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茶公主传奇》 第章 引子 开书必读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在曾经的洪荒大陆上,诞生过许多国家。有的国家绵延百代而不衰,而有的却如昙花一现。 然而无论时间长短,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一些传奇故事口耳相传,即使国家早已覆亡,没有了往日的痕迹,但是这些故事仍然流传下来。 在众多的故事中,我们撷取一两个,偶尔听听,权当茶余饭后的消遣。 这个故事起自大成国。 大成曾经是洪荒大陆上十分辽阔富庶的国家,从南到北,自西而东,共有五十州。京城处于大成的中心,依山傍水,物产丰厚,人口富庶,大成王室端姓,自开国定都后,在这里已经绵延数代君王。 然而,大成的君主到了这一代,仍然占尽了天时地利,却唯独缺了人和。 在内,皇帝已经年迈,皇子们也早已成年,但是究竟立谁为太子,皇帝一直犹豫不定。 大皇子虽是长子,但是母亲出身不高,又不得宠,皇帝几乎从未考虑过他。二皇子虽是皇后生的,但这个嫡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整天琢磨邪门歪道,皇帝对他并不满意。三皇子的母亲是侧妃,但是却最得宠,加上三皇子自己也很会讨皇帝欢心,因而他被立为太子的呼声很高。 在立长、立嫡、立宠之间,朝臣们议论纷纷,皇帝也拿不定主意。他举棋不定,导致皇子们私下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朝堂也有些纷乱。 在外,大成受到邻国觊觎,边关战乱时有发生。 与大成相邻的国家中,最难对付的是北方的弆狼国。 弆狼国领土辽阔,多山,多河流,土地相对贫瘠,而部族众多。弆狼虽然被称为国,但是却并无实际的君主,而是盟主。据说,弆狼国有数百个部族,大的部族人口近百万,小的部族也有数万人。因为部族众多,因而弆狼内部战乱不断,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说和说和,或者帮着平分一下赃物。因而大部族常常被推选出来担任盟主。 往常,盟主只是个称号,并没有什么实权,大的部族往往轮流担任。但是自从栗贞族首领担任弆狼盟主后,他野心勃勃,又善于用计,不出几年便使用联合加吞并的手段统一了弆狼,成了真正的弆狼国君。 之后,弆狼国势力更加雄厚,对大成的侵扰更加猖狂。 为了应对弆狼,大成皇帝亲封了北安王,让他驻守北境抗击外敌。到了现在,北安王已经传承了两代,老北安王战死后,子承父业,继续守在北境。 父子两代御狼守境,从未让弆狼人侵占过大成土地。 大成南境的小国棠番,也时时侵扰。几十年前,棠番国大将军曾经率军攻入大成,向北一直攻到南州一带。 但是没过多久,棠番大将军就战死,连尸骨都没有被带回去。后来,虽然棠番也屡屡犯边,但是棠番国小势弱,国力有限,常常是侵扰南境后不久便接着求和。两国战少和多,大成皇帝一直没有把棠番放在眼里。 故事,就是从棠番国请求和亲开始的。 第1章 外邦求亲,谁去和亲? 晨光熹微,大成国京城城门刚刚打开,一队人马就风尘仆仆而来,进了城,直奔宫门,这是大成南邻棠番国的使臣,来向大成皇帝递交国书。 这日宫城内当值的禁军副统领木远州派人安排使者住进了驿馆,然后护送国书进了皇城。 早朝时,群臣早已在大殿上等候。皇帝让内侍官把棠番的国书念给众臣听一听,原来是棠番国的太子想要迎娶大成公主做太子妃。 皇帝让众臣子商议。 “棠番虽然是穷山恶水的小国,但是好勇斗狠,如果不能安抚好,便会时时骚扰南境。从这代棠番国君与大成交好以来,南境开互市,百姓安定,南境这才有十几年的太平。如果能再结秦晋之好,换来南境长久的太平,那是好事。” “你莫不是忘了,棠番国君对大成示好,那是数万将士在南境厮杀,大败棠番军队才换来的太平,可不是开开互市就能行的。棠番狼子野心,如果有意挑起战端,求娶公主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众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皇帝只觉得头痛,身子往龙椅上一靠,揉着头斜着眼问:“老二,你怎么看?” 二皇子端章祥上前道:“儿臣觉得,棠番乃是荒蛮之地,又多烟瘴,皇家血脉若嫁到那种地方,有损父皇的颜面。” 皇帝不置可否,又看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端章华很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恭敬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棠番虽然是小国,但是一旦发生战乱,对朝廷也是不利的。而且,若周边诸国也趁势入侵,即便是疥癣之患,也会损伤国家元气,百姓免不了又要受战乱之苦。儿臣以为,棠番的请求可以答应,请父皇体恤南境的百姓。” 二皇子端章祥不服,冷笑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天下和百姓都是父皇的,有父皇在,天下百姓还轮不到你去体恤。” 三皇子端章华也不恼,对着皇帝深深一拜,诚恳道:“父皇,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不敢逾矩。若说起皇家颜面,儿臣倒是想问二哥一句,堂堂皇子经营舞乐坊敛财,是否顾及了皇家颜面。” “你——你,血口喷人!”端章祥登时恼了,“我何时经营过舞乐坊,你这是诬告,诽谤!” 皇帝本就头痛,这下只觉得头里面有一根针直往里钻,他一拍龙案,喊了一声“都给朕住口!” 堂下顿时悄然无声,过了许久皇帝又问道:“荣王,你怎么看?” 荣王端秩昭上前道:“陛下,这种重要的朝政臣弟本不该多言,但既然陛下问了,臣弟不敢不答。臣弟以为陛下皇恩沐浴四海,感召外邦,区区棠番小国心悦诚服愿与我大成联姻也是在情理之中。既来之,则安之,臣弟以为与棠番的联姻是感化外邦的契机,和亲的公主定然能把陛下的恩义带到棠番,散播四海,以后外邦纷纷来归,天下归于大成指日可待。” 皇帝的脸色舒缓了不少,荣王的话说得很熨帖,而且皇帝已垂垂老矣,不愿意自己有生之年再起战事,权衡利弊之后准允了棠番的请求。但是宫中没有适龄的公主,和亲的人选一时没有定下。 礼部尚书提议:“陛下,臣以为,从皇室宗亲中选出适龄女子,由皇帝赐予公主身份,出嫁棠番,也是合乎礼仪的。” 皇帝点头,让礼部尚书即刻从宗亲中选择适龄女子,列出名册,改日再行商议。 棠番国要迎娶大成公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激起了不少波澜。 京城里皇家宗室适龄的小姐们大半都病了,不是着凉就是内热,总之是起不了身,走不了路,一年半载的也好不了。这下可累坏了京城的医馆大夫们,天天在各府之间奔波,药方子调了又调,各府的药渣子都快把护城河给填平了。 还有其他的名门望族也似受了惊吓,没病的小姐们也纷纷谈妥了亲事,一夜之间京城内张灯结彩,办起了极盛大的婚宴。 各位皇族宗亲心里清楚,以公主身份嫁到棠番虽是天恩,但谁也不愿意让这个天大的恩宠落在自己家女儿头上,即使在京城嫁得不称意,也好过去异国他乡,骨肉相离。 京城回春堂的木椿这几日可累坏了,他本是宫里的太医,年纪大了皇帝怜悯才准他出宫休养。他平日闲来无事,一身本事也无处施展,便开了个小小的医馆。高兴了就坐诊两天,不高兴了就出去游山玩水上数日。 平时木椿日子过得也算清闲,十分惬意。但是这些日子他就被各府请来请去,给府里的小姐们诊病,一刻也不得闲,一把老骨头差点散了架。 晚间,木椿才得空回到家,家里的老仆役忙烧了水送到木椿卧房。木椿泡了脚,这才觉得又回了几分气血,只是浑身酸痛,久久不能入眠。 木椿的小儿子木远州休沐回家,见父亲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本不想去打扰,但是听到父亲辗转反侧,他这才进了木椿卧房,给木椿推背揉肩。 “唉,今天我跑了八个府邸,腰腿都要累断了。你说这京城也没有瘟疫,怎么各府小姐都齐齐地病了呢?”木椿趴在床上,歪着头和儿子说话。 “据说是朝廷会从皇家家眷中选适龄的小姐,以公主身份嫁到棠番。”木远州是禁军副统领,消息自然比木椿灵通些。 “也是,这背井离乡的事,是谁也不愿意去的。”木椿侧了侧身子道:“最近京城有很多办喜事的,你是不是也……” “大哥二哥最近来信了吗?”木远州打了个岔。 “他们每月一封,一切安好。”木椿看了看木远州,见他垂着眉眼,一副温和的样子,只好叹气道:“你母亲去得早,你如果一直这样不成家,你说万一哪天我去了,可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父亲身体硬朗,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成家的事,不急在这一时。”木远州仍是不急不躁。 木椿又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他之前在宫里当太医,整日忙碌,他总觉得儿子们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但不经意间儿子们都长大了,长子次子出去闯荡,都有了各自的医馆。 木远州虽说留在了京城,但禁军事务繁多,木椿有时间了,木远州却忙起来,爷俩见面的时间更少了。木远州非常孝顺,从不忤逆,但是话不多,木椿猜不透他的心思,爷俩说话却总说不到一起,像是有一层隔膜。 “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木远州给木椿盖好被子,恭敬地退下。走在院子里,见月色正浓,木远州还没有睡意,于是出了门去街上走一走。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略显冷清。木远州信步走着,不经意间走到一处街巷,这里离宫墙很近,府邸都显赫气派,门口既有大石狮子,也有守值的卫士。他巡逻时经常从这里经过,走到一处府邸前,他又看到了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巨大的树冠铺散开来,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墙。府门已关闭,门楣上挂着“北安王府”的牌匾。 他在街角望着梧桐树出神,不知道云念遥会不会被选做和亲人选。 许是站得久了,值守的卫士认出他来,寒暄道:“木统领有事找郡主吗?” “没有,不过是闲来走走。”木远州说完,又踱着步子走远了。他安慰自己,云念遥虽然是北安王的妹妹,但不是皇族宗亲,应该不会和亲的吧。 第2章 无人愿嫁,只能选你 再说礼部尚书韩葆与统领皇室宗族的有司把皇族宗亲的族谱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派人到各地寻访一遍,列了一张长长的名单。删掉了已经嫁娶和身有残疾的,又划掉了听到风声给他送了重礼的,还有六七十个人选。 朝堂上,皇帝让韩葆把名单上女子的名字及其父亲爵位逐一念了,再问群臣的意见。大臣们不敢轻易开口,唯恐得罪人,都是深思熟虑后才敢说话。一直到了晌午,众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时,才挑选出了最合适的人选——南汀郡王端白庸的女儿端叶映。 南汀靠近南境,端白庸的祖上也曾是征战沙场的虎将,后来遵从皇家的圣令驻守南境,便让皇家血脉在南境落了根,开枝散叶。到了端白庸这一代,与皇城里的正主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不过就是有一个虚的郡王的封号,手里无权也无势,好在家里还有祖上留下的一点薄田,度日没有问题。端白庸在自家宅院里开了个私塾免费讲学,对外号称是为天子教化百姓,在郡里也有一点清名。 选定了人选,皇帝便下旨,让南汀郡王携小女端叶映入京觐见。圣旨很快就传到了南汀郡王手里。与传令官一起的还有当地的颜郡守,颜郡守原本与端白庸有几分交情,当下看到他又受了朝廷的召唤,态度更加殷勤。 传令官读完了圣旨,端白庸却还是跪在地上,一时参不透这圣旨里的圣心。颜郡守忙提醒端白庸该领旨谢恩了,端白庸才恍然地接过了圣旨。 传令官又道:“郡王,陛下召见耽搁不得,明日便启程吧。”端白庸点头应下。 颜郡守心思流转地快,见传令官传完了令,不再说话,也不见说走,便自掏腰包送了传令官一小包银子。传令官这才笑道:“护送郡王入京的差役们在驿站候着,等郡王收拾好了便可启程。我要先回京复命去了。”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传令官便离开了。 端白庸捻断了胡须也猜不透圣旨里的深意,他虽是皇族宗室,有郡王的封号,但不过是祖上的封荫代代相传罢了,从未入京觐见,怎么现在就收到了皇家的召唤呢。 颜郡守宽慰道:“郡王,既然是陛下召见,定然是耽搁不得的,还得快做准备才行。从南汀到京城,还有不近的路呢。” “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吧,不过是拿些换洗衣服罢了。” 颜郡守笑道:“郡王远在南汀还被陛下记着,想必京城里也有不少人会与郡王结交,届时入了京,迎来送往的,礼节上也要周全才是。而且,令嫒入京,也该置办些衣服,毕竟要面见天子,不能太草率。” 他的一番提醒终于让端白庸有了几分清晰的想法,便赶紧置办了些南汀当地的特产,又让夫人端杨氏找来好裁缝替女儿赶制了几件好衣服。 就在这夫妇二人忙里忙外时,端叶映倒是心大,她照常去了郡里的镖局跟着镖师舞刀弄剑,到了晚饭时才回来,仿佛要入京觐见的人不是她。 端杨氏给她拿来新衣服试穿时,不免叹气,不知道这次去京城是福还是祸。 “阿娘,你不用担心,如果是坏事,皇帝便直接派人把我们处置了,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派人来召唤我们进京呢?”端叶映把端杨氏扶到椅子上坐下,便帮她揉肩,边安慰道,“而且我们又没有犯法,定然不是坏事。若说是好事,京城里的皇亲贵胄那么多,也落不到我们头上。大概不好不坏吧。” “那我请一队镖师护送你们进京吧。” “不用,皇帝不是也派了差役护送吗,阿娘不用担心。再说了,我的功夫也不弱,定然不会被人欺负的。” 端杨氏只好含泪点了点头,和端叶映收拾好了行李。她见端叶映带的行装里只有几件替换衣物,连钗环也不带一件,免不了又是一阵唠叨,之后便亲自给女儿收拾行装。 第二日一早,端白庸便和女儿带着一仆一婢,乘着两辆马车离开了南汀,在差役护送下向京城方向奔去。 端叶映从未出过南汀郡,只听镖局里的镖师们讲过这大成国的风土人情,当下终于有机会能走出南汀,但是皇命在身,却也不敢耽搁,因而,对于这马车外的风物,她也只有看的份了。 差役们唯恐耽搁了行程,护送着端白庸父女几乎是日夜兼程,奔波了数日,赶到京城时比圣旨上规定的觐见日子提前了两日。差役把这父女二人并一仆一婢安置在京驿馆,便复命去了。 辛苦赶路这么久,端白庸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只觉得浑身酸痛。端叶映和丫鬟把东西一一收拾好,又让小厮把马车停好,喂了马,一直忙到了黄昏时分。 端白庸用过了晚饭便去休息了,端叶映想去京城游览一番,但想着天色已晚,怕迷了路,便简单梳洗一番后草草睡下,想着初到京城的新鲜,辗转了许久才入眠。 第二日一早,端白庸如临大敌,恭肃严整地在京驿馆里端坐着,只等皇帝召见。但是一直快到晌午了,也没有任何消息。端叶映便认为皇帝国事繁忙,一定是按照先前预定的日子宣召的,否则,他们父女俩这无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会让皇帝即刻召见的。 毕竟是青春年少,看到巍峨的宫墙,热闹的街市,处处雕楼画栋,繁华似锦,还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端叶映自然忍不住。午饭过了,端白庸也觉得皇家今日不会来宣召,便去读书去了;端叶映便寻了机会溜出了京驿馆,到街市上闲逛。 京城的繁华果然不一般,如流水般来往的人着锦披绣,富贵豪门的马车精雕细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街道两旁的各种店铺,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端叶映走到一个卖笔墨纸砚的商铺门口,望着里面各色的笔墨纸张,忍不住好奇,端白庸平时最爱收集文房四宝,不知道这京城的是不是更好些。她才要踏进门去,一个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姑娘,可是要买笔墨?” 端叶映回身,一个俊秀的男子站在她身后,手里的扇子摇来摇去,不时飘过来一阵脂粉味。她心想,这京城里的风尚的确不同,男子也涂脂抹粉的。 这个男子名叫温棋,是京城的浪荡子,最喜欢在花街柳巷厮混。他今日在街上闲逛,一眼就看出端叶映不是京城人。京城里的人,无论贵贱,衣服样式都是最时兴的,但是端叶映的衣服,一看就是地方上的款式。这些地方上来的小姐们最好骗,刚好近日手头有些紧,他就上前来搭讪。 见端叶映并不应答,温棋又笑道:“我刚好也要买些笔墨纸砚,我知道一家店,和送到宫里的品质是一样的,宣州最上乘的纸,歙县最上乘的砚台,比这里的好,价钱还不贵,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端叶映上下打量着温棋,仍然没有答话。 温棋心中纳闷,莫不是遇上了个哑巴。他摇着纸扇,气定神闲道:“我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热心人,姑娘不信,可以随便问一问人,看他们认不认得我。” 来往的行人都神色匆匆的,也没有几个人往他们这边看,“我虽是个热心人,但也不是闲人,如果以后你买不到好的,只怕就找不到我了。” “你说的那里远吗?” “就在不远处的观止街。”说着,温棋摇着扇子往街巷的一边指了指,岐英见前面高阁楼台,鳞次栉比的,应该不是个坏地方。 “放心,天子脚下,谁敢犯法。这京城里,很安全。” 端叶映像是下定了决心,道:“劳烦公子带路吧。” 第3章 路见不平,郡主出手 温棋轻摇纸扇,走出轻松潇洒的步子,端叶映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慢慢地跟着,并不时打量着周围。往前走了两个街口,过了一条宽阔的路,街道两旁的店铺忽然变得鲜艳起来。端叶映发现方才的那条宽阔的路像是一条界限,路这边的景致完全不同了,来来往往的女子也都涂脂抹粉地,十分妖艳。路旁还坐着不少莽汉子,看着来往的行人,不像善类。 端叶映觉得有些不寻常,停下了脚步。温棋却上前拉她的衣袖,“就在前面了,快跟我走吧。” 有几个莽汉见温棋拉着一个女子,都围拢过来。 端叶映见他们来者不善,便甩开温棋的手,便往来时的路跑回去。没想到那几个莽汉也紧跟上来,其中一个伸出钳子般的大手扭住了端叶映的胳膊。端叶映仗着自己也懂些武艺,便回身一掌,那莽汉没料想她居然会功夫,被端叶映拍在地上。另几个却没有被吓住,一下把端叶映包围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的,居然敢强抢良家女子!”端叶映怒叱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犯法吗?” 但是那几个人压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其中一个笑着伸手去撩拨端叶映的头发,“良家女子哪有来这里的,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是一个为端叶映出头的也没有。 端叶映无奈,只好与他们且斗且退,好在她跟着镖局的镖师学了不少功夫,什么路数都懂些皮毛,还能撑些时候。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是脱不了身的。 一个莽汉见端叶映渐渐落了下风,一把往她胸口的衣服扯过去,端叶映躲闪不及,胸口的衣襟被他扯下一片。莽汉淫笑着又去撕扯端叶映的衣服。纵使她有些功夫在身,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也要心慌腿软,没有力气和勇气反抗。 眼见就要被那人扯破衣服,忽然她耳畔一阵风声,一根鞭子从她身后甩出来,缠在那莽汉的手腕上,鞭子一抖,莽汉被甩了出去。 鞭子声呜呜作响,其余几人一个也没逃过鞭子的抽打,一看形势不好,他们赶紧溜走,温棋跑得慢了些,被鞭子缠住了脖子,被拖拉到端叶映身旁。 端叶映回身瞧过去,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却是一个女子。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个个都是刀剑贴身,看起来像是高手。 温棋一眼就认出她来,在这偌大的京城,在数不胜数的皇亲贵胄里,骑马上街的女人的也就只有云念遥了。 “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让我碰见了她。”温棋心里想着,赶紧跪地求饶:“郡主饶命。” “你的皮又痒了!”云念遥骑在马上,不屑地望着温棋,“我可是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现在就滚,不脏郡主的眼睛。”说着,温棋想要逃。 还未等云念遥发话,端叶映却劈头盖脸地揍起温棋来,“你还敢说‘天子脚下,谁敢犯法!’你这个骗子!居然想把我卖了!”方才受的委屈此时一股发作出来,温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满地滚爬。 云念遥看端叶映的穿着应该是大家闺秀,但是行为却毫无淑女风范,她许久未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坐在马上饶有兴趣地看。 过了很久,端叶映的气已经出了大半,温棋也被揍成了茄子,这时禁军赶到,云念遥让护卫分开两人,端叶映犹自气鼓鼓的,挽着袖子还要去扑打温棋。 禁军一来,温棋心里登时凉了,他最怕的就是禁军的副统领木远州,但是这次偏偏又落到木远州手里。但是他还不认命,挣扎着想要摆脱护卫的控制,连衣服都被扯烂了。 端叶映道明了身份和事情始末,木远州心中一凉,不禁后怕,京驿馆的护卫实在是松懈,准备和亲的公主居然差点被人拐到舞乐坊!今日端叶映若是有失,届时天威震怒,只怕禁军也要受牵连。 木远州下马对云念遥恭敬一拜,道:“今日之事多谢郡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恰好遇见,举手之劳罢了。既然木统领来了,交给你了。”云念遥对木远州拱了拱手道别。走了几步,她又回身道:“木统领。” 木远州尚在原地望着云念遥的背影出神,听到云念遥唤他,赶紧走上前去,略黑的脸膛竟浮出一点微红。 “木统领,今日之事,涉及皇家体面,处理起来要小心些。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木远州拱手应下。云念遥这才上马,一扬马鞭,渐渐远去了。端叶映惊魂未定,待云念遥走后,方才想起来,刚才都未曾道谢。 直待云念遥走远了,木远州才收回了目光,他告诉端叶映,她与郡王入京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想必陛下会随时召见,还是回驿馆等候,至于方才的事,不要声张。 端叶映定了定神,便由禁军护送着往驿馆方向走去。途中,她问到闻乐街的事,木远州只告诉她,闻乐街那边并非禁军管辖范围,今日她能全身而退,郡主帮了大忙了。端叶映还想要知道为什么禁军无权管辖闻乐街,木远州只含糊着告诉她,闻乐街背后的大人物是惹不起的。 见此,端叶映也不便多问。不久,他们回到了京驿馆。恰好宫里来了宣旨官,要端白庸带着女儿即刻入京,端白庸找寻女儿不到,正急得快要发疯,却看到女儿被禁军卫护送回来,他又喜又气,本想责骂女儿一顿,但当着宣旨官和禁卫军的面不便发作,便压下了火气。 端叶映便如木远州所说的,隐去了闻乐街那一段,只说出门逛逛,刚好遇到禁军,便被护送回来了。端白庸听罢对木远州又是千恩万谢。 宣旨官也不多言,只道:“陛下召见,郡王现在便动身吧。” 宫里自然是备好了轿子的,父女二人随着宣旨官出了驿馆,往宫墙那边行过去。隔着轿车帘,京城的街道仍然是熙熙攘攘,看着各色人物穿红着绿的人物自眼前倏尔闪过,端叶映忽然想起方才见云念遥的情景,木远州称她为“郡主”,但是她与眼前的这些豪门贵府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她骑在马上的姿态真是令人艳羡。而且,京城的马漂亮,不似南汀的马,体瘦毛糙的。 想着想着,她不免又做起了白日梦,想象了一下自己跨在高头大马上纵横驰骋的样子。 穿越重重宫门,进了皇宫。端白庸和端叶映便下了轿,随着内侍官一路往前行。 宫墙很高,上面有些许斑驳的印痕,越过宫墙,端叶映往远处看,能看到重重屋檐和飞入青天的檐角。走了许久,他们顺着曲折围栏,来到一处荷塘,莲叶层层叠叠的,漫无边际。 看着荷塘里的荷叶与荷花,端叶映心想,虽然这里是皇宫,但这片荷塘,意境太俗,竟不如南汀乡野的荷塘自然灵动。 又走了许久,端叶映看到了一众姹紫嫣红的人。 随着内侍官的脚步,姹紫嫣红的衣袂散开,现出一个须发花白的人,一身蟒袍,自然这就是皇帝了。 端白庸紧走几步,忙跪下,高呼万岁。端叶映也紧跟着跪下。 皇帝让他们起身,又赐了座,端白庸小心陪坐着,端叶映也安静地坐在一旁。皇帝心情不错,先是聊些祖上久远的事,端白庸诺诺应着,转而又问南汀郡的风土人情,端白庸也一一答了。皇帝越不着边际地聊着,端白庸的心却越发悬得紧了。 第4章 皇恩浩荡,无可奈何 与端白庸聊了片刻,皇帝着人上了茶,问:“郡王可品出这是什么茶?” 端白庸品了品,只是觉得味道甘醇,便道:“微臣愚钝,品不出来。” 皇帝哈哈一笑,“这是南汀的草茶,你怎么品不出呢!” 南汀的茶?端白庸一愣,他喝了几十年的南汀茶,都是略有涩味的,却从未喝过如此香醇的。见端白庸愣着,皇帝身边的侍从官上前笑道:“郡王,这的确是南汀的茶,不过炮制的方法不同。南汀一般的草茶炮制简单,所以味道有点苦涩。而郡王方才喝的茶,是将草茶与十三种花瓣共同浸泡,再用烈火炮制而成。所以,口味自然也就不同了。” 端白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内侍官继续道:“若不经一番烈火的淬炼,如何能进得了这皇城呢!” 端白庸还有些不明白皇帝为何拿着草茶大费周章,端叶映却是听明白了。 端叶映心想,像她与父亲这样在乡野住惯了的人,怎么忽然入了皇家的眼?定然是对皇家有了用处了。然而,她不过是南汀一个寻常的女子,皇家又能从她身上获得什么?祖上虽说也有赫赫军功,但是到了她这一辈,却是没有人再征战沙场了,莫不是要让她一个女子去保家卫国吗?” 果然,只听那内侍官又道:“草茶如此,何况是人。一般的女子,在南汀,不过是相夫教子,潦草一生。到了这京城里,自然有另一番天地,只是,也要经历些淬炼才行。”内侍官是对着端叶映说的,端叶映点了点头,俯身道:“先祖遗风不敢忘记,小女子愿杀敌报国,以报皇恩。” 皇帝忽然朗声大笑,道:“巾帼不让须眉,如果以你一人之力,能换得南境太平,你可愿意。” 原来这就是皇帝召她进京的目的,以一人之力,换得南境太平!端叶映心中如明镜一般,这便是郡主所说的担子了!这副担子太重,但是,无论她是否愿意,皇权巍巍,她能拦得住这皇恩浩荡吗?想到此,端叶映跪下,道:“臣女愿意为国效力,死而后已。” 端白庸到现在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忙跪下。 皇帝笑了笑,道:“如此甚好,宣旨吧!” 于是,在到了京城的第二日,端叶映这棵野生野长的南汀草茶,沐浴皇恩,摇身一变成了靖南公主,嫁予棠番国太子以结两国之好。 领旨时,端叶映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此被人写好了结局,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颠沛动荡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南汀郡王端白庸因养育公主有功,赐食邑三百户,赏银千两。听到旨意时,端白庸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歪了过去。 等端白庸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雕梁画栋的房屋内。端叶映坐在他床前,兀自出神。 见他醒了,端叶映端过青釉小碗,给他喂了几口汤羹,之后,父女二人只是相互看着,却一句话也没有。 过了许久,端叶映首先打破了沉默,道:“再过一个月,皇帝寿辰时,棠番太子便进京迎娶,父亲回去把母亲接来吧,也许自此一别……” 端白庸点了点头,老泪纵横。 端白庸踏上回南汀的行程时,端叶映也忙碌起来。从礼仪到国史,从茶道到书画,从言谈举止,到行止坐卧,十几个管教嬷嬷对她一一调教。宫里的规矩太多,然而嬷嬷们的办法也五花八门,只差把一举手一投足的分寸刻到端叶映的每一块骨头上。 性子被约束禁锢着,人也不自由。偌大的皇宫,端叶映能去的地方极为有限,每日见的人是调教嬷嬷们,去的最远地方便是她所处的偏殿的大门。 到了夜里,人定时分,管教嬷嬷们都退去时,端叶映这才放松下来,浑身的疲累也汹涌着从脚一直涌到头顶,将她击倒在床上。然而,昏昏沉沉间,她却不能安然入眠,寂寂宫城中的更漏声总是将她从梦中猛然拉回来,耳畔犹自响着母亲呢喃的话语,眼中却只有烛光的孤影在殿中摇晃。 既定的命运已然如此,便只能默默承受了!好在牺牲她一人,却能换来父亲母亲后半辈子的荣耀与富贵,也算是尽孝了。 宫里的日子过得快,在被教习了近一月时,某日的一早,端叶映便被内侍官领着去拜见皇帝和皇后了。 从偏殿一路行往皇帝所在的宫殿,端叶映又难得地赏了赏宫中的景致,然而,这次再看繁花绿柳,舞蝶飞莺,却早已没了初见时的心情。 路上的宫女侍卫们,见了端叶映纷纷参拜,然而,从他们眼中,端叶映也看出了几分不屑。 不过是从南汀来的草根公主罢了!端叶映也隐隐听到有人私下叫她“草茶公主”。无暇计较,她低了低眉,又继续前行。 大殿上,皇帝端坐着,周围陪坐的是皇后和一众妃嫔。端叶映按照皇家礼仪一一拜见众人,皇后对她夸赞了几句,赞她长相标致,气质不俗,毕竟是皇家血脉,即便在乡野里长大,也不是普通女子可比的。 连皇帝眼中也是几分赞赏,且一喜之下,赏了她一日的闲暇,可以出宫去见见她等在京驿馆的母亲,也可在这繁华的大成国京都看一看。 依旧是乘着轿子,轿帘外的熙熙攘攘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致如常,连当日端叶映看过的那些店铺也没有分毫改变。然而,她却不同了。 到了京驿馆,端叶映下了轿,端杨氏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见了女儿,她忍不住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怕惹来非议,端白庸赶紧让母女二人进了里面。端叶映随行的禁卫军也很快就把驿馆围了个密不透风。 端叶映的母亲端杨氏是土生土长的南汀人,相貌一般,见识也一般,但是对女儿却是十分疼爱。她自端白庸回到南汀时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奔赴京城见女儿,但是端白庸却迟迟无法动身。郡中人听说南汀郡王的女儿被封为公主,郡王也被封了食邑,又赏了银钱,便纷纷登门祝贺。 颜郡守是第一个登门的,端白庸自然要酬答一番;颜郡守之后,大大小小的官员和乡绅更是络绎不绝。为了避免人们说他厚此薄彼,端白庸便一一回礼。没想到应酬之事,耽搁了数日,端杨氏心里又恨又恼,却又无可奈何,生生急出了一场大病,又耽搁了几日。 眼见女儿和亲出嫁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端杨氏便草草吃了几副药,硬撑着上了路。 病体初愈又经过旅途劳顿,端杨氏看起来十分疲惫。大哭一场之后,她竟晕厥了过去。端叶映和丫鬟忙乱着给她揉胸顺气,又按压人中,过了许久她才转醒过来,又抱着端叶映大哭一场。 端叶映自知道要嫁到棠番后,心里虽是五味杂陈,但一滴泪也未曾落。现在终于见了母亲,又是哭得肝肠寸断的,端叶映感伤身世,想到以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此生可能不再相见,她也痛痛地发泄了一场。 端白庸坐在一旁,想到这数日来的风光,他的心里倒是抚慰了不少,眼泪不曾落,只是叹气。 过了许久,端杨氏才平复下来,她为女儿擦着眼泪,道:“可怜我的映儿,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到了棠番相夫教子,只盼棠番的太子能好好待你。” 第5章 北安王府,一面之缘 普通人家嫁女,都要有陪嫁,以便女儿在夫家能有些帮手,端杨氏让服侍自己多年的香草给端叶映陪嫁,“香草是个忠心的丫头,这次她跟我一起来了,你出嫁时带上她,也好有个照应。” “出嫁时哪些人跟着,都是皇家筹备的事,咱们自己做不得主,”端叶映的眼圈有些发红,“还是让香草继续陪着您吧。” “我在家里怎么样都成,有没有丫头都一样。再说,这么大的皇家,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丫鬟吗?可怜我的映儿,一定要有知根底又可靠的人陪你去棠番才行。”端杨氏将端叶映搂在怀里,一个劲儿抹眼泪。 留意到驿馆外的禁卫军,端杨氏一面抹泪,又问:“那些人护送你到棠番吗?” 端叶映摇头。 “这怎么行!”端杨氏转而对端白庸道,“你还得去求求皇帝,让他多派些人跟着映儿才行!” “皇帝是你说见就能见到的吗?”端白庸一拂衣袖,对于妻子的见识不屑一顾,但见娘俩都红着眼圈,他不得已又柔声安慰“和亲是大成国的脸面,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了映儿的,随身侍奉的丫头,随行的护卫都是按照公主的身份给配备的,你们娘俩把心落在肚子里。” “说是公主,其实哪里真心待咱们?还不是皇帝家的女儿们不愿去棠番,这才把咱们映儿推到了火坑里。我的映儿只是我的女儿,别人哪里会真得操心她?”端杨氏又一叠声地哭起来。 端叶映何曾不明白这个真相呢,背地里她被那些丫鬟嬷嬷们称为“草茶公主”,所谓的公主不过是糊弄棠番人的一个身份罢了,内里她仅是南汀郡的乡野丫头。然而见母亲伤心,端叶映只能将自己的委屈收起来,柔声劝慰端杨氏。 断断续续地哭了几场,端杨氏的心绪终于平复了不少,但她仍然是不放心,又给女儿多准备了些银两,以便在棠番国也有使银子的地方。端白庸却不以为意,女儿和亲那是大成国的喜事,这皇家的颜面,哪里还需要他再添置东西? 见端白庸仍然有几分迂腐气,端杨氏便不再同她商量,自己做主给端叶映准备了一大包银子。 “香草,这些银子你帮小姐保管好,等到了棠番,打点一下那边的丫鬟婆子,好让她们多多照顾一下,免得你们受委屈。”见香草要落泪,端杨氏忙把香草拉到怀里,“好孩子,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映儿一个人去棠番我实在是不放心,从今日起,你和映儿就是姐妹了,去了外面,你们要彼此照应着些。” 香草含泪答应。 虽然来的匆忙,但端杨氏还做了不少端叶映爱吃的南汀点心。 “还是母亲自己做的点心最好吃。等以后到了棠番,我也可以常做来吃。”说着,端叶映的眼圈又红了一下。 端杨氏怕女儿伤心,也不敢再哭了,只是和女儿聊些家常,又拿出她给女儿做的嫁衣道:“等你成亲的时候,应该是穿皇家的礼服吧,不过我做的这些衣服你也带上,咱们南汀的习俗,母亲做的嫁衣随身,一定能平安喜乐的。” 端叶映拿过衣服,看着大红色的嫁衣上绣着五彩鸳鸯和粉色金色的牡丹,绣工精巧,针脚细密,十分喜庆,这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端叶映靠在母亲怀里,她握着母亲的手,母亲手指上都是针线磨出的茧子,这些不知道是母亲做了多久才完成的。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喜乐的。”端叶映倒在母亲怀里,心里暖暖的:嫁就嫁吧,如果自己嫁到棠番,真得能让南境平定,那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眼见着天色已晚,禁卫军催促端叶映回宫。与母亲父亲一一话别后,端叶映忍着泪出了驿馆。 驿馆外候着的禁卫军换成了那日端叶映见过的木远州。现在见到木远州,端叶映方才明白那日他与郡主早就知道了她便是要去棠番和亲的人。她差点被温棋骗到舞乐坊一事,幸得木远州帮她遮掩,没有再节外生枝,徒增麻烦。 想到当时他与郡主一番好意维护自己,端叶映便俯身一拜,谢过木远州当日搭救。又道:“不知道能不能见一见郡主,也好当面感谢。” 木远州没有拒绝,打马在前面引路,端叶映乘上轿子,随着他转向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旁都是高墙深院,这里是京城里王公贵族聚居的地方。各府第门口都蹲着大石狮子,门口的仆役也都穿着考究。 走到一处府邸前,木远州道:“这里便是了。” 端叶映望过去,这个府邸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门上的匾额写着“北安王府”,透过高墙,端叶映看到府里长着一株高大的桐树,枝繁叶茂,冠盖铺散开,将整个府邸盖住,显得非常气派,可见郡主的身份不一般。 即便端叶映远在南汀,对于北安王的名声也是知道的。前代的北安王云梧是能征善战的猛将,凭着赫赫军功被皇帝封了异姓王。云梧与凤栖大婚时,皇家亲自到场恭贺,还赐了一株梧桐树,现在那株桐树已经枝繁叶茂,“凤栖梧”的佳话也广为流传,然而大将难免阵前亡,老北安王与王妃征战沙场,不幸双双殉国。 之后长子云怀青承袭爵位,选择驻守边关。在军中旧臣的扶持下,凭着累累的军功和不亚于老王爷的谋略,在军中站稳脚跟,成了北境军的新统帅。自他镇守北境十几年来,北方的宿敌弆狼国虽然对大成虎视眈眈,屡屡犯边,但是北境军在云怀青统帅下无往而不胜,重筑北境防线。 也许是皇家体恤,不忍云念遥也随着她兄长受北境的寒霜之苦;也许是忌惮北安王的声威,有颠覆皇权的危险,云念遥从老王爷王妃战死沙场时,就被留在京中,受皇家的照顾。兄妹二人相隔万里,云怀青也只有每年为皇帝贺寿时,才得以回京见一见自己的妹妹。 好在老王爷当年手植的梧桐仍在,家中也有忠仆陪伴,加上皇家的照顾和哥哥声威的护佑,云念遥在京中也不算孤苦无依,且皇家也没有用繁文缛节约束她,她骑马射箭样样精通,性子洒脱自然,成了京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木远州按端叶映的意思,隐去了她公主的身份,只说是郡主的旧识,要出远门,与郡主道别的。通报的门丁进去不久,很快便有管家出门相迎。 进了王府,穿过游廊,绕过亭台,端叶映看到了一棵繁茂的梧桐,树干笔直挺拔,枝枝相覆,叶叶相映,在地上洒下一片阴凉。树荫下是一个空阔的比武场,此时云念遥正在与一男子过招。她手中的木剑矫若游龙,但那名男子却更矫健灵活,木剑总是擦着他的衣角,却总也近不了身。 许是累了,云念遥收了剑招,道:“不打了,没意思,总也赢不了。” “一年没见,你的剑招还是我教的那些,当然赢不了我,”那名男子云淡风轻地笑道,“你平日里别总是骑马射箭,这近身的格斗术也要练一练。” 木远州认得那名男子,忙拱手道:“拜见王爷。” 这便是北安王云怀青了。 “木统领不必客气。”云怀青说话间,也看了端叶映一眼,只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记不起何时见过。他收了剑,在竹椅上坐下,端起一杯茶细细品着,看起来儒雅又冷寂。 第6章 草茶公主,那又怎样? 府邸的浓荫下,端叶映低垂眼眸上前施了一礼道:“之前多蒙郡主相救,特来道谢。” 云念遥郑重回了一礼,因为端叶映现在是公主,身份比郡主更贵重些。 端叶映忙拦住她,“与郡主相识时我不过是南汀的一个乡野丫头,在郡主面前,那些虚名不提也罢。” “陛下封的怎么能算虚名,殿下去棠番责任重大,可不要妄自菲薄。”