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囚笼》 第1章 我病了 最近,我怀疑自己生病了。 某天早晨起来,我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心底窜出。 “你要忍多久?去把父母都杀了,快去啊。” 这个念头第一次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我被它吓了一跳。 想法实在是太过罪大恶极,让我光是重复一遍就浑身不寒而栗。 我叫言一知,是一名网络作家。 我父亲是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他们一辈子安分守己,遵纪守法,从不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和蔼可亲。 他们将我拉扯到这么大,其中艰辛不敢想象。 我无论如何都不理解,自己感激他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萌生出这样罪该万死的想法。 所以就在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的时候,我就朝着内心狠狠自我唾骂了一顿。 “你还是人吗?” “你的书都白读了吗?” “弑父弑母这种事情是犯法的!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赶紧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骂了一通后,体内那股躁动好像才消停了些。 我长舒一口气。 原以为这件事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结果没想到,从念头冒出那天起,这道声音竟然每天都会从内心深处发出。 一次,两次,三次。 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猖獗。 它就像是心底深渊里飘出来的魔鬼,萦绕在心间,我怎么躲也躲不掉。 “别装了,快去吧,我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刀就在那里,去杀了他们,你就彻底自由了。” 我望着厨房刀架上的菜刀,手兴奋得都在颤抖。 我竟有点想去拿那把刀。 不行! 不能拿! 我左手疯狂按住自己的右手,呼吸急促,眼眶发红。 病了,我一定是病了。 我要去看医生。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随便套上一件外套,打车去了市区精神卫生中心。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原本我想挂一个综合性医院的号,但在科室那里选了半天,好像也没哪个科室的描述符合我的病症。 选来选去,发现竟然精卫才最适合我。 我进到一楼大厅时,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是上午十点半。 那天是工作日,可前台围着的人群,却多到超乎我的想象。 几十个人围堵在前台咨询、挂号。 这些人的打扮都挺潮的,面容看上去也都挺年轻。 和我想象中的精神病人,完全不一样。 我粗略扫了一眼,拥挤的人群中,只有两三个中老年人,其余全是正值青春的年轻人。 60%都在20岁以下,30%在20到30岁。 年轻人脸上神色各异。 有人戴着口罩,有人戴着鸭舌帽,也有人将衣领立起来,戒备感十足。 但无论什么样,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空洞,无力,像是一滩永远翻不起水花的死水,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这个发现令我大开眼界。 现在精神病已经这么年轻化了吗? 祖国的未来,难道要给这群精神病接管? 前台咨询的是一名男护士,身形有些微胖,正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挨个问道:“你是什么问题?” “没有精神,浑身乏力,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有过自杀想法吗?” “有。” “实践过吗?” 被问到的女孩显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有。” 男护士听完后,慢条斯理将咨询条撕下来,写上号码递到女孩手中:“上午的号已经没了,这是下午2点的号,拿着。” 女孩局促的接过号码,从人群中退出来。 她的那处空位,瞬间又被其他人给填满。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个女孩。 似乎是注意到我这边的目光,女孩也抬起头,目光从纸条挪到我脸上。 我们俩对视一眼,又快速且不约而同的统一侧过脸去。 “言一知!” “在这儿!” 男护士高举着咨询条,大声叫着名字,我赶忙从人群挤进去,“我在这儿。” 男护士瞥了我一眼,例行公事问道:“有什么问题?” “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听到这句话,男护士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指着我身后的人潮,“能来这里的人,谁心情好?说详细点。” 我有些迟疑:“真的要在这儿说吗?” 这么多人,如果我说出我的问题,会不会被当作变态抓走? 男护士不以为然:“放心,没人在意你,说仔细点我才好给你分对应科室啊。” 原来如此。 我深吸口气,缓缓吐字:“我最近……想杀人。” 刹那间。 身后的嘈杂声不见了,连男护士的写字动作也停了下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杀人。” “哦,”男护士嘟囔着,默默朝后退了半步:“你想杀谁?” “我爸,跟我妈。”我语气平静的说着,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氛围,我勉强扯起一个微笑。 “……” 男护士不再说话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立马拿起面前座机,快速按下号码:“张主任,您那边还有几个号结束?” “我这边有个病患可能需要插个队,您这边看完麻烦先给她瞧瞧行吗?” “好的好的,谢谢。” 男护士挂完电话,将咨询条撕下来,推到我跟前:“往左拐,最里面的二诊室,等着叫号。” “哦?”我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这么快就能看了,我还以为要跟那个女孩一样,等到下午去了。 我可真幸运。 我乖巧的坐在二诊室外边的椅子上,看着墙上各种精神疾病的介绍,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我还是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怎么就来到这儿了呢? 这念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我不会真是个变态吧? 想着想着,我开始走神。 最近,走神是我的常态。 就像是灵魂与身体短暂的分离开,自行进行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旅途。 等回过神来时,往往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而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晃而过,完全不记得期间发生了什么。 “13号!”诊室内,一道中年女性的声音响起。 我看了看咨询条上的号码,起身走了进去。 第2章 社会危害性,极高 “最近是感觉哪里不开心吗?”我刚坐下,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就侧过身来,语气淡淡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压力有些大吧,总是会胡思乱想。” “尤其是这段时间,更是有很多离谱的想法冒出来,让我喘不过气。”我简明扼要的总结。 医生点点头,在键盘上快速敲了几行字:“你继续说,具体是什么想法。” 我说:“我想杀掉我的父母。” 医生听闻,表情变了一下,随即身体侧得更靠我的方向:“你跟你父母关系是不好吗?还是说,他们对你不好?” “好,也不算好。” 我将手机打开,翻出我与我母亲的聊天记录,将手机递给医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病因,但每次我跟我母亲聊天后,我整个人真的会很暴躁。” “那是一种我无法言说的难受,我很想发泄,却始终被压抑着,令人窒息。” 我将我与父母吵架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没错,在这个可怕念头萌生前的一个月,我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差点吵到断绝关系的程度。 起因非常简单,就是源自我母亲趁我坐在沙发上放空时,凑过来开始分享她今天遇到的新八卦。 与以往无数次一样,从其他人的身上,聊到他们孩子的工作是多么高薪赚钱,且轻松稳定。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耳朵早已垒起了一座空气墙。 自从我工作以来,他们总会借用其他孩子来旁敲侧击,试图让我放弃我现在的写作生涯,听从他们的建议,趁着年纪还没超标,去考一个公务员,捧个铁饭碗。 “嗯,你不愿意,是吧?”医生一边听着我这番话,一边向下滑动着我手机的聊天记录,语态比较轻松。 “我当然不愿意。”我皱起眉头,“但我更多的,其实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医生淡淡抬眸。 “不理解为什么朝夕相处快三十年,我母亲却连她自己子女的性情都不了解。” “但凡她愿意了解,就会清楚我根本就不适合待在体制内。” 我说着说着,突然感到手背一凉。 这才发现,是一滴泪滴落在了手背上。 我竟然哭了。 医生随手抽出纸巾递给我。 对于我突然的情绪崩溃,医生脸上并未给予太多反馈,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这我也能理解。 像他们这种心理疾病问诊的职业,一边诉说一边痛哭的人见得太多了。 久而久之,都会麻木的吧。 也不知道她们心理有没有产生问题,医者能自医吗? “你说,会不会最后演变成精神病医治精神病,精神病管理精神病?” “那可太有意思了,你不期待吗?” 我晃了晃脑袋。 该死,又走神了。 “咚咚。” 医生见我神色恍惚片刻,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先去把这几套测试做完,再做个心理ct跟脑电图。” 我接过厚厚一沓单子,皱着眉头离开了诊室。 医生给我开的测试有好几种类型,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 只记得其中一个叫心理ct的,有足足500道题。 我一边操纵着鼠标点击选项,一边怀疑这种呆板的测试真能测出我的问题吗? 万一我美化自己而不自知怎么办? 又或者说,我故意往好的方向选,结果又是如何? 当然,想归想,我不会这么做。 这几套测试这么贵,我不能让我的钱白花。 既然是来看病的,当然得好好遵守医嘱。 结果很快出来了。 垒起来厚厚几十页,每一项结论看得我都触目惊心。 【正常:0.99%】 【抑郁或焦虑性障碍:24.07%】 【精神病性障碍:74.94%】 【危险行为预测:自杀或自残(7分),冲动伤人毁物(10分),酗酒及药物滥用(8分)】 冲动伤人毁物十分? 我看到这几行字时,两眼一愣。 等会儿。 这个危险行为预测,是不是太过于危言耸听了。 还有这个,什么叫精神病性障碍?难道我真有精神病不成吗? 带着满肚子的自我怀疑,我再次踏进了诊室。 此时,医生正端着保温杯,惬意的喝了一口水。 “医生,结果出来了。”我将报告单一并递了过去。 “嗯。” 医生淡淡回应着,放下保温杯,拿起报告单看了起来。 我紧张的盯着医生的表情,试图从她一成不变的神色中,提前窥探出没那么糟糕的结果。 然而事实总是不尽人意。 医生看着看着,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她目光快速在我与报告单之间来回移动,深深审视着我的表情。 随后,我听到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看着报告单上的结果,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紧。 “住院吧,你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多了。” “什么?住院?”我心中大惊。 我只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而已,怎么就严重到要住院的程度了? “医生,这个检测结果,会不会有些不准,或者夸大其词了?”我仍然心存侥幸。 医生看了我一眼,将报告单摊开:“如果不准,能五个结果一起不准吗?” “你这五份检测相互印证,并且完全一致。” 医生说着,在其中一份报告单的一行字上点了点:“刚才听你分享,我以为你只是简单暂时性的暴躁倾向,但……” “看这儿,你已经不是单纯的抑郁了。” 我朝医生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行字写着:【精神病性障碍:幻觉,妄想,言行古怪离奇和精神分裂等障碍】 “你不是说你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吗?这很有可能就是分裂的前兆。” “总而言之,你的病情很严重,我的建议是你这边尽快通知家属,马上住院治疗。” 马上? 这么急? 我咽了口唾沫,明显感到医生说出这句话时,我内心那股强烈的抵触情绪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行,我不要住院,我的病根本就没那么严重。” “他们一定就是想多赚点钱。” 我尴尬的立在原地,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医生,我不想住院。” 第3章 最坏的结果 “不想住院?但是你这情况,不住院根本好不了。” “我觉得我情况可能没这报告写得那么糟糕。” 我的辩解在医生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她指着报告单上的结论,无奈道:“重度焦虑,重度抑郁,社会危害性指数极高,我从专业角度告诉你,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美好,你是真的病得很严重。” “……哦。”医生的苦口婆心,只得到了我简短的一个字回应。 见我这般固执,她摇了摇头,眼神眯着思考了会儿。 最终,医生也不再坚持。 她快速在键盘上面敲了几下,打印机里吐出一张开药单,医生抓起单子递给我。 “既然你这么不想住院,那就先把药吃着。” “听着,这药必须坚持吃,明白吗?” “明白。”我接过开药单,心中升起一丝雀跃,内心有种逃过一劫的喜悦感。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明明就是来治病的啊。 但无所谓了。 反正药已经开了,取完药回去按时吃药就一定能好的吧。 取药窗口排着长长的队,我站在最后面,不停朝前面张望。 突然,不远处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你们都是坏人,不要碰我!”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蓝白病服的老头情绪激动地朝大厅冲过来。 一边跑,一边大声指着众人讥笑:“你们看我干什么,我马上就要被儿子接走了,而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死吧!” 没跑几步,他便被迅速赶来的安保给摁在地上。 但老头虽然被摁倒,嘴巴依旧没停下来。 “你们这群见不得别人好的蠢货,赶紧放开我!不然你就等着当猪被人宰了吧!” 他狞笑着,“你……哈哈哈!你是猪!” “你也是猪!” “你!你!你们!”他目光恶狠狠的扫过每一个人,“你们全都是猪!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老头看着我,眼神先是闪过一抹怀疑,随后变得不可置信,最终演变成惊恐的畏惧。 “他!他是魔鬼啊!快跑!他会把你们全杀了!” 这个疯子,在说什么胡话?! 所有人看向我,眼神好奇的打量着。 我穿着红色的adidas卫衣,修身牛仔裤和一双无logo的小白鞋。 无论怎么看,我给人的感觉都是文静内敛的女孩子。 这么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魔鬼呢? 我有些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瞪着委屈的双眼,对这个疯老头给我的评价有些生气。 但转念一想,哎,算了。 谁会和精神病一般见识呢?是吧。 我收回目光,不再多给那个疯老头眼神。 可那个疯老头却好像盯上了我,就算我故意避开不看,却依旧能明显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死死黏在我的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就是你!!!你还我儿子!!!” “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想装精神病?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 这是疯老头被拖出大堂走廊时,我能听清的最后一句话。 你儿子?我冷哼一声。 可笑,我连你都不认识,怎么会认识你儿子。 而且说什么,杀人?这就更无稽之谈。 我晕血的,从小到大连鱼都没杀过。 周围人被这小插曲搞得兴奋了一会儿,激动劲散去后,周遭又恢复了平静。 很快就要排到我了。 我看着前面透明玻璃窗上那“取药口”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心口一紧,我突然有点想逃。 “这些药副作用很大的,吃完你就变成个呆子了,到时候没了创作灵感,你拿什么创作?”心底那道声音倏然响起。 我没有回话,但前进的脚步却是停住了。 “如果母亲是影响你情绪的源头,让你杀了他们你又不愿意,那今后少来往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啊,干嘛非要依赖药物。” 我咽了口口水,望着近在咫尺的取药口,内心竟然有些动摇。 “是药三分毒,你吃下去肾脏肝脏都会受不了的,身体垮了,你就真的输了……” 咯噔一下,我彻底僵在那里。 “怎么不走啊?”后面的人见我堵在那儿不动,开始催促道。 我机械的扭过头,看着他们,“你们先吧。” 身后的人本来还想嘟囔什么,但在目光落到我脸上刹那,他眼眸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快速垂下头,挤到我前面去。 我最后回头看了眼取药口,一咬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再次朝二诊室走去。 “咚咚咚。” 我礼貌敲了敲门,刚才给我看病的医生正打算脱下白大褂去吃午饭,见我站在门口,眼神一慌,赶紧将脱了一半的白大褂又套了回去。 “有什么事吗?”医生问道。 “……没什么,我就想问下,我这个病吧,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呢?”我看着医生的眼睛问道。 医生深吸口气,叹息道:“精神分裂,或者自杀。” “就这样?” “这还不够严重吗?”医生震惊于我的不屑。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症状吗?”我尴尬补了一句。 “当然会有,幻视幻听什么的都有可能发生,躯体化会很明显,会时常把人看错,导致一系列不可控的行为……” 直到走出医院,我脑海中还回荡着医生最后说的这番话,越想越觉得烦躁。 幻视幻听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有。 躯体化?也没有。 我更不可能把人看错。 医院的检验是否有精神病的手法实在太过简陋了。 几套模棱两可的测试,一次脑波就说我的病情很严重,实在是缺少信服力。 或许,我根本就没病。 回到家里,我拉开门边的五斗柜,将那一沓报告放了进去,眼不见心不烦。 为了看个病,我难得起了个大早,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实属浪费时间。 我一边感叹着去医院这个错误决定,一边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今天的码字任务还没有完成,必须得抓紧了。 刚打开文档,写了几百个字,放在键盘边充着电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个座机号码。 我下意识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看着来电显示愣了一秒,随即按下播放键。 “喂?哪位?” “您好,我们这边是市区精神卫生中心……” 不等对方说完,我“啪”一下就挂掉电话。 第4章 登门拜访 说实话,我是有些心虚。 毕竟医生辛苦给我开了单子,而我却没有按照医嘱前去取药,莫名有种老师布置了作业而自己却暗自将作业撕掉的偷感与心虚。 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不至于。 医生每天问诊的病患那么多,我不过是毫不起眼的其中一个,就算我没拿药,也不至于大动干戈的亲自给我打电话质问吧? 没拿就没拿呗,又没有违法,谁说开了单子就必须去拿药的。 要是下次医院的电话再打来,我就理直气壮的怼回去。 我这样想着,很快调整好心态,不再理会刚才那通电话,将手机调至静音,恢复到先前的码字状态,重新投入工作。 但每每休息之时,我余光还是会时不时偷偷瞄一眼手机屏幕,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接电话或者短信之类的。 很幸运的是,挂掉电话后,医院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就在我以为整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大门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手指一滞,第一反应有些懵。 我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 我这个人很宅,向来没什么社交,朋友更是稀少,就算有,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登门拜访。 物业公司吗?不可能。 我租的这个地方是老小区,自从小区业主自发组建了一个群将原先的物业公司赶出去后,整个小区就一直没有新的物业公司入驻。 查水表气表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 因为前几天刚查过,我还因为气表自己偷转这件事,他们反映过情况。 我脑海中迅速排除掉这几个可能性,从书房走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对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不知为何,我内心陡然升起莫大的警惕。 会是谁呢?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我偷偷站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去—— 却发现一只眼睛,正贴在镜片上同样回望着我。 我更加慌神了。 “好像没人。”我听见外面有人说。 “不会,人肯定在家。”另一个说道,声音是个男的,“她去医院穿的那双鞋还放在外面的。” 我愣了一下,瞬间后悔万分。 自己的确把外出的鞋脱在门外的习惯。 可是……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今天穿的是门外那双鞋? “咚咚咚!”门口再次传来急促沉闷的拍门声,没错,已经从敲门演变成拍门了。 防盗门边沿缝隙因为猛烈拍击而产生的哐哐声传进我耳朵里,我突然有些烦躁。 这个声音,真的好刺耳。 外面的人,不管是谁,都好讨厌。 “开门吧,我来会会他们。” 我握着门把手,有些不确定,“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心底一道声音再度响起,大大安稳了我焦虑不安的心绪。 “……交给我。” 我闭上眼,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 脑海中那道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我握着门把手,最终犹豫着,旋开朝外推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见我终是开了门,他们先是一愣,当即抬起手猛地抠住门沿,将门缝生生开到最大。 “你好,我们是精神卫生中心的面访员,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说完,男子把手伸进黑色外套的兜里,掏出一张工作证。 张宁远。 我看着上面工作证的名字,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 “有什么事吗?”我并不打算让他们进来,用身体堵在门口,整个人倚在门沿边上,语气有些冷漠。 “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你去了市区精卫吧?我们就是想单纯面访,了解下你的情况,对病情有更好的把控。”张宁远解释道。 态度好得不得了,比起拍门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没什么问题。”我冷冷回道。 二人听闻,表情先是一怔,相互望了一眼,随即开口:“知道,知道。” “我们不是说你有问题,就是例行公事做个上访回执,还请言一知女士配合一下,很快就完事儿了。” “这个面谈是不得不做吗?”我反问。 “是的。” “行,那进来吧。”我侧过身,给他们让出一条道,示意他们进到屋里来,“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拖鞋,所以你们别脱鞋,直接踩进来吧。” “感谢。” 张宁远向我浅浅点头,朝身后抱着笔记本正写写划划的男的睨了一眼,男子立马将笔记本合上,紧跟着张宁远走了进去。 等二人完全进屋,我站在门口,朝沙发随手一指:“随便坐。” 说完,我握着门把手,缓缓合上防盗门。 顺道“咔嚓”一声,按下反锁键。 “要吃什么水果吗?”我走进客厅,朝张宁远他们问道。 张宁远和他的助理此刻正站在客厅边上,十分好奇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听到我的询问,他连忙尴尬笑道:“不用麻烦,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 “没关系,切个水果费不了多长时间。”我示意他们坐下,转身从水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走进厨房。 我打算做个水果拼盘。 我手指在一排刀柄上轻轻滑过,最后选中了一把轻盈的折叠刀。 在这里我必须得自夸一句,我真的十分擅长削皮。 我可以很轻松就将一整张皮完整的剖下来,当然,我说的是果皮。 一整条苹果皮垂落在案板上,很快我手中的苹果被我切成了一块块大小一致的果块。 我拿出两根牙签,并排插在其中两块苹果上,并最后调整了一下角度,以求让它们看上去摆盘更加工整。 忘了说了,我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 牙签如果不能笔直的立在上面,会让我感到浑身难受,所以我必须不断调整,让它们看上去无可挑剔。 就在我端起果盘,准备朝客厅走去时,我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极其小声的嘀咕。 “远哥,她看上去很正常啊,张主任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嘘!人家主任看了几十年病,什么时候看错过?一会儿你别说话,她说你写就行了,写完赶紧撤。” 我听见张宁远顿了顿,语气有些暗沉,“对了,东西带齐了吗?” “嗯,带了。”助理小声说着。 “那就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宁远语气有些沉重。 我站在厨房,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眯了眯。 我漫不经心将削水果的折叠刀冲洗干净,折叠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接着端起果盘,扬起笑容,朝客厅走去。 “不好意思,等久了。” 第5章 终于出来了 对面张宁远见我端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赶紧起身接过盘子,将果盘放在茶几上。 “言一知女士,你太客气了。”张宁远嘴上感激着,却丝毫没有打算吃水果的意思。 “请问这位怎么称呼?”我坐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向张宁远身旁坐着的助理。 “……哦,我姓、姓佐,佐楠。”男子赶忙说道,口音听着有些紧张。 “佐?倒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我笑着说道,试图缓解大家彼此间有些尴尬的氛围。 “言一知女士,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你问吧。”我整理好衣服,朝张宁远点头示意。 张宁远点点头,在佐楠手中的笔记本上点了点,随即回头重新看向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能说下,你的职业是什么吗?” “作家。”我毫不犹豫的开口。 “作家?”张宁远听闻,若有所思皱起眉头,“是写哪方面呢?” “悬疑,恋爱,什么都写,”顿了顿,我补充道,“反正没写过什么正经东西。” “哦,这两个题材差异还挺大的哈。”张宁远干笑一声,“那今天是因为什么会想到来精卫看病呢?” 又来。 这个问题今天我已经回答了无数遍了,从前台咨询到医生,再到每个测试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被问重复的问题,我已经有点到厌倦了。 “你们医院系统没有记录吗?为什么总是重复问?”我语气有些不客气。 佐楠听出我语气中的不耐烦,赶紧抬头看向张宁远。 张宁远咽了口口水,赶紧解释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面访要求来得有些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能请你再说一次吗?” “……” 我沉默了一会儿,死气沉沉说道:“因为我每天都会冒出杀人念头,觉得精神出现了问题,所以来看病。” “嗯,原来如此。”张宁远听闻,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直视着我的眼睛,继续问道,“那既然已经觉得精神出了问题,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拒绝拿药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拿药?”我下意识想否认。 “因为药房的出库记录里面没有啊。” 话一出口,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果然是因为我没拿药,电话也挂掉了,所以才派人亲自来的。 我没想到,就因为我没拿药,医院竟然耗费他们这么多精力来不停的骚扰盘问,真是小题大做。 “出门这么仓促,还能有空查询出库记录,怎么就没空也看看病例?”眼见没拿药这件事被张宁远揭穿,我理不直气也壮的怼了一句。 谎言被我揭穿,张宁远并没有显得慌乱,而是挠挠头,笑道:“重复询问也是例行公事,请别介意。” 说完,张宁远停顿一下,继续问:“所以,你最后选择放弃吃药,是吧。” “嗯。”我鼻腔里哼了一声,手默默伸进外衣口袋。 “那最后你选择放弃的原因是?” 我:“我觉得自己没病,至少没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原来如此。” 张宁远点点头,话锋一转,“可是你上午还跟医生说,你这段时间经常产生想要杀死父母的冲动念头,不是吗?”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他淡淡说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来看病了,但是我觉得吃药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吃药最后除了会让我导致药物依赖外,没有任何好处。”我辩解道。 张宁远:“但是药物能让你保持一颗平静的心,至少情绪会变得稳定。” 我:“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一句话直接将张宁远噎在原地。 可能他也没想到,我会固执成这样,也没想过我对吃药这件事抵触情绪会如此之大。 他沉默片刻,似乎觉得这么跟我聊天会陷入一个死循环,于是眼珠一转,换了一个话题,“那你从医院回来后,那个念头减轻了吗?” “轻多了。”我点点头。 “是真的减轻了吗?”张宁远重复问了一遍。 “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 “可是你刚才不就在骗我吗?”张宁远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减轻了,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顺着张宁远的目光,我低头看向自己右手。 只见那把折叠刀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拿了出来。 刀刃已经展开,锋利寒光在指尖跳跃翻转。 我的手正在不停把玩着这把折叠刀,而我竟然一直没发现。 “……我只是有些紧张。”我停了下来,将刀重新放回兜里。 张宁远与佐楠相互对视一眼,他将腿收回半寸,继续看着我的眼睛:“你这个念头,真的是这段时间才产生的吗?” “嗯。” “那你跟你父母之间的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很早了。” “很早是多早?” 张宁远这句话,忽然把我问住了。 “多早……?”我努力回想了一下,然而除了内心深处的愤怒跟绝望情绪外,竟想不出任何具体的时间跟事件。 “忘记了。”我淡淡应道,手又情不自禁伸进了口袋里。 “是从一年前开始的吗?”张宁远孜孜不倦的追问。 我摇摇头。 “那是十年前?” 我迟疑了一下,依旧摇头。 “二十年前?” “不是。” 问到这儿,张宁远似乎也沉默了,最终他犹豫片刻,最后问道:“那是……三十年前?” 刹那间,我忽然抬起头。 三十年前? 那是…… 那一瞬间的感觉,我应该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你在心底放了一个箱子,用铁链缠绕着,并在上面上了无数道锁,丢进了记忆深处,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了。 结果没想到有一天,突然有个人拿着把钓鱼竿走过来,当着你的面将这箱子重新钓了起来。 我内心忽然开始剧烈颤动。 我猛地一把捂住胸口,后背全是汗水。 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与狂热的心情,从心底啸叫而出,让我忍不住想要尖叫。 自从成年后,我情绪就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过大起大伏的时刻。 所以当此刻我心底这种狂躁疯涌而出时,我惊恐又贪恋。 我能明显感到这种情绪完全脱离了我掌控,开始肆意蔓延到五脏六腑,快速挤压着我冷静的理智。 我张了张嘴,惊恐的发现,我甚至没法控制我的语言组织能力。 我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动。 “啊……好舒服啊,终于出来了。”我听着“我”说。 第6章 陈年旧事 “我”骤然转变的语气和神态,让张宁远和佐楠僵硬一瞬。 经验丰富的他们,立马反应过来,眼眸瞬间暗沉下来,手下意识摸向各自口袋。 然而他们还是太小瞧“我”了。 “我”一个箭步大跨过去,没等张宁远没反应过来,我抓起他作势伸进口袋的手往外一拽,另一只手拎起他袖口,反身一摔—— “……唔!……” 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张宁远被我重重摔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面,吃痛惨叫一声。 黑色圆柱形的东西从他口袋里滚落出来。 是一个小型电棍。 脚边痛苦呻吟还在继续,佐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惊恐的眼神写满了逃意。 他冲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想跑,才发现门已经被我上了锁。 “你……言一知女士……你冷静一下,我们只是来……” “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是来杀我的。” “我”冷静的说着,但我却能感觉到嘴角正扬起一抹笑意,耳边的哀嚎此刻听上去就像是美妙的音乐,让人身心愉悦。 “我”看着我一步步朝佐楠走近,他颤抖着举起自己的电棍,发狠朝我扑来。 “我”侧身轻盈一躲,瞬移到他身后,朝着他膝盖弯猛地踹去! “噗通”一下, 他向前跪倒在地,我立马扑上去,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快速在佐楠周身摸了个遍,取出一副手铐将佐楠双手手腕给铐住。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佐楠徒劳挣扎着,因为双手被绑,只能恐惧的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都说过了,我是写悬疑类的网络作家,是你们自己大意了。” 我将两个人分别绑在两把并排的实木靠椅上,用的是极其标准的执行绳捆绑方式。 绳头在我手里,活像牵了两条狗。 一切就绪,我走上前去,“啪”一声扇了张宁远一巴掌,将昏迷的他给扇醒。 “我家没被子,可别睡感冒了。” 我体贴的说着,牵着绳子坐到他们对面。 “……你,你现在是?”张宁远说话有些有气无力,估计大脑还没完全恢复清醒。 “你问我吗?” 我佯装思考了一下,最终却笑出了声,“说真的,我现在非常开心。” “因为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能好好说句话了,你们当医生的应该知道,话憋在心里太久,人是会生病的。” “我跟言一知可不一样,我是很乐意跟你们分享我的过往,而且我觉得,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听众了。” 我开心得手舞足蹈,兴奋的牵了牵手中的绳索。 “疯了,她疯了,远哥,怎么办……”佐楠快吓哭了,不停回头张望着张宁远。 张宁远咬牙,嘴角抽动了一下,阴恻恻看向我:“为什么要绑我们?” 我翘起二郎腿,若有所思的敲了敲太阳穴,目光落到张宁远身上:“别急,你们不是来听故事的吗?” “现在,我可以慢慢讲给你们听,不过……” 我眯起眼睛,一手提着绳索,一手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中的折叠刀,“等你们听完,你们可能会后悔来这里。” 在张宁远跟佐楠震惊眼神中,我慢条斯理的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我叫言一知。 不过,我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吴言。 我第一次发现我身体里有第二个人存在的时候,是在某天小学放学后。 我出生在重庆,从小生活在一个家风严苛的环境里。 父亲是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一名教师。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缘故,被调到集团下面的矿务局里。 这个矿务局位于重庆市一个偏僻的镇里。 为了工作,我们跟随着父亲举家搬到了这个小镇。 在那个以煤炭为主要发电的年代,坐拥好几个煤炭发电厂的小镇,绝对算得上是重庆经济最富足的小镇。 所以虽然行政划分是村镇,但镇里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甚至有自己的电影院,以及各种高档的夜总会所,生活品质一点都不输半小时车程开外的主城区。 我母亲也通过关系,调到了镇里一所中学任教。 而我则以矿务职工子女的身份,进入镇里的幼儿园读书。 从我记事起,这个小镇给我的感觉就是繁华且有趣。 我总是喜欢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他们给我父母送礼,然后我父母带着我将别人的礼物又送给他人。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件礼品需要像击鼓传花一样送来送去,或许这是成年人玩的某种有趣游戏吧。 虽然我不懂,但每次他们送礼,我依旧会很开心,因为他们总是会“体贴”的捎带着给我也买一份。 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所以还没上小学的我,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bb机,随身听这种我同学可能见都没见过的电子产品。 可能你们会问,生活品质这么高,为什么还说家风严苛? 我想说,这一切都是表象。 从我开始上学后,一切都变了。 我们那个时候上学,不像现在这样幼儿园读完后直接就上小学,那个时候还存在一种名为学前班的东西,类似于幼小衔接班那种,我相信你们应该听过。 我印象十分深刻,学前班的班主任,姓李,是一个更年期的妇女。 我小时候好动,喜欢讲话,时常被老师抓典型。 有一次,我又被点名站起来。 李老师眼中淬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大铁棒,凶神恶煞的走到我面前,让我张开手。 我看着那根铁棒,心里第一次感到害怕。 跟成年人小手臂一样长,半个手腕那么粗。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么粗重的铁棒打在手心上,会是什么惨状。 我害怕到不敢伸手,然而我的恐惧让李老师更加兴奋了,她直接强行将我的手抓住,摊开,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谁要是再说话,下场就跟她一样!” 说完,李老师举起铁棒,在我手上重重打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我掌心连接手指的关节都错位了。 我痛到发出凄厉惨叫,捂着手告诉老师我错了,我的手好痛。 然而老师置若罔闻,觉得我是在装可怜,又举起铁棒砸向我的胸口。 我那个时候只有5岁半,这一闷锤直接将我砸倒在地。 我只觉得我锁骨有什么地方裂开了,痛到我无法呼吸。 “老师……老师……别打了……”我跪在地上求饶,哭到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眼神中充满恐惧。 手上钻心的痛苦还没消散,胸口的钝痛又叠加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李老师看着在地上痛到满头大汗,跪地求饶的我,这才满意的收回铁棒,阴恻恻的说:“老老实实给我上课,不听话的话,下次就不是打手心那么简单了。” 顿了顿,李老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我跟前,凑近说道,“这件事要是敢告诉你妈妈,我就打死你。” 第7章 你会喜欢的 我咬牙站起来,却发现根本痛到站不起来。 放学后,我慢吞吞独自走回家。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神色有些不悦,眼神怀疑看向我。 似乎是因为我比起预计时间,晚了快20分钟才到家,猜测我是不是又去哪里玩了。 我每呼吸一口胸膛就痛到发颤,所以只能很缓慢的龟速前行。 原本只有几百米的归家路,我硬生生走了二十多分钟。 “妈妈,我的手……好痛。”我转移话题,示弱的举起骨节错位的手。 母亲看着我那明显变形的手,脸色呆愣一瞬,终于意识到不对,立马冲过来抓住我手腕:“怎么回事?” 我不敢告诉她实话,李老师的话确实威胁到了我。 “被课桌磕到了……”我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嗑成这样?”母亲眼神犀利盯着我。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 最终,我被母亲带到医院,医生给我关节复位后,里三层外三层将我的手包成了一个粽子。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时,医生却在临走时,悄悄拉过我母亲,叮嘱他说小孩子的骨头很脆,惩罚要适度。 我妈听得云里雾里,只有我才明白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赶紧拉着妈妈跑了出来,生怕医生又大嘴巴说出什么大实话。 “一知,你这手真的是不小心磕到的吗?”母亲目光审视着我,明显对我的谎言有些怀疑。 “……真的,妈妈。”我小声说着,脑海中又回想起李老师高举铁棒的恐怖画面。 “妈妈,我不喜欢小学,我想回幼儿园。”我吓哭了。 闻言,母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牵着我的手直接一松,道:“你怎么可以不喜欢上学呢?学校是学习知识的地方,知识改变命运,你难道想像那些人一样,一辈子穷困潦倒吗?” 那些人。 我无数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词。 这是母亲对于那些没上过学,或者学历低下,没什么见识的农村人的统称。 但我那个时候只有五岁半啊,我哪里懂这些。 我只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惹母亲不高兴了。 “我错了,妈妈,我会喜欢上学的……”我咬着唇,低声说着。 “嗯,这样才对。”母亲说着,这才蹲下来重新给了我一个拥抱。 “懦弱。” 谁在说话? 我愣了一下,朝四下张望,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我晃了晃脑袋,可能是听错了吧。 第二天,我包着厚厚的纱布再次去到学校。 李老师看着我包着纱布的手,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只是时不时冷冷的看着我。 眼神中透出来的巨大威压,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学前班的一年,就这么心惊胆战的过去了。 第二年夏天,我正式成为了小学生。 我记得那天我特别开心,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个可怕的李老师了。 新来的老师姓赵,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同时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赵老师的教育方式与李老师截然不同,非常和蔼可亲,班里同学都爱她。 可惜好景不长,新的烦恼很快来了。 起因是我们小学新开了一间小卖部,据说是教导主任的亲戚开的。 小卖部开业当天,就被全校同学围满了。里面琳琅满目的零食,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口袋空空的站在门口,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从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零食。 有各种口味的辣条,冰棒,袋装可乐,还有一系列我见都没见过的零食。 我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她们手中的零食挪开过,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零食呢。 母亲不准我吃,说那些都是有毒的,吃了会生病,我一直很听她的话,从来不乱吃外面的任何东西。 “一知,我们一人一半吧?”同班同学见我都快流口水了,直接掰下一半冰棒递给我。 鬼知道我有多想接过这根冰棒。 但手在伸出去一半时,我脑海中又想起了母亲那双审视的眼神,当即有些后怕的缩了回来。 “算了……我其实不想吃。”我违心的说着,目光却舍不得从冰棒挪开半分。 “噫……” 同学见我不要,就撅嘴拿了回去,自己嗦了一口,“不吃拉倒!哼!” 我垂头丧气的看着同学一边嗦着冰棒,一边远去的背影,内心涌出一阵酸涩。 回到家第一时间,我就冲到母亲面前,几乎是以恳求的方式,对她说:“妈妈,能不能给我一块钱零花钱?” “做什么?”母亲正在摘菜,听到我的诉求,头也没抬的问道。 “……学校开了间小卖部,我想买一点零食吃。”我如实回答。 “不行。” 母亲拒绝得干净利落。 “……但是其他同学就有……” “其他同学是其他同学,一天就知道吃,本末倒置。”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有些生气的看向我,“零食能帮助你提高分数吗?一天就知道比这些,怎么不见你跟其他同学比比成绩?” 我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书包里取出试卷,满心欢喜的递到母亲手中,“我这次考试,考了双一百分。” “可以奖励我一块钱吗?就一次。” 母亲闻言,头淡淡抬起来看了一眼试卷,又低下了头,“这才刚开始,不要骄傲,我是不可能给你零花钱让你去买零食的,那样是害你,但我可以奖励你一点别的,我想你会喜欢。” “别的?”我眼前一亮,脑海中下意识闪过无数个玩具。 “太好了!”我兴奋的振臂高呼,“妈妈,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母亲看着我急不可耐的模样,想了想,起身拿起一张帕子擦了擦手,“行吧,我带你去买。” “好啊!”我原地转圈,已经在想待会儿是买芭比娃娃还是买仿真手枪了。 很快,母亲带着我来到镇上最繁华的主街。 在我印象中,那个时候的主街,人头涌动,热闹极了。 道路两旁的店面永远摆放着当季最前沿最流行的玩具,我甚至在那里看到了电子钢琴。 我牵着母亲的手,从一家家玩具店门前走过。 我的目光在一个个玩具上跳跃,心潮澎湃,然而没等我仔细看一眼,就又被母亲拉走,朝前走去。 “妈妈,我们到底要去哪家店啊?”我有些疑惑。 主街的玩具店都在这儿了,母亲怎么还往前走? “到了。” 母亲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拿起店门口摆放的一样东西,塞到我怀里,“给,这个怎么样?” 我拿起来一看,《小学数学-心算口算速算练习册》。 第8章 转折 我的心情顿时像过山车一样,从山顶垂直坠落到地心。 “我不喜欢。”我非常不高兴,指着文具店旁边的那家玩具店,直言道,“我喜欢那个,妈妈。” 那是一套模拟仿真厨具,它就这么摆放在那家店最显眼的位置,每次路过我都能看到它,已经眼馋好久了。 “你已经是小学生了,还玩什么玩具?玩玩具只会玩物丧志,每天做完作业后再做5页口算。” 我妈妈浑然不听,随即在摊位前翻了翻,又从中找出一本语文同步练习册。 “再加一本这个,回去好好做。”母亲叮嘱道。 看着手里被强塞的两本习题册,我突然间烦透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我猛地将书朝外猛地一掷。 两本书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哗啦一声掉在几米开外。 母亲估计没料到我竟然会当着店家的面发这么大脾气,她强忍着怒意,沉默着朝地上的练习册走去。 我发泄完情绪后,心中瞬间后悔不已,一股后怕涌上心头。 我太了解母亲了,每当她用阴沉的眼神看着自己,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就是暴风雨的前兆。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母亲捡起练习册,朝我走来。 母亲抬起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扇在我脸上,我的头当场被扇得别了过去,大脑有些发懵。 眼前冒起无数星星,眩晕感让我几乎有些站不稳。 “这才上了几天学,就敢跟长辈顶嘴了?” “你以为你能考双一百,是你自己的本事吗?如果不是因为我每天盯着你,监督你学习,你能有什么出息!” 母亲的话冷冰冰的打在我心里,我呆滞的看着不远处那心心念念的玩具,咬唇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心里还不服气?” 母亲拿起练习册,猛地砸向我的头,发泄着情绪,“你怎么一点也让人不省心?张口不是零食就是玩具,心思能不能好好给我放在学习上!能不能!就问你能不能!” 我瘪着嘴,内心委屈极了。 我真的是今天第一次鼓足勇气向母亲讨要一元钱的零花钱,我根本就没有每天都在要零食吃。 委屈着委屈着,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还哭?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哪句话说得不对?给我说话!” 母亲恶狠狠的将书砸在我面前。 我整个人缩着脖子站在店门口,周围人全都好奇的张望着我,我能清晰感受到那些人看戏的眼神,以及细细簌簌的窃窃私语声。 店家也闻声赶来,娄了一眼就大致明白了缘由。 他赶紧把练习册捡起来,塞到我怀里,笑着在我跟母亲中间打着圆场:“聂老师,孩子还小啊,爱玩很正常嘛,别动怒别动怒,来来来,这两本书就当送你们了。” 镇子本就不大,但凡住上几年基本上和谁都能打个照面。 外加我母亲在当地中学当英语老师,并且担任班主任,而这个店家的大女儿,恰好在我母亲班级里就读。 这种巴结行为,我也见惯不怪了。 见有人替我求情,我赶紧扬起脑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委屈巴巴的看着母亲,希望她能看在别人的面子上,也给我留点情面。 听着店家的话,母亲的怒气这才稍微收敛了些。 她深吸口气,目光转向店家:“刘老板,谢谢了。” “哎哎,不客气,”店家点头哈腰道,“我们家燕儿还得麻烦聂老师多关照关照啊。” “刘燕在学校表现挺好的,这次考试进步很大。”母亲表情松缓了些,对店家说道。 “聂老师说得是,多亏了你们啊,不然燕儿英语肯定又得不及格。” “是你女儿自己努力。” 母亲体面说着,随即扯起我的手臂,“刘老板,那我就先走了。” “哎好好,慢走啊聂老师。” 我沉默着,不情不愿的被母亲拖拽着离开主街。 回到家,母亲隐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直接将我生拉硬扯着拽进卫生间。 我们住的地方是父亲单位分配的职工福利房,两室一厅,面积大概50平左右,卫生间超级小,只有半平米左右。 一个蹲坑,一根水管,上面是父亲自装的一个花洒和简易电热烧水器。 卫生间只能勉强站下一个成年人,所以小时候母亲给我洗澡的话,我只能紧紧贴在她身上,不然就会碰到冰冷的墙壁。 如此逼仄的空间,让我恐惧感瞬间暴增。 “妈妈,妈妈!妈妈!!” 在被母亲扔进卫生间刹那,我真的慌了,我哭喊着抵在门口,歇斯底里的嚎叫,仿佛卫生间里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那种恐怖感至今仍然令我印象深刻。 然而在当时的母亲眼中,我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不听话”的表现。 面对我近乎惨绝的哭求,母亲毫不动容,将我抵在门口的手一根根掰开,强硬将我狠狠推进卫生间。 我的头撞到了墙壁上,整个人也跌坐下去。 “你自己好好在这里反省一下,什么时候真的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砰”的一声,母亲狠狠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阳光刹那间被堵在门外。 不到半平米的卫生间,黑得可怕。 我吓到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头皮都在发麻,我发疯似的撞向卫生间的门,扯着喉咙哭求,“妈妈,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啊!” “我求求你了,别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我求求你了妈妈!……” “妈妈!!对不起!!妈妈!!!我不要一个人在这里啊!!” “妈妈!!!妈妈!!!” 我歇斯底里的,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撞击、捶打着门。 然而,门外母亲的声音却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冰冷机器,任凭我在里面如何敲打,她都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我听见门锁的地方,传来阵阵轻微的铁链声。 为了不让我逃出来,母亲甚至在门外上了一道锁。 “我晚上还有一节晚自习,在我回来之前,你就一个人在里面冷静一下吧。” 第9章 我叫吴言 什么? 我听见母亲说的这句话,几乎感到不可置信。 这也就意味着,我要在如此昏暗密闭的空间里,待上好几个小时。 “啊啊啊啊啊!!妈妈不要!!我求你了妈妈!放我出去啊,我要出去啊!!” 我更加猛烈的开始去踢卫生间的门,甚至不惜用头去撞击。 “我这是为你好,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的良苦用心?” “你要是听话,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所以这一切不都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好好在里面反省一下吧。” 母亲的话充满失望,我听着她脚步渐渐远去,最后在听到大门闭合的声音后,我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要,我不要,妈妈不要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害怕啊!!!” …… 我渐渐没有力气了。 意识到这种反抗是徒劳后,我无力的靠在墙壁边蹲了下来,抱着双膝,头深埋在双腿间。 逐渐适应卫生间的黑暗后,我开始观察四周。 这才注意到,卫生间下方的门板,有一条十分轻微的裂缝。 就是这个裂缝,给完全黑暗的卫生间带来了一丝光明。 我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爬到那条缝隙前,眼睛紧紧贴在上面,朝外面张望。 此刻,重庆已经过了最炎热的夏季,秋冬来临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我看着缝隙外逐渐微弱的光,知道天马上就要黑了。 这也就意味着,等到天黑后,卫生间就彻底失去光亮了。 我掰着手指,开始数数,祈祷母亲快点回来。 “1,2,3,4,5,……” “21,22,23,24……” “37,39,39,……” 数着数着,我忽然听见一声滴水声。 “滴答。” 声音十分轻微,但在如此安静密闭的环境里,回音还是无比强烈的穿透进我的耳膜。 我停止了数数,机械的朝声音的源头转去,整个人是已经恐惧到麻木的状态。 “滴答。” 又是一声滴水声,我仔细观察才发现,是那根水管里残留的水渍滴到木盆里的声音。 我咽了口口水,松了松紧绷的大脑。 然而下一秒,一个声音忽然开口。 “很害怕吗?”是一个十分清晰的男音。 我吓到浑身都在颤抖,再也绷不住了,将整个身体环抱住。 “你在害怕。”男音这次用的是肯定句。 “……你,你是谁?”我干涩的张了张嘴,声音透着万分惊恐。 只听得到声音,却看不见人,这不就是鬼吗? 我这是……撞鬼了……? “我可不是鬼,”这个声音像是能猜透我的所思所想,用无奈的语气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言。” “吴……言。” 我生硬的重复了一遍,头缓缓抬了起来。 我能敏锐觉察到,吴言的语气并没有任何攻击性,这极大冲淡了我对它的恐惧。 在这么黑暗的空间,突然有个人跟你说话,态度还比较友好,好像不算什么坏事。 “你在哪儿说话?我为什么看不见你?”我小声问道。 “我在你身体里。”吴言说。 “我的身体里?” 当时,只有几岁的我还不是很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言或许知道我不懂,也没有做过多解释,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想出去吗?” “想。”我毫不犹豫开口。 “我可以帮你。” “你能帮我?”我有些诧异,“你怎么帮我?” 吴言沉默了一下,说道:“让我支配你的身体,我就可以帮你。” 我踌躇了一会儿,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我在动画片和故事书里看过,愿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美人鱼用声音换了一双腿,白雪公主用亲吻换了王子。 这个叫吴言的人,他说自己住在我的身体里,然而我却从没感受到他的存在。 嗯……从未? 我忽然回想起先前自己听到的声音。 如今回想起来,的确不是自己的幻听,就是吴言在说话。 “你支配我的身体,那我会怎样?我会死吗?” 人对死亡有着天生的敏感与恐惧,哪怕我那个时候还不懂死亡,但依旧会蒙着一层紧张。 吴言听闻后,笑了笑,“你觉得,我会让你死吗?” “我们是一体的,我让所有人死,也不会让你死。” 吴言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竟然有些霸气。 “只是……”顿了顿,吴言继续道,“一旦我出来,就再也不会回去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能接受吗?” “接受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接受一个身体,住两个人。”吴言直言道。 “如果你是对我好的话,我接受。”我轻声应下。 一个身体住两个人或许有些拥挤,但下次再遇到这种被关小黑屋的情况,至少还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吧? 也挺好的。 见我答应得这么干脆,吴言也不再废话,“闭眼吧,放空你的大脑。” 我按照他的话深吸口气,闭上了眼。 下一秒。 我猛地有种灵魂被抽出的感觉,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我噌的一下坐起来,突然感到右臂一阵钝痛。 我抬起右手一看,赫然发现右手关节,竟然一片红肿。 不止关节,我撩开睡衣袖子,才发现稚嫩的手臂上,到处都是淤青和刮痕。 “……这是怎么回事?”我小声在心里问道。 没有回应。 我猜,吴言可能睡了。 我试图在大脑里搜刮昨晚我昏迷后的记忆,却发现一片空白。 我蹑手蹑脚的掀开被子,像往常一样朝父母卧室走去。 路过卫生间时,忽然停住了。 因为我发现,卫生间的底板被砸出一个大洞,整块木板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尖锐的木岔上还挂着一点干涸的血渍。 我呆愣的看着卫生间门口这满地狼藉,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母亲发现我醒了,从客厅幽幽走过来。 我下意识又紧张起来,站在碎屑跟前,手足无措。 “昨晚挺有能耐嘛?”母亲说这话时,看向我的眼神失望中透着厌恶。 “不过就是让你反省一下,你搞这一出是给谁看?” “你知道换个门要多少钱吗?你现在把门砸坏了,卫生间到处是水,还怎么用?” 母亲将这一切问题的源头全都归咎到了我头上。 “昨天甚至还想打我,真是反了天了。” 母亲说着,拖着我的头发来到客厅,“我一天辛辛苦苦上班,还不都是为了你!” 她抽出一根藤条,一下下打在我的腿上。 “结果你看你怎么回报我的?看我的脸!你看你给我抓的,我今天还要上课,你让我怎么给他们解释!” 我吃痛的满地起跳,躲避母亲向我挥来的藤条,一边余光看向母亲。 这才看到,母亲脖子处有两道浅浅的抓痕。 那一瞬间,我很委屈。 感觉母亲今早这顿闷气,要发泄的对象不该是自己,而应该是吴言才对。 自己这顿打,算是替吴言挨的。 我在心底暗暗发誓,等吴言醒了,自己一定要找他要个说法。 第10章 被发现了 接连几天,吴言都没出现。 母亲联系了两个师傅,将我砸坏的门换了下来,安装上了一扇新的门。 而我右手的伤口也恢复的很快,几天时间就变得白净如初,根本看不出一点伤痕。 一切都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除了母亲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外,其余的我感觉不出任何变化。 学校里的小卖部生意越来越好,零食种类也越来越多,有很多零食只有学校才有,外面都没有卖的。 渐渐的,每次一下课,同学们第一时间不再是飞奔出去玩耍,而是跑向小卖部购买零食。 这导致小卖部里人满为患,学生你挤我,我挤你,想买的人进不去,买完的人出不来。 没多久,学校就下通知,学生购买零食必须填学号,并且一天只能买一次。 这个规定对于爱吃零食的小学生来讲,无疑是晴天霹雳。 尤其是我的同桌,最喜欢的就是吃零食了,尤其是上课偷偷吃零食。 她是我们班上零花钱最多的,出手也最阔绰。 因为她父亲是镇上的医生,也算是高收入人群了。 我有时候会问她,为什么总是选择在上课的时候吃零食,难道不该认真听讲吗? 我同桌告诉我,偷着吃,零食会变得更好吃。 我无法理解她这句话,毕竟我从没有吃过零食,哪怕一口。 但同桌这句话却深深烙在我的心里,让我对偷吃零食这件事产生了一丝好奇。 直到有一天课间,同桌突然找上我,问能不能借我的学号一用。 我问:“做什么用?” 同桌挑眉一笑,指着外面小卖部的方向,“学校现在买零食必须登记学号,我今天的已经用完了,用下你的呗?反正你也从来不买零食。” 听到她说这话时,我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失落。 我不是不想买零食,而是我没有钱买零食。 我早就想试试零食是什么滋味了。 见我半天没回应,同桌加大了筹码,“这样吧,你把你的学号借我,我用一次,给你一毛钱,怎么样?” 一毛钱? 我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借一次一毛钱,借十次就是一块钱。 只要借十次,我就可以不用找母亲拿钱,自己偷偷买两包辣条了。 简直完美。 “好。”我大脑快速得出结论,果断答应。 我们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同桌乐滋滋的吃着零食,而我也从她那里拿到了第一个一毛钱。 其实一毛钱也不是不能买零食吃,小卖部有那种拉丝糖,一毛钱一颗。 但因为受到同桌影响,我想先试试她买得最多的口水鸡是什么味道。 很快。 我就凑齐了一块钱。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欢呼雀跃的心情已然洋溢在脸上。 进到教室的第一时间,我就告诉同桌,今天我不能借给她学号用了。 她问为什么,我神秘兮兮的告诉她,因为我要自己用。 上课期间,我将十个一毛纸币放在兜里,时不时伸进口袋摸一摸,仿佛里面装着整个世界。 我幸福的想的都是待会儿踏进小卖部时要选哪些零食,神采奕奕的模样让同桌以为我偷偷买了什么新玩具。 “叮铃铃——” 下课铃一响,我立马朝小卖部飞奔而去。 小卖部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洋溢到了极点。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吃零食了。 我第一个冲进小卖部,一眼就瞧见了同桌经常买的名叫“臭干子”的东西,还有一包叫“野骨头”。 就它了。 我一把抓起这两包零食,冲到老板面前,兴奋的从兜里将十个一毛钱抓出来,摆在玻璃台上。 “你好老板,我想买——” “言一知,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和老板齐齐扭过头,发现班主任赵老师正站在门口,直直望着我。 “我……我……”我被当场抓包,一时间有些慌。 “赵老师,今天轮到你值日吗?”老板丝毫感受不到我的尴尬,笑着朝赵老师打招呼。 因为小卖部生意火爆,所以学校每天都会派一名老师在课间值日,避免人流太多出现意外。 “嗯啊,就是。” 赵老师朝老板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到我身上。 “你妈说了,你不可以吃零食,专门叮嘱我看着你呢。” 赵老师说着,走进来,一把抓走我手中的零食递还给老板,同时将玻璃台上的十张一毛钱拿起来,看向老板,“老李,你记住了,今后这孩子要是再来买零食,你可不能卖给她。” “啊?这样啊?”老板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但既然赵老师已经发话了,他也没有故意作对的必要。 “好的好的赵老师,我记住了。”老板深深看了我一眼,朝赵老师点头应道。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晴天霹雳。 为什么? 我没有找母亲要钱,这钱是我自己攒的,我为什么不可以买零食? 我瞬间嚎啕大哭,泪水夹杂着委屈与不甘。 赵老师将我从人群中拖出来,拉到幽静的拐角处,蹲下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我一张纸巾。 “言一知啊,你母亲是我们中学部的老师,她给我们这一年级所有老师都打过招呼,不让你吃零食。” 我没有说话,悲伤已经让我除了哭说不出其他的话语。 赵老师接着说,“我跟你母亲是朋友,虽然我也觉得她对你严厉了些,但这也是为你好,怕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要理解你母亲,明白吗?” “但是……我没有多吃……”我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就想……想尝尝味道……” 赵老师看着我哭到红肿的眼睛,迟迟没有说话。 最后,她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迷你版的臭干子。 如果吃过臭干子这款零食的应该会知道,正常一包臭干子里面有四片,而迷你版的只有一片。 赵老师将迷你版臭干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瞬间止哭了,眼睛直勾勾看着零食。 “好啦,别哭了,这本来是老师从上课吃零食的同学那里没收来的,现在给你。” “但你得悄悄吃,不要被你母亲发现了,明白吗?” 我接过零食,怔怔点头。 “乖。”赵老师笑了笑,亲昵摸了摸我的头,我也破涕为笑,朝赵老师咧开一个笑容。 “这才对嘛,笑起来多好看。” 赵老师看着我,眼中涌动着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第11章 空中的凝视 我记着赵老师的话,将臭干子小心翼翼放进兜里。 这件事成为当天最大的秘密。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我一直用手捂着口袋,根本不敢在学校里当众拿出来。 因为赵老师说,学校里的老师都认识我母亲,无论我在学校做任何事,我母亲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眼线太多,我只能一直等。 等到下课,等到放学。 放学铃声响起刹那,我感觉整个灵魂都得到了释放。 我赶忙将所有书送进书包,拉上拉链就往外冲。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偷吃零食的地方,那就是镇上操场旁的花台后面。 我们镇有一个公共的足球场,镇上的所有学校组织运动会都会选择在那里。 而我们私底下更喜欢叫那个地方为操场,因为我每次跟着父母去操场,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练操的人。 他们练的操姿势奇怪的很,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母亲每次见到都会拉着我与那些人隔开一段距离。 我放学的时间正巧是操场人最少的时候。 因为这个时候,绝大部分的人都在家里煮饭,或者还没下班。 操场旁有两丛花台,大概半米高,背面就是一栋楼的外墙墙壁,这个地方平日就算人多的时候也没几个人进来,正是我想象中的完美偷食之地。 只要我蹲在后面,半米高的花台就能完整的遮住我,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我心里这样想着,一鼓作气跑到操场。 操场距离学校大概一公里的距离,因为害怕路上又遇到母亲的熟人,所以我一路上都闷头朝前跑,没有歇气。 等跑到操场时,我整个背都湿透了。 操场果然如我所料,只有两三个老年人在走路转圈。 我假装不经意的走到花台前,脚底一拐溜进花台后面,第一次背着母亲偷吃零食的刺激感,让我心跳如雷。 我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从兜里取出赵老师给我的迷你版零食。 我咽了口口水,紧张的撕开包装,结果因为太过激动,外加跑得太狠,我的手抖了一下,一个没拿稳,零食失手掉到了草丛里。 我赶紧捡起来,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边缘沾上了一些泥土沙砾。 我简单用指腹将沙砾擦掉,然后调转了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跟我想象中的味道不同。 甜甜的,还有点辣。 这种味道说不出来的怪,但总体是好吃的。 我蹲在花台后面,埋头吃着,眼睛还时不时朝外面偷瞄,警惕的觉察着是否有脚步声靠近,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结果我怎么也没想到。 那个令人绝望的声音会从头顶传来。 “言一知?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我吃得正起劲,刹那间像是被点了穴,我僵硬的蹲在地上,缓缓抬起头。 只见墙壁上方的其中一扇窗户,探出一个头。 是李老师。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吓到甚至忘记了咀嚼。 “问你话呢?你是在偷吃东西吗?”李老师从上直勾勾俯视着我,语气充满审视。 “我没有……”我下意识将臭干子连同包装一起踩在脚下。 但我这种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逃得了李老师的眼睛。 “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拣地上的垃圾吃,我可得好好跟你母亲说说,让她看看她教出来怎样一个好女儿。” 李老师像是抓到了我天大的秘密,整个神态都变了,眉宇间都透着兴奋。 “捡垃圾?李老师,我没有捡垃圾吃……”我苍白解释着,这是赵老师送给我的,不是我在地上捡的。 “还撒谎!我分明看到你从地上把零食捡起来吃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还得了?!” 李老师说完这句话,就把脖子缩了回去。 她不见了。 我整个人傻在原地,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她一定是去给我母亲告状了。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这面墙壁,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是镇上的教职工活动大楼,李老师出现在这里的确是很正常的。 “……我该怎么办?”我六神无主,痛恨自己竟然如此大意。 回想到刚才李老师那个样子,我都不敢想她会怎样添油加醋的给我母亲讲我偷吃零食的事情。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李老师这么讨厌我。 从始至终,她看我的眼神,痛恨得就像是我杀了他全家一样。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我郁闷的背着书包往家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母亲与另一个人并肩朝这边走来。 我定睛一看,是余阿姨。 余阿姨是我母亲在学校的同事,相互也比较聊得来。 余阿姨的老公是在银行上班,他们有一个女儿,比我大上几岁,我叫她冉姐姐。 我特别喜欢去冉姐姐家玩,因为冉姐姐的房间有许多漫画书,里面的故事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冉姐姐,这些都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吗?”我经常这么问她。 “对啊,”冉姐姐看着满墙的漫画书,得意的笑了笑,“昨天我妈妈又给我买了一套故事书,你看不看,超级好看。” “真的吗?”我两眼冒光,兴奋的搓手,“是什么故事书啊?快拿我看看呢?” 冉姐姐听闻,神秘兮兮的踮起脚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的封面,是三个小孩朝着一个城堡奔跑的图片,其中一个男孩戴着一副圆框的眼镜。 “这是什么书?”我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没有配图,全是大段大段的文字。 “这是《哈利波特》,正版的哦。”冉姐姐很得意的笑着说。 哈利波特。 这是名字吗? 我有些纳闷,听上去不像是中国的书。 “这个书可火了,你不知道吗?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冉姐姐问道。 我想了想,很认真的数了起来,“《哥白尼》,《读者》,《儿童文学》,《西游记》等等,但看得最多的其实是习题册。” “啊,好无聊。”冉姐姐嘟囔了一句。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书无不无聊,因为母亲告诉我,这些书都是对我有好处的,有好处的书就该多读。 所以我没有从无不无聊这个角度来评判一本书的价值。 “下次去你家,我让我妈给你带几本有趣的。”冉姐姐冲我眨眨眼,打趣道。 “好的。”我也笑着点点头,与冉姐姐拉钩。 …… 收回思绪,我看到余阿姨朝我走来,朝我点点头。 第12章 我来迟了 一时间,我又紧张又期待。 紧张是因为刚才偷吃零食的事情被李老师发现,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我母亲。 期待是因为之前冉姐姐说过她会让她妈妈给我带书,所以我目光移动到余阿姨手上,发现她的确提着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些方方正正的,有厚度的东西。 很像书。 我站在原地,两种矛盾的思想左右拉扯着,直到母亲和余阿姨走近,我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见了人不会打招呼吗?”母亲对我呆怔的表现有些不满。 我深吸口气,目光探究地看了我母亲一眼,发现并没有发怒的前兆后,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李老师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母亲这件事。 “余阿姨好。”我调整好情绪,如释重负般冲余阿姨笑着打招呼。 “呀,一知好乖,又长高了哈。” 余阿姨笑眯眯看着我,眼底都泛着亲切柔和的光亮,“这是你冉姐姐让我给你的,她说是答应了要给你。” 说着,余阿姨将口袋递给我,我内心一阵欣喜,接过口袋展开一看。 里面是各种漫画书,全是我在冉姐姐家里看得最多的系列。 “谢谢余阿姨,谢谢冉姐姐。” 我如数家珍的抱着漫画书,浑然没察觉母亲有些尴尬的脸色。 “荣郦,她本来就好玩,你再给她看这种东西,她就更学不进去了,”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扯起虚伪笑容,强硬将书从我怀中夺走,“我是没给你买书吗?你这副样子像个乞丐一样,真是丢人,赶紧回家!” “……”我眼睁睁看着书被母亲拿走,还给余阿姨。 余阿姨看着我留恋的眼神,叹息一声,对我母亲说,“行了,别跟孩子计较,孩子爱玩是天性嘛,我们娃儿也爱看,没什么的,我也没给她拿几本。” 说完,余阿姨扬了扬书,冲我笑了笑,“没关系啊一知,余阿姨说送你就送你啊,别管你妈。” 我心有余悸的看向母亲。 母亲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听到余阿姨的话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 一路上,我默默走在母亲和余阿姨身后,偷偷听着她们聊天。 从聊天内容得知,今天冉姐姐去城里她婆婆那里了,所以余阿姨一个人没事儿干,就来我家串门。 我听到后其实内心很高兴,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余阿姨在的这段时间,母亲不会当着她朋友的面对我做什么。 尽管如此,我的心也没法完全放松。 因为我总觉得她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下面,一直在隐忍着什么。 回到家,余阿姨悄悄将书重新递回到我手里,说,“喏,给你,偷偷看,藏好了啊。” “谢谢余阿姨。” 我溜着亮晶晶的眼睛,用很小声的声音感激的看着她。 余阿姨回到客厅,与我母亲摆起家常。 我对成年人的谈话毫无兴趣,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看冉姐姐带给我的漫画书了。 只是,我母亲说了,要先把所有作业做完才能玩。 所以我把书放在枕头底下,从书包里取出作业,开始写作业。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静。 平静到我以为我将安稳度过这一天,甚至已经想好等母亲睡着后,晚上偷偷开灯,看冉姐姐给我的漫画书。 可是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听见母亲的手机在客厅响起,她接了电话。 紧接着我听见了母亲极其低沉的语气,“真的吗?” “你确定吗?没看错?” “行,我知道了。” “嗯,好。” 我忽然紧张起来。 因为我明显感到客厅轻松的氛围停了下来。 母亲挂掉电话,不知道对余阿姨说了什么,然后走出客厅,朝我卧室方向走来。 “你过来。”母亲站在门口,冷冷的对我说。 其实严格来讲,那并不算是门口,因为为了进出方便,我的卧室没有安装门,只有门框。 我有些惶恐的站起来,朝母亲走去。 没等走近,母亲就阴沉着一把将我拖了过去。 “妈妈!妈妈!……”我绝望布满内心,从刚才那通电话开始就已经开始的不安彻底变成了恐惧。 母亲将我扔到主卧的床上,一只手重重按住我的肩膀。 【删除】 余阿姨震惊的跑过来,试图阻止我母亲继续打我。 但我母亲这情绪似乎已经隐忍了很久,在这一刻爆发后,任何人和事都不能阻止她。 “哎呀,孩子不能这么打啊,会打坏的!”余阿姨站在一旁,见无法阻止母亲,只能站在一旁干劝说。 “我这次要是不好好教育,她下次还敢犯!” 【删除】 “真是贱呐!我是没把你喂饱吗?!你出去捡垃圾吃就算了,还被人看见!” “你是故意想丢我的脸是不是?!” “天天就知道吃零食,我看你以后还吃不吃!吃不吃!” 母亲越说越激动,力道也越来越大。 【删除】 绝望且窒息的恐惧笼罩全身,我小心翼翼的擦着嘴,避免血流到被单上。 若是不小心沾上,我担心到时候又要挨揍。 一旁的余阿姨看着我肿胀的脸,实在是看不下去,背过身去深深叹息。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所有的自尊,尊严以及未来都在这一瞬间被粉碎了。 我以为母亲会在外人面前顾及情面。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比任何一次打得都狠。 还有那个李老师。 我啜着泪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抹恨意。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还专程打电话告诉我妈?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根本就不会遭这一顿打。 就在我内心怨念之时,那个沉寂许久的声音又出现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 第13章 我只会比你更痛苦 是吴言。 他终于出现了。 我有些涣散的眼神亮了一下,母亲敏锐觉察到我神色的变化,表情慌了一下。 毕竟她的朋友余阿姨就在旁边,要是被我像上次那样抓出几道伤痕,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母亲很快松开压着我肩膀的手,一边将余阿姨拉扯出去,一边恶狠狠指着我,“自己好好待在这里反省!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完,“砰”的一下从外面关上了主卧的房门。 我又被关禁闭了。 但这次比起上次卫生间那次,要好的太多。 因为父母的主卧很大,还有一扇窗户,透出去能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田野。 关在这种地方,反而能让我心情更加恢复平静。 我瘫软的倒在父母睡觉的床上,恐惧的源头已经离开,我内心那悬着的一口气也终于能安心落下。 “你怎么这么能忍?”吴言淡淡说着,语气听上去明显隐忍着怒意。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母亲经常性的情绪失控,深吸口气,撑着晕乎乎的脑袋,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边凝固的血渍,“他们送我上学,给我吃给我穿,想从我身上得到回报也是应该的吧。” 吴言显然愣了一下,或许没想到我不过才这么小,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他没有说话。 既然他不说,那就换我来问吧。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问。 “休息。” 吴言简单应道,“你的身板太弱了,撑不了我太久,我一拳把木板砸开后,就已经感到快到你身体的极限了。” 顿了顿,吴言接着说,“我刚从砸开的洞里爬出来,你母亲就回来了,自然是大发雷霆。” “然后呢?”我很好奇。 “然后?”吴言想了想,漫不经心的说,“我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只是你手太短了,扑过去就只抓了两条杠。”吴言语气十分遗憾,“然后你身体就因为透支太多,我也直接晕过去了。” 听完吴言那一晚的所作所为,我沉默了许久。 最后,我从母亲书桌前取出一面小圆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放心,你还小,身体恢复得也比别人快。” “我是不想让母亲难过。” 听到这句话,吴言十分不理解,声音都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她都这么对你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没有哪个母亲会这样对她的孩子。” “或许我母亲有自己的苦衷,赵老师也说了,母亲是为我好。”我一字一句说着,揉着红肿的眼睛,仍然在下意识替母亲开脱。 “为你好,所以把你打到两眼冒金星吗?” 吴言很无语,“我们现在共用一具身体,严格来讲这具身体也有我的一份,懂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稚嫩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陌生的杀气。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不会离开?”我再次确认道。 “不会。”吴言斩钉截铁的说着。 “可是,你是怎么出现的呢?”我不理解,毕竟我是学生,而非医生。 “这个问题嘛,得问你自己。”吴言说得云里雾里,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并没有那么在意。 我突然对身体里多出一个人这件事,从一开始的惶恐无措,变得反而欢迎窃喜起来。 因为这就意味着有个人,会一直陪我说话解闷,陪在我身边出谋划策。 不会打我,更不会离开。 就像一体双生的双胞胎一样,共享着同一颗心脏和大脑。 “上次你砸坏了门,是我替你挨的打。”我佯装作出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 吴言自然知道我这个时候旧事重提,只不过是在调侃他。 “那作为回报,以后你挨打的时候,就让我替你受吧。” “好。”我毫不客气的答应。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肿的眼睛微微弯起,笑成一个月牙形状。 好久没有这么发自肺腑的笑过了,有了种拥有独家秘密的窃喜。 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吴言这个人,母亲一辈子也控制不了。 “你笑起来很漂亮,要多笑。”吴言看着小圆镜里的我,突然说。 面对吴言突如其来的直接夸赞,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从小到大,父母从来没有正面夸奖过我,所有带有鼓励性的话,后面都会有一个“但是”作为转折。 考得不错,但是,如果下次再仔细点就更好了。 做得很好,但是,如果能更完美点就好了。 非常棒,但是,…… 我已经习惯性忽略前半句的夸赞,因为只有后半句才是母亲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所以当吴言夸完没有下句时,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不就是我吗,你说我漂亮,那也就是说你漂亮,你这是自恋。”我为我突如其来的灵机一动感到有些得意。 “这可不是自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看着“我”的目光深深看向小圆镜里的自己,眼中涌着某种沉思与怜惜。 忽然,吴言开口了,“你干脆离家出走吧。” “啊?”我不明白吴言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偏激的想法,“这怎么行!”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你母亲总有一天会逼死你。” 吴言沉声说道,“你现在还太小了,还不足以撑住我的力量,但我感觉你母亲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糟,你真的不觉得她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吗?” “……”我咬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吴言形容得实在是太贴切。 母亲的确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围绕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的哪句话会成为点燃爆炸的导火索,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前,总是会时刻保持警惕。 时间一久,警惕都会变成神经衰弱。 “……我可以尽量不惹她生气。”我小声说着,但是却没多少底气。 “你骗不了我。” 吴言直勾勾看着镜子里我的眼睛,“你每天提心吊胆的那种感觉,我能百分百体会到,你痛苦,我只会比你更痛苦。” “可是离家出走,我又能去哪里?我也没有钱。”我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听到我这个问题,吴言几乎是没有犹豫的,脱口而出。 “去找你爸。” 第14章 毁灭性报复 “我爸?”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吴言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解决方案。 我们一家本来是因为父亲被调到镇上矿务局上班的缘故,才会举家搬迁到这个镇上。 结果在我刚上学没多久,因为集团下面的工程项目临时需要增派人手,父亲作为技术骨干就被临时抽调到了项目工地去,为期三年。 项目工地是在重庆主城区观音桥的位置,需要转三趟公交车,单程通勤时间大概在两个小时左右。 所以为了节省通勤时间,父亲单位给父亲在项目工地附近租下一个三室两厅,让父亲以及另外两个同样被调过去的工程师暂住在这里。 这样一来,原本每天晚上都会回家的父亲,就变成了一周回一次家。 母亲的脾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 “可是,我不知道我爸具体上班的地方在哪里。” 我再次犹豫了,“而且,我也没钱坐公交车……” “找这么多理由,你不过就是不敢而已。” 吴言一眼看透我的懦弱,冷哼一声,说道,“要知道你爸住哪儿还不容易?书桌抽屉里不是有这么多你爸寄来的信吗?看下寄件地址啊。” 我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 我赶紧放下小圆镜,双手拉开抽屉,在满满当当的抽屉里挨个搜索起来。 很快,我就找到了被我母亲压在一本书下面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已经被拆开,里面信件母亲已经看过,无非是父亲单位里的一些回执文件,和一些文件类的东西。 不过,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我要的就只是牛皮纸上面写着的那行地址。 我翻过来看向正面,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地址,父亲熟悉的名字赫然写在最后面—— 【重庆市……,言平】 找到了! 我赶紧撕下一张纸,提笔快速将地址抄写下来,随后小心翼翼将信封又压回到那本书的底下,调整角度让它看上去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接下来解决钱的问题。”吴言指挥着我,说,“算上路上吃饭的话,你估计得准备二十块。” 二十块? 我惊呆了。 这对于完全没有零花钱的我来说,可谓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想找母亲拿一块钱都难,更别说二十块了! 我从哪里搞这么多钱?也太高看我了。 “谁说是去找你母亲拿了,”吴言十分淡定的开口,“是去偷。” 去偷?! “偷钱是不对的!”我有些愠怒,我绝不是那种喜欢干偷鸡摸狗的人。 而且母亲一向管钱非常严苛,每天都会将钱包里的现金数一遍。 能不能找到下手时机另说,但是偷钱这件事被母亲发现的话,自己就必然死路一条。 不管怎么想,偷钱的风险都太大了,绝对是个馊主意。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吴言这个提议。 见我如此固执,吴言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叹息了一会儿,幽幽道,“在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你脑子里所谓的规矩,都是母亲强加在你身上的枷锁,知道吗?” “她用道德,亲情,规矩,面子绑架着你,你再不醒悟,就快被她同化了。” “……”我听得有些冒火。 同化是什么?是指我跟我母亲很像吗? 我怎么可能跟她像?! 我敬她,爱她,但更恨她。 吴言自然知道他的话激怒了我,但他依旧语气没有减弱,继续说道,“偷钱这个行为虽然看上去有待商榷,但这个世界从来不看过程,只论结果。” “你偷钱本质不是为了偷,而是为了自救啊!” 吴言激动说着,“现在能让你喘口气的人,就只有你爸了,去找他,告诉他母亲对你做了什么!” 我沉默了。 吴言的话引发了我的思考,我的确有些心动,但偷钱和离家出走这两个决定,无论哪一个都颠覆了我一直以来作为“乖乖女”的形象。 只要我迈出这一步,或许我的生活能得到短暂的喘息。 但这对于母亲面子的打击报复,绝对是毁灭性的。 在外人看来,母亲将我培养得极好,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我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从不吃零食,喜欢看书。 做完作业后,我会替母亲洗菜,有时候母亲在学校忙的时候,我还会给她热饭,然后送到她的学校去。 我送饭的举动让无数父母都羡慕不已,大家都很羡慕我母亲,认为我母亲有着自己独到的教育方式,甚至时常会来我家请教她到底是如何教育出这么乖的孩子的。 我母亲也很享受这种受人尊敬的目光,在外人面前总是能和蔼的侃侃而谈,看上去倒真像勤勤恳恳的优秀教师。 母亲那冷漠到变态的一面,只有我才看得到。 而我却没法告诉任何人。 就算我说了,估计也没人会信,包括父亲。 因为长期分居,父亲对母亲是怀有亏欠的,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母亲陪着自己搬到这么个小镇上,并且独自一个人拉扯我学业和生活。 所以他更加卖力的工作,想要早一点结束项目回到母亲身边。 遇到事情尽量都迎合母亲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时常有些出格。 所以,离家出走真的能解决我现在的问题吗? 万一父亲压不住母亲怎么办?到头来母亲只会把所受到的气变本加厉的发泄到自己身上。 我脑海翻涌着各种假设,吴言也全都感受到了。 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沉默得要久。 最后,吴言叹息一声,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妥协道,“既然你这么纠结,那我也不为难你。” “……谢谢。”我诚恳说道。 我的确有很多犹豫的地方,离家出走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吴言说完这句话后就又不见了。 我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回我。但我能隐约感到他仍然在我身体里,因为我能感到我的内心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心口空荡荡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回应我,我不知道,或许是觉得我太瞻前顾后,所以在生我的闷气吧。 余阿姨走后,母亲将我从主卧拎出来,又冷着脸骂了几句,这才放过我。 晚上洗漱的时候,我拿起热毛巾往脸上一盖,忽然感到嘴角一阵刺痛。 我赶忙扯下毛巾,看向墙上贴着的一面镜子。 镜子倒映着我的脸,红肿退散后,变成了一道道深红的指痕。 嘴角的裂口因为碰到了热水,变得更加敏感。 我咬咬牙,拧干毛巾小心翼翼敷了下嘴角。 这件事,就此翻篇吧。 洗漱完毕后,我便早早上了床,或许是因为今天哭得太狠,一躺在床上,滔天困意便席卷而来,我很快睡着了。 …… 我是被冷醒的。 我打了个哆嗦,困顿睁开眼时,只听到耳边那聒噪的嘈杂声,正变得越来越大。 眼前视线逐渐交汇,我猛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公交车上? 第15章 不堪的事,让我来做 眼前的变故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浑身一哆嗦,只感到头皮发麻。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昨晚不是睡在床上的吗? 目光朝前面看去,只见一名售票员装扮的妇女抱着一个红色的票盒,正从腰间的挎包里给一名乘客找零钱。 我咽了口口水,赶紧走过去,“阿姨你好,我想问下这辆车终点站是哪里啊?” 女售票员低头一看,发现是个小女孩,眼神快速闪过一丝狐疑。 “谁家小孩?你家大人呢?”她环顾一圈,发现我确实是独自一人,赶紧低头看着我,“小朋友,你一个人上的车吗?” “……嗯。”我慌乱一瞬,下意识胡诌了一个理由,“我妈妈送我来的车站,爸爸在终点站等我,我就想确认下我有没有上错车。” “哪有这样做家长的,心也太大了。”女售票员半信半疑的扫了我一眼,嘟囔道。 “没关系的阿姨,我经常一个人出门的,我就想确认下这辆车终点站是哪里?”我再次问道。 “北碚汽车站。”女售票员说道。 “谢谢阿姨。” 我说完,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北碚,正是离小镇最近的重庆城区之一。 可是,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往北碚的公交汽车上? “当然是我的功劳了。”吴言的声音突然响起。 听到吴言的话,刹那间,我内心从疑惑立马转变成震惊与愤怒,“你什么时候……” “自然是在你睡着的时候。” 吴言淡然解释道,“既然你做事瞻前顾后,怕这怕那,那就只有我来推你一把了。” “谁让你擅自用我身体的?”我有些生气,感到一丝冒犯。 “擅自?”吴言听到我的用词,笑了一下,“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的身体我有一半的使用权,怎么能叫擅自呢。” “而且你的内心本来也是想这么做的,我只不过是帮你更快看清自己罢了。” “……你!” 我愤怒无处发泄,只能无奈捶了下前面的椅背。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愤怒神色,车上其余人立即朝我投来怪异目光。 我连忙坐回去,心虚的埋下头。 随着我一起一伏的动作,我听见我后背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扭过头看去,发现自己后背正背着上学时的书包。 “里面装着什么?”我有些好奇。 我可不记得书包里装过什么能发出清脆响声的东西。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吴言语态轻松,仿佛这场由他主导的离家出走,只是一场欢快的游戏。 我沉着脸,将书包拽到胸前,拉开拉链。 只见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和许多一块钱的硬币。 发出清脆碰撞声的,正是这些硬币。 我震惊了。 我书包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一块钱的硬币?哪里来的? “怎么样,惊喜吗?”吴言笑着问我。 我没有说话,伸手从里面取出来一枚,举在眼前端详着。 真的是一块钱的硬币,我连忙将手伸进书包里,快速数了数。 刚好二十枚,不多不少。 二十枚,也就是二十块钱。 我书包里,竟然塞了二十元的巨款! “这钱……” 不等我询问,吴言主动承认道,“我偷的。” 我就知道! “不行,你这样要是被我妈知道了……” “放心,她不会知道的。”吴言十分笃定的说着。 “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她不会知道?我妈每天都会数钱的,更何况这可是二十元。”面对吴言的话,我根本不信。 “因为这些硬币,不是我从你妈那里偷的,而是从你爸的私房钱里偷的。” 吴言说着,言语间颇为得意。 “……我爸,还有私房钱?”我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 那个时候,父亲的工资都是发现金。 每个月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母亲总是会提早一点回家,坐在客厅里等着我父亲归来。 每到那一天,父亲都会当着母亲的面,将一个信封递交给她。 我母亲则会将信封里所有的钱都抖落出来,展开放在茶几上,一张一张的数,然后拿出一个本子,记账。 在母亲数钱记账的过程中,父亲全程都是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我有时候会偷偷瞄几眼,但母亲一个眼神,我就会立马缩着脖子走开。 所以一直以来,我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两袖清风,跟我一样,四个口袋一样重。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背着我母亲,偷偷藏了这么多钱。 “你怎么会知道我爸有私房钱,而且竟然还知道放在哪儿?”我询问道。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吴言故作高深的吊我胃口。 “不说拉倒。” “行了,我逗你的。”吴言这才解释道,“很多时候你记忆里忽略的事情,或者说沉睡时周围发生的事,或许你不会记得,但是我却都知道。” 我听得似懂非懂。 见我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吴言无奈说道,“反正总而言之,我就是知道你爸小金库的位置,” “就在你父母卧室主卧衣柜,最下面一个柜子的最里面,放着几个易拉罐,里面全是这样的硬币。” “……我爸竟然留有这一手。” 这着实有些颠覆了我对父亲的刻板印象。 “所以说,就连你爸都会做一些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事,你有什么好顾忌的?” “就算你爸发现他少了二十块钱,也无处伸冤,只能吃个哑巴亏。”吴言得意洋洋道。 “……” 一时间,我竟有些无言以对。 “不要再替别人考虑了,多想想自己吧。” “对伤害自己的人展示善良,只会害了你。” “言一知,我知道你的本性,所以今后像这种不堪的事,你实在不想做也没关系,就让我来替你做吧。”吴言敛起玩笑语气,认真的对我说。 我低头看着书包里满当当的二十枚硬币,吴言的话萦绕在脑海中。 我忽然有些感动。 “好。”我终于妥协了。 “这才对嘛。”吴言语气再次欢快起来,“里面还有纸条,上面是你白天写的地址,还有你父亲工作地方的电话号码,具体路线我也帮你查到了,下车后我们就直接就在汽车站转。” 吴言安排得头头是道。 我紧紧抱着书包,听着吴言像个小管家一样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谢谢你,吴言。”我说。 第16章 危险近在咫尺 按照吴言的计划,等到了北碚汽车站,那里会有很多在车站外拉人的黑车司机。 从北碚到父亲工作的那个地方,坐过去只要两块钱,比大巴车便宜。 到了那片区域,再随便找个报刊亭,给父亲打个电话,让他来接我。 一切看上去都很严谨,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摇晃一路,车终于进站了。 我将书包背在胸前,双手抱着书包,跟着人流下了车。 这是我第一次只身一人来到城市,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以及四处窜动的人头,我紧张极了,抱着书包的力道收紧了些。 我听母亲说过,外面很危险,有很多摸包客,还有很多飞车党。 我书包里面可揣着吴言偷来的20元巨款,也是我唯一的盘缠,千万不能被这些人给抢了。 果然如吴言所说,刚下车,我就听见车站外站着许多人,正朝着最新一批下车的乘客高声呼喊着: “永川永川,10块一个,走不走,走不走!” “合川合川,最后差一个就满了哦!” “长寿有没得?长寿的,马上斗走马上斗走!” 我在各种吆喝声中仔细分辨,很快就听到了前往观音桥方向的声音。 我朝声音源头看去,是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一边抽一边叫喊着,手中还举着一块写着“观音桥”三个字的,白底红字的牌子。 “去观音桥多少钱?”我抱着书包,走过去抬头看向男子。 夹克男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我,又朝我身后瞅了瞅,眉头一皱,“小娃儿,就你一个人迈?” 我点点头,“是的。” 夹克男听到我的回答,抠了抠脑壳,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烟扔在脚底,跺脚踩了踩,“不拉。” “不拉?”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窝不拉小娃儿哈,除非你有家长带,万一窝半路遭截了,遭开钱的是窝又不是哩。”夹克男区县口音很严重,我听得有些费劲。 但大致意思我明白了,可能他看我是孤身一人,怕中途家长找上门,他要被讹钱。 毕竟这个年代,什么人都存在。 我有些挫败,没想到转车遇到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被黑车拒载。 我转头就走,打算寻找第二个目标,结果刚转身没走几步,身后那个夹克男突然又开口叫住了我。 “喂,那个小娃儿,你站到。” 我听到声音,心中一喜,难道夹克男突然想通了,想冒这个险? 我赶紧转身走过去,“怎么了?” 夹克男看了我半天,忽然弯下腰,冲我邪笑道:“小娃儿,你是不是个人偷跑出来哩?” 一瞬间,我眼神明显有些慌。 我紧紧抱着书包,摇摇头。 “哩骗不到窝,窝勒个人看人准的很,你绝对斗是跟屋头闹毛了,离家出走了哈?” 夹克男很笃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 “我说不是就是不是。”我咬牙,转身就想走。 “莫慌嘛,窝又不是坏人。”夹克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白兔奶糖,递到我面前,“给你吃。” “我不要。”我想赶紧开溜。 “别啊,拿到嘛,我真的是好人。”夹克男不顾我的拒绝,拉过我的手,将大白兔奶糖硬塞到我的手里。 我手里握着糖,进退两难。 “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夹克男见我收了糖,继续问道。 “不用。”我态度坚决。 “小娃儿家家的,又是个女生,一个人坐车好不安全嘛,叔叔送哩回去,绝对安全。”夹克男说着,咧开一个微笑,将牌子朝墙壁一靠,朝我走来。 我看着他那因为长期抽烟,形成的又黄又黑的牙垢,内心觉得一阵恶心。 “快跑。”沉默的吴言突然开口。 下一瞬。 我肾上腺素急速攀升,脚底一拐作势就跑。 结果刚一起势,左手就被夹克男给抓住了,“小娃儿你跑啥子,我未必要吃人迈?都给你说了一个人黑不安全斗嘛,我送你。” 被陌生人抓住的瞬间,恐惧,窒息,惶恐,不安。 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全部化作了求生本能。 那一刻,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右手直接一拳冲着夹克男蹲下来的脸砸了过去! “哎哟!”夹克男吃痛一叫,手下意识松开。 我立马转身,拼尽全身力气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贱种!你给我等着!”我听见夹克男在后面骂骂咧咧,气急败坏的语气穿透空气冲击着我的耳膜,就像是催命的恶鬼。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书包一路朝前横冲。 我撞开一个个的人,拼命朝前冲着,直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弱。 余光中,我瞥见路边竟然有一个派出所。 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我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我停下脚步,紧贴在派出所门卫处外墙墙壁边,紧张的朝外窥探,观察那个男人有没有追上来。 或许是我身形小跑得快,又或许是早晨本就是人流高峰期,街上人很多,杰克男没有跟过来,我死死揪着内心的危机感这才终于解除。 然而下一秒,我立马反应过来一个新的问题。 因为刚才的横冲直撞,我不知道拐了多少个路口,现在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完全陌生。 我迷路了。 “怎么办,我找不到回车站的路了。”我惶恐的问着吴言。 “小问题,”吴言语气丝毫不慌,“让警察叔叔帮我们。” 吴言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对啊,谜题的答案,明明就在题面上。 我因为刚才跑得太快太久,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竟然忘了,自己就在派出所里面。 我深吸口气,毫不犹豫冲进派出所。 派出所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每个桌子前都围着一堆人。 “我钱包刚才都还在呢,这会儿就不见了,工资全在里面啊!”一名中年男人崩溃的朝一名警察说着。 “别着急,慢慢说,钱包长什么样子,看清偷你钱包的人长相没有?”警察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不急不慌问道。 “我没法不着急啊警察同志!我全家都等着那笔钱吃饭呢!”中年男子激动的拍着桌子,痛苦抱着头。 我目光转到其他地方,同样的哭诉也在上演。 “我孩子不见了,我孩子,我的孩子……”一名妇女已经哭到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只是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旁边应该是她的丈夫,正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边配合着警察做着笔录。 “警察同志,已经两天了,还没有线索吗?我们孩子才两岁啊!”男子表情悲恸,强行撑着最后的理智。 “这种事急不来的,请你理解一下,但你要相信,我们已经在尽全力找你的孩子了。” 整个办公室充满了嘈杂,愤怒与悲痛。 我咽了口口水,收回视线,试图寻找一个没那么忙的警察。 就在这时,站在门边的一名警察注意到了我。 “嗯,这是谁家的小妹妹?” 一瞬间,所有人转过头朝我看过来,包括那对丢失孩子的父母。 他们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从欣喜瞬间化为失落,又默默转了回去。 我抬起头,用稚嫩的童音回答着他。 “警察叔叔,我迷路了。” 第17章 白跑一趟 “迷路了?”门边的警察走过来,给我找来一把凳子,示意我坐上去。 “小朋友,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警察坐在我对面,关切问道。 “我家在……”我顿了顿,眼珠子一转,将书包拉链打开,从里面取出那张纸,递给面前的警察,“警察叔叔,我家在这儿。” 警察叔叔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冲我点点头,“小朋友,你稍等一下啊。” 说完,他拿起办公桌前的座机,按着上面写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很快,警察皱起眉头,将听筒放下后重新拿起,又按着上面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连续拨打几次后,警察终于放下听筒,转身严肃看着我。 “小朋友,你确定这电话是你家的吗?可不能撒谎哦。” 我愣了一下,如实点头,“是这个号码,我爸寄回来的信上,就是写的这个号码,我反复核对过。” “那就怪了……” 警察面露不解,“怎么打过去总是占线,要么就是正在通话中呢。” 号码打不通,警察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纸上,看着那串地址,他想了想,接着给一个年轻警员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怎么了,副队?”年轻警员走过来,在我跟这名警察身上打量了两下,很快在警察面前站定。 “我记得你会开车对吧?” “报告副队,是!” “按照这个地址,把这小娃娃送过去。”警察将写有地址的纸递给他。 “让我送小娃娃?”警员接过去,看了一眼地址,又回头望了望我。 “可是副队,这车一会儿……” “开快点,送完人再回来,耽误不了。”警察打断了警员的话。 “……是!”警员见状,不再多说,朝警察敬了个礼。 就这样,我跟着这个年轻警员,钻进了派出所院子里停着的一辆桑塔纳。 “小朋友,你一个人出来的?”一路上,警员时不时找我搭话。 “嗯。”我鼻腔里淡淡哼了一声。 我坐在后排,始终保持着紧抱书包的姿势,对于警员的套话,我只是简单的做着回应。 “你父母都住在观音桥那边吗?” “没有。” “你书包里装的什么,看上去你这么宝贝?” “什么都没装。” “安全带系上吧,我开车可是很急的。” “……” 警员的话很多,回应到后面我甚至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或许是因为一大早就偷跑出来,外加一整天都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也没有吃饭,我竟然在如此颠簸的路途中睡着了。 当我被人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眼前赫然出现年轻警员的脸。 “你可真能睡啊,这么陡的路你都睡得着。”警员佩服着我的睡眠质量。 “……警察叔叔,到了吗?”我坐起来,朝外张望。 “到了,但是你父亲不在这儿。”警员看了我一眼,叹息道,“小朋友,小小年纪可不能再这样了。” “……再这样?”我愣住了,哪样啊? 见我不理解,警员直接开门见山:“当然是离家出走啊,你这种行为,是非常危险的知道吗?” “你父亲一大早接到电话,已经向单位请假赶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你父母都急疯了?” 父亲回家去了,这也就意味着我这一次离家出走,折腾半天等于白跑一趟。 警员训斥着,表情严肃的看着我,“你啊你,这么小就想欺骗警察,难道老师没教过你吗,做人要诚实守信吗?” 听到警员的训斥,我心虚的低下头。 “我知道错了。”我小声说着。 “行吧,”我认错认得很快,警员也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处理一个离家出走的纠纷,比起找孩子找钱包这种事,还是要简单得多。 很快。 父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不停给警察弯腰鞠躬表示感谢。 “离家出走可不能惯着,你们做家长的可得好好教育一下。”警察冲我看了一眼,说道。 我局促的站在门口,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果然,母亲感谢完后,转身朝我走来。 我咽了口口水,后脑勺已经条件反射感到有些发麻。 【删除】 “哎哎哎,别在这儿打孩子啊,要打回去打。”一名警察淡淡说道。 “是是是,我们这就回去,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父亲一边打着圆场,一边上前一步将我朝外拉走。 我牵着父亲的手,二人默默走在母亲身后,踏上了返程的公交车。 这场离家出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果然是个馊主意。”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两边熟悉的道路,心里对吴言单方面施行的离家出走,给出了最后的定论。 “第一次施行,难免考虑不周,下次就不会了。”吴言说道。 还有下次? 不可能有下次了。 “你不可以擅自再用我的身体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让我置身险地。” “而且,我回去肯定又要挨打了。” 看着母亲那张阴沉的脸,我已经对回去后的暴风雨有了心理准备。 “要不换我来吧。”吴言想要主动替我承担。 “算了,万一你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最后受伤的还是我。”我干脆拒绝了吴言的“好意”。 下了车,母亲一言不发,快速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生怕一不留神一个没跟紧,又惹怒她。 回到家,大门关上瞬间,我突然有种末日来临的绝望。 “跪下。”母亲冷冷的转过身,看着我。 我望了望父亲,他一脸复杂的看着我和母亲,想开口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找了个垫子放在地上,然后缓缓跪了下去。 结果下一秒。 母亲一把推倒我,将我膝盖下面的垫子抽出来朝旁边一扔,重新点了点我脚下,“谁让你用垫子了?还挺会享受的,给我就这么跪着!” 第18章 都是你们逼的 我被母亲这么一吼,当即吓到破胆,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膝盖与坚硬地面猛地一撞,我只觉得腿都麻了。 【删除】 我全程弓着腰,用手抱住头,尽可能保护着自己的脸。 “好了别打了,你看看孩子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她已经知道错了……”父亲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试图阻止她继续失控。 然而这句话落在母亲耳朵里,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还惯着她?好啊好啊,这个家里就我一个外姓,你们都欺负我是吧?” “我一教育孩子,你就跟她站在一头,跟我唱反调!” “她之所以那么不听话,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的纵容,才让她竟敢生出离家出走的念头!她就是觉得你能给她撑腰!”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母亲彻底疯狂了。 她直接抓住父亲头发,脱下鞋子,发狠的一下下砸向父亲头顶。 这一幕,直接给我看惊呆了。 我印象中一直是高大威猛形象的父亲,竟然被母亲当个沙袋一样,拎着脑袋暴捶。 我哭了,浑然不顾后背的伤痛,想要去拉住母亲的手,让她别打父亲了,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问题,跟父亲根本没关系。 “妈妈别打了爸爸了,别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我拼尽全力在他们中间拉扯着,抱住妈妈的腿想减缓她的行动。 “你能不能讲讲理,不要这么情绪化?”父亲显然也被激怒了。 “我不讲理?你说我不讲理?” 那一瞬间,我感觉母亲情绪已经白热化了,我抱着她都能听到她胸腔的颤抖。 她一把踢开我,恶狠狠的看着我,“我看你,简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母亲咆哮着,扔掉手中拖鞋,抓起沙发上还没织完的毛衣,将几根棒针从毛衣里抽出来,发狠般朝我身上挥来。 “我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为了你好!你以为我想这么管你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 “为什么你就不能按照妈妈的想法来,为什么就不能照我说的去做!” “你不听妈妈的话,你能有什么出息??” 母亲失声咆哮着,披头散发朝我扑来。 【删除】 我凄惨的哭着,拼命躲避着母亲落下的凌迟。 父亲也被激怒了,他反手一把遏住母亲的手腕,“你疯了吗?这么打是会死人的!” “死人?少拿这个吓唬我,就算要死,那也是我死!是你们逼我去死!”母亲挥鞭的手被父亲抓住,另一只手反手冲着父亲的脸就是一耳光。 “够了!你这个疯婆子!”父亲怒不可遏,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母亲猛地一推。 母亲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沙发上。 “你敢打我?” 发疯中的母亲怔了一下,对父亲出乎意料的粗暴举动震惊到呆滞。 但很快,更大的痛恨涌上母亲双眼。 她当即跳起来,扯下垫在沙发上的凉席,恶狠狠朝着父亲头上一砸,接着冲到斗柜前,猛地将抽屉一拉! “哗啦啦——” 各种针线、工具从抽屉里跌落到地上。 她一把抓起剪线用的剪刀,双目通红,披头散发的指向我跟父亲。 “言平我告诉你,我真的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我辛苦养着孩子,操持着一切,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 “你!”母亲刀尖方向猛地偏向我,“一天到晚就想要玩具,心思根本不知道放在学习上!现在都学会离家出走了是吧!” “然后你也是!工资这么多年都没涨,跟你同年分进来的人都升上去了,而你呢?永远在原地打转!废物一个!!” 母亲将我跟父亲一通怒斥,最后瞳孔一缩—— 她把刀尖抵在自己脖间。 “你做什么?!”父亲脸色骤变。 “我做什么,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吗?我死了你们就能潇洒了,自由了,这都是你们逼我的!”母亲说着,刀尖又戳进去皮肉几分。 “我草泥马!你真特么疯了!” 我听见父亲低吼一声,不等母亲反应过来,一把冲过去猛地拽住她拿剪刀的手! “滚开,你给我滚开!”男女天然的力量悬殊,让母亲手动弹不得。 但母亲不甘心,恶狠狠抠抓着父亲的手臂,低头冲着他手臂一口咬下去。 “我操!” 父亲倒吸一口凉气,一耳光猛扇过去! 第19章 无解的闭环 这一耳光将母亲彻底打懵了,父亲趁机将剪刀夺了过来,朝地上一扔。 “打我,好啊哈哈哈,打我!” 母亲癫狂笑着,笑声阴沉寒冷,她直接跳起来,反手也给了父亲一耳光。 两个人就这么在客厅扭打起来。 我跪在地上,看着母亲与父亲从这头打到那头,又从那头打过来,一整个绝望无措。 “我今天要是不跟你离婚,我就不姓聂!” “离就离!谁不离谁孙子!” “孩子归我,其余的随你便!”父亲毫不退让。 “不可能!”母亲瞪了我一眼,“我养到这么大,你出了什么力?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多看一眼!” 母亲口中频繁出现“离婚”二字,顿时让我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之中。 如果离婚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按照母亲刚烈的性格,离婚后必然是老死不相往来。 那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父亲不在时的凄惨日子,内心一凝。 千万不要啊,千万不能离婚! 我再次起身,想冲过去将父母拉扯开。 结果还没站稳,父亲就猛地将拽他头发的母亲往我这边一踢—— 母亲惯性朝我这边跌来,撞到我后背上。 【删除】 父母听到我的惨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下来回头一看,当即傻掉。 “一知,怎、怎么回事?”父亲第一个冲过来,跪在地上,眼中明显慌神了。 “痛……”我倒吸着凉气,双眼被泪水灌满,持续的失血让我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意识正在快速抽离。 痛感逐渐退散,困意渐渐加深。 “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医院!”母亲看着满地的鲜血,沉着脸朝父亲猛地一踢。 父母的争吵因为我的突发状况,被迫暂停。 父亲将我横抱起来,母亲联系了一辆车,我就这么昏昏沉沉被送到了医院。 …… 等我苏醒时,左腿被高高吊起,膝盖弯的地方被厚厚的石膏固定住。 父亲正坐在床头前,歪着身子打盹。 “爸爸……”我软软的叫了一声。 父亲睡得很轻,我轻微的叫声立马叫醒了他。 他用手背抹了下嘴巴,见我已经睁开眼,眼中一喜,赶紧将椅子挪近了些。 “……感觉怎么样?”他问。 “我没事,对不起,爸爸,我错了。”我看着父亲疲惫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还有脖子上随处可见的抓痕,低声说道。 听到我这句道歉,父亲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眼眸瞬间涌上深深的愧疚。 “一知啊……”他开口想说什么,但刚说两个字,声音就哽咽了。 父亲连忙站起来,背过身去。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却从阳光映出的轮廓中,看得出父亲的肩膀在微微起伏。 父亲……竟然在哭。 过了一会儿,父亲重新转过身,坐了下来。 他眼底还残留着泪光,抓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一知,别跟爸爸说对不起。”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脚步声。 母亲推门进来了。 她手上拿着一沓单子,看样子是刚交完钱,见我醒过来,脸色并没有表现得很好看。 “看你干的好事,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钱!”母亲开口第一句,就是习惯性抱怨。 父亲听了,脸色一下垮了下来。 他将握着我的手放下去,起身阴沉沉看着我母亲,“归根到底,难道不是你的原因吗?” “我的原因?”母亲冷笑,“剪刀是我扔的吗?” “但是你拿的啊。”父亲不依不饶。 母亲冷哼一声,自知不占理,转头又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怎么一天天的,你事情这么多,剪刀明明丢在地上的,怎么会插到你膝盖上去了?” 我听着他们吵闹,脑袋只觉得一阵眩晕。 “让这俩出去吧,吵死了。”吴言开口说话了。 “爸爸,我想再睡会儿。”我避开母亲视线,目光看向父亲。 父亲当即心领神会,冷着脸拉扯母亲的手臂,朝门外走廊走。 “别在这儿吵,我出去跟你好好吵,让一知好好休息。” “还好好休息呢,马上就要考试了,我看全家就我一个人着急。”母亲甩开父亲的手,知道父亲这是在给她台阶下,不情不愿的朝外走去。 门关上了,病房终于恢复到它该有的安静。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吊起来的脚,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别想了,我来告诉你剪刀怎么会插进你膝盖上。” 吴言深深叹息一口气,这才开始解释,“你还记得你母亲朝你父亲扔了一块垫沙发的凉席吧。” “嗯,然后呢?” “然后,你父亲扔到地上的剪刀,刀柄不偏不倚呈张开的状态,卡在了凉席上,立起来了。” 听到真相瞬间,我内心咯噔一下,只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我家所有的凉席都是许多小竹块串联起来的凉席,也被称作麻将凉席。 竹块与竹块之间,存在一定的缝隙。 而那把剪刀,正好以竖立的姿态,卡在了缝隙之间,我又恰好跪了下去,最终导致了如此倒霉的结果。 看着裹得臃肿不堪的左腿,我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母亲没有朝父亲扔那块凉席,剪刀就没法立起来。 如果父亲没有把剪刀扔地上而是放在桌上,让我受伤的工具就不复存在。 如果母亲跌落的方位没有撞到我,我也不会跌倒,从而跪到刀尖上。 这中间,无论差了哪一环,我都不会受伤。 但是没有如果。 世界就是如此荒谬。 每一个环节环环相扣,最终形成了这样一个无解的闭环。 第20章 利益最大化 “很像蝴蝶效应。”吴言说着。 “什么是蝴蝶效应?”我觉得这个词有些熟,好像在哪儿看过,但却想不起来。 “想不起就算了,好好养伤吧,换个角度想,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吴言说。 “因祸得福?这算哪门子的福气。”我对吴言的这个形容词表示无法理解。 “医生说了,你这伤,至少要躺半个月,这期间你母亲就算再气,打你的时候也得悠着点吧。”吴言语气还算比较轻快。 我之前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虽然听上去有点阿q精神,但好像又确实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希望如此吧,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看着膝盖处打的石膏,愣愣出神。 就在这时。 门外的脚步突然变得凌乱起来。 “你拦着我干什么,这事儿我必须去问个清楚!”是母亲的声音。 她又怎么了? 我收回思绪,赶紧竖起耳朵打探起来。 “你怎么干什么都这么着急,事情究竟是怎样还不一定呢!” “她现在腿上才打了石膏,你冲进去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打人吗?”父亲拦在门口,死活不让母亲冲进病房。 “刚才的电话你也听到了,你听着不觉得丢人吗?” 电话?什么电话?丢什么人? 母亲自然听不到我内心的想法,气急败坏的继续说着,“你不觉得丢人,我觉得丢人!” “什么玩意儿啊,呸!我都替她害臊!你俩不要面子,我要!” 不等我反应过来,门口“哐当”一声,我看着母亲强忍着怒火,冲了进来。 “……妈妈……” 我刚开口说了一句话,母亲却径直略过我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床头,扯过书包拉开拉链。 刹那间,我心头一慌。 糟糕! 回家到现在,我都忘了将书包放下,里面的钱还没有来得及藏好呢!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母亲猎鹰一般的眼神朝里头看了一眼,目光当即变得凌厉起来。 像是抓到了什么确凿证据似的,母亲拖着书包,一下子扔到父亲脚边! “你看看,你看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躺在床上,心中慌得不行,但身体因为麻醉的缘故,浑身还酸软无力,只能用无助的目光在母亲和父亲二人之间反复游离。 父亲弯腰缓缓捡起书包,皱着眉头拉开拉链一看,眉头瞬间蹙得更紧了。 他提着书包,走到我跟前,语气有些凝重:“一知,这钱,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我……” 我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看着父亲审视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要说实话吗? 如果说实话的话,那父亲的小金库可就要被没收了。 可如果不说实话,那遭殃的可就是我了。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母亲的怒火却已经憋不住了,她上手揪住我的耳朵,抵在耳边怒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贱呐?这么小,就学会用身体去换钱!” 母亲的声音就像是耳边嘶吼的老虎,透过颤抖的耳膜,直击我的心脏。 这句话在我体内回荡,震得我脑袋发懵。 不对,等会儿! 母亲说什么?用身体换钱?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不可置信的看向母亲,“什么换钱?我根本就不知道……” “还撒谎!” 母亲铁青着脸,指着父亲手中的书包,“那里面的钱怎么回事!刚才李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在车站,看到你跟一个男的拉扯不清,而且那男的还给了你一笔钱!” 说着,母亲揪我耳朵的力道加重。 刹那间,我感到所有血液都涌到耳朵边上,感觉她要是再用力,耳朵就被她扯下来了。 听到母亲的话,我又惊又气。 为什么,李老师为什么要这么说? 事实分明就不是这样!她这是在颠倒黑白! “没有!我没有!” 我一边护着耳朵,试图减轻痛感,一边解释道,“是那个人给了我一颗糖,想把我骗走,但是我没有跟他走!妈妈!你相信我啊!李老师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母亲眼神冰冷,冷笑开口,“难道你想告诉我,人家李老师专门打电话过来,什么都不干就为了污蔑你是吧。” “……我不知道,”我拼命摇头,“但是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慌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母亲的态度根本没有任何转变。 吴言不是说母亲会看在我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份上,下手轻一点吗? 可是我耳朵好痛,真的好痛! “放手啊,快放手啊妈妈……” “那钱,那钱不是他给我的……!”我哭着,目光祈求着父亲,希望他赶紧阻止母亲。 然而这一次,父亲却只是站在对面床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是他给你的,那是谁给你的?”母亲不依不饶的逼问,“谁会给一个互不相干的人二十块钱?!” “……我……” 我看着父亲的眼神,内心顿时如坠冰窟,决定如实说道,“是父亲的钱……我拿了父亲的钱!……” 听到这话,原本沉默的父亲突然呆了一瞬。 下一刻,他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一知,撒谎可是不对的,我离你那么远,怎么给得了你钱?” “……是……” “别说。” 我刚想把“小金库”三个字说出来,吴言突然阻止了我。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 “因为就算说了,你母亲依旧会怀疑你,这顿打你也免不了,还不如不说。” “等你母亲气头过了,这小金库就成了你跟父亲共有的,他偷偷存,你偷偷用,不是挺好吗?” 吴言一句话,醍醐灌顶。 我突然有点佩服他,总是能从各种刁钻且意想不到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这叫利益最大化,相信我。”吴言声音很沉稳。 利益最大化。 又是一个我没听过的词语。 我很纳闷。 明明我们共享着同一具身体,共享着同一个大脑,但为什么吴言却像是通晓天地一般,总是能时不时冒出一些很陌生的词汇。 他能很轻易的猜透我的心声和想法,而我却完全看不透他。 这么看来,好像有点不公平啊。 第21章 借刀杀人 但此时此刻,显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中原因。 因为耳边拉扯的剧痛快将我大脑给撑爆,我感觉半边耳朵都因为母亲一直扯着,几乎失去听觉。 “你以为不说话这事儿就过得了吗?”母亲在我耳边怒吼,“快说!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对啊,一知,说实话,钱到底是哪里来的。”父亲也站在对面床边,语气沉重的问道。 “……是……我……” “是我在地上捡的,捡的!”我尖叫着,大脑胡诌出一个拙劣的谎言,“放学路上捡到一个布袋子,里面……里面包着的就是这些硬币!” “布袋子?”我明显感到母亲手劲松了一点,她继续盘问道,“具体是在哪里捡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 我咽了口口水,大脑高速运转。 当你撒下一个谎言时,意味着后面需要用更多更大的谎言去填。 然而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了,尤其是在这种无助时刻。 “……在……在,”我哆哆嗦嗦,语气有些颤抖,“放学回家的那个陡坡上,布袋子就在那里,正巧被我看见了……” “为什么不上交?”母亲又甩过来一个质问。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 我心气掉了下去,放弃挣扎,直接选择了最摆烂的答案。 “……因为……我想自己留着买零食吃。” 听到这句话,母亲表情明显又黑了好几分。 但与此同时,她揪着我耳朵的手,终于松开了。 我知道,她相信了这句话。 那一瞬间,我内心相当的矛盾,自怜与痛苦交织在心口,觉得自己倒霉,觉得活着好痛苦。 或许在我母亲眼中,我真的就是她口中那种贪玩懒惰,爱吃零食,不孝敬父母的坏孩子吧。 所以她宁愿去相信这么一个充满漏洞的谎言,也不肯去相信我最开始说的事实。 那一瞬间。 我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我感觉自己被父母抛弃了。 不是生理上的抛弃,而是心理上的。 他们对我失去了信任。 哪怕我一开始就将事实全盘托出。 “李老师说的那个男人,又是谁?”母亲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我,眼神就像是在审判一个深恶痛绝的罪犯。 “我不认识他。”我已经回答得有些累了,“妈妈,我想喝点水。” “一天到晚就知道妈妈妈妈的,你眼里真的有我这个妈妈吗?怎么,我是你仆人?!” 我虚弱的祈求不经意间又触及到了母亲敏感的神经,她眼神中的不耐烦加深了些,“我看你就是根本不在意我的面子,不然也不会大庭广众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我都说了,我没有!”我真的烦透了,语气忍不住拔高了些。 “行,没有是吧?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 “言一知,你太让我失望了。” 母亲一直喋喋不休,反复说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我只觉得心力交瘁。 那个李老师,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惹到她了,为什么她要三番五次的害我,甚至不惜打电话给我母亲来污蔑我。 但更令我难受的,是母亲对于这些话的反馈,第一反应竟然是选择相信而不是质疑。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在一直以来都视作灯塔的母亲眼中,竟比不过一个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不停体罚我、威胁我的“老师”。 那一瞬间,我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李老师的话是什么圣旨吗?她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我反问道,目光愤然看向父亲和母亲。 “证据?好啊,没抓你个现行,你就想装傻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李老师的话有问题!