名贵药材一并送去太子府,给太子妃作调理身子之用!” “遵旨,奴婢即刻差人去办!” “令顾准亲自带人将赏赐送去太子府,并给太子传个话。三日后,朕会亲自去看望小皇孙!” “是!” 第112章 秦元羲 正月过半、日头渐暖,午后阳光落进太子府的院落、屋室透着温暖惬意。 景徽帝一改往日于宫中所着的明黄服饰,穿就了一身玄色暗纹龙袍。他细细瞧着自己抱在怀中的小婴儿,由其滴溜着小眼睛,却是不哭不闹的小模样喜上眉梢。 “这孩子生的好,由眉眼、鼻子、到一张小嘴,都能瞧出太子妃的模样来。这不哭不闹的性子又是同昔日在襁褓中的太子分毫不差!既随了母亲,又像父亲,待日后长大了定是个聪明睿智,活泼灵巧的孩子!” 景徽帝由衷的一番话说完瞧了眼倚靠于床榻之上的王灼儿,又将目光放在一旁随侍多时的秦懿承身上。 “太子,可曾给孩儿想好名字了!” 秦懿承听得景徽帝之言,又怎会不明白其欲表达的意思。他一如既往平静着神情,却是因着景徽帝对于自己孩子的视若珍宝多了些许柔和。 “未曾,还请父皇能为吾儿赐名!” “如此,朕亦是却之不恭了!” “父皇言重了,这孩子能得父皇赐名,是他的福气!” 景徽帝难得的由秦懿承的语气中听出了柔和之意,也是心中开怀。他眉眼带笑瞅紧了自己怀抱的孩子,一改常于人前显露的威严,仿佛在这刻就只是一个含饴弄孙的普通长辈。 “嗯,这孩子是太子你与太子妃的第一个孩子,亦是朕的嫡长孙。元有始意,羲五行属金显贵重,这孩子为长为贵,就叫元羲,秦元羲!太子,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秦元羲,是个好名字!儿臣替羲儿谢过父皇赐名!” 秦懿承由“元羲”二字觉出了景徽帝对于自己儿子的重视用心,这番感谢之言也就多出了几分诚挚。 全程旁观不曾作声的王灼儿,听得景徽帝敲定了自己孩子的名字,却是没有如秦懿承那般在脸上显露出高兴。 要知道元字为始,也有为天为君之意,寓意已经不要过于明显了。至于这个羲字更是与寅朝的开国之君秦羲的名讳丝毫不差。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王灼儿还会觉得这是景徽帝对于自己孙儿显着隔辈的亲厚。然而,因着身在寅朝皇室,她却是由景徽帝对于自己孩子这过份明显的偏爱深觉惶恐不安,更加不想在自己的孩子本就特殊的身份上再来一个寓意深刻的名字,遭受旁人的非议甚至是嫉恨。 于是,王灼儿哪怕见得自己面前于此刻难得显露出温情的祖孙三代来,还是不合时宜的打破了这份少有的温馨。 “陛下,一个尚在襁褓中婴孩哪能担得起与太祖皇帝一字不差的名讳,此举怕是乱了辈分,冲撞了先祖,所以陛下…” 如果说秦懿承先前一直沉浸于初为人父的喜悦,以致景徽帝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未曾多想。 这刻,他却是由王灼儿这不应景的反驳适时清醒过来,更由此觉出了景徽帝给孩子取如此寓意深刻的名字,不一定能给孩子招致福气。 “父皇,太子妃说的有理!一个出生不过几天的婴儿担不起如此大的名字,还请父皇三思!” “太子,你是要继承朕皇位的储君,你的儿子将来同样是在你之后会坐拥天下的皇帝,一个名字如何就担待不起。再有,昔年太祖皇帝秦羲英明神武一统诸国,方有了如今寅朝的天下。朕为后世之君,一贯崇敬先祖之雄才大略,希望自己的子孙能承袭先祖之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使我寅朝秦氏一族的天下得以代代传承,永世其昌,又何来的不敬!” 景徽帝平稳着腔调却是透出了为君为皇者不容他人抗拒的威势。他话说罢又将目光投向了王灼儿,脸上带起了柔和的笑意。 “太子妃,你懂得恪守本分不生僭越之心是好事,但时时思虑过甚却并不是一件好事!当下,你只需得好好的相夫教子,至于旁的自会有太子甚至朕替你免去这些后顾之忧,你可明白!” 王灼儿对上景徽帝那显着和蔼可亲的笑意,蓦然生出了一股子彻骨的寒意。她当即明白了景徽帝此来并非是单纯的想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孙儿,更由这相夫教子四个字读懂了他对于自己的敲打。 她一如当年接到赐婚圣旨的那般,即使心中充斥的十分的不愿意,却是没有零星半点的反抗之力。 “是,谨遵陛下教诲!” “好了,朕既已看过了羲儿,也是时候回宫了!太子妃好好调养身子,好好教养羲儿,待他大些了,可要时时带他进宫来同朕请安才是!” 景徽帝说罢未经他人之手,显着小心翼翼的将抱于怀中的孩子送还至了王灼儿的手中,如先前为一众人簇拥那般来的太子府,又再是为一众人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 “是,恭送陛下!” 王灼儿淡漠着出声应罢,因着身子不便同样因为景徽帝的授意,也就没有起身相送。她看着秦懿承随之送走了景徽帝,脸色随之沉重起来更是抱紧了自己此刻已经不知于何时熟睡的孩子。 第113章 与虎谋皮 景和二十五年六月盛夏,一场狂风骤雨于黎明时分席卷了帝都秦城。哗哗的雨声不止,时不时的紫色闪电穿破黑呦呦的云层,带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启禀陛下,安国公之女王灼儿正于勤政殿外候驾!” “让她进来!” 正于御案之前批示奏章的景徽帝放下了手执的御笔,他抬头见得传话的顾准为大雨淋得浑身湿透,也就能猜到将欲进到殿中的王灼儿是何等狼狈不堪的模样。 “臣女王灼儿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灼儿俨然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还淌着水却是因着已成习惯的记忆有条不紊的跪于殿中,施施然的向面前的天子行罢跪拜之礼。 “免礼,抬起头来!” 景徽帝着见明明是一股子狼狈,行着礼数却又是显着落落大方更让人挑不出错的王灼儿,没有觉得丝毫的违和。 王灼儿听言不慌不忙的抬起了头,空洞着神情望向了上首的天子,却是在窥见天颜之后多了惊讶以致惊呼出声。 ”大叔~不,臣女失言,请陛下恕罪!” “朕确是那个在城外佛寺雇你照看兰草,邀你下棋的老头子。你并未唤错人,又何来的有罪!” 景徽帝言说着注意到王灼儿已然低埋下头,脸上难得的带起了一抹显着意趣的笑意,甚至于对面前人的抗旨逃婚亦是带着调侃的问出了口。 “如何,是不满意朕的赐婚,还是不想做朕的儿媳?以致这天还未亮就从安国公府翻墙出逃,还被大雨浇成了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陛下明鉴!臣女蒲柳之姿亦不学无术,哪堪与懿王殿下相配,更遑论做陛下的儿媳!故而,臣女恳求陛下您能,能念及相识一场的情分,收回成命!” “蒲柳之姿、不学无术、不堪相配,朕可是头一次听得一个小姑娘这般评价自己的!丫头,你扪心自问,你哪是不配而是根本的不屑一顾,以致都不稀得瞧朕这儿子一眼,更不用说嫁给他了。你亦不必在此一边示弱一边扯相识之情指望朕能收回赐婚的旨意,要知君无戏言,覆水难收!” 景徽帝盯着此刻显着无比恭顺,匍匐跪于地上的王灼儿。由她那谦卑的姿态瞧出了一身的反骨,同样也就心如明镜她此刻的恭顺不过是因着审时度势,作出的虚与委蛇之态。 “朕知道让你嫁给朕这儿子,着实委屈了你。可若是你愿意嫁给他,同样作为朕的眼睛好好看着他,日后朕可以给到你想要的东西,甚至于此刻就可以许给你一个附带的小甜头,让人去找你那失散多年的兄长的下落!可若是你不愿意,违抗圣旨逃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何况,你还被朕的副指挥使抓了个正着。当然,朕知道你不怕死,也乐得带那些你痛恨的人一块去死。可你不要忘了,还有些无辜的人同样会因你的任性断送性命。譬如你们安国公府有且仅有的那几个忠仆,譬如如今身在毓王府的王清儿,更譬如你那个不知下落却还活着的兄长…” 王灼儿听着上首景徽帝的娓娓道来,对于自己逃婚被抓已抱了必死之心,可当她听得景徽帝念及的那些无辜之人,更由此得知自己兄长活着的消息,心中又再生出了几分期盼来,继而抬头望向了御案之后气势威严的景徽帝。 “陛下您说的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 王灼儿看着自己怀中睡熟的孩子,脑海之中却是思绪飞转,想到了当年自己从安国公府逃婚,被顾准抓住了从而第一次面圣的情景。 那时的王灼儿哪怕惊愕于自己在佛寺结识的大叔是寅朝的天子,却还是“与虎谋皮”与之交换条件嫁去了西境。 如今,她又是因着景徽帝来府中探望孩子,觉出了他更为之令人胆寒的深谋远虑。同样也就捉摸不透景徽帝先前所言的令自己“相夫教子”是不欲兑现承诺,还是在提醒她不要心软从而继续走下去。 “小姐,小皇孙已经睡熟了,不妨让乳娘抱下去照顾吧!” 王灼儿见已然近身至跟前的叶子,将抱于怀中的孩子又稍微抱紧了几分,两眼满是温柔的望向了孩子那张还显着红扑扑的小脸。 “不必了,我想多抱抱他!” 叶子眼见王灼儿满心满眼的舍不得本不想反驳,却是瞅着王灼儿那憔悴倦怠的面容想到先前太医的叮嘱又再开口。 “太医说了,您刚生产完,身子虚,尤其在月子里需得好生调养的。您就是想多抱抱小皇孙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出了月子调养好身子,有的是日子陪小皇孙的!” 王灼儿心知叶子是景徽帝的人,却是未曾将她看作为景徽帝的人。尤其当她听着叶子这番诚恳的话全然是为着自己的身体着想又是感触良多。她顷刻遣散了一屋子的侍女及乳母嬷嬷,待房中只余下她和叶子二人,又在缓缓的开口言道。 “陛下想要我的孩子,我们母子怕是没几年可以相处的日子了!” “陛下方才不还说让小姐您好好教养小皇孙的。即便日后,陛下想将小皇孙接进宫中教养,您不也可以随时入宫看望小皇孙的!” “他的父亲都还只是太子,而他的皇爷爷却已经希望他日后会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你觉得日后陛下只是想将他接进宫扶养那么简单吗?” “小姐,您是说…” “一个人一旦握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唯一会想的是如何更长久的拥有权力,以及如何防止旁人分割他的这份权力!” 第114章 拈酸吃醋 景和三十年,四月伊始,温暖肆意又至一年草木葱郁的时节。 太子府内在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由一众侍女嬷嬷的小心簇拥,在空旷的庭院之中欢脱的跑跳着。 小娃娃跑着跑着,清澈的目光瞅紧了不远处丝带蒙眼因而辨不清方向的女子,嬉笑着同样奶声奶气的嚷出声来。 “嘻嘻嘻!娘亲,羲儿在这里,快来抓我呀!” 王灼儿双眼蒙了丝巾不辨方位,听着孩子的嬉笑声蓦然多了些恍惚。 两年的时光悄然而逝,她还于襁褓中的孩子秦元羲已成长至两岁,如今更已是欢脱的能与她一道玩捉迷藏了。 不过,对王灼儿而言隔三差五的陪着这小家伙玩,顺道还能以此为借口玩自己想玩的,可不要太舒适惬意了。她因着孩子的呼喊,温柔着口吻不时询问出声。 “在哪呢,娘亲的羲儿在哪里呢?” “娘亲,这里,在这里!” “羲儿,娘亲这回一定抓到你!” 王灼儿回应得信誓旦旦却是假意扯袖子抹汗,将蒙眼的丝巾扯松了一条缝。她借此看准了秦元羲所在的方位,又再闭上眼装作老老实实捉迷藏的样子,不带犹豫的扑了上去,却是不曾摸到孩子,反是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太子妃,捉迷藏就这么好玩?” 王灼儿听着这熟悉又是带着了些许调戏的腔调,解下了蒙眼的丝带。她看了看一旁躲在叶子怀里嬉笑的秦元羲,再又仰头对上了秦懿承直勾勾的审视很是坦然的应道。 “孩子喜欢,我自是要陪他玩的嘛!” 秦懿承对于王灼儿这理直气壮的回应难以认同。毕竟他已经见识了某人在孩子百日时就着人搭秋千、半岁的时候鼓捣冰糖葫芦、一岁的时候开始扎风筝诸多行径,也就很不客气的拆起了台。 “你呀,羲儿都已经两岁了,怎么还如此贪玩,哪里有做母亲的样子?” “哼,殿下,你如今这般的样子,又哪来的做父亲的样子?” 王灼儿颇为不满的垂眸看向了秦懿承搂着自己腰的一双手正欲挣脱,却又是觉得原束缚于自己腰上的力道又重了好些。 “你倒是说说,孤怎么就没做父亲的样子了?” 王灼儿由自己耳畔觉出了秦懿承说话间所喷薄而出的灼热气息,禁不住的脸颊微烫。她原想责备秦懿承一句“孟浪轻浮”,却是碍于孩子在场委婉说道。 “殿下,羲儿还在看着呢!” 秦懿承全无顾忌的忽略了这番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王灼儿整个人打横抱起后,才又别过头看向正领着孩子的叶子,一如往常平静着口吻。 “叶子带小皇孙去后花园赏花,不必急着回来,孤与太子妃有要事相商!” 王灼儿听得秦懿承之言明显的一愣,更由他惯常平和的脸色之中觉出了不对劲。 确切的说,王灼儿从一开始就觉出了不对劲。毕竟秦懿承向来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在她面前一口一句的称谓起“孤”或者是“本王”来。 奈何,王灼儿苦思冥想一番也没觉出近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更是纳闷不明白秦懿承是因着何事生起闷气来。她这般想着,更是为秦懿承已将她抱入了房中桎梏于床榻上觉出了大大的不妙。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那双充斥着疑惑的眼睛,佯装着平和的脸上终是显出了潜藏已久的不痛快。 “今日北狄南疆的使团来了帝都,你可知代北狄出使的是何人?” 北狄南疆向寅朝投诚议和已有三年。正月时,北狄和南疆就不约而同的向寅朝递了国书,将于四月各派使团至秦城觐见天子,朝岁纳贡。 王灼儿一早就听说过这些消息了,再对上秦懿承如今这一脸的不痛快也就很容易猜到了北狄的使臣为何人。 只是,王灼儿对上秦懿承这副鲜少流露出的黑脸,也就不想在这时候显露所谓的聪明以免火上浇油,更是佯装无知的询问道。 “谁呀?” “北狄的摄政王岱钦,也就是昔日七杀阁的阁主赫天枢!” “额!” 原还妒火中烧的秦懿承听得王灼儿不痛不痒的“额”了一声,再由她这副不以为然的态度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不过,他又是由王灼儿不以为然的态度中觉出闪躲,也就适时反应过来。 “方才你明明就已经猜到是赫天枢,为何还反作不知的问我?” “殿下你就差没将吃醋这两字写脸上了,我这不是不想你生气,才故意不说的嘛!” “可我这心里还一个劲的泛酸呢,又当如何?” 王灼儿接收到秦懿承这滔天的醋意无奈之际,又猜着赫天枢定然说了什么瞎话刺激到了秦懿承,时隔多年又再次于心中“问候”起了赫天枢。 “殿下,赫天枢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同孤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太子妃安否?”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已是咬牙切齿的语气,由这所谓的安否不自觉的想到赫天枢那张时常带有阴鸷笑容的脸,心谙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记仇同样死性不改的好挑拨是非。 “可我怎么感觉他是在咒我?” “即便你如此说,孤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所以呢?” “所以,为夫自是要同你这罪魁祸首要得补偿才是!同样要让赫天枢知道孤的太子妃一贯安好,用不着他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惦记。” 秦懿承不由分说的欺压上王灼儿的两瓣樱唇,炙热的吻相比往日的温柔多了些许肆意霸道的味道。此刻,他真正的意图已是显露无疑,一双不安分的手于王灼儿的身上游走一番,又是熟练且迫切的解起了王灼儿腰带繁复的结扣。 “殿下,一会羲儿该回来了!” “无妨,叶子带他去后园摘花了,哪这么快就回来的!就算是回来了,羲儿年幼不懂事,你一贯放于心上的小侍女还不知回避吗?” 秦懿承话说罢已是褪起了王灼儿所着的衣衫,一件又一件扔得随意同样显着肆无忌惮。他心知日头已偏西却还未至黄昏,奈何心猿意马已觉哪怕是长夜漫漫亦不堪消磨。 第115章 卧侧之塌 “明日,父皇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北狄,南疆的使团!” “那我借口身体不适,不去就是了!” 王灼儿慵懒的微闭着眼睛,话说间已是忍不住的打起了哈欠。她不经意的瞥见床头燃烧过半的蜡烛,猜着已至深夜下意识的裹着锦被侧身将欲睡去,却因着被禁锢于秦懿承的怀抱中而觉无可奈何。 秦懿承听得王灼儿这懒懒散散的腔调,致力于在她的脖颈间留下带有自己气息同样显暧昧斑驳的痕迹,显着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怎么好端端的就不去了?” “避嫌呗!省得明日从宫宴上回来,某个小心眼又是打翻了醋坛子,说我同那个谁眉来眼去!” 王灼儿没好气的嗔怪出声,更是懒得抬眼搭理已然会意从而笑出声来的秦懿承。 “南疆送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和亲公主来,北狄则是有求亲之意。明日这宫宴想来定是热闹非凡,你真不欲去看看的?” 秦懿承知道王灼儿喜欢看乐子又于她耳畔轻语。半晌,得见她不为所动似正经了语气继续道。 “父皇膝下除开我、秦毓承和秦睿承,就只得两个还未成年的皇子。故而这南疆的公主,左右不过是在秦毓承和秦睿承这两者之间选一个,你就不好奇最终会是谁抱得美人归?” 王灼儿听得秦懿承理所当然的口吻,虽然心里记着秦懿承当年对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还是意外他竟真的没有将自己给算进去。她听秦懿承提到了这被送来和亲的南疆公主,又是多了些许的不安。 因着这些许不安,王灼儿哪怕心里清楚如此做法不理智、也不应当,却还是不能免俗的试探出声。 “殿下是不是把自己给算漏掉了?毕竟太子殿下娶南疆公主,怎么要比与普通的皇子联姻,更能突显两国交好的诚意吧!” 秦懿承从王灼儿的言语中觉出了不大痛快,却是于脸上显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方才是谁嫌弃我吃醋来着, 怎么这会儿却自个儿酸上了?” “谁说我吃醋了,才没有!” 秦懿承听得说话已然是酸溜溜的王灼儿,又再于自己的怀中不安分的挣扎起来,一如既往的将人搂抱的更紧。 “你方才不还说为夫心眼小,自是小得有爱妻一人在怀就足矣,又怎能容得下旁的人!” 王灼儿因着秦懿承这番动听的情话毫无例外的笑了,只是她一想秦毓承和秦睿承,还是忍不住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南疆公主惋惜起来。 “两国交好的方式有很多种,怎就偏偏要用这种牺牲一个女子幸福的方式呢?哼,无能的懦夫才会推一个女子去承担这种本就不是她一人所能担负的责任,如此看来那个南疆王也不是个称职的君王!” “你呀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的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这是拐着弯的将父皇也给骂了一遍了…” “我骂的是南疆王,与陛下何干?他膝下又没有女儿,哪来的人送去和亲的!” 王灼儿漫不经心的说罢话,却是因着先前秦懿承提及的北狄使团有求亲之意,心中突得多出了不安。她回转过身对上神情已然严峻起来的秦懿承。 “陛下,是预备送谁家的女儿去北狄和亲吗?” “北狄南疆使团来秦城之前,父皇亦下了旨意诏南安皇叔回秦城。想来明日宫宴上就能见到皇叔和银心了!” “陛下,他怎么可以…” 王灼儿话说一半却是顿住了,心里很清楚寅朝皇室并无公主,而作为景徽帝有且仅有的弟弟南安王,其膝下唯一的养女秦银心,诚然是作为和亲公主的最佳人选。 “如赫天枢那般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格,郡主若是嫁去北狄又哪里来的好日子过。不对,但凡是寅朝的女子若是嫁去北狄落入赫天枢手中,都不会有活路!” 王灼儿又是仰头看向了神情同样复杂起来的秦懿承,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 “殿下,就没有什么办法不与北狄和亲的?” “你在西境一年有余,定然是听过不少关于北狄南疆的事。北狄与南疆从来是前者为强,后者为弱。哪怕三年前因着战事,北狄南疆纷纷递了降书求和。可如今三年已过,他们同样因着停战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再不是三年前的那副溃败模样。此次,北狄南疆使团来朝,虽然名义上都是称臣纳贡以和亲交好。但一个是求娶,一个是求嫁,就足以见两者之间的强弱悬殊。再有,赫天枢回到北狄哪怕不曾夺回王位,却是借着扶持昔日北狄王幼子登位,成为了独揽大权的摄政王。他虽为人狠毒却是有些手腕的,以致这两年间北狄又再壮大,渐有跋扈之势。我朝相比北狄南疆这等一贯骁勇善战的马上民族,还是存有劣势的。连年征战的西境好不容易安定三年,若是再起战火,即便我等不惧战争,可长此以往消耗过甚,苦的还是万千百姓!” 秦懿承说着说着不禁想起了在西境十余年所历经的已经数不清的大小战事,就习以为常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却是于今日想起方觉胆寒。 他由此更是愕然,自己只是过了两年勉强算得平静的日子,即便于储位之争勾心斗角也算不得平静,甚至于他的剑术相比以往更为精进,却还是对这昔日再熟悉不过的沙场浴血生出了怯意。 秦懿承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倍感心惊疑惑,却是在不经意间听得王灼儿于自己身侧平稳的呼吸声而豁然开朗。甚至于,他由最初的不忿到此刻已经有些理解缘何景徽帝同意了要与北狄议亲。 要知,哪怕他为寅朝太子、国之储君,亦贪恋这般娇妻在怀、儿女绕膝的日子,又遑论天下间的无数普通百姓。 毕竟,若是日子平安富足,大多数人是不喜欢战争的。奈何 那些极少数贪权窃柄的人则是喜欢挑起战争,以致于天下难得太平。 王灼儿原本听得赫天枢来了秦城心中无甚波澜,却就和亲一事又再仇恨起他来。她很是清楚按照赫天枢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来求亲议和的。 于是,王灼儿见得已是沉默多时了的秦懿承,心中越发的觉得不忿终是忍不住的抱怨出声。 “说来说去,还是赫天枢在从中作梗。他如此的心狠手辣即便是成为北狄的摄政王壮大了北狄,那些北狄的百姓又岂会有好日子过。既如此,还不如直接灭掉他更显干脆痛快!” 秦懿承又再为王灼儿这番话愣了愣神,却是突得想明白了什么,显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向了王灼儿。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胡话?” 王灼儿亦是因着秦懿承的询问愣了愣,又是很快反应过来漫不经心的说道。 “卧侧之塌,岂容他人酣睡?北狄新王即便年幼,却是该学这样的道理!再有,南疆王也会更希望看到一个与南疆不相上下的北狄吧!” “嗯,我的灼儿当真是聪明!” 秦懿承脸上的笑容更深,又再一个翻身将王灼儿整个人圈在了怀中,不知倦怠的度起了这过半的良宵。 第116章 似曾相识 夜幕降临、宫灯高挂,皇宫夜宴还未至开宴的时辰,丝竹管弦所交错汇织的悠扬曲调已萦绕甚至漫溢出设宴的崇德殿中。 文武群臣、皇亲贵戚乃至北狄南疆两国的使臣均已到场,三三两两相熟之人在歌舞衬托之下浅笑轻谈,恭候着天子的驾临。 “父王,羲儿要抱抱!” 当适时,一个奶声奶气得腔调带着天真肆意于崇德殿中弥漫开来,声音响过了周遭一众轻言细语透着谨慎的人。 秦懿承接收到大殿四处不约而同汇聚至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再看向了身侧已然向着自己伸出了一双胖嘟嘟小手的小人儿,正经着神情显出了些许威严。 “羲儿,大殿之上不可喧哗!再有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再如幼时那般总是吵嚷着让父王母妃抱了!” 一旁的王灼儿听的秦懿承颇显正经的话,觉出了他今日对孩子更甚于往常的严厉。要知,秦元羲不过才两岁零三月,能算得多大的孩子。她为此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是听得秦元羲满腹委屈的吵嚷出声。 “那母妃已经是大人了,还总被父王抱。父王也成日嚷着要母妃亲亲抱抱。为什么羲儿就不能要抱抱?” 王灼儿听完自家孩子天真纯良还颇为大声的话,脸上顿时烧得滚烫。她已然不欲领受周遭所投来的目光,只希望这刻脚下能冒出个洞让自己可以一头钻进去。 反观秦懿承却是嘴角上扬勾起了弧度,眉眼间更显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他全然无视了殿中一众人各异的目光正经着口吻回应道。 “因为父王最喜欢的是你母妃,自然是只想要抱…” “太子殿下…” 王灼儿当即开口打断了秦懿承这正经的口吻所说出的越发不正经的话,不禁怀疑某人是故意这般说的。 尤其当她得见原朝着他们席位方向而来的南疆使臣又再退了回去,北狄使团之中又再投来的一道怨毒的目光更是笃定。 当然,秦元羲一番童言无忌亦引得殿中皇亲百官稍微变了脸色,这些个单拎出来个个都是人精的看客,见得如今殿中身份最高的秦懿承不曾说话,大多选择了充耳不闻,继续着谈笑风生。 只是方恢复常态的筵席之上,又再响起一阵爽朗亦是带有阴诡的笑声,引得一众人的目光转而投向了北狄使团席位之列的摄政王岱钦。 “哈哈哈,小王素闻贵国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只是太子殿下,小王有幸见得太子妃音容,却是觉得太子妃像极了昔日一红颜知己。曾几何时,那女子为救小王于危难,不惜对自己的夫君以性命相挟,小王为此可是感动了!太子妃,你们二人如此相像,莫不是有什么渊源?” 北狄摄政王岱钦也就是赫天枢的一番狂妄轻佻之言说罢,目光极进挑衅的看向了王灼儿,同样使得了崇德殿中的其他人已是想入非非。 秦懿承听得岱钦之言就差没有冷笑出声,若非他知晓当年王灼儿求自己放走岱钦的缘由,怕也是要因着岱钦如今这番煽情之言怀疑王灼儿是与之有私情了。 “摄政王看着与孤年纪相仿,这眼神却是上了年纪,以致将孤的太子妃错认成了自己的红颜知己!” 岱钦眼见自己一番言语未曾刺激到秦懿承,又再将目光投向秦懿承身侧的王灼儿。即便又过了三年,他一刻也没忘记过当年王灼儿的欺骗以及“覆灭”七杀阁之仇。 如今,岱钦再于殿堂见得她与秦懿承恩爱无间,甚至于连孩子都已是能说能笑的年纪,心中的恨意也就随之更深。哪怕他已然筹谋好了报仇之计,却还是忍不住的于这宫宴上开口挑衅一番。 “当真是小王认错人了吗?太子妃,你对上小王就没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吗?” “摄政王如此说,妾身当真还觉得摄政王有那么几分熟悉了!” 王灼儿大大方方着口吻承认出声,感知到身边秦懿承的怨气,同样迎合上了岱钦亦显着意外的目光。 “妾身依稀记得几年前朝廷曾下海捕文书通缉过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的头目及其党羽。妾身方才听得摄政王之言细细回忆了一番,不由觉得当年那通缉令上所绘的头目钦犯竟与摄政王颇为神似呢!说来好笑,当年妾身因着那通缉令上所写的悬赏百金,还偷偷摘了一张通缉令带回了家中珍藏,将那画上人的样子记了许久,就盼着哪一日若能于街上撞见好通报官府领赏金呢!” 岱钦脸上带有的挑衅因着王灼儿一番话消散,同样会意了王灼儿的咄咄逼人。诚然他若想让王灼儿承认是他的旧相识,就得先承认自己是寅朝昔日通缉的朝廷钦犯。 为此,岱钦自认是深谙杀人诛心的手段的,却还是意外今日遭到了王灼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 他的脸色就此沉了下来,却还是带了伪装的浅笑,目光透着较之前更甚的怨毒看向了王灼儿自是不会承认。 “哈哈哈哈,太子妃还真是会开玩笑。小王生长于北狄,若非今次代新王出使贵国,都不曾离过北狄国境,又怎会是贵国朝廷下文书通缉的要犯呢!要知这天下之大,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也不算得奇事。所以太子妃,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摄政王说得对,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呢!论起来,妾身家中未有同母相似的姐妹,亦只不过是一个只懂相夫教子的深闺妇人。今日方与摄政王初次得见,即便妾身与您的那位红颜知己貌似,断然不会与之有零星半点的渊源!” 第117章 和亲 “陛下驾到” 总管太监尖细却又中气十足的腔调不紧不慢的响起,崇德殿中那围绕于秦懿承、王灼儿以及岱钦,三人之间的小插曲就此戛然而止。 殿中众人纷纷俯身跪于列席之前恭迎圣驾,向着“姗姗来迟”的景徽帝三呼万岁。 “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徽帝因着皇宫夜宴不比朝堂时的严肃,着了一身紫绣龙纹的锦袍刻意减却了些许威严却是不改天家的贵气。他带着上位者凌厉的态势,缓缓坐于大殿正中的龙椅之上,才又略微扫眼瞧向了殿中皆跪的众人。 “今日宴请北狄南疆两国来使,不必如此拘礼。众爱卿平身,入席就坐吧!” “谢陛下!” 众人齐声拜谢罢景徽帝,无声且有序的回坐于属于自己的席位之上,舞乐之声再次响起预示着宴会正式开始。 景徽帝方才落座于席上,又是将目光转向了所列的太子席位。他一贯威严的脸上显着和悦之色全然给到了坐于秦懿承和王灼儿之间的两岁稚童。 “羲儿,到皇爷爷这边来!” 王灼儿听得景徽帝之言,示意叶子将秦元羲送至了景徽帝之前。她的目光却是盯紧了那抹已然去到景徽帝跟前的小背影,不敢有片刻的失神。 “孙儿,恭请皇爷爷圣安!” 秦元羲奶声奶气着腔调,小小的人儿学着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于景徽帝面前跪地请安,年幼稚气却又是看起来有模有样。 景徽帝见状自是喜笑颜开,迫切的起身拉起了跟前的小人将其抱入了怀中,满心满眼都流露着疼爱。 “哎哟,羲儿真乖,才不过半月未见又长高了,还学会向皇爷爷请安了,值得嘉奖。羲儿,告诉皇爷爷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是皇爷爷有的就都赏给你!” 仅为两岁稚童的秦元羲还不能完全理解所谓的嘉奖是为何意,却是因着景徽帝所言的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嘻嘻笑出声,指向了景徽帝宴桌前摆放的糕点。 “皇爷爷,孙儿要吃这个!” “小家伙随了你母妃,喜欢吃桂花糕是吧。好,那我们就吃桂花糕!” 景徽帝瞅着怀中孙儿胖嘟嘟的小手指向了自己面前的一盘桂花糕呵呵笑出声,眉眼含笑的看向随侍在身侧的太监总管魏荣。 魏荣得了景徽帝眼神示意也是心领神会,着人拿了整碟的桂花糕逐一用银针试过毒再又亲自尝过了,才又毕恭毕敬的重新呈到了景徽帝面前。 “来,朕的孙儿最喜欢的桂花糕,吃吧!” 景徽帝言说话间拿了一块桂花糕亲自喂到了秦元羲的嘴里,得见小家伙吃的津津有味又再将一整块糕点塞在了其小小的手里。 国宴之上,在一众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乃至是北狄南疆使臣的注目下,一贯天威难犯的景徽帝,对于自己这两岁孙儿所表露出的过分喜爱,不可不谓之令人侧目。 王灼儿的目光一直不曾离过秦元羲的身上,得见自己此刻正于景徽帝怀中笑得开怀的孩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很是清楚在寅朝历来注重嫡长之序的背景之下,同样作为嫡长子登位的景徽帝不可能不对于有着所谓嫡长孙身份的秦元羲寄予厚望。甚至于,年仅两岁余的秦元羲所展露出来的过分聪颖更是满足了景徽帝的期待,又更是加重了他原有的厚望。 因而王灼儿每每带着秦元羲入宫,得见景徽帝对于孩子一次再多过一次的亲厚,也敏锐的意识到孩子能够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愈渐要到头了。哪怕她还未猜透日后景徽帝若将秦元羲接进宫之后欲作何打算,却也清楚定然不是好事。 只是王灼儿对此愈发不安也就愈发的深感无力。她知道自己根本留不住孩子,同样也不会奢望景徽帝会因为不忍见她们母子分离而心生怜悯。 毕竟王灼儿单见如今景徽帝身侧的贵妃已由昔日秦毓承的母亲换作了如今秦睿承的母亲,早两年前秦懿承未曾娶的丞相之女亦在年前入宫成了新的淑妃,也就知道帝王之心是不懂怜悯的,他所谓的仁慈亦不过是建立在不损坏自己皇权的基础之上罢了。 王灼儿思虑至此回过神来,不禁发觉崇德殿中的看台之上已然停了歌舞,正跪了一着南疆服饰且纱巾蒙面的窈窕女子。 女子身侧的南疆使臣瞧着上首的景徽帝于这众目睽睽之下显着毕恭毕敬开起了口。 “陛下,此乃我南疆王掌上明珠古兰公主,二八年华,尚未婚嫁。我王为表两国修好之诚意,特送公主入朝,望以和亲缔结秦晋之好,唯愿寅朝与南疆再无战事得享太平!” 南疆使臣的话掷地有声,重重的落于了崇德殿之上。在场的人包括这南疆使臣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龙椅之上无甚表情的景徽帝。 南疆送公主入寅朝和亲修好已是众所周知的事,那么这刻所有人关注的自是这南疆公主究竟会“花落谁家”了。 只是这景徽帝还未得开口,秦元羲稚嫩的腔调又再次于这帝王身侧响起。 “皇爷爷,和亲是什么意思啊?” 第118章 和亲(二) 秦元羲天真稚气的腔调又再于崇德殿中散开,他说罢话仰头睁圆了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了景徽帝,圆圆的小脸蛋写满了疑惑。 景徽帝因着秦元羲所问的一个人尽皆知的问题思忖了半晌就为如何同一个两岁稚子解释清这“和亲”之意。好半天,他摸着秦元羲的小脑袋倍显亲厚同样耐心细致的开了口。 “和亲?和亲就是殿上的这位南疆公主会留在我们寅朝择一个夫婿,之后就像你的父王母妃那样在一起生活!” “孙儿听母妃说南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公主姐姐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她要是留在这了,以后还能回家吗?她要是回不了家,会不会想自己的父亲母亲啊?要是羲儿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定会很想很想皇爷爷和父王母妃,会想得哭鼻子的!” 秦元羲纯真无心的童真之言相比大人三思而言的话语更显杀伤力顷刻问住了景徽帝。他奶声奶气的一番话说完同样使得崇德殿正中的南疆使臣沉重起了脸色,而那公主即使为掩面的纱巾遮挡了神情,却是不难见其娇好的身姿颤抖了些许。 “皇爷爷,要是这个公主姐姐留在这里不回家了,她没有了父亲母亲,是不是就是孤儿了,以后该怎么办呢?孤儿是很可怜的,没有爹娘疼爱,还会被欺负的!” 景徽帝为着秦元羲的询问又是一怔,着见这个两岁出头的小娃娃问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脸上显着慈祥的笑容隐晦了很多禁不住认真的问出了口。 “羲儿,告诉皇爷爷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孙儿不是听来的,是亲眼看到的!皇爷爷先送给孙儿的那只胖胖肥肥的橘色狸奴前些日子跑不见了,它生的那三个小狸奴就总是被院子里的狮子狗儿欺负,还抢它们吃的。小狸奴离了母亲都这么可怜,那小孩儿要离了父母是不是也是这般可怜啊?” “好好好,朕的好孙儿不仅聪慧还仁慈宽厚,很好!” 景徽帝说着话又是无比宠溺的将秦元羲抱在了怀里。他片刻收起了对于秦元羲的那副慈祥多了威严的看向还跪于大殿正中的南疆公主和使臣,语气却较之前的多了些许柔和。 “公主、贵使请起,南疆王交好之诚意,朕已是感同身受。公主与贵使不远千里而来,我大寅自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至于这和亲一事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吧。要知,我寅朝人才辈出,杰出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要挑得个称心如意的夫婿也不是这一两日能成的事。公主不妨同贵使于秦城多留些时日,若是在此期间觅得心仪的男儿,朕乐得作成人之美给公主赐婚。即便未曾觅得良缘,公主亦可随贵使一道回南疆去。两国修好之策有千千万,并非只就这和亲一计,同样不需一个柔弱女子背井离乡来肩负此等千斤重担!” 原还沉重着脸色的南疆使臣听完景徽之言先是显出惊愕之态,好半天又多出了受宠若惊之感。他仰头看向上首的景徽帝,言语多了些许颤抖显露着至真至诚。 “多谢陛下!陛下贤德体恤、亲仁睦邻之心,外臣心悦诚服亦是感佩之至,定当鞠躬尽瘁敦促我王与寅朝共修两国之好!” “贵使不必多礼,请与公主一道入座饮宴罢!” 景徽帝话音落下,舞乐饮宴之声随之响起。崇德殿中于筵席之上的群臣贵戚乃至带北狄使团前来的岱钦都未曾料到南疆送公主和亲最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作为北狄摄政王的岱钦眼见饮宴过半又是因着景徽帝模棱两可的和亲之意,觉出了当下并非是向景徽帝求娶甚至施展自己报复之计的绝佳时机。 不过曾于寅朝隐忍蛰伏多年的岱钦,从来都不缺耐心也就不急着非得要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报仇雪恨。他于席间听得景徽帝之言,不时又觉着这不失为一个给自己找帮手的好机会,也就乐得静观其变。 寅朝的臣工则是借由今日之宴会相比以往更看出了景徽帝对于自己这个小皇孙的偏爱看重。 要知南疆送公主和亲已是为众人默认的事,景徽帝竟会因为自己这两岁孙儿之言多出了恻隐之心,松口为让南疆公主自行择婿。 事实上,景徽帝又岂是会因为一黄口小儿而轻易否决两国修好的和亲大计的。他不过是于明面上借稚子之言来彰显自己所谓的慈悲之心,以粉饰自己的仁德宽厚罢了。 当然,王灼儿却是由此窥知了景徽帝私底下定是同意了秦懿承拉拢南疆,扶持北狄新王的谏言。毕竟,帝王皇权在手,从来想得都是如何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第119章 皇室亲情 “小狸奴离了母亲都这般可怜,那小孩儿要是离了父母是不是也这般可怜啊?” 夜色渐深、透着微凉,王灼儿细细瞅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睡熟了的孩子,耳畔不住的回响着这小人儿先前在宫宴上所说的话。 她不由得欣慰自己孩儿的天资聪颖,只随口的一句叮咛就能记得规矩,带着恭敬于外人面前唤秦懿承和她作父王母妃,同样只学了一遍礼仪就能煞有介事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羞不怯的向景徽帝问安。 甚至于,这不过两岁余的孩子已经懂得举一反三。在宫宴上利索的同景徽帝说完了那番她教过的话也罢,更是在没人教他的情况下拿府中养的狸奴和狮子狗儿做比较。 试问,天下间哪有做父母的不会欣喜自己的孩儿是如此的聪颖出众呢。只是王灼儿的忧虑不安却是远远多过了这份所谓的欣喜,更是因着孩子生在寅朝皇室而觉痛心。 她下意识的将怀中的孩子抱紧了几分,伸出手显着小心翼翼抚摸着他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不禁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羲儿已经睡着了,让乳娘嬷嬷们抱下去照看吧!” 秦懿承目光瞧向了王灼儿怀中睡得正香的孩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双手扶住了王灼儿的肩膀,却是一个眼神示意候在屋子里多时的嬷嬷乳娘上前将孩子抱走。 “不,我想带着孩子一起睡!” 王灼儿这一句话吞吐至嘴边却是没有说出来,哪怕心里舍不得,可未免秦懿承瞧出端倪还是依言将孩子交给了乳娘。 “做父母的都会高兴自己的孩子早慧出众!推己及人,做祖父的会偏爱自己聪明伶俐的孙儿也委实正常不过!” 秦懿承无比温柔着语气,由王灼儿背后伸手将她整个人环腰抱住。他自是没有放过王灼儿打从宫里出来就显着的心不在焉,同样瞧出了她在哄孩子睡觉时所流露出忧虑不安。 “我知道你担心父皇对于羲儿偏爱过甚,会引得他人嫉恨从而受到伤害。可你是不是忘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为夫在呢。为夫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也护你们母子周全,断不会让你和羲儿受到一丁点的伤害的!” 王灼儿由秦懿承所言的“拼了性命”觉出了无比的认真,心头当即为之一紧使得自己的担忧先于了理智。 “殿下你又开始胡说了!” “我哪里胡说了,男儿大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儿不是应有的担当吗?” 秦懿承从王灼儿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对于自己的担忧,眉眼间顿时染上了喜色。他又是轻松着口吻同王灼儿抠起了字眼。 “此外,夫人你方才说了一个又字,为夫怎么不记得的自己先前有胡说过的?” “羲儿在宫宴上说的那句不正经的话,不是殿下你教的吗?” “什么叫不正经的话,孩子明明说的都是实话。为夫可不就想着能成日拥你入怀再一亲芳泽的!” 秦懿承说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带着那么些痞气。他调笑罢些微别过头又是于王灼儿耳畔轻声言语道。 “再说就只这么一句话使得南疆使臣知难而退也罢,还给岱钦找了不痛快,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得意洋洋的语气,再一想到自己先前于宫宴之上的窘迫,心中多了不平衡也就向秦懿承泼起了冷水。 “哼,可不是殿下你教羲儿说的话有用,而是南疆的使臣明事理,知进退!若是换个人,指不定还是会想尽办法的将南疆公主塞给你呢!至于岱钦有没有被膈应到,我是不知道。反倒是知道了殿下你没脸没皮,就为了给岱钦找不痛快,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无妨啊,反正那些正经该说的话,你不都已经教羲儿在今日宫宴上说过了嘛!如今这事态发展也已是开始朝着我们所预期的方向而去,不也挺好的!”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这不以为然的口吻又是多了几分不满,没由得想起了宫宴结束之后,景徽帝着身边的魏荣来同自己传的话,脸颊又是微微发烫忍不住埋怨起秦懿承来。 “如此说来,殿下你当真是不正经!对孩子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却是没少教。殿下你可知道方才出宫前陛下身边的魏公公同我说什么了?” “嗯,说什么了?” “他说是陛下的意思着我规劝殿下在羲儿面前收敛些,需得以身作则莫要教坏了孩子!” “哈哈哈哈,夫人,你倒与为夫说说需得怎样个收敛法!” 秦懿承已然是嬉笑着出声,尽管由此知道了这宫中的耳朵传消息传得倒是挺快,却是没个正形的逗弄起了王灼儿。 “夫人,你说为夫是该如这般收敛,还是这般呢?” 王灼儿因着秦懿承这刻亲过了脸颊又再咬起了她的耳朵不由觉得羞赧,却是一想到先前在宫宴上景徽帝对于秦元羲所流露出的喜爱而越发的不安。 她回转过身制止了秦懿承这会儿有意的撩拨,亦是无比正经的言说。 “殿下,陛下如此的喜欢羲儿,你说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将羲儿接进宫去。那么我以后就很难见到羲儿了!” “怎么会呢!羲儿还小呢,即便是父皇真的动了想将羲儿接进宫中扶养的心思也不会是在这两年。何况,就算羲儿真的被父皇带进宫教养,你是羲儿的母亲同样是太子妃也可时时进宫,又怎会见不到羲儿呢!” 秦懿承宽慰至此又再将王灼儿拥入了怀中,同样由王灼儿这过份的忧虑觉出了不对劲。他为此亦是重新审视起自打羲儿出生以来,景徽帝对于这孩子所展露出的过犹不及的偏爱来。 因着秦元羲的出生,秦懿承毫无例外的沉浸于为人父母的喜悦之中,同样因着孩子一点点的长大所展露出的傲人天资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聪明伶俐的孩子就当受到这般的爱护,以致于将景徽帝对于秦元羲的偏爱只是看作了隔辈之亲。 这刻,秦懿承冷静下来细细斟酌许久,突得警觉自己回秦城的这两年多来似乎心软了不少,同样多了些许天真。甚至于都忘记了自己由备受宠爱的中宫嫡子沦落至西境那个受尽明枪暗箭的无助少年亦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 如今,在西境淌过了尸山血海再回秦城是欲争夺这至尊之位的秦懿承,后知后觉自己因着对孩子的喜爱又再高估起皇室亲情不由显着可笑了。他突得又再想起今日宫宴上景徽帝随口的一句羲儿随了王灼儿喜欢吃桂花糕,神情更是随之复杂起来。 “我爱你,很爱很爱!” 秦懿承一改往日在王灼儿面前的那副吊儿郎当,语气一本正经的多出了些许沉重的味道。他将本就拥于了怀中的王灼儿圈得更紧,蓦然多出了一股子想将她整个人变作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冲动。 “灼儿,你爱我吗?” 王灼儿闻言顷刻愣住,同样被秦懿承这无比突兀的问题给问住了。她亦是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以致沉默。 “罢了,我就猜着你不会应我!如此,我亦只好做自己擅长的事了!” 秦懿承语气淡淡亦带着笑腔,话说罢自然而然的吻住了王灼儿脖颈,较之以往充斥着浓厚的占有欲,心中却是怅然若失。 王灼儿又怎么会没察觉到秦懿承的失意,她呆呆的如同木头一般任凭着秦懿承的肆意妄为,于心中踌躇许久终是忍不住的出声。 “我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识得皇帝陛下了!” 王灼儿话音落罢,在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猛然又听得了重重的摔门声。这是她第一次见得秦懿承深更半夜的从自己的卧室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第120章 合作 正午当头、阳光正好,秦城城东最大的酒楼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酒楼二楼最角落的包间里,男人风流俊逸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因所着的外族服饰透着一股全然不同于寅朝男子的落拓不羁。 他提了酒壶不紧不慢的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再不慌不忙的将这盈满的酒杯推向了坐于自己对面锦衣华服男子。 “睿王殿下,这是我北狄方有的烈酒,不妨品鉴一二!” 秦睿承瞅了眼已于自己面前所谓的烈酒,见着对面坐着的北狄摄政王岱钦已是豪饮而尽依旧纹丝不动,直白的问出了口。 “摄政王今日约小王前来,究竟是为何事?” “自是想同睿王殿下你合作?” 岱钦见秦睿承问出了口亦不含糊,虽然他喜欢用阴谋诡计却是讨厌说事情的时候弯弯绕绕。 “只要睿王殿下能给够我好处,我可以倾尽北狄之势助你夺得这寅朝太子的宝座,甚至是这九五至尊之位!” “摄政王莫不是糊涂了,本王的三皇兄已是太子,如无意外日后就是我寅朝的……” “睿王殿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岱钦得见秦睿承的假意客套有些不高兴的将拿手里的酒壶撂于了桌上。 “你只需告诉我合作还是不合作?” “本王为什么要同你合作,至于摄政王你为什么又要找本王合作?” 秦睿承自是知道岱钦在北狄协新王已令群臣可谓是权倾北狄朝野,也就明白与他合作所能收获的诸多好处。 不过,一贯心缜密的秦睿承却也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断然不会轻易领受这自动送上门的“合作”。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睿王殿下你同我合作,我会助你夺得寅朝的皇位。至于我为什么要同你合作,除了先前所说的讨要好处,最重要的是我要报仇雪恨!” “如此说来,摄政王是与太子殿下有仇?” “错了,本王是与太子妃有仇,太子不过是我顺带需要清扫的障碍罢了!” 岱钦嘴角含着笑意,眼中已是带起了狠戾之色。他话说罢不客气的将一卷皮革扔给了秦睿承。 “我讨要的好处很简单,待睿王殿下你夺得了皇位需得杀了太子,并将太子妃送给我。此外还得允我北狄这羊皮卷上所绘的十二座城池!” 秦睿承先前于宫宴之上就看出了王灼儿与岱钦似有旧怨,事后也就着人查过王灼儿所谓的那个与岱钦神似的朝廷钦犯。由此知道了北狄摄政王岱钦就是昔日朝廷通缉的钦犯七杀阁阁主赫天枢。 他却是懒得去细想岱钦同如今的太子妃王灼儿有何恩怨,不过既要争夺皇位那么自是不会留秦懿承活口的,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王灼儿送出去。只是他见得岱钦扔出的羊皮卷上所绘的地图还是没由得一愣。 “一个女人,摄政王既想要,本王给你就是。不过,摄政王一开口就要我寅朝西境的十二座城池,未满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如此说来,睿王殿下不乐意了,那就算了!既是买卖,这家不乐意,许别家会乐意。本王大可去找别家,譬如睿王殿下你的二皇兄毓王殿下!” 岱钦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仗着物以稀为贵而刻意哄抬物价的货商,哪怕面目可憎却也戳中了秦睿承的短处,迫使他来不及多作考虑。 “好,本王答应了!” “既如此,睿王殿下可以回府了拆礼物了,本王所备的薄礼想来是已经送到了!” “薄礼?” “没错!为表诚意,我特意给睿王殿下备了一份可以重创太子的薄礼!” 岱钦言笑晏晏的向着秦睿承说罢话已不欲多留,他显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秦睿承又是干脆利落的送起了客。 “睿王殿下,慢走不送!” “既如此,告辞!” 秦睿承同样没有想要与岱钦共处一室多时的念头。他虽然嘴上应承了与岱钦合作,心里却不全然是这般想的。要知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如此,他倒不如先回府看看岱钦所谓的薄礼究竟透着多少的诚意。 岱钦听着房门吱呀的推开又再被合上的声音,对着满桌佳肴又是悠哉悠哉的给自己斟起了小酒。 当适时,这包间与之相连的隔间又再推开一道门来,在隔间内藏身多时的男人领着一带了铁面具的男人徐徐走了出来。 “摄政王与本王的五弟谈生意,却是特意邀了本王前来听墙角是几个意思?” 秦毓承话说罢已然坐在了秦睿承先前所坐的位置,顷刻与岱钦四目相对。 “本王只是…” 岱钦悠悠吐出这几个字又再顿住,直勾勾的眼神打量起了随在秦毓承身后为铁面具所遮挡了面容的男子,自然意味也就不要过于明显。 秦毓承看出了岱钦眼神中所带的怀疑,回头扫了一眼随侍于自己身侧的男人,沉稳着语气说道。 “摄政王大可直言,这位严先生是本王的心腹,绝对值得信任!” “好,本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本王如此做法是想告诉毓王殿下,本王真正想与之合作的是毓王殿下你,而非睿王殿下!” “为何?” “世人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毓王殿下你相比如今风光正盛的太子,或者是稳如泰山的睿王,已然被排挤至了权力的边缘。曾几何时,本王亦是一个备受排挤甚至被踢出了王位候选之列的王子,自是知道这雪中送炭的人情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岱钦面子上的话说得真诚且动听,许在旁人听来是肺腑之言。可事实上,他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才不在乎这寅朝的皇位最终是落到秦睿承还是秦毓承手里,甚至于期望在自己的筹谋下能使得寅朝越乱越好。 更重要的是,除开如今已为太子的秦懿承,他明显的觉出如今自己面前的秦毓承可是比秦睿承要好应付多了。自然,秦毓承接下来的这番话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摄政王一番肺腑之言甚合本王之心!为表你我合作的诚意,本王愿意在摄政王与我五弟所言的条件再附加八座城池,许诺给到摄政王你二十座城池!” “毓王殿下诚然是明白这雪中送炭的可贵,小王当真是没有选错盟友!” “如此,我等接下来又当如何?” “毓王殿下何必心急,不是已经有睿王殿下替我等打头阵了。我等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岱钦语气较之前多出了狠戾,心中已然是暗暗高兴起王灼儿的好日子已然就要到头了。 第121章 床头打架,床尾和 “啊切~~” 王灼儿重重的一个喷嚏适时响遍了整间空荡荡的屋子。在这一个喷嚏过后,她又是于桌前端正了身姿就手中所拿的竹条缠绕起了细线。 “小姐,可是昨日夜里受了凉?奴婢去请个大夫…” 叶子话说一半目光瞟向了那紧闭的房门,着见门外窗户上倒映的出一排黑压压的人影也就打消了未说完的念头换了话题。 “您这是又预备给小皇孙扎风筝了?” “我昨日从书架顶上摸到的!反正如今闲着无事,正好将这风筝给扎完了!” 王灼儿拿着这个初具雏形却是由秦元羲一岁开始到现在都未曾扎完的风筝,暗暗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给做好。她听得叶子时不时的叹气声,依旧专注于给竹条缠线又是慢悠悠的开了口。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顾虑那么多!” 叶子眼见王灼儿一丝不苟的在竹条上缠着细线,不由感叹王灼儿对于自己的孩子上心得无以复加。哪怕为了杜绝这竹条风筝扎手的微乎其微的可能,都不惜耗费大量的时间功夫给竹条全缠上棉线。 对此,叶子就更加的不理解明明伪装得很好的王灼儿,为何向秦懿承坦诚了自己是景徽帝派来的人,致使她们如今被关在这遭重兵把守的屋子里。 “奴婢想不明白您为何要告诉太子殿下我们…”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自己说总好过某一日他从别人口中听来要好得多吧!” “小姐,您怎会这么觉得?” “如今的北狄摄政王岱钦,那个昔日的七杀阁阁主赫天枢。他怎么可能放下我曾经骗他,还害得他苦心经营的七杀阁被毁于一旦的深仇大恨呢。他既来了秦城定然会伺机向我报复的,说不定还会去找帮手,这个帮手可能是睿王也或者是毓王。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至少我需得在他报复之前将自己身上的隐患清除干净方显稳妥。想来,如今我身上所有的最大隐患就是同陛下的这层关联了!