云念遥上下打量了一下端叶映,几日不见,她的变化很大,有了公主的仪态,也失了一些生机。云念遥拉着端叶映坐下来,让人上了茶。 端叶映表明了自己是奉了圣旨出宫见自己爹娘的,又道:“此去棠番,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临行前不向郡主道谢,我心中难安。”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我身在异乡,郡主伸出援手对我意义重大,我铭感在心,”端叶映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相送,这里面是我从小就戴在身边的一块玉石,质地还算不错,权当给郡主的谢礼。” “是殿下自己有福,有武艺傍身,能自救。我不过是路过搭了把手而已。”云念遥笑着拒绝。 端叶映却不这样认为,执意要云念遥留下玉石。无奈,云念遥只得收下,又道:“那算是我帮殿下收着,以后殿下随时可以拿回去。刚好我也准备了一个礼物,本想送去宫里的,殿下来得正好。”她同管家低语几句,管家便转身离开了。 “郡主不必劳烦了,而且,我也无以回报。”端叶映又是一番客气,见云念遥洒脱肆意,端叶映有几分自惭形秽,她不过是个草茶公主罢了,却担了公主的虚名,惹人耻笑。 云念遥见她一副黯淡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近日来京城中也有不少关于端叶映的笑话,说他父亲就是一介酸儒,说她母亲是如何粗俗,说她出身是如何低微,嘲笑她虽蒙天恩,然而终究不过是个草茶公主罢了。云念遥对于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厌烦地很,但是看到端叶映也被流言所扰,不免心生同情。 云念遥道:“先父当年被封为北安王时,不少人嘲讽他出身不高,是龙群里混入的泥鳅,但是,守住大成国的北疆,先父功不可没。北安王的名声也就传颂天下。殿下是皇帝亲封的靖南公主,只要担得起这份担子,便没有人敢小瞧了!” 这番话,让端叶映心中一暖,她没想到,云念遥与自己如此交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握紧了云念遥的手,点了点头,眼里有些许泪光。 这时,管家捧着一个匣子走过来,云念遥打开匣子拿出一件金丝软甲,递到端叶映手里。“钗环首饰那些东西我素来是没什么研究的,只怕送了不合心意,这件软甲殿下可以随身穿着,多少能顶些用处。” 云怀青正品着茶,见此,神色一动,他看了云念遥一眼,猜不透妹妹为何对端叶映如此交心。 “郡主,如此大礼,我承受不起。”端叶映十分惶恐。 “我在京城,这个东西在我这里也是无用武之地。殿下远去棠番,带着防身吧。而且,我与殿下算是有缘,寻常人,我是不愿意与她们打交道的。”云念遥笑意盈盈地看着端叶映。 端叶映颇为感动,她在京城旬月,除了与母亲见面时心中欢喜了一段时间,在云念遥这里收获了最多的温暖和善意,她眼含泪光道:“郡主的厚情我记在心里,只盼将来有能回报郡主的机会。” 就在两女子惺惺相惜时,云怀青饶有兴趣地看着端叶映,猜测这个女子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让妹妹另眼相待,同时也努力回想何时见过端叶映,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 而木远州则温情脉脉地看着云念遥,她对端叶映的惺惺相惜应该源自她们处境的相似,她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木远州在心中默默叹息,又想着在京城中如何护云念遥周全,不让她受伤分毫,一向冷静持重的副统领此时也心乱情动了。 这时,侍卫来报,高府小姐高婉宁来拜访云念遥,云怀青赶紧找了个借口起身回屋。 云念遥笑道:“哥哥,人家是来看你的,你躲开,却要让我怎么应付?” “我与她不相熟,你自己看着办吧,”云怀青与端叶映道了声“殿下日后多珍重,”便直接离开练武场,回了自己的二层书阁。 “郡主有客,我先回去了。”端叶映深深一礼,与云念遥道别。 走到门口时,端叶映看到了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子款款而来,她衣冠华贵,顾盼神飞,一看就是京城富贵人家的小姐。 高婉宁瞥了一眼端叶映,只是淡然一笑,也不行礼,她径直走到云念遥身旁,与她亲热寒暄。 云念遥让高婉宁先去府里坐着,她亲自送端叶映登上马车,见端叶映远去了方才转回府中,此时高婉宁正在桐树下把玩着一张弓弦,眼睛到处看,寻找着什么,“王爷不在府里吗?” “家兄喜静,此刻大概在书房,我不敢打扰。”云念遥故意把“不敢打扰”四个字说得清晰,高婉宁的脸上果然有了几分失望的神色。 “我来三回,王爷倒是两回都在书房,近来京城有不少富家公子们的集宴,可以饮酒作乐,也可以比武射箭,王爷不去参加吗?” “家兄若是去了,只怕别人就玩不痛快了,而且他有很多书要读。”云念遥望向书阁,高婉宁看过去,眼中满是痴念,她叹道:“你们兄妹二人难得相见几日,王爷也不多陪陪你吗?” “我一个人也惯了,没关系的。” “你若得闲了,可以去找我玩,我可以多陪陪你。”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高婉宁与云念遥聊了不长的时间便告辞了。云念遥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挽留。 只等高婉宁走了,云念遥才去书房找云怀青,她笑道:“这个高家小姐也算是痴情,哥哥每次回京,她都是来寻哥哥,哥哥不考虑让他当我的嫂嫂?” “不过是京城里的娇小姐,一时觉得我新鲜罢了,她不适合我,”云怀青冷冷地,话头一转,他又问云念遥,“倒是你,一个人在京城我总不放心,若是能找到一个好的倚靠……” 云念遥笑道:“北安王妹妹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皇帝不敢让朝臣与我们联姻,几个皇子他更不放心。我这样一个人逍遥自在的,不被情所累,不被婆母妯娌烦扰,很是得意呢!” 云怀青想了想,笑道:“算了,若是你自己没有意中人,这样也好,免得有人拿着你的婚事大做文章。只是那件金丝锁甲,我好不容易从弆狼人那里得来的,你就这样轻易送人了!” “哥哥生气了?” 云怀青笑了笑,“等回了北境,我再让人寻一件给你送来。” “哥哥不用再费心了,其实这京城里明刀明枪是少有的,暗箭伤人的事却是不少,我不涉朝局,哥哥又是声威赫赫的北安王,没人敢伤我。反而是你,守护北境,冲锋陷阵,要多注意安全。你能平安,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 “你能平安,我守北境才有意义,否则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你,”云怀青一脸疼惜,又正色道,“荣王那里你还是要多加小心,虽然这些年来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狼子野心不改,你要多提防。” “嗯,我暗中派人留意着他的动静,兴许能找到些东西。” “你只要提防着不要让他害你就行,不要主动出手,免得惹祸上身。” 云念遥笑道:“哥哥放心,我做事很小心的。我们兄妹休戚与共的,我会照顾自己,你也多小心。” 提到荣王,两人似乎又勾起了很多伤心的往事,云怀青面色凝重,云念遥也默然不语,兄妹二人闷闷地吃了一顿饭,各自安歇了。 第7章 和亲仪典,暗藏杀机 之后的几日,端叶映再也没有闲暇走出宫门。宫里筹备婚礼的宫人一波又一波地在她周围出现又消失。公主和亲,不是一般的皇家婚礼,还要考虑大成国的颜面,如何走路,如何行礼,如何说话……仪典繁琐,端叶映要一遍一遍地重复,直累得骨头要散了架。 就在她苦不堪言时,棠番国的迎亲队伍进了京城。 棠番太子石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的衣着打扮与大成国完全不同,虽说是太子,但是看起来粗野得很。他身后的侍卫个个披发文身,赤着一条臂膀,露出黑黝黝又健壮的胳膊,引着旁观的百姓啧啧称奇。 在临街的高楼上,许多皇族贵胄也早早占了临街的雅间,对棠番人的衣着打扮评头论足,也揣测着即将出嫁和亲者的命运。 荣王端秩昭叹道:“毕竟是皇姓,居然要沦落到与这些荒蛮人为伍,真是令人叹息呀!” “若是王爷执掌朝政,小小棠番早已灭国,怎么还有机会迎娶咱们大成女子!”一旁的心腹赶紧附和一声。 端秩昭冷笑一声,“这样的闹剧不看也罢”,他一时扫兴,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而三皇子端章华看着棠番使团的队伍,嘴角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他对身后的侍卫道:“你去准备一下,晚上我要去见他。” 棠番使者进京,被安顿在四方馆。 深夜,两个人影从四方馆的后门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在一个偏僻的院落,两人进了一个房间。 端章华摘了披风斗篷,对坐在椅子上的棠番太子石悫道:“太子别来无恙!” “我已按约定来迎娶你们大成国的公主,你答应我的东西带来了吗?”石悫的语气冷冰冰的,但是又带着几分急切。 “那是自然,我是言而有信之人。”端章华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地图模样的东西,递给石悫。 石悫迫不及待地拿过来,凑到灯下去看,这是一张古旧的地图,上面有山脉河流,还有一个标记,似乎是一张藏宝图。石悫仔细辨认着地图上残留的字迹,是棠番国的文字,还有棠番将军留下的印戳,这是外人无法伪造的,然而地图却只有一半。 “太子看清楚,这是你要的东西吧?” “为什么只有一半?”石悫有些生气。 “这算是我的诚意,等事成之后,我定然会把另一半给你。” 石悫登时恼了,“你答应我的,我迎娶大成公主,你给我地图……” “我答应你帮你寻到地图,现在地图找到了,我并未失信,而且当时我们约定时,我也没说全都给你。”端章华悠闲地玩弄着手上的几个华美宝石戒指。 石悫怒视着端章华,“三皇子,你若是不仁,那我也不义,若是我到你们皇帝面前把真相都说出来,你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何必生气呢!坐下慢慢说,我也没说不帮,只是,以我的能力,即便我把地图都给了你,你也未必能顺利地找到并带回棠番去。若是我当了皇帝,自然会正大光明地把财宝送给棠番。” “那你想怎么做?”石悫压了压怒火,不情愿地坐下。 端章华笑道:“你是棠番国的太子,至尊之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自然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楚。我非长非嫡,这皇位落到我身上的希望可以说十分渺茫。除非太子能帮我,让我坐上大成国的至尊之位。” “你们朝堂的事,我一个外邦人怎么插得上手?” “正是你才有这种机会!你不知道,我的父王,身边护卫重重,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纰漏的。无论是上朝议事,还是私下与臣子会面,都会派人重重搜身,平时的饮食更是小心谨慎。他唯独注重皇家颜面,对于你们这些外邦人反而防卫松懈,所以……”端章华眼神忽然冷绝,“你和公主的婚仪,是一个机会。” 石悫大吃一惊,“你想让我帮你杀了你的父王?” “也未必一定要他的性命,只要我在他的危急时刻护住他,换的他的信任,立我为新君,目的也就达到了。” 石悫沉思良久,冷笑道:“棠番使者借和亲之机刺杀大成皇帝,这样的蠢事我可不会做,若我帮了你,岂不是惹祸上身?” 端章华笑道:“刺客何必非要是棠番人呢?只说是混入棠番的也就行了,也许,说刺客是大成其他皇子的人也可以啊。” 石悫面色阴沉地望着端章华道,“对你的父君兄弟你尚且如此狠毒,我怎么能相信你和我合作的诚意。” “你是太子,不知道一般皇子的艰辛。我们大成国,新君即位,其他皇子便会被驱逐出京城,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但是皇子的家人们却会被扣留到京城作为人质。”端章华苦笑一声,又道,“我的至亲,只有我的母妃,若我被驱逐出京城,便不能在她膝下尽孝,一想到她要孤独终老,我这心里都痛。” 石悫仿佛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了,面色缓和了许多。 “我们威名赫赫的北安王想必你是知道的,历代忠贞热血也受到皇帝的制衡。老王爷王妃刚刚战死,皇帝便把郡主扣留到京城,让她的兄长独守北境,身边连个至亲也没有。北安王是异姓王,即便真得作乱,也没有登基的可能,皇帝连这一对孤苦的兄妹都不放过,更何况我是皇子,尚有登基继位的可能呢。”说着,端章华的眼中居然泛出了点点泪光,“你见过那鹰巢里的雏鹰,一生来就知道生存不易,要把其他的雏鹰挤出巢穴,它才有生存的可能。最是无情帝王家,生在皇家,只能心狠一些。” 见石悫似乎要被说动,端章华又道:“但是你我不同,我们没有利益矛盾,反而能成为合作伙伴,不是吗?若我失败,你一口咬定刺客与你绝无关系,不会牵连到棠番;若我成功了,你获得的可是心心念念的宝藏。太子,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石悫仔细揣摩着端章华的表情,沉思良久后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训练好了刺客,你只需要让他随着你入皇宫即可。你放心,绝对不会牵连到你。” 犹豫了许久,石悫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好吧,我信你一次。” “就知道太子是爽快人。”端章华展颜笑着举起茶杯,“那祝我们马到成功。” 就在二人密谋时,端叶映也在宫里紧张忙碌着,筹备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终于挨到了皇帝寿辰那日,百官临朝,群臣恭贺。靖南公主和亲更是锦上添花,棠番太子石悫率领使团进了皇宫。 果然如端章华所言,禁卫军对棠番使团的检查要松懈的多。使团轻轻松松地进了正殿,石悫发现身边的确多了一个侍从,他猜测那大概就是端章华派出的刺客吧。 他佯装镇定,也注意着那个侍从的一举一动。然而,从仪典开始,一直到结束,那个侍从却没有任何行动。 最诡异的是,整个仪典上,三皇子也未现身。 莫非是计划暴露了?但是看皇帝龙颜大悦,好像也没有什么祸事发生,石悫忐忑不安地与端叶映举行完了仪典,他的不安在皇帝和大成的百官看来,倒像是天子威严下的一丝惶恐,这让皇帝十分满意。 一直到仪典结束,石悫和棠番使者以及公主的送嫁队伍出了皇城,也没有看到一丝异常之处。石悫弄不明白三皇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8章 和亲真相,寻找宝图 仪典上丝竹之音悦耳,美酒佳肴称心,皇帝喝得微醺,百官也醉得恰到好处。 石悫心中忐忑,便在皇帝心花怒放时辞行,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京城。行了一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在一个地方上的官驿休息。官驿长官早就收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 大成的仪典虽然已经结束,但是按照棠番的规矩,靖南公主得觐见了棠番的国君和皇后,石悫与靖南公主才算是结为夫妻,因而,在官驿里,石悫的住处与端叶映的住处隔得很远。 入夜,石悫越想越觉得糊涂,他是因为与端章华的交易才迎娶了大成国的公主,现在交易落得不明不白的,他要娶这个公主回去如何安置?而且,仪典上他一直十分紧张,连新娘子的样子都没有来得及看。 万一是个又丑又笨的公主怎么办?难道他以后真得要让这个大成国的公主当他太子宫的女主人吗? 想到那张只有一半的地图,石悫又坐立不安,难道是端章华知道了地图的真相? 棠番国长久以来,一直被一种怪病侵扰,染病者最初并无知觉,但慢慢地就会没有力气,最后筋脉枯竭而亡。这种病的可怕之处在于患病之前毫无征兆,一旦染病,医药无效,针石无用,只能等死。这样的怪病让人防不胜防,成了棠番人的噩梦。 这种怪病本来只在民间流传,后来宫中居然也有人患病,棠番皇帝震恐,派御医无论如何也要治好这种怪病。宫廷御医皓首穷经才明白,这种怪病其实是一种毒,来自人们所饮的水,所吃的食物。但是如何彻底祛除这种毒,御医们也是无能为力。 幸好宫廷御医中刚好有一个能人异士研制出了一个药方,能减缓毒性,让中毒者的性命得以延长。但是中毒者体力大不如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个药方并不能根治。 后来皇帝听闻大成国有能治这种病的奇药,不惜派大将军带着军队攻打大成。但是药刚寻到,大将军却战死沙场,据说他死前留下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着藏解药的地点,然而地图却在送回棠番的路上遗失了。 棠番皇帝派人私下寻找这份地图,但直至他病逝,却一无所获。后来棠番新的皇帝,也就是石悫的父亲登基,与大成讲和,再次派人秘密潜入大成寻找地图。 寻地图的人多了,自然有守不住嘴巴的,渐渐有人知道棠番人在大成寻找一张地图。随着时间流逝,地图被以讹传讹,成了一份藏宝图。 对于这样的境况,石悫一面担忧,一面又寄以希望,兴许找的人多了,地图被找到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找到地图的人居然是大成的皇子端章华。 端章华派人来联络时,石悫满心疑虑,直到使者拿出地图上棠番文字的拓片,石悫才信了。那是棠番大将军的名字和封号,还有军中传信时用的密文。 使者说,地图是端章华派人寻了三年才找到的,刚找到时地图被缝在一个放牛娃的衣服上。那个放牛娃从山间捡到一个羊皮袋子,他见袋子质地厚实,就用来缝制衣服了,袋子里的地图他不认得,也一并缝到衣服上。幸而那个放牛娃邋遢些,不怎么清洗衣服,因而地图上的墨迹还保留着。 现在,那半张地图就在石悫的手里,上面画着山脉河流,标记着一些特殊符号,这些符号是棠番人才懂得的,若非如此,端章华早就拿着地图寻宝去了,也不会来找石悫进行交易。 虽然知道端章华来者不善,但面对地图的诱惑,石悫怎能不动心?若没有奇药解了这种怪病,他即便登上皇帝位又能如何。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忽然患病,像他的兄长一样,慢慢变成一个废人。 然而眼见地图快要得手了,端章华那边却又杳无音信了。石悫心里很不踏实,若这真是一张藏宝图,无论是他还是大成皇子端章华,都不会把寻常宝物放在眼里。 然而,这张图上的秘密关系到棠番的国运,若是端章华知道了真相,他提的要求会更过分。 想到此,石悫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夜,寂寂无声。手里的半张地图散发着淡淡的牛粪味,石悫渐渐冷静下来,他离解救国人的奇药已经近了一步,绝对不能半途而废,无论端章华提什么要求,他都得答应。 有人轻轻叩门,是个丫鬟,给石悫送夜宵的。 丫鬟其貌不扬,将点心和茶水放到桌上时,一并把一角地图放在了点心盘子旁边,上面的棠番文字清晰可见。 “你是什么人?石悫猛然抓住丫鬟的手。 丫鬟毫不畏惧,坦然道:“我家主子让我提醒太子殿下,合约尚未完成。” “你是端章华的人?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亲自来?” “主子之前的计划失败后,京城风声紧,所以他不敢现身。现在他专门派奴婢来告知您一声,他有了新的计划,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参加。” “哼!你主子有了计划,便又要支派我吗?”石悫的怨气未消。 丫鬟将桌上的地图一角递到石悫手里,“这是我家主子的诚意,您若觉得还能继续合作,那我便留在您身边供您驱遣。等到大功告成之日,主子会遵照约定,让您去寻找宝藏。若是殿下不愿意继续合作,那剩下的地图就留在大成国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石悫一把扼住丫鬟的咽喉。 “女婢的命一文不值,太子殿下想要拿去便是,只是我死与不死对殿下没有任何差别。” “你们大成国的女子倒是都有骨气!”石悫冷哼一声,“跟我说说你主子的计划!” 丫鬟道:“上次计划失败是因为禁军居然私下调查了进入皇宫的人,即便是您的人也没有放过,他们查出了混到棠番里的刺客,并偷偷换掉了他。仪典时,您身边的那个侍卫,不是刺客,而是禁军派去的人。” 石悫一听,大吃一惊,若当时他言行有失,岂不是惹祸上身。 “主子的计划是,找一个皇帝永远不会怀疑的人进入大殿,然后出其不备……” “谁?” “就是您的太子妃,大成国的靖南公主。” “她是大成的公主,怎么会去刺杀自己的父亲?”石悫冷声道。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靖南公主只能算是皇家宗族女子,而且是相当远的一支,她有皇族姓氏,但却是个乡野丫头,京城里的人都私下称她‘草茶公主’,靖南公主的封号是大成皇帝后来册封的,”丫鬟又侃侃而谈,“这次和亲,皇帝若真是派了皇家的金枝玉叶,那这个计划未必能成。但是,他偏偏从民间寻了个草茶公主,那还不是随便太子拿捏了。到时候太子只要控制好她,那她就是一件利器,最妙的是,这件利器是不会让人怀疑的。到时候,只等皇帝一死,我主子即位,地图上的财宝就是太子殿下的了。这可是天赐的良机,错过可惜了。” 听起来还不错,石悫眯着眼睛思考,忽然他笑道:“如果到时候她行刺失败了呢?” “太子自然有办法让她不说话,不是吗?等她死了,随便给她安个罪名,就说她因和亲远离家乡,心中对皇帝生有怨愤。” “什么时候动手?” “明年皇帝的寿辰!届时是皇帝六十大寿,一定十分热闹!” “那禁军不会再挡路吗?” “太子殿下放心,我主子自会想办法,那日大殿上,一定不会有人拦着她。” “好!”石悫收下了一角地图,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第9章 新婚之夜,备受冷落 远去棠番,路途遥遥。端叶映以皇家公主的身份要求自己,仪态大方,不失风范。石悫却满腹心事,对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等到了棠番,端叶映与石悫的大婚仪典热闹非凡。皇帝亲临,百官恭贺,举国欢庆。棠番人喜焰火,大婚当夜,棠番京城里的焰火璀璨无比,端叶映坐在寝殿的喜床上,透过窗户也能看到焰火将天空照得通明。端叶映幻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也同这焰火一样璀璨多姿。 入夜时,宫中的宴饮终于结束,石悫带着几分酒气回了寝殿。虽是新婚之夜,但是石悫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气,只觉得自己受了端章华的欺骗。 红烛摇摇,娇美的新娘端坐在床上,略有些紧张地等着他挑起喜帕。 他面无表情地挑起喜帕,喜帕下的美人低垂着眼眸,一副温顺可亲的样子。石悫挑起她的下巴,看到闪烁着烛火的明眸清澈纯净。 这就是大成国的公主吗?一个草茶公主,乡野丫头! 大成皇帝居然让这样一个女子和他堂堂的弆狼太子生儿育女,共度一生?也许,她还会生下一个男孩,继承他的江山! 娇美的容颜在他看来,忽然变成了抹了毒药的蜜糖! 想到此,石悫忽然觉得胃里翻涌,一弯腰,吐了端叶映一身。 华美的喜袍上满是污秽,端叶映吓了一跳,忙起身擦拭。混合着酒气的呕吐物让端叶映皱了皱眉,新婚之夜,初见夫婿居然是这么不美好的回忆。 她居然还厌恶自己!石悫心里嘲讽,然后便装作醉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又不是种马,想要做他的女人?岂是那么容易! 端叶映默然无声,石悫听到衣袍解开时的窸窣声和弱弱的叹息声。 清理好了衣袍上的东西,端叶映坐在床边颓然出神。一切与她想的完全不同,没有春宵的柔情蜜意,没有夫婿的温情呵护,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跟石悫说过。 但是这个男子成了她的夫婿,也许未来的所有时光,在异国他乡,她只能与这个陌生的男子为伴! 石悫一脸冷漠,即便因醉酒的脸庞是红润的,也没有丝毫温情。 端叶映在床沿上枯坐着,,看着窗外最后的一束焰火如点点繁星消逝在天际,整个皇宫寂寂无声了。她放下了大红的帷幔,躺在石悫身边。 凤冠上的珍珠泛着冷冷的光,宫中的更漏声渐渐清晰,端叶映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成国的皇宫,在那里她被教习皇家礼仪,夜里是孤独寂寞的。而此刻,身旁睡着新婚夫婿,她的心里却丝毫没有暖意。 孤寂惆怅中,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翌日清早,端叶映很早就起身,在陪嫁的衣服里挑了一件喜庆的,没有人侍奉,她将繁琐的衣服穿好后在床边坐着。看着仍在沉睡的石悫,端叶映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这时,门外有嬷嬷提醒,新人该起床了。石悫慵慵懒懒地起身,端叶映忙去为他整理衣服,他却将她推开,道:“太子妃不必麻烦了,让丫鬟伺候就行。” 他慵懒地坐在床沿上,先前侍奉他的丫鬟们进门后赶紧上前伺候。 几个大成国宫里的嬷嬷和香草也赶紧上前侍奉,帮端叶映梳妆打扮。 待到描眉时,一个嬷嬷道:“大成的习俗,新妇的眉是要夫婿帮忙画的,这样才夫妻和美。”说罢,她拿着眉笔,恭敬地递给石悫。 石悫一副满不在乎地样子,随口道:“入乡随俗,既然到了棠番,也不要总想着大成国的规矩了。”他抖了抖袖袍,走出殿门,只留下一句“本宫还有朝务,太子妃自便吧。” 嬷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太子为何如此冷漠。其中一人去整理床铺,见到干干净净地床单,不禁皱了皱眉。 待石悫和他的丫鬟们全都走远了,一个嬷嬷道:“公主,昨夜,您和太子有没有圆房?” 端叶映何时听过这样直白的话,脸登时通红,低头嗫喏道:“他醉得不省人事,我哪里能……” “公主,陪伴夫君不仅是要相敬如宾,还要讨得夫君的欢心才行,您这新婚之夜未曾侍奉好太子,难怪他……” 端叶映在大成国皇宫里的那一个月,被人教习礼仪,学成了一个板板正正的公主,而且她生性又不是巧言巧语之人,怎么懂得讨人欢心!端叶映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以后在棠番的日子还长,您要抓住太子的心才行,否则,远离故土,一旦失了太子的宠爱,日子不好过啊!”嬷嬷苦口婆心地劝慰。 可是如何才能抓住太子的心呢?端叶映不懂。她问嬷嬷,嬷嬷皱着一张老脸,“说他喜欢听的,做他喜欢做的。” 可是太子喜欢什么呢?端叶映也不得而知。 看来,以后的日子,还要慢慢学才行。 然而,太子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连几日,太子都在侧妃的寝宫休息,将端叶映晾在一旁。 太子新婚当夜竟没有宠幸太子妃,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太子宫。而太子的避而不见又让人更加确信太子妃刚嫁过来便失了宠。 端叶映在棠番的皇宫中,又看到了那些看似恭敬,实则含着无尽嘲讽与不屑的眼神。随她嫁到棠番的嬷嬷们眼见主子失宠,为免祸及自身,早就寻了门路随着送嫁官回大成国了。留下的几个嬷嬷或者老,或者穷,都没什么用处。平日里陪伴端叶映的,只剩了香草一人。 一个失了宠的太子妃,一个和亲的公主,一个只有虚名却无实权的人,又有什么人会敬畏呢!轻视和怠慢像渗漏的水,慢慢浸入端叶映的生活。但是她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无礼和嘲讽,并不太在意。她每日都会到殿外散心,太子宫的景致虽然没有大成国皇宫里的好看,但这里的花草与南汀的相似,端叶映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居然有了一点回到故乡的感觉。 丫鬟香草采了几朵灿烂的花,为端叶映插在发髻上,她自己折了几支柳枝,编成了帽子戴在头上。这一主一仆嘻嘻笑笑地,倒是天真有趣。 不远处有个荷塘,乍一眼望过去与她家旁边的有几分相似,还未走到荷塘,端叶映已经闻到了几分清香。她心情大好,和香草顺着花园里的石板路走过去。 攀折了大荷叶盖在头上,端叶映索性脱了鞋子,坐在荷塘旁边,一双脚在水里飘来荡去。“香草,你说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不错?” “嗯,我愿意陪着小姐,这样过一辈子。” 端叶映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反正已经完成了使命,到棠番做这个和亲的公主,至于别人如何待她,那是棠番人的事。太子除了她,还有很多妃嫔,生儿育女的事自然有人来做。她不抢不争,不会碍着谁的路,总能有点清净日子可过吧。 正想着,端叶映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刚要回去看来人是谁,却被人一脚踹进了水里。 第10章 蒙冤受屈,以死明志 端叶映虽长在水乡,却不习水性,她小时候学了几次没有学会便放弃了。此时,她觉得身子直往下沉,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和耳朵里灌。 她想喊“救命”,但是却被水堵住了嘴巴,只有吞水的份。慌乱中,她看到香草在岸边被一个人扭住了手脚。香草旁边好像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端叶映使劲拍打着水,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荷叶荷花被她拍倒了一片,她却离岸边却越来越远了。 衣服浸了水,越来越沉。端叶映渐渐没有了力气,她仰着头尽量呼吸,却觉得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最后一黑,便毫无知觉了。 等她醒来时,正躺在寝殿的床上,衣衫尽湿,狼狈不堪。她身边跪着哭得眼泪婆娑的香草和一个全身湿透的侍卫,还有冷面的石悫和他身旁一个娇艳的妃嫔。 “难道自己也卷进了这无聊的后宫纷争里吗?”端叶映心中叹息。 果然,听那妃嫔道:“臣妾正在荷塘旁边走,见到太子妃和一个男子拉拉扯扯,我原以为那人是太子,本想上前请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侍卫。没想到见了我,那个太子妃却忽然跳进了池塘,也许是奸情被撞破了,羞愤不已吧。” 端叶映头还有些晕,她想开口辩解,却觉得嗓子里像是堵着东西,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你与太子妃在池塘边拉拉扯扯的?” “奴才该死,是太子妃拉住我的衣衫,说她不得太子宠幸,孤独寂寞得很,”那个侍卫一脸正气,“奴才不肯,她却忽然跳了池塘,我想着她也是主子,不能眼见她淹死,这才把她救起来。奴才碰过太子妃,自知有罪,请太子责罚!” 真是弥天大谎!端叶映气得手脚发抖。 “既然是她先勾引的你,那你的命先留着,”石悫看了一眼浑身湿哒哒的端叶映,“太子妃不解释一下吗?” “他撒谎!”端叶映终于喊出了几个字。 “谁?是我的爱妃,还是这个侍卫?” “都在撒谎!”端叶映拼命喊着,每说一个字,嗓子都像是要疼出血来。 那个娇艳的妃嫔道:“你还撇得真干净,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香草爬着跪到石悫跟前哀求道:“殿下,我和公主在塘边坐着,是这个侍卫突然将公主踢到水里的,公主和他从未见过面,殿下要替公主洗清冤屈——”香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石悫一脚踢倒。 石悫冷哼一声,道:“拿鞭子来!” 一个侍卫递过一根带着铁刺的鞭子,石悫甩了一下,鞭子扫过床上的锦被,锦被顿时被撕扯地惨不忍睹。 “不知道你们大成国怎么对待水性杨花的女人,在棠番,妻子对丈夫不忠,要砍去手脚,割掉舌头再丢到江里淹死!念在你是大成的公主,我便留你一条性命!”说着,鞭子一甩,打在端叶映的身上,她的胳膊皮开肉绽,屋里充满了血腥味! 又是一鞭子,落在后背;又一鞭子,落在腿上! 端叶映发出惨叫,但是屋里的人除了香草在苦苦哀求,其余人都冷冷地看着。 “不如我再把你送回大成国,让你们的国人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公主,大婚尚未足月便勾引太子的侍卫!”石悫越说越生气,没有得到地图的失落与恼怒此时一并发作,全都发泄到了端叶映的身上。 端叶映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即便鞭子已经停了,她也没有察觉,每一寸肌肤都如在烈火中灼烧!撕心裂肺地痛! 纵使她没有任何过错,但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若她真是如此回去,岂不是要被人唾骂死。她死不足惜,但是父亲母亲却会受到连累,大成国也会因她而蒙羞。 “士可杀,不可辱!”端叶映已经有了求死的心。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一把剪刀,她拼尽了全力站起来,拿起剪刀刺向胸口! 身子被剪刀刺中,好像也没有那么痛!端叶映苦笑一声,身子一歪,倒下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的是香草的哭声。 完全陷入了黑暗,端叶映在黑暗里摸索着,周围是凄冷的风,不知名动物的怪叫,她跟着一道微弱的光往前走,像是走出了一条幽深的隧道,外面是南汀的山,南汀的水! 那个熟悉的小院子里,端白庸正在翻晒略微发潮的书,不时地用掸子掸去上面的书虫。端杨氏在一旁绣花,小小的帕子上绣着荷叶荷花,就是家门外那片荷塘的样子。她也看见了自己,正在拿着木剑比划,练习刚学会的新招式。 “父亲,母亲!” 但是没有人理她,她径直走到端杨氏身边,想搂住母亲的脖子,像平时那样得到一个宠溺的拥抱,但是她的胳膊却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像空气一样!母亲仍然在笑着,却是同另一个自己在笑! 她已经死了吗? 端叶映在和亲远嫁时,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万种设想,但是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新婚尚不满一月时,就这样死了。 她还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起码死前,她在梦里回乡了!她任由自己轻飘飘地飞起来,眼看着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远,端叶映觉得自己像一片云一样被吹到天上,被风撕扯着身体,她很快就会如这片云一样消散了! 然而,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却像一根漆黑的锁链猛地把她拴住,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她倏忽一下从漆黑的隧道里穿回去,回到了那个千疮百孔的身体! 睁开眼,端叶映心里一声叹息:我还活着! 但是,她宁愿死了。 一个脸上画满奇怪花纹的老女人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端叶映冷冷地看了老女人一眼,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老女人是太子府里的医师,名叫岐枫。虽然石悫对端叶映厌恶至极,但是,大成公主新婚不久就暴毙,也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如果大成国追究起来,会有不少麻烦!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应该死不了,我去给她熬一副汤药。”岐枫说完,就退出去。 石悫冷冷地站在床边,冷笑道:“你倒是有几分骨气!只是,你活着令人厌弃,死了都会给我添麻烦,真是晦气!” 大红的锦被被血浸染,透出暗沉的颜色,端叶映浑身缠满棉纱躺在上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看好她,别让她死了!”石悫一脸嫌弃地叮嘱身边的侍卫,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寝殿,这里多待一分钟,他都受不了。 第11章 忍受不了,准备逃跑 端叶映的伤好得很快,不出七日,她背上的棉纱已经全被拆掉,当时鞭子抽打的伤已经好了,但是留下了许多恐怖的伤疤,一道一道,像是蜿蜒的爬虫。 胸口的伤很深,还没有完全好,伤口处结了一层软软的血痂,偶尔一动牵扯到伤口,还会很疼。 端叶映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她应该抢一把刀或者剑什么的,让自己死得干净利落一些,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活着受罪。 岐枫又来给她换药了! “把衣服脱下来!”这是岐枫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香草忙上前给端叶映脱去了外衫,又去解她贴身的衣服,侍卫很识相地走到殿门外,毕竟她还是太子妃。 “你的体质不错,伤口好得快!”岐枫说了一句,算是安慰,她拿出药棉沾上奇怪的药液给岐英清理伤口,药液缓缓渗入到皮肤里,每擦一下,都疼。 床上放着端叶映的喜服,还有几件贴身的衣服是端杨氏亲手做的,端叶映看过去,母亲亲手绣的五彩鸳鸯和娇艳的牡丹栩栩如生。 如果阿爹阿娘知道了她的遭遇,会不会心疼?想着,端叶映忽然落下泪来,这样屈辱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岐枫面无表情地拿出药粉敷在端叶映伤口上,她身旁的药箱里有一把小剪刀。端叶映趁岐枫不备,猛地拿起剪刀,往自己脖子刺过去。这次她要刺得深一些! 岐枫看起来年老,动作却灵活,一把抓住剪刀,扭手夺了过去。她怒叱道:“我的剪刀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与其活着被羞辱,还不如死了!”端叶映低声啜泣,方才的动作撕扯到了伤口,这样的疼痛更深刻地提醒她活着的屈辱。 “死了就不被羞辱吗?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岐枫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她又把端叶映的伤口包扎一遍,“死了变成一堆白骨,被野兽啃咬骨头,被蛆虫吃掉皮肉,那就不受屈辱吗?你活着时唾弃你的人,在你死后就会尊重你?” 端叶映低声哭道:“背负这样的污名,又被石悫这样羞辱,我忍受不了。”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岐枫像是自言自语,一边收拾着药箱,“蝼蚁尚且知道偷生,生而为人,却轻易就死,愚痴!” 岐枫今日的话有些多。 “小姐,您不要丢下香草!”香草眼泪婆娑地跪在地上哀求,“您若是有个好歹,香草也活不下去了。” 门外侍卫听到动静,探进头来,见端叶映已经换好了衣服,便走进来,密切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是啊,还有香草,现在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了,如果她死了,香草定然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石悫一定会杀了她的。