妈妈能不能自己思考一下,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我感觉口干舌燥,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我不理解,怎么母亲就是听不懂我的话呢? 母亲显然也不想理解我的痛苦,她浑然歪曲了我的话,直接将话题终结在另一个角度。 “好好好,你想说我们都是错的,你是对的是吧?” “既然你觉得你翅膀硬了,那你就自己躺在这儿吧!我不伺候了!” 母亲说完,怒瞪我一眼,直接摔门而去。 父亲看向母亲离去的背影,将书包放在床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沉默着追了出去。 病房再次恢复安静,而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对于母亲反复无常的情绪表现,我已经习惯了。 她离开病房前撂下的这些狠话,对我早就麻木的心而言,也不会再造成更大的伤害。 但是李老师。 这个李老师。 身为老师,为什么要处处害学生? 我上学前班的时候不过才五岁半,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她对我的敌意,到底源自于什么呢? 我心中翻涌的情绪从疑惑到难受,最终逐渐凝结加深,最后变成了满腔怒火。 她既然讨厌我,现在好了,我正好也讨厌她。 不对,不是讨厌,是恨。 我恨李老师。 我忍不住紧咬后槽牙,左边耳朵被扯久了,耳道有些耳鸣发懵,还有点热热的感觉。 病房的窗户大开着,外面微风徐徐吹进房间。 我将脸转向另一侧,好让左边耳朵能顺着这股微风凉快一点,也让自己大脑冷静下来。 “想报仇吗?”沉寂中,吴言突然开口,“我可以帮你。” “报仇?”我愣住了。 “对啊,报仇。”吴言语气极其平静,“既然你内心这么恨,为什么不去报仇?” “难道你要由着她继续给你使绊子吗?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老师。” 我沉默了。 沉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实力太过悬殊。 “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我还是个小孩子,你要怎么帮我报仇?难道又像上次你对付我妈那样,抓李老师几下吗?” 我摇头,深深叹息道,“那样只会换来我母亲更大的怒火,以及坐实李老师的谎言和我的气急败坏罢了。” “你当我傻吗?” 吴言听着我的话,解释道,“上次是还不熟悉你的身体,情急之下才用了那种原始的肉搏方式。” 我:“那你这次打算用什么方式?” “很简单。” 吴言淡淡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哪怕是成年人,只要拿捏住李老师的弱点,她就死定了。” “具体一点呢?要怎么做?”我对吴言的报仇计划产生了好奇。 吴言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有些幽暗:“我们可以来个,借刀杀人。” 第22章 一把利刃 “借刀杀人?”我愣住了,这个词听上去有点深奥。 “借哪里的刀?”我连忙问道。 吴言沉思了一下,神秘兮兮的反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每天早晨上学,必经的一条小路左边,经常蹲着一小女孩?” “放学路上?小女孩?”我细细回想一下,猛然醒悟,“你说的是……周二娃?” 经过吴言这么一提醒,我才终于想起周二娃这个人。 从我家到学校,需要先下一条长长的坡,然后穿过镇上的行政广场,再大概走几百米的林荫小道。 每次走在上学路上,我都能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蹲坐在下坡的小路边玩泥巴。 女孩看上去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四肢纤细得不像话。 脸和手沾满了泥巴不说,衣服也全是污渍,脏到几乎都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镇上的人都叫她周二娃,说是出生的时候难产,导致缺氧太久,所以脑袋有点问题。 至于她的具体名字,我不清楚。 因为每当我跟母亲走在一起时,路过她身旁,母亲总是会拉着我加快脚步,生怕周二娃黏上她。 “这娃儿脑壳有问题,有疯病,你记住,要离她远点。”母亲经常叮嘱我。 我每次都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回头张望。 每次回望,我都能与周二娃精准对视。 她一直在看我。 而后,每次我上下学,经常能发现周二娃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眼神充满警惕和莫名的敌意。 而且我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那就是我好像只会在上下学的时候遇到她,其余时间她好像不见了。 但她除了瞪着我,好像从来都没做过任何其他出格的事情。 就好像一个特定的npc,定点出现在我前往学校的路上。 久而久之,我都已经将她这个目光,连同她这个人一同忽视了。 要不是吴言突然提起,我对她都快记忆模糊了。 “你突然提她干什么?”我感到有些疑惑。 “因为她就是李老师的女儿。”吴言淡淡说着,但这句话落在我耳里,犹如平地起惊雷一般,惊得我半天说不出话。 “……怎、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吴言又搞起神秘兮兮那一套,“反正我就是知道。” “……”我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一向不关心镇上的八卦而已。”顿了顿,吴言继续说道,“这事儿,你妈也知道。” “可是……李老师为什么会把女儿一个人放在那么脏的土地上?她都不管的吗?” 尽管吴言补充了一句,但我依然感到震惊。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李老师心肠有些狠,但没想到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这样对待。 “她怎么管?没人能管,你不知道李老师已经离婚了吗?” “离婚了?”我惊掉下巴。 吴言抛出的信息一句比一句炸裂,我完全愣住了,“你连这些都这么清楚?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李老师跟你母亲,曾经是好朋友呢。” 面对我的再次询问,吴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语气淡漠的继续说道,“这个周二娃是李老师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没了,胎死腹中,这事儿挺伤身体的,所以那之后李老师养了很久的身体。” “然后呢?”我咽了口口水,追问道。 “然后嘛,身体养好后就一直在备孕,好不容易有了周二娃,结果因为接生的时候出现问题,孩子一出生就成了智障。” 我默默听着吴言的陈述,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当发现周二娃智力有问题后,她老公以及全家,包括李老师父母都认为是李老师身体的问题,才导致孩子是个残疾。” “最终李老师就跟她的丈夫离婚了,丈夫直接潇洒下海去了,而李老师就带着周二娃来到了这个镇上。” 吴言说着,话锋忽然一转,“一知,你知道为什么李老师不针对别人,只针对你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很想知道答案。 “因为嫉妒。” 吴言沉声道,“因为她嫉妒你母亲。” “嫉妒……我母亲?” “对啊,”吴言开门见山道,“你母亲跟李老师是一个学校毕业的,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你母亲后来因为你父亲关系的缘故,得以在中学教书,而她只是学前班的老师,两个人就渐行渐远了。” 我沉默了。 我虽然知道李老师跟我母亲认识,但从不晓得她们先前竟然还有如此渊源。 “你父亲虽然总是被母亲嫌弃,但在外人眼中,你父亲的工作是绝对的铁饭碗,李老师的丈夫当时只不过是一名销售。” “自己的收入与婚姻状况,比起昔日好友差距越来越大,尤其是在孩子这件事上接连遭受打击,她心理就彻底失衡了。” “就因为这样?”听完吴言的话,震惊之余我涌上一抹愤怒。 “有些时候,人性中的恶就是这么容易被激发。”吴言无奈。 “她将对你母亲的嫉妒情绪发泄在了你身上,想让你们一家分崩离析,跟她一样活在痛苦之中。” 吴言说完,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我们一家是这么的幸福圆满,圆满到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自知。 我母亲在外面营造的假象明明如此浮于表面,只要细细观察,就能从我经常淤青的身体觉察到些许端倪。 然而没想到,竟然骗过了所有人。 这个李老师,远比我想象的要愚蠢和肤浅。 “所以,你说的那把刀,是周二娃?”我很快理解了吴言的意思。 “没错。” 吴言说道,“嫉妒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就很难自我化解,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必然会爆发。” “所以呢?”我追问。 “所以,想要报复李老师,只需要激发出周二娃的嫉妒即可。” 吴言的声音充满蛊惑,就像是邪恶的低吟,“去和周二娃做朋友吧,去向她示好。” “只要你去示好,那你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这样,她就能替你,成为插进李老师心口的一把利刃!” 第23章 昔日好友 “可是……”我心底仍然盘旋着一个问题,“她不是个傻子吗?和她做朋友,当真有用?” 闻言,吴言自信说道,“周二娃虽然智力有缺陷,但并没有到完全痴呆的程度,正常的对话和基本自理能力还是有的。” 此言一出,我大为震撼。 原来周二娃的智力,没有母亲说的那么糟糕。 我一直以为周二娃是镇上哪个家庭的留守儿童,因为智力缺陷导致被人丢弃,所以这么小就过上了流浪汉的生活。 结果没想到,都是误会一场。 而且关键是,她竟然是李老师的女儿,而李老师又跟我母亲是昔日好友。 我忽然回想起母亲每每看到周二娃时的表情,拉着我就像躲避什么弼马温一样,眼底完全没有任何怜悯和同情。 吴言不是说,我母亲跟李老师是上学时期的好友吗? 就算后面因为上班单位不同,但冲着李老师时不时就给我母亲打电话这点来看,她们之间的友情虽然比起上学时要淡了不少,但也绝对没到破裂的程度。 可母亲呈现出来的冷漠眼神,可完全不像是看一个好友子女该有的眼神。 当一个疑问产生时,过往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成为了疑点。 我在心里反复思考着吴言的这个计划,心中浮现出周二娃那个眼神,终于明白她眼神中的敌意从何而来。 那警惕的眼神,与李老师看我的目光一模一样。 第三天,我出院了。 医生说我需要先在床上躺一周,然后一周后去医院复查,顺便拆石膏和换药。 这也就意味着,加上康复的时间,我至少需要在家里躺上15天。 母亲替我在学校请了个长假,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家里躺这么久。 父亲处理完我的事,在家里陪了我一天,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了项目工地上。 父亲离开后,母亲仿佛被怨妇缠身,聒噪的抱怨从早上睁开眼,直到晚上睡觉都没有停过。 “你要是争点气,就给我好快一点!课程进度不知道要被拖成什么样子!” “你是不是故意把剪刀插在膝盖上的?就想不去学校?不然我无法理解,怎么就偏偏插在那么奇怪的地方?” 见我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母亲有种拳头打在棉花的郁结。 她气冲冲拿着拖把走进来,咬牙切齿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跟你说话呢?你哑巴吗?!” “……我不是故意的,妈妈。”我不知道她想听到什么回答,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计划,只能敷衍的应了一句。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母亲说着,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说说你,你就不能给我争点面子吗?” 说着,她撩下拖把,气恼的拽起我的右手,“你是腿坏了,又不是手坏了,我给你的习题册你做完了吗?光知道在床上躺着!” “……妈妈,我撑久了手肘痛……”我解释的有些无力。 “痛?能有多痛?你已经多少天没去学校了?你以为这次考试考个第一就很了不得了吗?不跟上进度立马就要被别人追赶上!” 母亲痛定思痛的敲打着我的额头,似乎是想点醒我,唤起我的自觉。 我深吸口气,看着母亲在书架上找了找,抽出一本英语单词集扔到我枕边,“给我背20个单词,晚点儿我来抽!别给我想着玩!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我沉默着,余光看向母亲扔给我的单词集,思绪快速翻涌。 忽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在母亲提着拖把转身离去刹那,我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母亲,”我沉声道,“我如果多背10个单词,可以出去玩一会儿吗?” 母亲停下了脚步,转身沉着脸看向我。 那一刻,我紧张的看着她的表情,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会是阳光还是龙卷风。 母亲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最终,我看见她双肩垂落下来,似乎是吐出一口气,“可以,30个单词必须完全正确,错一个都不行。” “好。”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眼眸闪过一丝光亮。 母亲离开房间,我马上抓起单词集,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单词的背诵上。 当人沉浸在极其迫切的思维时,会展现出超出平常的能力。 就比如此刻。 半小时后,母亲如约而至,而我也早已准备好。 我母亲本就是英语老师,所以抽写单词这种对她来说简直小儿科。 母亲读一个,我默写一个,很快30个单词全都写完了。 我将写有答案的练习本递给我母亲,十分忐忑的等待着结果。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只有母亲手中的笔尖,在练习本上划过的声音。 母亲的脸被练习本挡住,我躺在床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不安。 最终,母亲沉默着将练习本放下,目光幽幽转向我,“看来,平时给你的任务量还是太少了。” “既然如此,今后单词量就从20提升到40,人都是逼出来的,我这是为你好。” 我听完,感觉天塌了一半,瞬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后悔。 但看着练习本上用红笔打的全勾,我忽然意识到,我可以出去玩了。 还没等我来得及高兴,母亲幽幽补了一句,“医生说了你的腿不能久站,就在楼下我看得见的地方,听见没?给你10分钟。” “好。” 我按耐住心中激动,撑起上半身将一根拐杖勾过来。 那是父亲去集贸市场给我选的,镇上没有专门卖医疗拐杖的地方,医院里的专业拐杖又极其昂贵且需要定制。 母亲觉得我腿上这伤只是暂时需要,并非长期需求,所以让父亲去市场专门卖老年人拐杖的地方,花5块钱给我选了一根。 我拄着拐杖,小心翼翼的跳下了楼。 出门前,我特意看了眼时间,是下午5点半,周四。 父母的职工福利住房,距离地面有个大约十米高的差距,从楼房到地面之间,是一条长长的台阶。 台阶中间有一个休息台,站在上面身子朝前倾一点点,就可以把我上学时的那条陡坡路一眼望穿。 我杵着拐杖跳到休息台,将拐杖倚靠在休息台的栏杆上,屈身朝那道坡看去。 果然,周二娃正坐在那个地方,搓着地上的泥巴。 我眼中涌上一抹欣喜。 回头望了一眼我家的窗户,确认母亲没监视我后,我按着吴言的计划,一步步朝周二娃走去。 第24章 该你了 我拐杖用得很不熟练,杵在地面上会发出很大的“咚咚”声。 所以还没等我走近,周二娃就已经注意到了我,立马站起来,还是那副紧盯着我的表情,握着一团泥巴严阵以待的架势。 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在她面前定住,周二娃表情露出一丝困惑。 “你好,我叫言一知。”我冲她露出微笑,伸出手。 周二娃怔怔看着我的脸,又低下头看向我伸出的手,握着泥团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你在玩什么呢?我可以一起玩吗?”见她不说话,我只能继续示好。 周二娃扯了扯嘴角,表情从困惑变成怪异。 她歪了歪头,看向我。 下一刻,她将泥团“啪”的一下扔在我身上,同时用手狠狠挥打开我的手:“不要!” 我吃痛的收回手,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四五岁的小孩,手劲还挺大。 “别着急,我们一步步来,现在先消除她的警惕。”吴言出声提醒我。 我深吸口气,虽然我实在不想这么做,但在吴言劝说下,我终究还是重新扬起微笑。 “想吃零食吗?”我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我可以给你买。” 说完,我摸了摸兜里的硬币。 虽然之前吴言偷来的20块钱已经被母亲没收,但因为我守口如瓶,没将父亲的小金库位置泄露出来,所以现在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偷偷从父亲的小金库里摸钱出来用。 吴言说,这算是精神损失费。 在听到“零食”两个字时,周二娃眼光明显亮了一下。 但是仅仅亮了一下,又晦暗下去。 “不要!”她在胸前环抱起双手,但眼神却开始有些好奇的打量起我。 有戏。 见状,我也不再继续问下去,直接走到小卖部门口,拿出一枚硬币递给老板,“老板,我想买一包这个。”我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口水鸡。 老板收了钱,递给我一包口水鸡,同时又补给我五毛钱的纸币。 这是我第一次买零食,却不是为了自己。 我将钱小心折好放回口袋,拿着零食再次走向周二娃。 全程,周二娃都以一种怔神的站姿,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给你。”我大方的递给她。 她看着眼前的口水鸡,明显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手在衣服上摇摆擦拭,举棋不定。 “这样吧,我帮你撕开。”我撕开口水鸡,这次直接递到她嘴边,“这个很好吃的。” 事不过三。 周二娃终于抬起手,一把夺过我给她买的零食,将撕开的口子直接拉到最大,用沾满泥土的手直接伸了进去。 一瞬间,泥渍与红油混在一起,被她吞进肚子。 看着她狼吞虎咽犹如人间美味的样子,我脸色有些僵硬。 我自己都还没吃过这零食的味道呢,她就一口全吞了,而且看上去胃口还不小。 眨眼功夫,一包零食就被她吃得精光。 “还要!”周二娃满手油光,嘴边全是红油,指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零食袋子,朝我晃了晃。 我深吸口气,当下真想拿起手中的拐杖敲下她。 “继续买。”吴言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自己都还没吃过呢。”我嘟囔着,不情不愿的走回小卖部,重新又给周二娃买了一包。 还是重复的动作。 替她撕开包装,看着她用油叽叽的手扒拉着零食,吃得满脸满手都是。 很快,第二包也被周二娃吃光。 她在只剩下一层油的袋内掏来掏去,确认一点儿残渣都没剩后,直接仰起头,将袋中积存的一点儿红油也倒进了嘴里。 直到最后一滴油落在舌头上,周二娃这才心满意足的扔掉袋子。 接着,她目光重新落到我身上,歪头沉思了一会儿,学着我刚才的模样,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周二娃那油到反光的手,从心底有些反胃。 泥土遇到油直接凝成了块状,黏在周二娃的手背上,黑黢黢的指甲不仅全是泥土,还沾有一些辣椒和芝麻。 我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握上去。”吴言催促道。 平心而论,我当真一点儿也不想握上去。 那手实在是太脏了。 “钱都花了,别浪费,赶紧握上去,机不可失。”吴言再次催促道。 我心口一颤,做了好几下心理建设,终究心一横,伸手握住了周二娃的手。 浅浅握了不到一秒,我就松开手。 但手依旧被沾上了油渍。 又粘又滑,难受的很。 “周,云。”周二娃突然开口,“你是,言,姐姐。” 我有点惊到了。 周云的声音糯糯的,竟比我想象的好听。 虽然小眼睛单眼皮,长得其貌不扬,牙齿也有些歪斜,但声音却是又甜又软,还很温柔。 和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完全是两个极端。 而且,她叫我言姐姐? “你要跟我,一起做饭吗?”周二娃指着路边的泥巴,“或者,我做,给你吃。” “……好。”我比她高出一个头,低头看着她,轻声点点头。 周云听闻后,很开心的冲我笑了一下。 我能感到,那个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她蹲了下去,重新抓起泥巴,快速揉搓起来。 我就这么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操持一切。 很快,她就又搓了几个泥团,接着从路边扯下两片绿叶,将泥团放在其中一片绿叶上,接着又跑到另一边的草丛里,连根拔起一把草折返回来。 周云将草放在第二片绿叶上,而后捧起来,伸到我面前,“吃吧。” “……”我看着根部还沾着新鲜泥土的野草,喉咙滚动一下,目光辗转看向她,“我还不太饿,你先吃?” 闻言,周云怔了一下,随即再次冲我笑了笑。 “好啊,云云先吃。” 说完,她直接抓起那把草,塞进嘴里。 我一整个头皮发麻,下意识捏住她的下巴,逮着她嘴边还未完全吞进去的草,“这个不能吃!” 周云听到我的惊呼,当即露出很困惑的神色。 “能吃的,云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 我彻底傻掉了。 而周云以为我是要抢夺她的食物一样,趁机将最后的草根塞进嘴里,粗暴咀嚼了几下就吞下了肚。 “好吃,该你了。”周云说着,捧起第二个装有泥土的绿叶。 第25章 第二阶段的计划 我看着绿叶上几团泥巴,整个喉咙瞬间干到发慌。 不会吧? 不会真要吃吧? 我内心完全无法接受,整个身体在这一刻恨不得掉头就跑。 刚才听到周云软糯甜美的声线,还让我对她有智力缺陷这件事产生了一丝怀疑。 结果下一秒她就立马自证,当着我的面把草吃进肚子里不说,现在还来催我吃土! 还真是傻子! 似乎是看出我的迟疑,周云又歪了歪头,戳了戳泥团,泥团被她这么一戳,圆形表面裂开一个小口。 里面竟然钻出来一只蚯蚓。 “哇,有肉哎!”周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只眼睛瞬间冒出精光。 我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一把兴奋抱住泥团,蚯蚓捏出来,仰头吃了进去。 “真好吃!” 蚯蚓在周云嘴边挣扎蠕动着,直到一整条彻底被周云吃进嘴里。 我看着周云笑盈盈的闭着眼,津津有味咀嚼的样子,内心的惊悚再也忍不住了。 “我……我妈叫我回家了,我先走了!”我杵着拐杖,像是见了鬼似的,掉头就走。 一块钱打水漂就打水漂了,这场面看得人毛骨悚然,完全是晚上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本来我就杵拐杖的姿势就有些别扭,心急火燎之下,我差点接连摔了好几下。 那一刻,我从未如此渴望拥有一双健步如飞的健康双腿。 恨不得扔下拐杖飞奔回家,裹进被子里。 直到冲回家,我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母亲见我满头大汗的回来,习惯性投来审视的目光,“去哪儿了?” “……和朋友玩了一下。”我尽量平稳呼吸,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母亲如鹰般锐利的眼神,很快就发现了我那油津津的手。 她快步走过来,拽起我的手举到她面前,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下一刻,母亲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呢?想着多背几个单词,原来是跑出去偷吃零食了!” 母亲像是抓到了铁证,恶狠狠的将我的手一甩,“很喜欢吃零食是吧?腿断了都要出去吃是吧?好得很啊。看来你一定都吃饱了,那今天你就给我饿着,别吃饭!” 说完,母亲转身,直接将刚做好的饭一股脑倒进垃圾桶里。 我全程没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 因为自从上次李老师造我谣那次,我就发现了一件事。 说谎的隐形代价是很大的,除非是有不得不说谎的理由,或者是,说谎带来的利益远比说实话要大得多。 不然的话,就尽量少说话。 说多错多,保持沉默也是一种处理方式。 比如小金库就是很好的例子,在吴言的建议下,我用一顿毒打换来一个共享金库,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反而是值得的。 现在也是这个情况。 但凡我为自己辩解一句,母亲就会有十个新的问题抛向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别说话,当个哑巴。 “又不说话是吧?全世界都欠你!我上辈子欠你,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母亲发现我一直沉默,气急败坏的将我拐杖一拖。 我没拿稳,拐杖直接被她甩在了地上。 “不说话就去给我面壁思过!我什么时候气消了你再出来!” 说完,母亲拽着我就朝卫生间里拖。 我左脚不能行走,只能咬着牙一蹦一跳,踉踉跄跄的被她推搡进了卫生间。 “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再次关上。 视线里的一切变得黑暗无比,但比起第一次关禁闭而言,如今的我早已习惯了。 我甚至没有哭闹,身心都只感到深深的疲惫。 我将所有重心都偏向右脚,左腿伸得笔直,如此才能减轻膝盖处的疼痛。 昏暗中,我摸到卫生间里放着一张凳子。 凳子上放着一个脸盆,看样子似乎是拿来接水的盆子。 我把盆子端下来放到地上,将凳子拉到身后,一屁股坐下。坐下瞬间,我感觉整个人紧张感都缓解了不少。 “成熟了不少嘛,比起第一次的你来说。”黑暗中,吴言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的回荡在耳边。 “人总不可能一成不变。”我说着。 想起来,吴言第一次出现,好像正是在我第一次被关在卫生间里的时候。 “早知道我要饿肚子,我就应该把第二包辣条吃了。”我忿忿想着。 反正在母亲眼中,早就笃定我是一个爱偷吃零食的坏小孩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坐实她的印象,不然白吃这个亏。 “你刚才跑那么快干什么?差一点就能取得周云信任了。”吴言问道。 听到这句话,心有余悸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开始秋后算账,“不跑难道还真把那一团泥土吃了不成?会噎死的。” 我一想起周云生嚼蚯蚓的样子,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不该听你的,赔了辣条又折钱。”我实在是心痛我的一块钱。 “这叫什么话?”吴言显然对我的吐槽很不赞同,“周云明显对你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戒备了,而且看那个样子,她早就认识你了。” “这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问道。 “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产生警惕心吧?尤其是小孩子,显然是那个姓李的在她耳边念叨了什么,才让她看你的眼神那么怪。” “不过现在看起来,周云应该对你印象还不错。” 吴言快速分析着,并且向我说出了下一阶段的实施计划,“下次,把你的玩具bb机带上,再多带一点钱。” “还来?”我有些抗拒,“周云连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分不清,你真的觉得她能帮我报复李老师吗?” “相信我,一定能。”吴言坚定道。 我听着吴言无比自信的回答,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一片昏暗的空间。 突然觉得,这里好像还是个蛮不错的能让人思考的地方。 我眯起眼睛,想着那个周云和她一连串的不合常理的举动,以及吴言的那番分析,最终还是决定,再顺着吴言的计划走一下。 这次禁闭没关多久,估计母亲也知道我腿上的伤口还未痊愈,不敢真的大动干戈,所以象征性关了两个小时就将我放出来了。 只不过,饭是没得吃了。 我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躺在床上都能听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伴着强烈的饥饿感,我逐渐陷入沉睡。 第26章 她在求救 后面几天,母亲守我守得格外的严格,我一丁点儿能出去透风的机会都没有。 先前盘算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等什么时候自由了再实施。 一周后,我去医院复查,如期拆掉了石膏,医生说我身体恢复得很好,再敷几天药就能完全痊愈。 医生说,我完全是运气好。 剪刀没有伤及关键,也没有割伤韧带,除了膝盖会留下两个肉洞状的疤痕外,康复后行走弹跳的能力都不会受到影响。 我长长舒了口气,似乎已经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这么久被母亲“软禁”在家里,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双喜临门的是,在我复查完的当天傍晚,父亲也下班回来了。 托父亲的福,我终于吃上了回家养伤后的第一顿称得上丰富的饭菜,是三菜一汤。 吃完饭,父亲像以前那样,从兜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母亲。 我母亲坐在沙发上,接过信封就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茶几上,是一沓钱。 “这个月发奖金了,所以多了五百块。”父亲殷勤的说着。 “才五百?我怎么听老陈他老婆说,老陈奖金都有650呢?”母亲犀利眼神扫向父亲,父亲背绷紧了些,轻咳干笑道,“他不是去年才升上去吗,职称比我高啊,很正常。” “……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反倒压你一头,你还好意思笑?” 母亲说着,白了父亲一眼,将钱收拢,最后总结,“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绝对是脑子进了水!” 上交工资后的父亲,明显神色松缓下来,完全没被母亲这通贬低影响心情。 他低下头看着我,笑盈盈的摸摸我的头,“一知,我这次还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我从没收到过父亲的礼物。 我两眼一亮,连忙摇晃着父亲的手,“什么礼物啊爸爸?” 父亲神秘一笑,起身拎起靠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纸板,递到我面前,“看,这个叫剪纸模型,很好玩的。” 我赶紧看去,发现是几十张叠在一起的厚纸板,上面画着各种实线和虚线,组成了不同的形状。 是一套手工剪纸模型。 玩法也很简单,用剪刀沿着实线剪开,然后沿着虚线对折,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的模型。 我打眼看了下,有飞机,有青蛙,还有房屋等等,封面上的模型至少有十几个。 结果不等我双手接过,一双大手直接从我头顶伸过来,将纸板夺了过去。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母亲看着剪纸模型,眉头紧蹙的看着父亲。 “这个嘛……书记他老婆不是开玩具厂的吗?专门给孩子印刷的,说是锻炼动手能力。” 像是为了撇清嫌疑,父亲赶紧补充道,“单位上有孩子的人他老婆都送了一份,人人都有。” 听闻,母亲的紧皱的眉头这才松了松。 她目光重新落到手中剪纸模型上,嘟囔道,“你看看人家,多会来事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情商这么低,在单位这么久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说着,母亲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这剪纸模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后,这才塞到我怀里,“拿着吧,一天最多剪一张啊。” 我抱着剪纸模型,按捺着激动点点头。 晚上,在完成母亲布置的所有作业任务后,我小心翼翼的取出剪纸模型,从厚厚一沓模型中抽出一张飞机模型,拿出剪刀沿着实线开始裁剪。 灯光下,只有我浅浅的呼吸声跟剪刀在纸板上裁剪发出的“咔咔”声。 很快,在虚线的引导下,一个栩栩如生的纸飞机赫然出现在书桌上。 我朝外张望了下,发现父亲跟母亲正在客厅聊天,也没注意我。 我拿起纸飞机,轻轻来到父母的卧室。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窗外是一片黝黑的田野,田野外是一条羊肠小道,边上的路灯正散发出浅黄色的光,微微映照着那一大片黑暗。 我站在窗口,眺望着远方那唯一的光源,搬起凳子靠在窗台前,拿起纸飞机站了上去。 我冲着纸飞机的飞机头哈了口气,目光凝视着那道光源,捏住机身,朝着光的方向稳稳扔去。 白色的纸飞机晃悠着朝前飞去。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它,心情也随着它忽高忽低的高度而上下起伏。 纸飞机在空中晕头转向,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最后飞到田野中间时,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势力猛然吞噬一般,突然向下,一头栽进了田野里。 我有些失望的看着前方。 要是它能飞到对岸,该多好啊。 就在我惆怅时,我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蹲在我楼下休息台前,背对着我好像在吃着什么。 那瘦骨嶙峋的模样,我可太熟悉了,是周云。 我立马被她吸引住了,她又在那里吃什么? 结果下一秒,周云身旁就冲过来一个女人,不顾周云的反抗,将周云嘴巴里的东西扯出来,直接扛起周云朝坡路方向走去。 是李老师! 周云的哭闹只停留了几秒钟,便被李老师一巴掌给扇懵,她怒斥了几句什么,接着二人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野。 我惊住了。 因为晚上光线本来就很暗,加上风有些大,我听不太清李老师说了什么。 但从刚才那一幕我大胆推测,周云可能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然后李老师一直在找,最后发现她竟然蹲在这个的地方捡垃圾吃。 结合周云之前又吃野草又吃蚯蚓的举动,我忽然有点知道为什么李老师见我蹲在地上,就一口认定我是在捡垃圾吃了。 因为她女儿就是这样,所以她下意识觉得所有人都是这样。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自己过得不痛快,就想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 这样的人,别说不配当老师了,我觉得她甚至不配当人。 这种人,就应该早早去死。 我看着周云逐渐消散在空中的尖叫声,心口也有些发痛。 我从那道声音里,听到了求救的信号。 尽管周云是个傻子,但求生是作为人的本能,哪怕是智商为0的婴儿,当要掐死它的时候,它都会下意识反手握住你的手腕。 某种程度上讲,周云跟我一样,活在地狱中。 我跟她是一样的。 如果李老师消失的话,她也能解脱吧?我想。 第二天,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就听见吴言在脑海里叫唤。 “言一知,快醒一醒。” “……怎么了?”我神智还没完全清醒。 “摸一摸你的枕套。”吴言提醒道。 我揉了揉眼睛,撑起上半身,单手摸上枕头,这才发现,里面似乎有两张薄薄的纸。 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我愣了一下,赶紧清醒过来,将手伸进枕套里,把东西取了出来。 展开一看,竟然是两张十元纸币! 第27章 她真的该死 看着手中的钱,我简直目瞪口呆。 “我昨晚偷偷去看了眼,发现小金库果然变多了。”吴言笑嘻嘻的说道。 “你又用我身体去偷钱了?”我第一时间质问道。 “我只是去确认一下而已,看看是不是每次你父亲一发工资小金库的钱就会变多。” “现在确认啦,的确如此,这么一看,你父亲在你母亲面前的演技还挺好啊,上有对策,下有政策。”吴言说着,轻笑出声。 “别笑了。”我捏着十元纸币,心情倒是很沉重,“我拿这么多钱做什么?根本什么也干不了,买玩具会被发现,买零食会被打小报告。” “谁说非要拿来买东西了?” 吴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也可以拿来炫耀。” “炫耀?”我没听的很明白。 “对啊,你的腿伤快好了吧,照你母亲的尿性,应该下周就会把你赶去学校,到时候你就有很多次跟周云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顿了顿,吴言又在我脑子里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我听着他滔滔不绝诉说着他接下来的计划,以及他给我模拟的回答,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一方面,我震惊于吴言他到底是怎样阴暗的人格,才能想得到如此狠毒的计划,另一方面却又折服于他这个计划的缜密完美。 如果说每个人都拥有底色的话。 那我猜吴言这个人,是纯黑色的。 “听懂了吗?”最终,吴言停了下来,问我。 “嗯。”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忽然,我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反问吴言,“如果一切都如你所料,那最后周云会怎样?” 听到这句话,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吴言突然安静了。 沉默许久,吴言终是缓缓说,“会怎样我不清楚,毕竟我又不是上帝,但我想,她一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差。” 我听得有些半懂,什么叫不会更差? 意思是不是周云会过得比现在好? 我是这样理解的,吴言也没有否认。 很快,时间到了周日。 一切都如吴言所说的那样,母亲早早来到我床边,告诉我她已经给学校老师打过电话,告诉我明天会准时去学校报到。 说着,她一把将我拎起来,催促我赶紧起床早读。 “今天我要去学校开会,大概下午2点左右回来,你自己煮饭吃,明白没?” “里面有昨天的剩菜剩饭,炒一下就能吃。” 接着,母亲又搬出几本习题册,和英语单词集,“在我回来前,把今天的任务做完,等我回来我会抽查单词,电视机的线我已经拔了,遥控器我也拿走了,不要想着我走了你就能偷懒。” 我坐在床沿,听母亲给我下达着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明天上学,不要给任何人说你离家出走的事,知道吗?”最终,母亲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是在警告。 我知道,她并不是在担心我尊严会受损,她只是在担心自己的面子。 “我不会说的,妈妈。”我乖巧地点头。 “嗯,我相信你有分寸。”母亲不咸不淡的甩出一句,拎起包起身离开。 屋里恢复安静。 我血液中久违的开始翻涌出一抹激动。 这是绝佳的机会。 我看着桌上的习题册,顾不上早饭,直接抄起笔刷刷刷就开始做起来。 两个小时不到的功夫,我就将母亲给我布置的作业完成大半,只剩下英语单词没有背诵了。 我看了看时间,才早上9点半。 我心底快速盘算着,如果我现在出去找周云,哪怕逗留三个小时,回来我仍然有大把的时间背诵单词。 只要不被发现,这个时间管理就是完美的。 说走就走,我将习题册一合上,拿起一张剪纸模型和一把剪刀,将藏了好几天的两张十元纸币卷起来放进口袋,揣起钥匙就出了门。 这是我拆掉石膏后,第一次走出家门。 没有石膏的桎梏,我步伐显然轻快不少,虽然医生说我现在还不能大跑大跳,但正常行走还没有问题的。 我快步来到周云以往喜欢蹲着的地方,却发现她不在那里了。 奇怪,难道她换地方玩了? 这样想着,我围着那块地方,在周围附近转了几圈,依旧没有发现周云的身影。 情急之下,我开始小声叫起她的名字,“周云,周云——” 在喊了好几声后,我忽然听到斜上方发出一道很小声的声音,“我在这里。” 我赶紧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你在哪儿?”我继续问道。 “在这儿,在这儿。” 我皱着眉头,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方位。 周云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太翁了,我只能连蒙带猜,凭着感觉朝我认为对的方向走去。 最终,我来到了一个斜半坡边。 这个斜半坡边上,就是李老师家所在的那栋居民楼。 斜半坡基本没人来,野草丛生,也没有成形的道路,我一边扒拉着野草,一边继续唤着周云。 “在哪儿呢你到底?”本来腿就刚好,这路一点儿也不好走,我本就没多少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 “我在这儿。”周云像个复读机似的,反反复复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终于,我爬到斜半坡上面。 转头一看,刹时愣住了。 只见李老师阳台正对着我所站着的位置,周云坐在地板上,正朝着阳台的方向张嘴回应着。 【删除】 我看着眼前一幕,心口有那么一瞬间涌上一抹窒息。 【删除】 我有些动容,牵强的扯起一抹笑,扬起手中的剪纸模型,“上次你请我吃东西,这次我请你玩玩具。” 第28章 信仰崩塌 “玩具?”周云看着我手中的剪纸模型,兴奋拍手,“好啊好啊,玩玩具。” 我看着周云脸上洋溢起笑意,赶紧拿起剪刀,沿着实线剪下来,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这次折起纸飞机来,更是得心应手。 很快,纸飞机就在我手中成型。 我举起纸飞机,朝周云挥了挥,“你看,我们来飞纸飞机好不好?” “好啊好啊!”周云手拍得更起劲了,顺势站了起来,尽力朝阳台口走来,想竭尽全力离我近一点。 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没走几步,铁链就绷直了,周云迈开腿,却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放开我,放开我啊……”周云喃喃着,拖拽着铁链想往前面走,但她本就营养不良的小身子骨,怎么可能拖得动巨大的沙发。 一个踉跄,周云跌倒在地上。 “哇……”周云大哭起来。 见状,我赶紧宽慰她道,“周云,别哭,你别动了,我过来就是。” 我扒开草丛,站在斜坡边距离周云家最近的边缘,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米。 “看,飞机过来了!”我说着,对着飞机头哈了口气,朝周云阳台的方向一掷—— 飞机摇摇晃晃的飞进了阳台,掉入没开灯的客厅,落到周云手边。 周云兴奋极了,她将纸飞机捡起来,站起来激动到手舞足蹈,“纸飞机,我捡到了,言姐姐!” “太棒了!”我鼓励着她,“来,再把纸飞机飞给我。” 周云愣了一下,似乎这个动作有些犯难。 她毫无章法的将纸飞机对着地上一投,纸飞机直接原地坠机。 “飞不过去,纸飞机,飞不过去。”周云有些着急。 我赶紧开口:“周云,你像我那样,对着飞机头哈一口气,然后朝着我扔,很简单的!” 一边说,我一边模仿着刚才的动作。 周云安静下来,学着我的动作,重新捡起飞机,对着它哈了口气,朝我扔来。 结果方向偏了,飞机出了阳台直接转了个圈,栽倒在斜坡与阳台中间的深沟里。 “没事!周云!你等我!我去捡!” 我咬牙,快步走下斜坡,来到沟壑里,将纸飞机捡起来,又重新爬上斜坡。 “纸飞机又来咯~”我举起纸飞机,冲周云笑着,伸手一扔。 “来了,来了!”周云兴奋拍着手,动作也逐渐熟练起来。 很快,白色纸飞机就在斜坡与阳台间往返穿梭,就像一根针,快速将我跟周云之间的心缝在一起。 “好玩!真好玩!”周云眼睛闪亮亮的看着手中这个纸飞机。 而我心中也有种隐隐的说不上来的情绪,正在无声发芽。 就这么一来二去,周云很快跟我彻底玩熟了。 “哈哈哈,又抓住啦!”周云抓着纸飞机,开心的大笑。 “时机差不多了。”吴言开口。 我敛了敛笑,望着被锁在阳台上的周云,内心忽然涌上一抹怜悯和同情。 “真的要这么做吗?”箭在弦上,我突然变得有些犹豫。 “别泛滥你的同情,这个世道是会吃人的,在你没有能力拯救别人之前,怜悯只会把你拉进地狱。”吴言劝说道。 我深吸口气,从兜里将纸币拿出来,缓缓展开,“周云,你饿不饿?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买东西吃。” 周云看着我手里的钱,眼神有些惊讶,“言姐姐,你可以自己,买东西?” “你,有钱?” “当然。”我点点头。 “这是,你妈妈,给你的,吗?”周云一字一句问道。 “……”我有些尴尬,有些心虚的垂眸,“当然……是了。” 听到我的回答,周云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别扭,她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话。 “言姐姐,你妈妈,真好。” 你妈妈真好。 周云这句夸赞,落在我耳朵里,无疑不是一句深深的讽刺。 但周云显然看不懂我脸上的微表情,仍然双眼紧紧看着我,“言姐姐,你妈妈,打人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一阵钝痛。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深吸口气,佯装轻松的扬起笑容,“当然不会。” “你妈妈,会关人吗?”周云继续问道。 “……不会。”我摇头。 听到我的回答,周云看着手中没有飞出去的纸飞机,表情逐渐浮现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言姐姐,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啊?”她说着,目光涌着深深的好奇。 我喉咙干涩滚动,顶着周云清澈的眼神,缓缓开口。 “我妈妈,从来不会打我,更不会罚我禁闭,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一直会对我笑。” “我妈妈经常给我买玩具,我想要什么玩具她都会给我买,她很爱我。” “我妈妈经常给我零花钱,想买什么都可以自己买,我非常的自由。” “我妈妈会给我买好多好多零食,多到都吃不完,家里柜子里全是。” “我妈妈对我很好,会给我买好多好多课外书,我都看不完……” “我妈妈……” 我每说一句,眼角扬起的微笑更刻意上扬几分。 这些话都是吴言先前在我脑海中排练时说过的话。 但不知为什么,当这些话真正脱口而出时,我却感到深深的心痛和沮丧。 周云听着我的话,举着纸飞机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原本洋溢的笑容,也逐渐变成难以言喻的沉默。 她歪着头,低头看着脚边的铁链。 我从她脸上显然看到了不解,困惑,以及悲伤。 “为什么,我的妈妈,跟你的妈妈,不一样。”周云歪着头,表情有些痛苦。 我想,这是她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我看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缓缓沉声道,“我觉得你妈妈挺好的啊。” “言姐姐,我妈妈,不好!”周云看着脚踝上的铁链,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抹伤心。 我看着周云的眼睛,深吸口气,露出惊讶表情,“你妈妈哪里不好了?她对学生可好了。” “我妈妈,好?”周云怔了一下。 “对啊,她对学生可温柔了,轻声细语的,一直都是笑着。”我笑着说道。 “不,不对的!”周云摇头。 “真的,我曾经就是李老师的学生,她特别关照我,经常嘘寒问暖来着。”我说完,冲她扬起无辜微笑。 一切如吴言所料,周云在听到我的这番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心里明白,哪怕周云只有四五岁,并且智力发育有点迟缓,但人生来就具有对环境变化最基本的感知。 我能明显感到,此刻周云内心的某种信仰,正在濒临崩塌。 第29章 告状 “不对的……” 最终,周云倔强的抬起头,咬着下唇看向我,眼中满是不解。 我能读懂她那眼神,我知道她在困惑什么。 她此刻一定在想,为什么她的妈妈对其他人那么好,却偏偏对自己冷若冰霜? 为什么她从未感受过旁人口中所谓的妈妈一样的温柔? 为什么她的妈妈,跟其他人的妈妈不一样? 她看着我手中飘扬的十块钱。 委屈、难过、困惑交织在一起,齐齐涌上四五岁的心灵上,周云突然哭了。 “言姐姐,我是不是,让妈妈很丢人。”周云啜泣着,开口问我。 我有些诧异。 没想到周云竟然能想到“丢人”这个层面。 “不是的。”我看着周云湿润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猜,你妈妈其实也是爱你的,但是她比较腼腆,这些东西,可能得你自己主动去要。” “……主动要?”周云哭声乍停,歪起头,似乎很难理解。 “怎么说呢,就是找你妈妈要,就说别人家里都有,你也想要,不给就闹,你要相信,妈妈都是心软的神,你哭闹一会儿,你妈妈就会像我妈妈一样,什么都给买了。” 顿了顿,我幽幽补充一句,“李老师对学生都能这么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肯定不会太差的。” “言姐姐,真的吗?”周云怔怔抬起头,似乎是在思考我的话。 “当然是……真的。” 我刚准备开口继续说下去,突然,周云客厅里传来一道冷厉的吼声,“你在做什么?!” 李老师竟然半路杀回来了。 我下意识心头一慌,顾不上跟周云说再见,随即扒拉开草丛,朝着下坡方向快步走去。 李老师显然发现了我,立马转头下楼追了出来。 我因为不能快跑,所以没溜多远就被李老师一把拽住胳膊。 “你!在我家阳台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李老师眼神阴森无比,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想此刻我已经被凌迟万遍。 “我在跟……周云玩。”我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 “你跟周云玩?少糊弄我!”李老师阴恻恻的看着我,咬牙切齿地瞪着我的脸,一字一句警告道,“要是我再看见你出现在我家附近,我就将你这双眼睛给戳瞎!” 我吓得浑身一抖。 “长这么一张狐媚脸,就是个祸害,再敢这样瞪着我,信不信给你撕下来!” 李老师似乎极其讨厌我这张脸,眼神中的厌恶都快溢出来了。 她紧紧拽着我的手臂,我能明显感到力道正在收紧。 她居高临下,极其压迫的气场,震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我知道她刚才说的不是气话,如果我继续激怒她,她一定能做的出她刚才说的这些事情。 我咽了口口水,示弱的点点头。 李老师见我充斥着害怕惶恐的眼神,冷哼一声,才松开我的手,“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你母亲的。” 我咬紧牙关,看了李老师一眼,朝后退了几步。 李老师没有再上前,只是用眼神死死粘着我。 我朝着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脚步逐渐加快,到最后我几乎是不顾膝盖的隐痛,用半跑的姿态,急急冲回家中。 直到大门合上,我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剧烈起伏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一方面是因为我对周云说的那番违心的话,令我感到无比愧疚和心虚,另一方面李老师那阴森的眼神就像是道深深阴影一般烙在我的心里,仿佛形影不散的幽灵。 我起身,往杯子里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凉白开从食道滑进胃里,也有效安稳了我有些躁动的情绪。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开口问吴言。 “你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静观其变吧。”吴言说。 “那……我后面还需要去找周云吗?”我问。 “你想去找她吗?”吴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我有些犹豫,“我不知道。” “跟着心走吧,我知道你是想去找她的,不然我怕你会良心不安到睡不着觉。”吴言说道。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了解我。 我双手抱头躺在床上,交叉着放在后脑勺,脑海中回想着李老师那句话。 “我一定会告诉你母亲的。” 就因为这句话,隐隐不安始终悬在心口落不下来,我不知道李老师又会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只能忐忑的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下午两点半左右,母亲回来了。 在她回来的第一时间,我连忙主动将单词集送到她面前,讨好道,“妈妈,所有作业我都做完了,单词我也已经背完了。” 然而,母亲看着我递过来的单词集,脸上却没有展现出任何情绪,而是直视着我的眼睛,冷冷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那一瞬间,我心底一沉。 果不其然,李老师告状了。 “……我出去玩了一会儿。”我糊弄说道。 “我问你去哪儿玩了!”母亲的声音冷了下来,音量也拔高了几分。 “……去那个斜坡那里,玩了一会儿。”我知道李老师既然已经打电话告了状,必然已经将我的位置添油加醋的说过了,在这个环节撒谎,只会换来更大的怒火。 “啪”的一下,母亲直接抬手打掉了我手中的单词集,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揪住我的耳朵,眼中淬火。 “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当耳旁风?” 母亲提着我耳朵,强忍着暴怒的情绪,“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少跟周二娃接触!你不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吗?” “……我,我知道。”我护着耳朵,痛得龇牙咧嘴,“我只是在后面玩,正巧看到她在家……” “既然看到她,为什么不躲远点!你不知道疯病是会传染的吗!” “要是被别人知道我女儿喜欢跟一个疯子玩,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你存心想让我成为笑话是不是?!” 【删除】 “够了,我帮你吧。”意识混沌间,吴言开口了。 【删除】 第30章 息事宁人 母亲显然没想到我竟敢反抗。 “做什么!”她怒瞪着我。 我,准确来说,应该是吴言,直接死死握住藤条,撑起身子站起来,将藤条猛地朝自己身上一带—— 藤条瞬间挣脱出我母亲的手,被吴言紧紧拿在手里。 接着,吴言眼神阴冷的举起藤条,朝空中一打! “啪”的一声,藤条落在墙壁上,打下几片白色漆块。 “再这么打我,我一定会打回来。”吴言举起藤条指向我母亲,冷冷说道。 母亲愣住了。 下一秒,更大的愤怒涌了上来。 母亲的威严跟权力在这一刻受到前所未有的挑衅与蔑视,她完全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敢打妈妈了?真是孝顺的很啊!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孽,才会养你这么个报应!”母亲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地四下环顾,一眼瞧见沙发上的捶背棒,当即抓起来,朝吴言挥了过来。 结果还没等落到我身上,吴言再次一把死死抓住,力道大得出奇。 母亲也完全没想到,“我”的力道会如此之大。 她握着捶背棒的手柄,试图往外拽,然而吴言手劲比母亲大多了,母亲反复尝试了好几下,也没能挣脱开。 紧接着,吴言直接往外一扯。 两股力道较量,吴言明显占据上风。 捶背棒也从母亲手中挣脱,落入“我”的手中。 吴言看着手中的两个玩意儿,眼神一沉,直接扬手,一前一后将藤条跟捶背棒往窗户外狠狠一扔! 藤条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入不远处的树林里。 而捶背棒则飞得很远,直接飞跃过休息台,沉入田野。 “你!你竟敢往外扔东西?!”母亲没想到我竟然敢反抗到这种地步,手上没东西了,她下意识抬手,就想像以前那样扇我巴掌。 结果“我”并非是我,吴言可不会惯着母亲。 他直接单手擒住母亲手腕,拼尽全力将她手往外一推! 母亲直接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小腿抵在沙发边上,才停下。 “不要动不动就打脸行吗?能不能换点新的?连自己女儿都不相信,你这种人就不配当妈!”吴言早就看不惯我母亲了,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 母亲对于“我”的逆天发言,直接气到身体都在发抖。 “你……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母亲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牙关紧咬地攥着拳头,犹如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 吴言站起来,高昂的仰起头,直视我母亲的眼睛,“我说你,不配当一个妈妈。” 话音刚落,一声震天巨响,在客厅轰然炸开。 母亲气到冒烟,只见她情绪失控之下,直接抓起座机,狠狠朝地上摔去! “砰!” 座机与地面接触瞬间,立马被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零件飞溅出来,散落一地。 我下意识捂住脸,但几个塑料外壳的碎片仍然从我脸颊上飞过。 客厅面积本就狭小,外加窗户都关着,余音在客厅久久回荡,声波震得我不禁有些脑胀。 吴言也因为声波问题,被迫暂且退出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就被这样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重新接管身体,在母亲怒意最盛的时候,替他扛下这口大锅。 我看着满地座机残骸,大气都不敢出。 我紧绷着身体站在原地,说实话,此刻的我,从头到脚连脚趾甲都是紧紧揪着的。 我知道,吴言这番操作,算是彻底把母亲惹怒了。 因为,他居然挑战了她身为母亲的权威。 “行啊,你觉得了不起得很!”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问题,我没把你教好!” 母亲表情痛苦,看上去似乎在自怨自艾,而我却完全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真正的愧疚。 “我马上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回来,让他来教你,我看看你到底翅膀现在有多硬!”母亲转头抄起手机就给我父亲打去了电话。 我看着母亲怒气冲冲,握着电话斥责我父亲的失职,以及她的冤屈。 我站在原地,看着母亲那手机,思绪有些晃神。 那个时候,手机可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尤其是我母亲手里这款翻盖手机。 我印象极其深刻,手机盖面上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点缀在上面看着璀璨夺目极了。 在选购的时候,导购很殷勤的介绍着这款手机的功能,tcl的,是最新最潮的款式,四千块钱。 四千块钱,在千禧年代,足足是我父亲好几个月的工资。 父亲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一年到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 当时我能看出他的神情也很犹豫,但因为长期分居外加母亲时常抱怨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报,他对我母亲是常觉亏欠。 所以怀着对母亲的愧疚,他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购买手机的要求。 原以为买下这款手机,就能换来母亲一段时间的开心,却没想到,母亲用这手机给父亲打去的,并非是关心,而是更加频繁且无休无止的琐碎抱怨。 就像此时此刻。 母亲又给父亲打去了电话,喋喋不休的哭泣着自己得不到理解,我是多么多么的罪大恶极。 我耳朵听力很好,就算与母亲隔得几米远,我依旧能从电话里听到父亲安慰母亲的声音。 “……重新买个座机就是……” “我今天请假回来好好说她……你辛苦了……” “……别哭了,干脆别逼那么紧……” 父亲安慰了半天,母亲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原本逐渐稳定下来的情绪却突然再次高涨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也觉得是我逼的吗?” 她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整个人充满攻击性,“我要是不逼她,她学习成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我全都是为她好,到头来倒成了我的问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又扭曲我的话……” “好好好,又成我理解有问题了,你们都没问题是吧?所以你也认为我作为一个妈妈,就活该被子女打和辱骂,对吧?”母亲开始咄咄逼人。 “……说什么话呢!她打你肯定是不对,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我好好教育吗,你先别激动了。” “你教育,说的好听,你什么时候真正教育过了?说到底我都没看出来你对这个家,有什么贡献。”母亲的话句句戳在父亲心口,就连我听了都觉得窒息。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一切明明跟父亲没有关系,为什么母亲总是把一点小事上升好几个高度? 为了避免母亲情绪继续糟糕,我决定先息事宁人。 我走过去,趁母亲还没挂掉电话,咬牙承认错误,“妈妈,对不起,是我错了。” 第31章 欲加之罪 我发誓,我当时低头认错完全是出于不想她继续钻牛角尖。 然而我的这句对不起,落在母亲耳朵里却犹如是胜利者宣言,印证了她是对的,我是错的。 我给的台阶不仅不下,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阴阳怪气起来,“你错了,你还知道错了?刚才不是还要打人吗?你哪里错了?” 我怔在原地,那一刻简直无比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 “我……” “我就知道,你只是害怕你父亲回来说你吧,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妈,你根本就不懂得尊重人!”母亲见我眼中浮出迟疑,立马给我判下新的罪名。 “既然你这么了不起,那今晚你就自己解决吧,我也懒得伺候,反正我做的饭你也不爱吃,我的话你也句句唱反调,我就是这个家的仆人!” 母亲的话又密集又窒息,几句话就让我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我还根本插不上嘴。 巨大的争吵之后,是长时间的无声沉寂。 母亲直接将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出来,留我一个人在客厅,看着满地狼藉。 我拿出扫把,默默将地上座机的碎片扫干净,又将被扯乱的沙发布套弄平整,我想着或许多做一点事情,等母亲出来后,看到我做了家务,可能心情就会没那么糟糕。 当然,也是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少挨几顿打。 晚上,父亲披着月光回来了。 熟悉的脚步声刚在楼道响起,我便立马冲过去,在父亲敲响大门前给他开了门。 父亲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笑了笑。 我也很开心能看到父亲,但一想到接下来的时光,又落寞的低头跑回客厅。 父亲一进家门,就立马感受到了屋子里沉闷低压的氛围。 他冲我摇头,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声音,接着转身来到主卧,敲门轻声道,“小聂,我回来了。” 主卧里没有声音。 父亲皱皱眉头,握住门把手旋转,门没有上锁,父亲推门进去了。 我不敢跟上去,只能忐忑不安的站在客厅,望着父亲走进主卧,然后门重新被关上了。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好奇悄悄将耳朵贴在门边,想听听父亲打算怎么平息母亲的怒火。 “心情好点了吗?”我听见父亲问道。 “不存在什么好不好,反正我不过是这个家的佣人,佣人哪有什么心情不好的资格。”母亲揶揄着,说话酸得一地。 “说啥子哦!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是我们家里最大的功臣。”父亲安慰道。 “功臣?你见过哪个功臣被自己子女打的?”母亲说着,“现在她越来越不听话了,你知不知道李丽今天怎么跟我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我女儿瞧不起她那周二娃,朝他们家扔石子去砸周二娃,你说我听了气不气?” 我一听,顿时有些生气。 这个李老师,果然再一次在电话里胡编乱造。 “还有这种事?”父亲语气有些意外,“感觉一知不太会做这种事啊。” “你不信?那是你太小瞧她了。上次那个男人的事情她还没说清楚呢,” “这次,人家李丽是亲自过来找的我,我真是觉得脸都丢尽了。”母亲语气拔高了些,“我早就告诉过她,让她不要跟李丽娃儿接触,她爸跟别人做生意出事,都被抓了!” “你说说,要是被人发现我家娃儿去欺负一个劳改犯的女儿,别人会怎么看我?”母亲反复强调着。 “进去了?”父亲声音沉了沉,“什么时候的事啊?” “好久了,快半年了吧!你竟然不知道?”母亲犀利反问。 “你们那个圈子的事儿,我不知道也正常啊。” “也对,本来你也没怎么上心,这就是你平时对我关心少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母亲抓到父亲话中漏洞就开始批斗。 “……是是是,我错了。”父亲也懒得多争论,顺着母亲的话道,“那我这就去给一知说说,然后领她来向你道歉,行吧?” “……” 母亲最后说了什么,我没有细听。 因为在听到父亲起身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佯装刚才没有偷听般镇定的坐在书桌前,等待父亲的教育。 很快。 主卧门打开了,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淡定。 我转头看着他轻轻关上卧室门,朝我走来,接着抽出一张凳子,在我书桌前坐下。 我也看着父亲,脸上尽量装出不屑的神情,手指在桌底搅动着,用倔强的眼神拼命掩饰着此刻的慌张。 我不知道他在听到母亲的话后,要对我说些什么。 父亲看着我,眼神在我脸上扫量一圈,最终缓缓开口。 “痛不痛?” 我愣了一下,“什么痛不痛?” 父亲吸了口气,靠近了些,“我是问,你妈打你,打得痛不痛。” 刹那间。 我感觉我强行伪装出来的坚强被父亲这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心口裂了条缝,巨大的委屈与酸楚疯狂涌出,从眼眶溢出。 “……很痛。”两个字,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连说话都在颤抖哽咽。 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痛不痛。 母亲在打完恢复理智后,也不会来安慰我,只会冷暴力到最后不了了之。 外界的人更不知道母亲在家里经常打人,常常在我面前夸赞母亲成功的教育。 我听着他们的夸赞,只能尴尬一笑。 心里的伤口无人能理解,我只能独自舔舐,直到它自己愈合。 “既然很痛,为什么要惹她生气呢?”父亲幽幽开口,“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跟她计较,你说的那些话,伤到她的心了。” 我伤到她的心了? 我泪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莫名的愤怒,“但是是她先伤害了我。” “那也是因为你惹她不高兴了嘛,她不是让你别跟周二娃接触嘛?你今后别接触就行了。”父亲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沉默了。 所以父亲这次来,还是想告诉我,这是我的问题。 “去跟母亲道个歉吧,这个事儿就过去了。”父亲缓缓说着。 “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也听到的。”我有些执拗,同时内心也很抗拒。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到头来,一切责任的源头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明明李老师说的是假话,是母亲不加求证就将鞭子落在我身上,这一切对我来说本就是欲加之罪。 我因为一个谎言受到无妄之灾,到头来却要为这场灾难承担所有。 我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却成为了加害者,如今还要被按头认错,认下所有罪名。 多么可笑啊。 第32章 我只觉得他可怜 “你母亲心里还有一根刺,再去道次歉吧,然后我替你求个情。”台灯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好。”我看着父亲的眼睛,最终选择妥协。 我真的累了,心累。 我起身,准备朝主卧走去,结果就在站起来那一刻,父亲忽然叫住了我,“一知,你等一下。” “嗯?”我脚步停了下来。 只见父亲起身,走去客厅捣鼓了一些什么,紧接着拿着一瓶棕黑色的瓶子折返过来。 他旋开盖子,拿起棉签沾了沾瓶子里的药水,示意我坐下。 “擦点碘伏吧,免得这个擦伤到时候感染了。”父亲说着,用浸着碘伏的棉签在我脸颊上擦了擦。 脸上传来轻微刺痛。 我这才晓得,原来当时座机那几块碎片,竟然将我的脸划出几道痕迹,而我却浑然不知。 “谢谢爸爸。”我内心暖暖的。 父亲擦拭完,将棉签扔进书桌旁的垃圾桶,重新看向我,“好了,去吧。” 我望着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心怀忐忑的开门走了进去。 卧室没有开灯,借着外面的月光,母亲一个人坐在床上,见我进来,也没有扭头看我。 “妈妈,我错了。”在冷到冰点的气氛中,我低声认错。 然而母亲并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走近了些,看着她,“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我错了。” 我又重复了一次。 这一次,母亲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她嘴角下撇,似乎内心涌上了极大的委屈。 她转头看着我,痛苦的眼神中夹杂着失落。 泪水在母亲眼中打转,她潸然泪下,终于在黑暗中牵起我的手,“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都是为你了你好,你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觉得别扭极了。 我一点儿也感受不到母亲口中的爱,我只感受到了控制,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线头被母亲拽在手里,表演给母亲身边所有的人看。 所以当看到黑暗中母亲委屈到哭泣的举动时,我内心其实毫无波澜,甚至感到十分不解。 她到底在痛苦什么呢?被打的难道不是我吗? 我到底要听话到什么程度,才会让母亲满意? 但尽管我脑子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此刻我也不能透出分毫,那样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加糟糕,使得这个夜晚变成一个不眠之夜。 “我知道。”我咬着唇,点头迎合。 说完,母亲长舒了口气,回身抱住了我,“知道就好,明天就要上学了,今天早点睡吧。” “好。” 我退了出来,与父亲交汇一眼,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般,我冲父亲点点头。 父亲也朝我竖起大拇指,“做得很好。” 我笑了笑,但是内心却空落落的。 就连父亲在母亲面前都得小心翼翼,我今后只能更加谨慎小心,才有可能做到父亲说的那样,不惹她生气。 可是,不惹母亲生气真的好难啊。 “别想了,你根本没任何错,你父亲无限向你母亲低头,本身也是软弱无能的体现。”就在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时,吴言突然“复活”了,还义正言辞地批驳了一句。 “那也是因为我母亲太强势了吧?我父亲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在心里说着。 “你总是这样,只要别人向你施加一点善意,你就能忘记他们曾经对你的伤害,替他们辩解。” “你难道忘了吗?上次在医院,你父亲可没替你说过一句话。” 吴言的话精准踩到我的痛处。 “就是你父亲毫无下限的容忍,才让你母亲的脾气越来越怪,要我看,你父亲这就是在助纣为虐!”吴言的用词相当激烈偏激。 但我有些不赞同。 或者说,我对父亲的怨言远没有吴言那么大,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以及觉得他可怜。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在赚钱了,母亲却永远嫌不够。 欲望的沟壑,哪是那么容易填满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逐渐进入梦乡。 第二天,周一。 我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书包,满怀激动的期待着重返学校。 在家实在是憋得太久了,我此刻无比的怀念学校生活,想念班上的同学,更想念赵老师。 在出行前,母亲一直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将这段时间家里的琐事拿去给同学讲,说这是很丢人的事情,要是别人问你伤怎么来的,你就说是自己玩的时候不小心跪的。 我深记在心里,背着书包朝学校走去。 路过下坡路时,周云依旧不在那里,我下意识抬头,朝另一侧的小区楼房看去,却发现周云竟然俯在窗前,艰难的伸出半个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经过我前两次的主动示好,如今周云看我的眼神夹杂的不再是戒备,而是欣喜与激动。 我知道她一定又被李老师锁在了家里。 我朝她挥挥手,周云也兴奋地朝我挥挥手。 “等我放学,我再来找你玩。”我用双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朝周云说道。 周云开心极了,兴奋的拍着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好啊。” 几句简单的对话,承诺就此达成。 近半个月后回归班级,我自然成了班里八卦的对象。 不停有人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都一五一十地搪塞了过去。 这个时候,同桌突然指着我的脸问,“呀,你脸上这伤又怎么回事?” 我心中一慌,下意识捂住脸,“哦,不小心擦伤了,结痂就好了嘛,别大惊小怪。” “哦,好吧。”同桌盯着我的眼睛,撅着嘴嘟囔了几句,而后接着说,“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真是想死我了。”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再躺几天吧。”我瞥了眼她,调侃道,“老实交代,你这几天借我学号没?” 同桌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哎呀,你真小气,反正你又不在,不用白不用。” 闻言,我淡淡朝她摊开手,“除开周末,就算十天吧,一天一毛,一共一块,给钱。” 第33章 讨价还价 同桌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我的话。 她无语的撇了撇嘴,捶了下我的胸口,“你数学就用在这地方了是吧。” “学以致用。”我言简意赅的总结,摊开的手再次朝她招了招。 “给给给!我服你了。”同桌哼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块钱硬币,“我都老顾客了,能不能商量下,今后单价降成五分呗?” “我这周末去检查牙齿,医生说有蛀牙,我爸为了让我少吃零食,就给我把零花钱降了。”同桌楚楚可怜的看着我。 我将一块钱硬币收入囊中,淡然看着她,“既然如此,那正好,别吃了。” “那可不行!没有零食的世界我会死的!”同桌强烈抗议。 我看着她,有些无奈。 没有零食的世界会死吗?那我怎么好好的。 “那这样,单价一毛跟考试自己答题,你选一个。”我看向她,笑容淡淡。 同桌成绩很差,因为这事儿她爸爸没少气得打人。 为了避免回家被混合双打,每次考试前她都求着让我把试卷露出来给她抄。 她也机灵,并没有完全照搬,而是故意答错了几道,这样显得分数不会太假。 同桌看着我的笑容,当即缩了缩脖子。 “我开玩笑的,哎呀好啦好啦,一毛就一毛,你别笑了,毛骨悚然得很。” “对了,过几天的考试,我爸说要是考进全班前十就给我买玩具,”同桌冲我眨眨眼,“我的玩具,全靠你了。” 我心底憋笑,收敛起笑容,拿出课本。 有时候,我真是羡慕同桌。 并不是因为她有很多零花钱和数不清的玩具,而是我从她身上,总是能感受到一种轻松快乐的情绪。 那是一种积极向上,朝气蓬勃的力量。 是我十分向往,不停寻找,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或许等我再长大一点,长到跟母亲一样高,长到能自己做主后,才能得到这种力量吧? 我想。 得益于母亲每天几乎耳提面命的赶进度,我发现我躺在床上的这半个月,不仅没有落下任何课程,反而进度远远超前。 听着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我早已熟知的知识点,我感到有些无趣,思绪也开始分神。 浑浑噩噩中,终于等到放学。 我第一个冲出教室,快步来到坡路上。 “周云,周云。”我小声喊着。 没一会儿,周云从窗户边探出脑袋,看到我的那一刻,笑意从眼眸溢出。 “言,姐姐,等等,云云,” 她对着我说了一句,接着整个人又消失了,就在我愣神时,她再度出现,手里多了一个纸飞机。 “纸飞机!”周云开心的咧嘴笑着,手中扬起那个纸飞机。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上次我与周云一起玩耍的纸飞机。 因为李老师的突然闯入,打断了我们的交流,导致周云没能将纸飞机扔过来。 可现在,纸飞机却皱巴巴的,机翼已经扭曲变形了。 “纸飞机!”周云不会懂她手里的纸飞机已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仍然兴奋的举着纸飞机,像我上次教她的那样,哈口气,朝我扔来。 纸飞机飞出窗口,直直朝下面坠落。 我冲过去,将纸飞机捡起来,抬起头看向周云,心情有些复杂。 “该你了,言姐姐。”周云在窗台前伸出手,已经做好了迎接纸飞机的准备。 “周云,这飞机坏了,飞不起来了。”我皱着眉头,如实对她说道。 周云听见后,兴奋的神色滞了一瞬,听得不是很明白,“言姐姐,飞机,没坏,云云,藏得很好。” 我听见这句话,心里难过极了。 我捏着手中的纸飞机,忽然有了主意。 我摇晃着手里这个变形的纸飞机,望着她说,“这样,你等我一下,我再给你拿个新的,反正我还有很多。” 闻言,周云却急了。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她着急的指着我手里的纸飞机,“它没坏!言姐姐!” 见周云如此坚决,我一时有些纠结。 “好吧,那你接住了。”我思索了一下,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它包进纸飞机里。 反正纸飞机已经烂成这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我握住纸飞机,朝周云窗口扔上去,“来了!” 纸飞机精准落进窗户,飞到周云身后。 周云开心极了,消失在窗口,去捡纸飞机去了。 没一会儿,她再次探出头,扬起烂得不行的纸飞机,冲我笑道,“言姐姐,我接到了!” “嗯,你很棒。”我笑道。 趁着周云高兴,我眼珠子一转,追问道,“你照我上次说的做了吗?” 听到这话,周云显得有些无措,“我妈妈,不开心。” 闻言,我心底报复性的爽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她会不开心了。 我要的就是她不开心,就是让她不痛快。 我当然不会把这个想法如实告诉周云,我甚至希望周云能更强硬一点,用实际行动反抗李老师。 我一边希望李老师身心都受到打击,一边又希望周云能挣脱牢笼逃出来。 “李老师不开心,可能是因为你态度不够坚决。” 我仰着头,一字一句对周云讲,“教你一招,只要粘着你妈妈一直要,李老师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 “只要黏到李老师心软,到时候,你想要多少纸飞机都可以。” “真的吗?”听完我的话,周云陷入了某种畅想。 “当然是真的。” 我继续蛊惑道,“你想想,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和零食,而你却没有,这本来就不公平。” 说完这句话,我眼皮下意识跳了一下,眼眸也垂了下来。 周云沉默了。 虽然她语言能力有些混乱不清,但我知道,她听懂了。 只见她握着纸飞机,眼神中的坚定加深了些,“我也要,纸飞机。” “好。” 我深吸口气,心口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闷息。 不远处逐渐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我知道是有人来了。 要是被认识的人又撞见我跟周云说话,传到母亲耳朵里一定免不了一顿揍。 想到这儿,我匆匆朝周云挥手道别,在周云的注视下,朝着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奔跑中,我隐隐听见身后有一道糯糯的声音在呐喊。 “我会把,纸飞机,修好的!” 第34章 她死了 回到家,我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内心的愧疚却在悄然蔓延。 周云的眼神太清澈了,将我映衬得无比的阴暗。 我有些无法直视这样丑陋的自己。 “有这么痛苦吗?”吴言淡淡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周云。”我说,心情沉闷得很,闷到连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 “你哪里对不起她了?” 吴言语气有些无奈,“如果没有你,她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我敢说整个小镇没有一个人用正眼瞧过她,包括她母亲。” “我能感觉到你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我还是利用了她。”我情绪低落,低垂着头自言自语。 “你这得上是什么利用?你这分明是在唤醒她的自我意识。”吴言完全不赞同我的话,态度强硬的反驳道,“难道你想看到她像条狗一样被姓李的拴在家里一辈子吗?” “说到底,你不仅没有利用,反而是在帮她。” “只有让她自己意识到她母亲是多么的可怕,她才能挣脱出她母亲的掌控。” 顿了顿,吴言话锋一转,“言一知,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救不了这世间的苦难,你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不要再心软了,既然决定报复,那就心狠一点,好吗?” 吴言态度十分坚决。 我没有说话,坐在床上抱着双膝,靠在墙边,陷入沉思。 “可我这个报复,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结果?” 闻言,吴言气势软了下来,他叹息一声,说话有些含糊,“应该快了吧。” 因为上次被李老师发现后,周云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被李老师锁在家里,铁链能够到的地方就是她能够活动的范围。 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李老师彻底锁上了阳台的窗户。 这样一来,我跟周云唯一能够交流的地方,就是面向坡路的那扇窗户。 接下来的日子。 我利用提早放学的空档,背着所有人偷偷前往斜坡,站在窗户底下与周云互动。 我给周云扔了很多零食,都是我从没吃过的。 周云也很开心,撕开包装吃完后,又在我的指引下将零食袋扔到窗外,毁灭证据。 我还给她带了不少新的剪纸模型,只不过除了纸飞机外,其余的都没办法扔上去。 我每次都能从周云的身上,脸上发现新的淤青。 有一次,我发现她脸上的淤青加深了。 我问她是不是这伤是怎么回事,她却笑着回答,“言姐姐,没骗人,妈妈买,玩具了,妈妈,爱我的。” 说着,她兴奋的举起一个东西,是一个玩偶。 我知道那个玩偶,是教师节的时候,学校发给老师的节日礼物。 那个玩偶不过是个钥匙扣,做工十分粗糙,还有一股怪味。 我妈也有,直接当着我的面送给了她的学生。 那一刹那,我真的很想告诉周云,这根本就不是你妈妈买的,她只是在敷衍你。 但这句实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看着周云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突然间觉得心如刀绞。 我能完全感同身受到她此刻的喜悦。 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的审视她呢? 我明明跟她是一样的可怜,摇尾祈求想让她们多给予施舍一点关心罢了。 我得到的关心甚至还不如她。 那一刻,我心痛至极,却还是强忍着扯起一抹笑,仰起头,“是啊,我就说你妈妈是爱你的。” “是的,妈妈,爱我的。”周云摇晃着钥匙扣,咧开一抹欢笑,“我要,黏着妈妈,我爱妈妈。” “嗯,好。”我沉声说着,笑容之下,是五味杂陈的心情。 我们小心翼翼且不约而同的守护着这场隔空友情。 对于双方家长,我们都做到了守口如瓶。 母亲的重心一向只关注在我的学习上,对于学习之外的事情,她几乎不会主动了解。 所以这个秘密,就这么持续了好久。 就在我已经习惯这种互动,以为不会再被人打搅时。 却没想过,意外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来临,并将我彻底打入深渊。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末。 我像往常一样,快速做完所有作业以及母亲补充的习题后,向母亲申请了半个小时的玩耍时间。 我飞奔出家,朝周云家的方向跑去。 可还没等我走近,我却发现整个坡路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怎么回事? 今天这个坡路,怎么有这么多人? 紧接着,我听到了几道不同频率却同样刺耳的声音。 只见一辆救护车闪烁着灯,一路鸣笛顺着斜坡开上来,救护车后面,紧跟着一辆警车。 人群瞬间打开一条道,为车辆让路。 我有些不知所措,内心莫名漏跳一拍。 脚步停缓一秒,紧接着速度加快,再加快。 我拼命挤进人群,直到冲到最前面,当我看到眼前画面时,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删除】 我愣住了,这个画面太过冲击,刹那间我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整个人头皮发麻,脚像被钉住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 “周云……云云……” 一旁,李老师像个披头散发的鬼,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你为什么非要黏着我……我只是不想你一直抱着我……” “……你逼我的啊……我不是故意的……” “你又装睡……你一定又是装睡……”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李老师仿佛变成了疯子,前言不搭后语,眼神空洞的看着地上的周云,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神采。 救护车上跳下来两名医护人员,扛着担架快速朝周云跑来。 其中一个蹲下身探了探,朝身后的同事摇了摇头。 紧接着,一名警察走过来,医生上前,与警察交头说了几句。 医生点点头,朝救护车招招手,车上又跳下来一名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装尸袋。 “装走吧。”为首的医生沉声道。 我看着他们将破碎的周云装进了黑色的袋子里,扔到担架上,抬起来朝救护车走去。 警察走到李老师身边,向她亮出银色手铐。 李老师全程表情呆滞,看着警察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警察叹息一声,将手铐铐在了李老师的手腕上,拉上了警车。 李老师走了,周云也走了。 地上只留下了一大摊血迹。 那是周云的血。 她死了。 第35章 没人会记得她,除了我 我浑浑噩噩,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我望着眼前的一大摊血液,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鲜红刺眼的血,就像绽放在水泥地上的一朵罂粟,那是属于周云的。 我机械地眨了眨眼,浓稠的红色似乎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恐惧和震惊将我全然包裹,差点让我窒息。 周云,那个与我拥有同一个秘密的特殊朋友,一个前天还在跟我一起互扔飞机的朋友,一个跟我有着相似命运的可怜人。 就这样没有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没人会真正记得她,除了我。 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去,带走了周云小小的身躯,也带走了我最后的希望。 人群却没散,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围着那摊血迹议论纷纷。 “真是作孽哦,这也太狠了。”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大妈摇着头,唾沫星子四溅。 “可不是嘛,我早就看这李老师不像好人,成天板着个脸,对女儿也不上心。”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尖酸刻薄地附和。 “就是啊,傻子女儿也不送去特殊学校,天天放养,这下好了吧,造孽啊!” “哎,可怜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 更多的声音涌上来,像潮水般淹没了我。 他们说着周云的可怜,说着李老师的狠毒,说着自己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从心底涌上来。 周云活着的时候,他们哪一个对她有过好脸色? 哪一个施舍过她一丝善意? 现在她死了,他们倒开始假惺惺地同情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菩萨。 生前刻薄,死后良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周云再也听不见了。 我用力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胃里翻江倒海,我跑到路边的草丛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酸涩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来,带着一股苦味,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回到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删除】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闪现,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我。 忽然间。 我从乱成一团的思绪里,突然想到了李老师坐在地上的疯言疯语。 她说是周云一直黏着她,所以她才会情绪上头的。 黏着她这个动作,不正是我一直让周云做的吗? 难道说…… 我浑身颤抖不已,紧紧地抱着自己,想要汲取一丝温暖,却发现自己冷得像块冰。 当我得出这个可怕的推论之后,心情就再也无法宁静。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周云生前的笑脸和躺在地上的死寂。 是我害了周云。 是我,竟然是我。 【删除】 这是我无论怎么辩解,也无法洗清的罪孽。 我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杀了人。 我就在这么心惊胆战中,昏沉睡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周云站在一片血红色的花海里,她还是穿着那件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四肢就像软泥一样扭曲搅在一起。 我僵硬站在原地,想要逃离,然而脚跟却像是生了根,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靠近。 她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用漆黑空洞的眼眸看着我,对着我笑。 笑着笑着,我看着她的眼角流出血泪。 “言姐姐,我惹妈妈,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爱我……” 我心痛如刀割,在梦里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 “言姐姐,没有,对不起。”梦里,周云歪着头,扭曲的身子似乎想要安慰我,但手却抬不起来。 尝试了几番后,她只能放弃,重新看向我。 “言姐姐,纸飞机,修好了……” “去拿……” “……” 我猛地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吃饭,麻木地上学,麻木地做作业。 就连母亲都有些诧异我这几天竟然如此的安静。 因为我必须让自己一分一秒都不停的忙碌起来,只要闲下来,我脑海中就会被内心的恐惧缠绕。 我不敢去想周云,我害怕一想起她,就会彻底崩溃。 周云这件事,成了那段时间镇上最大的新闻。 以至于我去学校时,时不时也能听到同学在讨论这件事。 “听说李老师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删除】 “所以周二娃这儿有问题,还真的是遗传啊?”其中一名同学说着,指了指大脑。 “肯定是遗传啊,天哪,一想到杀人犯教过我们,我就觉得害怕!” “真是便宜她了,竟然不用判刑,你们是不知道,我爸去了现场回来告诉我,现场惨得很。”同桌“啧”了一声,将手中辣条嗦进嘴里。 “有多惨?快说来听听。”众人围上来,好奇问道。 “哎呀,我哪儿知道,我爸就说了那么一嘴。”同桌将辣条吞进肚子里,舔了舔手指,“我在吃东西呢,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题了。” “……切,说说嘛!” 他们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只当这是一个猎奇有趣的八卦。 我一声不吭,表情麻木的坐在原地,根本不想参与他们任何讨论。 “你怎么不说话?”同桌用手肘戳了戳我,“你当时也在吧?我爸说当时在现场看到你了。”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立马齐齐转向我。 我咽了口唾沫,眼眸冰冷垂了下来,“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我不顾所有人不解的眼神,黑着脸走出教室。 没人能了解我的痛苦。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跟周云的关系竟然如此亲密。 如果我将我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也就成为了消遣周云的一员。 那样我的罪孽就更重了,我会下地狱的。 哪怕我觉得此刻我的心,已然身处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 我冲出教室,跑到厕所里躲了起来。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心理防线再度崩溃,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所有人都在斥责李老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跟我还有关系。 是啊。 谁会将一个孩子的死,联想到另一个孩子身上呢? 第36章 它在凝视我 可正是因为没有人说,我反而更加痛苦绝望。 因为这意味着我将背负着这沉重的真相,永远活在懊悔中。 厕所的空气污浊,熏得我头晕脑胀。 我扶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咙。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活像个鬼。 我必须要去一趟周云家。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挥之不去。 放学后,我背着沉沉的书包,垂着头朝家走去。 路过周云家楼下时,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楼下那滩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抬头望向二楼,那是周云家的窗户。 窗户已经闭合,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我与周云曾经就是通过这么扇窗户进行交流,而现在,它再也不会打开了。 我情绪再度低落起来。 突然,我注意到窗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飘扬。 我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是一块小小的、白色的布料。 像是…像是周云衣服上的碎片。 我看着那截碎片,心脏猛地一跳。 它就像是悬挂在窗边的小手,在招唤着我。 是你在催我吗?我看着周云家紧闭的窗户,再也挪动不了一步。 我又回想起前段时间的梦。 在梦里,流着血泪的周云一直不停重复着一句话。 她想让我去拿纸飞机。 “周云,这是你最后的执念吗?” “如果我去拿了,你会安息吗?” 我自问着,没人能给我回答。 鬼使神差间,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后,深吸一口气,将书包放下来,撸起袖子,攀着一楼的窗台,纵身一跳,站了上去。 以前的福利房都是步梯房,楼层并不高,每扇窗户都有一个大大的窗台和窗顶。 窗台宽度有20厘米,足够我稳稳站立。 我站在一楼窗台上,仰头看着上面紧闭的窗户。 只要从一楼窗台爬上一楼的窗顶,跳起来就能看到周云家里了。 我四下环顾,发现旁边是一根塑料水管。 那是整栋楼房的排水管道。 管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微微凸起的结点。 我决定利用这个,爬到窗顶上。 几乎是拼尽全力撑起身体,才将自己从窗台 老式的木框加薄薄一块玻璃,打开的时候,两侧各用一个钩锁可以固定不让窗户摇晃。 我从外面抠着窗户,窗户没有锁,我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窗户破开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阳光似乎照不进来,到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家具东倒西歪,像是经历过一场浩劫。 我朝里张望,里面黑黢黢的,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随时准备将我吞噬。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跳得像擂鼓一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害怕,我是来完成周云执念的,周云不会伤害我。 我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血流上涌着,一鼓作气攀上周云家的窗户,翻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脚踩到了一块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我浑身一激灵。 很快,我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正是纸飞机。 我赶紧捡起来。 借着窗外的光线,我才发现周云用胶带将断掉的机翼处缠了好几圈。 只是裂口并未对齐,缠得歪歪扭扭,连完好的地方也给缠上了。 整个造型看起来臃肿无比,根本看不出任何一点纸飞机的模样。 如果不是我提前知道这是纸飞机,我只会认为这是一团废纸。 我怔怔看着手里这坨“纸飞机”,内心防线彻底破防了。 这个纸飞机,正是我与周云在斜坡上第一次玩耍时飞的那个。 它的一只机翼断了,后来我给周云拿了新的。 在我眼里,坏了的纸飞机扔掉就是了,反正我父亲给我拿来好多,我完全可以重新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所以我根本想象不到,这个纸飞机对于周云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这纸飞机,是我们这个不被公开的友谊,唯一的见证。 原来周云三番五次地进入我的梦,就是想告诉我,她将我们第一次玩的纸飞机修好了。 “周云……”我抱着纸飞机,第一次无比痛恨当初的自己。 周云,这就是想让我拿的东西吗? 如果我拿了,是不是就能减轻我的愧疚感? 周云,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突然,一阵阴风从我身后刮过。 我抬起手背抹了抹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脚边的铁链。 它像一条金属银蛇,盘曲在地上,冰冷的凝视着我。 那是拴住周云的铁链。 周遭的寒冷将我从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周云的家中没有出去。 我紧紧抱着纸飞机,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椅子。 “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心脏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然而我却觉得屋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手忙脚乱地爬了出去。 我只觉得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即将冲过来将我吞噬,这种紧张的感觉,让我每个毛孔都在喷张。 我心跳如雷,顾不得任何事情,直接从二楼窗台跳了下来。 “……咚!” 巨大的撞击反弹从脚底窜起,震得我浑身发麻。 刚刚康复没多久的膝盖因为这剧烈的震动,开始有些隐痛。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重新捡起纸飞机,狼狈的站起来。 巨大的恐惧感使我一路狂奔,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周云家,直到筋疲力尽才缓缓停下。 回到家的第一时间,我便将这团纸飞机展开压平,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枕头底下。 完成了梦中周云的托付,我长长舒了口气,内心的愧疚终于消散了一点。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却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从这天起,我开始失眠。 第37章 夜半两点的炒菜声 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诡异的睡眠模式。 每天凌晨两点,我会准时醒来。 就像体内有个闹钟,无论我入睡得有多么的沉,半夜两点,我总是能精准的从睡梦中被拽回现实。 我在前面说过,我的卧室并没有安门,睡的床其实就是一块铁板。 是我爸找人焊接在墙上的,三面环墙,说是这样能让我睡得更“踏实”。 床头侧上方,是一块巨大的玻璃,长宽都接近一米五的样子。 这是我母亲专门让人将墙砸开镶进去的,用我母亲的话说,这样可以随时随地从外面观察我的学习情况。 说白了,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看看我有没有在偷懒玩耍。 这种感觉,就跟时刻盯防着后门的班主任一模一样。 无论我在卧室里做什么,哪怕在午睡,都会下意识分一缕精力在那扇玻璃上。 透过玻璃,外面是一条狭长的厨房,厨房连着阳台,阳台几米开外,就是一个小山坡。 自从我从周云家里回来后,这半夜两点的“清醒”就变成了折磨。 但是比半夜醒来更可怕的,是声音。 没错,从那天起,几乎每次醒来,我都能听到玻璃外的厨房,传来清晰的做饭声—— 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叮当声; 油在锅里爆开的滋啦声; 甚至还有菜刀剁在砧板上的笃笃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清晰得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现场表演厨艺。 半夜两点,除了做饭的声音外,周遭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我睁着铜铃般的眼睛,紧紧将被子裹紧身体。 我一动不动的听着这些声音,身体僵硬得不敢挪动分毫,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远处,母亲阵阵打鼾声从主卧传出,顺着走廊飘过来。 这做饭的声音这么大,母亲怎么能睡得这么安稳? 她难道就听不见吗? 我痛苦的捂着耳朵,却发现根本没用。 那声音依旧能够透过手掌,钻进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咽了口唾沫,手伸进枕头里,拿起从周云家里偷来的纸飞机,放在胸前,就像是给自己加油鼓劲。 硬着头皮,我决定从床上坐起来去一探究竟。 我透过玻璃看向厨房。 狭长的厨房黑漆漆的,空无一人,锅里没有油,菜刀安静躺在砧板上,上面没有一点肉屑的痕迹。 锅铲也挂在墙上,干干净净。 我傻眼了。 下一秒,炒菜声再度传来,甚至越来越响,我整个神经都开始紧绷。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光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穿过客厅来到厨房。 转悠了一下,耳边聒噪的炒菜声与眼前分裂的事实,让我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割裂感。 我有些窒息的捂住耳朵,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炒菜的声音里了。 会不会是楼上楼下有谁睡不着,起来给自己做夜宵了? 怀着这样的侥幸,我沿着厨房走到阳台边上,半个身子探出去,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可是我很快失望了。 楼上楼下一片漆黑,寂静无比,连一点儿光都没有。 所有人都睡了。 没有人做饭,却有炒菜声。 我心乱如麻,整个神经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难道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周云的死状,对我内心造成了太深的心理阴影,所以我现在出现幻听了? 这种自我怀疑持续了几天,我每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像具行尸走肉。 同桌看到我日渐憔悴的模样,直言我像是被鬼附了身。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白天听到这句话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终于。 周五的时候,我父亲回来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终于受不了了,将这几天半夜发生的所有事,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 我期待父亲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至少,给一点安慰。 可是等我认真说完,父亲却哈哈大笑起来。 “一知,你一天天的想象力倒是丰富,哪儿有人半夜做饭的?你肯定是听错了。” “我没有乱说!是真的!”我急了,有些抓耳挠腮。 闻言,我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神情有些不耐烦,“我看这就是你给你这几天赖床找的借口罢了,你要是真大半夜睡不着,就起来看书,别在这儿瞎折腾。” 我看着父母一脸不信的表情,神情彻底落寞下来。 他们一口咬定是我听错了,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反驳。 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加上父母的漠视,让我精神涣散,白天上课也开始打瞌睡。 老师几次警告我,我都无力解释。 我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精神漩涡,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终于有一天,当我再次在两点醒来后,我彻底受不了了。 因为这无休无止的炒菜声,我甚至开始厌食,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不要再炒菜了!”极其汹涌的愤怒涌上心口,我大声怒吼,发泄着。 我不顾一切的冲到主卧,撞开房门,“啪”的一下打开灯,狠狠摇晃正在熟睡的父母。 “爸爸,你听!你听啊!!” 我哭喊着,一边摇一边指着厨房的方向。 父母被我强行吵醒,脸上倦意中还带着一丝怒气。 母亲冷冷看着我,神色强忍着不悦,“你又搞什么名堂?” 我扭头看向父亲,几乎是声嘶力竭,“爸爸你听,是不是很清晰的炒菜声?” 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眼,深深叹息一声,父亲沉默着起床来到厨房,仔细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全程跟在父亲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最终,父亲回到卧室,朝母亲摇摇头,接着蹲下身看着我。 “一知,你到底怎么了?” “爸爸,有人在炒菜啊,很大声很大声!”我情绪激动的说着。 闻言,父亲表情凝重起来,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我跟你母亲都没有听到。” 什么? 没有听到?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我当即愣在原地。 “要不去看看医生?”父亲扭头看向母亲,神色之间隐约有些担忧。 “看医生,有什么好看的?”母亲扯了扯被角,不以为然,“估计就是在学校里听了什么鬼故事,在那里胡思乱想,小孩子不都这样。” “……可是我感觉一知最近确实瘦了不少。”父亲看着我,有些犹豫。 “不吃饭当然瘦了!” 母亲冷哼一声,奚落道,“老妈子做的饭哪儿有外面的好啊,我看她恨不得天天下馆子。” 我隐在黑暗中,听着母亲的嘲讽,整个大脑都在发胀。 我机械地往回走去,然而却觉得越发头重脚轻。 下一秒。 我感觉自己好像飘起来了。 不,准确来说,我好像分离出来了一个新的我。 我愣在走廊间,眼睁睁看着那个“我”飞离出我的身体,轻盈落在我的身旁。 新的“我”身形不停拔高,很快形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去睡觉吧。”寂静之中,我听见了吴言的声音。 他,是吴言。 “你去哪儿了?”我欣喜地问道。 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绝望里突然看见了星光,悬着的心有了落脚的地方。 吴言的出现,顿时将窒息的恐惧从我身边驱散。 “你现在精力太糟糕了,先回床睡觉吧。”吴言没有回答我,而是催促我快点上床。 “但是事情终归需要解决。” 我说着,转身看向那个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吴言。 “我有解决办法,先睡觉吧。”吴言说道。 “你说了我再睡。”我执拗说着。 见我态度坚决,吴言无奈叹息一声,终于俯身看向我,缓缓开口。 “你啊你……” “把冤死之人的物件一直压在身下,胆子也是够大。” 第38章 烧掉它 吴言的声音依旧飘忽不定,像一缕烟,随时会散掉。 冤死之人?吴言指的是周云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下一瞬只觉得身体好像更加头重脚轻起来。 “去睡觉吧。”他说,但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命令,而非建议。 可是,我根本睡不着。 我沮丧地躺回床板上,神经却紧绷到了极致。 尽管我的肉体已经困倦到炸裂,但精神却好得出奇,或者说,是被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明天你翻翻日历,找个最近的黄道吉日,把那纸飞机烧了,灰烬埋起来。” 吴言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哼哼,我费力去听,却总觉得隔着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的。 我揉了揉耳朵,确定不是我的听力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找个好日子,把纸飞机给烧了,灰烬埋在周云坠楼的地方。” 烧了?埋掉?为什么? 我凝眉,呼吸不自觉紧张起来。 “因为那纸飞机……承载的是周云的执念。” “你把它带进来了,所以才会听到那些声音。” 纸飞机? 我猛地想起那个被我藏在枕头底下的纸飞机,我拼了老命翻进周云家里拿出来的东西。 难道这一切都是它搞的鬼?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后背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 “执念?什么执念?”我咽了口口水,余光低头望向枕头的一角。 那个角落下方,正巧是我压着的纸飞机的位置。 “我猜,大概是温情之类的吧,她生前最放不下、最渴望的东西。” 吴言顿了顿,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那个炒菜声,是她被锁在家里时,每天听得最多的声音。” 被锁在家里时,每天听得最多的声音是炒菜声? 我愣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当我明白吴言这句话的意思时,我整个脑子都僵住了。 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轰地一下,五彩斑斓却又混乱不堪。 万家灯火的炒菜声,对正常人来说,是家的味道,是温馨的象征。 可对周云来说,却是另一番滋味吧? 那是别人家的幸福,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她只能作为一个饥饿的旁观者,默默闻着别人幸福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阵恶心涌上心头。 我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这他妈也太惨了吧? 可转瞬间,被吴言点明真相的我,又有些害怕。 如果说困住周云的是那半个手腕那么粗的铁链,那如今令我深陷囹圄的,则是这无形的精神折磨。 虽然我很同情周云,但我可不想像周云一样,变成一个疯子。 我还有大好的青春,我想活,我要活! 只要让我摆脱这该死的炒菜声,让我做什么都行。 “既然想摆脱的决心这么坚定,那就尽快照我刚才说的做。”吴言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点点头,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我默默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早被我压平的纸飞机,上面胶带仍然紧紧缠绕在上面,就像此刻挥之不去的炒菜声,死死黏在我耳边。 我望着手里这个变形的纸飞机,明明如此轻的重量,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口,让我喘不上气。 父母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如今又已经打起了鼾声。 我孤独的坐在床上,深吸口气,半夜的冷空气灌进肺里,也让我浑噩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在心底暗暗重复了一遍吴言告诉我的步骤。 找个黄道吉日,烧了它,埋了它,了却周云执念。 “找个黄道吉日,烧了它,埋了它,了却周云执念。”我喃喃自语,像是在自我催眠。 “找个黄道吉日,烧了它,埋了它,了却周云执念。” “找个黄道吉日,烧了它,埋了它,了却周云执念……” “……” 令人神奇的是,念着念着,我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个大早。 母亲跟父亲应该是出门买菜去了,此刻不在家中。 我突然想起奶奶每年开春都会给父亲一本红色的日历,上面详细记载了每一天的宜忌,包括适合入土下葬的日子。 想着昨晚吴言的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溜进主卧翻找起来。 很快,我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本封面红色的厚度很薄的小本子。我一页页快速翻过去,找到11月那一页,一点点朝后寻找着。 很快,当我目光停留在后天那一栏时,心脏猛地一跳。 “宜:祭祀、祈福、出行、入殓、破土……” “找到了!”我有些激动,但下一刻又有些惆怅。 这本小册子上说,最近的吉日,在后天。 也就是说,我还需要独自挺过两个夜晚,才能迎来曙光。 这种感觉,简直是度日如年,让人心生烦躁。 确定黄道吉日后,整个白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看出我脸色有些不对劲,上前探了探我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怎么看着没精神。”父亲看着我,“是不是因为昨天折腾半天,所以没睡好?” “嗯,可能是吧。”我软绵绵的回答着。 “要不要吃点感冒药,睡眠不好抵抗力就会变差。” 父亲询问着,不等我的回答,就已经自顾自起身走到斗柜前,拉开最上面的一面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这时母亲走过来了,见父亲在放药的抽屉里找寻着什么,立马快步走过来,拉开父亲的手将抽屉“啪”一声合拢! “一有点儿问题你就找药吃,感冒药吃了不是更想睡觉吗?” 母亲回头看着我怏怏的表情,嘴角一撇,“一天到晚不好好吃饭,吃再多药都没用!” “你就不能少说几句。”父亲也皱起眉头,语气有点无奈。 “我说这么多你们一个个都听不进去,少说几句你们怕是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吧?”母亲数落着,语调激昂。 我内心麻木的听着,看似两眼看着父母,实则大脑一片放空。 母亲总有一种特别的本事,就是无论具体事件是什么,她总能将问题归结到我跟父亲身上。 我望着窗外湛蓝的天,几缕白云缓缓流淌在天空中,看上去岁月静好极了。 然而回过头,我面临的却是鸡飞狗跳、没有一刻安宁的家。 争吵,怀疑,否定,每时每刻都在这个家中上演。 每个呼吸缝隙都充斥着争强好胜和尖酸刻薄。 忽然间,我为我自己感到一丝悲哀。 但是我比周云好一点。 我不像她那样绝望无助,我至少还有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的人。 没错,就是吴言。 尽管他时不时会消失不见,有时候没有回应。 但我能感受到他一直都在,在我体内某个角落。 最终,这场闹剧又以不了了之告终。 到了晚上睡觉时间。 我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后躺上了床。 这时,父亲端着一个碗,悄悄走进我的卧室。 “来,把这个喝一口。”父亲亲切地坐在我床边,将碗递了过来。 我从床上坐起来,往碗里一看,顿时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碗里是一碗清水,但水中上下漂浮着许多浑浊泛黑的颗粒物,就像是什么东西的碎屑。 这些东西污染了整碗水,视觉上看去简直恶心至极。 第39章 符水 “……我不喝。”我拼命摇头拒绝。 然而父亲一听,原本还扬着的笑容顿时有些垮脸,强势的将碗沿凑到我嘴边,“我刚才给你奶奶打电话了,她说你昨晚上是撞邪了。” “我照你奶奶说的,把你书包里缝的平安符给烧了,你奶奶说,只要你把符水喝下去,保证不会再做噩梦。” 父亲说得振振有词,表情十分坚定自信。 我在听到“撞邪”两个字时,第一反应也联想到了吴言给我说的话。 刚才极其抗拒的心态顿时有些动摇。 只不过这符水看着实在是恶心。 我只能捏着鼻子,犹豫着凑近抿了一小口,结果水刚刚将嘴唇打湿,我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我一把将碗推开,反胃到差点把晚饭吐在床上。 “……真的喝不了,爸爸。”我捂着嘴,表情十分痛苦。 “哪有那么难喝?你闭着眼不就喝下去了?”父亲有点不耐烦,直接当着我的面端起碗。 “咕咚”一声,他仰头灌了一口,连眉头都没皱。 “你瞧,根本就不难喝,就跟喝水一样。” 父亲示范完,又将符水递了过来,“小时候你奶奶动不动就给我们喝这些,你别不信,有时候它比药管用!赶紧喝吧,喝完好睡觉。” 在父亲疯狂催促下,我只能闭着眼睛将一碗符水灌了进去。 看着我喝完后,父亲这才端着空碗满意离去。 我躺在床上,总觉得牙缝里残留着那些纸灰,从内到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本来夜晚降临就已经开始让我焦虑紧张了,父亲睡前又给我弄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对于半夜两点这个时间的到来,我更加恐惧起来。 不出意料的,到了半夜两点,我又醒了。 本来我就心怀忐忑,再次在半夜睁开眼时,我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体会。 越是临近一个特殊日期,等待就变得格外煎熬。 我此刻就是这样。 黑暗之中,我能清晰的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震耳欲聋。 我翻来覆去,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身上爬满了蚂蚁。 喝下去的符水不仅没让我安心,反而让我更加恶心反胃。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碎屑在我胃里翻滚,随时都要涌上来。 我再也无法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 我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这个熟悉的卧室此刻在我看来却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将我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那种窒息的恐惧,伴随着逐渐涌近的炒菜声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回响,像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冷汗涔涔,颤抖着将纸飞机拿出来,紧紧攥在手里。 如果照吴言说的,这东西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那我肯定不能将它再放在枕边了。 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将纸飞机放到客厅茶几上。 似乎觉得只要这玩意儿不在我的卧室范围,我就能稍微心安一点。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掩耳盗铃般的行为并没有为我减轻一丝一毫的恐惧,我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万一父母起床发现了纸飞机,给我扔了怎么办? 要是明天早上起来,它突然不见了怎么办? 要是母亲问起来,我又该怎么应对? 各种焦虑思想裹挟着我,我实在是守不住了,不到五分钟的功夫,我又折返回客厅,灰溜溜将纸飞机拿回了卧室。 不行,后天就是黄道吉日了,我必须咬牙坚持下去。 我听着不远处父母的鼾声,忽然心生一计。 或许,睡在他们身边,能让我安心一点? 我将纸飞机重新塞回枕下,硬着头皮来到父母房间,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我蹑手蹑脚走到父母身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母亲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看到我站在床边,顿时有些不悦:“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 “我……我睡不着。”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跟你们一起睡。” “胡闹!”母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都多大了还跟父母睡,赶紧回自己房间去!” “妈,我求你了,就让我睡这儿吧。”我哀求道,“我……我害怕。” 父亲这时也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了?” 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当然,我没有再提到炒菜的声音,单纯说我做了噩梦,不敢一个人睡。 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打断了:“行了,孩子害怕就让他睡吧,挤挤就行了。” 我如释重负,赶紧脱了鞋爬上床,睡在父母中间。 母亲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躺在父母中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 父母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他们的体温温暖着我。 我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爽。 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像昨晚那样,睡上一个饱觉了。 喜出望外的我,决定在今晚故技重施。 此刻我也顾不上母亲开不开心了,我满心想的都是只要挨过今晚,到了明天黄道吉日,烧掉纸飞机,一切都结束了。 到了晚上,我直接向父亲提出想在他们床上睡觉,我不想在半夜两点醒来了。 在我软磨硬泡下,父亲最终答应了。 我兴奋极了,早早洗漱完毕后,直接躺在了父母的床上。 父母的床又软又大,比起我铁板做的床,睡着简直不要舒服太多。 这一段时间以来挤压了太多的疲惫,我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到了极限。 没几个呼吸,我就完全陷入了熟睡。 “咚咚咚!” 迷迷糊糊间,我被一阵敲打声吵醒。 一睁眼,一道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母亲瞧着床头,看起来已经十分不满了。 恍惚一瞬,我一个激灵,直接原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早上!是早上?! 我睡了一整个晚上,中途没有再醒来! 我兴奋极了,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 鬼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睡过整觉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恩赐。 看来,昨天厚着脸皮睡父母的床是极其正确的决定。 我冲到日历前看了一眼,没错,就是今天。 我小心谨慎的藏起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不让母亲他们看出破绽。 像往常一样,我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一点点做完母亲布置的所有额外作业后,交给母亲检查。 一切结束后,我向母亲申请了半小时的户外娱乐时间,将纸飞机藏进衣服里,揣着一块钱就出了门。 第40章 诡异到了极点 我一路小跑,来到坡路旁边的小卖部,找老板买了一盒火柴,五毛钱。 我家里人都不抽烟,所以也就没有打火机火柴之类的。 所以我一早就考虑到了“作案”工具这个问题,拿一块钱的原因也在于此。 那天,天气阴阴的,看上去乌白一片,给人一种低气压的闷息感。 就像此刻我紧张到快要窒息的心情。 我揣着火柴跟纸飞机,来到周云家楼下对面,她经常蹲的那块地方。 我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没什么人朝这边看后,我背对着坡路,小心谨慎的拿出纸飞机。 我将纸飞机放在泥地上,取出一根火柴—— “欻!” 火苗瞬间窜起,我眼眸也燃起两团光亮。 我将火柴靠近纸飞机一角,火苗触及到纸飞机那一刻,顿时死死咬了上去,快速吞噬着被我压成薄薄一片的纸飞机。 火舌燃烧过的地方,通通卷成灰黑色。 闪烁着最后一点火光,不甘心的从纸飞机上剥离开来,掉落在地上,成为齑粉。 原以为整个过程很快就会结束,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纸飞机上缠绕着许多胶带,而胶带仅靠着这点火苗,是远远不够的。 果不其然。 当火焰蔓延到胶带边缘时,就像遇到了强不可摧的阻碍。 火苗挣扎了一会儿,在将最后一节可燃烧物烧尽后,它熄灭了。 我看着烧了一半的纸飞机,一时有些为难。 “怎么办?胶带好像烧不掉。”我语气有些焦急。 “把它撕下来。”吴言说。 “撕下来?用手吗?”我看着地上一半齑粉一半无恙的纸飞机,咽了口唾沫。 “只能用手了,把胶带撕下来再烧。”吴言催促道,“烧这玩意儿必须一口气烧完,赶紧做,别犹豫。” “要是一会儿人来了发现你玩火,可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吴言此言非虚。 心一横,我重新捡起烧了一半的纸飞机,在眼前快速转动,寻找着胶带的封口。 手忙脚乱一阵,胶带最后的封口终于被我找到。 顾不得黑灰蹭到我衣服上,我赶紧双手配合,手忙脚乱的将边缘抠起来,快速解除缠绕着的胶带。 “嘶——嘶嘶——” 胶带从纸飞机上剥离时发出的撕拉声是如此清晰,就像一道无形的催命符。 我的动作更快了,心跳都快蹦出来了。 终于一圈胶带在我脚边落下,纸飞机已经被我撕得面目全非。 我如释重负般拿起火柴,“欻”的一声擦亮火苗,靠近剩余的一半纸飞机—— “咚!” 倏然,一团黑色的东西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的脚边。 低头看到那东西瞬间。 我直接一屁股瘫软倒后坐在地上,惊恐地瞪大双眼。 是一只死鸟。 这只鸟的腹部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两只爪子直直朝向天空,蹬腿归西。 然而,它那绿豆大小的眼睛却朝向我这边,就这么空讷的看着我。 我本来就偷偷在干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这从天而降的死鸟,直接击碎了我早已不堪一击的镇定。 这算什么? 上天的惩罚? 老天爷是不是想说,一切它都看着呢? 就算我烧了,周云是不是也不会放过我? 一时间,我脑海中充斥着各种荒谬的想法,我也顾不上它科不科学合不合理,反正它就这么出现了,就这么在一个如此巧合的时机落了下来。 我怎么能不多想? 我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那只鸟的腹部。 硬邦邦的,看来真的是死透了。 与此同时,我这才注意到,在我被这只鸟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另一半飞机已经快渐渐烧完了。 赶紧埋掉,赶紧走。 此刻,我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块泥地就在周云家对面,周云坠楼的地方是水泥地,没办法埋,选择她对面一点的这块泥地,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反正生前她也经常来这里玩过家家。 我一手握着树枝,转头朝周云家的窗户看去。 只见那两扇被我打开的窗户,不知是因为风的缘故还是什么,又闭合了回去。 空气中透着死一般的沉静,乌云压了过来。 明明还没到日落,天却已经有些黑了。 阴天,乌云,死鸟,充满阻碍的流程。 就算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此刻内心也慌得一比。 不是说今天是黄道吉日吗?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环节都充斥着十分不和谐的插曲。 简直……太不吉利了。 我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那扇闭合的窗户在我心中凝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眼瞳一样,将我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我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咬紧牙关,就着手里这截树枝开始挖坑。 赶紧将灰烬埋掉,我得赶紧回家。 “挖深点,把这鸟也埋进去。”吴言突然开口。 “还要埋它?为什么?”我有些不愿意。 “周云已经死得很冤了,在她死的地方又落下来一只死不瞑目的鸟,你不觉得瘆人吗?”吴言直言。 我当然觉得瘆人! 我脑子快炸掉了,埋一只死鸟跟埋灰烬,给我的心理冲击还是截然不同的。 这么做,就好像是在毁尸灭迹一般。 “可是,它不是我杀的。”我想要拒绝。 “它不是你直接杀的,但却死在你脚边。”吴言说着,“你不觉得这听上去,有些耳熟吗?” “……” 我怔了一下。 下一瞬。 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恐感蹭的一下从脚底窜起。 我一下就站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难道这鸟,是周云变的? 我突然疑神疑鬼起来,只觉得后背发凉,草木皆兵的观察着四周,尤其是眼前这只死鸟。 我是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长期睡眠不足,外加频频出事,我的精神已经无法承受哪怕再多一次的意外。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个脚步声,正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与奔跑的脚步一起传到我耳朵里的,还有阵阵欢笑调侃。 “是这边吧?我看的好像是这个方向!” “掉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没打到啊?” “你在怀疑我的准头?我非给你找出来不可!” 我回过头发现。 三名男孩正提着玩具气枪,朝这边走来。 第41章 这是我的底线 这三个男生我都认识,与我同住一个职工福利房。 福利房是由三栋一体的步梯房构成,一栋为一个单元,一共三个单元。 一层两户,门对门。 我家住在2单元三楼,也就是整栋福利房中间的位置。 这三个男生,其中两个跟我一样住在2单元。 其中一个住一楼,另一个住二楼,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而另外一个年长我们一岁,住在隔壁的三单元四楼。 镇上虽然经济繁荣,大家衣食无忧,但毕竟地块就只有这么大,小学只有一个。 所以一楼男生和二楼男生都跟我在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只是不同班。 而那个年长我们一岁的,则是早早就辍学在家,连小学都没读。 在我第一次认识他们的时候,这三个男孩就已经玩得很好了,去哪里几乎都是一起行动,看上去兄弟情深。 对于他们来讲,我其实算是后面上了小学才搬进来的,比起他们一出生就在这里的原住民来说,我算是一个外来分子。 所以在刚搬进来的那段时间。 每次我进出的时候,总能看到他们三个坐在小区院子里的小矮石杆上,目光黏在我身上,好奇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母亲告诉我,小镇里的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教育的孩子劣根性很强,让我没事少跟这些人接触,耽误学习。 所以我每次感受到这股视线时,脑海里就会下意识回想起母亲说的这些话,脚步不自觉加快,想要尽快远离这片赤裸审视之地。 对于他们来说,我是这个小区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对于我来说,他们同样是一群没有善意的凝视者。 所以哪怕住进来已经好几年,我跟他们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不远也不近。 最多就是在相互家长都在的情况下,为了维护母亲面子,朝对方浅浅点头打声招呼。 所以当他们在如此敏感的点闯进我的视线时,我有一瞬间的惊慌无措。 然而下一刻,我却立马转变了念头。 看着他们手中的玩具枪以及说的那些话,再结合鸟腹部的血洞,我很快推断出,他们就是杀鸟凶手。 真正的“凶手”出现,让我这个背负了太多疑点的嫌疑犯瞬间获释。 我大大松了口气,就像洗清了冤屈一般,整个神经也松弛下来。 “唷?言一知,你怎么在这里?”为首那个拿着玩具枪的年长男生走过来,看到我杵在那儿,歪着头问道。 不等我开口,一楼男生快步从年长男生身后窜出来,朝我身后惊奇一指,“你们看,鸟在那儿!” “哈哈哈哈!看,我就说吧!” 三个男生一见到地上的死鸟,直接无视我,从我身边掠过,围到鸟的跟前。 年长男生拿枪杆子戳了戳,随即撇了撇嘴,“都硬了,不好玩了。” “反正都死了,干脆再射一枪,看看会不会爆浆?”二楼男生难掩激动的提出建议。 “哎!这个主意不错!” 年长男生一听,眼前顿时一亮,立马举起玩具枪对准鸟的肚子—— “你们干什么?它都已经死了!” 我心下一惊,大步跨过去冲过去挡在鸟的面前,张开手。 “言一知,你搞什么鬼?闲的没事做是不是?”年长男生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赶紧让开,不然我开枪打你了。” “你们不可以这么做,会遭报应的。”