现在这层关联既已被我自己给说破了,那么日后赫天枢他们即使知道了也就无从下手了!” “您是图痛快把自个儿抖落得一干二净,就没想过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吗?虽然太子殿下不会去同陛下面前当面对质,可日后我们在太子府的处境…” 叶子又再瞧向了屋外那一排纹丝不动的影子不由觉得脑仁疼。毕竟屋外的侍卫可不是昔年叶城王府那些个看院子的护卫。对于叶子而言一两个都已经不好对付,更遑论一队。 “叶子,你放心好了,殿下不会为难我们的。顶多是像如今这般关关我们而已!” 叶子听罢王灼儿这番显着没心没肺的话不由得的瞪大了眼睛。要知王灼儿哪怕是自己向秦懿承坦诚了是景徽帝的人,可正经论起来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她断是不相信在西境如履薄冰走过来的秦懿承会容忍这样的背叛的,更何况是自己一贯视作心头爱的枕边人的背叛。 “小姐,奴婢在这两年里看得清楚,太子殿下诚然是对您动了真情的!可就是这真情才容不得背叛,爱之弥深,恨之愈甚。对比赫天枢,他对您只是虚情假意,得知被您欺骗都是如此的气愤。太子对您是真心实意的,他如今知道您是陛下派来的人…” “我说过他与赫天枢不一样!” “您怎么就如此的肯定?” “因为…” 王灼儿说着说着沉默了似在回忆些什么,大半晌过去又是抬眸对上叶子显着无比笃定的说道。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小姐,都这种时候了,您怎么反倒犯起糊涂来了?” “我没犯糊涂,一直都清醒着呢!只是当你某一日在某个地方遇到了一个让你备觉安心甚至记忆深刻的人,等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禁不住的多看几眼了。尤其当你一次又一次有意或者无意的试探发觉这个人比自己回忆里甚至想像中的还要好的时候,就会禁不住的被他所吸引,以致再挪不开眼了…” 叶子见得已是眉开眼笑的王灼儿,不禁生出了王灼儿已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的感觉。她更是心生忧虑显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王灼儿。 “您该不会是爱上太子殿下了吧?” “爱,怎么会不爱呢!只是…” 王灼儿话说一半顿住了,心知叶子先前所说的才是事实同样是现实,却还是忍不住的对秦懿承抱有期待。 只可惜,即便秦懿承是如王灼儿期待的那般,他们两人走的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也就注定了最后不会有结果。 恰逢此时,这落锁了好些天的房门突得被推开。叶子见得门外的来人不由得一愣,再留意到王灼儿的无动于衷赶忙欠身行礼。 “太子殿下!” “出去!” 秦懿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准了王灼儿,却是不容置喙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叶子不用想也知道秦懿承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深觉不安的看向了依旧是置若罔闻的王灼儿,却迫于秦懿承显露出的压势不得不退出了屋子。 时辰尚早,太阳还未高过屋檐。叶子低埋着头退出了屋子显着小心翼翼的合上了房门。她再一抬头却是发现原守在屋外乃至院中的侍卫全都不见了。 为此,叶子不禁开始相信起王灼儿先前所说的那些话来,却是还显着不放心的守于了门外,也就将屋中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看在孩子的面上,孤今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的确在很小的时候就与皇帝陛下相识,也是听他的吩咐嫁给你,做他安插在你身边的耳目!”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那殿下你想听什么,或许我可以按照殿下的吩咐,说些殿下你想听的话!” “方才,我明明在屋外听得你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为什么总是如此理直气壮的气我?” “不要碰我!” “孤偏就碰了…” ……… 叶子听得这争执与碗碟落地交汇的声响深感不安,可再听到后面又是因着屋里传出的愈显旖旎暧昧的动静而面红心跳。她带着对王灼儿先前笃定的惊讶,亦是有些理解了何谓夫妻之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自此,叶子原还悬着的心终是落下了,也就不欲再守在外面听墙角。她落定了脚步还未走出院子,就又见得了迎面而来的一人。 “魏将军?” “叶子姑娘,太子殿下可在?” 魏临溪见得叶子稍稍退后两步,同样识礼知趣的站定在了原地,等着面之前人回应。 “太子殿下正与我家小姐在一处,您这会儿去怕是不太合适!” “额~” 魏临溪注意到红着耳朵的叶子突得明白了什么却还是平静着口吻。 “既如此,反正不是些什么紧要的事!劳烦叶子姑娘之后通传一声,在下改日再来!” “好,魏将军,慢走不送!” 叶子习惯性的一句客套话说完,瞅着于原地不动的魏临溪,明显觉出他看自己的眼光有些怪异。 “魏将军,您还有何事需要奴婢代为禀呈太子殿下吗?” “没有,只是在下心中一直有些疑问想请教叶子姑娘,不知姑娘能否…” “魏将军,您但说无妨!” “叶子姑娘,你可是姓叶,祖籍何处,家中还有…” “魏将军,奴婢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同样不知名姓,叶子这个名字是太子妃娘娘给奴婢取的,更加无关姓氏…” “如此,是在下唐突冒犯了,还请姑娘莫怪!” “魏将军,言重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叶子话说罢先于魏临溪出了院子,脸上却是多了一贯不曾有的慌张,也就愈发加快了脚步试图逃离自己背后那抹不曾散去的目光。 第122章 两者兼得 四月阳光已显灼热之势,高悬于一碧千里的晴空散发着耀阳的光芒。 秦懿承侧身紧紧搂着背对自己亦是平稳着呼吸的王灼儿,着见她微闭的眼睛显出长长的睫毛,为渗进屋中的阳光偶有闪动。他也就不相信这人是真的睡着了,终是忍不住凑到她的耳畔柔声呢喃起来。 “你可知当亲耳听得你说自己是父皇派来的人时,我有多生气!” 秦懿承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的味道,他明显觉出自己怀中的王灼儿微微的动了动,嘴角又是勾起了一抹笑弧显着释怀的继续道。 “这些日子我将自己关在书房想了很多很多,也就想明白了当初你为何费尽心思的想要离开王府,同样懂得了自回秦城之后你脸上缘何时时带有我所看不穿的隐忧。一个无所依傍的柔弱女子哪能抵得住皇权的威压,所以你哪怕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嫁到了西境,所以你才会害怕有一天会见不到羲儿,所以你明明心中尽是惶恐不安却不曾向我言说!论起来,终究是当年的我太过年轻气盛,只顾着介怀秦城中那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愤懑天子刻薄寡恩,从而忽略了你本就是天子派至我身边的这种可能,以致令你夹在我与父皇两者之间,受了这诸多的委屈!” 原还装睡不欲理会人的王灼儿在秦懿承一番话说完,不知是触动还是委屈,两行泪水毫无征兆的划过了脸颊,也就此再收不住。 她毅然转过身整个人投入了秦懿承的怀抱中,贪恋起这份她一直都知道且存在的温柔踏实。 秦懿承觉出了怀中人对于自己的依恋,眉头又是不自觉的挑高了显露着志得意满。他温柔的亲吻落于王灼儿的鬓发间,无比轻柔的抹去了她脸上的两行清泪,佯装生气的质问起了怀中似娇柔无骨的人儿来。 “方才为何装睡着了,故意不理会我?” 王灼儿自打向秦懿承坦白了自己是景徽帝派来的人,也就不知道该何面对于他了。因而哪怕先前因着情难自禁与他沉沦荒唐至此,却还是觉着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难以面对,也就索性装睡着了。 “我怕殿下会生我的气,心中有愧不敢面对!” “你瞒了我这么久,这刻才觉得是做了亏心事了?” 秦懿承眉眼含着笑意,同样流溢着久未散去的情yu。他见得王灼儿没有说话又再于她的耳畔透着蛊惑的出声。 “可是因着先前的缠绵不至情深彻骨,以至夫人方才觉得为夫我还在生气?” “殿下,你又在胡说什么呢!” 王灼儿一句话出口却已是滚烫了脸颊,她顷刻又再生出了不理会秦懿承的念头却是抵不过某人这刻再起的肆意荒唐。 “殿下~” 王灼儿适时叫住了人,指尖抵住了秦懿承那将欲欺上自己脸颊的薄唇,眼底显露出前所未有过的认真,对上了秦懿承那双好看却已是透着意乱情迷的眸子。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有一日在皇位和我之间,只能二选其一,殿下你当如何抉择呢?” “这世间怎会有假设、如果诸如此类的事呢!” 秦懿承眼间的迷乱散了大半,透出了内里从未丢弃过的理智。他看向王灼儿带起了肆意风流的笑意,哪怕语气显着不羁却是于内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爱妻,你需得知道皇位和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个必做的选择。而是皇位和你,我都要,更何况你已在我怀中,我又何来放手的道理!”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这样的回答并不觉得新奇或者是惊讶,因为这样的回答她曾经在一本算不得戏本子的书上看过。她由此觉出了秦懿承的雄心壮志,却是忍不住的于心中暗叹这天下间哪有尽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不过王灼儿未免秦懿承看出自己心中所存有的异想,脸上适时带起了一抹显着开怀的笑意,甚至于装作后知后觉说出声。 “也对,若是殿下日后继承大统,天下都是你的了,更遑论是我呢!” “所以,你这小脑袋瓜里成天不要瞎想些有的没的!” 秦懿承满是宠溺的口吻,又再伸手戳了戳王灼儿的小脑袋。可王灼儿心里终归是心虚的,她未免秦懿承从自己身上看出别的东西来,又是揪着这个话题继续扯了下去。 “可若是殿下你日后继承了皇位,得了天下。还会如现在这般一口一句的唤我作爱妻,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吗?自古以来的皇帝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的。即便殿下你不是贪花之辈,却也难抵过平衡朝堂局势而不得不纳新人吧?” “你呀,老是怨怼我喜欢吃醋,自个儿不也喜欢吃这些没影的飞醋!” 秦懿承话是这般带着责备的语气说出了口,心里却是极其的乐得见王灼儿为他争风吃醋的。他对于王灼儿这半玩笑半认真的话,又是显着大气恢宏的回应罢。 “昏庸好色的皇帝才会惦记着后宫佳丽三千,同样怯懦无能的君王方会想着用女人来平衡权势,这与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又有何区别。你对于自己的夫君就是这般的没自信吗?是觉得我好色呢,还是认定我无能呢?” 王灼儿对上秦懿承那直勾勾的将欲把自己吞掉的眼神,脸上浮起两抹绯红显着娇俏的道出声。 “嗯,就当下来看定然是好色的!” “没错,为夫可不就是好夫人之色!” 秦懿承全无忸怩的应承罢,亦是没再给王灼儿说话的机会。要知美好的时光总是易散的,他自是要无比珍惜这一寸一寸的光阴。 第123章 不改初衷 大佛寺无名小院中的梨树已经抽出了满树新绿,梨树之下石凳石桌一如当年,连位置都不曾变动。 景徽帝手执黑子于棋盘之上落定一格,方又瞧向了身侧已跪地多时的王灼儿。 “如此说来,太子已经知道你是朕派去他身边的人了?” “是!” 王灼儿淡淡着语气回应得不带一点的犹豫。她心知既已向秦懿承言明了一切,那么也就有必要让景徽帝知道这件事。 “太子没有因此而迁怒于你?” “没有!” 景徽帝又是一把黑子摔在了棋盘上模糊了局势,冷冽的脸色显着阴晴不定的盯准了王灼儿。他沉默半晌于不经意间瞥见王灼儿脖颈处刻意遮掩的痕迹,突兀的笑出了声。 “很好!丫头你比朕想象中的还要聪明。知道虚情假意终有被看破的一日,更是深谙用真情换真心这一套啊!” “臣女未得陛下应允就向太子言明了身份,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做到了让太子比朕预想的还要喜欢你,朕为什么还要责罚你呢?” 王灼儿得见景徽帝此刻于脸上所显露的意味深长的笑,心中更多了不安。 “陛下,臣女不明您的意思?” “无妨,明白或者不明白都不重要!” 景徽帝些微正经了神情又再看向了王灼儿,脸上流露出些许和悦之色,显着语重心长的继续道。 “丫头,从你知道朕的身份那日起,你就在朕的面前自称起了臣女,唤朕作陛下。以往也罢,如今你已为太子之妻,同样是朕孙儿的母亲,你却是从未于朕面前自称过儿臣,同样未真心实意的叫过朕一声父皇!” “臣女不敢!” “是真的不敢,还是压根就不想?” 景徽帝着见跪于自己面前低顺着眉眼的王灼儿,一阵恍惚似再见到了当年那个因着抗旨逃婚,被顾准抓到了他面前的小姑娘。 “丫头,朕待你亲厚是真有那么几分父亲看女儿的意思的,所以才会让你嫁给太子。只要你愿意开口唤朕这一声父皇,朕保证你现在是太子妃,以后就会是皇后,甚至有朝一日会是太后!” “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女胸无大志亦有自知之明,只希望能做一只林间鸟,做不来也没本事做那翱翔于九天的凤。” “很好,一如当年的不改初衷哇!” 景徽帝因着王灼儿这不卑不亢同样不带犹豫的口吻冷下脸来。他态势优雅的喝罢了一杯茶,又再看向王灼儿多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你执意如此,就算舍得下太子,可又能舍下你那聪明可爱的孩子?” “即便臣女舍不得,陛下您当真会心生怜悯让羲儿留在臣女的身边吗?” 王灼儿一句话说罢已然见得景徽帝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掷于了石桌之上。她自是由景徽帝这未显露于脸上的愤怒知道了自己所问的答案。 “丫头,你与朕的约定之中不包括羲儿。朕会信守承诺,你亦要懂得见好就收!” 王灼儿再又由景徽帝这番波澜不惊的话语之中听出了绝无例外。尽管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于心中多了落寞不甘。 “是,臣女明白了!” “回去吧!你既已向太子言明了身份,那于明面上就已是朕手中的一枚弃子。从今以后不要再来寺中见朕了,朕亦不会再着顾准让叶子给你传信。等时候到了,朕自会下旨诏你入宫的!” “是!” 王灼儿适时于景徽帝面前郑重其事的三叩首,再又起身迈步离开了这个从儿时起就存于她记忆中的院子。 在院子外等候了多时的叶子见得徐徐走出来的王灼儿赶忙迎了上来。她留意到王灼儿些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担忧的询问出声。 “小姐,陛下他~” “陛下并没有责难于我,只是从今天开始,我们明面都已经是陛下舍掉的弃子,与之再无关联了!” “那我们现在又当如何?” “静观其变,等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王灼儿没由得重重的叹了一口,却是不知为何先前已经听得了景徽帝亲口承诺了会履行诺言,可就从那一刻开始心中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是沉重不安。 “小姐,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以致您显得如此的忧虑?” 叶子眼见王灼儿凝重的神情却是不如她先前话语的那般轻松。 “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方才听了陛下无意间说的一些话,我不禁觉得以往陛下派我至太子殿下身边做耳目,又好像不只是想单纯的让我做耳目。如今,他不再需要我做耳目了,我却是由此觉着不安起来了!” 王灼儿话说完不禁觉得自己都有些犯蒙了,她再又看向了有些不明所以的叶子只当是自己多想了。 “算了,想来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我们回去吧!” 叶子听得王灼儿说了要回去不自觉的瞧向了还未至正中的太阳,显着有犹豫的开了口。 “小姐,今日奴婢能不能……” “可以!” 王灼儿没等叶子话说完就应承出了声打断了叶子未尽之言。 自回秦城之后,王灼儿因着有孕加之秦元羲出生,将大多心思都放诸在了孩子身上,这两年间已经很少出城到大佛寺上香礼佛了。她却是没有忘记每每出城总会见得叶子瞅着大佛寺与秦城之间的那处乱葬岗失神。 为此,王灼儿再联系起每年的四月十五总有有些时辰找不见叶子,当再见得叶子的时候又会无一例外的从其身上闻出香烛味来也就大概猜到了。 自然,王灼儿很是清楚叶子既为皇帝暗卫,要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么本就是受家族拖累的戴罪之身。那么叶子将去祭奠的亡人自是不可说的,她不曾听得叶子言及,同样也就明白不该问的道理。 恰逢今日又是四月十五,王灼儿因着见景徽帝借口来大佛寺上香,再又念及叶子的那些许不可说心中不安也就多了些谨慎,甚至刻意着人多准备好些香烛祭品。 “今日来寺中上香,我多备了香烛祭品。佛祖慈悲,想来也是乐见城外乱葬岗的那些孤魂能得一缕香火的。你就代我随缘去拜一拜那些可怜之人吧。记得多祭拜些,不要独独祭奠那一处!” 叶子对上王灼儿淡漠的神情禁不住红了眼眶。她这刻方知哪怕自己从未同王灼儿说过些什么,王灼儿却是将她的事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切的说王灼儿从始至终都是待她很好的! “是,奴婢明白了!” 第124章 叶笙 帝都秦城与大佛寺相距的这一个半时辰的马车距离之间有一处无名的山岗。 这山岗因着土质贫瘠种不出粮食一直为人所遗弃。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变成了一些不知名姓、横死、囚犯诸如此类人的埋骨之地,久而久之就成了秦城人尽皆知的乱葬岗。 正午的太阳迎空高照,显着耀眼灼人的态势。这一贯渺无人烟的乱葬岗时不时的山风呼啸,带着与这灼灼日头并不相符的寒凉。 叶子在这乱葬岗山头一处野草疯长的坟头点起了香烛纸钱,着见那残旧的墓碑之上潦草的叶氏之墓,很是清楚这墓中之人的姓名是不能道于人前的,同样知道墓中长眠的并非只一个叶氏。 她一把冥钱撒于先前还未燃尽的火堆之中,顷刻为停了又再起来的山风吹得四处乱散。 四月的光景虽还不至七八月那般的天干物燥,但叶子未免这荒郊野岭因着自己的疏忽而起山火,利索的起身将那些个随风出逃的火星子挨个踩了个干净。 “叶子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叶子听得这熟悉的腔调心头一怔却是佯装无事的仰头看向了来人,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漠疏离。 “魏将军,你怎会在此处?” “额,我来此祭奠故人!” 魏临溪同样提了一篮子的香烛冥钱甚至是瓜果贡品走至了叶子跟前,他细细打量着出现在这处坟地的叶子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却是不紧不慢的将所带的东西放置在了坟茔之前。 “叶子姑娘,你与我祭拜竟是同一位故人?” “魏将军误会了!” 叶子平稳着口气道出声,无比庆幸听了王灼儿的话没有独独祭奠这一处。她迎合上魏临溪探寻中似有期待的目光又再淡淡出声。 “今日奴婢陪太子妃去大佛寺上香,回程途中无意与太子妃说起这处乱坟岗有好些个是生前无家可归,死后亦无人祭拜的可怜人。太子妃心地良善听不得这些,就吩咐奴婢拿了未用尽的香烛来拜一拜这些可怜之人!” 魏临溪听着叶子的言语,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了周遭这些个错乱难辨的坟地确实如叶子所说的那样都被挨个点上了一柱清香,有的燃烧过半,有的却已燃尽,却不难看出都是今日方点上的。 “太子妃娘娘当真是个善良的有心人,也难怪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倾心如此!” 魏临溪的语气之中蓦然多出了一些失落,当见得自己将祭拜的坟地前相比其他坟地多出的香烛冥钱,眼中又是燃起了期待看向了叶子。 “缘何这处坟地相比其他的多出了香烛冥钱,甚至果品来!” “额,这处坟茔是奴婢最后祭拜的,因而多剩了些香烛冥钱。奴婢瞧着这墓中之人当是姓叶,而自己的名字也有一个叶字,觉着也算是缘分吧,就将太子妃赏给奴婢的果子也一道祭上了!” 叶子风轻云淡的说着,同样注意到了魏临溪的神情由失落到期待再至失落的起伏变化。她未免面前之人又再生出些许期待来也就不欲再多作停留。 “魏将军,奴婢还需回府侍奉太子妃娘娘,就不打扰您祭奠故人,先行一步了!” “叶子姑娘,留步!” 魏临溪当即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叶子,诚然是不希望她先走一步又再继续说道。 “ 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在下祭奠的故人,也就是长眠于这处坟茔的是何人吗?” 叶子为着魏临溪的叫喊停住了脚步,她心知自己此时若是急着走了明摆着是心虚了,又是回转过头。 “魏将军,奴婢一贯不好打听旁人的私事!” “这墓中埋有一家三口!” 魏临溪对于叶子所言充耳不闻,他目光灼灼的盯紧了叶子似在确定些什么,又是娓娓道来。 “墓主人姓叶名铮,是昔日丞相姚策大人的得意门生,也曾于朝堂之上位列九卿供廷尉之职。因着一场兵祸遭株连之罪,与他一道长眠于此的还有他的妻女。他的女儿名唤叶笙,是在下幼时就立志将欲求娶的女子……” “魏将军,天色不早了,奴婢真该走了。若是回去晚了,太子妃许是会怪罪的!” “叶子姑娘你说过太子妃是心地良善之人,断不会随意苛责下人的。再有,在下曾听太子殿下说过太子妃待姑娘亲似姐妹,又何言怪罪。在下只想再问一句叶子姑娘,你可有听过叶笙这个名字?” 叶子听着魏临溪不依不饶的言语适时愣了愣,她刚欲开口否决却是听得了不远处传来的些微人声。 同为练武之人的魏临溪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他当即提起了自己所带的一篮香烛祭品,接收到叶子的眼神示意默契的随之躲入了周遭浓密的草丛之中。 日头不知何时躲进了浓密的云层之中,天色渐渐随之昏暗下来。两个壮汉抬着一卷草席走至了这乱葬岗的深处,那草席的一端露出一截藕粉色的裙摆,道明了当中裹的应是一个女子。 “唉,我说要不就扔这里吧!” “主子不说了要将人给埋了的!” “扔这不也一样嘛!再说了你不觉得这地方邪乎的很嘛,方才还大太阳,这一会功夫天就暗下来了,吹的风也没个方向都是阴嗖嗖的。我可听说了这个地方白天都还闹…” “得嘞,你别说了!我们赶紧走吧!” 两个壮汉话说罢默契的四目相对,就将抬着的一卷草席随意扔在了乱葬岗这一处角落。 叶子和魏临溪等到两个壮汉跑没了影,方又从藏身的草丛中出来。 随身佩了剑的魏临溪着剑鞘推开了这一卷草席正得见了一个面容娇好却是衣衫不整同样伤痕累累的女子。他禁不住的面色微红却还是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看向叶子说道。 “还有气!” 叶子见得这个一袭藕粉色薄衫的女子,得见其姣好的面容不禁觉得几分熟悉。她一边仔细打量又再细细回忆终是颇觉意外的道出了声。 “这位姑娘貌似是蒹葭坊的坊主,太子妃还怀着小皇孙的时候,我曾陪她去蒹葭坊看过歌舞,与这位坊主有过几面之缘!” “如此,我们先将人救回去再说吧!” “好!” 第125章 心中人 隅中方至,太阳已显出了正午时分方有的那般灼热。 秦元羲小小着人儿,捧着一串冰糖葫芦兴冲冲的跑进屋来,径直奔向了正拿了一卷书看得出神的王灼儿。 “娘亲,你看羲儿的冰糖葫芦?” 王灼儿见得已经蹭到自己腿边的小人,放下手里的书卷抱起了这个还带着奶香气的娃娃。 “谁给你买的冰糖葫芦呀?” “是魏叔叔,他给羲儿买了好多好多的冰糖葫芦!” 秦元羲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闪着光亮,对着王灼儿大方展示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显着无比的高兴。 王灼儿原只当秦元羲是难得吃了回冰糖葫芦高兴得语气有些夸大,可当她见得府中侍卫在秦元羲之后扛了一棍子插满的冰糖葫芦进屋来也就能理解秦元羲所谓的很多很多了。 只是在王灼儿的记忆中,秦元羲称呼的魏叔叔即作为秦懿承副将的魏临溪是个持成稳重的人。因着避讳以往送给秦元羲的总是些拨浪鼓、小木剑诸如此类的玩具,倒是第一次见给他送吃的,还一次性送这么多。 “魏叔叔,干嘛要送这么冰糖葫芦给你呀?” “因为羲儿帮了魏叔叔的忙,魏叔叔就请羲儿吃冰糖葫芦!” “额,是吗?那羲儿给娘亲说说帮魏叔叔什么忙了?” “之前魏叔叔问我叶子姐姐喜欢什么,我就说叶子姐姐和羲儿、娘亲一样都喜欢吃冰糖葫芦,他就请羲儿吃冰糖葫芦了!” 秦元羲小小的人儿,奶声奶气的腔调显着大声,以致王灼儿听过之后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正陪在自己身边的叶子。 “额,原来是叶子姐姐喜欢吃冰糖葫芦啊!” 王灼儿见得自己怀中正得意的秦元羲禁不住的笑出了声。尽管秦元羲这话说得无比的实诚,却是带了自己的小心思的。反倒是,魏临溪将一个两岁孩子的话听进了心里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羲儿,你有这么多的冰糖葫芦要不要拿给爹爹一个呀?顺道去替娘亲看看爹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羲儿方才是从爹爹的书房过来的,爹爹说要和魏叔叔、纪叔叔还有一个胖胖的长胡子的大叔商量重要的事情,不能陪羲儿玩,才让羲儿来找娘亲的!” 王灼儿本是想打发走秦元羲好问问叶子关于魏临溪的事,因为她由今日秦元羲拿的冰糖葫芦才意识到这些日子魏临溪似乎来府上相比以往频繁,反观叶子也是每每撞上魏临溪就显着刻意的回避。 只是王灼儿这会见打不发了秦元羲去找秦懿承,就又招呼起了带孩子的乳娘嬷嬷对着秦元羲继续道。 “羲儿,娘亲见得后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你去给娘亲摘几朵来,好不好?” “好,羲儿这就去给娘亲摘花花!” 秦元羲小小年纪却是听话孝顺,一听得王灼儿想要花当即就跟着乳母嬷嬷出了屋子去到了后花园。 王灼儿直到屋中仅有自己和叶子两个人,方又对上因着秦元羲先前的话依旧埋着头的叶子极其认真的开了口。 “魏将军论家世、相貌、乃至人品都是很好的,也未曾婚配。叶子你对魏将军可有意?你若是有意,我会让殿下探探魏将军的口风,看能否促成一段姻缘。至于陛下那边,我亦会想办法…” 叶子没想到王灼儿会问得如此直白,甚至于已经想好替她促成婚约摆脱暗卫的身份。她由王灼儿的一字一句听出了真心却是不敢领受,显着无比坚决的跪在了王灼儿面前。 “奴婢知道小姐是真心为奴婢着想,只是奴婢并不喜欢魏将军,所以奴婢…” 王灼儿看出了叶子的欲言又止,禁不住怀疑叶子是在顾虑与魏临溪之间的身份差异。毕竟在西境时,王灼儿就已经打听清楚了秦懿承这个心腹爱将魏临溪的家世背景。 论起来魏临溪也算得是皇亲,其祖母是秦懿承祖父的堂妹,也就是景徽帝的堂姑母慧宁郡主,嫁的是有爵位的世家公子,育有三子,魏临溪的父亲就是这位郡主的小儿子。 只是因着长幼之序,魏临溪的父亲并未继承爵位,加之慧宁郡主已逝多年,这层关系到了魏临溪身上就显得不过如此了。 当然,王灼儿倒不看重魏临溪与皇室的这层关系,反是觉得少年时就远赴西境从军的魏临溪,如今所有的荣耀都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相比其他世家公子更为出众。甚至他还能成为秦懿承的心腹爱将,这能力就更是不容小觑了。 “叶子你若是顾虑自己与魏将军之间的身份悬殊,大可不必。要知身份不过是于外人面前粉饰的门面罢了。只要你愿意,其他的都不会是问题。我会想办法让你们两人变得名正言顺!” 叶子对上王灼儿的一脸认真又是心头一暖,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顾准带她首次面圣前无比严厉的叮嘱,意思归结起来就是:将嫁至西境的懿王妃是个心地良善的小姑娘,跟着她比在御前做暗卫好,因而断不可在天子面前失仪丢了这天大的好机会。 “小姐,奴婢心里已经有人了,因而着实不能领受您的一片厚爱!” “这样啊?不过,男女之事本就讲究两情相悦的,你不喜欢魏将军就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王灼儿一本正经的说着话扶起了还跪于地上的叶子。尽管她面上显着平静,心里却如同炸鞭炮一般觉得震惊且刺激。 要知,这几年来,叶子可谓是在王灼儿的眼皮子底下过活的。她这还没弄清魏临溪是怎么一回事,却又是惊觉叶子心中还藏着人。终于,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的看向了叶子问出了声。 “你和魏将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还有你不喜欢魏将军,喜欢的又是谁呢?纪舒?你看着也不像是会喜欢女子的!武衡?不,肯定不会是他!武弥?还是一个半大孩子,更不可能!难不成是顾准,顾大人?他吧,看着就像一尊门神似的,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一直不曾娶妻,也不知道是不是…” “奴婢本名叶笙,是昔日廷尉叶铮之女!” 叶子对于王灼儿把自己身边认识的挨个猜遍了,只道其一如当年好玩贪奇。同样知道以王灼儿的聪明加之好奇心的驱使总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欲再隐瞒。 “我父亲与魏将军的父亲投契,因而我与魏将军幼时常在一处玩耍。奈何,当年那场兵祸,我父亲因是姚策大人的得意门生且身居廷尉之职遭陷害株连之罪,与母亲一并惨死于狱中。牢里的老狱卒见我可怜,偷偷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却不慎被人拐卖至了青楼。我从青楼里逃了四次,在第四次逃跑的时候遇到了大人,是大人救了我…奴婢此生都无法偿还大人的恩情。至于魏将军,奴婢还不知他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只是那日奴婢去祭奠父母碰巧遇上了他,想来如今他已是…” 王灼儿因着叶子暗卫的身份加之其祭奠不可说的亡人,大概猜了猜她的身世。只是当她亲耳听得叶子言及身世时还是免不了的触动,同样觉出了些许怪异。 “顾大人救你之初,可曾核查上报过你的真实身份?” 红了眼眶的叶子听得王灼儿之言,心中为之一沉。她不禁想到第一次祭奠父母是被顾准带着去的,而前些日子魏临溪却说她父母的埋骨之地长眠了三个人,包括了“她”自己。 王灼儿见得沉默多时,脸色亦变得严肃且难看起来的叶子,也就猜到了自己方才所问的答案。 “今日,你对我所言之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同时你需得牢记叶笙已经死了,而你是叶子!” 第126章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朝霞日出预示着时辰尚早,却已有人临窗对镜细品起这画眉之乐来。 秦懿承眉眼含笑流露着不尽的温柔,对上面前之人娇俏的面容,于其蛾眉间细细描摹,迟迟不欲罢手。 “好了没呀?” “还没呢?” “哼,我才不信呢!” 王灼儿一句话带了些许俏皮,却是不再理会那给自己画眉画了老半天的人 ,适时转身对准了铜镜中的自己,检查起了某人消磨这一清早的成果。 “如何,夫人可还满意?” 秦懿承看向了镜中的王灼儿与自己,一双大手已环于了王灼儿的腰间。 “不都已经画好了,还骗我说没有!” 王灼儿嘴上带着嫌弃怨怼,心中对于秦懿承为自己所描摹的远山眉倒很是满意,禁不住的嘴角上扬。 “喜欢吗?” 秦懿承柔柔着腔调询问罢,已是于王灼儿的侧脸落下一吻。 “喜欢!” 王灼儿大大方方的回应着,脸上浮起了一抹娇羞。她又再止住了秦懿承将欲落在自己脖颈间的轻吻,显着不好意思的言道。 “再有一会叶子就该来送茶水点心了,被看见了多不好呀!” 秦懿承得见一贯是脸皮薄的王灼儿已经微红了两颊也就不欲再“调戏”。关键的一点是,他听王灼儿提及了叶子,想到了前两日魏临溪给秦元羲送的一棒子冰糖葫芦,神情也就随之正经起来。 “说起你这小侍女,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前两日临溪送了羲儿那么多的冰糖葫芦,你当知道这其间的意思,可曾试探过那丫头的心意?” “魏将军和叶子不合适!” 王灼儿听得了秦懿承如此直白的询问亦不含糊。毕竟当日叶子已经同她将话说得如此的清楚明白了,她自是要在秦懿承面前果断的回绝了。 “怎么不合适了?是觉着身份悬殊还是碍于她是父皇的暗卫?” “殿下,你?”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的直言不讳愣住了神,她抬眸对上秦懿承显着风轻云淡的脸又是释然。道是人之常情,秦懿承不计较她是景徽帝派来的人,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派人去查证核实顺道再查到叶子。 秦懿承注意到王灼儿微变了的神情,心知是自己先前的话过于直白得不对味了,又是将本于自己怀中的王灼儿搂得紧紧的。 “为夫并没有责怪揶揄你的意思。只是先前你坦诚了是父皇派至我身边的人,我亦不可能不派人查证核实。魏临溪派人查证的时候顺带查了查你这侍女叶子的底细,自然也就知道了她是父皇的暗卫。不过,你们这主仆俩哪有做耳目的样子?在西境时竟顾着吃喝玩乐,回了秦城更是毫无作为,真不知道父皇缘何还能容下你这般不称职的耳目!”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满是宠溺的语气,知道秦懿承真的没有责怪揶揄她的意思,却又是为之心生寒意。要知秦懿承都能查到她这个景徽帝的“耳目”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实事,更遑论是景徽帝了。她为此又是觉出了不安,却是佯装着平静似在与秦懿承解释,更多的是像在安慰自己。 “我自小与陛下相识,说不定他还真蛮喜欢我的。将我看作女儿不忍苛责呢!” 秦懿承明显觉出了王灼儿此刻的不高兴,也就不欲在“耳目”一事上深究。他又将话题扯回到了魏临溪和叶子的头上,继续说道。 “临溪查过叶子的底细,也同我说过关于她身世的一些猜想,说叶子可能是他父亲的故交之女…” “叶子心里已经有人了,是不会喜欢魏将军的!” “额,是吗?” 秦懿承为王灼儿斩钉截铁的语气愣了愣,他与魏临溪由西境至秦城这十数年的交情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君臣之谊所能涵盖,自然也就知道魏临溪心中藏了一个女子。 当日,秦懿承由魏临溪口中知晓王灼儿的侍女叶子就是其心中藏了多年的女子时免不得吃惊,却不意外魏临溪当即向他言说了求娶的心思。 只是今日,秦懿承又是为王灼儿所言的叶子心中另有其人而意外,心中免不得替魏临溪叫起屈来。 “听夫人这般说的,我可是有些好奇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令得叶子这丫头都不肯高看孤的心腹爱将一眼!”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怎么能够用来作比较呢?” “如此说,夫人你知道叶子心中的那个人是何人啰?” “叶子只是同我说过自己心里有人了,没告诉过我是谁!” 王灼儿说的是大大的实话,叶子当日的确是不曾同她说过自己心中的人是谁。只是王灼儿如今再回想起一贯冷情的叶子,当时于自己面前称谓的顾准那一声“大人”所隐含的千愁万绪,已是心下了然。 “看不出来,你这侍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心里倒是会藏人!” 王灼儿这刻从秦懿承的话里听出了些许怨怼的味道,顿时显着护犊子的反驳出声。 “殿下,你这会儿可就是揶揄人了!女儿家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心里藏个人又没有作奸犯科,怎么就不对了?” “我不过是为临溪痴心错付鸣不平罢了。秦城中一个被诸多世家贵女竞相追捧的青年才俊,竟被一个小侍女嫌弃,说出去不是遭人笑话!” “只是不喜欢,怎么就成嫌弃了,还怕被笑话。你们男人好面子也罢,心眼还真不是一般的小!” 王灼儿又再向着秦懿承怨怼出声,同样担心他因着这点不痛快会揪着叶子和魏临溪这件事不放手从而发觉那些叶子曾同她说过的事。 为此,王灼儿不禁想到了“色令智昏”这个词,回转过头双手勾住了秦懿承的脖颈,显着可怜巴巴的出声。 “殿下,叶子陪了我这么些年,我舍不得她。再说了这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是与旁人无关的,我们就不做这等乱点鸳鸯谱的事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秦懿承得见整个人就差没挂自己身上的王灼儿,眉头不自觉的挑高,却是有些“吃醋”她竟会为了一个小侍女“牺牲色相”。 “怎的,这会就不会不好意思,不怕被人看到了?” “那殿下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夫人都已经投怀送抱了,为夫又怎会舍得不答应呢!” 秦懿承眉眼带笑显出几分邪魅,鼻尖已是蹭上了王灼儿的脸颊,耳鬓厮磨之际更是不带犹豫的将人抱起欲去到还未得整理的床榻之上,却是因着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而止住了脚步。 “启禀殿下,宫里来人传陛下口谕,着您和太子妃即刻进宫见驾!” 第127章 滴骨验亲(一) “儿臣\/臣媳,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勤政殿内一男一女于景徽帝下首叩拜,无比默契的腔调亦随之渐渐散开。 景徽帝垂眸见得方才进宫透着几许匆忙的秦懿承和王灼儿,神情晦暗不明,同样生冷着语气道出了声。 “太子,太子妃免礼吧!” “谢父皇!” “谢陛下!” 秦懿承应罢声习惯性的伸手搀扶着王灼儿一并起了身。他略微瞧了瞧景徽帝辨不出颜色的神情,再又看向了同在殿中的太尉顾玄策、睿王秦睿承以及如今的北狄摄政王岱钦,心谙今日这阵仗不小。 “太子,你可认得这殿中所跪之人?” 秦懿承循着景徽帝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了大殿之中一匍匐跪地显着身形臃肿的男人。 那年逾四十的男人听得声音畏畏缩缩的抬了抬头,在撞上了秦懿承凌厉的眼神之后,又是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埋脸跪地。 “启禀父皇,此人前几日招摇过市,欲到儿臣的太子府中招摇撞骗。儿臣识破了他的诡计,就着府中侍卫将人打了一顿给赶出了府…” 殿上的顾玄策听得秦懿承之言面上保有着冷静显着不卑不亢之态,言语却是不善的针对出声来。 “太子妃已逝多年的生母回魂再嫁,安国公府罪犯欺君,太子殿下为替爱妻遮掩这等欺君的丑事不惜杀人灭口。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太子殿下只一句招摇撞骗就欲轻轻带过,未免过于轻巧了吧!” “顾太尉一开口就是欺君之罪,又是杀人灭口,孤可真是糊涂了,不知这罪从何来呀?” 秦懿承冷笑着出声,不曾给到顾玄策一个好脸色。毕竟如今朝堂之上,他与秦睿承在明面上都已经显着互不对付,也就不屑得与秦睿承为当朝太尉的舅父佯装客气。 “父皇,若只是因着教训了一个招摇撞骗之人,就要论儿臣杀人欺君之罪,儿臣当真是觉着冤枉!” “额,太子,你当真觉得自己冤枉吗?” 景徽帝风清云淡着口吻,却是在人听来显着模棱两可。他突得凌厉了目光瞧向了王灼儿,语气尽显严厉的质问出声。 “太子妃,你可认识这殿中所跪之人?” 王灼儿闻言方又将目光投向了景徽帝所说之人打量了一番。实事上,她早在进勤政殿时就觉出了这殿中所跪之人有些熟悉,在景徽帝询问秦懿承时已是瞥清了对方的样子。 如今,王灼儿再留意到殿中的岱钦从始至终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再想到前几日秦元羲说的秦懿承在书房与魏临溪、纪舒以及一个胖胖的留胡子的大叔商议要事,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父皇,此人乃是通州的一个小吏,姓项名梁。臣媳多年前为寻兄长下落曾去过通州还不幸被小偷偷尽了钱财,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项梁夫人严氏的帮助收留。那时臣媳感怀项夫人襄助的恩情,又见其与臣媳已故的母亲有几分相似,遂就认了她做义母,还由此在项梁府上住过一些时日。只是不曾想这个项梁是个贪利狭隘的小人,在知晓臣媳是安国公府之女后,为了升迁讨好上官,将臣女迷晕欲嫁给通州太守痴傻的儿子。臣媳几经磨难方逃了出来,至此就再不曾见过他们…” 王灼儿话罢无所畏惧的看向了景徽帝,自认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是实话。只不过她在这些事实的基础之上隐瞒了项梁的夫人严氏就是她“已逝多年”的母亲颜婉的事实。 “陛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直匍匐跪于地上的项梁听了王灼儿的话突得激动起来,他赶忙支起身子看向上首的景徽帝显着不同寻常迫切。 “陛下,小人先前所言句句属实,小人的夫人严氏根本不姓严,她就是太子妃那个所谓已故多年的生母颜婉。” 项梁话说至此又再侧身指向了王灼儿,显着不依不饶的说道。 “当年她的母亲颜氏口对我说的,因着对她那为了外间的姘头不惜谋害原配的父亲心灰意冷,才假借身染恶疾之名假死离开的安国公府。后来,颜氏嫁给我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个身在安国公府的女儿,方遣人送了书信邀其来通州与之团聚。根本不是她说的这么一回事!” “项叔,时至今日,我是看在义母的面上方又叫你一声项叔。当年你们夫妇感怀自己多年膝下无子无女,认我为义女时大宴亲朋可是邻里尽知的事。只是不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你为了升迁不惜陷害要将我嫁给太守的傻儿子。如今你又是想要得什么好处,方才编出这等亳无根据的瞎话来。你既说义母是我的生母,那你缘何不叫上义母来与我一道当面对质呢?” 王灼儿对着项梁将话说完,却是带有怨恨的看向了这殿上未曾言语的赫天枢,不曾想他竟会如此恶毒的拿自己已逝多年的母亲作文章。 “陛下,小人,小人的夫人早于几年前因难产而过世了!小人自知人微言轻,不敢亦不配与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娘娘攀亲。只是几年前小人家中遭逢意外,为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前些日子几经周折来到秦城,于坊间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二人是何等恩爱情深,更是无意听得了太子妃的名讳。小人眼见就要活不下去了,才腆着脸去到太子府希望能见到太子妃求个活路,从未想过要透露太子妃的这些秘密。可不曾想太子殿下明面上着人将我打了一顿赶出府也罢,夜间竟派了杀手欲将小人赶尽杀绝。陛下,小人自认粗鄙可终究还是想要活命啊!故而原,小人不得不于宫门前喊冤,只求活命。现下为求自保,更是不得不和盘托出了。” 第128章 滴骨验亲(二) 项梁颤颤巍巍着身子透着畏惧,将“怕死”这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同样将他遭到秦懿承的赶尽杀绝以致不得不自保求存的态势刻画得入木三分。 “陛下,小人的夫人颜氏虽已逝多年,但小人能够证明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当年,小人是押解囚犯来京方与颜氏结识。同样是受了她的蛊惑方从死牢之中寻的女死囚助她假死离开的安国公府。因而,如今那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墓中葬的并不是颜氏,而是一个不知名姓的女死囚。陛下,古有滴骨验亲之法,生人之血滴于亡者尸骨,若鲜血融于骨中方为血亲。只需让太子妃滴骨验亲,就可知小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说王灼儿先前还因着当年由赫天枢之口听得自己母亲已逝,从而对于项梁的恶意攀扯有恃无恐。 那么这刻,王灼儿心中倍感震惊的同时亦多了颤抖。她没想到自己母亲当年是与项梁结识在先,与之合谋假死私奔为后。 她禁不住的害怕曾经不惜用性命要挟秦懿承放走赫天枢来极力保守的秘密要在今日暴露于人前。 自然,她曾经所担心的自己母亲假死再嫁之事为人知晓,会使得她母亲的名声毁于一旦,会让安国公府担上欺君之罪,甚至为此让秦懿承受到牵连,同样也恐怕要在今日一一应验了。然而,她却是对于这将要发生的事觉出了无能为力。 “大胆,仅凭你一人的空口白话就欲惊扰太子妃先母的灵位,行如此荒诞无稽之事冒犯我寅朝储妃,成何体统!如此行径简直是不将我寅朝皇室放在眼里,狂妄犯上,罪不容诛!” 秦懿承言眼见殿上所跪之人话说至此,当即语气不善的喝责出声意在维护王灼儿。 一旁秦睿承眼见氛围烘托至此,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明面上显着不偏不倚,实则是落井下石。 “父皇,太子殿下维护太子妃心切,实属人之常情。只是事已至此,儿臣觉得这个项梁所说的滴血验骨倒是个公正不失偏颇的法子。毕竟太子妃生母假死再嫁有悖伦常不说也带了欺君之嫌,如今更牵扯至了太子殿下。今日这项梁在宫门外喊冤,想来已是被不少百姓看见。若是不将整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引得百姓议论猜测只会给皇室抹黑,有辱父皇天威圣明。再有今日北狄摄政王亦在此,再不秉公处理此事,不更是令周遭友邻贻笑大方!” 龙椅之上的景徽帝见得事态发展至此,脸上依旧不曾显露出任何颜色来。他抬眸瞅向了神情较之前多了些许不自在的王灼儿。 “太子妃,此事与你的生母相关,你觉得应当如何呢?” “父皇,若是事后真相大白,这所有的一切皆为人刻意诬陷,又当如何呢?” 秦懿承先于王灼儿之前询问出声,他带着愤懑不甘的看向了景徽帝,却是于暗处紧紧的握住了王灼儿的手。 “若是有人栽赃陷害,以致太子妃受如此大的委屈,朕定会着人严查到底,势必将这幕后主使之人给揪出来。” 沉默多时的王灼儿,明确的感知到秦懿承手掌心上传递于自己手中的温度,蓦然的觉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臣媳一切谨遵陛下的吩咐!” 王灼儿一句回应已是默认了先前项梁所说的滴骨验亲之法。由日上三竿至正午当头,她与崇德殿中的一众人也就等来了从自己“母亲”颜氏的墓中起出来的一具为白布所遮掩的尸骸,不自觉的湿润了眼眶。 在接收到殿中一众人所投来的各异的目光之后,王灼儿接过来身边魏荣所递的银针扎破了自己的食指,而后有条不紊的将冒于指间的鲜血滴到了那显露了一角的白骨之上。 事到如今,哪怕王灼儿并不明白秦懿承先前哪来的底气质问景徽帝,她却很好的由此接收到了暗示,这所谓的滴骨认亲怕是并不能如殿上其他人的意了。 “陛下,融了,太子妃的血融进这具骸骨之中了!” 魏荣并不至于大声的腔调却是很好传到了殿中几人的耳中,包括了太尉顾玄策、睿王秦懿承、北狄摄政王岱钦,以及一直跪于地上的项梁。 项梁听得了这样的结果没由得瞪大了眼睛显着难以置信,同样带着惊恐的喊叫出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喊罢话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秦睿承和岱钦同在的方向,又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赶忙在景徽帝面前叩头请罪。 “陛下,小人有罪,小人该死!这一切都是,都是…” 项梁话说至此突得哽咽住声,顷刻显出一副七窍流血的惨状,最后噤声倒地再不能言语。 魏荣见状赶忙迎上去探了探项梁的鼻息,面带难色的看向了景徽帝。 “陛下,已经没气了!想来这项梁事先已经服下了剧毒,这会儿正赶上毒发的时候!” “啧啧,小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不曾想竟有如此阴毒之人栽赃陷害,太子殿下,您可是要当心啰!” 岱钦幽幽着腔调,作出了一副惊讶无状之态,更难得的是还真流露出了那么几分真诚来。 秦懿承心知代钦这是在贼喊捉贼,却还是不屑甚至于厌恶他此刻所佯装出的“真诚” “摄政王有心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孤还未曾放在心上!”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太子妃你受委屈了,朕会着人严加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的!” 景徽帝将崇德殿中秦懿承、王灼儿、秦睿承、顾玄策,乃至岱钦的各异神色尽数收尽了眼底,将一场闹剧就打住,心中又再期待起日后又将上演怎样的好戏。 第129章 礼尚往来 秦城一贯人头攒动的十里长街,在人群散尽的午后归于寂静透出了一派慵懒之态。 马车缓缓驶过宽阔又显着空荡的街市,车轮辘辘的声音似一曲悠扬的腔调穿过了长长的街市。 王灼儿与秦懿承并肩坐于马车之中,耳畔听着“辘辘”的车辙声,脑海中却还回顾着先前于勤政殿中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殿下,先前勤政殿上那具从我母亲墓中起出来的骸骨是不是?” “是!” 秦懿承只简短的一字就王灼儿的询问回应得无比的干脆。他别过头对上王灼儿那双湿红的眼睛,伸手抚摸到了她的脸颊,又是无比坚决的口吻道。 “我说过会保护你一辈子,自是不会允许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我若想要保护你免于这些伤害,不单只是应对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阴谋暗算,同样也需得将自己武装得坚不可摧!所以…” “所以先前那具骸骨真的是我母亲!” 王灼儿对于这个已经早早了然于心的答案还是免不得的难过。她怨过自己母亲颜氏假死一走了之,也恨过当年颜氏与项梁为了利益将她嫁予通州太守的傻儿子。可即便如此,多年的母女情分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完全割舍掉的。 因而王灼儿哪怕有怨有恨,并与颜氏断绝了往来,心里还是存了份由血缘羁绊所带的母女亲情,也就悲愤自己的母亲已作白骨,竟还被这些所谓的阴谋算计搅扰了安宁。 “当年在青州听你说了你母亲的事,我不忍见你回秦城之后对着一处并非自己母亲的陵墓追思,同样为了免除似今日之祸。所以派了当时还为暗卫的应祈带人去到通州,将你母亲的尸骸秘密运回了秦城,葬于了原来安国公府的那处陵地!只是那时待一切安排妥当,你有了身孕又为着兄长离世一事伤怀,我未免徒增你的烦恼,就一直未曾告诉你!” 秦懿承话说的小心翼翼,也在观察着王灼儿的情绪变化。尤其当他得见王灼儿落寞的神情,又是显着几分急迫的出声。 “我会着人修缮岳母的陵墓,敲定个合宜的日子令她再次入土为安。同样会请大佛寺的高僧为她诵经做法事,已告慰她的亡灵。今日之事绝非你我所愿,岳母若是在天有灵,也定不会怨怼你我的!” 王灼儿尽管为着今日之事受到了打击,也还不至于伤心难过得理智全失。她一早就知道岱钦会伺机报复,也就猜着项梁许是当年岱钦火烧项家庄时特意留下的活口,以备他今日驱使。同样,也就不意外如今为北狄摄政王的岱钦不好于明面上搞事情,就与秦睿承有所勾结。 只是,经此一事,王灼儿对于景徽帝从始至终都保有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深觉不安。尤其她在离开勤政殿时捕捉到了景徽帝眼底所藏有的期待,那是一种作为旁观者眼见敌对双方将起厮杀方有的期待。 诚然,景徽帝哪怕是立了秦懿承为太子,却还是无比残酷的乐见秦懿承同自己的手足兄弟明争暗斗,全然不顾惜这敌对的双方都是自己的儿子。 王灼儿想到这里已经是止不住的脊背发凉。哪怕她由一开始就知道这皇权争夺势必是至死方休,最终只能余下一人。她却是直到今日方由这些字面意思转换到了切身的体会,以致害怕的整个人缩进了秦懿承的怀中。 “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 秦懿承言语温柔的劝慰出声,想着王灼儿该还在为着先前滴骨验亲的事后怕,言语间搂紧了已经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儿。 “就今日在勤政殿所见的情形,岱钦怕是已与睿王联手。他们此次陷害不成,我担心后面指定还有什么…” 王灼儿忧虑着口吻出声,哪怕对于景徽的隔岸观火显着无能为力,却是没有因此就忽略掉如今正为麻烦岱钦和秦睿承。 “我原以为他们两人联手之后会出些什么奇招,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原本,我还没想这么快的就对付秦睿承,只是他们今日竟然敢在勤政殿上扰你母亲亡灵,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来了。如此,我就更当礼尚往来,有所回敬才是!” 秦懿承的语气一改先前的温柔显着狠绝,同样透出了一股子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来。 “所以,殿下你一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对付睿王?” “若是我这五弟与他这舅父为人端正、行事磊落,又何来的对付一说呢?”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有此一说并不意外,毕竟着见秦睿承当年陷害王清儿和武弥,也就可知其手段是何等卑劣恶毒了。 为此,王灼儿也就忍不住的想行如此卑劣恶毒手段的人,又是得迫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方才使得秦懿承先前那番“礼尚往来”的话说得如此的自信满满。 “殿下,睿王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等再过些日子,你自会知道的!” 秦懿承在王灼儿耳畔轻轻应罢这句话,脸上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又是下定了决心势必要让秦睿承就他今日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130章 路见不平 “嫂嫂,你觉得这两只钗哪个更好看?” 