抱紧了香草,端叶映的眼泪又流下来。 岐枫一如寻常地收拾好药囊,又面无表情地走出殿门,端叶映看着她的背影擦了擦眼泪,在陌生的棠番,岐枫却给人一种亲切感,既是她总是面无表情的。 之后的几日,端叶映没有了任何求死的迹象,伤口快痊愈了,她偶尔会在侍卫监视下走出殿门,在游廊里站上片刻。 岐枫又来给她换药,侍卫仍然很识趣地到了殿门外候着。岐枫给她包扎了伤口,拿过剪刀剪断了棉布,就顺手放到了药箱里,剪刀离得端叶映很近,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你不怕我再寻死吗?” “蠢一次还不够吗?”岐枫回答的漫不经心,“还是太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只有活着才有出路!” 端叶映打量着岐枫,她脸上画满了奇形怪状的纹身,与端叶映在棠番见到的女子完全不同。 “你为什么要帮我?” “给你治伤是我的职责。”岐枫仍旧面无表情。 “他们这里的人都很厌恶我,但是你不一样,你对我很好。” “你活着,对我有些好处,”岐枫冷冷地整理药箱,“他的命令,你得活着。” 端叶映自然知道岐枫说的“他”是石悫。“他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让我活着。” “有被利用的价值不好吗?”岐枫头也不抬一下,“有用处,才能活下去。” 端叶映看着岐枫,她脸上的纹身完全挡住了她的表情,端叶映猜想,岐枫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如果我死了,你会受牵连吗?”端叶映盯着岐枫,想从她脸上看到点什么。 “别想没用的,好好活着。”岐枫拎起药箱,转身出了寝殿。 又过了几日,端叶映的伤口基本痊愈了,她想到园子里走走,石悫居然没有反对,只是让侍卫紧跟着。 太子府风景与往日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有一个园子准备翻新,据说是石悫又娶了一个侧妃,专门僻出一个园子给侧妃住,匠人们要把院子里原有的树全都移栽出去,换上侧妃喜爱的树。 此刻园子门口正停着一辆车子,上面堆满了新树苗和一些泥土,往外散着新鲜的土腥味。院子里靠墙的角落堆着一些石块,据说是用来铺园子的。 端叶映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能不能逃跑?从这个院子往外逃。 岐枫说,活着才有出路,如果被抓,大不了是死,她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 有了活下去的念头,端叶映的心猛然跳得快了些,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血脉在血管里流淌的温暖。 这就是活下去的勇气吗? 端叶映每天都会在侍卫的监视下去园子里逛一逛,走到翻新的园子那里,她会走得慢一些。 新树被栽种好,先前的树被锯成了几段整齐地摆放在墙角,园子里堆积的石块还没有被移走。 每一次出来,端叶映会仔细看着园子的变化,仔细盘算逃跑的路线。 这一夜,风有些大。 端叶映迟迟没有入睡,透过窗纸她看到园子里的树影晃动地厉害,这样的夜晚应该适合逃跑吧。 她和香草换上了深色的衣服。 殿门外的守卫有些困倦,风太大了,他们便偷了个懒,寻了个背风的地方睡着了。 风声掩盖了她们走路的声音,晃动的树影给了她们最大的遮蔽,沿着院子里的小路,她们摸索到那个翻新的院子外。 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去,端叶映和香草俯下身子藏在花草后面,躲过他们的视线。 终于潜入了园子,靠墙的石块犹在,端叶映顺着石头堆爬到墙头,又用绳子把香草拉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逃出了太子府。 第12章 羊入虎口,插翅难飞 再往哪里逃呢? 在棠番的京城里,她们不熟悉路,只能蒙着头乱跑,绕了大半夜,却没有发现城门的影子。 现在是夜里,即便寻到了城门,也出不了城,不如等到天亮了再说。 寻了个避风的废旧宅子,里面已经有几个同样是居无定所的人,端叶映和香草寻了个角落,依偎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端叶映忽然听见有人惨叫一声,她和香草被吓醒了。 是石悫追过来了吗? 端叶映急急地看向四周,没有侍卫,没有石悫,只见一个在旧宅子里过夜的男人正在地上翻腾挣扎,原本盖在男人身上的毯子被掀到一旁,露出男人枯槁的身形,就像一截枯树枝一样! 香草惊叫一声,男人的样子太恐怖了。 端叶映吓得腿有些发软,她拉住香草的手,两个人靠在墙角发抖。 周围的人也都惊恐地后退,离男子远远地。 男人挣扎抽搐了不长时间,终于不动了。他的腿和胳膊都极其细,此时都僵直地往外伸展,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四脚蜘蛛。 男人很久没有动静,另外一个人大着胆子走上前,伸手探了探男子的鼻息,人已经死了。 那人默默地叹息了一声,用毯子把男人包裹起来。又过来了几个人搭了把手,把男人的尸体抬出去,至于如何处理的,端叶映不知道,她的手脚冰冷,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可惜了,上个月他还好好的,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死了,”一个同在旧宅子过夜的瘦子叹道,“他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染上了这样的怪病。兴许是这个旧宅子不吉利。”瘦子赶紧拎起包袱离开。 瘦子走后,方才一直不做声的一个乞丐冲远处啐了一口。 “什么造孽不造孽的,我们那里的大善人也是得了这种怪病没了的,他也不是住在这个宅子里犯的病,”乞丐的肚子咕噜了几声,他揉了揉肚子,叹道,“那真是个大善人啊,他家施舍的粥是最扛饿的。” 香草大着胆子凑过去,声音明显有些哆嗦,“这位大哥,这种怪病会传染吗?” 乞丐扫了香草几眼,又打量了一下她身后的端叶映,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 “来寻亲的,”香草忙想了个理由,“我们来寻亲,走迷了路。” 乞丐摸了摸肚子,那里很巧又发出几声咕噜声,端叶映从包裹里拿出几个饼子递过去,乞丐毫不客气,接过去大口啃咬。 “你这个饼子不难吃,比我吃过的粥还扛饿,”乞丐说着又伸手,“再来一个。” 端叶映又递过去一个,乞丐大口啃嚼,又解下他随身的破葫芦灌了几口水,吃饱喝足后,他才说起这个怪病。 “这个病啊,不传染,我见过很多人生了这种怪病死的,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地,”乞丐抹了抹嘴,“这个病不挑人,高门显贵和穷叫花子都有得怪病的,不过就是富人有钱治,穷人只能等死。” 端叶映和香草听得一愣一愣的,乞丐又解释道:“据说这个怪病跟这里的水土有关系,兴许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就会得病,但是至于是吃什么喝什么,也没有个准数,反正就是听天由命吧,老天爷叫活着,就好好活。阎王爷叫你走,谁也拦不住。” “这个病,有药吗?”端叶映问了一句。 “听说是有药,但是吃了只是少受罪而已,早晚都得死,”乞丐揉了揉滚圆的肚子,起身找了个有光亮的地方准备晒太阳,“咱穷叫花子吃一天是一天,活一天赚一天。” “小姐,咱们怎么办?”香草一脸惶恐的样子。 “先不管这个病的事了,咱们先混出城再说,”端叶映把包袱背在肩上,和香草走出旧宅子。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有人带着行李行色匆匆的,像是要出城,端叶映和香草赶紧跟在后面,遇到有侍卫巡街的,她俩就往人群里挤,躲过了侍卫,却跟丢了人。 香草在沿街的一个早茶铺子问路,小二哥瞪了她几眼,像是看傻子一样,吓得香草赶紧溜走。 好在又找到了一个赶路人,端叶映上前搭腔:“大哥出城啊?” “对,出城办点事,”赶路人只当遇到熟人了,赶紧回话,再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陌生人,觉得有几分尴尬,“你认错人了吧?” “抱歉,抱歉,真是认错了,”端叶映忙道歉,“我眼神不太好。” 赶路人觉得莫名其妙,撇了撇嘴,又继续赶路。 端叶映和香草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穿过一条宽阔的街路,又绕过几个街口,端叶映看到了棠番都城的高墙。 “小姐,我们到了。”香草喜不自禁,紧握住端叶映的手。 端叶映心头一喜,又有几分忐忑和紧张。 往城门越走越近,这时一个骑马的人从她们身边越过,直奔城门,那人的穿着打扮像是太子府的侍卫。 侍卫和守门官说了几句,守门官的神情顿时紧张,他冲着出城人喊了一声:“都排好队,挨个查验身份。” 端叶映心中一紧,她紧握住香草的手,两人放慢了脚步,混在人群里,却迟迟不敢上前。 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守城官核验身份很慢,人渐渐聚集。寻常百姓自然不敢有怨声,但是有豪门权贵出城,被这样细细核检身份,却有些不耐烦。守城官不敢得罪,对他们的查检敷衍了事。 “香草,你看那个马车。”端叶映的目光看向远处。 一辆华美的马车向城门口驶过来,车子前后和两侧紧跟着很多身穿青衣的侍卫。 “小姐,那是谁家的车子?” 端叶映眼里有了几丝亮光,低声道:“那些侍卫的衣服和我们的衣服很像。” 香草看了一下自己,又打量了一下端叶映,喜道:“我们可以跟在他们后面混出城。” “真是聪明的丫头。” 马车徐徐驶来,端叶映和香草缓慢挪动脚步,紧跟上最后面的侍卫,她俩慢慢调整着动作和步伐,极力装成侍卫的样子。 马车停住了,一个侍卫和守城官说了几句话,守城官喜笑颜开地恭送马车离开。侍卫们徐徐起步,端叶映和香草赶紧跟上。 端叶映走到城门口时,守城官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失,他的目光从端叶映和香草身上滑过,又看向远处。 城门里面的光线顿时暗了些,但端叶映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接近光明。 出了城,端叶映怕引起守城官的怀疑,又跟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走到一个岔路口时,端叶映拉住香草的胳膊准备走另一条路,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一个华服男子从里面探出头。 端叶映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冰冷。 石悫跳下车,他走近端叶映,挑起她的下巴冷笑道:“太子妃好本事!” 第13章 你若想走,练成杀手! 端叶映打落石悫的手,石悫冷笑一声:“看来,仅仅是鞭子不能让太子妃记住教训!”他拔出剑,对着香草刺过去。 “噗”的一声,剑刺穿过了香草的肩膀! 香草哀嚎一声,扑倒在地上。 “你若是再逃,我就砍了她的胳膊;再不听话,就斩了她的腿脚……”石悫冷冷地看着端叶映,“现在,太子妃应该上车了。” “你先治好她的伤。”端叶映抱住香草,用手按住她的伤口。 石悫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侍卫会意,拿出伤药敷在香草的伤口上,又扯了些布条胡乱地包扎一下,便把香草丢上马车,香草又痛叫一声。 “你轻些!”端叶映狠狠地剜了侍卫一眼,抬手想打他,却被侍卫抓住胳膊。 “太子妃还是安分些,免得受罪,”侍卫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他粗鲁地夺过端叶映随身的行李,又顺手一拉,把端叶映也扔进了马车。 侍卫如此怠慢端叶映,石悫假装看不见,他悠然地登上马车,坦然地坐进去。 马车徐徐开动,端叶映抱着香草,窝在马车一角,她冷冷地问:“方才在城门口你就认出我了,为什么不直接抓住我?” “人多眼杂,在城外处理你会少些麻烦,”石悫仍旧带着几分轻蔑,冷冷笑着,“而且,猫抓耗子时,直接抓住会少很多乐趣。” 马车显然是往城外走的,道路有些颠簸,端叶映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出城,我便遂了你的愿。” “我在棠番势单力薄,你若想杀了我,直接动手就是了,不用故弄玄虚。”端叶映一副坦然赴死的样子。 石悫瞧着她,忽然笑出声来:“比起你刚到棠番时故作温顺的讨厌样子,现在倒是有几分可爱。” 端叶映觉得他的笑声透着阴冷和诡谲,身上的汗毛不禁倒立。 “原本我以为你是个草包,没想到能溜出太子府,也算有些用处,”石悫惬意地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睛,“你放心,现在我不杀你,有用处的人,我一般都不杀。” 道路越加颠簸了,岐英被摇晃地心神不宁,“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带太子妃去一个好地方,”石悫闭目养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行了小半日,马车停住了。石悫先下了车,端叶映随后扶着香草下车。 马车停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院子四周的围墙很高,高墙上固定着巨大的钩子,上面挂着细密的铁链,铁链穿越院子的上空,将院子围拢地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 端叶映抬头看了看,铁链上缠绕着细密的铁刺,哪怕是只鸟要从中穿过,也会被扯掉一身的羽毛。院子四周,到处都是箭靶和兵器架子,还有很多人,个个孔武有力。 这里像是一个大的练武场。 端叶映心里暗叹一声:这样的地方,更难逃脱了。 “从今日起,太子妃就住在这里,”石悫悠然地迈着步子往前走,“什么时候能打败这里所有的人,你就可以离开棠番回大成国。” “你真得肯放我走?”端叶映心中狐疑。 “机会交到你手上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石悫冷笑着对院子里的人喝令一声,“太子妃自今日起在这里习武,你们要精心调教。” 那些魁梧的男子齐声道:“遵命。” 石悫悠然离开了,留下端叶映和香草立在院子里,像是两只兔子落入了狼群。 进入院子的第一日,端叶映深切明白了“调教”的含义,那些武师全然不把端叶映当女人看,更不在意她太子妃的身份,直接丢给端叶映一把剑,便开始生死搏杀。 一天结束,端叶映一身的伤。 这时,她看到了岐枫,那个满脸纹身的老女人。 岐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给端叶映治伤,幸而有她在,香草的伤也能被悉心照顾。三个女人就这样在院子里生活了一个月。 石悫出现了,带了很多酒肉犒劳那些武师。 “她练得怎么样?”石悫问武师头子。 “太子妃资质很好,本身也懂些功夫,学得很快。”武师头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回话。 石悫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玩件,许久没有说话。 武师头子猜不透他的心思,一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你让她打一场,我看看。” 像寻常的训练一样,一个武师丢给端叶映一把刀,两人缠斗在一起。端叶映的功夫进步很大,身法也越加灵活。 武师头子在石悫一旁恭敬地站着,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像太子妃这样的女子,有韧性,肯吃苦。” “我要你训练一头狼,你却驯出了一只狗。”石悫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武师头子赶紧跪下。 “把香草拉出来。”石悫一声令下,几个侍卫闯进院子旁的一间屋子,香草正在榻上养伤,侍卫不管不顾地把香草拖出来,丢到地上。 岐枫跟出来,想护住香草,却被人猛然推倒,那人骂了一句:“大成的贱妇,敢拦我!” 端叶映分了一下神,胳膊被对手砍中,她捂住伤口往后跳了几步。 石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会意,上前去和端叶映缠斗。而另外一个侍卫去撕扯香草的衣服。 “小姐救我!”香草哭得撕心裂肺,她的上衣已经被撕扯烂了,露出粉红色的肚兜。侍卫又去撕扯她的裙子。 端叶映想冲过去,但是前路被侍卫们阻住,刀剑向她逼过来,将她击退回去。 香草的声音越来嘶哑,端叶映也打红了眼,她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刀,侍卫被她砍伤,石悫便让更多的武师去阻拦她。 香草哭喊的声音越来越低,端叶映的心渐渐沉下去。忽然香草挣扎着起身,猛然撞向院墙。 端叶映看过去,香草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端叶映看清楚了,那是“活下去。” 随着香草重重地落在地上,端叶映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 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愤怒和仇恨控制了端叶映,她像一头陷入绝境拼死抗争的野兽,手里的刀砍向一切会动的东西,刀刃所及,皮开肉绽。 武师头子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赶紧看向石悫,却见石悫嘴角带笑,看得津津有味。 终究是寡不敌众,端叶映的身上也被砍了十几刀。她的动作渐渐变慢,眼前的东西逐渐模糊,她冲着一个武师挥舞出最后一刀,轰然倒地。 武师头子忙上前探看,端叶映还活着。侍卫死了两个,武师死了三个,还有十几个人受伤。 石悫的眼里透着虎豹戏弄猎物的光,这才有点意思! 第14章 岐枫身世,为何不逃? 这次重伤让端叶映在床上躺了七八日,照顾她的仍然是岐枫。 但这次端叶映没有求死的心,她的心里只有恨!她要为香草报仇! 这几日,石悫一次也没有出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你是大成人?”端叶映问。 “是。”岐枫一脸平静,好像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对她都没有意义。 “你脸上的纹身怎么回事?” “逃一次被抓回来,就刻在脸上一个图案。”岐枫平静的回答,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端叶映忽然有些心疼,“那你现在呢?不逃了吗?” 岐枫的手停顿了一下,缓缓道:“现在不能逃,我女儿在他手里,她被下了蛊毒,离开这里就会死。” “你不是医者吗?你救不了她?” 岐枫没有说话,端叶映意识到,给医者的孩子下毒,定然不是寻常就能解的毒。 “你是怎么被抓的?” “大成南境医药世家你可曾听说过?” “岐家?” “算是有点见识,”岐枫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她缓缓道,“我到南境采药,却被掳到棠番,那时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提起往事,岐枫的眼上像蒙上了一层迷雾,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了! 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的母亲年纪相仿的岐枫,端叶映忽然悲从中来,几十年的时光,她是如何煎熬过来的。 “以后你怎么办?” “好好活着,”岐枫淡淡地说,“活着总能找到出路的。” 端叶映没有说什么,岐枫说的对,活着总能找到出路的。 伤好了一些,端叶映便被拖下床,武师头子丢给她一把剑。 “你不是很能打吗?那你就在这里慢慢打,什么时候你打败了所有人,太子就放你自由!”武师头子模仿着石悫的口气跟端叶映说话。 端叶映能想象出石悫的目光,像是猫在戏耍老鼠一样,透着狡黠和戏谑。石悫很享受这种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 有了仇恨,端叶映的动作更狠,更快,兵器更冷酷无情。 一个月后,石悫又来到演武场。 他坐在高台上看着端叶映与武师缠斗,端叶映拼杀地越厉害,他越高兴。 棠番人奇怪的病让石悫从小对死亡有一种恐惧感,但是这种恐惧没有培养出他的悲悯之心,反而让他十分暴虐!如果说他寻找怪病的解药还有一份慈悲心的话,那么也是针对棠番人的。 非我族类,便可任意欺辱! 然而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和端叶映的命运很像。端叶映被困在一个有形的围墙里,而他被怪病的死亡阴影困住了,都深陷困局,都在寻求解脱之法。 无形中,他对端叶映充满了期待。 她要如何从绝境中生存?他很期待端叶映的表现。 石悫说端叶映要打败所有人,然而演武场的人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耍刀的,用剑的……数不胜数,端叶映打赢了一个,接着会有一个更厉害的人出现。 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刀伤、剑伤让她的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肤,但伤口越来越浅。 每天打完仗,端叶映都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枫婆婆,你的药这么灵效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得慢些,让我休息一下。”端叶映苦笑一声,她恢复得很快,但也就意味着她永不能停歇。 “忍一忍吧,总能找到机会的。”岐枫叹息道,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机会究竟在哪里,但是只要活着,总有机会。 “我只是有些太累了。就像在走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走了太久了,虽然想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但是也忍不住想停下来休息一下。” 岐枫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个动作充满了对端叶映的理解,岐枫何尝不是在走一条无尽的路。 时间过得很慢,半年的时间,端叶映觉得像是几十年。偶尔有时间回忆过往的事,端叶映会怀疑,过去的事,真得是此生的事吗? 它们遥远地像是隔世的经历。 此时,端章华的心腹到了棠番太子府,还是那个丫鬟,她叫喜鸢。 “我家主子给殿下送了份厚礼,”喜鸢笑着盈盈一拜,“这份礼物送到棠番来,可是费了不少麻烦。” 她身后的马车上有一对老夫妇,那是端白庸和端杨氏。“我家主子怕端叶映不好驯服,因而特意将她的父母送过来。” 石悫冷声道:“你们大成人的手段可真多!” “殿下不高兴吗?”喜鸢仍是笑盈盈地,“若是殿下不满意,女婢再将他们送回去。” 石悫没有说话。 喜鸢笑道:“殿下,太子妃的生父端白庸虽生在乡野,但是却清高地很,若是不以礼相待,怕他一时想不开寻死。彼时,没了拿捏端叶映的手段——” “你亲自侍奉他们,别出什么岔子,”石悫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奴婢知道了。”喜鸢盈盈一拜。 她回到马车那里和端白庸夫妇说了几句话,老两口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笑意。他们欣然下了马车,随着喜鸢入府。 端白庸和端杨氏被安置在太子府的一个独立院子里,侍奉他们的人都是喜鸢带来的心腹。端杨氏一进府便吵着要见端叶映,喜鸢安抚道:“太子妃身体有恙,被送到城外极好的地方养病去了,过几日就回来。” “她病了,我才更得见见她,”端杨氏有些慌,她拉住喜鸢的手,“好姑娘,你带我去见她。” “见了你,她恐怕要伤心,对身体不好,你只管安心住在这里。等她身体好些,自然安排你们见面。” 端杨氏还是不同意,端白庸却有些不耐烦了,责怪道:“你听安排就是,不要胡闹了。” “我哪里胡闹了,我想见自己的女儿都不成吗?”端杨氏不依不饶地,“想当初若你能硬气一些,不让女儿嫁到这里来,她怎么会生病?映儿身体一向很好,到了棠番这才多久,竟然病得这么严重!” 端杨氏拉扯着端白庸的衣服,与他厮闹,端白庸吵不过她,一甩袖子挣脱开,责骂道:“早知如此,就不带你出来了,丢人现眼。” 喜鸢上前安抚端杨氏,待她气消了,喜鸢这才出了两人住的院子。 石悫居然站在院子门口,见了喜鸢,他冷笑道:“当初你告诉我端叶映不是真的公主时我还不相信,心想大成皇帝应该不会拿个假货来敷衍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草茶公主!嗬!” “大成人中,只有我家主子是真心待殿下的。”喜鸢仍是笑盈盈的。 石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15章 我的妃子,你怎敢碰? 又过了几日,喜鸢找到石悫,仍旧是笑得满面春风,“殿下,现在我能不能去看一下太子妃?” “又是那一对老夫妇要求的?” “他们现在很安稳,没有说别的,是我想去看一下——不知道太子妃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石悫冷笑一声凑上前,捏住喜鸢的下巴,威胁道:“你敢怀疑我。” “奴婢不敢,”喜鸢十分从容,对石悫的威胁毫不在意,仍旧笑着,“是我主子想知道,他与殿下的计划是否顺利。” “哼!”石悫冷笑一声,“谅你也不敢。” 喜鸢随着石悫到了练武场的院子,端叶映正在与武师厮杀。 那几个武师见石悫来了,不敢懈怠,唯恐不能激发出端叶映的潜能,其中一个武师有些贪功冒进,打斗中抓住了端叶映的衣带,猛然一扯,想以此激怒端叶映。 端叶映登时怒了,拼杀得更加凶猛。 石悫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其他几个武师好像受到了鼓舞,纷纷去挑弄端叶映。他们都记得那日香草被羞辱时端叶映拼命厮杀的样子,石悫对那样的太子妃很满意。 武师头子又派了几个人加入战斗,端叶映一人对着十人,她小心警惕地观察着身前、身侧的对手,并时时留心背后的人。 她听到一丝风声,忽然转身,手里的剑顺势一扫,一个想要偷袭的武师的胳膊险些被斩断,他捂着胳膊退出战斗。 其他人虎视眈眈,一个用长枪的武师向端叶映腰间戳去,端叶映闪身躲开,那个武师却调转枪头,一下勾住端叶映的腰带并尽力一挑,端叶映的腰带登时撕裂。 “无耻!”端叶映怒喝一声,身形飞转,顺着武师的枪杆杀过去,一剑把武师的手腕划了个大口子。武师不禁松开手里的长枪,缩着头往后躲,端叶映抓住他的衣带顺势一扯,武师的腰带瞬间被端叶映夺过去。 其他武师又聚拢过来,端叶映抓过长枪横扫一片,将其他武师逼到远处。趁这个空,她将腰带系在腰间。 长剑一挑,端叶映做了个起势,冷冷地盯着武师们。 喜鸢盈盈一拜,笑道:“太子妃的功夫了得,奴婢想讨教一二。” 石悫冷冷地点了点头。 喜鸢进了格斗场,她丢给端叶映一支长簪,笑道:“今日我们用长簪比试,请指教。” 端叶映从未与女子相斗,也没有用过簪子这么短的兵器,很不趁手。几个回合下来,喜鸢在她身上刺了几个口子。 “我尚未出全力,你可得小心了。”喜鸢笑嘻嘻地说,她的身形更加灵活,端叶映觉得喜鸢像是一条蛇将她缠得紧紧地,让她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但是这半年来的格斗也不是毫无作用,端叶映学会了忍耐,她全力应付着喜鸢的进攻,默默地等待时机。 喜鸢的进攻果然出现了一个漏洞,端叶映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猛然掐住喜鸢的脖子,另一只手的簪子抵在喜鸢的眼睛上。 这时,她的肋下也感觉到了簪子的锐利,喜鸢若是往前一刺,她定然会受伤。 双方都没有再往前一步,端叶映紧盯着喜鸢的眼睛,僵持了很久,端叶映慢慢松开手,喜鸢猛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她略微整理一下衣服,又恢复了笑容,“多谢太子妃手下留情。” “你对我未曾出全力,我也放你一马。”端叶映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她打量着喜鸢,猜测她的身份。 喜鸢慢慢退到石悫身后。 石悫冲方才和端叶映相斗的几个武师招了招手,冷声道:“你们过来。” 几个武师赶紧上前,胳膊受伤和手腕受伤的也都凑过去,俯首帖耳地等着石悫的命令。 石悫拔出一支长剑,打量了一下剑锋,很锐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手腕受伤的那个武师身前时,他手里的剑往前一送,长剑顿时穿身而过。 那个武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瞧着石悫,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其他武师赶紧跪倒。 “我说过,让你们好好调教太子妃,你们要清楚她的身份。”石悫的声音冰冷。 “我们从不敢懈怠,”其他武师赶紧磕头,“与她打斗时都是尽全力。”他们以为这个武师是因为不尽心,被端叶映伤了才被杀的,赶紧求饶。 “太子妃的衣带也是你们能碰的吗?”石悫手里的剑一挥,方才扯过端叶映衣服的一个武师应声倒地。 这些武师恍然大悟,赶紧磕头请罪。 “记住她的身份,用心教。”石悫丢下几个字,冷冷地离开,喜鸢紧跟其后。 “殿下原来如此怜香惜玉!”喜鸢轻轻说了一句。 “我只是不想让她死了。”石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现在深知端叶映的秉性和脾气,她的丫鬟香草尚且如此刚烈,她应该也是宁死不能受辱的人。若今日他不出手阻拦,这些武师定然会以为端叶映是可以任意欺凌的,万一端叶映也一头撞死,他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走到马车旁边时,石悫忽停住了,问喜鸢:“你为什么要和她用长簪相斗?” “殿下果然聪明,”喜鸢拍了句马屁,笑道,“因为长簪是她唯一能带入大成宫殿而不被怀疑的兵器。” 石悫点了点头,叫过武师头子叮嘱了几句。 “距离皇帝的寿辰只有几个月了,殿下觉得她能行吗?” “她若不行,就给她些助力,”石悫冷冷地上车,“明日就让她见见她的生身父母。” “殿下英明。”喜鸢笑盈盈地随着上了车。 院子里的武师渐渐散了,只留下端叶映一个人。虽然有些疲累,但今日她身上的伤不多,岐枫上前看了看,在紧要的伤口上施了些药便回屋子了。 端叶映找了几张草垫子铺在院子里,舒服得躺在上面,看着从铁链网中漏出的阳光,很久没有这么晒过太阳了。 她恨石悫,但是方才他杀了几个人,的确帮了自己一点儿小忙,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阳光很温暖,端叶映闭着眼睛,仍觉眼前一片明亮。 但是她不知道,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16章 刺杀皇帝,你答应吗? “石悫,你卑鄙无耻!”端叶映见到端白庸和端杨氏时,脸色登时变了,她嘶吼着挥拳向石悫打过去。 喜鸢此时闪身挡到石悫前面,挡住了端叶映的拳头,又顺势一掌将端叶映推倒。 端叶映觉得天昏地暗,她以为自己打赢了所有人就能逃离这里,但是父母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不但她陷入了绝境,连她的父母也性命不保了。她像一头母狼一样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 “我这是做好事,万一哪天你坚持不住,死了,也好有个亲人作伴,”石悫轻蔑一笑,“不过,我也不算骗他们,我只说你病了,他们便要来看你!是他们主动要来的,我只是帮了个忙而已。” 端叶映怒不可遏,石悫冷笑道:“一家人难得见面,好好叙旧,你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可不多了。” 端叶映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端白庸和端杨氏方才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们以为是来探病的,尤其是端杨氏,昨日特地凑齐了材料给女儿做了些甜点,却不知道女儿竟然在这里受苦。她奔上前将端叶映揽在怀里,见女儿消瘦不堪浑身是伤,端杨氏哭得死去活来。 端叶映痛哭起来:“阿爹阿娘,你们不该来!” 端白庸气得直跺脚,老泪纵横,他见地上有根棍子,捡起来想去打石悫,但是转了一圈却连石悫的影子也没见着。他扶着棍子痛哭流涕,重重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我可怜的映儿啊,你怎么——你是大成的靖南公主啊,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你——”端杨氏哭得声嘶力竭。 端白庸重重叹息几声,问道:“映儿,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爹爹,我去大成皇帝那里给你讨回公道。” “阿爹,你们怎么来的这里?”端叶映擦了擦泪问,以端白庸和端杨氏的身份,大成定然是不会让他们来棠番的,否则就是在棠番人面前承认端叶映不是真正的公主。他们能来这里,一定是有大成人暗中筹谋的。而且石悫如此大费周章地折磨自己,也不是为了寻乐子,他定然和大成里的某个人勾结,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是那个喜鸢姑娘,她带我们来的,”端杨氏哭得抽抽噎噎的,“她说你在棠番很想念我们,所以我们就跟来了。” “她把你们骗到棠番来,就是为了拿你们的性命来要挟我,”端叶映心头绞痛,本来只是她自己身陷囹圄,现在连父母也被拖累进来,“你们知道这个喜鸢的身份吗?” 端白庸哀叹了一声,茫然摇头,又落下泪来,“都怪我,不该让你嫁到这里来。” “阿爹,皇帝下令让我和亲,你怎么拦得住,这不是你的错。”端叶映忙去安慰端白庸,但是她的心里茫然一片,说出的话一点儿安慰的效果也没有,端白庸仍是老泪纵横。 “映儿,那个喜鸢好像是哪个皇子的人。”端杨氏忽然说了一句。 “阿娘,你怎么知道的?” 端杨氏擦了擦泪道:“我们来棠番的路上,有一次喜鸢让人往外送信,她和那个送信的人说话被我听到了。她以为我只是个乡野村妇,什么都不懂,在我面前说话并不是太注意。我听着她说了个三皇子。又有一次,我们在官驿住下休息,我做了些点心想去送给喜鸢尝尝,刚好碰到有人去找她,我在门外站着时,听到那人也说了个三皇子。” 端叶映冷静下来,问:“阿娘,你确认听得没错。” “没错。” “如果是这样,喜鸢应该是三皇子的人。” “那等我回了大成,我一定去皇帝面前参奏这个三皇子。”端白庸恨恨地捶了一下地。 端叶映没有说话,她神色黯淡,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时端白庸才意识到,他既然被骗到棠番,可能根本就回不了大成了。端杨氏也意识到这一点,她将端叶映揽入怀中,安慰道:“映儿,别怕,阿爹阿娘会护着你的,如果真是活不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黄泉路上也有个伴。”说着,端杨氏的眼泪又滚落。 “阿爹,阿娘,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端叶映抱紧了父母,即便她自己活不成,她拼死也要保住父母的性命。 一家人见面没有太久,石悫就把端叶映的父母拘禁走了。“还是不要让他们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样子了吧,免得他们伤心!”石悫嘴角挂着笑,他最喜欢这种操控别人性命的感觉。 端叶映冷冷地瞧着石悫,无论石悫耍什么花样,她见招拆招就是了,反正她一家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 她现在还活着,就说明她还有用处,有用处,就有谈判的资本。 石悫支走了院子里的一些闲杂人,包括岐枫,他果然和端叶映谈条件。 “我和你谈个条件,你若答应,我放了你爹娘!” “什么条件?” “你替我杀一个人。” “谁?” “大成国的皇帝。” 端叶映非常吃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但是我没有理由!” 石悫冷笑一声:“和亲棠番,大成国的金枝玉叶都不肯来,皇帝便寻了你这个草茶公主以假乱真。他利用你,用你来换取他们的平静安稳、荣华富贵,你不应该恨他吗?” 端叶映也冷笑:“即便我不是金枝玉叶,但我是皇姓,是皇帝亲封的公主,若你能有些良心,我大概也能有安稳的一生吧。沦落到今日的处境,我恨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恨不恨随你,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去做。” “我若不肯呢!大不了你杀了我!” 石悫冷笑道:“你不怕死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但是,你父母的性命,你也不放在心上?” 端叶映登时站起来,指着石悫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想把我父母怎么样?” “你说我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对我来说,就像蝼蚁一样,只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摁死!” “你卑鄙无耻!”端叶映恼羞成怒,一拳对着石悫打过去。石悫后退了一步,闪过她的拳头。端叶映又飞身上前,侍卫一见形势不妙,忙挡在石悫前面。 但是没想到端叶映身形极快,她一拳打倒一个,又一脚踹出去一个,伸开的五指像是尖锐的钩子,撕扯下石悫的一片襟袍。侍卫们全都涌过来,方才把端叶映制住。 石悫扫了扫被撕烂的襟袍,笑道:“功夫是不错,等到了大成的皇宫里,你也好好表现。到时候,我会带着你的父母和你一起去大成京城,你最好能成功,否则,即便我不杀他们,皇帝也一定会杀了他们!” 端叶映气得浑身发抖,但是被侍卫们控制着,她动弹不得。 “若是你不答应,我现在立刻就杀了他们,你舍得他们因你而死吗?”石悫脸上洋溢着笑,这种拿捏人性命的感觉让他很舒服,“要不要救你的父母,全在你自己!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第17章 救出岐枫,算是积德 石悫走后,端叶映瘫坐在地上,前路迷茫,她该如何抉择? 若不答应石悫的条件,她的父母马上就会死。她若真得刺死了皇帝,她的父母也活不成,石悫不会留下活口的。 到了晚上,岐枫被放回来了,她又像往常一样来给端叶映治伤,但是今日端叶映没有新伤,人沉默着不说话。岐枫给她旧伤换了药。 端叶映终于开口:“枫婆婆,如果有人拿着你孩子的性命威胁你去杀人,你怎么办?” 岐枫愣了一下,沉默着背起了药囊:“我不知道。” “本想着你比我年长些,会知道答案的。”