我死死盯着他们,浑身在那一刻仿佛涌现出使不完的勇气。 “报应?”年长男生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转过身,与其余两个男生一起露出轻蔑嘲笑的眼神,而后冷冷看向我,“照你这么说,我每天都要打鸟,报应早就该来了。” “那为什么我到现在还好好的?”年长男子把枪扛在肩上,好整以暇的“啧”了一声。 我竟一时语塞。 一楼男生和二楼男生见状,连忙开口嘲讽,“言一知,这里又不是学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就是啊,别以为你妈是老师就了不起,赶紧给我让开,别影响大家心情!” “……”我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我,不,让,你们能怎么样!” 我不能让,我绝对不能让。 我事情还没做完,我不能让梦魇永远缠绕着我。 这是我的底线。 “你这个***!让不让?我最后问一遍?!”年长男生直接蹦出一句极其难听的脏话。 接着下一秒,他的枪口就抵在了我的额头间,“不让我就真开枪了!” “……”刹那间,我感到手脚冰凉。 我当然知道他手中那把枪的威力。 那个时候玩具生产与管制远不及现在,虽然名义上它是一把玩具枪,但射程却很远,穿透力很强,而且枪杆子上还有一柄尖刀。 我亲眼看过他用这把枪,将子弹打进一颗树干里。 子弹能打进树干,能打死鸟,那就自然也能打穿我的头。 那一刻,我有些犹豫。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见好就收的道理我不是不懂。 但我退缩后,他们会干什么? 他们一定会继续将死鸟打成筛子,将肠子拉出来玩耍,将腿扯断,然后踩得面目全非。 就像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可等他们发泄完鸟的尸体后,他们就会放过我了吗? 不见得。 而且吴言说过,必须把这只鸟好好埋葬,才能让困扰我的这一切结束。 若我在明知道后果的情况下,仍然放任这一切的发生,那我还能够得到周云的原谅吗? 余光中,我看向周云窗户。 我知道,它也正目睹着这一切。 “有本事你就真的打死我,不然你们今天谁都不能动这只鸟!”我突然握住枪杆子,死死怼在额头上,恶狠狠看着年长男生。 男生显然没想到,我这么个看上去乖乖女一般的女孩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他表情呆滞一瞬,我能感到他拿枪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力度。 然而下一秒。 他却立马重新握住枪,眼眸一沉,扣紧扳机! “真是读书读傻了!我帮你醒醒脑!” 话音刚落,他直接扣动玩具枪的扳机—— “喀宕!”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额间震荡开一片麻意,一股巨大的推力直接让我朝后仰头倒去。 我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整个大脑都在震荡,耳鸣眼花。 以额间为中心的酥麻痛感,快速包裹住我的大脑,四分五裂的拉扯着我所有的神经。 大脑混沌间,我听见了吴言的声音。 “休息一下吧,让我来。” 吴言的声音轻飘飘的,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他们无比后悔开这一枪。” “……” 第42章 怎么怂了? 我再次飘起来了。 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神奇。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身体里飘离出来,斜着向上微微飞出。 我能感到我仍然是有意识的,但却无法说话,无法控制漂浮速度,只能上帝视角般朝下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明明是日夜相处了快九年的身体,此刻却浑身散发着一种陌生的冷意。 “你瞧,额头都肿了,哈哈哈哈,难看死了!活该!” 年长男生嚣张的指着“我”,三个男生看着“我”狼狈的模样,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 “我”,准确的讲,应该是吴言,撑起身体缓缓起身,眼神如鹰钩般看向年长男生,朝他缓缓迈步。 “不得了?独角兽瞪我呢~”年长男生完全不以为然,拎着枪,甚至模仿起我额头肿起来的鼓包。 我看到这一幕,内心不由咯噔一下。 这三个傻子,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吴言的眼神此刻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他看着年长男生猖狂的讥笑,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身上的灰。 尽管动作缓慢,却透着说不出的危险。 下一秒,吴言动了。 快得像是一道闪电,我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眨眼功夫,那把玩具枪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吴言反手握住枪杆,枪头上的尖刀直指年长男生的脸! “啊!” 刀尖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去的。 一道浅浅的血痕瞬间出现! “吴言?!你在干什么!快停下,太暴力了!”我飘在空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承认,看着这几个小畜生吃瘪,心里是痛快的。 但逞的一时之快的下场,必然是添油加醋的状告和更加艰难的处境。 这把玩具枪上的这把刀,原本是没开刃的,但年长男生为了寻求刺激,自己偷偷将刀尖给磨得锋利无比。 但凡刚才吴言的方向再偏一点,这个男生的眼睛会被当场戳瞎! 我与吴言本就共享一体,此刻他的杀意,已经浓烈到连我都能感受到的程度! 然而。 此刻我的声音就像被堵在无声的空气墙中,没有一个人听得见。 年长男生捂着脸,惊恐着连连后退。 他估计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沉默寡言,乖巧无比的这么一个女生,动起手来竟然如此狠厉。 刚才那一刺,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男生刚才嚣张气焰顿时被刺去了大半,但身后两个小弟看着呢,他身为大哥可不能在一个女子面前露怯。 “……言一知,你特么疯了!你敢划我的脸?”男生恼羞成怒,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朝“我”狠狠砸来。 吴言侧身一闪,轻巧的躲过了石头,顺势一记勾拳打在男生脸上。 这一拳,直接将男生打得一个趔趄。 他侧身歪倒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哀嚎起来。 另外两个男生见状,顿时也慌了神。 他们连忙跑过去将年长男生扶起,才发现吴言竟然一拳将他的门牙给打掉了。 “……言一知,你等着,我要把这事儿告诉我爸妈!你死定了!”其中一个男生指着“我”,眼中竟然浮出一抹恐惧。 “去啊,尽管去。” “当然,前提是,如果你们能从我手里活着跑出去的话。” 吴言冷笑一声,舒缓的扭动了一下脖子,像是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什、什么意思?”三个男生惊恐的抱在一起,与刚才气焰嚣张的架势判若两人。 “这就怕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 下一秒,吴言举起手中玩具枪,猛地往地上一摔! “咔嚓”一声。 玩具枪断成两截,露出尖锐的断口。 我眼睁睁看着吴言捡起断裂的枪管,那锋利的端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看得我心惊肉跳。 吴言一步步逼近那三个男生,眼神冰冷得像要杀人,“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怎么怂成这样啊?” “很喜欢独角兽是吧?那我就成全你,在你额头插上一根怎么样?” 他举起断裂的枪管,对准了三个男生。 刹那间,三个男生吓到脸色惨白,再也顾不得面子,屁滚尿流的后退,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朝家狂奔! “啊啊啊!!妈妈救我!!!” “别过来!别过来!我要告诉我爸妈!” “救命啊!杀人啦!!” 三个男生尖叫声听得我耳朵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没想到这三个男生平日里在镇上横着走,结果胆子竟然这么小? 不过就是吓唬了一下,竟然怕成这样? 也太不禁吓了。 看着三个身影快速消失不见,吴言眼神里的凶狠缓缓散去。 他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我。 下一刻,我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等我再次醒来,我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以及头上火辣辣的钝痛。 “你还在吗?”我挣扎着坐起身,小心翼翼的向心里问道。 “在呢。”吴言声音依旧云淡风轻。 听到吴言的回答,我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之前几次,吴言在用完我身体后,总会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时间。 他告诉我,这种行为叫做“人格休眠”。 结果没想到,这次他在如此大动干戈后,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谢谢你了。”我缓缓说道。 “又来了,少点客套话行吗?”吴言无奈开口,“赶紧把正事干了,回家迎接暴风雨吧。” 我点点头。 这三个小瘪三回去一定会告状,一定。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就着断裂的枪管继续开挖,很快挖出一个小坑。 我俯下身,双手捧起那只死去的鸟。 我已经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我凑近闻了闻,顿时紧皱眉头。 这个臭味,竟然是从鸟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太臭了,得赶紧弄完回去洗手。 我将鸟放进坑底,接着将灰烬连着泥土一起抓起来,覆盖在了鸟的尸体上,接着快速填平这个小坑。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又用身体在填平的坑上跳了几下,确保这个坑面看上去与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舒了口气,终于能打道回府了。 我闻着手上迟迟挥散不去的尸臭味,外加即将面临的未知风暴,整个心情都糟透了。 结果没等我走拢小区。 远远的,我就瞧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坡路这边走来。 为首的自然是那三个孩子。 但在人群之中,我还看见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我的母亲。 第43章 始料未及 母亲的表情阴郁可怕,紧紧跟在人群后面朝我走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眼神我太熟悉了,是失望和阴鸷交叠在一起的情绪。 我呆愣的杵在原地,目光看向其他人。 年长男生走在最前面,拽着他妈妈的手朝我这边走,一边拽一边催促道,“妈妈,走快点啊!别让她跑了!……” “妈妈!你一定要替我打回来!” 年长男生捂着漏风的嘴巴,洋洋得意冲我一指,“你看!我的玩具枪也被她弄坏了!我要她赔我一个新的!” 一楼男生同样拉着他的父母,我看着他母亲腰间的围裙,显然是正在做饭的时候,被他儿子生拉硬拽过来的。 “妈妈!她刚才就是想用那个戳我们!”一楼男生也迫不及待的告起状来。 我眼眸沉了下去。 二楼男生则一个人站在一旁,身边是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年人。 我认识这个婆婆,她是二楼男生的外婆。 二楼男生属于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长年累月不在身边,只有他这个外婆照顾他。 不过他这种家庭情况,在这个小镇里并不算是个例。 没有父母的管束,他甚至在小镇上能横着走,他这个外婆,对二楼男生起到的约束力几乎为零。 一群人在我眼前站定,听着这三个男生滔滔不绝的控诉,看着我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终于,年长男生的母亲转身,看向我母亲,眼眸闪烁着某种不悦。 “聂老师,你们一家不都是知识分子吗,怎么你家孩子还能干出这种事情呢?” 她说话时,用词在“知识分子”这四个字上,加重了一点语气。 我母亲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表情黑如锅底。 “你看啊,玩具这东西坏了也就坏了,但……” “妈,那枪对我很重要……” “你给我闭嘴!”年长男生母亲转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脖子一缩,当即抿紧了嘴巴。 而后,他母亲又回过身,重新朝我母亲扬起一抹假笑,“但是吧,我们家这孩子的门牙可关系到他的健康,如今牙齿断了,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好解决了。” “没了门牙,你让我们家孩子今后怎么办啊?这光是医药费,就是很大一笔钱啊!” 男生母亲说着,目光悄然落到围着围裙的母亲身上。 “……啊……是啊,聂老师,小孩子打打闹闹就算了,但这人都打伤了,怕是得送医院呐。”围裙母亲应和着,同时将一楼男生抱紧了些。 “刚才她就是想杀我们!必须赔钱!”二楼男生张牙舞爪,像是得到了天王老子的背书。 他是三个里面受伤最轻的,几乎没有受伤,此刻却反而是最激动的那个。 “你张嘴闭嘴就是打死,不要继续闹事了你!关你什么事!”男生外婆声音沙哑着,想去拉男生的衣服。 “你这个老不死的在旁边等着拿钱就是了,不要扫我的兴行不行?”二楼男生回身,极其不耐烦的冲他外婆吼了一句。 所有人的威胁一边倒的压向我。 连母亲都站在他们那一方,怀着无比失望的眼神,冷冷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 乌云密布,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我心乱如麻,大脑在此刻飞速运转。 我知道,如今我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任凭他们信口雌黄。 我必须想办法自救,不然今后我在这个小镇上,就只会成为这些人的笑柄,或者是欺凌的对象。 这种后果,我承担不了! 我呼吸都紧张到颤抖,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快速在眼前一个个人脸上跳跃。 “一知,你过来。” 凝固的空气中,母亲的声音犹如死亡前的临终宣判。 我看着手中断裂的枪管,胸腔的心跳都快要蹦出来。 我应该怎么办?此刻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 快想,快想办法,快啊!! “……” 都说人在濒临绝境时,身体潜意识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电光火石之间,我热血上涌,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下一刻,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直接将枪管朝地上一扔,冲着母亲飞奔过去—— “噗通”一声,我跪在她面前,紧紧抱住母亲的小腿! 我下跪速度太快,快到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就连我母亲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震惊了,本打算发怒的表情此刻微僵在脸上。 “干什么你!放开!”母亲忍着怒火,低声斥责道。 “妈,是他们先动手的。” 我仰起头,睁着委屈的双眼,指着自己的额间,“妈妈,你看我的额头,他们开枪抵在我头上,我的头起了个大包……” 我说着,豆大的泪水不停从脸颊上滑落。 看上去可怜极了。 先下手为强,适时的示弱有时候并不算丢脸。 母亲这才意识到我肿胀的面部。 她脸色一沉,当即撩开我的刘海,看到额头上鼓出来的那个青包刹那,母亲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母亲冷冷走到那个年长男生面前,刚才被他母亲怒斥的憋屈,此刻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谁教你的,用枪打别人的头?” 母亲眼神看着年长男生,但话却是对他母亲说的。 年长男生不敢抬头与我母亲对视,他害怕我母亲,因为他知道我母亲是个老师。 尽管他已经辍学在家,但所有孩童对老师仿佛都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他的母亲看着我额头那鼓得可怕的大包,这才发觉到头来,竟然是自家儿子闯祸在先。 她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心虚的儿子,咬牙问道,“我在家怎么跟你说的?人家头上那个包真是你弄的?!” 面对两个母亲的压迫性质问,男生搅动着手指,哆嗦着回答,“那……那只是个玩具…,又不是真的…” 气氛僵持一瞬,年长男生母亲当即拎起他耳朵,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个耳光打得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另外两个男生,面色骤变。 他们估计都没想到,我只是这么一跪,就让我母亲的立场陡然发生了转变。 “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男生母亲拎着男生耳朵迟迟不放,作势想要返回。 怎料,我母亲早就看穿了她的内心,冷冷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这事儿还没解决完呢。” 说着,母亲撩开我的刘海,朝众人展示道,接着目光落到男生母亲身上。 “我们家是女孩子,而且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她这个脑袋是读书用的。” “可现在这额头肿得这么大,我必须带她去医院照片,要是大脑有任何损伤,我跟你们三家,都没完。” “至于你说的你们娃儿牙齿的医药费,我不仅不会给,我还要让你们赔给我!” 说完,母亲拽起我,直奔医院而去。 第44章 时间回溯 结果很快出来了。 我的大脑并没有实质性损伤,额头上的鼓包隔天就会消退,淤青也很快就会好。 医生给我开了点擦伤的药,让我涂上去消肿。 但我母亲却坚持让医生在我额头上绑上一层绷带。 一开始,我不知道母亲这是何用意。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母亲拎着头绑绷带的我回来,几乎路过看见我们,认识我们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涌过来,好奇问怎么回事。 每到此刻,母亲就会停下脚步,指着我的额头,义愤填膺的控诉着那三个男生的“罪状”。 就这样,我就像个巡回展示的商品一般,被母亲拉着,一路走走停停,从医院一路步行回到家楼下。 我母亲拿着从医院开回来的一沓报告单和脑部ct,直接敲响了三家的门。 牙齿和大脑孰轻孰重,是个正常人都能知道。 没一会儿,母亲大获全胜。 我看着她手里拿着四张百元大钞,和一张五十块。 那个时候的一百块,还是黑色数字。 “家里穷得响叮当,还好意思跟着别人打架,不给点教训真能骑我脸上呢。” 母亲冷哼一声,将钱放进钱包里。 不用猜也能知道,这50块,估计已经是二楼男生那种家庭能拿得出来的极限。 毕竟他们父母对这个远在镇上的孩子,几乎是不管不顾,几乎只靠着他外婆每天捡点废品过活。 二楼男生的衣服,也经常是灰扑扑的,到处都是补丁。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二楼男生的顽劣。 母亲在镇上有很高的声誉,不仅仅是因为她是老师,更是因为她是当时我们这镇上,学历最高的人之一。 当时的老师几乎都不是大学生,有些甚至不是科班出身。 但我母亲跟我父亲,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 所以文人的“傲骨”,让我母亲天然对这些人带有一种蔑视。 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受到了她的影响。 她不让我接触的人,我绝不会主动接触。 她不想让我做的事,我也几乎不会去做。 活到现在,我只忤逆欺瞒过她两次。 一次是隐瞒了我父亲的小金库,一次就是我跟周云的友谊。 这次年长男生母亲的话,无疑是往我母亲高傲的自尊心上钉钉子,我知道我母亲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母亲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面子。 如今看来,她这面子算是实打实的又捡了回来。 处理完外面一切腌臜事,母亲终于转过身来,目光看向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场暴风雪,终究是躲不过的。 “进去。”母亲指着卫生间,冷冷的下达命令。 我看着黑漆漆的卫生间,深吸口气,自己走了进去。 “砰”的一声,母亲再次锁上卫生间的门。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些人连学都不去上,你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能有出息吗?” “还差点让他们把你脑子给打坏了,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打傻了,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母亲锁好卫生间的门,开始在外面喋喋不休的数落。 我站在漆黑一片的卫生间里,母亲的话在我听来就像是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自不量力。 好像这一切,又成了我的错。 “你但凡把我的话听进去一句,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 “我今天也累了,不想动手,你自己在里面反省一下吧。” “今后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就别认我这个妈!” 母亲扔下这句话后,冷冷离去。 耳边终于安静了。 母亲这些话,我都快会背了,毕竟翻来覆去,就只是那么几句。 不知道是不是额头抹的药影响了神经,还是我此刻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静静站在一片漆黑的卫生间里,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 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对于这种关禁闭的惩罚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 甚至我感觉,当我一个人默默站在里面的时候,整个身心反而更加放松。 “你演技不错嘛。”黑暗中,吴言开始说话了。 “谢谢。”我微微一笑,如释重负般勾起唇角。 是啊。 毕竟今天白天双膝那一跪,我可是奉上了毕生的演技。 我长相看上去清纯无辜,是那种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长相。 尤其是那双眼睛,自从李老师说她最讨厌的就是我这双眼睛时,我总是会时不时照镜子,去观察自己的眼睛。 的确,李老师说的没错。 我这双眼睛,确实是整张脸上的点睛之笔。 它让我整个气场变得无比亲切,情不自禁就能获取别人的信任。 外加我是个女孩子,拥有这样一副长相,就是我在这个小镇上最好的伪装。 谁会认为一个在学校成绩年级第一、乖巧安静的女孩子,会是一个暴力狂呢? 她必然是有苦衷的,而且你瞧,她也受伤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这就是我的优势。 在那一刻,我突然就醒悟了。 有时候,披上一个弱者的外衣,似乎对我更有利。 当我思考明白这件事后,整个心境在那一刻发生了转变。 就像是有一滴浓墨,滴进了我的心湖。 虽然表面看上去,湖面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清澈干净。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里面多了一缕看不见的血腥。 我知道,我的智力和学习能力,是母亲最为看重的,只要我能一直名列前茅,她的面子就永远也垮不掉。 伤了我的大脑,就是损害了她的面子。 所以,只要我母亲看到我额间的伤口,再加上我精湛的演技,她第一反应必然是对我前途的担忧。 我能不能出人头地,对她来说,是排在所有人生大事优先级的第一位。 不管她的反应是愤怒还是假意。 但只要她在意这点,就足够我扭转局势了。 我靠在墙边,听着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关禁闭这种惩罚,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大赦。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今天可以好好睡个好觉了。”吴言安慰道。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希望如此吧。 我的确有些累了,我靠在墙上滑下来,坐在了卫生间的地上。 头上缠绕的绷带让我感觉太阳穴有些紧绷,后脑勺也有点昏沉。 我缓缓闭上眼,大脑走马灯一般开始回溯。 我看见地上那一大摊凝固的血液,开始回缩,重新灌进周云那破碎的身体。 我看见那混白脑浆回到周云后脑,扁平变形的脑袋重新鼓起来。 李老师恍惚的眼眸开始有了情绪,身体倒退着朝回走。 周云身体重新拼接成了完整无瑕的模样,朝二楼飘去。 我看着纸飞机在“我”跟周云中间穿梭,纸飞机变回了剪纸模型的模样,我看着“我”抱着剪纸倒退着退出斜坡,杵着拐杖回到家中。 所有的一切,开始倒退。 …… “能吃的,云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 混沌间,我看着一切倒退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周云再次捧起放着野草的绿叶,朝我走来。 “言姐姐,吃一口吧。” 第45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该你了。” 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周云将过家家的绿叶递给我的那一刻。 甚至周云咀嚼野草的声音,都是无比清晰的萦绕在耳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回溯这种画面,或许人在身处黑暗中时,大脑的记忆就会变得活跃起来吧。 这次禁闭跟之前几次一样,关了几个小时后,最后以我向母亲道歉,写保证书不会再犯作为结束。 对于我来说,只要不挨打,一切都是美好的。 更让人欣喜的是,烧完那个纸飞机后,我真的没有再在半夜两点钟醒来。 就像是身体关掉了那诡异的闹钟般,一切重新走上了正轨。 我恢复到了以往正常的作息睡眠。 气色也很快好了起来,眼底又重新焕发出光亮。 我以为我内心已经逐渐接受了周云死亡的事实以及原因,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和平结束这个过去式的心理准备,能够翻篇朝前看。 结果没想到,是我想得太天真。 一周后的某天。 我像以前那样放学回家,路过坡路时,无意间看见了路边的野草。 倏地,我停下了脚步。 我盯着那丛在风中摇曳的野草,脑海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周云捧着绿叶,里面盛着几根杂草,欣喜递到我眼前的画面。 “言姐姐,吃一口吧。” 她天真的笑容,此刻看来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她当时说,她一直都这么吃。 一直? 一个正常的孩子,怎么会把野草当零食?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周云脑子有点问题。 但是…… 我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那丛野草上,心头涌起一阵古怪的冲动。 周云一直想让我尝试野草的滋味,但我从来没试过。 如果……如果它真的能吃,周云在天上若是看见了,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能吃的,言姐姐,云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 周云的话,此刻就像魔咒一般,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回响。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犹豫几秒后,伸手摘下一根细长的野草。 它的叶片狭长,边缘光滑,我用指尖摩擦了一下,有些粗糙的质感。 我迟疑地将它凑近鼻尖。 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顷刻间钻进鼻腔。 真的能吃吗? 说实话,那一刻我仍然是怀疑的。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野草放进了嘴里。 叶片咬破瞬间。 一股苦涩的味道顷刻间在口腔蔓延开来。 就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草药,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土腥味。 我忍着反胃的冲动努力咀嚼着,试图从中分辨出其他味道。 但除了苦涩之外,还夹杂着一丝酸味,像没熟透的果子,酸得让人牙根发软。 我眉间皱成一团,艰难的咽了下去。 舌苔上残留着一丝涩味,久久不散。 不算好吃,甚至可以说是难吃。 但这感觉……很特别。 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我就是想这么做。 我伸手又拔下一整根。 这次我选择的野草比刚才那根更粗壮,颜色也更深,叶片上甚至还沾着些许泥土。 我想象着当初周云的样子,皱着眉头掐掉根部,然后将整根草塞进了嘴里。 这次的味道更加浓烈。 浓烈到我头皮都有些发麻。 苦涩和酸味也更加突出,还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腥味,就像……血的味道。 我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着了魔似的,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在坡路上停留,摘几根野草吃。 我知道这很奇怪,甚至有点恶心。 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手。 我的身体,我的本能,似乎都在疯狂地催促我这样做。 理智在本能面前,不堪一击。 很快,我开始扩大范围,不再拘泥于坡路。 我开始尝试不同种类的野草,细长的,宽大的,深绿的,浅绿的……就像是一个偏执的神农,在探索一个又一个未知领域。 我竟然发现,不同种类的野草,味道也并不相同。 有的苦涩多一点,有的酸涩多一些。 有的野草甚至还带着一丝辣味。 最终我发现,镇上幼儿园围墙边上的野草,最为香甜。 当我发现这个秘密后,整个人欣喜若狂。 每当路过镇上幼儿园围墙时,我都会情不自禁抓下一把野草,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我知道我一定是疯了。 但我真的太过迷恋它的味道,心甘情愿的深陷其中。 直到某一天,我一如既往摘下野草往嘴里塞时,一道稚嫩的童音飘了过来。 “姐姐,你在吃什么啊?” 我猛地抬头,只见围墙内,一名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将脸紧紧卡在两个围栏中间,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有些尴尬,手中的野草掉落在地上。 “我……我没干什么啊。”我张了张嘴,却没想好该怎么解释。 毕竟这种被小朋友现场抓包的行径,实在是太丢脸了。 “我看见了,你在吃草。” 小女孩眼睛却笑成了月牙,蹲下来看着我,“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草很好吃?” “……嗯?”刹那间,我有些惊讶的看向她。 什么叫也觉得? 难道她跟周云一样,也吃野草吗? 不等我开口问她,小女孩接下来的话就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里的草有股甜味,我每天上学都会偷偷跑这里来吃。” 女孩如数家珍的说着,“可是他们都不信我,还说野草不能吃。” “他们不吃就算了,正好这些野草都是我的。” “可最近我发现,围墙边的草越来越少,我都快没草吃了。” 顿了顿,她眯起眼睛,目光落到我头上,“我以为是我吃得太多,草长得太慢了。” “结果没想到,竟然是有人在跟我抢。” 说完,女孩朝我眨眨眼。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我……只是单纯有些好奇。” 我苍白无力的解释着。 然而女孩却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随即用神秘兮兮的语调看着我,“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知道这些草能吃的人。” “那些傻子什么都不懂,简直没有口福。” 第二个? 我内心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第一个,是谁啊?” “嗯……”小女孩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她话都说不清,应该比我小。” 顿了顿,小女孩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 “不过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姐姐,你见过她吗?” 第46章 上瘾 小女孩的问话像是一根针,猛的扎进了我的心底。 我只认识一个会“吃草”的人,那就是周云。 根据这个小女孩的描述,十有八九她说的这个人就是周云。 怎么会这么巧? 她也发现了这所幼儿园围墙边野草的特别之处吗? 椭圆形的叶片,淡淡的苦涩中,藏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草果味。 只需几片,就能令人神清气爽。 但此刻,我却已经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这“人间美味”。 在小女孩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 我的心跳得异常剧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同眼前的小女孩也变得陌生起来。 那双月牙般的眼睛,此刻在我看来,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不认识,没见过。”我心虚的垂下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幼儿园。 自从在幼儿园偷草吃被现场抓包后,我每次都绕着镇上这个幼儿园走,就像是躲避什么瘟疫。 “这邪门的习惯必须得戒了!”我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停做着心理暗示。 我开始强迫自己忙碌起来。 把自己埋在厚厚作业堆里,帮母亲洗碗拖地擦柜子,甚至主动在学校留下做值日。 我试图每天让自己的身心都累到筋疲力竭,以此来压制这怪异的异食癖。 然而,我还是小瞧了它。 不知道为什么,这瘾,竟比我想象的要难戒得多。 第一天,我感觉自己像条脱水的鱼,浑身无力,嘴里干涩得像沙漠。 我拼命地喝水,却怎么也无法缓解那种空虚感。 尽管我躺在床上,却依旧能闻到野草的清香。 它就像幽灵一样萦绕在我的鼻尖,印刻在我神经元的深处,挥之不去,折磨着我的身心。 第二天,我开始失眠。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野草的味道。 【删除】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重新戒断的第三天。 我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自动铅笔,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我满脑子都是幼儿园围墙边的野草。 【删除】 有什么办法可以代替野草? 哪怕一秒也好…… 我绝望地想着,目光无意识地落到手中的自动铅笔上。 忽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嗅了嗅,香味竟然是从铅笔里散发出来的,准确地说,是从笔芯里散发出来的。 【删除】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奇妙的味道,竟然真的感觉好受了一些。 我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将剩下的笔芯也吃了下去。 “咔、咔……” 听着笔芯在嘴里爆裂开的脆响,我内心那股怪异的激动逐渐被抚平。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笔芯是不能吃的。 我现在这个举动若是被母亲发现,必然要被打得遍体鳞伤。 但我控制不了,我真的控制不了一点。 这是一种几乎本能性的原始冲动,是理智根本就抵挡不了的魅惑。 尤其是,这个铅笔芯竟然有着跟那野草如此相似的清香味。 这简直更加令我欲罢不能。 从这天起,我终于戒掉了折磨我许久的吃野草习惯,但却给我带来了更大的痛苦。 因为,我开始改吃自动铅笔芯。 我在之前说过,母亲对于零食这块管控非常严格。 尽管我现在已经知晓父亲小金库的位置,但我依旧不能明目张胆的在学校买零食吃,也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买。 因为那些人都认识我母亲,他们都是潜在的告状者。 但是自动铅笔芯不一样,它属于文具。 是跟学习直接相关的东西。 只要是跟学习挂钩的东西,我母亲都是十分舍得的。 所以我吃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 对于偷偷吃零食这种随时都得提心吊胆的行径比,偷分铅笔芯就显得十分放心。 因为我知道就算被母亲发现,我也有义正言辞的理由去圆这个谎。 毕竟正常人谁会想得到,我偷藏自动铅笔芯是为了吃呢? 光是听上去就离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在家里找到一个细长的小铁盒。 在每次母亲给我一盒全新的自动铅笔芯后,偷偷倒出三分之一到小铁盒里,然后若无其事的将铁盒放进书包。 我会带到学校里面吃,每次吃一点点。 有时候同桌发现我嘴巴有咀嚼的动作,都会好奇往我抽屉里张望,想看我吃的是什么零食,但总是一无所获。 每次我看到同桌那失望又疑惑的眼神,总是忍不住想笑。 我也终于理解了她口中说的,何为“偷着吃才更好吃”。 很快。 我这种诡异的异食癖变得越发的不受控。 我开始不再满足于每天只吃一两根。 我的食量飞涨,也从一开始的小半截,到每次半根,再到后来的一次一根。 发展到后面时,我已经需要一口吃进去三四根自动铅笔芯才能感到满足。 自动铅笔芯消耗的速度变化,很快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终于,在不久后某一天。 母亲严肃的走到正在写作业的我跟前。 她一言不发,直接将我的文具袋拎起来,从里面抽出那盒自动铅笔芯,借着台灯的光看了一眼。 我感到空气骤然凝固,浑身不由一颤。 接着,母亲将那盒自动铅笔芯直接摔到我面前,眼神直勾勾盯着我。 “这笔芯是我昨天才买给你的,今天就少了一半。” “说吧,你拿去做什么了?” 第47章 张小彬 “我……”被母亲突然这么一问,我一下子有些发慌。 我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手心都紧张到渗出汗水。 “我借给张小彬了。” 下意识的,我开口撒了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拙劣的慌。 “张小彬?”母亲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张小彬,是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 家境贫苦,穿的衣服永远破破烂烂,整个人沉默寡言,永远不敢抬头正视别人。 但一开始的他,并不是这样的。 他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在镇上卖炸串,日子虽然没有说多么大富大贵,但重在温馨稳定。 可意外总是在人们感到最幸福的时刻突然降临。 张小彬父亲所在的煤矿突然出事,连同他父亲在内的三名矿工深埋井下,救上来的时候早已没了生机。 顶梁柱的突然倒塌,这对于张小彬一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我父亲恰巧当时负责煤矿安全生产这个板块,自然而然去找三名遇难矿工家属商议赔偿金事宜。 其余两家的态度都很诚恳,谈判也很顺利。 唯独张小彬他们家频频谈不下来。 那几天,我记得我父亲每天回家都没什么好脸色,整个人都很凝重。 而母亲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冷着张脸就是在唉声叹气。 “……还没搞定吗?她要多少?”我听见母亲坐在客厅,询问着父亲。 “十万。”父亲语气沉重。 “十万?她也好意思喊出来。”母亲直接冷嘲热讽,“你们矿上工人的工资我记得不到两百块吧?她怎么敢喊十万啊?疯了吗?” “我看她就是看你软柿子好欺负,所以狮子大张口乱喊价!” “不要这么说,人都死了,人家心里也不好受。”父亲冷声提醒道,脸色更差了。 “言平,我真是服了你了!” “你总是这样,做事瞻前顾后,所以才迟迟升不上去。” 母亲白了我父亲一眼,也不管我父亲情绪,开始自顾自的喋喋不休起来,“你现在直管安全这块,结果现在出了安全事故,你还不搞快点把责任扔出去,在领导面前争个表现,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照顾这些家属的情绪。” “我看到时候等问责落到你头上,你才晓得哭!” 母亲恨铁不成钢地甩了父亲一脸色,“就你这种胆量,怎么做得了领导?” 我父亲听到母亲的话,整个人都沉默了。 母亲的话虽然冰冷到近乎没有人情,但她的话确实是对的。 身处角度不同,就算再同情,父亲也只能做出符合当前这个职位和身份的事情。 我父亲的立场,与张小彬母亲家是对立面。 他同情张小彬父亲的遭遇,但他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河,无能为力。 后面父亲如何操作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没过多久,我就从街坊邻居的口中,听到了关于张小彬家的后续。 据他们说,好像不知是谁,向上面举报说,张小彬父亲隐瞒了自身的身体疾病,最终医院给出的死亡原因是心脏病,并非窒息。 最终,我父亲所在的单位给张小彬他们家两千块慰问金。 张小彬以贫困生的身份,免费在学校就读,并且小学毕业后可以直接去到镇上的初中。 当时上学是要钱的,九年义务教育也还没开始。 总而言之。 这件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人死了,生活还得继续。 从那以后,张小彬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除了跟老师们必要的打招呼,他几乎不会主动跟班级里的同学说一句话。 张小彬母亲每天仍然继续卖炸串,就在我们小学附近的那条街上,我每次路过都能看见。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每次看到张小彬母亲时,我总是有些心虚,脚步也会情不自禁的加快。 张小彬父亲的去世很快成了过去式。 放眼整个小镇来说,一个普通矿工的遇难最终也沦为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饭后谈资。 除了张小彬母亲鬓边的白发跟发肿疲惫的眼皮外,整个小镇没有任何变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个当下,下意识说出“张小彬”的名字。 但显然,母亲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语气依旧淡漠,“你倒是会做人情!你当自动铅笔芯很便宜吗?我就说最近你怎么老让我买铅笔芯,原来是在学校当大善人呢。” “你有什么资格,拿家里的钱去补贴外人?” “张小彬”三个字就像是触碰到了她逆鳞一般,母亲牙关紧咬,整个人又进入狂暴状态,“我都没想过,你竟然会败家到这种程度!” “张小彬是你什么人?除了送铅笔芯,我倒要看看你还送什么了!” 母亲阴森森的看着我,开始翻找起我文具袋里其他东西。 “橡皮擦送没送?上次买的那只自动铅笔怎么不见了?” “这里面的笔怎么少了这么多?!” 母亲发泄地将所有文具都抖落到桌面上,我的心此刻悬到了喉间。 “没有了!除了铅笔芯,就真的没有了!”我抱住母亲的手,想要安抚下她的情绪。 “没有?我才不信呢!他是不是在追你??你们在学校都做什么了?” “怎么可能?!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当下都惊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有!” 我甚至无法理解,母亲的逻辑,怎么会如此发散?! 尽管母亲满脸怀疑,但奈何在我这里找不到确切证据,最终也只能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撂下狠话。 “言一知我告诉你,你最好端正下你的态度,心思给我摆正!明白吗?” “像张小彬他们那种家庭,就跟我们楼下那两家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把你的东西送给他,纯粹浪费你自己的学习时间!穷山僻壤出刁民,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总之,你务必给我记住这句话!” 我从没见母亲如此偏激的评判别人,用词之歹毒让我大跌眼镜。 但当下,我知道我不可能当面忤逆她。 “……我知道了。”我压下心口的忐忑,小心翼翼的应道。 母亲见我乖巧的承认错误,脸色阴郁地长叹一声,重新拿起自动铅笔芯盒,打开盒盖抖出来数了一遍。 “现在一共还剩十三根,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管控你的用量,一旦发现不对我就拿你是问。” 说完,母亲将自动铅笔芯抽回去,“啪”的一下放在我面前。 第48章 不是一路人 母亲对我发出最后警告后,冷着脸扬长离去。 我长舒口气,接着内心却蒙上一层阴霾。 这次,我算是用张小彬的名字逃过一劫,心底对他难免有些愧疚。 就像吴言说的,我这个人底色还是太过善良。 哪怕只是语言利用了别人名字来扯谎,内心也会情不自禁的惶恐不安。 所以在第二天上学前,我悄悄端来一个凳子,爬上母亲卧室的衣柜上方,从里面偷偷拿出一个铁盒。 我从铁盒里拿出两块曲奇饼干,藏进书包里。 这个饼干是别人来拜访我父亲时,顺道给我买的零食,说是从上海弄来的,那边的小孩都爱吃。 我说过了,母亲在零食这块管控十分严格。 虽然当时父母笑着将零食收下,但迄今为止,我也就只吃过一块,还是当天那个人当面拆开给我的。 母亲将装曲奇的铁盒放在了衣柜最上方,她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我全都看在眼里。 这两块曲奇,就当是给他的补偿吧,如此一来我心里也会舒服些许。 我背着藏有曲奇饼干的书包,朝学校快步走去。 课间时候,我扭头朝角落看去。 张小彬一如既往的坐在最后面角落里,撑着脸颊望向窗外,眼神透着股子悲伤,一语不发。 我将曲奇饼干藏在手心,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小彬。”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第一反应是诧异,而后迅速撇过头,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干嘛?” “喏,这个给你。”我掌心摊开,将曲奇递给他。 他淡淡看了我给的饼干,奇怪看了我一眼,“这是什么?” “这个叫曲奇饼干,很甜,很好吃,送你吃。”我将曲奇饼干又推过去一点。 “不要,拿走。” 张小彬眉头蹙起,半边身子都快侧到窗边了。 显然,他身心都在拒绝我送的礼物。 我也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直接,一时间,我也有些拉不下面子。 “这饼干可是上海那边,很贵的,在这小镇都吃不到,你真不要吗?”我有些苍白的补充着,试图将曲奇饼干衬托得名贵一点。 “所以呢?”张小彬冷冷转过头,看向我。 所以呢? 我再次愣住了。 “你是觉得,我家条件买不起,所以你故意拿给我,想在我面前炫耀,是吗?” “?……当然不是。”我连忙摇头。 我分明就没有那个意思。 张小彬这么说话,简直太过分了。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做了什么。”张小彬眼神冷若冰霜,“赶紧拿走,我看到你就烦。” 说完,张小彬将整个身体彻底转过去,背对着我。 他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根根钢针,扎在我心口,让我喘不上气。 我家做了什么? 难道我父母在他们家的赔偿协商中,真的做了什么违心的事情? 不可能,我父亲不是那种人。 那一刻,各种思绪涌上心间。 我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整个人难堪的尬在原地。 我深吸口气,满脸羞愧的抓起那两块曲奇,灰溜溜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噫,你拿的什么?”我刚坐下,同桌立马眼尖的发现了我手里抓着的曲奇。 “你想吃,就拿去吃吧。”我泄气般,索性将两块曲奇饼干都转送给了同桌。 “当真?” 同桌看到曲奇刹那,顿时两眼发亮,“太好了!正巧我爸最近管我零花钱管得死死的,气死我了。” 同桌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咔哧咔哧吃了起来。 饼干碎屑掉了一地。 我余光朝张小彬方向瞥去,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望着窗外。 我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 深秋已至,外面的树叶都掉光了。 光秃秃的树干,有什么好看的? 我收回视线,听着耳边同桌小老鼠一般的声音,我在心中沉闷的叹息。 早知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给他偷曲奇饼干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跟张小彬终归不是一路人。 我父母在镇上都是出了名的高级知识分子。 我的成绩在全年级也同样是名列前茅的。 每次临近考试,想要巴结我的同学就不自觉多了起来。 大家都想让我在考试时“关照”他们一下。 我想,对于他们来说,能和我这种家境稳定的人结交朋友,绝对是利大于弊。 毕竟我这个人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在考试前夕。 而张小彬就不一样了。 他因为父亲遇难加上赔偿金的缘故,闹得镇上人尽皆知。 他们家也成了镇上的笑料,成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典型。 张小彬成绩在全班垫底,上课也从不举手回答问题,座位也永远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在全班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就像一个透明人。 他没有朋友,就跟周云一样。 不,不对,这种人的性情,比周云还要顽固。 算了,不自讨没趣了。 我缩了缩脖子,下定决心绝不再做这种让自己陷入尴尬境地的蠢事。 回到家,我像往常一样,开始写作业。 然而写着写着,我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回想起来张小彬那躲闪的眼神。 一时间,我的心气儿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果然啊,我没自己想的那么大气。 虽然嘴上告诉自己这事儿翻篇了,但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我心底做不到翻篇。 我想,我之所以这么在意,是因为他打脸了我对自己的认知。 我一直自认为自己的长相是毫无攻击性的,甚至是亲切的。 然而张小彬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厌恶的,还带着某种恨意。 张小彬这个人,怎么就对我的善意这么抵触呢? 这跟我想象的实在是太不同了。 我开始对自己的人缘产生了怀疑。 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下意识抽出一根铅笔芯塞进嘴里。 结果刚咬一口,耳边突然回响起母亲对我说的话。 她要对自动铅笔芯实行严格的管控。 哎,这可怎么办? 对此刻的我来说,这简直就是双重打击。 我目光落在了自动铅笔芯盒上。 刚才被我吃掉一根,里面现在只剩下十二根了。 弹尽粮绝,我要完蛋了。 我无比郁闷的拿起自动铅笔,开始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发泄情绪。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淡淡的石墨味在纸面上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整张草稿纸就被我涂了个遍。 我将乱写一团的草稿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作势就要扔进垃圾桶里。 然而下一刻,我动作却停了下来。 第49章 有人在叫我 我盯着纸团,鬼使神差地把它凑到鼻前闻了闻。 纸张本身的隐隐木香,加上里面淡淡的石墨味道,二者混合在一起,竟然…… 出奇的令人着迷。 我犹豫了一下,将草稿纸重新展开,伸出舌头舔了舔纸面。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从舌尖延展开来。 说不上好吃,但也绝对不是难吃。 像是某种奇特的调味料,将原本浓烈的石墨味道冲淡了些,又往里加了些木材的清香。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将整张草稿纸都吃进了肚。 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两眼冒出精光。 对啊,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上几笔,再把纸吃下去,上面也有淡淡的铅笔芯味。 如此一来,不仅能大大减少铅笔芯的消耗,甚至更好吃。 我兴奋的把下一页纸寥寥画上几笔,随即撕成条,折成小块,塞进嘴里。 既然不能直接喝墨汁,那用墨汁蘸包子吃,也是可以的吧? 接下来几天。 我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地用铅笔芯在纸上写字、涂画,然后把纸撕下来吃掉。 有时候,我会在上面写满我的名字。 有时候,纸上面会被我画满各种可怖的眼睛和手。 我想象着纸上的画面,然后满足的闭上眼睛,咀嚼着浸有笔墨的纸。 感受着纸的硬度在嘴里变软,变得糜烂,接着夹杂着咸涩味的木香开始在口腔荡开。 那一刻,我大脑幸福得有些眩晕。 我甚至开始期待每天的语文作业和数学作业。 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制造”更多我的食物。 很快。 因为长期的偷吃这些东西,我的身体开始逐渐产生病态的反馈。 我开始大脑有些昏沉。 这种昏沉集中在额头前和两侧的太阳穴。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自己单纯没有休息好,决定第二天更早的入睡。 结果接连早睡好几天,这种症状不仅没缓解,反而更加严重。 我甚至一度犯晕到没办法扭头。 一旦我的脑袋旋转角度,哪怕只有轻微侧眼,我整个大脑就会眩晕到两眼冒金星。 接着,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我开始感觉到恶心,反胃。 这种感觉常常来得很陡,没有任何预兆,甚至好几次,我都差点在课堂上吐出来。 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头晕乏力,精神萎靡。 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我长期食用铅笔芯和纸张的结果。 如今身体承受不住,终于遭到了反噬。 “你不能再吃了。”混沌中,吴言沉沉开口。 此刻,我正躺在床上,刚刚经历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呕吐,吐到我双腿发软,甚至吐出一些黑色粘稠物。 上次吐得这么厉害,还是亲眼目睹了周云的死状。 我软绵绵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听到吴言的话,我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我也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了,但我就是忍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算什么,自食恶果吧。 “我有办法,只是有点风险。”吴言顿了顿,似乎在权衡这个风险我是否承受得住。 “什么办法,赶紧说,别墨迹。”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跟我卖关子? 我浑身透着死感,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你可以去吃点药。”吴言直言。 我谢谢你。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你权衡半天,要说的就是这? 我难道还不知道我该吃药吗? 但是要吃药,就肯定得去看医生,这样一来,我这段时间偷吃铅笔芯和纸的事情,必然就暴露了。 那样的结果,比死还可怕。 “我会被母亲打死的。”我根本无法想象知道真相后的母亲,会是什么反应。 生剥活剐,一切都有可能。 总之,到时候我就死定了。 “我说的药,可不是去医院开。”吴言的话怪怪的,“还记得你父亲放药的那个柜子吗?” “去吃你父亲的药。” 吃我父亲的药?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一扭头,发胀的太阳穴立马扯动我僵硬的神经。 嘶! 一阵天旋地转,我又想吐了。 “我父亲的药,能有用吗?”我有些怀疑。 从我记事起,我父亲的确是每天都有吃药。 我经常能闻到母亲在厨房给我父亲煎的中药味道。 那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最开始觉得冲鼻,但闻久了反倒觉得怪好闻的。 后来,母亲煎中药的次数变少了。 父亲吃的药里,西药占比开始变多。 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药。 “需要我帮你吗?”吴言问道,语气间带着一丝急促。 此刻,那些药就放在客厅的斗柜最上面一层。 我头重脚轻,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母亲现在还在上晚自习,目前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要偷偷吃药,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 但我真的起不来,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算了,我自己去吧。” 我手脚并用,撑着犹如千斤重的大脑,缓慢扶着墙朝客厅走去。 我爬上电视柜,站了上去,拉开斗柜最上面一层。 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药,琳琅满目,我当下就愣住了。 父母怎么一天到晚吃这么多药? 这里面究竟哪一个才是父亲吃的? 一时间,我竟有些犯难。 我转动着浑噩大脑,艰难回忆着父亲之前吃药时的包装袋模样,在满抽屉的药品中扒拉半天,终于从里面找到两盒跟记忆中差不多包装的药。 我打开盒子,其中一版白色圆形药片已经吃了快小一半,另一个胶囊模样的药还剩挺多。 我也懒得分辩犹豫了,干脆两个一起吃吧。 我当即将剩下几颗白色圆形药片掰下,倒扣抖落在掌心,仰头干咽了下去。 随即,我又吃了两粒胶囊模样的药。 吃完药后,我重新爬回了床上,静静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不知是不是大脑极强的眩晕感麻痹了我的感知。 我开始觉得自己变轻了。 不对,不叫变轻了,应该是整个神经开始变得虚浮起来。 这种虚浮感让我产生了一丝不真实,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 “怎么回事?”我想张嘴说话,却发现连同声带都失去了力气。 此刻,吴言也沉默了。 他没有回应我的疑问,我感受得到他。 他选择躲在黑暗中,默默看着我。 我感到浑身血液正在冷却,我在变冷。 我满头大汗,身体在变冷的我,整个大脑却又热又胀,几乎到了爆炸边缘。 “我是要死了吗?……” “死了也好……” 我喃喃说着,对死亡的恐惧,被快速袭来的厚重困意压下。 耳朵已经逐渐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涣散。 眼前的天花板也逐渐模糊重叠。 “……一知……” “…………一知?!……” “………………言一知!!!” 谁在叫我?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闭着眼,感觉身体飞了起来,正在半空中颠簸。 第50章 吴言不见了 “言一知!” 那道若隐若现的摇喊声,从我被浑噩包裹的身体里强行破开一条缝,将我的理智拉出来一丝。 我迷糊睁开眼,费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眼前一片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浑身无力,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汗水浸透了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阳台外的夜风吹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吗?”耳边声音再次响起。 我稍微缓过神来,非常缓慢的抬起头,这才终于看清,是父亲坐在我旁边。 他一只手撑着我的身体,另一只手伏在我后背,一下一下的捶推着。 我看着父亲满头大汗,焦急到失去表情管理的神色。 一瞬间,巨大的自责涌上心间。 “爸……”我有些哽咽。 刚开口,就发觉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食道更是火烧的疼。 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了,没事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都吐出来了,没事了。” 吐出来了? 我目光缓缓向下移动,才发现自己正弯腰坐在一个红色塑料盆前。 盆子里都是酸臭的呕吐物,浑白的液体中,包裹漂浮着一些没有完全溶解的药片。 塑料盆旁边,是十几盒空空如也的牛奶。 看到这一幕,我胃里再次翻江倒海起来。 “呕……”我忍不住又吐出来一些酸水。 父亲一看,连忙加重了拍背的力道。 “既然醒了,就自己喝。”母亲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多喝点,吐干净些。” 我仰头看着母亲的眼神。 那是担忧,还是嫌弃? 我分不清,也懒得分清。 我看着牛奶,忍着恶心摇摇头。 我现在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喝牛奶,我一想到牛奶那白色的液体就觉得恶心反胃。 “真是死犟!气死我得了!” 母亲见我执拗的拒绝,直接气不打一处来,将半盒牛奶强硬塞到我怀中,冷声道,“药不能乱吃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你连这都不清楚吗?书简直白读了!” “要不是你父亲今天回来拿药,发现药没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后果!” 母亲狂暴的怒吼,震得我内心一颤。 人在生病时,精神防线真的极其脆弱。 豆大的泪水瞬间如决堤般涌出,我哭得很大声。 其中有心虚,有后怕,也有委屈。 父亲闻言,朝母亲使了个眼色,随即也叹了口气,在我耳边叮嘱道,“一知,你母亲是因为太着急了,所以情绪才会这么激动,但你这次真的做错了。” “你乱吃药这个举动,真的很危险。” 父亲指着塑料盆里,我吐出来的药,严肃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我摇摇头。 “这是降压药,小孩子是万万不能吃的,吃了就会死,你懂吗?” 父亲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将我震惊在原地。 吃了会死。 会死。 原来父亲的药,小孩子是不能吃的,吃了会死。 既然如此,吴言怎么会提议让我吃这种药? 难道他不知道,我死了他也活不了吗? 一瞬间,我只觉得后背发凉。 吴言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他这句胡乱的提议,害得我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非常生气。 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胃里清空的感觉,也让我的身体感觉好受了些。 我的大脑也没那么晕了,能够运转思考了。 “这两天给她吃点清淡的吧,熬点白粥什么的。”父亲见我脸上逐渐重新恢复血色,那紧绷的神情这才松缓下来。 “我们组有个老师休产假了,我这段时间都要代课,哪有功夫弄这些?” 母亲看着我,并没有因为我身体虚弱而嘴下留情,“反正都吐出来了,人也没大事,好好休息就行了。” “那个课别人也可以代,也不是非你不可,自己女儿这副样子你上得进去课?” 父亲皱起眉头,“干脆这几天,你请个假照顾她吧。” “那怎么行!” 我跟母亲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 说完,母亲立马怪异的看向我。 我心虚的低下头去,恨不得扇自己的嘴一巴掌。 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漏了? 我不想再来一次在家养病的经历。 上次断腿那半个月,我每天躺在家与母亲大眼对小眼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不管是我还是我母亲,恐怕都受不了与彼此长时间待在一起。 “……”父亲听着我跟母亲如出一辙的回答,为难的挠了挠头。 “那……一知你先躺着,我去煮点稀饭给你吃,暖暖胃。”父亲看了我母亲一眼,最后扶了扶我的背,起身朝厨房走去。 母亲睨了眼父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呕吐物的塑料盆,表情有些嫌弃,“愣着干什么,你爸都发话了,去躺着啊。” “反正你爸喜欢惯着你,我上了一天课也累得很,怎么没人给我煮碗稀饭?” “惯吧惯吧,我倒要看看他要把你惯成什么样子!” 母亲站在客厅,声音故意朝厨房方向拔高几分。 厨房的身影没有说话,我却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叹息声,从那边传来。 我小心翼翼远离战场,逃回床上。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在心里问道。 说实话,关于吴言骗我乱吃药挨骂这件事,我的气到现在都还没消呢。 他怎么能连一点愧疚都没有? “人去哪儿了?” 见吴言迟迟不回答,我开始犯起嘀咕。 “……吴言,你在吗?”心底沉闷闷的,我竟然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像是睡死过去了一样。 怎么回事,难道又睡着了? 我无趣的撇了撇嘴,下意识感觉有些失落。 躲吧,反正你就在我身体里,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就算你装睡,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第二天。 我发现自己身体竟然意外的身轻如燕,精神亢奋得不行。 神清气爽,气色饱满。 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惊叹我的强健体质。 仅仅只调养了一晚上,整个人活力就恢复了大半。 先前那要死不活的萎靡样直接不见了,整个人精神抖擞到可以胸口碎大石。 太神奇了。 第51章 作死终将付出代价 我回到学校,很快重新投入学习。 我惊喜发现,自从在鬼门关走这么一遭后,我对于自动铅笔芯和纸团的渴望,竟然消失了。 当我反应过来这件事时,我已经超过三天没有犯过瘾了。 这个结果令我更加激动。 我早就对自己这见不得光的喜好感到生理性厌恶。 它就像是白天里的梦魇,生生折磨着我。 而如今,它消失不见了,就像它莫名其妙来那样,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但总之,异食癖消失对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那意味着,我的生活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果然,只要咬牙坚持,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挺过去。 那一刻,我无比的欢呼窃喜。 感叹自己身体神奇之处的同时,又免不了有些洋洋得意。 因为太过忘乎,以至于我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作死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自以为自己隐瞒的天衣无缝,以为轻舟已过万重山,却不知危险正在悄然临近。 因为长时间的营养欠缺,以及长期食用这种工业制品。 我的精神已经潜移默化受到了影响。 注意力开始无法集中,记忆力下降,反应有些迟钝。 只是我却浑然不觉,依旧得意忘形的沉浸在重新掌控身体的喜悦中,偶尔出现的精神涣散也只当是没有休息好。 最终。 所有的细微变化,最终都具象化在了成绩上。 在期中考试中,满分一百的情况下,我数学竟然只考了89分。 89分。 鲜红的89分,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我几乎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自己拿错了试卷。 我一向引以为傲的数学成绩,竟然会下降得这么厉害。 这是我唯一一次数学成绩低于90分。 也是在这一次,我跌出了年级前十。 纵然赵老师安慰我说,这次数学题目出得有些难,大家都考得不太好,但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丝毫对我起不了任何作用。 在母亲这里,一切事情都是唯结果论。 这些话在母亲眼中,全都是借口。 哪怕我是因为身体原因,哪怕我是因为睡眠不足。 考差了就是考差了,多说一句都是为自己不努力找的理由,说出口只会迎来更多更持久的暴风雨。 我把试卷放进书包,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的拖着身体朝家的方向走去。 同学们欢呼雀跃飞奔出校门,他们的父母和婆婆爷爷早已在外面等候。 我双手擒着书包肩带,低垂着头,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妈妈!我这次数学考了83!”一个小胖子兴冲冲扑到他母亲怀里,迫不及待将试卷送到他母亲眼前炫耀。 我认识那个小胖子,是我们班的同学,成绩中下。 “83?这么高?抄的吧?”母亲一脸欣喜的接过试卷翻看起来。 “哪有!我自己做的!” 小胖子不服气的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直愣愣指向我,“你看,言一知还是我们班第一呢,这次也才考89分!” 瞬间,我感到他母亲眼光投了过来。 我咬牙,在心底唾骂着小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脚底的步伐更快了些,想将声音置之脑后。 “对啊,妈妈,我想吃一个冰淇淋!”小胖子开心至极,“我这次数学班上排第八呢!” “好,买买买。” 我听着胖子母亲宠溺的语气,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才考83而已,就能得到一个冰淇淋,还是奖励? 那我这算什么?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好不公平。 我明明考得比这个小胖子好,但却不及他半点儿的快乐,甚至反倒提心吊胆。 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态,我推开家门。 却发现一向比我晚到家的母亲,此刻却已然端坐在客厅里。 客厅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到客厅,“妈妈……你回来了。” “嗯。” 母亲坐在沙发上,抬起头看着我,“今天期中成绩出来了吧?拿我看看。” “……”我就知道,这一劫终究逃不过。 我深吸口气,将书包放到沙发垫子上,行动缓慢的拉开拉链。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呢!”母亲凌厉的催促从耳旁传来。 我吓了一激灵,心一横,从书包里抽出数学试卷,递了过去。 “去开灯。”母亲一声令下,我赶忙跑到门边,按下客厅开关。 “啪嗒”一下,眼前突然的光亮让我忍不住捂住了眼。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母亲目光仿佛黏在试卷上似的,翻来覆去看着,久久没有抬起头。 我内心惶恐不安的站在距离母亲一米半的距离,紧张兮兮观察着她的反应。 试卷每发出一阵轻微细窣的抖动声,时刻拉扯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垂头丧气,一口气悬在心口,因为母亲的沉默,始终忐忑着落不下来。 终于,母亲冷着脸将试卷折起来,放在一旁,抬头看向我。 “言一知,你不觉得你很丢人吗?” 我?丢人? 我搅动手指的动作僵了一瞬。 “考这么一点儿分,你也好意思拿回家?” 母亲声音冷若冰窟,“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我牺牲这么多时间辅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之前让你要随时保持警惕,你全当耳旁风,现在好了,一个小学数学,你连90分都没上!” “你看你错的这些题,是个人都不会错,你怎么就能这么粗心大意?” “你连镇上那些矿工子女都考不过,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你知不知道今天赵老师给我打电话汇报你的分数,我在办公室里听着都觉得讽刺。” “言一知,你能不能争点气!不要总是让我失望,行不行!” 母亲一句接着一句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言语间的贬低让我窒息。 我只觉得我所有的自尊在母亲不停,逐渐化为了齑粉。 我有些崩溃。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我走过去,试图拉过母亲的手,“我下次一定把名次考回来,我会把你面子挣回来的。” “什么叫把我面子挣回来?”母亲一听,猛地将我手打开,“书是给你自己读的,又不是给我读的!读书靠的是自觉你懂不懂!” “你到现在都理解不了我的用心,说到底,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是我在逼你读书?” 母亲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既然你这么想,那从现在起,我再也不管你了!” “随便你干什么,我统统都不管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作业写不写也无所谓!想和哪个狐朋狗友玩我也不会管!” “我倒要看看,最后受伤害的是你还是我!” 第52章 冷暴力 母亲说完这番话后,直接起身离开,独留我一个人在家。 想象中的暴风雨不但没有来,反而结局是如此的风平浪静。 然而我的心情却完全没法松弛。 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关我禁闭,我反倒更加惶恐不安起来,精神压力变得空前巨大。 那种提心吊胆的戒备笼罩全身,我将母亲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揣摩,满脑子都在猜测母亲话里的含义。 母亲说的不管我是什么意思? 她今天还回来吗?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站在客厅,一脸懵逼。 或许,母亲是被我的成绩给气到了,所以跑到她哪个朋友家去发泄了吧? 说不定她朋友安慰一下她的情绪,母亲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我猜。 左右也不能将母亲叫回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我决定如往常一样,将冰箱里的冷饭冷菜端出来,放进微波炉,给自己热晚饭吃。 微波炉这玩意儿在小镇里,可是稀罕物。 就跟我母亲手机一样。 “叮——” 微波炉里的灯熄灭,饭菜热好了。 我端出来,一边吃一边看向沙发上的试卷。 89分那个数字,是那么的醒目刺眼。 我的自尊又被刺痛了一分,母亲这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的确是我考得太差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下一刻,我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内疚裹挟着我,我起身将试卷从沙发上捡起来,坐回书桌前,拿出错题本开始誊抄错题。 一遍,两遍,三遍…… 我模仿着母亲曾经要求我的那样,主动将错题抄了二十遍,并惩罚自己多做了几页数学题测。 等我做完这些再抬头一看,天已经完全黑了。 母亲依旧没有回来。 我心底不由开始有些咯噔,台灯的光亮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如此的单薄。 我起身将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连卫生间的白炽灯也没放过。 整个屋子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但很快,我发现光有亮光还远远不够。 此刻的房间太过安静,安静到甚至有些沉闷。 我咽了口唾沫,走到电视机旁,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里的声音传出来,我终于极大的缓了一口气,整个身心也都放松不少。 在电视背景音的陪伴下,我又拿起扫帚将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接着又将自己书桌上的书重新码了一次,使其看上去更加整洁。 直到一切都做完了,已经没有任何多余事情可以做的时候,母亲依旧没有回来。 我开始站在窗边,不停眺望着漆黑的远方。 母亲不会今晚不回来了吧? 我有些害怕,因为自从被关禁闭后,我就很怕黑,并且更害怕一个人睡觉。 平日里虽然我是独自睡在自己房间,但隔壁几米开外就是父母的卧室,。 听着父母轻微的鼾声,我心里就不会那么惶恐,因为我知道房间里是有人的。 可现在,父亲还没回来,母亲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也就意味着,我很有可能要自己独自在房间里睡觉了。 我的心开始嘣嘣直跳,我害怕独自睡觉。 那样子根本就睡不着。 我忐忑不安的来到客厅,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0点。 以往这个点,我应该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了。 可今天母亲一刻不回来,我悬着的心就一直放不下。 我望向客厅的红色座机。 上次母亲把座机摔坏后,父亲给家里重新买了个红色的,说是红色看着喜庆,可以让人身心愉悦。 可此刻它在我眼里,像是裹满了血的冰冷机器。 扭捏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决定给母亲打个电话。 我拿起听筒,犹豫了一下,给母亲手机拨了过去。 “喂?什么事?” “……妈妈,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啊?” “关你什么事?你自己睡,没事我挂了。” 不等我问完,母亲撂下这句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懵了。 母亲她说,她不回来? 我赶紧回拨过去,想问个清楚,结果没想到再打过去,电话就关机了。 那一刻,我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只觉得晴天霹雳。 看来母亲已经下定决心不回来了。 我做的一切补偿都不会被她看见。 惶恐,不安,自我怀疑,否定。 我就这么抱着沙发上的方形枕头,在客厅看电视。 我将电视切换到电影频道,一部接着一部看。 该死的是,到了半夜,电视里竟然开始放起了香港鬼片。 当我看到那个厉鬼坐在露天躺椅上,将年轻女子的精气吸食干净时,整个人都吓懵了,手忙脚乱的赶紧切换频道。 结果没想到,其他频道已经没有节目可看了,全都是一张花里胡哨的彩色图片。 那电流漏电般的“嘶嘶”声,比起厉鬼更加令人后怕。 我又不能关掉电视,因为这诡异的安静会直接把我逼疯。 所以我只能强行切换回电影频道,声音调到最小,背对着电视趴在客厅沙发上,开始自己给自己讲故事。 吴言这段时间都没出现,我连个说话对象都没有,也少了很多趣味。 就这样,我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剧烈摇晃将我晃醒。 睁开眼,就是母亲垮着的脸。 “看一晚上的电视,你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真是电费不是自己缴不心疼啊。” 我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竟然忘记了关电视。 “妈妈,我不是故意……” “你不用给我解释,我眼睛看得见。”母亲直接打断我说话,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我又不配当你妈,没资格管你。” “我说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说完,母亲挎上包,又出门了。 我走到厨房,掀开锅盖,里面空空如也。 我找了一圈,发现母亲也没给我留饭钱。 她真的不打算管我了吗? 我开始感到有些窒息和沮丧。 从前当我犯了什么事,总会遭到母亲的毒打,当时我总祈祷着,要是母亲有一天不管我多好啊。 结果没想到一语成谶。 当母亲真的对我不管不顾,视我如陌生人时,我内心竟然会如此的崩溃难挨。 我无法理解,自己只是一次考试失利,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什么母亲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这算什么?冷暴力吗? 母亲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第53章 拱火 一连三天,母亲皆是如此。 我像以前那样,向她承认错误,希望母亲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像以前那样,主动做了更多量的习题,背了更多单词,想主动展示给她看,但她都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到我。 就像陌生人一样。 不,不对,母亲对我的无视,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她不再与我说一句话,不管我说什么,她永远都只有淡淡的一个“嗯”字。 母亲的冰冷无情,将我一个人打入绝望无措的深渊。 我一次次贴近她,到最后我向她跪下,向她忏悔,我不停说着“妈妈我真的错了,你看看我吧,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哪怕我声嘶力竭,哪怕我泪如雨下,母亲依旧一次次甩开我的手,夺门而去。 那张89的试卷明晃晃的被她贴在墙上,就像无时无刻在提示着我,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我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 我想让母亲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但是我越是示弱求饶,母亲的心却仿佛越硬,坚硬得就像一块石头,哪怕我撞得头破血流,血浸满整个石面,也捂不热她的心。 恐惧不安的神经没日没夜压迫着我。 周云死了,吴言也不再说话,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发泄。 终于,在一周后,我受不了了。 那一天,我看着老师在讲台上奋笔疾书,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大脑一片空白。 上的什么课,讲的什么内容,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此刻,我满脑子都被胡思乱想裹挟了。 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不再有人需要我。 也没有人会爱我。 我连这么简单的考试都考不好,我还配活在这个世上吗? 想着想着,情绪溢出心口,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已经辨别不清老师写的什么字了,耳边只听得见她有些发嗡的声音。 “上次这道题,很多同学就错了,包括言一知啊……” “……期末同样题型还会出现,举一反三……” 是啊,连我都错了。 我凄笑一声。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光,灭了。 母亲已经不爱我了。 我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我留在这个世间,又有什么意义? “叮!——” 下课铃响起,教室顿时发出一阵拉拽桌椅的声音。 “下课!”老师收起备课本,提着保温杯朝外走去。 “太好了,终于下课了!”同学们脸上原本死气沉沉的表情,瞬间又活力四射。 我看着周围充满生机的一切,只觉得格格不入。 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啊? 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开心呢? 是在笑我成绩降低了吗? 那一刻,各种胡思乱想如潮水般涌进我的脑海中,哪怕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敏感的下意识反应,但也根本抑制不了。 我走出教室,恍惚地望着外面的世界。 有人在跳绳,有人在扒着栏杆吹牛,有人抢占着乒乓台,有人成群结队上厕所。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冲向了零食部。 而我呢? 我该去哪儿? 我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乒乓台上方。 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楼房。 那栋楼并不是教学楼,而是职工楼,几乎小学所有老师和职员都在那里集中办公。 我看向职工楼的最顶上,上面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 如此鲜红,如此耀眼,平等的俯视着整个学校。 我一下子有些泪崩。 那是我每周作为升旗手,亲手升上去的国旗啊。 此刻,它正在看着我。 鬼使神差般,我走上楼梯,走到三楼,缓缓朝那面旗帜走去。 我来到前往顶楼的楼梯口,发现通道上了锁,无奈之下,我只能站在三楼的栏杆边,扒着栏杆朝下俯瞰。 职工楼是有几米的垫高,所以楼层三楼,距离地面大概有十五米的距离。 三楼几乎没什么人,所有门也都上了锁。 所有人基本都在一楼跟二楼活动。 职工楼底下,许多男生结队围在几个水泥浇筑成的乒乓台旁,当着公正无私的裁判,迫不及待的等着谁输了就上场。 不远处,女生们正跳着黑色皮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看见底下热闹的景象,心情绝望的撕裂感不由加深了几分。 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笑得这么灿烂,唯独我一个人这么痛苦的活着。 我到底哪里不好了,就这么不值得别人爱吗? 这么热闹,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换来别人一丝怜悯吗? 【删除】 我的举动,引来了打乒乓球的男生们注意。 “你们看呐!”一个男生惊呼着,抬头指向我。 所有人被他的惊呼声吸引,不约而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我。 “天哪?!是言一知!她怎么会在那里啊?!” “言一知,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你不会是要跳下来吧?”一个男生愣了一下,随即调笑道,“你赶紧跳!我们接住你!” 我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嬉笑,抓栏杆的手松了又紧。 “你跳吧!这不高的!你是不是不敢跳啊?”另一名男生举着球拍大笑着。 这一刻。 委屈,不甘,羞耻交叠着无限放大。 我再也控制不了眼中的泪水,任凭它一颗颗从脸颊滑落。 我的痛苦,成了他们调侃的笑料。 我像个小丑一样被架在这个地方了,笑话般被人肆意评论挑衅。 底下,是如潮水般拱火的声调。 其余的人见状,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围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下面,我已经骑虎难下。 我回不了头了。 这一刻,周云的死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个画面我至今难忘。 【删除】 第54章 最后的祈求 “言一知!你给我站住!别动!” 陡然间,脑海中一道凌厉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 是吴言。 刹那间,我泪水决堤般落下,像是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带着无尽的委屈哽咽道,“你去哪儿了?” “……你给我把栏杆抓稳了。”吴言迟疑片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沉闷着又提醒了一句。 “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情绪却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过得有多窒息?没有人跟我说话,母亲不要我了……” 我声泪俱下,痛苦向吴言诉说着自己心中积攒已久的憋屈。 “你就这么脆弱吗?就为了这么一点事情要死要活的?” 吴言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蛊惑中带着一丝幽暗。 “死亡是最简单的事,活着才最难。” “言一知,我之前就给你说过,你这身体我也有发言权,我不同意你死,你就不能死!” “你以为上次你吃多了药,是谁救了你?” 吴言一句话,当即让我愣在原地。 “……是我爸他……” “等你爸赶回来,你早没了!” 吴言语气陡然升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是我!是我用你的身体,打电话给你父母,拼命把牛奶灌进你的胃里!” ! 刹那间,我大脑嗡的一下,彻底失去了思考。 怪不得吴言这段时间没有任何的回应。 原来他……因为动用了我身体,再次陷入了睡眠状态。 “可是,吃父亲药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啊,既然你知道这么危险,为什么要提?”我无法理解吴言这种自相矛盾的举动。 吴言定然知道父亲这个药吃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不然他也不会在说出这个提议前,迟疑那么久。 但为什么,他最终还是让我去吃呢? 沉默片刻,吴言终于开口解释,“因为有些东西,是不到生死攸关之际醒悟不了的。” “……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发现,自从你从鬼门关走一趟后,你现在已经对吃铅笔芯没什么兴趣了吗?” 经过吴言这么一提醒,我终于恍然大悟。 吴言是在赌,赌我能置死地而后生。 “但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你眨个眼又要去死?言一知,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吴言语气强硬,带着某种焦急迫切。 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在干什么?我疯了吗? 被吴言骂了一通,我终于清醒过来。 我重新看向台下,底下的起哄声像一道龙卷风般,狂烈的朝我席卷而来。 我只觉得身形都有些站不稳了。 我终于感到一丝后怕,抓着栏杆的手渗出细汗,双脚赶紧往回缩了缩。 就在这个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拨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朝我脚底飞奔而来。 是赵老师。 她仰头看着站在三楼栏杆外面的我,直接一整个大惊失色。 “言一知,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下来!” “……我……赵老师……”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回过头,却发现翻出来容易,想要翻进去却很难了。 “言一知!你站着千万别动了!”赵老师一边抬手安抚着我的情绪,一边扭头朝侧面挥手。 我余光看见一群职员朝三楼方向飞奔而来。 “言一知,我已经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她现在就在赶过来的路上。” 怎料,听到这句话,我原本安稳下来的情绪瞬间重新提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她过来!她过来我就完了!” 我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出丑,丢了她这么大的脸,她会打死我的。 我不想再经历这一切了。 “怎么会呢!你妈妈是爱你的,你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明白吗?!” “不管你是不是跟家里人吵了架,但是别跳!千万别跳!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懂吗!” 赵老师情绪十分激动,因为仰着头吼叫,整张脸都变得有些红。 “叮!——”上课铃响了。 但所有人明显看戏还没看够,都不愿意挪动脚步。 “看什么看?!一个个的给我上课去!” 赵老师朝四周扫视瞪眼,将一个个吃瓜者全都吆回了教室。 一瞬间,被目光包裹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骤然消失了。 耳边恢复清净,我逐渐冷静下来。 赵老师说母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被母亲知晓在所难免。 既然我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到了这种地步,那我必须利用眼下情形,要到一点我想要的东西,哪怕一丁点。 见状,我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扭头朝即将跨上楼梯最后一步的老师们呵斥道,“别过来!” 果然。 刹那间,所有人都僵硬的停下脚步,看向我。 他们怕激怒我,我一个想不通就跳下去。 毕竟生与死,此刻仅在我一念之间。 “我要等我妈妈过来,我有话对她说。”我压着颤抖的声线,向赵老师说出我的第一个要求。 “你妈妈很快就到了,你千万别冲动!” 赵老师在地下张着手,牙关都咬紧了。 看得出,她也很紧张。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母亲来的那一刻。 母亲所在的中学离我学校本来距离就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如果跑的话,可能几分钟就能到。 我站在三楼栏杆边,远远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从底面的教学楼门口跑进来,朝着乒乓台的方向飞奔。 是我母亲,她真的来了。 看着她飞跑的速度,我竟然有些感动。 原来,我母亲还是在乎我死活的。 她还是爱我的。 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又想掉眼泪,内心升起一丝喜悦。 结果赵老师以为我情绪又起伏了,赶紧又开口安慰道,“你看你看!你妈妈来了!你妈妈来了!” 母亲爬上阶梯,来到乒乓台,站在赵老师身旁。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后,才终于抬起头,与我对视。 “你就这么想逼死我吗?” 还没等我开口,我母亲却反而先我一步开口。 我的喜悦在那一刹那,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 “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母亲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考差了不分析原因,在这里丢人现眼,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自我感觉特别了不起?”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母亲的话比直接扇我巴掌来得更加无情。 她这是将我的所有自尊,从我身上剥离下来,撕碎,踩成齑粉。 “妈妈,”我心痛到无法呼吸,却依旧卑微的做着最后祈求,“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第55章 赌局 “你要是现在赶紧给我下来,我就考虑一下。” 母亲虽然眼中忍着心痛,但依旧是一副高傲的表情。 我最后的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 所以终究还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了吗? 哪怕我已经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母亲也不肯低下头,向我多展示出一点温柔。 “我早就说了,让你放弃幻想。” “你的忍让不会让父母有任何的怜惜,他们只会更加理所应当的压迫你!” “言一知,你永远要记得,你只为自己而活!” 吴言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我听得出来,他已经对母亲不爽到了极点。 我垂眸,对上母亲仰视的眼神。 是吗?真的是这样? 我不信。 说实话,母亲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是纠结?是难过?亦或是紧张? 我看到了她强装冷漠下那紧攥的拳头。 我读不懂,所以我决定赌一把。 我重新向前迈了两厘米。 顿时,所有人神情都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我站在离死亡最近的地方,直视着母亲的眼睛。 “……言一知,你觉得你掉下来受伤的是我吗?” 母亲脸颊颤抖着,拳头攥得更紧了,“若是死了就算了,但要是活着,那不是残疾就是瘫痪,你这辈子就废了,到时候后悔的,是你不是我!” 闻言,我缓缓摇头,脚尖又向前走了一厘米。 “妈妈,回答我的问题,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母亲整张脸绷得紧紧的,抿嘴不语。 赵老师见状,终于坐不住了,拉着我母亲的手劝解道,“你不能再激她了明白吗?说点好话吧,她在学校已经够听话了,不就是考差了吗,下次考回来不就好了吗?别给这么大压力,她还那么小……” 我沉默着,又朝前挪了半厘米。 此刻,我的脚已经悬空一半。 连同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只要我再挪动一下的后果是什么。 “妈妈,你能不能……” “够了!我答应你!只要你下来,我就原谅你!”母亲终于破防了。 惊慌无措终于冲破她内心层层伪装,浮现到了母亲脸上。 我笑了。 这个赌局,我赌赢了。 那一刻,我低头看着下面水泥浇筑而成的乒乓台。 如果我失足摔下去,应该会比周云的死状还要凄惨吧? 可能会头磕到台面上,与身子断裂分离,脑袋会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我幻想着,只觉得后脊发凉。 脚步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沉默之中,吴言终于开口,“你真是个赌徒。” “你不也是吗?”我在内心发笑。 “也对,不过我们都赌赢了。”吴言沉沉说着。 “吴言。” “嗯?怎么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我问。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我说过了,会的,一直会。”吴言不假思索的说道。 “哪怕有一天,我变得不再像我,变得没有怜悯之心,你也会义无反顾的与我站在一起吗?”我目光闪烁着,眼前一切变得有些虚浮。 听到这句话后,吴言久久没有回答。 “你会吗?”我再次问道。 终于,吴言淡淡的声音从心底传来。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替你扛下来,我会让你一直体面坦荡的活在阳光下,淤泥与深渊不适合你。” 这句话对我灵魂的震荡,是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当下那一刻,我还不清楚这句承诺的真正含义,更无法理解它所承载的份量是多么的浓烈。 我只是觉得吴言这句话,说得太过厚重,我有些承受不起。 毕竟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好。 “所以言一知,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好。” 我点点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所有人围了过来,强硬抓住我的手腕。 “抓住她了!”众人激动的拉住我,将我从死亡边缘生生拖了回来。 负责安全监督的老师将我狠狠教育了一通,随后赵老师将我领走,来到母亲面前。 我低着头,用生命威胁的优势不再,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当场撕碎承诺。 “聂老师,回去别说太重的话了,她压力已经很大了,多安慰安慰,小孩子还是需要鼓励的。” 赵老师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的走过去,示弱般讨好的拉起母亲的袖口,“妈妈,能笑一个吗?你刚才答应我的。” 我如今已经学会利用自己天生弱感的面容,去赢得别人的信任。 果不其然,母亲紧绷的脸深深叹息一声,下一瞬。 她猛地将我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 “言一知,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要吓死妈妈是不是?……” 妈妈依旧嘴硬说着,而我却感受到她的泪水已然浸湿了我的肩膀。 我回抱住她,贪恋的想让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更加持久一点。 “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没错,我再也不会了。 就像吴言说的,没有人再值得我用命去赌。 这件事也惊动了我父亲。 当天我父亲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二话不说拉着我母亲就进了主卧,反锁上了门。 很快,我听见里面爆发出激烈的争吵,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但我对此已经没有任何的好奇,反而平静的坐在书桌前做作业,内心浅浅等待着他们吵完架的结果。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吵架,我父亲会赢。 果不其然。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打开,父亲沉着脸从卧室走出来,来到我的书桌前。 他拉过一张板凳,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一知,爸爸妈妈一致决定,从明天起,每周给你十块钱生活费,好不好?” 闻言,我内心顿时有些激动。 但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那样就会显得有些急迫。 于是,我睁着无辜的眼睛,有些愧疚的看向父亲:“爸爸,那妈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别管她!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不对。”父亲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句话让我隐隐有种得逞的暗喜。 “……好吧。”我牵起父亲的手,冲他甜甜笑了一下,“但是爸爸,我一周用不了十块钱,你给我五块就够了,剩下的我悄悄给你吧?” 我使出了毕生的演技,让自己看上去无比的成熟贴心。 果然,父亲在听到我这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嘴里咬着牙,想说什么,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叹息。 “……一知,你实在是太懂事了。” 父亲摸着我的头,一整个心疼的表情,看着我沉声道:“这次是你妈妈不对,但是她终究是为你好,只是可能方法方式有些不对,你要学着理解她。” “还有啊,今后再遇到这种事,就给爸爸说,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爸爸妈妈都很爱你,知道吗?” 我望着父亲一脸后怕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会了父亲,我保证。”我举起手发誓,冲父亲调皮眨了眨眼。 我说的是实话。 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 我站在高台那一刻,仿佛看见台下躺着一个人,像周云那样,身下绽放开一朵血花。 我知道,那是从前的自己。 吴言说得对,我要带着周云的希望活下去。 所有阻碍我前行的东西,如果非要挡路,那便毁掉吧。 第56章 人就是这么贱 日子就这么一潭死水地过了一年。 自打这件事后,母亲对我的态度,真的肉眼可见的发生了转变。 虽然遇到不顺心的事依旧会打骂我,但次数明显少了很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家庭氛围变得好转起来。 相反,我的处境越发变得窒息。 因为我发现母亲惩罚我的方式,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 从一开始的打骂,逐渐变成了自虐。 她越来越喜欢用伤害她自己的方式,让我低头认错。 就像当初我用生命威胁她那样。 不过,我也明白为什么母亲会逐渐改变教育我的方式。 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年里,我身上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首先,我变高了。 身高一年之内蹿了20厘米,拍优秀学生合照的时候,我直接从以往的第一排边缘,站到了最后排中央位置。 其次,就是我的力气似乎也变得比同龄女生大上不少。 我能轻易徒手掰开一个苹果,单手劈断一根小腿粗的树根,脚力甚至能直接把球踢爆裂。 或许在成年人眼中,这点力气也算正常,但当时的我,还仅仅是个孩子。 更令我感到困惑的是。 我的手脚开始长出汗毛。 而且不是细软的汗毛,而是跟男人一样,又黑又长的腿毛。 这对于已经生出爱美之心的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我看着父母光洁的腿,十分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你们的手脚都不长毛,偏偏我的手臂和腿上全是?” 每当我发出质问时,母亲总是一副躲闪的眼光。 而父亲则是尴尬的轻咳一声,解释道这是生理自然现象,有些人汗毛就是长啊,说明排汗功能好。 他们在说谎。 演技拙劣到连三岁小孩都骗不到。 而后不管我如何撒泼,父母都不再对这件事给出理会,统一用“别这么在意外貌”作为结束话语。 可这些话完全无法安慰到我。 它们就像是长在我身上的一条条黑虫,让我整个人身心崩溃。 太难看了,真的太丑了。 与汗毛一同长出来的,还有喉结。 当我第一次摸到喉间那块凸起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为什么会长喉结? 喉结不是男性特征吗? 我很崩溃,产生了史无前例的容貌焦虑。 强烈的自卑感让我无法再容忍自己穿短袖短裙。 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会不停地压着凸起的喉结,想让它赶紧消失。 我会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走厨房用来夹猪毛的夹子,背着父母一根根拔掉那些刺眼的汗毛。 当汗毛一根根被我连根拔起时,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爽感。 于是,我越拔越多,皮肤表面变得到处是伤。 我看着原本光滑的小腿变得遍体鳞伤,本就容貌焦虑的我不知道背地里哭了多少次。 为什么啊? 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没有人能给我一个解释。 “你就没想过,这或许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吗?”沉默中,吴言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原本的模样?乱说,我根本就不是这样子,我是女孩子,我是女生啊,女生怎么会有喉结,怎么会长这么深的毛?” “为什么我父母都没有,唯独我有啊?这一点都不公平!”我歇斯底里的朝吴言发泄着。 而吴言只是淡淡叹息一声,莫名其妙问了句,“如果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呢?” “……什么错误?你在说什么?” 我愣住了,甚至忘记了哭泣。 吴言没再说话,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没过多久,我母亲带着我去了趟理发店,让理发师给我剪一个男生式的短碎发。 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整个人最后的坚持彻底破防。 “我不要这个头发!太丑了!真的太丑了!”我哭天喊地,完全无法接受此刻自己的模样。 这还是我吗? 这根本不是我。 不对,这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这分明就是个男生! 我跪在地上,拼命去剪地上原本属于我的长发。 母亲却浑然不顾我的崩溃,强行将我推拽出理发店,拖着回了家。 “扎头发太麻烦了,很浪费时间,今后你就都留短发吧。” 面对我的崩溃,母亲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解释。 我坐在床上,左手抱着双膝,右手绝望的一下一下逮着头发。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讨厌现在自己的一切。 我甚至想不出明天顶着这样一个头发,会遭受到怎样的嘲笑。 果不其然。 第二天,当我进到教室时,所有人都朝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气氛大约安静了一秒。 随即,班上一名男生瞬间发出第一声爆笑,“哈哈哈哈哈,言一知,你这头发,太好笑了哈哈哈!像个男的!” 他的笑声像多米勒骨牌一样,一瞬间,所有同学哄堂大笑。 我咬着牙仓皇逃到座位上,低垂下头,试图用前额仅存的几缕刘海盖住视线。 “你要是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男的呢!”另一个男生也起哄道。 各种笑声和考究的目光赤裸裸投向我,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至于吗? 虽然我知道很丑,但是至于笑成这样吗? 这一年,我长得不仅有身高,脾气更是以惊人的速度暴走,变得越来越易怒。 如今这般潮水般的嘲笑,是对我人格的绝对侮辱。 我再也忍不了了。 噌的一下站起身,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砰”的一声巨响,桌面直接被我砸出一个浅坑。 所有笑声都安静了,所有笑容都僵住了。 他们看着暴怒的我,又看了看我手底下的桌面,一个“哈哈”都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一年实在长得太快,所以我比班上同学都要高出至少半个头。 我缓缓走到那个带头嘲笑我的男生面前,抓起他的领口,冷冷看向他,“说说看,到底哪里好笑了?” 男生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言一知,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报告老师!” “我打你了吗?” 我笑着勾起唇角,松开他的领口,贴心的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我只是在提醒你,这件事一点儿都不好笑。” 接着,我转过身,面向班上的同学,“我这个头发是妈妈帮我剪的,剪得不好就不好呗,长回来就是了,有什么值得嘲笑的吗?” 班上所有同学都安静如鸡,悻悻的看着我。 果然,人就是这么的贱,欺软怕硬。 我铁着脸回到座位上,很快上课铃响起,课堂秩序恢复了往常宁静。 下课后,我正准备出教室散散心,舒缓下自己郁闷的心情,结果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我回过头一看,表情骤变。 竟然是张小彬。 第57章 帮我一个忙 在我发生如此多变化的一年里,他在班级里的状态一直没有任何起伏。 依然死气沉沉,依然沉默寡言,依然是班里的透明人物。 平等的用冷脸面向所有人。 所以看到来者是张小彬一瞬间,说实话我很惊讶。 “……什么事?”因为脾气顶在胸口还没发泄,所以我语气不自觉有些生硬。 “聊两句,方便吗?”张小彬直接开门见山。 “找我聊?”我轻然挑眉,指向自己,态度有些揶揄,“你确定没找错人?你不是说最讨厌的人就是我了吗?”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睚眦必报。 “没有。” 张小彬眼眸淡淡的,并没有因为我的冷嘲热讽而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行,那走吧。” 我起身,跟在张小彬身后走了出去。 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张小彬沉默的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路过的同学看见我俩,也只是惊讶的瞟一眼,谁也没好意思多问。 他沿着教学楼的楼梯一直朝下走去,直到来到教学楼的负一层。 这是一个镂空的衔接走廊。 上面是地面,学校所有教学楼都在地面之上。 下面是操场,户外活动的地方。 而位于中间的这个衔接走廊,只有一间教室,就是曾经的学前班。 自从李老师出事后,这个学前班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没有再对外开放,就这么一直处于封闭废弃状态。 如此一来。 除开上体育课,这个位于地面之下的过道走廊,鲜少有人来。 张小彬脚步在走廊中间停下,而后转过身,两只眼睛直勾勾看向我。 “……看什么看?”我有些不客气的瞪了一眼,在离他大概一米的距离随之停下脚步。 “你这头发,的确很丑。”张小彬直直看了半天,蹦出了第一句话。 我真是服了! 神秘兮兮的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我翻了个史无前例的白眼,有种浪费了人生宝贵十分钟的懊悔。 “你是不是欠打?”我咬紧牙关,浑身竖起敌意。 “但是……”张小彬说着,缓缓朝我走近,“挺适合你的。” 我深吸口气,在心里默念不能随便打人,打人要被通知家长,这才强忍住暴躁的心情,冷冷回了句,“既然你喜欢,明天我带把剪刀来给你剪个同款。” 听闻,张小彬轻轻扬起笑容,“随你。” 他笑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张小彬表情瞬间又恢复了淡漠的模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眨了眨眼,试图在他脸上找到那笑容存在过的痕迹。 这家伙,竟然还会笑? “我是认真的,你这头发很适合你。”张小彬再次解释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尤其是你那双眼睛,特别特别好看。” “这么好看的长相,在这个小镇里是很危险的,这个短发,在我看来这是在保护你,所以你不用为此太过在意难过。” 我呆愣在原地,张着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小彬这个话锋,转得是不是有点过于陡直了?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长相,但从没有人当面如此直白的夸赞过,更何况是个男生。 哪怕这个男生,在之前跟自己如此的不对付。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乱拍马屁,小心我揍你!” 我威胁性的举起拳头,但整个气场已然弱了下去,“赶紧说事!没话我就回去了。” 张小彬深吸口气,平静地看向我。 我甚至能隐隐听到自己那逐渐变快的心跳声,以及血液上涌的发懵感。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张小彬的声音从眼前缓缓传来,“我想离开这个小镇,我想你帮我。” 嗯……啊? 我猛地抬起头,“你想离开这个小镇?为什么?” 至此,张小彬眼眸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我看见有种十分复杂幽暗的情绪快速浮现,又快速消失。 “言一知,你不觉得这个小镇糟透了吗?” 张小彬的声音不重,却夹杂着万分的痛苦,“烂到骨子里了,已经彻底没救了,每个人都那么的无知傲慢,我每天都觉得很窒息,我想逃出去。” 我没想到张小彬找我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更没想到张小彬竟然对这个小镇,已经厌恶到了如此地步。 或许他父亲的死,是深深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吧。 永远也拔不出来,越动越深。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又能帮到你什么呢?”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出自己的困惑。 是啊,我不明白,为什么选我呢? 虽然我对这个小镇也没什么好感,但我不过也是镇上的学生。 没有钱,没有权,我连自己家庭的束缚都摆脱不了,能帮到他什么呢? “无论我怎么努力,成绩始终上不去,若是照这样子下去,最终我也考不出这个小镇。” 张小彬徐徐说道,“言一知,你是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所以我想你帮我补习功课,我真的很想考出去。” “你想考出去?”我皱起眉头,“可是你不是已经保送进镇上中学了吗?” 我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后,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戳到了张小彬的痛处。 整个小镇的人都清楚,他的这个保送名额是拿自己父亲的一条命换来的。 果然。 听到我这句话,张小彬神色沉了下来。 “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在这个镇呆下去,再呆下去我会死的!” 张小彬强忍着激动的情绪,“我一定要考出去,我没有退路,你懂吗?” 我看着张小彬那副自我对抗、怀疑一切的眼神,竟然从心底产生出一丝共鸣。 我歪起头,扯起一抹笑,“但你不是说讨厌我吗?现在又不讨厌了?” “……对不起。” 张小彬倒也能屈能伸,直接向我道歉,“我承认之前因为我父亲的事,对你有所偏见。” “但自从你跳楼那件事轰动整个学校后,我就一直在观察你。” “我发现你每次都在零食摊前停留很久,却从来不买,别人递过来的零食你也一口不吃。” “你是所有老师心头的宝,无论走到镇上哪里你总能被人认出来,看上去风光无限。” “但我发现你其实跟我一样,没什么朋友。” “只不过因为你成绩一直很好,所以总有人围着你转。” “我总感觉你给自己编织了又厚又强的茧,看上去好像无坚不摧,但其实你想做的事一样也不敢做。” “若我没猜错,你应该也不喜欢这个小镇吧?” 张小彬抬起头,深邃看向我,“所以,我想求你,帮我离开这里。” 第58章 心照不宣的秘密 听着张小彬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人,竟然观察了我一年之久? 我眼眸冷了冷,有种被人窥视的既视感。 张小彬说的没错,我的确不太喜欢这个小镇。 虽然我还没像张小彬那样,对小镇恨到了骨子里,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了无形的压抑。 每个人都活在奇怪的集体之中,没有自己的意识,就像提线木偶般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而我活脱脱像里面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昆虫。 拼命想要找到出口,却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挣扎过几次后,也就逐渐变得跟他们一样麻木了。 我从张小彬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与渴望交织在一起的一团火。 那团火风雨飘零,就快要熄灭了。 我看得出来,他说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没有骗我。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张小彬那样的生离死别,但来自家庭的无形压力,同样令我窒息。 如此死气沉沉的小镇,谁不想逃出去呢? “好,我可以帮你。”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得不像我自己,“不过,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张小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想着要回报。 他低下头,认真思索片刻,小声开口,“我没什么能给到你的,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带我母亲亲手做的油炸鱼骨,那是我母亲的拿手绝活。” 油炸鱼骨? 我皱起眉头。 鱼骨头这玩意儿也能吃?还能油炸?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母亲成天都在我耳边念叨油炸食品是多么的不健康,是垃圾食品。 万万没想到,张小彬母亲竟然会主动给她儿子制作垃圾食品,而张小彬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还挺骄傲? “你框我吧?鱼骨头怎么会好吃?”我装作漫不经心,摆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好吃的,很香很脆。” 张小彬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似乎是回想到了记忆中的那个香味,“我妈做得特别好吃,外面绝对吃不到。” 我看着张小彬一说到油炸鱼骨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忍不住也被勾起了好奇。 有那么好吃吗?不会是糊弄我的吧? 算了,到时候吃一口就知道了。 “行,我答应你。” 我朝张小彬伸出右手小指,“不过我空闲时间不多,只能课间和周末出来玩的时候给你补。” “你可以把你不懂的,以及那些错题集中在一个本子上,到时候我们快速过一遍。” 得到我的点头,张小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看着我伸出来的右手小指,如释重负的伸出小指,与我的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言一知,谢谢你。” 我高傲地收回手,淡淡开口应道,“等你到时候真的考出去了,再说谢谢吧。” 张小彬看着我,郑重点头,“好。” 从这天开始。 利用空余时间给张小彬补课,成了我继周云之后的,不能被外界所知的第二个人生秘密。 因为我深知母亲不喜欢张小彬他们一家,觉得他母亲贪得无厌。 而张小彬也不太喜欢我们家。 所以我们每次补课,都十分默契的闭口不谈彼此的父母。 我们将补课的地点约定在了这个地下镂空走廊边。 这里既不引人注目,也不会缺少光线。 而周末,我们则将补课地点约在了镇上公园的一个亭子间。 为了节约彼此时间,张小彬会按照我说的,提前将不懂的知识点以及做错的习题腾在一个笔记本里,到约定的时间点集中拿给我看。 他也遵循了他的承诺,一到周末补习时,他便会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零食,里面装着热乎乎的油炸鱼骨。 “今天我妈多放了一些辣椒粉,你尝尝。”张小彬笑着将油炸鱼骨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纸包,打开闻了闻,一股辛辣油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酥脆的鱼骨在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辣椒的辛辣味刺激着我的味蕾,我忍不住又拿起一块。 “好吃吗?”张小彬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嗯,好吃。” “我就说我母亲做的油炸鱼骨一绝,现在信我了吧。”张小彬像是终于得到了承认,脸上洋溢出一抹欣喜。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装作老师模样板起脸,“赶紧做题。”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我好像还从没体验过。 手中捧着热乎乎的油炸鱼骨,心里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流。 我与张小彬对这种地道战式的补课方式都乐此不疲。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 逐渐的,我甚至有点爱上了这种感觉。 每天都在期待给他补课的时刻。 我发现张小彬话其实并不少,有时候甚至还挺话唠的。 只是他嘀咕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有点太过于理想化了。 “要是我有能改变世界的力量就好了。”张小彬经常垂头重复着这句话。 “你想要改变世界的什么?” “我想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公,所以我想当法官。” 听到张小彬的职业理想,我不自觉感到有些惊讶,“你想当法官?” “对,我一定要当上法官。” 张小彬郑重其事地说完,抬头看向我,“你呢?言一知,你今后想做什么?” “……我啊?我没想好呢。” 张小彬这句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我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愣住了,好像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的人生轨迹都已经被父母规划好了,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落实他们的计划就是。 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没人在乎,母亲想让我成为什么人才重要。 张小彬看出了我的迟疑,眼睛不由睁大了些,“你该不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我确实没想过。” “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理想呢?这简直不可思议。” 张小彬急不可耐地坐到我对面,一副非要我立马回答出来的急迫,“那你现在想一想,就说当下,现在,此刻,你最想做的职业是什么?” 现在,当下? 我深呼吸一口,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 “如果非要说一个职业的话……” 我喃喃开口。 “那我当下,想当一名警察。” 第59章 绝境中唯一的光 “警察?你竟然想当警察?”张小彬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耸肩提醒道,“当警察可是很危险的。” “当法官就不危险了吗?”我看着他,反问道。 闻言,张小彬愣了一下,我们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行,那我们一起努力,今后我当法官,你当警察。” “你抓坏人,我来判刑。” 张小彬凑过来,无比认真的看着我,“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好警察。” “你也是,张法官。” 我发自肺腑的勾起一抹笑容。 在与张小彬越发频繁的接触中,我发现他其实算不上很聪明,甚至有点儿轴。 一种类型的题型,换种描述,就能把他打懵。 为此,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让他从根源去理解出题人背后的意图,让他熟练运用公式去套用同一类题型。 “言一知,你真的挺聪明的。”每次张小彬恍然大悟后,都会对我发出这般感叹。 而我每每都故作镇定的扬扬手,带着点儿谦虚说道,“是你太笨了。” 我和他的秘密补习,一直持续到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毫无悬念地拿回了第一。 看到排名刹那,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我便在我名字下面,看到了张小彬的名字。 我当即重新数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这小子,竟然考了年级第五? 张小彬排名一向在中等徘徊,这次竟然直接跻进年级前十,这个进步让我的确有些吃惊。 虽然在我眼里,补习时的他总是有点傻乎乎的较真,像缺根筋的木头,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给力。 “第五,我第五!你看到了吗?” 张小彬看到排名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面部激动地抖动着。 在看到我那一瞬间,他激动的情绪再也掩盖不住,一下子窜到我面前,眼睛闪烁着光亮。 “看到了,进步很大哦,看来我不能再给你补习了,免得你超过我。”我笑着推开他。 张小彬就跟没听见似的,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恨不得把我摇散架。 “多亏了你!一知,这全是你的功劳!” 张小彬扒拉着我的肩膀,拍着胸脯说道,“今天去我家吧?我让母亲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还有新鲜出锅的油炸鱼骨,鱼骨还是刚出锅的最酥脆,就当我报答你这个老师,怎么样?” 一听要去他家,我内心本能的抗拒了一下。 我私底下帮张小彬补习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晓,张小彬也同样没告诉他母亲。 我突然去他家,不是让他母亲多想吗? 而且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多半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算了,我今天得回家吃饭呢。” 我随口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他,“这顿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你再请我别的。” “……”见我如此推脱,情绪有些上头的张小彬也冷静下来。 他上扬的嘴角淡淡撇了撇,挠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时激动,没考虑那么多。” “想想看,好像我莫名其妙拉你去我家吃饭,的确不太合适。” “没关系,不要多想,下学期你多给我带点你母亲做的油炸鱼骨就是。”我看着他有些沮丧的表情,掩笑安慰他。 期末考试后,便是所有学生都期待的暑假了,除了我。 自从上了高年级后,母亲对我的学习培养抓得更紧了。 我每天睁眼到睡觉前所有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已被母亲规划好。 在这之前,我只学了绘画,书法,钢琴。 而从这个暑假开始,我几乎每天连轴转,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钢琴,书法,绘画,语文,数学,英语…… 当时我参加的补习班还不像现在这样,在校外某个培训机构的教室里,像上课一样,一名老师面对十几个或是几十个学生。 我当时的所有补习,几乎都是老师一对一辅导。 是我母亲动用了身边所有关系,给我找来她能找到的最好教育资源。 钢琴老师在全国拿过奖,绘画老师是美术学院的教授,书法老师也是如此。 我每天辗转在各个老师的家中或者工作室里。 钢琴老师惊讶赞许着,说我的手指很长,说像同龄女生普遍没那么长的手指。 绘画老师则说我的空间想象能力是他教的学生里最拔尖的,几乎是一点就通。 几乎每个老师都夸赞我天赋异禀,是棵难能可贵的好苗子。 我对这些夸赞基本都有些免疫了,因为我分不清他们究竟是想真心夸我,还是想夸赞他们调教出来的作品。 同样的,我也不在乎。 这里没有一样是我喜欢的,不过都是成全母亲罢了。 除此之外,每周母亲还要带我去区里进行奥数培训。 母亲说,这个奥数考到前20,就能被重庆七龙珠之一的西师附中提前录取,所以她格外重视我的数学成绩。 我每天从早到晚,根本没有喘息机会。 早上匆匆抹下脸,就要飞奔去挨个上兴趣班,中午在老师家里扒拉几口饭,下午继续奔赴下一个地方。 上完所有兴趣班后,我还要回到家中写作业,同时提前预习下学期要学的课程。 这种日子,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我呼吸不到一丁点自由的空气,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失去自由,失去快乐。 我讨厌暑假。 漫长的两个月,就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窒息又绝望。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母亲操控着,奔波于无休无止的补习中。 我脑子里全是张小彬和我偷偷补习的画面。 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答对题后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还有他塞给我那包带着油温的油炸鱼骨时的傻笑。 一幕幕都像放电影片段般,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 这是我灰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色。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虽然明知它承受不起我沉重的期盼,但却能在绝境里给我一丝希望。 酷暑终于褪去。 我像条脱水的鱼重回学校这片汪洋。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如此怀念上学。 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广播里沙哑的进行曲,以及老师讲台上的臭脸。 这一切,都比待在家里,被我母亲按着头刷题要自由太多。 更重要的是,我能再次见到张小彬。 开学第一天,我早早来到教室,却怎么也没看到张小彬的身影。 直到第一节课下课,张小彬才姗姗来迟。 他刻意低着头弓着背,尽量不引人注意的从后面溜了进来。 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左眼框上的一圈淤青。 刹那间,我心里咯噔一下。 张小彬这是,被人打了吗? 第60章 判若两人 “张小彬,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立马冲过去,压低声音问道,“还有,你眼睛怎么了?” 张小彬猛地一哆嗦,像只受惊的兔子,缩着脖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没事……我不小心撞的。” 撞的? 鬼才信。 我正想继续追问,老师却提前走了进来。 他如蒙大赦般,催促着我回到自己座位上,自己捂着淤青的左眼,尽量避免与我对视。 一整个课间,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张小彬眼睛的伤。 他一定有事瞒着我,越是这样,我越要问个清楚。 等下课铃一响,我朝张小彬递了个眼神,径直朝我们平常补课的走廊走去。 长期的补习,已经让我跟张小彬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某种默契。 仅仅一个眼神,他就能读懂我的意思。 为了引人耳目,我们会分别从正门后门两个不同的门走出教室,然后从相反的阶梯走下来,在镂空走廊集合。 可这次,我站在走廊左等右等,除了穿堂而过的冷风,我始终没有等到他。 直到上课铃重新响起,我才迟迟回到教室,却发现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 张小彬的情况越来越反常。 他开始总是迟到,上课也无精打采,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更奇怪的是,他脸上跟脖子上,开始出现各种淤青。 他开始躲着我,每次看到我,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迅速闪开。 我看在眼里,内心像揣了一团乱麻。 