秦城街市喧嚣嘈杂的背景音之下,秦银心手里拿了两支款式不一的簪子兴冲冲的跑到了同在首饰铺里的王灼儿跟前。 王灼儿为着秦银心这一句无比亲昵的“嫂嫂”有那么些不习惯,却还是依言看向对方手里的两只发钗,对比了半晌方显着认真的开了口。 “这支,我觉得这支更好看!” “如此,我听嫂嫂的就买这个了!” 秦银心说着就将钗子递给了首饰铺的掌柜示意给包起来,又再显着热情的凑到正试戴着镯子的王灼儿跟前。 “嫂嫂,可有喜欢的首饰,我买了送给你!不,今日只要是嫂嫂看中的东西,全都记在我账上!” 王灼儿又是因着秦银心这突如其来的豪爽大方愣了愣神。她自认于秦银心并不算得有多好,何况当年因着秦懿承她们两人之间多少还有些不对付。 为此,王灼儿不欲领受秦银心的这份慷慨,更是觉得此次随南安王受诏回京的秦银心在今日一大早就上门将她拉上街来可不是单纯的要买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这么简单了。 “郡主,你有什么话大可直说,用不着这么客气的!” “就,北狄和南疆使团来朝,父王已经开始张罗着给我选婿了,我…” 王灼儿对上欲言又止的秦银心,注意到她俏丽的脸颊两侧已经泛起了绯红,忍不住嘴角上扬带起了笑弧。 “这是好事啊!先前南安王叔明明回了秦城却拂了陛下的面子,带着郡主你缺席款待北狄南疆的宫宴,诚然是在维护郡主你,不欲你成为这和亲的人选。如今,他有意为你招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王灼儿话说一半又再看向了一贯娇横爽直却是于此时显着几分小女儿娇态的秦银心。 “郡主,你有个真心爱护你的好父亲,他如此做法许是过于直接了些,以致一时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若是觉得不适大可与他明言,又或者你也可以试着见见你父亲替你择的那些夫婿人选,说不定会有你中意的人呢!” “嫂嫂,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银心在王灼儿一番话之后显出了几分急恼,她又是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方显着窘迫的看向了王灼儿。 “其实,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是我并不确定那人是否对我有意,所以…所以我才想让嫂嫂你替我出出主意!” 王灼儿上一次见秦银心还是在纪舒和应祈的婚礼之上。婚礼过后,秦银心就因为南安王的家书催促离开秦城回了南境。 论起来,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如今再见,王灼儿也就不意外秦银心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毕竟,两年多的时光已经足够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了。 只是王灼儿还是忍不住的纳闷,秦银心缘何要找她给帮忙出主意。即使当年她与秦银心之间的小矛盾已成过往,但也不至于就此使得她和秦银心能至交心的地步。 “郡主,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出主意呢?” “我自小跟随父王在南境军营中长大,没有什么玩得好的手帕交可以吐露女儿心事。如今身在秦城,就算每日都能收到那些世家贵女邀约的帖子,可这些大多是冲着我这个南安王府郡主的身份来结交的,又有几个是欲真心同我交好,能让我放心谈露心事的呢?虽然当年因着太子兄长的事,我同嫂嫂你有那么些许矛盾。但抛开这些事不讲,嫂嫂你是个可以让我放心坦露心声的人。何况,我知道你只会就事论事的选择帮我或者不帮我,所言种种皆为真心,不会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甚至是心生利用!最重要的是~” 王灼儿不得不承认秦银心这番不带任何夸赞之词的话,在她听来很是诚恳也觉得动听。所以,当她见得一脸认真说着话的秦银心突得顿住,笑得意味深长起来,禁不住好奇的问出了声。 “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嫂嫂你能让已为太子的兄长如此死心塌地的只爱你一人,想来定是能帮我向那人确定心意,甚至让那个人喜欢上我!” 王灼儿因着秦银心又多了调侃的语气脸颊微烫,却又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于反过来调侃起了秦银心。 “如此说来,郡主你当是很喜欢方才提及的那个人啰!” “我也不知道有多喜欢!可每次只要见到他,我的心就会砰砰的跳个不停,忍不住的想看他,却又是不敢与之四目相对。原本,我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不想前几日又在秦城见得了他…” 王灼儿眼见记忆中英姿飒爽同样透着骄傲直爽的秦银心,又于这刻显露出的温柔娇羞,顷刻心下了然却是正经着询问出声。 “那人是谁,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他叫严蓟,是一个游医,喜好四处游历,钻研疑难杂症。一年前,我在南境抓捕流寇时,顺道救下了险被流寇所伤的他。听闻他是个大夫,想到了父王多年来久治不愈的头疾。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人给请到了王府替父王医治头疾!” 秦银心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与口中的严蓟初遇时的情景,不禁觉得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他是个温良大度的人,做事细致入微,待人同样儒雅随和,医术更是高明。在南境半年,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根治了父王的头疾,剩下的日子则在街上摆了个摊子替南境的百姓免费看诊。虽然,我与他相识不过半年,却有一种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感觉。原本我只当他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可等到他离开南境之后,我才发觉已经不能只是将他看作一个朋友了。他走之后,我也私底下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却是未曾寻得踪迹。直到前几日,我又在秦城的街上与他不期而遇。那时父王已经有了要替我择婿的心思,所以我就想着…” “快…去看看,有人要跳城楼了…” 秦银心话正说到关键的当儿,外间传来的一阵不合时宜的吆喝引得了她与王灼儿的注意。 她们二人瞧着街上不时有行人朝着城楼的方向而去,彼此默契的相视一眼也随之出了铺子,朝着那城楼的方向而去。 当王灼儿和秦银心赶到这城楼之下时,乌压压的一群人已经围在了城门口前。经由人群间些微的缝隙隐约可见一似着浅色衣衫的女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四处散落了一地黄麻纸则于字里行间诉尽了这断气女子的冤屈。 第131章 睿王自戕 天尽拂晓、月落无声,东方鲫白预示着天色将明。 一稍显佝偻的身影在晦暗的天光下,迈着匆匆的步履一进院再进院,熟稔的穿过亭台轩榭,最终进了府里最为宽绰的一进院落,有些急迫的叩响了正屋紧闭的房门。 “殿下,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一贯是警觉浅眠的秦懿承习惯性的睁开了眼睛,听见由屋外传来的管家姚方的叫喊声正欲起身,又再惊动了原依偎在他怀中安眠的王灼儿。 “怎么了?” 王灼儿同样是为屋外管家的呼喊声散了大半的睡意,在迷迷糊糊中觉出了秦懿承起身的动静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 “你睡吧,为夫去看看!” 秦懿承窸窣起身着了里衣披就袍子方走出外间推开了房门,为着清晨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更觉清醒,适时看向了已于房门外静候的管家姚方。 “姚叔,出什么事了?” “殿下,昨夜睿王府突起大火,听闻火势汹涌不止,半个时辰前方才趋于熄灭。据传回消息的侍卫说,睿王殿下葬身于这场大火之中,被烧成了焦炭!” “葬身火海,秦睿承就这么死了?” 秦懿承脸上显出了藏不住的惊讶,全然不相信与自己在朝堂之上相争相斗两年之久的秦睿承就这么简单且突然的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父皇不是令顾准派了一队禁军接管了睿王府,无缘无故的怎会起大火?” “据侍卫回说应是睿王殿下自己放的火,想来睿王定是觉得自己难逃一死,才放火自戕…” 姚方话说至此再无言语,秦懿承听言依旧觉得有那么些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出手打击秦睿承和他的舅父太尉顾玄策的事进行到完成都显得过于顺利。而这一切还得从五日前由城楼之上一跃而下断了性命的女子身上说起。 五日前,在秦城街市最为熙来攘往之际,一个女子悄无声息的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纵身一跃,引得来往行人惊骇围观。 随着那女子落地殒命,围观的百姓中有人认出了这个倒于血泊之中气尽身亡的女子,乃是秦城最出名的歌舞坊蒹葭坊的坊主——楚窈娘。 正当所有人都怀着震惊猜测名属秦城第一的蒹葭坊坊主是出于什么缘故如此突兀的跳城楼自尽时。 有些个围观的读书人捡起了地上随着楚窈娘尸身而散落了一地的黄麻纸,很快就从纸上的文字读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真相。 那本就质地粗厚、色泽泛黄的纸上存着一人娟秀的笔迹,无比明晰的一字一句写的是一个女子远赴千里至秦城寻找姐姐的个中经历,更于当中控诉了当朝五皇子睿王秦睿承暗中经营歌舞坊,以美色笼络操纵朝臣,借此结党营私。更甚至助纣为虐,四处寻获妙龄貌美的女子供当朝太尉顾玄策虐杀取乐的种种恶行。 世人由一个因着容貌妍丽、身姿窈窕,被外间称呼其为“窈娘”的歌舞坊坊主,不惜以身死为代价知晓了当朝五皇子和太尉罄竹难书的罪行而义愤填膺,以致群情激愤。 随着这样一段惊天骇闻于秦城的城墙之下为人所发现,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秦城的大街小巷。 自此,舆论之势铺天盖地而来,不出意外的惊动了朝野。景徽帝听闻此事时怒比雷霆,当即委任了御前副指挥顾准全权彻查此事。 顾准自是没有辜负景徽帝的“委以重任”,领过景徽帝的圣旨后就带着宫廷禁军兵分三路行事。他着一路禁军查封了秦城人尽皆知的蒹葭坊,通过对于蒹葭坊一干人等的盘查,坐实了睿王以美色行贿控制部分朝臣的罪证,更由此收获了一本名册。毋庸置疑的,那名册上记录的是睿王控制的一些朝臣因美色所惑而吐露的攸关自己身家性命的秘密。 与此同时,顾准所派的另一路禁军不出意外的围困了顾玄策的太尉府。领头的禁军得了顾准的示意带队将整个太尉府搜查了个底朝天。最终在顾玄策自个儿精心养护的牡丹园中挖出了十几具女子的骸骨,当中不乏刚埋进土里不久的,还能清楚的看出对方如花似玉的样貌来。 至此,一贯极爱牡丹的太尉顾玄策,在自己府中亲力亲为养护出了一片世间难出其二的牡丹园的美谈就此打破。因为这每一株国色天香之下埋葬的都是一个个被折磨至死的妙龄女子的身躯。 短短不过三日的时间,顾准以摧枯拉朽之势坐实了太尉顾玄策的罪行,同样呈上了秦睿承用以控制部分朝臣的名册。 朝野上下为之噤若寒蝉,震惊于这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御前副指挥使顾准的雷霆手段。 毕竟哪怕顾准为御前指挥使却是个副的,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听着御前正指挥使的差遣尽干杂事,同样也没见得在御前有多得景徽帝的信任,很是没有存在感。 只是鲜少有人知道顾准这个御前副指挥使并非管制禁军而是统领着景徽帝的暗卫队,背地里干着尽是不可说的事,是景徽帝心腹中的心腹。 自然,这个暗卫统领的手段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要撬开一群人的嘴很是简单,要落实一个人的罪行也易如反掌。同样的,对于已是景徽帝下了明旨要彻查的人,即使没有罪证,顾准也能一环扣一环的拿出证据来。 至此,顾准派出去的两队禁军在三日之内都“满载而归”,交出了一份令群臣望而生畏,同样使当中一部分人唯恐遭受株连之罪的答卷。只是这派出的第三路人马,哪怕从第一日起将睿王府邸围控得水泄不通,却一直是按兵不动。 直到第四日的半夜,由始至终紧闭府邸大门的睿王府突得冒起了滚滚浓烟,一时间火光冲天汹涌不止。哪怕在一众人的极力扑救之下还是无力回天。 汹涌难灭的火势烧至了天尽拂晓之时方趋于熄灭,在由楚窈娘牵出的一系列事件中从未于人前露过面的睿王秦睿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似理所当然的葬生于了火海之中,被烧城一坨看不出人形的焦炭。 “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王灼儿一声呼喊拉回了陷于沉思中的秦懿承,他遣退了前来报消息的管家,回转过身正对上捧着烛台显着不明所以看向了自己的人儿。 “姚叔方才说来报说,秦睿承在府中纵火自戕了!” “额,是吗?” 王灼儿捧着烛台冷冷的反问出声,听闻这个消息没有表露出像秦懿承那般的意外。她回转过身将烛台置于了正中的圆桌之上,不慌不忙的点亮了本就于桌上的另一灯盏,光亮之下显出了鲜少于她脸上浮现的阴沉之色。 秦懿承眼见顷刻亮起一片的屋子,目光又再瞅向了那抹在自己看来娇小柔弱的背影。 “灼儿,我记得昔日是这个御前副指挥使顾准将你送嫁至西境的,你觉得这个顾准其人如何?” “嗯,他看着木木讷讷的,成日板着张脸跟尊门神似的。去西境的一路上,我同他说的话加起来怕是没我同叶子三天说的多!” 王灼儿一番话罢回转过身,又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上了秦懿承,显着不解的问出声。 “殿下,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额,就随口问问罢了!” 第132章 报仇雪恨(一) 日头偏西,金色的阳光浸满了偌大的秦城。某个无人小巷之中一半为西斜的阳光铺满,一半又在阴暗中勾勒出两个纤细的影子。 王灼儿全身裹着黑色的披风,遮遮掩掩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紧随在同样长袍裹身遮面的叶子身后,穿过了这条偏僻角落的曲折小巷,在一处黑漆漆的门户前停住了脚步。 叶子警觉的回顾了四周一圈,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方几步向前,叩响了面前这户“落魄人家”紧闭的屋门。 三长三短的叩门声在小巷子中有节奏的响起,再又消失无声。待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寂静的巷子里又再响起两声短促的敲门声。紧接两声敲门声之后便是吱呀一阵推门的声音。 王灼儿先于叶子之前进到了这户简陋的小院子,待听得叶子进院子扣紧房门的声音,才不慌不忙的取下披风帽子看向了院子里已然恭候多时的人。 “太子妃娘娘!” 在这院子里等候多时的顾准,迎上王灼儿毕恭毕敬的行罢礼,神情木木的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跟在王灼儿身后的叶子,顷刻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 “顾大人!” “娘娘,这边请!” 惜字如金的顾准侧身一个请的姿势做罢,就走在了前头将王灼儿及随行的叶子带进了这院子朝西的屋子当中。 金色的阳光一道一道的斜射进了这间明显空置已久的屋子里,将那弥漫于空气中的微尘都披露都清清楚楚。 一股发霉的味道附着在干燥污浊的空气之中,混合成了一种并不算得好闻的呛鼻味道,使得王灼儿下意识的扯袖子捂了捂口鼻,却是将目光投向了房间里被五花大绑于椅子上,为黑头套住了上半身的人。 “陛下说了任凭您处置!” 顾准不至于太响的一句话顷刻充盈了这间小小的屋子,掏出匕首递到了王灼儿的跟前。那被五花大绑的人听得声音又是奋力的扭曲起身子试图挣脱,同样发出了呜呜不明的声音。 王灼儿面无表情的接过了顾准所递的匕首,微微几步走至了那被五花大绑的人之前,一把扯下了笼着对方的黑头套,冷冷得看向了这个并不算得陌生的男人——睿王秦睿承 秦睿承许是久未见得阳光,在黑头套被扯下那一刻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待他再次睁眼见得自己面前的王灼儿,再又望向了一旁已是默不作声的顾准,脸上显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被捂住的嘴更是较之前发出明显更为激动的唔噎之声。 王灼儿见此情形用手中的匕首挑开了噻在秦睿承嘴里的布条,懒得开口却是已经听得了对方迫不及待开口的声音。 “怎么会是你?” 秦睿承陷于震惊之中更多了恍惚。因为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让自己心腹沈明风做了替死鬼的大火中。只是他还没来的及趁乱与一早安排好的死士接头,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到秦睿承再次醒来就因着蒙眼的头套浑浑噩噩以致不知天日,直到先前王灼儿扯下了头套,他才算得“重见天日”。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的手段真是高明啊,连御前副指挥使竟也是他的人。只是他既有本事绑了本王,怎么就没本事现身呢?” 秦睿承说着阴损着笑容看向了王灼儿,一如既往自视甚高的嘲讽出声。 “太子妃,如此看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喜欢你呀。闷声不响的推你这么个弱女子出来染指血腥,他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在利用你呀?” 王灼儿从死到临头还不忘挑拨离间的秦睿承身上看出了赫天枢的样子,心谙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接收到秦睿承那似看破一切的笑容,面无表情的出了声。 “你方才没听顾大人说吗?是陛下把你交到我手里的,不是太子殿下!” 秦睿承本就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何被绑了囚禁于这间不知是何处的屋子,又是因着王灼儿的话愣住了神情,却又很快的恢复了镇定。 “倒也不算得意外,毕竟你、我、秦毓承不过都是他用来给秦懿承这把刀去锈的磨刀石罢了。今日你听了他的吩咐来杀我,就没想过日后你也会落得与我一般的下场吗?你若是放过我,我保证…” “我知道啊!” 王灼儿当即打断了依旧不忘挑拨求存的秦睿承,却也是佩服他从始至终都看得清楚。不过,这些对王灼儿而言并没有任何说服力,更是显着风轻云淡的笑出了声。 “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不是陛下派我来杀你,而是我用自己来日的下场与陛下交易来杀你的!” 秦睿承着见自己面前看着柔弱的王灼儿身上嗅出了死亡气息,更是由她不紧不慢的话语中听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味道来。他适时瞪圆了眼睛,还强作镇定的看向了王灼儿。 “你…你疯了!就算个我如今落魄了,手下却还是有死士私兵的。你若是杀了我,可不要期望以后的日子会好过!” “我同陛下做交易的时候就已经没想过以后了。况且,真正的睿王殿下已经葬身于睿王府的那片火海之中了,如今的你只不过是个无名氏而已。再用不了多久更只会是秦城乱葬岗上的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 王灼儿已然不欲理会秦睿承是何表情,神色木然的拔出了手中的匕首,干脆利落在秦睿承的右手手腕上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第133章 报仇雪恨(二) 秦城拐角暗巷之中,某处宅邸晦暗静谧的小屋之中,“滴、滴、滴”的声音不知从何时有节奏的响起之后就再没有停下过。 秦睿承因着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瞅着自己右手手腕上处不至于要命却血流不止的口子,鲜血滴滴落入了自己脚边盛满清水的木桶之中。 他由这桶清澈的井水似捕捉了到鲜红的颜色,渐渐为着鲜血落入水中的嘀嗒声生出了烦躁,更是由自己眼前这口黑漆漆的又被凿出几个规整小洞来的木箱子觉着不安来。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 “老鼠,被饿了整整五天的老鼠。不过你放心这些老鼠中了迷药,要大概六个时辰过后这些迷药的药效才会消尽!” 秦睿承依言又再看向了那个大大的箱子,由那几个规整的小洞只能看到漆黑的一片,也就不敢想这么一个箱子究竟能装下多少只老鼠。 “王灼儿,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要么你就在这间屋子里听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的淌水里直到失血过多而亡。要么就等着这箱子里的老鼠醒来将你一点一点的啃食殆尽。不过你要是运气好一点的话,也是可以一边感受失血过多一边体验被老鼠啃食的滋味的!” “本王跟你无冤无…” 王灼儿眼见即使动弹不得却还奋力扭动着身躯做垂死挣扎的秦睿承,心虚得住口了。她方又冷冷着目光看向秦睿承,不带任何情绪的口吻开了口。 “这刻方想起同我有仇了吗?除开那些你残害的无辜女子不说。你杀了我兄长,陷害王清儿,虐杀了葛兰的姐姐,害死了葛兰。这一笔一笔我都记得很清楚呢!” 秦睿承听着王灼儿逐一提及的人,却是对于她所说的葛兰全无印象。他再瞅着王灼儿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再次嘲讽出声。 “太子妃,你不过是要与我报私仇泄愤罢了,还扯上那些个什么无辜的女子不觉可笑吗?什么葛兰、玉兰的…。赫天枢同我说过你的过往之事,一个心机毒妇又何必在我面前自恃清高佯装正义。”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找你就是为报私仇的,亦没想要伸张正义!” 王灼儿全然没有被秦睿承这些言语刺激到,又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 “至于葛兰就是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从始至终都说着仰慕你,心甘情愿的为你办任何事的蒹葭坊坊主楚窈娘。看在你就要死了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她从一开始接近你,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就是想要你死!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你会是这么个死法,定然会含笑九泉的!” “窈娘?” 秦睿承呢喃出了这个名字,脸上显出了些许震惊。他一直以为楚窈娘是因着受到了顾玄策的虐待,死里逃生以致心灰意冷,方对他由爱生恨不惜以命状诉。可王灼儿的一番话却是彻底颠覆了他对于楚窈娘从来是温柔顺服的认知,更是气急败坏的看向了王灼儿。 “你怎会认识她?”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王灼儿觉察出了秦睿承在此刻显露出来的震惊、怀疑乃至不甘,脸上突得显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来,将原本扯下了的黑布头套又再笼在了他的身上。 “睿王殿下,知道我为何要同你废话这么多吗?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后悔自己杀了多少人的,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的。可是呢,一旦你知道了那些自己没想明白的却又害自己一败涂地的点,就会气得抓心挠肝,生出满腔愤懑不甘来。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止要你死得明明白白,还要你带着愤懑不甘一点一点的感受死亡逼近,哪怕到死那刻都还是会为着无能为力而饱受折磨!” 陷于一片黑暗中的秦睿承,听着这灰尘扑扑的小屋子里充斥着王灼儿不大不小的声音,从没想过一贯以上位者凌虐他人的自己将会是这样一种死法。哪怕不畏惧一死,却于此时胆寒会在这种不知何方不知时辰的情境里等待被敲定了的死亡。 他感受着经由自己腕脉一点一滴渗出的鲜血淌于了水中,听着与先前毫无差别的嘀嗒声烦躁不安的挣扎愈甚 ,脑海中抑制不住的想象满屋爬行的老鼠是怎样的景象,显着绝望的嘶吼出声。 “王灼儿,你这个毒妇,终有一日你会落得一个比我更惨的下场。我不怕告诉你,赫天枢一早就知道你是父皇派到秦懿承身边的耳目!哼,本王这个三皇兄从来都不是善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有时候无能的嘶吼也可以作为一种宣泄恐惧的方式,睿王殿下,你的机会到此为止了!” 王灼儿说罢话,手里的银针已经不偏不倚的扎在了秦睿承咽喉处的某个穴位止住了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为躲避杀手藏身于一处棺木中的情形。 那时的王灼儿只能一双手强捂着口鼻迫使自己不能发出声来,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的恐惧不安。这刻,她再回过神来禁不住庆幸自己当年在七杀阁时还是同虞夫人学了一些东西的。 第134章 前因后果 “哐~哐~哐~”三声锣鼓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随之而来一句“三更了”的吆喝声潜入了隐藏于黑夜之中的大街小巷。 寅朝商州城南客栈最边角的客房,咯吱一声响突兀的传遍了整间屋子。桌上微动的烛火适时照映出了床铺之上两个少女面面相觑的姣好模样来。直到两人的目光都瞧向半掩的窗扉,亲眼见得夜风吹动再发出咯吱声,彼此明明陌生却又默契的相视一笑。 “我娘说了孤身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得罪了!” 其中一个少女抢先开口,话说罢亦抽手将原对准了面前之人的匕首收了起来。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另一少女回应出声,同样将原紧攥在手中的发簪收回了袖中。 “我叫葛兰,此行北上是要去秦城找我阿姐的” “巧了,我叫颜青苑,正欲南下打探兄长的下落。” “你我二人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一个要找阿姐、一个去寻兄长,来了商州住进了同一家客栈不说,还因着客满拼住在一间房,还真是有缘呢!” “嗯,的确有缘!” “你兄长一定很疼很疼你吧,不然你一个姑娘家断不会一个人跑出来寻他。我阿姐就很疼我,她还长得很漂亮,美得跟天仙似的。早几年,她跟着一个歌舞坊坊主去到了秦城,如今已经快一年没给家里人捎信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 王灼儿耳畔回响着少女如清泉般空灵婉转的嗓音,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一个娇憨可人的样貌来。 哪怕时隔多年,王灼儿当年与这个名唤葛兰的少女亦只是萍水相逢亦再无交集,却并没有因此模糊对于这个少女保有的纯良伶俐的印象。 “窈窕垂涧萝,蒙茸黄葛花。” 王灼儿不自觉的将这两句带有葛兰名字的诗呢喃出声,将将走出那个囚有秦睿承的院子,又是停滞在了巷子里望向西边天际绚烂将散的晚霞出了神。 蒹葭坊坊主楚窈娘跳城楼自尽揭露了睿王秦睿承和当朝太尉罄竹难书的罪行,引得秦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时隔多日还不失为秦城中人茶余饭后为之议论的骇闻。 可是几乎没人知道,在楚窈娘跳城楼之后的第二日 ,秦城之外大佛寺的方丈托人到太子府送了一封信给王灼儿,说是为了却一虔诚香客的心愿。 王灼儿由这信中的内容知道了多年前一个女子支身来到秦城寻阿姐、几经波折得知阿姐死讯、屈辱蛰伏于仇人身边多年报仇未果的全部经历,切身体会到了这个女子决心用自己性命为赌注,去赌害死自己阿姐的凶手能够被绳之以法的悲愤绝望。 除此之外,王灼儿还在对方所写的字里行间知道了害死自己兄长的幕后黑手是睿王秦睿承。而对方却不过是以此卑微的祈求能够在死后和同样已逝的阿姐一道魂归故里。 那时,王灼儿看罢信尾落款的“葛兰”二字,方知前一日跳城楼自尽的蒹葭坊坊主楚窈娘与自己当年偶然结识的少女葛兰是同一人。 曾几何时,王灼儿跟随王清儿一道去过蒹葭坊看歌舞,与那蒹葭坊的坊主楚窈娘亦曾有过几面之缘。她得知真相后也就懊恼竟不曾发觉在那粉黛堆砌起的精致面容之下藏的是一副娇憨可人的样貌。 为此,她又怎么可能不全了葛兰这么一个卑微的心愿,更加不可能放过害死了葛兰的姐姐,同样杀害她兄长的秦睿承。 所以,哪怕王灼儿知道景徽帝如今已经不再令顾准通过叶子给她传递消息,她却是经由叶子通过顾准同景徽帝做交易请求要亲自手刃仇人,才有了今日的事。 “小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叶子见得愣在原地半天未有动静的王灼儿呼喊出声,在见过了王灼儿折磨秦睿承的手段之后下意识的于言语中带起了几分小心。 “小姐,太子殿下怕是已经回府了,所以我们…” 王灼儿被叶子的话拉回了神思,却还是有几分怔怔的盯准了快要消散殆尽的晚霞。她又再想起当年在兄长的墓前所立下的誓言,如今算得手刃凶手了,也替葛兰姐妹二人报了仇,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意,内心反倒相比之前更加的沉重。诚然她已经变成了自己最不想变成的人,还或者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一直不想承认罢了。 “叶子,我是不是很恶毒啊?睿王说得对,我这般的折磨他就是为了报私仇泄私愤,却还故意在人前装作正义的样子…” 叶子听着王灼儿这似失了魂的语气,觉不出零星半点的生气。她深知这不是王灼儿在泄罢私愤之后的故作矫情,而是在泄私愤和存公义这两者之间选择了前者而自责矛盾。 “睿王绝非无辜,何况您做的这一切都是得了陛下应允的!” “陛下应允?陛下之所以会应允不过是为了维护他为君为王的权力罢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怎么可能做到与庶民同罪呢?若是与庶民同罪了,又何谈皇家威严,又怎么能够佐证帝王权势的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呢!所以陛下会放任睿王在自己府中放火让其手下做替死鬼,也同意在那之后让顾准将他抓来任我处置。他宁愿让世人以为睿王是畏罪自戕而保有皇家的体面,也不会想要遵循寅朝律例让无数百姓看着秦睿承被斩首于菜市口之前从而损坏了天家的威严。以前我还天真的认为许并非如此,如今看来老头子从始至终都是这般的狠,还真是可笑!” “小姐,慎言!” 叶子带着讳莫如深赶忙劝出了声,心谙哪怕以为人母的王灼儿还是一如往昔的敢说不避讳。只是她刚想再劝几句,已然见得王灼儿猛地回头转进巷子朝向了那囚着秦睿承小院而去。 “小姐~你~?” “我后悔了,让秦睿承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就如此悄无声息的死了,即使死了也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烂发臭,可太便宜他了!” “小姐,您究竟想干什么?” “将人送去京兆尹府,林知宏林大人是个公正严明的人,自会秉公处理!我要亲眼看着秦睿承在百姓的谴责谩骂声中于菜市口身首异处!” 王灼儿话说罢已然站定在了先前那处小院的门前,她没带犹豫的推门而入跑进了院中,却是为着不同于先前面孔的守卫顿住了脚步。 黄昏晚霞散尽,天色随之暗沉下来。她再又对上从那间小屋之中走出来的人顿时僵硬了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出了声。 “殿~下,你怎会在此处?” 秦懿承对上神情僵硬显着不自在的王灼儿,脸上多了些隐晦不明的意味,明显是不欲理会她。 与此同时,两个侍卫架着依旧被五花大绑的秦睿承来到了院中。一脸煞白同样眼神空洞的秦睿承见得了王灼儿,顿时变得激动了起来,如同疯了一般朝着王灼儿大声嘶吼出声。 “毒妇,你这个毒妇,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第135章 交付真心 小暑已过,白天里日头炙烤的热气随着夜色的深入消散殆尽。 如水的月光静悄悄的透进了太子府的书房之中,随着房门由外而内的被推开一道能容人的缝隙,蹭亮的地板上倒映出一道月光描摹的细影来。 王灼儿抱着一床被褥进得屋来,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曲着腿侧身憩在卧榻上的人,肉眼可见的有些“憋屈”了。 她顷了顷身子显着小心翼翼的将所拿的锦被盖在了这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人身上,随之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腕。 “你来做什么?” “夜深天凉,姚管家说殿下的书房里没有被褥,所以…” 王灼儿迎合上秦懿承那双黑亮的眸子将欲起身,却是为着手上加重的力道跌入了他的怀中。 “既然都已经来了,为何还要走?” 秦懿承话说完,搂着王灼儿的胳膊又再紧了几分,诚然是不欲给这怀中的人儿挣脱的机会。毕竟,他可是难得见一次王灼儿主动送上门来。 “睿王说得对,我就是个心思狠毒、手段残忍的毒妇。殿下已经知道我背地里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了,我…” 王灼儿话说一半不欲再继续说下去,想到自己骨子里许就带着恶,却还一个劲的装着柔弱良善。如今露出了真面目,又怎么不会令人觉得面目可憎。 因而,白日里她重新回到那间院子见到秦懿承时,无惧他询问自己为何在此,却是为着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被他瞧见而心虚害怕。 “你觉得我将自己关书房里,是气你使了些手段折磨秦睿承?如果你这就叫手段残忍,那我昔日在西境时对付敌军细作的那些手段岂不是要惹得天怒人怨了!” 王灼儿红了眼睛对上了一脸较真的秦懿承,心谙他不是为着自己对付秦睿承生气,那就是在气她隐瞒了葛兰的事又再回应道。 “楚窈娘是我多年前偶然结识的,真名叫葛兰,她~她就像是另一个我!我不该瞒着殿下收过她的信,只是当时看过信知道了她这些年的遭遇,知道了秦睿承是杀害我兄长的幕后黑手,我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就…” “王灼儿,孤是你的什么人?” 王灼儿见得秦懿承突然打断了自己的话,由他脸上愠怒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貌似又说错了,更加为他直勾勾的审视觉出了些许不安。 “回答我,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夫~君~” 秦懿承听过王灼儿这简短的两个字脸色缓和了不少,眼神之中却还是带着些许的失落,又再显着不甘心的看向了王灼儿。 “可你貌似从未将我是你夫君这件事放于心上!” “殿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的质疑愣了愣神,心底同样由此慌乱起来。她刚想再开口说点什么却是为着秦懿承突如其来的亲吻淹没了将出口的字符。 夜已过半、凉意更深,皎月不知何时蒙上了细纱,以致卧榻之上两个交叠重复的身影显着模糊。 王灼儿由秦懿承炙热的吻觉出了隐含的愤怒,些微的挣扎更是引得某人愈加强势的占有。直到几经歇斯底里,秦懿承见得王灼儿挂着委屈的眼泪如棉花一般软在了他的怀中,方才由此作罢。 “还没想明白为夫因何而生气吗?” “……” 此刻,王灼儿脸埋在秦懿承衣襟半开的胸堂,觉出他的手在自己裸露的肩背上游走明显是透着不知餍足,为免再说错话索性闭眼装作睡了不搭话。 “夫人,你就不好奇白日里我为何会出现在那个院子里吗?若我说是有人刻意透露的,你猜猜那人是谁?” 王灼儿对此些许警惕的睁开了眼,心中多出了几分沉重。她很是清楚原本要借纵火跑路的秦睿承是怎么落到自己手里的。 “是陛下,是陛下告诉殿下你的!” “没错!可是,明明我亦可以替你对付秦睿承,让你手刃仇人。你为何要跑去找父皇,甚至给了他一个使我们夫妻离心的机会。所以,我非常生气!气你舍近求远,更气你没有将我这夫君放在心上!” “叶子同我说过,是她和魏将军一块从乱葬岗上救回的窈娘。我想殿下你定然通过窈娘知道了睿王和太尉的那些腌臜事。陛下深谋远虑,想必也会猜到殿下你于暗中的这些手笔。若是殿下再为了我将睿王赶尽杀绝,陛下对殿下只会忌惮更深。如此,我还不如痛快一点自己去求陛下呢!” 王灼儿一股脑的将话给说完了,话说罢又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赶忙转移了话题。 “殿下,睿王现在何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嗯,我已着手下暗卫扮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侠士将人丢于京兆尹府门前了。京兆府尹林知宏是个正派的人,定会秉公处置的。就算秦睿承到时说道你我曾经给过他一些委屈受,只怕在旁人看来他亦是死到临头在故意攀咬罢了!” “殿下,你为何要这么做?毕竟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睿王已经葬身火海了,你即便是杀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 “为夫本是想将他处理得一根头发都不剩,好替夫人你免除后顾之忧的。可是白日见得你又折了回来,为夫就知道当初你对我这个假扮的刺客都不曾痛下杀手,又岂会真正杀得了人呢。如此,为夫又怎能让你这双好看的手沾染上秦睿承这等不堪之人的血污呢。” 王灼儿听秦懿承自然而然的将话说完,因着他的理解与爱护为之触动,眼睛忍不住的酸涩,心里又是由此生出了更多的无奈。 秦懿承即使没有听得王灼儿开口,已是为自己腰间紧箍的一双手,止不住的嘴角上扬。他伸手肆意勾住了王灼儿的一撮秀发玩乐似的绕于了指间,也不再避讳的问出了声。 “所以,这会儿你能不能不要再插科打诨,告诉为夫,你究竟跟父皇做了怎样的交易,以致他会放任你处置秦睿承。灼儿,我说过我是你的夫君,无论遇到何事,你都可以依靠我的。可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你都还不肯将自己的心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呢?” 王灼儿知道秦懿承不是好糊弄的人,也不意外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她与景徽帝交易为何的这个问题。只是相比这个问题,她更为难于秦懿承最后的询问,以至于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那么,她也就索性不回应径直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秦懿承的唇边。 秦懿承为之愣了愣,却是保有着一贯的理智,有些不以为然的笑出了声。 “为夫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王灼儿觉察出了秦懿承明显是有些松动了,却还不松口欲讨价还价,也就不客气的问出了口。 “那殿下,我该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呢?” “嗯~” 秦懿承一双大手已经覆裹住了王灼儿柔桡的身躯,适时在她的耳边吞吐起了灼热的气息。 “羲儿一个人有些孤单了,我们再给他添个弟妹如何?” “好!” 王灼儿回应得无比的干脆,明显觉出了秦懿承那双透着无比认真的眼睛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过,她自问对秦懿承也不曾做到真正的坦诚,也就想着如果再多一个孩子能让他觉得安心,那也未尝不可。 第136章 顾氏一门 夏日骄阳、烈如火舌,炙烤得整个秦城如入蒸笼之中。 廷尉府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有着与季节不相宜的阴凉。 哗啦啦的铁链之声在死寂的牢房巷道中响起,预示着又一个囚犯的到来。 秦睿承两只手上了枷锁,双脚因着铁链的拖拽已至脚步沉重。他在一前一后总共四个捕快的押送下,从京兆尹府的地牢转换到了如今同样阴冷潮湿透着说不出味道的廷尉府地牢之中。 昔日的天潢贵胄沦为阶下之囚,蓬头垢面且镣铐加身,与这些个牢狱中的罪犯死囚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相反的,俨如行尸走肉的秦睿承还没有这狱中的个别囚犯看着有精神。 如果说睿王府的那场大火在秦睿承看来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当他稀里糊涂的落入了王灼儿手中,再又听得这一切都是景徽帝的授意,心下了然东山再起无望了。 作为一个从出身起就意味着可以拥有权柄的皇子,秦睿承于内有一个颇得圣眷的母妃,在外有作为太尉的舅父支持,他有什么理由不去争一争那个至尊之位呢。 只是争了斗了这么多年之后,秦睿承在知晓景徽帝将他交给王灼儿随意处置的那一刻才意识到,那个至尊之位从来不是属于他的,他亦不过是别人通往这条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尤其,当秦睿承见到了尾随王灼儿之后进到那间小屋的秦懿承,也就认命了。如今,他回过神来,方明白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哼,废物!” 安静得瘆人的牢房之中蓦然多出了这么一句咒骂声来,异常的响亮也充斥着突兀。 秦睿承因着这个威严不改的腔调停住了脚步,有些木讷的回转过头迎上了身侧监狱里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是昔日的当朝太尉也就是他的好舅舅顾玄策。 “连逃跑都逃的这般不利索,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监牢之内的顾玄策再次怒骂出声,仿佛骂得足够大声就能改变他如今已为阶下之囚的处境。尤其当他见得秦睿承不再理会自己,拖着步子继续往前走更是止不住的怨愤。 “无能的废物,我顾氏一门全都毁在了你这个废物手中。若早知会养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当年我就不该将那两个贱人带回来,你……” 顾玄策一个“你”字卡到了嗓子眼,为着胸口的一阵疼痛再喊不出声。他垂眸看了眼那柄穿透了自己胸膛的长刀,目光再由那握着刀柄的手一直向上,对上了已经站在他面前仅有牢门之隔的秦睿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竟敢~” “毒妇说得挺对,有时候无能的嘶吼也可以作为一种宣泄恐惧的方式。可是,舅父,我亦不想给你这样的机会!” 秦睿承说话间抽回了那把浸满鲜血的长刀,浓郁的血腥味顷刻与这充斥着霉味的空气融合。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恍如电光火石之间,同样惊住了押解秦睿承的四个狱卒。当中一个狱卒反应过来自己的配刀正被秦睿承拿在手上时,又是听得铮铮一声长刀落地的动静,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的睿王殿下已经自刎倒于了血泊之中。 二十多年前,曾出过三代军侯的顾氏一门养有两女,不仅容貌出众且才情横溢,为秦城诸多世家公子仰慕,谓之“顾门双姝”。 顾氏长女得天家垂爱入宫为淑妃,承宠四年“因病亡故”,遗留一子。皇帝念及幼子无母,再纳顾氏次女为妃。顾氏一门两淑妃,由此成为秦城之中一段为人艳羡的佳话。 事实上,顾氏一门传承至顾玄策这一代只得两子,并无女儿。先后进宫承宠的两个顾氏女,是顾玄策奉命巡查州县时,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偶遇的农家女。 那时的顾玄策为这两个农家女的美貌生出了惊为天人之感,遂起了要带回府中善加利用的心思,一番手段使罢也就有了秦城中盛传的“顾门双姝”。 只是微如浮萍的农家女,哪怕一朝站在天子近侧,终究不过是顾氏一族谋取权柄的一个提线木偶,稍有忤逆就被动沦为了弃子,哪能于深宫之中求得善终。顾氏长女由此“病故”,不过半年次女入宫终成了那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秦睿承在七岁那年从顾玄策的口中听来了母亲和姨母的身世,知道了母亲死于顾玄策不带犹豫的舍弃,知道了姨母终生为顾玄策所操纵,更加由顾玄策的恫吓意识到自己亦不过是为顾氏谋取权柄的一枚棋子。只是他不同于他的母亲和姨母,有手握权柄报仇雪恨的机会。 因而哪怕沦为阶下之囚的秦睿承,终是为着顾玄策满口不屑的“两个贱人”触到了逆鳞。如今他虽失尽了权势,貌似还有手刃罪魁祸首的机会,于是手起刀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此时此刻,地牢湿漉漉的地面令秦睿承觉出了彻骨的寒意。他控制不住的想闭上眼睛,脑海中有且仅有的意识让他想起三个女子妍丽的面容,耳畔不住回响着这三个女子的昔日所言。 “睿儿,娘的家乡有一株很高很大的黄葛树,藤萝为之依傍而生。每每到花开之际,美不胜收!娘多想等到睿儿长大了,能带你去看上一眼啊!” “姨母和你母亲的家乡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黄葛树,藤萝缚绕枝干而生,每每花开,很美很美!” “殿下,奴的家乡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黄葛树,正对应奴的名字,还有伴树而生的藤萝,殿下想去看看吗?” 世人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睿承在濒死之际没想过言善或是言恶,只极力想要道出“想看”二字,却是哽在了咽喉处再也说不出来。 第137章 再缔心结 夏夜微凉,晚风浮动带起回廊上一串灯笼微微晃动,映照得廊下行人的影子重叠凌乱。 男人一袭星蓝色的布衣长袍,脸戴玄色的铁面具,只看得出一个尖俏的下巴来。他背脊挺直,担着药箱,一步一步走得踏实,俨如松柏挺拔稳健。 “严大夫,里面请!” “有劳了!” 男人向着引路的仆人点头致谢过,进得屋中对上里间着暗色蟒纹锦袍的男子,恭敬有礼却是不卑不亢。 “草民严蓟,拜见毓王殿下!” 男人话说罢又再朝向了与秦毓承站一处的蓄了山羊胡子、棕黑衣衫的中年男人。 “拜见丞相大人!” “严先生,不必多礼!” 秦毓承见得来人,颇为热络的几步上前扶住了对方的手,脸上显出了一贯不常有的喜色。 “先生可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草民一整日都在药铺看诊,倒还未听得什么消息!” 严蓟得见秦毓承脸上带的喜色透着不同寻常,心谙如今能让秦毓承开怀的要么是太子那头出了事端,要么就是前几日不知被谁扔在京兆尹府门前的睿王。不过在严蓟看来,两者相较之下后者更为可能。 “可是睿王那边出了什么事?” “先生猜的是一点都没错!这个老五在被押入廷尉府地牢之后不知怎的抽风了,抢了狱卒的佩刀捅死了顾玄策,之后更自尽身亡了!” 秦毓承话说着,眼底更是为之流溢出了光彩。他一想到与自己相斗多年的秦睿承终是死了,哪能不乐得开怀,甚至于笑着感叹出了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本王的五弟竟是这般的死法。还有顾玄策那个老东西原以为有多了不得,结果还不是栽在一个舞伎手里!” “殿下,不觉得这当朝太尉倒台得过于迅速了吗?再有,您与睿王相斗多年也没讨到太大的便宜,如今这睿王就这么死了……” 秦毓承对上严蓟认真的口吻,原浮现在脸上的笑意顷刻烟消云散,随之严肃着神情陷入了沉思,不再作声。 “这位太子殿下当真是好手段,想必在睿王和顾玄策这件事上是下了大功夫的!往日睿王还在,我等尚能坐山观虎斗。如今睿王已死,这太子怕是更难对付了!” 丞相周峪紧接严蓟之后感慨出声,显然,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孙女同太子府缔结了婚约而就此倒戈,反倒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了秦毓承这一头。毕竟老谋深算如周峪,即使做得两面三刀之人,也不会相信秦懿承会真的重用自己。 “哼,太子又如何?本王有岳父和严先生你相助,就不信斗不过这位太子殿下!” 秦毓承话说的漂亮,心里还是显着底气不足,又再看向了两年前毛遂自荐效忠于他的严蓟。 这两年来,秦毓承听从严蓟的建议没有过分招摇,在其的谋划下悄无声息的再于朝堂上立稳了脚跟。虽然没有如昔年那般的春风得意,却是远胜于柳州金矿事败之后的颓唐落魄。 因而秦毓承很是信任这个为自己出谋划策,在前段时间更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严蓟。 “严先生,昔日你劝本王忍辱负重,甚至不与太子为敌,本王都照做了。可如今老五已经死了,本王若是再这般隐忍下去,怕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位落于太子手中了!” “殿下错了!这皇位之争从来不止于兄弟相斗,亦有父子之争。如今睿王已死,太子已是明面上最大的赢家。殿下觉得还未至暮年的陛下,会放任太子继续作大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天威吗?” 秦毓承因着严蓟的一番话豁然开朗,脸上相比于之前更多深思。 “先生的意思,如今我们大可继续坐山观虎斗,只不过是观陛下与太子相斗?” “严先生可谓是真知灼见,只是如此坐山观虎斗下去,我们需得等到何年何月?” 周峪又再接过了秦毓承的话,他相比于秦毓承已经耗费了半生心血才到了如今这位极人臣的地步,已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再苦熬着更进一步了。 严蓟由周峪那纵横着皱纹的脸上读出了阴诡之色,也就顺势问出了话。 “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当年陛下因着推行新政引起兵祸,不得已抄斩姚策满门,更促使先皇后自缢于后宫。这件事带有诸多无奈都能成为横亘在陛下和太子心间的一道死结。现今,我们何妨不如法炮制出一个新的死结来,致使太子和陛下彻底反目。待到那时,若是陛下废黜太子,毓王殿下自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若是太子一时没想开,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毓王殿下同样可名正言顺的护驾勤王!” “好,好~岳父这个计策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秦懿承话说着就差没有拍手称快,很快他又是反应过来看向了屋中的二人又道。 “只是不知这个死结?” “自该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心头爱!” 周峪回应罢志得意满的捋起了自己这撮山羊胡子,脸上流露出的肃杀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 “丞相大人为计之深远,草民佩服!只是即便这太子妃真的死了,以太子殿下的精明,未必会相信是陛下派人下的手。到时若是怀疑到了我们头上来?” “他会信的!毕竟如今明面上有实力有胆子与当朝太子为敌的,除了当今的圣上,是再找不出第二位来了。何况,这位太子殿下若真是爱惨了他这太子妃,必定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即使没有那么爱,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也只会那个曾经灭他外祖满门,并且害死他母亲的当今圣上!” 秦毓承自是满意周峪的计策和说法,脸上又再浮现起一抹浅笑带着赤裸裸的算计。 “如此,下月北狄南疆使团将离京,听闻陛下欲在皇城西边的校场办一场马赛,为两国使团送行。岳父大人觉得如何?” “是个不错的日子,值得我等预先筹谋一番!” 第138章 赛马会(一) 寅朝皇宫西陲的皇家校场由来已久,据传天下未定致诸国纷争时,秦氏还为诸侯王的先祖就于此处设立演武场操练军士,排兵演阵,以谋强军之道。之后更在原有的演武场上扩建精修,专设作了皇家校场沿用至今。 平日里多用于皇室子弟学习骑射武艺,操持兵法演阵。 除此之外也用于一些需得较大场地的时候,譬如军队演武、检阅精锐、比武选才,甚至是当下为北狄南疆两国使团送行的赛马会。 自然,如此盛会也不单只赛马一个节目,亦有寅朝,北狄,南疆三方之间的能人武将在骑射武艺这些方面的切磋,名为切磋实则亦是由战场转换至武场的较量。 七月灼热的日头很是知情识趣的因着这赛马会,躲于了浓密的云层中。时有凉风送爽,相比一贯的炎热算得是一个宜人的天气。 皇家校场四面旌旗飘飘,禁军陈兵列队,已行护卫之责。看台之上已经坐了不少受邀的亲贵大臣,北狄南疆使团毋庸置疑的也在这其中。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早先一步来得岱钦捕捉到“姗姗来迟”的秦懿承和王灼儿,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去。他目光飘忽一阵定格在了秦懿承身上,话却是冲着王灼儿说出了口。 “今日天朗气清,太子妃何妨不去场上驰骋几圈,如此方不算辜负当年我手把手教的骑术!” “摄政王说得不错,今日确是个骑马的好日子。只是太子妃如今又有了身子,这一时半会骑不得马了!” 秦懿承自然而然着口吻,揽过王灼儿的腰宣示过主权,又是意有所指的将手搭在了她平坦的小腹间,显着不屑一顾的看向了岱钦。 “摄政王今日可要尽兴,毕竟这赛马会可是特意为摄政王你等准备的!” 秦懿承风轻云淡的话语使得原还有几分得意的岱钦沉了脸色,两个男人亦是在这简短几句言谈之后显着不欢而散。 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王灼儿,觉察到已经脱离了岱钦的视线范围,想要挣脱秦懿承的怀抱却是因着力量悬殊而不得不放弃。她别过头瞧向秦懿承,有些不明所以的问出了声。 “殿下,你明知岱钦好挑拨离间,故意找人不痛快,又何必同他斤斤计较呢,还这般的打胡乱说呢!” “夫人,行军打仗最忌讳的是军心涣散。何况,今日这一战都还没开始打,又怎能让对手挫了锐气!再有为夫说的可都是实话,又哪来的打胡乱说呢?” 秦懿承原还正经的神情又多了几许深意,他埋头凑至了王灼儿跟前,附在她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再道。 “你都没发觉自己的月信迟了吗?” 王灼儿经由秦懿承这一番话烫起了脸颊,后知后觉的算了算日子又是愣住了神。半晌,她仰头显着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秦懿承。 “殿下,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只要是关于夫人你的事,为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懿承风轻云淡着口吻,言语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一股子凡事皆在掌控中的自信。他留意到依旧有那么些愣神的王灼儿,再又显着郑重其事的嘱咐起来。 “你既有了身孕可不能乱跑了,今日就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哪都不许去!” “怎么会?” 王灼儿笑着否定出声,心中却是充满了不确定。虽然她嘴上是应承了秦懿承再生个孩子,但还是在偷着吃避子药的。要知如今为了自己甚至是为了孩子,她都不能再有身孕了。 “我的月信不过是晚了些时日,哪会来的这么巧的?” “是与不是,待今日后,找太医瞧瞧不就知道了!” 秦懿承着见已是颦蹙起眉头来的王灼儿了,禁不住起了调戏的心思,显着痞里痞气的继续道。 “若当真是怀上了,也不枉费为夫这些时日的勤耕不辍。若是没怀上,夫人,我们日后需得更加勤勉才行…” “殿下,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孟浪轻浮!” 王灼儿下意识的羞红了脸,当即怨怼出声,甚至不想再与秦懿承就这般面对面。 恰逢此时,秦银心带着随行的护卫朝向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王灼儿顿时有了摆脱秦懿承的借口。 “嫂嫂,我就知道你今日定会随兄长一道来这赛马会的!” 秦银心说着话匆匆几步上前,无比亲昵的挽住了王灼儿的胳膊。昔日她对于秦懿承的热忱仿佛全都转嫁到了王灼儿的身上,以致她受到随行侍卫的提醒方又正经了神情,规矩着同秦懿承行起礼来。 “见过兄长!” 秦懿承对于秦银心自是不会介怀这些虚礼,柔和着神色些微点头示意。他见得独自一人前来的秦银心,丝毫不意外南安王又一次缺席。 “银心,皇叔近来可好?” “有劳兄长挂心,父王一切安好。” 秦银心哪能不知道自己的父王自打受诏回京不曾于人前露过面,更未曾进宫觐见过景徽帝,显着十分的不妥,却是无可奈何的又道。 “兄长,你知我父王那副倔脾气的。今日我本欲说服他前来的,可他就顾着舞刀弄枪,怎么也不听劝!” “父皇与皇叔手足兄弟,又怎会不知道皇叔的脾性。所以父皇定不会怪罪的!” 秦懿承平静着语气显着无比的笃定。他心知作为景徽帝一母同胞且常年雄踞南境的南安王,此次受诏回京不面圣不露面同样不见客,明面上是不满景徽帝曾经流露出了欲让秦银心和亲北狄的心思。实际上是在表明立场,只会做个听从景徽帝诏令的南安王。 “有兄长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 秦银心的语气之中顷刻多了轻快,她脸上堆着笑意又再挽住了王灼儿的胳膊,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是瞧向了秦懿承。 “兄长,可否将嫂嫂借我一会儿,小妹有些话想单独与嫂嫂说说!” 秦懿承见得如幼时一般同自己撒起娇来的秦银心也是识趣,先行一步去到了赛马场看台上的坐席。 王灼儿见得秦银心眉开眼笑的模样,明显是相比上次一块买首饰心情好了很多,也就大概猜到了会是怎样的事。 “郡主,你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秦银心闻言颇为得意的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显出了腕间佩戴的一条红绳手串。 “他送给我的!我原以为他…可是没想到她竟送了我这个…” 王灼儿因着秦银心言语间所流露出的欢喜,也就忍不住的细细打量了一番秦银心所佩戴的手串。 手串上的玉石、玛瑙、松石这诸如此类的在王灼儿看来并不罕见,独独让王灼儿觉着罕见的是这条红绳手串编织出的纹路,罕见的令她觉得无比熟悉,也就忍不住的问出了口。 “郡主,你的这条手串是你之前说的那位严蓟严公子亲手编给你的吗?” “嗯,他说这每一粒的玉石、玛瑙、松石珠子都是他亲手磨的。这手串自然也是他亲手编的,说弄了将近大半月才弄好呢!” 第139章 赛马会(二) 炎炎烈日不知在何时从云层之中冒了出来,升至了半空之中,炙热的光芒显出了愈发咄咄逼人的气势。 皇家校场之上列席在坐一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显着安静,偌大的场地里充斥的都是正中擂台上两个高手短兵相接所发出刀剑争鸣之声。 当中持剑的年轻男子正是魏临溪,他作为寅朝第一高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一身的功夫除了用于战场同样也用在了这不似战场却胜似战场的擂台之上。 擂台上同魏临溪棋逢对手的另一人则是北狄摄政王岱钦手下的第一侍卫,昔日作为七杀阁天门门主的擎羊。凭借半生以杀人过活的经验,一招一式都透着已为习惯的毒辣狠戾。 虽说比武切磋讲求的是点到为止,但擂台之上的魏临溪和擎羊,已于刀光剑影之间透出了你死我活的绝意。因为这两人如今已不止是比武切磋,而是各自代表着寅朝和北狄的体面。 先前三局两胜的赛马:第一局寅朝赢了北狄的千匹良驹,第二局北狄赢了寅朝粮盐千石,第三局因着南疆的马匹搅乱了赛局,既无赢家也没输家,却不意味着寅朝与北狄之间的博弈就此结束。 于是就有了南疆默默退出,寅朝与北狄之间第四次的赌局,由寅朝和北狄各派能人于擂台比试。若寅朝输了需得给北狄西境边陲的五座城池,若北狄输了就让出毗邻寅朝边界的同等规格的草场土地。 当下,校场正中的擂台之上,魏临溪与擎羊厮杀已至论定胜负之时,双方对峙焦灼就看谁先找出对方的破绽一举攻破了。 为此,景徽帝、秦懿承、岱钦乃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着这场对决或将于某个时刻分出的胜负,唯有王灼儿显着心不在焉,就这场对决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反倒手指沾了些水渍在自己面前的案席上画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纹路。 原本关注着魏临溪与擎羊比试的秦懿承觉出了身侧的王灼儿由这赛马会开始都没怎么说话,他回转过头注意到神情恹恹的王灼儿,免不得关切的问出了声。 “灼儿,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不舒服?” 王灼儿接收到秦懿承担忧的目光,淡淡的笑着随口应付出声。 “没,就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想吐又吐不出来!” 秦懿承听言原还显着担忧的脸上顿时显着开怀的又道。 “如此说来,为夫可是真的又要做父亲了!” 王灼儿眼见秦懿承喜笑颜开,顿时觉得于这样的场合很是不合时宜,当即正经了语气些微责备出声。 “殿下,这样的场合,你怎么还开玩笑呢!” “刺客,有刺客!” 王灼儿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叫喊声突兀的响起,引得注意力皆在擂台上的一众人不约而同的再将目光投向了那声音的来源——校场看台正中的天子之位。 随着这一阵叫喊戛然而止,一个为箭矢穿心的小太监应声倒地,景徽帝则是在一众禁军的护拥之下不曾显出脸来。 所有人都为着这突然的变故愣了愣神,待到反应过来又是慌不择路,以致现场顷刻没了秩序显着无比的混乱。 不过这混乱无序的场面还没持续得多久,又是因着顾准领着大队禁军迅速的入场而恢复了平静。 “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顾准话说罢,景徽帝亦从这一队将自己护卫的严严实实的禁军之后走了出来。他沉稳着脸色却是于身上散着些许的戾气,自是不满有人竟敢潜入皇家校场行刺。 “顾卿,刺客抓到了吗?” “是!” 在景徽帝下首低埋着头的顾准不敢多言,赶忙挥手着禁军带上了三个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同样着禁军服饰的人来。 “陛下就是这三人冒充禁军混入了值守校场外围的队伍中意图行刺。微臣方才在外围城楼巡察时发觉了其中两人面生且行迹可疑,一番拷问方知为刺客。只是这二人迟迟不肯透露还有第三个同伙,方才有先前之事。微臣无能疏忽方使陛下受惊,请陛下降罪!” “好,很好!可查出了是何人主使?” “启禀陛下,行刺的主谋就在这校场之中!” 景徽帝一双混沌的眼睛适时迸发出如猎手般敏锐的精光,无比平静着语气道出了声。 “既如此,抓起来!朕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皇家校场行刺?” 原跪于地上的顾准将景徽帝这一句话视作了命令,他毅然起身只一挥手示意,就有大批禁军将整个北狄使团里里外外围作了三层。同样的,为着变故停下比试的擎羊亦是被魏临溪突来的一剑刺穿了胸膛。 岱钦对上此情此景,心中一愣却是未在脸上显出零星半点的慌乱来,他笑着望向了一脸平静无波的景徽帝,显着不以为意的问出了声。 “寅朝皇帝陛下,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景徽帝闻言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出些许情绪涟漪,又是很快冷哼着出声。 “我寅朝对待朋友自是以礼相待,对待刀剑相向的敌人,同样也当是刀剑相向!” “哼,死了一个小太监,再随随便便拉出来三人,就说本王意图行刺!皇帝陛下未免太过武断专行了吧?本王可是北狄的摄政王,要想动本王也得看看我北狄的铁骑答不答应!” 原作旁观的秦懿承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与景徽帝一般平静沉稳着脸色,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言说起来。 “启禀父皇,北狄摄政王名为出使实则行刺杀之举,事关两国邦交确是兹事体大!儿臣认为此事无论真假需得详查,并以国书向北狄王及太后求证论实。至于摄政王及北狄使团则可暂且安置于驿馆着禁军看护,待北狄王回了消息查明真相,再细论此事亦不迟!” “太子说得有理!” 景徽帝不带犹疑的认同了秦懿承的一番话,又再看向了已为他瓮中之鳖的岱钦。 “如此,就委屈摄政王在秦城驿馆多呆些时日了。朕定会着人彻查此事,若是当真与摄政王无关,定会给摄政王和贵国一个满意的交待!” 从一开始就显着心不在焉的王灼儿,看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就此止住,仿佛是看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折子戏。原本还有些糊涂的她,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秦懿承挑高的眉头又是陷入了沉思,心中多出一些应是理所当然却又难以置信的情绪来。 许是由于这些变故,王灼儿突得生出了怯意。她没由得觉出自己背后似有若无的多出了一道寒光,也就显着“杞人忧天”的回过了头,正对上了一个持了匕首朝自己方向而来的宫女。 “殿下,小心!” 王灼儿下意识的推开了身侧的秦懿承,自己就没能躲过那宫女刺来的匕首。 第140章 元书,元意 轩窗半掩,月落妆台。轻纱罗帐随窗扉涌进的凉风浮动,烛影重叠之下显出了两人朦胧的身形轮廓。 “这药味道太怪了,不想喝了!” 王灼儿一脸的苍白少见血色,倚靠在秦懿承怀中的她着见已经凑至嘴边的勺子,为那乌漆麻黑的汤药拧紧了眉头,抗拒的别过了脸却由此牵得左胸上侧的刀伤生疼。 “不行,得喝完!” 秦懿承无比坚决着语气,显着不容抗拒的意思。他对于白日里王灼儿被宫女刺伤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心疼之余又再柔声细语的哄起来了。 “太医虽然说你的伤未及要害,但先前失了那么多的血,总归是要悉心调理的。何况,你真的已有一月余的身孕,马虎不得的。这药已经没剩得多少了,听话,再两口就喝完了,好吗?” 秦懿承话罢又是将握在手中的勺子小心翼翼的送至了王灼儿的嘴边。他眼见王灼儿尽管满脸的不情愿却是依言张了口,先前绷紧了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待到这一碗汤药被王灼儿喝完,秦懿承的脸色终才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同样下意识的摸到王灼儿还平坦的小腹,严肃着口吻道出了声。 “以后再不准如今日这般了!” “当时那刺客的匕首都已经刺过来了,我怎能眼睁睁的看你受伤呢?” 王灼儿说着想起白日里在皇家校场遇刺的情形。当时因着事发突然,她根本就没来得及想这么多,下意识的就将秦懿承给推开了。如今,她方后知后觉有那么些害怕,也就更加的清楚了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想秦懿承受伤的心思。 “可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希望你挡在我的面前!” 秦懿承小声说着不时吻在了王灼儿的侧脸。如果说以往他还有那么些不敢确定王灼儿对于自己的心意,却是经由白日里的刺杀再明白不过了。他又是因此陷入无尽的后怕之中,凑在王灼儿的耳边不依不饶的说着。 “你可曾想过若是今日你为我挡下了匕首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我们的羲儿又该怎么办?所以从今以后再不许做这等的傻事了。为夫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的身边,至于其他的,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自会有为夫去!”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深情至此的话禁不住的红了眼眶,她鼻子酸酸的都不敢去想秦懿承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当如何,显着倔性的反问出声。 “殿下你话说得无畏,可曾想过你若是有个…那我和羲儿又该怎么办呢?” “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秦懿承由王灼儿的语气中觉出了担心后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回应出声。 “你需知道,哪怕为夫的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为了你也会从鬼门关趟回阳间来。若是…” 王灼儿听得秦懿承这一番豪言壮语脸色突得难看起来,她当即伸手捂住了秦懿承的嘴,也顾不得牵动伤口的疼痛厉声出言制止道。 “不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秦懿承迎合上王灼儿的一脸较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再一想到王灼儿如今有孕,身上还带着伤,更不欲她为这些言语再受刺激赶忙转换了话题。 “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你说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希望是个女孩,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元书如何?” “元书?” 王灼儿循着秦懿承此刻在自己手掌心一笔一划写的念叨出声,有些不解仰头看向了秦懿承。 “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我们的羲儿名字是元开头的,这妹妹的名字也当是与哥哥一样的。至于书字则是希望我们的女儿长大了能够博览群书,如她母亲一般明辨事理。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应是在书房那夜有的,所以取个书字以作纪念如何?” “不好,哪有这样的!” 王灼儿听出了秦懿承于言语间所带的调戏,忍不住的脸颊发烫却是不忘制止出声。她不禁觉得秦懿承这变脸变得过于迅速了,前一刻还一本正经的,这眨眼间又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起来。 “夫人,莫要生气!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另取一个名字就是。不叫元书,叫元意如何?一心一意的意,元意,圆意,希望孩儿凡遇一事都能遂其心意,无忧无虑,如何?” “元意,无忧无虑~” 王灼儿默默的将名字念叨出声,手下意识的抚摸自己如今完全看不出孕态的小腹,又多了思绪以致愣愣的出了神。 “如何,这个名字喜欢吗?” “嗯,挺好的!” 王灼儿淡淡的回应罢,没了先前的后怕或者是触动,平静着陷入了沉默之中。 秦懿承由王灼儿突的沉默觉出了她这刻的不开怀,也随之沉下了脸来。他又在王灼儿的额头接连落下几吻,方平缓着语气开了口。 “今日捉拿岱钦一事是我一手策划的,父皇同样知晓。赛马时,寅朝输掉的千石粮盐无需兑现,北狄所输的千匹良驹则会是北狄新王和太后给予寅朝除掉岱钦的报酬之一。那三个刺客是我着人特意找来的七杀阁的漏网之鱼,自然也给了他们能证明与如今的北狄摄政王岱钦关系密切的腰牌。所以今日的这场刺杀无论有没有发生,岱钦注定了会是幕后的主谋。至于岱钦的最终下场如何,就看北狄的新王和太后将北狄朝堂肃清得如何了!” 王灼儿一早就知道景徽帝同意秦懿承所说的联合南疆,除掉岱钦扶持北狄新王的计划。只是没想过这个计划进行的如此迅速,迅速到白日里为北狄南疆两国使团送行的赛马会从始至终都是特意为岱钦所设的局。她也就明白了缘何秦懿承在白日里偶有流露出不以为意。 因为无论明面上寅朝与北狄博弈得如何激烈,从岱钦进入皇家校场坐到北狄摄政王的席位上时,秦懿承就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可在王灼儿看来,哪怕秦懿承是胜券在握了,却还是免不了有人在今日的赛马会上混水摸鱼。 “可明显今日还有人于暗中作梗,那个行刺的宫女会是谁派来的呢?” “那个宫女虽然已经死了,但为夫也大概猜到是何人所为了。你不用担心,为夫迟早会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替你报仇的,就如今日魏临溪在擂台上刺中擎羊的那一剑,早晚都要还的!” 王灼儿突得听秦懿承提了一句擎羊又是一愣,很快意识到秦懿承这是还记着当年擎羊在青州挟持了她的事,今日也不失为他的报复。 第141章 静观其变 啪嗒~啪嗒~,茶盏碗碟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静寂,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人满口充斥着不忿的抱怨。 “本王可谓是费尽心机方将那女刺客安插进了今日这赛马会,结果倒好这太子妃人没死成,反让太医诊出来她有身孕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晦气!” 秦毓承双手负背带着不耐烦的在王府正厅之中来回踱步。他见得一地零散的茶盏碎片,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失态了,又再收敛神情看向了在一旁静候多时的人。 “严先生,对不住,是本王失态了!” “殿下,哪里的话!谁又曾想到今日在赛马会上竟会发生如此大手笔的事呢!” “先生是说今日所谓的北狄摄政王刺杀陛下一事是太子刻意陷害为之?” 严蓟所戴玄铁面具很好的遮盖了他的情绪,显露在外的眼睛却是透出了一股子高深莫测。 “其实,参照毓王殿下您先前所讲的今日赛马会上发生的事,不难看出这北狄摄政王岱钦刺杀失败被擒,不止是太子刻意为之,想来也是皇帝陛下乐见其成的!” 秦毓承的神情又再凝重起来,他一贯的认知是景徽帝和秦懿承之间隔阂已深,从来都面和心不和,也就不会联想到今日岱钦之事会促使他们联起手来。 “父皇,父皇他怎会想要除掉岱钦?毕竟这岱钦可是北狄的摄政王,此次更是代北狄出使寅朝,若是稍有不慎,引起寅朝和北狄之间的争端…” “殿下,恰巧是因为这些原因,致使我们都忽略了北狄摄政王岱钦在北狄位高权重已经威胁到了新继位的北狄王。您试想,一个正值壮年且手握重兵的摄政王和一个年幼势弱还需自己母亲辅政的北狄新王,哪个会更有利于寅朝呢?” “如此说来,父皇是欲除掉岱钦扶持北狄的幼主。难怪北狄南疆前来和亲的事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作罢了。想来,北狄那边也已是和父皇达成一致了,否则今日那些个禁军也不会在大庭广众就对岱钦动手!” 秦毓承念叨着没由得忆起北狄南疆使臣初入秦城时,秦元羲在宫宴之上所说的那些话。当初他只嫉恨秦懿承的好命,生出了一个天资聪慧还得景徽帝欢心的儿子。 可如今秦毓承再回想起来一个两岁的稚子即便天资聪慧又能懂得多少,说的话做的事还不都是大人教的。他又是对于秦懿承的心机手段有了新的认知,以致多出几分惶恐。 “想不到啊,这个太子心思如此深沉,难怪秦睿承斗不过他也罢,还落得如此下场。先生,本王今日派去的女刺客并未刺杀成功,就算死无对证也可推至岱钦的头上。可若太子追查起来查到了本王头上,本王怕是未必能应付得了啊?” 严蓟听罢秦毓承之言显着不以为然的轻笑出声,又是目光灼灼的对上了秦毓承,无比认真的问出了口。 “怎么,殿下是为着太子的手段害怕了?不欲争夺这至尊之位了?” 秦毓承为严蓟的询问陷入了沉思之中,好半天他回过神来再于脸上显着无比的坚定。 “本王虽只是与先生相识两年,却也是知无不言已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先生当知为了这至尊之位,本王连自己的母亲都舍弃了,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既如此殿下就无需为了这些还未发生的事忧虑。何况,陛下都还未出手,殿下您又何必惧怕太子呢?” “今日的刺杀并未成功!先生,你如何觉得还能挑起陛下与太子之间的嫌隙?” 严蓟适时勾起了嘴角,眼中又再多了笃定的色彩。 “今日殿下您亲自在场,可曾见得太子妃遇刺之后,太子是怎样的神情模样?” 秦毓承依照严蓟之言细细回忆起了白日里所见的情形,在思虑半晌之后嘴角蓦然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慌张愤怒,是本王不曾在这位太子殿下脸上所见过的慌张愤怒!” “如此,这次刺杀兴许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成功!” “额,先生何出此言?” “殿下细想若是今日这太子妃死了,也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可今日这场刺杀并未成功,太子妃只是受了点伤,还被太医诊断出有了身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会让之前的那场刺杀在太子看来是愈发的居心叵测。同样的,往往未有定论的事更能使人联想出诸多不堪设想的结果来。那么必然会使得太子殿下更为愤怒,也就无暇去细想那么多。何况,他们今日既设计抓捕北狄的摄政王,事前必是做了周密的安排的。那么刺杀太子妃的这个小宫女又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够安插进皇家校场的。唯一可能的就是…” “唯一可能的就是这个小宫女是同样知情的皇帝陛下安排的!陛下同太子妃能有什么嫌隙,定然是陛下一直对太子存有戒心,忌惮至如今已起了杀心,太子妃不过是被误中副居罢了!” “殿下英明!如此,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第142章 制约平衡 八月至秋,又是一年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时。 寅朝皇宫御花园之内,明湖深处晚开的荷花亭亭玉立,在重叠繁复的莲叶间若隐若现。 水榭周遭澄澈的湖水倒映出天高云淡、婆娑树影,其间悠游的锦鲤为着突入水中的几许吃食争相踊跃,在平静的水面泛起了红色的波纹。 “启禀陛下,东西已经备好了!” 景徽帝听得身后兀然多出的声音,将手里剩的鱼食悉数扔了出去,方又回过身看向了说罢话已经静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魏荣。 “这东西着人试过了吗?” 魏荣因着景徽帝的询问缓缓抬头,目光汇集在了自己手托的御呈盘中放置的宝石红的软玉药瓶。 “奴婢着人先后找了四批死囚试药,效果皆如预想的一般!” “如此,收起来吧!” “是!” 魏荣小心翼翼的应过了话,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瞧向了景徽帝,似无意的提起了一句。 “陛下,太子妃距临盆之日怎么也得还有八个月,这是不是预备得有些早了?” “早了?你莫不是想劝朕顾念她腹中的孩子,就此收手?” 魏荣由景徽帝不容置喙的话语之中觉出了稍许愤怒的情绪,顷刻正经起了神色。他陪王伴驾多年自是深谙这帝王的心性,脸上又再多了一抹浅笑道。 “奴婢岂会不知陛下这番难道于人前的苦心。只是太子妃终归是不同于旁人的,奴婢不想陛下日后念及追悔伤神!” “朕已经给过那丫头机会了,她自己不肯选,就怨不得朕了!如今,她就算是后悔了,还如此巧合的又再有了身孕,朕亦是不会心软的!” 景徽帝的目光已由这水榭眺望至了远处,神情更是多了晦暗不明。他话说罢为着王灼儿又再有了身孕觉出了些许的不对劲,晦暗深邃的一双眼睛瞅紧了明湖深处那似若隐若现的并蒂莲花,沉默了大半晌意有所指的问向了魏荣。 “老东西,你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人品贵重,得陛下传承之英明神武,自是好的!” “哼,老东西,朕问得是太子如何,可不是让你拐着弯的来奉承朕!说太子英明神武还是有些过了,不过专情这一点倒是像朕,看来在那丫头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啊!只是这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绝口不提太子妃被刺杀一事也罢,竟使手下人将罪责一并推到了北狄那岱钦的头上。你说他是想息事宁人不欲追究了 ,还是暗地里在行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陛下多虑了吧!但凡有所深究就会明白那个行刺太子妃的宫女并非陛下授意,太子殿下又岂会不明白?” “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朕看他是故意不想明白!罢了,朕与太子之间多年的隔阂已经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更何况,朕接下来可是要剜他心上的肉了。如此,有这么一件事,还是没有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魏荣又是为着景徽帝不以为意的语气多了几分深思,望向景徽帝的神情较之前的正经再添了复杂。 “陛下,太子妃遇刺一事,您当真就放任太子这般的做法,不再追究了?” “起先朕还以为老五论谋略手段都高过老二,要走得长远些。如今看来 ,老二比朕预想中的更狠,耐心也不是一般的好啊!事到如今,他既还有胆子掺进这趟混水里来,朕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浪,又能与太子斗出个什么名堂来!” 为君为王者哪能不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己的位置,同样能坐稳这个位置又岂是一般的心思手段。 因而景徽帝心里门清先前赛马会上,秦毓承于当中混水摸鱼的手笔,同样也猜着秦懿承定然在暗中计划着什么。不过他留意到现下不论是秦毓承还是秦懿承都还有些刻意的遮掩,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景徽帝看来朝堂之上哪怕秦懿承是太子也不可一家独大,既然没有了秦睿承,再让秦毓承冒出些头来也未尝不是一件他所乐见的好事。 “太子妃如今又有了身孕,想来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教养朕的皇长孙了。魏荣,着人将朕寝宫的偏殿好好收拾收拾,再挑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将羲儿接进宫来!” “是!” 景徽帝听着魏荣的应承似又再想到了什么,他徐徐转过身来看向魏荣,淡漠的脸上已经有不少的纹路爬上的两边眼角。 “另传朕的旨意,赏太子妃,赏太子妃…就参照皇长孙出生时赏赐给太子妃的礼品清单,在这些东西上再添置些送去太子府吧!至于太子嘛,朝堂上一些不打紧的事可以让毓王分担分担,就让他闲些时日在府中好好陪陪太子妃吧。毕竟待到皇长孙进得宫来,这当娘的免不了难舍难分以致心伤的!” “是,奴婢这便差人去办!” 第143章 送子进宫 “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月夜之下,王灼儿柔声细语着腔调,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了床铺上已经睡熟多时的小娃娃身上。她再瞅着对方那俊俏可爱的小模样,心中蓄积多时的酸楚终于此刻化作了泪水,不受控制的划过了脸颊。 十日前,景徽帝着身边的太监总管魏荣到太子府赏赐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同样带来景徽帝想要将秦元羲接进宫教养的消息。 短短不过十日,景徽帝又再一道召皇长孙进宫伴驾的圣旨随之而来,更是意味着王灼儿自今夜过后想要看到自己孩子的机会已是廖廖无几了。 “日后,你若想羲儿了,为夫就陪你进宫看他可好,不要再难过了!” 寂静深夜,秦懿承的宽慰之语适时充斥满了同样安静的屋子。烛光影映顷刻将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了床榻上熟睡的小人身上。 “羲儿还不到三岁,他还这么小,从没有离开过我一日…” 王灼儿的目光依旧定格于正安睡在自己影子里的秦元羲,眼眶里的泪水更是如断线珠子愈发的汹涌不止。 “皇宫是多可怕的地方,即便陛下真的疼爱他,可是明里暗里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能全都辨清楚是好是坏,要是……” “不会的!你放心,我已安排好了人陪羲儿一道进宫,断不会让他受零星半点的伤害的!” 秦懿承赶忙止住了已是带了哭腔的王灼儿,对于王灼儿的满腹忧虑自是感同身受。他原搭在王灼儿肩上的手又再环过她的腰,宽大的手掌自然而然的覆裹住了王灼儿那双纤细的手。 “帝王的忌惮之心太重了,在设计抓捕岱钦之后,父皇已经在私底下处处对我进行打压。近来,他又在朝堂上对秦毓承流露出倚重之意,显然是觉着秦睿承死后已无人能制衡于我,方再扶持秦毓承与我相争!如今,我们应父皇的旨意将羲儿送进宫许能消他一些顾虑!” 王灼儿哪里不知道所谓帝王心术的权衡利弊,在她看来景徽帝这个时候下明旨要将秦元羲接进宫教养,不像是出于一个祖父对于孙儿的疼爱,更像是借着恩宠的名义要将她不过三岁的孩子充作人质。 作为一个母亲,王灼儿哪怕心存理智也终究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如今还要眼见自己懵懂无知全无自保之力的孩子去到皇宫那处时时透着勾心斗角的地方。 “就不能想个法子不送羲儿进宫吗?他还这么的小,天真得对上一只小蚂蚁都能说上半天的话。我舍不得同样也不想孩子去到皇宫…” “你知道的,我们可以找借口不送羲儿进宫。只是在外人看来就是我们拂了父皇的爱重之心失了孝道。先且不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父皇欲接羲儿进宫已是赤裸裸的试探,意在看我的态度。”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刻意压低了的抽泣声,心里亦是随之一阵接一阵的难受。他不惧景徽帝又再扶持秦毓承或是谁与他相斗,却是愤恨自己明知景徽帝要将秦元羲用来作要挟的筹码却无可奈何。 “我倒是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也不惧怕这欲加之罪。只是我担心今次若逆了父皇的意,没准日后他会将心思用在你的身上。父皇哪怕对羲儿有利用之心,对于他的疼爱却也不是假的。何况父皇很清楚打压的同时也需得有安抚。因此就算羲儿进了宫,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亦会将羲儿护得好好的!可若换作是你,之前那宫女行刺的事不提也罢。父皇看你始终不会像看羲儿那般,保不齐哪日就会对你动杀心!我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同样为了杜绝这样的事发生,你必须得呆在我身边才行!” 原还因着舍不得孩子而伤心的王灼儿,如今再为着秦懿承的一番话醍醐灌顶同时脊背发凉。她很是清楚景徽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秦睿承都能舍弃,又何况本就是作为一枚棋子的自己呢。 “可是,羲儿…” “这样吧,你若是实在舍不得羲儿。明日为夫送羲儿进宫,也去同父皇明说。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接他回府呆上几日如何?” 秦懿承留意到王灼儿不再像之前那般低声抽泣,却还是因着她的沉默不语带有那么些不安,又是赶忙着继续道。 “你放心,陪羲儿进宫的那些人都是为夫特意挑出来的,他们会照顾好羲儿的。至于宫里面,即便是父皇有所安排,为夫也会再打点好一切的。为夫保证羲儿进宫之后,他每日的吃穿用度甚至是一举一动,都会着人事无巨细的传回太子府来让你知道,这样可好?” 王灼儿听言回转过身,整个人依偎进了秦懿承的怀中。她一双眼睛依旧湿润着,脸上的泪渍还未干透,神情却是较之前的难过不舍更多了忧思。 “殿下,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喜新厌旧,连带我们的羲儿也都不管不顾了?” “好好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秦懿承为着王灼儿这突兀的询问愣了愣神,又再由王灼儿双手圈紧了自己的腰觉出了话语里的认真。他为此又将王灼儿紧紧的搂于了怀中,眼中蓦然透出了认真,柔和的语气更带一种似压不住的强势。 “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更加不会允许你所说的这种事发生!” 第144章 问诊探病 午后阳光洋洋洒洒的浸满了太子府的亭台楼榭,漏着阳光阴影的回廊之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匆匆而过。 男子布衣长衫,肩担着沉甸甸的药箱随在简装飒爽的女子身后,穿过回廊水榭,经由花园楼阁,踏进了一处哪怕是在秋日里还有菊花、海棠、丹桂、月季,诸如此类花木争相斗艳的院落之中。 “严大哥,你怎么停下来了?” 秦银心说着话回过头问向了停住脚步的严蓟,循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院子里那处单独种着萱草的花圃。 严蓟为秦银心的话回过神来,赶忙收敛了这刻的失态,以一贯的平静柔和的口吻回应道。 “额,我只是没想到如太子殿下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府中竟还种有萱草和紫菀这类再普通不过的草药!” “额,这是我嫂嫂也就是太子妃特意种的。听说她已逝兄长的名字就是萱草的意思,因而平日里见她养护的格外精细呢!” 严蓟听罢秦银心的话目光又再投向了那片种有萱草和紫菀的花圃,目光较之前更多了深意。 “原是如此,想来太子妃娘娘与她兄长定是兄妹情深吧?” “是呀,很是感情深厚的!听闻我嫂嫂之前有很多年都在四处寻找失踪的兄长。当年回秦城时,她在青州打探到兄长的下落,全然不顾自己怀有身孕偷跑出去寻人,被太子兄长找回来的时候一双手全是泥巴裹着血。后来,我才从其他人口里听来说是她不相信自己兄长已死,徒手刨开了已逝兄长的陵墓,再又亲手一抔土又一抔土的给堆回去的!” 秦银心因着严蓟若有所思的腔调,不自觉的感叹出了当年在青州见闻的那些事。她一番话罢才有想起今日带严蓟过太子府是来给王灼儿问诊的,又是多了焦急的拉着严蓟匆匆穿过院子往屋子里走。 “听闻我嫂嫂这次有孕害喜得厉害,已经到了水米难进的地步,连带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严大哥,你医术高明,可一定要替我嫂嫂好好看看!” “郡主,放心。在下定会倾尽所学为太子妃诊治的!” 严蓟说着话已经随着秦银心走至了这应当是太子妃一贯居所的门前。 因着先前已经有人通传过了,守在门外的侍女见得秦银心赶忙恭恭敬敬的将他二人请进了屋内。 “兄长,这位就是治好了我父王多年头疾的严蓟严大夫!” 严蓟听着秦银心的声音,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屋子里间玛瑙珠帘混着轻纱罗帐之后的一个男子隐隐绰绰的身影。 “草民严蓟,参见太子殿下!” “严大夫不必多礼,先请给太子妃诊脉吧!” 秦懿承说话间拧紧了眉头,目光定格在了因着害喜好几日水米未尽以致昏厥的王灼儿身上。他不期望秦银心带来的这个治好南安王头疾的大夫医术能高过沈济,却是盼着能比宫中太医好上那么几分。这样至少能缓解些许王灼儿这害喜的症状,能撑到他着人将沈济请来秦城之时。 “是!” 严蓟由面前秦懿承刻意平和的语气之中听出了焦灼之态,也不含糊的从药箱中拿出了药枕和一截红线给到了屋中的侍女。他见得侍女将东西拿进去再又牵出了红绳,也就不慌不忙的借由红绳探起了这位太子妃也就是王灼儿的脉搏。 “严大夫,如何了?” 秦懿承在焦灼的等上了一阵之后,终是忍不住的询问出了口。 “太子殿下容禀,恕草民不敬之罪,太子妃如今这情形需得先施针解晕厥之症,否则亦无法用药调理!” “无妨,先生请!” 秦懿承话音刚落,静候在屋内的一众侍女已经会意的掀起了珠帘罗帐。 严蓟同样随着替他拿了药箱的侍女进到了里间,对上这个剑眉星目、玉冠博带的年轻男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秦懿承徐徐行过一礼。 他方又将目光投向了床榻之上看着面容憔悴同样昏迷不醒的女子,摊开针灸包取下长短不一的银针逐一有序的扎在了对方手臂上的一些穴位。 随着一盏茶、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寂静的屋室之中突得冒出了几声轻微的咳嗽之声,床榻之上原昏迷的人也随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殿下~” 王灼儿又再轻咳几声,还些许飘忽的目光看了看守在一旁的秦懿承,又再转向床边这个戴着玄铁面具的陌生男子。她只匆匆瞥了对方这么几眼,一股熟悉之感瞬间涌上了心头,以致眼睛忍不住的湿润模糊了视线,却是难以开口 “灼儿,你终于醒了!” 秦懿承一脸欣喜的看向了王灼儿,着见她湿润的眼眶,本就揪着的心又再添了心疼。尽管如此,他又是持着一贯的沉稳之态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夫严蓟。 “严大夫,太子妃既已醒来,可是需得尽快服药?” “是,草民这就写下药方!” “如此,孤的府中亦有药库,就劳烦先生随侍女去一趟尽快替太子妃配药!” “是!” 在屋子里等候多时的秦银心见状未免严蓟初来太子府会有诸多不适,瞅准时机开了口。他知道秦懿承一贯是紧张王灼儿,也就正好用作借口不欲留在此处了。 “兄长,不如我陪严先生一道去吧!” “如此,就劳烦银心你陪严大夫一道吧!” “好,兄长尽可放心!” 第145章 何以开怀 秦城南市街角不知于几月前新开了一家医馆,挂匾额为“无名堂”,坐诊大夫为一带玄铁面具的青年男子,不喜言辞却是医术精湛,加之售药价格公道。这医馆开业时日不久,就已有病患闻名而来。因而这医馆虽小却是每每天亮开铺直至宵禁的时辰方会关门歇业。 今日不知何故,自开业起就未停过诊的无名堂医馆关门歇业,整日未曾开铺。有过往行人见得这坐诊的大夫约莫黄昏之时回了医馆,又是惊讶于其门铺上再挂了歇业三天的牌子。 夕阳余晖洒进了无名堂医馆的后院之中,秦银心坐在院中放置的石凳之上见得严蓟端着一笸箩药材进屋出院,出院再进屋,如此来来回回好几趟,手里端的似乎还是最初的那一笸箩药材。 她一时竟不知严蓟是欲将这药材收进屋,还是预备拿出来晒,也就觉出了面前之人一改往日的镇定,明显是心神不定。 “严大哥,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严蓟为秦银心的询问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端着同一笸箩药材进屋出院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额,我在想太子妃娘娘的病症!若是想要彻底根治她这孕吐之症,想来我明日得去城外大佛寺的山上采几味草药!” 秦银心知道严蓟一贯好断疑难杂症,见其提到王灼儿的病情也就没有深究。她再一想到白日里王灼儿因着孕吐之症憔悴的样子,也免不得担心继而感叹出声。 “真没想到女子怀孕竟是如此的艰辛。以往我总听得旁人之言,说什么十月怀胎忍一忍就过去了,却没想到竟有如我嫂嫂这般单一个孕吐之症就像没半条命似的!” “女子怀孕生子本就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这有孕之后害喜的症状也是因人而异的,有的女子怀孕时一如寻常并无不妥,有的女子孕吐也不过两三月之症,亦有女子还未生产却因这孕吐之症丢了性命的,只不过非从医者也就鲜少有人知晓提及罢了!” 秦银心听着严蓟颇为严肃的口吻心中一惊,自然而然的对应上了王灼儿的症状,当即急恼的问出了声。 “啊,竟是如此的严重!严大哥,那我嫂嫂她?” “郡主放心,太子妃的症状还未严重到如此的地步。只要用药悉心调理,假以时日便会好的!” “既如此,就有劳严大哥多费心,一定要治好我嫂嫂这孕吐之症啊!” “郡主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为太子妃诊治的!” 严蓟平淡的语气之中再添了郑重其事,眼神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忧看向了秦银心询问道。 “郡主,先前我替太子妃诊脉另见她心气郁结诚然是时时思虑过甚。我为医者虽能治得太子妃的孕吐之症,却是治不了她的心病…” “唉,不都说女子有孕易多思多想的。大概一月前,我嫂嫂那时刚有孕不久,陛下就下旨将皇长孙接进了宫中扶养。这从没离过身边一日的孩子,如此突然的就被带走了,我嫂嫂能不时时忧虑以致心气郁结嘛!” 秦银心话说一半不禁觉得景徽帝不近人情得显着凉薄,就因忌惮秦懿承的权势过盛不惜将秦元羲接进了宫去。 严蓟听罢秦银心颇为怨怼的一番话,也能想到她为之怨怼的深意,语气较之前多了几分悲凉之感。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家。所有人都盛赞皇帝陛下对太子殿下恩宠万分,不惜亲自将皇长孙接进宫中扶养,独独可怜了这太子妃母子分离,忧思郁结以致伤身伤心!” “话虽是如此,不过我太子兄长一贯是将嫂嫂捧在心尖上的。先前在太子府时,我已经听得他预备进宫将孩子接回府中。想来要是我嫂嫂见到了孩子,势必会开怀很多吧!” 原还收着药材的严蓟因着秦银心的话顿住了动作,嘴角突得扬起了一个弧度好在因着面具的遮掩没有泛出这苦涩的味道来。 “若真是捧在心尖上,又怎会忍心让她再受这怀孕生子之苦!” 哪怕严蓟将这句话说得无比的小声,却是碍于院落里的过分安静,依旧被秦银心一字不落的给听进了耳里。 “严大哥,你怎会这么想呢?如果一对夫妻不是恩爱非常,又哪里会来的孩子呢!” 秦银心一脸疑惑的看向了面前的严蓟,更由他先前的话语之中听出了质疑,因着兄妹情谊下意识的维护起秦懿承来。 “别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如何,我不知道。不过我兄长对待嫂嫂一贯都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的!甚至他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殿下,从始至终除了我嫂嫂也再没有过其他的女子。先前严大哥你不还感叹太子府的药库药材之齐备,怕是能与皇宫媲美了。这个药库就是我嫂嫂在生羲儿之前,太子兄长特意命人筹备的,唯恐她生产之时会有不测,便时时备药于府中。自那之后这药库就一直存着,并交由专人打理。当然,这药库的事也是我听太子府的人说的。以往种种我或许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些日子我在秦城却也看得明白。自我嫂嫂有孕以来,我兄长只要得闲在府中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端茶递水、用膳服药这类零碎的事都不曾假手于人。平民百姓家的丈夫怕是都少有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反观我兄长可是一朝太子,对妻子爱护至此还不能算得深爱吗?” 严蓟头次见得秦银心如此较真的神情突得生出了慌乱,未免这件事和秦银心生出不必要的矛盾也就不欲再言谈,顺势打住。 “郡主,是在下管中窥豹,从而心生狭隘,冒犯了太子殿下,还请郡主莫怪!” “严大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误会我兄长。因为在我的心里,兄长是很重要的人,严大哥你也是很…” “郡主,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尽快回府吧!我将这些药材收捡了,就需得准备上山采药的东西了,明日要早早进山方可。” 秦银心为着严蓟突兀的送客心底一沉,听到他要为明日进山采药做准备也知不好再逗留。因而哪怕她心里遗憾先前的话未曾说完,却也只得就此放弃作别。 “那严大哥,我就先告辞了!” “郡主,慢走不送!” 严蓟目送着秦银心的背影离开,心中的愁绪并没有因此而消散。他忍不住重重的叹起了气,无意间瞥见这黄昏入夜时归林的倦鸟更添烦忧。 “本为林间鸟,被囚在金丝鸟笼之中,即使备受呵护又怎能得真正的开怀呢!” 第146章 拒不相识 秋日暖阳不知何时已升过高角屋檐,悬于半空之中。几许清风带着还未散尽的晨间露气将一股湿润的桂花香气送进了屋中。 严蓟正襟危坐,双手细细掂捻着手中的红绳多时。他显露于面具之外的一双眼睛透着无比的认真,目光顺着红绳穿过玛瑙珠帘,对上了轻纱罗帐之后一个并不明晰的女子轮廓。 “太子妃娘娘的脉象相比之前要稳妥许多了,这孕吐之症当是有所缓解了!” 王灼儿听得严蓟一丝不苟的腔调,透过随风浮动的罗帐望向了外间那抹挺拔轩昂的身影,嘴角泛起了一抹笑弧却似带着愁绪。 “全赖严大夫精湛的医术,如今不似先前那般吐得厉害,也能吃得下些东西了!” “如此,草民今日再为太子妃娘娘开个新的方子,每日定时定次连服七日。若七日之后孕吐之症能再有所消减,就无需再服药了。” “有劳严大夫了!” 王灼儿说着看向了正起笔写着药方的严蓟,憔悴却终显了些血色的面容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眶亦不知在何时红了泛起了雾气。 “我听严大夫你的声音颇觉熟悉亲切,就是不知你我之前可曾在何处见过?” 正提笔蘸墨写着药方的严蓟听着这柔柔的腔调心中一沉,不自觉的顿住了手中的笔。 “太子妃娘娘说笑了,草民一介江湖布衣。若非郡主引见又哪来的荣幸能得见太子妃娘娘呢!” 王灼儿得见严蓟一如先前的平静无波,毕恭毕敬的语气带着客套疏离之意,原显着期待的眼神暗了下来却又是不肯放弃的再问了一句。 “我曾听郡主说过严大夫你好四处游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如此,严大夫你可曾听过或者认识一个叫颜萱的人?” 严蓟药方写罢沉默一阵似在等着墨迹干透,好半天又是起身回头向着罗帐之后的王灼儿欠身行礼。 “太子妃娘娘容禀草民不曾听过更不认识颜萱此人。再有草民贯是淡漠冷情的性子,不喜与人结交。日后若是有幸遇得太子妃所说之人,想来也不会想要结交,更加不想与之相关联的人有所牵扯!” 王灼儿听得严蓟无比坚决的语气觉不出零星半点的犹疑。她不时扯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再看向了外间那抹虽是弓鞠着身姿却显挺立的身影似明白了什么,脸上兀然多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劳烦严大夫一早过府为我问诊。我身子不便也就不多挽留,严大夫,请回吧!”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草民就先告退了!” 严蓟说着又再朝向那抹若隐若现的影子行过一礼,而后起身提拎了药箱再没有停留的意思。只是他刚走出几步还未跨过门槛,就已见得正朝向屋中走来的秦懿承,也就止住了脚步。 秦懿承刚刚下朝回得府中,在进府门时就听得下人传报银心郡主引荐的大夫一早过府来为王灼儿复诊了,也就并不奇怪此刻正候于屋中的严蓟。 “草民严蓟,拜见太子殿下!” 秦懿承瞅着面前戴玄铁面具的男子,不经意与其四目相对,没由得觉出一股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不过当下他最关心的是王灼儿的身体,也就颇为关切的问出了声。 “严大夫,不必多礼!先前太子妃用过严大夫所开的药,孕吐之症明显有所好转。不知今日太子妃的脉象如何?” “启禀殿下,太子妃的脉已显稳妥之象。草民先前已为太子妃开了新的药方需得连服七日。七日之后,草民会再来替太子妃问诊,若到时脉象无虞则可无需再服药了!” “诚如银心所言,先生当真是医术高明!” 秦懿承脸上适时显出了开怀之意,又是带着深意的打量了一番严蓟,带着势在必得的语气问出了声。 “严大夫,孤欲以千金聘先生到太子府为医,不知严大夫意下如何?” “额,这~” 严蓟因着秦懿承开口就已千金为聘些微愣额了神情,再一联想到秦银心昔日所说的秦懿承对于王灼儿的呵护备注又是觉着合情合理了。不过,他虽来了太子府为王灼儿看病,却是没想过要借此机会留在太子府,也就显着迟疑起来。 “先生若是觉得仅以千金为聘屈才了,大可直言。孤…” “殿下…” 秦懿承正说着话却是听得了王灼儿轻柔的腔调,再一回头已经见得王灼儿扶着鼓起来的肚子随着侍女的搀扶走了出来。 “灼儿,怎么的起身出来了?” 秦懿承对上王灼上语气自然而然的软了下来,赶忙迎上前去屏退了侍女,习惯性的亲身将人给扶住了。 王灼儿迎上秦懿承关切的目光,脸上原带有的笑容多了几许温柔,又是显着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严蓟。 “殿下,我的孕吐之症已经好转了,想来按照严大夫的药方调理也就好了,不必为了我一人特意将严大夫留在府中的!” 王灼儿柔声将话说一半,目光不自觉的对向了严蓟显露出几许深意。 “我曾听郡主说严大夫在秦城开了一家叫无名堂的医馆。这医馆既叫无名堂,想来也是不求名堂只为济世救人的。宫中已经有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了,民间却是难得有妙手回春的大夫。殿下若是将严大夫聘到府中来只为我一人看病问诊,那秦城中可能就有很多百姓少了一个可堪问诊的去处!”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的柔声细语,脸上带起了一个似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同样回以温柔的腔调。 “夫人说的有道理,是孤一时情急以致忽略了严大夫这番欲悬壶济世的仁心。孤以千金聘之怕是辱没了严大夫,实在是失礼了!” “太子殿下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能得太子殿下的赏识荣幸之至,又哪里担得起太子殿下的失礼二字!” 严蓟一番话说罢即刻对言辞恳切的秦懿承行罢一礼。他再又看向了王灼儿透着郑重其事的鞠躬作揖。 “草民亦在此谢过太子妃娘娘的宽怀体谅,日后太子妃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大可召草民过府!” “严大夫,哪里的话,客气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草民就先告辞了!” “如此,谢过严大夫过府一趟!来人,送严先生出府!” 此刻,王灼儿见着严蓟随侍从离开的背影却是久久的不愿挪开眼睛,由严蓟临走的鞠躬作揖有种跌到了尘埃里的落寞。她再想起先前严蓟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行礼觉出冥冥之中似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阻力将她和她的兄长隔了千山万水,以致这个顶着严蓟之名却明明是她兄长的人都不肯与她相认。 第147章 心怀隐忧 十月至,冬季始,呼啸不止的风声预示着较之往年更深的酷寒。 “娘亲,你看羲儿的画儿~” 秦元羲小小的人儿歪过头看向了陪在身边的王灼儿,一双小手显着迫切的将画纸推至了王灼儿面前。 王灼儿接收到秦元羲迫切的目光明显是要求夸赞,脸上堆起了无比柔和的笑容,显着极其认真的看向了秦元羲同自己显摆的“大作”。 “嗯,娘亲看看我们羲儿画的是什么?” “是鱼鱼,水里游的鱼鱼!” 王灼儿的目光顺着秦元羲小手指就画纸看去,还真是水墨勾勒出的四个大小不一的鱼的轮廓。 “我们羲儿可真厉害,画的可真像!” 秦元羲听得母亲的夸赞,脸上显出了无比的开怀,又是显着兴致勃勃的指着画纸上的四条大小不一的鱼道出声。 “娘亲,这条最大的鱼鱼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小的是羲儿,还有这个最小的是妹妹!” 秦元羲指罢画纸上最小的一条鱼,显着小心翼翼伸手摸向了王灼儿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稚声稚气却是透着无比的认真期待。 “娘亲,爹爹说娘亲会给羲儿生一个小妹妹,真的是妹妹吗?” “那羲儿想要妹妹还是弟弟呢?” 王灼儿说着已是将秦元羲抱在了怀中更多了温柔,忍不住的自责起因着怀孕不适,都没怎么好好陪过被秦懿承接回府有些日子的秦元羲。 “羲儿想要妹妹,也想要弟弟” 年幼的秦元羲自是依赖母亲,小小的人儿紧紧贴在了王灼儿的怀里,沉默一阵又是委屈巴巴的道出了声。 “娘亲,羲儿还想跟爹爹、娘亲在一起,羲儿不想去皇爷爷那里!” 王灼儿听着小孩子委屈的腔调控制不的湿了眼眶。她知道秦元羲会如此说并非是进宫里之后景徽帝待他不够好,全是出于对父母的依恋不舍。 可真论起来,作为母亲的王灼儿又哪里会舍得。先前那些日子里,哪怕她知道秦元羲在宫里过的很好,却也没有一日是不担心。 此刻,王灼儿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那么景徽帝势必又是要派人来将秦元羲接进宫里去了,下意识将贴在自己怀里的秦元羲抱得更紧了,眼泪也是忍不住唰唰往外冒。 好半天,王灼儿收敛了情绪,背着孩子的目光抹去了脸上的两道泪痕。再又无比认真的对上了秦元羲那双纯真清澈的大眼睛。 “皇爷爷一个人在宫里也很孤独的,羲儿之后再去宫里陪陪皇爷爷。娘亲答应羲儿,有一天会亲自去皇宫接羲儿,然后娘亲和羲儿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好!” 秦元羲点着头应出了声,一双小手紧紧的拽住了王灼儿衣衫,适时小声的撒起娇来。 “娘亲,羲儿今晚想要跟爹爹娘亲一起睡!” “好,今晚爹爹和娘亲陪羲儿一起睡!” 王灼儿无比温柔着腔调回应着撒娇的秦元羲,随之想到了一早进宫了秦懿承还未回府,又再添了几分忧虑。 七月时,秦懿承在景徽帝的默许下设计了北狄摄政王岱钦行刺一事,将人抓了起来,至今还囚禁在接待外使的驿馆中。 前些日子,北狄新王及王太后派了新的使臣来到秦城,透露出了欲将岱钦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却是提出了要将人带回北狄处置。 景徽帝自是不想过放过这个堂而皇之插手北狄内政的机会,顺势说要在朝中挑一武将协助北狄使臣将岱钦押送归国。同时,景徽帝美其名曰为尽邦交之谊,会协助北狄王肃清其在北狄的势力,至于这法子就是由西境派兵至北狄助北狄新王剿灭岱钦原属的军队。 因此,这几日景徽帝都在思虑着派何人去往北狄最为合适,同样也就时时于早朝上商议向北狄派兵一事,只待尘埃落定。 王灼儿思虑至此又再想到了岱钦,心知他无论在秦城亦或是回北狄终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却是多了那么些不真切之感。要知就在七月,她还于皇家校场见得岱钦为北狄摄政王的意气风发。 为此,王灼儿又是忍不住的叹气出声,却是见得叶子匆匆进得屋来,脸色显着不大好看向着自己道出了声。 “小姐,银心郡主来了?” “郡主来了,请她进屋就是了!” “郡主,郡主她来时正好撞上了回府的太子殿下……” 王灼儿见得叶子的欲言又止,意识到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又再多了几分谨慎的看向了叶子。 “郡主撞上殿下又如何了?” “奴婢先前路过正厅听得不真切,不过看郡主的样子神情并不好,像是与替您诊病的那位严大夫有关!”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王灼儿说着脸色骤变,心中顷刻生出了不安,思虑起她这隐姓埋名的兄长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第148章 兄妹对峙 冬日凛凛,朝阳畏寒隐匿于浮云深处,大雾早来给这还未至开铺时辰的街市添了迷蒙更带寒气。 秦城南市街角,砰砰的敲门声在朦胧的晨雾中散开,一抹为黑袍遮掩的身影正候立于门铺紧闭的无名堂医馆之前。 开铺见人的是一个约莫不过十来岁的小童,为医馆大夫收容的孤儿亦认作了徒弟,平日就在医馆里跟着大夫学医顺道打下手。 “这位姑娘可是要问诊?” 小童从铺门中冒出了头见得这全身裹紧了黑布斗篷的女子,铭记师父教诲凡有求医者,无论时辰几何皆不言拒。哪怕他见得对方遮遮掩掩也是取下了医馆的一块门板,将人引进铺中请至了师父平日问诊的坐处。 “姑娘稍坐,我这就去请我家大夫出来!” “多谢!” 女子应声落座环视了一圈这处空间不大的医馆,目光所及一事一物都透着简朴,却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落座片刻已听得医馆后堂传来的窸窣脚步声,不消多时就见得一暗色布衣,戴玄铁面具的年轻男子朝向自己走了过来。 “姑娘,未开铺就前来问诊可是有何急症?” 严蓟平稳着语气询问出声,迅速坐于了自己一贯问诊的位置,作势要替面前的女子诊脉。 女子见状不欲拐弯抹角,自顾自的取下了披风帽檐,一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不避讳的打量径直朝向了面前的大夫。 “严大夫,我此来不是问诊,是想问大夫一件事!” 严蓟接收到来人打量的目光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依旧坐于原处却少了一贯应对贵人的那副恭谨识礼的态势,却也不忘示意小徒重新关上了铺门。 “太子妃娘娘,屈尊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王灼儿眼见面前之人生硬的一声“太子妃娘娘”透出无尽的疏离,顿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心头喘不过气来,却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道出了声。 “昨日,银心郡主过府说严大夫你以身份卑微为由拒绝了她的心意,因而特意向殿下恳求期望能为你谋求官位,力求匹配!” “太子妃此来若是要提醒草民恪守本分,莫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那就大可不必了!要知,草民昨天就已向郡主言明了一切并无攀龙附凤之心,也请太子妃代为转告郡主,莫要再为草民费心伤神,做些无用功!” 王灼儿昨夜听秦懿承说及此事只当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加之这件事较起真来一个是秦懿承的堂妹,一个是自己找寻多年的兄长,也就想寻个机会同严蓟问个清楚。 恰巧,今日天还未亮,秦懿承突得被景徽帝一道口谕传诏进宫。王灼儿也就索性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清晨人少偷偷出府来到了这无名堂医馆。 只是她不想严蓟提及秦银心也是如此一副冷漠绝然的态势,心里突得多出了怒气再向面前的人质问出声。 “郡主是个好女子,你当真对她无意,又为何要去招惹她?” “太子妃娘娘莫不是误会了,草民对郡主一贯是恪守男女之别,未曾有分毫僭越!” “恪守男女之别?当真不曾僭越的话,你为何要亲自编那条手串送给她?” 王灼儿话说至此,禁不住想到了昔日在皇家校场见得秦银心同自己“炫耀”那条并不算得名贵的手串时所带有的满心欢喜。 要知,这手串编织的方法是她多年前和祖父、兄长一道客居江州时,同江州世居的留临族人学来的,还手把手的教会了自己的兄长王萱。 “男女间互生爱慕,可先由男子亲手编织手串赠予女方盼许终身。再由女子回赠亲手编织的手串表愿结白首。这是寅朝江州留临族人特有的风俗,因着江州周遭环山、地势险恶,与外界往来不便,也就鲜少有人知道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严大夫,你见多识广定然是知道的吧?” 严蓟眼见王灼儿咄咄追问至此,却是不想再与之再作言语纠缠。原就冷漠的目光又再冷下来几分,显出了不以为意之态。 “太子妃,草民本就这般三心二意的人。郡主千金之躯又如何,一番往来却也堪堪难入草民的眼,就是如此!” “不是,我的兄长不是这样的人!” 王灼儿对上严蓟冷冽的目光,脸色黯然下来,眼眶亦是为之湿润了。她好半天又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看向了严蓟。 “太子妃莫不是糊涂了,就因着一条手串就认定草民是你已逝的兄长?草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是不屑与太子妃这般身份尊贵的人物攀亲!请回吧!” 王灼儿因着严蓟嗤之以鼻的态度眼眶更红了,却还是显着不依不饶的望向了严蓟。 “萱哥,你我是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至亲。单单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觉出你与旁人的不同,为什么你不承认也罢,还如此的…” 严蓟因着王灼儿所唤的一声“萱哥”不自觉的红了眼眶,可也因着“血脉相连”的字眼迸发出了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愤恨。 “哼,血脉相连,骨肉至亲?从昔日老安国公默许你母亲害死我生身母亲的时候,我就不该是安国公府的人。至于那个所谓的安国公府世子王萱早就死在了安国公王柏实雇买的杀手刀下。如今的严蓟随生母之姓,与王萱甚至是安国公府再没有零星半点的关系!” 王灼儿哪怕不惊讶面前的兄长知道当年买凶杀人的是他们的父亲王柏实,却是愕然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不自觉的多了恐慌。 “萱哥,你~你怎会知道?” “你怕是一辈子都不想让我知道吧?奈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严蓟带有愤懑的冷哼出声,看向王灼儿的目光也随之复杂起来,不知当为恨还是怨。 “太子妃,我本不欲与安国公府甚至是王姓之人再有任何牵扯。当日入太子府问诊实为银心郡主烦扰不堪,为你治病只当是全你四处奔走找我多年的情分。父母辈的恩怨,我不欲迁怒于你,但我做不到不恨不怨,更做不到坦然面对你这仇人之女。所以,烦请从今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王灼儿见得严蓟一番话说完毅然决然的回转过身透出不可挽回之状,两行清泪不自觉的划过了脸颊。她跌跌撞撞的起身,神情显着无比的颓败却是强迫自己止住了眼泪。 “对不起,自此之后,我再不会来打扰你!” 第149章 严蓟 寂寥无人的市集街角大雾还未散去,一如早时白茫茫的一片。 严蓟确切的说是王灼儿已逝的兄长王丹棘,整个人似僵了一般坐于医馆的问诊处,无动于衷的看着那抹消失在晨雾之中的黑色背影,眼中含了泪水,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多年前,王丹棘和王灼儿送祖父王常山的灵柩回祖籍安葬后,回程时在离秦城不过一日路程的官道上遭遇杀手。 那时,王丹棘眼见杀手步步紧逼恐双拳难敌四手,不得已将王灼儿藏在了一处荒野坟地之中,自己则独身引开了杀手。他在奔逃一天之后趁夜偷袭了一个落单的杀手,与之互换了衣物,制造了已被杀害的假象。 因着与当中一个杀手调换了身份,王丹棘由此知道了是秦城中有人花五百两买下了他们兄妹二人的性命。而这一群杀手眼见追杀王丹棘一人都如此费力,念及王灼儿是一个小姑娘落单了怕也是活不了,加之觉着报酬不高懒得再费工夫,直接算作了已杀了两人就要回秦城复命。 原本混迹在杀手队伍中的王丹棘是欲趁机溜走的,可在听得杀手提及了雇凶之人且要回秦城当即断了念头。 毕竟,他很是清楚若不揪出这幕后雇凶之人,那么他们兄妹二人指不定日后还会遭到陷害。 何况,那时的王丹棘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也就想借由这杀手组织拿到对方雇凶杀人的证据,顺道探探这个杀手组织的底细。若是顺利的话,待他找齐了证据上报官府,不仅可以报得私仇说不定还能就此瓦解一股专做杀人买卖的黑恶势力,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许是运气之故,王丹棘随着这些个杀手回了秦城,发现了这些杀手在秦城开了一个裁缝铺作为掩护。他借着机会混入了裁缝铺中,无比顺利的发现了这个看似普通实则做杀人买卖的裁缝铺乃是当朝太尉的产业,于暗中运营杀人买卖的竟还是当朝的五皇子秦睿承,更于这裁缝铺的账簿之中知道了那个雇凶追杀他们兄妹二人的幕后之人,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如果说,王丹棘获悉这裁缝铺背后的势力深感心惊胆寒的话,又是为着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是亲父而颠覆了所有的认知。然而在他还未想着回安国公府与自己的父亲王柏实当面对质时,就在裁缝铺被发现了身份,从而遭到了睿王秦睿承的赶尽杀绝。 自此,他在秦城中躲藏了近三月,方觉躲过了睿王的眼线扮作乞丐逃出了城,再藏身于秦城之外大佛寺山脚下的一处破庙中,却在青天白日里撞上了更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在记忆中,他和王灼儿已逝多年的生母竟又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父亲面前,一改记忆中的温柔贤淑同父亲破口大骂争执起了妹妹王灼儿的去留。 那一日,王丹棘在父亲母亲两人撕破脸皮的不欢而散中,知道了怯懦无能的父亲以间接害死自己一双儿女的代价与府中侍女偷情,方才有了他这么个儿子;知道了他一贯温柔善良的亲娘并非生母还是害死他生身母亲的凶手等等诸如此类的真相。 时至今日,王丹棘依旧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躲在角落里听所谓的父母道尽了那些关于安国公府一切的真相,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睿王秦睿承随之而来的不死不休的追杀。 为了躲避追杀,王丹棘不知道逃了多久,也不知道奔逃至了何处,最终被杀手追得无路可退以致跌入了悬崖,再没了任何知觉。 等到王丹棘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身处青州境内一个谓之桃李村的地方,他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性命,奈何失去了记忆。作为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的人,他选择了留在了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因着会些医术,做起了附近十里八村的赤脚郎中。 在桃李村的那些日子,王丹棘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总会在迷糊中记起好像答应过什么人,要盖什么样的院子,围怎样的篱笆,种哪些花哪些草以及哪些果树。 于是,王丹棘平日除去上山采药、行走乡间看病问诊,也就用看病积攒的银钱向村长讨了块废地,盖院子围篱笆,种花种草同样种记忆里似说过的果树。如此,日子平淡简单却也是充实的度过了一日一日。 直到景和二十五年六月初旬,王丹棘将上山采的一些药材带入青州城的药铺去卖,路过热闹的市集听得人们议论西境大捷,赞叹戍境多年的懿王殿下是多么的用兵如神,又再从贴告示的城墙处见得皇帝陛下的赐婚,将安国公府的千金王灼儿册为了懿王妃。 安国公府好似听过很多次,王灼儿又是多么熟悉的名字。那一刻,王丹棘看着那张贴示的文书发愣许久,往事如潮水般突得涌上心头,使得他一时难以接受却是毫不意外的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甚至激动得吐出了一口黑血。 就在这一天,王丹棘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更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身中剧毒。至于这毒,一经推敲就明白是昔日睿王派了追杀他的那些人,所持的无论刀剑还是暗器都是淬了毒的。 他城中逗留了大半日,也就下定决心要对前尘过往做个了断,装若无其事的在黄昏之前扛着一个大麻袋回了村子,还跟村民坦言自己恢复了记忆,道明了自己姓谁名谁,同样从何处而来,心里却盘算着离开。 后来的某一日,桃李村热心的村民上山寻人,在悬崖之下发现了一具被豺狼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无论身形、服饰乃至随身佩带的萱草玉佩,都证明了是他们在山中一连找了三天的同村郎中阿萱。 从那以后,桃李村的某户农家小院背后垒起了一个叫颜萱的人的坟头。桃李村那个赤脚郎中阿萱死了,安国公府所谓的世子王丹棘在同一日也死了,活在世上的只有一个叫严蓟的人。 第150章 挟持报复(一) “太子妃?王灼儿!你说这一次我该用你去同那位太子殿下换什么好呢?” 秦城某处荒废的宅院之中,北狄摄政王岱钦狼狈不堪的脸上带起了阴诡的笑容。 他看向已经被自己五花大绑的王灼儿,狠戾的眼神中毫不避讳的显露出了欣喜得意之色。 王灼儿听着这熟悉的腔调,冷脸瞧向了岱钦以及其散在四处警戒的死士没有作声,也就意识到今晨天还未亮就被景徽帝急诏进宫的秦懿承所要应对的是什么事了。 毋庸置疑的,这位被囚禁在驿馆已近三月的北狄摄政王岱钦不甘坐以待毙,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应是在昨夜带着自己这队死士与驿馆看守的禁军殊死搏斗了一番,再趁着夜色逃了出来。 王灼儿却是不想原本借着秦懿承被传唤进宫的机会偷溜出府见严蓟,在回府路上竟与应是从驿馆逃出来不久,正欲寻藏身之处的岱钦及其手下撞了个正着。 她为此不感叹什么所谓的冤家路窄,却是懊恼今晨偷溜出府似脑子抽了一般,没有带上叶子一道,如今更是焦灼要怎么才能脱身。 “太子妃娘娘不是一贯口齿伶俐的,怎的这会却是不说话了?” 岱钦一副狼狈之态尽显疲惫,语气却是透着十足的精气神。他饶有兴致的审视起从被自己抓了就不曾开口的王灼儿,不经意间瞥见她已经隆起的腹部,阴恻恻的语气再多了尖酸刻薄。 “你与那位太子殿下当真是恩爱呀!看这态势,是要预备生上个三男两女才作休?” 王灼儿觉出岱钦瞅紧了自己已经四月有余的肚子,下意识警觉了起来。她由岱钦最初的一句话已经知道自己会被用来做要挟秦懿承的人质,也就猜着自己暂时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王灼儿此刻再对上岱钦那意味不明的神情中所透露出的狠毒,心中多出了慌乱却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岱钦接着王灼儿的话反问出声,猝不及防的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抵在了王灼儿鼓鼓的肚子上,带着半认真半戏谑的口吻又继续道。 “此刻,我很是想将你这肚子剖开,然后将你腹中的胎儿取出来,作为见面礼去送给你那位太子殿下呢!王灼儿,你就不好奇,你腹中这胎儿究竟是男是女吗?” “你敢!” 王灼儿迎上岱钦那恶毒的目光,态势冷硬的道出了声。她很是相信面前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却毒如蛇蝎的岱钦能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却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流露出零星半点的怯意。 “岱钦,你要是敢动我的孩子分毫,我保证你最后拿去要挟秦懿承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哈哈哈,太子妃娘娘,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莫要激动免得动了胎气!” 岱钦接收到王灼儿那狠绝的目光,知道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带着怕是比他更甚的狠劲。 他好不容易从驿馆杀出重围,自是想的要如何离开秦城,回到北狄甚至是卷土重来,也就不会傻得轻易动王灼儿这么有份量的人质,反而要将她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 “放心,我是不会轻易动你的!当然,你也心知肚明不是吗?” 岱钦说着收回了抵着王灼儿肚子的匕首,眼角余光瞥见外间的天光算了算时辰,又再换了一副柔和的姿态对上了王灼儿。 “王灼儿,我先前已经派人送了信去太子府,让你的太子殿下备好了东西前来换你。想来是等不了多久了,你我不妨趁这间歇叙叙旧如何?” “哼,我跟你可没什么旧能叙!” 王灼儿一句话干脆的道出了声,带着嫌弃的别过了头。她已然担心起岱钦派人送去给秦懿承的信写了什么,毕竟鬼知道阴险狡诈的岱钦会提出什么丧心病狂的条件来。 “我就是如此的令你厌恶吗?” 岱钦由王灼儿的言行举止觉出了其对于自己不加掩饰的嫌恶,同样没放过他提及秦懿承时,王灼儿那刻意镇定的脸上所流露出的担忧,可谓是判若两人,也就被刺痛了眼睛。 尽管岱钦不想承认,心里对于王灼儿终究是有那么些不同。他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触动,也清楚不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只要每每念及与王灼儿朝夕相处的那段时日,哪怕那些时日他都不曾碰过她的一根头发,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致使他那副在自己看来都是狠毒冷硬的心肠也会莫名生出那么些许可笑的怜悯慈悲来。 所以,岱钦当年知道王灼儿还活着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让擎羊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给他带回去。甚至当下,他的脑子里哪怕有着成百上千种折磨人的法子,却是选择了干坐着说要与面前的王灼儿叙旧。 第151章 挟持报复(二) 冬日酷寒寂静,这处废弃多时的宅院只冒着寒风呼呼的声音。 岱钦凝视着别过头多时,都不屑与自己有眼神交集的王灼儿,终在这刻失掉了耐心,相比先前更为阴冷着腔调威胁起了人。 “王灼儿,你若再不吱声,我怕是忍不住要在你肚子上捅一刀来打发时间了!” 王灼儿听着岱钦毫不掩饰的恶毒语气,带着不情愿的回转过头。她漠然望向岱钦,想起了那个当年在悬崖之下向自己伸出了手的翩翩佳公子,语气平和得不带任何情绪。 “我对你并非厌恶,只是不想与狠毒之人为伍!” 尽管王灼儿这句话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岱钦偏偏是由那“狠毒”二字理出了千头万绪,红着眼睛盯准了王灼儿,竟显着不甘愤懑的道出了声。 “呵,狠毒?你道我狠毒,怕是忘了没有哪个争权夺利之人会心慈手软的吧。你觉得你的那位太子殿下就不狠毒了吗?他若是沦落至我昔日的境地,只会比我更狠毒上千百倍!” “是,你因着生母卑微不被昔日北狄王所喜,遭受手足排挤陷害,为了活命不得不离开北狄艰难求存的这些遭遇充斥着惨痛不公。只是这些经历并不是你用以为非作歹,残害他人性命的借口。如果,你杀的所有人皆是当年那些排挤你、构陷你、欲杀害你的人,那么在旁人看来许当是一报还一报。可是你既为北狄之人却跑来寅朝境内成立七杀阁,为了大肆敛财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你不要说你如此做法是为了积攒实力以便日后报仇夺取北狄的王位!试问,你可积攒实力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用无辜之人性命作代价的方式?说句不好听的,你都能将七杀阁经营成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了,那么以你的才能选择其他的方式也是能够取得成就的,不是吗?” “够了,不要再说了!” 岱钦当即打断了王灼儿了这一般似在痛斥自己的话,只是他不会认也不敢认,也就在脸上现出了一副无尽嘲讽的态势。 “你从始至终纠着我的七杀阁说事,怎么就不敢说说你的那个好夫君呢?寅朝太子殿下的手段与我相比,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根本就同你不一样!虽然他不曾有过你那般的遭遇,我也不知道他若沦落至你曾经的地步会如何处事?但我至少知道,他幼时被贬黜至西境,一朝由云端跌入泥里一无所有,遭受排挤陷害时,没有像你一样残害无辜之人以谋取不义之财,而是在沙场浴血护佑一方的疆土百姓!” 王灼儿话说至此想到了在西境叶城一年多的时光,那时她经常借由府中地道与叶子一道偷溜上叶城街市,虽然比不得天子脚下的秦城繁华,但从来所见得都是热闹有序的景象。尤其见得叶城百姓安居乐业未曾流露出饱受战乱的苦态,总会生出一种并非是在战事频繁的边境之城的错觉。 所以,那时的王灼儿即使还未同秦懿承照过面,也是佩服这位哪怕常年征战竟还能将叶城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的懿王殿下的。如今她面对岱钦的质疑也是由此生出了无比的底气,再又迎上其嗤之以鼻的态势说道。 “摄政王,单就是看这一点,我相信即便他真的沦落至你昔日的境地,也不会如你一般行事!” “呵,护佑一方的疆土百姓?他杀的北狄将士又何尝不是无辜的百姓,论起来他又与我有什么区别可言!” “寅朝之人为了固守疆土护佑百姓杀了你北狄的军士就是错的,你北狄的铁骑在寅朝的土地上烧杀抢掠就是对的了?国与国之间的争端皆为本国利益,孰是孰非,难有断论!可真论起北狄和寅朝之间常年不断的战事,不都是你们几任北狄王贪得无厌,数次跨越国境在寅朝杀人掠夺方挑起来的吗?” “哈哈哈!王灼儿,就这般的言语维护,还真是对得起你这寅朝太子妃的头衔啊!” 岱钦听罢王灼儿一段又一段的大义凛然的话,在这当中听出了她对于秦懿承的处处维护,也懒得继续与之叙所谓的“旧”。 不过,岱钦又是从王灼儿对于秦懿承无时无刻的维护中觉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原本他因着与王灼儿一番争执而未讨得便宜,在脸上显出些许败兴,又是于这刻显着兴奋再充斥起了算计。 “王灼儿,时至今日,我才又发现了一件自己长期以来忽略的事,那就是你当很在意你的好夫君秦懿承的吧?” 王灼儿由岱钦眼中充斥的算计读出了心怀不轨,心中警觉却是依旧促使自己维持着镇定的问道。 “所以呢,你想以此来要挟我?” “不,我只是突得想到了一个报复你的好法子!” 第152章 交换人质 夜幕初垂,雾霭阴郁的天空又渐渐染上了暗沉的黑色。 辘辘的马车声在秦城之外的一处密林深处戛然而止,原紧随着马车左右的一队侍从立定了脚步,木然着神情抽出了腰间所佩的大刀明显是在等着某一人的命令行事。 “太子殿下,请下车吧!” 马车之内,岱钦睥睨瞧向了坐于一侧的秦懿承,话音落罢又是将从马车出城之后就抵在王灼儿脖颈间的匕首加重了几分力道。 秦懿承冷冽着神情没有作声,眼见被岱钦挟持的王灼儿于脖颈间多出了一道细微的口子,不得不依照对方所言下了马车。 城郊密林在隆冬之下,萧瑟得没有零星半点的声音。因而秦懿承下得马车之后,为岱钦那些乔装成侍卫的死士团团围住的些微响动都显着清晰可闻。 与此同时,岱钦亦推搡着王灼儿在秦懿承之后下了马车。他站于王灼儿的身侧,一只手拽紧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毫无疑问的拿匕首抵紧了她的咽喉。 “太子殿下还真是重诺守信啊!我让你独自一人前来换人,还真就一个人来了!” 为杀手包围的秦懿承脸上平静无波,对上此刻得意洋洋又是流露出幸灾乐祸岱钦,全然没有为人掣肘已成刀俎鱼肉的颓势。 “废话少说!孤先前已经依你信中所言独自一人前来,更将你等安全带出了城。立刻将人放了,孤可以做你的人质,甚至随你去北狄!” “哈哈哈~” 岱钦桀桀的笑声穿透了静谧的树林,在接收到秦懿承那全然不犯怵的目光之后,俯首在王灼儿的耳边不知是感叹还是嘲讽的呢喃出声。 “王灼儿,寅朝的这位太子殿下对你,是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情根深种啊!虽然我很想杀了他,也很想杀了你。可是,他一开口就给了我这么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我是想拒绝都不行啊!” 王灼儿听着岱钦阴森的腔调心头没由得一颤。她很是清楚岱钦睚眦必报的性格,却也知道顶着寅朝太子身份的秦懿承若是作为人质随岱钦去了北狄意味着什么。 所以,一贯是深谙杀人诛心的岱钦此刻的确是相比杀了她和秦懿承,更是看好秦懿承的这个提议。 “如何,摄政王对于孤的这个条件可还满意?” 秦懿承又在当下询问出了声,他自信自己寅朝太子的身份相比王灼儿,对于如今已成强弩之末的岱钦更具吸引力。 先且不论,岱钦身在寅朝挟持当朝的太子作人质出逃会比太子妃有用,更重要的是他若是带着寅朝的太子回了北狄,既可以由此在北狄继续收揽政权人心又可以拿捏寅朝,可谓是一举两得。 毕竟,即便景徽帝不会投鼠忌器,西境的数十万铁骑亦曾是秦懿承手下的兵将,这般的影响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 “太子殿下既如此的情深不寿,我自是乐得成全的!” 岱钦话一出口即是做出了选择,可这话说一完又是显着意犹未尽的看向了秦懿承,透着相比最初更深的狡诈贪婪。他收回了原抵在王灼儿脖颈的匕首,如玩乐一般将刀锋来回于她已经四月有余的肚子上。 “不过太子殿下,你莫不是忘了如今这太子妃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秦懿承森冷的目光循着岱钦手中的匕首,瞅准了王灼儿已经隆起的小腹。尽管于此时在心中添了慌乱,却依旧面不改色向着岱钦询问出声。 “你还想怎样?” 岱钦又是近乎癫狂的笑出了声,充斥着肆无忌惮的看向了秦懿承,脸上透着的狠毒之色愈发深沉。 “我被囚于你们寅朝的驿馆时,可是受尽了你们皇帝着人的优待,今日怎么也是要讨回来的。一百刀,你自捅一百刀换你孩子的命!” 岱钦话说着顺势将抵着王灼儿肚子的匕首扔到了秦懿承的跟前,很是有恃无恐的叫嚣起来。 “现在,马上动手!否则,我即刻让人当场剖开她这肚子,替太子殿下看看你这孩儿究竟是男还是女…” “如何,这样可行?” 秦懿承狠绝着语气打断了岱钦的未尽之言,捡起地上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再又眼睛不带眨一下的拔出刺入了胸膛的另一处。 “殿下,你不要听…” 王灼儿的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一句话还未喊全就被岱钦一团布噻住了嘴,更是因着他的钳制动弹不得。 至此,她只能望着秦懿承穿就的一身锦袍相继晕开一团一团血渍心中发颤,却又是听得了于耳畔幽幽响起的一阵阴诡的腔调。 “王灼儿,有没有痛苦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记住了,这一百刀只是开始。我会让人将你完好无损的给送回秦城,再带着你的好殿下秦懿承回北狄去,更会向诸天神佛祈求你能活得好好的。如此,你才会因着去想我每日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折磨他而寝食难安。你放心,我会让他生不如死,毕竟你若是知道他生不如死,定然会痛彻心扉的不是吗?甚至,你为了他还不得不活着,这才叫真正的生不如…” 岱钦一句“生不如死”的“死”字还未吐露出来,只觉得自己小腹一坠似被什么利器刺穿。 他下意识的垂眸看向了自己小腹扎着的一支深入内里的发簪,还未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于晦暗的夜色中瞥见一抹身影奋不顾身扑向了不远处的秦懿承。 冬日寒风呼啸而起,密林随之晃动嚓嚓作响。恰于此时,呜咽树林声中又带起了嗖嗖的箭鸣。岱钦身上再多了箭矢,随他一道的那些个死士更是被一箭封喉倒于了血泊之中。 “殿~下~,殿下你~” 王灼儿慌忙着语气,触到秦懿承胸膛某处的伤口,为着沾了一手温热的鲜血而忍不住的颤栗起了身子。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秦懿承顺势将王灼儿拥入了怀中柔声细语的安抚起来,身侧亦多出了一队在由暗处出来的卫队。 “不要担心,这些伤都是我自己捅的,有分寸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王灼儿听言似乎还能觉出手上沾染的秦懿承鲜血的温度,更是带着惶恐不安的颤抖出声。 “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会只是看着吓人!” 秦懿承对上已是泣不成声的王灼儿,一改先前的冷冽之色。他全然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又是以一副无比轻松的口吻应道。 “若是不多流点血,又怎么能让岱钦松懈大意,从而让追上来的暗卫有下手的机会呢!” 王灼儿听罢秦懿承的话,后知后觉得回头,由暗沉的天色中见得已经被秦懿承暗卫制服的岱钦,以及地上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的后怕。 “即便如此,你怎么这么傻,岱钦让你一个人来换人就独自前来,让你自个捅刀子就真的捅…要是你的暗卫来晚一步…” “不会的!你忘了我向你保证过的,即使一脚踩入了地府也会为你趟回阳间来。我会留着自己的性命,更不会让你有零星半点的闪失!” 第153章 患得患失 更深漏断以致星辰尽暗,哗哗一阵短促的流水之声打破了屋室里原有的安静。 王灼儿拿着将将拧干的毛巾,泪泪簌簌不止,尽数掉落进了面前这盆已经趋于微凉的的血水之中,再不敢回头去看那胸膛上带了好些伤的人。 反倒是这刚刚用药包扎好伤口的男人,瞧向了这刻背对着自己不欲转过脸来的王灼儿,知道她在偷偷掉着眼泪,温柔着语气宽慰出声。 “灼儿,不哭了!刚刚大夫替我诊治的时候不也说了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的!” 秦懿承说话间顾不得包扎伤口时敞开的衣衫,径直起身将王灼儿整个人拥入了怀中,相比最初的语气更是缓和柔软。 “莫要再自责了,为夫这会不好好的,没事的!”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不以为意的口吻回转过身,汩汩冒着泪的一双眼睛盯准了秦懿承右侧胸膛几处哪怕包扎好却还能于纱布见瞥见血的伤口,心里止不住一阵接一阵的疼。 “哪好好的,这里~这里~这里不全都是伤!先前还流了那么多的血…” 秦懿承一把握住了王灼儿小心触及自己伤口的手,对上她这副因着心疼而泣不成声的模样,好看的眉眼显着不合时宜的染了欢欣笑意。 “你可知我今日接到岱钦着人送的信,因你被他挟持了有多担心!比起你许会受到伤害,比起我或因此有失去你的可能。现下这点伤对我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 “从来都没有什么可是,我只要你能在我的身边!” 秦懿承一句话显着毅然决然的打断了王灼儿只道出的“可是”两字,坦露出了自己在经历了一整日担惊受怕以及患得患失后的心底之言。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并非是秦懿承经历了王灼儿为岱钦挟持而发出的感慨,而是忌惮这样的挟持是源于王灼儿今晨趁他进宫偷溜出府。 毋庸置疑的,相比于外来的构陷威胁,秦懿承更怕的是王灼儿的心由始至终都不曾完整的搁在他的身上,也就害怕终有一日王灼儿会离他而去。 诚然,如王灼儿今日这般瞒过所有人偷溜出府的行为,就很好的勾起了藏于秦懿承内心深处的恐惧。 因为秦懿承自信也有能力免除这些外来的构陷威胁,却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以及法子能够完完全全的握紧王灼儿的心。 所以即使他知道王灼儿被岱钦挟持了,担心的同时却也是能有条不紊的筹谋部署应对之策,从而将王灼儿救回。然而却在危险已经解除这刻陷入了害怕失去的恐慌之中。 为此,秦懿承完全可以不计较王灼儿今晨偷溜出府去过哪里做了什么事,却独独不敢去深究这背后的深意,害怕这背后的深意是王灼儿想要离开自己。 秦懿承思虑至此也就不欲再追问王灼儿今日偷溜出府是为着何事,却是捧住了她的脸颊,多出了不曾有过的笃定认真。 “灼儿,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王灼儿原陷于秦懿承为自己不惜自伤的愧疚自责中,懊恼今晨不该独自出府去见严蓟以致惹出这诸多的麻烦来。现下,她又是为着秦懿承这突然冒出来的认真乃至显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有那么些犯懵。 尤其,王灼儿对于秦懿承这一句“永远不要离开我”,在愧疚自责的基础上又再涌出了诸如不舍、无奈、纠结、悲凉等等错综复杂的情绪来。 “殿下,我有话想要同你说!我…” “一会再说!” 秦懿承简短五字打断了王灼儿的未尽之言,同样没有放过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先前所流露的诸多情绪。因而他在这简短的一句话后显得有那么些迫切也带了害怕的吻上了王灼儿的两瓣樱唇。 “殿下~不行~你身上有伤~伤口…”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突如其来的亲吻一阵晕乎又再清醒,好不容易从空隙间挤出这么些字眼来,又是为某人于唇齿之间的痴缠不休而失语噤声。 烛台积泪过半,寂静深夜之中多起了浓重且炙热的喘息,又再渐渐趋于湮灭。 秦懿承迷离起了神色对上已被他褪去了大半衣衫的王灼儿,眼底倾泄出了无尽的欲望,却是念及王灼儿已经隆起的小腹,在她的脖颈间落下意犹未尽的一吻便就此收住。 “夜深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灼儿接收到秦懿承那已经恢复了大半清明的眼神,知道他是因何而顾虑,也就理解他所谓的“休息”就是字面意思的休息,却是不同于以往的听之任之。 “已经四月余了,太医说过不会有事的!” 王灼儿无比轻柔着语气,一双手就说话的空当顺势勾住了秦懿承的脖子,同样还未等得面前之人反应过来,已是踮起脚尖送上了自己相比以往更为炙热的亲吻。 这一刻,王灼儿按下了长久以来于内心深处酝酿的错综复杂的情绪,同样摒弃了一贯所存有的理智,只期与面前这个可以为她自伤舍命,同样是她所爱的男人沉沦欢愉。 第154章 不存在的秘密 寅朝皇宫北角最偏僻的角落宫殿谓之北苑,也有另一个名字称作冷宫。 传闻历朝历代只要是犯错失势的嫔妃皆会被囚于此处,身死之后同样被埋于冷宫荒芜的空地中,永世不得脱身瞑目。 久而久之,这北苑也就有了闹鬼的传言,在年代的加持下如同一个噩梦存在于深深宫苑里的每一个角落,令人讳莫如深同样是避之不及。 寅朝不知哪一任皇帝听闻北苑闹鬼的传闻,为了安定人心派工匠在北苑之后修置了佛堂用以镇压邪祟。实际上却在佛堂的地底下修筑了隐蔽且难以攻破的监牢,用以关押重犯。自此之后,这个地方亦如皇位国玺一般代代相传,成了历任寅朝皇帝私属的诏狱。 佛堂底下坚硬的岩石铺地,精钢纯铁浇筑的囚室一尘不染,相比京兆尹府或者廷尉府潮湿污糟的地牢都不能称作是监狱牢房。 囚室之中,昔日春风得意的北狄摄政王岱钦被同是精钢铸造的镣铐捆缚了双手双脚,脖颈间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低垂下了头,一头凌乱披散的长发遮掩了面容难辨神色,只听得其时时吟唱着一曲不知意的轻快小调。 王灼儿听着空旷死寂的牢房中所回荡的西境之外牧羊人传唱的小调,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向了那周身被束缚尽显颓势的男人。 “你同皇帝陛下说要见我?” 原披头散发的岱钦听着这熟悉的腔调慢悠悠的抬起了头,颇显吃力的伸手撩开了遮蔽面容的头发,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太子妃娘娘,旬日不见,比我挟持你那日看着要光彩照人许多呀!” 王灼儿对于岱钦一贯阴诡的腔调习以为常,却是不明白他为何向景徽帝言及要见自己。 “你如此大费周章的要见我,就为说这么一句废话吗?” “不!王灼儿,这许是你能听到我说的最后几句话了,好好珍惜吧!” 岱钦话又是哈哈笑出了声,显着别有深意的看向了王灼儿。 “明日,你们寅朝的皇帝陛下就要派人送我回北狄了。我思来想去,你我也算作相识一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怎么也该送你一份临别之礼的。所以我就同你们寅朝的皇帝说我知道一个足以颠覆北狄内政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我只会告诉你一个人…” “所以呢~秘密是什么?” 王灼儿对着已经在脸上透出狡诈的岱钦,由此知道了景徽帝缘何在前一日口谕召她进宫,而当她今日进宫之后又由其亲近的太监总管魏荣亲自领到了这处隐藏于皇宫之中的地牢。 “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秘密是吗?” 岱钦一早就领教了王灼儿的聪明,对于她径直拆穿了自己的把戏也不意外,处心积虑的以北狄之语道出了一句,脸上随之堆砌起算计得逞的笑容。 “你听得懂北狄话的,知道我方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王灼儿自然是听得懂北狄话的,毕竟有一个不求她所学多精深却是期着她样样都能略懂皮毛的祖父,也就带她接触过北狄和南疆所来的商户,学过这两国的文字。 多年前,王灼儿就是凭借这所学的不至于精深却能懂大概的北狄文字,在七杀阁看懂了岱钦用北狄文字记录的账簿,撞破了他杀人谋财的生意。 不曾想,岱钦今日却是以北狄之语给王灼儿挖了一大坑,注定了从她一脚踏入这皇宫地牢就踩进了这个坑里。 “赫天枢,你如此做法是在报复我昔日毁你七杀阁之仇吗?” “当然了!王灼儿,你知道的我一向是有仇必报,且要杀人诛心的!” 岱钦听见王灼儿唤出了自己昔日的名字,禁不住阴冷的狂笑出声,甚至已是一副期待好戏上场的表情。 “哈哈哈!王灼儿,我觉得你会死在我的前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明明没有男女之情,每每却在对上你这张脸之后就不希望你死了,甚至不想伤害你。所以昔日在青州,甚至旬日之前,我才会让秦懿承有机可乘。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输给过秦懿承,而是输给了你!” “如此,谢谢你这莫名其妙的不杀之恩了。告辞!” 王灼儿就岱钦这番突兀的感慨无动于衷的道出声,也就不欲继续呆在这处阴嗖嗖的地牢之中与之浪费口舌,毅然决然的转过了身。 “王灼儿~” 岱钦眼瞅着已经转身欲走的王灼儿又是透着不甘的叫住了人,他脸上多了些许纠结之态,显着意味不明的道出了声。 “你我究竟是谁死在前头还真不好说。当年七杀阁被寅朝的军队攻破之后,我辗转来到了秦城。某日闲极无聊在城外的大佛寺替自己立了一个牌位。若是我死在了你前头,念在当年的情分,清明寒食记得给我添一柱香!” 王灼儿听得岱钦一改阴诡显着清朗开怀的腔调没由的想起了当年那个自名燕夏,救自己于生命垂危之时的翩翩公子。她禁不住的一阵恍惚却是没有回头,迈开步子走向了地牢的出口。 岱钦心知王灼儿不会就此而回头,却是因她那些微的停留一改平日的穷凶极恶之态,脸上生出了如朗月清风般笑容。他目送着王灼儿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自觉的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在悬崖下遇到的一个身着嫁衣倒于血泊中却还一息尚存的小女子。 哪怕已是久远的记忆,岱钦时至今日还清楚的记得三月暖阳之下,只那么不经意的一瞥就瞅见了一袭在阳光下艳如鲜血的嫁衣,一个小女子蜷缩着柔弱的身躯,凭借着残存的意志似一动不动在向前爬行。那一刻,他突得一愣似为所见的画面震惊,更似见到了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 一阵回忆闪过再次回到现实的岱钦,视线范围之中已经消失了王灼儿的背影,由地牢里的冰冷死寂觉出了一股子再无生趣的孤寂。他又是忍不住的回忆,回忆起了在顺手救下王灼儿之后,那个温文儒雅,似朗月如清风,却不过昙花一现的燕夏公子。 第155章 赐死 雕梁画栋、气势恢宏的宫室之中萦绕着龙涎香经久不散的香气,大殿正中御案前正坐的景徽帝,一如往昔批示着新堆的奏折,全神贯注得似忘记了面前还跪着一人,却又漫不经心的问出了声。 “先前北狄摄政王岱钦在地牢中用北狄语说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 王灼儿抬眸看向正首未露神情的景徽帝,心知自己将说出的话并不可信却还是依言回答道。 “根本就没有秘密,那句北狄语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太子妃,这个秘密关系北狄的内政,于我寅朝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若是不说实话,朕可治你一个包庇敌国之罪,将你赐死!” 王灼儿听着景徽帝那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就这所谓的“赐死”在心中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陛下早晚是要赐死臣女的,根本不在意也不相信岱钦所言的秘密。今日诏臣女进宫不过是借岱钦寻一个赐死臣女的借口罢了,又怎会在意臣女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呢!何况,若是真有如岱钦所言的足乱北狄内政的秘密,臣女为了活命此刻已该是同陛下您讨价还价了!” “唉~” 景徽帝重重一阵长叹出声,随之放下了拿在手中的奏折,眼神中带着赞赏却是透着十足的冷意看向了王灼儿。 “丫头,朕一贯欣赏你的聪明透彻,你可知朕是因着何事决心将你嫁给太子的?” “臣女不知!” 景徽帝对上一脸淡定的王灼儿,想到了多年前那个不知自己身份同样拒绝自己帮助寻长兄长的小姑娘。 “朕记得当年你离开大佛寺那日,雇了一辆马车欲南下去打探你兄长的下落,不想那个车夫见你一个弱女子独自上路就心生歹念。他将马车驱赶至秦城外的密林中,抢你了随身所带的钱财还见色起意。你假意顺从逃脱未果,与那车夫纠缠之际为了保全自己,用发簪一举刺穿了对方的咽喉。事后为了逃脱罪责,还刻意制造了雨天巨石滑落将那车夫砸得粉身碎骨的假像!” 王灼儿由景徽帝的平稳的语气忆起了一段至今不肯也不敢回顾的往事,确切的说是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她没由得红了眼眶,些许惊愕的看向了景徽帝,语气生出了之前未有过的颤抖。 “陛下~,您~怎么会知道?” “因为那个车夫本为穷凶极恶的死囚,是朕特意安排的!朕原是想看看你这个小姑娘在危难关头会如何应对,却不想的你表现超乎了朕的意料。尤其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不禁让朕觉得所有的一切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后来你唯恐东窗事发,用草药涂花了脸躲进了大佛寺山下的破庙。在那个破庙呆的第一夜就发起了高烧险丢了性命!你可还记得是何人救的你吗?” “臣女那时脑子烧糊涂了,不记得了!” “哼!” 景徽帝为着王灼儿哪怕到如今还不尽不实的回答冷哼出声,脸上适时带起了探询的意味。 “镇守边疆的将领非诏不得回秦城,即便是被贬黜至西境的皇子也不例外。时至今日,你还怕朕会因此而问责太子吗?” 王灼儿依旧不卑不亢的跪于大殿之中,她些微抬头看向了正前方显着居高临下的景徽帝,亦不曾想过命运的齿轮在那时就已经开始转动。 “所以,从那一日起臣女就注定了是您手中一枚用以磨砺太子殿下的棋子吗?” 景徽帝对上王灼儿的质问些微愣额,却是很快恢复如常的看向了面前之人,泰然自若的问出了声。 “丫头,你是何时猜到的?” “昔日我在西境做一个并不称职的耳目时,陛下您不曾怪罪于我。甚至当初我向太子殿下言明了身份后,到大佛寺向您请罪,您依旧没有因此问责。诚然,您当初让我嫁到西境威逼利诱我做您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耳目,并不是真正想要我做耳目。睿王说得对,我们不过是您给太子殿下这把刀除锈的磨刀石。只不过睿王和毓王是用在朝堂上,而我则是用在,用在…” 王灼儿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望向面前已经冷硬起面庞的帝王,不禁可笑自己曾经竟还天真的期盼过与天子“共谋”,许真的能得偿所愿获得自由。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走上了一条根本没得选择的死路。 “丫头,朕原是想借你磨掉太子心中所谓的情爱,不曾想你竟成了他的掣肘。帝王不能为人所掣肘,这所谓的掣肘更不该是一个女人。若是为前者,朕会遵照昔日的约定留你一命甚至放你自由。可在太子为了你不惜自伤的时候,你就非死不可!” 景徽帝言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太监总管魏荣已经捧着御呈盘将一个宝石红的软玉瓶送至了王灼儿跟前。 王灼儿瞅着这个精致细腻的小药瓶也不犯怵,径直看向了景徽帝又再言道。 “既如此,陛下可否能在臣女死前答应臣女一个请求!” “说!” “臣女的侍女叶子,请陛下能免去她暗卫的身份,放她自由!” 景徽帝适时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打量起了王灼儿,他不曾想王灼儿最后所求不为自己,不为孩子,甚至也不为自己的丈夫。 “就为了一个侍女?” “不只为一个侍女,也为臣女平生所愿。但凡有一人能走出樊笼终获自由,也算得好事!” “好,朕答应你!” “如此,臣女死而无憾,多谢陛下!” 王灼儿话说罢只当是心愿已了,自知自己逃不过一死也就坦然的拿过了那玉瓶将其中的药物一饮而尽。 第156章 江山与所爱 温暖柔和的阳光偏斜的落进了寅朝这红墙碧瓦的深宫内苑之中。 勤政殿外,那雕刻精致的汉白玉石栏杆上显现着一抹纹丝不动的斜影,至于这斜影的主人则是寅朝仅次于景徽帝的太子秦懿承。 阖宫上下没有人知道这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为何跪在此处,也没有人敢上前劝慰,更加不敢有人就此事议论。 因为秦懿承跪在勤政殿外的第一日,已有宫人议论纷纷。不过半日,先前那些议论的宫人就被景徽帝令禁军悉数杖毙,无一人逃过了因着一张嘴而招致的厄运。 这是秦懿承跪在勤政殿外的第五日,一如最初那般挺拔着身姿。他无视失了温度渐渐朝西的日头,亦不惧入夜之后呼啸的北风带起的严寒刺骨,就如同一尊石像那般岿然不动。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失了神彩,似乎要消散了灵魂。 “太子,回去吧!” 景徽帝低沉黯然的腔调打破了勤政殿外维持了足足五日的沉寂。他跨过殿门看向了自己这个胡子拉碴透着一脸颓废的儿子,已经瞧不出零星半点当朝太子该有威严气度。 “父皇,儿臣求您,求您将太子妃还给儿臣!” 秦懿承见得终是现身的景徽帝,一双因着不眠不休而泛红的眼睛蒙起了雾气充斥着不曾有过的哀求。 时至今日,他的执拗还在表达着不肯相信五日前应召进宫觐见的王灼儿已经被景徽帝给赐死了。 “朕说过已经将她赐死了!太子,回你的太子府去~~!” “不,她没有死!父皇,儿臣已经将羲儿送进宫来了,您竟还不放心誓要扣押太子妃才作数吗?” 景徽帝对上蓬头垢面又是失了理智的秦懿承,料想过王灼儿的死会对他有所打击,却是没想到要比自己预想的大。 “太子,太子妃已经死了!你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长久的,更何况男女之情!朕只当你这几日正伤心没能想过来,不怪罪于你,且回府去吧!” 景徽帝说着打量起面前依旧跪得挺直显着一动不动的秦懿承,相信自己这个儿子会明白江山和女人究竟孰重孰轻。 不过,他亦理解秦懿承对于王灼儿的这份执着深情,再念及已逝多年的原配发妻,脸色较之前缓和不少连带语气也在生硬中透出几分柔和来。 “这样吧,朕不会对外公布太子妃的死讯,也不会给你择立新的太子妃,直到哪日你想通了,自己来求朕……” 秦懿承对上景徽帝难得流露出的平和之态,为着他这一番高高在上透着施舍的话忍不住嗤笑出声。 “哈哈哈~,当父亲的杀死了儿子的妻子,还妄想着做儿子的能有朝一日前来跪谢!普天之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放肆,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质疑自己的君父,哪里还有一点国之储君当有的样子!” “她是我的妻,不是你所说的什么一个女人!” “寅朝的储君不该为一个女人所掣肘!太子,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究竟是要江山还是要女人!” 景徽帝对上猩红了眼睛透着狠戾的秦懿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甩下了一纸诏书。 秦懿承愤恨的目光瞧向了这卷摊至自己面前的诏书,就上面所书的立自己儿子秦元羲为皇太孙的一字一句不禁觉得滑稽。 他的神情目光较之前更为冷冽的看向了景徽帝,在原有的愤懑之上更带了痛恨。 “懦弱无能之辈才会视自己心爱的女人为掣肘!父皇,儿臣不是你,更不会像你所谓为了江山就舍弃自己心爱的女人!” 景徽帝为着秦懿承直勾勾的审视突得生出了一阵慌乱同样藏着心虚。他原还显着平静威严的神态骤变,怒不可遏的大骂出声。 “逆子,你这个逆子~” “我若为逆子,全在于有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丝毫不顾念骨肉之亲的父亲!”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混账话!” “难道父皇还觉儿臣说错了吗?我的灼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却如此狠心的赐死了她!您杀她之时可曾想过她是儿臣心爱的妻子,可曾顾念过她腹中怀着儿臣的骨肉,亦是你的亲孙儿!如此还不是不顾念骨肉之亲,还不是冷血无情吗?” “孽障,你为了一个女人胆敢如此顶撞于朕!” 景徽帝对上似理智尽失显着癫狂的秦懿承,显着痛心疾首的沉默了大半晌。随后,这个已近半百的帝王脸上又再显出了狠戾之色,消尽了先前的满腔怒火低沉起腔调再道。 ”好,很好!你既一心只念叨着这么一个女人,朕今日就成全你!来人,将东西拿上来!” 秦懿承就景徽帝这平静得无甚波澜的一句话深觉不安。他些微抬头就见得一个小太监适时捧着一个白玉方盒走上前来似明白什么,又是朝着景徽帝近乎咆哮的吼出声。