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甘心任人摆布,却又无可奈何。他逼着我杀人,我不答应,他会马上要了我父母的性命,我若答应,只怕他们也逃脱不了。” “那就先答应他,再寻找机会。”留下一句话,岐枫背着药囊赶紧离开。端叶映满腹心事,没有发现今天岐枫有些过于沉默。 三日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石悫如约到了比武场。他一脸邪气,像是一只逗弄老鼠的猫,“你考虑好了吗?” “我答应你。” 没想到端叶映转变地如此快,石悫有些难以置信,“你父母的命在我手里,你不要耍花样。” “就像你说的,我父母的命在你手里,我怎么敢耍花样。反而是你,我若杀了大成皇帝,你能保住我父母的性命吗?” “有了几分谈判的样子了,很好,”石悫笑道,“不过,你有什么筹码与我谈判?” “太子若想达到目的,是不是非我不可?若真是如此,那我便是筹码。如果太子不能保证我父母的性命,我便即刻去死。我死了,我父母的性命对太子来说,也就没有了价值。” “你若死了,我马上送你父母去陪你!”石悫冷冰冰地。 “我不死,我父母的性命也没有保障;我若死了,大不了我们一家到地下去团聚。反而是太子,如此大费周章,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端叶映好像看到了这场无解棋局里的一线生机。 石悫眯着眼睛看她,“你敢要挟我?” “也许保证我父母的性命对你来说也是一件难事,我不强迫你。为了表示诚意,太子先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端叶映以退为进,试着迈出谈判的第二步,“给岐枫的女儿解药,放了她们。” 石悫嘲笑道:“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别人。” “临死前,能做点好事,算是积德。”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的善意未必有善报。你不要指望她会帮你。”石悫算是爽快。 “那是我的事。” 石悫走到端叶映跟前,捏起她的下巴,“早知道你这么有趣,我就换一个法子了,现在,我真是舍不得你了。” 端叶映甩开他的手,眼中透出决绝与恨意。 “很好!有恨意才有动力,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像猎人看着陷阱中的困兽,石悫把端叶映的性命拿捏在手里,笑得十分得意。 之后的一段时间,端叶映的日子更加艰辛。 她的武器只有一根长簪,这是她唯一能带进大成皇宫又不容易被人怀疑的兵器,她要用长簪与各种兵器比斗。 与对手的刀剑相斗,一根长簪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最重要的是她要把自己练成一只剑,能缠住对手,能近敌身,能化开杀招,再用簪子进攻,去刺对手的手、腿、眼、喉……。 而她的对手,耍刀的,用剑的,执戟的,都是高手,端叶映要一一挑战,把他们当做磨剑石,让自己更快,更灵活,成为一个顶尖刺客。 炼狱般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一根簪子就如同长在她手上一样,她想攻击对方哪里,簪子就指向哪里,而且稳、准、狠。 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少,对手的伤越来越多,在棠番这个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的地方,有了这么一个得心应手的武器,端叶映对自己的性命有了一点把控感。 这让她有了大胆的想法,也许,她能凭借这一身功夫在绝境之中闯出一线生机来。这一个念头,让她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她战败了所有武师时,石悫来看她,带着一个棠番的绝顶高手。 比武场上,端叶映手持长簪,和对手静静对峙。 就在对手身形一动,准备刺出第一剑时,端叶映的身体已经贴了过去,像一条灵活的蛇,她避开了尚未完全展开的剑招,在对手准备撤剑变招时,端叶映已经骑到了对手的背上,一只长簪抵在那人太阳穴上,只需要往里一刺,那人登时毙命。 石悫看着这个已经凌厉得全然没有往日少女情态的女子,忍不住叹息:“这么艰难练就的利刃,如果只能用一次,可惜了。” 他对身旁的人悄声道:“明日带她回太子宫,给她喂虫蛊。” 那人领命离开。 算着日子,端叶映知道自己就要回大成国了,这近一年的时间,她手上的皮不知道脱了多少层,身上伤痕累累,已经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但现在,她是一把利刃了,虽然拿在别人手里,然而只要是利刃,谁说不能反噬其主呢! 岐枫说得对,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要争取一个机会。 马车颠簸了许久,端叶映回到了太子宫。她住的地方仍然是她的寝宫,摆设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已经完全不同了。 地上、桌椅上的灰尘刚被打扫过,打扫得很潦草,还有一道道的灰尘印子,墙角的蜘蛛不知结了多少张网,宫人也懒得打扫,留下一个黑黑的屋角。 蛛网下是一堆散乱的箱子,那是她的陪嫁。一眼看去,箱子里只有一些她曾穿过的旧衣服还有一些旧书,里面值钱的东西应该都已经被人搜罗走了。 她把箱子一一摆好,把旧衣服全都拿出来,那些衣服都是端杨氏做的,针脚细密。旧衣服中混着一个旧的软布包袱,看起来很普通,摸上去,里面的东西软软的。 端叶映不记得她有这样的东西,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金丝软甲,那是云念遥送给她的贺礼,她因为暂时用不到,就让香草给她收起来。 旧包袱应该是香草的东西,端叶映的眼泪登时涌出来,这也许是香草留在世间唯一的遗物了,正是这个旧包袱藏住了这件金丝软甲。 第18章 喂下虫蛊,必死无疑 端叶映把软甲穿在身上,把自己的旧衣物叠整齐,放进旧包袱里。 床上的被褥还是当年她用过的,上面有许多灰尘。掀开外面的床褥,里面的还算干净,端叶映坐在床上休息。 忽然想到了岐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石悫会如约给岐枫女儿解药吗?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是石悫。他后面跟着岐枫和另外一个女子,见了端叶映,女子深深一礼。 “这就是我女儿了。多谢你,她的毒已经解了。”岐枫笑得有些不自然。 端叶映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笑了,脸上有些僵硬。 “把虫蛊给她吧。”石悫懒散又悠闲地伸手递给岐枫一个药瓶。 岐枫犹豫了一下,石悫冷声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岐枫这才伸手接下药瓶,递给端叶映,她的声音很低:“这颗药里有一只蛊虫,服下它,你的性命就掌握在太子手里。若他想让你活,可以给你解药。否则,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你。” 像是被东西抓住了脖子,岐枫有些喘不动气,停了停,她又缓缓道:“太子说,我给你毒蛊,她就让我们回大成。” 端叶映看向石悫,石悫得意地笑着:“早就说过,你救了她,她未必会帮你。”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你救我,我救你”的无聊把戏,最喜欢的就是玩弄人心,他要把人逼入绝境,要把人心中的光明与善意扑灭,释放出全部的恶。 端叶映救了岐枫的女儿,他却偏要岐枫给端叶映送虫蛊。他要告诉端叶映,她的善心全都是白费的,不值得。他想看端叶映痛哭流涕地咒骂岐枫,看她们之间相互扶持的情义全都崩裂。 石悫得意地笑着,看向端叶映。 “无妨,反正我是必死的人,不在乎多吃个虫子,你的条件很划算,”端叶映接过药丸,就像平时吃岐枫递给自己治伤的药丸一样,毫不犹豫地把药咽了下去,“回了大成以后,你去哪里?”端叶映平静地问,就像她们寻常聊天一样。 “想到处走走,看一看。” “很好。”端叶映笑了笑,她向窗外望去,碧天白云看起来很好看,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好好活着。” “你也保重。”岐枫拉住端叶映的手与她道别。端叶映觉得手里多了点什么东西。 “吉人自有天相,希望你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岐枫紧握了一下端叶映的手。 “那我就借你吉言。” 岐枫慢慢退着离开了寝殿。 “你是不是有些失望?”端叶映冷笑一声问石悫。 “我有什么可失望的,我有了被虫蛊控制的你,还看到一场生离死别的好戏,挺满意的,”石悫脸上仍旧带着几分嘲讽,他走近端叶映捏起她的下巴,“你若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不死。” “我去刺杀大成皇帝,无论成败,我都是必死的,你救不了我。”端叶映冷冷地看着石悫,他想从精神上征服她,但是她不会给他机会。 “我有这个本事,”石悫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你刺杀后还能活下来,以后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端叶映没有理会他,门外的风吹进来,仿佛带着几分荷香,“我想去园子里逛一逛。” 石悫渐渐松开手,冷声道:“去吧,反正是快死的人了。” 殿外一个侍卫也没有,她已经吃了虫蛊,石悫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端叶映苦笑一声,踱着步子进了园子。 往日一草一木犹在,那日她不小心落水的荷塘里,荷叶依旧清圆翠绿,荷花犹自清香四溢,只是她早已没有了摘下荷叶当帽子的闲情逸致,身边也没有了相依为命的香草。 展开手心,里面有一粒黑色的药丸,岐枫最后留给自己这个药丸是什么意思? 端叶映不得而知,但是已经吃下了一粒毒药,还在乎多一粒吗?她把药丸含到嘴里咽了下去。 身体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虫蛊还是那粒黑色的药丸,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感觉,身体很舒服。 有时候,这种太舒服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柳树下寻了一片阴凉,端叶映坐下来,静静地望着荷塘出神,仿佛入定的老僧。出嫁前的种种过往,她在心头过了一遍又一遍,以后没有机会再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了。 端白庸和端杨氏一直没有出现,但是端叶映知道他们都好好活着,因为他们是石悫拿捏自己的手段,只要她还没有出手刺杀大成皇帝,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随着夕阳落下,端叶映也有了几分倦意,倒在石凳上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太子府的人好像把她忘了,看来她真是别人手心里的东西,让人如此放心。 端叶映踱着步子又回了寝殿,有丫鬟送来了饭菜,她简单吃了几口,便躺到床上去了。之前她太过疲累,现在要努力地休息一下。 入夜,端叶映熄了灯盏,窗外草虫鸣叫声入耳,让她想起南汀的夜晚,她与母亲在院子里乘凉,数着星星,看着忽远忽近的萤火虫。 现在回想这些往事,恍惚地像是一场梦。 忽然,端叶映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会不会真是一场梦。等梦醒了,她发现自己从未离开南汀,还在小院树荫下的躺椅上睡觉,母亲摇着蒲扇给她驱散树下的蚊虫。 什么皇宫,什么公主,什么和亲,都是一场梦而已;以及她到棠番后所受的一切屈辱,所经受的每一个非人的日子,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魂魄悸动后,她会看到母亲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轻轻摸着她的头,喃喃地说:“不怕,做了个梦而已。” 如果这真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然而,等第二日侍女们给她拿来礼服,看到身上的累累疤痕和消失了血色的脸庞,端叶映确认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现在,她要回到大成国,刺杀皇帝! 第19章 出京祈福,偶遇郡主 就在端叶映这边的人生天翻地覆时,大成国的京城里也暗流涌动。 木远州因为在皇帝寿宴上从棠番使者队伍里发现了刺客,受到嘉奖,官升一级,做了禁军右统领,被直接提拔到皇宫里面当差,可以带刀出入皇宫,很受皇帝信任。 木远州断了三皇子端章华的登龙之路,又平步青云,端章华因此对他恨得牙痒痒。然而木远州一直在追查刺客的幕后主使,让端章华又十分忌惮。 他对木远州的这份怨恨自然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因而只能联络朝堂上的亲信暗中给木远州使绊子,联合他的母妃在宫里给木远州寻些麻烦。 但是,木远州洁身自好,不贪财不好色,端章华给他下的圈套几乎都没有用处。 唯一陷害了木远州的一次,是在木远州当值时,她的母妃让宫人在宫里偷偷纵火,使木远州受到了皇帝责罚,被打了几十军棍,又被赶回家反省。这让端章华的心里受用了几日。 但是木远州一回到宫里,不出一日就追查出了当日纵火之人是端章华母妃宫中的太监,若不是端章华的母妃提早下手杀人灭口,让木远州死无对证,这件事差点就牵连到了她。 端章华对木远州的恨可谓是刻骨铭心了。 所以当他知道石悫已经准备好了带端叶映回大成国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除掉木远州,但是除掉一个禁军右统领谈何容易? 因而,他便与母妃商量,先把木远州骗离京城,若能在外面解决了木远州最好,若不能,也可以拖住他,等到皇帝大寿,端叶映进殿行刺时,木远州不能在场,免得坏了大事。只要等到他端章华登上皇位,到时候处理木远州还不是像捏死个蚂蚁那么简单。 因而,端章华的母妃在皇帝面前撒了个小谎,说她夜里梦见京城外岩山上的一个神仙,神仙托梦告诉她,若她出宫为自己打扫一下庙宇,祭拜三日,便保佑大成国泰民安。皇帝一听十分高兴,便准允爱妃出宫祈福,并让最信任的木远州陪同护驾。 次日一早,木远州率领着部分禁军护送皇贵妃娘娘的车驾出了京城。 岩山距离京城不算太远,两三个时辰便能到,但是皇贵妃娘娘却并不着急行路,走走停停,到了岩山脚下时,已是黄昏。 皇贵妃累了,木远州只好在山下的一处民宅停下来,一行人休整了一夜。 第二日,皇贵妃的车驾在上山时轮子又陷到了土坑里,禁军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沉重的车辇从坑里推出来。等到爬上了山,又快到黄昏了。 什么还没做,已经耗费了两日的时间。皇帝寿辰在即,木远州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也不敢问,只是小心陪护着,不敢让皇贵妃有任何闪失。 皇贵妃所说的那个神仙的庙宇建在山顶,规模不大,除了供奉神仙的正殿,只有两间偏殿。一间是庙里的主持住的,因为主持出门修行尚未归来,这间房子暂时空着。另一间是庙里的小沙弥的。 皇贵妃看了庙里的情景直皱眉头,但是好歹也要装装样子。她让禁军侍卫们把庙宇打扫干净,供上了干净的水和时令的鲜果。又让侍女把主持住的那间偏殿打扫干净,铺上干净的被褥,这才勉强住下。 她随行的宫女太监则住了另一个偏殿。 小沙弥自然是被赶到外面,和禁军的侍卫们睡在野地里。木远州让侍卫点了篝火,轮流值夜,把庙宇严密地保护起来。 挨过了一夜,翌日早上皇贵妃收拾妥当,开始修行。 没想到这次出门耽搁得时间太久,禁军侍卫带的粮食快吃完了,木远州派了几个人下山去买吃的,他自己和其他人护卫在庙宇周围。 不多时,木远州听到了马蹄声和铃铛声。 “你们回来得很快呢!”他以为是下山的侍卫回来了,想夸赞一番。一抬头,却发现是云念遥和北安王府的侍卫。 云念遥“咦”了一声,笑道:“木统领,你怎么在这里?” 听木远州道明原委,云念遥笑道:“昨夜有人说在岩山上看见了火光,我以为是小沙弥倒了油灯烧了庙宇呢!他师父临行前曾托我照看他,我过来给他送点东西。”云念遥身后跟着的马骡上驮着几袋米面和一些棉被。 小沙弥红了脸,“郡主,你不要打趣我了,烧庙宇,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您还记得!昨夜山上烧的是篝火,篝火。” 见小沙弥有些害羞,云念遥也不好再打趣,转而问木远州:“木统领方才是把我当成谁了?” “是下山买粮的兄弟。” “岩山方圆十几里都是些庄户人家,买的米粮未必能合皇贵妃娘娘的胃口,我这次带的是从城里买的,不如木统领先拿去应急,我想小师父肯定还有存粮,不急在这一时,等以后我再给他送。” 小沙弥抢言道:“我的粮食还有很多,现在我能出去化缘,粮食吃不完。” 云念遥笑了笑,这个小沙弥脑袋不是太灵光,但是一派天真,十分可爱。 想到现在伺候的是皇贵妃,也许京城的米面能更合她的胃口,木远州便拱手道:“如此,便谢过郡主了。等到了京城,我一定送还。” 云念遥摆了摆手,“不必客气。”她往正殿里看了一眼,见皇贵妃娘娘端坐在锦垫上,念念有词。 她问木远州:“不知道皇贵妃娘娘现在方便吗?我有个习惯,过庙宇是一定要拜一拜的。” 木远州让她稍等,进去通报。不久,皇贵妃起身相迎,北安王的妹妹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而且,若以后端章华登基称帝,北境也还是要由北安王守护才放心,此时拉拢一下人心也不算吃亏。 云念遥也恭敬地行礼,二人客气一番一起进了正殿。 云念遥点了香,在锦团上跪下,虔诚地祷告一番。木远州在殿门口候着,看着她的背影,猜测她在祷告什么。也许是求神灵保佑北安王平安,也许她也在为自己求姻缘。 看了许久,木远州觉得有些失礼,赶紧转开目光,恍惚间,他发现皇贵妃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又看看云念遥,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第20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念遥拜完了神仙,方要告辞。皇贵妃突然留住她,笑道:“我与郡主虽然平时接触不多,但是能在这里遇上,也是有缘人。我出宫修行,正是为了大成祈福,希望国泰民安没有战事,不知道郡主能不能与我一同修行,也算是为大成增福。” 她故意提到“没有战事”,正中了云念遥的心事,她最希望的莫过于北境太平,免得她哥哥云怀青征战沙场。 “如此甚好。”云念遥答应下来。她派人回王府送信,说自己在岩山上耽搁几日。 之后,便焚香祷天,诚心修行。 到了晚上,皇贵妃早就让宫女把小沙弥的那一间偏殿又收拾了一下,请云念遥住下。云念遥本想拒绝,毕竟占了小沙弥的地方,但小沙弥乐呵呵地去野地里睡篝火,云念遥只好答应。 然而到了夜里,云念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见窗外月色正浓,她穿好衣服出门赏月。 木远州正坐在篝火旁闭目养神,听到殿门声,忙睁开眼,手按在刀鞘上,却见云念遥走过来。 “木统领也没睡呢。”云念遥挨着他坐下来,顺手捡起一根树枝,挑拨着篝火。火苗一跳一跳的,木远州的心也跟着摇曳,他从未离云念遥这么近。 “郡主睡不着?”木远州没话找话。 “嗯,不过出来赏赏月也不错。”云念遥的兴致很高,“这野外的月亮就是好看,比京城里的明净。” 没有楼阁檐角的遮挡,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十分舒展,连月光都带着几分潇洒惬意。木远州也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不过,北境的月亮比这里还好,”云念遥低声喃语,“那时阿爹阿娘都在,月亮都是带笑的。” 木远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一瞬间,他很想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在你身边保护你。”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开口。 “木统领,你说如果我留在北境,是不是也会成为一个像我哥哥一样的将军?” “会。” 见他回答得这么爽快,云念遥对他笑了笑,又叹道:“我本是北境的一只鹰,无奈做了京城的金丝雀。”她的眉眼弯弯,身上笼着一层月光,眼睛里有几分忧愁和落寞,让人看了不禁生出怜爱之心。 木远州的心跳得很快,他的手抬了抬,又紧紧攥住,轻轻放下,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把云念遥抱在怀里,他想走;但是,又舍不得与她独处的机会,她离自己那么近,身上带着禅香的味道,轻扬的发丝会拂到自己脸上。 一阵风动,几片叶子飘落,木远州一抬手,接住了一片要落在云念遥身上的叶子。云念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对上木远州的眼睛,他眼中的情愫一览无余。 云念遥眼中的月光闪了一下。 木远州轻轻放下手,“一片叶子。”他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带着几分羞涩。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一丝不同寻常,云念遥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夜里寒凉,木统领多添些柴。” 木远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若有所失,心中说不上是喜是忧。他睡意全无,望着焰火出神。 云念遥回了偏殿,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回忆起许多往事。 她第一次见到木远州,是六岁左右。那时她陪父母到京城面圣,路途颠簸又受了凉,一到京城就病了,云梧便请了木椿去给她诊治。 当时木椿还是太医,他去北安王府时,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不到十岁,背着药箱,那便是木远州了。 木椿给她诊脉后开了方子。怕王府里的人不太会煎药,木椿专门留下木远州帮忙。云念遥没见木远州煎药的样子,只是听丫鬟说,这个孩子少年老成,煎药时一丝不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的第一碗药是木远州给她端去的,他板板正正地叮嘱云念遥趁热喝药,但是脸上蹭的一点炉灰却让他看起来十分滑稽。 云念遥笑嘻嘻地喝下了苦药,递给木远州帕子让他擦脸。木远州却不理会她,拿着药碗跑出门去。 之后的几日,都是木远州煎好了药给云念遥送去,他的脸再也没有沾上炉灰。 等到最后一副药喝完时,木远州给了云念遥一包糖,是对她乖乖喝药的奖励。 这几日,让云念遥有了京城的第一个朋友。 她本以为木远州会子承父业,成为一个医者,没想到她再来京城时,木远州却习武去了。她让父亲带她去练武场看他,一年未见,他长高了不少,舞刀弄枪的样子也很帅气。 云念遥给他带了一颗狼牙作为礼物,用灰色的绳子系着,这是她第一次打猎时的猎物,答谢他曾经送的糖果。 再后来,她突遭变故,北安王与王妃双双殉国,云怀青继承爵位镇守北境,而云念遥被皇帝留在京城。 那一年木远州刚进禁军,只是一个寻常的护卫。 云念遥才十来岁,但是性子却野,路见不平定会拔刀相助。她打过京城的贵公子,因为那人当街调戏民女;她也曾冲到闻乐街抢了被歹人卖到那里的孤女,虽然因此得罪了二皇子端章祥。 而木远州总是能及时赶到,帮她解围,虽然回去后会受到统领的重责。 云念遥出门去的地方,好像总能碰到木远州。也许对他的依赖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他能让她心安。 对他的感情,她从未说出口,因为她的婚姻很有可能自己做不了主。即便皇帝现在暂时将她忘了,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被皇帝指婚,也许嫁给京城里的皇亲贵胄,也许嫁给其他地方的藩王。为了局势的平稳,皇帝会让她嫁给合适的人。 为了哥哥在北境能平安一些,少被帝王猜疑,她这只北境的鹰已经折了翼、钝了喙,被礼仪约束地驯顺了许多。 也许,为了大局着想,她会委身于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吧。 他呢? 他心里有她吗? 但是他也从未多说过一句话! 第21章 毫不犹豫,跳崖救人 山上修行的三日很快过去,云念遥和木远州若即若离地相处,未再多说一句闲话。 再一日就是皇帝寿辰,皇贵妃本应起驾回宫了,她却携着云念遥的手,笑得温和又慈祥,“听说岩山上的景致不错,不如我们游赏一番再回去。” 云念遥想拒绝,因为家中侍卫送来信,北安王已经回京了,她一年未见兄长,很是想念。 皇贵妃挽着她的手,脸上都是笑意:“不过是在山上略微走一走,城门关闭之前一定能回去。耽误不了皇帝的寿辰,也不会耽误郡主见兄长。而且,像我这样的人,常年困在皇城中,难得出来一次。有郡主陪着,我心里更踏实。” 听她如此说,云念遥勉强答应。 宫女和太监在前面领路,皇贵妃携着云念遥的手在后面,皇贵妃有说有笑,和蔼可亲,云念遥也不好不回应,与她说话,显出一副十分融洽的样子。 木远州和禁军侍卫在后面跟着。 到了一处高坡,一个太监喊道:“娘娘,您看那谷中的景致,像是仙境一般。” 云念遥扶着皇贵妃登上高坡,只看到脚下是一道山谷,谷内云气缭绕,如一层纱幔。隐约能看到山花烂漫。 皇贵妃赞叹不已,云念遥也觉得眼前一亮,心情因此愉悦不少。 “果然还是这山上的景致自然灵动,比宫里的好多了!”说着,皇贵妃又往山坡的高处走了几步,忽然她一个没站稳,要摔下山坡去。云念遥忙扶住她,宫女和丫鬟也忙着去扶,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推了云念遥一把,她脚下一滑,跌落到山谷里去了。 就在皇贵妃大喊“哎呀,不好了”时,木远州已经跟着云念遥跳到谷里,其他的禁军赶紧奔过来,探身往下看,云雾缭绕的山谷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木统领?” “郡主?” 众人此起彼伏地呼喊,但是山谷里却没有回音。 “郡主不小心落入山谷,这可怎么办?”皇贵妃有些着急,“若郡主真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北安王交代,如何向皇上交代?” 有禁军想去寻找绳索,缒到谷底去寻找。但是他们出门时并没有带绳索,庙里也没有,这荒山野岭的,又去哪里找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高坡慢慢找过去,看能不能找一条比较平缓的进入山谷的路。皇贵妃留下了五六个人去寻找,然后便回宫去找帮手了。 留下的禁军和云念遥带来的王府侍卫,从高坡一路找寻下去,但是这个山谷却像是被巨斧凿开的,谷壁陡峭,一直到天色阴下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入谷的路。 皇贵妃回京时走得很快,她嘴上说着要赶紧回京找帮手,坐在车辇上却是忍不住地笑,真是老天帮忙,若不是云念遥误打误撞地到了岩山,她还真没有把握能拖住木远州! 那日在正殿上,她就看出了木远州对云念遥的情义,没想到这个禁军右统领居然是个痴情的种子,就那样跟着跳下去。 反正无论他是生是死,明日皇帝寿宴,他肯定不会出现,皇贵妃想着,又忍不住笑了。 天色有些暗了,谷内云气缭绕,更加凄迷。 木远州最先醒过来。 落入山谷时,他抓住了云念遥,把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想去攀住谷壁上生的藤条,但是藤条根浅,他们落谷的力道又大,一连抓断了几支藤条,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地摔下去。好在谷壁上生有一些树木,减缓了他们下落的速度,落地时他们摔入了一片灌木丛。 纵使如此,木远州还是感觉受了重重一击,昏了过去。 现在,云念遥躺在她身边,木远州忙起身探她的鼻息,还好,她还活着。她的衣衫被划破了几处,身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血已经凝结住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木远州忽然感觉后背疼得厉害,回手一摸,一手的血,方才他躺着的地方还有一些破碎的灌木枝条,已经被染红了,应该是落下来时压断的枝条刺入了后背。 山谷里很安静,木远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谷底更加昏暗,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是野地,很可能有野兽出没。也许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顾不得背上的伤口了!木远州抱起云念遥,沿着谷底往树木稀疏,光线略微明亮的地方走过去。 走了很久,无意中看到一个山洞,虽然不大,但是可以暂时栖身,木远州把云念遥抱进去,又寻来树枝在洞口点了一堆篝火,这样,即便有野兽来袭,只是正面迎敌,可以抵挡一阵子。 背更疼了,像是被火炙烤着,血不断地流下来。木远州觉得有些头晕,他扶着山洞的石壁坐下来,休息一下,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有了些意识,但是却觉得眼皮很沉,睁不开眼。同时,感觉到后背一片清凉,还有一点点刺痛,他闻到一股药味,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 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背,从他胸前绕过,缠绕上一层棉布;几丝头发落在他的背上,痒痒的。 过了一会儿,一股清凉的水流进了喉咙,还带着几丝甜香,他渐渐放松下来,又沉沉地睡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洞内弥漫着烤肉的香气,洞口火光跳动。云念遥正坐在篝火旁,转动着一根木枝,上面的肉被火炙烤,发出滋滋的声响。 听到响动,云念遥回过头,见木远州已经坐起来,便笑道:“一会儿就烤好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打猎却是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 火光跳动,火光与阴影投在她脸上,照得云念遥眉眼弯弯的,木远州的心也随着眉弯飘忽起来。 “你给我包扎的伤?”木远州背上的伤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也已经上了药。 “幸好你带着伤药,”云念遥仍是浅浅地笑着,“多谢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我,怎么反倒谢起我来?”木远州的脸有些微红。 “你本不必跳下来的,那样就不会受伤了。”云念遥侧着脸,盯着篝火。木远州会怎么回应? 往常,他会说“职责所在”。 但是木远州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受伤的。”这番话说得蠢萌,却又真情满满,他在说这番话时眼里应该跳动着火光吧,云念遥笑着垂下眼去。 第22章 相互扶持,走出困境 山洞里的气氛又变得暧昧起来,也许是为了缓解一下,云念遥问:“你猜这是什么肉?” “野兔吗?” “我哪里能追上兔子?是野鸡,”云念遥拿起烤鸡,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只是没有那么多香料,味道可能不太好。你受了伤,需要补一补,多少吃些能有用处。” 云念遥拿着烤肉走到木远州身旁坐下,撕下一片肉递给他。 他们还从未如此轻松地相处过,木远州接过去肉放到嘴里。 “味道怎么样?” “很好!” 云念遥也撕下一片,放到嘴里嚼了嚼。肉质还可以,只是没有香料,没有多少味道。“木统领也太容易满足了,这样就算很好了?”云念遥又笑起来。 “郡主手艺很好!”木远州的语气很真诚。 “那你就多吃一些。”云念遥把整只烤鸡往木远州手里一塞,又拿过水壶递到他手里,“没有锅,所以没法熬汤,你喝点水吧。” 云念遥拿起木远州的佩剑,向洞口走去。 “郡主去哪?” “我怕肉味引来野兽,在这里守着,你安心吃。”云念遥走到洞口,在篝火旁坐下来,她的身影投在洞口外黑暗的背景上,散发着温暖的光。 “本该是我保护你的……” 云念遥笑道:“木统领不要再说职责所在的话,安心休息,明日我们还要找路出去呢!你养好了伤,才能更好地保护我,不是吗?” 木远州没有再说什么。 深林里偶尔传出几声野兽的嚎叫,云念遥也隐隐看见了几只绿幽幽的眼睛。但是,洞口的火光跳跃,偶尔爆出点火花,不仅能驱散野兽,也能让她的心里有一点儿暖意。 到了后半夜,云念遥有些疲惫,靠在石壁上睡着了。木远州起身在篝火里添了些木枝,和云念遥一起守在洞口。 拨动着洞口的篝火,再细细地想今日的一切,木远州越发觉得云念遥落入山谷不是意外。皇贵妃明知皇帝寿辰在即,却在出宫修行时一再拖延,而且临回宫时还要看风景,这与她行事的风格全然不同。好巧不巧地,云念遥又掉到山谷里,她是有些功夫的,即便是高坡上不平整,她应该也能站稳,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自己从上面掉下来。想到这些,一个大胆的念头跳出来,也许,皇贵妃和三皇子在密谋什么,目标是北安王。 但是,北安王与三皇子会有什么利益纠葛,木远州想不明白。 而且,云念遥到岩山是偶然兴起,皇贵妃又怎么能料定云念遥会来?从这山谷里落下去,未必会取人性命,如果要加害云念遥,却又给她留了生机,这是为什么?伤了云念遥,北安王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木远州思虑重重,想法一个个冒出来,又被他自我否定。 但是,皇贵妃的行为又太不同寻常了。 也或许,皇贵妃的目标是他自己?木远州想到此,自嘲地一笑,他区区一个禁军右统领,竟值得皇子和皇妃如此大费周章吗? 挑动了一下篝火,他猛然又想起,宫中纵火案时,他追查到了皇贵妃宫里的太监,那人忽然就死了!还有他这一年来十分不顺,所有的阻挠背后好像都有人操控,如果说幕后之人是三皇子,也说得过去。 但是一个皇子、一个皇贵妃,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大费周章地对自己设局?他们在图谋什么? 他想到了近来京城的大事:皇帝寿宴,而且是六十整寿,届时百官同贺,外宾来朝,人一多,也就容易乱,也许他们是想趁着乱谋划点什么。 忽然想到去年他从棠番使者队伍里搜出来的那个刺客,虽然还未查实刺客身份,但是很多线索都与三皇子有些许关联,也许那个刺客就是三皇子的人! 木远州猛地站起来,如此,这一切就讲得通了。 皇帝的寿宴,三皇子可能会故伎重演,现在京城里正酝酿着一场阴谋,万一密谋者得逞,京城就要翻天覆地了。 但是他还在京城外,身上有伤,无能为力,他只能期盼禁军的兄弟能小心些。 云念遥的呼吸声悠长深沉,木远州走到她身旁坐下,看着她沉静的脸,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一缕乱发。如果他方才料想的是事实,那云念遥遭此劫难都是受了他的牵连。 长夜漫漫,火光跳动,外面一片漆黑。木远州陷入沉思,无论三皇子密谋什么,他一定会守护好云念遥。 云念遥醒了,见木远州的脸色不对,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木远州说了自己的推测,云念遥顿时清醒,赶紧起身,“我们现在就去探路。” “你身上的伤?” “我的伤不要紧,你能撑得住吗?” “我没事。”木远州平静地点头,但是他流了不少血,这会儿稍微有些发晕,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来。 两人各持了一个火把走出山洞。 山中有轻微的雾气,两人看着天上的星斗,极力辨认方向。走了很久,终于听到了点水声。 木远州道:“这条溪水流淌的方向我很熟悉,逆水而上,就能走出山谷。”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没有多少气力。 云念遥扶住他,说:“我背着你吧。” “那怎么行?”木远州赶紧拒绝,“应该是我背着你出去。” 云念遥笑道:“那我们谁也不背谁,你走路时把重心往我身上靠,我扶着你走,这样你能省些力气。不然等出去了,你再昏倒,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木远州勉强点了点头,云念遥用手环住他的腰,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你扶稳了。” 沿着溪流走了很久,云念遥走路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木远州不忍心她受累,悄悄将重心又移到自己身上。 云念遥停下脚步,歇息了一会儿,又挽住木远州的腰,“你如果还想阻止京城的阴谋,就不要自己硬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弱,你省些力气回京对付他们。” 天蒙蒙亮,雾气渐渐淡去,两人终于走出山谷。刚好碰到来寻找他们的禁军和王府的侍卫,禁军侍卫忙奔过去扶住木远州,王府的侍卫则是护住云念遥,一行人循着小路走了一小段,找到拴马的地方。 木远州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些,他对一个禁军侍卫交代几句,让那人先回京城。他和云念遥各自骑上马,也向京城奔去。 第23章 夜探王府,闯条生路 木远州不在京城的这几日,京城里的确有了许多新鲜事。 早在半年前,三皇子就对皇帝进言,六十大寿一定要热闹一些,要让各州各地进献花车为皇帝贺寿。而这些花车在这几日陆续到了京城,一时京城里热闹非凡。 禁军的担子也更重了。禁军要分出人力给这些人登记造册;各地的花车之间难免攀比,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又要分出一部分人力维持治安;最重要的是,花车里都是灯烛,各地为了让自己的花车出彩,又极尽能事,在花车上加上焰火爆竹,如此一来,易燃易爆,极其危险,这又需要分出一部分禁军对各花车进行定点督查。 一时之间,禁军压力倍增。禁军大统领唯恐京里出了乱子,他这个大统领的位子也就保不住了。他把几个副统领都派到京城里维持治安,皇宫里的守卫反而有些稀松。这时他羡慕起木远州来,护送皇妃出京修行,真是轻松的活。 就在京城热闹非凡时,端叶映和棠番的使者也进了京城。 端叶映坐在车辇里,透过车帘往外张望,京城的繁华依旧,而且比去年她出嫁时的盛况更胜一筹。 然而,这样的盛景此生再难见到了吧。 端叶映被安排住进了四方馆,这是各国使节暂住的地方。石悫将端叶映的父母也安顿在四方馆里,让人日夜盯着。 毕竟是在大成国的京城,若是被人看出棠番的太子妃被严密监控恐怕会节外生枝,石悫对端叶映的监控松了些,石悫自认为有端叶映的父母在手,而且她身上又有虫蛊,端叶映不敢造次。 