各种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他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去他家吃饭,他生气了? 可这不对啊,最后分别的时候,他明明是笑着的。 而且长久的接触下来,我知道他绝非是那样小气的人。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成绩已经上来,所以不想补习了,但又不知道怎么跟我开口? 也不对啊,那只是期末考试而已,距离毕业还早,变故多的很。 这种煎熬和猜忌在心口不停放大,盘旋。 一直持续到一周后的值日。 那天,我特意跟同桌换了值日时间,得以跟张小彬一同值日。 我终于逮到这个机会,在他拿起扫把那一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抵在墙边。 “张小彬,你要是你不想继续补习直说就是,我又不是小气的人,你在躲我什么?”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和不满。 “……我没有躲着你啊。”张小彬咽了口唾沫,心虚的别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半天。 “你这叫还没躲我?”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我语气拔高了几分。 闻言,张小彬眼底幽暗着闪过一抹痛苦。 他绝望的捂住脸,嘴唇颤抖几下,像是心中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般,他突然放声大哭。 “言一知,我妈妈她……她病了。” 病了? 我心头一紧。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哭得这么崩溃。 “你妈妈她……生什么病了?去看医生了吗?”我语调降了下来,也变得温柔得多。 “……不是,不是身体的病……” 张小彬犹豫片刻,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我妈她……不知道被谁说动了,去参加了个什么……活动。” “从那天起,她每天炸串摊也不摆了,就跟着其他人去操场……,昼夜颠倒,不吃不喝……” “她还说,她很快就能带我去见我爸了……” 张小彬说着,痛苦交加地捂着脸。 “什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你母亲怎么像变了个人?” “我……我也不太清楚……” 张小彬抬起头,眼睛里充满恐惧和无助,“她现在变得……好奇怪,她不想让我上学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打我……” “什么?!你妈打你!”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说实话,我很难将那个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油炸鱼骨,鬓角斑白、一脸和蔼的张小彬母亲,跟如此疯癫的形象合在一起。 就在我迟疑之际,张小彬猛地拉下衣领子,当着我的面,露出里面紫青色的勒痕,“她说我身上附了<魔>,需要驱除……” 我看着张小彬脖颈深处的勒痕,整个瞳孔都在颤抖。 “她凭什么如此对你?!” 我这才注意到,张小彬身上除了眼眶的淤青,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迹,像是被棍子抽打的。 刹那间,我内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你没犯任何错,她凭什么这么对你!” 我不可置信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要知道,当初她母亲为了从我父亲单位拿到尽可能多的赔偿金,不惜跪在单位门前好久,诉说着自己带孩子多么多么的不易跟艰辛。 怎么现在,她却对张小彬下如此毒手! 这跟我印象的张小彬母亲,简直判若两人。 张小彬看着我愤怒交加的神色,深吸口气,怯怯地说,“我母亲说……我身上有魔,说我会阻碍她……” “她还说,我是个累赘……” “放屁!”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她自己脑子有病,还怪你?她该不会是被谁给戏脑了吧?” 张小彬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衣领重新竖起来。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你说你妈每天都在操场,那她也在吗?”我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言一知,你想干什么?”张小彬似乎感觉到我态度的转变,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能干什么?我当然是去一探究竟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在骗你母亲。”我气焰高涨,心中那团怒火久久压不下来。 “……现在?别了吧,如果她看到你,我怕……” “怕个球啊!” 我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难道你忘了吗,我可是要当警察的人。” “趁你妈还没被那些神棍骗到倾家荡产,我们得赶紧把你妈救出来!” 或许是我态度坚决,又或许是我气势太过强硬。 张小彬愣愣的看着我,拉扯我的手落了下来,眼神重新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好……我相信你。” 他终于鼓足勇气,久违地朝我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快速打扫完教室清洁,朝着小镇操场飞奔而去。 那时的我,空有一腔热血,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东西。 如果让我重回那一天。 我一定会拉住张小彬的手,让他赶紧回家。 第61章 绝望的噩梦 夕阳的余晖洒在小镇操场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橙红。 我和张小彬气喘吁吁地跑到操场边,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盘腿围坐在一棵大树底下。 他们像一群虔诚的信徒,嘴里念念有词,那声音低沉而古怪,听得我汗毛直立。 挑眼望去,我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最里边的张小彬母亲。 她盘腿坐着,姿势跟其他人一样,双眼紧闭,跟着大众嘴唇微微翕动。 张小彬看到他母亲这个样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脚步停了下来,张着嘴想要叫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我走过去,拍拍张小彬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小彬深吸口气,在与我眼神交汇后,终究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他母亲走去。 犹豫片刻之后,他轻轻摇晃了一下他母亲的肩膀。 “妈妈,我们回家吧。” 下一秒。 张小彬母亲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狂热和……敌意! 几乎是在看到张小彬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得扭曲,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滚开!你这个孽障!你又来阻碍我……是吧!” 张小彬母亲这句突如其来的爆发,直接把周围的人都惊动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睁开眼,冷漠且充满敌意地看向张小彬。 那眼神,就像是一群被侵犯了领地的狼。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像是领头的老头子,冷着脸快步来到张小彬母亲面前,二话不说一把擒住张小彬脖子,强硬将他的手反背到后背。 与此同时,老头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张小彬母亲。 那东西在夕阳余晖下,闪过一抹寒光—— 是一把折叠刀! 他们……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 躲在角落里的我,内心猛地一沉,一股通体寒意从脚底直穿头顶。 “他已经不是你儿子了。” 老头的声音低沉而阴森,一手压着张小彬,转头看向他母亲,“他现在是魔,只有杀了他,你才能真正得道。” “不行……我要得道,我要飞升……” 张小彬母亲颤抖着接过刀,眼圈泛红,阴邪的喃喃自语,发疯似地又笑又哭。 她举起刀,刀尖指向张小彬。 张小彬吓疯了,整个身躯开始剧烈抵抗挣脱。 “你们这群疯子!”他声嘶力竭地怒喊着,“你们到底把我妈怎么了?!把我妈妈还给我!” “妈妈!我是小彬啊!我是你儿子啊!!你醒醒好不好!” 儿子? 张小彬母亲手僵硬了一瞬,在那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疯狂。 我站在不远处焦急不已。 环顾四周,操场上除了这群疯子,其实还有不少散步的人。 张小彬那么大的吼叫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选择了视而不见,并且默默走开,生怕待会儿血染脏了他们的衣服一般。 我看着周遭人群如此冷漠的反应,整个三观都快被震碎了,内心一片冰凉。 这群人要杀人啊!光天化日之下,要杀人! 他们怎么能全都选择视而不见? 一腔怒火在我胸膛燃烧,我对所有人的反应失望至极。 没有人救他,我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弯腰捡起一块掌心大小的石头,冲到那群人面前,恶狠狠地高举起石头,对着那群人大吼一声,“放开他!” 刹那间。 所有人纷纷朝身后转过头,看向我。 包括张小彬母亲。 说时迟那时快,我瞄准张小彬母亲的脑袋,将手中石头直直砸去! “砰”的一声闷响,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她的额头。 张小彬母亲发出一声痛呼,双手下意识吃痛的捂住额头,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跑啊!” 我对着张小彬大吼,冲过去朝着那老头的腰窝狠狠一个飞踢。 人的腰部,是很脆弱的。 这是曾经吴言经常对我说的话。 老头侧身倒地,捂着右侧的腰龇牙咧嘴,而我快速拉起张小彬就跑。 “……抓住,抓住!那是魔啊!” “你儿子……已经感染了他同学,再这样下去,你注定修炼无果!” 身后,是那老头十分不甘的痛苦嚎叫。 我血液疯狂上涌,完全忘记了一切,只顾着拉张小彬朝人多的地方跑。 “啊!!” 突然间,身旁的张小彬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跌倒在地,连带着我也踉跄着跪下。 我僵硬回头。 只见张小彬母亲不知何时悄然将那把折叠刀捡了起来,顶着额头肿胀流血的包,死死抓住张小彬的小腿,在他小腿后跟狠狠一划! 顷刻间,血流如注! 张小彬绝望倒地,不可置信地回头,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他蜷缩着,凭着本能的往外退缩,然而他母亲此刻却宛如阴间的恶魔般,摇晃着起身,高高举起手中的刀,眼中充满疯狂。 “你这个魔鬼!赶紧!从我!儿子!身上!退散!” 那一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身心都被死亡的恐惧包裹到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人在恐惧到一定程度时,整个身体真的会动弹不得。 就像此时此刻。 “噗嗤!——” 张小彬的大腿被折叠刀直直贯穿,鲜血飞溅到了我眼睛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小彬瞬间痛到五官都在扭曲,整个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他眼球几乎都要痛到蹦出来,颤抖着牙关抱住大腿,在地上痛苦哀嚎,像一条濒死的狗。 “……杀……杀人了!杀人了!!”我整个人都快疯了,四肢僵硬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看到张小彬痛苦的表情,张小彬母亲却仿佛陷入了更大的疯狂。 她重新举起刀,嘴里喃喃自语。 这一次,她对准的是张小彬的心脏。 “阿姨!她是你儿子!你醒醒啊!!你!……”我惊恐地看着那把带血的刀。 我能感受到张小彬的气息正在快速变弱。 我连哭带爬,尖叫着朝四周求救,“救命,救命啊!!这里杀人了啊!” 我的尖叫哭喊声,几乎响彻整个操场。 终于。 有人朝这边走来。 越来越多。 就在张小彬母亲刀落下瞬间,她的手腕被一个快步走来的男人一把擒住。 “警察!不许动!” 领头的老头脸色大变,他指着我们所有人,大声喊道,“他们,他们全都被附体了!你们要小心!” 警察冷冷看着这群人,眼中嫌弃几乎快要溢出来。 一群人蜂拥而至,迅速控制住了场面。 张小彬的母亲还在挣扎,哪怕已经处于被押送状态,嘴里依旧振振有词地念叨着。 “这特么真跟蝗虫一样,越来越多了。”一名警察深深叹息一声,对为首的同事抱怨道。 我看着这一切,感觉特别的不真实。 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我看着气息虚弱的张小彬孤零零被抬上救护车,就像当初周云那样,身边没有一个人。 那鲜血淋漓的小腿,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能让以往如此温和的一个人,变得如此冷漠阴邪? 第62章 沾满鲜血的手 最终,警察带走了所有人,包括我。 做完笔录后,对面那个身形有些微胖的警察,手中转着笔,敲了敲桌子,“行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抬起头,鼓起勇气小声问道,“警察叔叔,张小彬的母亲……她会怎么样?” 胖警察斜睨了我一眼,深深叹了口气,“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关心的事,明白吗?” 他撇撇嘴,朝旁边一名警察看了一眼,那名警察点点头,将我送出审讯室。 走出门口瞬间,我迎面就看到了坐在大厅焦急等待的父母。 看到我那一刻,母亲冷着脸,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颊瞬间肿胀。 我咬着唇,没哭也没闹,双眼麻木地看着她。 仿佛整个灵魂在经过刚才的浩劫后,已经被彻底抽空,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惊恐、血腥、绝望,像一张巨大的网,我沉溺在其中,没人救得了我。 “回去好好教育教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警察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随即对我母亲说道。 “是,麻烦了警察同志,我们这就回去好好说她。” 父亲走上前,挤出一个笑,朝警察递过去一根烟,“辛苦你们了,麻烦了,大半夜还要加班。” “不好意思,我不会。”警察直接抬手拒绝。 母亲皱起眉头朝父亲瞪了一眼,父亲停在空中的手尴尬一瞬,只能生硬的缩了回去。 “小朋友,”警察蹲下来看着我,眼神涌动着无法言说的威严,“今天的事,不要随便出去乱传,知道吗?” 我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嗯,带回去吧。” 就这样,我被母亲和父亲拖拽着快速走出派出所。 在我回头看向派出所大厅瞬间,我看到那个警察掏出一根烟,熟练地点燃。 一路上,我妈妈喋喋不休的数落着。 从我不该跟张小彬玩,到我不该去操场,再到我该多管闲事。 仿佛全世界就我错得最离谱。 我垂着头,母亲的话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都钻不进去。 我父亲沉默的跟在身后,路灯将我们三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像三个独自平行的世界。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在大门关上瞬间,那种一直被我压在心底的后怕,终于喷薄而出。 “跪下!” 母亲尖锐凌厉的声音一吼,我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亲坐在沙发旁,沉默得像尊雕塑。 母亲拿出藤条,像头暴怒的狮子,“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啪!”藤条狠狠抽打在我后背上,我闷哼一声,没有哭。 “你长本事了,长高了,力气大了,翅膀硬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藤条带着风声落下,一下又一下。 “我是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离那些人远一点远一点!他们都是疯子!” 母亲的声音歇斯底里,双眼泛着泪,整个人彻底癫狂,每一下就像抽在我灵魂上。 我的心好痛。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那个周云还不够你长记性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那……” 母亲说着说着,凌厉的眼神竟然开始崩溃。 先是小声哭泣,接着是止不住的哽咽,到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 我从没见母亲在我面前露出过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那一刹那,我愣住了。 我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父亲连忙过去将她扶到沙发上坐着,又给她倒了杯水。 接着,父亲才走到我跟前,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对我说,“你那个李老师,就是因为……才导致整个人性情大变。” “一知,我们要离这些人远一点,他们……真的很危险,这些人是劝不回头的。” “你妈妈是太担心你了,她怕你也被卷进去,明白吗?” 李老师?竟然也……? 那周云的死,会不会…… 我不敢想。 有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好像在这一瞬间有了某种解释。 我从母亲眼中看到了某种悲哀、无奈跟绝望。 我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当吴言说李老师跟我母亲是昔日好友时,我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不得不说,母亲伪装得太好了。 或者说,把自己伪装得太过坚强了,坚强到冰冷无情。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埋藏着一根不为人知的刺,那李老师,会不会就是我母亲心口那根刺? 我无法深想。 “行了,打也打过了,消消气。”父亲拍着母亲的背,一边顺一边好言相劝。 母亲深吸口气,将泪水擦干,冷冷看向我,“今晚你就给我跪在这儿,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父亲看了我一眼,无奈摇头。 我与他都清楚,这种关键时候绝对不能忤逆母亲的话,不然会遭来更大的风暴。 父亲扶着母亲进到主卧,关上了门,留我一个人跪在客厅水泥地面上。 我将沙发垫垫在双膝上,好缓解一下身体的疼痛。 深夜寂静无比,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张小彬痛苦的呻吟,他母亲疯狂的眼神,周围人冷漠的态度,以及那把沾满鲜血的刀…… 接着,画面开始回放,张小彬母亲癫狂的模样逐渐与李老师的形相重叠。 而他血流如注的大腿,与周云身下的血色逐渐融合…… 我禁不住颤抖着,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冰冷刺骨,却怎么也爬不出来。 是我怂恿周云去挑衅她的母亲。 是我将张小彬推入那如此危险的境地。 是我,全是我。 我究竟都干了什么啊?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双手,整个大脑都有些发懵。 这双手,被钢琴老师夸赞,被绘画老师夸赞,被书法老师夸赞。 他们说这双手很干净,很灵巧,说我在艺术造诣上有绝佳的天赋。 可我却看到它上面沾满了鲜血,脏污不堪。 “言一知,这不是你的错。”是吴言。 “不,这是我的错。”我摇摇头,内心有些木然。 “真不是你的错,张小彬反而应该感谢你。”吴言声音沉闷闷的。 感谢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 感谢我什么,感谢我将他推到他那疯子母亲跟前,被捅一刀吗? “如果不是这样,他母亲不会被抓,那张小彬在家里可能会更危险。”吴言冷静说着。 我听到这话,惨淡的摇摇头。 吴言总是这样,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理性得有些过头。 错了就是错了,怎么能颠倒黑白呢? 见我沉默不语,情绪一直不高,吴言沉默半晌,终究沉重叹息一声,缓缓开口。 “如果我说,是我影响了你,让你拉着张小彬的手去的操场,是我推动了这悲剧的发生,你会好受点吗?” 第63章 深渊里的怪物 “……” 黑暗中,我麻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所以,是你吗?” “嗯,是我。”吴言承认。 我深吸口气,只觉得心口的负罪感卸下大半,吴言在关键时刻,将我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再次打捞上来。 “谢谢你,我的确好受一些,但是下次你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不想再伤害身边的人了。” 我仰起头,在心里对吴言说。 “好。”吴言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自那天以后,我再没有看见过张小彬。 班级同学依旧每天生龙活虎,打打闹闹,好像有没有张小彬这个人对所有人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我每天坐在教室里,看着那空荡的角落,总觉得心口空缺了一块。 老师说,张小彬暂时休学了。 从我知道张小彬不再来学校后,我那颗忐忑的心就没落下来过。 我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近况。 想知道他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他有没有对我感到失望? 这些疑问在我脑海中反复盘旋着,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托同桌帮我打听张小彬的情况。 她父亲是医院的医生,一定对这件事很清楚。 两天后,同桌告诉我,张小彬已经出院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终于能长长吐出一口气。 能够出院,应该代表伤口恢复得比较好吧。 只是现在他母亲在里面出不来,也不知道他今后一个人,又行动不便,该怎么生活,谁能去照顾他? 想来想去,我无奈的甩甩头。 算了,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 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我帮不了他。 伤口可以愈合,但心里那道创伤,可能这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开始比平时更加认真的做课堂笔记。 把老师每天讲的知识点以及关键题型都整理在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里。 这是我能为张小彬做的唯一的事。 他说过,他想离开这个小镇,他立志要成为一名法官。 既然如此,那他一定会回到学校学习。 等到时候他回来,我就可以将提前整理好的知识点交给他,帮他尽快赶上进度。 与此同时。 【删除】 我的生活又恢复成了以前那个样子。 独来独往,高冷寡言。 张小彬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沉入这片无情的小镇中,没有任何人在意。 而我的名气却在这段时间,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 我开始参加各种比赛,并且频繁拿奖。 绘画,书法,写作,演讲。 在当时,能参加的比赛我全参加了。 我从区奖再到市奖,最后是全国奖。 能拿的奖项我拿了个遍,书法更是被母亲当成了炫耀的资本,她将我写的对联送给了周边所有的人,所有人都夸她教女有方。 我代表小学去了重庆歌乐山烈士墓,作为学生代表,在革命先烈的墓前虔诚献上自己手中的白花。 我在大礼堂演讲,声音激情昂扬,眼含热泪。 台下的人掌声雷鸣,如潮水的掌声几乎将我身形淹没。 所有人都说,我未来可期。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光。 激情和快乐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人生也是。 亲戚朋友在教育他们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将我列为标杆,说着“你要多向一知学习”等等之类的话。 我的弟弟妹妹们被这么一说,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崇拜。 没人能懂我的痛苦,我极度厌恶这样的捧杀。 这种崇拜,不是对我的肯定,而是赤裸裸的压力及精神绑架。 它让我能够犯错的空间越发狭隘,我必须步步走对,我必须事事完美。 我不能做错一个选择。 否则迎接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这种痛苦在内心积压久了,就会开始怀疑一切。 在外人眼中的我,活泼有趣,开朗大方,成绩优异,是所有家长心中的完美孩子模板。 而我自己眼中的我,暗黑恶毒,睚眦必报,是一个活在深渊里的怪物。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都快分裂开了。 每天装那么久的好人,也挺累的。 唯一能让我能够暂时舒缓心情的方式,就是在课间独自一人来到曾经和张小彬补课的走廊角落,观察地上的蚂蚁。 我将一块糖放在地上,很快就能吸引来一堆蚂蚁。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点,我那死寂一般的心好像才会暂时活过来。 我拿出准备好的折叠刀,捏起一只蚂蚁,刀尖对准它的腰—— 没有任何声音,蚂蚁被我戳成两截。 我看着指尖被我用刀割开的两个黑点,内心涌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快感。 “真可怜。”我抱歉的将指腹的蚂蚁身体擦到墙壁上,接着刀尖又对准其他的蚂蚁。 其实,我应该感到抱歉的,毕竟蚂蚁也是一条生命。 可它实在是太弱小了。 弱小到连死前的嚎叫我都听不见。 不过,若我当真听见了它的嚎叫,我会放下手中的刀吗? 当然不会。 我只会更加兴奋。 丑陋,阴狠,罪孽深重,这才是最真实的我。 我一边为自己行为感到不齿,一边手起刀落,大杀四方。 很快,围绕着糖的周边,遍地都是被我用刀割开成两截的蚂蚁尸体。 第64章 救救我 等我发泄完了,我才发现地上早已写满了我的罪恶。 我无比懊悔地收回刀,爽感之后我再次被更加深重的痛苦笼罩。 “吴言,你说,我是不是个变态?”我举着刀,在心里问吴言。 “不是。”吴言的回答干净利落。 “那我为什么会干得出这种事?”我表情很痛苦,看着满地浆液和断头的蚂蚁,想要竭力否认这是我干的。 “可能你受到了我的影响吧,或许……我影响了你的行为。” “真的吗?你想表达的是,变态的那个人其实是你,不是我,对不对?”我在心里确认道。 “嗯。” 和上次一样,吴言在承认罪名这一点上,向来都没有多余的废话。 “那今后还是收着点吧,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我怕上瘾。”我在心里对吴言叮嘱道。 “好。”吴言的声音轻轻的,但充满坚定。 我笑了笑,将刀收回口袋。 其实这种掩耳盗铃的甩锅行径,我怎么会不懂呢? 但吴言心甘情愿替我背这个黑锅这个行为,着实让我心底涌出一抹暖意。 他的确做到了他承诺的那样,无论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都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哪怕我甚至不了解他。 我站起身,朝地面上的教学楼走去。 结果没走两步,我就听见往地面走的楼梯间,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是一个女孩惊恐的哭泣声。 与哭泣声一同响起的,是两道恶心的男音。 “别乱动啊!再动信不信打死你!” “婊子生的当然也是婊子了,生下来就是做婊子的哈哈哈!” 污言秽语夹杂在狞笑中,我不由皱紧眉头。 深吸口气,脚步一拐,我迎头与声音的源头相视—— 果然。 是二楼男生跟我们年级臭名昭着的校霸。 此刻,他们正将一个泪流满面的女生紧紧夹在中间,对她上下其手。 这个女生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们班的班花,林语。 林语身高不算高,但发育得比我们班任何女生都要好。 身材就已经凹凸有致,一双胸脯傲然挺立。 加上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惹人怜爱的杏眼,白皙皮肤瓜子脸。 与镇上那些灰头土脸,脸颊总是红扑扑的小镇孩子来说,完全属于碾压。 妥妥一个美人胚子。 她什么都好,只可惜因为有一个在镇上歌舞厅上班的母亲,这使她在镇上怎么也挺不直腰板。 毕竟我们班里可能有好多同学的爸爸,都曾是她母亲的客户。 林语曾经跟我做过短暂的同桌,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她对我说过一些话。 她说,她母亲告诉过她,要想在男人手里讨生活,我们必须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弱化自己。 尊严与自尊,那是吃饱饭才配拥有的东西。 这是她母亲常常教她的话,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她还说,她母亲常常说自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她很希望自己能多读点书,有朝一日能够走出这个小镇。 “但是你瞧,要不是你,我可能连及格都费劲,可能天生就没有读书的天赋吧。” 这是林语与我坐同桌时,经常调侃的话。 空有皮囊而毫无锋芒,注定要招来致命危险。 因为她性格太过软弱怯懦,长相又极其出众,加上这样一个家庭背景,被班级里那些男同学揩油是时常有的事。 有时候我看不下去的时候,会出口制止一下。 但我能制止得了这种事一次,却没法真正拯救她。 或者说,就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被如此欺凌,她已经被母亲同化,觉得自己在这个小镇上,本来就低人一等。 久而久之,我对她的同理心已经有点淡化了。 甚至有时候当我目睹她被欺负,却已经失去了想要帮助她的冲动。 人如果不想办法自救,没有人能真正救得了她,不是吗? 所以当我此刻看着林语惊恐无措的脸,我只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光哭有什么用? 直接站起来给一拳啊! 我嘴角抽搐一瞬,既然已经看见了,就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换条路走。 所以,犹豫一瞬后,我僵硬抬起脚,走上楼梯。 “哟,学霸来啦!”校霸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 二楼男生则停下作乱的手,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直直注视着我从楼梯底一步步拾阶而上,脸上一点儿没有做坏事被撞破的尴尬。 林语看见我,噙满泪水的双眼霎时重燃起希望。 我冷冷垂眸,一步步朝他们走近。 走到他们跟前时,我余光瞥向他们三人。 气氛在这一瞬间有些凝固。 迟疑一秒后,我继续朝上迈开一步,与他们擦肩而过。 “学霸慢走啊!”校霸嬉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明显从他语气中听到一抹浓烈的讥讽。 我双拳攥紧,手伸进口袋,死死攥着那把折叠刀。 我为自己的漠视感到羞耻,我此刻,跟操场上那些漠视者有什么区别? 但是在那个当下,我的确犹豫了。 因为经历过张小彬那件事后,我陷入了长时间的后悔。 我深知自己真的不能再冲动了。 一时的冲动逞能所带来的后果,我承受不住。 校霸名叫沈礼,礼貌的礼。 这个名字,每次听着我都觉得无比的讽刺。 或许人越缺什么,就会给自己贴上稀缺的标签。 沈礼在学校不学无术,拉帮结派,打架斗殴霸凌无恶不作。 但凡遇到忤逆他不顺他心意的,全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不仅二楼男生是他小弟,一楼男生也是他的小跟班。 闲暇时间,我时常能在小镇电玩城和黑网吧门口看到他与社会上一群混混勾搭在一起,抽烟喝酒,调戏路过的那些长得好看的女生。 而林语,则是他在班里欺负得最多的女生。 “你瞧,学霸都觉得你活该,连她都不想救你!”沈礼转身冲林语狞笑说道。 “……不,不要!” 林语惊恐的尖叫声拐了个弯,在我拐上楼梯口刹那,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班……班长!” 我知道林语那个角度看不见我。 但她依旧哽咽着,冲着我离开的方向哭喊。 “班长!救我!……求你,救救我!” 第65章 挑衅 林语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在耳边萦绕,无比强烈的冲击着我的道德。 我再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尽管无视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我终究仍旧深吸口气,转过身快步拐下去。 “沈礼,你给我放开她!” 我一把冲过去,冷声冲沈礼低吼。 沈礼没想到我竟然会转身回来,眼神闪过一抹诧异。 但紧接着,他脸上再次荡开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 “学霸怎么又回来了?同情心泛滥吗?” “放心,只要你别多管闲事,我保证我不会在班级惹事,你还是我们一班的好班长。” 沈礼笑盈盈说着,但言语尽是威胁之意。 “你听不懂人话吗?你给我放开她。” 我身高跟沈礼差不多,体格也相差无几,刹那间涌上头的热血与果决,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一步迈过去,强硬拽起林语一只胳膊,“站起来!” 林语被我这么一吼,似乎被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了哭泣,傻愣愣的试图站起来。 结果还没等她撑起身子,二楼男生眼眸阴沉的一手按住林语的肩膀,又将她压了下去。 “言一知,你是不是有病?怎么哪哪儿都有你,那么爱逞英雄是吗?” “你是嫉妒她有人摸你没有还是怎么着啊?” “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生,你早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了!” 他眼神阴恻恻地看着我,警惕中带着一丝戒备。 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我,但因为上次吴言的暴走,他对我始终有些忌惮。 如今有校霸撑腰,二楼男生口气不免也显得有些狂妄起来。 “哈哈哈哈,女生?” 沈礼听见二楼男生的话,忍不住指着我捧腹大笑,“也就你把她当女生,她哪里有半点儿女人味啊?” “也就头发现在长了点儿,之前短发的时候,分明就是男生!” 说完,沈礼注意力从林语转移到我身上,轻蔑地上下扫了我一眼,挑眉道,“话说我还没收过学霸当小弟呢,班长你要不要试试?” “哎?!这个主意好!” 二楼男生看着我,瞪着我的眼眸涌动着某种兴奋,活活一副“你死定了”的意味。 “班长……” 林语蹲坐在地上,委屈看着我与沈礼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神色更加不知所措。 “考虑清楚了吗?可不是随便什么垃圾都能做我小弟的。” 沈礼见我沉默不语,语态更加嚣张起来。 他指着二楼男生,转头对我说,“他可是给我磕了三十个响头我才答应的,至于你嘛,好歹是个班长,我给你个面子,你给我磕十个就行。” 我紧紧咬着牙关,伸在口袋里握刀的手几乎快压不住了。 沈礼一句句话无不在挑衅着我的理智。 我感受到体内某种狂暴躁动的某种因子正在疯狂啸叫,我目光从沈礼嚣张狞笑的脸,悄然移动到他露出的脖颈处。 这么脆弱的地方,就这么轻易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要是举着刀就这么划过去,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短短几瞬,我大脑飞速思考着。 而沈礼却以为我此刻是被他吓到僵硬说不出话,鄙夷不屑的神色几乎快写满整张脸。 “沈礼,”我突然开口,他笑容僵愣一瞬。 “你见过四脚朝天的乌龟吗?” “……?你这个哈批在说什——” 后半句话是什么,我没听清。 或者说,我没给他说出完整话的机会。 我直接抬起脚,在沈礼完全放松,没有丝毫防备之际,冲着他的腹部狠狠一踢! “啊!!” 沈礼本就站在楼梯口最高一个台阶处,被我这么一踢,直接一个仰倒朝后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在众目睽睽注视下,沈礼就这么滚到了楼梯最下面,整个人像一团烂泥一般,四仰八叉。 从他口中痛苦浑浊的呻吟中,我知道他没有死。 因为我看得很清楚,本能反应让他在空中第一时间弓起身,下意识抱住头。 虽然手臂擦伤严重,但没伤到要害,就是轻伤。 我站在最高处,冷冷看着沈礼,“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连站都站不稳吗?” 沈礼根本说不出话。 接连凄惨的闷哼让我感到心情极度的愉悦。 我转过身,看着早已吓呆的林语以及表情呆滞的二楼男生,目光落到他身上,朝他步步逼近。 我看到二楼男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想开口说话,一把小巧的折叠刀便抵在了他脖间。 “我告诉你,不要随便欺负人,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明白吗?” “……”二楼男生余光瞥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校霸,眼珠子僵硬转动,“言、言一知,我错了。” 这种男生就是欺软怕硬,到哪儿都是墙头草。 我眼睛眯起,沉声道,“不要再欺负我们班上的同学,更不要助纣为虐,下次再让我看到,我可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 我的威胁直白而充满攻击性。 我清楚的知道,跟这些人渣讲道理,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一只容易拿捏的绵羊。 道理只能跟讲理的人说。 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只有拳头才能教他们做人。 “……知、知道了。”二楼男生早已吓到汗流浃背。 “那你给我说说,沈礼是怎么受伤的?”我眼神冷冷扫了他一眼,刀刃向里压深了一些。 “……自己……摔的。”二楼男生咽了口唾沫。 “还算开窍,”我扫向二楼男生脖子,一字一句道,“你要清楚,如果这件事你抖落出去,你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我们这里总共就四个人,但凡我从第五个人嘴里听到与这件事有关的话,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滚吧。”我收回刀,眼神催促道。 二楼男生沿着墙壁警惕退缩着,眼神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在确认逃离危险范围后,他连滚带爬的朝楼梯逃离。 我将林语扶起来,眼神没有太多热情。 “衣服整理一下吧。”我淡淡扫了眼她袒露一半的领口,仿佛被灼烧般立马收回视线。 林语一语不发的整理好,有些担忧的看着楼底下瘫软的沈礼,“他……他不会死了吧?” “放心,不会死的。” “就算死了,也不过是除个祸害。” 我看着林语那双好看的眼睛,有些审视的意味,“怎么,你在担心他?不是你让我救你吗?” “不是……”林语慌忙摆手,“我只是觉得,要是等他醒了,肯定会去老师那儿告状,到时候班长你……” “那你呢,你会说出去吗?”我打断林语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我当然不会啊!班长你是在帮我!”林语狠狠摇着脑袋。 “只要你不说就行,” 我看着底下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渣,眼中充满揶揄,“我打赌,沈礼是绝对不会去告状的。” 第66章 女人味 “……为什么?”林语大大的眼睛充满不解。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催促着她回到教室。 安全送回林语后,我快速整理了一下表情,一路跑到办公室门口。 我在门口拍拍脸,深呼吸一口,这才冲进办公室,一脸的惊慌失措。 “赵老师,沈礼好像从楼梯摔下去起不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噗……什么?” 赵老师一听,连忙放下手中保温杯,嘴里茶渣都还没来得及吐干净,就慌忙跟着我往外冲。 教师办公室本就在楼梯拐角处。 赵老师如此惊慌的奔跑,立马吸引了走廊里的其余学生。 怀着八卦的心情,众人七拐八拐来到楼梯口。 只见沈礼依旧在那儿躺着,只是呻吟声越发微弱。 赵老师大惊失色,三两步冲下去查看沈礼伤势。 “沈礼?”赵老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沈礼浑浑噩噩般睁开眼,发现是老师,脸上下意识闪过一阵心虚。 他目光跳过赵老师朝上看去。 我站在楼梯最高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 沈礼眼瞳一缩,张嘴就想告状。 但当他目光落到我身后那一众看热闹的同学后,沈礼脸色僵硬一瞬,最终还是不甘心的闭了回去。 “需不需要帮忙啊?”我眨眨眼,宽宏大量的朝沈礼释放身为班长的善意。 赵老师快速上手摸向沈礼后脑勺,确认没有出血后,脸色稍微松了些。 “能自己站起来吗?” 赵老师试着松开手,沈礼晃了晃脑袋,在地上挣扎一番,立马又龇牙咧嘴呻吟起来。 “手臂……痛啊……” 赵老师这才发现,沈礼的手臂整个弧度有些奇怪。 好像是肩关节错位。 “赶紧的,别看热闹了!来几个男同学,力气大点的,送医院!” 看热闹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在推搡中不情不愿走出来两个高个子男生。 沈礼就这么狼狈的被送去了医院做复位。 而结果也如我所料,他并没有揭发我,或者说状告老师说出真相。 最终这件事,就以沈礼意外摔下楼梯为结果,盖棺定论。 “班长,你怎么猜到沈礼他不敢的?” 课间,林语偷摸着来到我身边,凑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外面的天空,言语间有着几分自信与笃定。 “因为他这种人,穷得只剩下面子了。” 这并非是我狂妄自大。 对于沈礼这种人,要预判他的心理其实并不算难。 毕竟他在学校靠的就是声望,是靠他那双手一拳拳挥出来的。 所有人对他的战栗都基于他曾经的“战绩”。 对他这种人来说,面子大过天。 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礼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想猥亵班里女生,结果被另一个女生弄到摔下楼梯骨折的。 这种真相,光是听上去就令人贻笑大方,颜面扫地。 这个哑巴亏,沈礼他吃定了。 “你越来越像我了。”吴言不合时宜地淡淡开口。 “有吗?”我在心里嘀咕道,“可能的确是受到你一些影响吧。” 我说完,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当时踹沈礼那一脚的底气,究竟是源自我自己的本心,还是受到了吴言的影响?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班长,你人真好。” 林语说着,突然挽起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肩膀上。 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从肩侧传来。 那一刹那,我整个后背瞬间紧绷,竟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我从未与其他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 “要是你是男生就好了,那样你就能一直保护我了。” 林语说着,下巴垫在我肩膀上,将头扬起来,冲我天真的眨眨眼。 “你为什么总是下意识想让别人保护你?”我严肃转过头,看向她,“林语,你要内心强大起来。” “……可是,我母亲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做得到。” 林语无奈叹息着,眼中倒映着无比的落寞。 “我母亲说,让我一定要擦亮眼睛找男人,要找对自己好的,肯舍得给自己花钱的。” 顿了顿,林语再次看向我,“尤其是那种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的,遇到这种男生就一定不能犹豫。” “哎,班长,可惜你不是男生,不然我一定让你当我男朋友。” 男朋友? 这三个字的冲击,不亚于一颗地雷。 我比林语高大半个头,比起她朝前发育的前胸,我前后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我忽然想起沈礼那番话。 是啊,我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女人味,就跟男生一样。 我难得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后,我那犹如枯木的心,竟然泛起从未有过的涟漪。 我侧过头朝林语看去。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奶黄色碎花条纹长裙,裙尾刚好盖住膝盖。 曼妙身姿近在咫尺,离我如此之近。 一个塑料夹子随意将一半的头发高夹在后脑勺,鬓角飘扬的发丝吹到我脸上,挠得我脸颊有些发痒。 “咳……”我有些尴尬的别过头,脚步刻意朝旁边挪开了一步。 脑袋下方倏地一空,林语不禁愣神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大习惯有人离我这么近。”我如实回答。 面对林语这类漂亮的女孩子,我撒谎的天赋直线下降。 怎料林语“扑哧”一笑,又朝我靠过来,仔细端详了我一番,忽然眼前一亮,“班长,你脸红了哎?” “你该不会喜欢女孩子吧?”林语笑着,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肩膀。 “……” 我有点羞恼的转过头,“林语,你再用这样轻佻的姿态跟我说话,我下次就不帮你了。” 我承认林语很好看,一颦一笑也有些勾人。 但当下林语刚才的试探,还是莫名其妙有些戳到我的底线。 或许这是她情不自禁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 但总而言之,我不太喜欢。 林语一听,当即敛笑,老老实实捂住嘴。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真的想改变你现在的生活,就不要总想着靠别人。” “从现在起好好努力学习,这是摆在你面前唯一的路。” “小镇上那些风言风语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吗?” 我扔下这番话后,径直朝教室里走去,独留林语一人站在栏杆前沉思。 回到教室,我突然又有些懊悔。 刚才那番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过重了? 说到底,林语只不过是性子软弱了些,毕竟跟她母亲朝夕相处,举手投足间,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上一些媚男招式。 都是可以理解的,人无完人嘛。 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这股怒气的源头,就连我自己一时都想不明白。 上课铃响起。 林语姗姗从门外走进教室。 她朝我深深看了一眼,恰巧我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间,她忽然笑了。 第67章 袁媛 她竟然冲我笑了。 那瞬间,我不是很理解这个笑容背后的含义。 毕竟我才说了那么重的话,按道理说林语就算没放在心上,以她那敏感脆弱的内心来说,短时间也不会再同我说话了。 没料到,她竟然冲我绽放出一抹笑容。 这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 等到放学后,我收拾书包正准备离开,眼前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我抬起头一看,只见林语笑盈盈的抵在我课桌旁,冲我眨眨眼。 而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子。 身为班长,我自然认识她。 她叫袁媛,跟林语是如胶似漆的好姐妹。 除开上课跟睡觉,无论到哪里她俩几乎都是形影不离的状态。 上厕所是手牵手去,中午吃饭也要紧紧挨在一起,课间娱乐也是相伴左右。 虽然她身材不像林语那样发育得那般好,但身高要小小高出林语一点。 比起林语那软弱无刺的性子来说,袁媛则显得要活泼大方得多。 这或许是因为她的家庭还算正常,父母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卖部。 比起林语母亲的职业来讲,自然要体面得多。 所以袁媛虽然跟林语是好姐妹,但说话底气和做事方式跟林语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恶人只捏软柿子。 所以相较于林语,袁媛受到的欺负要少得多。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风格迥异的好姐妹,不太明白这个节骨眼她们突然找上我,究竟有什么事。 “怎么了?”我目光在袁媛跟林语脸上游荡一眼,淡淡开口问道。 “言一知,我们想跟你做朋友。”不等林语开口,袁媛率先开口,主动拉过旁边的板凳,在我身旁兴奋坐下。 “你们?跟我做朋友?”我眉头倏地皱起,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语把事情告诉我了,是你救了她。” 袁媛激动看着我,眼中闪烁着略显崇拜的光亮,“我们想跟你做朋友,这样今后就不敢再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我终于听懂了。 她俩这是找保护伞来了。 结合林语在栏杆前跟我说的那番暧昧的话,我猜测她们这个计划怕只是一时脑热,常年被欺压下的病急乱投医罢了。 可是我除了跟林语还算熟一点,但与袁媛之间,除了收发作业偶尔会交流几句,平日几乎没有任何沟通。 我对她不够了解,她也对我的一切毫不知情,怎么能轻易做朋友呢? 而且…… 我目光暗了暗。 当我朋友,或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班长,求求你了,好不好?” 林语又是一副委屈汪汪的表情,恳求般拉起我的手,轻轻晃了晃,“我知道班长你是好人,我们也是真心佩服班长你的。” “而且我们是真心想进步,班长,求求你跟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闻言,我眉头不易察觉地抽动一瞬。 林语说,我是好人。 这简直是我听过最为讽刺的话。 是啊,我不止一次在恶人面前救了她,在她眼里我的确是个好人。 但好人这张牌,可不是用来求人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出于什么心态才突然要跟我做朋友,但这件事我需要考虑考虑。”我直言不讳的说道。 “朋友意味着责任,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如果你们只是想让我保护你们,那我只能说我会努力尽到作为班长的职责,” 我目光落到林语身上,平静地将书包拉链合上。 “林语,我还是那句话,人只有学会自救,不要总想着靠别人。” 说完,我将书包背到身后,不再理会林语跟袁媛,独自扬长而去。 我不喜欢这种明晃晃的利用,做朋友的出发点如果不纯粹,那这朋友必然做不长久。 就像周云那样。 一想到周云,我心口忽然又钝痛了一下。 我赶紧晃晃脑袋,深吸口气缓缓长舒一口,将心中那缕烦闷尽数吐出。 周云也好,张小彬也罢。 “朋友”二字太过沉重,林语是理解不了的。 只不过,我还是低估了林语跟袁媛的毅力。 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晰直白。 但当我第二天去到学校时,发现林语跟袁媛仿佛对我说过的话置若罔闻。 只要到了课间,她俩便会自动围坐在我课桌前,叽叽喳喳的跟我说话。 “言一知,你喜欢看小说吗?” 袁媛自顾自地说着,在一旁很开心地跟我分享她新看的言情小说。 各种霸道总裁狗血虐恋,听得我头皮发麻。 说到情动之时,她甚至会共情地掉下几滴泪水。 “我告诉你啊班长,昨天晚上矿厂那边有条疯狗咬伤了一个小孩子……” 林语则会跟我分享每日学校和从母亲那儿听来的,关于小镇上的新鲜八卦。 我左耳是袁媛的言情小说,右耳被迫听着林语的小镇八卦,只觉得整个人心烦气乱。 我压根不喜欢什么言情小说,更不关心镇上的八卦。 这俩人,到底犯什么毛病? “林语,袁媛。” 终于,在她们第n次围过来后,我忍不住了。 “你俩能不能别来烦我了?我真的对这些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也不想听。” 闻言,袁媛跟林语相视一眼,眼神露出同样的困惑。 “那班长,你喜欢什么?”林语并没因为我的烦躁而退却,反而将板凳凑近了些,“我跟袁媛两个人,是真心想跟你成为朋友的。” 听到这句话,我索性直接将书扔到桌上,质问道,“不停地来烦我,就是你们对待朋友的方式?” 林语眼珠子转动一下,与袁媛眼神交汇后轻轻点了点头,转过头对我如实道,“昨天班长你不是说,朋友并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吗?” “所以我跟袁媛昨天晚上讨论了很久,我们究竟能给到你什么?” “思来想去,我们决定分享我俩最喜欢的东西给你。” “袁媛喜欢看小说,而我在听八卦时会特别兴奋,我们看班长你平时在班里几乎都不怎么笑,好像每天都有心事似的。 所以我们想着,或许这些东西……能使你发自内心的开心一下。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算是单方面的索取了?” 林语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的认真。 我当即愣在了那里。 在那个当下,我第一反应以为她们是存心来干扰我学习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 林语跟袁媛,出发点竟然是为了让我感到开心? 尽管这个方式让我感到匪夷所思,我也无法对那些言情小说感同身受。 但我内心仍情不自禁升起一缕感动。 看来,是我错怪她们了。 “谢谢你们。”我冲她们二人勾起一抹笑。 既如此,那我也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回应一下她们对我释放的友好。 我表情恢复成平常淡漠的模样,悄悄凑近她们,小声开口。 “作为回报,那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吧?” 第68章 张小彬回来了 “鬼故事?” 林语跟袁媛一听,眼神当即闪过一丝抗拒。 “……算了吧,我有点怕,你觉得呢?”林语转头与袁媛对视。 袁媛也连忙摇头,“我也有点怕,还是别听了吧?万一回家做噩梦……” “怎么会呢?”我笑盈盈地说道,“现在是白天,班里那么多人呢,鬼不敢来的。” 我知道她们不会真的离开。 人就是这样,猎奇心理嘛,又害怕又想听。 我一边怂恿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俩,“听过好姐妹背靠背的故事吗?” “……什、什么背靠背?”林语感受到我眼神的变化,情不自禁抓紧了袁媛的手。 我不易察觉地挑眉,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暑假,大家都回家了,只有两个好姐妹留在了学校。” “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上下铺。某天,上铺的女孩独自跑出去玩了,独留下铺的女生一个人在宿舍睡觉。” “半夜十二点,突然!” 我声音突然拔高,把林语吓到浑身一抖。 我忍住笑意,继续疑神疑鬼地说道,“走廊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那层宿舍里,只有女孩一个人,电话一直响一直响,女孩没办法,只能壮着胆子朝走廊最深处走去。” “走到电话处,女孩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 “好……姐妹……背……靠……背……” 我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拖长嗓音,故作神秘的缓缓道。 看着她俩逐渐紧挨成一团的身躯,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女孩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她撂下电话就往宿舍跑。” “回到宿舍冷静下来,女孩觉得,这一定是上铺女生的恶作剧,决定等她回来定要好好教育她一顿。” “结果等到了第二天,上铺女生依旧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十二点,走廊深处的电话再度响起。” “对方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好朋友……背靠背……” “宿舍静悄悄的,下铺女孩被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她当即决定收拾行李,天一亮就回家。” “结果就在她弯腰准备收拾床底下时,你们,猜她看到了什么?” 说到这儿,我停下来,神秘兮兮地看向她们。 “……看、不会是……看到那个上铺女生了吧?!!”袁媛呼吸都停滞一瞬,紧张到大气不敢出。 “没错!!” 我倏地凑近林语二人,陡然拔高声调,铿锵有力的声音顷刻间击溃她们紧张又脆弱的神经。 “她好朋友,已被死死钉在她的床板下!转头看着她!!” “……啊啊啊!!!!” “叮叮叮!——” 林语跟袁媛的尖叫声,与上课铃声一同响起。 我看着她俩慌张逃窜的背影,内心愉悦地笑出了声。 长久以来,我的神经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好像随时随地都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哪怕在自己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刻,我也会情不自禁留出一分警惕,观察四周。 像这种充满童趣的打闹,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 偶尔这么皮一下,好像还挺好玩的。 我脸上悄然洋溢起轻快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摆出乖巧姿态,挺直腰板等待着语文课的到来。 “你知道这个故事最诡异的地方在哪里吗?” 冷不丁的,吴言突然突兀的在脑海中窜了出来。 “嗯?”我愣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我是问,你觉得这个故事最恐怖的点在于哪里?”吴言重复问了一遍。 “废话,还用问吗?当然是最后公布真相的那一刻了!” 我对吴言能问出这种白痴问题感到诧异,“你跟一个死人一直背对背睡在一起,换谁都膈应吧。” 然而,吴言下一个问题,却直接让我表情僵了一下。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她的好姐妹会被钉在床板之下吗?” “为什么偏偏她会选择她最好的姐妹,而不是其他人呢?” “按理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不觉得这个故事最诡异的点,在于那个活着的那个姐妹吗?” “姐妹消失了,她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安然无恙的继续呆在寝室。” “连续听到诡异电话后,她选择的也是回家而不是报告老师。” 吴言的几连问,令我毛骨悚然。 “有没有可能,凶手其实……正是她那个好姐妹呢?” ????!!!! 刹那间。 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被吓到竖立。 明明此刻是大白天,然而我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只不过是则鬼故事,没必要这么较真。”我嘴上自我安慰着,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发虚。 “我当然知道,我也就是那么一问。” “毕竟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不过……” 话锋一转,吴言语调突然严肃起来,“这个世界有纯粹的恶,却绝没有纯粹的善,更多的恶意,是伪装在善良外衣之下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善恶,什么外衣,有话直说,不要在这里给我咬文嚼字。 “吴言,你到底想表达什——” 结果我刚想问他,门口快步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赵老师。 只见赵老师雷厉风行地走上讲台,将课件“啪”的一下放在讲台前,昂首挺胸看向我们。 “今天上课前,有两个好消息好宣布。” “第一个嘛,自然是之前意外摔伤的沈礼同学,经过康复后已经无碍。” “这第二个,让我们热烈欢迎张小彬同学,回到一班,重新加入我们。” 什么?! 听到“张小彬”三个字刹那间,我猛地抬起头! 张小彬? 他终于回来了! 我就知道,他说过他要成为法官的,他不会放弃梦想的。 我内心激动不已,无比期待地望向门口。 我终于能再次见到他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沈礼跟张小彬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门口走进来。 张小彬本来走在沈礼前面,撑着一副拐杖,行动显得稍微有些缓慢笨拙。 “走这么慢什么,你这个瘸子!” 沈礼好不耐烦的拿另一只肩头撞开张小彬,大步迈上讲台。 张小彬被沈礼这么一撞,身形没站稳,一下子斜着栽倒在墙壁边。 看到这一幕,我血液瞬间上涌,“噌”的一下站起来,双拳紧攥。 “……一知,你……你干嘛?”同桌被我突然起立吓了一跳,拽着我衣角小声嘀咕道。 经同桌一提醒,我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对于张小彬被欺负这件事反应竟会这么大。 不等大脑作出反应,身体就下意识进入了戒备状态。 “言一知,你有什么事吗?”赵老师见我站起来,只是稍稍疑惑了一下,开口问道。 “……我……只是我觉得这种时候,大家应该起立鼓掌,你们认为呢?” 我有些尴尬地胡乱扯了一个狗屁理由。 赵老师听闻后,却当我是在起示范作用,不禁欣慰点头。 随即,她面朝大家,和蔼说道,“班长说得有道理,这也是我们1班团结有爱的体现。 那大家就集体起立,对两位同学重新加入班集体鼓掌吧。” 赵老师发话后,班级同学先是愣了一秒。 紧接着便是稀稀拉拉拖拽椅子的声音,大家一个个懒洋洋站起来,鼓掌声错乱稀疏,毫无精气。 在大家注意力都被鼓掌这件事吸引时。 我明显感到台上有两股视线,正掠过所有人,直勾勾的盯着我。 一个阴狠,一个哀伤。 第69章 交易 阴狠的眼神自然来自于沈礼。 而那抹哀伤悲凉的目光,则源自张小彬。 张小彬身形本就有些消瘦,休学大半个学期后归来的他,看上去更加薄得像一张纸。 脸颊两边已经瘦到有些隐隐凹陷。 他被沈礼撞到墙边后,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甚至没多余的情绪,只是默默重新撑起拐杖,慢腾腾地站到讲台上迎接大家的掌声。 我赤裸裸迎上他的视线。 然而下一秒,他眼神立马躲避开,低垂着头转向其他方向。 刹那间,我的心沉了一下。 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课堂重新恢复秩序。 赵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开始今天的教学内容。 而我心思早就不在课本上了,情绪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生生提起。 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了。 我想问他过得好不好,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他,以及……他有没有怪我?或者说,对我有没有一丝埋怨。 在张小彬休学的这段时间,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无数种心理准备。 就算张小彬怪罪我,埋怨我,我都不会怪他。 毕竟的确是我,是我将他推向了那副险地。 所以无论他原不原谅我,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道歉。 我目光时不时朝角落那个方向偷瞄,心心念念想着赶紧下课。 张小彬还是老样子,不喜不悲。 他将拐杖放在窗边,打开语文课本,表情淡漠地跟着赵老师的进度做着笔记。 时不时的,他会像以往那样,望着窗外发呆。 但这个发呆时间很短暂,可能也就几秒,或者十几秒。 “叮叮叮!——” 令人期盼的下课铃终于打响。 我甚至来不及等赵老师抱着备案走出教室,直接抱着笔记本冲到张小彬面前。 “给你,好东西。”我将笔记本展开。 见我奔过来,张小彬并没感到很意外,只是浅浅扫了眼笔记本,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在的时候,所有科目的主要知识点跟考点,我都帮你记下来了。” “你只需要看这个,就能最快时间跟上课程进度。” 我说完,内心不自觉跳得有些快,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怎料。 张小彬只是抬手随便翻了几页,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我一眼,便将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闷声说道,“谢谢。” 谢谢? 就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这个笔记本,我是怀着无比真诚的心做的,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给这么冷漠的态度吧? 若是心中对我有怨气,直说就是,现在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算什么? “张小彬,你搞什么?” 我被张小彬如此疏离的语气搞得有些毛,直接强硬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到他身旁,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在怪我将你拉到操场去,害你受伤?” 张小彬见我情绪有点激动,这才转眸看了我一眼,而后又迅速挪开,“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干嘛对我这个态度?”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张小彬声音闷闷的。 他转身背对着我,无论我怎么质问他都选择不再与我对视。 我眉头紧蹙,对张小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缘由,实在无法理解。 他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感觉整个人仿佛都被吸干了精气似的。 最开始的他虽然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眼中还是有光的,整个人看上去秉性透着一股子坚毅。 可如今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无力感。 “行,你现在不肯说是吧?我等你。”我不是那种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既然张小彬现在不肯说实话,那我有的是时间等。 我转身坐回到座位上,这却发现前排一抹目光,从头到尾都没从我身上离开过。 是沈礼。 “看什么?”我冷冷看向他。 “……怎么,眼睛长我身上,看东西犯法吗?” 沈礼冷嘲热讽道,“班长,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对张小彬这么好?还给他做课堂笔记?你俩不会有一腿吧?” “你说什么?!” 我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直接火冒三丈地走过去,“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沈礼见我直直冲过来,那张贱嘴丝毫没有任何停顿,污言秽语张口就来,“我说,没想到班长口味这么重,喜欢疯子,是不是因为他在床上也很疯——”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沈礼说的疯子是谁?张小彬? 他凭什么说张小彬是疯子?张口就来? 我拳头捏得关节都在响,此刻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立马挥到沈礼的脸上。 结果骤然间,角落里突然发出一道凌厉阴冷的声音。 “沈礼!” 我与沈礼纷纷转过头,才发现张小彬一瘸一拐的朝我们走来。 张小彬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我跟沈礼中间,转身面向沈礼,挡在我身前。 “你不要再继续造谣了,班长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单纯就是不想班级同学落进度而已,没错吧?” 说完,张小彬转身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看着他。 张小彬深吸口气,又转过头对沈礼说,“而且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不管我母亲是怎样的人,只要学校没有开除我,我就有资格在这里读书,跟你一样,不是吗?” 张小彬这番话听得我有点发懵。 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呢? 我看着张小彬与沈礼,只见沈礼在听到张小彬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笑容。 “当然可以了,我们张大同学这么积极上进,我自然是替班长感到感动。” “只是班长,你这好为人师的脾气啊,可得收一收,你越是对人家好,只怕某些人的日子越难过哦。” 说完,沈礼讥讽地看向张小彬,“张小彬,我劝你不要动其他什么心思,不然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她可就完了,是吧?” 沈礼中间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意会般朝张小彬挑了挑眉。 “不用你废话。”张小彬的声音冷漠到极点。 我站在张小彬身后,只觉得整个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大脑嗡嗡作响。 很明显,沈礼跟张小彬之间,达成了某个我不知道的交易。 还有。 沈礼刚才,提到了“她”。 这个她,是谁? 第70章 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与沈礼间剑拔弩张的矛盾,在张小彬强硬干预下不了了之。 我悻悻坐回座位上,沈礼甩了我一个白眼后,也背过身去。 我看着张小彬落寞的身影,心口的疑问不停盘旋放大。 沈礼话中的“母亲”、“她”这些字眼,让我产生了各种联想猜忌。 难道是他母亲在监狱里出事了? 或者说他家里给他牵了门娃娃亲? 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充斥在我脑海中,一个比一个离谱。 我甩甩头,决定不能再独自在这里做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了。 此刻我已经无比坚信,他在这段时间绝对经历了我无法想象的事情,才导致整个人性情大变,如此萎靡不振。 或许今天是我太操之过急。 等张小彬重新适应校园生活后,再抽个时间慢慢问他吧。 放学铃响起。 所有人发出一声欢呼,开始兴奋收拾书包。 我余光瞥向张小彬,发现他手中正拿着我替他整理的笔记本,往书包里塞。 看到这一幕,我内心各种怀疑瞬间消散大半,心情悄然愉悦不少。 果然,张小彬是嘴硬心软。 虽然重返学校后,他面上对我非常淡漠,但既然他能收我帮他做的笔记,就说明他对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清楚这一点,就足够我松好大一口气。 我三两下拉拢书包拉链,作势就打算朝张小彬走去。 我想着,先他重新缓和关系,然后再慢慢套话也不迟。 结果没等我抬脚,背上书包便被一道力给轻轻拉住。 我转过身一看,发现竟然是林语跟袁媛。 “班长,你现在方便吗?”林语眨着无辜双眼,神秘兮兮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直接说吧。”我见林语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不好直接拒绝,但内心难免有些焦急地朝张小彬的方向瞟。 林语见状,凑到我耳边,踮起脚尖悄悄说道,“是关于张小彬的,班长你想听吗?” 关于张小彬的? 我原本心不在焉的心思立马收了回来,目光落到林语身上,“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他的事?” 林语眨眨眼,下巴朝张小彬方向轻轻扬了扬,“今天你跟沈礼不是因为张小彬,在班里差点打起来了吗?我们都看见了。” “其实不止沈礼,就连我们也看出来了,班长。” 林语眼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你对张小彬,好像很上心。” “不要胡说,我跟他只是同学之间的普通情谊。”我下意识反驳道。 “行,那班长,你到底想不想听嘛?”林语拉着袁媛的手,再次向我确认。 悄悄话间,张小彬已经收拾完书包,起身朝教室后门走去。 我跟林语袁媛三人就这么无言站立在座位前,不约而同地目送着他从我们身后走过,最后走出教室。 在确认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后,我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你知道什么就说吧,别卖关子。”我转头对林语说道。 “看,我就知道班长对张小彬的八卦感兴趣吧。”林语像是打赌猜中了一般,笑着轻轻摇晃着袁媛的手。 “那班长,你可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 袁媛四下张望一圈,拉过板凳凑到我跟前,“其实张小彬母亲… 【删除】 “而且张小彬家里没其他人了,我猜可能是考虑到张小彬腿伤没人照顾吧?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林语耸肩,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 “班长,你看我这指甲好看吗?我自己做的。”林语话说一半,突然把指甲伸到我面前。 我有点无语地撇开她的手,“别打岔,继续说。” 闻言,林语只能无趣收回手,继续嘟囔道,“后面的我就不清楚啦,但他母亲好像是监外执行什么的吧?哎呀我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班长,你最好离张小彬远一点,听说他母亲已经疯了,疯子的儿子可不是什么善茬。” 后面的话,我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张小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她们都清楚。 如果他不是善茬,那我更不是。 我二话没说,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抄起书包就往校门口冲。 “哎班长,你去哪儿啊?”林语的声音飘在后面,一脸诧异。 我没有搭理,只顾着朝前冲。 以张小彬那杵着拐杖的龟速,应该还没有走太远。 果然,冲出校园没多远,我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张小彬!” 我大喊一声,眼神坚定的朝他跑去。 张小彬身形呆愣一瞬,立马加快步伐想要逃离。 “别想躲我!” 我三两步飞奔到他面前,张开手一把拦住他的去路,“我都知道了,关于你母亲出来的事。” 听到我的话,张小彬强装淡漠的眼神,终于涌上一抹波动。 他嘴唇动了动,依旧倔强的朝前挪动一步,“跟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受伤!”我急了,一把按住他的拐杖。 闻言,张小彬倏地抬起头,目光有些怪异的看向我。 “言一知,你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吧?”他冷冷的质问扑面而来,让我不由身形一僵。 “……我,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本可以避免。”我试图解释。 “你太天真了,我说了,这与你本就没什么关系,我母亲她……” 张小彬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喉间,终究还是生生咽下,化作一道叹息。 “言一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你这个朋友,我其实非常开心。” “但我母亲的事,没有人帮得了我,她是我的母亲,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不是吗?” “这段时间,你暂时也离我远点吧,最好跟我划清界限,我不想这些风言风语把你也卷进去。” 张小彬的话,顺着冷风钻进我的耳朵里。 一字一句,都浸满绝望。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改变她是张小彬母亲这个事实。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 “那你……还在挨打吗?”我犹豫半天,终究还是问出口。 闻言,张小彬表情愣了一下,而后惨淡一笑,“已经习惯了,不会痛了。” 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我很怕自己一时冲动,冲到派出所去报警。 但我深知,张小彬不会让我这么做的,他对母亲有着一种亏欠,就像我对我母亲的情感那样。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掌心的刺痛才能让我保持暂时的理智。 “张小彬,” 我抬起头,平静看着他的眼睛,“无论你母亲怎么对你,你一定不要放弃,我们要一起考出小镇的,还记得吗?” 张小彬望着我的眼睛,沉默许久后,终于轻点头。 “不会忘的,言警察官。” 我深吸口气,缓缓侧身给张小彬让开一条道。 “言一知,再见。”张小彬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杵着拐杖与我擦肩而过。 我望着张小彬的背影,内心一阵悲凉。 【删除】 第71章 下马威 张小彬的身影摇坠着越来越远。 我心里很清楚,这些质问是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的。 就像张小彬自己说的,那是他的母亲,自己是她的儿子。 某种程度来讲,张小彬其实跟我一样。 哪怕自己身心所有的伤痛全都来自于母亲,哪怕她一万次将自己推进深渊。 但当她向自己释放出一丝悔意和爱意时,我们依旧会第一万零一次地,义无反顾地朝她飞奔。 这种涌动在血脉里的羁绊,哪怕就连自己都感到厌恶不堪,也没法斩断。 我拽着书包,有点孤独地朝家走去。 哪怕我再愤怒,再替张小彬打抱不平,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和立场,站在制高点去替张小彬审判他的母亲。 那可是能做出如此美味油炸鱼骨的母亲啊。 我深知张小彬如今内心的纠结与挣扎。 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才能感同身受。 “别难过了,说到底这是张小彬自己的事,你没必要如此共情。” 吴言适时跳出来安慰我,“好歹他现在恢复上学了,说明还有希望。” “我知道,可是他母亲那个状态,你又不是没见过,万一……” “你能阻止得了什么呢?”不等我说完,吴言直接打断我的话。 “言一知,这个世道遍地都是苦难,过于泛滥的同情只会给你自己惹来麻烦。 你如今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老想着救别人了。” 听到吴言的话,我沉默了许久。 “怎么不说话?”吴言见我不开腔,语气不禁软了下来。 “没什么,在琢磨你说的这句话呢。”我深吸口气,低闷着开口。 吴言说的确实没错,我如今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我一件事也做不了。 张小彬母亲为什么会被放出来我不知道,谁放她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家里有没有虐待张小彬我更不知道。 换句话讲,就算我知道后,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改变不了任何事。 想到这儿,我情绪变得更加挫败。 一路踢着石子往家走,就在离坡路还有一两百米的位置时,我忽然发现墙角边,倚墙靠着一群吊儿郎当的人。 刹那间,我警惕心倏然拉满。 我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沈礼。 只见沈礼身旁围着三个比他高的人,正猥琐蹲在墙角吞云吐雾。 只有沈礼倚靠在墙边,朝着我这个方向张望。 就在我大脑光速转动,想要绕路避开他们时,已经为时已晚。 沈礼一眼就到了我,目光直直朝我投来。 而后,他冷笑着将烟头朝地上一扔,抬脚踢了踢旁边蹲着的几个人。 “来了,就是她!” 我内心咯噔一下,脚步顿在原地。 我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朝我走来,下意识想拐进路边的小路。 “别进去!”吴言突然出声,“里面那条小路太隐蔽了,反而更容易让他们得手。” “那怎么办?不可能坐以待毙吧!”我语气难免有些焦急。 这架势不用想也知道,是专程在这里给我立下马威呢。 明显是冲我来的。 我手已经下意识伸进口袋,捏紧那把折叠刀。 “她就是那个学霸啊?” 其中一个头发遮了半只眼的男人扫了我一眼,转头不屑地对沈礼说,“这不女的吗,你搞不定?” “你千万别当她是女的,她力气大得很。”沈礼凑到这男人耳边,提醒道。 “力气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有什么出息你。” 非主流男白了沈礼一眼,一脸轻蔑地朝我扬了扬头,“我兄弟的伤,你弄的?” 我手紧紧攥着兜里的折叠刀,强忍着抽刀冲动,尽量保持冷静,“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弄伤我兄弟,是不是得道个歉?” 非主流男瞥了沈礼一眼,扭头冲我摆摆手,“我看你是个女的,就不跟你计较,给我兄弟磕个头,这事儿就算了了。” 磕头? 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呢! 这个小混混我很眼熟,经常游离在各个网吧跟歌舞厅门口。 想必沈礼平时就是跟这种狐朋狗友称兄道弟,他知道在学校不好对我下手,所以才半路截胡,想借社会流氓的手教育我。 真是歹毒至极。 我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脚步向后缓缓后退,“磕头是不可能的,是他自己欺负女生,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不关我的事。” “你他妈放屁!分明是你踢的劳资!”沈礼三两句话就被激得气急败坏到爆粗口。 闻言,非主流男挑了挑眉,看向我的眼眸倏地暗沉下来,“意思就是,你不跪啰?” “你算什么东西?不跪。”我冷冷回应,悄然将刀展开,抽进袖口里。 “说实话,我一般是不打女生的,但你跟我说话的态度,真的很欠揍。” 非主流男朝我缓缓逼近,其余人也紧随其后。 我手指紧紧捏紧藏在袖口内的折叠刀。 此刻我清楚的知道,刀这个东西绝对不能提前亮出来。 对方人多势众,贸然亮出底牌极有可能被生生抢夺。 到时候反而会将自己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最后问一次,跪还是不跪?”非主流男声音近在咫尺。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不,跪。” 话音刚落,非主流男一脚踹向我的腹部。 这一脚着实很痛,我直接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 但说实话,这种痛跟母亲打在我后背上的痛对比,简直就跟挠痒似的。 “要不换我来?”吴言语气极其冰冷。 听得出来,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不用,我能解决。”我咬牙重新站直身体。 我知道吴言的脾气,绝对是不见血不收手。 一旦他出手,后果什么样不敢想象。 “别逞强,让开。”吴言态度强硬。 吴言说着,容不得我说“不”字,直接强行开始操控我的身体。 刹那间。 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迅速游走,快速灌满全身经脉。 和之前一样,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我清楚地看着“我”站起来,朝众人冷冷勾起一抹笑。 “没吃饭吗?脚力这么轻。”吴言一开口,就是王炸。 “哟呵,不得了了。”非主流男眼中神色先是诧异,而后变得有趣起来,他朝周围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 两个紧身裤男生一左一右朝“我”大步跨来。 两米,一米,50厘米,20厘米…… 我的心整个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右边男生的手几乎贴上我衣服刹那。 吴言身形一晃,袖口寒光瞬间亮出,向上狠狠一划! 不等右边男生痛呼出声,吴言脚底原地扭转,反手握刀朝着左边横手挥去! 顷刻间,血流如注! 第72章 自我感动 “我”身形敏捷地持刀跳开,与他们拉开一米距离。 只见一个小混混掌心竖着朝上被生生划开一道血痕,殷红的血液正顺着手腕滴落到地上。 而另一个胸前的羽绒服横着裂开一个长长豁口,白色填充羽毛像雪花般飞扬而出,飘落在地上,与血液黏在一起,诡异又刺激。 “妈的!”手受伤的小混混捂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嘴里不停骂骂咧咧。 我冷眼旁观,心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那道伤口明显不深,吴言还算听话,手下留情了。 不然但凡刀尖入肉深一点,往手腕大动脉再靠一点,这小子怕是没什么时间在这里叫嚣。 “申哥,我他么今天必须得破这不打女人的例!” 衣服被划烂的混混气急败坏,直接脱下羽绒外套,撸起袖子,“老子刚买的牌子货,草他妈的!” 看着自己哼哈二将竟然眨眼间被一个女生给弄了,名叫申哥的那个男人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略显瘦弱的“女生”,竟然会随身带着一把如此锋利的折叠刀,而且出手竟然如此迅速狠辣! 就冲这身手,要说没训练过,他根本不信。 申哥表情中的戏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视。 我看着吴言缓缓站直身体,面无表情地立在他们不远处,用刀尖冷漠直指着面前这群人渣。 眼中那居高临下的冷漠,就像在看一群蝼蚁。 “怎么不上了?”吴言明明用的是我的声音,然而却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一旁的沈礼见状,脸色阴沉地深吸口气,朝申哥耳边嘀咕了几句。 只见申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时余光朝一旁支路瞟了眼。 “没想到你胆子倒是挺大的,只是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家伙吗?” 说着,申哥眼神眯起,也不再客气,径直从裤兜里同样掏出一把刀。 看到申哥手中那把刀瞬间,吴言神色严肃了几分。 “当着我的面,伤我两个兄弟,这要是让你走了,我还混不混了?” 申哥冷笑着,刀柄在指尖旋转一瞬—— 下一秒。 他刀尖朝前,直逼“我”面门而来! 危险! 刹那间,我只觉得濒死的危险化为实质,一股窒息感将我全然笼罩。 吴言侧身一躲,借着申哥刺过来的力道,死死扣住他的手臂,朝前顺势带过! 申哥一个没站稳,踉跄着朝前扑了个空。 他脸颊抽动一瞬,猛地转过身来,以手臂为直径,作势就要横扫个大圆。 “住手!”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所有人身后窜出。 吴言被这个声音影响,身形滞了半秒,刀尖从衣服中间一擦而过,差点儿挂彩。 所有人包括我,一同朝声音源头望去—— 什么鬼?竟然是林语? 愣了一秒,我才想起来,林语跟我是同一个回家方向。 从这条小路再往前走一百米左右,就有个分岔口,我的家在坡路上,林语家则在分岔口的另一端。 好巧不巧。 如此尴尬的一幕,竟然被她给撞见了。 “哟,是林语啊。” 申哥看到林语瞬间,表情竟然变得淫邪起来,“你刚才是……让谁住手呢?” “我……我是……” 林语抓着肩前的书包背带,眼神慌张地在我脸上快速扫了一眼,又立马挪开,紧张到说话都哆哆嗦嗦,“你们这样,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哎?你说什么?哟哟哟,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申哥模仿着林语懦弱的声音,握着刀捧腹大笑了好一阵。 尖锐刺耳的笑声萦绕在林语跟我耳边,讽刺至极。 终于等他笑够了,申哥笑容倏地收敛起来,“林语,你他妈一个婊子倒在这里主持起正义来了?你吓唬谁呢?当我们没进去过是不是?” “申哥……我不是那意思……”林语慌忙摆手,“班长是好人,说到底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班长只是想帮我……” 闻言,申哥眼神忽然游过一抹阴邪。 紧接着他刀口一晃,刀尖瞬间由吴言指到了林语身上。 “哟哟哟,班长,好大的官啊。” “刚才你的好班长伤了我兄弟一只手跟一件衣服,既然你要逞英雄,那这笔账……你来代她还如何?” 申哥说着,目光邪笑着落到林语的上衣领口,“就你身上这衣服,怕是得全赔了才能抵得上我兄弟那一件。” “至于手嘛,就用你来换吧。” 沈礼跟那两个小混混一听,顿时两眼发亮。 “……?!” 林语当即听出了申哥话中含义,瞳孔瞬间恐惧溢出,浑身禁不住颤栗着,双脚僵硬地杵在原地。 “怎么?不愿意?你不是才说班长是你救命恩人吗?”申哥晃着刀尖,在林语跟前得瑟着。 “……我、……我……”林语快被吓哭了。 “我”冷冷看着林语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眼中写满了嫌弃。 “多管闲事。” 林语听见了“我”的低喃,嘴角抽动一番。 她将头深深垂了下去,再抬起头来时,眼底有一抹光亮闪过。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她突然朝申哥迈了一步,“申哥,你们放了班长,我就答应你们。” 我一听,直接整个人当场毛了。 “林语,你是不是有毛病?关你什么事?赶紧给我滚!”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以为这样我会很感动吗? 有病吧? 我又不一定会输! 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强迫着让我欠你这么个大人情做什么? 那一瞬间,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跟袁媛呆在一起导致言情小说看多了,怎么老是喜欢干这种自我感动式的奉献。 我根本就不需要! 满腔的愤怒让我重新夺回身体主权,我直接冲林语大骂道,“林语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不需要你这个人情你懂吗!就算你答应了他们,你以为他们就会放过我吗?你简直太天真了!” 我握着刀,整个气势因为林语的出现,方寸有些慌乱。 申哥见状,脸上笑意更浓了些,他转头直接揽过林语的腰,笑嘻嘻地看着我,“原来是这样啊……” 他目光深深审视了我一眼,刀尖在林语脸上轻轻划过。 林语全程紧闭着眼,像一只落入恶徒手中,颤抖无力却只能任人摆布的美丽蝴蝶。 “这次就饶过你,但下次要是再让我碰到,同样的筹码可就不行了。” 说完,申哥朝其余几人挥手招呼着。 几人一拥而上,将林语围住,脸上那兴奋龌龊的神色,令我恶心至极。 林语被他们推搡着,脚底拐了个弯,准备朝主街走去。 我知道歌舞厅和镇上一众招待所,全都在那条街上。 事情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全然忘记了思考。 林语这个蠢货! 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在这里充什么能?! 那一刻我真的是气到手抖,气到理智全无。 为什么所有人总要一次又一次的,让我来做这个罪人? 为什么都在逼我! “林语!” 我彻底上头,奋不顾身冲过去想要朝申哥揽着林语的手踢去。 结果转身刹那,我血液瞬间凝固,所有的冲动与热血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我看见母亲正提着一个帆布袋,直直朝我走来。 第73章 我不甘心 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我直挺挺站在原地,看着申哥拥着林语越走越远,双腿却如灌了铅般,迈不开分毫。 他们与我母亲擦肩而过,双方在对视一眼后都停下脚步。 “赵申?”母亲眼眸冷冷扫向申哥。 我脸色猛地一僵。 我母亲,居然一开口就说出了申哥的名字? 这个叫赵申的,难不成是我母亲的……学生?! 赵申在看到母亲瞬间,嬉皮笑脸的神色也不自然地收了收,背象征性挺直,手也从林语腰上垂了下来。 “聂老师好。” 赵申不情不愿地打了声招呼。 母亲淡淡点头,她在林语跟沈礼身上扫了一眼后,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有空还是回学校继续读书,多学点东西对你没坏处。” “……知道了聂老师,那我们走了。”赵申五官都皱紧了,招呼着众人朝前赶紧加快脚步。 “申哥,我这手是不是得包扎一下?”掌心回头喽了我一眼,举着手不甘心的问道。 “包个屁,你他妈擦破点儿皮而已,” 申哥一边走着,一边拽起跟班的掌心,将上面的血渍一股脑狠狠擦在林语后背衣服上,“擦擦就行了,别给我矫情。” 林语弱小的身影被裹挟着往前走,她想朝我这个方向回望,然而下一秒却被赵申一把抓起头发掰了回去。 “赶紧走!看什么看!” 一群人心急火燎地围着林语,朝前簇拥前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进我跟我母亲的耳朵里。 母亲仅仅撇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回落到赵申身后的我身上时,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言一知,跟我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让我心间一颤。 母亲是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我施展教育的。 我知道这是何等危险的信号,回家意味着哪种等级的暴风雨,我更无法想象。 我看着林语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这样了吗? 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我站在原地,甚至连刀都忘了收回,整个人沉闷的站在那里,浑身冒着“不甘”二字。 “听不到我说的话?我说,回家。” 母亲说着,走到我面前,一把拽起我的手腕,硬生生拖拽着朝家的方向拉扯。 我心乱如麻,心脏难受到几乎要窒息。 不情不愿地拖着沉重的步伐,举步维艰跟在母亲身后。 我如果走了,林语怎么办? 虽然我真的对她这种引火烧身的行为感到愤怒不值,但万一她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当如何自处? 我内心越想越毛,脚步迈得越发的小。 最终,我一把挣脱开母亲的手,停下脚步。 “妈妈,我要去找林语。”我朝母亲扔下这句话后,转身朝林语离去的方向奔去。 结果刚迈开一步,另一只手便被母亲生生扣住! “你敢!”母亲怒目圆瞪,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恐怖。 【删除】 “妈妈?林语是我同学!你没看见吗?你是认识她的啊!”我泪水直接滚落下来,夹杂着委屈与不甘。 “那又如何?”母亲的声音冰冷无情,“跟小混混玩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女孩?” “你要是再在这里犯浑,我就打电话告诉你爸,让他看看自己女儿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我看你一天天的脸都不要了,净跟群败类耍在一起!” “言一知,你要是非要在大马路上丢我的脸,就别认我这个妈!” 母亲一字一句,像钢针般深深插进我的心脏。 我泪水止不住的流,委屈包裹着全身,明明事情真相并不是那个样子的,但我已经连解释的力气都失去了。 我知道当下无论我说什么母亲都是不会信的。 我内心的良知如被烈火灼烧般,十分痛苦难堪。 对不起林语,我救不了你了。 我没有勇气忤逆母亲。 最终我选择了妥协,大脑麻木地拖着双腿迈进家里。 “刀拿出来。”母亲一关上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我咽了口唾沫,缓缓从兜里拿出折叠刀递交上去。 “我就说家里的水果刀去哪里了,结果是被你拿走了。” “谁教你不打招呼就拿家里面的东西的,刀这种东西是能随便带去学校的吗!要是伤到人怎么办?” 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将折叠刀打开。 当看到刀锋上的干涸血迹时,母亲眼眸一凝,表情当即严肃起来,“怎么会有血?” “……我想救林语。” 事情转变得太快,此刻我完全沉浸在对林语的担忧中,实在抽不出任何精力去编织谎言,索性实话实说。 “妈妈,林语被那群家伙给带走了,我想救她……” “简直胡闹!” 不等我说完,母亲“啪”一下将刀折起来,重重砸在茶几上。 “你以为你是警察吗?这是你该干的事吗!”母亲声音陡然拔高,拽起我的耳朵,怒其不争地训斥道,“你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学习懂吗!这些事情跟你都没有关系!” “你要是因为打架在派出所留下案底,今后还怎么考公!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可丢不起!” “我看那个林语被一群男生围着还挺开心,这种人就是自甘堕落!你应该做的不是救,而是远离!远离懂吗!?” 母“言一知,不要多管闲事!就算今后在一个班里,也不要搭理!” “那个女孩子的妈在镇上口碑那么差,你还跟这种人玩,传出去你妈我脸往哪儿放!” 我全程沉默着,死死抓着母亲的手,想减轻耳朵被生拉硬拽的疼痛。 “听见没有?你到底听见没有!说话!你没长嘴吗?!” 面对我长时间的沉默,母亲怒火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这使她更为恼怒,径直朝我肩膀猛地一推,我本就没站稳,直接朝后跌坐而去!—— “砰!” 我的后脑勺直接撞上实木沙发的扶手边。 母亲表情瞬间愣住了。 下一秒。 我只觉得一股闷痛从后脑快速包裹住整颗脑袋。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像被人从后面凿开了一个洞口,开始朝里疯狂打气,伴随着越来越沉重的晕胀感,我前额开始变得沉重浑噩起来。 好困。 恍惚间,我看见自己的手抬起来朝后脑摸去。 手居然……自己动了? 第74章 咎由自取 等我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医院了。 而病床上躺着的,却是我母亲。 而此刻,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手边打着点滴。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有些恍惚,直到后脑的闷痛传来,才让我逐渐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被母亲推倒在地,头撞上了沙发扶手,然后…… 然后呢? 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要挤出一点记忆,却发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发现徒手竟能摸到一个硬包。 就在这时,病房门把手发出转动声响,父亲沉着脸,拿着单子走了进来。 “爸爸?”我有些诧异,下意识喊了出来。 父亲在听到我这句话后,却并没像往常那样朝我微笑,而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从我身边掠过,走到母亲床头,将单子放在病床的床头柜前。 “一知,你过来。”父亲坐在靠窗的折叠床上,在身旁位置拍了拍。 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爸爸,我妈妈她……” “一知啊,” 没等我问出心中疑惑,父亲却打断了我的话,转身看着我,眼眸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我?”父亲闷头砸过来的质问,让我不由一愣。 我干什么了? 还是说……吴言用我身体干了什么? “无论你对母亲意见有多大,她终究是你母亲你懂吗?” “你……你怎么能出手打她呢?!你这是大不孝啊!哎!!” 什么?你说母亲这副样子,是被我打的? 我只觉得嗓子干到冒烟,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汗,完全不知所措。 父亲说着,眼眸溢出一抹悔恨,“平日里她无论骂你还是打你,忍忍就过去了,你要明白一件事,打在你身,痛在她心!” “你今天把她推倒在地上,还拿藤条打她,你知道你这样的做法,是多么寒我们的心吗!!” 我听着父亲一声声的控诉,整个大脑都在发懵。 我打了母亲?还用的藤条? 我……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的。 一定是吴言,一定是。 我…… 我头皮发紧,整个人魂不守舍地站起来,我想要解释,却发现我根本没办法解释。 要跟父亲说什么呢?说其实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是我身体里另一个人干的。 父亲会信吗? 他不会信的。 不仅不会信,想必反而会更加对我失望,认为我为了免受责罚,竟然敢撒如此拙劣的谎言,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幸好我今天回家了,不然这个家丑怕是得闹得人尽皆知!” 父亲说着,情绪也难得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心中对母亲有怨气,但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你知不知道你力气有多大,你还当眼前这个是你妈吗?啊?” 我被父亲接连的质问怼到哑口无言。 “那我妈妈她现在……” “她气火攻心,低血糖犯了,刚刚才睡着,” 父亲说着,压低声音低吼道,“看看!她这样,不全都是被你给气的?” 原来只是低血糖犯了。 我摸着后脑勺鼓胀的硬包,心口痛到无法呼吸,但看到父亲看着我的那双失望眼神,仍然艰难扯起一抹笑,“爸爸,是我错了。” “这已经不是用嘴巴说就能解决得了的了,子女打长辈,身上的痛只是表面,你妈内心很受伤,这种事让你妈很丢脸,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我自然明白得很。 “既然明白,那你得非常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诚恳地去求得她的原谅才可以,这件事只有你去,我帮不了你。” 父亲三两句,就斩断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手脚冰凉地站到母亲床头前,大脑放空的俯看着她。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看着母亲的头陷在有点泛黄的白色枕头里,看着她那就算睡着了也依旧淡皱着的表情。 就连睡着了,母亲也依旧是这么一副严肃模样。 我有多久没看这张脸笑过了? 或者说,这张脸有对我笑过吗? 印象中,母亲的笑容,好像一直都是朝外的。 无论我做得多么的完美,母亲总是能从中找到各种不足,让我今后更加努力改进。 是了,我没办法成为母亲口中那个满分的孩子。 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她想要的标准答案。 可她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孩子呢?这个答案,她自己心里清楚吗? 还有吴言。 在我知道他用我的身体打了母亲后,也完全恨不起来。 甚至在听到父亲说出这些话时,我反而有点隐隐的痛快。 弹簧被压到最底,反弹也会越狠。 我知道,他只是想替我出这口恶气。 但我是人,不是只有兽性的野兽。 我可以在心里诅咒我母亲一万遍,但极高的道义却让我无法实践出一步。 吴言或许不明白,世间所有人对我的赞许与肯定,都不及母亲亲口对我的认可。 我对于从母亲身上求取认同这件事上的偏执,远超常人理解程度。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怪他,反而要感激他。 因为他真的做到了他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 所以,既然我无法怨恨任何人。 那这个结局,就算我咎由自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母亲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缓缓睁眼,瞳孔逐渐焦聚到我脸上。 下一秒,她眼中的失望与冷漠几乎是喷薄而出。 嘴角下撇到不能再向下,气压直接降至冰点。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母亲冷冷的躺在床上,无视我的目光,淡漠说道。 “妈妈,对不起。” 我二话不说,双膝跪在她床边。 母亲冷冷将头别过去,直接视而不见,“我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道歉,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妈妈,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朝母亲磕了个头。 清脆的磕头声后,是长久的沉默。 母亲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父亲见状,坐在折叠床上提醒道,“不要光说,要拿出实际行动!” “实际行动?她不是有实际行动吗,多优秀的学生啊,在学校知识没怎么学,唯一学会的就是打母亲,多有能耐啊!” 母亲冷嘲热讽着,依旧赌气背对着不看我。 “妈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深吸口气,双手指甲紧紧掐着大腿,再次重重磕了个头。 “对不起,我错了,无论你怎么打我,我都不该还手。” 我每说一句,就朝地上猛磕一个头。 后脑勺的闷痛还没消散,前额的撞击又使我浑噩的大脑更加泛沉。 我大脑依然处于放空状态,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重复着磕头道歉这个举动。 “你给我磕这么多头干什么,这么巴不得我死吗?” 终于,母亲有些恼怒地转过身,坐了起来,“别磕了!” 第75章 两难选择 巨大的怒吼声让我弯腰的动作一滞。 父亲赶紧从折叠床上蹲下,将我扶起,在耳边念叨着,“赶紧去给你母亲一个拥抱,抱抱母亲,态度要真诚啊!” 我麻木起身照做,上前想要拥抱母亲,却被母亲一把推开。 她怒然看着父亲,直接用输液的那只手指向他,“你少用你那套来糊弄我!你看她这副样子,哪里像是真心知道错了?” “说不定她现在心里还很得意,觉得打完长辈大不了道个歉就完事儿了,这么小就敢打母亲了,后面还得了?!” “言平你这么做,分明是在纵容她!我在这个家,是不是连狗都不如?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遭亲手养大的女儿这么打!” 母亲一边控诉着,潸然泪下,表情委屈不甘还带着深不见底的失望。 父亲连忙坐到她旁边,宽抚着她的后背,“不要这么激动,都气进医院了还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跟一知聊过了,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我们今后就看她表现,要是表现不好或者再顶嘴,让我来教育她!” “就你?”母亲白了他一眼,“她现在叛逆成这样,都是你惯出来的!每次我要教育他,你总拦着!她敢跟我唱反调,说到底都是跟你学的!” “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我在这个家,就是里外受气!我哪里配在医院待着,我就该在家里当老妈子,给你们两个当仆人!” 母亲说完,作势就要生扯手背上的滞留针。 “哎!你疯了你!”父亲赶紧按住母亲的暴走,朝我扬了扬下巴。 我心领神会的走过去,局促地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母亲。 “妈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最后给我个机会吧。”我声音哽咽着,分不清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心痛。 怀中的人挣扎了一番,终于消停下来。 我深吸口气,张开怀抱看向母亲,却发现母亲深深闭上了眼,自怨自艾般浮现痛苦神色。 “我只看你的表现,不想再听你用嘴巴说了。” 最终,母亲态度终于缓和下来,给我提出了新的要求。 不能再和不三不四的人继续接触,每天将书包递给她检查,承诺期末考试要保持年级第一,当天作业做完后要再加一套试卷才能玩耍休息,睡前要加听半小时的英语…… 无论母亲说什么,我都统一点头。 哪怕这些要求光是听上去,就已然让窒息到呼吸不上来,但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荒诞的一天终于熬了过去。 输完液,父亲也将母亲接回了家,二人洗漱完毕后,早早关上了主卧的门。 我躺在床上,因为后脑还有些发痛,我只能被迫侧着身体睡觉。 父亲因为母亲被气到低血糖发作而无比焦急,母亲抓着我打了她这件事不放,最大化的加大控制。 没有人在意我后脑勺的伤。 没有人问过我,摔得痛不痛,脑袋晕不晕。 好像比起我的伤痛,母亲的情绪要重要得多。 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呢? 黑暗中,我只觉得后脑的沉痛逐渐沉进心口,一股莫大的悲凉蔓延至全身,我裹着被子,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我太难受了。 我也想有人抱抱我。 要是吴言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对了,吴言呢? 刹那间,我倏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吴言又不见了。 每次在过度使用我身体后,他总会消失一段时间。 我心里空落落的,抓起被沿重新将自己裹紧。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不知道林语怎么样了。 哎,算了,想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别人了。 第二天来到学校。 我想着昨天的事,眼神情不自禁朝林语座位看去。 座位是空的,人还没来。 我心不在焉地将课本从抽屉里拿出来,悬着的心始终落不下去,目光时不时朝教室门口张望。 没过一会儿,我发现沈礼迈着纨绔的步子走了进来。 他进教室第一眼,先是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 接着,他冲我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冲我竖起中指。 我太阳穴气到突突直跳,但一想到昨天母亲暴走时候的表情,又不得不压下这满腔愤怒。 过了会儿,袁媛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连忙上前拦住她,“你今天没跟林语一起来吗?” 我记得她俩的家挨得很近,经常都是一起上下学的。 袁媛被我突如其来的这么一问给问懵了。 “怎么了?难道林语出什么事了吗?”袁媛看出我眼神中的惊慌,立马询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看你们平时不都一起嘛,就问问。” “昨天我妈带我去外面吃饭了,今早上林语说她身体不舒服,让我给老师请假晚来一会儿呢。”袁媛听闻,对我解释道。 身体不舒服,请假。 我心里咯噔一下。 “……知道了。”我晃荡着回到座位上,如坐针毡,整个内心备受煎熬。 要不放学后去她家看看她? 不行,街上到处都是认识我母亲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只会再次引来她的大发雷霆。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张小彬进到教室。 我抬眼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张小彬嘴角边那明晃晃的一片淤青。 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让我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我心急如焚,下意识就想站起来问是不是他母亲又打他了,但身体前倾瞬间,我突然回想起放学时张小彬对我说的话,屁股默默坐了回去。 是啊,我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去安慰他。 那是他自己的母亲。 一边是替我出头的林语,一边是因我受伤的张小彬。 我好像都应该去关心,但我却都没有立场去关心。 我要继续视而不见吗,我究竟该怎么做? 我抓心挠肺,身心犹如陷在漫无天日的沼泽中,一切挣扎纠结都是徒劳。 如果吴言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给我出谋划策。 上课铃响了。 林语果然没有来。 我心口堵着一口闷气,这种滋味真的太难熬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准备起身出去透口气。 结果刚起身,我却感受到前排投来一束目光。 是沈礼。 我以为他又是在向我挑衅,结果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他竟然看的是张小彬。 第76章 我喜欢你 张小彬在感受到沈礼目光之后,脸上并没有过多表情,而是麻木着起身,缓缓从后门走了出去。 而沈礼见状,也摇头晃脑的从前门跟了出去。 什么意思? 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我抓心挠肝,迫不及待就想要跟出去。 结果刚走到门口,我迎面就撞上了背着书包的林语。 “……林语你……?”我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林语拽着书包背带,冲我扬起一抹笑,“怎么,是想关心我吗?” “……”我心里揣着张小彬的事,眼神不禁朝外偷瞄,却没发现沈礼跟张小彬的身影。 下一秒,眼前光线就被林语给踮脚挡住。 “你在看什么呢?问你话呢?”她伸出双手,径直捧住我的脸,让我强行摆正看着她。 刹那间,我大脑一阵发热。 林语的手白皙纤细,触感冰冰凉凉,却又极尽温柔。 “……你没事吧?”我大脑发懵般问出这句话后,瞬间就觉得很白痴。 从赵申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就能猜到,林语怎么可能会没事? 但…… 我目光在林语眼神里审视了半天,却发现她眼眸中除了我的倒影,没有其他任何痛苦波澜。 “我当然没事了,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林语笑着松开手,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一知,这条裙子好看吗?” 是一条红色白点波纹裙。 收束带的腰身极好的衬托出了她婀娜的身姿,马尾在转动中扬起一抹飘逸的弧度。 “……好看的。”我仓促看了一眼,便尴尬的挪开视线。 “当真好看?”林语仰视着,逼近我的眼睛,眨着双眼确认道。 “嗯。”我重重点头。 “我就猜你会喜欢的,”林语说着,极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这是我用我妈不穿的衣服改的,感觉还挺适合我的,你觉得呢?” “……”我有点失语,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林语拉着我的手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她这样子,的确不像是受过伤害的模样。 可当时赵申那表情,恨不得原地吃掉她。 她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有就是,她要是没受到伤害,今早为什么要请假? 这一切问题的答案,恐怕得亲自问问才行。 “你好像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哎,”林语生生拉着我走到她座位上,将书包放下后,转身笑盈盈地看向我,“不会担心了我一晚上吧?” 你说呢? 我看着林语脸上洋溢的笑容,心口憋着的那股气,化为了莫名其妙的郁闷。 明明是你自己非要自作多情跳出来让我欠你这个人情,害得自己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甚至不惜跟母亲动手。 结果到头来,你跟我在这里装傻? 我有点无语的想要甩开她的手。 结果她手中的力道却加重了一些,语气也急促起来,“班长,你等会儿。” “如果你不想解释昨天你们走后发生的事,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还有,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我说完,用力挣脱开林语拽着我的手。 见我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漠,林语眼底涌出一缕不易察觉的悲绝。 这抹情绪转瞬即逝,下一秒。 她立马换上一副笑颜,再度冲到我面前,拦在我面前。 “班长,你别生气啊,我告诉你就是了。” 林语顺了顺脑后的马尾,悄悄凑到我耳边,“其实昨天,是我妈妈出面替我挡下来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妈她……” “嘘!” 林语立马捂住我的嘴,皱着眉头生怕我多透出一个字。 “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出去,求你了班长。”林语紧紧抱住我的手臂,摇晃着恳求我。 我看着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内心再次柔软下来。 “但是这解决不了问题,你这样只会让他们索取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平静地给她分析,想让她看清真相。 “……反正我母亲口碑已经那样了,她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但我还年轻啊班长,我还想出去看看……” 林语说着,眼中笑容带着丝悲凉,“虽然吧,我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在那天听到班长你说的话后,我思考了很久。”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我除了自救,没人能帮我,我也想出去看看,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地方。” “这个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的,你说对吗?班长。” 听完林语的话,我一时间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她已经有点半自暴自弃的状态,没想到仅仅过了这么一天,她竟然就想得如此透彻了? “行吧,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我也不想多费口舌,毕竟人生是她自己的,跟我无关。 就当我撒手准备转身回到座位上时,身后林语却突然开口。 “班长,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送我礼物?什么礼物? 就在我愣神间。 林语忽然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她一把拉过我的手,趁我发呆之际,直接掰过我的肩膀,环抱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在我唇间落下一吻。 瞬间。 我感到整个教室空气都凝固了一秒。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起哄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响起。 “!!!!哇哇哇哇!!!!!我靠!!!!” “班长被人亲了!!!” “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别说,这个身高差还可以的!!” “哇哇哇!!!!” 林语的动作来得太陡了,根本没给我任何思考空间。 听着耳边的起哄声,林语嘴角微微翘起,趁热打铁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干什么!!”我真的生气了,一把推开她,用手背抹了抹被亲的嘴唇跟脸颊。 “没什么啊,就是我喜欢你嘛。” 喜欢我? 我他妈是女的! “……林语,我真的是服你了……”我气到想破口大骂,她却背起手,宛若无辜地看着我,“班长,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嘴角抽动一瞬。 这时,袁媛也一脸震惊地冲她竖起佩服的大拇指,凑到林语耳前嘀咕道。 “林语,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教室里亲班长,我还以为你之前只是说说……” 之前只是说说…… 什么意思? 我大脑发僵,杵在教室中间,像个被围观的小丑似的,进退两难。 那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旁观者,只有我一个是不知情的玩家。 就在这个时候,张小彬颤颤巍巍地从前门走了进来,沈礼也后脚跟进。 看到教室里所有人都围着我时,他们表情皆是愣了一瞬。 而后,张小彬立马又低垂着头,默默走回角落里。 “哎!班长刚才被林语亲了你知不知道?!”一人见沈礼回来,立马屁颠屁颠地冲过去汇报情况。 “什么?你说林语跟言一知?” 沈礼一听,当即回看向我,目光在林语跟我之间打量着,眼中尽是嘲讽跟揶揄。 而张小彬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头瞄了我一眼。 虽然这一眼转瞬即逝,我却依旧清晰地从这一眼里捕捉到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我瞬间拳头都捏紧了。 这个林语,是疯了吗?! 第77章 农夫与蛇 见我紧抿着嘴站在那儿,林语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笑意,眼底闪过俏皮,冲身边同学嬉笑道,“班长成绩好,人又仗义,长得还帅,难道你们不喜欢吗?” 众人一听,目光瞬间朝我投来。 “忽略性别的话,倒确实挺帅的。”袁媛在一旁偷笑着回应林语的胡闹。 “林语,你真是够了。” 我表情阴郁至极,气到差点失去表情管理。 我生气的点并不在于她当众亲我这回事,而是她言语间的调侃和轻浮,让我浑身不自在。 她把我当什么? 用来衬托她魅力的工具?还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我不管她亲我的出发点是什么,嘴里说的喜欢我是不是实话,但在这个当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她。 我非常非常,反感这种不顾及别人感受的做法。 虽然昨天她半路跳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她蠢,觉得她自不量力,但出于同学情谊,我对她依旧是担忧大过厌烦。 结果今天,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我这么一份“厚礼”,让我难堪。 吴言说得没错,是我把人想得太好了。 就当昨晚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众人依旧在起哄,我沉着脸转过身,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多分给林语。 一边走,我能感受到三道目光从不同方向朝我看来。 一道来自于身后,不用想就知道是林语。 而另一道,则来自于张小彬。 最后一道,我猛地回过头,眼神凌厉扫去,才发现是沈礼。 沈礼见我瞪他,轻蔑地吹了个口哨,佯装无事地转过身去。 这场闹剧,以上课铃的再次打响暂时告一段落。 但我已经完全学不进去了。 我满心都是烦躁,此刻我连这个教室都不想待。 我一边为自己的恻隐之心感到悲哀,一边为林语的突然转变感到费解。 浑浑噩噩撑过这节课,在下课铃响起后,我心情已经糟糕到极点。 我第一时间站起身,不顾旁人考究的眼色,朝地下那个镂空走廊走去。 整个学校只有那个地方,能让我稍微感到安心。 我走下台阶,坐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望着斜上方的天井。 四四方方的口径,如此有限的天空之下。 杂草就挤在这如此拥挤的地块处,肆意生长,自然而然地长成了一块正方形的草坪。 没人教它们要怎么长,也没人教它们要在哪里发芽。 在有阳光和雨水的地方扎根,是世间万物的本能。 我看着那一块的杂草,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我竟然从这一堆杂草里,看到了自己这糟粕般的人生缩影。 我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出这方天地啊? 惆怅间,我感受到后背有两道脚步声,正朝这下边走来。 我皱起眉头,当即想要站起来走掉。 结果我刚起身,就听见林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班长!” 我闭上眼,烦躁感又涌上心头。 “干什么?”我转过身,对她实在泛不起一点好脸色。 “你果然在这儿……刚才的事,你生气了吗?”林语拉着袁媛的手,站在台阶高处,朝下望着我,眼神透着淡淡的悲伤。 “我不该生气吗?” 我觉得林语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很搞笑。 谁会愿意突然被别人亲啊,还是在如此不情愿跟突兀的情况下。 “我向你道歉好吗?能不能……不要生气了……”林语咬着唇看着我。 “……”我深吸口气,看着林语那双啜泪的眼,想说的重话一时间堵在喉间,竟说不出来半分。 “林语,我是女生你知道吗?”我抬起头,尽量平静地强调这个事实。 “我知道啊,但是你力气比男生还大,掰手腕你也能赢过他们所有人,长得比他们高比他们帅,在我眼里你高傲清澈,我觉得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好,我……” “你说的这些都很肤浅,而且我不喜欢你。”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话,听上去真的很像表白。 但是为什么会让我感到如此诡异呢? 甚至还觉得有些头痛。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呢?”林语说着,朝台阶下走了几步。 我心头一惊,见她走下来,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你别过来了,我现在看到你就头痛。” 见我把话说得这么无情,袁媛有些替她的好姐妹打抱不平,“班长,林语她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她刚才告诉我,之所以迟到就是为了调整这条裙子的腰身,她说想第一时间给你看。” “你怎样才能不生她的气?你说说吧。”袁媛说完,二人齐齐看向我。 我眉头紧皱,只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 什么意思?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红色的裙子。 难道说林语无论自作多情做了什么事,我不管喜不喜欢都必须全然接受吗?我难道没有说拒绝的权利吗? “她喜欢我就一定要答应吗?我帮她纯粹是看在同学情谊上,我对她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现在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 说完,我目光转向林语,直截了当地挑明,“林语,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你今天告诉我你想出去看看时,我当时还挺为你感到高兴的,我以为你终于想清楚了,终于想明白了。” “结果你给我来这么一个‘惊喜’,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说你喜欢我,我觉得你是见过的人太少了,等你什么时候真的走出去了,遇到了真正相互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现在你的这些行径是多么的幼稚。” 话已至此,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撂下这些话后,我也没耐心去等林语的回应,转身朝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班长!” 身后的叫喊声激烈了几分。 我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身,而是加快了脚步。 我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她越远越好。 “……啊!” “林语!”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痛呼,紧接着便是袁媛的尖叫。 我皱起眉转过身,发现林语竟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正跪在地上抱着腿,痛苦低哼。 “……林语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儿吧?”袁媛在旁边急得直叫唤。 而林语却咬着唇,表情痛苦地抱着膝盖,“膝盖,膝盖好痛……” “班长,班长……能不能帮帮忙,我、我抱不动她啊……”袁媛朝我投来祈求的眼神。 我真是烦透了。 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事?! “我去帮你们叫老师。”我实在不想过去,我现在看到林语就有点怵。 “……班长……我没事……” 林语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强撑着袁媛的肩膀,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结果刚迈开腿,她立马痛到五官都皱到一起了。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无疑是在对我公开处刑,俨然将我架在了见死不救的罪人位置上火烤。 “班长,求你了!就搭把手!我担心林语伤到骨头了!”袁媛催促道。 无奈,我只能机械地朝林语走去,微微弯腰,隔着衣服将她手臂搭在我肩上。 “林语,我先说好,我这完全是出于——” “!!” 不等我说完,林语虚弱的眼睛突然重新焕发光彩,借着这个姿势身形扭转,抱住我的头,直接吻了过来。 这道吻比起教室的那个蜻蜓点水要重得多,也要热烈得多。 “……咳!林语——”没等我透口气,又被林语强行按住。 血液瞬间上涌,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惊慌失措的刹那,我本能环抱住林语,将她紧护在胸前—— “嘭!” 后背重重倒在水泥地上,震得我胸膛发颤发麻。 第78章 软刀 后背的闷痛让我懵了好一会儿。 幸好倒下时出于本能反应,我双手紧抱着林语,脑袋紧贴在林语肩颈处,才没有撞到地面上。 “……” 林语几乎整个身体重量全压到了我身上,加上胸膛传来的钝痛,我甚至连呼吸都费劲。 短暂的眩晕感下沉后,我奋力甩甩头。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心下一慌,连忙松开抱着林语腰的手。 几个深呼吸后,终于恢复了一点舒畅感。 “……对不起!对不起!” 林语第一时间从我身上挣扎着起来,跪到我手边,惊慌失措地在我浑身摸来摸去,又紧紧抓起我的手,想将我拉起来,“班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 我真的彻底毛了,伸手将她乱摸的手狠狠打开,“滚开!” 这道声音全是发泄,我也完全不想再顾及她的情绪。 林语被我这一嗓子给吼懵了,眼中的泪欲掉不掉,跪在我身旁,双手抓着膝盖弯,显得局促紧张。 袁媛冲过来,连忙拉起林语一只手,将她扶起来,接着神色不悦地冲我说道,“林语只是太喜欢班长你了,所以才想亲近你。” “班长,就算你不喜欢林语,也不用说这么重的话吧。” “……我没事,袁媛。”林语贴在袁媛肩膀上,委屈地看着我。 此刻我整个人几乎处在暴走状态。 我脸色阴沉得可怕,咳嗽着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着冷眼看向她们。 “你们两个,简直是绝配,不愧是好姐妹。” “林语,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不认识你,你也不要再靠近我,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说完,我不再搭理她们,转身朝楼梯走去。 袁媛的话落在我耳朵里,简直荒谬可笑。 我不信她看不出来林语是在演戏。 明明是林语一次次利用我的善意,单方面的接触我,明明是她先做了如此过分的事。 结果到头来,被指责的人居然是我? 这是什么道理? 简直就是强盗逻辑,不可理喻! 这个林语,再一次利用我的同情骗了我。 事不过三,我绝对不可能再相信她。 后脑勺的包本就还没完全消肿,如今后背又被撞了这么一下,头重脚轻的感觉在我猛地起身后,又卷土重来。 我缓缓朝台阶上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我下意识扶住墙壁。 见状,林语连忙撇开袁媛,从身后跑上来,二话不说将我手臂搭在她肩上。 “……林语你又要干什么?!” 我真的是无语了,气急败坏想将手抽回来,结果林语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我搭在她肩上的手腕,转头坚定看向我,“班长,刚才倒地那个声音我听见了,你现在肯定很痛,瞧,你连路都走不稳了。” “我走不走得稳,不关你的事!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怒了,抽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手腕被林语绕过肩膀紧紧抓着,被捏到泛白她也不肯放手。 “班长,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求你了……”林语语气哽咽,那眼神几乎是毫无尊严的在祈求。 “……” 我看着林语健步如飞的双腿,气得头更晕了。 此刻我觉得好累,只觉得身心都好累。 随便她吧,等妥协完这最后一次,我今后一定离这个林语远远的。 见我沉默,林语眼眸瞬时亮起一道光。 袁媛也走到我另一边,将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就这么被她俩架着走到教室门口。 离教室门口还有一米不到的距离,我强行挣脱开她俩的肩,别扭生硬地冲她们道谢,“可以了,我自己走。” 林语见状,笑盈盈地冲我眨眨眼,“不客气,班长。” 我晕沉沉,头重脚轻地回到座位上。 从始至终,我都能感受到张小彬一直在观察我。 当他看到我跟在林语和袁媛身后走进教室刹那,眼中的惊讶显然更重了。 我目光回应过去,张小彬却立马别过头,故作冷漠的看向窗外。 见状,我没说什么,只能内心有些落寞地收回目光。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故意跟我拉开一段距离,就算他母亲疯了,但也不至于与我刻意疏离这么远吧? 就算当不成好朋友,做普通朋友,同学明明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总要刻意躲着我?我不理解。 不过现在我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他。 因为林语突然自作主张地闯进我的世界,彻底把我自己的生活打乱了。 走廊里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法告诉任何人。 但从这天起,班里同学就总喜欢开我跟林语的玩笑。 每次林语总是会笑呵呵地顺着他们的话说,“我对班长那是崇拜,他是我学习的榜样,明白吗?你们不要想得那么歪,是吧班长?” 说完,她总是朝我眨眼,周边同学下意识朝我这边看,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是一语不发,冷脸应对。 我根本不想解释,因为我知道解释了也没什么用。 袁媛就跟个大喇叭一样,将林语强亲我这件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其他人。 等传到我耳朵里时,已经变成我将林语按到墙边接吻了。 同桌满脸八卦地跑来问我,我被问烦了,直接冷冷甩过去一句话,“你觉得可能吗?没长脑子吗?!再乱说,下次考试别想让我把卷子给你看。” 同桌当即闭嘴,但我这种愤怒犹如杯水车薪,根本阻止不了对我八卦的传播。 在这期间,林语跟袁媛总是会在下课后第一时间就黏着我。 不管我愿不愿意,林语总强迫着在旁边讲她听到的八卦,袁媛也会给我分享她觉得好看的言情小说。 每天,我的桌上都会出现一封情书,是林语亲手写的。 要么是抄的一些情话,要么就是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到后面,我连看都不想看,看到情书就直接当着她的面撕掉,甚至当着同学的面骂过她神经病,让她离我远点。 但她根本不以为然,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我整个人被搞到身心俱疲,却无处可躲,甚至一度连去学校这件事都感到厌恶。 如果林语是个男的,我绝对早将他打到满地找牙。 但她却偏偏是一个女生,有着如此可怜家境的女生。 她将自己化作一把软刀,以偏执作柄,一点点将我的理智刮下。 与此同时。 同各种谣言一起发酵的,还有张小彬脸上的伤。 第79章 交换条件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张小彬脸上的伤越来越多,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终于在某天,张小彬迟到了整整一上午。 