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连一具全尸都不肯留给我?” “拿着你想要的东西滚回太子府去,朕不想再看见你!” 景徽帝话说罢对于一个已经颓唐至此的儿子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眷顾,甚至不愿再与之多有接触,头也不抬的折回了勤政殿中。 秦懿承没有再应话,将先前小太监所递的白玉方盒紧紧的揣于了自己的怀中。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将这个白玉方盒越揣越紧,眼泪就此毫无征兆的滚落,随之越发的密集难以抑制。 不过片刻,勤政殿外空无一人的回廊上充斥起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吼之声,久久都不曾散去。 翌日一早,勤政殿外的长廊已经没了太子正跪于殿门前的身影。如同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因何跪于勤政殿外一般,也就没有人知道太子又是因何而离去。 鉴于前车之鉴,整个皇宫上下都默契的保持着缄默,没有人敢议论甚至是在心中惦念此事。 自此,太子曾经跪于勤政殿外一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深宫里的人所遗忘,甚至是从不曾发生过。 两日之后,“称病多日”的景徽帝恢复了早朝,而一贯不曾缺过早朝的太子秦懿承自此称病告假,再未于朝堂之上现身。 一月之后,称病告假多时的太子秦懿承再次奏折上禀以病势严重为由,欲去秦城之外的温泉别宫养病。 朝堂之上,景徽帝看罢太子禀陈的奏疏当即应允,似早有预料显着有条不紊的将太子手中未尽的政事要务分派至了毓王、丞相以及相应大臣的手中,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于殿前宣诏册封太子之嫡长子秦元羲为皇太孙。 自此,寅朝一贯颇得圣眷的太子秦懿承好似突的失势了,甚至不得不退居别宫养病。 原注定是无翻身之日的毓王秦毓承又再似恩宠优渥,受到了景徽帝日益明显的器重。 可是,太子的儿子又被明旨册封为了皇太孙,成了昭告天下的事实。一言以蔽之,只要太子不被罢黜,他依旧会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朝堂之上,一众心思活泛的大臣就此说话行事更是小心翼翼,因为无人能猜透这龙椅之上帝王诡谲莫测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如此局势之下,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会知道究竟鹿死谁手,花落哪家! 第157章 重逢(一) 明月皎皎,映照得四月萌动的草木身影婆娑,草木葱茏同样借着月夜光华在寂寥深夜之中悄然肆意生长。 寅朝某个小镇的某处宅院,庭院之中械斗声起,厮杀不断,很是突兀的打破了深夜的静谧。 正房之中烛火通明,随着一女子时断时续的痛苦低吟,又再显起了稳婆沙哑却是中气十足的腔调。 “夫人,用力~用力啊~” 稳婆一番话说罢,瞅着床榻之上已经痛了两天一夜还未有生产迹象的女子,急恼得拽着衣袖抹起了额头的细汗,以致顾不得外间不知何时响起的动静。 突得哐当一声似有重物撞在了门窗之上终是引得那接生稳婆回头,正见门窗之外一个黑影被长刀割喉,鲜血当即喷涌而出滋在窗扉上为夜色掩盖绘作了黑痕。 “啊~杀~杀~人了!” 稳婆适时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吓得一下子瘫坐在了床边,好半天回过神来就匆忙起身又是为一只青筋暴起的细手拽住而动弹不得。 床榻之上脸色煞白的女子听着外间的动静,似是预料之中显着超乎常人的镇定。 她拼着一口气拽回了明显是被吓得慌不择路而想要跑出房间的稳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带着一贯不曾有的狠劲,显着吃力的道出了声。 “你现在跑出去只会被乱刀砍死!我若是生不下这个孩子,你的全家更会因此而陪葬!你若是想活命,就快~快想办法帮我…” “是~是~” 稳婆颤抖着腔调望向了床榻之上极力隐忍着疼痛的女子,心里怕的要死又是不敢再生出零星半点的懈怠。 月上中天、子时已至,庭院之中的厮杀之声渐渐趋于无声,最终恢复了深夜原有的寂静。 随着几声婴孩洪亮的啼哭声在屋中响起,紧闭多时的房门突得哐当一下为人所推开。 一个披着黑色长袍,脸上还带着血污的清俊男人大步跨进了屋中,径直奔向了床榻之上已是筋疲力竭的女子。 “灼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人一句“灼儿”道明了面前这女子的身份,正是数月前被景徽帝说着已赐死的王灼儿。而从来会如此亲昵的唤王灼儿的男人,也就只得作为夫君的秦懿承了。 “殿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灼儿声若蚊蝇的回应着,透着产后的虚弱无力,一双纤细的手自然而然的抓住了秦懿承的衣袖。她没有因着生产之痛掉过一滴眼泪,却于此刻再次感受到秦懿承熟悉的气息而汩汩的冒起了眼泪。 “怎会?这会不是就已经见到了!” 秦懿承温柔似水的腔调透着无比的坚定,将已揽在怀中的王灼儿拥得更紧,湿润了眼眶,又是显着小心翼翼的吻在了她的额头、侧脸、以及那失了血色的薄唇间。 半晌,他带着温和的目光看向了一侧抱着孩子的稳婆,对上襁褓中那张粉嫩饱满的小脸,咧开嘴笑得很是开怀。 “是女儿,还是儿子?” 稳婆见状哪怕心有余悸却是依言将孩子送到了这陌生男人的手中。她虽是一个没多少见识的稳婆,但见这突然冒出来男人与这女子亲密非常再如此说话,也知是夫妻无疑了,又是哆哆嗦嗦的道了一句。 “恭~恭~喜~公~子,夫~夫人给您添了个千金!” “真是女儿?好,实在太好了!” 秦懿承无比欣喜的念叨着,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将其送至了王灼儿的怀中。随后,他还带着笑意的脸沉了下来,看向了这个挽着妇人发髻,透着拘谨怯意的稳婆。 “大娘,多谢你为我夫人接生!” 秦懿承话音落罢,两个黑衣侍从应声进得了屋中。其中一人将手里捧的一盘沉甸甸的银锭子送至了稳婆面前,另一人腰佩的长刀同样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的肩头。 “这些银两是感谢大娘你为我夫人接生的酬劳。可若你胆敢向第二个人谈及我们夫妻二人甚至道出今日之事,你还有你的一家老小都会以性命为之付出代价!大娘,你可明白?” 稳婆惊艳的目光还未来得及从那盘明显超出千两的银子上收回来,又是被紧着脖子的刀刃吓得腿软跪地。 她好半天方反应过来,对上这生得好看显着贵气的男人,由其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震人心魄的气势,吓得支支吾吾的应出了声。 “贵~贵~人,是~!不~不~敢~,小~妇~人~绝计~不~会~不说出去一个字!” 秦懿承见得面前已被吓得说话吐字都不清楚的稳婆挥了挥手,两个侍从已是心领神会的将人给架出了屋。 第158章 重逢(二)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又再被合上,这空间不大还充斥着血腥气的屋子只剩得这一家三口。 秦懿承宽大的手托住了王灼儿相比数月之更为消瘦的脸颊,心疼又是自责的道出声来。 “是我低估了父皇的暗卫,才耗费了这么多时日才找到你,害你吃了这么多苦,还在这么一个破地方生产!” “皇帝暗卫又怎会是等闲之辈,能够平安生下女儿还等来殿下,已是万幸了!” 王灼儿依偎在秦懿承怀中许久,想到数月前景徽帝借岱钦所谓的秘密要将她赐死,却是念及她腹中的孩子暂时留下了她的性命,生出了一种仿佛那些事全是在昨天发生的错觉。 她再回想起先前产女时,屋外同样历经的一场当是惊心动魄且惨不忍睹的厮杀恶斗,后知后觉生出了怯意。若非她在被岱钦劫持之后就同秦懿承说明了景徽帝的心思而有所防范。 同样,庆幸秦懿承赶在她生孩子这会儿找对地方还及时出现。否则,她很有可能在今夜生下孩子之后,就真的会死。毕竟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死一次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灼儿,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王灼儿轻应出声,目光停留在襁褓中的女儿身上,不自觉的想起还在皇宫里的秦元羲,日积月累的担心又再添了一日的份量。 “殿下,羲儿呢,羲儿还好吗?” “你放心,羲儿已被册封为皇太孙,父皇自会护他周全!况且,宫里亦有我安排的人,魏临溪也在秦城守着,不会有事的!” 秦懿承轻柔着口吻,脸色却是随之沉了下来。他为太子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儿子该是皇太孙,却还是禁不住为景徽帝册封秦元羲做皇太孙的深意而唏嘘,再向王灼儿道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愤懑。 “那时,我为了让父皇相信真的认为你已经死了,在勤政殿外跪了五日还说了些并不好听的心里话。他就彻底将我排除在外,一方面倚重秦毓承,另一方面又册封了羲儿为皇太孙。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将我看作儿子,亦不曾将我们的羲儿看作孙儿,都只当作一枚枚平衡局势以便他能掌控权力的棋子。” “陛下对殿下还是存着父子之情的!”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愤愤不平的腔调,弱弱一句道出了声,却是不敢说景徽帝对秦懿承的这份父子之情远够不上所谓的皇权江山。 不过,王灼儿为了秦懿承心里能够好受一些,还是撇开了景徽帝欲杀她的事实又再言道。 “那日在勤政殿,殿下你虽早已着人换掉了陛下给我的药。可是当我醒过来之后,发现陛下最初给我的那瓶亦不是致命的毒药。陛下念及我腹中的孩子终归是没下得去手的!”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父皇顾念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力,何曾顾念过任何一人!” 秦懿承怀抱着王灼儿顾虑到襁褓中睡熟的女儿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透着冰冷愤懑。 他自打听王灼儿说了景徽帝可能存有的心思,就更是谨慎的留意着皇宫里的动向,也就清楚数月前那日王灼儿被景徽帝召进宫见过岱钦之后发生的事,同样知晓景徽帝深沉的用心。 “因着这所谓的权力,他根本不会容忍任何一个权势过盛或会压自己一头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哪怕我从不曾动过夺位的念头。想来打羲儿出生那刻起,他就有了用年幼的羲儿欲将我取而代之的念头,却忌惮我不是那么的好对付。所以他一直在衡量着你们母女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更有价值,那日给你的药才会是既可生亦能死的。只是,我的这个父皇啊,眼见我借你之死淡出了朝堂竟还心存忌惮,方着了顾准将你们母女藏至了这么一个地方,就为着有朝一日能用你们牵制于我!”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的话心头为之一冷,只道自己的生死完全掌控在景徽帝手中也罢,竟也取决于秦懿承的好恶。 今次,王灼儿是运气好赌对了,因着秦懿承对她有情,同样在景徽帝眼中有了价值。他们父子二人才会一个不杀她,另一个不遗余力的前来救她。 可若是反过来,许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不该去考虑回顾的问题了。 王灼儿想到这些,心中的寒意更甚,却是不敢向着面前的秦懿承道出自己心中的恐惧。她只道自己许是从多年前的那一日开始就注定命不由己了,忍不住的如数月前那日在勤政殿那般,想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的身上。 “殿下,这几月负责看守我的领头之人是顾准,他是不是也…” “御前副指挥,父皇的暗卫统领,无论看哪个身份,我都会留着他的性命的!” 秦懿承听王灼儿有些突兀的提到了顾准了,下意识的垂眸看向了怀中的人儿,免不得纳闷的问出了声。 “怎么呢,你怎么突得提到他了?” “就这些日子以来,顾准挺照顾我的,就想让殿下放过他!” “好,为夫听你的!” 秦懿承笑着应承罢,已然不欲同王灼儿讨论这些糟心事,下意识得吻住了她的额头显出无尽的眷念。 “灼儿,我好想你!” “我也是!” 王灼儿回应罢豆大的泪珠又是不自觉的划过了脸颊。哪怕她心中较之前更多了顾虑,随着时间愈久对于面前之人的感情却是一点都没有掺假。 秦懿承对上泪眼婆娑的王灼儿,带着原有的心疼再滋生出怜爱,隐忍多时终于这刻情不自禁吻上了她的唇,以细腻温柔述说起了这些时日以来的无尽相思。 第159章 一晌贪欢 景和三十二年,九月深秋之际,帝都秦城百里之外,依山傍水建于名山半腰的温泉别宫,隐匿于漫山遍野红得如云似霞的枫林之中。 温泉别宫玉泉殿内,秦懿承迈着轻巧的步子进得内室之中,瞥见那抹临坐窗前的倩影,几步上前欲将人揽入怀中,又是为着其怀抱的小人止步再刻意压低了声音。 “睡着了?” “嗯,好不容易给哄睡着了!” 王灼儿就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阵嘀咕,垂眸打量起怀中这个粉嫩讨喜的小女娃,心谙才不过一岁多却是活泼过头显着费人精力,禁不住再感叹道。 “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越发的调皮难哄了!” 秦懿承因着王灼儿的轻声“怨怼”,打量起她怀抱的女儿秦元意,对上小人儿神似自己的一张小脸,笑得几分得意。他自是不会在这时候承认孩子过于活泼的性格像极了幼时的自己,赶忙招呼过一旁的乳娘将孩子给抱了下去。 “刚刚宫里派人来传旨说秦城临近的商州近来有山匪作乱,命我明日出发去到商州剿匪平乱!” 王灼儿可不觉得如此突然的一道让秦懿承去商州剿匪的旨意是欲他建功立业,当即回转过身对上了面前显着风清云淡的人,颇觉不安的道出了声。 “朝里那么多可堪任用的武将,陛下怎就派殿下你去剿匪,还这么的突然!” 秦懿承眉眼含笑看向了王灼儿,伸手捋起了她鬓边些许凌乱的发丝,联系起近来秦城传来的消息,不觉意外的道出了声。 “我们在温泉别宫已经呆了一年多了,这道圣旨来的一点也不突然。如今朝中的局势已为毓王掌控了大半,加之前些日子父皇的病又加重了。自是按捺不住想动我这个一直在外的太子了!” “如此,商州那边怕不单纯的剿匪,可若殿下你不去,又会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王灼儿只道毓王打得一手好算盘,横竖都挖好了坑在等秦懿承往下跳。她在原就不安的基础上更多了担心,害怕起秦懿承此行会遭受坎坷。 “放心,为夫自有防备,断不会中他们的圈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此去商州,怎么也得十来日方回。这些时日少了夫人在身侧,为夫定是孤枕难眠了,故而今夜…” 原颦蹙着眉头的王灼儿对上秦懿承如今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知他是不欲自己担心方才如此,心中又是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情绪也不扭捏,当即双手环住了面前之人的脖颈。 “殿下,现下不也气氛正好!” 王灼儿话音落罢,一个吻随即落了秦懿承唇畔,刻意的撩拨自是引得了某人更为热烈的回应。 轩窗之前紧紧相拥的两人,耳鬓厮磨至意乱情迷,几度沉沦难消离愁,更是陷于了无尽的痴缠,黯然了窗外那秋日红艳的枫叶盛景。 直至三更已过,寝殿之中几许烛火摇曳显出床榻之上两个昏暗模糊的身影。 王灼儿大半个人紧紧贴在秦懿承坚实的胸怀之中,听任其粗糙的指腹在自己赤裸的肩背肆意游走,带着一贯轻柔的腔调打破了持续多时的静谧。 “我想羲儿了,算起来都两年多再未曾见过他一面。甚至元意已学会叫哥哥了,却是连哥哥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秦懿承自是知道王灼儿没有一日不是在念着担心着秦元羲的,也就猜到她因着自己将去商州剿匪一事窥知了目前朝中的局势,愈加的担心起独在宫中的孩子。 “灼儿,为夫向你保证再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四口就可以团聚了。不要担心也不难过,好吗?” 秦懿承的轻言软语带着无比的坚定,一个翻身再将王灼儿压于了身下,带着安慰的吻落在了她一双含泪的眼睛上,再又道出了自己用心。 “羲儿是我们的长子,注定了要早早学会独当一面的。现今朝堂局势或有动荡,但他跟在父皇身边还是很安全的,同样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待到日后尘埃落定,他就未必能学到现今这些了!所以再忍耐一阵子,日后,我们一家就再也不分开了!” 王灼儿很是清楚秦懿承对于儿子的期望,也就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意思。她又是就着秦懿承所谓的尘埃落定听出了别的意思,心中再于此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殿下,你是不是…” 诚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秦懿承可不真是呆在温泉别宫“养病”的,他对上王灼儿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温柔的语气多出了不常有的认真。 “今夜过后,势必会有一段不太平的日子。我已在别宫安排好了人手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明日亦有故人前来伴你,直到我回来…” “故人,可是叶子?” “哼,时至今日你竟还念着你那个没良心的小侍女!” 秦懿承听王灼儿提及起叶子这个冷脸的侍女,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他一想到自己当年在勤政殿外假意跪了五日后回到府中听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王灼儿这个侍女偷了大量的金银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都觉得气愤。 若非那时他为了防范景徽帝同样急着找王灼儿的下落,断不会就此放过这个卷款私逃还本为皇帝暗卫的奴婢。 “殿下,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记心上呢!要知,叶子本为皇帝暗卫,只是偷了些金子银子跑掉了,并未干其他坏事,论起来不也算是幸事了!” “间谍细作若是放在军中当被处以极刑才是!” 秦懿承又是一阵愤懑,这话说完回味起王灼儿不以为意的语气,再想到王灼儿最初知道叶子卷钱跑路的事也是透着淡定,免不得再多问了一句。 “以往,你待那个叶子贯是亲厚,知她携款私逃就不生气?” 王灼儿迎合上秦懿承多了些许探询的目光,眨巴了几下眼睛又再看向了秦懿承回应道。 “我是生气却没殿下你这般激动,随着时间愈久更加觉得没什么了。反倒是殿下,你一提到叶子都是这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一个小侍女,竟惹得堂堂的太子殿下如此失态,你敢说对她没有别的心思?哼,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又开始吃这些有的没的飞醋了,如此良宵不提这些旁的事了!” 秦懿承对上王灼儿那副妒忌的小模样不自觉的咧开嘴笑了,安抚似的在她的额间吻了又吻,恢复了之前的认真道。 “灼儿,乖乖等我回来!” “嗯,好!” 王灼儿一个好字出口,顿觉铺天盖地的吻落在了自己脖颈间。她因着怕痒些微动了动,却使得贯是贪欢不知足的秦懿承似得莫大的鼓舞,再次将她拉入欲海沉沦以致一夜无眠。 第160章 谋位 秦城之南,毓王府邸少了春夏花红柳绿的装饰,显出了些许萧条之意。 门窗紧闭的书房之中,安静昏暗充斥着秋冬时节方有的阴沉气息。 秦毓承坐于书案之前,看罢暗探刚刚传回的消息知晓秦懿承已至商州,不时望向了同在屋内的丞相周峪,脸上带起了期待。 “希望太子此次商州之行能如我等预料的那般有去无回!” “自然!” 周峪风轻云淡的道出这么两字透着老谋深算,下意识捋起自己一把花白的胡须更显胸有成竹。 “先且不论商州那群流寇是殿下着严蓟花大价钱招致而来的穷凶极恶之徒,老夫派去的那批杀手更是悉心培植数年的死士。太子最终的结局只会是死在商州!” “如此,本王就可认真盘算接下来的事了!” 秦毓承一句话道出声,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深,更于不经意间透出了一股子狠毒。 周峪森冷着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秦毓承,带着那么些不确信的问出了口。 “殿下,您当真心意已决?” “哼,从父皇下诏册封秦懿承那个四岁小儿为皇太孙时,本王就已经想好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给我这太子之位,只是将我看作一个用来与人相斗的傀儡。最初,他让我与秦睿承争得死去活来,秦懿承却成了太子。之后秦睿承死了,他又引我与秦懿承相斗。如今,他厌弃了太子,对我倚重非常,想的却是让我给一个黄口小儿铺路。既如此,本王索性不等这太子位了,直接要他这皇位不更省事。等到秦懿承死了,我倒想看看他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还怎么同我斗,怎么扶保那个四岁小儿做皇帝!” 周峪再又对上秦毓承这副坚决的态势,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太大的情绪变化,语气却是较之前多了冷硬决绝。 “毓王殿下,您最好就此牢记方才说过的这番话。老夫如今为了殿下已是搭进了全副的身家,日后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罢。只是,今日你我所谋之事,稍有不慎就会赔上性命。所以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秦毓承自是听出了周峪此时的较真,心知周峪已经舍出自己培植多年的死士去刺杀秦懿承,就意味着再不可能有回头路。同样的道理,他也不可能再走回头路,郑重其事的面向周峪言道。 “岳父放心,从本王着人给父皇下药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断了回头路了,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失败的!” 周峪听得秦毓承之言,原还波澜不惊的脸上透出了些许诧异又是恢复如常,他只道景徽帝自半年前开始就缠绵病榻,却不想这病因竟是出自秦毓承之手。 “很好,殿下既已决心至此,老夫也必誓死追随!只期殿下大业得成之日,还能够记得老夫所尽的这些许绵薄之力。” 秦毓承见得周峪已然话说至此,也是颇显动容的起了身,言语无比恳切的回应道。 “岳父,这是哪里的话!本王能撑至今日全赖岳父一如往昔的帮扶,来日得成大业无疑是因岳父倾力襄助之功。待到本王荣登大位,王妃会是本王的皇后,岳父不仅为丞相亦是本王的国丈,本王许诺定会给到周氏一族前所未有的荣光!” “如此,老夫在此先谢过殿下!天色不早了,就先告辞了!” 周峪得了秦毓承这一番言辞恳切,原无波无澜的脸上显出了些微的柔和之色,似已憧憬起了秦毓承许诺的未来荣光,却也是不欲在毓王府多做停留。 秦毓承自是没有放过周峪的神情变化,为着其大业未成就挟恩图报颇感不快却是不曾显于脸上。他只道紧要关头正是用人的时候,若能以此许诺让周峪替自己夺得皇位也并不亏,又是秉着物尽其用的心理叫住了将出书房的周峪。 “岳父,温泉别宫那边,可还需派人去一探究竟?太子出发去商州那日,本王派去的探子回报说自太子走后,那温泉别宫的守卫虽较之以往无甚差别,内里却是更为戒备森严!本王不禁觉得太子在温泉别宫蛰居一年有余,指不定藏了些什么秘密都未可知!还有那太子妃,当年淑妃小妹虽从宫里透出风来说人已经被陛下赐死了,但迄今为止都还未见得公布死讯,甚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她还活着,我等又能将人给找出来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峪方踏出秦毓承书房的一只脚又再收了回来,暗沉的双眸突得一道精光闪过却是稍纵即逝,而后慢条斯理的回转过身,面色如常的回应起了秦毓承。 “旁人许是不知道,但殿下你我二人却很清楚当年权势正盛的太子会突遭陛下厌弃,不正是因着太子妃被陛下赐死了。” 周峪说着想到如今已缠绵病榻的景徽帝,多出了目空一切的态势。 “咱们这位陛下凡事做得绝尽至极,却不曾给自己留下污名。二十多前推行新政引发兵祸,诛杀姚氏及其党附是为迫不得已。一年前多前不过是再次上演类似的事罢了!虽然不知道那时太子妃被诏进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陛下在那之后接连几日杖毙了诸多宫人,诚然是在掩盖为打击太子从而赐死了太子妃这一件事。那么,这位太子妃定然是死了,陛下决口不提太子妃已死是因着心虚。至于太子倒是个痴情种,怕是伤心的提不起来!” “话虽如此,可太子人已去了商州,明显空置的温泉别宫依旧戒备森严。岳父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殿下,太子只是因着死了女人而伤心颓废,却还未至失智的地步。料想,他已由下旨派他去商州剿匪觉出了不妥,温泉别宫那边说不定是他故布疑阵给我等设下的圈套。” 周峪为之又是顿住了语气,只道这一路从西境走回来的秦懿承从始至终都不是好对付的,心中由之生出了更深的戒备。 “殿下,商州那边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老夫劝您不妨给已在商州的严蓟再修书一封,令他再多招揽些人手以防万一。如今,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太子必须得死在商州那些流寇手中,不能让其有生还的可能!” “岳父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第161章 人去楼空 “咚咚咚~,咚咚咚~” 拨浪鼓摇晃起的咚咚声与一小娃娃咿呀的哭声交汇在了一处,时断时续充盈在了温泉别宫偌大的玉泉殿中。 “元意,不哭,不哭了啊!看娘亲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王灼儿手拿拨浪鼓逗着此刻贴在自己怀里咬着手指哭唧唧的秦元意,再又指向拨浪鼓面上绘着的年画娃娃,无比温柔的语气哄道。 “看看,这鼓面上画的是什么呀?哇,好漂亮的一个娃娃呀!” 秦元意小小的人儿,圆嘟嘟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很快为着王灼儿的惊呼声将注意转移到了那拨浪鼓的年画娃娃上,哭声止住不过片刻又似再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咿呀哭喊出了声。 “爹爹~,爹爹~” “元意乖,不哭了,爹爹没几日就回来了,不哭了啊!” 王灼儿下意识的抱紧了秦元意,耐着性子继续哄了起来,觉出了孩子对于父亲的思念,心里免不得担心去到商州剿匪的秦懿承当下如何了,焦灼之时正瞅见了进得寝殿之中的身影。 “太子妃娘娘,小皇女孙这是怎么了,哭得这般的厉害?” “没事,这会儿闹瞌睡,嚷着找爹爹呢!” 王灼儿脸上带着浅笑看向几步走上前来的简装束发女子,也就是秦懿承临走之前所谓安排的“故人”纪舒。 她抱着秦元意下意识的起身,习惯性的来回踱步,轻拍着怀中小家伙的后背,同样因着小家伙哭嚷着找爹爹禁不住的问向了纪舒。 “纪将军,殿下今日可有传回消息,现下商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纪舒奉命前来温泉别宫保护王灼儿母女已有八日,这刻对上王灼儿的脸上显露无疑的担忧颇为感同身受。只因此次一贯在人前扮作她的应祈也一道随秦懿承去了商州。 “今日还未曾传回消息来!不过昨日,魏大哥从秦城传来了消息说毓王在秦城似有动作,提醒我加强别宫这边的防范!” “毓王~” 王灼儿听纪舒提到了毓王,显在脸上的担心渐渐消散,突得生出几分不安,确切的说是从秦懿承离开之后就开始怀有的隐忧。她在沉默了大半晌之后,又再看向纪舒显着无比认真的说道。 “我们不能继续在温泉别宫这里了待下去了!纪将军,你安排一下看能不能让所有的人在今夜之前全都离开!” “太子妃娘娘,你是怕毓王那边?” “没错!殿下,已经去了商州这么些时日了,按说本该空置的温泉别宫不应如此的戒备森严。若是被毓王知晓免不得会怀疑从而派人前来打探。我们得在被他们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纪舒当即明白了王灼儿不欲被毓王抓住成为要挟秦懿承筹码的心思,没有零星半点要反对的意思。在知晓王灼儿的意思之后也就考虑起了离开温泉别宫之后将要去往何处。 “太子妃娘娘,我们可是要回秦城?现下毓王在朝堂之上的实力已不容小觑,若是回了秦城恐怕…” “不!殿下留在别宫的这支百人精卫目标太大,不妨撤出别宫到后山寻个隐秘的地方安营扎寨,待殿下回来之后自行安排。那些潜藏的暗卫留下个别与这支百人精卫一道,方便与秦城之间互通消息,剩下的暗卫则分批潜回秦城去,后续怎么安排就在纪将军你了!至于我们,今日就乔装离开别宫去秦城之外的大佛寺借宿一晚,明日再看是否回秦城去。纪将军,你且先将这些安排好,待一切妥当,我们就离开!” “是,属下这就按照娘娘您吩咐的去办!” 纪舒在听得王灼儿一番详尽的安排之后也不含糊的应出了声。她只道自己面前这位昔日能与七杀阁顶尖杀手周旋的太子妃娘娘,现下心中的盘算当是远不止方才说的那些,禁不住觉得安心的同时也就放心大胆的依言去安排了。 深秋时节,本就看着雾霭沉沉的天空似没有多久就暗了下,再又于不知不觉间黑下来,随之拉开了夜晚的帷幕。 黑夜里不曾亮起灯火的温泉别宫之外不知何时多出了黑压压的一队人来,火把之下映照出这队人的铠甲长刀显着来势汹汹。随着领头的黑袍男人一个手势挥下,又是鱼贯而入散去了别宫各处。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队人马又再从别宫之中退了出来,却是相比进去之时的气势汹汹多出了慌乱来。 “这是怎么回事?” 黑袍男人幽幽的目光转向了进去的一队人里有些个已是身中数箭被抬了出来,庆幸自己先前留了心眼没有随着这队人一道进得别宫之内。 “启禀丞相大人,别宫之内设有机关,这几个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中了暗箭。属下等已经将别宫上下搜了个遍空无一人,不过在玉泉殿之中发现了这样东西!” 劈啪作响的火把再次显出了那黑袍男人的样貌正是如今的丞相周峪,他接过手下人递至面前的一个幼童方玩的拨浪鼓,没由得想到那个宫中流传已被赐死的太子妃当时是已有身孕,顷刻也就心下了然。 “没想到,毓王殿下这次竟然给猜对了!” 第162章 一石三鸟 烈烈山风与黑夜为伍潜入了商州城外的这处大山深处,婆娑密林抖动的缝隙间闪动着时隐时现的火把光影,呼呼的风声之中带出了一场两败俱伤以致再无活人的厮杀。 密林之上的高处悬崖,秦懿承披就精盔铁甲,居高临下同样冷冽着态势旁观了一场流寇与死士间的互相残杀,心中不自觉生出了几许酣畅淋漓的快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姿挺拔的男子带着零星几人举着火把从密林之中退了出来,迎风爬上山来。 他匆匆几步走上前,对着双手负背正屹立于崖边的秦懿承,带着一丝不苟的口吻道出了声。 “启禀太子殿下,崖下密林之中的流寇和死士皆已气尽身亡,再无活口!” 秦懿承闻言适时回转过了身,毫不掩饰着赞赏的情绪面向了这个带着满腹书卷气又是倜傥非常的男人,为着对方的深思谋略由衷感佩出声。 “用丞相悉心培植多年的死士来剿灭这群为非作歹的江湖流寇,还使得毓王掏出了自己的大半家底。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一石三鸟。严蓟,你这一计用得可谓是相当的妙啊!” “殿下过誉了!若非殿下着人倾力配合,末将亦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将这些流寇和丞相府的死士悉数骗进这事先布好迷烟的密林中,从而将其一举歼灭。” 如今的严蓟已卸下了一贯佩戴的玄铁面具,平稳着语气应出了声。一句“末将”道明了他从始至终替毓王谋事是为假象,更揭穿了他本就为秦懿承麾下部将的事实。 秦懿承听着严蓟平淡的口吻,预备着吩咐接下来的事。可他每每对上严蓟这副倜傥的模样总会不自觉的生出一股子似曾相识之感,却是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他这会因着剿灭了流寇和丞相周峪的死士而觉心情大好,哪怕突兀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出了声。 “严将军,孤记得你是在景和二十五年到西境从军的?” “是!” “可孤每每看到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不知你我在此之前可曾见过?” 严蓟闻言没由得一愣,却也大概明白秦懿承所说的这种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 虽然他和王灼儿并非一母同胞的兄妹,但是从彼此的脸上细看却总能看出些相似之处的。 只是,严蓟从投身西境军起都是冒用的他人身份,不曾向任何人包括秦懿承透露过真实的身份,同样也不想道出自己欲摒弃的这层身份,再于脸上堆砌起了轻松的笑容,似全然不在意的回应道。 “末将祖籍青州,从军之前从没离过家乡。许是末将这张脸过于普通好认了,方才令殿下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来吧!” “额?也许是吧!” 秦懿承在严蓟一番解释之后也就不欲纠结,毕竟眼下还有许多未竟之事需得一一施行。他再次欲与面前的严蓟的商议接下来的事,却于不经意瞥见了先前离开了一阵子又再匆匆回来的应祈。 “可是纪舒在温泉别宫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先前刚听过手下人来禀的应祈,这刻对上秦懿承无比正经着神情询问起了温泉别宫那边的消息,亦不敢含糊的赶忙回应道。 “启禀殿下,刚刚收到纪舒传来的消息,说两日前丞相趁夜带人去搜过了温泉别宫。不过在这之前,她听从太子妃娘娘的吩咐,已经安排了所有人都撤离了!现下原在温泉别宫的那只百人精卫已隐匿至别宫后山待殿下回去差遣,至于纪舒和那批暗卫已经随着太子妃娘娘回了秦城!” 秦懿承听得应祈提到周峪去了温泉别宫面色一紧又是因着知晓王灼儿在这之前已经安全离开了而觉松了一口气。 “那太子妃现下落脚于秦城何处?” “纪舒传来的消息只说他们现下很安全,唯恐被毓王等窥探行踪,就不曾将落脚处传递于消息中!” 秦懿承眼见应祈话说到后面带起了犯难的神色,脸上也随之显出一抹苦笑猜到定是王灼儿授意纪舒这么做的,心中为之生出了那么些不安来,又再对上严蓟和应祈很是认真的道出了口。 “商州的匪患既已清除,那么孤的''死讯 ''也该就此传入毓王和丞相的耳中了!” “殿下尽可放心,末将已在毓王身边呆了将近四年,他定会对末将带回去的消息深信不疑的。” “就算毓王相信了,可周峪老奸巨猾,怕是没那么容易相信!” 秦懿承深知秦毓承相比于昔日的秦睿承更易听进去旁人之言,其背后的丞相周峪却是城府极深同样疑心颇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他思虑这半晌没由得想到了那句“虚则实之,实则虚”,若是在此基础上借外力逼一逼怕也是容不得周峪不信。 “如此,严将军,你且在商州再待些时日,顺道要委屈你做一回逃犯了!” “殿下的意思是?” “孤如今需得尽快赶回秦城,至于严将军你则是等到毓王的催促再回去吧!” 秦懿承话说罢脸上显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神情,心里则是因着王灼儿不肯透露藏身之地而盘算起今夜就该启程回秦城了。 次日一早,由商州快马加急的奏折送往了帝都秦城,送回的是商州流寇匪患已除,太子秦懿承为剿除匪患受伤需就地医治的消息。 至于商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则是贴满了抓捕流寇余党的通缉令,那通缉令上画的正是一个相貌堂堂却戴了玄铁面具的男子。 第163章 罗记棺材铺 黄昏未至,西边天际已渐渐的泛起了云霞,偶尔闪过几只鸟雀悠悠飞过的黑影,透着再明显不过的归巢之意。 秦城西边某处拥簇着民宅商铺的拐角小巷,巷子最里的“罗记棺材铺”因着“外嫁的女儿带着孩子回来探亲”,已经接连几日未曾开铺营生。 然而,这棺材铺后院厨房的黑瓦屋顶没有如先前一般早在左邻右舍之前升起了袅袅炊烟,反倒是在院子里传出了一阵接一阵扑哧刨木头的动静。 后院之中,棺材铺老板罗老头,年近六旬看着削瘦却是精气神十足,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双手拿着大木刨子正推着将用作棺材内椁的木板。 同在院中的两个着粗布麻裙的女子,也就是罗老头对外宣称的三个女儿当中的两个:罗老头与之一道开铺子的“大女儿”,正就着墨斗绘好的标记很是熟络的锯着木板;外嫁回来探亲的“二女儿”拿了刷子给棺材外棺刷着黑漆,因着时间造就的生疏,经过这么来回几刷子越发的熟练迅速起来。 “真没想到,这隔壁巷子刘老头看着病怏怏的,却是儿子走在了自个儿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哟!” 罗老头推刨子平了半天的木料,明显的有些吃力了,借着喘气的当儿感叹罢,想起了晌午后来自家拍门含着老泪着急订做棺材的刘老汉,又是向着那锯木板钉棺木的“大女儿”叮嘱起来。 “这人呐,最后的入土为安可是大事。虽说老刘家棺材订的急,明儿一早就得给送去,但这棺材做工该细致还是得细致了!叶子,你搁那锯木头钉棺材板的时候可不能马虎了!” “道是:死者为大,棺材的一锤子一凿子都得尽心尽力。你说的,我全记着呢,放心吧!” “那敢情好,丫头啊,我这门棺材手艺可就指着你给我发扬光大了!” 罗老头话说着又是搓了搓手似攒足了力气继续着刨木料,目光再瞟向了一边给外棺刷漆的“二女儿”,不时庆幸出声。 “阿苑,你这趟来的还真是赶巧,多个人多份力。要不就我和叶子两个人还真怕是赶不及额!” “那可不!不过那刘老汉看着也没多大年纪,他儿子该挺年轻的吧?” 正刷着漆的“二女儿”接过了话茬,忍不住的好奇起自己漆的这副棺木的主人的生平来。 “怎的说没就没了?” “好像是三十来岁吧!” 罗老头沙哑着嗓子一句话罢,一旁锯木头的“大女儿”又再接过了话。 “听说刘老汉家儿子好酒贪杯,管巷口的酒铺赊了好几回账了。那老板娘隔三差五没少说这人要栽在酒上头呢!” “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喝没了?” “不是,我听刘老汉说的喝多了掉河里,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那还不是贪杯把自己给淹没气了…” “酒还真不是样好东西!” “唉,那得分人!叶子,就比如说你家小姐这千杯不醉的功力,绝计不会掉河里去!” “嘿,我说你这老头儿,好心帮忙给你刷棺材,你倒揶揄起我来了是吧?” “好了,两位。咱们不说喝酒这事儿了,抓紧了赶做棺材吧!” ………… 纪舒抱着睡熟的小女娃立在这院子的厨房门前,听着这所谓“父女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这分工赶制着棺材三人身上流转。 若非她此刻怀里正抱着皇女孙,同样知道那个挽了妇人发髻正给棺材上漆的女子叫王灼儿,是当朝的太子妃,怕是真的要相信自己正处在一户靠做棺材谋生计的寻常百姓家了。 为此,纪舒又是打量起了这家“罗记棺材铺”原本就有的两父女。对外称是棺材铺老板的罗老头,看着精神矍铄却不是纪舒记忆中所曾见过的任何一人。 反倒是罗老头这与之一道开铺子的“大女儿”,在纪舒见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这个发髻半挽,只三两木簪做头饰的女子是王灼儿一贯的贴身侍女,也就是那个一年多年从太子府携款私逃的奴婢叶子。 诚然,一年多前叶子从太子府携款出逃另有隐情,而这家“罗记棺材铺”当是王灼儿私下经营的一个小秘密,一个连秦懿承都不知道的秘密。 纪舒不知道也不好问王灼儿私底下开这么一家棺材铺的原因,却是由此发现了王灼儿、叶子以及这罗老头联合起来编排得深入人心的故事,使得这棺材铺的左右四邻都知道:罗记棺材铺的罗老头是个鳏夫,大女儿与之一道开铺做棺材,二女儿外嫁多年,小女儿则是得病早亡。 因着这个深入人心的故事,几日前,纪舒随着王灼儿来到这罗记棺材铺落脚,只见得王灼儿与罗老头寒暄几句,就引得街坊四邻毫无疑虑的相信了这是罗家的二女儿带着孩子回娘家探亲来了,却在她看来是筹谋已久隐隐生出了一股子不安来。 只是,纪舒这怀揣在心中的不安顷刻就为着怀中熟睡小女娃的哼唧声所冲散。她注意到这个已经伸手揉起眼睛的小娃娃,唯恐小家伙睁开眼睛见不到母亲而着急,抱着孩子几步就走至了王灼儿的跟前。 “太~,夫人,孩子快醒了,我来替你刷这棺材的漆吧!” “好,有劳纪将军!” 王灼儿应着话回转过身已经见得秦元意眨巴起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明显因着瞌睡还在犯懵。她当即从纪舒怀里抱过了孩子,就又听得孩子扒拉着自己肩膀呜咽起来。 “元意,娘亲在这儿呢,不哭,不哭啊!” 王灼儿说话的当儿,已经抱着秦元意在这算不宽绰的院子里转起了圈子,好在没转上几圈就使得趴自己肩头的小家伙安静下来止住了哭声。 黄昏已尽,天色随之暗了下来。街坊邻里的屋顶冒起了缕缕炊烟,而这罗记棺材铺的院里却相比之前更为安静,都在抓紧着天色赶工还未得做完的棺材。 突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又是引得正埋头干活得三人一怔。王灼儿抱着孩子几步跨至了这后院紧闭的木门,取了门背横亘的木栓子,心中只道不要再是什么急着做棺材的人。 她随之单手推开了这后院的一扇木门,也是应了心中所想并非上门急着做棺材的人,却是对上那张风尘仆仆却是无比熟悉的面孔愣了愣神,甚至生出了几分心虚。反倒是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秦元意见得来人,兴冲冲的伸出了一双手,同样是欢欣鼓舞的唤出了声。 “爹~爹~” 第164章 暗中心思 夜已黑尽,罗记棺材铺的后院之中亮起了好些个大灯笼,只为赶工明日一早要交付的棺材,圆满逝者在人世间这最后一件谓之“入土为安”的大事。 厨房之中也随着入夜点燃了油灯,又再添了两支不常用的蜡烛,方便着灶台边侧那抹忙碌着晚间吃食的身影。 秦懿承一如往常将女儿秦元意抱在了怀里,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正于厨房的灶门附近坐着,说是看火添柴,犀利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是瞧向了灶前作农妇装扮的王灼儿,自然也是带着满腹的猜疑在压抑着心头的怒意。 他倒不是气愤王灼儿罔顾太子妃的身份,在秦城这么一个偏僻巷子的棺材铺里替人给棺材上漆,甚至此刻还全无矜贵的在厨房里烧水擀面条。 毕竟,秦懿承联想到自己在西境戍疆的过往,日子最难熬的时候比吃糠咽菜还不如,相比如今的王灼儿更是显着没身份。 所以,秦懿承从一开始为之猜疑甚至恼怒的都是王灼儿背着他在秦城开的这家“罗记棺材铺”,以及外间院子里正忙着做棺材的罗老头和叶子。 要知,这间棺材铺以及铺子里两个人可是使得秦懿承毫无悬念的想起了王灼儿曾经在叶城开的那家棺材铺,以及她所做过的那些事。 “这家棺材铺是怎么回事?” 王灼儿见得沉默大半晌终是开口了的秦懿承,并不意外他会有此一问,显着风轻云淡的回应道。 “就当初从西境回秦城时,关掉了在叶城那家铺子。我见剩下罗老头一个人怪孤单的,问过他的意思之后就安排人来了秦城,再开了这家棺材铺!” “那这位罗老爷子是什么人,有何来历?” “他说自己曾经是个仵作,祖上传的做棺材的手艺,没当仵作之后就改卖棺材谋生了。那时我在叶城时看中了他的棺材铺,顺道将他人也雇下来了。” 王灼儿话说罢就已经听着院外传来罗老头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貌似正数落着同秦懿承一道前来应祈不会使锯子。 同在厨房之中的秦懿承作为习武之人,相比王灼儿也就将院外的动静听得更加清楚。他黄昏入夜时方找到王灼儿落脚的这家棺材铺,哪怕与院外这个罗老头不曾正面接触,却也是由其的言谈举止察觉是个练家子,又是带着质疑的看向了王灼儿。 “这个罗老爷子当真是个仵作行当,顺带会做棺材的手艺人吗?” “很多年前,他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说是某一次为对手击败之后险丢了性命,好在被一个祖上是做棺材的老仵作给救了。他由此看透了江湖纷争选择了退隐,为了报答老仵作的恩情,留在对方身边侍奉。后来老仵作死了,他不止干起老仵作的行当还继承了对方的棺材手艺!” “哼,果真!” 秦懿承冷哼出了声,只道自己若是不追问到底,王灼儿怕是不会主动将话给说清楚。奈何,今日他欲追根究底又岂会是这么一件事。 “叶子呢?叶子怎会在这家棺材铺的?” “殿下,你知道的我与叶子无论在西境还是秦城都不能算得合格的耳目。那时,我唯恐自己假死之后,叶子会遭陛下惩处。所以在受诏进宫前就嘱咐了她就此离开太子府不要再回来。想来她离开太子府后不知道去哪,加之知道罗老头在秦城,就前来投奔他了!” “如此说来,当初是你让叶子携款私逃的!” “那些钱是我拿给叶子做安家费的,这样也叫携款私逃吗?” 王灼儿终是从秦懿承平吻的语气里听出了按耐多时的怒气,她一想到某人曾说过的“间谍细作当处以极刑的话”,唯恐今日踪迹败露的叶子会受到责罚,当即撂下了手里的活计坐到了某人的身侧。 “所谓的携款私逃根本就不关叶子的事,殿下,你就不要责怪她了!” “那之前提到这事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清楚?” “殿下,你哪次提到这事不是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不就怕说出来,殿下你会生我的气的!” 王灼儿的语气随之越发的小了,两只沾了面粉的手已是挽住了身侧人的胳膊,显着小心翼翼的留意起对方的脸色来。 “殿下,夫君,不生我的气可好?” “不生你的气?” 秦懿承就王灼儿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态势冷漠的别过了头。他联想到这些日子王灼儿的种种可疑行迹,终是忍不住为之气愤的道出了自己最初的猜想。 “当初,让你乖乖在温泉别宫待着等孤回来,你却是带着孩子偷摸回了秦城,还刻意隐匿行踪躲到这么一个棺材铺里来。若非孤刻意留了些心眼,你是不是预备着在这棺材铺子里躲着躲着就带孩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 王灼儿简短两字言罢也就不欲再同秦懿承解释温泉别宫的事,猜着纪舒当是早就同他回禀过了。 只是王灼儿对于秦懿承所说的她想要跑得无影无踪的事,没由得沉下了脸色来。她沉默一阵之后才又显着些许灰心丧气的回应道。 “我担心羲儿,想找机会偷溜进宫去!我知道纪舒定然不会同意的,方将人带来棺材铺,预备待找准了进宫的机会,就将她给药倒免受阻拦…” 秦懿承适时对上了王灼儿这张已是写满了担忧的脸,得见她明显是在憋着已蓄积多时的眼泪,火气也就随之消了大半。 “灼儿…” “你可不要同我说什么羲儿有人保护很安全!可是作为母亲只要是没陪在孩子身边,哪怕知道他有大罗神仙守着也还是会忍不住的担心。何况,现今宫里可谓是危机四伏,我的羲儿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还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只要一想到他…” 王灼儿说着说着不自觉的噤住了声,一想到自己已经两年多不曾见过的孩子,心酸的同时更是愧疚难当。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明知道现在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处在危险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的!” 秦懿承适时反驳出声,对上已是眼含热泪显着激动的王灼儿,下意识的落吻在了她的眉眼间,再又于她的唇齿间几尽缠绵,极尽安抚的同时又再诉说着这些日子的离愁别绪。 好半晌,秦懿承额头贴着王灼儿的额头,觉出了她不似先前激动的情绪,却还是为着其先前的热泪软下了心肠。 “你若想进宫去看羲儿那便去吧,为夫刚好就趁这个机会除去那些所有的障碍!” 第165章 面圣 “陛下,这几日的精气神越发的好了,想来这病不日就要大愈了!” 寅朝皇宫勤政殿之内,御前太监总管魏荣尖细着腔调,说话间已扶着景徽帝坐于了龙椅之上,着见帝王脸上似散尽了病时的颓疲之态,眉眼不自觉的染上了喜色。 “是啊,这些日子身子爽利不少,整个人都觉得有精神了!” 缠绵病榻多时景徽帝悠悠着道出了声,透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中气十足。他下意识的拿了一本御案之前堆积的奏折,瞥了那么几眼再似无意的询问起来。 “商州那边可有传回关于太子的新消息?” “暂~暂时还没有!” 一贯严谨的魏荣就此磕巴了这么一字引得了景徽帝的警觉,原缓和着神情的脸上突得生出了严厉。 “你可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魏荣察觉到景徽帝那不怒自威的态势中所流露出的不容置喙,脸上带起了为难却是显着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奴婢不知这消息为真为假,恐扰乱圣听,故而不敢轻易禀程陛下!” “说!” “是,商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说是太子殿下先前剿匪受了重伤,恐已是回天乏术…” “咳咳咳…” 景徽帝还未得听完魏荣的话就已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满脸的红光在此刻暗淡下来,却一贯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态势。 “毓王呢,毓王近来有何动向?” “暗卫密报毓王这些日子时时召朝堂上的心腹到府中密谈。前两日还请了宫中总指挥使周大人过府叙事,直到黄昏时分才见人离开!” “哼,这个孽障,还真是狼子野心,死不悔改!” 景徽帝话音落罢,御案上的奏折文书又再散落一地,为之宣泄着此刻心中的滔天怒意。 他自是知道秦毓承既做得弑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又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没由得思忖起该如何处置这个孽子,却是见得守于殿外的太监通传。 “启禀陛下,太子妃正候于勤政殿外,说要求见陛下!” “太子妃?她不是~?” 景徽帝由“太子妃”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人的身影,回忆起了当年所谓的“赐死”一事,脸上带有的愣愕顷刻为着恍然大悟所替代。 “罢了,传她进殿吧!” 景徽帝召人进殿的话一出口,又控制不住的一阵咳嗽,似在昭示这他这几日身体渐好不过是一场假象。 在景徽帝起起伏伏显着剧烈的咳嗽声落定之后,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轮廓已然进入了勤政殿之中,存在于了他的视线范围之中。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寂静的宫室之中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情,这“儿臣”、“父皇”的称谓腔调顷刻弥散在了大殿之中。 景徽帝为这熟悉的声音似被勾起了久远的记忆,目光定格在了大殿正中跪得笔直的女子,也就是王灼儿的身上,沉默半晌之后方轻笑出声。 “丫头,你这一句父皇怕不是轻易能叫出口的,说吧你进宫来或者说是太子允你进宫来是为着什么?” 王灼儿跪于勤政殿正中,抬眸看向了半倚龙椅之上的景徽帝,相比她一年多前所见的威严赫赫的帝王明显多出了苍老之态。 “儿臣此次进宫并非太子授意,是自己想要来的!” 王灼儿语气无比的诚恳,心谙秦懿承同意了自己进宫,甚至可能在此基础上有所盘算是秦懿承的事。她此番进宫从始至终的目的就只有要将秦元羲带出宫去,也就更是不避讳的看向了景徽帝透着真挚的继续言道。 “陛下,求您垂怜允许我带羲儿出宫!” “敢情是同朕要孩子来了!” 景徽帝见得话说罢已是匍匐跪于殿中的王灼儿,对于其挑在这个时候进宫来要孩子觉得合情合理,更是由她简短的两句话判断出了先前魏荣所说的关于秦懿承的消息是真是假了。 “想来,今日无论朕愿不愿意,你最终都是会将孩子带走的!” “求陛下成全!” “丫头,你到底是选了太子啊!” 景徽帝认真打量起了下首正跪的王灼儿,面对这熟悉的场景想起了一年多前同样在这勤政殿里赐了她一瓶“毒药”的场景,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言道。 “他是你的丈夫,是你孩儿的父亲,你最终选了他也没什么不对。可事到如今,朕却还是想说一句。若你当初遵循了朕的安排,你有五成的机会能得偿所愿。如今,你既选了他可是零星半点的机会都没有了!” “陛下,您当初是真的想要我死,又何来五成的机会?” “那倒是,倘若命都没有了,又怎么能得来自由呢?所以,今日朕并不怪你由此而选择了太子,还同他合计演了这么一出假死的好戏来骗朕!” 景徽帝波澜不惊的脸上又多出了几分色彩,对于一年多前在勤政殿中乃至勤政殿外所发生的事已是心下了然,却还是忍不住同面前的王灼儿道出了自己从始至终的心思。 “朕的确从一开始想的就是将你用作让太子断情绝爱的棋子。在知道太子为了从岱钦手上救出你来,只身犯险也罢更不惜自伤时,更加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故而,朕那日在勤政殿要将你赐死是真的,却也庆幸未免自己后悔留有退路。后来朕是真的后悔了,就想着待你生下孩子之后……罢了,过往之事也没什么可提的了!对了,你与太子的第二个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想来也是能走路会说话了吧?” 王灼儿对上景徽帝那副怅然若失模样,为他话说一半显着突兀的问起了孩子有些意外。