然而,夜深人静时,端叶映换上墨色衣服,偷偷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她飞上屋檐,越过围墙,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四方馆。 她要去闯出一条生路。 京城里到处都是禁军,端叶映不敢在大街上行走,怕被人认出身份,她从一个房檐跃上另一个房檐,悄无声息地从各个府宅上越过。 石悫折磨了她一年,也让她有了一身本事,这算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吧。 很快,端叶映就看到了那棵茂密生长的梧桐树,这里就是北安王府了。若说京城里有谁能帮自己,端叶映首先想到的就是云念遥。 王府里静悄悄的,端叶映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府,只好摸着黑在府里行走。她不知道哪里是云念遥的房间,只能挨个搜寻。 好在北安王府不是太大,而且郡主住的地方应该也比较讲究,她舍弃了一些略微简陋的屋舍,往大屋子附近寻找。 翻进了一间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借着屋外的光,端叶映仔细辨认,发现这里的摆设雅致,透着几分女儿家的特点。这应该就是云念遥的房间了,但是她却不在。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端叶映听到一个丫鬟道:“没想到郡主刚出城,王爷就回来了,真是不巧。” “谁说不是,郡主惦念王爷快一年了,这会儿却被什么皇妃绊住了脚,都说宫里的娘娘们最会察言观色的,没想到遇到一个不知趣的。” 门开了,端叶映忙飞到梁上。 一个丫鬟点了灯,举着,另一个借着灯光找东西。 “你看是这本书吧?”一个丫鬟把一本书放到灯下。 另一个丫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比对着纸上写的书名,“应该是,那我们给王爷送去。” “王爷爱看书,郡主总能给他搜罗一些好书看。” “你说这书有什么好看的,王爷怎么就能一坐半天地看书呢?”两个丫鬟说着,熄了灯,关了门,渐渐走远了。 原来云念遥不在府里,那北安王呢,他会帮自己吗?一个镇守北境的王爷,应该有这份胆气和热血吧! 端叶映要赌一把。 犹豫了一会儿,端叶映从窗户里翻出去,悄悄跟着方才的两个丫鬟到了一个两层的阁楼旁边。二层的灯亮着,里面依稀有个人影,楼口还有几个守卫。 丫鬟进了阁楼送书,不久又退了出来。 端叶映飞上二楼房檐,发现一扇半掩着的窗户。她想推开窗户翻进去,但是里面的灯忽然灭了。 不是让丫鬟送书吗? 怎么忽然灭了灯? 莫不是被人发现了? 端叶映在窗外停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门口的侍卫仍旧站着,也没有人走出阁楼的迹象。 莫不是北安王睡在这阁楼上? 端叶映顾不得这么多了,今夜若是不能寻到帮助自己的人,那真是走到绝境了! 她大着胆子翻进了窗户。 但是刚进屋子,一个人影就从墙角闪出来,同时凌厉的拳风直冲端叶映面门,端叶映凌空翻了几个跟头躲了过去。 但是那个人影又紧跟上来,拳头呼呼生风,端叶映只好不断闪躲。几十个回合下来,那人不能伤到端叶映,但是端叶映也完全脱不开身。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耗到天亮? 见拳头又打过来,端叶映拼着一口气硬生生接了一拳,这一拳打在她的肩膀上,她觉得筋骨似乎要被震裂了。同时,她也抓住了对手一瞬间的破绽,缠身过去,骑在对手肩上,又一摔,将对方压到地上。 “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找王爷有要事。”端叶映扭着对方的手,趁机说道。 那人却一翻手腕,抓了端叶映的胳膊,翻身又将她压在地上,“既是找我,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原来他就是北安王云怀青,怪不得功夫了得。 “因为我来这里,不能被别人知道。” “你是谁?” “端叶映。” 云怀青沉默了片刻,好像在仔细回想端叶映这个名字什么时候听说过,有些耳熟。 忽然想起来了,端叶映——和亲的靖南公主,棠番的太子妃。他曾经见过她一面,就在这王府里。 然而当时她有几分怯懦柔弱,言谈之间满是谦卑,一年不见,她居然如此厉害了吗? 端叶映轻轻推了他一下,云怀青这才发现他与端叶映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四目相对,看起来十分亲昵。 云怀青起身点燃了灯烛。 等烛光把屋子照亮时,端叶映已经整理好了鬓发和衣服,寂然地站在云怀青面前。 第24章 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动静,噔噔上楼。 “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云怀青将门打开一条缝,与外面的人说了一句。 噔噔声远去了。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云怀青关好房门,他给端叶映倒了一杯水,端叶映接过去一饮而尽。 云怀青仔细打量着端叶映,她有些消瘦。 记忆里她和云念遥聊天时,眼里有少女的羞涩和懵懂,但是现在,在她眼中看到的是狠绝和平静。 这种平静不是看淡一切的恬淡和释然,而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冷静,这种眼神他在战场上见过。无论在北境军中还是弆狼人中,他都见过这种眼神——带着必死的决心,能多杀一个就赚一个的狠绝。 他自己在战场上,也是这种眼神。 在棠番的一年,端叶映经历了什么,变化这么大? “请求王爷救我的父母。”端叶映忽然跪下,她将自己在棠番的遭遇粗略地陈述,又把棠番太子逼她行刺大成皇帝的事交代了一遍。 云怀青心中一惊,棠番太子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但是杀了皇帝对棠番太子有什么好处? 趁国丧进攻南境?可是棠番的实力不足,开战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或者,是京城里有棠番的同盟? 皇帝死了,得利的是谁?不用细想,总不过就是荣王或者那几个皇子中的一个。 棠番太子行刺大成皇帝的原因有很多种可能,但是,他首先要确定端叶映说的是真话。 云怀青沉思着,观察着,没有回应。 “王爷是不信我说的话吗?”端叶映有些着急,她的时间不多了。 “的确是缺少些令人信服的证据!”云怀青盯着端叶映,她的眉眼中全是忧虑,身体因为紧张有几丝颤抖,衣袖下隐隐还有些伤疤。 “我父母如今就住在四方馆中,王爷派人去打探一下就知道,他们被石悫控制着,性命随时可能丢掉,”端叶映的眼泪涌出来,“他们对石悫的阴谋一清二楚,石悫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四方馆的,求王爷救救他们。” 云怀青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了一句:“京城这么大,你为何会来找我?” “我在京城举目无亲,只认得郡主,本来今日来是想向郡主求助的,没想到她刚好不在府中,”端叶映神色黯淡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郡主能不能帮我,今日来这里寻求帮助,也是碰碰运气而已,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你运气不好呢?”云怀青说了一句,又盯着端叶映看她的反应。 端叶映原本是跪着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笔直。听到这句话,她的腰顿时弯下去,颓然地往后一坐,沉默了很久。 “如果上天让我们一家人在黄泉相聚,我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端叶映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的是郡主曾经给她的金丝软甲,“这么好的东西我用不着了,还给郡主吧,请王爷转告郡主,昔日她对我的帮助我铭感在心,此生太短,来世再报。”说完,端叶映深深一拜。 她起身要走,云怀青问:“如果我救了你的父母,你怎么全身而退?” “我是必死无疑的人了,没想要活着离开京城。我想,趁着还有几分薄命,杀了与棠番太子合谋的三皇子,算是为大成除去祸害。” “你怎么知道是三皇子与石悫合谋?” “石悫这个人,极其自负,他折磨了我一年,无论我如何抗争,却还是被他操控性命。现在他以我父母为人质,又给我喂了虫蛊,他把我的性命攥在手里,便认为我没有一丝生机,只能乖乖听他的了!所以,在来大成的路上,三皇子的人与他见面谋划,他也没有故意避着我。” “你有他和石悫密谋的证据吗?” “他派了心腹找石悫,那是个女子,叫喜鸢,也许她身上能有些证据。但是喜鸢在到了京城后就消失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云怀青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三皇子给了石悫什么好处?” “好像是一份藏宝图,是棠番的一个将军留下的,但是财宝却在大成国境内。三皇子答应事成之后,把藏宝图给石悫,允许石悫来大成寻宝,而且还给他南境的土地。” 听到这里,云怀青的拳头猛然攥紧。 “虽然被石悫拿捏着性命,但我即便是死,也要有自己的死法,不会让他称心如意。我死则死矣,只是担心父母受牵连,希望王爷能救他们,成全我的孝心。”烛光中,端叶映的眼神明亮又决绝,让云怀青忽然想到了以身殉国的北境将士,眼前的人仿佛不是端叶映,而是同袍向他托付后事:“我死后,帮我照顾我的父母,若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心头猛然一酸,再看向端叶映时,云怀青只觉得悲情与悲壮,他沉声道:“你父母我会全力解救,让他们有生之年能安然无恙。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多谢王爷!”端叶映深深一拜。 “若你身上的蛊毒解了——” “那是石悫的虫蛊,无药可医,”端叶映出奇地冷静,“多谢王爷挂心,王爷答应救我父母,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王爷的大恩,我这辈子没有机会报答,等来世再回报。” 云怀青觉得胸口发闷,眼前这个女子要以身殉国,但是他却不能公然出手相助,他的肩上还有北境的担子。 他思虑片刻后,低低地说了一句:“若是明日你遭遇不测,我会替你处理后事。” 端叶映淡淡一笑,道了句“多谢,保重!”,利落地翻出了窗户,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怀青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许久,心情不能平静。当夜,他找来了贴身护卫江北,一番叮嘱。 江北领命,连夜出了王府。 端叶映脚步十分轻快,她从未觉得夜风如此温柔,星月如此璀璨,回首再看王府的梧桐树,高大的树冠此时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 “君子一诺,此生必践”,这样的话从云怀青口里说出来,有很重的分量,端叶映信得过! 悄无声息地回了四方馆,周围一片沉寂,端叶映潜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坐在黑暗里——过了今夜,她的生命即将结束。 但是心里居然没有忧伤,窗外的虫鸣声很好听,夜风声也很好听。 身后事已经交代完,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 第25章 血溅寿典,死的是谁? 云念遥和木远州赶到京城时,城门刚开不久。云念遥先回王府报平安,云怀青正要出门,却见妹妹一身狼狈地回来,问明白了缘由,云怀青对昨日端叶映说的话更加相信,也对三皇子的母妃起了疑心,看来她也参与了这件事。 云怀青让云念遥在家休息,他还要到宫里为皇帝贺寿。 木远州则直奔皇宫,一路的奔波让他的伤口裂开,到了宫门口,木远州背上又被鲜血浸染。 值守的左统领告诉他,他先派回来的人已经见了大统领,大统领听了他的建议,已经入宫见陛下了。 现在京城各处的禁军正被集结进宫,宫中人手足够,他可以先回家处理伤口。 现在宫里的情况,只怕不是只增加人手就可以的,但是木远州也不能多说,三皇子谋反,他只是推测,却未有实证。若不是真实情况,他说出来,便是构陷皇子的罪名。 木远州欲言又止,左统领劝道:“放心,我们都仔细盯着,出不了乱子。倒是你这个样子,脸上身上都有伤,陛下见了怕不高兴。”木远州无奈,只好让左统领多多辛劳,小心宫里异常的地方。 木远州如三皇子端章华所期望的那样,没有进皇宫,不会给他搅局。 仪典如皇帝所希望的那样开始了,百官朝拜,外邦来贺,歌舞优美,丝竹悦耳,热闹非凡。 端叶映也如棠番太子和端章华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入了皇宫,进了大殿。 此时她衣冠华贵,仪态卓然,款款走上大殿,要将棠番的稀有宝物夜明珠奉到皇帝面前。 大殿上丝竹之声悠扬,皇帝龙颜大悦,喜呵呵地等着一睹宝物风采。 端叶映的步子迈得很稳,但是她每走一步,却是踩在很多人的心弦上。 石悫紧盯着她,把玩着手上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母虫蛊,一旦端叶映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他可以瞬间捏死母虫。端叶映体内的子虫已经和她的心脉关联在一起,母子连心,母虫毙命,子虫也会登时死去,端叶映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便会心脉寸断而亡。 端章华也盯着她,看她身形瘦弱,对她还有几分疑心,她真得能杀了皇帝吗?不过,他做好了双重准备,万一端叶映刺杀失败,禁军一定会上前保护,殿上的禁军里有他收买的两个人,离皇帝不远,到时候这两个人会趁乱杀了皇帝和其他的皇子。想到自己不久就能坐上那张金灿灿的宝座,端章华眼里闪着光。 云怀青也盯着她,见她嘴角含着笑,托举着盛有夜明珠的盒子,从自己面前走过,眼神都未曾犹疑一下。云怀青有些恍惚,昨夜与他密谈的真的是眼前这个棠番国的太子妃吗? 端叶映稳稳地穿过了大殿,踏上了殿阶,走到三皇子面前时,端叶映手里的珠子忽然落了,同时,她手上多了一根簪子,狠狠地扎进了端章华的胸口。 长簪透心而过,端章华挣扎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声息。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三皇子的母妃,她惨叫一声,扑在端章华身上,嘴里喊着“儿啊”,大声嚎哭。 其次反应过来的是被三皇子收买的两个禁军侍卫,但是三皇子已死,他们还要不要杀皇帝? 瞬间的犹豫后,他们果断放弃了与三皇子的交易,和其他禁军一拥而上,将端叶映扭住。 石悫也反应过来,他一发力,将手里的虫蛊盒子捏得粉碎,端叶映顿时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倒地的瞬间,她看了石悫一眼,眼里满是嘲讽! 石悫心里一沉,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都化为了泡影。这个该死的女人!他怒不可遏,巴不得把端叶映碎尸万段! 但是,此时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见到如此场面,跪倒了一片,唯恐皇上发怒会波及到自身。 石悫也赶紧俯身拜倒。 皇帝果然暴怒,大骂端叶映可恶,居然在自己的寿宴上杀人。侍卫上前探了探端叶映的鼻息,回禀道:“陛下,她已经死了。” “可恶至极,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拖出去,扔到乱葬岗上!居然敢在朕的寿宴上杀人!”皇帝暴跳如雷,“禁军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放这种人进来!” 殿中人人屏息噤声,各怀心事。云怀青看着端叶映的尸身,心中悲戚,她昨夜同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皇贵妃自顾自地哀嚎:“陛下,我的儿子死了。” 皇帝也有些心疼,暴怒道:“给朕查,查出是谁指示她干的!大理寺、刑部一起查,查个水落石出!还有,去把端白庸给朕抓起来,朕要问问他,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纵女行凶?” 大殿上被点名的大臣赶紧应下来。 皇帝怒气正盛,忽然看见了石悫,皇帝怒喝道:“棠番太子,她是你的太子妃,是不是你指使的?” “陛下,冤枉啊!我也没有想到靖南公主会做出如此悖逆之事,我完全不知情!也许是她早年在大成时与三皇子有什么旧怨,”石悫俯首帖耳,一副恭顺的样子,“而且,她杀了三皇子,只会让两国之间再起战事,这对棠番没有任何好处,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石悫心想:端叶映是大成的和亲公主,现在她杀了大成的皇子,说到底是大成国的事,与他棠番有什么关系。 皇帝显然被他说服了,没有再发怒,只是冷声道:“你先不能回棠番,等这件事查完了再走。” “是。”石悫应下。他不怕查,就在他和端叶映进宫时,他已经叮嘱好手下,把那对老夫妇杀了,再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知情的人都死了,皇帝又能查出什么来? 见大殿上乌压压地跪着百官,皇帝忽然有些头晕疲累,六十大寿,却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皇子,一个是他亲封的公主,这里面的纠葛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只想喜庆地过个寿辰,再选个皇子做太子,监国理政,然后便逍遥自在地当个舒心的皇帝。却没想到是一团乱局。 皇后赶紧上前安慰:“陛下今日受惊了,不如先回后宫休息,这些事交给章祥处理吧。” 二皇子端章祥赶紧上前,道:“儿臣愿为父王分忧。” 皇帝颓然地坐在龙椅上,显得有几分苍老,他缓缓道:“好吧,由你来收拾这些烂摊子。”然后,由皇后搀扶着,下了龙椅,回了后宫。 第26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皇帝离开后,端章祥派人将三皇子的尸体抬到后殿,又让宫女把哭得快要昏过去的皇贵妃抬回宫。 端章祥对百官拱手道:“各位大人,我受父皇所托查今日的事,还烦请各位大人稍待片刻,等禁军盘问详查之后再离开。” 端章祥让禁军将百官逐个带到偏殿,一一盘问。 众人都没有言声,没有人敢在此刻提出异议。一些人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此事有什么牵连,畏缩着不敢上前。 石悫首先走去偏殿,坦然地接受盘问,侍卫搜身也没有查出异常的情况,端章祥安抚他几句,便让侍卫护送石悫回四方馆。 这时,端章祥注意到,今日木远州居然没有在大殿上,他现在可是皇帝最信任的禁军右统领。 “木统领呢?陛下的寿宴他怎么不在?” 一个禁军上前回禀:“木统领随皇贵妃出京修行时受了伤,回家修养去了。” “出京修行还能受伤?”端章祥冷笑一声。 方才的禁军继续道:“北安郡主前几日去岩山,偶遇皇贵妃,两人一同在岩山修行祈福,临回宫前,郡主不小心落入了山谷,木统领为救郡主也落入了山谷,受了伤。” “郡主呢?” “听说和木统领一起回来了,受了些轻伤,因为怕坏了陛下的心情,因而没有来宫中贺寿。” 这伤受的还真是蹊跷!端章祥冷笑一声,皇宫里发生这样的大事,木远州和云念遥却偏偏不在,看来他得好好查一查。 端章祥与云念遥有些过节。 当年他为了与三皇子端章华争权抗衡,在京城建了闻乐街赚取银钱,而且他哄得皇帝开心,同意专门设了个掌乐司管理闻乐街,连禁军都不能干涉闻乐街的事务。 为了多挣些银子,他纵容闻乐街的舞坊、乐坊、酒坊干了不少黑心的买卖。京兆府尹和禁军都管不了他的事,而云念遥却给他找了麻烦。 当时云念遥刚好救了一个被抢到舞坊的女子,那是个良家女子,因为父亲欠了闻乐街的酒钱,便被强行卖去了闻乐街。 云念遥不但救下那个女子,还去陛下面前告掌乐司的状。朝中很多官员也对闻乐街不满,顺势也参了掌乐司几本。于是皇帝派人查闻乐街时,端章祥的一些非法勾当便被查出了不少。 后来皇后出面哭告哀求才保下了端章祥。虽然他平安无事,闻乐街也一如既往地开着,但是皇帝对他的宠爱明显减弱。 而且为了处理这件事,端章祥花费了不少银子,与云念遥的梁子也在这时就结下了。偏偏云念遥的哥哥是北安王,皇帝也要倚重,端章祥不敢从明面上对付云念遥,只好将这一口忍下。 这时,云怀青走入偏殿,禁军上前搜身,又问了几句,没有异样。 端章祥假意道:“今日怎么只见王爷,未见郡主?” “舍妹贪玩,不小心受了点伤,不便上殿。” “那请王爷代我转达问候。” “谢过殿下。”云怀青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 端章祥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北安王不过是个辛苦差事罢了,若不是北境苦寒无人肯去,他这个王爷又能当多久。 然而想到自己登基以后,北境还需要北安王守护,端章祥忽然就不计较云念遥曾经冒犯自己的事了,毕竟他成为君王,要有胸怀。 百官接二连三地出了大殿,他们个个如遇大赦,赶紧离开了皇宫。 端章祥站在殿门口,安慰被盘问搜身的大臣。先立威,后施恩,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至于是谁指使端叶映杀了三皇子,他毫不关心;不仅不关心,他反而感谢端叶映,帮他清除了升龙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端章祥是皇后所生,本就应立为太子。但是,三皇子的母亲却哄得皇帝更开心,让皇帝一度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 为了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端章祥不得不经营闻乐街积攒银钱,他一个堂堂的皇子,却要与那些低贱的人打交道,这让他感到屈辱。 现在,端章华忽然死了,障碍清除了,他很快就会被封为太子了吧! 端章祥站在大殿门口,俯瞰如蝼蚁般离开皇宫的大臣们,心里的欢喜越来越强烈。 出京后,云怀青骑着快马带着侍卫赶出皇宫,直奔乱葬岗。 快出城门时,他看到几个禁军拉着板车回来,车上空无一物,端叶映的尸身大概已经被丢弃了。 乱葬岗很多野狗野猫,他要快一些赶过去,免得端叶映的尸身被损毁。 等到他去了乱葬岗,只见荆棘满地,荒草丛生,蛇鼠出没。顾不得怪乱碎石和荒野荆棘,云怀青下马寻找,果然看到了端叶映的尸身,完好无缺。 奇怪的是,她尸身周围一片狼藉,散布着很多野猫野狗的尸体和一些散乱的爪印,野狗野猫身上的血迹还未干。 侍卫江南循着爪印找过去,发现了两头狼,它们正在草窠里互相舔舐着伤口。听到人的声音,狼龇牙咧嘴地站起来,浑身的狼毫倒竖着。 江南挥了挥手里的剑,剑光闪闪,狼往后退了几步。对峙了一小会儿,两头狼长嗥一声,跳入草丛。不多时,就消失不见了。 江南回到云怀青那里,再看到散布的野狗野猫尸体,江南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道:“王爷,这些野物是那头狼杀的,它们护住了她的尸身。” 云怀青看了江南一眼,没有说什么。 “莫不是她冤魂不散,附在了狼身上护住自己的尸身。”江南再看向端叶映时,心里觉得发毛。 “你信这些?”云怀青轻轻说了一句,江南赶紧住口。 云怀青抱起端叶映,走出乱葬岗。 到了一处风景秀丽、鲜有人烟的地方,云怀青抱着端叶映下马。 和侍卫一同挖了葬坑,另外几个侍卫往远处的村子里寻了一副棺木。 云怀青用帕子将端叶映的脸擦拭干净,又为她梳拢了头发。她头上没有任何首饰,先前头上的首饰应该在出城时被人摘走了。她被后人提及时,大概只会被称作“乱臣贼子”,而针对她的阴谋,针对大成国的阴谋却再也无人得知。 这样的女子,忍辱负重地护住了大成的君王,死后却连一点儿陪葬都没有。云怀青觉得心中一阵悲凉,他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包裹住端叶映的身体。 不便立碑,云怀青在墓上垒了些石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靖南公主,女中豪杰,不负‘靖南’二字。”他掏出酒壶,饮了一口,又祭在地上。 烧了些纸钱,云怀青轻声道:“你的家人已经脱离险境,你可以放心。” 安葬完毕,他骑上马回望了一眼青山绿水间孤独的坟茔,心中说不出的凄然,还有一丝后悔——他本可以想办法救她的。 第27章 探望病人,透露心事 回了北安王府,云怀青一个人在书阁里喝闷酒,昨日端叶映和他说的话犹在耳畔,但是斯人已逝。 又想起端叶映离开前眼中的神情,她的眼睛闪亮,对即将面对的死亡毫不介意。她淡淡一笑,说了句“多谢,保重”。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一杯闷酒入了愁肠,云怀青却更觉得惆怅。 云念遥寻过来,问道:“哥哥有心事?” 云怀青与她聊起今日宫中的变故,云念遥很吃惊,端叶映怎么会刺杀三皇子呢?云怀青与她说了当日端叶映夜访的事,云念遥听罢叹息不已。 云念遥与端叶映不是深交的朋友,但因为两人的遭遇有几分相似,云念遥心里满是同情与敬佩,凄然道:“同为女子,她杀身成仁,令人敬佩。若我与她易地而处,我自认做不到她的程度。” “当时我虽然答应帮她,但是对她的话还是有几分疑虑,”云怀青又喝了一口闷酒,“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一定会设法救她。”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能力未卜先知,她的遭遇匪夷所思,又牵涉到京城的政局,哥哥自然不敢全信,毕竟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北境的安危。她会明白你的难处,不会怪你的。” 云怀青举起酒杯,想要一饮而尽却觉得喝酒也不能浇灭心中块垒,便把酒杯放下了,徐徐道:“我原本只想守好北境,但是现在看来,陛下年迈,几个皇子又蠢蠢欲动,朝局风云变幻,想独善其身已经是一件难事,你一个人在京城,我更不放心。我有一个至交,在东洲做府君,年龄比你大几岁,性格纯良,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东洲虽然偏僻一些,但是离京城远,无论京城时局如何变化,那里受的影响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去求陛下赐婚。” “陛下多疑,我若离开,他又要拿别的办法制衡北境,岂不更麻烦?”云念遥知道云怀青的担忧,宽慰道,“与靖南公主相比,我的处境好了不止百倍,哥哥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这次三皇子谋反,居然把你也算计进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听我一句,京城不能久留,东洲是偏远了些,但是这是你离开京城的好办法。” 云念遥却是执拗地很,“哥哥不必忧心我,我在京城,陛下才最放心,哥哥和北境都更安全;反过来说,只要哥哥守好北境,也不敢有人真得害我。这次我虽然跌下山谷,但也没有受伤。” “那是因为木统领救了你,但他未必能次次救你于危难。而我远在北境,我怕你万一再……” “哥哥放心,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而且,现在宫里刚死了皇子,哥哥若是去请求赐婚,怕陛下生气。” 想了想,的确如此。云怀青只好作罢。 但是又忍不住叮嘱:“以后若是没有紧要的事,尽量在府里,少出门。若必须出门一定要多带一些侍卫。万一京中形势变化,你觉得有危险,一定及时通知我,我无论如何也会把你带出京城。” “哥哥现在越来越絮叨了。” “我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千万不能当儿戏,”云怀青还是有些不放心,“等我离开京城时,我把江南留下。” “王府里的侍卫已经够多的了!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功夫,也会更小心谨慎!” 听云念遥这么说,云怀青只得作罢。他们又聊起要如何感谢木远州,云念遥道:“听说他在家里养伤,我们去探望一下。哥哥带来的那把弓不错,不如带上当做谢礼。”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北安王送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我们现在就去吧!”云念遥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云怀青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也没说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木椿正在医馆内给人把脉,忽然见北安王和郡主登门,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两人先坐下。然后捻着胡须思量很久,开出了药方。 待病患拿了药,木椿又叮嘱一番,这才整理了一下袖袍,正了正冠帽,过来见两人。 云念遥道明来意,木椿让他的徒弟先照看着医馆,他领着二人穿过回春堂的后院,绕过一道石墙,进了一个宽阔的院子。 院子中心是一个练功场,宽阔平整,围着场子摆满了刀枪剑戟等武器,还有一个箭靶子。 练功场周围的空地上,全都种满了药草,郁郁葱葱的。 木椿领着两人从草药圃中间的石板路上穿行,云念遥只觉得药香扑鼻。 “这个院子真是文武兼备,很有雅趣!”云怀青赞叹一句。 “王爷谬赞了。”木椿说着,将二人领到一个正厅。 让小厮上了茶,木椿道:“王爷与郡主稍候,我去叫远州出来。” “不如我们去看木统领,他身上有伤,出来不方便吧。” 木椿笑道:“没什么大碍了,说来还要感谢郡主,远州说当时是郡主为他上药,伤才好得快些,你们稍候片刻。” 云怀青看了云念遥一眼,这件事她从未提过。云念遥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就是她今日不同寻常的地方了吧! 不多时,木远州从门外走进来。他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比那日云念遥与他在山洞中时好了很多。 而且,见了云念遥后,他脸更红了,看起来很有精神。 云念遥先问他的伤好没好,然后让随从拿来弓箭,说是哥哥送的谢礼。 木远州抱拳行了一礼,道:“今日我身上有伤,不便试宝弓。等伤好痊愈,我一定勤练箭术,不负王爷厚情。” 木远州眉眼温和,不时看云念遥一眼。云念遥也是眉眼弯弯地瞧着他。云怀青心里明白了几分。 与木椿、木远州寒暄客气了几句,又道了一遍谢,云怀青与云念遥便告辞了。回去的路上,云怀青道:“我一直以为木统领是一个武人,没想到看起来还有几分文雅。” “嗯。”云念遥回了一声。 “你挑礼物的本事长进了,那把弓他很喜欢。” “嗯。”云念遥还是只回了一个字,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 “我觉得木统领值得结交,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嗯。”云念遥还是一个字,继而又“嗯?”一声,她问:“哥哥觉得他人品不错?” “是你说的,他跳下悬崖救你,又护着你没让你受伤。可见是个忠勇之人。” 云念遥这次没说话,但是脸上透着几分笑意。 云怀青也不愿点破,婚姻大事应该由父母做主,但是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虽是长兄,这么多年却远在北境,云念遥的事都是她自己拿主意,这件事也由着她吧,有木远州照顾妹妹,他离开京城,也多少放心一些。 第28章 探望皇妃,伤口撒盐 不久,木远州被二皇子端章祥召进了宫里。木远州见到二皇子,首先请罪,他身为禁军右统领却未能及时赶回宫里护卫皇帝,实在是失职。 二皇子非但没有责备,反而柔声安慰,又宣御医为他查看伤口。 端章祥问了许多皇贵妃出宫修行的事和云念遥落入山谷的事,木远州如实回禀。端章祥琢磨了一会,道:“木统领辛苦了,你先回家养伤,之后戍卫宫城的重担还是要交到你手里陛下才放心。” 等木远州退出了大殿,端章祥派人把当时随皇贵妃出宫的太监全都抓来审问,一个太监说,的确看到有个宫女推了郡主一下。 端章祥把皇贵妃宫里的宫女全都召集来,让太监指认推郡主落崖的人,太监却找不出那个宫女,只得汗涔涔地跪着请罪:“殿下,这里面没有那个女子。” 端章祥才要恼怒,一个宫女道:“殿下,奴婢愿意说出实情。” “你说实话,我一定有重赏。” 宫女道:“殿下要找的翠儿昨日已经自尽了。郡主和皇贵妃去岩山时,奴婢亲眼看到翠儿推了郡主一下,郡主因此才掉落山崖,想必翠儿是事后害怕,惊惧之下才自缢身亡的。” “你叫什么?”端章祥捏起宫女下巴,问道。 “珊儿。” 端章祥笑道:“我身边就缺少你这么乖巧伶俐的丫头。” 珊儿赶紧跪下磕头。其他宫女见此情景也赶紧跪下,一叠声地说:“奴婢也愿意侍奉殿下。”三皇子一死,皇贵妃也就没有了倚靠。皇贵妃没有了倚靠,她们这些奴婢自然也就没有好前程了。 “机会是掌握在有胆量的人手里的,你们这般蜂拥效仿,我不喜欢,”端章祥笑着让珊儿跟上自己,“你给我说说皇贵妃的事,我喜欢听。”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珊儿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吐露出来,足足说了几个时辰,端章祥从这些事情里大致推测出端章华和皇贵妃的谋划,他暗自笑道:“故意把木远州调到城外,这个老三,看来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了。” “奴婢今后愿意跟着殿下。”珊儿说完,伏在地上。 “我在宫外有处宅子,那里的管事最近打算续弦,你便去那里做一个正牌夫人吧。” 珊儿赶紧磕头谢恩,无论那个管事是什么样的人品和样貌,单凭做他正牌夫人这一点,已是比困在这深宫里侍奉人强得多。 端章祥让人将珊儿送出宫外,这样的丫鬟太聪明,对主子又不忠,他可不敢放在身边。打发了珊儿,端章祥让人把三皇子的随从全都抓了,逐个审问,还真问出点事来。 一个随从被打得皮开肉绽,酷刑之下终于招认,三皇子曾经私下见过棠番太子,两人在密谋时曾经提到一份藏宝图。 还真是一个大惊喜! 端章祥马上派人去四方馆,宣称奉皇命审问石悫,搜查四方馆。 石悫非常镇定,任由侍卫将他带到刑部问话,但是他毕竟是棠番太子,端章祥不能对他用刑。 无论端章祥的人如何指认,石悫的回答都一样:靖南公主的事他不知情,他也从未与三皇子私下见过面,至于什么藏宝图更是闻所未闻。 被派去四方馆的人将石悫的房间搜了个遍,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找到。对于石悫的随从,无论端章祥如何利诱威逼,他们都说不知道。 几番盘问下来,端章祥一无所获。 石悫道:“殿下,大成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心痛。虽然此事与我无关,但是我若久留不归,只怕棠番以为我因此事被扣留,万一再出什么乱子,就不好向两国国君交代了。” 端章祥犹豫着,石悫又道:“大成与棠番联姻本就是为了两国不起战事,虽然太子妃已死,但是我会信守承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与大成起争端。” 的确也不能从石悫身上挖出什么东西,端章祥想了想,也许放石悫回去,才能找到更多线索,于是说道:“这件事等我回禀陛下,待他决断。不过我会替太子殿下说好话的。” 他说得假惺惺的,石悫也假惺惺地道了声谢,便回四方馆等消息。而端章祥则去了后宫去见皇贵妃。 皇贵妃因为儿子死了,正哀痛不已,见了端章祥心情更加不好,怒叱道:“你来做什么?” “贵妃娘娘何必对我发火,杀三弟的又不是我。不过说来可惜,若当日木统领在殿上,以他的能力,兴许还能拦住刺客,三弟也不至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杀了!”端章祥笑得阴阳怪气地,“可惜他陪贵妃娘娘出宫时却受了伤,那日不能在殿上侍奉,唉,娘娘出宫修行的时机还真是不巧!” 端章祥的这句话正好刺中皇贵妃的心事,若她不出宫,不故意拖住木远州,也许他的儿子还能活下来。 然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人世间最令人痛苦的便是“后悔”二字。 事过之后,皇贵妃对于当日的事悔恨不已,这种后悔的情绪像一堆虫子,时时咬啮她的心,让她日夜难安,以泪洗面。 她想过一万次,当日若是木远州在大殿上,他一定能拦住刺客,保住他儿子的性命。 然而,他的儿子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皇贵妃哀嚎一声,又指着端章祥骂道:“混账,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滚出去!” 端章祥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冷笑一声,“可见娘娘修行的心不够诚,这才引来祸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个什么东西!”皇贵妃又悲又恼,胸口有些憋闷,她捂着胸口责骂。 “我的确不是德行高尚的人,而且做了很多坏事。但是我起码不会欺骗神明,借着修行祈福的名义去谋逆!” “你……”皇贵妃又怒又惊,只觉得头脑发昏。 “我现在已经有了三弟谋逆的证据,不过念在他是我兄弟,我还没有交给父王,”端章祥斜睨着眼,慢慢说道,“听说三弟与棠番太子提到过一份藏宝图,贵妃娘娘若把这份藏宝图找到交给我,我保证娘娘还有我侄儿的安全。否则……” 第29章 挑拨离间,荣王在行 皇贵妃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藏宝图,端章华也不是事事都告诉她,她颓然道:“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个。” “皇贵妃若是不配合,就不要怪我去御前说实话了!” “我真得不知道!”皇贵妃的底气显然不足,她是真得怕端章祥握有证据,到时候她和孙儿的性命也会不保。 端章祥笑道:“看来我只能请陛下下令,让娘娘出宫修行了,这次可是真得修行!” “你——你——,我儿活着的时候,陛下何时正眼看过你!现在你倒是威风了!” “说的不错,我花天酒地胸无大志,不如三弟机灵。但是,现在三弟不在了,陛下只好退而求其次!”端章祥得意地笑着,“皇贵妃生气又有什么用!不如想想怎么保住你的皇孙吧。三弟生前纵横跋扈,他一死,怕是有不少人要寻我那侄子的晦气,与其留在京城,不如到地方上当个郡王。您说呢?” 见皇贵妃没有说话,端章祥道:“我还有事向陛下回禀,先告退了!皇贵妃若是想起什么,随时派人找我。”他得意地走出了皇贵妃的宫殿,留下气得浑身发抖的皇贵妃。 皇帝的寝宫里,皇帝因受了惊吓,盛怒之下又急火攻心,头有些昏沉,正躺在榻上休息。 端章祥跪拜请安后回禀:“父皇,那日大殿上的百官已经全都审查过一遍,没有可疑的人;棠番太子也已经盘问过了,也没有可疑的地方,儿臣恳请父皇下旨,让棠番太子早日离京,毕竟当下两国还是要和平共处的。拘押久了,怕惹出什么麻烦。” 皇帝点了点头,问:“端白庸夫妇羁押审问了吗?”