直到下午上完一节课后,他才低垂着头,怏怏地从后门走进教室。 那瘦弱的模样,简直感觉来阵风就能倒。 我目光扫过去,一下子就被他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给震惊到了。 张小彬的左眼直接肿到无法睁开,紫青中带着红肿血丝。 这种伤口,明显是被人一拳打到眼睛才会弄成这样! 看到张小彬伤口刹那,我实在忍不了了。 内心煎熬已经憋到顶,我无法再继续坐以待毙。 我直接冲过去,拦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脸上的各种伤,“又是你妈打的?你妈为什么总是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打孩子的母亲? 为什么无论她们如何伤害我们都不用判刑? 我的愤怒扩张到全身,那一刻,我也分不清自己在替张小彬深感不值,还是在替自己鸣冤。 张小彬在见到我刹那,右眼颤动一瞬,慌促掩耳盗铃的盖住发肿的左眼,“别看了,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不能再让你妈这么肆意妄为了!” 我态度坚决的告诉他,“你不能再忍了,你妈这简直就是虐待,为什么不让人把她继续关进去?对你对她都是好事!” “不行!” 张小彬一听,立马急了,神色涌动着某种激动,“言一知,你不要管我的事了,我都说了,和你没关系,况且这伤……” 话说一半,他突然不开腔了,目光掠过我肩膀,落到我身后。 我转过身,发现是林语。 “班长,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儿想告诉你。”林语站在我身后,轻轻拉起我的衣袖。 我烦躁地猛然抽回手,扭头冲她低吼,“看不出来我在忙吗?不想听。” 林语见我正在气头上,嘴唇抿了下,目光下意识转到张小彬身上。 “张小彬,沈礼今天上午好像在找你来着,要不你去找找他?” 此刻,我夹在张小彬跟林语之间。 听到这话后我表情一愣,猛地转头看向张小彬。 只见张小彬整个人身形一僵,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终究肩头垂落下来,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完,他缓缓将书包放到课桌上,抬头深深看了我与林语一眼,接着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张小彬,你跟沈礼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你给我说清楚!” “你这些伤口必须尽快去处理,万一化脓了眼睛会瞎的!” 我满心焦急,那伤口如此惊悚可怖,就算不去医院,至少也要消毒才可以啊。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迈开腿想要拦下张小彬。 结果刚抬脚瞬间,便被林语给拽住。 “班长,你还没听我的事儿呢。”林语偏执地拉住我,将我整个手臂紧紧抱在怀里。 “……林语,你他妈有病吧?你的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恼羞成怒,直接一把推开她。 林语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抱我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卸,我衬衣领口第一颗纽扣直接被扯崩开。 “这事儿跟张小彬有关,你也不想听吗?” 林语眼神清澈愉悦,语态轻快,仿佛拿准“张小彬”三个字是我的弱点一般。 她确实猜对了。 在听到林语说出“张小彬”三个字后,我停了下来,脸上游过一抹狐疑。 我转身看向她,目光有些阴晴不定,“你会说吗?” “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林语见我态度软下来,更加朝我这边紧贴。 我的手臂紧紧被她抱在怀里,陷在最柔软的地方,没有一点儿缝隙。 “什么条件?”我冷声开口。 我对林语能说出这句话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她这个人现在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不会意外。 她极其擅长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来跟我谈条件。 “我想重新当你同桌,好不好,班长?”林语眨着眼睛,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只要你开口,赵老师肯定会同意的,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你。” 我沉默看向林语的眼睛。 这双眼分明如此清澈,却不想背后是这样算计的人。 当下,张小彬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几乎快成为我一大心病,我不想再疑神疑鬼了,我必须知道真相才能安心。 不就是当同桌嘛,就当旁边坐了个疯子,像以往那样无视就好。 我闭眼深呼吸了几下,重新睁眼,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但你若食言,我会让你后悔说出这个决定。” 说完,我径直朝老师办公室走去,没过一会儿就折返回来。 换位置的理由并不需要太费脑子去想,我也没什么心思去编,只需要告诉老师现在这个同桌一天到晚就吃零食,太影响我上课学习。 意料之中的,老师问我想换谁当同桌,我直接提出林语。 我说她上课比较安静,虽然成绩一般,但最近总找我补习题,身为班长,我想帮助她。 我面无表情,仿佛背稿一样说完后,老师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说我时刻都为同学着想实在是难能可贵,笑着对我说,等放学后就给我俩换座位。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语,她自然是开心到手舞足蹈。 有人欢喜有人愁,我同桌听到是我主动提出要调换座位,跟林语坐同桌后,瞬间觉得天都塌了。 “一知,为什么啊?你走了后面考试我抄谁的啊?” “自己努力吧。”面对耳边嚎叫,我毫无心思去安慰,敷衍了事地甩出一句。 “你还说你没跟林语在一起,现在倒好,主动跑到人家那边去,要去当她的同桌,我看你就是重色轻友,哼!” 我听着她说这些话,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学习成绩差就算了,成语能不能不要乱用!” 这不是我自愿的,你懂不懂! 我当时很想把内心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但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林语一个眼神给压了下来。 我忍着怒火,冷漠地看着她。 她还没告诉我事情真相,这个节骨眼,无论如何我都要忍住。 就算内心被酸胀和不甘填满,也必须在知道真相后才能翻脸。 放学时间一到,我直接站起来,书包都懒得收拾,直接将所有东西塞进课桌抽屉里,沉着脸把一整个课桌拖到林语跟前。 林语原地坐在座位上,单手撑着脸颊,笑盈盈看着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 “说话要算话,不然我这辈子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我站到她身旁,冷冷开口。 “我保证。”林语说着,朝旁边的课桌扬了扬下巴,“自打小芳辍学后,这儿一直都是空着,终于等到你了,班长。” 小芳是我们曾经的同学。 因为家里原因,父母似乎觉得女生上学无用,三年级不顾她意见,擅自给她办理了退学手续。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她。 我沉默着,将小芳的课桌与我的替换。 她的东西早就被清扫一空,所以课桌移动起来也很轻巧。 没一会儿,课桌间的交换便完成了。 我刻意将我的课桌与林语之间隔开一条手指宽的缝隙,因为我打心眼里实在不想挨着她,甚至有点生理性厌恶。 结果林语却握住桌腿,朝她课桌方向一拉—— “砰”的一声,两张课桌完全拼凑在一起。 第80章 愈发变态 “班长,中间有缝隙的话,笔会掉下去的。”林语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语气,但我感受到她眼中的情绪已然有了一些变化。 只是在那个当下,我不太确定这个变化是什么。 “行了,不要说废话,赶紧把张小彬的事告诉我。”我实在不想再经受自我愧疚的精神折磨了。 听着我的催促,林语这才磨蹭着搅动手指,歪头看向我,“班长,你是不是喜欢张小彬啊?”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头都大了。 又在这里跟我扯什么喜欢不喜欢,我真是烦透了。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除了喜欢跟讨厌之外的情绪吗? 怎么会有如此幼稚的人,满脑子全是情爱,仿佛离了它就活不了一样。 见我眼神复杂地沉默不语,林语表情严肃起来,加重语气重复问了一遍,“班长,你喜欢张小彬吗?回答我。” “……林语,为什么在你眼里,关心只能出自爱情而不是友情?”我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无奈地开口,“如果袁媛受伤,你会不会关心她?” “可袁媛是女生。”林语执拗说道。 “可我也是女生。”我皱眉,一字一句看着林语说道。 “你才不是……,” 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林语顿了下,话锋一拐,“其实无论你是男是女,我也不在乎。” 林语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她深深望着我的眼睛,缓缓开口,“那天你说,我喜欢你是因为见过的人太少,其实我想说你错了。” “我见过的男人比你们加起来都多。我母亲带过无数个男生来我家,他们做什么职业的都有,每个人在外面都是光鲜亮丽,但实际上他们对我母亲的方式都是一样,没人真的爱我母亲,同样的,也没人真的爱我。” “我母亲说过,一个人的心很小,装不下两个人。” 林语说着,身体朝我前倾,“所以班长,所以你喜欢张小彬吗?我要听实话。” 这是林语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问题萦绕在我耳边,我觉得不胜其烦。 我喜欢张小彬吗? 我当然不喜欢了。 我只是觉得跟他待在一起时,身心都很舒畅; 我只是怀念跟他一起分享油炸鱼骨、相互坦诚彼此梦想时的欢声笑语; 我只是会反复回想起跟他游击战式补课时,笑骂他很笨时的轻快愉悦。 我怎么会喜欢,我只是有点舍不得那些时光而已。 “我跟张小彬,是友情,你懂友情吗?就跟你跟袁媛是一样的。”我张嘴,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么多,我喜不喜欢张小彬,关你什么事? 就算我不喜欢张小彬,我也不会跟你林语在一起。 “当真?”林语眼睛眨了一下,逼近我眼睛。 我朝后仰去,不自然地与林语隔开一段距离。 “好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班长,你可不能骗我哦。” 林语笑着,表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她一边整理书包,一边朝我说道,“关于张小彬,我只是听他们说,好像是认了沈礼当大哥,我这几天经常看到他跟沈礼在一起。” “……什……什么?” 林语轻飘飘的这句话,落在我心中犹如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她说张小彬,成了沈礼的小跟班。 张小彬为什么会成为沈礼跟班? 这件事,我明天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班长,你怎么了?”林语敏锐察觉到我瞳孔的震惊,收拾书包的手停了下来,眼眸闪过一丝灰暗,“你是在担心他吗?” “他是我朋友,我难道不可以关心他?林语,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我当即翻脸不认人,提起书包就打算走。 结果林语拉住我,目光灼热的看向我,“班长,你知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就会忍不住想摸摸你。” 林语说着,手情不自禁拉住我书包。 我一下子跳开,那只手在我眼里活像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个林语,根本就是个变态。 “林语,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我猛地将书包从林语手中拉扯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这个疯子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我是一个眼神都不想再多给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第一个来到教室,静静坐在座位上等张小彬。 我要问清楚,沈礼到底拿捏了他什么把柄,足以让张小彬低下头,认这么个小混混当大哥。 我要问问他,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忘记了那个想要成为法官的自己。 我还要问问他,今后还需不需要我给他补课,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我心口埋了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目光焦急眺望门口。 结果张小彬没等到,却先看到了林语。 今天林语似乎心情很好,进教室时都哼着轻快的流行歌曲。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当即加快步伐朝我走来。 “班长,早啊!” 我无视她的热情,直接别过头,将身子侧了过去。 见我拒绝跟她说话,林语好像也不气恼,轻轻拉开座椅坐在了我旁边。 “班长,你今天来这么早,是在等我吗?” 我保持沉默,连余光都懒得看她,故意无视她的自作多情,自顾自地拿出课本。 “班长,你看看我呗。”林语说着,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臂。 听到这句话后,我甚至将头别得更过去了一点。 如果可以,我巴不得再给耳朵塞上两团隔音棉花。 林语在旁边拉扯一番后,见我始终故意躲着她,竟嗤笑出声,“班长,你这么做也太幼稚了吧,一会儿上课你还不是得转过来。” “……” 我抱着头,手指伸进碎发里,无比烦躁的抓了抓。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林语说的确实没错。 “林语,虽然我答应当你同桌,但我要做什么,看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懂吗?你能不能别总插手我的事?我跟你没那么熟。” 我已经被她耗到没什么精力了,说话也不再瞻前顾后,变得越发直白。 “……班长,我只是想关——” 林语后半句话是什么,我没听清,也懒得听清。 因为我看见张小彬拖着缓慢的步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第81章 全都疯了 “张小彬!” 我“噌”的一下站起身,大声叫住张小彬,动作快到吓了林语一跳,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三两步走到张小彬跟前,无比认真地开口,“我想跟你聊两句。” “聊什么?”张小彬闷头问道,兴致看着没有很高。 “外面去聊吧,很重要的事。”感受到后背那道幽怨的审视目光,我声音故意拔高几分。 “……那你等我一下。” 我站在门口等他,目送着张小彬将书包放到课桌上,又折返到我跟前,“走吧。” “班长!”就在我与张小彬准备出去时,林语突然开口,“你去哪儿啊?”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我当着张小彬的面,直接冲林语十分不客气地说道。 “噫~~~~~” 此刻已经稀啦啦来了三分之一的人。 听到我这句话,教室瞬间扬起一片唏嘘起哄声。 林语整个表情直接由晴转阴,眼眸闪烁着某种情绪。 但我一点儿都无所谓,我已经等不及了,今天我必须将心中的问题全然问出。 我们这栋教学楼外,就是一片农田。 学校与农田之间,用一长排的围墙隔开。 我推着张小彬的肩膀朝外走去,来到教学楼背后的围墙边。 “你要聊什么?”张小彬语气很淡,目光垂落在他的鞋上,从始至终不敢看我。 他眼睛的淤青肿胀感消散了一些,但眼睛还是很明显的一大一小。 “我听说你当了沈礼的跟班。”我直截了当的开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张小彬猛地抬头望向我,眼中闪过诧异。 似乎是对我知晓这件事感到震惊。 但当他视线触及到我时,立马又垂了下去,语气低丧得毫无生气,“没有为什么,为了在学校不被欺负。” “谁敢在学校欺负你?你可以告诉老师啊!”我眼神凌厉起来。 闻言,张小彬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惨笑着扬起头,“那林语一直黏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我……”张小彬一句话给我怼到哑口无言。 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自然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给我带来更多祸端。 只要我告诉他们,当天我母亲就会知晓所有的事情,那么迎接我的,就是不可估计的严重后果。 紧接着,张小彬接下来的话,彻底把我僵在原地。 “我来上学的机会,是从死神手里夺来的,我不想受到任何事情的影响。” “我想考出去,无论如何都要考出去,为此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尊严。” “言一知,如果老师有用的话,为什么沈礼还能一直待在学校?” “如果苍天有眼的话,那个组织为什么还没被一锅端?” 闻言,我嘴唇动了动,满心准备的问题,在这一刻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因为张小彬说的所有问题,我统统解决不了。 我帮不了他母亲,解决不了沈礼,更承诺不了他的未来。 我除了自以为是的关心式质问,好像做不了任何事。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进教室了。”张小彬低垂着头,踢着脚下石子,沉闷地说出这句话。 “张小彬,”我喉咙有些干涩,浑浑噩噩叫住他,“那你还需要……我帮你补课吗?” 这个问题翻译过来其实是,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提前从他的神色里剥离出一丝答案。 只见张小彬神色涌出一抹痛苦,深吸口气,又吸了吸鼻子,最终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 他终究没有回应我的这个问题,只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从这天起,张小彬变得越来越沉默。 每每课间沈礼朝他使个眼色,他就会乖乖起立,朝外走去。 而每当我忍不住想要起身跟上时,却总是被林语以各种理由给拦下来。 终于,在林语第n次阻拦我的时候,我的耐心彻底被磨灭。 “林语你要点脸行吗?滚开,别挡道。” “班长,你不是说你对张小彬只是友情吗?干嘛这么在乎他啊?”林语眼尾笑着,手却死死拽着我,“你这样,我可是会吃张小彬醋的。” “你算什么东西?我跟张小彬还算朋友,而我们俩连朋友都不算!” 我被林语精神折磨得不轻,和她说话的时候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这种话我经常说,尤其是在林语拦着我,不让我去找张小彬的时候,我说得最为激烈。 林语已经从最开始的表情悲伤,到后来听到我这些话后表情麻木,甚至有时候还会笑出声。 “可是班长,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男朋友,你当着我的面去找他,我真的会不开心。”林语这句话,也重复说过很多遍。 “你不开心关我什么事?不开心就走开,不要碍事。”我甩开林语的手,转身想离开座位。 结果下一秒。 林语就从后面双手抱住我的腰。 “班长,不要去找他吧,你只要不去找他,他就不会有事。”我感受到林语脸颊紧贴在我后背上,抱腰的手在收紧。 教室再次传来熟悉的起哄和吹口哨声。 “你瞧,林语跟班长又抱在一起了哎!” “班长带头谈恋爱,我看今后谁敢打小报告~” “班长,你就从了林语吧,我们可以给你们在教室办婚礼~~~~~~” 疯了,简直疯了,全他妈是疯子。 这一刻,我被无比的羞耻拉扯着,我又羞又恼,血液疯狂上涌,气到几乎无法思考。 我所有的理智跟清醒在此刻已经全然被气性冲毁得稀巴烂。 我死死擒住林语手腕,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阴翳着转过身—— “啪!” 清澈的一声脆响,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的起哄声,因为我愤怒的这一巴掌瞬间安静下来。 而林语偏过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似乎完全无法相信我竟然真的能下手打她。 而我在打完这巴掌后,才后知后觉般恢复了一丝理智。 我看着我扬起的右手,又看了眼林语那快速泛红的脸颊,表情僵在原地,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吗?我并不想。 不道歉吗?但我确实做得太过激了。 就在我尴尬地杵在那儿,承接着周边各色审视眼神时,林语眼尾却忽地淡淡扬起。 她宛如无事般将头转回来,摸了摸被打的脸颊,接着伸手握住我扇巴掌的手,缓缓与我十指紧扣。 “班长,刚才有没有把你的手打痛?” “如果痛的话,下次我们就轻一点好不好?” 第82章 你不配 是我低估林语了。 当一个人放弃所有脸面时,竟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我生硬地将十指紧扣的手收回来,大脑发懵地坐了回去。 “被打了竟然问班长手痛不痛,林语你是真贱啊。” “就是啊,林语,你是真不要脸啊!哈哈哈!” “班长人家不会看上你的,人家是正常人,才跟你不一样!” 众人见状,也彻底明白了我对她的态度,对林语的嘲讽顷刻间如汪洋大海般传来,再也不加一丝掩饰。 然而林语却完全不以为然,反而笑着朝同学们耸肩,阴柔道,“你们就笑吧,我早晚会追到班长的。” 这个林语,当真已经彻底放弃她的名声了。 她真的做到了她母亲说得那样,为了得到一个人,可以无下限的放弃自我,弱化自己。 看着林语眼中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占有欲,那一刻,我真的感到怕了。 林语她真的疯了,她已经完全屏蔽了别人的鄙夷,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全然按照自己的偏执心意在走。 而我不一样,一旦这件事传进我母亲耳朵里,我就完了。 我大脑发僵,各种后果在脑海交织。 我僵硬地拿起笔袋,想要拿出一支笔,结果因为心绪烦乱,手竟失去握力,一哆嗦,笔直接滚落到一边。 不等我反应过来。 林语已经捡起我的笔,将它轻轻插进我手心虎口处。 “班长,你怎么了?还没消气吗?”林语将手心盖在我握笔的手背上,缓缓收拢,“要不你再打我一巴掌消气?” 此话一出,我吓得直接将笔扔开。 “林语,你一点儿廉耻心都没有吗?”我将手背到身后,嫌弃的擦了擦。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此刻在我眼里,林语就跟看瘟神没什么区别。 林语却直接忽略了我的质问,目光落在我擦手背的动作上,眼底悲恸翻涌而出,“班长,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也觉得我很脏?” 这个问题,相当致命。 我张张嘴,真的很想顺着情绪说一句“是”。 我真的很嫌弃,你不要碰我。 但是我那廉价的道德和底线横在心口,让我始终说不出这句话。 而我的沉默,在林语看来,其实也是一种回答。 “我知道了,班长,你不用勉强。” 林语眼神从我的手挪到我脸上,深深凝视一眼后,忽然笑了,“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气氛陷入诡异的尴尬。 上课铃响起,我翻开课本,佯装刚才一切都没发生。 然而我却感到有一双手,从右侧伸过来,落到我的后腰处,轻轻扣住我的腰沿。 瞬间,我上半截身子僵硬无比,整个后脊都在发凉。 我一个眼刀冷冷扔过去,迎上的却是林语淡淡的笑意。 “……”我沉默着落下一只手,将她作乱的手腕擒住,往死里收拢握紧。 我用了十足的力道,林语被痛到五官紧皱,“林语,不要逼我再打你。” 林语求饶般缩回手,揉着发红的手腕,面露委屈,“班长,我只是觉得你衣服那里有点皱巴。” “多管闲事。” 我压低嗓音,带着极度的烦躁冲她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日子,我跟林语就跟老鼠和猫一样,一到下课时间我立马飞跑出去,跑到学校集中倒垃圾的地方待着,唯恐躲闪不及。 垃圾堆旁边待着虽然臭,但对我来说,总比待在林语身旁要好很多。 但凡我晚一步,林语就会跟上来。 而且这段时间,我还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自从林语开始黏着我以后,沈礼竟真没再找过她的麻烦,故意欺负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难道沈礼是对我的身手有所忌惮? 有点不对。 我对林语的厌恶,所有同学都清楚,如果他像以往那样欺负林语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 还是说,是因为张小彬当了他跟班,他有了新的欺负对象? 一个人紧张兮兮的待在一个地方,大脑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当发现这个奇怪的变化后,我情不自禁开始回忆这段时间的种种,试图抽丝剥茧。 我开始回想这段时间林语拦着我,不让我去找张小彬时,经常会说的一句话。 她说只要我不去找张小彬,他就会没事。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不去找他他就会没事? 难道说我去找了他,就会给他带来麻烦吗? 各种猜测在我脑海翻涌,我心情变得愈加烦躁不安。 每次张小彬被沈礼叫出去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有时候自己好不容易甩开林语跑出教室寻找,上下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一定是躲在了某个平日我想不到的地方。 思索再三,我决定等下次沈礼再叫他出去时,自己暗中跟踪他们。 至于林语,既然她已经给脸不要脸,我也没必要再给她留任何情面。 只要她再拦着我不让我去找张小彬,我直接武力解决问题。 结果,意外总比计划提前到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小彬没再出现在学校。 老师说,他是家里有事,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 又请假。 我内心酸涩得不是滋味,各种猜忌涌上心头。 不会是腿被打断了吧?还是说是受伤太狠,在家养病? 我的心提了起来,忍不住开始替张小彬担忧。 “班长,你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是在担心张小彬吗?”林语撑着头侧过身,看着我淡淡问道。 闻言,我深感疲惫的闭上眼。 我实在无力与她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将书翻开立在面前,遮挡住林语视线。 结果下一秒,书便被林语拿开。 “我知道张小彬家在哪儿,放学我带你去吧?”林语依旧保持着侧身的表情,眼尾笑了笑。 看到她的笑容,我又忍不住一阵后怕。 我对她的话现在信不了一点。 “不用。”我将头转过去,对她俨然是冷漠到视若仇敌。 “真不用?那好吧。”林语耸肩笑道,将习题推过来,“或许他就真的是家里有事呢?班长没必要这么担心,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解好不好?” “找别人,我看到你就烦。”我没有回头,语气几乎降到冰点。 身后之人闷了几秒,接着是轻微细窣的翻书声。 最终,林语的声音从身后凑到我耳边,犹如一道怨妇低吟。 “班长,张小彬有那么好吗?他明明跟我一样,都不被这个小镇接纳,为什么你却偏偏只担心他?” 听到这句话,我心口堵着的那团怒气猛然间胀大。 你连脸都不要了,凭什么去评价别人? 我转过身,平静望向她的眼睛,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因为你,不,配。” 第83章 真正的地狱深渊 在我遇到林语这个疯子之前,我自认为我是理智的,是足够清醒的。 我看过许多许多名着,知晓仁义礼智信,懂得温良恭俭让,也认同忠孝勇恭廉。 就算吴言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但因为我绝对理性的拉扯,他更多时候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动手还算有分寸。 然而林语却像一把有毒的软刀,一点点将我的理性褪下,逼着我在她面前放大所有的恶意。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已经在她面前伪装不了一点。 我冰冷甩下这句话,再也不想回应她任何。 而这三个字,似乎也终于刺痛到林语的内心。 她终于没像先前那样绽放出无所谓的笑容,而是无比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包裹着各种情绪,我读出了不甘,怨恨,委屈,难过。 但还有一种情绪充斥在其中,令我很不舒服,但我又有点拿捏不准。 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的坚韧? 但我也不想去分辩那么多。 伤人的话既然已经说了,就没必要再往回找补。 接下来两天,林语安静了不少,手脚都也安分了,没话找话的频次明显也变少了很多。 下课后也没再刻意黏着我,最多就是在我起身时,浅笑着问我去干什么。 而每每这种时候,我都是以冷漠无视作为回应。 我重新开始整理起课堂笔记,像之前那样,将老师说的知识重点以及重点题型写到笔记本里,等张小彬回来的时候给他。 上次问他的问题既然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就当他是默认需要我这个朋友的。 每次林语见我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总会凑过来问这是给谁的。 而我则会用胳膊肘捂住笔记本,冷冷甩一句“和你无关”。 我一边整理,一边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终于重新看到了张小彬。 我想象过无数次与他再见面时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以及连递给他笔记本该用什么表情,我都在家里对着镜子偷偷练习过。 结果当我再次看到张小彬时,我才真正明白过来。 我对他的所有担忧和猜测,都是如此的幼稚肤浅。 张小彬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的地狱深渊。 我印象极其深刻。 对于小镇所有人来说,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周末。 周末我一向是很忙的,时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起床匆忙吃完早饭,我就背起画板,带着颜料朝绘画老师的工作室走去。 绘画老师的工作室离母亲中学比较近,我需要穿过小镇的行政广场,一路贯穿走到底。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背着巨大的绿色画板朝行政广场走去,却发现以往门口稀稀拉拉的行政广场,此刻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各种尖叫惊呼席卷而来,以山哭海啸之势,差点将我耳膜给震聋。 发生什么了? 好奇心驱使着我,加快脚步朝人堆走去。 我身形比较瘦,又很灵活,所以很轻易就从拥挤的人群最后面,扒拉着挤到了最里面。 结果这一眼,直接给我看傻在原地。 只见张小彬被一群穿着深蓝色外套的成年男子强行擒着双手,他跪在地上,拼命想要挣扎。 而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是一名中年妇女。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张小彬的母亲! 【删除】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场疯狂。 张小彬母亲死了。 【删除】 第84章 毫无人情味的吴言 那一天,我终究没有穿过行政广场。 我背着画板,浑浑噩噩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近乎是不顾一切地朝操场狂奔。 寒冷气息贴着脸颊吹过,风声在耳边啸叫,像极了悲鸣的挽歌。 我脑海里全是张小彬绝望到窒息的眼神,耳边回荡的全是他母亲的凄厉惨叫。 我拼命朝前奔跑,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胸膛快要炸掉,跑到自己快呼吸不上来,才缓缓停下。 近乎崩溃的痛苦从心口蔓延,化为豆大的泪水砸落在地面上。 我直接跪在操场上,泣不成声。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前去阻止? 而所有人却只顾着按压住张小彬,而不去阻止他母亲的行为。 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提前看透了她母亲的结局一般,在那儿干等着她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我内心反复回荡着张小彬最后那句怒吼。 对啊,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敢想,这件事对张小彬的心灵会造成何等毁灭般的打击。 连我这个旁观者,看到这一幕都能感同身受到那股巨大的绝望窒息。 对张小彬来说,这简直比精神凌迟还要痛苦一万倍啊! 我与小镇上所有人一样,麻木不仁地旁观着这场荒诞表演。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小彬,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因为我清楚知道这件事对张小彬的打击何等之大,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跪在地上,从开始的低声啜泣,到后面放声大哭。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我指甲狠狠插进操场的泥地里,猛烈抓起一捧土,朝空中一扬。 泥团在空中分裂成几块,落到我头顶上,散落在我头发,肩膀,脚边。 我将背上画板扔到一边,双手握紧两支画笔,开始就着我抓开的口子朝两侧开挖。 我甚至不知道挖这个洞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小彬母亲的惨状太过凄惨,深深刺激到了我。 我完全被情绪拉扯着,机械地一下下将洞口越挖越大。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我想把我自己给活埋进去。 在这一刻,我从小培养、建立起来的三观已经彻底分崩离析。 我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在学校,所有老师都是我母亲的监视者,我不仅要表演给所有老师看,还要被林语这个疯子围着,强迫接受她的情谊。 在家里,我更要接受母亲随时随地的盘问以及玻璃窗外的监视,说话要时刻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维系着表面的平和。 我不想要的,别人拼命给。 而我如此在意,小心翼翼呵护维系的友情,却要被人千方百计的夺走。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看着在乎的人越来越痛苦,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够帮他的力量,这种感觉比绝望更绝望,我觉得自己真的非常无能。 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总是想帮他,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不量力? “有必要这么难过吗?”就在我情绪压抑到顶峰时,消失许久的吴言终于出现了。 这道声音无比清晰,我用笔杆挖土的动作猛地一滞。 “……吴……吴言?” 刹那间,原本泪已经流干的我,瞬间再次被委屈至极的泪水模糊视线。 “你来了……这次怎么这么久?”我啜泣埋怨着,心底却是忍不住的欣喜。 终于有人能听我说话,有地方能发泄自己的情绪了。 他总是会在我极度绝望的时候出现,这次也一样。 只不过吴言这次,好像沉睡得比以往都要久。 与之前很多次一样,吴言依旧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直奔主题,将话题扯了回来。 “张小彬母亲死了,你为什么会哭这么凶?”他的声音在颅内淡淡回荡。 “……我……”我不顾手背上的泥土,将笔扔到一边,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因为我看到张小彬那样子,内心很难过,我想帮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闻言,吴言却发出十分不解的声音,“帮他?为什么要帮他?” “难过只是一时的,你身为旁观者不应该替张小彬感到庆幸吗?庆幸他终于脱离苦海,不用再挨打了。” 吴言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充满着毫无人性的理智。 我听得哑口无言。 吴言这个人,怎么能把一个母亲的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对于张小彬而言,这将是他这一生也无法抹去的伤痛跟阴影。 “我看,你是在担心他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来学校了吧?”吴言话锋一转,言语间有点揶揄的味道。 “……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没来由有点心虚发毛。 “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吴言冷哼一声,继续道,“你真是因为他母亲死了而难过吗?你崩溃的情绪明明全是因为张小彬。” “你担心他因为这件事再也不来学校,这样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不是吗?” 不愧是吴言。 总是能一句话就一针见血的揭穿我。 我紧绷的身体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缓缓松弛下来,勾耸着的肩也垂落下去。 “既然你知道,何必再来问一遍。”我一改柔弱的语气,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哎……”吴言长长叹息一声,“你把张小彬想得太脆弱了。”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他在家里挨母亲毒打不是一两次了,而且次次都打得这么严重。” “但他还是每天都坚持来上学,为了上学尽可能不被打扰,宁愿放弃尊严给那个叫沈什么礼的小混混当小弟,光这种毅力和狠心,就非常人能及。” “如今他父母双亡,光脚不怕穿鞋的,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只要他愿意,他很快就能想明白然后走出来。 “倒是你,现在的处境别说保护他,不给他添乱就算好的了。” 吴言冷静分析着,我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怪异。 怎么回事,我竟然觉得他讲的有些道理? 好像有点被他说服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问道。 “能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安静等着张小彬回学校。难不成你以为你一个小孩子,做得了什么事吗?”吴言淡然道。 忽然,吴言顿了顿,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把座位给我换走,我怕我受不了一拳把那女的揍飞。” 听到这话,我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我想想办法吧。” 林语言语间动不动就喜欢拿我与她的八卦作为要挟,换座位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但吴言既然知道的这么多,我想他一定有办法的。 他的回归,极大弥补了我失衡的另一半内心。 我的心情也因为刚才的发泄,以及吴言的劝导重新冷静下来。 第85章 死了就死了 我朝住的地方回走,想将张小彬母亲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如果能借此机会逃避今天所有补习,那自然更好。 结果没等我走拢,远远就听见楼下坝子边,一群男女老少围拢在一起,眉飞色舞地吹着龙门阵。 【删除】 这种触及灵魂的致命打击,换作是我的话,不疯魔就算很不错了。 很大程度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唯一能重新让他长出求生向上意志的事,是什么? “是恨。” 吴言突然开口,接过我的思绪说道,“如果没有足够的爱让他成长,那就只剩下恨意了。” “恨?他能恨谁呢?”我愣了一下。 “你觉得呢?”吴言似乎对我这句反问感到好笑,“我想他现在,估计对整个小镇都恨之入骨了吧。” “……那你觉得这里面,包括我吗?” “谁知道呢。”吴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听完吴言的话,我陷入了无力的沉默。 他会恨我吗? 或许不会吧,毕竟他母亲发生这样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内心却很忐忑,一种无法确定的不安笼罩在心口,我试图预演张小彬的后续心理,却发现自己始终有些理不清。 心中越想越烦躁,我在跨进家门时,浑然忘记了身上衣服已经被弄得全是泥泞。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见到我第一眼,当即皱起眉头,“这才多久,衣服怎么弄这么脏?” 说完,她立即关掉电视,起身来到我跟前,围着我绕了两圈,不等我开口解释,她眼疾手快的从背包侧面抽出那两支画笔。 看着手中被折断的笔杆,母亲深吸口气,紧握住我肩膀,板正,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说,去哪儿了?” 面对母亲抛来的质问,我这才后知后觉缓过神,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妈妈,张小彬母亲刚才……” 我尽量表现出无比惊恐地表情,将当时的场景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我觉得我已经形容得足够惨绝人寰。 然而母亲在听完我的这番话后,眸光先是一惊,而后却陷入了深深沉思。 我看着母亲表情的变化,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种方式实在太过惊悚,随便哪个正常人听了都会大受震撼。 然而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诧异、震惊,只有愈发凝重的表情,以及变得粗重的呼吸。 只见母亲沉思良久,终于抬眸,深深看向我的眼睛,“你哭过了?” “!”刹那间,我心口一慌。 糟糕,虽然我一路过来心情已经平静多了,但大哭后发肿酸涩的双眼还是没办法逃过母亲的双眼。 “……我是……被吓到了。”我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从今天起,不准跟张小彬在学校有任何联系,哪怕是说句话也不可以。”母亲冷冷抛出这句话。 “……为什么?”我十分诧异。 怎么也没想到,母亲沉思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警告竟然是这个。 “为什么?”我的质问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都不知道动脑子想想吗?” “你跟这种人沾上关系,还想不想有以后了!还是说,你也想像张小彬那样,走到哪儿都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你不要脸,我还要!” “而且你竟然因为看热闹,直接就不去画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每天赚钱很容易?你知道你这些兴趣班要花多少钱吗?” 母亲的话直挺挺甩过来,我的心刹那间如坠冰窟。 她并没有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哭,更不想知道我经历这些后内心的心路历程。 她所有的关注重心,只有她的面子有没有被我蒙尘。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我竟然回家路上的第一反应,是想将这件事告诉她,我是犯了什么蠢?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忽然觉得心好累,一句辩解也不想多说。 直接认错到此为止,终止这场闹剧吧。 母亲见我垂头丧气的表情,眼睛倏地眯起,她一把捏起我的耳朵,“怎么?还不服气吗?” “都给你说了心思要放在学习上,该做的正事儿不放心上,去凑这种热闹!他母亲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些文化低的,成绩差的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他们对社会都没什么贡献,死了就死了,你伤心个什么劲?” 听到这句话,我原本麻木地表情忽地僵了一下。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 什么叫对社会没多少贡献? 我猛地抬头,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攥紧双拳,一把握住我母亲揪我耳朵的手,“妈妈,那你呢?你对这个社会又贡献了什么?” “你又教出来多少栋梁?在你眼里,差生是不是连人都不能算?” “成绩差的学生,命就该贱一点的吗!” 第86章 病态的快感 母亲这段话,将我隐忍了一路的憋屈一下子点炸了。 我握住她揪我耳朵的手,狠狠朝一旁推开,直直逼近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句质问道。 “为什么你总是将成绩的好坏跟人品相挂钩?” “但凡成绩好的人做错了事,你总有一百种理由替他们开脱,但若他们成绩一般,你就主观否定他们的一切?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成绩好的人,成绩差的就活该被你贬低?” “怪不得你过节都没学生送你礼物!这都是你活该!是你的报应!” “啪!” 母亲红着眼,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已经气到五官扭曲,狰狞地站在我面前,扬在空中的掌心因为这一巴掌变得通红,整个手掌都在颤抖。 “我养你育你,将你拉扯到这么大,我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真的就是贱啊,连女儿的尊重都得不到!” 不等我开口,“啪”的一声,她反手对着我的脸又是一巴掌,“说,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妈!” 母亲近乎疯狂地抓住我的肩膀,后槽牙咬得死紧。 这一巴掌用尽了力道,我大脑顿时一阵眩晕,脸颊火辣辣一片。 “……” 【删除】 终于,我受不了了。 我一手擒住她的手腕,直接朝她胸膛猛地朝后推去! 我如今的身高,几乎已经跟母亲一样高了。 母亲被我这个力道一下子推得跌坐到地上,表情倏地呆滞一瞬。 我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被我推倒在地的母亲,字字诛心,“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一个母亲!你就不是个好妈妈!”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情感。 母亲听到后,表情僵硬在原地,甚至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气氛陷入死寂般的沉静。 我捏紧拳头,紧绷着后背,整个人时刻处在十足的戒备状态,生怕母亲一个反扑上前,对我拳打脚踢。 然而母亲却始终抬头看着我,眸中情绪快速涌动。 下一秒。 “啪!”母亲猝不及防地扬手,冲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对,没错,就是我自己贱,不然怎么养得出你这样的女儿?连自己的妈都不认……” “啪!” 母亲扬起另一只手,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是我错了,你是我教出来的娃儿,结果到头来连最基本的尊重孝顺都没学会,是我没教好……” “啪!” “你们都没有错,我才是那个罪人,你们都正义你们都富有同情心,是我自作多情,我活该……” “……” 母亲这个打脸猝不及防,直接将我架在了道德制高点。 我看着母亲一巴掌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地扇着自己的脸。 一边扇,眼神看我的冷意就加深一分。 没一会儿,母亲的脸就肿了起来。 我站在她面前,手心都是汗水,感觉一颗心脏全然被她死死捏在手心。 明明母亲打的是她自己的脸,然而我内心却煎熬无比,简直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窒息。 终于,在母亲不知道第几个巴掌即将打上去时,我彻底承受不住了。 我将画板直接摔到地上,冲向母亲,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不要再打了!是我错了!”我痛苦哀求,绝望到呼吸不到一点希望。 我感受到手中手腕力量在与我拉扯。 那是属于母亲的权力在向我示威。 以一种示弱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强权。 我跪下了,我投降了。 我深知自己的每一次道歉,都会让母亲今后越发的肆无忌惮,这种委曲求全换来的短暂安稳,不过是饮鸠止渴。 然而我是真的快承受不住了。 我整个神经都已经紧绷到快衰弱,让她赢吧。 我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哀求,终于让母亲停止了自虐。 她扳正我的肩膀,用发红的双眼跟浮肿的脸对着我,最后质问道,“今后不要跟这些人有任何联系,告诉妈妈,你能不能做到?” “……” 此刻,我已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我听见自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心灰意冷地应道,“……好。” 直到听见我的承诺,母亲神情这才缓了一点。 但她并没有对我露出释怀或者原谅的表情,她默默朝厨房走去,继续去鼓弄她的东西,留我一个人跪在地上,揣着一肚子的愧疚与不甘。 我忽然觉得整间屋子暗得可怕,闷得我快透不过气了。 “妈,我想在下面坝子里走走,可以吗?”我冲着厨房忙碌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道身影没有任何回复。 我起身,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禁又回想着今早上看见的如此窒息的画面。 窗内窗外,都是如此的令人心死。 我到底该如何才能摆脱这日复一日的压抑环境?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那一刻,我也不想去理会母亲到底让不让我出去了。 我握住门把手,打开了大门,沉默着走了出去。 我朝楼下的马路走去。 马路之下,是一片藕田。 这片藕田,正是我父母主卧窗户对过去看见的那片,每到夏季就会开出很多的荷花,非常漂亮。 我沿着马路往下,一直走到田野边缘。 藕田的边缘角落里,埋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出水口,味道有些腥臭难闻。 朝里面望去也是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蹲在出水口旁,大脑放空地看着脚边浅浅的水面。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水里有很多游来游去的蝌蚪。 我捡起旁边的枯树枝,漫不经心地戳着水里的蝌蚪们,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受到惊吓的蝌蚪一哄而散,向四下逃离。 他们越逃,我内心的怒火就燃得越旺。 我朝四周环顾,一眼发现一个喝了一半的饮料瓶。 我将里面的水尽数倒出,在蝌蚪最多的地方,将整个空瓶平放着按进水里。 因为压强的缘故,几乎是一瞬间。 十几个蝌蚪一下子被吸进了瓶内。 我冷漠地将瓶子从水中提起来,朝岸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瓶内的水悉数倒出。 瓶底的空间本就狭窄。 随着赖以生存的水源快速流失,十几个蝌蚪在里面翻涌得更加卖命,似乎在拼命寻找出路。 可它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我盖好瓶盖,近乎是疯狂地摇晃瓶身。 【删除】 等我松开手时,绝大部分蝌蚪已然贴在了瓶内壁上,死透了。 我看着瓶内奄奄一息的剩余活物,冰冷地旋开瓶口,将它们抖落出来。 如果它们有意识的话,我猜或许在这一瞬间,它们觉得自己得救了。 殊不知此刻,才是真正的死亡。 我看着地上蠕动的黑点,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碾了几下。 第87章 只为我而来 所有的蝌蚪都惨死在我脚下。 我抬起脚看着鞋底黏着的蝌蚪尸体,眼眸冷漠地走到路边,用马路边沿的棱角将它们全都刮下来。 结果没等我刮干净,就听见远处一道欣喜的声音,朝着我的方向传来。 “一知?你怎么在这里?” 刹那间,我有种作恶被发现的惊慌心虚,刮擦鞋底的动作差点没站稳。 我仓促着收回脚,扭头一看——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明艳的女子,正一手牵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提着一大包鼓囊囊的帆布袋,在我转头瞬间,无比热烈地冲我开怀一笑。 那笑容实在是太过暖心,我心中顿时涌出无名酸涩,一时不知道该摆何种表情。 是幺舅妈。 是在我父母辈的亲戚中,来我们家最为频繁的亲戚。 她是我母亲亲弟弟的媳妇,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加上绝美出众的长相,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自然而然成为人群的焦点。 在当时的我眼中,幺舅妈绝对是我见过最时髦、最漂亮的女人。 虽然她也是一名妈妈,但每天都会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得体大方。 无论是去哪儿,脸上永远挂着最精致的妆容,搭配着当季最流行的服装。 她手边牵着的,是她的儿子,小我两岁的表弟。 幺舅妈跟幺舅在重庆菜园坝做水果批发生意。 在我父母还在拿千元死工资的时候,幺舅妈他们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万元户只是个代称,幺舅妈的水果生意可以说做得风生水起,在那个时候是绝对的重庆水果一哥,收入远超万元。 我弟弟的衣服从小就是各种各样的名牌。 我每次看到他时,他都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衣服,一件价格几乎抵过我所有的衣服。 我的衣服基本都是在小摊里淘来的,或者就是其他老师、亲戚女儿穿旧不要的。 人最怕的就是货比货。 每次见到弟弟,我都由心生出一种自卑和羡慕。 “一知,你是知道我今天要过来,特意在这儿站着等我吗?”幺舅妈走近,提了提手中的帆布袋,朝我嘿嘿一笑。 “……幺舅妈……”我神情有些尴尬,“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闻言,她没有说话,而是松开牵弟弟的手,轻轻压在我头顶上,接着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我们一知又长高了呀,真棒。” 说完,她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拉着我朝家走去,“今天来得匆忙,我到车站后才给你母亲打了通电话,可能她忘了告诉你。” 闻言,我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 “怎么了?感觉你不开心呢?”幺舅妈敏锐觉察到我的情绪,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我。 “噫?你这脸是怎么了?”忽然,她注意到了我有点发肿的脸颊, “……我跟妈妈吵架了……”我垂着头,咬唇如实说道。 我不愿意在幺舅妈面前撒谎。 比起其他那些只会说客套话的亲戚,只有幺舅妈对我的关心让我感到真情实感。 “她打你脸了?”幺舅妈眼眸一惊,“再教育也不能打小孩的脸啊……多伤自尊啊……” 说着,她心疼地放下手中帆布口袋,以蹲着的姿态,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在那一瞬间,我被如此赤裸裸的关心包围着,竟感到有些无措。 所有人在我母亲发火时,第一时间都是劝我,推着我让我去道歉,让我去平息母亲的怒火。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竟然没有帮我母亲说话,而是站在我这边,共情着我的苦痛。 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我觉得我不配拥有。 “不要难过了,有我在呢。”幺舅妈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姐姐,不要难过,妈妈这次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弟弟站在幺舅妈身旁,清澈看着我,声音糯糯的。 好东西? 我糟糕的心情亮了一半,目光情不自禁看向幺舅妈手中鼓囊囊的帆布袋。 “想知道是什么对不对?一会儿到家你就知道了。” 幺舅妈冲我一笑,重新牵起我的手,朝楼梯走去。 “咚咚咚” 幺舅妈牵着我,轻轻叩响房门,“姐姐,是我。” 很快,母亲从里面将门打开。 我下意识有点退缩,毕竟只有我跟母亲才知道刚才我们那一架,吵得有多凶。 然而母亲目光却只是在我身上深深停留了一会儿,意料之中的埋怨并没有出现。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门打开,换着一副关切的语气,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摆在门口。 “你也是,怎么今天早上才打电话过来,菜都没准备。”母亲摆出她极其擅长的待客表情,谦虚地对幺舅妈说道。 “我早上去了市场后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太赶了就忘了告诉姐姐你。” 幺舅妈换好拖鞋,牵着我走进来,“结果一来就在楼下遇到一知了,你瞧,多巧啊。” 闻言,母亲手中动作停了一下,而后默默甩出一句,“当然了,她是巴不得天天往外面跑,我这里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幺舅妈明显感知到我跟母亲之间的尴尬气氛。 她将我拉到一旁,揉搓着我的头发,开玩笑似的转移话题问道,“姐姐,你瞧一知这个头发,跟狗啃的一样,干脆一会儿我带她出去剪个头发?” “那是我剪的。”母亲笑容僵了一下,缓缓坐到旁边沙发上。 “……啊,”幺舅妈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赶忙将帆布袋提到沙发上,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塑料袋。 “这两包是我给一知买的新衣服,”幺舅妈一边说着,一边将塑料袋的结打开,“一知,来,一件件试试?” 我看着那两大包的衣服,在那一瞬间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虽然平日里也会有人来我家,送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他们都不是专程送给我的,我只是依附在父母之下的“顺带”。 只有幺舅妈,每次都只为我而来。 第88章 不计回报的关心 有哪个小孩抵挡得了新衣服的诱惑? 而且还是一次性十几件。 我脸上洋溢的开心几乎掩盖不了,先前的阴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暂且压了下去。 我走上前去,看着幺舅妈一件件拿出来,在我身前比划。 其中一包是一整套阿迪达斯标志的运动套装,另外一包则是各种颜色鲜艳的女生休闲套装。 结果还没等幺舅妈将所有衣服捞出来,母亲一把走过来,在衣服堆里扒拉了一下,深深皱起眉头。 “怎么买这么多衣服?她一个小孩子,穿不了这么多。” 母亲说着,不由分说将装有阿迪达斯的袋子合拢,推到幺舅妈跟前,“这一包肯定很贵吧,真没必要,你拿去退了吧。” “哪儿兴退啊姐姐,衣服买来就是要穿的嘛,” 幺舅妈说着,重新将衣服推到我面前,“你看一知穿得哪里像个女生,刚才在下面我还以为是哪个男生站在那里呢。” “现在城里孩子都喜欢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小孩子之间也要维护自尊的。” 然而,母亲听到这番话后,眼眸微不可察的沉了下去,直接将衣服塞到我弟弟怀中。 “衣服够穿就行了,穿太贵就会攀比,影响学习,这事儿你听我的。” 见母亲态度坚决,幺舅妈眼神在我跟母亲身上打量了几下,浅浅叹息一声后,似乎是做了妥协。 而后,她拿过另一包衣服,打开。 “那这些总可以了吧,这些加起来都没那一套贵。” 幺舅妈说着,打算让我原地脱下外套,将新衣服拢在身上试穿,“这些全是从我朋友店里拿的新款,一知你看看穿着合不合适,不合适我拿去给你换。” 说着,她抬起头,目光游转着某种期待。 而我踌躇地站在一旁,不敢伸手。 因为我从母亲有些愠怒的表情里,看出她已然有些挂脸了。 见我局促不安的搅动着手指,幺舅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母亲淡淡补了一句,“姐姐,这包衣服是在朝天门批发的,真心不贵。你不要再推脱了,我是你弟媳,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客套是不是?毕竟都是为了一知好。” 都是为了一知好。 听到这句话,我鼻头没来由地酸了一下。 我站在幺舅妈身后,眼神复杂地望向母亲。 只见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抽动一下,气氛尴尬几秒后,母亲终于妥协了。 她走过来,替幺舅妈将衣服拿出来,一件件翻看标签。 “这些衣服也不是纯棉的,穿着也不舒服啊。” “这些衣服不需要贴身穿,上面的印花很好看的,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衬一知,姐姐你不觉得吗?”幺舅妈笑着回应道。 母亲抿嘴挑眉,继续翻动着衣服,接着摇头,“颜色会不会太鲜艳了?多招摇啊!” “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小孩子就应该穿得明艳一点,这样才活泼啊。” 幺舅妈说完,冲我扬扬下巴,“你说是吧,一知?” 我极其勉强地回应了她一抹笑。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但幺舅妈无意间说出来的这番话,却刺痛了我的内心。 我才恍如隔世般反应过来。 对啊,我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小孩子就应该穿得明艳鲜亮,像初生的朝阳那样,耀眼璀璨,充满天真与童心。 但为什么,当这些衣服一件件展示到我面前时,我却会如此的惶恐不安。 我好像……并不喜欢这些颜色。 我好像,只喜欢黑色。 “我都说了她不缺衣服,下次要买的话,给她买点下学期的卷子吧。” “她现在啊,这个学习心思当真是懒散得很,今天早上就偷懒不想去学画画,这下你来了,我估计她更开心了,一整天都可以光玩不用学习了。” 母亲当着我的面,数落着我的种种不是。 而幺舅妈只是淡淡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冲我微微笑。 “那就干脆给她放一天假嘛,哈哈哈,也就一天不会有什么大事。” 幺舅妈用笑声缓解着凝重的氛围,将我重新拉拢到她身边,看着我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哦。” “啊?” 我更惶恐了。 她已经给我买了这么多衣服,花了这么多钱了,竟然还有其他的礼物? 正想着,幺舅妈从帆布袋底部,拿出一版模拟仿生厨房玩具。 “当当当!喜不喜欢?”幺舅妈眼中闪烁着亮光,笑盈盈地将玩具递给我。 这套玩具,正是我一直朝思暮想,母亲却始终不愿意给我买的那套玩具! 刹那间,我几乎激动到手舞足蹈! “……喜欢!我太喜欢了!”我兴奋点头,一把抱住玩具,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塑料硬膜。 幺舅妈对我的关心不加任何掩饰,是如此的赤裸和真诚。 我一边接受着她的关心,内心却仍然有些忐忑不安。 因为我很困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是不要求任何回报的呢? 在我的认知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至少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就连我母亲对我所有的好,都是有着她自己的期待与目的。 然而幺舅妈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她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我无比珍视地将玩具放到卧室枕头边,略微沉思了一会儿。 虽然幺舅妈从没说过她要什么回报,但我总觉得我接受了她的关心,就总得反馈给她点什么,不然我这心里边儿总是不踏实。 可我拥有什么呢? 我呆呆看着床边的书桌。 好像除了学习成绩和一些空洞证书外,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于是,思前想后,我将这段时间考的课堂试卷,以及各种风格的绘画及书法作品摞起来,一股脑抱到客厅,放在幺舅妈面前的地上。 “幺舅妈,这是我最近考试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我说着,将一张张满分试卷展示给她看。 “这是最近新学的工笔画,画的是一只鸟。” “这是上次参加绘画比赛得的证书……” “这是……” 我将它们一一提起,向幺舅妈努力介绍着,希望让幺舅妈觉得我配得上她的关心。 然而幺舅妈却是静静听着。 直到我介绍完后,才轻轻摸摸我的头,语气有些心疼,“真是辛苦你了啊,一知,学这么多,是不是很累啊?” 这一句话,直接让我僵在那里。 累? 我累吗? 我该说我累吗?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连母亲都不曾关心的问题,竟然被幺舅妈给问出来了? 刹那间,酸楚、苦涩、自嘲,各种情绪交杂在心口,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幺舅妈这个问题。 “士修吃不吃苹果?我这里正好有一个,给你吃吧?”母亲走过来,手里拿着一颗苹果,递到弟弟面前。 “就一个苹果吗?他吃了那一知吃什么呢?”幺舅妈下意识问道。 “没事,反正她不喜欢吃水果。”母亲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闻言,幺舅妈脸色变了变。 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拿过弟弟手中的苹果,起身朝厨房走去,“姐姐你休息,我借你厨房用一下。” 母亲愣了一下,“嗯?你要做什么?” “我去把这苹果切成果盘,这样大家都能吃了啊。”幺舅妈说着,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 没一会儿,幺舅妈就端着一个小铁盘过来了。 里面的苹果块切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中心大小几乎完全一致。 四根牙签整齐平行地立在中心四块上,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我有点强迫症,摆弄了好一会儿,嘿嘿,”幺舅妈说着,优先将果盘递到我面前,“一知,来,拿一块。” 第89章 童言无忌 我局促接过幺舅妈递过来的牙签,忐忑看了眼母亲。 母亲坐在一旁,看着我,面无表情催促道,“怎么那么木讷呢?幺舅妈递给你,让你吃你就吃呗,性子大方一点啊。” 我轻轻咬了一口,极淡的清甜味在口中荡开。 “脆不脆?”幺舅妈问道。 我点点头。 “你这孩子张个嘴只知道点头吗?”母亲眉头紧皱,“连句谢谢都不会说的?跟青蛙样,戳一下才跳一下,一点儿自觉性都没有呢怎么?” “……谢谢幺舅妈。”我举着插着苹果块的牙签,垂眸小声说道。 幺舅妈脸色动了动,张嘴想说什么,犹豫片刻,最后缓缓看向我母亲,道,“姐姐,跟外人才这么客气呢,我是一知的幺舅妈,你让一知跟我说哪门子谢谢?” “这苹果有点不新鲜了,回头我重新给姐姐你寄一箱过来。”幺舅妈说着,随手将果盘放在茶几上。 “一箱?不用不用,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母亲下意识谦虚道。 “我看一知挺喜欢吃的,反正我那里最不缺的就是水果,放着也会坏。”幺舅妈不假思索用话堵上母亲的嘴。 母亲见幺舅妈态度坚决,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能换了个话题。 “今天你们电话打得太晚了,也没来得及弄什么,我让言平出去买卤菜去了,中午将就吃下。”说完,她起身朝厨房走去。 “哎哟姐姐,哪里还需要准备什么卤菜,本来就随便吃点就是,不用这么客气。” 幺舅妈也跟着起身,跟着母亲走进厨房,“姐姐,有什么要弄的没?我来帮你。” 说着,幺舅妈还不忘回头冲弟弟使眼色,“士修,好好陪姐姐玩,别打架,听到没?” 我跟弟弟一同点头,看着两道身影没入厨房。 “我们去把玩具拆了吧?”我两眼冒光,拉着弟弟的手说道。 弟弟也开心点头,我们来到卧室,我让弟弟盘腿坐在地上,拽过幺舅妈给我买的仿生厨房玩具,撕开外包装,把各种盘子叉子跟杯子都抖落到地面上。 我跟弟弟玩得特别开心。 这也是我屈指可数地几次沉浸式玩玩具,不用再警惕墙边的玻璃窗上是否有人脸。 “这杯是你的,这杯是我的。”我将其中一个玩具杯子放在盘子上推给他,接着在自己面前也放了一杯。 弟弟看着杯子,突然沉默了一下。 随即,他指着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问道,“妈妈的杯子呢?”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说道“幺舅妈在厨房呢,何况我们现在只有两个杯子。” “但我们还是应该给妈妈准备一个杯子,”弟弟固执地将我的杯子推到旁边,“因为你惹妈妈生气了。” “嗯?” 我皱起眉头,被弟弟这句话给说懵了。 我怎么就惹幺舅妈生气了?她刚才分明就是在笑呢。 “你干嘛?”我也有点生气了,将杯子夺了回来,“你妈妈哪里生气了,不要乱说,我重新给她找一个杯子行了吧,这个是我的。” “我看见妈妈昨天偷偷哭,好几次嘴里都念着姐姐你的名字,分明就是你惹她生气了。” 弟弟童言无忌地说着,作势上前抢我手中的杯子。 他的话让我愣了半秒,手中力道一失,杯子瞬时被弟弟夺走。 “哎,你们在抢什么呢?不是说了不能打架吗?”幺舅妈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站到弟弟身后。 “姐姐不给妈妈杯子,姐姐都不爱妈妈。”弟弟张嘴就来。 闻言,幺舅妈脸色微变,她抿着嘴,弯下腰将弟弟从地上拽起来,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聂士修我告诉你,这种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知道吗?” 我迟愣愣地坐在地上,脑海中回想着弟弟说的这番话,目光僵硬地围观着幺舅妈对弟弟的训斥。 “可是……” “没有可是!你别说话了!”幺舅妈音量拔高了几分,眼神不自觉朝厨房方向看了几眼,神色是我几乎从未见过的担忧。 “幺舅妈……我跟弟弟没有打架。”我站起身,还是决定替弟弟说话。 毕竟小我两岁,又在如此富饶的家庭长大,从小一点儿苦没吃过,难免说话不过脑。 “刚才他没抓到你哪里吧?”幺舅妈松开弟弟,蹲下身来拉过我的手看了看。 “没有,我们在玩过家家呢。” 不知为何,在弟弟说出“姐姐不爱妈妈”这句话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下意识将手抽了回来。 幺舅妈感受到我的退缩,眼眸动了动,也没多说什么,起身朝弟弟脑门轻轻弹了下。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姐姐,我就打你屁股,走,吃饭了!” 这顿饭我吃得实在是味同嚼蜡。 幺舅妈跟我父母在饭桌上谈笑风生,但我全程沉默地埋着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方面是我总感觉幺舅妈跟我母亲在交谈中,似乎总有股若隐若无的较量拉扯,但这单纯只是种感觉,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 另一方面,弟弟聂士修的那番话,莫名就印在了我心口,怎么也挥之不去。 幺舅妈半夜干嘛要边哭边念我的名字啊? 这听上去就很奇怪。 会不会是弟弟听错了,或者说他是随口乱说的。 思来想去,我觉得后者的嫌疑更大,毕竟他比我的上学年纪晚一点,现在刚上小学一年级,连字都认不全呢。 小孩子不仅会撒谎,还会胡说八道。 幺舅妈在我们这里待到傍晚,终于要道别了。 他们做水果批发生意,生物作息几乎都是反着来的。 基本都是凌晨一两点醒,然后去批发市场卖货,下午开始睡觉。 这次带着弟弟来我这里玩到傍晚,对于他们而言已经算是熬夜了。 “一知,下次我带你去重庆亲自选衣服。”幺舅妈拉着弟弟的手,一边走一边朝我挥手回头,“记得要开心哦。” “再见,幺舅妈。”我冲他们挥手道别,短暂的幸福感随着他们的远去开始逐渐淡化。 等我回头,看见的又是母亲熟悉的一张冷脸。 “今天玩爽了吧?”她指着卧室里的书桌,“既然玩够了,是不是该去写作业了?” “……知道了。” 心口的闷气又涌了上来,白天的愉悦犹如一场虚幻的梦境。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看着地上散落的仿生玩具,我叹息一声,把它们归拢,打算放进袋子里收起来。 结果母亲走过来,见我手中拿着的玩具,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不是让你写作业吗?怎么还在玩!” “我没有玩,我在收拾玩具啊。”我呼吸一紧,赶紧解释道。 然而母亲丝毫不相信我的解释,直接冲过来,夺过我手中的袋子,一股脑将玩具塞了进去,“我就知道,每次来都要给你买玩具,这不是玩物丧志是什么?” “你也是,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一玩起来就没得时间概念,今天布置的作业不写完,你就别睡了!” 第90章 你会后悔的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我默默起身,不想再过多争辩,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取过母亲叠放在最上层的习题。 做着做着,我思绪忍不住又开始琢磨起今天发生的事。 也不知道张小彬现在怎么样了。 他母亲的后事问题,最终会由谁来处理呢? 她在行政中心门口干出这档子事,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吗? 以及…… 我握笔的手顿了顿,脑海中不由自主翻涌出幺舅妈的笑容,和弟弟说的那番话。 姐姐不爱妈妈? 这个弟弟,当真是童言无忌了。 长得像女生也就算了,说话还柔柔弱弱的,尤其是那皮肤,简直跟林语她们的皮肤一样白皙光滑。 和我黄黑的皮肤和几厘米长的汗毛相比,明明他才更像个女生。 要是我跟他能换个性别就好了。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做着题。 “羡慕吗?”似乎是感受到我低落的情绪,吴言缓缓开口。 “不存在什么羡不羡慕,只是略有感慨。” “感慨什么?”吴言像个知心大哥一般,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长叹一声,淡淡应道,“你说,连像幺舅妈这样的外人,竟然比我母亲更快感知到我的情绪,难道不唏嘘吗?” “外人?”吴言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难道不算吗?好吧,确实好像不应该叫外人,这样说太伤人了,毕竟关系还是挺亲近的,算走动很频繁的亲戚吧。”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着。 在吴言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心中所想。 听完我的解释,吴言再次轻笑了一声。 这次,他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言一知,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你更淡漠,还是我更无情了。” “嗯?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 “没什么,”吴言深深叹了口气,“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嘛?别绕弯子。”我被吴言勾起了兴趣,赶紧催促道,“有话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闻言,吴言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话吗?” “什么话?” 吴言沉了沉,一字一句道,“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呢?” 错误? 我煞是愣住了。 吴言好像的确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在故作高深,并没有深想。 可如今看来,这个错误难道……跟我有关? “如果你犯了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错误,你会怎么办?”吴言突然开口问我。 我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皱眉沉思后,犹豫着开口,“将错……就错?” “嗯。” 吴言冷哼一声,“所以嘛,再去深究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不要再想了,赶紧做题别走神,还有,上一题写错了。” 我目光一聚,发现上一题果真选错了。 无语了。 这个吴言,跟我聊天的同时,还能一心二用? “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所以到底是什么错误嘛?”我听得云里雾里,用橡皮擦擦掉上题答案,边重填答案边问道。 但吴言仿佛不愿再做回应,直接选择了沉默。 行吧,又跟我装死。 我“啧”了一声,甩了甩头,将满脑子的思绪暂时甩到一边,无奈投入到习题中。 张小彬母亲的事情,犹如一根燃着零星微光的火柴,很快便被小镇的黑暗给吞没。 我很快从那些喧嚣的八卦声中,得知张小彬母亲真正的死因是瞬间窒息而亡。 这件事情引起小镇轰动了一阵子,又快速成为过去式。 行政广场冷清几日后,逐渐恢复成往日的热闹。 但我敏锐觉察到,先前在各个角落里的那些人,好像都不见了。 自从那一面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张小彬。 他也没有来过学校,我偷偷跑去办公室,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旁敲侧击地问过老师很多次。 每次从老师嘴里听到他还没有办理退学手续的消息后,内心才稍微得到一丝安定。 张小彬不在教室,林语对我的威胁几乎等同于0。 尽管她无数次哀求说,可以给我带关于张小彬的最新消息,甚至跪在我面前说她甚至可以带我去见他,我都懒得理会。 如果我再信林语的话,我就真成傻子了。 “今天这个座位我换定了,你再拦着我,我就不客气了信不信。”我捏紧拳头,字字包裹着嫌弃的情绪。 “班长,求求你了,至少……至少把这学期过完再说?”林语最后恳求道,“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我一天都等不了。” 我提起书包,抠紧课桌底,缓缓拉动。 结果林语直接一整个身体扑了上来,压在课桌上。 “班长!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这段时间明明没再做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林语仰起头,眼中满是凄凉。 “因为你这个人本身,就让我觉得烦,” 我加重了手中力道,课桌朝前“兹拉”一声,发出巨大且尖锐的摩擦声,“哪怕你不说话,只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就觉得身心都不舒服,所以,请你离我远点。” 我说着,一口气将课桌朝讲台位置拉动了半米。 我已经提前给老师打过报告,主动申请坐到讲台边。 讲台两边的位置,一向都是留给“特殊学生”的,例如像沈礼这样的不安定份子。 但此刻在我眼里,那个位置简直堪称完美。 “班长!”林语一脸心痛,“我错了好不好?如果让你不舒服,下次我改?” “林语,你到现在还不懂吗?”我双手握住课桌腿,朝讲台旁最后拉扯,“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冷眼看着趴在桌上的林语,眼中不带任何情感。 “不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课桌上,但凡要点脸,你现在就该立刻,马上从我桌子上下来。”我斜睨着林语,专挑难听的话讲。 果然,林语脸色变了变。 见我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她深吸口气,默默从课桌上落下脚,整理了下衣角跟有些凌乱的头发。 当她再次抬头看向我时,眸光涌动着某种深意。 “班长,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林语眼圈立即红了起来,咬唇转身,连书包也没拿,直接离开了教室。 第91章 除夕 我会后悔? 我冷冷扫向林语远去的背影。 我确实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换这个座位。 自从远离林语后,我简直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尽管我能感觉到身侧后方传来的阴恻眼神,但我全然不在乎。 没了张小彬,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彻底不再搭理林语,对她打招呼的动作置若罔闻。 哪怕在教室里遇到,也装作没看见,冷漠地与她擦肩而过。 渐渐的,林语见我始终跟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般冷漠,找我的次数明显变少了,但我能感受到,那道如芒在背的幽暗视线,始终没从我身后挪开过。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紧接着就是令绝大部分学生都激动的寒假假期。 随着春节的临近,灰扑扑的小镇也逐渐变得有年味起来。 各家各户早早在门前贴好春联,大红灯笼也挂在了行政楼的两侧。 我穿梭在过节前的浓厚年味中,裹着厚重的衣服从语文老师家中出来。 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节补习课。 过了今天,老师们也要回各自老家去了。 我也能缓口气,从无休止的习题中自由呼吸几天,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很快。 在万众期待中,除夕来了。 晚上,我们正在父亲老家,与奶奶他们团聚。 忽然,父亲的手机响起。 我看着父亲起身绕开喧闹的客厅,来到比较偏僻的过道。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父亲的话断断续续从过道传来,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但立马吸引了我的注意。 “可我现在不在镇上,回老家了啊!” 我看着父亲开始在过道来回踱步,单手挠着后脑勺,神色变得烦躁起来,“疯了……简直疯了…商量好的?” “……可这跟我没关系啊……是,是是……我知道……明白……” 没多久,父亲挂掉了电话,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餐桌上,而是靠墙沉思了许久。 接着,他深吸了口气,换了个刻意轻松的表情,走到客厅,轻轻拍了拍我母亲的肩膀。 “小聂,你过来下,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朝夕相处十几年,母亲一眼看出父亲神色的异样,默默点头跟着他去了过道。 又过了一会儿,父母神色凝重地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们可能得马上赶回镇上去。”父亲说着,拉扯着我的衣袖,“一知,你去收拾一下衣服,我们要走了。” 父亲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陡,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哥哥?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着走?”其中一亲戚连忙追问道,“厂里那么多人,喊个人去处理不行吗?” “……当然不行!” 父亲还想说什么,然而母亲已经等不及了,焦急仓促地赶着父亲立马联系车送我们回去。 “别解释了,走!” “……” 就这样,我饭都还没吃完,就被父母抓着坐上了他们联系的黑车。 一路上,我过年的愉悦心情可以说被冲毁得七零八落。 烟花还没放,摔炮还没买,压岁钱也还没拿呢。 这些仪式都还没做,就又要回到那个窒息的地方了吗? 一路上,父亲的电话就没停过。 每接一次电话,父亲的脸色就更黑几分。 因为黑车上还有司机和其他乘客,父亲除了打电话不停的“嗯嗯嗯”外,一直都谨言慎行,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等赶回小镇,已经是接近晚上12点了。 父亲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朝单位而去。 母亲也是直接将钥匙塞给我,让我先回家睡觉,随后紧跟着父亲的脚步飞奔而去。 无奈,我也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借着路灯微光,独自朝家里走去。 这一晚,我辗转难眠。 直到天微微亮,门口才响起细窣的锁孔转动声。 我立马闭上眼,开始装睡。 母亲先是走进我卧室,确认我睡着后,才轻轻走出卧室,与父亲坐在客厅里开始聊天。 【删除】 事到如今,我也没法继续装下去了。 我翻身下床,装作朦胧初醒的模样,揉着眼睛来到客厅。 “……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吵什么?” 父母猛地回头,齐齐看向我。 “没你的事儿,回去睡觉。”母亲忍着怒火,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可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周叔叔,”我走到父亲面前,牵起他的手,“爸爸,周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言,父亲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 身为长辈的坚硬躯壳从心口裂开一条缝,父亲脸上第一次露出手足无措的慌张。 【删除】 第92章 送命 【删除】 “……周海叔叔?……”我简直难以置信。 周海叔叔是我父亲单位的同事。 印象中,他性情平易近人,对谁都是笑呵呵的,脸上总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尤其喜欢看书,家里一整面墙全是各种国外文学原文。 如此博览群书,看遍世界的人,竟然… “你周叔叔他……或许……” 不等我父亲说完,母亲直接冷脸打断他的话,“你跟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 母亲语气已经很不耐烦,“回头她要是对她同学说,别人往外传出去,不正落人口实嘛?我看你真是脑子少根筋!” 说完,母亲直接上前推搡着我的肩膀朝卧室赶去,一边推一边提醒,“小孩子家家的,学习是你现在重中之重,其余的都跟你没关系明白吗?不该问的别问!” 不得已,我只能被母亲一路推回卧室,躺回床上。 “闭眼,睡觉!”昏暗中,母亲冷冷俯视着命令道。 从父亲手足无措的神情我已经深刻感觉到,今天发生的事绝对很大,但他们既然不愿意对我说,必定是还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这个节骨眼,傻子才会去撞枪口跟母亲对着干。 我听话闭眼,小心翼翼地避免母亲将怒火牵扯到自己身上。 见我重新躺回床合上眼,母亲作势打算将父亲拉回主卧关上门商议。 结果就在母亲走到过道时,她忽然想起什么,脚底一转,快步回到我床边,伸手将我摇醒。 “言一知,睁眼!我有话跟你说。”母亲语气低沉中带着某种急迫。 我连忙睁开眼,愣愣看着她,“妈妈,怎么了?” 母亲弯下腰,仔仔细细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知,从现在起,妈妈说的话,你要时刻记在心里,但凡你身边的同学或者什么人来问,你都要照着我的话说,明白吗?” “……妈妈,什么话啊?”我不明所以。 “你爸爸只是一名普通的水电工程师,如果有人问你爸爸工作地点和内容,你就说不清楚,如果有人问我们跟周海叔叔熟不熟,你就说你不认识他,知道吗?” “这些话你务必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必须记住!” 母亲反复强调着这句话。 我点点头。 “重复一遍给妈妈听。”母亲似乎还是不放心,眼神直直看着我。 “我爸爸是一名工程师,我不清楚他的工作地点和内容,我跟周海叔叔也不熟。” “不是不熟,是不认识!”母亲冷脸纠正。 “……妈妈,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实在是不理解,下意识反问道。 周海叔叔明明就跟父亲很熟悉啊。 甚至很多时候因为工作问题父亲需要值班,都是周海叔叔替父亲去的。 “让你说不认识就说不认识!干嘛有那么多的问题?!”母亲极其不耐烦的晃了晃我身体,“重新说一遍!” 刹那间,我忽然觉得母亲眼神有点骇人。 “我爸爸是工程师,我不知道他的工作地点跟内容,我也……不认识周海叔叔。”我咽了口唾沫,按照母亲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还差不多,你千万要给我记住了,言一知,妈妈没给你开玩笑。” 母亲最后严肃叮嘱我后,这才沉重地直起身子,和父亲进到主卧,反锁上门。 我听着主卧里传来的细簌谈话声,看着逐渐开始泛白的天空,困意早已退散。 这是一个毫无年味的年。 虽然父母死活不愿意给我透露什么。 【删除】 从这天起,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回家,并且每天晚上走家串户这种走动明显多了起来。 但他们却从没带上我。 那段时间,我家里经常频繁多出各种光是看包装就十分昂贵的茶叶礼盒跟酒水,以及一些我以前从未没见过的瓷器跟檀木盒子。 只不过这些东西就只是在我家短短寄宿一会儿。 因为很快,这些东西又会被我父母提走,等到回来的时候,已是两手空空。 有次我出于好奇,不小心打开了其中一个茶叶盒,却发现里面装的竟然不是茶叶,而是几捆黑色的钱。 不等我重新盖上,母亲立马夺过来盖上盖子,冲我劈头盖脸骂道,“干什么呢你!这些东西让你碰了吗?!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紧张到下意识摇头。 “没看到最好!”母亲审视着我,一边小心翼翼拿起块布,将茶叶盒外表擦拭了一遍,确认光洁无指纹后,才重新轻轻放回礼品包装里。 干完这些,母亲松了口气,回头重重点了点我的额头,“我说你手怎么就那么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去写作业!” “这些东西不要看!不要碰!更不要说!知不知道?” “……知道,明白。”我缓缓吐口气,快步缩回自己的卧室。 父母有事瞒着我,这很显而易见。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就像他们说的,我还小,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他们任何忙。 但是那茶叶里的东西,依旧让我感到十分的不安。 不久后。 这份不安伴随着上面下发的一道文件,才让我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我父母送的不是礼…… 而是命。 第93章 处分决定书 那一天,父亲早早回到家,手里提着一袋卤猪耳朵。 “怎么突然买卤菜了?这东西又贵,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母亲看着父亲手里的卤菜,不出意外地又开始埋怨。 “偶尔吃一下不要大惊小怪的嘛。事情终于结束了,怎么也得庆祝一下是不是?” 父亲说着,从厨房取出一个盘子,将卤菜倒进盘子里。 “已经花了那么多钱,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借来送的,都是要还的!我看你,是不管钱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 事已至此,母亲也只能无奈瞪了父亲一眼,擦了擦手,坐到沙发上,朝父亲手一摊,“文件呢?拿我看看。” “这儿呢。”父亲连忙打开公文包,将一份文件小心翼翼取出来,递给我母亲。 我装作不经意地蹭过去。 上面鲜红的印章,晃得人有些刺眼。 《……集团相关涉事人员处分决定书》 醒目鲜红的标题,看得我一愣。 我连忙朝下快速扫去,里面写的东西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删除】 文件的句子太过官方,我从各种咬文嚼字中,只提取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爸爸单位一名姓姚的副书记,被开除了。 不等我继续往下看,母亲已经快速看完,将文件折起来,左看右看,最后起身将文件压在了一垒书的最下层。 直到做完这些,她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这下松口气了吧?”父亲看出母亲心有余悸的神色,过去顺着她的背。 “这都是拿钱砸的,你以为当真是你自己运气好吗?”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接着数落道,“幸好出事儿当天第一时间我就提醒你务必往回赶,不然这上面的名字,怕就是你了!” “所以现在是都通报了吗?”母亲追问道。 “是吧?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副书记那位置空出来了?”母亲眼中忽然亮起一抹光。 “……啊?”父亲怎会不清楚母亲的想法,连忙摇头说道,“现在好不容易才摘除关系,不给我处分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让我去当,你别想太多。” “怎么不可能?”母亲皱眉道,“姚本身就是自己作风有问题,赖得到我们头上吗?” “现在周海一死,同级别的就剩下你了。”母亲还想继续分析,结果父亲一听到“周海”两个字,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够了,不要再说他了!他已经死了你怎么还老是说他!” 父亲低吼一声,刚进门时的愉悦心情也被母亲给扫兴完了。 那一刻,我从父亲眼中看到一抹心痛。 我想,他可能是想起跟周海叔叔一起打牌喝酒的时候了吧。 因为我母亲的缘故,连我父亲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也要管。 久而久之,我父亲性格也越来越软弱没有主见,身边几乎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 而周海叔叔,绝对算得上我父亲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可如今,他不仅失去了这个朋友,还不得不踩在这个朋友的尸体上,朝上爬。 “你休息,我帮你炒。” 父亲沉重起身,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看着父亲一脸沉痛的表情,母亲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过分,反而觉得父亲这人太优柔寡断。 见他躲着自己,母亲不依不饶追着跑进厨房念叨,“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怎么就这么莽(方言,笨的意思)呢?” 我坐在客厅,听着厨房里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 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终,这顿饭吃得也是气压极低。 晚上,母亲出门去朋友家了,我猜她大概是要去当那个大喇叭,装作不经意地将这个处分通知告知她认识的所有人。 我坐在卧室书桌前,笔在作业纸上摩擦,发出“莎莎莎”的声响。 客厅里安静得很,时不时发出一点清脆的碰撞声。 我知道父亲此刻,就坐在客厅。 出于好奇,我悄悄走过去,朝客厅探出个脑袋。 我发现父亲坐在一张塑料矮凳上,背对着客厅门,脸朝着阳台外的山坡。 他的手边是茶几,上面放着一瓶酒跟两个小酒杯。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父亲自己珍藏许久,用野生天山雪莲泡的酒。 父亲全程没有说话,一直保持着沉默,时不时拿起自己的杯子,与另一只杯子对碰,然后自己轻轻抿一口。 他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父亲的脸。 但那透着万分落寞与孤寂的背影,我终生难忘。 父亲此刻的难过,跟我看到周云死时的难过,是否是同一种难过呢? 我站在父亲身后,神情恍然。 这件事情在我的视角里,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然而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删除】 整个小镇因为这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跟它们扯上关系。 然而。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小彬回学校了。 第94章 集体霸凌 张小彬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病毒,迅速蔓延到年级各个角落。 我躲在习题册里抬起头,偷偷朝他的位置回望。 那个空置许久的座位,终于等到了他的主人。 我与张小彬已经许久未见,如今的他比我印象里还要瘦弱,校服空荡荡挂在身上,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他母亲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疯子,怪人,这两个词像标签一样,牢牢贴在他的身上。 周围的同学就跟躲瘟神一样避着他。 班里对他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充满着各种厌恶及恐惧。 “他妈都那样了,他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在张小彬回来后,我听得最多的话。 一开始,我下意识就想去据理力争。 我想大声质问他们你们了解他吗,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对于求知的渴望和坚定你们比得上吗? 你们这些人云亦云的蠢货,知道个什么? 但最终,这些话也只是被我烂在肚子里。 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一旦我开口替他说话,就会被自动归类到和他同一类。 我妈妈反复叮嘱过我,这段时间一定一定,不能生事。 我看着张小彬的情绪越来越沉默,脸色也越来越冷,出入教室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哪怕我有几次主动想上前跟他说话,但他始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眼眸看向我时的淡漠,跟看其他人别无二致。 我心里一阵钝痛,然而我除了叹息,什么都做不了。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内疚时刻包裹着我,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课间。 我看到张小彬起身朝外走去。 长时间的愧疚与憋屈,让我坐立难安。 犹豫片刻后,我还是决定追上去向他解释。 我想解释为什么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他,想给他解释我处境的无奈。 当时的我天真的觉得,不管他心里把不把我当朋友,我反正不想他对我产生更多的误会。 可当我走出教室时,却发现张小彬不见了。 正当我迟疑刹那。 我的肩头忽然轻轻落下一只手。 我猛地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又是林语。 我顿时没来由觉得一阵烦躁,抬手打开她的手,嫌弃地拂了拂肩头,无语道,“林语,你又想干什么?” 闻言,林语眼眸动了下,“班长,你是不是在找张小彬?” “关你什么事?”我白了她一眼。 “我带你去。”林语说完,不容我开口,便伸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朝教学楼后面走去。 “……你干什么?!放手!” 我怒了,这个林语怎么还是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非要挨打才老实吗?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放手!”我抬手直接朝林语拉着我的手劈去,“给我放手!” 我下劈用了些力道,林语手腕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我当即把手缩回来,正准备挖苦她几句,结果话还没涌上喉间,我就被不远处的景象给惊住了。 教学楼后面是一片田野,中间是用围墙隔着的。 沿着围墙朝坡上走一截,就是学校的公共厕所。 此刻,厕所最下层的台阶处,围满了看戏的同学。 各种吹口哨和嬉笑怒骂声,时不时从人群里发出,各种谩骂声不绝于耳。 见此一幕。 我心口没来由一紧,已经顾不得去教训林语了,连忙奔过去,费力扒开人群。 看到中心景象刹那间,我整个人几乎血液倒流。 只见张小彬被好几个男同学强行扼住双手,像当初跪在行政广场那样,跪在沈礼面前。 “疯子生疯子,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敢出现在学校啊?”沈礼说着,朝周围同学扬扬下巴,“你们说是吧?” “对!没错!张小彬,你赶紧退学吧!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周围同学立马跟着起哄。 沈礼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附和声,嘴角咧得更开了。 张小彬跪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眼中仇恨几乎快要溢出。 “哟,你还敢瞪我?你有什么资格瞪我?” 沈礼见状,弯下腰,揪住张小彬的头发,朝地面狠狠按去。 “咚”的一声,张小彬额头与地面撞击,发出一道闷响。 “给我磕头,是你的荣幸。”沈礼说着,又揪起张小彬的头发,让他被迫看向自己。 “今天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我给你一个机会,” 沈礼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鞋,“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吧,不小心脚底踩到了一坨屎,你只要把鞋底的屎给我舔干净,我就放你一马,不然……” 沈礼顿了顿,眼冒精光,“不然我就举报你!让你再也上不了学信不信?” 说完,沈礼直起身子,将脚底板翘起,朝向张小彬的嘴。 那一刻,我整个人几乎快要气炸。 怎么敢?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敢! 这个沈礼,怎么敢在学校……?老师呢?老师去哪里了?! 我下意识愤怒到有点手足无措,四下张望寻找老师身影,却发现这里距离老师办公室有点远,属于监督死角。 “……沈礼,我操你大爷……”张小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结果刚说完这句话,沈礼就抓住张小彬的头发,狠狠将他的脸紧贴在鞋底上。 刹那间,我所有的理智全部下线,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积压在胸口。 我直接冲过去,一把掰开张小彬肩膀,抬手朝沈礼抓着他头发的手臂窝来了一记下劈! “……操!” 沈礼被我这一劈打得猝不及防,完全没有任何设防。 他捂着手臂,痛到跳脚,气急败坏地瞪向我,“妈的……打到麻筋了,好几把痛……言一知!我绝对要举报你!” 我看着张小彬那半边沾满污秽的脸颊,心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到沈礼这句话,我转过身,冷冷看向他,“说话要讲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我一步步走近他,双拳捏紧,“我只看到你在欺负我们班同学,就算老师来了,你也拿我没辙,你是不是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我话里话外提醒着他。 楼梯摔倒的事,他找小混混围堵我差点被反杀的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绝非是外表看上去的那种文静之人。 沈礼脸色明显变了变,但身为校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女生威胁,要是怂了今后还如何立威? 于是,他强硬地甩了甩手,恶狠狠地看向我,“班长,我本来是不打女人的,但我觉得你跟女人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有本事我们光明正大来打一架,谁输了谁就向对方磕头道歉。” 第95章 油炸鱼骨 沈礼的明面挑衅,顿时让四周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我,用眼神猜测着我的回答。 众人都以为我会被沈礼这句话给吓到。 却不知道,这句话落在我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感觉。 打架? 好啊,简直太好了。 我内心涌起一抹前所未有的狂热。 竟然有人想主动找我打架,我实在是求之不得。 我忍得实在是太久了,一边目睹着所有人对张小彬的霸凌,一边只能在一旁当个懦弱无能的旁观者。 这种憋屈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忍了。 此刻,我比任何人都需要发泄。 那种拳拳到肉,血液横飞的发泄。 我忽然轻轻勾起一抹笑,手指在两侧情不自禁做着舒张动作。 体内蓬勃的躁动传到手心,令我痒到不行,我甚至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想要一拳挥到对方脸上的冲动。 我不知道这股躁动源自于哪里,或许是吴言给我的勇气,又或是一时气性上涌的结果。 总之在那一刻,我已然将一切抛诸脑后。 “奉陪到底。”我的回答出乎了周围人的意料,包括沈礼。 不知道是我眸光在这一刻太过阴沉,亦或是太过兴奋癫狂。 沈礼在与我对视刹那,我明显看到了他下意识滚动的喉结。 这个发现,在我看来就像是看着猎物在自己刀下挣扎,令我更加激动难耐。 我攥紧右拳,扭动了下脖子,后背已经躬起腰,目光阴冷地看向沈礼。 然而下一秒。 欲挥拳的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抓住。 我皱起眉头,扭头看去,竟然是张小彬。 “……干什么?”我表情有点生硬。 张小彬深深看了看我,嘴唇蠕动了会儿,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被他这样无言地拽着,看着他心死般的眼神。 我刚才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刹那间被浇灭了。 是啊。 我为什么要打架? 我身为班长,年级第一,品学兼优,跟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打架,除了落得一身腥外,能有什么好处? 理智重新回归,我将张小彬扶起,目光落到沈礼身上,语气有些低沉,“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但身为班长,我只最后提醒你一次,下次我要是再看到你欺负我们班同学,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切,好大的官威。”沈礼立马嘴贱地怼了一句。 虽然他嘴硬不会承认,但在我说出这番话后,我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也隐隐松弛下来。 我四下环顾一圈,接着目光落到先前扼制张小彬手腕的几个人身上,“你们爸妈知道你们在学校给别人当孙子吗?” 此言一出,几个人瞬间神色慌了。 “你们是打算现在向张小彬道歉,还是等老师把你们家长请来再道歉?”我一字一句逼问道。 他们的父母,几乎都是老实本分的煤矿工人。 里面有些人,甚至给我父亲送过礼。 “别……班长,别告诉老师……”其中一个身形较胖的小男生连忙摆手。 他心一横,咬牙看向张小彬,不甘地沉默片刻,还是犹豫开口道,“张小彬……对、对不起!” “……对不起!”其余人连忙跟着应和。 这几声道歉很是敷衍,但已经是我能为张小彬争取的当前最大尊重。 “班长你拿官威压人,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沈礼试图挑拨离间。 “怎么,不服气?” 我冷哼一声,“有本事,你也可以。” 说完,我带着张小彬朝洗手池走去。 所有人立马给我们让开一条道。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受他们敬重,而是因为张小彬脸上的污渍实在是太臭太恶心,没人想沾上这难闻的气味。 离人群越来越远,张小彬的脚步也愈发的快了起来。 我紧紧跟在他后面,倚靠在洗手池水槽旁的墙边,双手环胸,沉默看着他弯下腰拧开水龙头,将脸对着水流冲洗上面黏着的污秽。 一坨坨污渍从脸上剥离,顺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 从始至终,我与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最终,在张小彬终于将脸洗干净后,他捧起一捧水,将头埋进去,再猛地抬起。 前额的头发被打湿,水珠顺着发尖滴淌在睫毛上,又顺着抖动的睫毛滑落下来,像极了眼泪。 “你不该帮我的,”张小彬拧关水龙头,终于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 “你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我有些生气,他这句话显得我好像很自作多情。 “你不怕麻烦,但你家里人可不一定会这么想。”张小彬说完,转身平静地看向我。 “……我……”我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母亲这段时间每天上学前都会叮嘱我,让我行事低调,不要在学校惹事,更不要去嚼舌根。 刚才的事要是被有心之人告到我妈那里,我肯定又没好果子吃。 但…… 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再来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我上前一步,靠近张小彬,眼眸闪烁着光亮,“你难道忘了我的理想是什么了吗?” “知道,警察嘛。”张小彬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垂下头,有意避开我的凝视。 “对啊,我可是要当警察的人,要是连这种事都怕,还当什么警察。”我换了副轻松调侃的语气,冲他笑了笑,试图缓解下此刻凝重的气氛。 果不其然,张小彬神色松了松,抬起头瞟了我一眼。 “张小彬,”我久久看着他,思考了很久,最终缓声问道,“上次的问题,你一直都还没回答过我。” “什么问题?”张小彬愣了一下。 “法官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不妨我再提醒你一下,” 我背起双手,一步步朝他走近,“我想问,你还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笔记?需不需要我帮你补课?” 需不需要,我这个朋友? 闻言,张小彬瞳孔猛地一缩,喉结滚动,万分诧异地抬头望向我。 “……但你妈妈……”后面的话被他哽在喉间,没有吐出来。 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比其他人都清楚我妈妈的为人。 我知道,我了然,这是我与他之间永远避不开的隔阂。 如今镇上出了这种事,张小彬几乎可以说是一条人人都能上去跺两脚的流浪狗。 我们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加悬殊巨大。 但那样又如何? 我选中的朋友,一定得是遵循我内心的选择。 “我妈妈是我妈妈,我是我,” 我轻轻叹息一声,无比坚定地看向他,“我现在问的是你,你张小彬,需不需要我言一知帮你补课?” 这一次,对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我都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我等得有些毛焦火辣的时候。 张小彬终于抬起头,“好啊,班长如果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 “只不过这一次,我可没有油炸鱼骨带给你了。”他没再躲避我的眼神,而是轻笑着迎上我的目光,坦然说道。 第96章 阴魂不散 我看着张小彬笑眼里的苦涩,歪头笑了笑,“油炸食品放久了,就变冷变软,味道也再没法像刚出锅那样酥脆。” “所以嘛……有些东西,只有记忆里的味道才最美味,对吧?” 张小彬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他不禁哑然失笑,目光温柔地看向我,“不愧是作文满分的学霸,歪理都一套一套的。” 说完,他轻轻勾起唇,缓缓扯起一抹笑。 那是自他母亲出事后到现在,我第一次在他脸上重新看见笑容。 这个笑容释怀了我所有的拧巴与忐忑。 我踌躇了半天,犹豫着的各种想要向他解释的话,此刻也完全没有再说的必要。 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张小彬的笑容,我也被感染着嘴角扬起浅浅弧度。 “走吧,回教室。” 我说着,笑着转身打算往教室走。 结果刚一回头,就看见洗手池走廊拐角,露着林语的半张脸。 那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瞬间裂开,差点吓到失态尖叫。 林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站在了那里,阴恻恻地观察着我与张小彬。 全程没有靠近,更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将半边身体隐在暗处,探出半张脸。 “林语……你跟踪我?”我心有余悸地皱起眉头,深深吐了口气。 换做往常,我绝对不会感受不到如此阴森的目光。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好不容易才重新跟张小彬说上话,我竟然对林语的这次靠近,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面对我的阴阳怪气,林语罕见的没有接话,只是目光从我身上游到张小彬身上,“张小彬,你这样会害了班长的,知不知道?” 闻言,张小彬的脸色僵了僵。 他斜睨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对我说了句“我先回教室了”,随后拔腿就从我与林语中间穿过。 好不容易才缓和的气氛又被林语给打破,我的心情大起大落,恨不得用眼神将林语碎尸万段。 “林语,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我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妈都没你这么不要脸吧?要我拒绝你多少次你才能清醒?” 林语静静地听我骂完,眼眸的深色愈发幽暗。 “班长,以前你说我不配,我以为你是因为我妈妈的缘故,觉得我脏,我配不上你,所以才一直拒绝我。” “可张小彬他又好到哪里去了?他妈妈那件事后,煽动鼓舞了那么多人,他害死了那么多家庭,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说我配不上你,那他更配不上!可如果……” 顿了顿,林语忽然凑上前,一把紧抓住我的右手紧贴在她胸口,“可如果你能接受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他明明比我更脏更不堪入目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猛地推开她凑近的身体,将手狠狠从她手掌中甩脱。 “林语,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无论你怎么问我,我对你永远都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你不配!你不配跟张小彬比,你连张小彬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不像你,你永远在利用别人,永远在自怨自艾,你不仅不配跟张小彬比,是你自己舍弃了做人的自尊,如今落得人人鄙夷的下场,不都是自找的吗?” “我对你这种人,没有任何话好说。” 我毫不留情地甩出这句话后,便愤然离去,独留林语一人杵在那个地方。 她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上课铃打响,课都上了十几分钟后,才见她迟缓着从外面走回教室。 “怎么回事?”老师停下书写板书的手,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林语,埋怨道。 “……老师,我刚才肚子疼。”林语说着,泛起楚楚可怜的眼神,微微弯腰捂住肚子。 “……少吃点零食肚子就不会痛了,回座位去吧。” 老师懒得去分辨真假,扬了扬手中粉笔,回身继续在黑板上书写着。 林语垂下头,在众人目光中匆匆朝座位走去。 我看到她朝我这个位置深深凝视一眼,而后眼神快速挪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那以后,班上的风气好像开始变得有点古怪起来。 张小彬成了班里默认的“底层贱民”。 他的课桌总是能跳出各种各样的“惊喜”。 有时候是一包用报纸和胶水包裹着的几十只蟑螂。 有时候打开课本,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只被压扁的,死状凄惨的死老鼠。 有时候,当他一屁股坐下时,会发现座位已经被人涂满了厚厚一层透明胶水。 一旦张小彬疏忽大意,他的课本就会被剪成碎片,连同着书包出现在窗外楼下的地面上,散落一地。 再到后来,班级里的同学,尤其是那群以沈礼马首是瞻的男生群体,变得无比期待张小彬的出现。 每天早晨,从张小彬出现在教室门口开始。 所有人都会立马精神抖擞,目光期待地齐齐注视着他,直到亲眼目睹他被新一轮的“惊喜”给吓到起跳后,就会引发哄堂大笑。 “这次可是我的主意!哈哈哈哈!” “他的反应没有昨天那么好笑,你这主意也不行啊……” “……就会嘴巴讲,明天你来!” 男生们将张小彬的反应当成自己恶作剧的奖励。 从始至终,沈礼眼神都极度嚣张,阴笑地看向我。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瞧,根本就不需要我动手,自然有人替我教训他。” 沈礼坐在讲台右侧,我位置在讲台左侧。 我看着他无比挑衅的眼神,只觉得身体每个细胞都被愤怒填满。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强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拿起专门为张小彬准备的笔记本,用肩膀撞开堵在张小彬座位上的作恶者,站到张小彬跟前。 “张小彬,这是上节课的笔记,我整理的。”我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顺道用眼神扫向四周。 “……知道了。” 此刻,张小彬刚收拾完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的课桌,情绪实属有些低沉。 我将笔记本“啪”的一声放在他桌上,回身冷冰冰看向所有人,一字一句道,“同学之间应该友爱互助,这个笔记本,是我借给张小彬的。” “要是我发现它上面沾了任何一点儿脏东西,我定要有些人好看。” 我语气朝着这群男生,目光却斜睨向门口看戏的沈礼。 第97章 黑洞 【请一定要看作者说】 “听到没有?再调戏人家,班长要你们好看!张小彬可是班长养着的!” 沈礼故作怪叫地拙劣模仿道,随即发出阵阵刺耳嘲笑声。 这个嘲笑戏弄声就像有着某种感染力,周围围着的男生也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真是个害人不浅的废物,丢我们男人的脸!……” “班长,你这眼光也太差劲了点,张小彬可是疯子的儿子……”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先是林语,后是张小彬,说不定他们……” 各种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原地,气血疯狂上涌,耳边的嘲弄好像一把把无情的尖刀,刺进我的心口。 我有些担忧的看向张小彬。 只见他眸光暗得发沉,双手几乎快要将书本捏到变形。 在这一刻,我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羞恼,而是担心。 我担心张小彬会因为这些言语受到更大的伤害。 他已经承受得太多,虽然我改变不了小镇上别人的看法,但至少,我不能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到凌辱。 我做着深呼吸,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冲上去一人一拳的冲动。 我真想撕烂这些人的嘴,一刀割开他们的喉咙,放尽所有的血液,最后剖膛开腹掏出心脏,看看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这样想着,我忽然觉得一股气力从心底啸叫而出,快速灌满周身经脉。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说够了吗?” 忽然间,张小彬冷冷开口。 “你管我说没说够,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一男生见张小彬竟然敢顶嘴,情绪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神在我跟张小彬身上扫来扫去,“不就仗着班长护你吗?谁知道你跟班长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后面半句嘟囔尽管声音很小,但依旧被我清晰听进耳朵里。 这一刻,我再也忍不了了。 我上前一步,猛地抓起男生的领口,将他狠狠朝后一推! 男生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仰身倒在一张课桌上,磕得后腰直疼。 “什么交易,你跟我说说?” 我大步迈过去,死死按住男生的胸膛,不顾他龇牙咧嘴的嚎叫,冷冷问道,“说啊!我跟张小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我双眼发狠地看着他,按压胸膛的力道极大。 男生本来后腰就被磕了一下,疼得厉害,此刻他就像是只仰面朝上的乌龟,双手挣扎着却半天使不上力。 “我……沈哥!……”男生被我双眼散发的杀意给吓傻了,扭头冲沈礼求助。 沈礼见状,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二话没说直接走过来,抬手冲我肩头就是一拳。 肩头瞬间传来一股闷痛。 我下意识松开手,男生连忙从课桌上翻滚下来,躲到沈礼身后,“沈哥,言一知怕是跟张小彬在一起久了,也变疯了!” 沈礼闻言,一脸邪笑着看向我,“班长,你刚才不是还让我们别欺负弱小吗?怎么转头自己就欺负上了?” “你这样子可不是一个好班长的表现,是不是得给人家道个歉?” 我双拳紧攥,刚才的冲动已经让我有些上头。 此刻沈礼这些挑拨情绪的话,直接让我的怒火翻涨好几倍。 哪怕我知道沈礼这是在故意激怒我,但此刻胸膛激荡的愤怒已经快把我的理智燃烧殆尽。 见我沉默,沈礼扭动着手腕,大言不惭道,“看班长这表情,很不服气嘛,还是那句话,我们出去打一架,谁输了谁道歉。” 沈礼又将同样的赌注搬了上来。 “班长……别答应啊!为了张小彬,不值得……”林语躲在人群里冲我说道。 “林语,有你什么事?信不信我先揍你!”沈礼怒瞪了她一眼,林语立马吓得闭上了嘴。 沈礼威胁完林语,又回过头冲我阴邪一笑,“怎么样啊,敢不敢啊?” “我——”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我刚开口说出一个字,门口放风的沈礼跟班就冲进来打断了我的话。 所有人一听,连忙四下散开坐回座位上。 见状,沈礼也只能不甘心地看我一眼,“这次算你走运。” 话音刚落。 赵老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教室前门。 “沈礼,言一知,你们在做什么?”赵老师疑惑地看着我俩,“上课铃都响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座位上?” 闻言,沈礼转身,冲赵老师嬉皮笑脸道,“老师,是我挡班长的路了……” 说完,沈礼大摇大摆地坐回讲台旁的特殊座位。 我也沉默着拉开座椅,坐到了讲台左边。 赵老师站在讲台上,若有所思地低头左右看了眼,这才深吸口气,清了清嗓子,“上课,全体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 …… 这节课,不出意外的,我全程走神了。 我满脑子都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内心深深的懊悔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怎么会如此的不理智?这么轻易就上手了? 万一那个男生身后没有课桌,那岂不是后脑勺就着地了? 要是出了人命,我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我完全不敢想。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的。”我在内心一遍遍忏悔,懊恼,怀疑自我。 我不会向他们道歉,但我内心没法容忍这样的自己。 这样一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自己。 我明明不是这样的。 也不该是这样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内疚了,反正没什么用。”似乎是感受到我内心的挣扎煎熬,吴言终于开口安慰道。 “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有点抓狂,神经已经到了极度敏感的状态。 “那是因为以前你没有我,”吴言坦然道,“如果这件事让你这么痛苦,你就当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本身就是你从心底创造出来的黑洞,你可以把一切厌恶的东西都丢给我,” “你言一知承受不住,但我吴言可以。” 黑洞? 我愣了一下,这个词很熟悉,我在《哥白尼》科普杂志里读过。 是一个引力大到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天体。 吴言说,他是我制造出来的心底黑洞。 他真的可以替我承受痛苦吗? 可是他又凭什么替我承受痛苦呢?他又做错了什么? “我如果这样做,岂不是会显得我很自私。”我如实说道。 “自私?”吴言像是听到一个什么幼稚的笑话,“这是什么话?人本来就该自私一点。” “况且你我本就一体,更算不上自私了,顶多是互助。” 顿了顿,吴言缓缓道,“还记得我很早前跟你说过的话吧,我能完全感知到你的情绪。” “你快乐,我才能快乐,你痛苦,我只会比你痛苦万倍。” “所以你不要再难过了,没做就去做,做完就别后悔,别总是瞻前顾后完了又开始怀疑,你的人生不该由遗憾组成,明白?” 吴言的语气难得轻轻的,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沉默许久,我终于抬起头,在心底默默回了一个字。 “好。” 第98章 再三挑衅 【请一定要看完本章说】 老师的到来拉住了我的冲动,却没有阻止沈礼对我的挑衅。 虽然我跟张小彬在班里都没几个交心的朋友。 但我跟他的处境是不一样的。 我不像他那样孤立无援。 因为成绩好,父亲的工作性质与小镇煤矿经济又有着重要关系,所以全校老师都时刻关注着我的动态。 沈礼不敢明着来,但背地里的小动作,却从未断过。 自从我连续护了张小彬几次后,我身边就总是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各种“意外”。 每当我走在过道上,总会“突如其来”冲过来几名高年级男生,鲁莽地撞上我的肩膀。 他们基本都比我高半个头,围在我身边,看似在道歉,满满却是威胁之意。 力道之大,差点将我整个人撞翻。 撞完人后的第一时间,所有人又立马会跟我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打人吧?” 毫不真诚的语气,加上那股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戏谑神色。 我没有说话,稳住身形就继续朝前走,连多余眼神都懒得给。 不用想也知道,跟沈礼必然是一丘之貉。 这种事情一天我能遇到七八回,这种无聊且肤浅的挑衅,实在是有些幼稚。 不仅如此,学校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莫名其妙多出许多关于我和张小彬的黄谣。 内容之不堪入目,光是听着就让人恶心到汗毛倒竖。 毫无根据的八卦每传一遍,就会衍生出八百个不同的版本。 三人成虎的故事讲多了,几乎人人都信以为真,就连前同桌都来找我不少次,想要求证内容的真假。 直到某一天。 一个乒乓拍斜着飞来,木制手柄不偏不倚直接砸中我的额头。 刹那间,我只觉得前额一阵钝痛。 “呀,这不是张疯子的姘头吗?没磕傻吧?” “对不起啊,我手滑了!”男生冲过来捡起拍子,邪笑着冲我“虔诚”抱歉。 “班长你没事吧?”林语慌忙小跑着过来,伸出手就想要摸我额头。我一巴掌打开她的手,“离我远点!” “班长,我早就说了,你就不该帮张小彬,他会害了你。”林语皱着眉,一脸心疼地看着我。 “害我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你们!”我一直隐忍的怒火,被林语这句话给瞬间击溃。 我怒目瞪向林语,紧咬着后槽牙,随后将目光移到刚才摔拍子的男生身上。 “球拍给我。”我走过去,冷冷对男生摊手。 男生愣了一下,看到我脸上表情刹那,面色僵滞一瞬,下意识双手护住球拍,“我凭什么给你!这是我的!” “……” 我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废话,直接一拳打到他的腹部,上手硬生生把球拍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拿到球拍后,我径直走到水泥浇筑而成的乒乓台前。 此刻,所有男生都停下了打球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我慢条斯理地将上面的面胶撕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紧接着面向球台桌沿,高举起球拍—— “咔嚓”一声。 失去面胶保护的球拍直接在我手里断成两截。 所有人瞬间发出一声惊呼。 我将折成90度的球拍扔到男生面前,冷冷开口,“这就算是赔医药费了,没关系。” 说完,我拍拍手,无视林语及其他人神色各异的表情,朝教室走去。 不知道是我当时的表情吓到了众人,还是我的举动给了他们极大的威慑。 经过这件事后,我发现针对我的报复好像少了不少。 尽管周围还是少不了各种猜忌的眼神,但只要没有实质性影响到我,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我原以为,整件事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得淡化,成为过去式。 却没料到沈礼对我的恨意,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自从我将他跟班的乒乓拍折断后,其余人也不怎么再敢明目张胆地惹我。 见怂恿不了其他人,沈礼干脆亲自上阵。 他会在我收作业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将其他同学的作业撕掉; 有时候,会突然不知道从而冒出来,试图吓我一大跳; 但更多的,是在我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领读的时候,在下面阴阳怪气的唱歌。 每每这个时候,旁边都会传来一阵起哄嬉笑声。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 更何况我这个人,也从来不是兔子。 终于,在沈礼再一次阻碍我领读的时候,我直接将课本甩到讲台桌面上,大步走到沈礼跟前,眼神直勾勾看向他。 “沈礼,你是不是有病?”这是他捉弄我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与他直接对话。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怕他,所以才不敢正面硬刚。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觉得他可悲。 可笑到可悲。 哗众取宠的模样,像极了街边卖艺讨笑的野猴子。 “班长,你怎么能随便骂人呢?” 沈礼一只脚翘到课桌上,一脸无赖样,“我唱我的,关你什么事啊?现在又不是上课时间,我连歌都不能唱了?” “要唱出去唱,其他同学要学。”我咬牙,冷冷开口。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沈礼当即落下腿,猛敲桌面站起来,环顾四周。 “我看看,谁他么要学?举手让我瞧瞧!”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沈礼极其满意地收回视线,狞笑着朝我耸肩嬉笑,“班长你看,根本就没人想学。” 我目光冷冷看向四周,一股失望从心底盘旋而出。 “你们到底在怕他什么?!”我紧攥着双拳,朝教室低吼。 沈礼看着我暴走的神色,眼中笑意更浓了。 他拿起桌上喝水的杯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班长你这火气有点儿大啊,不如我让你清醒清醒。” “你干什——” 我话还没说完,沈礼直接扬起水杯,冲着我的脸狠狠泼来! 我本能闭上眼。 瞬间,一股透彻的凉意灌进我的领口。 水打湿了我前额的碎发。 一股股水流顺着脸颊滴淌下来,落到沈礼课桌上。 “班长,站远点,别把我课本都弄湿了。”沈礼哈哈大笑,“你们看,班长成落汤鸡了,哈哈哈哈哈。” 我紧紧盯着他,嘴角微微抽动。 这泼水浇灭了我的幻想,也打破了我一直以来坚持的底线。 我一直为了母亲的面子隐忍着,为了自己的好学生形象隐忍着,为了能体面的活下去隐忍着。 然而隐忍克制的结果,是更肆无忌惮的欺凌。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向着阳光奔跑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眼前的光越来越暗?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我发疯?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我的灵魂在被生生撕裂开,价值,道义,伦理…… 所有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都在崩坏,在变得混沌。 偏执的狂躁开始侵占我的理智,我能明显感到我的意识和外界感知,正在逐渐被改变。 我双手微微颤抖,带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毁灭性。 这些人,跟这个小镇一样,都烂透了。 烂掉的东西应该怎么处理? 当然是要毁掉。 “班长,你不会喝水喝傻了吧?让你站远点儿没听见吗?” 沈礼见我呆站在原地,伸出根手指挑衅般戳着我的肩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目光斜睨沈礼不停戳我肩头的手指,余光瞥向讲台上的板凳。 “你再动我一下试试呢。”我语气轻轻地,甚至眼角都在笑。 “哟呵,班长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要求。”沈礼丝毫没觉察出我的异样,言行更加挑衅。 他一下下戳着我的肩头,力道一次比一次大。 “我就戳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我——” 话音未落。 我直接左手紧扣住沈礼戳我的手腕,右手猛然抓起讲台上的板凳! 对准沈礼的太阳穴,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去! 第99章 三道耳光 【本章说有修改更新,记得看哦】 我抡凳的速度太快,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包括沈礼。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木凳的凳角重重砸中沈礼太阳穴。 沈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竟然真敢动手,所以压根没对我做出任何设防。 他直接被我这一下给砸懵了,整个身体不受控地朝一边歪倒。 就在他倒地瞬间,我直接松开擒他左手腕的手,抬脚踩住沈礼左手掌心,狠狠地,反复碾压! 这一刻,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兴奋与冲动,混杂着满腔狂躁涌遍我的全身。 我全然屏蔽了一切良知与感受,只想发泄,彻底的发泄! 张小彬问得没错,这种人怎么能够在学校里呢? 这种败类和人渣,就该去死。 马上去死。 我彻底陷进了自己疯癫的情绪里。 在众人惊呼声中,我松开脚,提起凳子不顾一切地压倒在他身上。 我死命按压住他的肩头,紧紧抓着凳子,一下,一下,猛烈狠捶向沈礼的头! 出于自卫本能,沈礼下意识双臂挡住脸,想要避开我的伤害。 可这个动作落在我的眼里,无疑是另一种程度的挑衅。 我已经彻底上头,也不再关注自己砸中的是哪个部位,只管抡起凳子疯狂往身下猛砸! 我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到最后几乎是把沈礼当成了一个肉袋,冲着它歇斯底里的发泄。 “救……救命!杀……”沈礼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求救。 然而,就像我被泼水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一样。 