可再一想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就为之释然。 “是女孩,名唤元意,元宵的元,顺意的意。如今已经一岁有余了,活泼可爱,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都很像她父亲!” “元意?是个好名字!” 景徽帝说着脸上又再显出了落寞,念及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孙女禁不住生出一股子遗憾来,甚至为此软下了心肠。 “太子妃,你先前所求朕答应了,就当是朕给这素未谋面的小孙女一份见面礼了。” 王灼儿为景徽帝突得松口同意了她带秦元羲出宫没由得一愣,又是很快的反应过来,看向景徽帝的目光多出了感激,很是真挚的道出了声。 “多谢陛下!” “起来吧!” 景徽帝适时叫起了在自己面前跪地多时的王灼儿,一个转身想着招呼魏荣着人将秦元羲给带到勤政殿来,又是见得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大殿之中。 “启禀陛下,皇~太~孙,不~不~见了!” 王灼儿听得这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腔调,脸上显出没多的久的欣喜顿时消散无踪。 龙椅之上的景徽帝听得此言更是骤变了脸色,还未得说出将“找人”两字,一口黑血径直喷洒在了御案之前更是由此失去了意识。 第166章 山雨欲来 北风呼啸似无孔不入的渗透进了皇宫之中的各个角落,暗沉的夜色之中时时透着皇城禁军来回于各宫之间的细碎脚步声,只为寻找已失踪了大半日的皇太孙。 皇帝寝宫之内,宫灯忽明忽暗俨然一种预示,预示着龙榻之上躺着的帝王此刻的性命一如烛火,或生或死悬于一线之间。 “皇~太~孙,羲儿~羲儿找到了吗?” 景徽帝颇觉吃力的别过头,看向了床榻边侧紧锁眉头的王灼儿明了了答案,心中只道山雨欲来,注定了今夜会不太平。 “毓王的资质相较于睿王和太子就显得平庸多了,不过他相比睿王更能隐忍。若说狠毒的话,太子也从始至终都比不过他…咳咳咳…” 王灼儿眼见因着咳嗽致使胸膛剧烈抖动的景徽帝,跟着同在一旁的太监总管魏荣将人给扶起了身。她虽然担心如今下落不明的秦元羲,却也知道那些捉孩子的人明显是有所图谋,断不会轻举妄动。 反倒是如今的景徽帝突的身中剧毒,先前为着秦元羲失踪受到刺激,以致这毒已入肺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少时日。 “陛下,太医说了您需要好好休息,…” “羲儿当是落入了毓王的手中,朕所中之毒八成也是他下的,怕是用不了多久这个孽子就要来逼宫了!” 景徽帝相比白日里的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如今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气若游丝的腔调又再继续道。 “只是够能忍,够狠毒也不一定能成事的!想来,今夜毓王只要踏进了宫门,势必没命走出去了。太子妃,你说是朕说的这个道理吗?” 王灼儿接收到景徽帝那似一下子就能将人看穿的目光,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是生出了一股子心虚。虽然,她不曾问过秦懿承究竟在背后做了怎样的安排,但也猜到了今夜毓王若是真的逼宫谋反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陛下,臣女并不知道太子他…” “丫头,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朕一早就打算死后将这寅朝的江山给到太子的。只是朕活着舍不下手中的权力,方才养虎为患,使得他钻了空子,最终误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临死之际,有你陪在朕身边,却是好过太子好过旁人。毕竟你即使怨怼朕对你起过杀心,却不会像他们那般想着来害朕!” 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昔日掌控朝局的皇帝哪怕是缠绵病榻,又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知道。 王灼儿眼见景徽帝感叹至此,只当他是因着中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懊恼在秦睿成之后又再使秦毓承和秦懿承相斗,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对于这样的事无话可说也难作评价,毕竟从始至终都是景徽帝自己在充当养蛊人的角色。可还是碍于景徽帝最后一句话有所触动,念及过往更做不到什么都不说。 “陛下,事情既然已经回不了头,您又何必于此时耿耿于怀,费神从而伤身呢!” 景徽帝为着王灼儿一番劝慰的话,于人前一贯显着威严的脸上显出了一抹和蔼的浅笑,黯淡无神的目光看向人多了无比复杂的情绪,甚至于口吻相比于之前也柔和甚至是悲悯起来。 “太子是朕和皇后唯一的儿子,可单凭这一点不足以令朕就将江山传给他。你知道朕另外看重的是他所有的什么吗?” “臣女不知!” “不,你知道!虽然当初你是迫于朕的威压嫁给他的,但后来你当是心甘情愿爱上他的吧?至于你为何会爱上他,想来也不是因为他那副皮囊的!毕竟,他不是朕容貌最出众的儿子,跟赫天枢那副好模样比起来,更是差远了!” 王灼儿不明白景徽帝为何说着说着就提到了秦懿承,还将话题引到了这“传位”上来,没由得多出几分警惕。 “陛下,您究竟想同我说什么?” “寅朝的江山传承至今日需要的是一个守成之君。太子善良是有的,最关键的是他懂得做对的事,还很是擅长做对的事。所以相比毓王和睿王,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景徽帝语重心长的说完了这么一句,再又看向了王灼儿。他面对这个神情模样似乎都不曾有分毫变化的小姑娘,想起了昔日在大佛寺与之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不是经年累月的时光,却已远胜过他为帝王时与自己儿子们相处的岁月。 帝王之家权势富贵无边,却是难得爱情,更难有父子亲情。景徽帝回忆许久回忆至了初时,在很多年前还是小娃娃的王灼儿让他知道了自己一直被人所深爱。 他更是由此与王灼儿相识,如师如父教她种花,教她下棋,甚至有意无意的教会了一些她作为女子本不该懂的东西,从而在这么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姑娘身上体会到了一个寻常父亲或可能从教养孩子中得来的快乐。 “丫头,朕如今有些后悔当年让你嫁给太子了。奈何,现在朕就是想全了你的心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王灼儿看向已是显着奄奄一息的景徽帝,对上他这副仿佛是在讲临终遗言的态势禁不住红了眼眶。 “多谢陛下,臣女能得陛下真心成全,已是感激不尽!” “先别急着哭,朕还没容易这么死!” 景徽帝见得含泪的王灼儿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再一听得寝宫之外窸窣的动静就道 “今夜还长着呢!去,躲到屏风之后的衣箱里去,至少在太子来之前不要被毓王发现了!” 第167章 逼宫夺位(一) “父皇,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夜幕沉沉之下,男人暗哑却是极尽嘶吼的腔调打破的皇城禁宫一如深海的寂静,由这皇帝寝宫之外匆匆传入到了内殿之中。 “毓王,你如此冒失的闯入朕的寝殿,是有何事?” 景徽帝苍白着脸色无甚情绪可言,冷眼瞧向了先前跌跌撞撞进得殿中,现下似是因着重心不稳跌跪在地上的秦毓承。 “父皇息怒,儿臣本不欲冲撞圣驾,只是事发突然且兹事体大,儿臣不得不…” 秦毓承整个人匍匐跪于地面,话说一半身躯突得颤抖。他再一抬头对上景徽帝,扭曲的面容带了两行清泪,显着无比的沉重悲恸。 “父皇,商州刚传回的消息说太子剿匪身受重伤,已经不治身亡了!” “咳咳咳…” 景徽帝闻言猛的一阵咳嗽,嘴角适时溢出一道黑血。他双手抓在榻上似在借力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又听得下首传来的劝慰之声。 “父皇节哀,龙体为重啊!” 秦毓承语气无比的诚恳,一双随了母亲的丹凤眼含热泪,很好的掩饰了当中所蕴含的算计狠毒,迫不及待的再喊出了声 “父皇,太子之位关乎国本。如今太子已死。儿臣,请父皇~” 景徽帝面无表情的忽略了面前秦毓承的一脸悲恸,不欲迎合他的作戏之态,从而冰冷而绝情的道出了声。 “太子就算是死了,这皇位也轮不到你!” “皇位就理当是秦元羲那个无知小儿的吗?” 秦毓承还带悲恸的面色顷刻狰狞,质问的话一出口再无顾忌的起了身,对上面前的景徽帝撕掉了一贯恭孝顺从的伪装。 “父皇,你可真是偏心偏到了骨子眼啊!就因为秦懿承是先皇后所出,是中宫嫡子。所以哪怕他都死了,你还想着将皇位给他的儿子?” 景徽帝迎上满心不甘全显露在脸上的秦毓承,再想到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秦睿承和秦懿承,终于这刻忍不住叹气出声。 “朕承认因着先皇后对太子有所偏爱,但这份偏爱也只限于这些年来保留着他中宫嫡子的身份。一开始,太子在西境握着兵权,你和睿王的势力可谓各自占了朝堂的一半,论起来没有谁比谁低了一头。所以就争夺储位一事,朕从不曾偏帮过你们三人当中的任何一人。甚至,朕作为皇帝,为了保证自己手中拥有绝对的权力,从始至终都在诱使你们相争相斗。如今你们三人争过了、也斗过了,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是毓王你和睿王都斗不过太子…” “太子已经死了,被我派去的人给杀死的!如何是我斗不过他了?” 秦毓承对着龙榻之上看似形同枯槁的景徽帝,为其哪怕是气若游丝却还是帝王那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不耐烦。 “父皇,最终是儿臣赢了。您重病缠身不妨就于今日卸下重担,将皇位给到儿臣,由儿臣代劳吧!” “哼,没脑子的东西,你以为只要够狠够毒就能当皇帝了吗?寅朝的江山若是交到你的手里,迟早会气数断尽!” 景徽帝冷哼一声,哪怕是看着是仅有那么几口气吊着性命,帝王的天威难犯没有消减分毫。 “毓王,朕没有几日可活了却也是由此变得心软了。现在收手吧,朕至少还能保住你的一条命!” “哈哈哈哈,收手?如今我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你竟叫我收手!反倒是你明知都活不了几天,竟还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我性命,真是好笑!” 秦毓承心谙统领禁军的御前总指挥周放一早就被他给收买了,识趣的于今夜装起了瞎子。现下景徽帝的寝宫之外围满了他所带的心腹死士,至于这寝殿之中更只余下他和已是行将就木的景徽帝。 为此,秦毓承想不到如今还有谁会是他成为皇帝的绊脚石,又是为着景徽帝的话而有所顾虑。他为防夜长梦多索性心下一横,随手扯过了龙榻之上的软枕覆住了面前帝王一张行销骨立的脸。 “父皇,只要你死了,儿臣就会是寅朝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你~你~逆~子~” “父皇,你既中了毒也活不了几天了。儿臣这是为你减轻痛苦,助你早登极乐了!记住,这毒是丞相下的,是丞相要你的命,不是儿臣!” 秦毓承回应起软枕之下传来的含糊不清的腔调,觉出景徽帝的奋力挣扎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已是一副丧心病狂之态。 “不过,父皇你放心,待儿臣坐稳了皇位之后,就会杀了丞相,灭他九族,为父皇你报仇的!所以,父皇,你就安心的去吧!” 空荡荡的寝殿之中,秦毓承那暗哑阴冷的腔调幽幽散开来,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之感。 只是,当下这位已觉胜券在握同样弑君弑红了眼的毓王殿下,明显是消息不够灵通,观察亦不够细致,也就浑然不觉寝殿之中还藏着第三个人。 随着“哐当”一声在寝殿之中响起,秦毓承方觉得额间似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他因着后知后觉的疼痛正欲转过身,只见得黑压压的一块重物砸向了额头,从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王灼儿对上应声倒地的秦毓承,为防万一捧着厚重的砚台又在对方的额头上狠狠地砸了几下。 在她确定这位毓王殿下真的被砸晕之后,下意识的取了头戴的发钗划破了床帷拧成结实的绳索捆缚了秦毓承的手脚并给封住了嘴,才又转身看向了龙榻之上已是不醒人事的景徽帝。 “陛下~,陛下~” “咳咳咳~” 景徽帝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渐渐恢复了神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又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黑血。 “陛下,您撑住,我去找太医~” 王灼儿话说罢还未得及起身,就听见了寝宫之外刀剑争鸣的动静,显然外间就于这一刻挑起了厮杀,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殿外的杀伐之声止住,再多出了一阵接一阵的窸窣脚步声,随之就是一队又一队的禁军涌入了景徽帝的寝殿之中。 在禁军之后,丞相周峪右手牵着失踪了近一日的秦元羲,左手边随着御前总指挥使周放,领着朝中好些个大臣匆匆近得了殿中,径直奔赴至了景徽帝的龙榻之下。 “陛下,毓王逼宫谋反,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第168章 逼宫夺位(二) 深秋寒夜,掌灯时分亮起的烛火方垂泪至一半,所谓的“毓王逼宫谋反”就此潦草收场,远不如一出折子戏来得精彩。 王灼儿候立在景徽帝的龙榻边侧,漠然看向寝宫里跪了一地的大臣,最终将目光投向了领头的丞相周峪,为着对方正拽紧了秦元羲的手绷紧了神经,却不敢流露出零星半点的紧张失措。 “陛下,毓王谋害太子、绑架太孙、毒害君父,此等乱臣贼子当即刻收押,处以极刑!” 周峪匍匐跪于景徽帝寝宫之内冰凉的地板之上,率先打破了这一室的静寂。同在殿中的御前总指挥使周放听言,还未得天子首肯就已挥手示意禁军将被王灼儿捆绑了连带昏迷不醒的秦毓承拖出了殿外。 王灼儿当即明了这掌管皇城禁军的御前总指挥使已是丞相周峪的人了。她注意到断断续续咳嗽着景徽帝动了动手,会意的上前将人给扶起了身。 景徽帝在王灼儿的帮扶下将将坐稳,强压住了咳嗽却是道不出声来。殿中跪地的一众大臣里再又冒出一个声来,亮如洪钟响彻在了这静谧非常的大殿。 “陛下,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不幸薨逝,臣斗胆请陛下传位于皇太孙,着丞相辅政。如此方可维稳朝纲,安定人心啊!” 大臣一番话言尽,犹如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的涟漪,引得同在殿中的其他大臣交头接耳却是不敢大声言语。 诚然,周峪想要扶持秦元羲做傀儡皇帝从而独揽大权,又唯恐按压不住朝堂之上不同的声音,方在今夜联合御前总指挥使周放借毓王逼宫,扮作忠臣良将领着一众大臣前来“救驾”,更欲上演一出“让”景徽帝临危托孤的戏码,从而使得自己日后辅政揽权名正言顺,以堵住悠悠众口。 王灼儿对上此情此景,只道周峪居心叵测竟还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既想要权势又妄想给自己造名声,却也从中看出了机会来。她再一想到此时还未现身的秦懿承极有可能是被周峪使绊子给拖住了,索性就借着这机会尽可能的拖上一拖。 “放肆!陛下只是龙体违和并非龙御殡天,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御前如此叫嚣,诅咒天子的!此外,你是哪只眼睛见得太子薨了,或者谁告诉你说太子薨了?” 周峪闻声看向了景徽帝身侧的王灼儿,不想自己这些时日将秦城翻了个遍都未找见人的太子妃竟又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宫里。 他顾虑到自己扮贤臣的一场戏既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场,也不好在明面上对顶着太子妃名头的王灼儿过于无礼,显着不慌不忙的道出了声。 “毓王手下叛党已经招认,毓王趁太子在商州剿匪之际,派人暗中刺杀,致使太子重伤,已不治身亡。太子妃当是听闻太子薨逝的消息伤心过度,以致神思恍惚错以为太子还活着吧!若是如此,太子妃娘娘不妨请去偏殿休息,老臣即刻着人请太医来…” “丞相大人对陛下赤胆忠心,想来是关心则乱了。要知仅凭一个叛党的片面之词就妄断一国储君的生死,才是糊涂至极!” 王灼儿相比之前的疾言厉色,换作了波澜不惊的态势,抢过了周峪未得及说完的话。她可不会因为周峪一句暗讽自己“神志不清”的话就急于辩白,同样没给周峪接话的机会,面向大殿里的一众臣工先紧着利益道出了声。 “本宫不止是太子妃,同样是皇太孙的母亲。若是太子薨逝,皇太孙得继大统,按规制本宫可就是太后了。只是本宫虽为女子却也明白何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断不会轻信从一个叛党嘴里说出来的不尽不实的话。何况,本宫昨日已经收到太子殿下的亲笔私信,说不消多时就会回到秦城。诸位大人都是忠君体国的栋梁之材,想必应该懂得判断究竟是一个叛党的话可信,还是本宫的话更有说服力吧!” 寝殿之中的一众臣工在王灼儿的一番话后不敢出声,互相交换起了眼神。他们在丞相周峪的带领下亲见景徽帝病危,又听闻太子薨逝,自是猜到了皇太孙登位着丞相辅政的这种可能。 不过,当朝的太子妃在如此情境下放着唾手可得的太后之位不要,反而坚持太子还活着,很好的提醒了这一众臣工越是在紧要的关头越要小心站队。 偌大的宫室又再于这一刻陷入了沉寂,只是大殿中的所有人各有各的沉默,各怀各的心思。 王灼儿没指望这些个心思各异的大臣会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有多大的动作只是在尽可能的拖延着时间等着秦懿承赶来。 周峪不好于此时开口恐落人话柄,在等待那个利于自己的消息同时也想看看这大殿之上究竟是谁敢第一个接王灼儿的话,也就是他事成之后将要对付的第一个人。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随在周峪身侧多时的秦元羲突得一下挣扎起身。一个看着无甚力气的四岁小儿只一脚就踹倒了当朝的丞相,显得理所当然的扑进了母亲的怀中。 王灼儿不动声色的搂紧了已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秦元羲,没有放过周峪随之黑了的脸色,更是警惕起了御前总指挥使周放握于手中的长剑泛出了一条细缝,焦灼起了若是周峪撕破了脸着周峪直接动手该如何应对。 恰逢此时,沉寂的大殿突得冒出“嗖”一声的动静,前一刻刚亮出剑锋的御前总指挥使周放,又在这一瞬间被一支冷箭所封喉。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这突然的变故愣愕时,一队又一队的黑甲精卫再又涌进了皇帝的寝宫,为首之人正是姗姗来迟的秦懿承。 王灼儿看向了黑盔铁甲同样脸上带血的秦懿承猜着他定是经历一场恶战,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又听得了周峪的腔调一如先前“救驾”时那般恰到好处的响起。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169章 一生相许 晴夜无星唯有一轮残月高悬,光影暗淡得似已透不进秦城正中这处红墙绿瓦围筑的皇宫禁苑。 灯花噼啪爆开的动静在长乐宫寂若无人的内殿之中弥散开来,可以算作是入夜之后发出的第一道声响。 这是王灼儿来到长乐宫的第二晚,哪怕才不过戌时一刻,已经觉出了相比前一夜子时过后更深的寂静,静得在人看来荒芜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可言。 她静坐在床畔一侧,小心翼翼的替床榻之上已经熟睡的孩子秦元羲捏起了被角,对上小人已显出些微棱角的面庞,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孩子的父亲秦懿承。 毫无疑问,昨夜秦懿承适时的出现使得那些已经发生的或者将要发生的事统统告终。在此基础上,作为储君的秦懿承,因着景徽帝龙体抱恙顺理成章的得了监国之权。 在那之后,王灼儿连同秦元羲就被秦懿承着人安排到了这长乐宫中。至于秦懿承则是借口毓王谋逆兹事体大,连夜将一众大臣连带周峪请到勤政殿去议事了,直到如今都还没有透出半点的消息来。 “太子殿下~” 王灼儿惦念至此恰好听得了外间传进内殿的声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之愈发临近,直到她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所圈箍。 “我们的羲儿长大了!” 秦懿承一句感叹道出声,下巴搁在了王灼儿的肩头,双手再又环住了她的腰,看向了床榻之上睡熟的秦元羲。 “不过就四岁多的孩子,能长大到哪去呀!” 王灼儿满目柔和瞅着自己这个似怎么也看不够的孩子,说话间听耳畔响起的一阵沉重的叹息觉出了不对劲,没由得转过身望向了已经坐于自己身侧的秦懿承。 “殿下,怎么了?” 秦懿承对于王灼儿的询问没有应声,看不出喜怒的脸上带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泛着无尽的苦涩,而后将王灼儿整个人紧紧的拥在了怀中久久方道出声来。 “七岁那年,我未能求得父皇的恩赦,外祖父姚氏九族被诛杀殆尽,母后在听闻消息后也自缢于宫中。从那时起,我开始怨父皇怨他没本事,自己不能平息兵祸从而牺牲了母后和外祖父九族。我更怨自己,要是自己有能力的话就能保全母后和外祖父的性命了。可是今日,我有能力了同样也为母后和外祖父洗刷了冤屈,却发现父皇当年所谓的没本事甚至是迫不得已不过是彻头彻尾的一场戏,一场他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同样维护自己名声的一场戏!”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平静的口吻,却由其颤抖的身躯感受到了一股刻意压抑的怨愤。她没有说话却是展开双手拥紧了秦懿承的身躯充当起了一个倾听者,很快就又听得了这平静的腔调再次响起。 “父皇,他从一开始就预见了推行新政会引起那些世家的不满,同样也知道那些个守旧制的世家为着利益终有一日会冒出来反他。所以他看似是在全力支持外祖父大肆改革,实际上也是在试探那些世家的底线。待他见得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推出了周峪做了那枚激化矛盾的棋子。当年不满推行新政,最先以清君侧名义起兵的崔氏就是周峪在当中挑拨并为之出谋划策的。父皇,他…他当真是好算计啊,只灭了我外祖父一族就平息了兵祸,还由此推行了新政,甚至有了借口肃清那些个威胁他权力的世家…” 秦懿承说着说着语气也随之颤抖起来,好半天他似平静了那几分也就将怀中的王灼儿拥得更紧,没由得哽咽起了语气。 “灼儿,你知道嘛?当年被贬黜至西境前,我一直被关在这宫里不知道哪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起初,我哭我喊我一个劲的拍门,却是连一个听着动静而走近那附近屋子的人都没有。后来我不哭了不喊了也不拍门了,只觉得冷,冷得自己心里发慌,发慌到绝望,绝望之后更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王灼儿由秦懿承这满是怨愤的诉说大概猜到了昨夜秦懿承应是在勤政殿揭破了周峪明面上与毓王合谋逼宫夺位,实则用毓王背锅想推秦元羲登位掌权的阴谋,还意外知道了当年景徽帝在那场兵祸之后所带有的阴谋算计,方怨愤起景徽帝从一开始就将他的外祖父九族甚至母亲当作了牺牲品。 只是,王灼儿惊心于当年景徽帝在推行新政乃至兵祸的幕后操作时,更是为着知悉那时年幼无辜的秦懿承遭受牵连后的些微处境而心疼。 “殿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今日,我在勤政殿揭露了周峪的种种罪行,翻出了他当年挑拨崔氏起兵的旧事,原也以为是大仇得报,为母后和外祖父雪恨了。可是当我从周峪口中知晓了当年父皇的用心,我禁不住的觉得好似又回到当年……” 秦懿承哽咽颤抖的语气更多出了悲凉之感,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有意止住了哽咽再说道。 “那时我身在勤政殿中,即使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寅朝最有权势的人,却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当年被关的那间屋子,觉得冷,冷得心慌,慌得害怕自己一个人,同样又成了那个被所有人抛弃了的人!” “殿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王灼儿小声说着话,仰头对上秦懿承那双湿红的眼睛似出了那么一会儿神,再于脸上泛起了浅笑透着无比的坚定。 “我和孩子们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一辈子都陪着你,以后再也不分开!” “灼儿~” 秦懿承就着面前的人儿轻唤出声,湿红的双眸一瞬间充斥起了流光溢彩,带着满心的欢喜吻向了这个一直希冀着能共度一生的人。 第170章 回忆与现实 “你别过来,你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 秦城之外,大佛寺山脚之下的破庙在深夜之中忽的冒出一尖锐的颤音。 女子为着湿漉漉的乱发遮掩了大半面容,一双满是惊恐戒备的眼睛对上了这个披着夜色进得破庙的带着重影的男人,颤栗着身躯却是将手里的银簪攥得稳稳当当。 “姑娘,我们只是因着夜深想在这破庙中借宿一晚,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男人对上这个先于自己借宿在庙中的女子,由对方朝准了自己显着锋刃的发钗觉出了敌意和惶恐不安。 他又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个狼狈非常的弱女子,留意到对方穿着的满是泥点子的衣裙透着水渍,忍不住带着关切的询问出声。 “姑娘,你没事吧?可是需要帮忙,在下…” “别过来,我说了让你别过来!” 女子眼见这个陌生男子连带重影似朝着自己的方向动了动,相比之前更是嘶吼着喊出了声。先前经历了一场大雨已是混混沌沌的她,在喊过这么一声之后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控制不住的合上了已是沉重不堪的眼皮。 “姑娘?姑娘,你醒醒…” ………… 王灼儿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与正侧身躺床上打量着自己的秦懿承四目相对。 梦里回忆起的那个男子的样貌与秦懿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完全重合,致使王灼儿突得恍惚混淆了梦境与现实。 她冷不丁的抬眸瞥见天光大明再留意到秦懿承身着朝服,猜到他这是刚下朝不久,也就意识到先前是自己在做梦,这会已经梦醒。 “刚刚睡着的时候眉头拧得那般紧,可是做噩梦了?” “没有,只是梦见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王灼儿话说罢将欲起身,又是后知后觉裹着被子的自己未着寸缕,才真正清醒这是在长乐宫的偏殿,为着昨夜与秦懿承的荒唐烫起了脸颊。 “怎么了,脸又突的红了?” 秦懿承得见王灼儿那泛起微红的双颊佯装正经的问出了声,笑盈盈的脸上透着那么些不正经,很好的诠释了何谓“明知故问”。 王灼儿接收到秦懿承那显着暧昧不明的目光,再迎上他那副笑盈盈透着邪性的面孔更不欲理会,索性裹紧被子别过头缩至了床榻的最里侧。 “哼,与其废话,还不如睡回笼觉的好!” “正好,为夫起早了未休息的好,一道!” 秦懿承说话间将在裹着被子缩至床角的王灼儿连人带被给拥入了怀中,细腻的吻随之落在了王灼儿的侧脸,而后又显着不怀好意的落在了她的脖颈亦或是肩头。 王灼儿明显在这刻觉出了秦懿承的好心情,全然没了昨夜提及旧事时的沮丧失意。她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适时别过头对上了秦懿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显着小心翼翼的问出了一个自打毓王秦毓承被抓之后就担心却从不曾道出口的问题。 “殿下,毓王谋逆,你会怎么处置毓王府的人?” 秦懿承对于王灼儿这隐晦又是明显意有所指的询问不觉得意外,不时伸手捋起了王灼儿的头发反问出口。 “你想为毓王侧妃王清儿求情?” “是!如果清儿姐姐没有参与毓王谋反的事,殿下,你能不能?” “若是她参与了呢?” 王灼儿为着秦懿承又再的询问愣了愣,却是因着他的认真不敢轻易作回应,好半天才小声道出声。 “她虽然心里有所执着,但终归是拎得清有些事做不得的!我不信她真的参与了毓王谋反的事!” “你倒还真是了解她!” 秦懿承注意到王灼儿那副笃定的小表情,联系起王灼儿与王清儿之间算得有些尴尬的关系,忍不住的问出了声。 “论起来王清儿是柳氏的女儿,你与她貌似不应该这么交好才对的?” “江湖仇杀还讲究祸不及妻儿呢!我与柳氏的确有过节,可真论起来我父亲才是这些过节的源头。我不怨怼我父亲,不怨怼柳氏,而去怨怼实际上与我算不得有过节的清儿,怎么论也不应该的!何况,她也没有因为柳氏对我落井下石…” “罢了,无论毓王谋反一事是否与她有关,我都会着人网开一面放过她的!如此,夫人当是满意了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秦懿承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与王清儿的一场交易。因而,即使王灼儿不开口,他也会就王清儿为自己做了不少事而兑现昔年的承诺。 这刻,秦懿承再对上已是喜上眉梢的王灼儿,不禁觉得气氛烘托得正好,也就有了趁此机会同王灼儿讨要些好处的念头更付诸于了行动。 “夫人,为夫可是为你方答应这事的,你是不是当好好答谢答谢为夫的?” “嗯,谢谢,夫君!” “只是一句谢谢可不够!” 秦懿承一句话罢已然覆住了王灼儿的双唇,正欲除去自己一身束缚的朝服却又听得了一阵跌跌撞撞进得偏殿的动静。 “太子殿下,殿下,不好了!陛下怕是撑不过午时了!” 第171章 山陵崩 天空灰蒙蒙一片陪衬着日头的暗淡无光,给将近的冬日更添了萧瑟颓败之意,甚至一贯彰显的恢宏大气的皇宫内苑也都染上了那么些了无生气。 景徽帝微弱的咳嗽声颇显艰难的在静谧的宫室之中响起,相比于前两日更是显着大渐弥留之势。 “太子,怎么不见太子妃和你们的两个孩儿?” 秦懿承挺拔着身姿正跪在景徽帝的床榻之前,听着这奄奄一息的腔调没有丝毫的动容,一脸的平静又透着无比的冷漠。 “父皇容禀,太子妃身体不适不宜面圣,至于两个孩儿年幼无知,恐会冲撞了父皇圣驾,就只好随着他们的母亲在一处学规矩了!” 景徽帝就秦懿承波澜不惊的腔调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却也十分明了他的用心,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 “明白了,你在报复朕,故意让朕在弥留之际连想见的人都见不着,要让朕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 秦懿承又是冷冷看向了床榻之上景徽帝那张消瘦嶙峋的面孔,不着痕迹得诠释着命在旦夕四字。 “父皇多虑了,儿臣不敢亦无此意!” “太子,这皇宫上下甚至朕的暗卫统领顾准都是你的人了吧?你又何必再于朕面前讲这些客套话呢!” 景徽帝一句话后重重的喘了半晌气,透着无比的艰难稍稍别过头看向了跪于自己面前的秦懿承,心谙终究是大意了以致都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暗卫统领是在何时成了秦懿承的人。 “当年,顾准传信回秦城说那丫头难产以致一尸两命就该是你授意的吧?顾~准是什么时候开始为你做事的?” “就是父皇您当年着顾准将秦睿承交给灼儿随意处置那日起!” “咳咳咳~很好,比朕预想的还要早!” 景徽帝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道出了这么一句,嘴角流溢出了一道黑血也懒得理会,顿时生出了一种心如死灰之感。 “如此说来,毓王谋反和丞相逼宫亦少不了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父皇,儿臣不是您,亦学不来您当年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无辜之人的作派。毓王本就有谋逆之心,迟早都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根本就无需儿臣推波助澜。论起来,在毓王谋逆的这件事上,儿臣至少是帮过您的,着人将毓王在半年前开始给您下的慢性毒药换成了一种使人神思倦怠却不至于过份伤身的草药,否则父皇您怕是已龙御殡仪天多时了!” 秦懿承一副冷冽的态势透着淡然,原瞅向景徽帝的目光多了些理所当然的意味,紧接着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出了口。 “至于周峪那个老匹夫会逼宫,从始至终都得益于父皇您的亲自点拨。您一个劲的琢磨着如何能更长久的拥有权力,要赐死儿臣的灼儿,打击分化儿臣的权力,甚至册封羲儿为皇太孙。周峪又怎么会想不到年幼的羲儿相比毓王有着皇太孙的身份,更名正言顺也更好控制呢?所以,这个两面三刀的老匹夫才会一如当年挑唆崔氏那般再又撺掇毓王谋逆,甚至借他在宫中的女儿给您下了这无解的剧毒,最后又推出毓王顶罪想要利用羲儿来揽权!” “呵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景徽帝就做了螳螂和黄雀的毓王与周峪,最终成了秦懿承手里的鹬蚌带着悲凉的感叹出声。同样由秦懿承提起周峪当年挑拨崔氏起兵的事后知后觉,更是禁不住的脊背发凉。 “太子,你比朕想象中的还要擅长做对的事啊!可即便如此,你就为当年推行新政致使兵祸的事,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父皇被这些个乱臣贼子算计至死也无动于衷吗?” “父皇,当年儿臣的外祖父对您一片赤诚,殚精竭虑的为您推行新政。您不也是从一开始就预备送他去死还将他的九族给诛杀殆尽了吗?” 秦懿承为着景徽帝显着不甘愿的质问相较之前带着怨愤的反问出声,在他看来景徽帝相比与自己的母后、外祖父以及姚氏九族,根本就算不得无辜。 景徽帝为着秦懿承颇显大声的质问觉出了愤懑不平,似突得被巨石压住了胸口好半天才艰难的喘过这么一口气,又是带着冷酷无情的模样道出了声。 “成大事不拘小节!新政改革就如同沙场御敌,要想取胜,要想有所收获就势必要做出牺牲!朕从不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只恨当年没能掌控住后宫,以致让陈氏透给了你母亲消息,害她自缢身亡!” “你根本就不配提我母亲,时至今日又何必再故作深情!” “是,朕不配,朕对不起你的母亲,朕今日去到黄泉见到你母亲会亲自向她赔罪!” 景徽帝说着说着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本就混浊的视线越发的模糊起来,又于这模糊之中似见到自己思念多年的亡妻的身影,有那么些恍恍惚惚的继续念叨出了声。 “你小的时候,他们都说你的模样性子像极了你的母亲,直到今日朕才发现你像极了朕!孩子,为父去见你母亲了,唯愿你像着像着不要变成了另一个我…” 景徽帝话音落罢,空荡的寝宫之中突得不知从哪个缝隙涌进了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这宫室里的罗帐珠帘摇曳轻响,同样吹熄了那不知于何时点起的几点烛光。 第172章 难言之殇 景和三十二年九月至未,寅朝第六任皇帝秦瞿梁崩于乾安宫,嗣君及文武群臣持服三十日,百姓素服五日,举国哀悼。 民间四十七日内忌屠宰、百日内禁嫁娶娱乐,凡有爵之家一年内禁一切宴饮娱乐事宜,皇室三年不兴庆典选秀是为国丧。 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太子秦懿承顺天应人即皇帝位,首诏册封发妻王氏灼儿为皇后,嫡长子秦元羲为太子。因至岁末仍已景和三十二年为纪,改次年年号为晏安元年。 冬月至末,三十日孝礼已过多时。皇宫大内撤下了遍地缟素又恢复了经年累月所有的寂寥无声透着无比的庄严肃穆,也预示着这偌大的宫城在悄无声息之中换了主人。 长乐宫内殿之中,还未至两岁的秦元意正瘫坐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咿呀哭着。一双黑不溜湫的大眼睛似两处汩汩不止的泉眼,簌簌冒着眼泪,尤其见得不远处执笔誊写佛经的母亲不为所动,哭得较先前更为大声 。 内殿中侍奉多时的乳母瞅着秦元意白净柔嫩的小脸所有的两道厚重泪痕,沉默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的跪地劝出声。 “娘娘,公主都已经哭了快半个时辰了。若再这么哭下去,嗓子该给哭坏了……” “无妨,太医在一旁候着呢!” 王灼儿耳边充盈着秦元意较之前更大的哭声,依旧头也不抬的抄录着经文,明显是在坚持着什么。 同样在这长乐宫里待了有些功夫的太医瞅着号啕大哭的秦元意,再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王灼儿自是不好也不敢于此时开口说些什么,只得干愣愣的看着。 伴随着一句“陛下驾到”的传唤声由长乐宫的宫门之外传入了内殿之中,原本只充斥着孩童哭声的殿内又再多了一个男人清越的腔调。 “元意,怎么了,来父皇抱!” 秦懿承说着话进得了殿中,刚刚将坐地上的秦元意揽了起来抱在怀里,就听得怀中的小人儿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叫起了屈。 “爹爹~,娘亲~坏~坏~” “小东西,才多大呀,就开始学着告状了!” 秦懿承不时对上秦元意那双无辜至极同样透着委屈的大眼睛,脸上带起了一抹浅笑径直望向了书案之后提着笔的王灼儿。 “孩子还小,就想多吃两颗糖罢了,何必同她较真呢!” 王灼儿就着秦懿承柔和的语气顿住了手中的笔,因抄录经文埋着的脸突的暗沉了那么一下,很快恢复了一贯平静的态势。 “糖吃多了,牙坏了怎么办?何况,她呀,要不到糖吃就发脾气,还动手打人,哪有这样的?” 秦懿承听出了王灼儿平稳的语气里所带有的认真,又再垂眸看向了自己怀中已是止住了哭声的秦元意,随之正经起了神色。 “元意,要不到糖吃就动手打人,是不对的额,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秦懿承一句话说罢对上哭了老半天已经显出几分疲倦的秦元意,当即招呼了一旁的乳母将孩子给带了下去。 王灼儿对于秦懿承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事情给揭了过去,禁不住的皱起了眉头透出了淡淡的愁绪。 “殿~陛下,孩子不能这么娇惯!” 秦懿承就王灼儿较真的语气,在脸上浮起了一抹不以为意的浅笑,挥手屏退了殿内的一众宫人,几步走至了王灼儿的跟前将人一把给揽入了怀中。 “我们的公主享天下之养都不为过,多吃几颗糖怎么就是娇惯了?” “这可不单单是多吃几颗糖的事!” 王灼儿说着想起了先前秦元意同自己一番撒娇耍横没能要到糖吃,转头就撅着小嘴对身边劝慰的乳娘动起了手来。哪怕,她是第一次得见也不觉得是一件好事,又是不带含糊的道出了口。 “元意还小,不能让她养成遇事不顺心就往旁人身上发泄怨气的坏脾性!今天是两颗糖就可以顺她的意,可若每每都如此,待日后长大了就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朕的皇后,是不是多虑了!你也说了元意还小,她哪里懂得的那么多。今日诚然是为着没要到糖吃伤心过头了,才无意打了乳娘两下,怎么就扯到日后会无法无天去了!” 秦懿承轻飘飘着语气,从不觉得秦元意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会懂得向旁人撒怨气,更未将孩子不痛不痒的打了乳娘两下放在心上。他只道王灼儿是小题大做了,却也明白她的用心,从而再次劝解出声。 “先前你都放任元意哭了大半时辰了,她会记得教训的!当然了,她即使是无心的,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终究不对。我一会儿着人给元意的乳娘一些赏赐,就当是替孩子给人赔不是,这样可以了吗?”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这相比哄孩子还要温柔上许多的腔调,心头没由发颤更是随之沉重起来。 因为从始至终她并未开口同秦懿承说过秦元意是为没吃到糖而闹脾气,之后更没有提及秦元意发脾气动手打的是乳娘。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沉默多时的王灼儿为耳畔再响起秦懿承的询问之声而回过了神,语气显着倦怠的道出了声。 “就突的觉着有些累!” 秦懿承的目光随着王灼儿说尽的话落到了面前书案上一摞厚厚的经文,联想到过去将近两月里发生的事缓缓道出了声。 “这些日子以来父皇的丧礼、守孝、跪灵,还有这后宫的诸多事,定是把你累着了。好好休息,莫要再拖着身子抄这些佛经什么的了!” “嗯!”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的一句轻声呢喃,后知后觉从景徽帝驾崩算起都不曾有过半日是与王灼儿独处的。再一念及百日的国丧未过,还需得在文武百官面前做做样子,心里尽管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念出了口。 “勤政殿里还积压着好些奏折,为夫明日再来看你!” “好!” 王灼儿简短一字道出声,就着勤政殿三个字又是加重了记忆,如今的秦懿承已经是寅朝的皇帝了。她再一抬头望向了秦懿承那抹走远的身影,心里生出的些许留恋很快就被宫室里长久的沉寂所冲淡,变得再说不出滋味来。 第173章 赐婚 隆冬之月,呼啸的大风夹带着鹅毛大雪席卷了整个寅都秦城,皇宫的红墙碧瓦被盖上了皑皑白雪是新添的风景同样积蓄着酷寒。 王灼儿由那掀开透气的窗户缝于寒风朔雪里窥见了又一个凛冬,禁不住的望出了神,回忆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并不属于皇宫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日盛景。 “启禀皇后娘娘,御前总指挥使顾准顾大人在外求见?” “顾准?” 王灼儿因着宫女的传话半回过神,在念叨完这位新晋御前总指挥使的名字之后已是彻底回过神。 她在听宫人说昔日的御前副指挥使被秦懿承擢升为了御前总指挥使时,就大概猜着顾准怕是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是秦懿承的人了。 因而,王灼儿此刻就不该也不能进得后宫又突然前来求见的顾准也不觉得意外,想着该是替秦懿承来传话的,下意识的端正了姿态。 “请顾大人进来!” “是!” 宫女应声退出了内殿,不消片刻再又引进了一个身着金盔铁甲且已经蓄起了八字胡的男人。 “微臣顾准,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王灼儿循声望向了径直跪在了自己面前的顾准,回想起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自己生秦元意的那一日,多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顾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可是陛下有什么话着大人代为转达?” “皇后娘娘容禀,臣此来虽得了陛下应允却是为了私事!” 顾准回应罢王灼儿的话,依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好半天,他抬眸看了一眼王灼儿又是显着无比恭敬的埋下了头。 “皇后娘娘,微臣…微臣…” 王灼儿瞅着低埋下头不知表情的顾准,从其支支吾吾的腔调里觉出了为难之意。尽管她不知道顾准所谓的私事究竟是什么,但一想到自己与他之间可能存在关联有私的就只能是叶子了,当即屏退了大殿之中的一众宫人。 “顾大人,请起吧!你所说的私事是与叶子有关吗?” 顾准听得王灼儿提及叶子不紧不慢的起了身,显着规矩有礼的站至了一侧。 “前些日子,陛下惩处了周峪,就其昔年挑唆崔氏起兵一事为已故的姚策大人及相关人等平了反。叶子原名叶笙,为昔日姚策大人得意门生廷尉叶铮之女。在为姚策大人等平反之初,朝中有人循迹查出并披露了叶子的身世。今日,陛下召见微臣说感念当年姚策大人与叶铮的师徒厚谊,欲将叶子认作义妹册封为郡主,并要赐婚将叶子嫁予微臣。微臣认为叶子曾为皇后娘娘的侍女,无论是册封郡主还是赐婚理当先得娘娘的应允,故而求了陛下请见皇后娘娘…” “册封郡主,赐婚?” 王灼儿知道叶子对顾准是有意的 在听得顾准所言之后眉眼已是不自觉的带起了笑。 “册封郡主挺好的!至于赐婚一事,顾大人若是愿意,同样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我自然是为叶子高兴的。” “娘娘,微臣并不愿意,借故请见就是想求娘娘能够劝陛下收回成命!” 顾准话说罢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纹,脸色暗沉的不见一点喜色,反倒是透出了难色。 王灼儿对上顾准此刻的神情模样,猜着叶子和顾准两人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还是忍不住的想为叶子求个明白。 “顾大人,你当知道叶子对你的心意,你对她就没有…” 顾准自然知道王灼儿所谓的叶子的心意,神情随之正经起来抢过了王灼儿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娘娘,当年臣救下叶子,收她为徒,扶养她长大,是出于恻隐之心。而她许是惑于救命之恩,困于师徒情分,以致混淆了这男女之爱。可是,臣不能就此听之任之,令她稀里糊涂的误了自己的终身!” 王灼儿就顾准如此迅速的抢白听出了顾虑以及持身守正的态度,却也没放过顾准那闪躲的神情中所带有的对于叶子远超出师徒的情愫,再是多道出了一句。 “顾大人,我想叶子是分得清楚这些的,而你同样也看得很明白,为何还?” 顾准一贯显着沉稳老练脸上在王灼儿这一句话过后难得的泛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皇后娘娘,有些事不是分得清楚看得明白就能有结果的。不论于公理道义还或者是私心,臣都不能也不可以娶她。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臣既已做了她的师父,断没有做她夫君的道理,如此是辱没了她。再有,臣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了,她若是嫁给了微臣这一生就会被困于秦城之中。甚至来日,臣垂垂老矣做了黄土枯骨,她芳华依旧更会是伶仃一人。她是一个好女子,自是要匹配一个顶好的男子,而并非是微臣!所以,微臣请皇后娘娘能够劝陛下收回成命!” 王灼儿就顾准一句话听出了无比的笃定,觉出了他对于叶子的爱护透着一种真挚无私,又是禁不住的觉着遗憾无奈。 “我可以去劝陛下收回成命,只是叶子她…” “娘娘放心,臣会同叶子说清楚的!” 顾准见王灼儿答应了又是正经无比的应出了声,突得听得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之外窸窣的动静下意识的警觉起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了王灼儿幽幽的腔调。 “顾大人,不必大惊小怪,当是这宫里的狸奴乱跑,赶巧路过了长乐宫外!” 作为先帝暗卫统领的顾准,哪能分辨不出先前窗外那些许的动静究竟是狸奴还是别的什么。 他再一对上王灼儿那副了然于胸的态势也知有些话用不着说得过于清楚,同样意识到为人臣者哪怕是得了帝王应允面见皇后,也不该作过多的停留。 “皇后娘娘,微臣先行告退了!” “顾大人,不送!” 王灼儿的“不送”二字道出了口,心中突的又生出些许不甘来,禁不住的瞧向了屈身行礼将欲离去的顾准。 “顾大人,你选择效忠陛下是为了叶子吧?你知道陛下势必会为姚策大人平反的,叶子的父母就会由此洗刷因当年兵祸招致的冤屈,那么叶子才是真的能够堂堂正正的行走于世间了!” 顾准就王灼儿突的一脸认真愣住了神,心中生出的那么些不可思议很快就为王灼儿先前所说的“狸奴”所驱散。 他只道自己当年从街上捡回叶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再不是一个冷血无情只循命令的暗卫,也就惦念着王灼儿从始至终对于叶子不带私心的照顾而选择了开诚布公。 “是!”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效忠陛下的?” “当年,您私自处置睿王时,陛下的人就潜伏在暗处。从那一日起,臣…” “昔日,先帝明面上将我赐死,实则令你带人将我囚禁在商州的那处宅院中。先帝可曾说过待我生下孩子后,要如何处置我?” “先帝口谕,若是您选择了要孩子,就将您和孩子带回秦城安置。若是您不要孩子,就放任您离开,就此自生自灭!” 第174章 亲上加亲 “微臣严蓟,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勤政殿之内,严蓟温润的腔调带着不慌不忙道出了措辞。他话还未得说完已经匍匐跪于了地上,拜谒起上首年轻的帝王。 “严爱卿,起身吧!” 秦懿承自然而然的态势透着从容不迫,言语之间所流露的不怒自威,很好的说明他已经适应了寅朝皇帝的这一身份。 “谢陛下~” 严蓟跪谢道才不紧不慢的起了身,正纳闷着这初登大宝的帝王突的单独召他进宫觐见是为着何事,就已经接收到了秦懿承打量的目光。 秦懿承将刚刚批示好的奏折放至了一侧,抬眸看向了已经立定在自己面前的严蓟。 “严爱卿,昔日你在西境时,于阵场杀敌屡有战功,回秦城之后在毓王手下蛰伏多时,为朕尽忠谋事。朕登基多时,还未得及嘉奖你的功劳…” “为人臣者替主君分忧谋事,乃是份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秦懿承对上严蓟的谦卑有度,清俊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很好,严爱卿不止是文武双全,行事有度,更难得的是知进退也不缺敬畏。朕今日宣诏是欲授爱卿太子太傅一职,三日之后入东宫教导太子习文练武。” 严蓟就秦懿承所授的太子太傅一职平静的神情染起了复杂之色。原本他碍于借用的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已经有了辞官的念头,如今更是没来得及多想就婉拒出声。 “陛下,微臣才疏学浅实是担不起教导国之储君的大任,还请陛下能够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秦懿承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想到前些日子王灼儿措辞委婉的劝他不要给顾准和叶子赐婚,再对上面前严蓟不带犹豫的收回成命,生出了不容拒绝的态势。 “严爱卿,你曾于季蕴老先生门下受教,又怎会是才疏学浅。最重要的是,在朕看来,怕是没人能比太子的亲舅舅更适合担任这太子太傅一职了!” 严蓟在秦懿承一番话后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已先跪在了地上。尽管,他不知道秦懿承是在何时发现了他真正的身份,却于此刻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年轻帝王所有的超出常人想象的深不可测。 “陛下,臣冒用他人身份参军入仕,欺君罔上,甘愿以死谢罪。还请陛下…” 秦懿承听着严蓟欲言又止的腔调,着见其匍匐在地的身影,无波无澜的脸上突现出了一抹清冽的笑容。 “严卿,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臣良将,是灼儿的至亲兄长,同样是银心为之倾心的人。朕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不会治你的欺君之罪,如今初登大宝更需得仰仗你这位忠臣良将兼大舅哥才是!” 严蓟并不意外秦懿承会就此不追究自己的欺君之罪,反倒是由那“仰仗”二字觉出了倦怠之意。 当年,他改名换姓选择去到西境投身行伍除了为躲避秦睿成的追杀,还为着心中憋的一口气,立志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 起初,严蓟眼见这两件事都做成了,对于波云诡谲的朝堂已经生出了退意。今日他再又被秦懿承拆穿了身份,更是没了留下来的念头。 “臣有幸得陛下宽恕已是感激不尽,又何来得仰仗一说。再有如今陛下已得大位,臣自知浅薄再无用武之地,还请陛下能够允许臣辞官隐退!” “怎会无用武之地?” 秦懿承由严蓟的话语中听出了去意已决,禁不住的反问出声。他收敛起了先前在脸上的笑容, 神情随之复杂起来,显着意味深长的看向了严蓟那张自己终于明了为何会觉得“似曾相识”的面孔。 “严卿,你当知道若想天下升平、河清海晏,不止需要一个皇帝,还需得贤臣良将辅佐社稷。而你相比于临溪、应祈、武衡等人而言,不止是朕想要用以辅佐江山社稷的良臣,同样会是朕欲给到皇后和太子能够仰仗的助力。” 严蓟迎合到秦懿承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所流露出认真,顿悟了面前年轻帝王的用意,相比先前的淡定多出了震惊。 “陛下,舍妹有幸能得您的痴心一片,又何愁坐不稳这皇后之位。” “严卿,单就朕的一片痴心远远不够,若是皇后和太子的背后没有一丁点的势力支持,又如何能够立足于前朝,稳固于后宫。” 秦懿承话说完显着几分无奈的看向了严蓟,在沉默了大半晌之后透着不容拒绝的态势再又道。 “你若是不想在百日国丧之后就听得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催促朕充盈后宫的谏言,就接下这太子太傅一职。明日,朕会在早朝之上宣布你就职太傅一事,同样会下诏书替你和银心赐婚!” 