皇帝想知道,端叶映为什么会突然行刺三皇子,他皇恩浩荡,端叶映为何还要谋逆! “端白庸夫妇曾随棠番太子和端叶映一同入京,就住在四方馆内;但是父皇寿辰那日,两人却离奇地消失了,儿子查问了四方馆的仆役,他们说当时一早馆里走了水,乱了好一会儿,等仆役们中午给这夫妇二人送午饭时,人已经不见了。儿子觉得,定然是这对夫妇纵火,然后趁乱逃跑。” 皇帝沉默半晌,他隐隐觉得石悫和端章华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端章华死了,石悫又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让他长久留在大成京城也不妥当,皇帝揉了揉头,“就按你说的做吧,先让棠番太子回去。” 端章祥应下。 皇帝又道:“你让刑部发下海捕文书,一定要找到端白庸夫妇,留活口,朕要亲自问问他们。”端白庸是胆小怕事的一个人,怎么会纵容女儿谋逆? “万一他们已经死了呢?”端章祥低声问了一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帝的头又疼了,他无力地靠在床上,揉着头。 端章祥看着皇帝的脸色,试探问道:“父皇,皇贵妃娘娘自认为修心不纯才招致灾祸,想自请出宫,去三弟的封地修行,三弟的儿子也想随皇贵妃出城,陪伴祖母,以示孝心。” 皇帝仍是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端章祥静静等着。 许久,皇帝才缓缓道:“皇贵妃伤心不愿留在京城,出去散散心也好。老三的儿子尚未成年,你告诉他,让他好好孝顺他祖母,他父亲生前是亲王,等他成年了,就可以承袭爵位。” 端章祥一一应下,见皇帝有几分疲惫,他乖顺道:“父皇休息,儿子先退下处理公事。” “你把荣王叫来。”皇帝忽然说了一句。 端章祥不明白皇帝此刻为什么要见荣王,但是也赶紧应下。 不久,荣王进宫,皇帝让他在榻前椅子上坐下。 “端叶映大殿行刺,你怎么看?” 荣王道:“端白庸一向本分,即便先前在南汀做个小小的郡王,也很安分守己,断不会在受到陛下隆恩后反而谋逆,臣弟觉得此事和棠番脱不开干系。” 这几句话正说到皇帝心里,皇帝起了起身子,荣王赶紧上前扶住,又在皇帝身后放了一个枕头。 “老二派人查过了,石悫那里没有找到破绽。” 荣王张了张口,却又赶紧低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朕单独召你来,就是想听实话,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荣王赶紧跪下,“臣弟不敢说。” “朕赦你无罪。” 荣王这才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说:“臣弟觉得,刺杀三皇子的人,有可能就是二皇子。” 皇帝并没有吃惊,也许他心中早有这种疑虑。 “老二虽然也会讨我欢心,但是他太不安分;相比之下,老三沉稳很多,朕之前的确是想让老三继承皇位的,”皇帝喃喃说了几句,像是跟荣王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老二是皇后生的,又年长一些,他对皇位的心思,朕明白。只是他不该将棠番牵扯进来。” “兴许二皇子只是一时糊涂,”荣王故作痛心,又带有几分惊惧,“只是当时三皇子就在陛下不远处,万一——” 皇帝心里一惊,他的拳头猛然攥紧,荣王赶紧又跪下,“臣弟只是猜测,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了很久,才让荣王起身,缓缓道:“朕现在病着,国事全都交给老二我不放心,我打算让老大和老二一起监国,你是皇叔,可以多教教他们。” “臣弟才疏学浅,只怕担不起——”荣王赶紧又跪下。 “朕知道你平时逍遥惯了,忽然让你操心国事也是难为你。不过你也不用急着推脱,政事有朝臣们,乱不了大局。朕让你以皇叔的身份坐镇,免得老大老二行事不知分寸。” “臣弟领命。”荣王这才磕头领旨。 不久后,各部的主政人员、荣王端秩昭、大皇子端章甫和二皇子端章祥被召进皇帝书房,皇帝此时强打精神端坐在椅子上。 皇帝道:“章甫、章祥,我养病这段时间,你们兄弟二人和荣王共同监国,列位臣工要尽心辅佐。” 荣王端秩昭和朝臣们忙领旨,大皇子端章甫面无波澜地与众人一起磕头,而端章祥则是愣了一瞬间。 皇帝这是不信任他?还要让大皇子、荣王和他共同监国。 然而这种犹疑仅有一瞬,他赶紧跪下磕头。 第3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回了自己的王府,端章祥有些气不过,一杯杯地喝着闷酒。他不担心荣王,这个九皇叔向来逍遥自在,皇帝让他监国不过是来做个样子。但是,这个老大平时只知道读书,上朝时一言不发,一副对朝堂丝毫不关心的样子。没想到,老三一死,他倒冒头了。 越想越气,端章祥把酒杯酒壶摔了个粉碎,骂道:“好你个老大,咱们走着瞧。” 于此同时,端章甫的府邸里,他仍旧挑灯夜读。治国方略,兵法筹谋,天下大道,尽在这个书房之内。 端章甫虽是长子,但是母亲出身不高,又不十分得宠,所以在其他皇子都性格张扬,对皇位表现出野心时,他却像个透明人一样,从未得到皇帝的夸赞奖赏。他也从未刻意讨好,现在皇帝的恩宠突然落到了他身上,他也毫不惊讶,仍是与往常一样读书。 他本就是荣辱不惊之人,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朝臣们纷纷猜测皇帝的心思——皇帝究竟想让哪一个皇子继承皇位。朝中风云变幻,朝局走向更加扑朔迷离。 而荣王端秩昭应该是其中最惬意的一个人,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虽然计划的一些细节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结果很令他满意。 最是无情帝王家,每一个生在皇家的人,对权利都有一种先天的渴望,华丽又高贵的龙椅,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 端秩昭在年轻时争夺皇位失败了,不是败在能力,也不是败在出身,而是败在运气上。他运气不好,眼睁睁看着别人登上宝座。 之后,他便耽于享乐,每日醉生梦死。 端秩昭的荒唐让皇帝很安心,所以皇帝将他所有的兄弟全都遣到封地,却独留了端秩昭在京城,还封他为荣王。即便是皇帝,也需要有一个不危险的亲人在身边,偶尔孤独寂寞时,好和亲人说说话,感受一下亲情的慰藉。 来自端秩昭的这份慰藉让皇帝很受用,因而皇帝赐给他很多宅子、田地、马场,即便是北境的战马,皇帝都曾经让官员专门送来几匹,只为给荣王贺寿。 皇帝给了荣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是,一颗对权利的渴望之心,怎么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就改变! 皇帝越加宠幸端秩昭,端秩昭对帝王的权利便越加渴望。 端秩昭曾经和弆狼人勾结,只为在北境掀起波澜,给自己创造一个颠覆皇权的机会。但是他失败了,他低估了北安王云梧的能力和决心。 云梧率领着北境军击退弆狼人,用他的性命和数万北境军将士的性命守住了北境,让京城的皇位纹丝未动。 也许是端秩昭意识到他不可能颠覆当今的皇帝,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皇帝的儿子身上,也许他可以操控未来的天子。 端秩昭蛰伏京城多年,默默地等待机会。当他无意中听说棠番人正在寻找一张地图时,他隐隐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织一张细密的网。 这张网的猎物是大成的皇位,他将端叶映、大成的皇子们和棠番太子拉入网中,为他的猎物献祭。 计划一开始很顺利,端秩昭找到了那张地图,但是他没有据为己有,而是将存放地图的地方透露给端章华。 端秩昭太了解这个三皇子了! 端章华对皇位早有觊觎之心,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更是让他蠢蠢欲动。他的父皇已经年迈,但是身体仍然十分康健,他不想再等了。 一切都如端秩昭预料的一样,三皇子端章华得到了那张地图后,果然联络棠番太子,促成大成和亲,然后将刺客悄悄放入棠番的使者里,趁着和亲的机会刺杀皇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端秩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和亲仪典上,端章华的人只要出手刺杀皇帝,端秩昭便会派人将刺客拿下,而且他早已准备好了端章华谋反的证据,届时皇帝已死,三皇子又有谋逆的重罪,而他这个皇叔,会因抓住刺客立了大功得到众臣敬仰推崇。 国不可一日无主,他这个皇叔很有可能被推上皇帝宝座!亦或者,他没有立刻登上皇位,但无论是谁继承皇位,他也是监国重臣。 大皇子是个书呆子,懦弱无闻;二皇子一肚子坏水,胸无大志;皇帝的其他皇子或者年幼,或者体弱,或者平庸,不足为虑。 他早晚会取而代之,一步步踏上那张宝座。 但是,端秩昭没想到计划失败了,和亲仪典顺利进行,皇帝安然无恙。 虽然一个机会错过了,但端秩昭也不急躁,他默默地等待下一个机会,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相比之下,端章华却是有些乱了分寸。行刺失败后,三皇子端章华胆战心惊了很久,他怕禁军从刺客身上查出什么来,暂时收了篡位的心思。 但是他的手下喜鸢却明里暗里地挑唆,并帮他想出了让端叶映刺杀皇帝的计划。 终于抗不过皇位的诱惑,端章华再次铤而走险,他让喜鸢去棠番和石悫联系,又让喜鸢把端叶映的父母送去棠番,作为控制端叶映的手段。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喜鸢本就是端秩昭安插到他身边的,他辛苦忙碌,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然而,端章华没有想到端叶映不是寻常女子,她即便是死,也不受石悫摆布。 当端叶映的长簪刺透端章华的身体时,谁也不知道端章华心里想些什么,他兴许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死,但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和石悫、端叶映一样,都是别人鱼钩上的饵料罢了。 端秩昭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喜滋滋地品着,虽然计划的过程不太顺利,也耽误了些时日,但是结果很令他满意。 老大端章甫是个书呆子,闷不吭声;老二端章祥野心勃勃,却智谋不足,他早晚会自掘坟墓。 端秩昭满意地看着当下的朝局,天下,早晚是他的。 这时,喜鸢走进屋子。 “喜鸢,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若非主子,奴婢早就死了,奴婢活着就是为了给主子当好爪牙,不要赏赐。” 端秩昭端了一杯酒给喜鸢,喜鸢一饮而尽。 “听说棠番太子这几日就要离京,你盯紧他,无论这个人以后是不是棠番的国君,他都要为我所用。” 喜鸢领命。 第31章 地图真相,让人发狂! 几日之后,三皇子的母妃、遗孀和孩子全都离京去了他的封地——一个距离皇城很远的地方。三皇子生前因为十分受宠,又对皇位志在必得,因而他对封地从未认真经营过,那里既没有得力的帮手,也没有丰厚的物资,现在他的孩子一旦出了京城,远离了朝政中心,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同一日,棠番太子石悫也离开了京城,大成皇帝派人亲自护送石悫,一定要确保他安全地回到棠番。 这一次来大成国的京城,他的心情比去年更糟糕。他没想到端叶映死前居然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措手不及。 端章华死了,喜鸢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地图还有一部分下落不明,他努力了这么久,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更让他发疯的是,端叶映的父母居然被人救走了,那对老夫妇没有什么本事,定然不会在京城寻找帮手,唯一的可能是端叶映暗中做了什么。 这个女人,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 愤恨至极,石悫拿拳头把一棵树硬生生地打断,手上鲜血淋漓。 端叶映的尸身,他派人偷偷去找过,但是连一块骸骨也没有找到。 这个无法被征服的女人,永远地消失了!石悫心里五味杂陈,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回棠番的路上,石悫坐在马车里拿着不完整的地图出神。地图虽然已有大半,但是最紧要的那一部分端章华没有给他。 盯着地图看了很久,他没有看出任何线索。 已经忙碌了这么多年,眼看地图就要到手,他怎肯放弃,他还要另想办法,把地图拼凑完整。 在一处驿馆暂时歇脚时,石悫听到几个驿使坐在一起吹牛。 一个说自己去过多少地方,大成的山山水水自己没有不熟悉的。一个说自己吃过多少美食,大成各地的风俗他如数家珍。还有的吹嘘自己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赶路,送过多少军情和捷报。 听着驿使们吹牛,石悫有了主意,他让侍卫找到驿馆主事,说要在此处休息。 大成禁卫军护送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辈,驿馆主事连忙将石悫请到上房休息。当天夜里,那个曾经吹牛熟悉大成山山水水的驿使被偷偷抓进了石悫的房间。 石悫拿出地图给驿使看。 驿使被刀架着脖子,只好使出浑身解数辨认地图:“看山脉走向和河水的流向,像是南方一带,具体是哪里,得有完整的地图才行。” “废话,若有完整的地图,哪里用得着问你!”石悫的手下和他一样暴躁,狠狠踢了驿使一脚。 兴许是这一脚让驿使脑子灵光了,他赶紧说:“我猜到一个地方,但不知道对不对。” “快说。” 驿使指着地图残缺处说道:“这里具体是哪里我不清楚,但是它周围的地势,我看着眼熟,像是南汀一带。” “你确定?”石悫猛然站起身。 “小的经常走这一带,算是比较熟悉。”驿使吓得一哆嗦,赶紧回答,但是看到石悫的眼睛透露着凶狠,驿使的声音越发低了,“小的只是猜测,也不确定。” “到底是不是南汀?” 驿使赶紧磕头:“是南汀,小的肯定,那里有两条河交叉了两次,像是一个葫芦。” 石悫拿过地图,图上的确有两条交叉成葫芦状的细线,他先前并没有注意,只有这些常查看地图的驿使才会注意到。 “很好,你接着说。” 驿使拿着地图给石悫看,声音哆哆嗦嗦的,“这个地图上没有标记方位,所以必须到南汀一带,对着地图找准方位。若小的猜对了,大人在南汀找一个本地人打听一下,他们应该知道地图上空缺的地方是哪里。” 石悫笑得阴恻恻的:“还算聪明,我得赏你点东西。” “小的不敢。”驿使赶紧叩头,他见多识广,让石悫这样的大人物都心心念念的地图上,定然有很多宝贝,现在秘密被他知道了,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驿使咬了咬牙,抓过身旁的灯烛向自己眼睛戳过去。惨叫几声后,驿使跪着磕头求饶:“大人,小的现在已经瞎了,什么都看不见,还请大人放了小的。” 石悫看驿使的样子有几分可怖,还有几分恶心,便挥了挥手。驿使被石悫的手下拖出去,丢到了驿馆外很远的地方。 仔细琢磨着驿使说的话,石悫忽然问:“南汀这个地方,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一旁的侍卫想了想,回道:“先前的太子妃,好像就是南汀人。” “你怎么知道的?” 侍卫道:“太子妃的生母住在府里时,属下听喜鸢说过一次,喜鸢就是从南汀把他们接来的。” 石悫一愣,沉默了很久,脸色越发难看! 上天真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侍卫猜到了石悫的心思,什么都不敢说。 石悫心里憋闷,让侍卫给他拿了几壶酒。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喝着闷酒,有了几分醉意后,石悫忽然举起酒壶把酒倒在地上,低声冷嘲:“太子妃,看到我今日的处境,你很开心吧?”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他又喃喃自语:“若是当时我对你好一些,你是不是会帮我找出地图上残缺的地方是哪里?太子妃,你会帮我找到治怪病的药,对不对!” “哈哈哈——”石悫狂笑起来,“端章华,你耍得好手段!竟将我玩弄在你的股掌之间!可是,你也遭了报应,你死在她的手里。” 又是一阵狂笑。 “原来你竟是来救我的!我却杀了你,真是报应不爽!”石悫醉得疯疯癫癫的,满嘴说着胡话,一个不稳,他摔了一跤,手里的酒瓶碎裂,瓷片扎在皮肉里。 石悫疯癫地笑了几声,又开始哭。 侍卫站在门外听得清楚,却不敢进去。他们清楚,这些胡话只是石悫这一时说的,若是明日有谁提起他说的这些话,定然是活不成的。 哭闹了很久,石悫没有了动静。 侍卫在门外站了很久,终于推门进屋。 石悫安然地躺在地上,呼吸匀称,显然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侍卫又悄然出了屋子,将房门关紧。 翌日启程时,一个穿着石悫衣服,与他样貌很像的人登上了马车,在大成护卫保护下向棠番行去。 而真正的石悫和几个亲随早已换了衣服,从后门出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南汀。 石悫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却不知端章祥早就派人盯紧了他,在他偷偷溜出驿馆时,端章祥的心腹也悄然跟上。 而喜鸢更是藏在隐秘处,看着这些人的动向。 第32章 死里逃生,更名岐英 就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暗流涌动时,京城郊外一个偏僻的村子,一椽老旧的屋子里正燃着篝火,一个老妇人坐在篝火旁熬着药,屋子里药味弥漫。 老妇人用木棍挑着篝火,升腾的火焰照着她画满花纹的脸,这是岐枫。 屋子一角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是端叶映。 那日端叶映被禁军拉出京城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挂棚的小车在后面远远跟着,驾车的正是岐枫。 云怀青将端叶映从乱葬岗抱走时,也不曾注意到那一辆挂棚的小车。 在被葬到土里不久后,端叶映就被岐枫从土里挖出来,背上了小车,拉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子。 岐枫把端叶映带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时端叶映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原来岐枫在与端叶映道别时,偷偷塞到她手里的药丸能解了虫蛊之毒,药丸里有一味百年难遇的稀世珍宝——金蚕,它能护住人的心脉,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所以当日大殿上,端叶映体内的蛊毒发作后,她虽然看起来没有了气息,但体内的金蚕之力却已经护住了心脉,她其实是假死,只要及时救治还能保住性命。 端叶映的生命力之强,岐枫早已知道。她相信端叶映也能挺过这一关。 一切如她预料的一样,端叶映吐出了许多乌血,身体里的毒蛊被吐出,余毒也在慢慢消除。 而且,因为金蚕之力,端叶映的身体慢慢发生着变化,她的那些旧日疤痕上慢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蚕丝一样的东西,蚕丝逐渐变硬再脱落,露出了新的皮肤,曾经累累的疤痕变得十分浅淡,整个人犹如重生一般。 岐枫给端叶映喂下了一碗药,过了不久,端叶映长舒一口气,醒过来,像是睡了一个长长的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看着尘土渗漉的破屋,端叶映悠然道:“这是在阎罗殿吗?没想到这么破旧,阎王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看了一眼岐枫,她疑惑道:“枫婆婆,你也死了吗?” “我可不会轻易就死,是我把你救过来了。”见端叶映活过来,岐枫脸上有了笑意。 然而一切仍是懵懵懂懂的,这是在做梦吗? 之前端叶映在梦里无数次逃出棠番,回到南汀,但梦醒后却又回到黑暗恐怖的练武场。 端叶映伸手扭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有些疼,不是做梦!惊喜之余,她发现胳膊上的疤痕几乎微不可察,宛如新生,又陷入疑惑之中。 “放心,你是真得逃出生天了!”岐枫看着端叶映,感叹一声,“也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我被困在棠番几十年,费尽心力研制解药,本来是想给自己女儿用的。没想到因为你的出现,我女儿的毒不仅解了,而且我有机会与女儿团聚,又得以离开棠番来到大成。解药没有用在我女儿身上,但是却用来救你了,算是对你的报答吧。” 端叶映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盯着自己的身体打量半天,问道:“这些疤痕怎么都不见了?” “我的解药里有金蚕,能让人重塑筋脉,身体上的旧伤自然也就消失了。不仅如此,你先前受的伤也因为金蚕的药力得以恢复,现在你的身体很好。”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过来,端叶映笑起来,笑着笑着又痛哭不已,过往的种种压在她心头,今日算是完全摆脱了。 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她终于自由了! 岐枫也潸然泪下,她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她已风烛残年,所剩的日子不多。而端叶映还年轻,可以去过自由的生活了。 “多谢你,枫婆婆。” 岐枫帮端叶映穿好衣服,看到她肩背上的一个紫红色的印记,岐枫奇道:“这个印记居然没有消失。” “我娘说那是我天生的胎记,兴许是因此才不易消除!”端叶映正沉浸在重生之喜中,毫不在意身上的印记是多还是少。 岐枫打来一盆水,端叶映盥洗一番,又梳了头发,换了干净的衣服。她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发现容貌与先前有了细微的变化。 “枫婆婆,我的样子是不是变了?” “金蚕能重塑人的筋脉,所以相貌有了一点儿变化也正常,你与先前的样子有七八分相像,”岐枫打量着端叶映的眉眼,“我觉得这是好事,免得被人认出来。” 端叶映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在世人看来,端叶映已经死了。我也该更名换姓,开始新的生活。枫婆婆,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岐枫想了想:“不如你随我姓,名字你自己取。” “岐英。”端叶映喃喃道。 “岐英!”岐枫重复着,“很好,从此你就是岐英了。” 见岐枫起身开始整理了东西,她问道:“枫婆婆,你要去哪里?” “我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日,我女儿还在京城客栈里等着我呢。我去接上她,然后我们母女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去。你呢?” 端叶映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曾被托付给北安王,于是说道:“我要去寻找我的父母,也许他们还活着。” “其实你的父母若知道你现在的境况,一定希望你开始新的生活,去找他们,就是把自己再置于险境。” “我明白,但是没有父母便如无根浮萍,我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岐枫有所触动,叹了口气,“那你多加小心,不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她将一包东西递给端叶映:“这是从你棺材里拿出来的。说起来,那个安葬你的人对你算是赤诚,挖的坑那么深,又祭奠了很久,他若再晚走些,你就要在墓里憋死了。” 端叶映打开看了看,那是一件旧披风,衣领处绣着一个“云”字。端叶映心头一热,这是云怀青的东西,他果然将自己安葬了。 岐枫又递给端叶映一个包袱,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盘缠。岐枫把火灭了,又仔细得把灰烬中的火星扑灭,一老一少往京城行去。 这是端叶映第三次进大成的京城,第一次她只是端叶映,一个南汀的小女子,懵懂不通世事,全然不知道命运给她挖了个大的陷阱;第二次她是靖南公主,棠番的太子妃,饱受欺凌,忍辱负重,却意外地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一次,她是岐英,没有束缚,也不用肩负使命,是个自由自在的人。 入了京,岐枫去了客栈,接上女儿。三人就此道别,从此各自珍重。 从此人海茫茫,江湖路远,世间再无端叶映,而只有岐英了。 第33章 追去北境,寻找父母 岐英去了北安王府,这次她大胆地走到门口询问,侍卫果然不认识她。 “我是王爷的一个旧友,叫岐英,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一下王爷。”岐英道明身份。 “王爷已经回北境了,”侍卫打量着岐英,并仔细回忆何时见过她,思量了片刻,侍卫又问,“你找王爷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路过探望而已,王爷不在京中就算了,”岐英赶紧笑着回答。她想问一下云念遥是否在府中,忽然又意识到,云怀青救助她的父母是极隐秘的事,他未必会告诉云念遥,免得将云念遥也置于险境,因而只是说:“还请代我问候一下郡主。” 侍卫一时拿不准岐英的身份,于是冷冷地说了一声:“你叫岐英?” “是。” “郡主不在家中,”侍卫说了一句,“等她回来我会转达。” “多谢大人。”岐英道了声谢。 离开王府后,她又去了四方馆。 此时的馆阁正在修缮,聚满了干活的匠人,离馆阁不远处有个茶水铺子,岐英过去买了壶茶,坐着歇息,并打探消息。 茶水铺子的小二哥是个嘴快的,见岐英给的茶钱丰厚,赶紧将他知道的秘闻全都吐露出来。 “就在棠番太子妃死在皇宫时,四方馆里忽然着了火,仆役们灭了火后发现,先前被关在馆里的一对老夫妇凭空消失了,”小二说得眉飞色舞的,“现在都在谣传,靖南公主和亲去了棠番后,被棠番人收了魂魄,所以她才迷了心窍,成了棠番的刺客。那对老夫妇便是收她魂魄的人,所以靖南公主一死,老夫妇便纵火逃走了。” 小二说得神乎其神,岐英自然是不信。但是有一点她推想出来,北安王信守承诺,救了她的父母。至于父母的下落,只能见到北安王后亲自问一问。 打定了主意去北境,岐英便去买了马匹和干粮,又买了一把简单的刀具随身带着。她的目的地是北辛城,据说那里是云怀青在北境的府邸所在地。 日夜兼程行了十余日,岐英终于进了北境。 此时的北境斜阳晚照,衰草连天,正是荒原古道人寥落,霜峰乱云雁阵寒。岐英自小是在南汀长大的,但是初到北境,她居然觉得有几丝熟悉之感。 极目远望,寂寥的天地间有几支马队在缓缓行进,那些人大多穿着青衣,背着刀剑,岐英觉得他们像是镖局的人。 岐英对镖局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在南汀时,她便时常去镖局里玩,与镖师们很相熟。到了这广阔的北境,她单骑独行的确有点儿不安全,因而岐英一扬马鞭,跟上一支马队。 马队中为首的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肩宽背阔,苍发虬髯,背上的一对大刀十分显眼。男子身后跟着十来辆马车,车上堆满了麻袋,上面隐隐有几个字,岐英跟得略远一些,因而看不清楚。 寻常的镖局出行时,都要将旗子高挂,亮出镖局的名号,比如“威远”“镇远”等,但是这支马队和她常见的镖队不同,这支马队没有插旗子。马车随行的人个个敛声屏气,如临大敌的样子。 其中一个人回头看到了岐英,打量了一下,见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便又回过头去,继续赶路。 天色已晚,马队在一个客栈停下,客栈的小二正在上门板,准备打烊。 马队里的一个青衣男子率先跳下马,走到客栈门口,小二早已笑脸相迎,但是说的话却是:“小店已经客满,诸位还是去别处吧。” “方圆百里哪还有可住的地方!而且天快黑了,最近流寇较多,小二哥让我们在后院住一晚也行。”青衣男子说话十分客气。 “后院也住满了,实在是住不下了。”小二仍旧笑着。 虬髯男子跳下马,走上前。 “没想到是乔堂主,小人见礼了,”小二说着真得行了一礼,又热情招呼,“我们店里吃喝都是丰足的,只是真没有地方停放车马了,您看,这马上就要打烊了。” “无妨,你去准备些吃的、喝的,吃完我们就走。”虬髯男子让随行的停好马车,一起进店。 “这怎么好意思,让堂主睡野地,小的心里不安。” 虬髯男子笑道:“别跟我油嘴滑舌的,赶紧去准备些好菜好酒才是正经事。” 小二这才脚下生风地去准备酒食,岐英这时也走进店里。 “小二哥,住店。”岐英道。 小二端着几壶酒放到虬髯男子的桌子上,扭头只跟岐英说了一句:“小店现在只能提供吃食,住的地方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吃的东西我自己有,就是缺个过夜的地方。”岐英说着打量着店里,寻思着能找个柴房什么的过夜也成。 小二哥只是扫了岐英一眼,乜斜着眼回道:“不用吃饭的话,你可以直接赶路,脚程快些,也许还能赶到平城去。” 若是能赶到平城,谁又会在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住店呢?岐英知道小二哥欺负她独身一人,又是一个寻常百姓,她也不恼,指着桌子道:“怎么没地方住?你看这饭桌,铺上褥子不就是一张床吗?实在不行,地板上也能睡人。” “客官说笑了,这里哪能睡人呢?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大庭广众的睡在地上,也不方便。万一您有个闪失,小店可赔不起。” “你尽管让我住下,出了问题,保管不用你赔。我要求不高,睡地板就行。” 没想到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人,小二给虬髯男子送上了酒菜便使劲把岐英往外推,边推边道:“姑娘,小店没有让客人睡地板的规矩,小的实在是不能让您住下。”小二哥心里清楚,店里住的也都不全是善类,她一个姑娘家,虽说相貌普通些,但万一夜里有人起了歹意,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哪怕她在外面被野狼吃了,也不能让她进店。 岐英生气了,骂道:“你这小二好歹毒的心肠,宁可让我去睡荒野,也不让我在店里住一晚。” 小二个子不高,力气却很大,他把岐英的包袱往外面一丢,“砰”的一声关了店门。 “小二哥,我们还没走呢?”正在吃饭的一个青衣男子笑道。 “一会儿等诸位吃完了,我再开门。”小二又是一脸笑意。 虬髯男子笑道:“你个小二哥实在是有些死心眼,她一个女子赶路,你多少给她些方便,没有屋子了,也可以找个柴房让她住一晚,把人赶到外面有些不合适。” “乔堂主,不是我死心眼,而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小店不敢收留。她一个女子居然敢独自到北境来,想必不是善类,”小二说着又往虬髯男子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门道,“近来流寇很多,万一她是个女贼匪呢?” “我看她不像。”虬髯男子笑道。 “小心行得万年船。”小二笑着给虬髯男子斟了一杯酒,又忙去了。 虬髯男子没有再说话,毕竟客店有他们自己的处世方法,自己也不能强迫。他和同行的人匆匆吃了饭,便离开了客栈。 他们走后,小二哥利落地上了门板,把客店关了个严严实实。 第34章 北境遇敌,大开杀戒 虬髯男子和一众人离开客店后继续往前走,他们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停下来,男子一声呼喝:“今夜就在野地里休息,把马车聚集到里面,人在外面守着。” 随着他一声号令,十几辆马车纷纷掉头,车尾与车尾相聚,围成一个圈子。有人开始捡拾干柴,有人准备生火,不多时,他们燃起了几堆篝火,火光相连,把车队围在里面。 一个青衣男子抱着一捆干柴回来,与虬髯男子道:“堂主,方才我看见那个女子了,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看来今夜她要在野外住一晚。” 虬髯男子起身向岐英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地势低洼,四周又没有任何屏障,夜里若是遇到狼群或是贼匪,非常危险。 他喊了一声:“女娃娃,夜里有狼,有匪寇,你到我们这边来吧。” 岐英犹豫了一下,一个青衣男子笑道:“在北境,松乔堂的名声响亮得很,你大可放心,没有人会难为你。” “松乔堂?”岐英从未听说过,不过她对镖师有几分天然的好感,便牵着马走过来。 虬髯男子笑道:“女娃娃,不是本地人吧?” “南边来的。”岐英回了一句。 见岐英戒心很重,虬髯男子与身边人说了几句,那人抱着一堆木块走到岐英旁边,寻了一块没有草的沙地,把木块架好,又从篝火堆里捡了一块燃着的木头递给岐英,笑道:“夜里有狼,燃着篝火,狼就不敢靠近了。” 岐英接过燃着的木头,道了声谢,把火堆点燃了。 “我叫岐英。”岐英对着虬髯男子说道。 “乔松峰,”虬髯男子也回了一声,打量了岐英片刻,他问,“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自己来北境?” “寻亲的。”岐英烤着火回答,她的确是来寻找父母的。 乔松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见松乔堂的人行事与镖师们不太一样,岐英问道:“松乔堂是做什么的?” “医馆。”乔松峰大概受了岐英的影响,回答也十分简短。 见岐英疑惑地看着他,乔松峰笑道:“怎么,我不像是开医馆的?” “像个镖师。”岐英自小见过的医者都是儒雅干瘪的老者,头戴方巾,宽袍大袖,两鬓斑白再配上三寸山羊须。像乔松峰这样背着双刀,声如洪钟的医者的确不多见。 乔松峰笑道:“北境豺狼多,贼匪多,这里的医者自然也要会打架才行。你从南边来,对北境不熟悉,见多了就习惯了。” “客栈早早打烊,是为了防贼匪吗?”岐英问了一句。 “最近有流寇作乱,时常打劫客店,他们也是怕了,”乔松峰看了岐英一眼,又问,“你带防身的兵器了吗?” 岐英亮了亮手里的短刀,这是她在铁匠铺子里买的一把杀猪刀。 乔松峰看了看她的短刀,笑了笑,又扔给她一把剑,叮嘱道:“你小心些,万一有危险,就往车队这边跑,人多,能相互照应。” 岐英应下,又道了声谢,便把包袱往地上一放。赶了一天的路,她有些疲累了,枕着包袱,抱着剑,靠着篝火,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岐英听到地上微微的振动,还有草茎被踩断的声音。她猛地起身,持剑警戒,松乔堂的人也发觉了声响,警觉起来。 不远处的荒草里有响动,岐英握住剑柄,目不转睛盯着那里,过了不久,草里闪出一只野狼,嘴上叼着一只兔子,那兔子的脖颈处早已被咬断了,正滴着血。 野狼看了岐英一眼,眼里的凶狠忽然变得驯顺,它低着头把兔子放在岐英身旁,低低地呜呜几声,便转身又消失在草里。 岐英正惊奇着,松乔堂的伙计上前捡起兔子看了看,笑道:“今日遇到的大概是一只傻狼,居然把猎物丢下逃走了。这只兔子烤着吃,能当个早餐。” 松乔堂的伙计拿着兔子回到车队那边,不久周围又安静下来。岐英抬头看天,朗月斜照,应该是后半夜了。 她已经没了睡意,便枕在包袱上看天上的星星。北境辽阔,天空毫无遮挡,越发显得深邃,盯得时间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岐英正恍恍惚惚地望着星空想心事,忽然,一支飞箭破空而来,岐英闻声跳起。飞箭的准头不好,落箭处离岐英还有几尺远,箭直直地射在地上,箭尾颤动,发出铮铮之声。 岐英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弓箭,而是强弩,来者不善。 松乔堂的人全都惊醒了,几乎就在同时,一排密集的飞箭射向马车那边,嗖嗖的飞箭声刺破夜空。 乔松峰纵身跃起,挥舞双刀,将射来的飞箭凌空斩断,但是有伙计来不及避闪,被箭射中,发出哀嚎。 箭矢之后,一群黑衣人从草地里冲出来,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砍过来。岐英毫不犹豫,拔剑上前与黑衣人斗在一起。 松乔堂那边的黑衣人更多,好在乔松峰武功不俗,手持双刀,大开大合,一时之间没有落下风。岐英手里的剑灵动飘然,剑光缭乱,也牵制住不少黑衣人。 黑衣人短时间内难以靠近马车,堂里中箭的伙计则被同伴拉到马车后面治伤,其他人一半护住马车,一半举着刀剑迎敌。 打斗持续了很久,直到月移星斜,东方泛白,岐英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地上已经倒了不少黑衣人,而松乔堂那边也有不少受伤的伙计。 乔松峰的刀渐渐慢下来,毕竟他已经近知天命之年,鏖战了许久,有些疲累。黑衣人的进攻仍然没有退去的迹象,这次偷袭,他们损失惨重,若不能抢夺马车上的货物,他们怎么甘心。 岐英的剑已经被黑衣人砍断,她此时手持短刀与黑衣人缠斗,身处险境的压迫感让她仿佛又回到了棠番的练武场,然而她早已习惯了绝处求生,毫不畏惧。 手里的短刀忽然被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人一刀砍飞,岐英手无寸铁,只能边后退边躲闪,避开黑衣人的刀锋。 黑衣人步步逼近,岐英连连躲闪,刀刃砍空,斩破北境的夜风,发出呜呜声响。 “女娃娃,你快走吧,不用陪着我们冒险。”乔松峰喊了一声,他们自己受伤殒命是职责所在,而岐英是过路人,她本可以逃走。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斗,乔松峰早就看出来,岐英正在为了松乔堂搏杀,万一她伤了或者死了,岂不是对不起她。 岐英对乔松峰的话恍若未闻。此时,黑衣人又一刀挥过来,岐英就势一滚躲过刀锋,抓起地上的断剑残刃向黑衣人扔过去。 黑衣人闪身躲过,岐英在他躲闪的瞬间,趁机一个缠身绕,骑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就势一摔,将黑衣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又一拳,黑衣人晕了过去。 岐英对自己的战绩十分满意,之前在棠番她犹如困兽,被迫与人打斗。但现在,她有一种主宰命运的快意,击倒贼匪后的畅快难以言明。 没想到岐英居然越战越勇,松乔堂的人倍受鼓舞,连最弱的人也挥刀向黑衣人冲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黑衣人的气焰逐渐被压制下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同时一支飞箭破空而来,从岐英的身旁飞过,正中她对面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挣扎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第35章 劫后重逢,不认识了? 