所有人都紧张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任何人敢站起来拉开我们。 我真的下了死手。 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要让他死。 在当下那一刻,我完全没想过任何后果。 沈礼本来就已经被我突然袭击的那第一下打得头晕目眩。 如今被我压在身下一顿猛捶,整个人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他的求救声变得越来越小,语句也开始不再连贯。 我能清晰感知到身下抵抗我的那股力道,正在快速松懈。 “老师来了!!” 突然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嗓子。 话音刚落,一高一矮两道就身影就风急火燎出现在了教室。 高个子的自然是赵老师。 而矮个子的,则是林语。 她竟然溜出去去找老师来救人了。 “言一知!你在干什么?!” 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瞳孔骤缩。 “还不过去把人拉开?都傻了吗!”赵老师高声一喊,好像才勉强将众人的胆子给拉回来。 终于涌过来几名男生,抓住我双手,强行将我与沈礼分离开。 赵老师的突然出现,这才将我从情绪的沼泽里打捞出来。 被我麻痹的感知重新回归体内,我怔怔扭头看去。 沈礼像一摊烂泥般,无力地倒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 我有些僵硬地提起手中的凳子。 榫卯结构的凳子已经被我打到松散变形。 我的心猛烈一颤,下意识松开紧抓的凳子,掩耳盗铃般想要迫不及待与它撇清关系。 我……我都干了什么? 这些都是我干的吗? 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心虚,害怕,惶恐,绝望。 迟来的后怕感以摧枯拉朽地方式灌满我所有思绪,一瞬间将我彻底击溃。 我双腿吓到站不稳,直接一下子瘫跪到地上。 面对着眼前这一切,我甚至连张嘴说话的勇气都失去了。 “赵老师……是沈礼他先动手的……” 我低垂着头说出这句话,声小如蚊。 根本不敢直视赵老师的双眼。 “……赵老师,的确是沈礼先动的手,我可以作证…” 林语躲在赵老师身后,踌躇片刻后,小声开口,替我作证道。 见状,袁媛也立马会意,赶忙与她的好姐妹站到同一阵营,“老师,我也可以作证!” 我紧紧盯着她们二人,一语不发紧抿着嘴。 “老师,的确是沈礼先动手打人的。” 角落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呼吸下意识漏了一拍,猛地回身看过去。 只见张小彬站起身,看向老师平静说道。 他的目光在与我交汇刹那,又立马躲闪开来。 看着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替我“鸣冤”,赵老师并没有明确表态。 她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接着大步上前来到沈礼跟前,半蹲下来,用食指探了探鼻息。 下一刻。 赵老师立马仰头,神情紧张地冲周边男同学大喊道,“赶紧!送去医院!” …… 一行人浩浩荡荡将沈礼送去了镇医院。 等待结果期间,我局促地躲进医院楼梯间,坐在石阶上。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彻底完了。 我会不会被警察抓起来? 我父母这次要赔多少钱? 我会被退学吗? 我该如何面对今后别人的指指点点? 我…… 各种苦闷凌乱的想法四下拉扯着我几近崩塌的神经。 医院走廊内,赵老师正来回踱步,焦急等待。 沈礼家中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赵老师无奈之下,只能让我母亲先赶来医院。 没一会儿,母亲就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看到母亲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周遭都快窒息到动弹不得。 然而,母亲却只是冷冷扫了我一眼,紧接着就略过我,朝赵老师走,直问道,“沈礼这个人在哪儿?” 赵老师愣了一下,以为我母亲是想先关心一下沈礼伤势,于是指了指旁边的等候区。 “检查已经做完了,在等结果,人现在也缓过来了,你别太担——” 没等赵老师说完,母亲就已顺着赵老师所指的方向,眼疾手快冲了过去! “啪啪啪!” 三道清脆的耳光,在医院走廊里狠狠响起! 第100章 休学 母亲竟然冲过去,二话没说就扇了沈礼三道耳光。 这三耳光不仅把在场所有人给打懵了,更是让我倍感震惊。 我原以为母亲如此怒火滔天的冲过来,是要给我教训的。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是去打沈礼? 母亲难道这是在替我出头吗? 那一刻,猜忌,不解,疑惑,不可思议,各种情绪交织在我脑海中。 就在母亲扬手又继续接着打时,赵老师反应过来,当即冲过去挡在沈礼面前。 “聂老师,你这是在做什么?!”赵老师拦下母亲的手,“不能再被打了!会出人命的!” “凭什么不能打?我培养这么一个女儿有多辛苦你不是不知道,他凭什么敢对我女儿动手?!” “……你先冷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赵老师眼神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轻轻叹息一声,对我母亲解释道,“一知只受到一些皮外伤,但沈礼——” “虽然结果还没拿到,但刚才廖主任跟我说,基本就是重度脑震荡没跑了。” 什么? 重度脑震荡? 我瞳孔一颤。 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个病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我知道,但凡病症前面加上“重度”两个字,都不会是小事。 母亲听到赵老师的话,表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马恢复回刚才的气势,直接扭头拽起我的手,不由分说朝诊室走去。 “他说脑震荡就脑震荡?那我女儿说不定脑子也被打伤了呢!我也要带她检查!” 说着,母亲忽然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此刻,她拉着我站在医院过道中间,送沈礼来的一众同学,以及医院来往的其他病人,全都注视着我跟母亲。 众目睽睽之下,我感受到母亲握我手的力道明显收紧了些。 “言一知,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实告诉我,究竟是谁先动的手?!”母亲冷冷质问道。 “……我……”我咬紧牙关,大脑一片混沌。 “实话实说!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要清楚,只要不是你先动的手,这事儿就没什么大不了!” 母亲的催促一秒不停地萦绕在耳边。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是沈礼,沈礼先动的手。” 我说出了母亲想听到的“实话”。 “听到了吧?”母亲立马接过我的话,向赵老师开口道,“” “聂老师,你这样子威胁一知,她怎么敢说实话。”赵老师神情十分无奈,“不如等沈礼清醒后,等他父亲过来我们再一起商议。” “等他父亲过来,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母亲冷嘲一声,直接转移话题道,“再说了,我女儿怎么可能撒谎?” 一瞬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身上,我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我搞不懂母亲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是最好面子了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要在这里犯浑? 母亲浑然感知不到我内心的煎熬,甚至强行拉着我来到沈礼跟前。 沈礼本就还没清醒,正坐在那儿昏昏沉沉。 刚才又被扇了那么几下,整个人现在像个痴呆。 “沈礼,你告诉老师,刚才你跟言一知打架,是你先动的手对吧?”母亲直接开口逼问。 “……” 听到这句话后,沈礼有些涣散迷离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下一秒。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声音,惊恐地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五官痛苦到扭曲。 “……啊!!吵,好吵!……” 下一刻,沈礼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抱头蜷缩在一起,拼命嚎叫起来。 “呕……” 他抱着头,直接吐出一大摊污秽物。 母亲从未见过这番景象,下意识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咳……”沈礼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一边咳一边惊慌摇头,衣服沾满自己吐出来的污秽。 “不记得了?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母亲说完,拉起我的手就朝外走,“走,我们也去做检查!还怕他一个没爹没妈的不成?” 我一边被母亲拖着走,一边回头看沈礼的情况。 只见一群医生将沈礼围着做检查,赵老师站在旁边焦急看着,余光瞥向我后,眼神中的深意耐人寻味。 母亲直接带我离开小镇,去了区里的医院。 我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 中度脑震荡。 母亲抱着结果,连多看我一眼也没有,直接让我在外面等她,自己进到诊室去找大夫。 我坐在外面冰凉的椅子上,脑子一片困惑。 我怎么会检查出来有脑震荡呢? 我什么时候有的脑震荡? 我明明感觉自己身体一切良好,沈礼明明没有伤到我才对。 这结果,会不会是拿错了? 没过一会儿,母亲从诊室里出来,转身看向我的刹那,笑容一秒收敛。 “走,回家。” “妈妈,这个病严重吗?我不记得他……” 不等我开口说完,母亲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停下脚步,无比严肃的看向我,“言一知,你知道如果这件事责任在你,我们家要赔多少钱吗?” “不仅仅是赔钱,你这学还能不能上都得打个问号!” “我看你真是蠢到家了!跟你一天说八百遍,不要跟这些人沾上关系不要跟这些人沾上关系,你每次都当耳旁风!” “像沈礼这种人,上不上学都无所谓,反正今后都是垃圾,但你不一样,你难道就甘心呆在这个地方吗?!” “我当然不想……”我下意识反驳。 “不想?我看你巴不得跟他们混在一起吧!不然怎么你总是招惹他们?!”母亲的语气甚至不是质问,而是一种自我笃定。 “……妈妈,我错了。” 除了重复这句话,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因为但凡我为自己辩解一句,母亲就会有十句话等着我。 避免风暴来临的唯一解决方式,就是道歉。 见我低垂着头顺服的模样,母亲忍着怒气,最后强调道,“这件事无论是谁动的手,都是沈礼动的,你给我记死了明白吗?” “……嗯。”我轻轻哼了一声。 “幸好他父亲……不然我看你哭去吧……”母亲自顾自嘟囔了一句,朝医院外走去。 幸好? 什么幸好? 我闷着头只听清了前半句话,抬头一看,母亲已经走出几十米远了。 我连忙跟上前,揣着满肚子疑问却又不敢问。 第二天。 赵老师将我叫到办公室。 不用说就知道,她肯定是为了沈礼这件事。 “咳……一知啊,”赵老师喝了口水,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清了清嗓子,这才转身看向我,“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啊?”我愣了一下。 “你妈妈把检查报告拿给学校了,说你也很严重,怎么不多在家休息两天?”赵老师目光在我脸上打转。 “……我,我好多了。”我小声说着,双手情不自禁背起来,心虚得不行。 “那就好。” 赵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沈礼休学了你知道吗?” 第101章 畏罪潜逃 “什、什么?休学?”我摇头,“不知道。” “重度脑震荡,现在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最关键的是,他想不起跟你打架的细节了,一想就耳鸣头痛。” “沈礼父亲昨晚半夜打电话给学校,说不用追究沈礼这件事,就此翻篇,我也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你妈妈。” 顿了顿,赵老师看向我,深深吐了口气说道,“但老师还是觉得,有些话有必要跟一知你沟通一下。”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沈礼先动手打了你,你出于反击将他给打伤,双方互殴,到时候全校通报会这么写,我也跟你母亲说明了这个情况,你母亲什么意见也没有。” “通报?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 赵老师顿了顿,换了个更温柔的语气:“言下之意就是,你可能得背个处分,你能接受吗?” 我表面依旧麻木地听着。 然而此刻我的内心,却早已激荡得不成样子。 将人打成重度脑震荡休学,竟然才得一个处分而已,而不是退学?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点庆幸。 接受啊,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我不仅接受,我甚至内心还想欢呼雀跃。 这抹情绪被我隐在眼底,在走出教室刹那终于还是忍不住洋溢到了脸上。 事情的结果竟然会是如此? 沈礼的父亲竟然会主动打电话求和,甚至不愿意学校继续深究这件事,好奇怪啊。 他儿子可是被打成了重度脑震荡,他一点儿关心和愤怒都没有吗? 这也太无情了。 我以前隐约听林语说起过,沈礼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小沈礼就一直跟随父亲生活。 在我印象中,我只见过他父亲一次。 那是在小镇的一个歌舞厅外,沈礼父亲一脸凶狠模样地站在门口,抽着烟,身边围着一群人。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所有人看着他父亲的表情都尽显谄媚。 他父亲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这些人,只顾埋头抽烟,神色还有些烦躁。 我只记得他左边脸颊上,有一条浅浅的疤痕,看上去很像是刀疤。 林语说,沈礼父亲进去过,他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跟他离的婚,连孩子都没要,连夜就逃走了。 沈礼之前一直在爷爷奶奶家,直到沈礼父亲出来后,才重新回到他父亲身边。 难道说当曾经的刺头变成了父亲这个角色,也会收起锋芒,变得软弱吗? 不对。 这明显不符合我之前看到的他父亲形象。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带着满心侥幸与疑惑,我回到教室。 结果刚跨进去,手臂就被人紧紧拽住。 是张小彬。 “言一知,我有话跟你说。”张小彬神色有些紧张,环顾一圈后,不由分说拉着我朝我们曾经补课的走廊而去。 在走廊站定后,张小彬才松开抓我手臂的手。 “什么事这么急?” 我看着张小彬略显慌张的神色,歪头不解。 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情绪,哪怕是他被母亲狠揍的那段时间,张小彬的神色更多的也只是落寞绝望,而非无措。 “言一知,你一定不要跟林语走太近,她比沈礼更危险。” 林语?张小彬干嘛突然提她。 我皱起眉头,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几分。 “我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人好奇怪啊。” 我说出心中藏了许久的困惑,“林语让我离你远点儿,你让我离林语远点儿,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跟仇人似的。” 我下意识开口说出这句话后,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听上去竟像是在替林语辩护,赶忙着补道,“那什么……我不是在帮林语说话,我只是单纯不理解。” “你知道的,我从来就没跟林语走近过。”我重新向张小彬强调了一遍。 明明这句话只是一句解释,但落在我自己耳朵里却像是在宣誓什么。 “我知道,但我很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会善罢甘休的人,而且……” 张小彬顿了顿,眉宇间闪过一丝犹豫。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说话老是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就是!”我有些急了。 “……”张小彬被我催得有些焦躁,欲言又止地挠挠头,终于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你这次将人打成重伤,却没导致什么后果吗?” “为什么?”我开口问道。 “因为沈礼父亲跑了,畏罪潜逃,所以他现在根本没空管沈礼的事。” “你怎么知……” 不等我开口问他,张小彬直接打断我的话,眼睛直直看向我:“你知道沈礼父亲进过监狱吧?” “……嗯,我听说了。”我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出来后都在干些什么吗?”张小彬一字一句,看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不知道。” 闻言,张小彬神色游过一抹痛苦,好像回想起了某个窒息时刻。 “言一知,我妈当初就是被他拉进去的。” 张小彬语气隐着股强大的恨意,“你知道吗,我恨他,我恨沈礼,每次看到他,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曾经为了阻止我母亲重新回去,我甘愿一直忍受,但现在,我不能明知……” “明知什么?” 张小彬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总是说到关键处就停下来。 我盯着他的眼睛,却发现他目光透过我,看向我的身后。 “张小彬,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是林语。 她果然又跟来了。 “林语,你来干什么?”我下意识挡在张小彬身前。 林语见我护着张小彬的模样,眼眸动了动。 下一秒,她嘴角扬起一抹笑,脚步轻盈朝我走来,“班长,张小彬是不是让你离我远点?” “这件事不需要他提醒,我巴不得离你越远越好。”面对林语,我早已说不出一句好话。 闻言,林语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辗转到张小彬身上,深深看了一眼后,这才落回到我眼中。 “班长,张小彬到底哪里好?若不是因为他,你根本不会被针对,更不会发生后面这一系列的事情。” “在你跟沈礼打架的时候,是谁第一个站在你这边?是我,是我啊!” 林语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班长,你对张小彬这么好,他回报你什么了?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对他这样好。” “现在沈礼已经休学,他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也不会有人再惹班长你生气了,班长,这对于你和我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啊。” “既如此,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不好吗?干嘛非得去深究后面的真相呢?” 林语伸手想要替我舒展紧皱的眉心,我一个扭头冷冷躲开。 “林语!”张小彬终于看不下去了,张嘴就想将一切说出来。 “张小彬!” 林语眼眸刹那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偏执冰冷,“你再说一句话试试!” 第102章 我求你 林语瞪了张小彬一眼,而后转头看向我时,眼眸中的狠厉当即软弱一瞬。 “班长,我跟张小彬单独聊聊可以吗?” 我有些麻木地看着她:“你要聊什么就聊,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一知,你……要不站在楼梯口等我一下?” 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张小彬竟然罕见的与林语站到了一边。 我抿着唇,带着满腔闷气,故意远远走了十几米,直接走到楼梯上方,冷冷俯视着底下的俩人。 切,你们之间的那些秘密,我压根就不稀罕听。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目光却忍不住还是朝张小彬的方向望去。 林语跟张小彬正在激烈争吵着什么。 张小彬用手紧紧按住林语的肩头,神色中的怒意几乎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而林语也少见的褪去了柔弱的外表,眼神里充满了无尽嘲讽与鄙夷。 她抬手狠狠打开张小彬抓她肩膀的手,指着张小彬的鼻子,带着极度不屑的表情开口说着什么。 我嘴上说着绝不会偷听,但还是忍不住竖起半边耳朵。 隔得太远,我听不太清。 他们也像是猜到我会忍不住偷听,故意将声线压低了很多。 但流动的空气,依旧将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我耳朵里。 “他爸……利用……控制我妈……其他人也……”是张小彬的声音。 利用? 利用什么? 其他人都有谁? 我听得云里雾里,连忙将耳朵凑近了些。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东西又不是我给你妈的,其他人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林语冷哼一声,表情很是不以为然。 “你不清楚?你分明比谁都清楚!” 张小彬强压着暴怒的语气,恨不得上前一把揪起林语的领子。 “我不相信你妈不知道他爸爸做的是什么勾当!”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班长吗?但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让沈礼住在你家,让你妈照顾着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养虎为患!” “还是说,你还想接着利用他来……”张小彬顿了顿,眼神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我连忙挺直身体,佯装无事地张望左右。 但此刻内心,我的心情早已动荡不安。 刚才张小彬的话,我听得真真切切。 沈礼现在,竟然住在林语家? 这个消息,完全颠覆了我之前所有的认知。 沈礼不是一直以来,都是长期以欺凌林语为乐吗? 他们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有张小彬。 为什么他对沈礼的动向如此了如指掌? 林语家的事情,他好像也一直都知道很多,却从不愿告诉我。 一时间,我的大脑忽然有些运转不过来了,只觉得一股透彻凉意从脚底直涌到头皮。 沈礼跟林语,林语跟张小彬……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有点不真实起来。 我看着底下争吵不休,吵得面红耳赤的俩人,只觉得大脑一片恍惚。 我一直以为,我与张小彬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比林语更亲密。 我也自认为自己对张小彬的了解,远比林语多得多。 可现在我发觉我错了,而且错得太离谱。 此刻张小彬与林语站在一起的样子,才好像是属于他原本的模样。 无论他与林语相互看向对方时的眼神充满了多大的厌恶,但他俩都彼此知晓对方最不堪的秘密。 而我呢? 我自诩自己很了解张小彬,自认为张小彬早已当自己是最好的朋友。 可我这个所谓的“最好朋友”,他连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曾告诉过我。 他们对对方的了解程度,远在我之上。 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就像是曾经坚持的东西,突然变成了一个笑柄。 我突然不想等张小彬了。 我觉得自己站在那个地方很可怜,很可笑。 我转过身,对他们剩下的话彻底失去了兴趣,不顾一切地跑回教室。 我的心在抖,我的手在抖,我的身体在抖。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也不知道他们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但此刻的我,也不想知道了。 上课铃响了。 我余光瞥见张小彬跟林语从后门姗姗来迟,进到教室。 那两道灼热目光从不同方向看向我时,我全都视若无睹。 沈礼已经休学了。 对我而言,针对我的那个源头已经消失,一切都应该逐渐回归到跟以前一样。 我只需要像以前那样,每天埋在课本里,刷题,拿奖,上补习班,做一个老师与父母眼中的完美小孩即可。 这本就是我一直在走的路。 至于张小彬…… 想到这三个字时,我的心仍然不受控地刺痛一瞬。 既然他不愿意跟我解释他与林语之间的秘密,我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厚着脸皮去追着问为什么。 毕竟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 就这样。 我在麻木恍惚中,艰难度过了这一天。 放学时,我起身收拾着书包,大脑全程处于放空状态,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忽然涌出的那道身影。 “言一知。” 身侧陡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身形一抖。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张小彬。 他是来跟我解释的吗? “什么事?”我表情不冷不热,眼神淡淡看向他。 “我……”张小彬深深看着我,站在课桌边踌躇片刻,终于说出下半句,“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 这句话,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送我回家?为什么?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语气软了下来,停下收书包的动作,转身望向他。 “……我说了,今天让我送你回家吧,好不好?”张小彬语气已经有些急了。 “为什么?你跟我又不顺路,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实在是不懂张小彬到底想要做什么,表情也有些恼了。 “因为……因为我担心他们会报复你。” 犹豫再三,张小彬终于如实说出。 “他们?”我愣了一下,“你指的这个‘们’,是谁?” “……” 张小彬沉默着没有回答。 见他怎么也不肯将实话说出口,我有点失去耐心,失望地拉上书包拉链。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我还得回去做作业,先走了。” 我提起书包,转身作势就打算走。 下一刻。 张小彬一咬牙,竟罕见地扳过我的肩膀,眼眸涌动的情绪几近疯狂。 “言一知,让我送你回家吧,求你了!我长这么大,只求过一个人,那就是我妈,但她最终仍然离开了我,这是我第二次求人。” “我求你,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第103章 比之前更危险 那一刻,我动容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生他的闷气。 就算他跟林语之间有什么秘密,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张小彬本就没有义务向我解释。 但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像塞了一团无法摘除的棉花,堵得人心烦意乱。 在张小彬搬出他母亲这瞬间,我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他母亲死前的惨状,整个小镇的人都有目共睹。 漫天黑烟与凄厉惨叫,时至今日依旧清晰回荡在我耳边。 他都袒露着伤口来求我了,我能怎么办呢? 最终,我挣扎一番后,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我转过身,凝望着身后的张小彬:“不是要送我回家吗?等什么呢。” 张小彬一听,脸上紧张的神色瞬然舒展开来。 “好。” 我跟张小彬并肩走出校门,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我原以为张小彬至少会在路上跟我解释几句话,然而事实上。 一路上,我们二人从头到尾都没交流过一句。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回家,从未跟任何人一起走过。 在沉默氛围中,我余光不经意瞥向身旁。 张小彬走在我的右侧,始终与我隔着半臂的距离。 我这才发觉,不经意间,张小彬竟然悄悄长高了不少。 在我印象中,我与他身高一直都相差无几,但他如今看上去,显然已经比我高出几厘米。 只见张小彬一边走,一边向四下张望着,双手紧抓着书包背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思索再三,我停了下来。 “张小彬,你到底怎么了?” 我转身看向他,不再纠结,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从学校出来你就一直很紧张,一路走过来你也是东张西望,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 张小彬被迫也停了下来,他有些心虚地看向我,“没看什么。” 我真的生气了。 张小彬这撒谎的敷衍程度,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你如果始终不肯跟我说实话,那你现在掉头回去吧,我一个人回家就行。”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行!”张小彬闻言,立马急了,“至少,让我把你送到岔路口?” 岔路口。 就是那条坡路的分岔路。 朝左边走,就是周云家,再往前走一截就是我家。 朝右边走,就会经过那个幼儿园,林语她们家就在这个方向。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真的很不对劲!” 我怒了,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你跟林语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沈礼现在住在她们家对吧?还有你拉我出来,说林语比沈礼更危险,却不给我一个解释!” “现在,你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名其妙非要送我回家,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能不能告诉我?” “我们不是朋友吗?还是说,我还不如林语那种人值得你信任?!” 我将心中怨气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张小彬紧紧盯着我。 我从他的双眸里,看到一张痛苦的脸。 “言一知……” 被我这么吼了一通,张小彬挣扎再三,紧绷的双肩终于颓下,“沈礼他要报复你,我怕……” 张小彬终于说出了口,我敛起脸上恼意,语气变得凝重了些,“报复我?他打算怎么报复我?” “赵老师不是说,他对于当时的事已经记不清了吗?” 张小彬听到我的话,无奈摇头,“他是记不清了,但也只是暂时性记忆模糊而已,并不代表他变傻了,你明白吗?” “他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妥协?就算他不亲自动手,也定会让其他人来找你麻烦,而且就是最近!” 闻言,我顿了顿,微微抬头看向他,“这些都是林语告诉你的?” 张小彬沉默片刻,没有直面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顺势扯到了林语身上,“你知道吗?林语母亲跟沈礼父亲,一直都走得很近,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的复杂……” “他父亲利用毒(,)品控制了很多人,这其中,就包括……” “包括你跟林语的母亲?”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张小彬有些惊讶地抬头瞥了我一眼,随即轻轻点头,“是,但不止,甚至我母亲身后的那个……也跟他有利益往来。” “现在他父亲以及组织头目全跑光了,但不代表这个小镇就变得安全,相反。” “现在的小镇群龙无首,比之前更危险!” 说着,张小彬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他的眼神死死看着我,却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我眼中的他自己。 “言一知,很多事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因为你本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但我非常不希望你出事,我更不能看着你出事,如果连你也护不住,我不知道……”张小彬声音哽咽起来。 我从未见过张小彬这副患得患失的神情。 这早已超过朋友之间的担心。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或许张小彬现在,也不需要我安慰。 “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吗?你不要想太多了。”我想了一会儿,还是伸出右手,笨拙地摸摸他的头。 “那这段时间,让我每天都送你回家好不好?”张小彬再次恳求道。 面对张小彬如此真诚的双眼,我叹息一声,郑重点头。 如果送我回家能消减一些他内心深处的不安,那也是好的。 虽然我不觉得这条路我能遇到什么危险,但张小彬那胆战心惊的模样,还是令我心中发颤。 沈礼的报复?到底会是什么。 我不清楚。 但既然张小彬说了他会报复我,让我这段时间务必小心提防,我肯定也是听进去了的。 母亲每天都会检查我的书包,于是乎我从小金库里偷了点钱,去市场上重新买了一把折叠刀。 这把新的折叠刀可以自动弹出,比我家里那把要顺手得多。 我一路上都把玩着这新买的玩具,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直到临近学校,才小心翼翼地将其藏进书包里。 就这么警惕地过了一周,我身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连磕碰这种意外都没有发生。 在这一周里,张小彬做到了他说的那样,每天一放学,就站在教室门口等着我。 见状,我就会加快收拾书包的动作,笑着朝他走去。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距离越来越近。 有时候恍惚间,我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我们这是惺惺相惜,还是在调情约会。 各种情绪在我脑海里翻飞,但我绝不会轻易主动开口去问。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时间可以无限久远下去。 但世间万物往往都是如此。 你越珍惜某样东西,它便会越快地从你身边溜走。 第二周周五,放学时分。 因为我要做值日,所以放学会晚一点。 张小彬提出帮我一起打扫卫生,却被林语给叫住了。 “张小彬,老师好像在找你。”她罕见地冲张小彬露出抹微笑,朝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 顿时,张小彬眼中泛起一阵厌恶,“林语,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是老师找你,又不是我找你。” 林语眼神催促道,“她好像还挺着急的,让你现在就去。” 张小彬目光朝我这边看了看,低沉着开口,“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头甩了林语一个白眼,迈开步伐朝办公室小跑而去。 张小彬走了,我也懒得搭理林语,继续弯腰扫我的地。 结果下一秒。 一副柔软的身体紧紧抱住我的后背。 “班长,别等了,张小彬今天没法送你回家了。” 第104章 对不起 “林语,你再不松开,信不信我让你变成沈礼那样。” 我甚至不用转身,就知道这双作恶的手是谁。 腰间的手僵硬一瞬,随即轻轻松开,林语轻步绕到我面前,歪头笑着看向我,“班长,你不会那样打我的。” “你可以试试。”我捏紧扫把,咬紧牙关。 林语深深望了我一眼,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轻飘飘砸下一句话。 “班长,你跟张小彬早恋的事,我已经告诉老师了。” “?你说什么?早恋?”我当即大脑一轰,怔在原地。 “林语,你张个嘴在那里胡说什么?!我跟张小彬什么时候早恋了?!” “你们每天出双入对,他这段时间每天都送你回家,所有人都看见了不是吗?” “我只是如实告诉了老师,剩下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林语说完,轻佻地撩了撩她的马尾。 “林语你!”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老师如果知晓,那也就意味着我母亲随时都可能知道张小彬每天送我回家这件事。 以此带来的一系列后果,我完全无法想象。 早恋,这放在任何一个家长眼里,都是大罪。 尤其是对我母亲而言,若她得知“早恋”对象是张小彬,我只会面临比死刑还要严酷的惩罚。 那一刻,我心中的忐忑猛然放大数百倍。 我已经顾不得值日了,松开扫把就打算朝办公室飞奔。 我要解释,我一定要解释清楚! 怎料,还没等扫把落地,便被林语一把抓紧,她死死拽住我胳膊,眼眸涌动着一抹我看不懂的深意,“你现在去,就是坐实了你们的事情!” “我数三声,撒手!”我彻底怒了,攥紧拳头冲她低吼。 然而,林语眼眸中的固执没有因为我的愤怒退让半分。 “班长,我已经给老师说了,你是被他洗(,)脑,所以替他扛了很多事,甚至为了他去跟沈礼打架,还帮他做笔记……” “林语你特么在乱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我简直无法相信,林语竟然会在老师面前如此颠倒黑白。 “凭什么?就凭他不配。” 林语死死扣住我的手臂,软弱的外表彻底褪下,那双眸中映出的痴狂,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班长,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着你们走在一起,心里有多恨?” “凭什么,张小彬就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有多耀眼吗?我对于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在你身上看到了。” “你耀眼得好似不属于这个地方,每次看到你,我就会涌出无法言说的自卑。” “我放下所有的自尊对你好,我巴不得将我一切都给你,” 林语疯狂地拽过扫把扔到地上,朝我步步逼近,“我想着,如果像你这样好的人只属于我,那我得多开心啊?光是想想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可为什么,你要选择张小彬呢?” 下一瞬,林语眼中的疯狂转瞬为愤怒,“若我配不上你,那也绝对不能是张小彬!他跟我一样烂,哦不对,他比我还要烂。” “够了!”我受不了了,猛地推开她,拔腿就跑。 林语的话极具煽动性,我胸膛像击鼓一样震荡。 她的逻辑霸道无理,毫无逻辑,却总是能从四面八方涌入,撩乱我的思维。 我什么话都不想说,此刻我只想逃离她身边。 我不顾一切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奔去,跑到门口时,我才急停下来,大口大口平缓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保持平静。 “咚咚咚” 片刻之后,我起身轻轻敲门,“赵老师,我能进来吗?” 此刻,赵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张小彬背着双手垂着头,一声不吭。 听到我的声音,赵老师跟张小彬齐齐转头回看着我。 “一知?……”赵老师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目光揶揄般扫了张小彬一眼,“进来吧。” 我与张小彬淡淡交汇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赵老师,你不要听林语胡说,我跟张小彬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一进门,我立马挑明来意,迫不及待解释着我们的清白。 然而赵老师在听我说完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小彬,“张小彬,是这样吗?” 我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张小彬嘴唇动了动,不敢正眼看我,他低垂着头盯着地面,声音闷闷的,“老师,我知道了,今后我会与班长保持距离的。” 什么意思? 我眼中困惑加深,听到他这句话后脸色骤变。 为什么不解释?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说话啊! “嗯,记住我的话,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话跟言一知同学讲。”赵老师冲张小彬点头示意。 张小彬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眸里充斥着各种情绪。 我看着他拳头紧了又松,内心挣扎着缓缓转身。 在与我擦肩而过瞬间,我忽然听到一道极小的声音,“对不起。” 什么? 那一刻,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转头想问清楚,结果赵老师的声音陡然响起,“言一知,你站住。” 我刹时回头,“老师,我跟张小彬真的……”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替他解释这么多。”赵老师朝我招招手,示意我朝她走近一些。 我心里堵得慌,心烦意乱之下,脚步只挪了一寸。 见我有些抗拒,赵老师也不勉强,直接开门见山道,“一知,你应该知道,你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张小彬的母亲都做过什么,我想你也是清楚的。” “现在是敏感时期,你一定要站对立场明白吗?什么人能做朋友,什么人不能做朋友,你要清楚。” “如果你母亲知道你跟这些人走这么近,我想以她的脾气,你觉得你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赵老师直直看着我,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见我迟迟不说话,赵老师也不勉强,只是轻轻敲点桌面,对我最后提点道,“这件事,我暂且不会告诉你母亲,但你绝对不能再跟张小彬走这么近了明白吗?” “普通同学之间的帮衬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已经越界太多了。你说说看,要是传到你母亲耳朵里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 赵老师给了我台阶,也给我留了颜面。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对话里抽离出来。 张小彬的那句对不起,到底对应的是什么事? 是他没法再继续送我回家,还是他在老师面前没有解释? 又或者,是其他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头好痛。 就像一张大网将我笼罩住,我找不到源头,也解不开它。 只能任凭这张网逐渐收紧,越发令人窒息。 重回教室时,已经空无一人。 林语跟张小彬都走了。 我甩了甩脑袋,试图让大脑暂时恢复一丝清明。 我看着逐渐变黑的天空,一股说不出缘由的紧张,从心底蔓延开来。 如果我没记错,今晚母亲有晚自习,不会那么早回家。 我提起书包,满怀心事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105章 绝望时刻 此刻已经过了放学高峰,学校基本已经走空,没剩什么人了。 这个点儿,镇上的人此刻应该正在家里做饭。 路上行人稀疏,逐渐暗沉的夕阳,映得眼前这条路愈发萧瑟灰暗。 这么几天下来,我已经习惯了张小彬陪伴在我身侧。 今天突然的落单,竟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 我情不自禁摸向兜里的折叠刀,深吸口气,快步朝前走着。 只要穿过那条小道,过了岔路口,我就能快速上坡,飞奔到家。 忽然间。 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细窣脚步声。 不是一道,是好几道脚步。 我的心陡然漏跳一拍,警惕转身朝后看去。 只见两道身影快速闪进一旁的居民楼里,不见踪影。 那一刻,我浑身瞬间紧绷起来,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张小彬这段时间跟我说得最多的话。 “他们会报复你的……” 他们,他说的他们,会不会就是躲进居民楼里的这些人? 我目光紧盯着那居民楼的出口,手紧握着兜里的折叠刀,脚步微不可察地朝后悄然后退。 而后,我趁着他们不注意,猛然脚底一转,朝身后狂奔! “嘭”的一声! 就在我转身刹那,我身后陡然窜出一道身影! 他高举起木棍,冲着我的头猛然捶下! 刹那间,我眼前一片昏暗,双眼直冒金星,脚步也跟着虚浮起来。 是那个年长男生,被我打掉一颗门牙的男生。 我踉跄着扭头想朝反方向逃离,然而下一刻。 后背瞬时伸出一双手臂,从后面将我手肘关节处连同上半身紧紧箍住! 是躲在居民楼里的那两道身影! 这一刻,我的心已经彻底乱了,大脑还未从浑噩中恢复清明。 我下意识想抬臂冲他们刺过去,然而此刻上臂被禁锢住无法抬起,小臂的活动范围太小,我发现自己竟没法将兜里的折叠刀抽出来! 混乱中,我咬紧牙关,凭本能双腿拼尽全力朝年长男生狠狠蹬去! “草!你能不能按死点儿!还有你,东西呢?!”年长男生握着木棍,隔得太近,被我踢了个猝不及防,冲我身后骂骂咧咧道。 闻言,一道熟悉身影猥琐般从我身后绕到面前。 竟然是一楼男生。 他手里拿着一整捆塑料尼龙绳。 看到尼龙绳刹那,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干什么?救!——” 我四下张望着,寻找着一切求救的可能。 然而还没等我喊出口,年长男生直接大步上前,直接死死抱住我的头,捂住我口鼻! “……妈的,你动作能不能快点!!”他朝一楼男生踢了踢。 “知、知道了……”一楼男生看了我一眼,快步上前,直接死抱住我双腿,用嘴咬住尼龙绳的一端,在我脚踝处快速缠绕起来。 因为动作不熟练,尼龙绳直接滚出几米远。 “你能不能搞快点?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的!”年长男生鄙夷地瞪了一楼男生眼。 “她力气太大了不好弄啊,你们再抱紧点……”一楼男生嘀咕着,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昏涨的前额加上被人捂住口鼻,我开始逐渐缺氧。 我紧绷的身体开始疲软站不稳,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昏沉的感觉逐渐变得强烈起来。 “好了……”一楼男生终于绑好,松开抱着我腿的手,直起身子。 “草!真尼玛废,先拖进去!” 拖进去……? 迷离间,我看向道路那侧的竹林。 如果被拖进去,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 求生的本能冲破了一切,我朝后猛烈一仰,后脑勺直接撞上后面那人的鼻子。 “好痛!”伴随着后面一声惨叫,我觉察到上半身的禁锢刹那间松弛下来。 身后一空,我瞬间抽出刀朝前刺去—— 然而双腿被绑住外加越发加重的昏沉感,我的动作变得笨重无比。 还没等我刀尖碰到那个人,年长男生眼疾手快直接从正面将我上半身紧紧抱住,死命抓住我的手腕。 “快夺刀啊!” 被我撞到鼻子的人终于缓过神来,抬起身子,眼中戾气尽显。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他的模样,是二楼男生。 二人齐齐扑上来,夺下我手中的刀。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将刀柄从手心抽出。 二楼男生得意洋洋地用刀背拍拍我的脸挑衅着,接着从口袋里拿出黄色胶带,朝我邪笑走来。 我双眼惊恐中带着愤怒,双腿拼命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 “快!拖进去!” “……唔!……” 惊恐中,我双腿被人抬起来,与抱着我手臂的年长男生一道,朝着幽暗的竹林走去。 张小彬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我不是没想过会报复我的人。 但我完全没想到,对我动手的会是他们三个。 这一刻,我望着逐渐被竹叶遮得密不透风的天空,整个人被绝望包裹。 “你在哪儿……”我绝望到浑身发抖,朝心底呼唤。 无人应我。 我忽然想起先前揍沈礼的时候,体内涌动的那股力量。 他该不会…… 我的绝望更深了几分。 此刻,我的嘴被胶带封住,双腿被尼龙绳捆着,双臂被死命抱住,摇曳破碎的绝望中,我唯一能活动的,就是腰。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趁三人歇气的功夫,我双拳紧握,猛地朝右扭转而去! “咚”的一声,我整个人从他们手中落空,横着跌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顾不得疼痛,挣扎着双手撑地站起,作势想先撕下胶带。 “别让她跑了!”年长男生见状,立马朝我冲来,二话不说从后面抱住我,而我双手得空,反手抓住他禁锢我的手臂! 顷刻间,我与他一同朝后倒去! 伴随着“嘭”的一声,年长男生倒在地上,而我也紧抓着他的手臂,跌倒在他的身上。 “手!快把手摁住啊!”年长男生痛得龇牙咧嘴,朝站着的俩人命令道。 一楼男生和二楼男生立马反应过来,一人一边生生将我手臂从年长男生的手臂上拿开。 他们双腿直接跪压在我的手关节处,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我两侧的手臂之上。 那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两只手的感知,仿佛彻底断掉一般。 痛,麻木,绝望。 身下的人终于松开手,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眼神中夹杂着各种情绪,但没有一个是善意的。 他弯下腰,蹲到我身边。 “啪!” 这道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 “不是很能打吗?起来打啊?” 我别过头,双目通红地怒瞪向他们,此刻,我整个身体都被极度的愤怒与屈辱塞满。 双手被压着,嘴被封着,双腿被紧箍,只能五指发泄般紧抓住地面,指甲深陷进泥土里。 年长男生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端详着,眼中翻涌的笑意逐渐变得浓烈起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男是女,不如今天就来个谜底揭晓怎么样?” “……唔唔!” 那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心头。 我瞳孔颤动着,声线第一次因为恐惧变得颤抖。 “这次,我还不信你能逃得了!”年长男生眼底闪过一抹畅意,“你们俩,给我按住了!” 第106章 凌迟 “唔……呜呜!!” 我剧烈左右摇晃身体,试图抬起双腿。 然而年长男生直接跪到我膝盖处,单手遏制住我的大腿,抓起我头发朝地上猛地一撞! “咚”的一声闷响,我大脑被震到发麻。 看着我痛苦到狰狞的表情,年长男生似乎十分满意,他无比阴邪的看向我,一字一句犹如阴间恶鬼。 “再敢动一下,我直接捅死你!” 紧接着,我感受到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 接着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它们肆无忌惮,毫无畏惧地上下游走,每触碰到一个地方,我的身体不受控地剧烈发抖。 “太解气了,终于被我逮到这个机会了……”年长男生压了上来,近在咫尺那张脸,令我作恶。 “怪不得林语那种人会喜欢你……哈哈哈哈……挺不错的哈……” 耳边的嘲笑声与讽刺,犹如一把把锋利刀片,将我早已残破的灵魂切割成更破碎的碎片。 我手指深深陷进泥土里,愤怒犹如游蛇在我体内肆意奔走。 极端的怒火将我一切理智燃烧殆尽,叫嚣着撞击着胸膛,却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出口。 屈辱窒息般缠绕在心口,践踏在尊严之上。 左右两侧男生的膝盖分别跪在我手腕跟肘关节处,每当我挣扎一分,手臂拉扯的痛就更钻心几分。 再是故作坚强,在这一刻也全然化作笑话。 莫大的屈辱涌了上来,我呜咽着,浑浑噩噩地望向天空。 天已经彻底黑了。 摇晃的天空,绝望的人生。 我简直快要疯了。 谁,谁能来救救我? 所有的童话故事里,总会有一个人在关键时刻救下主角。 就算我知道我生活的地方不是童话,就算我知道我已坠入深渊,但在这个当下,我真的好想,也有那么一个人能来救我。 会吗? 不会了。 吴言睡了,张小彬走了。 如今,没有人能够救我。 我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神色也逐渐涣散。 就在这时,年长男生见我不对劲,上手就又是一巴掌。 “这也能走神?你给我好好清醒地感受!” 他从我身上下来,一把紧紧扼住我的脖子,拿出那把折叠刀。 “毕竟我们是替人办事,要是把你弄得太惨也不好交代,但我那颗牙的仇,必须得报。” 说完,年长男生转头看向两侧男生,“不如这样,我们一人在她脸上划一刀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我的瞳孔瞬间睁大,求生的本能让我拼命摇晃着头。 然而我的挣扎,换来的是更大力道的遏制。 “咳……”我一点空气都喘不上,脖子快被他给压断,巨大的生理性窒息压迫而来。 “不说话?那我给你们打个样!” 年长男生说着,刀尖对准我的脸,在上面轻轻移动着。 “划哪里比较好呢?” 此刻,我呼吸都变得零碎无比,巨大且未知的恐惧已然让我无法直视眼前的一切,我害怕地闭上了眼。 然而颤抖的睫毛,还是泄露出了我内心的惊恐。 “就这里吧。”我听见年长男生在我耳边说道。 我感受到刀尖落在我的左脸,紧接着,向下一划! 一阵钻心刺痛,从脸侧传来! “……呜!!” 恐惧,绝望,无助,血腥。 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痛楚,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与脸上的血水混杂在一起,滴落进鬓边的泥土里。 “呀……这就哭啦?”年长男生笑得更大声了。 “该你了。” 他将刀转递给一楼男生。 我死死瞪着他手中的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早已被我凌迟了数万遍! 只可惜,一切幻想都不会实现。 一楼男生握着刀,犹豫地看着我的脸。 “我还是……算了吧?”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 “都特么这一步了,你给我说算了?你以为你跑得掉吗?赶紧的!不然信不信我在你脸上划?”年长男生威胁道。 一楼男生见状,吓得浑身一抖,他眼神甚至不敢与我对视,握着刀左右看了看,最终在年长男生的划痕边上,也跟着划拉了一下。 第二刀下来,我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是最后一刀。 刀落到了二楼男生手中,他看向我时,那眼中的神色与其他二人截然不同。 那是兴奋,是疯狂,是满满的期待。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但你实在是太高傲了,你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知不知道?” 他刀尖对准我的眼睛,“你再用这种鄙夷的眼神看我试试?马上给我笑!” 我看着他几乎扭曲的表情,整颗心乱作一团。 “给我笑!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对我笑!”他高举着刀,一巴掌扇了过来。 “……” 我眼尾轻轻扬了扬。 我笑了。 更多的泪水滑落下来。 那是带着万分绝望的笑,是带着极度屈辱不堪的笑。 二楼男生见状,脸上的邪笑变得更加扭曲,“你瞧,这样不就很好吗?既然如此,那我就——” “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被吓了一跳,齐齐回头。 只见竹林深处一条小道中央,陡然出现一道佝偻身影。 竟然是二楼男生的外婆。 她背着一个竹筐,正抬起一把砍刀,怒不可遏地指向我这个方向。 “你这个老太婆,要吓死谁?!”二楼男生一看竟然是他外婆,惊慌转瞬间变作不屑,“赶紧滚!别坏我好事!” 男生外婆顾不得其他,死死握着砍刀朝他们逼近。 在看到我的刹那,那外婆浑浊的眼球颤动了一瞬,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你们……你们这群小畜生!” 她直接高举起砍刀,说着就要朝二楼男生砍去。 二楼男生见状,一下子慌了,连忙从我身上跳起来,四下逃窜躲避。 “我让你欺负别人家娃娃!我让你欺负!……”外婆的声音忽远忽近,追着二楼男生跑。 我右边手臂终于恢复自由,但因为被压得太久,下意识想要抬起来竟有些吃力。 见被人发现,其他两个男生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起身逃窜。 我缓缓坐起身,试图舒缓僵硬的双臂。 我抬手撕下嘴上的胶带,剧烈的疼痛让我内心一抽。 紧接着是脚上的绳子。 我麻木做着这一切,内心苍凉无比。 等我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整理好衣服后,眼前重新出现了两道身影。 “赶紧,给人家磕头道歉!”只见外婆拎着二楼男生的衣服领子,像提小孩一样,挥着砍刀威胁道。 道歉? 哈哈,道歉。 我笑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在这里说什么胡话呢? “我把你孙子捅死,然后再给你说声对不起,你看行不行?”我连嘲讽的表情都懒得给。 二楼男生从鼻子里闷哼出一声“切”后,就扭头看向别处。 见我如此固执,他外婆皱起眉头,“哎呀丫头,娃儿间的打闹确实过了些,但我刚才也救了你嘛,你看这事儿?……” 救了我。 哈哈哈,救了我?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可笑,这些人说出来的话也好可笑。 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事,用“打闹”如此轻飘飘的两个字来总结? 不去给加害者施以惩戒,反而来劝说受害者原谅。 你们,配当人吗? 第107章 添一把火 男生外婆的话,无疑给我愤怒的心情又添了把火。 我看着她手里那把砍刀,脑海中某个瞬间,我甚至想将它夺过来,直接将眼前这两个人砍成肉泥。 我强忍着夺刀的冲动,眼圈发红地看向二楼男生:“东西还给我。” 二楼男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手中还握着我的折叠刀,不情不愿地扔到地上,随即躲到外婆身后。 我弯腰捡起刀,上面的血迹还未干涸。 那是我的血。 我心乱如麻,手抖到连刀都握不住。 这个老婆子像个老鸡似的护着这个人渣,而我的身前,空无一人。 今天发生的事,足以击溃我所有的底线。 我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提起书包,踉跄着走出竹林。 “言一知!” 刚走出竹林刹那,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令我浑身一颤! 是母亲。 我僵硬回头,只见母亲正快步朝我这边走来。 然而就在此刻。 二楼男生突然从他外婆身后跳出来,追上我,趁我晃神间,在我母亲的注视之下,竟在我另一边脸颊调戏般亲了一口。 刹那间,我母亲瞳孔骤然瞪大。 突如其来的报复,让我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一步也挪不动了,就像脚底生根,双腿灌铅,只剩下无尽的害怕。 二楼男生得逞后,挑衅般看了我母亲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你个畜生!你给我站住!”外婆从竹林里气喘吁吁跑出来,对我母亲连连鞠躬道歉,而后追着二楼男生而去。 此刻,只剩下我母亲跟我两个人。 母亲紧抿着唇,我看见她逐渐变得激荡的胸膛,听着逐渐急促的呼吸,一整个窒息绝望。 她目光深深审视着我,从我那被划伤的脸,逐渐下移到我手中的刀。 “刀哪里来的?” 我心口一抖,“我……捡的。” “言一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母亲走上前,捏起我下巴,我强迫抬起头与母亲对视。 她凝视着我脸上的伤口,眼中的情绪有心痛,但更多的是透顶般的失望。 “你是什么时候跟这群人勾搭在一起的?”母亲语气已经不是质问,而是审问。 “妈妈,是真的,他们报复……” “你不跟沈礼打架,他们怎么会报复你?!说到底为什么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呢?为什么偏偏是你!” 母亲看着我被划伤的脸,气得发抖。 “走!先处理伤口,真是难看死了!” 她扯起我的手朝街边的诊所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 “才摆平了沈礼的事,你现在又跟其他人打架,你怎么现在这么爱打架?这些不三不四的习惯都是跟谁学的!” “还有,你才多大啊?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你知不知道刚才做的事是多么恶心?” 恶心? 我呼吸一滞,母亲说的应该是二楼男生偷亲我这件事。 “二楼那个男的,你知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你是不是眼瞎?跟他纠缠不清?!这群人有什么出息吗?你就甘心这么堕落了吗?” “言一知,你能不能洁身自好一点?你这轻浮样子跟外面站街那些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能这么下贱不要脸!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跟你爸的脸面放在心上!” 母亲的话一句比一句重。 她没有打骂,然而她的话语落在我耳朵里,却比鞭子痛上万倍。 她只看到了二楼男生偷亲我,于是就自我脑补了这一出,以为我这脸和人打架时受的伤,以为我跟二楼男生有什么纠葛。 仅凭如此片面的一瞬,母亲就已经给我定了罪,判了刑。 她将我说得如此不堪,好像我身上所有的灾难痛苦,都是我自找的。 她甚至不愿意听我半句解释。 我全程大脑浑噩钝痛,整个人的精神已经破碎不堪,几乎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她根本都不知道我在竹林里经历了些什么。 不对,应该是就算她知道了,也会说是我的问题吧? 她只会说,是我招惹了他们,说到底最后还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没错,错都在我。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我想不通,我想不明白。 我经历的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甚至我不仅不能倾诉,我还要时刻提防着身边离我最近最亲的人。 脸上的伤口因为医生擦的药再次刺痛起来,不由引得我脸颊一抽。 “幸好,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但不能沾水感染,不然这谁也说不准……” 医生给我上完药,贴上纱布,又给母亲叮嘱了几句。 母亲一边瞪着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看着眼前母亲那道身影,在我眼里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眼前这个人,是我母亲吗? 母亲,应该是这样子的吗? 我忽然回想起了李老师,回想起了张小彬的母亲,想到了林语口中的母亲。 头再次钝痛起来。 我抱着头,痛得忍不住蹲下低吟。 “怎么了?”诊所医生见状,连忙走过来询问。 母亲也赶忙走过来,扶起我对医生说,“没事,我看她是一听我说话就头痛,装的。” 诊所医生看了我母亲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然而母亲见我包扎好后,作势拉起我就给医生挥手,朝外走去。 回到家,一切发展都不出意料。 母亲拿出一根崭新的竹条,指着冰冷的水泥地面,“跪下!” 我看着脚下的地面,母亲的怒吼萦绕在耳边。 然而这一次,我真的跪不下去。 “妈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直以来的隐忍屈辱终于在此刻爆发,豆大的泪水顷刻间流了下来。 “妈妈,我到底错在哪儿啊?” “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先招惹我的,为什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人,而我连还手都不行?!我也是人啊!” 我哽咽着,一字一句反问道。 见状,母亲深深闭上眼,下一瞬,她再度睁眼,二话没说就打在了我身上! “当然不行!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呢?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一次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我们养你这么大,面子都快被你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委屈上了?” “你爸妈每天在外面起早贪黑的工作,而你倒好,每天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耍在一起,还搞这么不要脸的事,你顾及过我们的脸面吗?!” 脸面,脸面,脸面。 母亲打在我身上的痛丝毫抵不过我心中的痛。 如果换作以往,我可能会再一次选择继续懦弱隐忍下去。 但我一想到在竹林里发生的那一切,我整个血液就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涌。 “啊啊啊啊!!!” 我将书包直接砸向她,不顾一切地朝母亲怒吼发泄。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面子,那我呢?我就不需要面子,不需要尊严了吗?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在乎过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我声泪俱下,几度说不出话。 “你别在这儿跟我演委屈,要说委屈,我都还没说委屈呢!” 母亲见我竟然把书包扔了,整个人更炸了,“好好好,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怪不得敢当我面亲你呢,我看都是你给的胆子!” 第108章 想救他吗? 母亲被我这么一激,越说越来劲,彻底口无遮拦起来。 “放学这么久了居然还在外面跟这些人鬼混,哪个正经姑娘家是你这样的?” “看看你这副跳脚的样子,无非就是被我说中了!” 母亲指着我的脸,眼中毫无任何怜惜同情,“言一知,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要不是被我撞见,也不知道你还跟他在里面干些什么龌龊事,简直不知廉耻!” 龌龊事?不知廉耻? 这几个字瞬间撩拨起我所有的怒火。 我一想到竹林里的那股绝望,看着眼前对我恶语相向的母亲,整个人暴怒无比。 “你真的是我母亲吗?我真的是你女儿吗?”· 刹那间,屈辱伴随着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怎么能……” 我嘴唇颤抖着,满肚子的委屈堵在喉咙里,却哽咽到完全说不出口。 此刻,委屈、耻辱、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我心口。 在听到我这句质问后,母亲震怒的眼眸瞬间僵了一下。 下一刻,她像是被这句话给彻底刺激到了,直接拖拽着我的衣服,拉开大门,紧接着将我往外狠狠一推! “对,没错!当我女儿真是委屈你了!在你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我这个妈!” “既然如此,那你就滚出这个家!不要再回来了!” “走!” “砰”的一声巨响,母亲狠狠关上大门。 战火戛然而止,周遭陡然间恢复寂静。 我孤零零站在门外,看着眼前这扇紧闭冰冷的家门,只觉得一切都好冷。 不要再回来了,滚。 我脑海中反复盘旋着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这几句话,心里犹如灌铅般沉重,沉重到我连敲门认错的勇气都没有。 退一万步,此刻我也并不想认错。 我不知道自己该认什么错,哪怕母亲暴怒成这样,我也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或许我唯一的错,就是来到这个世界上。 在门外站了许久,我终于迈开腿,饿着肚子,浑浑噩噩朝外走。 竹林里发生的事已经透支了我所有的力气,大脑被连续打击后,直到现在还有些昏沉。 外加没吃晚饭,如今我走在路上,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我连忙扬起头,抬起手背将泪抹去。 医生说过,伤口不能沾水,不然会感染留疤。 所以言一知,你不能再哭了,刚才已经哭得够多了。 可我越是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泪水却流得越狠。 到最后,我抹泪的动作都跟不上泪水滑落的速度。 “不能哭啊,不能再哭了……哭没有任何用……没有人会同情你……”再是小心翼翼,泪水依旧滑进了纱布里,我的伤口处传来隐隐刺痛。 这股刺痛落在我心里,瞬间又放大数倍,刺激着泪水更大颗的溢出来。 直到最后,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泪水才终于稍稍发泄完。 天早就黑了。 我漫无目的,一边抹泪一边朝前走着,等重新抬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主街上。 小镇主街虽然只有一条主路,但主街两侧道路上,每隔几米就会出现一个小巷口。 而每条巷口,又会通向各个更隐蔽的场所。 那里面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进去过。 我从未一个人逛过主街,更从来没有在晚上逛过主街。 每次都是周末白天的时候,偶尔母亲会带着我一起去买个菜,或者去看看有没有新的习题册。 所以哪怕我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但我对主街之外的其他地方,始终很陌生。 所以此刻,当我被母亲赶出来,流浪到主街上时,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感到无比的陌生。 夜晚的主街,与白天我见过的主街,好似两个世界。 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的牌子,灯火通明。 人潮拥挤的主街,比白天的生活气息相比,人要多得多,而且不再是七老八十的老大爷老太太,全都是年轻男女。 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一身戾气,有的一身非主流,有的则满脸匪气。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怀中都搂着各色女生,而街边站着的那些女生,也正在热情地朝他们嬉笑招手。 连角落里的空气都弥漫着旖旎的气息。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这种环境让我感到极度不适,我抬头看向离我最近的那块门头—— 竟然是林语母亲工作的地方。 刹那间,我感觉真是邪了门了,脚底一转就逃。 当下的直觉敏锐地告诉我,这个地方充满了危险。 我朝一条林荫道跑去,那是去往行政广场最短的一条路。 也是我做的又一次错误选择。 林荫小道虽然有路灯,但因为两侧树木枝叶密集,所以路灯的光甚至有些穿不透枝叶。 斑驳的微光洒在地面上,倒映出五条影子。 我一个急停,看到他们刹那,心差点跳出来。 林语第一个发现我,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讶,而后立马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 那人看了我一眼,二话没说,眼眸一沉,招呼着旁边俩人就朝我追过来。 “……” 见事不对,我拔腿就跑。 我懒得管那么多,也不想掺和他们的事。 现在我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三个人兵分三路直接拦死了我的去路。 路灯照在他们脸上,我认出来了,是那个赵申。 我斜眼看过去,另外两个脸很生,估计是他新招的小弟? 赵申微微扬手,两个人瞬间从后面紧紧围住我。 “你们想做什么?” 尽管头晕脑胀越发严重,但我仍咬紧牙关强撑住身体,微躬起腰,抬起双臂作出防御姿态。 闻言,三人突然笑了。 “又是你。” 赵申舔了舔嘴唇,语气充满轻蔑,“上次要不是林语救你,你早被我们废了。” “结果你倒好,竟然还把沈礼给打了,够种啊你?” “哪只手打的,我替我兄弟砍下来!” 说着,赵申多的废话没有,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把刀,作势就朝我挥来! “申哥,不要!” 关键时刻,林语突然从身侧抱住赵申的腰,“申哥,求你,求你冷静一下……” “林语,你妈的面子可不够让我答应你那么多事儿。”赵申被突然这么一拦,表情明显有些不悦。 林语朝我看了一眼,又扫向角落那个方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紧接着,她踮起脚尖,附到赵申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 只见赵申表情由阴转晴,紧接着咧开一抹看好戏般的邪笑。 “看不出来,你这心眼子倒挺多。” 赵申冷哼一声,收起刀柄,缓缓朝角落里挪动。 而我也时刻警惕地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以防有人偷袭。 下一刻。 赵申走到角落里,抓起地上趴着的那人头发,直接刀尖逼到他的脖子跟前,冲我狞笑道。 “想救他吗?” 地上之人的头被迫扬起。 那一瞬间,我整个呼吸都凝固了。 是张小彬。 第109章 都来试试 看着满脸是血的张小彬,我愣在原地。 他被迫仰起头,微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荫道里格外清晰。 那一瞬间,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赵申,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我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和你无关……快走……”张小彬艰难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快……走……” 赵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刀尖又往张小彬的脖子上压了压,一丝鲜血顺着刀锋滑落。 张小彬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微微抽搐。 林语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小彬,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就是个灾星!如果不是你多嘴,她不会有任何事!你害班长已经害得够多了,闭嘴吧你!”说完,她狠狠地朝张小彬的胸膛踹了一脚。 一股怒火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干什么林语!你再动张小彬一下,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我嘶吼着,下意识脱口而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究竟有多么沉重。 林语听到我的话,眼中的恨意更浓了。 那股恨意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张小彬跟我吞噬。 “哟,威胁我?”赵申来了兴致,他用刀尖逼着张小彬跪在地上,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我,“没想到他这没爹没妈的,还真有人在乎呢?我还以为林语这婊子在框我呢。” 说完,赵申眯起眼睛,下巴一抬。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就狠狠一脚踹在我的腿弯处。 我本能地往前踉跄,还没站稳,就被身后的人死死擒住双臂,强迫着跪在地上。 膝盖与粗糙的地面狠狠相撞。 刹时,一阵剧痛从膝盖处传来。 我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想救他的话,”赵申蹲下身,用刀尖挑起我的下巴,语气戏谑,“求我啊,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还挺有骨气,”赵申冷笑一声,站起身,一脚踩在张小彬的手背上,“我喜欢。” 张小彬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我心脏猛地一抽,一股无力的绝望感席卷而来。 当恐惧超过了我能承受的阈值,大脑就会关掉感知,选择麻痹。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所有的感知都被屏蔽掉。 此刻,我只剩下想要无限嘶吼的念头,只想不顾一切的发泄。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垃圾!社会败类!你除了狗仗人势还会什么?你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可怜虫!” “就算你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乎!” “你———咳!” 不等我说完,胸膛便被狠狠踹了一脚! 左边肋骨传来钻心剧痛,几乎令我昏厥。 我昏涨着躬下腰,本来身体就没剩什么力气,这一脚直接痛到我额头直冒虚汗,呼吸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草泥马的贱种,敢咒劳资!活腻了!” 赵申阴沉地看着我,抓起我的头发朝地面猛地一撞! “咚”的一声闷响,我的额头直接砸向地面。 “刚才说我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呢?”赵申说着,摁住我的头冲着地面又是一次狠砸! “咚!” 我大脑已经浑噩一片,甚至连眼前景象都快看不清了。 “……”模糊视线中,我目光浑浊地看向角落里那道身影。 他好像……在动。 “申哥!”林语慌了,一把抓住赵申的手腕,“你不能这样伤她!会死人的!” “滚一边儿去,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赵申手一扬,直接将林语推开半米远。 紧接着,他蹲了下来,用刀尖抬起我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脸上这个纱布也太碍事了,”说着,他直接上手将纱布撕开,扔到一边。 纱布被揭开,我脸上那几道红痕倏地袒露在众人眼前。 “靠?敢情毁容啦?丑死了。” 赵申看到我脸上的几道划痕后,眼中明显泛起一抹失望。 “不过嘛……”他摩挲着我的下唇,眼睛逐渐眯起,“我听林语说,你可是镇上的风云人物啊,所有孩子的榜样,牛逼得很……”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到底跟我们哪里不一样了?” “你要……唔?!” 不等我开口,赵申粗暴地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起头。 一股令人作呕的烟味从他嘴里扑面而来。 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然而下一秒。 他的嘴唇毫无征兆地压了过来。 我猛地睁大眼睛,瞳孔骤缩! 这突如其来的侮辱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限的愤怒和屈辱。 他死死钳住我的下巴,用力地吮吸、啃咬,甚至故意将我的唇角咬出血。 我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我拼命挣扎,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张小彬痛苦的呜咽声和林语惊恐的尖叫,却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申终于松开了我。 我无力地垂着头,唾液混杂着血水从嘴角滑落,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像一朵朵妖冶的红花。 “啧啧啧,” 赵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抬起来,欣赏着我狼狈的模样,“这小嘴儿还挺烈的。” 他说着,又凑近我的脸,贪婪地嗅了嗅,“嗯,也挺香。” 我狠狠瞪着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怎么?不服气?” 赵申似乎很享受我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笑声尖锐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他笑够了,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讥讽地看着我 “你妈在班里可厉害得很,像我这样的人,她连看都不会看……” “我以为你们跟我们有多不同呢,也不过如此。” “这样吧,”赵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他拍了拍手,邪笑着看向所有人。 “你们几个,要不都来试试?” 第110章 杀意 赵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转向我身后两名混混,手指一勾。 “你先来。” 他说,语气里满是戏谑,仿佛我是什么供人玩乐的玩具。 林语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扑过来想抓住赵申的胳膊,却被赵申反手一巴掌扇倒在地。 “臭婊子,不是你让我拿张小彬威胁她的吗?现在又在这里装好人?滚一边儿去,要是你也想玩,就他妈排队去!” 林语捂着脸,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害怕。 她或许也在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招惹赵申,后悔自己不该把我拖下水。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赵申急不可耐地走到我身后,与那混混交换了位置,示意他赶紧上。 混混一脸兴奋地围过来。 仗着赵申撑腰,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淫邪的贪婪,就像饿狼盯着猎物。 他们粗暴地堵住我的嘴,比赵申那畜生更狠,更肆无忌惮,像野狗一样撕咬着我的尊严。 他们轮流着,交替着,每一次的触碰都让我感到恶心和绝望。 愤怒和屈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的手颤抖着,指甲深深地陷进泥土里。 我感觉我的大脑快要炸裂了,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人格,尊严,在这一刻都被碾成了碎片,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愤怒的呜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所有人都在逼我,把我往深渊里推。 我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们就像野兽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轮换着。 我只感觉到无尽的屈辱和痛苦,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不断下坠,却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想法像潮水般涌来。 我的灵魂被撕扯成无数个碎片,无数个声音灌进我的大脑。 “你在干什么?你都干了什么!”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地质问着,充满愤怒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另一个声音也在嘶吼着,发出痛苦的哀鸣。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混沌中,一个声音正在快速盘旋,放大,逐渐变得清晰。 声音好熟悉…… 是谁来着? 拉扯间,我猛然感觉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杀意,它来势汹汹,几乎顷刻间占据我所有的理智。 该死。 都该死。 所有人,都必须死! 就在赵申那几个畜生再次交换位置的瞬间。 我抓住这个空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用头撞向面前那个混混! “啊啊啊啊!!” “砰!” 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声闷响。 我抬起头,看到此刻赵申正僵硬地站在我身前,停滞的表情写满震惊。 我看到了张小彬。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赵申身后,手里还高举着一根小臂粗的树枝。 他肿胀着双眼,仍然保持着击打的姿态,整个人紧绷着,惊恐,无措,还有……愤怒在他脸上快速交替。 赵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最终“噗通”一声,正面朝下倒在了我的后背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打了两个跟班猝不及防。 “草?!你敢打申哥?”反应过来后,他们挥拳就朝着张小彬冲了过去。 我趁此机会,直接推开身上的恶心玩意儿,抓过赵申手中的刀,朝着其中一人的后背直接刺了过去! 那人情急之下,抬手挡住胸口。 “扑哧”一声! 刀尖直接刺进他的掌心! 顿时,血流如注! “啊啊啊啊啊!…………”手心被刺的混混直接握着手腕,瞳孔骤缩,颤抖着发出凄厉惨叫,“手,我的手!”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惨叫而有任何手下留情,反而刀柄狠狠转动了一下,再抽出! 随即朝着他的命门,直接就是一个飞踹! 手受伤的混混直接弓起身子,跪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我刀尖一转,血刃指向另一个。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另一个混混见我手中亮出的刀,又看了眼一旁见血的同伴,咬牙阴狠地朝我与张小彬瞪了一眼,朝后后退两步,拔腿就跑! 我恨意弥漫,迈开腿就要追上去! 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差一个都不可以! “够了!够了!” 张小彬松开手中树枝,踉跄着冲上来抱住我。 “别……别再追了!已经够了!”他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像是害怕,又像是哀求。 我猛地甩开他,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他。 “够了?哪里够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胸腔里的怒火像熔岩般翻滚,几乎要将我吞噬。 “他们做了什么,你看不见吗?!”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随时都要爆炸。 “我看见了,”张小彬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恳求,“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变得跟他们一样。” “一样?”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和绝望。 “张小彬,张小彬……” 我笑到胸腔震动,牵扯到唇角的伤口,剧痛钻进心口,泪水再次滑落。 “你真是个孬种!” 我环顾四周,林语那个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影了。 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赵申,像一堆烂肉,另一个混混捂着手腕,痛苦地呻吟着,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 我一步步走向赵申,我高举着滴血的刀,刀尖直指赵申的喉咙。 我要让他死! 我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言一知!你冷静一点!” “你要是捅下去,一切就真的回不去了!”张小彬再次冲上来,抱住我的胳膊,拼命地阻止我。 我的手颤抖着,刀尖因为张小彬的阻止,在赵申后背上方摇晃不定。 “为什么……为什么……” “她救了你那么多次,你都干了什么?”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早点救她……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喃喃低吟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杀意。 闻言,张小彬眼眸闪过一抹惊异。 “说话!为什么!”我低吼一声,反身一拳直接打向张小彬腹部。 他直接摔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 第111章 封条 “咳、咳,一知你……” 张小彬眼眸涌动着浓烈的悲凉,他艰难抬头,咬牙朝后本能退缩。 “别叫她!” 我朝张小彬冷冷走去,“你有什么资格叫她的名字?嗯?” “她总是这样,每次一遇到与你有关的事,总会自乱阵脚。”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了?哪一点值得了?” “你不是说要保护她吗?你究竟做到了哪一点?”我举起刀,愤怒地指向张小彬。 闻言,张小彬震惊的瞳孔中带着些许疑惑,“她……言一知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 吴言眼带轻蔑,冷漠俯看着他:“那个姓赵的到底说了什么就把你吓成那样,你就可以背信弃义,就不管不顾,全然忘了你承诺要保护她这件事。”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除了显得她像个傻子被你们骗得团团转以外,还有什么用?!” 不要这样说。 不要这样说啊。 我头痛欲裂,大脑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失控,仿佛被生生硬拉成两半,那种血肉模糊的痛,不来自于生理,而在灵魂深处。 我,不对,或许此刻应该叫,吴言。 他的愤怒已经超过我能承受的范围。 我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悬空的世界里。 我的意识和感官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与敏锐。 我能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能感受到声带在颤动,我在说话,能感受到刀柄粗糙的纹路,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此刻混乱粗重的呼吸。 但我没法做任何事。 胸腔翻涌的远超于我本身的愤怒,它叫啸着,哭喊着,拍打着。 狂暴的怒意像黑色海浪般在我眼前激起万丈,直接将我所有的情绪浓缩成无尽惊恐。 我好像……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你们都在用各种名义绑架她,都在用各种手段逼她,所有坏事干尽,最后却都想用一句毫无感情的道歉收尾。”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 我看着吴言说完,转身朝赵申走去,抬起脚,狠狠踩到他的身上,翻出手中的刀! “怎么可能答应!” “不要!言一知!”张小彬紧抓着腹部,忍痛匍匐着朝这边爬过来,想要阻止我。 然而一切都晚了。 刀刃在空中迟疑一瞬,接着尖口滑下,一刀刺进赵申的后背右下侧! 身下之人一声闷哼,身体像濒临死绝的鱼,四肢痛苦地弹跳了几下。 我知道吴言手下留情了,没有对准心脏。 他感受到了我的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呢。” “……就是这边!” 忽然间,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脚步声,从凌乱的脚步声来看,似乎人还不少。 “求求你们快点吧,我怕慢了就来不及了!……” 是林语的声音。 她竟然还敢回来? 张小彬明显也听到了,神色顿时更加慌张起来。 “言一知,快走,快走啊!林语把人叫过来了!” 他几乎是倒在地上用最卑微的语气祈求着,嘴角干涸的血液像是一道狰狞的疤,颤抖的声线充满恐惧,“……我求你了,快走吧!你打不过他们的……算我求你,我求你了言一知!!” “快跑,快跑……快跑啊!!!” 吴言转头看向声音源头。 尽管还看不见人,但已经能瞧见拐角处隐隐射过来的手电筒的光。 “走吧,走吧……”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开始有些慌张。 吴言眼眸冷了下来,拔腿朝前飞奔。 “刀……刀扔给我!”身后,是张小彬在疯狂提醒。 吴言想也没想,直接将刀扔了过去。 刀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弹跳着滑到张小彬的手边。 “你最好别死。”吴言头也不回地扔下这句话,强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朝黑暗处奔去。 一路上。 吴言都没有说话,只是在飞速奔跑。 因为身体原因,好几次跑着跑着,膝盖就软了下来,跌倒在地上。 他不管不顾地爬起来,继续朝前跑。 终于,在跑到居民楼聚集的地方后,吴言脚步才稍稍停缓下来。 我环顾一圈,发现自己竟然跑到镇上幼儿园围墙这里来了。 这里是幼儿园的背面,高高筑起的围墙,将学校与外面的小道隔开。 小道开外,是一排拥挤嘈杂的平房,一间一间一字排开,每间房外,都围了个正方形的小院子。 此刻,这排房子正灯火通明,满屋温馨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院子里,一群大爷正在那里打牌,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喝声。 我感受到一丝暖意,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吴言,我们现在该去哪儿?”我开口问道。 “你想去哪儿?”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顿了顿,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张小彬他会不会被……” “事到如今你还在替他考虑?你想气死我吗?”吴言果然生气了。 我就知道我这么说,吴言一定会生气。 但最后张小彬那个眼神,我实在没办法做到熟视无睹。 我终究也没法像吴言那样,成为完全的冷血无情的存在。 “……他不会死。” 吴言感受到我内心的煎熬纠结,无奈叹息一声,还是开口道,“虽然我不清楚张小彬到底是什么目的,但他这么懦弱的人既然敢替你兜底,就说明他心里应该有数。” “当然,这是我猜的,从‘他还算个男人’这个角度猜的。” 末了,吴言不阴不阳的补充了一句。 “……”我沉默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心烦意乱之下,我朝四周环顾看去,却意外发现,围墙好像被几道东西给厚厚缠了起来。 “那是什么?” 吴言了然,顺着我的目光朝围墙走近。 竟然是……封条?! 分辨出那东西刹那,我的心陡然一紧!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朝围墙里面看去。 里面漆黑一片,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隐约看见围墙内,整片土地都被深深掀起,泥土高高垒起像一座黑色的山,一股无形且恐惧的压迫感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难道是翻新修缮? 我挪开眼,好奇心驱使着我,我让吴言走近了些,想看看究竟封条上面具体写的是什么。 结果我刚伸手捏住其中一根封条,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冷呵! “哎!小娃儿,你在那点儿爪子?!” 不等我回头,身后连忙冲过来一个人影,将我的手从封条上松开。 只见大爷手中捏着牌,指着围墙里面说道:“这可不能乱动知不知道?!会被警察叔叔抓进去哦!” “……为什么会被封?”吴言忍不住开口问道。 “嘿,小娃儿家家的,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当然是有人在里面干坏事了!” “走了走了,快走。”大爷催促着推了推我,又坐回牌桌上。 我立在高墙之下,深深看着这面墙。 这段时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2章 一切的开始 我余光看向打牌的那群人。 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三个人打牌,一群人围观指点。 虽然没人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过由于我这突发的小插曲,他们谈话的内容阴差阳错发生了变化。 “话说回来,那些人抓到起没得哦?”其中一个打牌大爷甩出一张牌,开口问道。 “听说还没有,别个(方言,指“他们”)说不定早就听到风声,哪阵子斗(早就)跑了。” 另一名老头叹息着摇头,随即夹出一张牌,兴奋大喊,“小鬼子!” 闻言,旁观的大爷忍不住插嘴道:“我说勒些人,真的全是些祸害!简直是畜生!我恨不得祖坟都给他抛出来烧了。” “就是,我当时看到他们翻土的时候,人都傻了,简直不敢相信在个人眼皮子底下竟然长了这么多祸害玩意儿!” “我也是!” 随即,另一道声音也跟着迎合道:“我现在想起这件事都觉得瘆人,朝围墙的窗子我都封死了,不然根本睡不着!” “你们说说,这些人简直是丧良心丧到家了!竟然在这种地方种米壳壳!那些娃儿一个个那么小……哎!” 听到“米壳壳”三个字瞬间。 吴言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猛地回头,冲那群老头而去:“你们刚才说什么,那里之前种的是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那群人也被“我”给吓了一跳,差点牌都甩了出去。 “你个小娃娃啷个还没走,还偷听大人讲话?” 刚才驱赶我的大爷皱起眉头,目光聚集过来。 屋内暖黄的光线打到了我脸上,他刚准备批评我,结果在看到我脸刹那,生生停顿了下来。 刚才围墙底下昏暗,他没看清我的脸。 这下,他才看清我脸上的几道划痕,以及周身泥泞。 “……天,娃儿你啷个了哦你……?”他连忙起身,想要扶住我。 然而吴言却不耐烦地抓住大爷的手,再次问道:“你们刚才说,那里之前种的是什么来着?” 大爷看着我近乎颤动的瞳孔,嘴巴抿了抿,朝四周看了看,深深叹了口气。 “米壳壳啊,是米壳壳,小娃儿,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米壳壳。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我感觉到内心正涌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闷气,正快速堵塞我的感知。 这个名字,好熟悉。 它是什么来着? “没想到……竟然是……竟然是……”吴言摇摇欲坠地走进黑暗里,嘴里重复念着这句话。 我能感受到他那一瞬间的无措。 连他都感到绝望的东西,会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开口问道。 “言一知啊……” 吴言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缓缓开口:“……你知道你之前吃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神情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吴言沉默片刻,像是在确认我能不能承受住结果后,才幽幽开口,“你之前吃的,是樱粟,是樱粟叶……” “我就说怎么会这样……不过是……怎么会上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吴言的声线近乎哽咽,光是听声音就已经浸满绝望。 这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将我劈愣在原地。 什么? 你说它是什么? 怎么会?怎么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 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吴言一句话直接打碎了我长久以来的所有坚持。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汗毛倒竖。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难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我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往前回忆。 我之所以遭受到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打了沈礼,替张小彬鸣不平。 加上林语的妒忌和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导致被人接连报复。 我为什么会为他鸣不平? 因为我把他视作我唯一的朋友,我觉得他跟我是同样的人,在如此环境中努力自救的同类。 看到他,就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 我抱着头,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一个可怕的事实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我为什么会和张小彬成为朋友? 因为他说他想考出去,他想当法官,所以主动找上我,想让我帮他补课。 他说,在看到我孤勇般站在三楼栏杆外的时候,他自己从我身上看到了跟他一样的挣扎与无助。 他觉得,我们或许是同类…… 三楼栏杆…… 我抽丝剥茧地往前倒退。 我为什么会站到那里去? 因为我想得到母亲的肯定,想让她结束这场冷战。 为什么我要结束冷战? 因为我那次考差了。 为什么我会考差? 因为我那段时间长时间乱吃东西,引发了一系列的身体机能紊乱。 我为什么会吃那些东西? 因为我控制不住,一旦不吃就抓心挠肺般,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嗜心……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东西是…… 这东西竟是…… 是……?! 我突然感到胃里一片翻江倒海,本就如薄纸一般脆不可击的神经,崩的一下彻底断裂。 我的大脑开始混乱,各种各样的想法,情绪,回忆,开始交织着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言一知,别再乱想了!” 我开始感到头痛,越来越多的,被我遗忘的过往涌现了出来。 “你好,我叫林语,森林的林,语言的语,妈妈希望我像这片土地一样,生生不息,你叫什么?” “妈妈说,土生万物,也能带来财富,班长你想发财吗?想的话可以跟我在一起哦……” “班长,我真想一直跟你做同桌,永远不分开……” 我的头越来越痛,痛到额头冒汗,直接跪趴到地上。 回忆来得猛烈而凌乱,碎片般的过往犹如一片片带血碎片,反射出画面的同时,又将我的神经狠狠割上一刀。 “言姐姐,该你吃了……” “这个很好吃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 忽然间,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也出现在我面前。 她举起一片叶子,蹲到我眼前:“姐姐,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给你吃。” 我痛到后背都湿透了。 跪趴在黑暗中,反胃到几度抽搐,却因为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言一知!振作起来!别想,别想了!” 混沌间,我似乎又听见了吴言的声音。 他想救我。 但是这声音似乎隔了好远好远,远到我都分不清自己在何地。 对了。 我现在在哪儿呢? 思绪生拉硬扯间,张小彬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出现在脑海里。 “言一知,你是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所以我想你帮我补习功课,我真的很想考出去。” “我不想再在这个镇呆下去,再呆下去我会死的……” “我没有退路,你懂吗?……” “我想求你,帮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他想离开这里…… 我开始大笑,泪水再度滑落下来。 每个骨缝都痛到颤抖,细胞包裹着绝望,化作冷汗浸满全身。 大脑像是被人闷锤砸了数百遍,感觉下一秒快要爆炸。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或许都不会跟他成为朋友,或许后面的一切……” 我踉跄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言一知!言一知!你都是假设!停下!” “周云,还有周云……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 我的大脑运转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感觉意识已经被挤压到很小的角落里,完全失去了理智。 “……言一知!”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遇到这些事的人会是我?……” “……言一知!够了!” “我不服气,我好恨啊,我怎么能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呢,吴言,我不该是这样的啊……” “……别想了!你身体撑不住的!” 我跪倒在地上,头仿佛有千斤重,却还是忍不住痛苦低吟。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活得好累啊,我好累啊吴言,我想回家睡觉了。” “可吴言……” “我家在哪儿啊?” 浑噩间,我看见远方隐约传来两道交替的白光。 “言一知!” “……言一知!” 有人在叫我。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我提起最后一口气,奋力抽离出最后的清明,跌撞着起身。 下一刻。 “咚!”的一声闷响,我像一片枯叶般,摇坠着倒了下去。 …… 第113章 认错 意识像被潮水一下吞没又一下推回沙滩,反复冲刷着我的大脑。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撑起身子,脑袋一阵眩晕,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的骨头也像散了架,酸痛不已。 我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手,看着伸出来的手,眼神有些出神。 我发觉自己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掀开被子,双脚落地,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 我赤着脚走到过道,还没等我走拢客厅,父亲的声音就在安静中沉沉响起。 “一会儿等她醒了,你不要再说刺激她的话了,你看看她身上的伤!”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母亲的声音尖锐而刻薄:“你这说得,像那些伤是我弄的一样!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贪玩,我都说了让她不要跟那些人接触,她但凡把我的话听进去半分,都不会是这种结果!” “你又来了!一知她还只是个孩子,你看看脸上那几道伤口,要是留疤,你让她今后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她和这些人耍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这种后果?自己一个心眼不长,出了事再来后悔,我能怎么办!” “你!……我跟你说不清楚!”父亲冷哼一声,似乎放弃了继续争辩。 我沉默着走进客厅,“爸爸。” 父母同时抬头看向我。父亲立马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好点了吗?” 母亲则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臂,别过脸去,一脸冷漠。 “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们了?” 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我跟你妈两个大晚上的拿着手电筒把整个小镇都快翻遍了,你都去哪儿了,还把自己身上弄那么脏,最后还是他们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巷口晕倒了……” 我眼神看向母亲,她依旧傲然地将脸别过去,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些在黑暗中翻涌的恐惧和绝望。 此刻都化成了苦涩,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咽下所有解释和哭诉,缓缓开口:“只是跌了几脚,我没事。” 父亲见我只吐露几个字,神色尴尬了一下。 他扭头在我与母亲之间反复徘徊了几眼,最终悄悄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母亲现在气性还没下来,要不你先认个错?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认错?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刚醒过来,父亲竟然下意识第一反应是让我认错? 认什么错?错在我不该跟张小彬做朋友? 错在我不该相信他们? 错在我不该出生在这个冷漠的家庭?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或许是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的确有些唐突,父亲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也没事,要不先吃点饭再说?一天没吃饭,一定饿坏了吧?要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父亲在我眼前讨好着,这些宽慰的话却因为刚才那一句“认个错”,瞬间从温馨变得无比讽刺。 我摇摇头,对父亲说:“父亲,我不饿,我想去洗澡。” “洗澡?……好好好,去吧。”父亲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走向浴室,关上门,反锁。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冲刷着我身上的污垢和疲惫。 我闭上眼睛,任由水流肆意流淌,脑海里却不断闪现着自己遭遇的一幕幕。 竹林里,林荫道里…… 那些作乱的手,不堪的嘴脸,萦绕在耳边的嘲弄…… 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想将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连同身上的污垢一起洗掉。 我一次比一次用力,直到将整个身体搓到遍体泛红。 但我仍然觉得不够,我还是觉得好脏。 我恨不得将整块皮都搓下来,撕下来,扯下来。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越想要甩开这种屈辱感,它们却越像是甩不掉的牛皮藓,死死黏在我心口。 身上的伤口因为沾水再次刺痛起来,嘴角拉扯的疼痛让我稍微唤回一丝清明。 第114章 你活着,我就在 张小彬绝望的眼神,周云苍白的脸,以及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她递给我的那片沾满泥土的叶子…… “……” 我的哭泣隐藏在漫漫水流中。 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水。 “砰砰砰!” 卫生间外,突然传出巨大的拍门声。 “你洗个澡怎么洗这么久?很费水的知不知道?洗好了就赶紧出来,也不知道在里面墨迹什么……” 母亲不满地催促道。 我没有回应,在母亲拍门声中沉默地关掉了水阀,穿好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门一打开,母亲立马朝卫生间里面张望了一眼,随即怀疑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你在里面干什么?” “身上脏,多洗了一会儿。”我淡淡回应道,语气有些疲惫。 母亲又想说什么,但身后父亲连忙拉住母亲,眼神恳求似的冲她眨了眨,示意她别再说了。 母亲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但脸色并未好转,冷着张脸转身走进主卧。 “一知,你洗完澡感觉好点没?”父亲再次问道。 我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如果我好点了,是不是可以先去给母亲道个歉? 或许在父亲眼中,先平息母亲的怒火是唯一的头等大事,这件事可以凌驾于所有事情之上。 一旦我母亲脸色不对,他膝盖立马就软了。 吴言说得没错,我父亲,是真的懦弱无能。 我没有回答父亲,转身走回卧室。 此刻,我与母亲各自坐在房间两端。 父亲站在走道中央,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两头张望着。 最终,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抬起脚,转身朝主卧走去。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面对父亲的选择,我如今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堆砌成小山的各种习题册,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将它们全都推到一边,拿起一面小镜子,立在自己面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人。 脸上几道细长的划痕在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伤口,一阵刺痛传来。 我紧紧握着镜子,一想到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双手就颤抖到几乎拿不稳。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 窒息般的绝望中,吴言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凉。 闻言,我沉默地放下镜子,拿出一支红笔,摊开一个笔记本。 “不够。” 吴言愣了一下:“什么不够?” 我提起笔,开始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的红线:“光杀他们,不够。” 吴言沉默了一瞬,缓缓问道:“对你来说,怎样才算够?” 我落笔一次比一次用力,红色的线条越来越暗沉,像极了我心口一道道鲜红狰狞的伤痕。 “不仅是他们,我要让生他们的人,养他们的人,纵容他们的人,通通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我要把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这份痛苦,千倍万倍的还给他们。” “我要让他们所有人知道助纣为虐的代价,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我说着,换了种握笔姿势,直接对着笔记本戳出一个洞,接着朝下狠狠划拉。 笔记本很快被我戳成密密麻麻的红洞,有些红洞甚至贯穿整本笔记。 吴言没再说话。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一股偏执般的疯狂在脑海中愈发浓郁。 看着已经被我划得面目全非的笔记本,我开始轻笑,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 “如果这些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 “吴言,你说深渊不适合我,但我已经看不到光了,我该怎么办?没人能救我,没有人……” 我思维混乱地说着,笑容万般苦涩。 沉默中,吴言缓缓出声:“我能救你。” “言一知,如果你承受不住这份痛苦,就换我来吧。” “我替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缓缓抬头,看着镜子里泪流满面的自己:“做完所有事情以后,我又该怎么办?” 这一次,吴言沉默得更久了。 “总会有办法的。”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经吴言这么一说,我突然感到自己好似真的无比疲惫。 “吴言……” 混沌间,我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一个我曾经反复问过的问题。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 我看见我朝上摊开手,接住脸颊落下来的一滴泪,轻轻握住。 “只要你活着,我就在。” 我缓缓开口,像是不想打扰般,轻声说道。 第115章 我叫言一知 故事讲到这里,我忽然感觉有些口渴了。 起身瞬间,佐楠和张宁远二人倏然绷直身体,像两只受惊的兔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胸腔震动,眼泪都快出来了。 “放松点,两位,”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我只是去喝口水,你们继续保持安静,耐心等待一下就好。” 我转身去厨房接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转身坐回书桌前,张宁远动了动喉咙,声音颤抖得厉害:“你……到底还要绑我们到什么时候?天快黑了,我们还没回去交资料,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你不怕吗?” 我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我为什么要怕?你们是自愿来听故事的,我就好心好意给你们讲故事,怎么,我犯法了吗?” 张宁远被我这强盗逻辑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哦,对了,” 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我可是个精神病啊!就算犯了法又能怎么样呢,你说是吧?” 我咧嘴一笑,眼底却透着万分寒意。 张宁远紧抿着唇,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后来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我喝了口水,歪头思索了片刻。 接着,我眉头一挑,起身来到他们身侧,拉开五斗柜最下方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封面已经有些泛黄,边角也卷了起来,看得出来年头已经十分久远。 我翻开相册,快速地朝后翻动着。 指尖划过一张张照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没一会儿,我目光一顿,在一张合照前停下翻页的动作。 那是一群孩童的合照。 三名男生对着镜头笑得合不拢嘴。 其中一名男生直接挂在另一名男生的后背上,也咧着嘴冲镜头大笑着。 他们右边还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名女生,她身穿鹅黄色长裙,一头黑色长发,正眼神眷恋地挽着身侧一人的臂弯,对着镜头微笑。 她身侧这个人高出女生几乎一个头,与男生无异的短发下,是规整的衬衫与牛仔裤。 他同样在笑,只是笑容极淡,淡到让人觉得心痛。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在小镇操场。 我指腹在照片上轻轻摩挲了下,这才将照片抽出来,递到张宁远跟前,“你问的是他们吗?” 张宁远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眼眸也沉了下来。 “这就是你刚才故事里的那些人?” 我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怎么,认识?” 听到我这句玩笑话,张宁远气得脸都黑了:“别开玩笑了……我可不会认识这种人。” “这种人?” 我对于张宁远的表述方式感到有些意外,忍不住调侃道:“这种人是哪种人?是指我这种人?还是照片里的这些人?” 张宁远愣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我语气中的怒意,他冷漠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轻松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尤其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 说着。 我收回照片,指尖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脸上轻轻划过。 下一刻。 我手指勾起那根电棍,来到他们二人中间。 “……你想做什么?!”张宁远与佐楠齐齐惊恐抬头。 “……你!唔!” 不等佐楠开口说出下一句,我拿起电棍,直接扎向他的颈侧。 瞬间,佐楠身体快速抽搐抖动了几下,接着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言一知?不对,吴言是吧?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更没想过伤害你,你……?” “嘘……” 我当即在张宁远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 “这电流也就能让他晕上阵子,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重新坐回张宁远对面,轻声开口:“好了,我们接着讲吧。” “因为这后面的故事,只适合你听。” …… 我叫言一知。 但其实我更喜欢我另一个名字,吴言。 在我拿刀捅完人后,这一整晚我都睡得极不踏实。 然而令我费解的是,随之而来的这个周末,却是过得异常平静。 没有预想中的敲诈勒索,更没有预想之中的上门寻仇。 一切平静得仿佛我经历的那些事都是自己的幻觉。 只有看着镜子里那几条细长的疤痕时,我才会被惊醒,这一切不是幻觉,都是我刚刚经历过的事情。 父亲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江湖郎中,在我脸上涂了层黄色的粉末后,再重新用纱布盖上。 他说是祖传秘方,能够保证不留疤。 我听着他信誓旦旦地向我父母承诺着。 在看到父亲听完郎中拍着胸脯的保证后,这才安定下来的神色,我就忍不住想要冷笑。 不留疤? 呵,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好骗。 这世界上的疤痕,可不仅仅是留在脸上的。 周一,不出意外的,张小彬没来上学。 我看着张小彬那空空如也的座位,内心五味杂陈。 张小彬没来,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挨了那样一顿揍,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虽然我的确对他的言行不一感到失望与气愤,但我并不希望他出事。 林语到底摇了多少人? 那天我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这个周末的短暂安稳,是得益于张小彬的缘故吗?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等他来了才会有答案。 然而,意外很快来了。 又是林语。 大课间,她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脸上纱布处深深停留几秒,而后一脸严肃道:“班长,我有话对你说。”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滚。” 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样,也不恼,只是环顾般扫视了一下周围,然后俯身贴近我的耳朵,用气声悄然道:“班长,你在竹林里发生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我猛地抬头,缠着纱布的脸僵硬地转向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 “你威胁我?” “你说是就是吧。” 她嘴角微微一扬,直起身子,斜睨了我一眼,语气透出些许诡诈:“班长,若你不想这件事被所有人知晓,就来负一楼教室找我。” 说完,她转身走出教室,只留给我一道纤细的背影。 第116章 想好了吗? 那一刻,各种念头同时在我脑海中窜出。 不如直接将她打死? 不行,那样自己也会被卷进这个深渊,再也出不去。 不予理会? 林语那语气绝非是开玩笑,如果我敢无视她,她一定会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报复,将我逼入绝境。 毕竟,人们更愿意相信弱者的谎言。 我甩甩头,挥散掉这些胡思乱想。 一切想法都无济于事,我咬牙起身,决定去会会林语,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负一楼教室,其实就是那间已经废弃的学前班教室,就在我与张小彬曾经偷偷补课的走廊旁边。 我穿过人群,走下楼梯,来到教室门口。 林语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班长。” 林语轻笑着,转身走到教室前门,抬起门边那早已生锈的铁锁,轻轻一扭—— 咔嚓一声,门锁竟然就这么轻易被抬开了。 她推开门,尘封已久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尤为诡异,像是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听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进来吧,班长。”林语说着,身形先我一步没入漆黑的门内。 我咽了口唾沫,迈开腿走了进去。 一走进教室,我就闻到了一股沉闷发霉的味道。 所有板凳都倒立在木制课桌上,蓝色窗帘也全都拉上,只有边缘透出一点点光线轮廓。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与林语拉开一段距离,警惕问道。 林语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轻轻合上教室门,接着目光转向我,朝我步步走近。 我被逼到墙角,双拳紧攥:“你干什么,就给我站在那儿说。” 林语也不恼,只是收回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班长,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我只是觉得,与其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如我们私下解决,岂不是更好?” “你想怎么个解决法?”我眼眸动了动。 听到这话后,林语脚步停了下来。 然而,就在我以为她在沉思如何回应我这句话时,她突然一个猛窜,扑到我怀里。 “班长,做我男朋友吧?” 我惊了一跳,连忙双手攥住她紧抱着我腰的手,“你干什么!给我滚开!” “班长,只要你做我男朋友,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我更加愤怒,猛地推开她,“你所谓的私下解决,就是让我做你男朋友?”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林语,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就知道,我不该下来的。 这个人,纯属是特么个疯子。 听到我的怒骂,林语却笑得更欢了。 “班长,你这是在夸我冰雪聪明吗?” 我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林语,我警告你,别再耍花招!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 “你会怎么样?” 她挑衅地看着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班长,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天捅了他们还能全身而退,真是因为张小彬吧?”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林语顿了顿,不以为然地开口:“那天晚上,你离开后,张小彬又被狠狠揍了一顿,谁知道在医院死没死呢。” 刹那间,我感到心底某处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到底……” “你还不懂吗班长?” 林语深深看向我:“我就是在威胁你啊。” “我在拿张小彬的命,拿你的名声,拿你的一切在威胁你,你敢跟我赌吗?” “……”我张张嘴,第一次没有说话。 “曾经的你太耀眼了,我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可现在不同了……” 林语笑到颤动的眼眸中,涌动着无与伦比的痴狂:“你现在跟我是一样的了,我们是同一类人,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你。” “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在一起。” “至于张小彬,他算个什么东西?” 林语语气闪过一丝狠意:“本来我是无所谓他死活的,但我一想到可以用他的命来威胁你,我就觉得,或许他还有点儿利用价值。” “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脾气,现在一定很恨我。” “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恨也好,爱也罢,只要你是我的,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她再次一步步朝我走来。 “你能承受每天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吗?” “如果这件事抖落出去,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他们的笑料与谈资,你会从小镇里人人羡慕的别人家孩子,沦为一个被人耻笑的对象,就像我一样……” “你会永远抬不起头,这些肮脏的事情会永远贴在你身上,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没!用!” 林语越说,嘴角扬起的弧度就越大:“班长,我知道的,像你这样一心向阳的人,没法面对这一切。” “所以啊,只要你答应做我男朋友,我保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疯子,眼中深意渐浓。 看着她眼中信誓旦旦的笃定,以及嘴角愈发洋溢的笑容,我心口的闷胀快速无限放大。 林语说得没错。 我的确不能承受。 或者说,言一知不能承受。 我讨厌这种被人拿捏把柄的限制感,以我与林语的力量悬殊,打倒她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打完之后呢? 这一切都会败露,我不仅无法完成报复,甚至可能出不去这个小镇。 这样不行。 我答应过她,我要让她坦荡的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在高墙之下度日如年。 “……” 我抬起头,深吸口气。 充满霉味的空气钻进鼻腔,透进我的肺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算你管得住你的嘴,那其他人呢?”我语气沉了下来,缓缓问道。 闻言,林语眼中一亮,立马说道:“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不让他们说,他们就不会说的。” 我眉头微挑:“为什么?难不成他们也有把柄在你手里?” “这个嘛……” 林语神色闪过一抹狡黠,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指道:“大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堪的秘密,不是吗?只要这个秘密被人知晓,就成了这些人的弱点。” “无论是班长你还是其他人,都一样。”说完,她冲我笑了笑。 闻言,我不由一愣。 这句话,怎么感觉如此熟悉?我好像……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林语并未觉察到我的异样。 她顿了顿,手环过我的腰:“班长,想好了吗?” “只要你答应做我男朋友,你依旧会是那个光彩照人的班长,你的生活也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所有人都敬你爱你疼你,如何?” 第117章 我有一个条件 林语头埋在我胸前,抬起头深情凝望着我。 做你男朋友,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侮辱自我的事。 这句话我差点宣之于口。 但陡然间,我看着林语在我怀中弱小的身体,忽然起了另一个主意。 我眼神淡淡眯起,麻木的神色下,那股黑暗窒息的思绪在疯狂交织,不停撞击大脑。 林语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太多,永远当个不明真相的傻子,只会让自己的境地更加被动。 我甚至怀疑,一旦我开口拒绝,下一秒她就会做出让我更加难以承受的事情。 就像她已然在我身上印下的伤痕那样。 或者更狠。 我有些生硬地抬起手,在林语头顶上空悬着,久久落不下去。 原本我并没有想好要如何报仇,也还没有理清具体的头绪。 可林语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迫不及待地撞了过来,就像那只坠到我脚边的鸟一样,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天启。 是啊。 她刚才说,每个人内心都有不堪的秘密。 既然她可以靠着这些秘密,游说辗转在各式各样的人身边,披着弱者的外衣,利用他们去作恶。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同情,尤其是林语。 我目光落在胸前,看着怀中柔软的身姿。 林语,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可没人逼你。 激荡的思绪叫嚣之下,我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般,悬在她头顶的手缓慢落下,伸进她发丝里。 刹那间,我能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身形僵滞一瞬。 我没有说话,空气静得仿佛能听到我快速跳动的心跳。 接着,我喉咙滚动了一下。 “……我有一个条件。” 闻言,我感受到腰间力道收紧了些,抱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在昏暗中,我听见自己沉闷着开口:“放学后,带我去见张小彬。” “……我就知道。” 林语有些不悦的嘟囔了一句,但抱着我的手并没有放开:“好吧,但就这一次哦。” “班长,跟我在一起后,你可不能再关心他了,不然我可不保证能做出什么事。” “……行。” 我淡淡说着,心如止水。 这一次,林语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 她雀跃地松开搂腰的手,几乎在我话语落下瞬间,单手挽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我唇角结痂伤口。 “是不是很痛?对不起……我不知道赵申他会……” 林语的触碰让我觉得无比恶心,我的脸下意识朝一边躲闪了一下。 这个举动落在林语眼中,显然又是一道刺激。 她眸光僵了一下,固执地双手捧住我的脸,让我重新正视她。 “班长,你说你要是早些答应我,不就不用遇到这些事儿了嘛……” “不过现在也不晚……只要从今天起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不会让人伤害你……” “班长,你是我一个人的,从今天起,你只能属于我。” 她踮起脚,双唇凑过来,亲了亲我的伤口。 瞬间,我只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们该上去了。”我呼吸有些急促,强忍着身心不适,双手抵在胸前说道。 林语闻言,眼珠子转了转,轻声点头笑道:“也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第一个冲出教室。 外面带着一丝凉爽的清新空气,总算是让我缓了好大一口气。 里面的一切都是如此封闭恶臭,就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再待下去,我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快步朝前走着,身后林语小跑着跟上:“班长,等等我啊。” 说着,我的臂膀便被她一把挽住:“一起走吧。”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忍着冲动转身看向她:“……这里是学校,至少在这里,你不要做得太过明显行吗?” 林语眼眸闪过一抹失望,虽然一脸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尽量忍一忍。” “但班长,你是不是该把座位换过来了?”林语笑着,歪头问我。 我只觉得大脑一阵头痛,只能言语糊弄道:“过阵子再说吧。” 