严蓟只道皇后的兄长任太子太傅一职,再娶雄踞南境的南安王之女为妻,可谓是顾全了方方面面,使得他由衷佩服起了面前帝王的深思熟虑,又是碍于诸多顾虑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臣严蓟,叩谢陛下圣恩!” “爱卿平身,日后你与朕可就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 秦懿承说话的语调较之前多了爽朗,很是满意于严蓟就此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未得持续多久,就见得了长乐宫的宫人匆匆进得了殿中。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晕倒了!” “来人,摆驾长乐宫!” 第175章 惊喜 隆冬之下的冰消雪融压住了透着暖意的冬阳,给偌大的宫城更添了严寒。 长乐宫中地暖火墙生温隔绝了外间酷寒,却是抵不住帝王的震怒所散发出的冷意,以致大殿之中匍匐跪地的一整宫人都瑟缩着身子,连带呼吸都揣着小心翼翼。 “这长乐宫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天寒地冻的光景竟让你晕倒在了殿门之外?” 秦懿承冷冽着神情端坐于床畔,双手正捂着王灼儿些微冰凉的手,好看的眉头较之前拧得更紧。 “来人,将长乐宫上下所有的宫人都带出去,太监杖责五十,宫女杖责三十。今日,朕只当是小惩大诫,若是日后还有人胆敢不尽心侍奉皇后,一律杖毙!” 秦懿承言语间宣泄着怒气,决绝的腔调从内殿传至了珠帘屏风间隔的大殿之中,惊起了一阵低低的抽噎之声。 王灼儿听着这些个不敢求饶甚至是连哭泣都刻意压低了的动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她终是忍不住的开了口。 “不怨旁人,是我自己瞅着雪过天晴了,想要出去走走,还特意吩咐了不让人跟着的。哪曾想回来的时候觉着头晕,一个不留神没站稳才倒在了殿外!” 王灼儿说话的同时看向了秦懿承那副从始至终都板着的面孔,再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凑至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终是使得面前之人脸上似覆盖的一层寒冰消融殆尽。 “真的?” 秦懿承柔和了神色看向了王灼儿,着见其笃定的点了点头,嘴角为之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方又平和起语气朝向了一直守在外间的随行太监。 “罢了,皇后从不曾苛责过下人,更是听不得这些哭哭啼啼的动静。今日长乐宫所有人的杖责就免了,日后若是再有人行差踏错,直接杖毙。” “是!” 随行太监着见那重重罗帐之后斑驳模糊的帝王身影,见识了天子由怒转喜不过在言谈之间,皆是因着皇后一两句不知为何的话,不敢含糊的佝着身子去到殿外传达起了旨意。 与此同时,秦懿承再又抬眸瞧向了已替王灼儿悬丝诊脉有些时候了的太医令。再一想到王灼儿先前附在他耳边说的该是有了身孕,脸上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期待。 “太医令,皇后如何了?”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许是在外间吹了寒风,一时受不住凉方才晕厥,并无大碍。” “那皇后腹中的龙胎如何?” 太医令听着内殿传来的明显带着期待的腔调,也就明了方才的帝王是因着何事突得消了怒气,连带饶恕了长乐宫所有的宫人,不带一点含糊的正经道出了声。 “恭喜陛下,由脉象看来,娘娘腹中的龙胎已经三月有余很是康健,未有不妥之处。” “如此,很好!” 秦懿承禁不住感叹出声,脸上的期待在经过太医令的证实后转为了浓重的喜色。他原还担心国丧之后会有朝臣借故往后宫塞人,却不想就于今日得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过,秦懿承再一想到百日国丧还未过,即便王灼儿身怀有孕是一件喜事也不好在此时大肆宣扬,就又再嘱咐起了太医。 “皇后有孕一事暂且不要对外声张。不过,自今日起你便专职为皇后问诊安胎,待来日皇后诞下麟儿,朕自有重赏。可若是这期间皇后和腹中的龙胎有半点的闪失,你和你全家人的性命也无需再留着了!” 太医令对上那轻纱罗帐之后看不出神情态势的皇帝,由其不紧不慢的话语听出了恩威并施的味道。 自然,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富贵,更为了全家老小的项上人头,断是不敢有零星半点的疏忽大意,正儿八经却是带着颤音的回应起来。 “是~,微臣明白,自当竭尽所能保皇后娘娘凤体无虞!” “如此,你且先退下吧!” 秦懿承一句话屏退了太医令,再是满心欢喜的将王灼儿整个人搂在了怀中,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 “真好!今日,我原还预备着给你一个惊喜的,不曾想你却是先于我一步了!” 王灼儿依偎在秦懿承的怀中,淡漠着神色全然没有再将为人母亲的喜悦。在听得秦懿承这一番话之后,语调却是较之平常更为温柔透出了期待。 “什么惊喜啊?” 秦懿承就王灼儿的询问沉默了一阵摆足了神秘的架势,半晌之后又是带着炫耀的悠悠道出了口。 “为夫给咱们的羲儿挑了一位无比合适称职的太傅,现下就在长乐宫的东暖阁候着,你可是要见见?” 王灼儿并不知道秦懿承为秦元羲挑选的太傅究竟是何许人,可听这么一说也就猜着定有深意。尽管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却还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意味开了口。 “陛下都如此说了,想来这位太傅是非见不可了!”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的话,嘴角扬起的弧度又再深了好些,说话也就更显大声的传召起了那在东暖阁已经恭候多时的人。 第176章 太子太傅 雪过天晴,柔和的阳光带着暖意不知何时已经浸润进了长乐宫之中,将一人挺拔如松翠的身姿落拓在了光润如玉的地板之上。 秦懿承对上这抹身影的主人严蓟,就对方那副细看之下还真与王灼儿有那么些相似的面孔,无比轻快着语气向身侧的王灼儿询问出声。 “夫人,对为夫选定的这位太傅可还满意?” 王灼儿听着秦懿承有些小得意的腔调,目光倏地一下从候立在殿中的严蓟身上收了回来,脸上带着笑意却是禁不住哽咽的道出了声。 “满意,很满意!” 秦懿承留意到王灼儿愣愕的神情模样也不觉得意外,毕竟“死去”的至亲再又活生生的站于面前,任谁怕都是一时反应不过来的。 “你们兄妹二人阔别多年,定是有很多话要说。朕且先回勤政殿处理政务了,晚些时辰再回来陪你!” “多谢陛下!” 王灼儿说话间一双眼睛已经迷蒙起了雾气,就着秦懿承这份体贴在脸上带起了一个会意感激的微笑。 秦懿承见得双眼含泪又是带着笑意的王灼儿,只当她是因着得见兄长以致喜极而泣,再将目光投向了自打进得内殿就缄默不语,明摆是恪守君臣之别的严蓟。 “严卿,你与朕已经算得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了,在宫中无需过份拘泥于礼节,陪皇后好好叙叙旧吧!” “微臣遵旨,恭送陛下!” 严蓟眼见已经走至自己跟前的秦懿承,当即双手合抱,俯身揖礼恭送帝王,全然没有为对方所言而有所懈怠失礼。 “陛下,起驾!” 御前太监厚重的嗓音适时在长乐宫中响起,又是短促的悄然而逝。伴随着秦懿承的离去,长乐宫内殿之中再又陷入了沉寂,沉寂得让人觉着有些压抑。 王灼儿面向隔了自己有一段距离的严蓟,就其除去了面具的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禁不住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之感。 “方才,陛下所说的亲上加亲是什么意思?” “启禀娘娘,陛下有心已替臣和银心郡主赐婚!” 王灼儿自打见得严蓟走进了长乐宫中,本就不平静的内心更是波澜起伏。因为,她已由严蓟的一身武将朝服惊觉自己的哥哥怕也是早早的效忠于秦懿承了,更是为着如今秦懿承的赐婚更多了惶恐不安,当即挥手屏退了殿中随侍的宫人。 “所以,萱哥,你是什么时候投靠的陛下的?” “景和二十五年,身在青州的我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记忆。从恢复记忆那一日起,我便决定彻底的改名换姓,断绝所有的前尘往事。为了出人头地,我去了西境叶城,投身行伍做了一名军士。因着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得人举荐受到了那时为懿王殿下的陛下赏识。四年多前,我奉陛下的命令假意投靠毓王…” 王灼儿听着严蓟一副似在说别人故事的口吻,想到了昔日银心郡主所言与他相遇的种种,再想到两年多年严蓟在无名堂对自己所说的一字一句,有那么些不尽信的再询问出声。 “从始至终,你真的全都是遵循陛下的吩咐行事吗?” “妹妹,你当真是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我话里的破绽!没错,我虽于战场杀敌立功,但还未至能得陛下赏识的地步。所以,那时在北狄南疆向寅朝递呈降书之后,我就随一批军士解甲离开了西境,做起了一个江湖郎中还由此结识了银心郡主。在南安王府的那些时日,我听得了一些关于夺嫡的消息,再次为了出人头地回了秦城。那时,为了凸现自己的价值,我先是假意投靠了毓王,在取得对方完全的信任后才又向陛下言忠。只是,哪怕我隐姓埋名,甚至是费尽心机的想要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不想最终还是因为妹妹你才得了这太傅之位!” 严蓟些微抬头正对上王灼儿那双已经簌簌冒着泪的眼睛,方正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语气之中却是带起了太多的不甘,甚至显得有那么些尖酸刻薄。 “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当年母亲花钱雇个乞丐跑到安国公府说的话,竟是一语成谶。妹妹,你真的成了皇后,如今不论是安国公府还是我,都因着你沾了光,祖父临死之际都不曾放下的执念终是成真了,你当是很高兴的吧!” 王灼儿因着严蓟再又提起自己出生时附带的谎言,隐忍多时的她终是发泄出了自己压抑多时的愤懑不甘。 “什么一语成谶,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你明明知道我根本都不想,缘何还说这些话来挖苦我……” “你确定你当真不想?” 严蓟一句话询问出口脸上的神情骤变,有了一抹从一开始都不曾有过的欣喜。他再又是透出几分算计的看向了一脸悲戚的王灼儿,声音带起了一股子同样不曾有过的蛊惑。 ”妹妹,你不甘困于这深宫之中,兄长同样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天下留名。如此,我们缘何不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成全了彼此呢!” 第177章 上香祈福 晏安元年正月十六,元宵刚过还带着料峭春寒。寅时过半,整个皇宫上下还陷于深夜的沉寂之中。 长乐宫中宫灯尽灭,只内殿留有寥寥烛火映照出了方寸之地,透着昏暗迷离。 “不,不要缠着我,走开,走开~” 寝榻之上,一如往昔保有警觉的秦懿承听得这再熟悉不过的呢喃声,赶忙侧过身看向了明显是陷入梦魇中的王灼儿,透着小心翼翼的唤出了声。 “灼儿,醒醒~,快醒醒~” 王灼儿就着这一阵的温柔熟悉的呼喊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之中看清了秦懿承那张熟悉得面庞,整个人下意识的再又扑进了他坚实的怀中。 “我又梦见岱钦了,他还是那副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的样子,一个劲的笑得很是阴诡,拽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秦懿承为王灼儿颤抖的哭腔觉出了惊魂未定,不曾想五日前从北狄传来的岱钦的死讯会惊得她接连几日都噩梦不断。 “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事的,别怕!” 王灼儿在秦懿承的安抚之下渐渐平缓了情绪,吸着鼻子小声的道出了声。 “我想去大佛寺进香,我…” “不行!” 秦懿承态势坚决的打断了王灼儿还未得说完的话,下意识的伸手摸到了王灼儿已近五月肚子,更是透着不放心的继续道。 “你如今身子重起来了,不宜奔波劳累!明日,我就派人去大佛寺里的高僧替岱钦做法事,这样可好?” “那怎么能一样的!” 王灼儿当即反驳出声,柔和的语气里带了较之前没有的认真。 “当年岱钦被先帝囚禁在北宫佛堂的地牢中时,曾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死在我的前头,希望我能在大佛寺中替他立一个往生牌位,而不至于沦为一个游魂野鬼。所以,我想这些日子接连做噩梦,是不是他在提醒我…”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定是因着有了身孕以致思虑过甚了。只是一个梦,当不得真的!” “老话还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自从梦见了岱钦,我这心里总是觉着不踏实。我倒是不怕自己会如何,却是担心你和孩子们,哪怕是欲去大佛寺给岱钦立个往生牌位,私心也是想为你和孩子们上香祈福!” 王灼儿说着说着又再生出了不安,迎头对上了秦懿承那双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本就惶恐未曾散尽的脸上又是透着近乎祈求味道继续说着。 “从秦城至大佛寺一去一回最多也要不了一日,让我去吧,就当是为了让我图个安心!还有,说不定去了之后,再回来我就不做噩梦了!” “如此…” 秦懿承听着王灼儿近乎委屈的口吻,再一对上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断是不忍心开口拒绝的。 他下意识的轻拍着王灼儿的后背,在一阵沉默的思量过后,显着不紧不慢的开口应承道。 “你若真想去大佛寺上香祈福,就去吧!不过,为夫断是不能放任你一人独去的!” 王灼儿眼见秦懿承就此答应了,心里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对于他想找人给自己作陪不觉意外,更就顺势问出了口。 “所以,陛下预备找谁给我做伴?” “嗯,就毓王侧妃如何?” “清姐?” 王灼儿不曾关注过毓王谋逆一事的后续,昔日在知晓王清儿安然回了安国公府后,就当整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如今,她再听得秦懿承给王清儿冠以了“毓王侧妃”的名头,禁不住觉得毓王谋逆一事的后续当是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毓王谋逆,清姐怎么还能保有毓王侧妃的名份?” “你的清姐确实如你昔日所言的那样!她并未参与秦毓承谋逆一事,甚至还劝服了秦毓承认罪伏诛并指证周峪,方使得为夫在处置周峪的时候省了不少的麻烦。在处置了周峪之后,秦毓承甘愿已死谢罪只求能保住王清儿和她腹中孩儿的性命。为夫就做了一回顺水人情,保留了王清儿的毓王侧妃之位,允她回毓王府居住,一应礼遇皆循秦毓承为亲王时所有!” 王灼儿从来都知道王清儿的聪明以及心机的,也就能理解其在毓王谋逆一事上所做出的选择。同样由秦懿承话语里所谓的“顺水人情”窥见了帝王所欲“招揽人心”的算计,只道王清儿母子一生当会是富贵无忧的。 “如此,也挺好的!” “为夫,只愿你高兴就好!” 秦懿承脸上不时带起了一抹浅笑,言外之意莫过于自己对于王清儿的宽仁只为王灼儿能够开怀。 他话说罢将原依偎在自己怀里的王灼儿了搂紧了几分,微闭着眼睛似若有所思,半天之后又再缓缓开口。 “为夫明日就着人安排你去大佛寺上香祈福的一应事宜。这些时日以来,你一直都拘在宫里定是觉得憋闷,正好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顺道同毓王侧妃叙叙旧!如此,不要再整日愁眉苦的了,好吗?” “嗯!” 第178章 权势富贵 秦城之外,大佛寺洪厚铿锵的钟声响起,传遍寺庙的各个角落再又越过楼阁院墙传至了不为人知的深远处。 佛门清净之地处于尘世喧嚣,就免不得随遇而安,为着一些凡尘俗世当有的规矩提供方便。 譬如当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军遍布寺里寺外,只因寅朝当今的皇后连同毓王侧妃正于寺庙之中上香祈福。 大雄宝殿之中,王灼儿双手合十虔诚跪于佛像之前,望着那慈悲肃穆的法相金身若有所思,恍若是初回秦城那年到寺里上香的情景。 如今的王灼儿一如当年怀着身孕同样心怀忐忑,在佛前诚心祈求着不曾道于人前的念头。 奈何,物是人非终究是回不去的过往。她只道景徽帝殡天多时,秦懿承已登基为帝,自己身边再没有了叶子相伴,居于深宫之中只觉陌生束缚,甚至那个不曾道于人前的念头怕也是不能实现了。 “佛祖慈悲,定能知晓妹妹的一片诚心,你已经跪了这许久了,小心着身子!” 王清儿着见身侧已跪多时的王灼儿,瞅见她那圆鼓鼓的肚子,带着关切的提醒出了声。 王灼儿闻言回过神来,经由一侧宫女的搀扶缓缓的起得了身,自是没有忘记来大佛寺的由头,又再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对上了佛殿里雪白了眉毛胡须的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我想在寺中为此人立一个往生牌位!” 方丈大师拆开了王灼儿所递的纸张,就着上面所写的内容不紧不慢的念出了声。 “燕夏,生于景和二年,逝于景和三十二年。三十而立正当壮年,属实可惜了!阿弥陀佛,老衲知道该如何做了,施主请放心!” “如此,有劳方丈大师了!” “施主,不必客气!两位贵客身子沉重,想来劳累,不妨移步至后堂禅房用些清茶,稍作休息!” “多谢大师!” 王灼儿说着就见一个小沙弥上得前来引路,也就和王清儿一道随着小沙弥出了大雄宝殿。 “妹妹,这个燕夏是何人?以往都不曾听你提起过!” “燕夏,是一个曾经救过我性命的人!” 王灼儿回应着王清儿的话,目光随之放远看向大佛寺头顶的一片晴空,心中却于此时生出了那么些愧疚来。 要知,她正是借由岱钦这个死讯,接连几日装作被梦魇纠缠,方才使得秦懿承松口允了她来大佛寺上香祈福的。 不过,王灼儿不欲让王清儿知道这当中太多的事,再又回头瞥见已有七月身孕的王清儿,就对方那“秀气”的肚子转换了话题。 “清姐,先前我都不曾注意。这会儿方才看清楚你这七月的孕肚倒是比我这怀胎五月的还要看着小些。太医可曾看过…” “妹妹,不必担心!太医甚至府中有经验的老嬷嬷都说有些女子怀孕时不大显怀,需得等到临盆才…” 王清儿一把抢过了王灼儿的话,显得有那么几分迫不及待的解释了起来。 只是,她急于解释以致忽略了脚下,一个不留神踩空,整个人就重重的摔在了回廊的几步台阶之上。 一阵慌乱随之接踵而来,随行的宫女太监都为着王清儿突得一摔乱了手脚,好在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有序,将王清儿扶了起来匆匆送去了大佛寺中的禅房安置。 王灼儿同样为这突然的变故觉着心惊,只道已经怀孕七月的王清儿哪里经得住这般重摔,却是庆幸秦懿承特意在今日出行的队伍中安排了一个太医随行。 “快,赶紧去将随行的太医请来…” “不,不用请太医……” 王清儿又显着几分匆忙的抢过了话,原躺在禅房卧榻之上的她突得支起了身子,一把拽住了王灼儿的衣袖透出了重重的力道,显着别有深意。 “灼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其实,我刚刚摔得这一跤并不严重,用不着请太医的。我只需休息一阵就会没事的,要不你让他们都下去吧,我们单独说一会话!” 如果说王灼儿前一刻还为着王清儿重重摔的一跤而忧心忡忡,这一刻又是从王清儿的话里话外听出了别有隐情,当即挥手屏退了候在禅房中的一众宫女。 “清姐,你当真没事?” 王灼儿等到禅房之中只剩的自己和王清儿两人,还是带着不放心的再次问出了口。 “只是小小的摔了一跤,又怎么会有事!” 王清儿说话的同时又再于脸上泛开了一个无比轻松的笑容,随之从自己的衣服之下扯出了一个枕头大小的包袱,那圆鼓鼓的肚子也就顷刻消失无踪。 王灼儿就王清儿此刻拿在手里的枕头包袱,确切的是那所谓的“七月有余”的肚子,脸上免不得的一阵惊讶。 “清姐,你~” “经历了当年的事,我断不会再生下秦毓承的孽种。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得到毓王府的爵位,我必须得有一个孩子才行。若是刚才叫了太医来,我怕是就露馅了!” 王灼儿着见王清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模样,在惊讶之余冷不丁的就想到了秦懿承一贯展现于人前的那副持成稳重的面孔。 她的心里又再是咯噔了那么几下,生出一种在之前不曾有过的猜测,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王清儿。 “清姐,你是得了秦懿承的应允方才这样做的吧?” “是!” 王清儿接收到王灼儿打量的目光,听她径直喊出了当今圣上的名讳有些心虚却也是不避讳的应承出声。 “当年在遭到秦睿承的陷害之后,我就已经向陛下投诚效忠了,成了陛下在毓王府的眼线。陛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给到我比做毓王侧妃更甚的权势富贵,也就不在乎我的这个孩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王灼儿亲见了顾准变作了秦懿承的人,又再见得自己兄长倾力为秦懿承效忠,对于王清儿给出的答案和解释也只当是理所当然了。 她没由得冷下了脸连带心里也随之觉得冰凉,却还是忍不住的提醒了王清儿一句。 “如此,待你十月临盆之际在外抱个无父无母的女孩来养吧。一个女孩足以保证你这一生所期望的荣华富贵了,若是个男孩的话,指不定哪天会给你招致祸患!” 第179章 种因得因 夜色苍茫,猎猎山风带起半山腰上的滚滚浓烟直冲天际。闪烁的火光正于大佛寺的某处禅房愈演愈烈,以致大佛寺后山隐秘的小道都能窥见火势的迅猛不止。 黑夜掩护之下,一辆马车已在后山的隐蔽处停留多时,马头不偏不倚的朝向了下山的路,预示了行路之人接下来的走向。 马车之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在模糊的夜里显得不那么真切,一双眸子却是格外的清亮,定定的瞅向了面前个子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子。 “大佛寺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痕迹都会被这场大火抹去。你放心走吧,我定会用自己的性命护好羲儿与元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王灼儿仰头对上男人笃定的目光,就这一句话觉出了超出世间所有誓言的坚定不移,自是相信自己的兄长王丹棘也就是如今的严蓟能说到做到的。 毕竟今夜,严蓟就已经做到了如当日在长乐宫所言的那般将王灼儿从遍布禁军的大佛寺里带了出来,还安排好了车马盘缠甚至找来了叶子,只为能陪她离开。 严蓟对上定在原地踌躇多时的王灼儿,于寂静的深夜之中隐约能听得大佛寺中呼喊救火的动静,再又显着催促的道出了声。 “未免夜长梦中,赶紧走吧!自今夜之后,你去寻你的自由,我自求我的功名,彼此再不相欠,也再不要见了!” 王灼儿由严蓟这冰冷的语调中听出了无比的决绝没有应话,只是在脸上显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她收回了放在严蓟身上的目光,有些木讷的背过了身,几步走至了候立在马车之前多时的叶子身侧。 残月恰于此时从黑压压的厚云中显了出来,清明了模糊的夜色,同样照亮了这几抹隐秘在大佛寺后山的身影。 王灼儿打量起了已有多时未见的叶子,只道上次在秦城的罗记棺材铺分别得过于匆忙,今日却是正好。 “叶子,虽然我不知道顾大人同你说过什么,但今夜你肯随我兄长一道前来,想必是已经做好了选择!” 王灼儿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了几张万两银票和一块纹路精致的玉佩。 “这些银票你收好,行走江湖也罢,安身立命也好,都会用得上的!至于这块镌刻着紫菀花的玉佩,算不得名贵却是我自小戴在身上的,送给你作个念想!” 叶子诚如王灼儿说的那般做好了选择,一早就决定离开秦城的她迟迟未曾动身,只因昔日严蓟曾找上门求助,就为着今日能够和王灼儿一道离开。 现下,叶子就王灼儿的一番话听出了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瞬间不再理解昔日如此执着的王灼儿缘何就这么的变了卦。 “小姐,昔日在叶城时!不对,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的吗?为何,今日又不走了?” “我已经走不了了!” 王灼儿不自觉的回忆起了当年扶着重伤毒发的秦懿承由叶城王府的密道折回那时住处的情形,忍不住的再感叹出声。 “当年走回头路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都走不出皇宫,也走不出秦城了!” 王灼儿面对叶子就这三言两语道尽,脸上苦涩的笑容也随之消散无踪显出了无尽的落寞。 她又再回转过身将叶子遗留在了身后,就着大佛寺火光冲天的角落怔怔的出了那么一会儿神,清醒之后就向着来时的路迈开了脚步。 “你这是做什么?既已走了出来,就不要再回去!” 严蓟话说着一把拽住了王灼儿的胳膊只为制止她往前迈的步子。半晌未见的得王灼儿有任何回应之后,带着些许匆忙再次道出了声。 “接下来的事,我都会处理好的!不要再犹豫了,赶紧走吧!” “如何处理得好?萱哥,单就寅朝的皇后葬身于佛寺火海这点,你该如何去圆满,方才能使得这大佛寺上下乃至今日同行的宫人禁军不至于受到牵连?”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何况,陛下想做一个宽仁明德的君王。他很是清楚面对天下人,哪些事情做得,哪些事情做不得!” 王灼儿就严蓟不带分毫怯意的言语觉出了他瞅准了秦懿承为帝王的心态,甚至不惜以此作博弈,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股子重重的无力之感。 “宽仁明德是建立在皇权不为人所挑衅的基础之上的。萱哥,你只道秦懿承很是清楚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可有曾想过,相比这些他更是擅长等着别人犯错,甚至不惜给人机会去犯错!” “这…” 严蓟当即为着王灼儿的质问愣住了神色,更是不知此时另有一队禁军已赶赴至大佛寺的山脚之下,而那领兵之人正是本应在皇宫之内的秦懿承。 第180章 终成束缚 一轮残月清亮如水,高高的悬挂在黑云散尽的夜空之中。 大佛寺无名小院的小屋里闲置多时的烛台难得的被点亮了一回。 庭院之中,竹篱笆围起得一圃兰草较之以往欠缺了些许生机,带着星星点点绿芽的梨树下,静静伫立的石桌石凳被掸去了灰尘,多出了同样在小屋中陈置多时的一套齐整的茶具。 “虽然是陈茶了,但怎么也是先帝的私藏,想来味道是不会差到哪去的!” 月夜之下,王灼儿坐在了景徽帝一贯常坐的石凳上,双手捧了一盏七分满的热茶递至了正坐自己对面的严蓟跟前。 “萱哥,谢谢你!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为求什么功名,只是一心想要我帮走出桎梏,又唯恐我心怀愧疚才故意这般说的。可若为我一人的自由,要让你、清姐甚至是其他的人都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这样并不值当!” 原本显着无动于衷的严蓟接收到王灼儿那含泪的目光,脸上伪装的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语气为之哽咽起来。 “大丈夫或以文入仕或从戎建功为之振兴家族,断没有将期望寄托在一个弱女子身上的道理。更不该是如祖父当年那般为了一个荒诞的预言让你出入赌场,流连青楼,去学那些所谓看破人心,讨好男子的下作手段!我所做的只是将一切归于正轨,还你本就该有的自由!” “你怎会知道?” 王灼儿带着疑虑的话刚问出了声,很快又再释怀,不欲去纠结那时候常年随名师在山上习武的严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淡淡语气显着平和的道出了声。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当年我查出了买凶追杀我们的幕后之人是父亲,由此发现了那个杀手组织有睿王掺杂在当中也暴露了行踪。为了躲避睿王手下的追杀,我曾在大佛寺山脚下的那间破庙藏身过一段时间!” 严蓟无比正经着神情,没有将王灼儿那句所谓的“已经过去了”听进心里,反倒是显着不依不饶的追究起了往事。 “某一日,我撞见了父亲和“逝去多年”的母亲一前一后出现在了破庙中。那时你已被父亲送去了大佛寺,母亲前来找父亲是欲将你带去通州。我由他们不欢而散的争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昔日母亲害怕被父亲抛弃,害怕日后没有依傍,更害怕有朝一日我明了自己的身世后会向她报复,才又一番算计生下了你,甚至看准了祖父对于振兴家族的执念故意给你编造了这么一个“母仪天下”的命格之说,只为你能得到祖父的看重从而压我一头!” 尽管时隔多年,王灼儿还是为着严蓟所说的自己在大佛寺那年时,父亲曾与明面上“已逝多年” 的母亲私下见过面而有所惊讶。 但是,她对上严蓟这般的愤愤不平已经顾不上惊讶,再一忆起严蓟昔日所言的就父母辈的事做不到不怨不恨再愧疚的低下了头。 “萱哥,对不起~” “你用不着同我说对不起!论起来,你我是何其的无辜的,可就因着祖父的执念和父母间的怨恨,以致我们今日都变作了面目全非。” 严蓟话说至此红了的眼眶已是湿润,再对上王灼儿那一脸所带的愧疚为之羞愤的道出了声。 “妹妹,你从不曾做错过什么,我不会也不曾怨怼过你,只是怨自己无用帮不了你。原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方式打破父母因着怨恨加诸在你身上的谎言,由此彻底了断祖父那份至死都不曾放下的执念。可谁曾想谎言成真,如今…” “萱哥,你已经做到了!” 王灼儿觉出了严蓟话语之中所带的无力之感,强忍着没让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带起了一个畅快的笑容。 “今夜过后,颜青苑已经随着叶子离开秦城了。至于王灼儿是自己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因为这里有她在乎的人!” 王灼儿话罢看向一脸失意的严蓟笑得更是开怀,在听得这无名小院之外突得多出的细碎而有序的脚步声,一下子为之正经起了神色。 “应当是他找来了!萱哥,你进屋躲一阵吧!” “他?!” 严蓟留意到已是一脸平静的王灼儿,正有条不紊将放于他面前的茶杯收回了自己跟前,为着她这般不着痕迹的掩饰愣了愣神。 半晌之后,他再又是后知后觉除开秦元羲和秦元意,自己和王清儿在出于大局或是私利甚至是碍于王灼儿而选择效忠秦懿承的时候,他们同样成了捆缚王灼儿手脚的绳索。 诚然,王灼儿会想了法子出得宫来,到大佛寺按部就班遵循实施严蓟今日的计划,不过是想让他看清楚事实罢了! 第181章 诳语收场 “寺里的火是你放的?” 三更过半,月光浸满的无名小院之中突得多出一男子隐含愤怒的疑问声,打破了深夜独有的悄无声息,正是深夜带着一批禁军匆匆赶来大佛寺的秦懿承。 “对,是我放的火!” 王灼儿一如先前坐定在梨树下的石凳上,慢条斯理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做足了明明是“纵火”之人,还透着十足理直气壮的姿态。 在院中伫立多时的秦懿承为着面前王灼儿无所畏惧的模样刺痛了眼睛。 哪怕,他心知肚明王灼儿为什么要放这么一场火,还是带着不死心的询问出了口。 “所以,你故意放火是想做什么?” 王灼儿微微别过头,对上秦懿承那双猩红湿润的眼睛,就他所着的锦衣带有被火烧灼的痕迹也猜着在来这院子之前是闯过火场的。 “我想效仿当年在叶城王府那样假装葬身于火海,一走了之来着!” 秦懿承虽然对于这样的回应已在意料之中,但还是为着王灼儿那坦诚得不加掩饰的模样生出了一种为人所背弃的愤懑之感。 “为什么?直到今时今日你都还想着离开我?” “……” 王灼儿就秦懿承的“明知顾问”没有作声,为他这个问题禁不住的浮想联翩。想到了长乐宫中的眼线细致得能将秦元意为一颗糖闹别扭的事都无遗漏的禀告给秦懿承,想到了顾准为叶子的自由求见自己,在最后透露的当年景徽帝决定给到她的选择;想到了皇宫南角那处在秦懿承监国当晚就下令着人拆除甚至夷为平地了的宫苑。 若是放在以往,王灼儿定是会抓准了时机就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同秦懿承挨个对质清楚的。 奈何今日不同往日,她再又联系起如今已为太子太傅且与银心郡主有了钦赐婚约的严蓟,以及怀着“身孕”并如愿得了权势富贵的王清儿,甚至是今夜将要远行的叶子,目光落定在了那圃在月光下似舒展起了身姿的兰草,想出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这院子里的兰草是先帝亲手栽种的,他说这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十几年如一日的精心养护着!以往,我每每念及这些只会唏嘘感叹一对恩爱夫妻最终竟会走至如此地步。可是当听你说得当年兵祸的隐情,亲眼见你登基成了寅朝的皇帝,我就开始忍不住的想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像昔日先帝那般…?” 王灼儿话说着慢慢起身,几步走至了秦懿承的跟前,仰头看向了他那副在自己看来无论何时都觉赏心悦目的面孔,眼中的泪花滚滚含着月光闪烁不定透出了恐惧不安。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自己从始至终都想要的自由!可是,我怕终有一日会重蹈覆辙,最终像你母亲那样…所以…” “不会的!” 秦懿承无比坚决的口吻打断了王灼儿的未尽之言,更显强势的将王灼儿人整个人拥入了怀中,生怕怀中带着温度的人就此消失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先前亲眼见得你所住的禅房为熊熊大火吞噬殆尽,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怕如今拥你在怀中,能清楚的听见你的呼吸,还是觉得不够真实以致惊魂难定!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辈子、下辈子甚至生生世世,我都非你不可!” 王灼儿在秦懿承坚实的怀抱之中觉出了紧迫之感,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害怕失去的惶恐不安。 她嗅着秦懿承身上散发的熟悉气息不再觉着有较之以往的安心,当即收住了滚动至眼眶前的硕大泪珠,心中暗暗生出了一阵莫名的畅快。 毕竟,王灼儿在顾准到长乐宫求见的那次,就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再没有真正脱离皇宫确切的说是离开秦懿承的机会了。 这次,她会借口梦魇出宫按照严蓟计划的“离开”,就是想要看看秦懿承初时没能反应过来,只当她真的已经“葬身火海”而觉痛心得绝望的样子。 因为,这是王灼儿对于秦懿承的报复,报复他一次又一次的抹杀掉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自由,也要让他尝尝“失去”自己一心所执着的滋味。 可笑的是,她既无法离开秦懿承,又做不到真正的狠下心肠,只能是这般“不痛不痒”的报复,甚至顾虑到那些与自己相关联的人,又继续于这佛门清净之地道起了诳语,只为打消秦懿承如今的猜疑。 “先前,我路过这处先帝时常会来的小院中,看到这些兰草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先帝,也不是你母亲,而是你!那时在长乐宫,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此生,哪怕真的万劫不复,我也再离不开你了!” “不要怕,我会向你证明永远不会有你担心的这些事发生的!” 第182章 尘埃落定 “启禀陛下,臣已派人就昨夜大佛寺失火一事彻查过,迄今为止未见有任何可疑之处。只是,今晨有暗卫见到严太傅从大佛寺中出来……” 勤政殿正首的御案之前,秦懿承听得下首新任御前副统领应祈之言顿住了正于奏章上游走的朱笔。 半晌,他缓缓抬眸看向了站得笔直的应祈,好看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平淡之中透着轻松的口吻道出了声。 “做兄长的会偏向自己妹妹并不奇怪。朕不希望皇后不高兴,这件事就当是意外到此为止吧!” 应祈就秦懿承不以为意的两句话窥见了导致大佛寺失火的幕后之人正是昨日在寺中上香祈福的皇后。 哪怕他以往就听纪舒言及过当今的皇后也就是王灼儿是怎样一个聪明且有魄力的女子,还是忍不住于此时在心中感叹其行事滴水不漏。 因为截止目前,应祈手下训练有素的暗卫依旧未从大佛寺的大火中查探出任何能引人生疑的蛛丝马迹。 不过,应祈眼见面前已然是洞悉一切的帝王一句不希望皇后不高兴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去也是识趣的不再多言。毕竟他为暗卫统领深谙自己职责的第一要义就是谨遵皇命行事。 “是,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秦懿承就着应祈的回应,着见其将欲转身退出勤政殿,蓦然沉眸显然是再又想起了什么,当即开口止住了应祈后退的步伐。 “皇后有孕在身,凡事需得更加留心!自今日起长乐宫在往日之上再多安排一倍的暗卫。此外…” 秦懿承话说一半顿住了语气,未尽之言是欲再让应祈挑几个身手敏捷且行事伶俐的女暗卫作宫女进长乐宫侍奉。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是觉得不够妥当,随之语气淡淡却是难掩迫切的道出了声。 “来人,去长乐宫传朕口谕着皇后今日就搬入勤政殿来!” 秦懿承话音落罢,先前被叫住的应祈哪怕面无波澜,心中又是泛起了些微涟漪生出了几分惊讶。 此刻,他即便恪守谨遵皇命行事的要义,出于效忠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向着秦懿承提醒了一句。 “陛下,寅朝历代从不曾有过帝后同住一宫的先例。若是传到朝堂上,恐会有人非议,届时对皇后娘娘而言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秦懿承听完应祈这一番明显是为劝谏的话,平静无波的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貌似柔和却显着不容置喙的凌厉。 “既没有此等先例,朕就开一开这个先河!寅朝需要的是能扶保社稷的肱骨之臣,而不是一群究着朕与皇后夫妻情深而指手画脚的长舌妇。应祈,你既为朕的暗卫统领自有监察百官之责,若是之后朝上有人就此事指手画脚,你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是,微臣明白了!” 秦懿承对上已是颔首低眉的应祈没有了想再说些什么的意思,稍稍挥手屏退了应祈。 片刻过去,他再是一人独自处在这恢宏大气却是空空荡荡的勤政殿中,清俊而愈加沉稳的脸上肆意绽开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从始至终,秦懿承根本就不在乎大佛寺失火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自然也就懒得去深究严蓟在这当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要知道,在他看来王灼儿昨夜所做的选择就足以抵消在大佛寺所发生的一切。 奈何,秦懿承哪怕欣喜于王灼儿最终是选择了自己,还是在这一刻于内心深处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为此,他原本泛起笑容的脸上瞬间暗淡多出了几分凝重,深沉的目光随之望向了那一叠叠奏折之下所压藏的不安来源。 秦懿承暗沉的眸中显露出似严冬的冷酷,不紧不慢的从御案之上的一堆奏折之下抽出了一本因着时间久远而免不了纸页泛黄的游记。 这本游记留存的娟秀清丽的字迹应是出自一女子之手,述说的是寅朝一统之前诸国百地和关外异族的地貌民俗,风土人情和一些光怪陆离得显着荒诞的轶闻传说。 与此同时,游记的字里行间还藏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以及一个与寅朝皇室相关的秘密。 百余年前,寅朝开国之君秦羲曾纳过一个关外小国的公主为妃,对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后来,那异国宠妃不知何故与君王离心,自请幽闭于皇宫南面一处谓之归现楼的偏僻殿阁,在某个寂寥无人的深夜葬身于火海之中以致尸骨无存。 多年之后,已是弥留之际的君王为缅怀挚爱,着人修缮昔年挚爱殒命的殿阁,却是在那残破殿阁中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条通往皇宫之外的密道。 秦懿承将手中游记翻至了披露有皇宫密道的那几页,只道他早在登基之前就命人将这所谓的密道甚至于皇宫南面的归现楼夷为了平地,那么这本不尽不实透着蛊惑人心的游记更加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于是,秦懿承面前御案边侧那盏长明的灯盏之中突的多出了一卷歪斜的书册,随之冒起了一缕带着烧焦味的轻烟,更渐渐泛滥升腾起了明黄色的火焰。 第183章 谋爱(一) 在秦懿承的记忆中深藏着两件没有做成却是令他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的事:一件是多年前的兵祸,他没有求得景徽帝的宽恕,以致外祖父九族尽灭;另一件则是他不曾在事后看顾好母亲,最终亲眼见得母亲柔弱的身躯就此悬挂于深宫的横梁之下。 为此,当少年无助的秦懿承满怀失去至亲之痛,又被自己的另一至亲视如敝履贬谪至西境时,他面对西境的酷寒风沙在心中暗暗立誓自此一旦有了想做的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达成。 自那以后,这些想要做到的事,由初至西境时的立足变为了要建功立业,由屡建战功逐渐累积至统帅三军,再由统帅三军成为寅朝皇帝都不得不为之忌惮的铁骑亲王。 在成功的执掌一境,手握数十万重兵之后,秦懿承心中想要做成的事就只剩得了两件,一件是为母族平反复仇,另一件则是夺得那九五至尊之位,并为之开始了数年如一日的细思筹谋。 直到某一日,他无意在叶城街头瞥见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女子,就着对方那如暖阳似清泉的笑容,怔怔的望出了神。 至此,秦懿承多年来养成的不惜代价谋成一事的习惯,促使他将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记在了心里的同时,与之相伴而生出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想要得到对方的欲望,也就有了第三件想要做成的事。 他魔怔了一般接连几日流连叶城街头盼着能再见那女子一面,希望知晓对方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在探明一切后上门求娶。 奈何,天不遂人愿,秦懿承终是没能再于叶城街头见得那女子,加之那时与北狄南疆的战事正酣。他也就只好暂且搁置寻这女子的心思,投身于了西境之外的战场。 虽然西境战场历来凶险,但即便为三军主帅的秦懿承一贯都是身先士卒。那一次,他相比以往在战场上厮杀得更为激烈,除了想平定战事亦带了期望能于战事结束之后去寻那女子的私心。 秦懿承第二次见到那个仅因一面之缘就思之若狂的女子,是在自己的叶城王府之中。 西境战事初定,他听得自己挂名的王妃王灼儿急病离世匆匆回了府中。在进得王妃院子那一刻,就瞧着一个女子披麻戴孝正跪于王妃灵前,哭得梨花带雨谓是我见犹怜。而这个女子正是他先前在叶城街头所见的女子。 只是在西境磨砺多年的秦懿承已经懂得了完美掩饰自己真实情绪同时更生就了远胜于常人的深思警惕。 因而,他按捺住了内心的那份欣喜,状若寻常的由管家的口中知晓了这女子的名字来历。在听得对方是自己素未谋面却又殁得突然的王妃侍女时,又忍不住的深思几许。 于是,秦懿承面无表情的与这小侍女言语了几句,并就放其出府作为试探,在得到对方可谓滴水不漏的回应之后,更是隐隐觉出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因着这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秦懿承扮作了黑衣刺客趁夜深人静之际想要试探一番这个小侍女。 他却不想自己是有心试探,对方同样也不是个善茬,竟敢在他眼皮底下干出挖密道,纵火烧府,诈死逃跑这些个胆大包天的事不说,还不着痕迹的将他给药倒了。 秦懿承只道自己是在小阴沟里翻了船,心里为之气愤的却是这个小侍女确切的说是他的挂名王妃王灼儿蓄谋已久的搞出这么多事来既不是为西境之外的异族刺探军情,也不是为秦城中人行事,而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只是为了逃跑。 他这厢因着自己一见难忘同时又是自己挂名王妃的王灼儿费尽心思的逃跑而气得够呛时,王灼儿这头已经预备着给他喂什么能忘事的药而彻底跑路了。 本就中毒带伤的秦懿承又是被刺激得毒气攻心连带一口老血溢出了嘴角,好在王灼儿还算得有点良心,在认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之后,不带犹豫的带他从密道折回了府中。 秦懿承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府中,对上王灼儿那副自觉大祸临头而畏畏缩缩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特意嘱咐了魏临溪不可以让任何人动她的一根头发。 因为,那时秦懿承的心中已经腾升起了一股子浓重的怨气,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更是随之出应运而生,那就是他之后一定要亲自同王灼儿好好的算这笔账! 第184章 谋爱(二) 如果说秦懿承第一次在叶城街头瞥见王灼儿就将人看进了心里,有着被其表象所惑的嫌疑。 那么他再于叶城王府中见到王灼儿时,已不再是单纯的只打量对方那张还不至能蛊惑人心的脸,同样心怀疑虑的进行了一番试探。 秦懿承经由这番试探大抵确认了王灼儿并非西境之外的细作,也不是秦城中某些势力所派来的人。 甚至,他还从王灼儿身上看到了如:聪明和狡黠、心机与良善、贪生怕死兼具大义透彻的这类矛盾却并存的特质,觉得很是有趣特别。 从而使得他初见王灼儿时所生出的那种想要得到对方欲望随之变得更为强烈。 奈何,人之于欲望的迫切终究是抵消不了身体所中剧毒发作带来的痛楚。 秦懿承记着定要同王灼儿算这笔账的同时,也不禁为之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于死亡的恐惧感,更是带着满心的不甘陷入了昏迷之中。 直到不知过去了多久,秦懿承被啪啪的几声脆响以及并不真切的人声所惊动,随之渐渐恢复了意识。 他方后知后觉自己是因为毒发昏迷了,同样也就想起了在毒发昏迷之前是怎样遭人诓骗下药而诱致毒发的。 同一时间,秦懿承再又听清楚了那个之前觉得并不真切的人声,是一个女子说话的动静,清脆悦耳同样带了几分熟悉,好巧不巧就是“害得”他毒发昏迷的王灼儿。 他却是就着王灼儿的声音听出了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在庆幸自己又挺过一道生死难关的同时,也懊恼已将沙场浴血视作寻常,同样历经多次暗杀陷害的自己竟也会畏惧死亡。 彼时的秦懿承思绪万千,同样也没错过身边王灼儿同自己侍女的“侃侃而谈,索性一如之前在密道时继续装作昏迷,预备听听王灼儿还能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由此知道了做妻子的守在重伤昏迷的丈夫身边须臾不离,不一定是出于关心,也可以是害怕对方死了会被要求殉葬。 即便如此,秦懿承还是为着王灼儿之后认定他是一个好人以及由衷称颂的一段“有匪君子”而觉心气顺了不少。 原本,他以为还能听得王灼儿说些别的什么话,好巧不巧的被自己有些争强好胜的堂妹秦银心搅了局,只好装作恰巧醒了过来并平息了一场还未得及发生的争端。 自此,秦懿承住回了叶城王府,明面上说是为了方便疗伤调养,实际上是为了镇宅,防止某些人又在他眼皮底下“干坏事”。 因着这样的顾虑,他即使知道是王灼儿拿出了能解自己所中剧毒的草药,还是着暗卫将人给看得紧紧的,并在秦城再次核查起王灼儿的身份。 大婚时,秦懿承因着一贯对于景徽帝怀有的愤懑戒备,只当其刻薄寡恩,故意挑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赐婚用以羞辱试探。 他专注于皇帝许存有的诸多心思,也从未对自己的婚事抱有任何的期待,自是不屑于去深究与王灼儿相关的那些流言蜚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可当一年之后,秦懿承因为王灼儿刻意搞事情从而查证了这些流言大多以讹传讹,又是意识到远在秦城的景徽帝许是忌惮他会借婚事再次作大势力,方才选了背后毫无势力可言的王灼儿做这懿王妃。 只是在秦懿承看来景徽帝此举无论是刻意的羞辱试探,还是防备他借妻族作势力继续做大,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因为,秦懿承已然后悔起昔日大婚时碍于一时意气没能去得婚房揭下新娘子的盖头,以致浪费了一年多的光阴。 他只道是为时未晚,却不想王灼儿不仅没有这般遗憾的心思也罢,更是胆大包天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再搞起了事情。 幼时的秦懿承生在宫廷,自是听过也见过后宫嫔妃为了帝王恩宠而明争暗斗的,尽管还带着懵懂无知却也从母亲的一句“为女子者自是希望能得到丈夫的爱的”觉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以致时隔多年都不曾忘记。 他以为天下间的女子当都是如此的,却不想有朝一日托王灼儿的福,竟能有幸亲眼见得有些女子不仅是不希望得到丈夫的爱,还能无比慷慨的将自己丈夫拱手送人的,甚至为了成全自己的丈夫与另一个女子,不惜教对方下药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的。 所以当秦懿承读罢了管家从秦银心房中截来的王灼儿那封藏于点心食盒中的手书时,就着那娟秀的文字所组成的一句又一句撺掇秦银心与他凑成一对的慷慨陈词,气得就差没掀了桌子。 他再联系起先前王灼儿挖密道、烧府邸、诈死逃跑,还“害得”自己险些毒发身亡的诸多事,不禁觉得真有必要给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一个教训了。 一百八十五 谋爱(三) “上兵伐谋,谋的是人心,人心却是最不可测!基于人心:有的人可用利益收买,有的人则需以诚挚良善才能换得真心,还有的人注定会是敌人,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除之而后快。那么,若想自己无论应对哪种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就得做一切谓之对的事!” 幼时的秦懿承哪怕还不能完全理解却是一直将外祖父曾经的教诲牢记于心中。 当他遭逢兵祸牵连,在西境历经磨难时,对于这些道理的认知也就愈加清晰,并为之一一付诸了实践。 因而,他在西境这十余年的光景以血腥暴戾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西境之外的异族和从秦城而来的刺客。管束三军则是秉承着以身作则的态度,严肃军纪兼具赏罚分明。应对百姓又很清醒的意识到哪怕为上位者,也需得保留一定的良善和同理心方能切实做事从而得到拥护。 基于以上种种,秦懿承成了西境外异族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是使得三军将士心悦诚服的统帅,同样收获了边境百姓真心的拥戴。 随着时间愈久,秦懿承只道自己已经懂得如何去谋人心,更是擅长于去做对的事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一个女子无视了长久以来谓之对错的界限,放弃了自己一贯所擅长做的事。 所以,当秦懿承截获了王灼儿的书信,知道了她乱点鸳鸯谱教唆秦银心下药搞事情。 他没有拿着截获的书信证据一类去同王灼儿对峙,面对面拆穿她这番可谓“卑鄙”的做法。 反而是将计就计喝下了那包合欢散再故意跑去同王灼儿兴师问罪,顺道着人抓了她明显表现着在意的侍女。 出乎秦懿承意料的是,王灼儿都已经让秦银心下合欢散了,竟还留了一手存着可用作口服的解药。 那时,他只道无论是药物的驱使,还是心中本就存有的那股越发强烈的欲望,单单一瓶解药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于是,哪怕秦懿承很是清楚王灼儿给秦银心合欢散的做法带着不光彩。他自己同样是将计就计以这种并不君子的方式得到了王灼儿。 然而,一个人的欲望一旦得到了释放,内心随之收获的并不是因满足而衍生的平静,反倒是变作了愈发难以填平的沟壑,从而也使得了那些明知不可为的愧疚不安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尤其当秦懿承意识到王灼儿的心里似乎藏着另一个男人,满腔的妒火将最初的那股欲望灼烧得更为强烈。这使得他不单纯是想要得到一个人,更加的想要得到这个人的心。 可惜的是,秦懿承并不太懂得如何去得到一个人的心,确切的说在西境如履薄冰多年的他根本无暇也不屑于去理会那些所谓的男女情事,理所当然的也就不懂得了。 即便如此,他一贯觉得战场也好,朝堂也罢,人心终归是那么的一回事。故而,对于一个心里装着别人还透着桀骜不驯的女子,想来只需先以威势按压住对方的锐气,再予之细水长流的温柔,终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 秦懿承将这个因着妒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不带犹豫的付诸了行动。他先是强迫王灼儿见识了凌迟的血腥残酷,而后又极尽可能的去做那些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当会做的事。 随着一段时日的过去,叶城之中就有了懿王和懿王妃是如何恩爱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