马蹄声迫近,同时又有几支箭羽飞来,几个黑衣人应声而倒,而剩下的黑衣人果断撤退,但很快被骑马的人追上。 赶来的这支骑马的队伍人数并不太多,但却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岐英隐隐觉得这不是寻常的路人,而是一支骑兵。 黑衣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已经没有了斗志,只想逃脱包围,却没有成功,只能缴械投降。 岐英松了口气,她扫了一眼骑兵,此时的晨光还不是太明朗,她只看到了为首者的背影有些熟悉,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松乔堂的人也都松了口气,乔松峰忙收了刀,对骑马者中为首的一个行礼道:“多谢王爷搭救。” 为首者下了马,笑道:“乔堂主别来无恙。”他逐渐走近。岐英朝他看过去,那人正是北安王云怀青。 晨光在云怀青周身镶上一片温暖的金红色,他逐渐走近,岐英的心也跟着飞起来。没想到她日夜兼程,居然赶到北安王前面来了。 拂晓时分,天色渐亮,云怀青的容貌岐英看得清楚,他的面容依然俊朗,与在京城相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也多了几分豪气。 岐英心绪难平,本以为那日一别后,会和云怀青阴阳相隔,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一股喜悦与酸涩同时涌上心头。岐英很想上前感谢云怀青对自己的帮助,也想问一问自己父母的下落。 刚好云怀青往岐英这边看过来,岐英的心猛然跳得厉害了,她渴盼云怀青能认出自己。 云怀青的目光在岐英身上停留了一瞬,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异样,他只是笑道:“方才我看你功夫好得很,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子。” 云怀青的目光很快从岐英身上滑到乔松峰那里,“没想到松乔堂里卧虎藏龙,会有这么厉害的女子护送药材。” 岐英并不是松乔堂的人,但是乔松峰却没有否认,他只是笑了笑,道了声:“王爷谬赞了。” “我不是……”岐英想解释,然而云怀青已经往另一边看过去。他与护卫江南道:“清点一下贼匪的人数,全都带去平城。” 江南领命,和其他的骑兵把黑衣人绑了。 岐英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她的相貌虽然有了一点儿变化,但是相熟的人见了,应该还能认出她;即便认不出,起码也要吃惊一下,好奇一下。但是云怀青却如同看到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岐英心里很忧愁,云怀青不认得自己,那她要如何让云怀青相信自己就是端叶映呢? 云怀青又问松乔堂的人受伤情况,乔松峰回道:“都是轻伤,不影响赶路,多谢王爷挂心。” “乔堂主路上小心,我还有事,不便相陪。”云怀青骑上马,和护卫们拉着被系成蚂蚱的黑衣人往平城方向去了。 待云怀青走远了,乔松峰递给岐英一块帕子,笑道:“岐姑娘,擦把脸吧,都是尘灰。”乔松峰的态度客气起来,不再称呼岐英“女娃娃”了。 岐英略有些失神,机械地拿着帕子擦了脸,看着擦下来的灰泥和血渍,岐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打了一夜的仗,灰尘和血渍遮住了她的相貌,云怀青不认识自己是正常的,心里的忧虑少了几分。 然而云怀青已经走远,岐英自始至终也没有机会开口和他讲话,她的心里有些失落,于是问乔松峰:“乔堂主,北安王为什么要去平城?” “王爷每年都要在北境巡视,除了平城外,伯城和麓城都算他的管辖范围,”解释完了,乔松峰对着岐英一抱拳,郑重行了一礼,肃然道,“岐姑娘,今日多谢你仗义援手,乔某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若有用得到松乔堂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岐英摆了摆手,笑道:“若是易地而处,乔堂主定然也不会看着我遭难的,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乔松峰听岐英这么说,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他是有恩必报的人,因而又道:“我在北境生活多年,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地方都很熟悉,姑娘的亲人大概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帮着寻找。” “我只知道他们在北境,具体的地方我也不清楚,只能一处一处地挨着找。”岐英叹了一口气,她只能等见到云怀青问一问,才能知道,也许她的父母根本不在北境,而是在其他隐秘的地方。 岐英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乔堂主与王爷相熟?” “松桥堂曾为军中送过药,算是有几分交情。” 岐英的心思转了几道弯,她看着乔松峰和云怀青相熟,便想到:自己现在去找云怀青,未必能顺利和他相认;若是跟着乔松峰,兴许会有更多的机会。 她笑道:“我自小就听说过北安王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日后若能有机会再见识一下王爷的风采,也算没有遗憾了。” 乔松峰哈哈一笑,也不觉得奇怪,好像天下的女子本就该仰北安王这样的人,他笑道:“你若是追随他的脚步,未必能跟上,但是往年王爷巡视完这几座城,还会回到北辛城的。你可以在那里等。” “仰慕王爷的人应该很多吧,”岐英笑着说了一句,她见松乔堂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伤,不知道这一路上还能不能顺利回去,因而又问,“堂主去哪里?我护送你们回去。” “不敢再劳烦姑娘。” “不妨事的,我寻亲也不急在一时,而且堂主人脉广,兴许能给我帮上忙。” 乔松峰这才说:“我们回北辛城。” “那我就先从北辛城开始寻亲,”岐英笑道,“堂主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启程吧。” 听到岐英愿意相随,松乔堂的人心里安定许多,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功夫极好,昨夜又冒死相救,堂里的人对她都十分敬佩。 打了大半夜的仗,松桥堂的人都累了,他们就着篝火烤了点干粮,匆匆吃了几口。乔松峰问:“岐姑娘寻亲,可有线索了?” “人海茫茫无从找起,而且他们兴许已经更名换姓了,我只是找找试试而已。” “姑娘在北辛城若是没有安身的地方,可以先住到松乔堂,我们一定以礼相待,也好报答姑娘。”乔松峰欠了岐英这么大一个人情,觉得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姑娘毕竟一个人,住客栈人多眼杂,不安全,”另一个人道,“姑娘功夫好,但是江湖经验好像不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很多江湖手段防不胜防。”这个人在客栈吃饭时见岐英行事不像是久在江湖走动的人,她独身在外,很难保证不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 岐英见松乔堂的人说得诚恳,心中犹豫了一下,忽而她又想到,医馆的消息或许比一般地方要灵通一些,于是便笑道:“那就劳烦乔堂主了。” 松乔堂的人略微修整了一下,又略微收拾了一下打仗后的残局,乔松峰把火灭了,又用沙土仔细地盖在还热乎的木柴上,确保没有任何火灾隐患后,便和岐英一同上路。 一行人走了一日,路上没有再出什么乱子,终于在黄昏城门关闭前回了北辛城。 第36章 暂时安顿,住在药堂 北辛城,顾名思义,北边生活艰辛的地方,那里距离大成与弆狼的边境最近,可以说是大成国最北边的一座城,老北安王云梧的府邸就在这里。 当年云怀青承袭爵位时,曾有人劝他把北安王府迁到平城,这样会更安全。但是云怀青认为当年老王爷的王府在北辛城,他岂能后退一步?而且,他若不守在最北面,北境百姓如何心安。 自他袭爵以来,不断加固北部防线,使战火从未波及北辛城。十几年的安定让北辛城逐渐发展,再加上他的号召力使百姓源源不断地迁徙到北辛城,这座昔日人口只有平城三分之一的小城不断扩城,已经成了与平城比肩的大城。 虽已是晚上,城内却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岐英走在街市上,恍然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好似很久之前自己也曾经到过这个地方。 兴许是自己的错觉,岐英摇了摇头想晃去脑海里这些匪夷所思的思绪,随着乔松峰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松乔堂是北辛城里数一数二的医馆,在城中主街上,十分显眼。 此时松乔堂的门口早已候着很多人,马车一停,早有很多人凑过来,把受伤的伙计抬到堂里。 乔松峰把马停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子赶紧上前拉住缰绳。 乔松峰下马后,年轻男子深深行了一礼,又道:“父亲此行辛苦了,听小六说路上遇到贼匪,父亲可有受伤?” “我没事,堂里的兄弟们大多有伤,你赶紧准备些最好的金疮药,”乔松峰迈着大步走进医馆,又随口问了一句,“堂里一切可好?” “有福叔在,父亲放心。”年轻男子赶紧回话。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医馆走出来,他就是男子口中的福叔,他上前拍了拍乔松峰的肩膀,笑道:“听说你和贼匪打架时,仍然虎虎生威,看来还没老。” “你还没老,我怎么敢。”乔松峰哈哈一笑,他将岐英领到身前,说道:“这次遇到贼匪,多亏岐姑娘仗义援手,我们才守住了药材,岐姑娘以后就在堂里住着,大伙儿不能怠慢了。” 岐英对众人抱了抱拳,年轻男子走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在下乔玉川,是医馆的少堂主,见过姑娘。” “这是我的小儿子,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就行。”乔松峰笑呵呵地跟岐英说话。 见乔玉川仍是恭敬地在一旁站着,乔松峰与他说道:“你先去给岐姑娘安排了住处,再过来找我。” “是,父亲。”乔玉川恭敬地行了一礼,又温和地对岐英道:“岐姑娘,这边请。” 乔玉川在前面引路,领着岐英往后堂走。他们路过有十几间屋子,里面满是药草,这里应该是松乔堂的药房。此时药房里有几个伙计正在磨制药材,金属制的药杵捣着草药,不时撞击在药臼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两人继续往前走,绕过一道影壁,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几棵高树,还有几片药圃,岐英不认得这些药草,只觉得草药的清香沁人心脾。 再穿过院子,就是乔松峰的家。 院子里有几个妇人正在浆洗衣服,她们见乔玉川领着一个女子进来,略有些吃惊。乔松峰平日广交朋友,也时常将客人领到家里来住,但是那些人大多是男子。 像岐英这样的年轻女子来家里住,还是头一次。 乔玉川走到一个妇人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母亲,家里来了客人,我陪她去客房住下。” 妇人生得慈眉善目,她打量了一下岐英,笑道:“姑娘尽管住下,只是家里简陋,委屈了姑娘。” 岐英行了一礼,道了声:“叨扰了!” 乔玉川又对另一个妇人道:“福婶,劳烦您稍后送来干净的枕被。” “你放心,一会儿我连热水也一并送过去。”福婶是个快活的人,说话干脆利落。 乔玉川将岐英领到一个独立的院落里,那里有几间独立的房间,绕墙种着几竿翠竹,看起来十分清幽雅致。 岐英住的客房是几个房间里最宽敞的一间,桌椅板凳和床褥都是干净的。她进了屋,乔玉川便很自觉地走到门外,笑道:“姑娘尽管住下,每日都会有人定时送来饭菜和热水,若是姑娘有事出门,也不必穿过大院,这个院子里有一个侧门。”说着,乔玉川用手一指长着翠竹的那面墙,岐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扇门。 乔玉川又递上钥匙,道:“这是侧门钥匙,姑娘可以随时出入。” 岐英心里感叹,乔松峰这一家对待人还真是赤诚,不仅将自己安排在家里住,连钥匙都一并送上。 不多时,福婶带着干净的枕被来到岐英的客房,她很热情,直接帮岐英铺好床,收拾好枕被。她身后跟着的小厮则送来了热水。 福婶道:“玉川平日里都在堂里忙,这家里的事兴许有顾不到的地方,你若缺什么了尽管跟我说。吃的、穿的、用的,缺什么便要什么,不用客气。” 岐英道了声谢。 福婶又道:“姑娘瞧着不像是北境人。” “我从南边来,到这里寻亲的。”岐英不得不又解释了一遍。 “寻什么亲呢?”福婶也不着急离开,直接在岐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显然一副要聊天的样子。 “找我爹娘。” 福婶脸上顿时升上一层忧色,她打量着岐英,眼里满是同情,同时又有几分歉意,大概是觉得提到了岐英的伤心事,“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不用客气。”福婶有些坐不住了,她本以为岐英寻的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没想到岐英却是个孤儿。 “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外面忙了。”福婶赶紧起身,临走时还给岐英把门带上。 等福婶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岐英便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听院子翠竹的摇曳声。她觉得,北境兴许是她的福地。 第37章 巡视平城,王爷威风 于此同时,云怀青也进了平城,他换上官服,带着圣旨宣召城守。 城守牟自立带着城中文武官员迎接,云怀青宣读了皇帝抚慰城中官员的圣旨,对他们的辛劳勤勉大加赞赏。官员叩拜,高呼万岁。 虚礼过了,云怀青在城中到处巡视,顺便说起他在平城地界抓的贼匪。牟自立先自行请罪:“是属下无能,虽屡次派人去剿匪,但是平城地界辽阔,贼人善于藏匿,鲜有成效。以至于他们杀人越货,成了癣疥之患。” 云怀青冷笑一声,“牟大人没有去找北境军帮忙吗?” “我想着胡军守正忙着在边关布防,不便打扰。”牟自立有些心虚,腰背越发弯曲,像矮了一截。 “牟大人,你自认为与胡源不和,便断定他不会帮你,是你小瞧了他!他虽是粗人,武人心肠,但是剿匪安民的事,他义不容辞,他帮的不是你,而是北境的百姓。”云怀青这几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他对这个牟自立十分了解,他是皇帝钦派的文官,善于逢迎拍马,一心只想着升官发财。他在平城政事上表现出的勤勉大多用在做表面文章上,真得到了攸关民生的事上,往往犯糊涂。 初到平城做城守时,他曾私下克扣军饷粮草,为此惹怒了平城军守胡源。这次平城地界的匪乱他无法平定,却碍于面子不去找胡源求助。 “牟大人,之前你做过一些不妥当的事,导致军政不和。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大人也受了责罚,这件事早就结束了。胡源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他不会因此事忌恨你,倒是大人还耿耿于怀。只有文武齐心,才能守好北境,否则万一民心不稳怨声载道,直达天听,大人岂不是自毁前程吗?”云怀青私下对牟自立提点一番,牟自立赶紧应下。 牟自立早就不想在这苦寒的北境待下去,这里没什么油水,北安王又督下甚严。只靠着清明政绩不知道哪一辈子才能升官,克扣军饷也是想用来拉关系走人情的,否则以他微薄的俸禄,何时才能攒够打通官脉的银子。 但是听云怀青这么一说,他也不敢太放肆了,毕竟云怀青是王爷,折子直达天听,万一再参他一本,岂不是因小失大。 牟自立恭恭敬敬地听着。见他有所收敛,云怀青也不再多说,在城中转了转,婉拒了牟自立为他接风洗尘的好意,出城去了军营。 到了军中,胡源领着众参将跪领了圣旨。 等到云怀青脱了官袍,换上便服,胡源嬉皮笑脸地勾肩搭背,“王爷这次来,一定和俺老胡比试比试,输了的请酒。”胡源是老王爷云梧的旧部,与云怀青最是亲近。军中将士见云怀青来,也是万分开心,起哄着要看他们比武。 云怀青挽了挽袖子,笑道:“那今日你等着掏酒钱吧。” 两人到了练武场,从骑射,到近身格斗,老胡几乎每一场比试都输上一星半点。 “你可不要让着我,输了可是请大家喝酒,你摸摸钱袋,酒钱够不够?”云怀青笑他。 “俺老胡最厉害的还没亮出来呢。”胡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最后比试的是长枪,是胡源的长项。最后,他果然赢了云怀青。 “承让,承让。” “老胡,你五局一胜,还是你掏酒钱。” 胡源拍拍胸脯,“愿赌服输,今晚上请大家喝酒。” 虽然这么说,但是胡源一共就准备了两坛酒,军中每人沾个手指头就没了,众参将笑胡源小气,胡源号称“军中不能酗酒,尝一尝就行。” 胡源的抠门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大家也都不在意,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军中难得有这么平静祥和的日子,喝不喝酒都开心。 但是胡源在自己的军帐里给云怀青准备了一桌酒菜,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了,少不得要喝上几杯。 几杯酒下肚,云怀青问他:“平城的流寇你为什么不帮着剿灭?” 胡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带着几分酒意咧咧道:“我本来是派人去了的,但是那姓牟的怕我抢了他的功劳,把我的人赶了回来。我老胡已经拿这张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了,他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云怀青笑道:“我还以为是你赌气不帮呢!” “姓牟的虽然不是个东西,克扣军饷,又处处给我使绊子,但是剿匪的事关系到百姓,我老胡虽然姓胡,但是不糊涂。” “那就好。我已经提点过牟自立了,让他以后与你好好合作。如果他敬你,你也适当回敬一下,礼尚往来。” “我老胡向来是恩怨分明,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人一丈,”胡源又喝了几杯,带着几分醉意,胡说道,“要我说,北境根本不需要皇帝钦派什么狗屁城守,我们随便找个人管着平城,也比那姓牟的小子强些。说到底,还是皇帝不信任我们。” “老胡,你喝醉了。” 胡源红着脸勾着云怀青的脖子,“我们北境军兄弟的命苦,天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但是呢,皇帝老儿还是对我们不放心,对你不放心,不但扣着念遥妹子,还要派些狗屁城守来……”说着,胡源又要去倒酒,云怀青见他醉了,把他酒杯拿开,倒了杯水。 喝了一口水,胡源笑道:“你当我醉了,拿水来糊弄我。” “老胡,你醉了,开始说胡话了,让人听见不好。” “我没醉,不信,我耍一套刀法给你看。”说着,胡源抽出刀,在军帐里面舞了起来。他这样一活动,酒劲更大,直冲得他的脸红得像猪肝。 胡源的刀法越来越快,脚下却越发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云怀青去扶他,胡源却抱着他的胳膊哭起来:“这套刀法是老王爷教我的,兄弟,哥哥对不住你,老王爷死得惨烈,是我没有把他救下来!” “老胡,你已经尽力了,没人怪你!”云怀青安慰他,但是,胡源的话也勾起了他的往事,心里一阵酸楚。 “我对不起你!”胡源胡言乱语,又哭又叫地折腾了很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云怀青很羡慕胡源,可以哭一哭,喊一喊。 而他,早已忘记流泪的感觉了。 第38章 昔日战事,一战封神 云怀青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从接管北境那天起,云怀青就告诉自己不能哭,起码不能在别人面前哭。 在北境,每个人都是艰难求生,每个人心里都有伤疤,眼泪留给任何人看都是无用的,只会显出自己的懦弱。 曾经一起说说笑笑的人,打一场仗,忽然就没了;热乎乎的笑脸说冷就冷下来。人命在北境最不值钱,随时都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见不得生死却又总是直面生死;受不了离别,却又一直在离别。他从十几岁时,就一直在经历这种伤痛,心上的伤疤一道道,把他的心包裹起来,像一张铠甲,让他看起来坚强一些。 但是,心里总有一处柔软是永远不会结痂的,不管过去多少年,一碰就痛,永远不会麻木。他已逝的父母,远在京城的妹妹,亲如手足的战友,这些就是他心里柔软的地方。 这处柔软可能会让他变得软弱,但是有这么一处柔软的地方可以疼,才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现在他心上的柔软又多了一处,是端叶映,那个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女子,让他敬佩与怜惜。 云怀青猛灌了几口酒,借着酒劲,眼泪汹涌而出。 酒不醉人人自醉,云怀青很快也醉了过去。 等他清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早,他被胡源打嗝放屁的声音吵醒了。 “难怪讨不到老婆!”云怀青笑着踢了胡源一脚。 这一脚把胡源踢醒了,他骂骂咧咧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没老婆!” 云怀青笑了笑,走出了营帐。 晓寒未退,地面一层薄霜。他在军中巡视一番,还算满意。胡源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却是治军的好手。 等到他巡视一圈回来,胡源已经洗了脸,刮了胡子,又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军守大人,与昨晚酒后痛哭流涕的老胡判若两人。 “王爷今日打算干什么?” “你把军中诸将召集起来,我听你们演练兵法。” 胡源干脆利落地应下,不多时,诸将集齐,围拢在一个巨大的沙盘边。 云怀青早已准备了十几个竹签,上面各有一道题,都是弆狼人可能会偷袭北境的一些情况。诸将每人抽一根竹签,然后,根据自己的问题在沙盘上演练如何应敌。 其中一个将领抽到一个题目:弆狼两万人突袭悬狼山,我方只有两千人,如何应敌。 那个将领拿着小旗子标出悬狼山的位置,然后道:“敌众我寡,不能在开阔地带应敌;要把敌人引入附近的山谷,然后把守谷口,以一当十。” 云怀青听了这个将领的应敌策略,皱了皱眉。 那个将领见云怀青不满,上前道:“王爷,这是您之前应敌的策略,难道不好吗?”一看到这个题目时,这个将领很高兴,因为这是真实的战役,当时率领两千人击退弆狼两万人的正是云怀青。 “这一仗的确是我打的,也打赢了,但是我率领的将士损伤太重。若今日让我再重新打一仗,我不会这样做。我会再找损失更小的办法,我希望诸位将领不仅能打胜仗,还要爱惜兵力,他们不是一个个的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都是爹娘养大的。” 众将肃然。 他们只知道云怀青自那一战后立了军威,成了令人敬仰信服的北安王,尽管那年他才二十岁。 但是,他们不知道,午夜梦回,云怀青对死去的将士们满心痛惜,那是他亲手训练的一支军队。那些人,都是与云怀青年纪相仿的年轻人,都是他的朋友。 胡源看向云怀青,他明白云怀青的想法,当时胡源在悬狼山接应云怀青时看到的那一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在老王爷去世,云怀青接掌北境后不久,弆狼军队突然进犯北境。收到消息时,云怀青正带着精锐巡视北境,他派人回北辛城报信,然后就带领着两千精锐奔赴边界,在弆狼与大安交界处的悬狼山遭遇了敌军。 敌众我寡,在开阔处应敌自然是不行的,云怀青率领着精锐将弆狼人引入悬狼山的山谷中,山谷这边是弆狼的铁骑,山谷那边就是大成国的土地,他们以血肉之躯筑了一道堤坝,挡住了弆狼人潮涌般的进攻。 那场仗从中午一直打到黄昏,杀声震天,血流成河。随着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北境军中不断有人倒下,同时倒下的还有更多的弆狼人。 云怀青和他的北境军就站在自己兄弟的尸体上与弆狼人对抗,活人与死人共同坚守着,如铜墙铁壁一般,硬是牵制住了弆狼大军。 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道山谷,即便是死了,也要挡在弆狼人前进的路上,绊住他们的脚步。 仗打了太久却毫无进展,观战的弆狼统帅栗贞塔蒙终于耐不住性子,亲自举刀上阵。云怀青也持剑迎战。 云怀青一剑刺穿弆狼统帅栗贞塔蒙的盔甲把他挑到马下,又一剑削去了他的一片头皮。 血,洒了云怀青满脸,一身银袍上也满是殷红,他手持宝剑冲到弆狼大军中,大喝一声,如战神一般所向披靡。 弆狼人被他的气势震慑,退了军。 这一仗,弆狼军伤亡万余人,但是北境的两千精锐活下来的也不足三成。 胡源率军赶到悬狼山时,只看到堆尸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状。活着的人都是满身鲜血,伤痕累累。 他们从死人堆里往外扒拉活人,足足寻了大半夜,才把所有北境军的尸首全都找出来。之后安葬死难的弟兄们又用了一整日。 而那些留在山谷里的弆狼人的尸首,无人理会,只留给了野狼、鹰隼和北境的黄沙。到现在胡源还记得那些野狼在夜里啃食人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自那之后,弆狼人知道,在老北安王云梧战死后,北境新一代的战神已经崛起,是比云梧更勇猛百倍的人物。 云怀青自那之后,树立了军威,重整北境防线,成为声威赫赫的新北安王,然而,那一役留给他的伤痛,只有他自己得知。 同样的问题,他抛给了军中的将领,也是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筹谋。年轻气盛时满是以身报国的热忱,历练了十年后,他更懂得用谋略与智慧。 云怀青的问题也让北境的将领对如何打仗有了更深的认识。战争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将领的筹谋却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他们要对人命多一份敬畏! 帐中诸将再看云怀青时,更多了一份敬重,近而立之年的北安王镇守北境十几年,大小战役无数,从未有败绩,这是他智勇的一面;他的妹妹被留在京城做人质,十几年来骨肉分离,这是他隐忍的一面;北境人口繁衍,且不断有四方百姓归附,这是他仁德的一面。他们忽然觉得,自己能在北安王麾下,真是三生有幸。 第39章 堂主心慈,收你为徒 兵法演练结束后,云怀青又叮嘱诸将:“我们想着改变,弆狼人也是如此。这十几年来,弆狼人攻打北境没有捞到多少好处,自然会从别的方面想办法。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诸将还要提高警惕,小心弆狼人的阴谋诡计。” 诸将齐声应下。 在军中又停留了几日,督查了驻防,云怀青又往北辛城赶去。 岐英在松乔堂住下后,被照顾得很周到。但是她觉得不能因为帮了人一时,便白吃白喝,于是主动去堂里帮忙。她一边看着北辛城数一数二的药堂是如何经营的,一边在药堂里等着北安王回城。 乔松峰不出门时,就和堂里的几个医师日常坐诊,为人诊病;福叔负责药材的一切事宜,药库里缺什么药他随时报给乔玉川,堂里抓药、煎药的所有事情也是福叔和他手下的几个伙计负责。乔玉川负责统筹堂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像是一个大管家,但他也懂医药,偶尔不忙时也给人诊病。堂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没有一点儿错处。 岐英虽然想帮忙,但是却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于是就喝着茶看着往来的百姓问诊拿药,她期盼能从中发现一点儿自己父母的痕迹。 这日,一个老妇人被人搀着进府,岐英的心猛地跳起来,那人的侧颜与端杨氏很像,岐英忍不住起身跟过去。 为老妇人诊病的是乔玉川,与乔松峰的侠气不同,乔玉川看起来温文尔雅,有几分书卷气。父子二人都是医者,一个像镖师,一个像儒生,完全不像是父子。 乔玉川先询问病况,陪伴老妇人的男子答道:“家母近来总是头晕心悸,胸口也有些憋闷。” 岐英听得心头一酸,她的母亲偶尔也头晕心悸。不知道经过这场变故,母亲身体还安好吗? 乔玉川正给老妇人把脉,见岐英在一旁站着凝神静思,他只当岐英对医药感兴趣,对她微微颔首,便把手搭在老妇人腕上。 闭目沉思许久后,他缓缓道:“北境天冷,令堂受了些风寒。近来又忧思郁结,导致心神不宁,损了心脉。施以针灸再配上汤剂,五日后应见效。” 乔玉川开了药方,让堂里的伙计去抓药,那名男子道了谢,拿了药后便搀着老妇人离开。 岐英的眼神始终系在老妇人身上,一直到老妇人走远了,她仍是望着空空的门口出神,心里对母亲更加牵挂。 北境的天气与南汀全然不同,相同的时节,南汀仍有几分燥热,但北境却已经有了寒意,尤其是夜里,要盖着棉被才不觉得冷,早上起床后也能看到地上的霜露。端杨氏在南汀生活了大半辈子,几乎从未出过远门,她此时若在北境,定然水土不服,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消。 岐英正满怀愁绪,乔玉川的目光却落到她身上,乔玉川问道:“岐姑娘对医药感兴趣?” 岐英先是摇了摇头,忽而又觉得自己若能学一些医药,等以后找到了父母后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们,所以又点了点头。 “既然岐姑娘对医药感兴趣,可以留在堂里学。”乔玉川说了一句,他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声音很柔和,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我可能住不了太久,如果有什么速成的办法,我倒想试一试。”岐英只想学一些照顾病弱者的方法,万一用得上。 乔玉川听完岐英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乔松峰刚好也在堂里,他爽朗笑道:“岐姑娘,医药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好的,即便只是学些皮毛,也要认得常用的药草,懂些脉经。不过,你只要想学,我和福叔可以教你,先将你领进门。天下医药本一家,即便你在这里住不长,以后去了别的地方也可以继续学。你有侠义心肠,如果能一直学下去,将来一定是个好医者。” 岐英犹豫着,她从未想过会在北辛城长住,同时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给松乔堂带来麻烦,因而笑道:“我怕自己学不会。” “你只要愿意学,别的事都不用担心。”乔松峰爽朗笑道。 见乔松峰如此爽快,岐英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想到若父亲母亲真是在北境的话,他们年纪大了,远离故土,万一生病,她若是懂些医药,照料起来也十分方便,于是便笑着对乔松峰一拜,笑道:“我愿意学,只要师父不嫌我愚笨就行……” “哪里能嫌弃你,你对松乔堂有恩,现在我却要当你的师父,是占了你的便宜,”乔松峰说话很直爽,他哈哈一笑,又道,“虽然我们是寻常的药堂,不过也要有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我查一个良辰吉日,收你做我的关门弟子。若你不走,就可以一直在堂里住着;以后你若是要走了,随时走就行,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玉川,你去准备一下拜师的事宜。” 乔玉川脸色微红,忙起身应下,对这个父亲,他是又敬又畏,言听计从。 岐英问道:“我从没有拜入过师门,不太懂规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吗?” “到时候你只要磕头上香就行,别的事情你都不用管,玉川会准备的。” 岐英应下。 乔松峰到了后堂,福叔跟进来,悄声道:“这个岐姑娘来历不明,这么仓促就收下她,会不会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她可是拿着性命护卫过松乔堂的人,我信得过她的人品。” “功夫好,但是医术上未必能有造诣……”福叔捋着山羊胡子,摇头道。 “我也是想给她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来这里寻亲,很不容易;在堂里白白住着,她又不安心,以后我成了她的师父,也好多照顾照顾她,”乔松峰拍了拍福叔的肩膀,又笑道,“而且我愿意教,她肯学,只要用功,哪里会学不好?提前说好,到时候你也要教她,不准藏私!” “我的药材匣子都能送给她,能不能学会就看她的悟性了!”福叔也是一个坦率的人,他和乔松峰一起往后院走,忽然想起什么,他笑道,“你这样做,该不是为了玉川吧?” “你看出来了!”乔松峰笑道,“玉川这个孩子,迟迟不肯成家,我的确有些着急。我看着这几日他对岐英很上心,心里的确是有意撮合一下。” “也是,这个孩子从小做事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这几日却像是开窍了,眼睛总往岐英身上瞟,还会主动与人搭话,我觉得他八成是瞧上人家了。”福叔笑着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 “所以,我收岐英当徒弟,就算是留住她,到时候他们师兄妹相处久了,日久生情,说不定就成了好事了。” “那万一好事不成呢?” “万一不成那就是他们没有缘分,不过到时候多一个徒弟也是好事。” 第40章 刻苦用功,感谢师兄 两日后,松乔堂里喜气洋洋,乔松峰要收关门弟子,这是大事。乔松峰特意派人送了消息给他其他的弟子,让他们来观礼。 拜师礼所用的一切乔玉川早就准备得妥妥当当的,乔松峰领着岐英和众弟子来到药堂里一个安静肃穆的屋子,墙上供着医药祖师爷的画像。 乔松峰点燃了三炷香,领着众弟子上前叩拜祖师爷,其他弟子磕了头就起身站在一旁观礼。 而岐英,则是单独上前跪下,恭敬叩拜。 “今日弟子乔松峰收岐英为关门弟子,特禀告祖师。弟子定当勤心教导,引领岐英秉持祖训,坚守正道。”把香插到香炉里,乔松峰又念了一段祭文,焚纸告天。 之后,乔松峰对岐英正色道:“医者要身清意净,不可妄言,不可傲慢,不可贪财,要勤勉认真,治病救人。” 岐英一一应下,磕头时她在心里默念:我只是暂时找个栖身之所,之后未必会以医者为业,但也会谨守规矩,不妄言,不傲慢,不贪财。 “以后晨昏叩首,早晚焚香,把这些东西记住,学医先修德。”乔松峰十分恭谨严肃。 “是,师父。”岐英也恭恭敬敬地答应,给祖师爷磕了三个头,又给乔松峰磕了三个头。 拜师礼过,乔松峰笑道:“自今日起,你就是我门下弟子,我教你医理与脉经,福叔教你认草药,你好好学,一定会有所成。另外,你与你的众师兄们好好相处,也多向他们请教。” 岐英一一拜见了众师兄,她是乔松峰唯一的女弟子,众师兄们看她都很新鲜,对待这个小师妹也很温和。 而乔玉川也是喜形于色,从今日起,他便有了小师妹。 学医药没有像岐英想的那么简单,拜师后,福叔招呼她跟着自己去了松乔堂的草药库。松乔堂的药草用量很大,大半是从其他地方运过来的。上次乔松峰亲自护送的那些都是名贵草药,而寻常的草药只需要一般的伙计去采办。 此时松乔堂后院停了几辆马车,上面堆满了草药,伙计们正把一袋袋的药材搬到药材库,摆放到草药库的架子上。 刚进药材库的门,岐英就被一面墙吸引了。那面墙就是一个大药柜子,上面满是一个个的小药匣子,足有几百个。每个药匣子上都写着好几味药材的名字,岐英扫了一眼,这些药材名字闻所未闻。 福叔拿出两大厚本的药材书递给岐英,“从今日起,你就对照着这一面墙上的药材把这本书细细地读一遍,一年之内读完了,我再教你别的。记住,只能白天在这里认药,晚上不行,这是药材库,晚上不能有火。” 岐英点头应下,翻开了药材书的第一页,上面写着“一叶萩,又名孩儿拳,祛风活血,益肾强筋”。再看旁边,画着一副药材的描象,另外还有一行小字“甲行子列一格”,她从药柜上找到了甲行子列,打开后看第一个,里面的药草就是一叶萩。 福叔道:“这些药匣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列的,你要对照着位置找到药材,然后记住药材名字,记住药理和用法。” “福叔,是谁这么聪明想出的好办法,这样真是比只看文字和图画好太多了。”岐英不禁夸赞。 “自然是聪明人想出来的。”福叔笑着捋了捋胡须,“一年之内学完,否则,我可不教你别的。” “福叔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福叔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出了药库。岐英把药材书大致翻阅了一遍,一千多种药材。书分上下两部,有寻常用药和不寻常用药两种。她从寻常用药那本书开始认起,她没有任何药理基础,只能死记硬背。 只“一”字开头的药就有几十种,不仅名字容易混,药材的样子也都相似,更不用说药性与用法更是难以记忆。记了几种药材后,岐英才发现,一年内能学会的都是奇才。 之后的几日,她晌午前在药堂,用过了午饭就去北安王府问一问云怀青回来了吗,然后再回到药堂一直看书到掌灯时候。 但是她发现晚上回了乔松峰家后,大把大把的时间不能对着药材学习认药,真是浪费时日。福叔又叮嘱不能带着明火入药库,她只好晚上背药材药理,白天再去认药,但是这样又容易混乱。 这一日傍晚,她准备关上药材库的门,乔玉川走过来,见她面带忧色,问:“师妹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一千多种药材太难认了,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好。而且,我只能白天在药堂里学,晚上药库不准用灯火,等我回了家,药材样子就忘了。” “我给你想一个办法,你把每样药带回去些,晚上在家里也能对着药材认。”说着,乔玉川从身后拿出一卷东西,岐英发现那是一个个小袋子,“你用袋子把每种药材装一点,晚上回家也能继续认药。” “这个办法好,还是师兄聪明!”岐英忍不住夸赞。 乔玉川的脸一红:“趁着天还不算暗,我帮你装药材吧。”他打开药匣,每一样药都拿出一点分别装到小袋子里。他话不多,但是动作麻利。 看着药篓里的一堆袋子,岐英有些犯难:“糟了,师兄,这些药我还认不全,现在装在袋子里我还是不认得,带回去八成又要认混了。” “没关系,等回了家,我帮你把药材名字写到纸上,再装进袋子里,你就记不混了。” 这个方法乔玉川用得很熟练,不像是刚刚想出来的,岐英很好奇,她问乔玉川:“师兄,这个办法是你之前用过的吗?” “我小时候学东西慢,别的师兄弟白天能记五六十种药材,我也就能记一半,药材库里不能有明火,我只好想了这个办法晚上回去再用功。” “我小时候读书若是也这么用功,就不会经常被父亲罚抄书本了。”