我与林语走进教室。 看到我俩刹那,班级里的目光顿时变得八卦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我对林语充满厌恶,林语对我死缠烂打不要脸的那些行径也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我是有多抵触与林语接触,所以当他们看见我俩一起并肩走进教室时,脸上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开口说话。 自从我将沈礼打成重度脑震荡后,班级里那些同学,尤其是曾经沈礼的跟班看我的眼神全都发生了变化。 我从那些人的目光里看到了明显的忌惮,以及警惕,不安。 这场“打闹”,无论如何终究都是我赢了。 我留在了学校,几乎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而沈礼被打到重伤,还被迫休学。 这是他们眼中能看到的所有事实,而我的存在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在警告他们所有人—— 与我作对,就会变得像沈礼那样。 如今沈礼不在了,这些跟班更加泛不起什么水花。 我顶着众人明晃晃的审视目光,坐回到座位上。 但林语显然还处在激动的情绪中,她径直来到袁媛跟前,兴奋地对她说:“我赢了哦,愿赌服输吧,你的那些书都是我的了,嘿嘿。” “什么?你没骗我吧?”袁媛震惊的声音在这沉闷氛围中,显得十分突兀。 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我:“班长,你真答应了吗?” “……”我沉默地没有说话。 但很明显,沉默已是一种回答。 下一瞬。 袁媛直接一整个震惊高呼:“天哪,班长竟然真的答应你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突然答应你呢?我实在想不通啊……” 见袁媛竟然如此惊讶,林语眼眸当即沉了下来:“怎么,难道你也觉得我配不上班长吗?” “……不不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惊讶了……” 袁媛一下子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道,“这确实太突然了啊,你该不会又动了什么手脚吧……” 闻言,林语脸嘴角直接向下一撇:“什么叫我做手脚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连你也是这么看我吗?” “除了我还有谁对他这样好?他答应我不是很理所应当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本来就应该跟我在一起,也只能跟我在一起。” 林语直接将袁媛怼到说不出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不要突然这么凶嘛,我输了输了。” 袁媛憋屈着撅起嘴,眼神偷偷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她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最终抽出一沓杂志书籍,一脸肉疼地递到林语眼前:“书给你就是……” “这还差不多,谢了~” 林语由阴转晴,接过书籍,重新变回那副柔弱的笑容。 她抱着书,再次来到我跟前,半蹲下来,含情脉脉望向我:“班长,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衣服,想着有一天你能穿给我看……” “既然你答应了我,我也答应了你。” “那你可不可以为了我,当一名男生?” 第118章 张小彬的舅舅 听到林语的要求,我内心颤动一瞬。 “你认真的吗?”我垂头问道,指尖几乎要陷进课本的纸张里。 “当然,” 林语再次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已经快等不及了。” “随你。” 我缓缓开口,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语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赦令,立刻站起身,环顾四周,像是在宣告最终的胜利。 她站在我身旁,对着全班同学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班长答应我了哦。” “看吧,我早就说过,班长早晚都会是我的。”她重音落在最后这句话上,神色充满激动。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两个女的也行?……” “啊?班长不是最讨厌她了吗?……” 我听着耳边的议论,以及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一股无名火骤然窜上心头。 “林语,我不是才告诉你在学校要低调点吗?”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班长,他们早晚都会看出来的,不如主动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林语一脸无辜,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我心里冷笑一声。 说的倒是轻松,那是对你而言,你的口碑本就已经无药可救了,如今不过是想拉我一起下水罢了。 我紧紧抓着课本,努力平息着内心翻涌的怒火。 “而且放学不是还要去看张小彬吗?虽然我不是很乐意,但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做到。”林语又搬出了张小彬,像是拿捏住了我的命脉。 “但你现在是我男朋友,至少也要为我做点开心的事吧。”她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比如?”我强忍着心中的厌恶,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如站起来,抱着我,向所有人宣告我们的关系。” 林语的要求在我耳边炸响,像一颗炸弹一样,震得我头皮发麻。 这个要求无疑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我手中的课本几乎要被我捏碎。 这个林语,实在是太得寸进尺到逆天。 “林语,你好幼稚。”我对她这种行为实在嗤之以鼻。 “难道班长,你想反悔吗?”林语眼眸闪烁着,还是那副无辜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恶毒。 我深深望着林语的双眼,大脑飞速运转着。 事到如今,我清楚知道,自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才行。 尽管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无比的重要,为了这些虚无的形象和脸面,她忍了一次又一次。 但如今这些顾忌对我来说,只是累赘。 如果让这些玩意儿牵制着我,只会让我寸步难行。 我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站起来,手象征性地半搭在林语肩上。 教室里一片寂静,除了众人骤变的神色之外,无人敢说话。 众人的反应,自然在我意料之中。 在这所学校,成绩和背景就是一块免死金牌。 只要父母不被开除,只要我永远保持第一,就算坏事做尽,就算是欺凌同学,依旧会无数人替我开脱,为我找理由和借口。 如此简单的生存法则,她却始终看不清。 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她本就不该承受这一切。 光是利用周云报复姓李的这件事,就令她背着沉重的负罪感,煎熬至今。 如今这更加肮脏下作的手段,更加碾碎三观的行径,我来便是。 我环顾一圈,语气冰冷地说道:“就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各位?” 我说完,当即冷冷地松开手,重新坐了下去。 周围安静一瞬,紧接着爆发出更激烈的议论。 林语却兴奋极了,自从我答应做她男朋友之后,她的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 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打断了她接下来可能更加过分的举动,也让我喘了一大口气。 “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要难走……” “不过幸好,你不用承受这些。” 我轻轻说着,内心传来一瞬间的心悸。 林语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上,我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着我,令我感到窒息。 放学后,她不出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面无表情地提起书包,“走吧。” 林语笑着点点头,挽起我的手臂朝外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时不时地看向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疑惑、甚至还有鄙夷。 我尽量忽视这些目光,加快脚步往前走。 林语带着我从一条小路穿过去,绕过主街,来到一个陌生的巷道里。 这条巷道拥挤狭窄,两侧的平房拥挤不堪,房檐几乎将光线遮挡了个七七八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味。 林语轻车熟路地领着我朝里走去。 最终,我们在接近巷尾的一间平房前停下脚步。 “张小彬就在里面,这里是他舅舅家。”林语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舅舅?”我皱起眉头。 我从未听张小彬说起过他还有其他亲人。 “说是舅舅,不过是眼馋他姐姐的房子跟地的垃圾而已。”林语发出一声不屑嘲弄,替我敲了三下门。 里面无人应答。 “没人?不应该啊。”林语疑惑一瞬,又加重了拍门的力道。 还是无人应答。 见状,林语无辜耸肩,转头朝我轻松一笑:“看吧,班长,老天爷都不想让你见他。” “你答应我的事我已经做了,但人不在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 “……” 我嘴角一抽,自顾自地挪动脚步,来到门边的窗户边上,试图透过贴满窗纸的玻璃缝隙朝里张望。 “走吧班长,可能他被他舅舅接到哪里去了也说不定呢?别等了。”林语站在身后,拉着我衣角不停催促。 我皱起眉头,有些举棋不定。 我必须见到张小彬才行。 林语这个人满嘴谎言,她的话绝对不能全信,更不能对她松懈警惕。 有些事情,只有找到他才能问清楚。 就在我踌躇之时,屋内猛地发出一阵攒动声。 紧接着,伴随着一个男子的清嗓声,门锁轻轻转动。 一个黝黑瘦弱的男子探出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随即目光淡淡落到林语身上:“嗯?林语?你来干嘛?” “……叔叔,我来找张小彬。” 不等我开口,林语已然换了副轻柔的嗓音,怯生开口。 “你找这个灾星子做什么?他现在没法见人。” 男子一听到“张小彬”三个字,眼中明显多了几分怒意,语气也颇为不耐烦。 没法见人? 我心头一紧,连忙走过去:“连说话也不可以吗?” 闻言,男子这才注意到窗边的我,快速打量我一眼后,眼眸一亮:“噫?你是谁?” 第119章 将我的光借给他 “他是我……” “我是张小彬班上的同学,代表班级来看望看望他。” 我抢先林语一步开口,堵住她的嘴。 林语扭捏着撅了撅嘴表达了轻微不满,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看望?这种灾星子有什么好看望的,”男子朝里轻蔑瞥了眼,抠着门冷声道,“再说,他今后也不会再去学校了,好意心领了,走吧走吧。” 不会再去学校了? 我喉咙发紧,暗叫不好,连忙大步走到他面前,双眼直逼男子:“他受的伤是很重吗?” “……你这……”男子被我逼得有些恼了,表面的敷衍也维系不下去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这种克爹克妈的灾星子还上个屁的学啊,还嫌闯的祸不够多吗?” “我打算过两天等他能动了就送我朋友那儿去,直接去打工,在我这儿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我姐也是,要死也不知道带着一起,留这么个祸害给我,害得我被人堵门,该死……” 男子的一番话,听得我双拳紧攥。 “算了,跟你们两个娃儿说这些有什么用,真是……走吧走吧。”男子挥手,作势就要关门。 我血液上涌,情急之下一脚踩进去,抵住门边。 “等等!” 我脚抵着门,手紧紧抓住外部门把手,对男子说道:“叔叔,既然他以后不来上学了,那就让我们见见最后一面吧,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同学,至少当面说声再见?” “你说是吧?林语?” 我紧紧盯着男子,余光朝林语瞟了眼。 如果张小彬真的被这个男人送走,那就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他就会带着他知晓的那些事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清楚张小彬对她的重要性,即已以身入局,我绝对不能一拖再拖。 他心底的那些秘密,我必须,尽快,全部,挖出来! 接收到我眼神后,林语眼尾挑了挑,也跟着上前一步,笑着眯起眼睛:“张叔,你就开个门吧,这样,回头上我家去吃饭?” 张叔? 我皱起眉头,林语跟这个张小彬的舅舅,看上去好像挺熟的。 听到“吃饭”二字,男子脸色微变。 “……真是……拿你们这些娃娃没办法。” 他清了清嗓,咂巴了下嘴,朝后退了一步,“给给给,看吧看吧,他就在里面睡着呢,也不知道醒没醒。” 门朝内打开,我与林语对视一眼后,独自迈了进去。 一跨进屋,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恶臭立马冲到我鼻腔里,呛得我差点原地吐出来。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说是一室一厅,但其实就是一间房中间用水泥砌了堵墙。 屋子里光线昏暗,窗户完全封闭,也没有卫生间。 像这种巷道的连排矮房子,都是每隔一段距离建了一个公共厕所。 至于洗澡,就得端着盆子去镇上澡堂子里洗。 所以我立马意识到,这股恶心的味道应该来源于房间里的痰盂,就是俗称的“夜壶”。 但下一秒。 我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味道中,隐约还有股淡淡腥味。 那是…… 血的味道。 “你没事吧?” 林语走进来,神态轻松得仿佛跟没事儿人一样。 见我状态不对,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我,抬手不停顺着我的后背。 “……我没事,不用扶。”我咬着牙支起身体,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我握住门把手,在旋转开之前,我扭头对林语说:“你就在外面等我,好不好?” “不行,我不想跟你分开。”林语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 “……就五分钟。”我深吸口气,换了个稍微柔和的语气看向她。 “你跟张小彬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你这样我是会吃醋的。”林语抱起双手。 “听话,五分钟。”我摸摸她的头发。 “……”林语撅起嘴,“行吧,看在今天是第一天的份上,我答应你,但你得快点儿哦,超时一秒钟都不——” “好。” 不等她话落,我直接旋开门走了进去,随即“咔嚓”一声反锁上门。 一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奄奄一息的身躯。 面色苍白,身薄如纸。 这是……张小彬? “……你?”我走过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张小彬的脸颊上呈现着大片淤青,胸上缠着一圈圈厚厚弹性绷带,右臂打着石膏,唇角裂开,伤口可怖。 如果不是看到胸腔那微不可察的起伏,我甚至以为眼前躺着的是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言一知。”我蹲到他床边,在他耳边轻轻开口。 闻言。 张小彬原本紧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缓缓睁开一条缝,瞳孔朝我这边微微斜睨。 “……你……怎么……来……?” 张小彬的声音毫无力量,全是气音,听得我难受不已。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再次泛起阵阵痛苦神色。 我猜测,应该是说话牵动了伤口,才会导致这么痛。 我深吸口气,朝他耳边凑近了些:“你别说话了,听我说就好。” 闻言,张小彬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努力看向我。 我沉了沉,缓缓开口:“原本我是想来问你一些事,但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听你舅舅说,过两天就要把你送去打工,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吗?如果你去打工,那你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你知道你想替你母亲报仇,但你性格懦弱,你害怕与他们作对,你怕这个下场你承受不住,但张小彬,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怕。” “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要报复他们所有人,我不会选择跟你一样当个缩头乌龟。” “如果你还有点骨气,如果你心里的希望还没被磨灭,就给我快点好起来,给我回学校听到没有!” “没有哪个法官会因为输了几场官司就放弃的,那样的人,也没有资格做那个一锤定音的人!张小彬,我们还没有输,你明不明白!” “你必须想办法回来,你必须要回学校,我要你回来,帮我!” 我眼中亮着光,心口燃着火,紧紧抓着他没缠绷带的左臂。 如果张小彬已经熄灭了希望,那我就将我的光借给他。 他必须回到学校,必须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无论对我还是她,张小彬都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既然一切因他而起,那也必须由他结尾。 我紧握住他的左臂,附在他耳边,目光几乎与他目光齐平。 张小彬双眼肿胀得只能看到两条眼缝。 我听见他喉间发出一阵低声呜咽,眼睛眨了眨,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紧接着,张小彬左手反握住我的手腕,用极其轻微的力道,在我手背敲了两下。 第120章 瘾君子 “砰砰砰!” 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林语不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班长,时间已经过了。” 我心口烦闷不已,深吸口气,起身作势松开手。 怎料起身瞬间,我手腕被张小彬一把抓住。 他用尽全力睁大双眼,嘴一开一合。 我弯下腰,凑近听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的是—— “小心。” 我扭头最后看了眼张小彬,没再回应他,快步来到门口,解锁开门。 门一打开,林语立马跳了进来。 她眯起眼睛环顾一圈,目光看到张小彬那副惨样时,也并未展露太多表情,只是淡淡凝起眉心。 “不就断了几根肋骨吗?怎么一副死人样……” 紧接着,她转过身抓起我的手,细细摩挲着:“班长,你这次又食言了,超时了那么久,下不为例哦。” 肋骨断了? 怪不得说话那么难受…… 我牙关咬得更紧了,这个林语对别人的冷漠程度,甚至超出我的预料。 余光朝床上瞥去,我发现张小彬的目光正好落在我与林语牵着的手上。 我咽了口唾沫,不经意地将手抽出,推着林语朝外走。 “好,我知道了,快走吧。” 张小彬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待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难闻,要不是为了来找张小彬,我绝对不会踏入这种地方半步。 这样想着,我不由自主加快了朝外走的步伐。 结果“咔嚓”的一声。 我脚底传来的一阵脆响,令我脚步一顿。 嗯?我好像踩碎了个什么东西。 我抬脚朝地面一看。 竟然是一根装着针头的细长注射器。 针筒已经被我踩塌,塑料碎片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针头滚落到一边,看上去十分突兀。 “……!” 刹那间,我呼吸陡然一滞,猛地抬头看向正在客厅抽烟的男子。 我这才注意到,男子圆形茶几上摆满了不知道已经放了多少天的食物,地面横七竖八倒着空空如也的啤酒罐。 几根棕色的塑料软管随意甩在桌面上,在管子旁边,还有一大包未拆封装头的医用塑料针管包装袋。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男子也懵了一下。 他眯起眼睛深深打量着我。 随即慢慢嘬了口烟,把烟头扔到地上,抬脚碾灭。 他摇晃着起身,朝我们这边走来。 林语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我的手二话不说就朝门口飞奔。 “张叔,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那一刻,我无比清楚的知道茶几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身后男子踉跄着追出来,我根本不用林语提醒,拔腿朝着巷口不顾一切的跑去,直接将林语远远甩在了后面。 这个林语,一定早就知道他舅舅是…… 一想到这儿,气血翻涌上头,我奔跑的速度更快了,生怕那个瘾君子追上来。 直到我跑入主街,看着街上安详如常的人流,内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确认身后没人追上来后,我才敢停下脚步,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肺部火辣辣的疼,像灌了辣椒水似的。 路灯昏黄的光晕洒下来,照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直起身,深呼吸调整着紊乱的呼吸,拖着疲惫的身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学期我妈兼任了两个班的班主任,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守晚自习,不到九点回不来。 此刻天还没黑透,就算我现在回家,屋里大概率也是空的。 想到可以一个人待着,不用再面对那些糟心事,我心里才稍微好受点。 结果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叫喊声:“言、言一知!你给我站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转过身,果然是林语。 她正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弯着腰喘个不停。 我脚步僵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不等我做出决定,林语已经直起身,小跑着冲过来,一把紧挽住我的胳膊。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差点没追上你。”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却更像是撒娇。 我有些不自在的想把手抽回来,却又怕动作太大,惹得她不高兴。 “……不好意思,我刚才……”我支支吾吾的,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刚才下意识的逃跑行为。 总不能直接说,我怕他舅舅突然一下子给我来一针吧? 好在林语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她反而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没见过嘛。所以我告诉自己可以再原谅你一次,毕竟班长你从小生活在光里,跟我们不一样。” 林语说着,硬拉着我拐进另一条更加昏暗的小巷。 我连忙止住脚步,警惕地问:“去哪儿?” 她歪着头,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去我家呀!我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张小彬你也见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提到“承诺”两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班长你不是答应要为我做男生吗?去我家,我把衣服拿给你,穿给我看好不好?”林语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现在?现在太晚了吧,要不改天……” 林语却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往前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不行,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现在我就一定要把衣服给你,走吧走吧~” 我被她拽得踉踉跄跄,心里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林语来到她家门口。 她家距离主街不远,一道砖头砌成的老旧围墙将院子圈了起来,高高的围墙密不透风,连个开口都没有,满眼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我站在院子门口,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林语,你进去拿就是,我就不进去了。”我态度坚决,心里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见我态度如此,林语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乖乖地转身进去了。 “好吧,那你一定要等我,别再跑了。”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我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我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院子。 院门口的地上,摆着一个红色灯箱,上面写着“按摩”二字。 此刻天已渐黑,灯光红幽幽地照着院子地面上,莫名地让我感到一阵心慌。 第121章 致命武器 我原以为她母亲只有歌舞厅这一份工作,没想到平时竟然还要兼职按摩。 我不禁回想起张小彬曾经告诉我的话。 他说,林语的母亲跟沈礼父亲关系匪浅,不只是客户那么简单。 他们利用赌品这柄利刃,伙同那些人,将整个小镇底层利益串连在一起。 现在沈礼父亲出事跑了,米壳的痕迹也被查出,张小彬舅舅家里的那些工具,以及他与林语间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林语母亲具体在这中间起到什么作用?林语又参与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到底有什么秘密被林语握在手里? 是赌品供应?还是其他? 疑点实在太多,我竟一时有些理不清。 尽管目前尚无头绪,但我至少目前明确了一件事—— 林语又撒谎了。 她说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毫不知情,但从张小彬舅舅看到她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我甩甩头,将视线挪到院子中央。 里面摆着几把破旧的椅子,角落里立着一张折叠圆桌,桌腿底下则随意堆放着几捆黑色绳索。 跟幼儿园那边的平房比起来,这个院子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冷冷清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不是说沈礼在林语家么? 可屋里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开始打起退堂鼓。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趁林语还没出来赶紧开溜的时候,她已经抱着一个纸盒出来了。 “班长,给,这些我都改过了,感觉你应该穿起来刚刚好。” 林语兴奋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男款衬衫。 我皱起眉头,翻动了几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花里胡哨的,光是看一眼就从内心深处感到抵触。 这些衣服的样式简直成熟得可怕,一看就是那种街边混混穿的。 “怎么,不喜欢吗?”林语见我半天没接,神色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咽了口唾沫,淡淡开口:“没有,挺好的,就是……” 我绞尽脑汁想着措辞,“这风格,有点太成熟了,我怕驾驭不了。” “怎么会呢?”林语一把将盒子塞进我怀里,“我特意选的,我觉得你穿一定很帅!试试嘛~” 我无奈地接过盒子,感觉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等我回去再看,先走了。”我敷衍了一句,转身就想开溜。 “等等!”林语突然叫住我,“班长,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穿给我看呢?” 我脚步一顿。 看着林语此刻满心期待的模样,我知道要是这个时候再次扫她兴,怕是要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她情绪为上。 想到这儿,我硬着头皮转头说:“明天,明天我穿给你看,行不行?” “那就一言为定!”林语激动到拍手,“班长,你可不能再食言了,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 “……好。” 我咬牙,抱着盒子扭头就跑,一次头也没回过。 回到家,果不其然,母亲还没回来。 我将盒子朝床上一扬。 原本叠放整齐的衬衫顷刻间凌乱成一团,在床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拎起面前一件浅棕色条纹衬衣,只觉得两眼一黑。 是真丑,丑得令人发慌。 林语这都是些什么审美?实在是没眼看。 我直接将它扔到一边,随即捡起手边另一件一看—— 绝了,这件更丑。 我越看越烦躁,动作也越发不耐烦。 直到翻遍所有衣服,我才终于从那一堆辣眼睛的衣服里扒拉出一件黑色衬衫。 虽然不是纯黑,依旧带了点不伦不类的暗纹,但已经是这堆玩意儿里唯一能看的了。 我换上衣服,对着书桌上的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一头短发配上这件黑色衬衫,还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脸颊处的白色纱布,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张小彬那张惨白的脸。 他气若游丝的低吟,断了肋骨的胸腔…… 我浑身一激灵。 那种窒息感,仿佛再次把我拽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夜晚。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眸暗沉下来。 如果我走错一步,会不会比张小彬的下场更惨? 我不知道,也不敢再深想。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脱下这身衬衫,换回之前的衣服,将除了这件之外的其他不堪入目的衣服全塞回盒子里。 然后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套衣服也塞了进去—— 是那天她出事时穿的那套。 我抄起厨房的打火机,抱起盒子出了门。 沿着小路走到藕田边,高高的路沿正好可以挡住我的身影。 我掏出那件丑到爆的棕色条纹衬衫,点燃。 “轰”的一声,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衣物。 我松开手,燃烧的衬衫落在地上,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我把盒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扔进火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我的脸上,像是在这片黑暗中挣扎的希望。 但这希望太渺小了,这点火光,根本无法驱散笼罩在我周围的黑暗。 衣服烧完了,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万千。 “你知道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什么真相。”我开口,对仍在冒烟的一堆灰烬说道。 没有回应。 “当你自己足够强大时,你说的话,就是真相。” “啪嗒”一声,我按下打火机,火苗噌的一下探出来。 “……如果不够强大怎么办?” 我沉了沉,“啪嗒”再次按亮打火机。 “那就把事情搅浑。” 火光映照摇曳在我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虽然我是不知道林语背地里究竟搞了什么鬼,但我知道,我手里握着一个致命武器。 一个能让她自乱阵脚,从而露出马脚的武器—— 言一知。 …… 第122章 同类人 第二天。 当我穿上黑色衬衫走出卧室时,母亲眼眸顿时僵住了。 “哪里来的衣服?简直伤风败俗!赶紧换了!”她径直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扒拉着要我脱下。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冷冷开口:“我爱穿什么穿什么,你管得着吗?” 母亲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我敢用这样的语气冲她说话。 “翅膀硬了是吧?这衣服到底哪里来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女孩子家穿的,说!是谁的衣服?” “你该不会和二楼那男的干了什么吧?这衣服是不是他的?老实交代!” 母亲拽着我,怒目瞪圆,一副不问出答案不罢休的姿态。 我看着她因为愤怒而几近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可笑。 自己的女儿,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 看到衣服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把自己女儿想象成那般不堪。 普天之下,能把自己女儿假想污名到这种程度的,她也算是独一份了。 我硬生生撇开母亲抓我肩膀的手,一字一句回应道:“这衣服是同学送的,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你不就是想要我考第一名吗?我会努力给你拿第一名回来的,至于其他的事,你少管,也管不了。” 什么孝义,什么疼爱。 统统都是假的,全都是层层枷锁。 受委屈时无人替她出头,遭凌辱时更无人替她撑腰。 她就像野草一样,辛酸独立的长大。 所谓的父亲,母亲,这些人做过什么? 一个个全都用孝义与道德绑架着她,从她身上索取所谓的脸面。 自己女儿身心受到如此重创,这个人还在不停质疑她,精神摧残她。 这样的人,配当什么母亲? 又凭什么获得别人的尊重? 我的敬意是什么很廉价的东西吗?当然不是! 谁爱我,我爱谁。 谁敬我,我敬谁。 这种不爱不敬的神经病,我就忤逆了,能怎么样呢? 外面的世界已经够黑了,要是连家里都看不到一点儿希望,这个关系还有什么维系下去的必要吗? 我瞟了她一眼,提起书包,不顾她在后面疯狂吼叫,径直走出家门。 一路上,无论是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我的人,全都纷纷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猜忌,震惊,怀疑,不可置信。 各种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竖起全身的防备,尽可能忽视着周围陡变的态度,小心翼翼保护着内心那脆弱敏感的自己。 其实我也根本不需要多言。 单凭这件痞气十足的衬衫,众人就已自动将我归为和林语他们是同类人。 教室里静得诡异,落针可闻。 我踏进教室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却像戴上了惊恐的面具,齐刷刷地盯着我,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几秒钟后,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袁媛满脸震惊地飘过来,围着我转了两圈,啧啧称奇:“我去!班长??你这是…差点没认出来!” “这身打扮…酷是真酷,就是…有点不像你了。”她说着,伸手刚想摸摸我的衣袖,下一秒却被林语猛地推开。 “干什么呢?班长只能我碰!” 林语大步流星地飞奔过来,挤到袁媛和我之间。 她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打磨的宝贝:“我就知道适合你!真的很帅哎,比我想象的还帅!” 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座位上,把书包重重地摔在桌上。 周围的目光像针扎一样,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努力忽视这些探究的目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班长,”林语突然提高了音量,指着我身后一个女生,“刚才你没进来的时候,苏丽娟骂我来着。” 我身体僵硬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女生身上。 苏丽娟,正是我曾经的同桌。 那个一天到晚喜欢借我学号买零食的女生,正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林语继续说道:“她骂我是只会勾引人的贱货,还说你一定是被我逼的。” “你说我有什么能逼迫你的?我听了真的好伤心,你是不是应该替我澄清一下?班长?” 她说着,故作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内心咯噔一下,扭头静静看向苏丽娟。 不知是今天这身的穿着太过疏离,隔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我的气质不知不觉间已经大变。 曾经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女生,此刻变得无比沉默。 “我是自愿的,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林语了。” 气氛沉默片刻,我语气平淡地开口,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丽娟咽了口唾沫,瘪瘪嘴,不甘心地瞪了林语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再次得到我的肯定后,林语像一只赢得胜利的骄傲孔雀,开心地挽起我的手,爱不释手地左捏捏右捏捏:“这周末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去看电影吧?” 我摇头:“不行,这周末时间很满。” 她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眼珠子一转,再次问道:“那明天去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妈做饭很好吃的。” 我再次摇头:“明天我得准时回家。” 林语闻言,脸上失落尽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空嘛?”她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看着她期待的双眼,一个主意陡然涌现。 我眼尾扬起,抬手轻轻将她鬓边的头发压到耳后,莞尔一笑:“我虽然不能来你家,但你可以来我家这边啊?” “……啊?这……”林语愣了一下,眼中明显溢出一抹犹豫。 “怎么了?不行吗?”我语态轻柔,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不是不行,但我听说,你妈妈很凶哎。”林语小心翼翼地开口。 “就在我家楼下玩就行,不用去到我家里。”我淡淡说道。 只要能让那些人看见,就行。 “……那……好吧,什么时候?”林语眨眨眼问道。 “就今天,如何?” 今天父亲不会回家,母亲依旧有晚自习,时间正巧。 “今天?这么急?那个嘛……我倒是可以啊,不过去你那边能玩什么?” 林语虽然有些忌惮我母亲,但对于我第一次这么主动邀约她,她神色仍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拉过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自然是,想玩什么都可以。” 第123章 新的校霸 林语脸上泛起红晕,娇羞地笑着说:“一言为定。” 学霸到校霸的转变,仅仅只在一念之间。 或者说,只需要靠一件衣服就能完成这个转换。 校霸沈礼好像一夜之间成了过去式。 自从我替林语出气后,好像瞬息之间,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他们眼中那个新的“校霸”。 他们怕我,比怕沈礼更甚。 沈礼那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只会挥拳头,欺凌也只存在于表面。 只要足够隐忍,学会躲避,就能逃过一劫。 但我不同,我成绩优异,特长全面,老师都喜欢我。 我不会像沈礼那样用拳头解决问题,这反而让他们更捉摸不透。 未知的危险,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我最不堪的秘密不被知晓,与同学疏离就疏离吧。反正离开这个小镇后,就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放学铃声一响,林语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书包,直接塞回抽屉里。 “不用背回去吗?”林语问我。 “不用。” 我轻描淡写地说,“作业都做完了。” 其实我不仅做完了,还多做了几页。 这点题量,对我来说跟喝水一样简单。 林语挽着我的手臂,笑得极为灿烂,一起朝我。 这是我第一次带同学去我家附近,在这之前,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林语。 我家楼下是一块围起来的大坝子。 放学后总有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耍,这群人里为首的,就是那三个男生。 林语与我十指紧扣,牵手走上台阶。 踏上坝子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三个,正围坐在坝子一角,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好巧,他们三个也在。”我转头看向林语,佯装不经意地开口。 “嗯啊……是啊。” 林语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扯了扯我的手,试图转移话题:“班长,你看到他们一定很不开心吧?干脆我们直接去你家?这样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着,林语作势就想拉着我走。 但我仿佛脚底生根似的定在原地。 “你在担心什么?我跟他们住一栋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遇上的,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吧。” “而且,做错事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躲?是吧?” 我扭头看向她,目光考究般在林语脸上打转。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我只是担心看到他们会让你回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所以……” “不会的。”不等林语说完,我便打断她的话,“你不是说你能保证让这个秘密不被其他人知晓吗?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我顿了顿,看着林语憋得有些泛红的脸,淡淡问道:“难不成,你在骗我?” “当然没有!”林语赶快抓紧我的手臂,语气像是宣誓般坚定道,“这件事,我绝对不会骗你。” “你觉得他们真的能像你保证的那样,守住秘密吗?”我斜望着角落里那团人,再次确认道。 “一定会的!”林语抬起头,语气坚定,像是在宣誓。 说话间,二楼男生率先注意到了我。 目光看到我身旁的林语时,他神色抖现出一抹惊讶,赶忙用手肘戳了戳年长男生,朝我们这边扬了扬眉。 随即,年长男生转向我们这边,手里握着根树棍,一颠一颠地朝我们走来。 那树棍尖端沾着暗红的血迹,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像某种恶心爬虫留下的粘液。 他油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直到走近,林语轻咳了一声,他才勉强收敛了点,阴阳怪气道:“啧,这不是言一知吗?走的这什么风格啊,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和林语紧扣的双手上停留片刻,又轻佻地笑道:“啧啧啧,你们俩这该不会……哎呀呀,言一知,不会是那天给你玩出阴影,让你成了个变态吧?” “干嘛?你怎么还提那件事!”林语有些惊慌地观察着我的表情,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年长男生瞥了她一眼,敛起轻蔑的嘴角,不耐烦地问道:“切……林语你来这边干嘛?” 林语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 我却抢先一步,扬起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是我让她来的,这里是公共区域,难道还需要给你打报告不成?” 顿了顿。 我指着他手里那根带血的木棍,语气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我们能加入吗?” “啊??” 我突如其来的请求,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年长男生更是神情僵硬地愣在原地。 估计他完全没料到,在自己对我做出那种事后,我竟然还能对他释放出和解的信号。 一时间,我感到周遭空气都凝固了。 在与林语短暂交汇了个眼神后,他这才回过神,狡黠一笑:“随便你,就怕你到时候吓到晚上睡不着觉。” “哦,是吗?那我更好奇了。” 我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林语的手,朝他们所在的角落走去。 林语的脚步有些迟疑。 但我的手握得很紧,她挣脱不开。 刚走近几步,林语忽然尖叫一声,猛地缩到我身后,紧扣着我的肩膀,骨节泛白。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一只橘猫正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 它的尾巴和耳朵已经被人强行割掉,一只眼睛也被挖出,空洞的眼眶里只剩下暗红色的血肉。 牙齿被暴力拔除,满是血迹的嘴微微开合着,发出微弱呜咽声。 我不想过多形容它此刻的惨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至极。 看体型,这应该只是一只奶猫吧? 这些人,对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猫,也能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行径。 “新鲜的玩具,怎么,你敢玩吗?” 年长男生说着,朝我讥笑道,语气里充满挑衅。 我站在原地,麻木垂眸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猫,迟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二楼男生跟一楼男生站在一侧,目光也轻蔑地落到我身上。 “哈哈哈哈,看吧,我就知道。” 二楼男生转着把水果刀,冷嘲道,“像你这种人,也就会死读书,一见到血立马吓到话都不会说,也不过如——” “刀给我。”我抬眸,朝二楼男生摊开手。 “嗯?” “我说,把刀递给我。” 我目光直直看向二楼男生,语气冷到冰点。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下意识还是闭上嘴,将刀放到我掌心。 我握着刀,深吸口气,目光落到地上那只猫的身上。 可怜的小家伙,苟延残喘一定很痛苦吧。 别挣扎了,这个地方不值得。 下辈子,记得投胎找个好人家。 “噗嗤!” 我握紧刀柄,手起刀落,刀刃瞬间垂直没入它的腹部。 第124章 新的游戏 猫甚至连最后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四肢抽搐了一下便彻底归天。 林语吓得又一声尖叫,双手紧紧捂住眼睛,整个人紧缩在我身后。 年长男生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原本轻佻的神情一点点沉了下去,眼神变得复杂难辨。 “有点意思啊?不过你这一下子就给弄死了,还玩什么啊?”他盯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面无表情地拔出刀,刀尖在猫腹部的伤口处轻轻一划,挑起一小块沾着血的猫皮。 凝固的血块像沥青一样黏在猫毛上,看得我眼眸发红。 “玩一只半死不活猫有什么劲?” 我说着,刀面紧贴在被血液凝固成块状的猫毛上,割下来一块猫皮扔到二楼男生面前,“敢吃吗?” “……什、什么?你疯了吧你?” 二楼男生看着我扔过来的带血猫皮,一整个瞳孔震惊,“你当我傻吗,想让我吃这玩意儿!你特么怎么不吃?” 闻言,我冷笑出声:“还以为你们胆子有多大呢?也就那样嘛。” 我用沾满鲜血的刀尖挑起地上那块猫皮,举到他们面前晃了晃。 “我们来玩个新的游戏吧,保证你们从来没玩过。” 我直勾勾与他们对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替谁出头,但你们应该心里都清楚,你们在竹林里对我做的事,是犯法的。” 我将猫皮从刀面上拿开,弯腰将刀面在尸体上擦了擦,语气轻柔得仿佛真的在跟他们讲道理。 年长男生看着我的动作,不由嘴角一抽。 他目光看似无意地落到林语身上,梗着脖子冲我嘴硬道:“切,那又怎样?你也就嘴上厉害,有本事让人抓我呗!” 闻言,我冷笑摇头:“要是我真有这想法,早就实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就连林语也听懵了,一脸疑惑地抬头看着我。 我余光瞟向她,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们都认识林语,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跟她如今的关系。” “其实你们不用对我敌意这么大。今天我带她来,无非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你们交个朋友。” “你说什么?交朋友?” 年长男生瞠目结舌,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想跟我们做朋友?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不会是脑子被我撞傻了吧?”震惊过后,年长男生尖声大笑道。 听着耳边嘲笑声,我并不恼怒。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平静地将手伸进兜里,抓出一沓钱。 是20张十元纸币。 全是这段时间我坚持不懈的积累成果。 这笔钱虽然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来说不算什么,但我清楚对于他们这种父母工资不过几百块的家庭而言,绝对算得上是极大一笔数额。 换句话讲,我手里这笔钱,甚至可以买林语她妈两次。 我将折叠起来的纸币展开,在众人面前扬了扬。 果不其然,在我亮出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变了。 年长男生夸张的尖笑戛然而止,目光直勾勾黏在我手中的钱上。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们之前的行为的确伤害到了我,但林语已经来跟我解释清楚了,我呢,可以选择原谅你们,甚至我愿意和林语一样,与你们成为朋友。” 话音刚落,林语眉头紧皱,唰地一下抬头望向我,满眼狐疑。 “这些钱,就是我拿出来与你们做朋友的诚意。”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们的表情,随即话锋一转:“看你们这样子,想必也是想跟我做朋友的,既如此,是不是也得亮亮你们的胆量?” 闻言,年长男生的脸色微变,看向我的眼神显然多了几分猜忌。 他梗着脖子,目光在钱跟我之间游离着,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想玩什么游戏?” 我内心冷笑,扬起手中的钱,慢悠悠地说道:“吃一次,一张,敢吗?” 简而言之,吃一块猫皮,我就给十块钱。 “…………可这也太恶心了。” 二楼男生率先抗议,他捂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你们,只是我妈管我挺严的,这些钱我也没什么机会花出去。但是吧,我也不想和胆子小的人做朋友。”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林语,温柔地补充道,“林语除外,我会护着她。” 林语被我最后一句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她上身紧贴在我的手臂上,头靠着我肩膀,笑眼弯弯地看着对面杵着的三人,一副看戏模样。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诡异的沉默。 年长男生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搓了搓手,犹豫着说道:“就……就一小块?” 我点点头,提起手中猫皮:“就这么一小块,或者你自己割也行。” 手中的猫皮经过掌心温度的攥握,散发着淡淡腥臭味。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似乎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先来!” 二楼男生咬咬牙,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 他弯下腰,颤抖着接过我手中那块猫皮,闭上眼睛,猛地塞进嘴里。 “呕……” 他干呕了几声,脸色惨白,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看着他恨不得把食道都抠出来洗一遍的模样,我内心升起一抹作恶成功的快感。 这点程度,还远远算不上报复,顶多算是试探预演。 原本我只是想试试能驱动他们的成本在哪儿,结果没想到,这成本如此之低。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蛮横无脑的蠢货。 看着他们难受的样子,我的心情愉悦极了。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爽快抽出十块钱给他。 他一把抢过钱,跑到一旁抠着嗓子眼,弯腰吐个不停。 “……只要闭着眼吃下去,再吐出来,就行了吧……” 一楼男生眼见二楼男生冲在最前面,犹豫片刻后也照做了。 我二话不说将钱递给他后,他立马拿上钱跑到一旁,与二楼男生并排吐了起来。 只剩下年长男生还站在原地,他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 “怎么?不敢?” 我挑衅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他们的大哥呢,结果胆子比他们还小?” 他被我激怒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刀,跪到地上,狠狠地割下一块猫皮,直接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了起来。 那凶狠的模样仿佛是在嚼我的肉一样。 我眼底泛起一丝恶寒,心中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但表面依旧扬起一尾笑,抽出十块钱递给他。 “很好,不愧是大哥。” “这点……呕……这点儿怎么够!”年长男生刚说出来半句,就被嘴巴里的东西恶心到差点原地呛死。 “……他们吃那么小一块就能拿十块,我这一口至少得……五十!” 闻言,我并未过多争辩。 我走上前,神色淡然地从手里数出四张十元纸币,“喏,给你。” 我微微蹲下身,递到他面前,单手搭在他肩膀上。 “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 第125章 善意 年长男生一把夺过我递过去的钱,瞬时呕出嘴里的东西。 啐了好几口,才将塞在牙缝里的猫毛吐干净。 “真特么恶心,草。” 他阴翳说着,将钱利索揣进裤兜里,目光落到我手中剩余的钱上,“别以为这点儿钱就能让我吃第二次,我只是证明给你瞧瞧,你所谓的游戏也不过如此。” 闻言,我轻笑一声,直接抽出一张十元钱放进兜里,将剩余所有的钱一股脑全递给他。 “我当然知道,所以剩下这点钱,算是和好费。” “收了这笔钱,你跟我之间,所有过往一笔勾销,如何?” 钱递过去的同时,我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林语的承诺实在是太过单薄,全然相信她的话,只会让我陷入完全被牵着走的境地。 我决不能将自己全然搭在这个不知深浅的人之上。 所以除了她的保证,我也必须主动掌控住主动权,跟这群人尽量走得近一些。 对于我再次示好,年长男生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思考什么。 犹豫几秒后,他急躁地抓过我手里的钱,生硬地与我浅握了一下。 “忒……反正在我看来,你们学习成绩好的脑子都有病。”他嘴上嘟囔几句,眼眸中对我的敌意却明显消散不少。 说着,他挑眉朝我兜里瞟了瞟:“那张十块呢,你打算干啥?” 果然,贪婪是人的本性。 我笑而不语,转头看向在一旁恶心到还在抠脖子的二楼男生。 “林语,你站在这里别动。” 我轻轻摸了摸林语的头,示意她乖乖站在原地,接着朝二楼男生走去。 没等我走近,一股淡淡的馊臭味已经扑面而来,令我眉头紧皱。 这个人,怕不是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吧。 我看着二楼男生面前吐的一大摊污秽,咬牙屏息,强行调整着呼吸,这才抽出兜里最后那张十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呕……?!” 二楼男生被我打断,扭头瞬间,我只看到一脸泪水跟鼻涕,差点儿也跟着吐出来。 我强压住反胃的冲动,掰开他紧攥的手,将钱塞到他手里。 “你的胆量让我感到惊讶意外,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你们之中胆量最大的,这张额外的十块,是给你的奖励。” 我附到他耳边,用只有我跟二楼男生才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刹那间,二楼男生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上下扫量。 “……你……咳……认真的?” 二楼男生满脸震惊,看着我塞给他的十块钱。 脸上的嚣张戾气全无不说,甚至质问我的语气都有些结巴。 “当然是真的了,我是认真想跟你们做朋友的,尤其是你。” 我眼中笑意更浓。 竹林里的张张面孔,二楼男生的脸我记得尤为清楚。 他那些话,同样令我记忆深刻。 二楼男生的心思,明显与其他两个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像这种越是表面跋扈的人,其实越容易掌控。 善意,只需要释放出一点点善意就够了。 他们实在太缺爱了,只要释放一丁点儿善意与关注,他们就会将你归为“兄弟”、“好人”、“朋友”。 而二楼男生,是他们三个中最穷的。 父母外出打工,长年累月不回家,他的身边只有一个捡瓶子干碎活为生的外婆。 这二十块对他这样的家庭来说,是绝对的巨款。 我意味深长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这才转身大步朝年长男生走去,留二楼男生震惊地木讷在原地。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可看见你给他钱了。”年长男生目光在我跟二楼男生中间瞥来瞥去,阴阳道。 闻言,我轻描淡写地耸肩:“他是第一个敢玩这游戏的,胆子最大,怎么也得给点鼓励不是吗?” 这句话显然激起了年长男子的不满。 “切,”年长男生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 “第一个吃就叫胆子大了?我这叫谨慎!你这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 说完这句话,年长男生似乎仍觉得不甘心。 他眼眸猛地一沉,咬唇皱紧眉心:“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刺激的,敢玩这个的才算得上是真的胆子大,你敢接吗?” 年长说完,目光阴鸷般看向我。 刹那间,所有人面色骤变,像是被什么给钉在原地。 众人沉默半晌。 见无人开口,我淡淡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年长男生邪笑一声,牙缝里的血丝清晰可见,狰狞的表情犹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半夜十二点,跟我们去刨坟,就问你敢不敢来!敢吗?哈哈哈哈!” ? 我内心倏地咯噔一瞬,眸光当即暗下来。 “刨坟?” 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但字里行间的愤怒仍旧忍不住溢出来。 “你们……” 我只觉得胸腔有什么在激烈颤动:“你们之前……也干过?” “切,怎么,这就怕了吗?” 年长男生以为我怵了,得意般扬起嘴角,“我当然干过!贼刺激!当然了……” “这是真正考验胆量的游戏,可不是像你这样动动嘴巴就能完成的,你敢答应吗?” “……” 我眼眸彻底冷了下去。 我果然还是小看了这群人。 他们作恶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还要恶臭。 竟然把如此损阴德的事当成一个轻描淡写的游戏,那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不敬神,不惧鬼。 能让他们感到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林语感受到我的神色变化,她连忙悄悄紧握住我的手,不悦地朝年长男生抗议道:“你这都是什么游戏啊,真恶心,班长才不会跟你们去玩这些呢!班长,我们走!” 她拉起我的手,想将我拉离他们三人。 但我却死死站在原地,一步都未挪动。 “……班长?”林语露出一丝困惑担忧,转头看向我。 我目光动了动,默默扭头转向林语:“你……是不是也经常与他们玩这个游戏?” “……” 林语嘴角抽动一下,心虚地咽了口唾沫,摇晃着脑袋:“没、没有……我很怕这些的。” 看到林语慌忙撇清的模样,年长男生极其无语地白了林语一眼。 “是吗?” 我眼睛眯起,深深打量着她:“那这次你站我身后,我保护你。” “……啊?什么——” “我接。” 我面朝年长男生,淡淡应道。 “……你确定吗?”年长男生眼眸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嘴角扬起一抹阴笑。 “我这人从不开玩笑。” 我余光瞥了林语一眼,转身看向他,意味深长道:“正好我也好奇,你们打算刨……谁的?” 第126章 秒针,分针,时针 “切!这些你别管,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见我应下,年长男生撇过头去,瞪向另两名男生,“人家学霸都答应了,你们俩呢?” “去啊!又不是没干过!”二楼男生目光在我脸上挑了一秒,用手背胡乱一抹嘴,二话不说拍着胸脯也应了下来。 “……那就……去……吧?” 一楼男生满脸抗拒,但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很好,今天有新成员加入,那我们今晚就找个刺激点儿——” “……班长?要不还是算了吧……” 年长男生脸上刚洋溢出点儿兴奋,就被林语怯生生的语气给浇灭了兴致。 她神色紧张地摇晃着我的袖口,感觉声线都绷紧了:“你母亲晚上不是不准你出来吗?而且要是被别人发现……” “我说林语你到底什么毛病?” “人家言一知自己都同意你在这里哔哔赖赖个什么劲?装给谁看啊?” 面对林语再三阻拦自己好事儿,年长男生实在忍不住了,张口就是一道怒怼。 “你!” 林语脸都气歪了,柔弱无骨的模样差点没绷住。 “反正就这样说定了!今天晚上十二点,我们后山集合。” 年长男生狠狠白了她一眼,兴奋地高声指示:“还是老样子,用拍掌声和猫叫声来做行动信号,都记住了!” 说完,他走到我跟前,好整以暇地在我脸上转了一圈,一字一句叮嘱道:“你可千万别给我睡着了,班~~~长~~~~” 他学着林语的语气,阴阳怪气地提点着我。 我淡淡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眺过。 年长男生与二楼男生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一楼男生脸上挂着深深的迟疑。 至于林语,抗拒与凝重的神色已经显而易见。 刹那间,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猜测。 这个游戏,可能远不只只是“游戏”那么简单。 等待午夜到来的时刻,无疑是煎熬的。 墙上秒针滴答滴答的转着,一圈又一圈。 重复,枯燥,永远被钉死在表盘里。 “铛——” 整点的时候,时钟发出悠扬沉重的一声闷响。 我抬头看去,已经是晚上九点整。 我像以往那样,将书桌上所有习题册规律码好,熄掉台灯,打水洗漱,掀被上床。 没一会儿,我听见门外传来掏钥匙的细窣声,接着钥匙插进锁孔。 “吱——” 随着门朝屋内发出轻微沉闷的吱呀声,我知道,是母亲回来了。 我面朝墙壁,背对着走廊,闭眼开始装睡。 果不其然,随着门轻轻合拢落锁,我感受到一道脚步声正朝我后背走近。 那道脚步先是在我后背伫立,紧接着,我能感到一股灼热的审视目光从斜上方俯视而下,落在我脸侧。 母亲是在确认,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睡着。 我紧闭着双眼,尽量控制自己保持呼吸平稳,让自己放松。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后背目光缓缓挪开,原地转了个身。 “啪”的一声。 我身后忽然亮起一道暖黄色的微光。 母亲将我身后书桌上的台灯重新打开,抽屉发出轻微拉动摩擦声,她似乎是在找着什么。 仅疑惑一瞬,我当即反应过来。 母亲在找的,是我的日记本。 这段时间我反常得太过陡然明显,她估计是想趁我睡着,从日记里找找答案。 毕竟当面询问这种事,有失她身为母亲的体面。 明白过来的我,内心不禁一阵冷笑。 那上面的每一篇日记的末尾,我几乎都用“妈妈辛苦了”、“我爱这个家庭”作为结尾。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想从我的视角里确认自己的辛苦有被关注到,想从每个细节和字里行间去证明自己作为母亲是多么的优秀。 母亲的这点儿心思,我又岂会不知? 她想看什么,我便写的什么。 至于我真正的心思嘛…… 呵。 谁会把自己的真正心思,写在一本无法上锁的日记本里? 我紧闭双眸,默默聆听着身后偷看日记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似乎是从我日记本里没拿到什么收获,我听见抽屉再次被打开,母亲将我的日记本轻轻给放了回去。 接着,她再次在我后背凝视了我片刻,这才朝客厅走去。 直到身影走出房间,我神经才整个松缓下来。 这真的是来自于亲情的压迫感吗? 就算是高墙之下的犯人,也不会给到如此沉重的窒息。 没过一会儿,客厅传来电视剧的声音,很小很轻。 又过了没一会儿,母亲关掉电视,走进厨房,我听见水壶里的水被拎起摇晃了一下。 里面是我已经提前灌好了一壶水,她回家后可以直接洗漱。 拔塞的声音,搬凳子的声音,倒水的声音,起身的声音。 仅仅听着这些轻微声响,我脑海中就能自动想象出对应画面。 这一切的声音所对应的一幕幕,都是这么多年来她与母亲之间的相处习惯。 一成不变,无限循环,就像挂在墙上的时钟。 秒针昼夜不停地转动一圈,才能换来分针挪动一步,而分针也需要足足转满一圈,才能拉动一格时钟。 我,或者说言一知,父亲,母亲。 就像这秒针分针时针一样,永远在追赶,却永远也追不上。 厨房里的盆子碰撞声渐渐消停下来。 “嘭”一声,我听见对面主卧的房门,发出一道闭合声响。 母亲终于进卧室了。 我从被子钻出来,靠在墙角坐着,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只觉得浑身神经都处在极度警惕状态。 房间里的灯已经被我母亲全部熄灭。 只有过道尽头,微微从门底缝隙里透出一点主卧卧室的光。 直到那束光熄灭后,我仍然在黑暗中继续等待了片刻,才谨慎地光脚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电子表。 按下按钮,表盘瞬时发出荧光,上面正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23:10。 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50分钟。 我扭头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卧室门,悄然走到厨房,翻出那把先前被她没收的折叠刀。 刀重新握在手里瞬间,一种熟悉的踏实感从手心蔓延至心底。 我在厨房左右张望了一眼,最后又顺了一个打火机,这才紧攥着刀走回卧室。 我用最轻的动作换好衣服,将打火机跟刀放进兜里,接着把手表戴在自己手腕上。 23:59 00:00 我紧紧盯着表盘,数字跳动瞬间,我的心好像也紧绷了一下。 然而,四周依旧安静一片。 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127章 许佑北 就在我怀疑这些人再次耍弄了自己时,我家阳台外面,忽然响起几道轻微且干巴的拍掌声。 “啪、” “啪……啪” “啪、啪、啪!” 这几道拍掌声节奏不同,交替错换着,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突兀。 我猛地一下子站起来,扭头朝外看去。 隔着两道玻璃,我朦胧看见几道黑影,正站在我家阳台外面几米开外的坡沿边,朝我屋里张望着。 他们来了。 我皱起眉头站到阳台前,竖起手指朝他们做了个噤声。 撺掇在坡沿边的怪异拍掌声停止了。 然而下一瞬,几道怪异的猫叫声陡然响起,急促尖锐,凄惨无比。 像是故意被人割破了喉咙,听上去极度瘆人。 我知道,他们这是故意在整我。 从他们娱乐至死的角度来讲,能亲眼目睹类似这种好学生偷跑出门被长辈抓包痛打的戏码,也是极度有趣的。 我眼眸沉了沉,返身将窗子全部关紧,接着来到卧室,贴耳细细听了一会儿。 里面的轻微鼾声仍然规律,并没有受到这些怪叫的影响。 倒也是,母亲只要睡着后,一向都是很沉的。 只要我在天亮前回到家,她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现。 我抓起钥匙,轻轻从屋内插入锁孔里,扭开大门,打开一条窄窄的缝。 口子要是再打开一点,门就会发出“吱呀”声。 我稳住房门,尽量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从打开的狭窄缝隙中钻出去,接着伸进一只手抽出钥匙,又将它插入外面的锁孔里,小心翼翼地合上门。 这个点儿,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整个小镇安静得针落可闻。 午夜的凉风灌进我的领子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绕到家属楼的背面,顺着一条蜿蜒小道爬了上去。 路不算陡,但夜里走起来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没走几步,手电光束在我眼前晃动,林语正站在坡顶上,举着手电筒朝我这边打着圈,给我照亮。 我快步走到他们跟前,与众人会合。 站在坡上,我回身朝家中阳台望去。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夜晚从这个角度看过我家。 黑漆漆的屋子,总觉得多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要啸叫着从黑暗中冲出来。 这种恐惧一点点蔓延,逐渐侵蚀占据大脑的窒息感,我总觉得很熟悉。 下一刻,我就想起来。 我曾经在某个白天,也曾站在类似的位置,朝周云的阳台张望过。 刹那间,我人整个心都紧绷起来,忍不住深呼吸口气,佯装淡然地挪开视线,快速扫了眼其余众人。 这才发现,年长男生手里握着一把铲子,脚边还放着一把铁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去哪儿?” 我压低声音问道,心脏因为刚才的景象,还在“咚咚”乱跳。 闻言,年长男生扭头转向二楼男生:“你不是说你想到一个地儿吗?领头吧?” 二楼男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朝后山深处一挥手:“跟我走就是。” 说完,他二话不说接过林语手中手电筒,示意所有人跟上。 二楼男生在前,一楼男生在后,林语夹在中间,我跟年长男生负责断后。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借着这唯一的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后山走去。 这片后山连接着隔壁镇上的一个村子,平时很少有人走动。 树林茂密,夜里更是阴森得吓人。 每走一步,我心里都咯噔一下,总觉得左右的丛林缝隙中,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鬼哭狼嚎一般。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楼男生终于在一个小土坡前停了下来。 他拿着短铲走上前,用手在墓碑上摸了摸,凑近看了看上面的字,然后语气轻佻地说:“到了,就是这个小杂种。” 我走上前,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看了看墓碑—— 这墓主的名字,叫许佑北。 这名字听上去很陌生,我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依旧一无所获。 碑很新,上面的刻字还没有被风吹日晒的痕迹。 墓碑旁的地上,有一块脏兮兮的红布,像是掉落后又被踩踏了无数次,部分布料已经陷进了泥土里。 “小杂种?什么意思?”我皱眉看向二楼男生。 他只是朝我淡淡瞥了眼,随即目光又落回到碑后的小土坡上,恶狠狠道:“没什么意思,这杂种的父母惹过我们,所以我们现在我们要刨他儿子的坟,就是因果报应,他活该!” “老子今天,要让他再死一次!” 二楼男生说着,用铲子狠狠地戳了戳墓碑。 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我不知道这个叫许佑北的父母怎么就惹到了他们这群人。 但现在既然他们孩子已经入土为安,再来鞭尸报复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行了,别说了。” 年长男生打断了他,“赶紧把坟刨了,这刚下没几天,运气好还能捡点好东西。” “他们俩不是最宝贝的就是他了吗,说不定塞了不少好货呢。” “对对对,正事要紧。” 二楼男生将手电递给一楼男生,让他站在旁边照着,接着嘿嘿一笑,转头看向我。 “言一知,来搭把手?” 我犹豫了一下,皱着眉走上前帮忙。 我们合力将墓碑推倒,然后开始挖土。 年长男生熟练将铁锹踩进土里,接着朝外边扬起尘土。 原本完整的一个土坡,很快被凿出一个凹进去的洞口。 只要再顺着洞口往下挖,很快就能露出棺椁表面。 然而,年长男生动作却突然停了。 他将铁锹立在身前,下巴杵在把柄上,眼睛眯起,鼻子猛地朝四周嗅了嗅。 嗅了一圈后,他眼中困惑神色更深了。 “不对啊……” 他赶忙招呼二楼男生停下,指了指挖开的洞口问道:“这杂种下葬多久了?” “……好像也就前天?还是大前天?具体我也不清楚,” 二楼男生无所谓地耸肩,“反正就是这几天的事。” 说完,他作势又打算朝外扬土。 “等等!” 年长男生扬起铁锹就冲二楼男生的腿敲打了一下,“让你停下你特么没长耳朵吗?!” “你闻闻这土,味道根本就不对!一点臭味都没有!” 第128章 结仇 被年长男生这么一提醒,二楼男生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弯下腰,一边揉搓被打的小腿,一边凑近洞口猛地嗅了一口。 “嘿!别说,还真是哎!” 他拿起短铲又往洞内刨了下,截起一捧土,在鼻子底下捏了捏。 “……可我兄弟伙明明说的就是这里啊?” 他挠着头,满脸不解,“他们总不可能,专门搞个假坟来骗人吧?” 我站在倒地的墓碑旁,看着相对站立的二人,皱起眉头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年长男生并未第一时间回答我,只是眼神眯起,若有所思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他目光扫过来一瞬间,我感到林语搂我腰间的力道明显收紧半寸。 我将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抬头冷眼看向年长男生:“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直说行不行?” 见我再三催促,年长男生这才冷哼一声,铁锹猛地朝地上一插,“还学霸呢,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嘲讽完后,他才眉头一挑,指着洞口说:“死人墓打开都会有味道,尤其是刚下葬没几天的那种,味道最浓烈。” “可这洞口都开这么大了,却一点儿臭味都没有,明显有问题。” 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就懂了。 没有臭味,说明要么里面已经彻底腐烂,要么就是……没有尸体。 可刚才二楼男生说了这座坟分明是刚起的,也就不存在彻底腐烂这一说。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里面,是空的。 可转念一想,我的心底再次蒙上一层恐怖。 他们这群人,仅仅凭借气味这一点儿不寻常,就下意识警觉起来。 这得刨多少次坟,才能形成这样的肌肉反应? 被他们刨过坟的家庭,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过吗? “那现在怎么办?”二楼男生迟疑着,望向年长男生,“要不……明天我找兄弟伙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被二楼男生这句话一激,年长男生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子来都来了,你让我等明天?” “胆子小就滚开,我倒要看看这家人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说罢,年长男生啐了口唾沫,重新握住铁锹,朝洞内猛地一铲—— “咚!” 铁锹尖端撞上棺材盖子,发出沉闷一声响动。 “哈!瞧见没?!里面还是有东西的。” 年长男生动作一滞,赶忙夺过二楼男生手中的短铲,弯腰快速铲开棺材周遭泥土。 一个小小的棺材面板,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在看到棺材大小刹那,我大脑甚至僵硬一瞬,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么小? 这棺材长度看上去,感觉还没我腿长,里面就算真躺了一具尸体,那他年纪岂不是才……? “……这许佑北,多大?”我察觉不对,深吸口气缓缓问道。 “一岁多?还是两岁?哎呀谁关心这啊,我才懒得管他几岁。”二楼男生盯着棺材面板,嫌弃地上脚踩了踩。 什么?不到两岁? 我震惊了。 这年长男生跟二楼男生张口闭口就是“杂种”、“杂碎”的,我以为这叫“许佑北”的人,再怎么也该与我们一般大。 却完全没料到,竟然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人,连话都说不全,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们的? “这么小的孩子,能跟你们结什么仇?刨坟就刨坟,找这种借口也太荒谬了。”我忍着怒火,故意冷嘲道。 “什么?你说荒谬?你懂个屁啊!” 果然,二楼男生被我轻轻一激,立马跳脚:“谁让他们父母眼睛长在天上呢?” “像他们这种人,断子绝孙这种下场就是活该!谁让他们闲出屁非要在那里指指点点,说什么小孩子不应该骂脏话,还让我朋友别跟我耍,切!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尤其是那女的,不就是她男的在城里打工赚了点儿钱吗?怀这杂种整得跟揣了个宝贝疙瘩似的,有什么了不起!就他们爱显摆!” 一字一句,狠厉至极。 我只觉得大脑震惊到有些发懵,而后,心底的愤怒犹如决堤般蜂拥而出。 “……仅仅因为他们阻止了你们骂脏话,所以你就要刨人家儿子的坟???” “怎么,不可以吗??” 二楼男生恶狠狠地瞥向棺材板:“父债子还,瞧不起我的人,都该死!” 顿了顿,他眼神眯起,充满讥讽地跺了跺脚底的板子。 “其实吧,我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让这小杂种多活了这么久。” “要是当时我撞狠一点,这杂种说不定早投胎去了,还能苟活到今天?” 我不可置信地身形一抖,覆在林语手背上的手掌骤然攥紧。 刹那间,我听见耳畔传来一道轻声痛呼。 “……痛……”林语忍不住蹙眉低喃。 “对不起。”我深吸口气,咬牙挤出三个字,竭力调整着内心的愤怒。 这个人渣,特么究竟在说什么? 撞狠一点,又是什么意思? 林语紧贴着我后背,自然能清晰感受到我情绪的变化。 她附到我耳边,悄声道:“班长,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没必要为不认识的人生气,对吧?而且刚才你都抓疼我了。” 我扭头沉沉看向她:“所以,你知道这件事?” “嗯……其实知道得也不是特别清楚,” 林语脸颊再次贴了上来,“我只知道他当时好像是打算偷辆自行车迎面撞上去让她流产,结果撞歪了,但这女的最终还是被吓到早产了。” “估计是因为早产吧,反正这个许佑北生下来就一堆病,能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哎……班长我好冷。” 林语淡淡叹息着,耸肩搂紧我。 字里行间,我没有听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这份毫无人情的冷漠,简直就像是这个小镇里的特产。 我已经不想去评判这件往事了,这个所谓的因实在太滑稽荒谬,结的果也沉重到让人无语,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 这群人的思维逻辑,早已不是正常人。 他们血液里流淌的只有残暴与狠毒,道义丧尽,暴戾恣睢。 我忽然回想起那次竹林里,二楼男生对“我”说的那番话。 他当时说,他很不喜欢“我”的眼神,觉得高高在上,觉得自己在蔑视他。 所以在我甚至还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已被他自动归咎成了假想敌。 他对我的敌意也好,另类的情谊也罢,全都是如此的扭曲狰狞,病态畸形。 这个人的内心,得自卑敏感成什么样子? “跟她扯这些闲篇干什么,赶紧撬。” 年长男生将短铲扔回给二楼男生,“你那边,我这边,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 说着,他率先举起铁锹,抹开棺材上面的浮土。 “咦??”年长男生目光落到某处,动作忽然一滞。 下一秒。 他狐疑地皱起眉头,将铁锹从右手换到左手,接着右手覆到盖沿上,深吸口气,猛地一推! “哐!——” 棺材盖子直接斜着朝旁滑开。 手电筒的光立马跟上,照亮棺材内部。 所有人目光全都投了过来。 果然。 棺材里面除了一堆玩具外,什么都没有。 尸体不见了。 第129章 背锅 尽管已经提前做了心理准备。 但在确认棺材里没有尸体后,我的心刹那间还是忍不住漏跳一拍。 年长男生气急败坏扑上前,将盖子彻底掀到一边,急躁朝玩具堆里掏来掏去。 最终,他眼眸一沉,看向二楼男生的神色愤怒无比。 “……浪费老子时间。”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有宝贝?耍我玩是吧?” “挖了半天,就这一堆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别说手上跟脖子戴的那些金子了,老子他妈连个鬼都没瞧见!” 他说着,上下审视着二楼男生,眼神狐疑地半眯起:“该不会是你自己偷偷拿走了吧!” 一瞬间。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二楼男生身上。 “怎么可能是我!我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拿!” 二楼男生呆住了,完全没料到年长男生话锋一转竟会怀疑到他头上,头摇得跟风扇似的:“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你们想想,要真是我拿的,我还会带你们来看吗?这不是自找苦吃?” “我朋友亲口告诉我的,他亲眼看见那家人将好多好货全塞到了这里面!我跟他铁哥们,他绝对不会骗我的!” “而且我就算偷,也不会连尸体一块偷了吧?真不是我啊!哥你相信我!” 他竭力辩驳着,颤抖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显得是那样空洞。 年长男生始终没有说话,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就在这时。 身后林语忽然开口:“没人怀疑你,他无非就说了那么一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该不会真是心里有鬼吧?” 这句话就像一把无形的飞刀,直接打穿二楼男生脆弱敏感的心理防线。 他直接破防了。 下一刻,只见二楼男生直接红着眼跳进洞内,恶狠狠地抓起棺材里的玩具,怒指向林语:“草尼玛的贱种玩意儿,你说谁心里有鬼?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说着,他直接将手中一个玩具狠狠朝着林语掷过来。 林语一声惊呼,快速躲到我身后。 玩具砸到我右肩,“啪嗒”一下掉落在脚边。 是一辆塑料坦克。 我捡起来看了看,造型简单,手感极差,上面似乎还沾有股怪味。 怎么看,都像极了之前同桌买的零食里面附赠的那种劣质玩具。 “班长,你看他……”林语躲在我身后,抖着身子紧贴着我,还不忘告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我也分不出多少精力去安慰她,只能假模假样捏捏她的手,给予点安慰。 结果一摸却发现,林语手心温热得很,反倒衬得我手脚冰凉无比。 我知道人神经紧张的状态下,手一定是会变冷的。 然而林语的手,不仅没出汗,反而温润如常。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的紧张,是装的。 “行了,都给我闭嘴。”年长男生一开口,所有人下意识全都屏住呼吸。 他蹲坐在地上,紧咬后槽牙,铁锹往地上一插,眼眸阴邪无比:“敢耍老子……我都得让他们尝尝厉害!” 说着,他抬眸瞪向二楼男生:“这家人现在住哪儿,你知道吧?” “……知道!我知道!” 二楼男生愣了一下,赶忙支起身子,朝着一个方向指去。 “他们就住我朋友隔壁,穿过去就是。” 闻言,年长男生眸光一沉,从棺材里抓起两个玩具,一个扔给二楼男生,另一个自己攥在手里,接着将棺材盖子“砰”的一声盖拢。 “走!带路!” 似乎是急于报复,三个人拿着手电筒在前面走得极快。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情急之下,也只能拉着林语快步跟上。 我不知道二楼男生朝哪个方向在走,只记得我们穿过后山树林,又走了一截田坎,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来到一处平房外围。 这家平房门前,有一块小坝子,借着夜色隐约能看见墙角靠着一辆编织的儿童小三轮。 房门紧闭,屋内全黑。 二楼男生悄声指了指门口,回头冲年长男生道:“就是这儿了,这就是那小杂种的家。” 年长男生眼神眯起,凑到二楼男生耳边嘀咕了几句。 二楼男生听着听着,原本铁青的脸逐渐变得兴奋起来,不住点头,同时目光时不时朝我这边瞟来。 我不由警惕地后退几步。 虽然不知道他们私聊的内容,但就从他神色的变化就能猜到,准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刻。 年长男生握紧玩具,朝二楼男生对视一眼。 二楼男生点点头,随即将手中玩具塞进衣服里,接过年长男生的玩具咬在嘴里,手一撑翻上坝子,轻声走到大门前。 他将两个玩具摆在门前,接着一只手轻轻捏住嗓子,另一只手猛地抬起!—— “妈妈……妈妈……!!” “咚!咚!!咚!!!” “妈妈……我是许佑北啊……我回来看你来了……!你快开门啊妈妈!!!” “咚!咚!!咚!!!” “妈妈……开门啊!!开门!!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 二楼男生捏着嗓子发出的怪叫,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一下刮着我的耳膜。 那声音尖细刺耳,混杂在激烈的拍门声中,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腔,听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突然。 原本黑漆漆的侧屋突然亮起一道光,二楼男生赶忙身形一闪,跳下坝子,和年长男生大笑着朝远处跑开。 笑声肆无忌惮地回荡在夜色里,令人无比心悸。 我愣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 妈的,这两个人渣!他们这是想让我背锅! “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林语拉上我就朝相反的方向飞奔。 可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沉寂一秒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惨叫。 “是……是佑北的东西!……你回来了是不是?” “啊……啊啊……你看,你看啊,这是佑北的玩具……哈哈哈……” 我暗骂一声,只能迈开腿跟着逃窜。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没敢回头,硬着头皮往前冲。 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怒吼几乎划破夜空:“谁!你给我站住!” 第130章 秘密基地 林语拉着我,在田埂上飞奔,耳边狂风刮得我脸生疼。 她拉着我的手,直到拐进一条向上的山间小路,步子才慢了下来。 身后那骇人的追逐和怒骂渐渐被甩远,我才感觉肺里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 我抬起手腕按下按钮。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过。 我眼眸冷了冷,抬眼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到前面不知道在扒拉什么的林语身上。 陌生的地形,危险的人。 母亲一向都是六点半的闹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在六点前赶回家才行。 可这鬼地方,伸手不见五指,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别说距离小镇还有多远了。 我一把甩开林语的手,喘着粗气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其他人呢?不跟他们汇合了吗?” 林语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一笑,拨开面前一簇一人多高的草丛,露出一块灰白色的岩石。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林语语气轻柔,像是在介绍一件珍藏的宝贝,“不过现在,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了。” 我站在原地,脸颊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疯女人,都被人追到这鬼地方了,突然间又发什么病? “过来吧,班长,”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林语站在岩石边上,朝我伸出手,“放心,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我压下焦躁,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在岩石边上坐下,小腿悬空在外。 山风呼啸而过,带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你看,那边就是我们小镇。” 林语指着斜下方某个地方,语气里带着一丝深意。 “你觉得它美吗?” 林语目光看着底下那一片寂静,低声喃喃道。 她身体紧贴着我,将我左手抱在她怀里,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下方的确聚集着几个村镇。 细看的话,甚至能分辨出哪条是通往行政广场的路。 只不过这个时间点儿,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整个镇都是灰扑扑的,像是一个病痛缠身的人,生机正在被快速抽离。 “……” 我咽了口唾沫,没有回应她,目光时不时瞥向身后。 “班长,别看了。” 林语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腰,轻声道:“信我一次吧,所有人都找不到这里。” “你确定我们能回去?这地方看着离小镇挺远的。” 我实在没心思跟她一起欣赏这衰败的夜色,只想早点结束话题。 闻言,林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班长,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放心,我从小就在这山上玩,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从小?” 我眉头轻挑,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这个人,到底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说什么?该不会是想忆从前吧? 林语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我有些不自在,转头不再看她。 此刻,表面的一切都是那样静谧美好。 要不是刚才经历的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还深深印刻在我脑子里,我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专程偷跑出来跟林语约会来了。 “林语,其实你从头到尾一点儿都不紧张对不对。” “你经常跟着他们去刨别人的坟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究竟是单纯取乐,还是为了去拿人家的东西换钱?” 我终究还是开口打破这份静谧,开口问道。 “……班长,不提这些好不好,此时此刻我除了想靠着你,什么都不愿想。” 林语垂眸选择避而不谈,轻柔细语地说着,脑袋朝我怀里钻了钻,“……啊,好舒服,真想就这样一直躺着。” 见她显而易见的在逃避这个话题,我也只能暂时作罢。 我上半身僵硬地尽力绷直,身旁林语的火热与这冷冽的山风犹如两道酷刑,左右拉扯着我的理智。 沉沉深吸口气,我还是忍不住,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那我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归不能逃避问题吧?万一许佑北那家人报警呢?” 闻言,林语躺在我怀里,伸手朝天空张开五指,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甲后,才淡然开口: “报警吗?他们才不敢呢。” “……为什么?”我心口一紧,追问道。 “没为什么啊,我们又不傻。” 林语坐起来,目光幽幽看向我:“刨谁的坟这种事情,可不是你以为的随便选择,都是经过筛选的,所以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事。” “他们可不会为了个死人,报警让警察抓自己。” 林语这句话,其实无形间也算是回答了我前面的所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许佑北他们家干过违法的事?” 我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摸到了一丝线索,赶忙问道。 闻言,林语眼珠子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忽然笑了。 “班长,你真的好多问题啊,但这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话锋一转,她撅起嘴,冲我眨眨眼,“班长,你别总是问些扫兴的话,我会不开心的,你要是能问点儿与我有关的,说不定我就回答你了。” “与你有关的?” 我眼神眯起,淡淡看向她。 沉默片刻后,我侧过身去,轻轻牵起她的手:“那好,我就问和你有关的,你能保证乖乖回答我?” “你问问看。”林语歪起头,眼眸闪烁着期待。 我抿嘴思索了几秒,紧接着缓声问道:“为什么你跟张小彬的舅舅会那么熟悉,还让他去你家里吃饭?他难道不知道张小彬就是你叫人打伤的吗?” “张小彬舅舅家里的那些东西……你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还有沈礼的父亲怎么会让沈礼借住在你家里,还——” “等下等下,” 不等我说完,林语抬手打断了我。 “班长,你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林语佯装愠怒地凑近我,黏糊地靠在我怀里,“看似是问我,实则全是关于张小彬的。” 她手指在我心口处轻轻点了点:“有时候啊,我真想把班长你的心挖出来,将所有与张小彬有关的全部割下来扔掉,然后换成我。” “这样你满心满眼就只有我了,不会再替别人担忧。” 林语在我怀里叹息一声,缓缓直起上半身,揶揄道:“哎,算了,本身吧,这些事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我看着你始终放不下他,心里总归不舒服。” “这样,你每满足我一件事,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第131章 因果报应 林语眼带笑意看着我。 通过这段时间接触,我深知眼前这个人看似柔弱,其实情绪完全捉摸不定。 她的每句反问从来都不是有感而发,每个举动必有深意。 一旦答应,必然得承受一些跌破三观的事情。 我迎上她含笑的目光,幽然开口:“你先说一个我掂量掂量,看看我做不做得到。” “好啊。” 林语嘴角上扬,仰起脸眯起眼睛:“亲我一口。” ? 我目光僵硬地落在她扬起的脸颊上。 没有任何前兆,更没有一句废话。 林语就这么毫无设防的凑了过来,眯起眼睛一脸期待地等着。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衣服里,我大脑冷到有点发僵。 我深吸口气,凑过去,嘴唇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 “可以了吧?” 触碰到她脸颊瞬间,我闪电般后仰回来,直直盯着她:“为什么你这么笃定许佑北他们家不会报警?筛选条件是什么?” 林语显然对我刚才的亲法不是很满意,脸上闪过一抹淡淡失落,随即又很快消散。 “班长,这是两个问题哦。”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舌尖舔舐着唇角,神情淡然道:“不过这第一次,就算送你了。” 顿了顿,林语这才微微敛笑,抬眸看向我:“班长,你知道樱粟吧?” 终于来了。 我呼吸一紧,情不自禁握了握拳头。 这玩意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境地,与你这样的人坐在这里,亲眼看着自己往深渊坠去。 但表面上我仍然表示出懵懂模样,下意识反驳:“没有。” “没有吗?” 林语对我的否认反倒露出些许诧异:“我还以为张小彬跟你说过呢。” “……什么?” 我突然感到心口猛地一坠,仿佛里面有个人在猛烈拉扯着,“你这意思,难道张小彬也……吸……?” “哦,那倒不至于,” 林语嘲讽地一撇嘴,“他家穷得叮当响了已经,拿什么吸啊。” “算了,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林语摇晃着脑袋,将话题拉了回来,“许家人不敢报警,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在偷偷种我刚才说的那东西。” 顿了顿,林语接着说道:“其实也不只是他们一家了,后山很多都有在种,原本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毕竟这东西利润比他们干一辈子农活都要高,但这段时间打压得实在太狠,所以才歇下来了。” “至于筛选条件,就不用我再说了吧,凭我们班长的脑袋瓜,不会想不到的。” 林语说完这话,亲昵地捏捏我的脸,仿佛自己刚才说的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日常。 “……”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一句。 我没想到,刚才令人同情心痛的许佑北一家,背地里竟然干的是这个勾当。 直到林语说出这番话之前,我都一直深陷在愧疚之中。 无论我出于什么目的,但在那个当下,我与他们中所有人无异,全是一条船上的同伙。 它会是我们这生中永远也洗不清的污点,会永远伴随我们直至死去。 她知晓一切后,必然会永受良心的煎熬,每天在忏悔中度过。 要想脱离这个痛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变得跟他们一样,摒弃良知与道义,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疯子。 但那样的她,还是她吗? 我眼眸沉了沉,也明白了林语如此自信他们不会报警的原因。 本就是贼,自然怕警察。 可二楼男生先前不是说这个女人老公在城里赚了钱吗? 为什么也会选择干这种事? 林语一个眼神就看懂了我的疑惑,轻笑着指了指她的唇:“班长,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亲这里。” 悬空的脚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我看着林语近在咫尺的唇,大脑有些发僵。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极端的念头,被她捏在手心的手掌,也情不自禁蜷缩起来。 如果我就这样将林语顺势推下去,她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这念头刚冒出就被我掐灭。 风险太大了,我不能将自己陷入无法自证的漩涡里。 而且林语一看就知道她知晓很多事情,说不定张小彬没能说出来的事情,我能从林语口里挖出来。 思想斗争片刻,我终究还是迟疑地凑到她唇边。 就在我犹豫着该如何下口时,林语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双手搂住我脖子,狠亲了过来。 又来这套! 刹那间,我身形没稳住,紧抓着林语的手臂朝后仰去。 “嘭”的一声闷响,我倒在岩石上,摔得倒是不疼,但怒火已经烧到顶点。 林语却浑然不觉,甚至还想继续深入。 我气急败坏地锢住她手臂,强行将她从我身上甩开。 “真是够了!!” 愤怒之下,我挥拳直接抵到林语脸上,最终贴着脸颊生生停下。 拳风将她头发带起浅浅的弧度,而后又垂落下去。 林语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在最后一刻,我还是强行收住了力道。 “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我回去了。” 我起身,冷声甩下这句话后,扒开草丛就朝下走。 今天就这样吧。 我实在不想再继续问下去,更不想演下去了。 的确,许佑北这小孩尸体被盗挺可怜的,但照林语这说法,其实都是因果报应。 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他,知道他家的事跟我复仇没有任何关系。 我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种人忍受这种侮辱。 “……班长!” 林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忍不住加快步伐。 “班长!”林语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开始朝我这边快速靠近。 我继续沉默着朝前走。 “言一知!你站住!” 林语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张开双臂拦下我。 “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 “如果刚才那样你不喜欢,我向你道歉,我们今后慢慢来好不好?” 林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颤抖,她将我的脸掰正,踮起脚尖,将额头抵在我的眉心处:“不要不理我,不要扔下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看着林语患得患失般的言语,眼尾微不可察地跳动一瞬。 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与林语的关系除了一味的委屈自己成全她外,貌似……还可以有另外的解法。 那就是像放风筝一样,若即若离。 在飞得太高的时候拉一下,在即将砸向地面的时候松开手。 只要让这只肆意飞翔的风筝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谁还会在意地上掌舵的人呢? 想到这儿,我叹息一声,唇角淡淡扬起,将浑身颤抖的林语轻搂在怀里:“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 第132章 凝视感 林语并没有说谎,她的确对这座山路很熟悉。 与她在楼底分开后,我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周遭一阵轻松。 我快步跨上台阶,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里,轻轻转动,推开一条门缝。 屋内静悄悄,主卧的房门紧闭依旧,母亲的鼾声正隐隐从里面传出。 我蹑手蹑脚坐回床上,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 五点四十。 一切假想的突发情况都没发生,没有节外生枝,安全到家,这点着实让我踏实了不少。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如释重负地脱下手表,拉下拉链准备将衣服换下。 结果脱衣瞬间,一样东西从外套里掉落出来,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我定睛一看,瞬间头皮发麻。 是那个塑料坦克。 完蛋,竟然下意识将这种东西给带进卧室里了。 刚刚才落下来的心刹那间又提了起来。 我捏着玩具,沉着脸走到阳台边上。 “唰——” 我打开窗户,将坦克朝几米开外的斜坡使劲一扔。 玩具快速没入黑暗中,连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 我看着阳台外深不见底的黑,心情却并没有因为扔掉这个隐患而变得松快。 相反,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草丛紧紧盯着我此刻站着的阳台。 这种凝视感令我感到极度不适,尤其是在干了不该干的事后,这种后怕的感觉就会越发明显。 我咬紧牙关关上窗户,紧绷着身体掉头回到卧室。 我坐在床上,毫无睡意。 今晚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播放。 陷在地里的红布,早已被撬的棺材,失踪的尸体,女人的惨叫,林语的那些话…… 我脑海中情不自禁回想起了往回走的路上,林语告诉我的那些事。 “班长,我还没给你答案呢。” “你不是想知道许家已经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事儿吗?” 林语一边拉着我的手往回走,一边轻笑着对我说道:“因为他们想治病,给许佑北治病。” “治病?” 我愣了一下,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治病为什么不去医院,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啦。”林语冲我狡黠地眨眨眼,“你还不知道吧?这东西其实可以治病的,许佑北惊吓早产,身体本来就病怏怏的,他父母为此花了一大笔钱,但还是没有好转。” “所以……他们就选择种这个?”我一整个不可思议。 “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试一试的啊。” “其实最开始他们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的,只是听说能治儿子的病,外面又买不到,就想着偷偷种。”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刹不住车了。” 林语这么一提点,我才彻底明白。 敢情他们这是利用别人的弱点,利诱着先将人哄骗上了贼船,然后就各种威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这可是刨坟,你们就不怕他们撕破脸吗?” 闻言,林语笑意更浓了:“不管先前知不知情,反正到最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有人会主动让自己陷入绝境,就算他们气不过非要报警,他周围的人也会不顾一切地压住他。” 顿了顿,林语补了句:“换句话讲,是他们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不是吗?” 林语的话,不禁让我陷入沉默。 他们利用的不仅是赌品,还有人性。 见我眉头紧锁着抿嘴不语。 林语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向我,“班长,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拼尽全力,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知道班长你可能不会理解,但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你知道这些,我喜欢之前那样纯粹的你。” 纯粹的我? 那样的我,早就不复存在了。 是你们,亲手杀死了她。 我不禁哑然失笑,心底某个地方骤然坠痛一瞬。 我知道,你听到这句话一定很心痛吧?很伤心难过吧? 一个个口口声声都说着喜欢,却全都打着爱你的名义,干着伤害你的事。 永远也抹不掉的伤害已经造成了,现在却想这种假惺惺的借口去洗白,怎么说得出口的? “难过的话,就别听了。” 我感受着心底情绪的变化,有些心疼地说道。 直到内心那抹激荡平缓后,我躺回床上,深深凝望着逐渐泛亮的天花板。 林语的话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 虽然有很多问题她选择避而不谈,但我仍然从字里行间里找寻到了一些答案。 我的直觉没有错。 那三个人脱口而出的这个行径,并非仅是他们一时兴起的游戏,而是一条隐蔽在小镇深处,趋近于成熟的产业链。 参与人数目前尚未可知,但从林语的口气里我几乎能确定绝非少数。 人性作饵,赌品为针,利益引线,将小镇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一点点缝合起来,使其继续维系着表面的繁荣。 怪不得张小彬会在第一次的时候,说出那句话。 “言一知,你不觉得这个小镇糟透了吗?” “烂到骨子里了,已经彻底没救了……” 原来,张小彬当时的话,是这个意思。 可我竟然到现在才彻底知晓他当时话中的含义。 他早就知道这些事了,只是从未告诉过我而已。 我疲惫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我竟生出一股悲观的无力感。 如果整个小镇都在下坠,我究竟该如何才能带你逃离? 玻璃窗外的光线越来越亮。 微光一点点遮盖住黑夜,外面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 天亮了。 小镇又活了。 第133章 剥皮 一切都像林语说的那样,许佑北一家没有报警。 那天晚上的事,真就成了他们口中不足挂齿的小秘密,淹没在这个小镇里。 不过在经过这件事后,我与那三名男生的关系,开始如我预料的那样,逐渐熟络起来。 但我依旧能从年长男生眼中,看到对我的一丝淡淡警惕。 直到某天。 年长男生再次兴致勃勃地朝我们走来,将手中提着的一只被扯断尾巴的狗,朝地上一扔。 “新玩具,玩腻了还可以吃!比猫肉强一百倍吧,怎么样?” “……” 我开始逐渐习惯他们取乐的方式。 虐猫,杀狗,打鸟。 扒皮,拉肠,火烤。 所有能见血的东西,都能令他们兴奋。 他们会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下作手段去折磨这些“新的玩具”,翻来覆去的折磨,而它们的惨叫,则是对这些人最好的奖赏。 叫得越惨,越能让他们身心愉悦,肆意狂笑。 “你怎么每次都在一旁杵着,多没劲,给,你也来一下?” 年长男生说着,递给我一根针,“眼睛已经扎过了,要不你来扎爪子?” 我看着那根尖端带血的针,低头看向地上血淋淋一滩。 “算了。” 我目光一沉,转而朝二楼男生招招手:“刀递我一下。” “你要干嘛?又想当大善人捅死它吗?”二楼男生下意识收紧刀,“我们还没玩够呢。” 我朝地上扬了扬下巴:“还用我捅吗?马上就没气了你看不见?” 三人齐齐看去,地上那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近乎气绝。 “没意思,这才玩了多久啊。” 年长男生“啧”了一声,忽然眼珠子一转,转头看向我:“言一知,你每次都不动手,很扫兴知不知道?” “下次我们玩的时候你要是再不加入,这朋友也没啥做的必要了。” 闻言,我淡淡瞥了他一眼,蹲下身硬生生夺过二楼男生的刀,在他们三人眼前刀柄一转,刀尖横向它的喉咙—— “我不是不动手,我只是跟你们喜欢玩的东西不太一样。” “你们喜欢玩活的,而我只喜欢死物。” “扑哧——” 我一刀捅进它的喉咙,瞬间飚出一股血液。 “哇靠……还是你狠。”二楼男生被溅了一身,赶忙骂骂咧咧地跳开。 我将它提起来,在地上捡起一根绳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年长男生狐疑地看向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举起刀,将它悬挂在外面一根晾衣服的绳索上,沿着断尾顶端向下,开始剥皮。 鉴于第一次,我并不熟练,所以切口有深有浅。 但磕磕绊绊着我还是将兽皮剥离到了颈部。 鲜血沾满了我的手,滴答落下的血液在地上砸出一滩红圈。 最终,我刀尖朝前,横着将整块皮从颈部切割下来,在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血淋淋冲他们一笑—— “送你们了,谁要?” …… 我的这个举动实在太过血腥,他们三人直接被震惊到在原地呆愣了数秒。 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能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这就像是一份无声的投名状,他们彻底放下戒备,开始慢慢给予信任。 每当他们玩腻了,就会叫来我,让我给他们“表演”这么一段。 正所谓熟能生巧。 到后面的时候,我对于剥皮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 以至于到后来,我随身带的那把折叠刀,几乎成了剥皮专用。 我朝下快速堕落,了解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我这才知道,原来母亲常去的那家猪肉铺子老板,竟然是一楼男生的父亲。 这个发现令我无比震惊。 最开始我还以为一楼男生之所以这么懦弱,是因为他是单亲家庭的缘故,才会被这些人拿捏。 结果人家不仅不是单亲家庭,人家父亲工作的地方竟然我们还常常光顾过。 至于一楼男生母亲,我倒是见过几次。 上次这三个男生伙同一窝家长来找我麻烦的时候,她也在其中。 每次她都围着一个黄色的格子围裙,举着锅铲跑到院子里叫她孩子吃饭。 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遇到人就弯腰微笑,生怕与人结下梁子似的。 笑容更是没有丝毫攻击性,说话语气也是轻轻的。 只是时不时的,我会在她脸上看到一些淤青。 有时候是颧骨,有时候是额头。 每当她发现别人的目光注意到她脸上伤口时,她会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不等别人开口询问,就赶忙主动解释:“我这人做饭总是会弄伤,有点丑哈哈哈哈,让大家见笑了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 说实话,这个理由实在有些蹩脚。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都主动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再继续多问。 至于二楼男生的家境,倒是跟我先前了解的差不多。 家里穷困潦倒,父母在外打工长年累月不回家,也不给他寄钱,任由他外婆东拼西凑捡破烂,卖点菜供他上学。 这种不管不顾的放养方式,几乎等同于放弃。 从二楼男生每次说起他父母就咬牙切齿的模样,想必也不存在什么父子情深。 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还让我意外发现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年长男生的母亲,貌似牌瘾很大。 每次见到她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行色匆匆的提着个袋子就冲下台阶,朝着主街方向走。 那急躁的脾气,看上去与年长男生如出一辙。 有时候,见他母亲行色匆匆的出门,我会下意识转头问年长男生他母亲是要去干什么。 而年长男生只会瞥过去一个白眼,紧咬着下唇冷嘲道:“能干什么,去当财神爷了呗!别管她!我们继续!” …… 我与他们三人的快速交好,自然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最开始撞见的时候,母亲总会大发雷霆。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就这么自甘堕落下去,能考出去才有鬼了!” “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别人都在努力暗中想要超过你,而你却在这个节骨眼跟这群人鬼混!你是不是非得逼死我才安心?” “我怎么就教育出你这种娃儿,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考了个第一就觉得不得了了是吗?别忘了!你现在吃穿用一切都是我给的!” “瞪我?你这是什么眼神?这是你作为儿女该有的态度吗?!” “……” 她抡着竹条就冲过来,想像从前那般先打一顿。 但她忘了一件事。 我早已不是先前那个任打任骂也不还手的人了。 第134章 谁都别想夺走你 “你要是敢打我一下,我就加倍还给你。”我语气淡漠,眼神冷冷看向她。 这不是警告,而是一句提醒。 在这点上,母亲是吃过亏的。 外加如今我已经比母亲高出半个头,她打起我来更是费劲。 “怎么?现在说也说不得,打也打不得了是吧?” “行啊,好得很,欺负我一个外姓,是我自作多情,全都是我活该!” 说完,她竹条一扔,又开始自扇巴掌。 “啪!” “我关心你关心错了,我就是你们言家的保姆是吧,哪里有资格当你妈!” “啪!” “为好不得好,你要堕落我就应该让你堕落,管你在外面惹什么事,我都不该管!” “啪!” “……” 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只觉得讥讽至极。 施暴不行就改自虐,翻来覆去就这几招。 “行啊,你自己在这儿慢慢打,我出门了。” 这种自我愧疚式的表演,我已经看腻了。 哭吧,恼吧,气吧。 反正无论做到什么程度,在她眼里都拿不到满分。 与其被各种冤枉各种猜忌,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做实这一切。 褪去道德束缚后,我反而觉得身心都轻松多了。 至于林语这边。 在她不停催促下,我假模假样地走进办公室溜了圈。 回去后以换座位过于频繁,老师没同意为由,暂时堵住了林语的嘴。 她听闻后只是淡淡的失落,倒也没什么过激行为。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我发现林语这把刀吧,好用是好用,就是有时候容易割伤自己。 她就像是带我进入小镇核心的领路人。 但这个领路人却常常不按套路出牌。 换言之,你根本捉摸不透她的脑回路。 思维极致跳脱,上一秒还沉浸在这个话题与情绪中,下一秒立马话题陡转,左右言他。 还有一点也令我万分头痛。 那就是她实在是太缠人了,恨不得时时刻刻与我黏在一起。 几乎一到课间林语就拉着我,避开人群,往负一楼的教室走。 头顶地面上,时不时传来课间时分的欢笑声。 我坐在椅子上,她坐在我身上,紧紧抱着我。 “班长,我真的好喜欢你。” 每次她都会一边在我耳边深情低喃着这句话,一边动手动脚。 “在学校不要做这么过分……”不等我说完,嘴巴又被林语堵住。 “但是我忍不住啊班长,我就想每天跟你贴在一起,我太喜欢你了,真想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又来了。 喜欢,永远。 这几个字眼,每天她都会对我说无数遍。 说实话,我现在对“喜欢”这两个字已经是极度的生理性厌恶与抵触。 我讨厌别人跟我说“喜欢”,更不想别人对我提“爱”。 每次一听到这几个字眼,就会让我联想到林语这个人。 恶心。 真的,很恶心。 “班长,今天去我家吃饭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林语靠在我胸前,冷不丁冒了一句。 “去你家吃饭?”我眉头微蹙。 其实这句话林语已经说过许多次,我能从她满怀期待的双眸里看出她对这件事的迫切。 她是真的很想我去,但每次都被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掉。 可能是由于上次站在她家院门口的那种心悸,还深深刻在我脑子里。 也可能是因为她也对张小彬舅舅说出过类似的话,让我对“吃饭”这件事有点其他的猜测。 总之,我总觉得林语口中的这个“吃饭”,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吃饭。 加上现在我又知晓了这些事,只会让我从心底对去她家这件事更加排斥。 “林语……” 我扳下林语的手,一如既往地找着借口:“算了吧,我怕万一——” “没有万一,沈礼不会来的。” 不等我说完,林语抢先一步说道:“沈礼已经被送回他爷爷奶奶那边,短期内不会再来我家了。” 我沉默了。 “没头没脑地去你家吃饭,总归不太好。” 到最后,我也懒得扯其他理由,直接了当拒绝。 “怎么会没头没脑呢?我妈早就想见见你了。” 说着,林语有些愠怒地捧起我的脸,深深凝视着我:“我邀请了你这么多次,你每次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 “老实说,是不是因为张小彬那小子之前跟你说了些关于我母亲的坏话,所以你才这么抵触?” “他那都是胡说八道,我母亲可好了!你见了就知道了,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见林语如此竭力的维护着她母亲,我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口气。 “只叫了我一个人吗?” “当然啦。” 林语眨眨眼,又重新靠回我肩膀上:“我只想跟你单独相处,怎么,难道你觉得很别扭吗?” 你说呢?这还用问吗? 我咽了口唾沫,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沉思片刻后,我目光轻轻落到她脸上:“要不……叫上你那好朋友袁媛?” “你说谁?袁媛?” 刹那间,林语神色凝固一瞬,“班长你想叫她?为什么?”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我只是觉得人多一起吃饭,可能会热闹一些。”我淡淡挑眉解释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林语眼神变得无比严肃:“你如果想热闹,我可以帮你叫人过来啊……但为什么你脑子里下意识会是她呢?”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神色淡然地抬起头看了眼墙上时间,轻拍她的大腿说道:“我们该上去了。” 林语极不情愿地起身,目光凝重地在我脸上瞟来瞟去。 下一刻。 她突然抓起我的手臂,一言不发狠狠咬上去! “……林语你!” 钻心的疼痛令我倒吸一口凉气,生拉硬扯半天才将手臂从她口中掰开。 “你特么疯了吗?!” 我一把推开她,撩起袖子检查伤势。 只见小臂上深陷着一圈牙印,举手投足间还能感受到一阵余痛。 “班长,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我为了得到你,花了多少心思吗?”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无法接受从你嘴里说出其他女生的名字,更无法接受你去看其他人……” “班长,我不允许你对其他人有任何想法……” 林语极具深意地看向我:“无论是谁,都别想从我身边夺走你。” 第135章 怀疑的种子 这句话带着极致的占有与威胁,我看着林语眼眸燃动的疯狂,闭嘴不再言语。 上她家吃饭这件事情因为这个小插曲最终不了了之。 我们都很默契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前后脚回到了教室。 但自从我在负一楼教室里无意间提过“袁媛”这个名字后。 林语就开始变得很怪。 自那天后,袁媛每次找她聊天时,林语的语气和神色不再像以往那样轻松,而是变得疏离冷漠。 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林语,上次借你的那本小说你看完了吗?” “没有。” “还没看完啊?好吧,你看得可真慢啊……我还想重新看一次呢……” “哦。” 又一次课间。 教室走廊栏杆外,袁媛有些试探地瞟了眼正挽着我手臂的林语。 她隐隐觉察到林语近期对她的刻意疏远,却完全不清楚原因。 为了不让这份友谊走向破裂,袁媛随即将目光转向我,开口玩笑道:“班长,你说你学习成绩这么好,怎么不教教林语怎么读书读快点?”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曾想瞬间让林语更加炸毛。 “袁媛,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不如你看书快,所以配不上班长吗?” “我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我告诉你班长答应了的时候,你那副震惊的表情。袁媛,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我跟班长?” “还是说,你想将我取而代之?你是不是想抢走他?!” 林语说完,直接将我手臂紧搂在怀里,朝袁媛高傲地扬起下巴。 “林语?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袁媛直接被林语这番话给怼懵了。 她不过是感觉林语最近对她说话冷冷清清,想说点玩笑话缓和下氛围。 万万没想到,林语竟然会把这句话理解得如此偏激。 “我什么时候要跟你抢班长了,你不要冤枉人好不好?”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奇怪吗?我又不喜欢女的,你不要老是乱把人当成情敌行吗?” 袁媛一脸委屈,但她的嘴明显没有林语能诡辩,一盆脏水泼过来只能气得跳脚。 心直口快之下,这些话落在林语耳朵里,无疑是在拱火。 “你说我奇怪?袁媛你终于承认了。其实你就是觉得有我这样的朋友丢你脸了,你觉得我不配喜欢班长,你觉得我的喜欢会成为他的人生污点,你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袁媛气到冒烟,没想到林语如此胡搅蛮缠。 “对!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你要怎么样?”袁媛撅起嘴,故意赌气说道。 下一刻。 我只觉得我小臂处被人狠狠抠住,是林语。 她在抓着我的手,暗暗发泄情绪。 “袁媛,看在我们曾经友谊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但你必须向我保证一件事,那就是从现在起,你不可以主动找班长聊天,不然……” “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林语眼眸微抬,直截了当的威胁道。 刹那间,袁媛瞳孔明显颤动一瞬,眼底的泪掩饰不住地在眼底打转。 身为林语唯一的朋友,她自然清楚林语这句话的含义。 她目光在我与林语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心有余悸地瞥了我一眼。 “班长?……” 我深深叹了口气,下巴朝教室微微扬了扬:“你先进去吧。” 袁媛如蒙大赦般,目光快速在林语脸上扫了眼,拔腿转身就冲回了教室。 看着袁媛逃回教室后,我松了松神色,试探着问道:“林语,你干嘛突然对袁媛敌意那么大?” 闻言,林语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看向我:“班长,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怎么了?”我轻轻挑眉。 “如果你不在那个时候突然提起她的名字,我也不会选择跟袁媛绝交。” “毕竟她是我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失去这段友情我还挺舍不得的。” 林语说着,亲昵地在我手臂上蹭着。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友情决裂,我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原本的猜测也在林语口中得到了证实。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无论是谁,所有有可能将我从她身边夺走的人或事或物,林语都会对他们施加无比浓烈的敌意。 哪怕这个人,曾经与她那样交好。 我单手撑在栏杆上,任凭林语把玩着我另一只手,眼神斜睨着看向她。 沉思片刻后,我意味深长地开口:“就因为我提了这么一个名字,你就这么痛快的放弃你们俩多年的友谊了?不觉得可惜吗?” 然而话音刚落。 下一秒,林语却歪头笑了起来。 “可惜当然是可惜……不过若是能够与你长久在一起,牺牲掉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 “哦……” 我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回到教室后,我余光瞥向袁媛,发现她也正抬起头,紧张兮兮地盯着我们。 而林语也不自然地瞥了眼袁媛,而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显然,这两个人都没有表面上说的那样爽快。 双方都不想放弃这段友谊,却谁都不肯先低头。 看着此情此景,我忍不住内心冷笑。 当在一个人的心底种下猜忌与怀疑的种子,那就等同于埋下一颗炸弹。 至于这个炸弹什么时候爆,威力又有多大,完全取决于这个种子的根扎得多深。 我坐回座位,撕下笔记本一角,提笔写了一行字。 趁着林语低头的功夫,从袁媛座位旁走过,将纸条揉成一团快速扔到她书面上,接着迅速离开。 袁媛一眼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猛地抬头与我对视一眼,赶忙下意识朝林语方向看去。 确定林语没注意到后,赶忙打开纸条。 在看到我写的那行字瞬间,袁媛表情骤然变得僵硬无比。 她甚至揉了揉眼睛,又垂眸重新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看错后,袁媛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我,眼里满是不解与困惑。 我回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关于纸条的内容,其实我写的是: 【林语找借你的那些小说,都叫什么名字?我帮你要回来】 没过一会儿,我听见袁媛拉开凳子起身的声音。 紧接着,她佯装擦黑板,将纸团“不经意”掉落到我手边。 我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因为我已经感受到,在袁媛靠近我之时,后背那股异样且熟悉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 我将纸团轻轻放进文具盒里,转身朝她走去。 “你不是一直想我去你家吃饭吗?” 我迎着林语目光,轻扬起一抹笑:“要不就今天?” 第136章 始作俑者 “今天?” 我的身形挡住了林语探究的视线。 她抬起头,十分诧异地盯了我好半天,不自然地开口:“……要不明天?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家里可能没备菜什么的……” 她绞尽脑汁说着一通理由,神色显而易见的有些慌张。 我全程没有打断,只是在默默听她讲完后,轻抚着她的长发:“没事,不怪你,是我唐突了。” “不方便的话,那就下次再说。” “不不不!方便的!”林语一听,赶忙抓住我抚她头发的手,生怕我反悔似的。 “明天?明天一定可以!” “今天晚上我回去跟她说一声,然后明天我们再一起回家?好不好??” 林语看向我,眼神闪烁着期待。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口说想要去她家,还是在拒绝了她这么多次后,没征兆的突然主动开口。 不用想也知道,林语此刻的心情得有多激动。 那眸子里涌动的兴奋已经情不自禁透过手中力道体现了出来,我看着被拽得通红的手腕,忍不住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好啊,那就明天。” 我微笑着看向林语。 刹那间,我看见林语眼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含有一点泪光。 就因为答应了林语去她家吃饭,她就兴奋到流泪? 至于吗? 我压下心中隐隐不安,替她抹去即将落下的这滴泪水。 “……” 在我替她拭去泪水后的下一刻。 她忽然抓着我的手掌,紧贴在她脸颊上。 接着闭上眼,好似在深深感受着什么。 “……这还在教室呢,林语。”林语这个动作太明显了,我忍不住想缩回手,但林语却死死拽着手腕,置若罔闻。 “班长……” 许久,林语终于缓缓睁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想主动去我家,我有多高兴?” “相信我,我母亲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林语一边用脸颊蹭着我的手掌,一边喃喃自语。 我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顶。 余光瞥向那个角落,只见袁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与林语这边,在看着林语的举动后,目光幽深上移,最终落到我脸上。 在林语视野盲区,我冲袁媛悄然勾起一抹笑。 袁媛瞳孔顿时呆愣了一下,扬起小纸条无声示意。 我知道她那意思,就是想我赶紧去看纸条上的内容。 而我也是淡淡点头,以作回应。 回到家后,我才从文具盒里取出那个纸团。 上面写了三个书名,以及一句话。 书名看上去平平无奇,反倒是这句话挺有意思。 【班长,书晚点给我也没关系,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你知道我俩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我不想她误会我】 很显然,袁媛这是在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帮她说好话,替她挽回这段友谊。 啧。 我看着手中纸团,眼尾轻轻扬起。 对不起了袁媛,这次你真的求错了人。 更何况,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 能让别人信服的东西,才配叫作真相。 第二天。 袁媛一整天都是副紧张兮兮的神色,目光在我与林语身上扫来扫去。 林语也还是如之前那样,对她极其冷漠,甚至连半个眼神都不愿看向她。 放学时分,趁着林语去厕所的功夫,我快步走到袁媛跟前,悄声劝她:“别担心,我会好好劝她的,你跟她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肯定比我了解她的性情。” “相信我,林语只是心直口快而已,她心里其实也很后悔难受。” 见我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她紧张了一天的神情终于松缓下来。 “真的吗?” “……谢谢你,班长。” 袁媛说着,咬唇撇嘴的表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委屈得哭出来。 估计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把林语给得罪了。 当然了。 她更是不会猜到,始作俑者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贴心安慰着她。 “班长,其实真不是嫌弃她看得慢,我只是——” 就在袁媛想进一步向我解释时,一道冰冷幽暗的声音骤然在我身后响起。 “袁媛!” 林语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眼神阴沉地瞪向袁媛。 袁媛吓得一激灵,神色慌张地赶紧与我撇清关系:“……林语,你误会了,我……” “班长,” 林语根本不想听袁媛讲的任何解释,狠狠白了她一眼后,直接背对过去,与我十指紧扣,“我们走。” “嗯。” 我淡然应着,与林语并肩走出学校。 “你去我家这件事,你妈妈知道吗?”走着走着,林语忽然歪头过来,好奇问道。 “没关系,她这几天回家都很晚。” 我说的也是实话 这几天母亲连续晚自习,九点半前家中都不会有人。 就算母亲提前放晚自习回家发现我不在,除了打骂外也翻不出任何浪花。 关键是,自从母亲逐渐意识到她开始打不过我后,就从施虐向自虐快速转移。 由于我变化太大,几乎每个举动都触及到了她的雷区。 母亲自虐的举动变得越发频繁。 有次甚至为了不让我出门,直接在虎口划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还去医院缝了好几针。 直到现在,手掌那里还留有一道狰狞的蜈蚣疤痕。 然而我内心仅存的道义早已在她这一次次自我伤害中逐渐麻木。 这一切落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次次拙劣至极的表演。 在我看来,这种做法荒谬可笑,而且十分幼稚。 她似乎总是想用这种方式,唤起我对她的愧疚感,从而像以往那样认错臣服。 可狼来了的故事讲多后,已经没人会信了。 “在想什么?” 见我一路沉默不语,林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咳……就是在想一会儿见到你母亲要说什么。”我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哈哈,没想到班长你也有紧张的时候啊,你好可爱。” 林语似乎很享受我这局促的表情,她眼中带笑,走路的动作都不自觉变得轻快起来。 “……” 面对林语愈发奔放赤裸的情谊,我只有沉默。 就这样一路走着,终于来到她家院子外面。 却发现,原本时刻都敞开着的院门,此刻却栓着一道铁锁。 林语看着上锁的院门,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惊讶。 “班长,你等一下。” 她松开一路都与我紧扣着的手,上前查扯了下铁锁,接着踮起脚,跳起来朝院子里张望了一番。 “奇怪……我明明提前告诉过她了啊已经……” 林语紧皱着眉头,见铁锁纹丝不动,随即开始拍门:“妈妈,你在里面吗?妈妈?”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你没带钥匙吗?”我站在林语身后,悄声问道。 “……我没有院门的钥匙,而且……而且这道门一向都是不会关的啊……” 似乎是意识到有些不对,林语整个语气都变了。 第137章 他回来了 “那怎么办?” 我毫无感情地假意担忧着,实则内心大喘了口气。 既然这门都锁成这样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天这顿饭又能逃过? 怎料。 下一刻,林语瞥向巷口深处,踌躇片刻后,朝我招招手:“班长,我记得那边角落里有个梯子,不知道是谁家落下的,放那儿好久了也没见有人取,正好我们去拿过来吧?” “啊?”我愣了一下。 林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想借梯子翻进自家的围墙查看情况。 “走吧走吧。”不等我思索,林语便拽着我的袖口朝里面走去。 巷道一旁,果真平放着一把木制梯子。 看上去很像是为了做什么工活临时搭的,边角粗糙膈手得很。 我将它立起来晃了晃,梯子顿时发出摇摇欲坠的嘎吱声。 很不稳。 我在下面把着梯子,看着林语一步步走上去。 在走到最上面一个梯阶时,林语的身形忽然僵住了。 “如何,看到你妈妈了吗?”我仰头问她。 “……” “你干什么呢?问你话呢?”我感到一丝不对。 “……没、没有。” 林语的声音抖了几下,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景象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下跨下来。 “怎么了??” 我看着林语左顾右盼的心虚眼神,眉头一皱,“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 林语紧咬着唇,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 结果下一秒。 一阵哒哒哒的拖鞋声,朝着院门方向急促走来。 紧接着,一把钥匙从院门下方的缝隙里滑了出来。 “喏,拿钥匙开门,梯子给人家放回去,听见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林语杵在那儿,盯着那把钥匙好几秒,这才像是缓过神似的,转头冲我勉强扬起一个微笑:“班长,辛苦你搬回去一下好不好?” “……行。” 我快步将梯子放回原处,转头来到院门。 大门已经被林语拿钥匙打开,我跟着林语走进院子里,目光情不自禁悄然又环顾了一圈。 和上次看到的景象差不多,那张折叠桌依旧倚靠在墙角。 只是先前地上的几捆黑色绳索不见了去向。 收回视线,我扭过头去,就看见一名女子正倚靠在院内屋子门口,单手夹着烟,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 她一身丝绸质地的黑色睡裙,裙摆是镂空蕾丝点缀,头发半湿地垂在后背上。 林语从她身旁朝我走来,轻轻挽起我的手臂,朝女子介绍道:“妈,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人,言一知。” “嗯。” 林语母亲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字,舒缓地吐出一个烟圈后,将烟丢到脚边碾了几脚,接着走到我面前,抬手捏了捏我的肩膀。 力度不算轻,像是在考察着什么。 我心里警惕直接拉满,双手情不自禁轻轻成攥握状。 “挺好,我经常听小语提起你,” 林语母亲看着我,目光带着深邃的审视意味,“今天看到真人了,倒是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嘛……” “既然小语喜欢,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语母亲眼尾微扬,笑容极淡。 “……谢谢阿姨。” 我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妈,刚才……”林语朝屋子里望了望,欲言又止地朝母亲递了个眼神。 母亲摇摇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示意林语别说话。 接着她转身回屋,没过一会儿拿着个黑色皮包再次走了出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小语第一次带她的……朋友来我们家。” “本来她千叮嘱万嘱咐说一定要拿出我的拿手好菜来招待你,但是吧,今天阿姨晚上临时要加个班,实在推不开,所以……” 林语母亲说着,从皮包里抽出几张钱,塞到林语手里。 “拿着,今天晚上你请你朋友去外面吃,记住了,十一点前别回家。” 林语一看,当即有些挂不住脸。 “妈,我明明一早就给你说过了,你这样我怎么跟班长?——” 见林语如此执拗,林语母亲显然有些愠怒。 她凑到林语耳边,语气凝重快速说道:“他突然回来,我也不知道啊!赶紧带人走,听见没?” 林语听着母亲的话,手心紧捏着钱,眼神不停在我身上打转。 “……” 最终,她咬牙走向我,深深拉起我的手,像是在做某种虔诚的忏悔:“班长,对不起……我家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我目光挑向林语母亲,转而握紧林语的手,轻声安慰道:“我怎么会失望呢,你不要多想,临时加班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嘛。” 能不用在你家吃饭,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林语听着我的安慰,下唇咬得更紧了,眼眸暗沉下去。 “快走快走吧。”林语母亲在身后催促。 我拉起林语的手,朝院外走去:“走吧,正好,我还从来没在小镇馆子里吃过呢,就当是第一次了。” 刹那间。 林语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第一次?是属于我们的吗?……” 她突如其来的这句回复,足足让我愣了好久。 我反应了半天才从她那几乎快从眼眸里溢出来的情愫,发现林语这货把我这句话彻底理解歪了。 “……我在外面等你。” 我尴尬地落下最后一句,直接从院门仓皇而逃。 走出院门刹那,我只觉得空气都通透了不少。 从踏进院子那刻开始,我就总觉得这里面的空气中,隐隐裹着某种味道。 有些腥,但却并不是血腥味,更像是水雾和一些其他东西的混合味道。 看林语母亲的造型,明显是刚洗完澡出来。 难不成是卫生间里的水汽? “走吧,班长。” 没等我在心底盘清楚,林语已经走出来,挽住我的手,一脸笑意。 走在路上,林语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我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些什么东西,但我也懒得问,因为不用问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憋了一路。 在快临近主街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她,问出心中疑问:“林语,你刚才在梯子上,到底看见什么了啊?” “还有你妈说的那个‘他回来了’,又是谁?” 闻言,林语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僵硬,连挽着我的手都垂了下来:“你都听见了?” “嗯。”我如实点头。 刹那间,林语轻快的神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我静静看着林语的变化,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最终,林语的双肩缓缓垂落下来,像是在心底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思想斗争,缓缓开口:“是……那个人。” “那个人?” 我皱起眉头,“你们亲戚?还是你妈的客人?” “都不是,” 林语深吸口气,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我:“是沈礼父亲,他回来了。” 第138章 赊账 沈礼父亲? 我一个激灵,骤然抬眼:“……他怎么回来了?” 我整个人瞬间警惕起来,各种猜测在脑海盘旋。 现在风声这么紧,他在这个节骨眼回来,究竟是打算干什么? 是来替他儿子讨公道? 不好说,若真对自己儿子上心,当初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息事宁人。 而且从林语母亲那巴不得我们快点离开的动作,以及林语震惊慌张的神情,都说明沈礼父亲回来得十分突然,也同样在他们意料之外。 大概率…… 是沈礼父亲在外面突发了什么事,临时逃到林语家里避难? 我眯起眼睛,不禁回想起林语母亲那湿漉漉的头发,和满屋子的奇怪味道。 忽然间,我好像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味道了。 “你是在担心自己被他报复吗?”林语见我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小心翼翼问道。 我没有回应,沉默朝前走着,思绪继续翻飞。 院门从外面上了锁,明显是想营造屋里没人的假象。 沈礼父亲正在被通缉,如果不是相当值得信任的人,是绝不会冒着被抓的风险去她家的。 而且林语母亲掏钱时手里拿的那款皮包,一看就是男款。 然而从进到屋子里开始,我全程只看见了林语母亲一人。 也就是说。 沈礼父亲当时仍在屋子里,他一定听到了林语介绍我时的名字。 也就必然清楚,我就是那个将他儿子打成重度脑震荡,打到休学的罪魁祸首。 如果是专程为了报复而来,封闭的院子是绝佳的报复机会。 可他并没有出现,那就说明,一定还有比报复重要得多的事情急需处理。 我继续朝前走,思绪逐渐镇定下来。 总之,无论沈礼父亲回来的目的几何,他回来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绝非好事。 保不准他处理完手里的事后会扭头来报复,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林语,询问道:“林语,你家里……是不是有地下室或者其他出口?” “……啊?什么?” 林语估计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表情骤然凝固一瞬,顿时血色全无。 “没有啊,我们家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只见林语机械摇着头,僵硬地扯起一抹笑,“班长……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眉头轻挑,没再继续追问。 院门那道锁,只能从外面锁住。 可若是把门锁住了,那人又是如何进去的呢?那就只剩下有第第二个出口这个猜测了。 林语刚才那样慌张的否定,无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刹那间,我突然觉得很庆幸。 林语跟她母亲长得并不算像,但那一身媚骨却是一脉相承。 尤其是她母亲斜靠在门框上挑眼的慵懒神色,与林语眼中映出的迷恋简直如出一辙。 幸好没有留在她家里吃饭,林语一家子都邪门得很。 无论是人还是整个房间,全都充斥着浓烈的怪异感,让人极度生理不适。 尤其是当我发现她家甚至还存在地下室这种东西时,直接一整个头皮发麻。 我不由想起了先前在角落里看见的那几捆黑色绳索。 会跟这些有关系吗? 心中堆了一堆事,一时间,我的思绪沉重无比。 天色已黑,我望着四周人潮涌动的街道,不知该去往何方。 林语随手指向角落里一香气四溢的地方,换了副轻松的语气问道:“班长,我们去那儿吃怎么样?那家味道不错的。”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是一家大排档。 “行啊,都依你。”我点点头,任由林语拉着朝店里走去。 “陈叔,我来了。” 一走到门口,林语就热情地给正在翻锅爆炒的老板打招呼,“还有位置吗?” 老板叼着烟,仅仅斜睨了林语一眼,顿时停下手中颠锅的动作,心虚瞥向身后。 只见一名身形微胖的中年妇女,正提着一箱子啤酒朝一桌客人走去。 “嘘,小声点儿,” 老板轻咳一声,目光这才落回林语身上,朝她身后张望了一圈,“你今天一个人?” “我跟我……同学,两个!”林语眼睛亮闪闪的。 闻言,老板像是长舒了口气,抬起锅铲指了指外面角落里支起的一个折叠桌,“里面满了,反正你们人不多,就坐外面吧。” 我回头看了眼角落里的那个位置。 位置靠近店门边,不在在正当道的地方,街边来往的行人第一眼都不会注意到这里。 挺好。 “就这儿吧。”我说着,主动坐了过去。 林语见我没意见,也就没再说什么,跟着我坐下来。 一坐下来,林语就翻出母亲给她的钱数了数,随后皱眉思索片刻后,又将钱塞回了兜里。 “怎么了?钱不够?那我们就少点一些。”我淡淡说道。 “不啊!班长你随便点,都可以的!我……我可以用母亲的名字赊账的。”林语仰起头,一脸坚定的说道。 “赊账?”我有些惊讶。 一个穿梭在烟花巷,每天靠着男人为生的女子,竟然也有赊账的额度? 在我之前的印象里,林语跟她母亲一直都是被全镇唾弃的存在。 我接触的所有人,在提起她们以及她们身后的这条产业时,无一不是冷眉冷眼,鄙夷至极。 他们都说,做这种事的人,身上没几个干净的。 龙生龙,凤生凤,像林语母亲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估计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他们还说,这样的人,注定要延续她母亲的悲剧。 可此刻我看着那个被林语亲切唤着“陈叔”的男子,明显对林语的态度还算不错。 他身后那个中年妇女,看上去貌似是这人的妻子。 或许…… 这个陈叔,也是林语母亲的客户之一? 我甩甩头,暂时压下胡乱猜忌的思绪。 算了,想这么多没有意义,别人的纠葛与我无关,还是抓紧办完自己的事情才最重要。 “就这几个吧,多了也吃不完。” 我随便点了几个江湖菜,将单子递给林语。 “好,”林语乖巧地点点头,冲老板喊道,“陈叔,我们点好了——” 三道黑影刹那间挡住了我们面前的光线。 “呀呀呀,你们瞧我看见了谁!” “你们俩,竟然偷偷下馆子不叫我们?” 年长男生扛着把新枪,一脸惊讶与兴奋,狂妄打量着我们。 二楼男生更是毫不客气直接夺走林语手中的菜单:“正好,老子饿死了,快让我看看!” 随着刺耳的拉凳声,原本坐两个人刚好合适的折叠圆桌,一下子围坐了五个人,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第139章 你陪我喝好不好? “一知,你跟林语偷摸着在这里约会,不仗义啊。”年长男生嬉笑说着,坐到我旁边。 “你们干什么啊?我只请班长一个人……” 林语的不爽几乎要从瞳孔里溢出来,对于这几个破坏气氛的不速之客,她完全给不出任何一点好脸色。 “哟哟哟,我只想请班长一个人~~~” 年长男生夸张模仿着,突然伸手,一把钩住我脖子朝他方向斜靠过去,“你不是把言一知当男的吗?那他现在跟我也算兄弟吧?” “我们兄弟间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着,年长男生邪笑着拍拍我的肩,“你说是吧?言一知?”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我差点没忍住给他把胳膊扭断。 我硬生生按住年长男生的手,神色僵硬地将他从脖子上拽下来:“林语不喜欢我跟别人接触,你别搞事。” “切……就她?她不喜欢又怎样,关我屁事?” 年长男生语气听不出对林语的一点儿尊重,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满眼嫌弃。 其实我也不明白,既然相互看不上也相互不尊重,为什么林语会跟这三个人走得这么近。 “好歹这顿饭是人家林语请。”我淡淡提醒了一句。 “哟呵!林语请客?” 年长男生眼前顿时一亮,“那我这顿饭可得好好吃才行啊!” 说着,他朝店门扯起嗓子一吼:“老板,来一箱酒!” “什么?一箱?”林语当即气得跳起来,“你不要太过分我跟你说!班长从来没喝过酒!他跟你们才不一样!” “而且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一箱酒太贵了!”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就你把人当个宝贝疙瘩。” 年长男生冷哼一声,瞪向林语:“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跟我做兄弟的人怎么可能连酒都不会喝?” “再说了,钱没带够,不是还有你妈吗?让她带钱来赎人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用她人来抵,反正——” “你给我闭嘴!”林语全身绷紧,双拳紧攥着。 店里的暖光打在她一边的侧脸上,我第一次见到林语神色如此愤怒。 见状,我赶忙起身,揽过林语肩膀,收拢力道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我少喝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到现在为止,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这么多。 喝点酒而已,也死不了人。 中年妇女提着一箱酒来到我们桌,看到满桌小孩后,暗暗嘟囔了一句:“一个个这么小就出来混……哎……” 这句话落在我耳朵里,像是一记无声耳光。 我抬起头看向她,正好对上妇女审视的目光。 在这之前,母亲每每路过大排档里那些碰杯的男女,总是会嗤之以鼻的嘲讽一句,然后拉着我快步离开。 她说,要我离爱喝酒的人远一点,只有没素质没追求的人才会对酒精上瘾。 这些人,都是无用的垃圾。 我深记在心里,所以无论是路边醉酒的流浪汉,还是在饭局里推杯换盏的人,我全都敬而远之。 而现在,却从妇女紧锁的眉间,看到了与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神。 正是母亲看那些无用之人的眼神。 心底再次涌出一股刺痛。 我暗自揉了揉心口,悄然挪开视线。 “她看的是我,是我,不是你。” “这一切跟你都没有关系,等这一切结束,我会把光还给你。” “不要难过,听话,不要难过了……” 我轻声说着,心口传来的痛密集又猛烈,让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班长,你怎么了?”林语察觉到我有些发白的唇,担忧地凑近。 “……没什么。” 心口的痛没那么强烈了。 我缓过劲来,轻轻拨开林语的手,主动提起一瓶啤酒,铿锵有力的落在自己桌前。 “不就是喝酒吗?来吧。” “好啊!这才对嘛……” 年长男生看上去很开心,提了两瓶酒扔给另外两名男生。 “嘭!” 啤酒盖子被年长男生熟练地用筷子撬开,几人高举起啤酒瓶。 “就当是给你搞的欢迎仪式了,来,走一个!” 走一个?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仰头,对着一整瓶啤酒吹了起来。 啤酒瓶里出现一道极小的旋涡,酒水顺着他们两边的嘴角流下。 这套吹瓶动作实在行云流水,看得我不由一愣。 我很难想象,这是十34岁的人能做出来的举动。(不能打具体年纪,懂就行) 幼稚,中二,还莫名有点……搞笑。 就像是一群幼稚孩童离开大人庇护后,拙劣模仿着大人酒桌上的那些陋习。 “嗝……我喝完了!” 二楼男生第一个喝完,炫耀似的倒转瓶底,朝我得意扬了扬:“言一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年长男生瞥了他一眼,眉头悄然紧皱,喉咙不由加快下咽的动作。 “我也喝完了!” 几乎是在二楼男生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年长男生不甘示弱的举起空酒瓶,抬手擦了擦满嘴流淌的酒。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喝?赶紧喝啊?” 见我一口未动,年长男生戳着我的手臂催促道。 “我来,我替班长喝!”林语看出我眼中犹豫,主动握住瓶颈,想将我手中的酒夺过去。 “我跟你说话了吗?你又想干什么?” 年长男生猛地按住林语欲抢酒瓶的手,“怎么每次我一跟言一知说话你就在旁边碍事??就你那酒量,拿去好好陪客还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呢?” 林语彻底恼怒,表面的僵笑也撑不住了。 “都别吵了。” 我揉揉太阳穴,接过啤酒,朝众人微举了一下,神色淡然:“敬各位。” 苦涩的麦芽香,带着强烈的酥麻感冲击着口腔与食道。 咽下时喉咙传来的轻微灼烧感,让我忍不住皱眉。 我停顿一下,稍微适应了下不适后,才又接着仰起头。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着我一点点喝光瓶中的酒。 我知道他们很好奇,也很兴奋。 好奇一个从未沾过酒的人,一口气喝完一瓶会有什么反应。 兴奋能亲眼目睹一个被所有人夸赞的好学生,自甘堕落的模样。 眼睁睁看着我将一瓶酒喝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我将酒瓶轻轻落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手。 “啪!” 年长男生猛地拍桌,眼尾荡开的笑意变得浓烈起来:“林语!你看看,人家这酒量还需要你来挡吗?真是!” 林语看着我面前的空酒瓶,又转头看向我,眼神有些惊讶。 “班长……你还好吗?你好像脸变红了……” 林语紧紧盯着我的脸,“如果不舒服,千万不要逞强。” 她虽然这样说着,眼神却浮现出一抹极具深意的期待。 这副身体从未接触过酒精。 我能感受到酒精入喉后,身心发生的细微转变。 酒精好像麻痹了我的一些神经,也放大了我内心的某种情绪。 我摇摇头,抬手将她鬓边头发挽到耳后,轻声笑道:“我之前从来没喝过酒,不知道喝酒竟然是这种感觉……” “说实话,还挺舒畅的,就是有点儿孤独……” 我附到林语耳边,用极小的声音祈求道:“你陪我喝,好不好?” 第140章 林语母亲 林语瞳孔瞬间睁大。 直勾勾盯着我,嘴唇微张,满脸都是“我是不是听错了”的惊愕。 见状,我眼眸微垂,身子重新坐正,淡淡开口:“没关系,不愿——” “我愿意!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说……” 林语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解释道。 她嘴角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眼眸中的惊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向下瞥去,发现她双手正紧抓着膝盖,努力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看得出来,林语现在一定很想欢呼。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倏地搂着我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引得其余三人一顿“嘘”声。 林语却不以为然,得意地朝年长男生勾勾手:“给我也拿一瓶吧,班长让我陪他喝呢。” 语气相当骄傲的样子。 年长男生白了她一眼,拎起一瓶酒递给她:“人都被你追到手了,能不能就当我们面前恶心人了?” “没人爱的人当然看什么都恶心,还有,你们喝的酒得自己给钱,我只请班长一个人。” 林语怼了回去,熟练撬开瓶盖,取了个杯子倒满,将杯子推到我面前。 “班长,你用这个喝。”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满眼喜悦。 我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点头接过杯子。 年长男生看着林语殷勤地把我的啤酒瓶换成小杯子,讥笑出声:“哟,还用杯子喝呢?这都是娘们儿的喝法,男人哪有不用瓶吹的?” 他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男子气概”。 我笑笑,没接他的话茬。 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精的辛辣在舌尖蔓延开来。 我浅浅喝了口,朝林语举了举:“今天林语在这儿,我不能喝多,得陪着她,让她高兴。” 林语一听,脸颊立刻飞上一抹红晕。 她得意地看了年长男生一眼,像只护食的小猫,冲他挥了挥拳头:“就是!莽夫才对着瓶嘴喝呢!是吧,班长?” “莽夫”二字一出,坐在角落里一直沉默寡言的男生,身体似乎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瞥了一眼他面前的酒瓶,还剩三分之一左右,看来这小子酒量不怎么样。 果然,年长男生被林语一句话点燃了怒火,加上酒劲上头,猛地一拍桌子:“你说谁莽夫呢?他妈的请我们吃饭是给你脸了知道不?一天到晚装个没完!”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我赶紧伸手按住年长男生,笑着打圆场:“不是说欢迎我吗?就不要总扯林语身上去了吧?” 年长男生目光在我和林语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悻悻地坐了回去。 这场小插曲过后,我们继续吃饭喝酒。 我用小杯子慢慢喝着,而其他三个家伙则抱着酒瓶猛灌,喝得比我多得多。 毕竟都是些半大的孩子,酒量能好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们的脸都开始泛红,开始一通胡吹乱侃。 林语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起来,手更是不安分地在我腰间摸来摸去。 “班长,你今天要回家吗?” “自然是要回的。” 我一边按住林语在桌子底下作乱的的手,一边像哄小孩样摸摸她的头发,“你也得回去。” “可我不想回去,我想一直跟你待在一块。”林语直接靠了过来,淡淡酒气钻进我的鼻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到那个人。” “你很讨厌他?”我摸着她的头发,感受着林语在我怀中温热的呼吸,不急不缓问道。 “不是讨厌,是恨。” “班长,我恨他。” 林语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听上去黏糊糊的。 “他做了很多坏事……甚至……” “甚至”后面,是一滴落在我手上的无声泪水。 我眼睛半眯起,询问的话堵在喉间,没有第一时间问出口。 我抽出一张纸,替她擦干净眼角的泪,“如果说出来不开心的话,就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 林语从我怀里撑起脑袋,水光光的泪眼看着我,“我要让班长你彻底的了解我,我要告诉你关于我的所有事。” “等你知晓我的所有过往后,你就会知道,我是有多爱你。” 闻言,我深吸口气,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这句话里隐藏的浓烈情绪,光是听上去就让人觉得窒息到想逃。 “好,我听你说。” 像是得到某种特赦般,林语忽然咧开嘴,含泪轻轻笑出了声。 脸颊因为饮酒变得通红无比,本就情绪化的人在酒精的加持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她再次栽倒在我怀里,卸下所有防备。 “自我记事起,我母亲就一直周转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身边,但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停留,除了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我母亲确实很好,会送她很多礼物,他们像正常男女朋友那样谈着恋爱,他会竭尽全力满足我母亲说的所有事,除了公开关系。” 林语的声音像是从某个遥远地方传来,听得人脑袋嗡嗡的。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对我母亲如此上心,所有人都只当我们这里是泄欲的场所。” “所以对我母亲而言,他无疑是特别的,我母亲越陷越深,逐渐爱到不可自拔。” 话锋一转,林语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起来:“但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个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 “那天他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把我叫过去,然后……” 林语突然没声了。 我低头看去,发现她正紧咬着唇,肩膀微抖,我胸前贴着她脸颊的那块已经湿透了。 林语醉意越发明显,抬手抹完泪,这才呓语着继续:“等我母亲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原以为母亲会狠狠教训他,然后将人赶出去,却没想到母亲爱他已经爱到了骨子里,她选择了原谅,替我原谅。” “班长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母亲这么爱过一个人,爱到愿意舍弃一切,包括我。” “我母亲那样爱他,而他呢?他却辜负了我母亲,利用我母亲对他的爱,把她当成了交易商品。” “如果没有他,我们家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妈妈也不会每天都提心吊胆……” 说着说着,林语浑身一颤,将我的腰搂紧了些,抬头看向我。 “班长,你不会像他那样利用我的,对吧?” 第141章 不要让我失望 我沉默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转动眼珠思索该如何回答。 林语微醺的呼吸又轻轻凑过来,摇晃着头,似是自问自答般低喃笑道,“你不用回答,我知道,别人或许会,但班长你一定不会。” “哦,是吗?你就这么确定?”我眼尾扬起,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 “当然,因为我了解你,你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她扬起头,带着迷离释怀的笑:“你知道吗,我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林语像是铁了心要黏在我身上似的,搂腰的双手力道极大,恨不得将我揉进她身体里似的。 我用力将手往下压了压,不然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很早是多早?” “……很早就是……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林语呓语着看向我:“班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场景吗?” “……不太记得。”我眸光动了动,淡淡道。 “我就猜到你已经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还那么小,况且对你来说,可能那次不过是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一天。” 林语顿了顿,迷离的眼神逐渐焦聚在我脸上。 “可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被一群男生围在角落里欺负。” “他们抢走了我头上的发夹,还扯坏了我的衣服,他们骂我是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杂种,骂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跟他们在同一个班。” “他们还说,我身上穿的衣服不干净,很脏,说我母亲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他们将我头发扯得乱七八糟,将我的鞋扔到水池里,说就算告诉老师,他们也不会管。” 林语将凳子直接抵拢我的大腿外侧,整个人几乎要挂在我身上。 她一字一句,目光幽深地看着我:“那不是我第一次被这些人这样欺负了,从出生起,这些话就一直伴随着我,我已经习惯了被欺负,这些话其实早就伤害不到我了。” “我那个时候悲观地想着,想着或许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因为我母亲的工作,我可能永远也逃不出这个牢笼了。” “可就在我已经快要麻木的时候,你出现了。” “你举起石头冲向那群人,将石头砸向他们,你高声说,怎么可以欺负同学?这样是不对的。” 林语回忆着,眼中带笑:“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我当‘同学’,不是杂种,不是贱货,是同学。” “我当时就坐在角落,静静看着你。” “看着你将人打跑,看着你将发夹捡起来生疏地夹到我头上,又笨拙地跑到水池里,趴在边沿用杆子将鞋划过来递给我。” “你将他们丢弃的东西都给我找了回来,然后目光深深落在我身上那条淡黄色的裙子上,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我喉咙不由滚动一瞬,下意识问道。 林语顿了顿,直起身子,目光落进我眼里,像是在做某种确认。 “你说,‘你穿的这条裙子真好看,好适合你。’” 那一霎。 我的心猛然间钝痛,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 怪不得林语总是穿着淡黄色的衣服在自己面前晃悠,还会莫名其妙拉着自己问她的裙子好不好看。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彻底明白过来后,我心底的酸楚与胸腔的愤怒交织着想要咆哮而出。 我紧紧捏着酒杯,强忍着想要将其砸碎的冲动。 这个世界怎么会如此的荒谬可笑。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了。 可这算什么事? 她之所以那样说,单纯是因为那时的她,羡慕眼前这个女孩能穿漂亮好看的裙子。 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孩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被欺负呢? 她说这句话时候的眼神,是羡慕,是期待。 她羡慕林语能有这样好看的裙子,能有好看的发夹,她期待母亲也能给她买这么一条裙子。 她帮助林语打跑欺负她的人,是因为母亲说,同学应该友好相处,不能欺负同学。 她是严格按照教条长大的人。 明明她这句话如此令人心酸,却阴差阳错被林语当成了人生的救赎。 这些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我全部都记得。 我只是完全没想到,让林语心理开始扭曲的导火索,竟是因为言一知当时的这句话。 病态,扭曲,为了一己私欲,一步步将人拉入深渊。 把自己说得这么委屈,就可以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吗? 凭什么? 你楚楚可怜,那她呢,又做错了什么? 胸腔的愤怒再度翻涌起来,让我几乎演不下去。 林语依偎在我怀里,并未察觉到我愈发古怪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班长,你知道你这句话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就因为这句话,我开始喜欢鹅黄色的东西,只因为你说它很好看。” “当时的你,单纯得像是童话里的天使,是那么纯洁美好,美好到我甚至无法直视你的目光。” “我清楚记得你当时看我的眼神,跟其他人全都不一样,没有私欲和占有,是那么真挚清澈。” “从那一刻我就认定,你与这个小镇所有人都不一样。” “也是那一刻,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顿了顿,笑得嫣然:“光原本不该与我有关的,但现在它却出现了。” “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暗示,只要我追着光跑,将它紧紧抓住,说不定就能走出这片泥泞呢?” 说着,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眸中情意翻涌:“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林语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她嘴角微扬地看着我,眼尾荡开一尾笑。 一滴泪再次从洋溢的笑眼中滑落,落入我衣服里。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班长?” 我单手从后面抱着林语,目光别开她深情的凝视,沉默地举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仰头喝尽。 有些承诺,若明知不可实现,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这是一场注定会被辜负的悲剧。 以谎言开端的人生,终将以痛苦收尾。 第142章 谁都别想好过 “啧啧啧,看这两个,都快叠一块了吧?” 年长男生回头瞥见林语这黏糊糊的模样,一脸酒气地上前,推搡着她肩膀调侃道,“林语,你真把她当男的用啊,我都快笑死了,又不是没摸过。” “要我说,你还不如抱我呢,我绝对比——” 我眼眸阴鸷一瞬,刚打算开口,怀中少女陡然抬头。 “滚!” 林语凶巴巴朝他一瞪,随即又软软将头垂到我怀中。 “切,真以为我稀罕呢。” 年长男生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点儿破事儿,谁不知道啊,当个宝似的翻来覆去说。” “就你那被千人骑的妈,不靠床上留人你就得去要饭,靠着男人吃饭,这下收了钱还委屈上了——” “砰!” 林语摇晃着一下子从我身边站起,酒劲驱散了她软弱的一面,一直隐忍的气性也涌了上来。 她直接举起我的酒杯,重重砸向桌面。 “干什么?还想打我不成?” 年长男生一见林语怒目模样,冷笑道,“别以为言一知在我就不敢动手。” 闻言,林语回头,满脸酒红瞟了我一眼,接着目光凌厉落回到年长男生身上。 “你说我妈靠男人吃饭,那你妈呢?又比我妈好得到哪里去?” “我妈靠男人吃饭,至少那是实打实的赚到了钱,你妈呢?每天混在麻将馆里,纯靠天吃饭,废物一个!” 林语说着,一只手紧抓着我的手臂,似乎这样能让她稍微踏实一些。 “林语,你特么有种再说一遍?!” 年长男生直接被林语这句话骂到破防,猛地拍桌而起,“你再他妈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这张嘴撕烂?” 危险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语抠着我手臂的力道瞬时收紧,然而气势却丝毫未减。 “怎么,说到痛处,这就发火了?” “我妈就算靠男人吃饭,那也是我妈的本事,你妈怎么不去靠男人吃饭,是不想吗?还是连靠男人吃饭的资本都没有?” “每天都想着一夜暴富,都快把家里赌光了吧?你辍学不也是因为你妈赔得没钱了,带着你躲到这儿的吗?” “欠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该谁可怜谁。” 林语一口气将压在心底的愤怒全脱口而出。 她目光一转,接着落到红着脸看戏的一楼跟二楼男生头上。 “还有你们两个,就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有什么好得意的?” “总说我是个连父亲都不知道的杂种,那你们呢?你们一个个不是有父亲吗?他们都在哪儿呢?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啊?” 林语的话太过犀利,二人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 林语讥笑着看向一楼男生,“我见过你父亲,在屠宰场,嘻嘻,打你母亲的时候是真狠啊,简直就跟仇人似的。” “不过你那母亲也是……是真能忍啊,我是妓女生的,那你呢,要不是——” “够了!”一楼男生“砰”的一声,一拳捶向桌面。 我忍不住眉尾一挑。 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一楼男生真正动过怒。 在我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副怯懦无主见的人,一个软弱少言的从犯。 没想到林语三言两语,就直接刺中他内心最敏感脆弱的痛处。 刚才她说的,一楼男生的母亲与父亲…… 是家暴吗? 那后面那句“要不是”,又藏着什么事? 见一楼男生即将爆发的怒火,林语撇撇嘴,冷哼道:“总之,这样的父亲你们自己留着吧,我还是不要为好。” 二楼男生涨红着脸,嘴角抽搐一瞬,拳头都捏紧了。 “林语,我看你真是飘了。” 他目光恶狠狠咬死林语:“你特么是不是找死?” “我找死?” 林语轻蔑地笑出了声,“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们,班长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们,你们人多嘛,但……” “但凡我或班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都别想好过!不信你们试试!” 说完,林语低头转向我:“班长,我们走。” 我目光在三人阴郁的表情中扫了一圈,而后点头,缓缓起身。 三人阴恻恻齐齐看向我们,一副恨不得用眼神将林语撕碎的架势。 “陈叔,”林语顶着晕红醉意的脸,一秒切换成软糯的声音,将兜里的钱都递给老板,“我朋友还在吃呢,剩下的酒钱他们会给你的。” 此刻,正是客流量最高峰。 陈叔忙得不可开交,瞄了眼远处角落里的三人,迷糊点头:“昂,行行行,别给我整忘了就成。” 林语拉着我,转身快步离去。 刚转身我就听见身后嘈杂的喧闹声中,是二楼男生气急败坏的质问。 “哥,就这么让林语走了?不出这口气我憋得慌啊!” “……你这么厉害,那你去呗!” “没听见她说什么吗?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妈被抓……” 声音渐渐远去,后面的我没能听得太清。 但今晚林语借着酒劲脱口而出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至少,让我知道了他们四人内心最脆弱的点。 不过在知晓这些后,我却并没有多轻松的感觉。 无一例外,全与父母有关。 全是因为家庭的悲剧,才造就出如此扭曲的人性。 我该说他们活该吗?活该生在那样的家庭里。 好像并不能。 被人送到这样窒息的家庭里,严格按照课本里生长,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那她活该吗?当然不。 那……该怪谁呢? 算了,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现在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是时候办正事了。 冷风将醉意吹散了一些。 我本就没喝多少,加上暗中一直往地上倒酒,所以还算比较清醒。 林语倒是不知不觉喝得比较多,外加起来得太猛,现在走路都摇摇晃晃,我不得不时刻扶着她,以免她跌倒。 我就这么与林语走在街上,慢悠悠朝她家的方向走去。 “班长,今晚能不回去吗?” “不行。” “……好吧。” 一路上,林语问了无数次类似的问题,我全都拒绝得干脆。 我知道她虽然喝得有点多,但绝对还没到醉的程度。 不过是想借着这个酒劲耍耍酒疯,演演悲情戏码,趁机往我我身上黏而已。 快到她家的时候,我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叫住她。 “林语。” “嗯?”林语懵懂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把从你朋友那儿借的书,也给我瞧瞧?”为了避免林语应激,我没有提袁媛的名字,而是换了“朋友”二字。 “……书?”林语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不出意外的瞬间下撇。 “班长,你要这些书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是袁媛让你来找我的?你们俩私底下悄悄联系了?她怎么……唔?!” 不等她说完。 我单手揽过她的腰,向上一提,一个吻飞快压下去。 “……!” 刹那间。 林语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瞳孔震惊到颤动。 我眼眸微眯,缠绵几秒后,才缓缓松开,目光落在林语身上。 “我是不喜欢,但你不是喜欢吗?” “既然你喜欢,那我多了解了解,难道不好吗?” “所以拿给我瞧瞧,没什么关系吧?” 第143章 意外 仅仅一个主动的吻,就让林语幸福到晕头转向。 她还沉浸在刚才那几秒的甜蜜里,掩饰不住满眼的兴奋,意犹未尽摩挲着自己唇。 原本质问的话被她生生咽下,转而换上一副情深意浓的眼神。 “你早说嘛,那你等我一下。” 她朝我眨眨眼,晃悠着朝院门走去。 我暗暗看了眼手表,刚好十一点。 我家的门禁显然已经超时很久了,不用想也能知道回家后母亲闻到一身酒味的我,勃然大怒的模样。 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院门的锁还是像先前那样锁着,仿佛没人打开过。 林语朝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指着院门外已经熄灭的红色灯箱底部说道:“班长……你帮我看看这底下有没有放什么东西?” 我半跪下去,伸手往在灯箱底下掏了掏。 竟真被我摸到一把钥匙。 我将钥匙拿出来递给林语,林语一副“果然在这儿”的表情,接过钥匙小心翼翼插入锁孔。 “既然有钥匙,白天干嘛还要用梯子?”我有些不解。 “嘘……” 林语悄悄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一般我家有人的话,就不会在外面放钥匙。” “但现在我也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啊……” “所以?” “咔嚓”,“吱呀——” 我听见锁孔扭转,院门被林语推开,发出轻微吱呀声。 林语探了个头,朝漆黑的屋子里看了看,忐忑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转身朝我扬起一抹笑。 “所以班长你瞧,现在家里没人哦。” 她朝我张开手臂,似乎是想让我进去给她一个拥抱。 “……” 我站在院门外,并没有跨进去的。 我比谁都清楚,林语此刻想要的可不只是拥抱那么简单。 显而易见的圈套,我可不会钻。 我指了指手表,亮出时间,朝林语直言道:“你知道我母亲的,现在已经超时很久了,我必须回去了,要不先把书给我?” 林语见我如此坚持,只能无奈叹息。 “等我。” 她双臂失落垂下,朝漆黑屋里走去。 没过一会儿,林语拿着三本书朝我走来,站在院门处。 “喏,给你吧~” 我刚伸出手,林语却钓鱼似的又把手缩了回去:“班长,你真的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才想看的吗?” “……不然呢?你当我闲吗?”我情绪看不出任何破绽。 “也对,你每天时间那么紧。” 林语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乖乖将书递给了我。 “明天见?我们——” “再见。” 我朝林语匆匆点头,甚至连书名都没来得及看,就身影匆忙地快步朝家的方向折返。 一路上,我设想了各种进到家门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大发雷霆,打骂,侮辱,自虐,打电话告状,推出家门…… 我预演了各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一件事。 家里没人。 我看着漆黑一片,没开灯的房间,满心疑惑。 睡了? 不可能。 主卧的门还开着,厨房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说明今天母亲就没回过家。 我抬头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儿,已经十一点半了,就算是晚自习也早该回家了。 就算没回家,至少也会托她的同事或朋友提前告知赵老师,然后赵老师就会通知到我。 可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出什么事了吗? 我皱起眉头,“啪”的一声打开客厅的灯。 冷清的客厅被瞬间点亮,我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仍然觉得不行。 我思索片刻,转身走进主卧,在母亲书桌抽屉里取出一颗润嗓的糖,含在嘴里。 嘴里的酒味是淡了不少,但身上的味道怎么办? 看来得趁他们回来前洗个澡。 对我而言,母亲这个点儿还没回家反而是好事。 省得又要花精力与口舌去编制谎言,怪累的。 就当我打算走进卫生间门时,门外楼梯间,逐渐传来由远及近的埋怨声。 “自己能不能走?赶紧给我起来!” “不要在这里吐!堂堂一个干部在外面发酒疯你丢不丢人?” “赶紧起来听见没!我没工夫管你那么多!” 是母亲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提起,二话不说,反手将一身酒味的衣服塞到床底,接着跳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蒙住身体开始装睡。 门锁发出转动声响。 紧接着我就听见一道巨大无比的关门声“啪”的一下,震得我身下的铁床板都在抖。 “你干什么你!关门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你耍酒疯是不是?”母亲直接被父亲如此之大的关门动静给气炸了。 “我就不该来接你,人家升迁,你喝个烂醉,像什么话!别人看见了又不知道要生多少闲话出来!” “看看你现在,这懦弱无能的样子,我的脸简直都被你丢光了!” “从上到下哪点儿有领导的担当,换我我也不会让你去当这个副书记!” 我一瞬间了然。 父亲喝醉了,原因听上去大概是与副书记这个职位失之交臂。 “是,我懦弱,我无能,全是我的问题是吧?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强势的人当老婆?”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连我买什么颜色的牙刷你都要管,我在这个家,什么时候做过一次主!” “老是拿我去跟那些人比,他们家里关系一个个都比我硬,嘴巴也比我会讨好,我能比得过谁?” “是,我家的条件是没你家的好,我一个穷小子从村里考出来,到这个位置,我已经很努力,我没辙了!” “你知不知道曾经跟我同窗的那些人,大多数现在还在锄地!我也算是村里走出来的高知识分子了,怎么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一无是处?”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喝醉。 也是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彻底崩溃,竟敢与母亲顶嘴了。 就连他朋友离世的那一次,面对外面流言四起的舆论,以及母亲窒息的撇清关系手段,父亲也只是选择默默无声地对着窗外,坐在客厅里小酌。 他因为肝不好,酒量其实很差。 虽然家里泡了很多名贵药酒,但他几乎都没怎么喝过。 只是逢年过节招待别人的时候,才会偶尔拿出来。 这一次听他的声音,似乎喝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啪”的一声,父亲一屁股跌下去,像是坐坏了塑料凳一角。 “你到底要干什么?凳子坏了不费钱买吗?” 母亲气急败坏地推搡着醉酒的父亲,声音像是在训斥一个犯浑的小孩。 “我当时就是被你骗了,看你挺努力上进的一个人,当时那么多人追我,我偏偏瞎了眼选择你,你倒好,现在来一句没辙!” “这就是你面对问题的心态吗?一个男人只懂得逃避?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去跟那些大字不识的人比,你怎么不跟外面的乞丐比?” “人活着就是应该跟比你好的人比,比你差的有什么好比的,机关待这么久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干了这么多年还在这个地方打转,我看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第144章 二次伤害 “是,全世界就你最聪明,就你最能说!” “既然我这么一无是处,你走就是了!别管我行不行!” “说的就跟你每个决定都很对似的,我就想发泄下情绪,这你也要管?谁家女人像你这样!滚!” 父亲一声怒吼,接着就是各种砸东西的声响。 母亲的愤怒被父亲这一耍横彻底点燃,她噌噌冲到厨房,提起菜刀冲回客厅。 “言平,今天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们明天就去离婚!” “你干什么你!你是不是疯了?” 父亲醉意阑珊的语气瞬间被吓得软了下去。 “我早就疯了!被你们逼疯的!” 母亲的声音也在颤抖,近乎是声嘶力竭。 “说来说去就是我管你管狠了是吧,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真是笑死人。” “我辛辛苦苦上课去争那个班主任,为的是我自己吗?你要是多赚点,我至于这么辛苦吗?说到底还不是你这个当家的撑不起这个家,是你没能力!” “你看看现在言一知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看!” 说着,我听见母亲拖拽着父亲朝我卧室方向快步走来。 “啪”的一声,卧室房间的灯大亮。 母亲也根本不在乎我到底睡没睡着,直接一把将被子扯到地上。 “给我起来!” 我咬牙,装作眼酸的模样揉了揉眼:“怎么了?” “还怎么了?!当然是让你爸爸好好看看你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母亲说着,将菜刀砰一下放到书桌上,开始翻动衣柜。 没一会儿,就将那件衬衣跟后来林语又强行塞给我的一些衣服拽出来,一股脑丢到床上。 “看吧,你女儿现在穿这种东西,跟外面混混有什么区别?” “打不得骂不得,现在说一下她眼神就跟要杀人一样,哪里有半分把我当妈看待?” 母亲一边声泪俱下的控诉着,一边拿起刀将衣服刮得稀烂。 “我真是看着这衣服就觉得恶心!不知道一天在外面跟哪个男的鬼混!真的是脏人!言一知我问你,你真的不觉得腌臜吗?你一点儿脸都不要吗?” 被刮到四处破洞的衬衫扔到我脸上。 “我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养了两个白眼狼,四处不讨好,我这人生怎么会这么失败!” 母亲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在我衣服身上发泄完还不够,直接菜刀抵到手腕处。 “言一知!” 父亲酒劲彻底吓醒,朝我猛地一吼。 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与醉酒的父亲对视。 父亲一把抠住我母亲握刀的手,强行将刀夺走扔到地上,眼神命令似的扫向我:“赶紧你妈道个歉!” “我不要道歉!” 还没等我开口,母亲反倒先跳了起来,“每次都道歉,每次都继续犯,她要是真把我的话听进去,就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 “你还看不出来?她现在就是故意的,故意气我,她巴不得我死!” “道歉!” 父亲死死按住陷入疯狂的母亲,用前所未有的冷峻语气朝我吼道。 “你醉酒惹她不高兴,为什么要我道歉?” 今天一整晚都没个消停,我已经很烦了。 “这个节骨眼,你还说这些话?!赶紧来劝你妈!你还不了解她吗?刀子嘴豆腐心!她难不成真想害你不成?有时候她说话是难听,但她还不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 我无奈叹息。 对眼前这个被常年洗脑,荼毒不轻的男人,我实在无话可说。 我余光瞥向地上的刀,看着与父亲死死纠缠的母亲,默默起身下床—— “嘭!!——” 我捡起刀,竖起刀刃,猛地砍向母亲身侧的书桌。 这一刀带着满腔愤怒与发泄,速度极快,直接入木三分,深深陷进书桌里。 父母推搡的动作瞬间呆愣住。 显然,他们俩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我直起身体,转向母亲:“母亲,我最近成绩有下降吗?” “……你在这种学校考第一不是应该的吗?你要比的本来就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母亲怔了一下,立马反驳道。 “我的奥数模拟成绩够考出去吗?”我接着问。 “……一次模拟能说明什么?看的是最后那次!” 我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彻底失去耐性,也懒得继续问下去,直截了当总结:“我成绩并没有任何下降,作业一样没落,该做的每一件我都做完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这一句话直接给母亲问懵了。 “言一知……怎么能这样跟你母亲说话?”父亲蹙眉提醒。 “我这个语气很难听吗?” 我转头看向父亲:“你刚才在客厅里说的那些,不是更难听吗?” “我的成绩好歹勉强达到了母亲定的目标,那你的事业呢?达到了吗?” “让母亲生气的人是你,要道歉也该你道歉,不要总扯到我身上。” 母亲看着我冷冰冰的模样,像是终于抓到了某种佐证。 她疯狂扯起我父亲袖子,指着我控诉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在家她都这个态度,你不在的时候她更嚣张!我早说过,我在这个家根本就得不到基本的尊重!” 面对母亲咄咄逼人的哭诉,父亲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因为喝酒而上脸的绯红已经退散下去,转而是满眼失望。 “一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的样子,还是不再继续忍耐的样子? 我冷冷看着他:“不要什么错都让你女儿来扛,她不是你用来抵挡母亲怒火的沙包。”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女儿,觉得她是包袱,当初为什么要养?” 父亲双眼倏然睁大。 而母亲也因为这句话瞬间停止哭泣,二人目光紧紧落在我脸上。 “……一知?你……”父亲试探着开口。 “别叫我,我明天还要上学,要吵自己回屋吵。”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剧烈撕扯般的疼痛再次从心底传来。 我深吸口气,竭力平复着混乱的内心,我不想让他们看到几乎要溢出来的这份痛苦。 因为他们不仅不会共情半分,反而会将她的痛苦化作利刃,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身后细窣半天,当真因为这句话没了动静。 父亲深深的叹息声落在我后背。 他走到书桌前,费力拔出刀,与我擦肩而过时,轻轻在我肩拍了拍。 “早点休息。” 第145章 比任何真相都重要 说完,父亲一手高举起刀以防母亲来夺,一手将母亲推着朝外走。 短暂的惊异后,母亲一脸不甘地横了我一眼,甩开父亲碰她肩膀的手,噔噔噔朝主卧走去,“咔嚓”一声反锁上门。 父亲看着反锁的主卧,举着的刀默默落下。 他在原地了杵了几秒。 最终无声瞥向我,随即缓缓转身,落寞朝客厅走去。 我听见厨房传来菜刀放回原位的声音。 父亲在客厅踱步半天,终究还是迈着妥协的脚步,倚到主卧门前,低声下气道:“你把门关了,那我睡哪里?” “不是一个二个都嫌我管得多吗?你爱睡哪里睡哪里!”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就算睡客厅,好歹也给个被子吧?” “让你那好女儿给你被子吧!我的被子哪儿配给你盖啊!”母亲每句话都在阴阳怪气。 接连被怼,父亲逐渐没了声响。 或许是明白现在母亲在气头上,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父亲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沉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客厅。 我面朝着墙壁侧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冷透了。 从内到外,都冷。 家里家外,都冷。 冷到让心底所有情绪都被冻结,逐渐变成一个麻木冷漠的怪物。 那一霎。 我脑海中再次翻涌出某个早已被她忽略遗忘的记忆。 在儿时某个时候,她曾经从柜子深处的角落里,翻找出一本相册。 这本相册,记录着她从出生到被父母接到小镇前的一些生活片段。 她懵懂地翻开第一页。 上面那一行明晃晃的日期,与她身份证上写的完全不同。 母亲对此的解释是,为了更好的办理入学,所以稍微更改了一下。 当时的她自然对母亲的话全然相信,只是她接下来的问题,却让母亲陷入沉思。 “妈妈,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啊?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歪着头,指着上面裹在襁褓中笑得灿烂的婴儿照,好奇问道。 “……太久了,忘了。” 憋了半天,母亲就只是生硬地甩出这句话。 接着不等她问出下一句,连忙转移话题说:“问这些问题做什么,这些事情对你学习又不重要,看看就行了。” “……哦。” 她很失落,谁会对自己的出生时辰不好奇呢? 但母亲说她忘记了。 可能确实是太忙了,所以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生下的她吧? 毕竟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都比她重要了。 她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没关系,继续朝后翻阅。 里面全都是她在3岁前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背景里,总是会出现一个笑得非常开心的爷爷。 无论照片里的自己是在做什么表情,他的目光永远都落在她的身上,笑盈盈地看着,手里握着玩具。 照片里的一切都岁月静好。 薄薄胶片里透出来的温暖,比此刻整个屋子加起来都要浓烈。 只是这些照片记录的那个瞬间,她已经没什么印象。 当时,她指着这张照片,问这个爷爷是谁。 母亲说,那是她的爷爷,只不过由于突发性脑溢血,已经去世了。 “他就是对你太溺爱了,走之前都很舍不得你。”母亲淡淡说着。 当时的她对于“去世”这两个字理解并不深,“脑溢血”更是生涩难懂的词汇。 所以听到这几个字后,也只是有些失落的眨眨眼,乖巧点头:“哦。” 记事前的所有事,都是父母告诉她的,包括对过往照片的解释,也全都是父母告诉她的。 她一直坚信着,从未怀疑过。 所以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个最喜爱她的爷爷之所以脑溢血,是因为父母强行要将她抱走,他思念太重,在返程的船上病情突发才离去。 我没告诉她的是。 当初我找到的不仅是她父亲的小金库,还有一大叠与老家兄弟来往的信件。 这一切,在父亲与他兄弟的手信里写得很清楚。 满页信纸上写满了“忏悔”,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后悔药一说。 自己造的孽,要用终生来偿还。 至于这个真相。 只要她不问到底,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时隔多年,再来追究是非对错已经毫无意义。 对我而言,让她站在光下,活得肆意开心,比任何真相都重要。 第二天醒来。 家里安安静静,母亲并没有来叫醒我。 我在衣柜里翻找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抽出一件衬衣。 是纯黑色,连纽扣都是黑色的。 这件并不是林语给的,而是幺舅妈当初给自己买的那堆花花绿绿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按幺舅妈的说法,这件其实是我弟的,他当时觉得很酷,非让他母亲买。 结果穿了两次就不喜欢了,这才一并塞给我。 虽然是弟弟穿过的,但我从小也都是穿别人的衣服,所以心里并不觉得膈应。 相反,我现在特别喜欢纯黑色的东西。 要是血也是黑色就好了。 我快速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主卧的门已经打开,母亲已经上班去了,父亲也已经不见踪影,估计也顶着宿醉去到单位上班。 不出意外的,只要头天晚上吵了架,第二天母亲就会开始搞冷战。 我松了口气。 将那三本书塞进书包,朝学校走去。 课间,我拿出其中一本,还没来得及翻开第一页,林语就从后面凑了过来。 “呀,班长,你!”林语神色很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漫不经心合上书,举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嗯,昨天太晚了,没来得及看,正打算趁课间看一眼呢。” “哎呀,这书等你放学回家再看吧,在学校的时间都留给我好不好?” 林语不由分说将书放下,拉着我的手就想朝外走。 我没有起身,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林语。” “嗯?” “你真的不打算跟袁媛和好了吗?” “……你?你怎么又说这个……”林语原本还很开心的表情霎时又垮了下来,“班长,我不开心了。” 我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手放在我手心上,轻轻揉捏着:“怎么会不开心呢?我是心疼你。” “如果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我压力会很大的。” “压力……很大?”林语不解地睁大双眼,“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孤单。” 我坐在座位上,抬头看向她,扬起真切笑意:“你是我女朋友,如果你孤单的时候我不在,那可怎么办?” 第146章 我们 “……班长……你……我……” 林语嘴唇开合着,脸刹时绯红一片。 估计她没想到,我这班长平时看着一脸清冷,情话却是张口就来。 余光瞥去,袁媛早就坐直了身体,一脸局促地抿嘴搓手。 “瞧,她跟你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知道你内心其实也是舍不得这份友情的,对吧?” 我趁机起身,拉起她朝袁媛的方向走。 “……可我还是担心,担心你会喜欢上——” “不会的!”袁媛终是按耐不住,快步冲过来,诚恳卑微地对林语发誓,“我绝对不会喜欢上班长的,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 “林语,对不起,我……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 林语转头看着袁媛,随即垂头咬唇不语,但眼神明显开始动摇。 我看在眼里,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林语!” 我不给她冷静思考的时间,紧紧握住林语的手,“你难道你想我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吗?活在因为我导致你们友谊破裂的愧疚中?” “……班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林语赶忙否认。 “既然不是那意思,” 我语气柔和下来,瞟了她俩一眼。 “那就在我面前握手言和,好不好?” “好好好。” 袁媛赶快迎合着我的话,主动抓起林语的手握住。 林语一只手被我握着,另一只手被袁媛握着,目光在我们俩脸上扫了半天,最后故作高傲般抽回袁媛的手,撇嘴道:“好啦好啦,看在班长的面子上,跟你和好就是。” “但你最好别打班长的主意,没有人能比我更配他,哦还有,” 林语眼神示意袁媛,下巴朝我课桌上那本言情小说扬了扬,“你那书我借给班长看,没问题吧?” 袁媛开心极了,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啦,其实……我本来也不着急的。” “嗯,那就好。”林语淡淡应着,语气听着依旧比较冷漠。 但她眸光里涌动的轻松愉悦,还是被我敏锐捕捉。 从小浸染在一个污秽的环境里,从母亲那儿耳濡目染了一堆讨好男人的手段。 却在处理同性友情上显得如此生涩。 明明心底极度渴望被人关爱在意,却又不相信爱会自己朝她走去。 纠结拧巴,患得患失。 就如她窒碍难行的人生。 看着林语此刻眼眸透着无比欢愉的笑意,我也淡淡扬起一抹笑。 再将感情投入得深一点吧。 再往下坠一点。 只有坠落到连求救声都听不见的深度,才能让人好好感受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林语跟袁媛在我的撮合下,友情迅速重归于好。 这对我来说是绝对的好事。 至少林语不会完全一天到晚黏在我身上了,偶尔也会像以往那样,去和袁媛分享言情小说里的一些剧情。 当然,得以喘息的我也没闲着。 我准备给林语一份天大的“惊喜”。 一份她绝对想不到的“礼物”。 这段时间,我将从林语那里借来的三本书草草看了一遍。 越往下看,我的心越感窒息。 因为内容实在太过荒谬。 一本,是青楼花魁与王爷的爱恨情仇。 一本,是女学生与男老师的禁忌之恋。 最后一本,是女疯子的变态求爱过程。 我能从这三本书的字里行间中,轻易寻找到林语的影子。 我想林语在看这些书的时候,应该全然代入了自己吧? 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书中女主角那样,找到真爱,白头偕老。 可小说终归是小说。 妓女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踏入宫殿之内,皇室也从不会一辈子只对一个女子守身如玉。 禁忌之恋会被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不顾及对方尊严的疯狂求爱最终只会索求到无尽恨意。 越是奋不顾身得来的东西,往往越会伤害自己。 一切,不过都是林语自行代入的臆想罢了。 她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被爱意包围,却忘了自己从来都不是女主角。 我没有义务去唤醒一个活在自我幻想中的人。 相反,我打算在她的梦境里竖起高墙,让她沉沦得更久更深一些。 我快速总结出这几本书的人物特点,在笔记本上做好标记。 我打算按照这种反差人设,给林语量身写一本言情小说。 但很快,我遇到一个难题。 那就是我好像无法去模拟一段真切的感情,并将其写出来。 无法模拟,就无法共情。 无法共情,就写不出好的故事,打动不了自己。 连自己都打动不了,还妄想借这个小说去搞事,未免太天真了。 一时间,我陷入短暂的苦恼中。 绝对理智的思维,是没法写出这些书里这些忽略人性的逆天情节的。 毫无温度的内心,更是没法描绘出一个温暖的世界。 该怎么办? 在不知道第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 等到主卧的门再次合上,轻微的打鼾声响起时,我再次悄然下床,握笔坐在书桌前。 翻开面前空空如也的笔记本,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 如果是写一则杀人故事,或者一则恐怖故事,我一定文思泉涌,灵感爆棚。 但这种言情,我此刻的大脑实在是空空如也。 言情……爱情…… 爱情…… 四周安安静静,针落可闻。 忽然间。 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握笔的手情不自禁松开。 “言情,一定是爱情吗?”我听着自己在自言自语。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吧?” “那不如写写自己的故事?” “自己的故事?可是我没有自己的故事,你知道的,我的一切只和你有关。” “那就写我们的故事吧,以你的视角。” 我们的故事。 那一霎,犹如枯竭的灵感猛然灌入一汪清泉。 我好像知道自己该怎么写了。 我花了整整五个晚上,废掉一瓶半的墨水,将一整本崭新的笔记本全部写满。 直到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我这才意犹未尽地提笔放下。 我重新将笔记本翻到第一页,沉思半晌,在第一页的最上方,一笔一划,认真写上它的名字—— 《我们》。 第147章 替他不值 这是关于四个人的青春暗恋。 俗套又狗血,但却很符合林语喜欢的类型。 我合上笔记本,摸着它硬皮外壳,释然的心情中,却裹着一股就连自己也不知缘由的酸涩。 第二天,我带着笔记本踏进教室,发现林语竟然不在。 “林语呢,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请假了,没跟你说吗?”袁媛见我竟然不知道,脸上扬起一抹惊讶。 “没有,”我摇摇头,心中暗自一喜。 原本在来的路上,我还想了一路该如何将林语支走的法子,这下可好,全都省了。 顿了顿,目光落在袁媛身上,“袁媛,你现在方便吗?” “……嗯?”袁媛眨眨眼,“班长,是有什么事吗?” 我转身快步回到座位,取出自己写的小说递给她:“你们不是很喜欢看言情小说吗?我就尝试着以林语为原型,为她写了一本小说……” “什么?!” 袁媛震惊瞪着我递过来的笔记本,一脸不可思议:“班长你……亲自给她写了本小说?天哪!!你简直……太浪漫了吧!” “咳咳……”我微不可察地挑挑眉,将笔记本放到袁媛课桌上,“但是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喜欢,所以……你能不能先替我把把关?” “啊?”袁媛诧异地指着自己,“你是说,让我先看吗?” “嗯,没错。” 我单手撑在课桌上,身形微弯,真诚地看着她:“毕竟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嘛,肯定对她的喜好也很了解,万一写得不好,你提出来后我还能改改。” 望着我如此诚恳的眼神,袁媛犹豫垂眸,目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上。 我看得出,她此刻恨不得立马打开翻阅,只是介于林语之前对她的警告,才让她有些犹豫。 “放心,你帮我参考这件事,只要我们不说,林语是不会知道的。” 我冲她眨眨眼。 仅仅沉默了几秒,袁媛嘴角一扬,快速点头:“好!那班长,我就替你把把关啦~” “嗯。” 我看着她笑成月牙的眼睛,也淡淡冲她扬起一抹弧度。 林语不在,身后那如坐针毡的凝视也消失了。 这一天我过得简直可以说是轻松自在,难得拥有这么短暂的松闲,让我十分珍视。 直到临近上学的最后一节课。 老师在上面讲着讲着,我总是模糊听见斜后方,好像传来阵阵隐隐约约的啜泣。 是谁在哭? 我扭过身去,一眼就看见袁媛的肩头正躲在立起来的课本后,微微抖动。 目光挪向袁媛身旁的同桌身上,她同桌一脸懵逼,朝我疯狂摇头,口型表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师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停下板书,径直走过去,一把提起遮挡用的课本—— 只见课本一掀,一堆纸从课本后冒了出来。 袁媛手里正攥着一张,脸上挂着的泪珠还未来得及擦去。 “……袁媛,你这是……怎么了?上课在这里哭什么?” 老师原本想训斥的脸色怔了一下。 或许是没想到袁媛哭得这么厉害,他带怒的语气不由自主收敛几分。 “老师……我……我……”袁媛目光下意识瞟了我一眼。 这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直接哭得更厉害了。 豆大的泪水决堤般落下,看得老师眉头紧皱。 “……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我课上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体罚你了呢,什么事嘛哭这么伤心。”老师象征性拍拍袁媛的背,宽慰道。 “……没事老师,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了我去世的外婆,有点难过……” “外婆?” 老师的脸色差点没绷住,“袁媛,我这是数学课。” 身为老师,他当然看得出袁媛这句话是借口。 但现在是上课时间,总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课件进度。 “袁媛,这样,你要是不想说实话呢,老师就只有先让你去办公室坐坐了,不然你一直在课堂上哭,耽误的是全班同学,知道吗?” “……别、别,老师,我不去办公室,我、我不哭了。” 袁媛断断续续抽泣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不要再影响其他同学了,行吗?”老师狐疑地扫了她一眼,干巴巴提醒道。 “嗯,嗯……”袁媛咬着唇狂点头。 老师最后瞥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回到讲台之上。 我看着老师在转身瞬间流露出的不耐烦,心下了然。 对于这种长相平平,家境平平,学习成绩更是平平的学生,并不值得他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在有限的时间里,老师大多数都会选择将精力投入到回报更大的人或事上。 比如我。 “继续上课!” 老师拍响黑板,我转过身去,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 放学后,我快速收拾好东西,单手拦下袁媛。 “你刚才怎么了?”我看着她还未消肿的眼睛,关切问道。 “……班长,你就别问了。”袁媛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盯着她,微微歪起脑袋,逐渐扬起一抹笑:“你该不会是看我写的小说,看哭了吧?” “……!班长,你别说了。” 袁媛眼眸当即闪过一抹羞恼与不知所措。 很明显,我猜对了。 看着袁媛支支吾吾的神情,我笑意更大了些:“你全都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袁媛闷闷点头。 “那怎么会哭呢?明明最后女主跟男主在一起了。” 闻言,袁媛猛地抬头看向我,眸光里再次闪烁出亮晶晶的泪光。 “……班长,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读完后就是觉得好悲伤好悲伤。” “你在悲伤谁?”我缓缓开口。 “……是男二。” 袁媛抹了把泪,神色怅然道,“班长,我真的好替男二感到悲哀。” “男二?他有什么好值得哭的?”我眼眸暗了暗。 “他为女主扛下了一切,付出了所有,最后女主却连他的记忆都消失了,我……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很伤心,替他不值。” “不过还好在男二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女二陪着他,不然我真是要难过死。” 顿了顿,袁媛抬起头看向我。 犹豫片刻后,她还是缓缓开口问道:“班长,这个小说真是以林语为原型写的吗?为什么我怎么总觉得和林语不是很像呢?” “不像吗?那你觉得像谁?”我淡淡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像谁,但我从女主身上看不到林语的影子,反倒是这个女二挺让我有好感的。”袁媛认真说道。 闻言,我忽然笑了。 “你喜欢女二,这不是很正常吗?” 我凑到袁媛耳边,小声告诉了她这个秘密:“因为这个女二,本来就是以你为原型写的呀。” 闻言,袁媛霎时羞红了脸。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你这不是写给林语的小说吗?” 我漫不经心抬眸:“没错,我这是给林语写的。” “但一本小说里,总不能只有她一个角色吧,我需要一个性格活泼的女生充当女二,想来想去,我身边性格最活泼的女生,就属你啦!” 听到这句话,袁媛绯红的脸颊更是染了一层害羞。 说着,我目光探究落到她身上,语气沉了沉:“不好意思啊,我没提前征求你的建议,其实我……” “没事的!” 袁媛听我说话语气不对,以为我误会了她的意思,赶忙摆手:“班长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太惊讶了。” “我很喜欢你写的这本小说,尤其是女二,真的特别喜欢。” 袁媛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笔记本,再次抬头:“我觉得林语一定也会喜欢的,相信我。” “是吗?” 我笑了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袁媛见我面露犹豫,连忙追问道。 沉默两秒,我缓缓开口:“只是我用你作原型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林语啊,你懂我意思吧。” 我认真地看着她,对她说。 袁媛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郑重点头:“明白,班长。” “那我们现在一起去林语家吧?一起把这礼物送给她怎么样。” “现在吗?” 见我这么着急,袁媛眉头皱起,竟有些犹豫,“可是……可是林语她今天不太方便见人……” “嗯?怎么个不方便?”我追问道。 袁媛踌躇半天,眼神左飘右飘,心虚得不敢抬头。 见状,我语气冷了下来:“袁媛,我是她男朋友,她的事,连我都不能说吗?你不说的话,我就直接去找她。” 说着,我将笔记本从袁媛手里抽出来,转身就打算走。 “哎别别别!” 袁媛赶忙将我抓住,咬了半天唇,最终还是如实相告:“哎呀好啦,班长你别着急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林语昨晚来找我,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脸色很差很难看,怕你见到她那副样子后就不喜欢了,就让我帮她请个假来着。” “我以为她只是没告诉你请假理由,却没想到连请假这件事都没告诉你。” 袁媛解释完,重新看向我:“所以,我们今天……” “那今天就更得去了。” 我合上笔记本,斩钉截铁道:“你都说她身体不舒服了,我们身为她朋友和男朋友,更应该去看望她才对吧?” “啊?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难道你不关心她病得重不重吗?”我目光幽深反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 在我面前,袁媛说话显得很没底气,“只是林语特别叮嘱我,让我千万不能告诉你原因……” “别担心,这事儿交给我,” 我拍拍胸脯,扬起手中笔记本,“你不是说她一定会喜欢吗?有这个东西在,她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林语,好不好?”我真诚恳求道。 袁媛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笔记本上,沉默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往林语家走的路上。 袁媛目光时不时就瞟向我手里笔记本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直接主动挑明:“我看你总是望着这笔记本,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啊,咳……” 被我拆穿后的袁媛当即有些尴尬,见我已经把话题说开了,眼珠转了转,终究还是开了口。 “班长,你说这是写给林语的小说,那女主原型应该是林语,男主原型是你吧?” “嗯,哪里有问题吗?” “……也不能说是问题吧,就像我在教室里说的那样,我在看女主的时候完全看不到林语的影子哎,而且我觉得男主跟你也不太一样啊,这个人简直太懦弱了,完全不像你。” “是吗?你是说女主男主与林语跟我不符合吗?” 我一边走,一边淡淡应和着,“具体是哪里不符合呢?” “……嗯,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符合,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主太过善良了?明明自己那么惨,却还对别人心怀慈悲。” “虽然我跟林语是好朋友,但我可从来没见她帮过别人,不趁人之危就——” 说着说着,袁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抿上嘴,眼眸虚晃瞟了我一眼。 见我并未露出太多表情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余光瞥见袁媛这些微表情,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反正在我眼里,她就是这个样子。”我郑重说道。 “……嗯,哈哈哈,就是啊,林语那么漂亮,就应该是女主的。”袁媛干笑几声,陷入沉默。 “对啊,像林语这样的人,当然是女主。” 看着袁媛低垂的眼神,我轻声笑了笑。 当然不是了。 像林语这样的人,她也配? 我暗自握紧笔记本,加快了脚下步伐。 在距离林语家两百米左右,我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一楼男生的母亲。 她身穿红白斑纹长裙,提着个黑色小挎包,头发烫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卷。 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不怎么打扮的家庭主妇。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精心打扮的模样,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此刻,她正神色紧张地紧贴在巷口内的墙壁边,时不时朝主街外张望着。 看上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我压下心中惊讶,悄然挪回视线。 走拢林语家,还没等我们跨进院内,迎面快速冲出一名身形瘦弱的中年男子,与我们撞了个满怀。 “靠!……” 男子十分不爽地暗骂道,他怒瞪着我跟袁媛,张嘴刚想说什么,目光下意识落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暴躁神色当即变得惊慌起来。 他匆忙垂下头,咬牙挤出一句话:“下次给我睁着眼走路!” 说完便脚步匆忙地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转头看过去。 发现男子正快步小跑着,朝一楼男生母亲所在的巷口奔去。 第148章 是谁? 【重要提示】 【请2025.1.13看到本章的朋友,在阅读本章前,先翻到上一章也就是147章重新阅读,因为147章我补了2000字内容,不然会影响阅读体验哦】 一楼男生母亲,如此精心打扮,等的人竟然是他吗? “这个人,好没礼貌,明明是他自己不长眼。” 袁媛瞪着男子小跑着远去的身影,不满嘟囔道。 我没有说话,默默移回视线,朝院子里看了一圈。 比起前两次来看,院子角落多出几个空的塑料编织袋,不知道之前是拿来装什么的。 目光看向屋子里。 只见林语母亲踩着拖鞋匆匆跑到门口,看到我跟袁媛时,表情一愣。 “噫?你们俩怎么来了?”她眉尾一挑,朝屋子里指了指,“你们来看小语的?” “没错阿姨。” 我站在院门内一米的位置开口应道:“我听说林语生病了,所以想来看看她,她应该在吧?” 袁媛有些心虚地躲在我身后,冲林语母亲尴尬一笑:“阿姨好。” 林语母亲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眼,眼珠子转了转:“昂……是,没错,是生病了,人在里面呢。” 说完,她扭头朝里大声喊道:“小语,你不是生病了吗?言一知来看你来了。” 瞬时,屋子里发出阵阵翻箱倒柜的“咕咚”声,接着快速没了动静。 “你们进屋啊,快快快,在院子里站着干嘛?” 林语母亲吼完这嗓子,这才笑盈盈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进屋坐。 我与袁媛对视一眼,第一次踏进林语的家中。 一进去就是昏暗的客厅,粉红色的沙发表面到处起球,遍地斑驳,颜色看上去暗沉又廉价。 茶几还没来得及收拾,也是凌乱不堪。 和上次一样,一踏进这个屋子里,我就闻到了更浓烈的腥味。 袁媛也闻到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我能感觉到她贴我身后贴得更紧了些。 “林语在里面卧室呢。”林语母亲站在门口,像是善意提醒,又像是催促。 “谢谢阿姨。” 我点头,收回视线朝客厅里面的卧室走去。 推开卧室门,一眼就看见林语上身支起,坐在床上,腿盖在被子里,朝我扬起一抹微笑。 “班长……你怎么突然来了——” 话音刚落,她目光陡然落到我身后的袁媛身上,嘴角笑意刹那间凝固一瞬。 “袁媛?” “是你让班长来的?” 林语目光冷厉扫过去,语气不算友善。 “不是啊,是班长自己……” “是我非要来的,和袁媛没关系。”我大步上前,坐到林语床边解释道。 接着,我环顾一圈,随即提起床边一个塑料凳,放在床角位置,“袁媛,站着累,要不你坐这儿。” 说完,我朝袁媛一个眼神悄然示意。 袁媛了然,赶紧听话在床角坐下。 看着我为袁媛抽凳子让她坐的各种小动作,林语全程抿嘴,抓被子的指节都用力到凸起。 我全然看在眼里,佯装不知地重新坐回床头,看向林语。 “林语,今天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却没想到你没来学校,所以我就只有亲自过来了。” “惊喜?”林语原本愠怒的表情僵了一下,“班长,你给我准备了惊喜?” “当然,来,手掌摊开。” 我笑了笑,将拿了一路的小说郑重其事地放在林语手心上。 “这是……?”林语看着这本硬壳笔记本,面露疑惑。 “这是我专门以你为原型,写的言情小说。” 我轻握住林语的手,语气柔和得像在哄小孩:“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我想多了解了解你喜欢的东西,既然你喜欢看这些,我就愿意为你写。” “……班长?!你、你说什么?” 情话来得太过陡然,林语直接幸福到语无伦次:“专门为我写的?为我?我一个人?” 震惊、娇羞与不可思议交替在她脸上浮现,甚至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手都激动到颤抖。 “是我们。”我适宜开口。 “……我们……” 林语目光落在第一页大写的书名上,手指轻拂过蓝色钢笔字迹,喃喃道。 “……班长!” 林语忍不住了,一把搂抱住我的脖子,狠狠在我脖子上亲了一口。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要不是我一只手死撑在床板上,恐怕整个身体都要被她的力道压倒在床上。 “……咳咳!”袁媛在身后故意咳嗽了几声。 林语这才回想起来,屋子里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袁媛,”林语松开搂着我的脖子,目光看向袁媛,“你跟班长一起从学校走过来的吗?” “……对啊,是班长迫不及待想见见你……” “你有没有跟班长说什么不该说的?” 林语看破袁媛的心虚,眯着眼开门见山质问道。 “绝对没有!” 袁媛被林语盯得坐立难安,直接原地噌地一下起身:“要不……要不我去院子里转转?班长,林语,你们聊。” 不等我们回话,袁媛转身就溜出了卧室。 看着卧室门重新关上,林语眼中隐忍的妒火这才消减下去。 “班长,我觉得袁媛是故意的。”她坐在床上,偎在我怀里,咬牙切齿说道。 “嗯?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我淡淡问道。 “我明明告诉过她……但她还是带你来了,不就是想让我在你面前难堪吗?” 林语嘴角下撇,十分不悦。 突然间,,林语猛地从我怀中起身,捧住我的脸,强迫我正视她:“班长,我现在这个样子,丑不丑?” 我目光深深看着她有些泛青的眼底:“当然不丑。” “真的吗?你发誓?”林语眼眸翻涌着浓烈期待,仿佛非要我给个誓言才能放心。 “真的,在我眼里,你从来没丑过。” 我一字一句,语气平缓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班长……” 林语眼底的猜忌终于散去大半,黏着我,重新摊开笔记本。 林语看书看得很慢很仔细。 看书时候的她,也是难得的安静沉浸。 耳边只有她一页页缓慢朝后翻页的声音,以及两个人交错的轻微呼吸。 如此静谧氛围之下。 我沉思片刻,幽然开口。 “林语。” “……嗯?” “刚才从你们家里跑出去的那男的,你知道是谁吗?” 第149章 一楼男生的秘密 林语翻阅的动作因为我这句话停了下来。 她合上笔记本,从我怀里后仰起目光,神秘兮兮地笑看我:“这个嘛……你猜猜?” “猜不到。” 我不太想迎合林语这无趣的小游戏。 林语见我摇头,无奈耸肩,眼珠灰溜溜一转,咧嘴轻笑:“这个男的啊,其实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我从身后拢住林语,下巴抵到她颈窝,轻声呼气:“再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回去啦,时间已经很晚了。” “哎呀!” 林语羞涩歪头,被我气息痒得忍不住咯吱轻笑:“好啦好啦,看在你给我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的份上,告诉你也没什么。” 她敛起语气,道:“这个人,其实…的亲生父亲哦,没想到吧。” “嗯?” 这个惊天八卦犹如平地惊雷,我当即愣了半天。 在此之前,关于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我做过很多种猜测。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男人竟是一楼男生的亲生父亲。 这个真相,远比我设想的还要炸裂离谱。 我赶紧将林语的身体扳过来,直视着他:“可是他父亲,不是菜市场里那个卖猪肉的胖子吗?” “嘘……” 林语眼睛灰溜溜朝墙壁看了一眼,似乎是在提防外面不知在哪儿游荡的袁媛,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小声道:“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班长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不然后果很严重的。” 我象征性捂住嘴,点点头,随即也学着林语压低嗓音,悄然问道:“既然是个秘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这个嘛。” 林语捋着披散在胸前的头发,狡黠一笑:“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会情不自禁说些大话。” “这些事,还不是他自己给我母亲抖落的。” 我干咳一声,只觉得耳朵有点发胀。 “班长,你之前不是问我哪里来的自信能让他们三个闭嘴吗?” “这个秘密吧,也算是拿捏他的其中一件了。” 原来如此。 一楼男生的身世秘密,竟然如此狗血。 我快速理了一遍这混乱的关系,忍不住挑眉:“所以相当于,现在他所谓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被绿了?” 林语重新翻开笔记本,一边看一边继续小声叨叨:“当然不知道!知道的话还得了?只怕会闹出人命吧?” “你知道为什么上次喝酒的时候,一提起他父亲,他就冒火成那样了吗?” 林语不紧不慢说着:“那是因为他父亲,暴躁起来是真的要拿刀砍人的。” 拿刀砍人? 我立马来了兴致:“这个怎么说?” “能怎么说,反正都是我妈说的,她说主街没一个人愿意接他的单,总感觉整个人精神好像有点不正常,几乎不回家,夜夜睡屠宰场,洗澡就去镇上澡堂。” “问他为什么,他说就是喜欢屠宰场那个味道。” 林语说完,忍不住嫌弃地打了个寒颤:“到底是杀猪卖肉的莽夫,一身油腻腻的,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 林语描绘得太过具体,我脑子里瞬间脑补出了一番画面,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若按照林语说的话,先前看到的一楼母亲动辄脸上出现的伤痕,大概率就出自这个杀猪匠之手了。 可如此暴戾的人,又怎么讨得到老婆的? “那他老婆……”我下意识应和了一句。 “他老婆?当然是活该了。” 林语哼了一声,辗转翻身,继续说:“虽然他人看着不太正常,但卖的肉确实挺好的,所以有点积蓄吧。” “他母亲当时未婚先孕,这男的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家里肯定不同意她跟这男的在一起嘛,她情急之下就找了这个人作备胎。” 林语的话一句比一句炸裂,我眼神眯起,心跳暗暗加快。 “我母亲跟我说过很多次,选男人非常重要,千万不能随便,你看,他母亲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自己先利用了别人,被打也不敢吭声,说到底还不是自己选的。” 林语说着,忽然语气一顿,调侃道:“我有时候会突然想,你说要是这个人知道自己被绿了这么久,还帮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娃,会不会跳起来把他们全杀了啊?” 话刚说完,林语就忍不住连连摇头:“噫……想起来有点吓人呢。” “吓人的话,就别想了。” 我眼眸暗了暗,轻声说着,温柔抚顺林语的长发。 林语头发带着淡淡的皂香,应该是刚洗过不久。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一说一,的确好闻。 林语整个身子又软下来,目光落到我身上:“所以啊,班长你瞧,选对人是多么重要。” “幸好我遇见的是你,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她抬起手,深情摩挲着我的脸颊,最后凑上前,轻轻落下一吻,“有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谢谢。”我扬起一抹笑,轻轻抱住她。 谢谢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很开心。 看了看时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头看了眼满眼不舍的林语。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怎么突然生病了?” 我望着她红润如常的脸,微微歪头,“明天你会去学校吗?” 那一霎。 林语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轻咳一声:“会的会的,我就是小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我点点头。 能去学校就好。 毕竟真正的礼物还没送呢。 “那我走啦,明天学校见。” 说完,我朝门口走去。 “班长,我送你!”林语说着,掀开被作势想从床上下来。 “咚”一下,笔记本从被子上跌落到床底。 “你别下床了,我来捡吧。” 我没多想,回身走上前,半跪下去,弯腰伸手去捡床底下的笔记本。 “班长,别!不用了!——” 已经晚了。 双眼探到床底笔记本刹那,我看到一个跟院子角落里一模一样的空编织袋。 一个正方形的缝隙,静静隐匿在床底之下。 刹那间,一股令我头皮发麻的窒息感倏然窜出。 我麻木地捡起笔记本,犹豫片刻,弯起食指,在正方形上轻叩三声。 “咚、咚、咚” 回声沉闷空洞。 很明显,底下是空的。 第150章 唯一读者 “班长!……” 林语不由分说慌忙跳下床,双腿掩耳盗铃般抵着床边将我扶起,干笑道:“你不是说时间晚了吗,快回去吧。” “……” 我沉默地望向她的双眼,显而易见的心虚映跃在她瞳孔中。 我能感觉出,这份心虚并非来自她先前对我撒谎的良心不安,而是源自被我发现地下室入口的惊慌。 我心下了然,佯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拂去笔记本背面的浮灰,递给林语。 “的确很晚,那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我转身打开卧室门,朝外走去。 余光最后瞥向卧室,林语始终光着脚,一脸紧张杵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笔记本。 “袁媛?” 见外面没人,我张嘴喊了一声。 “要走了吗?” 林语母亲闻声从对门间的卧室里走出来,朝我轻轻一笑,“袁媛已经回去了,她让我给你说一声。” 回去了? 也是,被晾那么久,傻子才会等。 “那阿姨再见,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林语母亲朝我招招手,而后转身快速返回卧室,没一会儿从屋里拿出一个铁盒。 看到这铁盒瞬间,我瞳孔倏地瞪大。 铁盒表面印着的曲奇饼干广告,与我家里那盒一模一样。 “这是别人送我的,你拿回去吃吧?”林语母亲笑着将铁盒伸到我面前。 “……不用了阿姨,我不太喜欢吃甜的。” 我十分抗拒,克制着内心的极度反感,接连摇头。 “嗯?你不喜欢吗?” 林语母亲似乎对我这个回答很是意外:“我还以为你应该很喜欢才对呢……” “阿姨,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不等林语母亲下一句挽留,扭头大步朝外走去。 此刻,我的思绪已经被这一盒饼干弄得有些烦躁。 刚才无意间的发现,加上这似曾相识的饼干铁盒,我内心已经无法平静。 总觉得林语家阴森一片,仿佛暗处藏着无数双我看不见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的一言一行。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我转身时变得愈发明显,我的步伐越迈越大。 到最后,几乎是一路飞奔。 跑回家,我来不及歇气,趁着母亲还没回来,直接跑进主卧,站上凳子打开最上面一格衣柜,伸手朝里探去。 下一瞬,我摸到硬硬的冰凉触感。 这盒饼干竟然还在这里。 我将它拿出来翻到后面看了眼,发现饼干早已过期。 依稀记得当初送礼的人说过,这个饼干是进口货,很贵。 如果是专程给林语母亲送礼,肯定不会是送饼干这种零食,而是其他的。 显然送礼的人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送给林语母亲。 是打算送给林语吗?不知道。 毕竟母亲只有一个巧合点。 单凭这一点去发散,可能性实在太多,没法确定。 但这个巧合无疑在我心中留下一抹疑虑。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所有的巧合,在我眼里都是蓄谋已久。 我将铁盒缓缓放了回去,把板凳挪回原位,默默回到自己卧室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明天看能不能从林语嘴里翘出来了。 第二天。 林语果然回到了学校。 她目光落向我的第一眼,眼中的激动就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班长!” 林语兴奋地跳到我面前:“你为我写的那本小说,写得简直太好了!” “我熬夜看完了,而且看了两遍!” 我抬起头,望着她眼里的光,清然一笑:“只要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喜欢!”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 林语蹲到我身侧,一把抓住我的手:“班长,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我看着林语乖巧蹲在我身侧的模样,轻轻抬手拍拍她的头:“我们之间,不需要用‘求’这个字。” 闻言,林语瞳孔怔了怔,泛红的脸颊幸福微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猛亲上来。 她狠狠抓着我的手,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重新看向我。 “……咳……班长,你能不能……用男二这个角色再写一本啊?” “嗯?你也喜欢男二吗?”我不经意脱口而出。 “喜欢啊!我特别喜欢!” 林语笑着笑着,忽然一僵,“班长,你刚才说‘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小说还有其他人看过吗?是谁?” 她咽了口唾沫,眼眸当即沉了下来:“……该不会是袁媛吧?” 我猛地抬头,欲盖弥彰地摆手:“怎么会呢,我指的是我自己。” “……” 林语没有接话,而是目光幽深地在我脸上审视了半天。 “班长,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见状,我无奈叹息一声,牵起林语的手,郑重望向她:“我是怕你生气,所以才不想告诉你的。” “这本小说的第一个读者的确不是你,是袁媛。” “什么!你!——” “嘘……”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边,示意她听我说完:“但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我希望给到你的礼物是完美的。第一次写这种小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所以我想着,袁媛不是跟你一样吗?都喜欢看这些,就想先给她瞧瞧,让她提点意见。” “……可是……”林语依旧眉头紧皱。 “没什么可是的,我就是单纯给她看了看,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去跟袁媛吵架,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我语态轻柔无比,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见林语还是有些执拗,我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什么秘密?”果不其然,林语眸光一闪,来了兴致。 “其实我把部分自己的性情,揉进了男二这个角色里。” “换言之,其实男二身上某些特征,跟我是一样的。” 我笑着看向她:“你瞧,无论是哪种性情的我,都会喜欢上你,这样想想,会不会开心一点?” 听到这句话,林语原本紧抿的唇故作板正地撇了撇。 最终还是没忍住,向上甜甜翘起。 “好啦,那这次我就原谅班长你了,但下一本,我必须是第一个读者!……等会儿,不对,” 林语沉思几秒,语气幽然:“错了,不是下一本,应该是从今以后班长你写的所有小说,都不可以再给其他任何人看了,我要当你唯一的读者。” “……行,都随你。”我挪开眼,淡淡应道。 随便怎样都行,反正承诺是假的,爱意是演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恨是真的。 第151章 向死而生 课间。 林语如往常一样,拉着我朝外走。 但这一次,她罕见的叫上了袁媛一起。 我们并排倚靠在教室外的栏杆边,林语站在我们三人中间,亲昵挽着我的手,不经意朝袁媛斜睨道:“袁媛,你觉得班长写的这小说好看吗?” “……啊,我不知道啊。”袁媛怔了下,眼神赶紧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拙劣的演技,自然被林语全然看在眼里。 加上昨天袁媛违背她们先前的承诺,擅自将我带去她家。 林语一下子翻起了旧账。 “你又撒谎!” 林语语气霎时凌厉起来:“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跟班长独处了?” “你分明就已经先我一步看过了,班长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还想否认!” “班长,你怎么……?” 袁媛一下子慌了神。 见状,我不紧不慢打起圆场:“这事儿我刚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我是为了让这份礼物更合你的心意,才让袁媛帮忙看一眼的,对吧袁媛?” “对对对,班长的确是那意思!” 袁媛生怕林语误会,猛点头解释着:“林语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 “是啊,袁媛看完后在课堂上哭得很凶,老师都停下来安慰她来着。”我接过袁媛的话,淡然开口。 袁媛张着嘴,一时哽咽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林语听闻,眉头诧异微扬:“你竟然哭得那么厉害?为什么?” “……因为,因为……” 袁媛看了我一眼,我朝她轻轻挑眉,示意她如实说即可。 她深吸口气,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因为我比较同情男二嘛。” 袁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切对林语说:“我主要是觉得女二性格还挺像我的哈,情不自禁就带入了,觉得他们都很可怜,不过嘛……” “不过什么?”林语转头问道。 袁媛手一摊,煞有其事总结道:“我要是女二,我才不会喜欢男主呢,我一定会对男二穷追不舍。” 此言一出,林语的表情霎时僵在脸上。 袁媛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说到了林语心坎上,继续吐槽道:“林语你说说,女二条件也不差,放着这么好的男二不追,去追一个不开窍的男主,这不是眼瞎吗?是吧是吧?” 说完,袁媛朝我疯狂眨眼,想让我开口接她的话。 我笑了笑,语气幽然:“或许吧,你觉得呢,林语?” 此刻,林语表情阴鸷一片,脸色十分难看。 袁媛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从林语黑如锅底的表情看,总之不太妙。 她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 我之前告诉袁媛,女二原型是她。 所以当林语问起袁媛对这小说里角色看法时,袁媛会下意识代入女二。 女二追过男主,性格又与她相似,袁媛担心林语因为吃女二的醋从而殃及到她本人身上,所以言语间才能撇清就撇清。 而她却不知道。 我已经提前告诉过林语,男二也是我。 这跟名为“怀疑”的针,根本不需要由我来刺。 只要袁媛开口说出“她如果是女二,必然会喜欢男二”这句话,那么这个“罪名”,她就背定了。 “……林语,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袁媛被林语表情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 以她的脑子,估计想破头都想不出为什么。 看着袁媛紧张得要死的样子,林语紧绷的神色忽然绽开抹笑:“可是我也喜欢男二,怎么办呢?” 袁媛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迎合道:“太好了,我们又喜欢上了同个角色。” “是同一个人。” “……嗯……啊?”袁媛困惑地张张嘴。 林语眼眸深深落在袁媛身上,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算了,没什么。” 她不再看袁媛,彻底把身体转向我这边:“班长,说好的哦,用男二这个角色再写一本给我看。” “放心。” 我目光在二人身上扫量了下,最终望向林语,轻笑开口:“我一定会写的。” 林语这才转身,深深朝袁媛瞥下一眼后,别过头,无声离去。 “班长……林语她这是……?” 林语一走,袁媛就迫不及待想要问问题了。 我抬手打住她的话:“林语不就是这样的吗,情绪阴晴不定的,你和她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还不了解她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总得知道原因吧,班长,我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没有啊,你说的话都很客观。” 我摇头赞许她:“你情绪比林语稳定,性格也比她活泼,这种事就不要跟她计较了是吧。” “……哎……好吧。” 被我这么一捧,袁媛抿抿嘴,心里边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回去吧。” 我们一齐转身,朝教室走去。 进门刹那,就见林语像个幽灵一般站在门内侧,眼睛直勾勾盯着袁媛。 袁媛毫无防备,差点吓到尖叫。 “……你你你?!” 我眼眸暗下来,朝林语拉了拉袖子:“站在这里干嘛?快上课了。” “……” 林语嘴角下撇,眼眸中的亮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且复杂的情绪。 袁媛垂头心虚走回座位上,发现林语目光还深深尾随着她。 她直接害怕到用课本挡脸。 “叮玲玲!——”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这场凝视才得以中断。 我将林语推到她的座位上,赶紧回到讲台边坐下。 还没等我抽出课本,班主任赵老师便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 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 赵老师环顾一圈,开口说道:“上课前先说个事儿啊。” 顿了顿,赵老师清了清嗓子,朝门口喊了声:“人呢,进来吧。” 随即,一抹消瘦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进教室。 这抹熟悉身影骤然闯入眼帘瞬间。 我只觉得内心某个地方仿佛漏跳了一拍,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 “很高兴吗?……” 我喃喃道,“嗯,的确值得高兴。” 我抬起头,与他深深对视。 四目交汇间,我能感受到他眼眸中涌动着的情绪暗流,以及一抹向死而生的坚毅。 你终于回来了。 张小彬。 第152章 纸条 张小彬出现刹那,震惊了教室里所有人。 在他请假这段时间,教室里曾传出过各种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尽管版本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张小彬被打得很惨,估计跟沈礼一样不会再回到学校来了。 并且在他不在的这期间,我与林语的关系已经众所周知,并且大家已经逐渐习惯了林语黏着我的方式。 以至于众人逐渐都遗忘了,先前张小彬与我曾传出过的那些所谓“绯闻”。 如今,张小彬就这么突兀的重新闯进所有人的视线里,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张小彬同学身体已经康复,今天就重新回到班级与大家一同学习,希望大家尽量在课程和习题上多友爱互助,帮助张小彬尽快跟上我们的进度。” 赵老师说着,目光凌厉扫了眼无比安静的教室。 没人鼓掌,也没人说话,所有人仿佛一瞬间失语,全都呆怔着瞪向他。 “好了,你先回座位上去吧,等课后来我办公室,我给你把这段时间的试卷拿给你。”赵老师朝张小彬下巴微扬,眼神示意着。 张小彬淡淡点头,提着书包,沉默着朝教室角落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无声跟随着张小彬的步伐移动。 张小彬走到自己座位上,五指拽住袖子一角,面无表情将课桌表面的垃圾与粉笔写的脏话抹掉,将书包“嘭”一下放上去。 接着又伸进抽屉里,抓出一大把不知被谁塞进去的各种零食包装。 泛着油光的油腻袋子有些黏在了课本封面上,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已经长出霉菌。 张小彬浑然不觉得脏,直接徒手抓住垃圾扔进教室后方的垃圾桶里,接着直接用手打开书包,取出课本。 见状,教室里已经有人发出一阵唏嘘声。 张小彬前方的同桌更是恶心得直接将板凳朝前抵拢课桌,满脸嫌弃。 “都别看了,转过来,上课了。” “张小彬,待会儿再来收拾,现在先上课。”赵老师皱起眉头,站在讲台上提醒道。 “好的。” 张小彬点点头,想拉过凳子坐下,却发现自己凳子不见踪影。 “赵老师,我凳子不见了。”张小彬语气很淡,但字字清晰。 “……” 赵老师闻言,目光快速在教室里搜索一圈,的确没发现张小彬的凳子。 他的凳子自然是找不到的,因为早就被这些人给拆掉了。 “你把老师这个凳子拿去先坐着,课后再去给你申请。” 无奈之下,赵老师只能将自己讲台上的椅子抽出来,“上来拿吧。” 张小彬走上讲台,接过赵老师手中的椅子,礼貌说道:“谢谢老师。” 他提着椅子,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就在我转头刹那,我瞧见林语那犹如要吃人般的眼神,正深深落在张小彬身上。 我立马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张小彬的出现,必然不在林语意料之中。 若是我像以往那样明面与他沟通交流,不仅会再次让张小彬处境变得危险,更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一节课结束,赵老师前脚刚走。 没等我转头,林语立马冲过来,双手撑开,一手搭在我课桌上,另只手搭在我身后的课桌上,将我围拢在中间。 我坐在座位上,侧身抬头望向她。 “林语,你?……” 不等我说完,林语直接俯身就落下一吻。 我能感受到,林语亲下来的瞬间,目光故意朝角落微微斜睨。 下一刻。 我的确能清晰感受到角落里那抹视线正朝我们投来。 “……” 我皱起眉,在她亲了几秒后推开,“林语,这里是教室。” “我知道,但我就是突然忍不住,我恨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 林语语气带着某种焦躁,眼神余光瞟向角落,又像是挑衅:“班长,你一直都会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不会有人把我夺走的,不要多想。”我垂眸,淡淡说着。 我知道林语无非是看到张小彬回来后,心里慌了。 担心我再次被张小彬牵引,担心自己先前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但她不知道的是。 我之所以选择站在她的身边,是为了能让刀刃,最大程度没入她的心口。 要痛,就得痛到底。 “班长,走吧。” 再次得到我的承诺后,林语脸色松了松,莞尔拉起我的手,朝外示意着。 我点点头,没有回头,反握住林语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一番纠缠之后,我终于重新回到座位上。 目光移到面前的课本上,我忽然发现面前这一页似乎有些发卷。 我抬手朝后翻开,一张纸条赫然夹在书缝里: 【今晚1点,公园亭子等我】 看到这个纸条瞬间,我当即伸手将其揉成纸团攥进手心。 这个字迹我太熟悉了,是张小彬写的。 被人打成这样,终归是开了点窍,知道取巧了。 只是这个时间…… 凌晨一点? 我皱起眉头,思索着转动起笔来。 这也晚得太离谱了一点,明明有更好的时间选择的。 或许是有其他的考量?所以不得已,只能选择这个时间? 我紧握着纸团,朝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走去。 目光不经意间与张小彬对视。 他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而后扭头,眼神与我错开,手装作挠头的模样,边挠后脑勺,边伸出一根手指。 他在再次与我确认时间。 我将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瞬间,朝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今夜注定无眠。 如往常跑出去跟那几个人搞事一样,我一如既往坐在床边,静静等待着。 直到主卧平稳的鼾声传来,我才揣起钥匙跟折叠刀,提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出了门。 带折叠刀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也用惯了这种轻巧的刀具。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用不上,但握着它总是会觉得心安。 凌晨十二点过的小镇,只有主街大路亮着灯。 坡路小道,是完全没有光的。 我将手电筒的光调到最小亮度,朝公园走去。 此时的公园大门早已落锁,但这并难不倒我。 因为公园的围墙并不是实心,而是围栏状,以我的身形,可以轻易地钻进去。 我关掉手电筒,从围墙挤进去,朝着湖心的亭子走去。 尽管我还没走到亭子,但借着夜光,我依旧能看到亭子里多出一抹黑色身影。 看来,他已经到了。 第153章 祝你平安 “你来了。”不等我走近,张小彬就已起身朝我走来。 他紧紧打量着我,手有些不知道放哪儿,只能无措地在身上搓了搓,紧贴在大腿外侧。 “嗯。” 我淡淡点头,与他并肩走进亭子里,对立而坐。 闭门的公园一点儿光亮也没有。 他坐在我对面,身影背朝着月光,仿佛隐在黑暗之中。 彼此沉默半晌,我终究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尴尬。 “你……” 我看着他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体格,忍不住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张小彬快速回答道。 顿了顿,在黑暗中再度开口,“你跟林语……” “看不出来吗?谈恋爱呢。”我仰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淡然开口。 “……你真的答应了?” 他表情顿时陷入自我怀疑,纠结半天,最终语气不甘地抬头看向我:“那你那天跑过来,对我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报仇的一环了。”我回答得很干脆,并没打算对他作任何隐瞒。 “什、什么?”张小彬似乎没料到我会脱口而出得如此利落,语气都结巴了,“你说你跟林语谈恋爱,是报仇的其中一环?” “嗯,有什么问题吗?”我平视着瞠目结舌的他。 “言一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做很危险的事?” “林语比你想的要心狠手辣,你这样做,搞不好会把自己都搭进去的。”张小彬捏紧拳头,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不这样做,又有谁来替我报仇呢?难不成等你吗?” 我冷笑着看向他:“我来这里不是来听这些废话的,张小彬。” 被我这么一怼,张小彬脸色当即僵住。 似乎是回想起那段回忆,他张了张嘴,最后也仅仅深吐出一道无声叹息。 “算了,我知道我劝不住你。” 张小彬颓然抓了抓头:“那你至少告诉我,这个仇你打算报到什么程度吧?” “什么程度?”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自然是要让所有做出过伤害的人,付出代价。” “活着的人,我会将他们恐惧的,害怕的东西一个个全都挖出来,亲手捧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每天面对着这份恐惧,终生惶恐。” “该死的人,我会让他们清醒着,颤抖着一点点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我永远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想让生他们的人,养他们的人,纵容他们的人,通通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她说,她希望将这些人加注在她身上的这份痛苦,千倍万倍的还给他们。 既然这是她所希望的,那我一定会替她完成。 我会将这些人通通拉入他们亲手铸成的血色深渊之内。 我要让他们恶人互噬,让他们万劫不复,在绝望走向死亡。 我要踩着这些人的尸体,听着这些人的痛苦,一步步将她托出这座死局! 或许是没想到我说话会冷血到如此地步。 张小彬听闻后,面色顿时怔了一瞬。 他迟迟反应过来,喃喃问道:“言一知,我没送你的那天,其实……” “我不需要解释,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我不需要安慰,我只想报仇。” 我目光冷冽落到张小彬身上:“你忘了你母亲了吗?你不是说,你也恨他们吗?既然你回到学校,难道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 张小彬双拳紧攥,话说一半又把头垂了下去。 “言一知。” “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做完这一切,还是没能走出去这个小镇,该怎么办?”他抬起头,眸光涌动着某种暗流。 “你的力量终归有限,而坏人是杀不尽的,万一报完这个仇,又冒出来下一个呢?” “报仇的前提,至少得好好活下去吧?”张小彬说着,眼神幽深看向我,“就算是警察,命也只有一条,不是吗?” 闻言,我没有说话。 我自然知道仅凭我们两个,不可能对抗所有黑暗。 但那又如何? 我本来就没有义务将所有黑暗退散,那并不是我的责任。 我只想将她脚下的那条路照亮,让她能够顺着光走下去。 夜晚再黑,只要她不迷路,就足够了。 “是要活下去,但不只是活下去。”我接过张小彬的话说道。 这世上活法有很多种。 有人半生悔恨颠沛流离,有人怅然一世浑浑噩噩。 有人笑中带泪,有人久别重逢。 我不想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闭眼就被悔恨与痛苦纠缠。 如果可以,我希望交还给她的人生,如她所向往的那样自由无束。 更何况。 我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打算让自己亲身涉险。 我目光落到张小彬身上:“所以我说,我需要你帮我啊。” “你打算让我怎么帮你?”张小彬直言问道。 我眼眸动了动,起身走过去,并肩在张小彬旁边坐下,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 张小彬的瞳孔逐渐睁大,震惊与错愕几乎要从脸庞溢出。 “……怕吗?”我说完,平静看着他。 张小彬沉默了。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化掉我的计划,嘴角抽了抽,转头深深凝视着我。 “那做完这一切后,你又要干什么?” 我吗? 我倚靠在亭子边的栏杆边,垂眸看着漆黑一片的湖面。 等这一切结束,我会将本就属于她的人生还给她。 而后抱着我亲手制造的这份撕裂痛苦,一起坠入深渊之内。 她之前哭着对我说,说她看不到光了。 如果在我绽开刹那,能成为落入她眼中的最后那束光,也挺好。 “自然是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我说着,转头看向张小彬,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虚空握拳,轻捶了下张小彬的胸口。 张小彬的脸色当即紧皱起来,手捂着被我捶过的地方,发出一声闷哼。 “这么弱??”我看着他霎时苍白的脸,忍不住吐槽道。 刚才我可一点儿力道都没使,就痛成了这样? “……咳……没恢复得太好。” 张小彬轻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好几口,紧皱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我好像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林语会喜欢上你了。” “哦?为什么?” 他深深望着我,扯出一抹惨笑:“因为你比她还疯。” 张小彬故作轻松地调侃了一句,而后收敛起笑容,朝我伸出手:“祝我们平安。” 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抬头看向他,轻轻回握住。 “是祝你平安。” 第154章 林语的狗腿 从这天起。 张小彬就成了我在班级的“霸凌”对象。 更准确点说,是随叫随到的狗腿跟班。 林语不喜欢他,而我因为那些八卦,在学校自然也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我会当着全班的面给张小彬找不痛快,理由往往都很鬼扯。 比如声音太吵,又或者是眼神太凶。 我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我与张小彬从来都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但我也不会因为这个之前的绯闻,就无缘无故冲张小彬挥拳相向。 我不是沈礼那样的人。 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大打出手,先礼后兵这个礼节,我还是有点儿的。 沈礼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你身子还没好全,我也不想被别人说欺负一个病人。” “但刚才把林语撞痛了,好歹鞠个躬,说声对不起吧?” 我目光落在张小彬紧攥的双拳上,淡淡开口。 “……对不起。” 张小彬看着一脸得意的林语,咬牙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班长……你不是还让他鞠躬吗?还差个行动呢。”林语挽着我的手,冲我眨眼。 “听到没?说你呢。”我朝张小彬冷漠抬眼。 张小彬深吸口气,目光在林语脸上游离半天,最终缓缓弯下腰,最终弯成九十度。 “对不起。” 声音又小又闷,他勾着头,我看不清表情。 “既然班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原谅你吧。” 林语说着,又朝我笑道:“班长,你刚才说,让张小彬当我的小跟班,是真的假的啊?” “自然是真的,就看你想不想而已。”我语气平静地说。 闻言,林语眼神当即亮了起来。 “这听上去可太棒了,从小到大都是我去迎合男的,还从来没有哪个男的当我林语的跟班。” 听到这话,张小彬嘴唇不禁抿紧了些。 “只是……” 林语依偎在我身侧,眼神挑衅地看向张小彬:“班长,你看他的表情,好像很委屈哎,他是不是不愿意?” 我看向张小彬,挑眉问道:“你委屈吗?” “……”张小彬喉结滚动一下,摇摇头,“不委屈。” “他说他不委屈。” “那是现在当着班长你的面罢了。” 林语轻佻耸肩,眼神轻轻落在张小彬身上,嘴唇微撇:“不过话说回来,怎么张小彬这么听班长你的话啊?我又要吃醋了。” “因为我跟他说,只要愿意听你的话,我可以让他在班里不再受其他人的欺负。” “是被全班集体霸凌,还是只被两个人欺负,孰轻孰重,他自己也清楚。” 我眼神微眯,轻声说道:“既然砸锅卖铁也要回到学校上课,自然得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对吧?” 张小彬没有说话,全程低垂着头,站在林语面前。 的确像极了一条随时待命的乖乖狗。 看着张小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林语满意极了。 “行吧,这个跟班,我收下了。” 她眼中洋溢着十足的兴奋,目光在张小彬身上扫了半天。 “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让他做什么,就先候着吧。”林语狡黠一笑。 “都行,反正人已经给你了。”我与林语十指紧扣,宠溺开口。 “可是班长,你真的不心疼吗?” 林语扣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环抱住我的腰,借势又贴进我怀里。 “之前你答应做我男朋友的时候,唯一条件可就是让我带你去见见他,怎么他回到学校后,对他态度突然变这么冷血了?”她眨着眼,眼中满是狐疑。 “人是会变的。” 我低下头,抬起手抚摸着林语的发丝:“有一个如此爱我的人在跟前,我为什么要撞死在一棵不会开花的铁树上呢?况且,我本来也不喜欢他。” “既懦弱又无能,哪里值得我多看他一眼?” 我的笑意落进林语眼眸中:“跟你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班长……” 林语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 她紧搂着我的腰,脸深深贴进怀中。 “班长,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你的心跳得好快。”林语忽然抬起头,俏皮地朝我笑道。 “嗯,因为看到你开心,我也很开心。” 我笑着伸手将林语往怀中带了带,轻轻将她按了回去。 礼物加码成功送出,怎能不开心? 我无声挑眼看去,张小彬也抬眸与我对视。 交汇一瞬,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隐忍。 其实那天晚上,除了聊复仇的计划,我们还聊了很多。 我问张小彬,当时在办公室,赵老师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在那天选择单方面违背约定。 还有那句“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注定是要考出去,是要离开这个地方,去读重点中学的。” “她说,你的人生本就不该和我们有任何交集,我们的脚下是截然不同的路。你的路早就规划好了,她不允许像你这样的好苗子毁在早恋上,尤其是跟我这样的人。” “所以她说,从现在起,必须切断联系,不能再让这些流言蜚语影响到你。” 我听闻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许久,最终抬起头看向他:“所以就因为这几句话,你就放弃了送她……送我回家?” “……对不起。” 张小彬眼眸涌动着愧疚:“其实跟老师无关,她说的的确也是事实。” “只是那个时候我太过纠结,过于犹豫,老师的话让本就犹豫的我内心更加摇摆不定。” “我担心把你也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我怕你重蹈我母亲的覆辙,我怕他们来找我跟你的麻烦……” “我怕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到头来什么事都没做。” 说完,张小彬抬起头,“后悔”二字写满整张脸。 “那后面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个舅舅不是铁了心要让你退学吗?” 话音刚落。 张小彬当即敛起情绪,一脸严肃地转身看向我。 “言一知,这就是我一直打算跟你说的事。” “你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我非要送你回家吗?” “为什么?” “因为我无意间看见林语在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聊天,那个男生看上去跟沈礼也认识,因为我听见那男生说了‘沈礼’的名字。” 听到这话,我眼神一冷,追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林语想让他给你制造点麻烦,最好是能拿到点关于你的把柄。” “那个男生门牙缺了一颗,似乎跟你也有点过节,提到你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 “至于他答没答应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林语的话我却听得很清楚。” 顿了顿,张小彬目光深深落到我身上,语气有些忐忑:“那天你自己一个人,没出什么事吧?” 第155章 心甘情愿 听到张小彬的话,我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几口,神色阴鸷无比。 我差点忘了,张小彬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的对不起,是指对林荫小道那件事。 我眼色彻底冷下来,气到后槽牙都快被咬碎。 缺了门牙的男生,除了他,还能是谁? 我倏然回想起当时在竹林里,年长男生无意间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是替人办事。 一直以来,我一直都以为这个人是沈礼,毕竟他在小镇里认的大哥也好,跟班也罢,数量也不算少。 却没想到这个人,竟会是林语。 “你……怎么不说话?”张小彬见我沉默,眉头担忧着皱紧了些。 “……没什么。” 我敛起眸光,压下心中愤然的情绪,辗转看向他:“我能发生什么事,不过是因为回家太晚,跟母亲吵了一架,被赶出来,遇到了你们。” “……对不起。”张小彬垂眸,下意识开口道。 我有些烦躁的挑了挑眉。 怎么一天天就知道说对不起,难道你没别的话想说了吗? 我撇撇嘴,目光悄然落到他搅动的手指间。 这才发现,他的手掌皮肤看上去似乎比起印象中要粗糙不少,有好些地方都龟裂开来,无名指指节处,还贴着一圈创可贴。 先前因为光线太暗,导致我现在才注意到这些细节。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我审视的目光,张小彬吸了吸鼻子,干笑一声,别扭地将手揣进兜里,不想让我多看。 “别看了,一点小伤而已。” 他双手揣进外衣兜里,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你不是问我怎么从舅舅家跑出来的吗?” “其实一开始,舅舅就没打算管我,他不过是看上了我母亲留在镇上的那个房子,和老家的那几亩地。” “父母死后,他想要这些东西的话,必须我点头才可以,才不得已把我接过去的。” 听了张小彬的话,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以你为了能来学校上学,就点头同意把你母亲留给你的房子转给你舅了?” “不是的。” 张小彬摇摇头,目光落进我眼眸中,“是因为要赔偿那两个人的医药费,所以我才点头卖掉的。” “林语很聪明,她知道我会为你顶罪,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就算她不提名字,被我刺伤的那两个人呢? 他们又不是哑巴。 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张小彬惨淡一笑,解释道:“那两个人,本就跟林语他们是一伙的。” “不,或者更准确点说,这一切本就是林语做的局。” “你的突然闯入对她来说,本是个意外。” 张小彬撑起身子,深深叹息一声:“其实在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舅舅一直都想让她把镇上的房子过户给他娶媳妇,但我母亲一直不同意。” “后来,我父亲出了事,母亲悲痛万分,每天以泪洗面。” “就是这个时候,舅舅又找上门来,说要带她出去散散心,结交几个新朋友,我母亲没多想,就跟他去了……” 张小彬声音越说越小,表情也愈发苦痛,似乎是再次陷进那段窒息的回忆中。 我默默看着他,抬手想要安慰。 但手犹豫地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声垂下。 这样的痛苦,并不是三言两语宽慰下就能治愈的。 把情绪吐露出来,总比一直憋在心里好。 许久,张小彬这才继续说道:“后来,我知道舅舅带母亲去的地方,就是林语家。” “之后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母亲一夜间仿佛变了个人,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林语知不知道我偷听到了她与别人的谈话,总之,她对那段时间我每天都送你回家这件事十分生气,早就想出手教训我了。” “正巧这个时候,舅舅又去到林语家,林语当即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我预感到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 “她告诉舅舅,想让我同意过户其实并不难,只是可能得破点财。” “按照林语的计划,她会找几个打手故意找茬,迫使我跟人打架,然后上舅舅家讹钱。” “她还告诉我舅舅,让他记得在别人上门讹钱的时候从旁施压,把我逼到绝境后,我保准会签字。” 顿了顿,张小彬目光幽然转向我:“原本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因为你的出现,远远偏离了原本的结果。” “医药费远超他们先前的计划,舅舅被他们吓怕了,带着我在极短的时间内低价卖掉了房子,把绝大部分的钱赔给了他们。” “舅舅计划落空,我跟着舅舅回到他租的地方。” “钱没捞到,还多了个累赘,他自然是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他破了这么大一笔财。” 张小彬仰起头,深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至于林语是怎么说服那两个人也不透露你名字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 我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林语从来都不是什么纯情懵懂的女生,但也确实没想到为了拴住一个人,她可以不顾一切毁掉所有她身边的人。 心机如此之深,令人震惊。 我当时就很疑惑,为什么第二天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 难道捅了两刀,不需要承担任何代价吗? 这简直比跟沈礼打架还好糊弄。 如今看来,不过是有人在替我承担后果罢了。 “言一知,你千万不要觉得有什么。” 张小彬见我表情严肃,耸肩笑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真的,就算当时你没有出现,我还是会被打,然后被逼着同意过户。” “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模样,我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回学校,你舅舅他?……” “他已经死了。” 死了? 我表情怔了一下。 距离上次见他,好像也就过了不到一个月。 张小彬见状,眼眸幽暗一瞬,淡淡补上一句:“注射过量死的,我报的警。” 空气倏然凝固几分。 昏暗安静的氛围中,张小彬缓缓开口。 “言一知,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告诉你。” “你在病床上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在心里,你说没有哪个法官会因为输了几场官司就放弃,你说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拼命活下来,回到学校。” “为了能回来,为了能帮你,这一切的代价,我张小彬都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