想起小时候的事,岐英不禁笑出声。她笑起来的样子带着几分明媚,乔玉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觉得岐英与他见过的女子不一样,她的衣着简单,也不施粉黛,但是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像是药圃里的草药,生机勃勃还带着药香,主要是药草能医病,不似寻常的花草只是白白地绽放一场。 乔玉川有些走神,手里的药囊落在地上,他忙去捡,岐英也弯身去捡药囊,两人的手正碰在一起,乔玉川忙拿开手,脸也红了。 第41章 郎才女貌,一起送药 岐英低头去捡药囊,手和乔玉川的手碰在一起,她也没有觉察到异常,她捡起药囊放入药篓,笑道:“师兄,今晚就要辛苦你帮我写草药的名字了。” “不用客气,”乔玉川低着头回了一句,声音仍然是温和的。 岐英拿起药篓,准备穿过后院回自己住的地方,乔玉川却往前堂走。 “你不回去吗,师兄?” “我要去送些药,你先回去吧。” “就在近处吗?” “不算远,走着就行。” 岐英放下药篓,笑道:“师兄,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这城里的夜景。” 乔玉川拿上药,和岐英走出松乔堂的门,在街上慢悠悠走着。街道两旁的店铺都亮了灯,各家铺子门前也都挂着灯笼,看起来很温暖又喜庆。 街上行人不慌不忙地走着,神色怡然,他们大概要回各自的家,家里兴许有父母等着,有妻儿盼着。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平静的日子,岐英的心里很安适,她忽然生出一种念头,若是找到了父母,她很想留在北辛城,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一生。 乔玉川走得很慢,而且暗中调整着步伐和岐英齐头并进,但是他不敢和岐英挨得太紧,唯恐岐英把他当做浪荡的登徒子。但岐英的眼光被街道两旁的店铺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乔玉川紧张的神情。 “师兄,这个是什么?”岐英指着路旁的一个小摊,上面摆满了枣红色的点心,岐英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可以算是北辛城的特色了,点心是用枣肉和粳米做的。”乔玉川一丝不苟地解说,像是在给岐英解说药材的制作方法,“先把枣蒸熟,去了枣皮和枣核,捣成泥。再把粳米碾成糊糊。两者掺起来一起蒸煮,等蒸熟后出锅切成小块,晾凉后再洒上桂花和蜜糖。” “公子和小娘子买一些尝尝。”守着摊贩的小哥笑容满面地包了几块,岐英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几个铜板。 乔玉川却已经抢先付了钱。 “师兄,我在堂里已经白吃白喝了,怎么好让你再破费。” “几个铜板而已,再说我是师兄,给你买东西是应该的,”乔玉川把点心递给岐英,“你尝尝好不好吃。” 岐英这才接过,掰下一块儿放在嘴里,顿时枣香味和桂花味充满了嘴巴,再加上蜜糖的甜味,岐英感觉从未吃过这样的美食,她不禁赞叹一声:“真好吃。” “北辛城的小吃还有很多,以后我经常给你买些尝尝。”乔玉川说着,脸又红了,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子买东西。 “师兄,你也吃一块。”岐英把点心递到乔玉川面前。 乔玉川方才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这下又着了一层红色,他只觉得脸有些发热,耳朵也热乎乎的,像是冬日对着火炉烤火的感觉,他说话有些结巴,“我吃过,知道它的味道。” “我自己也吃不完,”岐英说着拿起一块点心直接递到乔玉川手里,“你也吃几块。” 乔玉川把点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很香甜。 “师兄,堂里的伙计们平常出去采购药材,师父都给他们多发月钱吗?”岐英问了一句。 “出去一趟吃不好,睡不好,还很危险,我爹都会给他们双倍的月钱的。”乔玉川说完后,又看向岐英,但是他不知道岐英为什么这样问。 走到一个街口时,岐英和乔玉川转到另一条路上。 这时,两人方才走过的主街上传来马蹄声,马蹄声很有力,听起来不是寻常的马。岐英忙回去,却只看到了几个骑马的人影闪过,但骑马人的样貌看不清楚。 “师兄,方才骑马过去的是什么人?” 乔玉川也没有看到骑马人的影子,便猜测道:“大概是城守大人和他的亲随吧。”乔玉川说的城守大人是贺崇义,这个人在北辛城做城守已经有很多年了。 岐英若有所思,这时乔玉川领她进了一条巷子,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巷子最里面。 走到巷子尽头,岐英看到了一户人家,大门紧闭着。 乔玉川扣了扣门环,然后便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不久,院子里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脚步声移动地很慢,岐英觉得过了很久,脚步声才挪到门口。 门里面响起扣动门栓的声音,之后门被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这是一个老妇人。 “阿婆,我给你送药。”乔玉川把药拎起来,在老妇人眼前晃了晃。 老妇人的眼神明显也不太好,她凝神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笑道:“是少堂主,快请进。”老妇人一笑,眼角的皱纹全都堆起来。 乔玉川一手扶着老妇人,一手拎着药进了院子。岐英则跟在后面。 院子很宽阔,也收拾地很干净,地上的几畦菜长得很好,看起来绿油油的。老妇人和乔玉川进了屋子,老妇人挪动着步子要去拿茶壶,乔玉川笑道:“阿婆,你不用忙。”他扶老妇人坐下,然后开始诊脉。 过了片刻,乔玉川道:“阿婆,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今天我带来的药丸你继续吃,过几日我还会再来。” “我老婆子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劳少堂主惦记着,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老妇人说着从桌子下面摸出一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不少东西。 “上一次少堂主说你们堂里需要麻绳,我便纺了些,你看能不能用。” “阿婆,我们堂里的麻绳刚好用完了,你的这些正好救急。”乔玉川说着接过布袋子,他又解下钱袋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在老妇人面前,“阿婆,这些麻绳我买下了。” “这些麻绳也刚好抵上药钱,哪里还需要给我银子?” “阿婆,现在麻绳刚好涨价,我给的这些还算是用低价买的。”乔玉川说着把银子推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这才笑着收起银子。 乔玉川起身要走,老妇人笑道:“少堂主喝杯茶再走!”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回堂里还有事。” 老妇人起身相送,乔玉川又扶着她一起走到门口。临别前,老妇人打量了一下岐英,笑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呀?” “我师妹。”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郎才女貌地看着真是般配。” 第42章 王妃遗物,给她陪葬? 老妇人的一番话,让岐英和乔玉川的脸同时都红了,乔玉川忙道:“阿婆,你关好门,我们回去了。”乔玉川走得很快,岐英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出了巷子。 “师妹,方才那个阿婆胡说的,你别误会——”乔玉川轻轻地解释了一句,但是他的解释轻飘飘的,像是怕岐英误会,但似乎又希望岐英能误会。 “没事的,我不会多心。”岐英回了一句。 乔玉川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看起来似乎有点失落。 “那个阿婆纺的麻绳真得这么值钱吗?”岐英问道。 “这个阿婆现在孤身一人,我若直接给她银子她一定不收,只能这样说。我爹说,阿婆是很要强的一个人,她断然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所以每次来看她,我都会让她有空时纺些麻绳,这样我给她的银子便是她自己赚的。” 岐英默默品着这几句话,她想:在乔松峰的眼里,她是不是也像这个阿婆一样,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地,因而乔松峰才执意收她为徒弟,让她有一个托身之所。 就在乔玉川和岐英去给阿婆送药时,云怀青回了北辛城。 云怀青一进府,府里管家先禀告:“近日有一个叫岐英的女子每日都来打听王爷是否回来了,问她什么事,她说见了王爷才能说。” 岐英?还是女子,云怀青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管家道:“那个女子是生面孔,我从未见过。” 云怀青沉思片刻,嘱咐管家:“若她再来,就让她进府见我。” 收到云怀青回城的消息后,江北从牛栏巷回了王府。他在京城时,奉命将端白庸夫妇解救出来,便直接带两人回了北辛城,之后一直没有见到云怀青。 进了书房,江北关好门,暗声禀告:“那对老夫妇被安置在牛栏巷,那里住的多是外地迁移来的人,彼此不相熟,不容易被人怀疑身份。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照顾他们,他们家旁边也安插了王府的眼线,以街坊邻居的身份暗中照顾他们。” “他们现在怎么样?” 江北道:“他们一直问我端叶映的下落,我还没敢告诉,但是两人大概已经猜到了,日夜悲痛。他们年纪又大,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想到端叶映,云怀青唏嘘感慨:“尽力照顾吧,我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 江北应下。 “崇义那里没有什么事吧?”云怀青说的崇义是北辛城的城守贺崇义。 “贺大人向来勤政爱民,城中一切安好。” “那就好。”云怀青揉了揉额头,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很好的休息了,他有些疲累。见此,江南和江北赶紧退出书房,关好门。 兄弟二人到了院子里,江北悄声问:“大哥,我听说靖南公主杀了三皇子,现在连她父母也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了,是真的吗?” 江南感慨:“千真万确,杀了三皇子后,她当场毒发身亡。皇帝龙颜震怒,下令抓她的父母,幸好你那时已经将人救走了,否则这对老夫妇一定会被皇帝千刀万剐的。” “有一句话我不敢问,王爷一向是不涉朝政的,怎么现在却去蹚浑水,万一被人发现那老夫妇在北境,岂不是惹来灾祸吗?” 江南叹道:“王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时的情景,王爷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靖南公主入京朝贺,在皇宫大殿上进献棠番国宝,再趁机杀掉皇帝,这本来就是棠番太子和三皇子的阴谋。若是王爷不出手相帮,靖南公主的父母还在棠番人手里,她若一时糊涂,真得杀了皇帝,到时候朝堂大乱,棠番入侵,弆狼人也会趁机攻打北境。” “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在里面,”江北觉得胸中鼓荡着一股不平之气,他只是奉命救出靖南公主的父母,里面的事情却是全然不知,“可叹她舍生取义,皇帝却全然不知。” “大概只有王爷知道内情了。后来王爷寻找她的尸身,将她安葬了,还把自己的披风也给她陪葬了。” “那是老王妃亲手给王爷缝制的风衣,王爷一直视之如宝,就这么当了她的陪葬品?” 江南叹道:“老王妃当年披甲上阵,与老王爷并肩作战,最后以身殉国;而现在,葬在京城的那位,也是奇女子,舍生取义。世间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王爷敬重她,她们都是女中豪杰啊!” “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奇女子,可惜无缘得见。”江北感叹一声。 “从此世上再无此人了,可惜,可叹。”江南是亲眼见过端叶映的,又和云怀青亲手葬了她,不禁感慨万千。 江北又问:“她怎么就知道王爷会帮她?” “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她有识人之明。当时京城里,肯出手又能帮她的也就只有王爷了。王爷是一言九鼎的人,既然应下了,就一定会帮到底。王爷派你去照顾他们,你一定多加小心,靖南公主的父母在北境,不能被人发现。” “我明白。”江北应下,发现身上的担子忽然变重了。 另一边,岐英和乔玉川回了松乔堂后,她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心中隐隐觉得方才在路上时遇到的骑马人是云怀青。虽然天色有些晚,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一趟王府问问。 她准备出门时,乔玉川却来到了她住的小院,敲了敲门。 “师妹,你不是说药材记不清吗,我帮你把药名写到这些纸条上,再放到药囊里面,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乔玉川满腔热情地帮自己,岐英不好拒绝,只好道谢。 “我是师兄,理应照顾你的。药囊我都放到书房了,那里刚好也有笔墨。”乔玉川在前面引路,岐英在后面跟着。 乔松峰和福叔正在书房下棋,见乔玉川和岐英进来,两个人都以为这对师兄妹是来找他们的,但是乔玉川和岐英各自对他们行了一礼,便各忙各的。 岐英打开药囊,努力回忆白天时认的药材,乔玉川在一旁纠正,并在纸上写下药名及药性药理。 “师妹,这味药性甘、平,你方才说的不准确,你再看一看。” 岐英凑到灯下去看乔玉川写的字,想了想,笑道:“还是师兄记得准确,我有些记混了。” “你已经很用功了,我学医药时,记得没有你快。”乔玉川的声音依旧温和。 岐英又背了几遍,准确无误后,乔玉川便把纸条折起来,放到对应的药囊里。 两个下棋的人也没有心思下棋了,福叔道:“坐了许久,腿有些酸麻,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乔松峰应着,两个人走出书房。 目送乔松峰和福叔离开,师兄妹又继续认药。 福叔笑道:“从来没见玉川对女孩子这么上心过,看来你们家快有喜事了。” 第43章 军中送药?一定得去! 对于福叔的话,乔松峰并没有完全放在心上,他叹道:“这个东西得看缘分,我给玉川提供一些机会,但是事情成不成,要看岐英的心意。玉川平常见的女子都是温婉平和的,岐英这样英气十足的女子,他头一次碰见,兴许是这一份新鲜吸引着他。但是我这两日看着,岐英未必会喜欢玉川。”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少操心了。”福叔说着活动了一下腿脚。 “玉川是个较真的孩子,否则这些年我催了这么多次,他早就随便定下一门亲事了。他是一直在等让他动心的人,”乔松峰的眉宇之间有了几丝担忧,“现在我看着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万一被岐英拒绝了,怕他接受不了,他最听你的话,你多劝解着他些。” “行,这事我放心上了。” 两人在外面小声商量着。书房里,岐英已经有些疲累,而且她心里惦记着找父母的事,所以总是走神。 乔玉川是最用功的人,虽然看起来温和,心里却有几分执拗,他一直让岐英把带回来的药全都认完了,才肯休息,而岐英早已困乏不堪。 “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晚我再帮你温习。” “多谢师兄。”岐英打了个哈欠。 “师妹今日也辛苦了。”乔玉川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岐英刚学认药,猛一下学这么多一定吃不消。 “是师兄辛苦了,陪我这么久。” “陪着你,我不觉得辛苦。”乔玉川的脸略微有些红。 岐英已经困得昏昏欲睡,没看到他的脸色,更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道:“那师兄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堂里。” “师妹也早休息。” 离开了书房,两人各自回房。岐英累得倒头就睡,找北安王的事只好拖到明日了。 第二日,岐英一早便去北安王府找云怀青。 管家听说岐英又来打听王爷的事,便亲自出来会见,并说道:“王爷知道你来寻他,但是很不凑巧,他今日天还未亮就出城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不如你给王爷留一封信?” 可是这件事怎么能写出来呢,岐英问管家:“你知道王爷去哪里了吗?” “这个——”管家犹豫了一下,之后又笑道,“王爷去了城外驻防大营。” “去城外驻防大营的路怎么走?” 然而管家对这个问题却是笑而不答,这是机密,怎么可以随便说。 岐英只好又回了松乔堂,此时她心里有些恼恨自己。 昨日她和乔玉川去送药时,看到的那几个骑马人就是云怀青和他的侍卫的,她的直觉是对的,但是她却没有直接去找云怀青,她犹豫了一下,她怕万一不是呢! 昨夜乔玉川找她,教她认药时,若她能果断地和乔玉川说清楚,自己有事要出门,她也有可能见到云怀青。 但是就因为她不忍心拒绝乔玉川的好意,就因为她的犹豫不决,导致她错过了寻找云怀青的机会。 这一次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岐英心里十分懊悔,人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乔玉川看在眼里,他以为是岐英昨晚背书太累了,便有几分自责。 “师妹,是不是昨晚太累了?” “还好,”岐英心里很不快,但见乔玉川一脸愧疚地关心自己,岐英赶紧收起自己的情绪,安慰乔玉川,“我就是有点儿累,以后习惯了就好了,师兄你不用担心。” 乔玉川对岐英的回答将信将疑,但堂里的事情一多,他跑前忙后地,也顾不得再去想岐英的事。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伙儿都聚在一起,岐英才又和乔玉川见了面。 岐英吃饭没有胃口;乔玉川看着岐英蔫蔫的样子,他也没有精神;乔松峰看起来也心事重重的,脸色有些阴沉;其他伙计看着乔松峰脸色不好,都不敢多说话,个个埋头吃饭。 只有福叔还像往常一样,说些近来发生的事。 “最近弆狼人那边闹得凶,昨晚我听说他们偷袭了北境军大营。”福叔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北境军大营,弆狼人也敢去吗?”一个伙计问道。 “若是两军对垒,弆狼人肯定不是对手,但是他们用奸计,搞偷袭,这件事就两说了,”福叔说着放下筷子,“这次军中肯定有不少人受伤,今天下午贺城守就发了布告,要召集城中的医馆去给北境军送药,并在军中帮忙。” “咱们医馆也得去吧?”又一个伙计问。 这时另一个伙计说道:“这样的事,松乔堂岂能落在别的医馆后面,咱们当然得去。”说着,伙计看向乔松峰。 乔松峰和福叔对视一眼,然后朗声道:“松乔堂在这种家国大事上是从不含糊的,不过去军中送药的确有风险,但凡去的伙计得先和家里说清楚,若家人不同意,不要勉强。” 一个伙计笑道:“堂主,去军中送药的话,这月的月钱是不是得翻倍?” “三倍的月钱。” 伙计笑道:“那我肯定得去,我娘还指着我多挣些银子娶媳妇呢!” “我也去。”另一个伙计附和一声。 “这样的事怎么少得了我,我也去。” 堂里的伙计各个积极踊跃,乔松峰笑道:“你们先别忙着应下,今晚回去后问问家里,明日再答复我。” 岐英方才还蔫蔫的,这下也来了精神,“师父,我也去。”她的话一落音,大伙儿都看向她,还从未有女子去军中送药。 “我不用跟家人商量,自己就能决定。”岐英笑着看向乔松峰。 “我这个师父也算是外人?”乔松峰笑着轻拍了一下桌子。 岐英笑道:“我的功夫在堂里也算是好的,路上能给师父帮些忙,师父一定不会拦着我的。”岐英说的不假,若是堂里这些人轮流和她比试,应该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乔玉川没有说话,他看向乔松峰,他希望乔松峰能拒绝岐英的请求。 这时福叔道:“你一个女子,去军中不合适,再说了,出了城不安全,你还是留在堂里吧。” 岐英目光很坚决,她一定要去军中,因为这是最快见到云怀青的办法。 乔松峰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你若要去也行,但是你得女扮男装,毕竟女子进军营,会有些麻烦。” 岐英还以为是很难的事,当即答应:“师父,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第44章 大胆发问,杀过人吗? 云怀青一年里的大半时间都在军中,他已经习惯了和将士们在一起。往年从京城回来后,他都会在城里住几日,与贺崇义商议一下政务,然后才去军中。 但是这次回城后当夜,他收到军报,弆狼人袭边,因而他回城后只休息了一晚,天还不亮便出城去了军中。 往年这个时候,弆狼人也有南下抢粮食,抢货物,抢女人的,但是像这一次直接攻入北境军大营的情况十分少见。 云怀青在军中巡查很久,查看弆狼人遗落下的兵器,验看受伤士兵的伤,最后他确定,这一次偷袭北境军大营的是弆狼栗贞族的士兵。 弆狼栗贞族是弆狼皇族,当今的弆狼国主栗贞塔蒙就是栗贞族人。栗贞族也是云怀青的宿敌,他的父母当年就是在和栗贞塔蒙对阵时身受重伤,以身殉国。 栗贞族向来诡诈,这一次他们是冒着落崖的危险从山中绕道偷袭的北境军大营,从现场留下的栗贞族士兵的尸首看,他们用的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栗贞族这一次的目的就是为了冲进北境军大营中伤人。 云怀青立刻召集了军医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军医官庞章检验了军中士兵的伤口,回禀道:“王爷所料不错,这次弆狼人的兵器上都淬了毒药,这种毒会让伤口溃烂,很难愈合。士兵若是一直有难以愈合的伤口,时间久了,不仅他们会丢掉性命,而且还容易产生瘟疫。一旦扩散到军中,后果不堪设想。” “庞医师,军中的药材还能撑几日?” 庞章上前回道:“常用的这些伤药、解毒药最多还能够两日。” “庞医师,你列一张单子,把需要的药材全都写清楚。” 庞章赶紧应下,他从云怀青大帐的桌案上取了纸笔,把需要的药材名字一一写下,“王爷,这些药材越多越好。” 云怀青查看了一下单子,都是医家的常用药。把单子交给江南,云怀青叮嘱道:“江南,你即刻回城告诉贺城守,让他尽快筹备这些药材,并发布一道招募令,多招募一些医者来军中帮忙。” 江南不敢懈怠,当即骑了快马回城,贺崇义做事也很利落,很快就把招募医者和筹集药材的告示贴出去。 这也就是福叔他们吃饭时说到的去军中送药的事。 云怀青在军中巡查一遍,对军中布防做了一番调整,又召集诸将,号令军中将士不得懈怠,随时警惕弆狼人的突袭。他料定,当夜弆狼人还会再来偷袭。 当夜,弆狼人果然又行动了,他们仍然是从山中绕行,躲过了北境军的前哨。 好在云怀青早有筹谋,等弆狼人进了大营,早已潜伏在营外的北境军正好关门打狗,弆狼人成了瓮中之鳖。 但是弆狼人的悍烈不是徒有虚名的,尤其是这次对手是栗贞族,他们自知逃脱无望,就用了自杀式的打法。 他们的刀剑早已淬毒,即便只是在北境军身上划一刀,他们也以命相拼。而且,弆狼人还处处放火,烧毁了北境军中不少营帐。 等弆狼人被围歼,云怀青让众将上报战损,军中战死的人不多,但受伤的士兵不少。 一个大将骂道:“这些弆狼人真是阴损,知道咱们北境军从不放弃伤兵,居然用这种打法,想要耗损耗损兵力和物资。”反正,弆狼人是从来不惜命的,他们军中的伤兵从来都是自生自灭,所以弆狼人受了重伤自知无望,都是直接自尽,免的受苦。 “真是和狼一样,从不被伤兵拖累,弆狼女人又能生,不几年损失的人口就能补救回来。” 军中诸将对弆狼人咒骂不休,云怀青则去医帐和药药帐巡查。 庞章和其他的军医早已累得摇摇欲坠,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很久了。 “北辛城的医师们很快就能到,辛苦你们再坚持一段时间,一定要保住将士们的性命。” 庞章和其他军医们郑重道:“我们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而北辛城那边,松乔堂的药材早已筹备好。天还未亮时,乔松峰就起身磨他那一双大刀,他是医者心肠,但是面对弆狼外贼,他也是一个战士。此时北境军被弆狼偷袭,他一定要与北境军同仇敌忾。 岐英昨日忙里偷闲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一身男子的衣服。她想配一把短刀,上次她买的短刀在击败贼匪时弄丢了,之后也一直没有时间去买。但是兵器铺子的刀都太贵了,岐英买不起,她便在堂里找了一把割麻绳的短刀,刀子已经生锈,还有一点儿豁口。 反正什么兵器在她手里都能发挥作用。 此时还不启程,岐英便找了一块磨刀石,蘸着水费力地磨。 乔玉川这时来找她。 “师妹,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军中送药?那里很危险。”乔玉川不明白岐英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总抢着做男人该做的事。 “我跟着师父保护他不好吗?”岐英笑着回了一句。 乔玉川没说话,他很孝顺,当然希望乔松峰能安然无恙,但是他也想让岐英留在堂里。岐英仍在磨刀,刀石相磨的声音在乔玉川听来,很刺耳,让他很不舒服。 看着岐英磨刀的沉稳样子,乔玉川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稳了稳心神,问道: “师妹——你先前杀过人吗?” 岐英磨刀的动作骤然停下。 乔玉川的呼吸声也停住了,他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师兄,过去的事我不想提。” “你不否认,就是承认了。”乔玉川的心提起来,岐英这样的说法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乔玉川的问话,但是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师兄,我不是坏人,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对松乔堂不利,不会对师父不利就行,”岐英又开始磨刀,“若是你不放心,等送完药回来,我就离开松乔堂。” 乔玉川没有说话,他在思考,在判断,但是岐英这样的女子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他得从全新的角度去理解岐英的话,判断岐英的心思。 “你是我师妹,你不用走。”乔玉川思考很久后说出这句话。 岐英抬起头来看着乔玉川,问道:“你信得过我?”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爹相信你,我相信他的眼光。”乔玉川看着岐英,眼神很复杂。 岐英没有再说话,她低头继续磨刀,然后听着乔玉川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第45章 制服野狼,出自本能? 天完全放亮时,想要去送药的伙计早早就到了堂里候着。当岐英出现在堂里时,伙计们都小小地惊呼几声。此时的岐英是男子装扮,她一身青衣,头发都束在头顶,用一根粗布缠起来,看起来像极了药堂里的小伙计,但面容比寻常的伙计要清秀干净。 乔玉川刚好从药堂正厅走出来,见了岐英的打扮,他一时愣住,目光落在岐英身上久久无法移开。后他觉得有些无礼,忙低头走到福叔身旁,等着乔松峰安排。 “玉川和福叔守着药堂,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来,若有意见相左的,玉川要听福叔的,我几日便归。”等一切都收拾好,乔松峰带着岐英还有药堂的几个伙计出发了。 乔玉川送众人离开,望着岐英远去的背影出神,福叔笑道:“你是不放心你爹,还是舍不得你师妹?” “家父远行,我自然要记挂着。”乔玉川垂着眼,说话仍然温和。 福叔哈哈一笑,自顾自地说:“岐英这丫头不错,聪明伶俐,人又善良,最重要的是,她对医药很有兴趣,与你算是志趣相投。你若有意,我可以当一回月老。”福叔笑得山羊胡子都抖起来,他是看着乔玉川长大的,彼此相熟,也不用端着长辈的架子,高兴起来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福叔,你别拿我开玩笑。”乔玉川脸上有了几片红晕,然而眼中的情绪却很复杂。 “好姻缘不易得,你如果对她有心意,就尽早告诉她。” “婚姻大事,要父母做主。”乔玉川回了一句,然而他这么多年却从未听从父母的意见成亲。 福叔摇头道:“堂主是个豪爽的性情,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学到。他当年追求你母亲时,那简直……” 乔玉川忙制止道:“长辈的事,不敢议论。” “你也不要太迂腐,该表达心意时,也不要藏着掖着。咱们北境的男子大多豪爽,万一有瞧上岐英的,抢先对她表明心意,你再后悔可就晚了。”福叔苦口婆心,他其实是想让乔玉川早些对岐英表明心意,这事成了固然好,不成呢,趁着乔玉川还没有陷入太深,也可以及时抽身。 “福叔,我还有药要制,先忙去了。”乔玉川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回了制药房,乔玉川看起来仍旧淡然平静,但是他心里却片刻不停地在纠结:福叔所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岐英是个好女子,男未婚女未嫁,的确是有可能在一起的;但是岐英的身份是个谜,除非有一天岐英能开诚布公地把她所有的秘密告诉他,否则他不敢娶岐英。 乔玉川自成年后,家里一直催他成亲。上门说亲的媒婆把门槛都要踩断了,但是他千挑万选,总觉得那些女子不是完全合乎心意。他不仅是找一个给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庭的女人,他想要找一个能和他心意相通,能让他心动的人。 其实,他也遇到过能让他略微有些心动的女子,但是见几次面后,他就对这些人没有了兴趣。 但是岐英不一样,他们在松乔堂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岐英对他来说仍然充满新鲜感,这种新鲜感让他心动。他告诉自己,岐英的身份很神秘,也许她还很危险,他应该理智一点,直接斩断情丝。 但是岐英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不舍得。 乔玉川觉得岐英一定经历过常人不曾有过的事,才让她在青春年华时有一种看淡生死的淡然与豁达。同时,岐英身上又有热情,尤其是她笑起来时,像是北境的野花,越是在荒野中,越发开得灿烂热烈,即便有风霜,野花也毫不畏惧,尽情释放生命的本色。 这样的女子,会甘心陪他过平淡如水的日子吗? 乔玉川没有把握。 然而,他又渴望经常见到岐英,了解岐英。因而当岐英说她可以离开松乔堂时,乔玉川没有答应,他想与岐英以师兄妹的身份慢慢相处,等彼此更了解些,等岐英说出她的秘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只是他从未体验过爱情的滋味,他不知道,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心便会不由自主。他越是想清醒,便越痛苦。他也未曾料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子不止他一人。 就在乔玉川纠结时,岐英一行已经出了北辛城。 与松乔堂一起去城外军营的还有北辛城的其他几个药堂,一共二十辆马车,由江南和他率领的队伍护送着往军中赶过去。 北境旷野十分萧索,一眼望去满是荒芜。路旁偶尔会出现几株枯树,残枝斜向天空,更显孤寂苍凉。 天上不时有鹰隼飞过,凄唳的叫声让人心里不安。 北境的野草与旁处不同,尽管干枯,却有半人高,无论是野兽还是敌人,都可以隐藏在野草里难以被发觉。 尽管是白日,草中不时传出狼嚎,让人害怕。 车队中人人自危,都攥紧了随身的武器。岐英现在深切体会了乔松峰说过的话,“在北境当个医者,得会打架”。 她的手放在腰间的短刀上,眼睛四下观望,注意周围的动静。她从未见过弆狼人,但是听乔松峰说起过北境军与弆狼人打过的仗,弆狼人十分彪悍狠戾,此地若是真有弆狼伏兵,她这把短刀能顶用吗? 朔风卷过荒原,沙尘弥漫,草叶纷飞。众人如惊弓之鸟,无不如履薄冰。这高草丛里不会藏着弆狼人吧? 江南与北境军也时刻警戒,听着任何的风吹草动。 忽然,高草里传来野兽奔跑的声音,伴随着折断草茎的咔嚓声,十几只兔子从草里冲出来。它们显然受了惊吓,慌不择路时居然冲进了车队。 紧跟着兔子冲出来的是七八头狼,车队的马顿时受惊,狂奔起来。 岐英本来是坐在马车车尾边沿上,马车忽然加速她一个不稳,直接掉下车子。幸好她躲闪地快,没有被后面紧跟着跑过来的马踩伤。 车队和人群都有些慌乱,江南高呼着侍卫去驱赶狼,但是那几头狼显然不怕人,它们的体型很大,像是几头小牛犊,毛色发亮,狼牙森森,它们好像知道车队里没有弓弩手,仅靠刀剑人类无法伤到它们,因而肆无忌惮地在车队里横冲直撞地追逐野兔。 这时,有一头狼冲着岐英奔过来,岐英赶紧拔出短刀,就在狼眼和人眼对视的一刹那,岐英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样如针芒一样的瞳仁她好像见过,还有野狼扑面带来的腥燥气息也让她觉得熟悉。 血脉里有一种东西隐隐被触动,岐英忽然撤去短刀抓住狼头,猛然一个摔身,把狼狠狠砸在地上。 野狼哀嚎一声,然后挣脱岐英的束缚。 人眼与狼眼再次对峙时,野狼的针尖瞳仁有了变化,瞳仁渐渐变大,像是家狗的眼睛。野狼一声长嗥,其它几头野狼纷纷调转狼头,跑入高草中。 第46章 救治伤员,期待相见 野狼群很快消失不见了,野兔也早已没有了踪影,周围又安静下来。 众人都看向岐英,方才发生的事就在一瞬间,他们没有看清楚岐英是如何徒手抓狼的,只看到岐英和狼打了一个照面,然后人和狼都倒在地上。 此时岐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上的土,江南冲他喊了一声:“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方才被狼扑倒了。”岐英飞扬的灰土呛了一下,咳嗽几声。 乔松峰神色紧张,赶紧问:“身上有伤吗?” 岐英摇头。 一旁的人叹道:“被这么大的狼扑倒都没受伤,这个小兄弟好运气。” 另一个人附和道:“这些野狼胆子大得很,先前我的一个亲戚在走野路时遇到狼,腿都被咬断了,人险些也喂了狼。” “今天我们人多,又有北境军的兄弟护送着,这些狼不敢攻击人。”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着狼的事,岐英却有呆愣愣的,她不记得方才摔狼的动作是什么时候学的,但是她在与狼相遇的一瞬间却能本能一样地把狼摔出去。还有,她明明是头一次到北境来,但是这里的一切却给她一种熟悉感。 乔松峰以为岐英受了惊吓,忙把她拉到车上,又让岐英喝了几口水压压惊。 之后的路上,没再遇到狼,也没有遇到弆狼人,行了两个多时辰,刚过中午时,车队就到了大营,众医师松了口气,江南也松了口气。 松乔堂和其他药堂的人被领到了医帐和药帐,医药官庞章让各医馆把带来的药材登记好后放置在药架上。 等一切都收拾好,庞章又统计能留下来帮忙的人。 松乔堂的人全都留下,而有的医馆规模不如松乔堂大,医师不多;也有的医馆派来帮着押送草药到军中的人是堂管钱粮的,不太懂治病救人的事,他们便量力而行,领了药材钱和酬金,准备回去。 乔松峰让岐英跟着他们回去,岐英却不肯,还没见到云怀青,她怎肯离开。乔松峰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留下的人被安排到医帐和药帐中,现在军中伤兵很多,只靠军中的医官的确有些忙不过来。 庞章领着众人深入军营,往医帐和药帐那边走过去。越往前行,岐英闻到一股越加浓烈的草药味,还有药味掩盖下的血腥气。 医帐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受伤的士兵,可见战事惨烈。几个军医忙碌着给伤兵包扎喂药,不得丝毫空闲。 这时,有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伤兵进来,那个伤兵已经昏迷,腿上的伤口处发紫,皮肤已经肿胀。 “军医官,他昨天打仗时受了伤没说,没想到今天却忽然成了这个样子。” “军中已经下令,但凡有伤的,一定要到军帐里疗伤,他不知道吗?”军医官庞章有些生气。 “医帐里人太多了,他大概觉得自己的伤不碍事,不好给医馆们添麻烦。” “唉,”庞章叹了一声,“先治伤吧。” 这时乔松峰走上前,伸手搭上伤兵的脉,然后对庞章道:“这个伤兵交给我吧。” “有劳乔堂主了。” 松乔堂的几个伙计都是跟着乔松峰很多年的,治伤煎药都是熟手。一个伙计在乔松峰手上倒了一点酒,乔松峰搓了搓;又一个伙计将一把薄刃的小刀在火上烤了,递给乔松峰。同时,另一个伙计已经用剪刀剪断了箭杆。 乔松峰把伤口割开,一股乌血顿时流出来,他顺着切口小心地把刀探下去,把箭头挖出来。 用药酒冲洗了伤口,敷上药,一个伙计早已准备了纱布给伤兵包扎。 乔松峰洗完手上的血渍后再给士兵把脉,然后写下药方,让另一个人去煎药。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岐英站在一旁,满眼艳羡,师父的医术的确是高明,难怪在北境这么有名气。 “你先学着些,以后就换你来包扎。” 岐英点头,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更多的伤者来到松乔堂这边,无论是换药还是处理伤口,松乔堂的人都有条不紊。 昨日与弆狼人一战,伤兵很多,军医们几乎都是彻夜不休,现在松乔堂和其他医馆的人来帮忙,军医们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终于能得空吃点东西,喝几口水。 一个军医见岐英站在一旁只是看,就问道:“这位兄弟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岐英一愣,看向乔松峰。乔松峰笑道:“这是我的小弟子,学艺尚浅,所会的有限。” “不妨事,只是帮伤兵换药。” “那你去吧,不懂的地方就问。” 岐英这才去了那个军医旁边,军医递给他一罐药,又指着几个伤兵道:“帮他们除了绷带,换上药,再包扎起来就行。”说着,军医给其中一个伤兵换完药,算是个示范。 岐英点头接过药罐,学着军医的样子,用剪刀剪断旧的绷带,清除伤口上的污物,敷上新药,再用绷带仔细地缠好,最后又打了个结。 军医试了试绷带的松紧,很合适,夸赞道:“手法细腻,学得也快,以后应该是个好医者。”他让岐英跟着他继续给他帮忙。 在医帐中忙了大半日,伤员算是基本处理完毕。 医帐里又充满了浓浓的药草味,军医们给伤兵熬药喂药,岐英也闲不住,一会儿去抓药,一会儿扇着炉火煎药,一会儿又去喂药,忙得一身汗,脸上也沾了炉灰。 乔松峰笑道:“忙了这么久,去歇息会儿吧。” 岐英这才觉得腰酸背疼,腿脚发胀,便出了医帐到外面透口气。西边已有落霞,只是被层层营帐遮着看不清楚。 岐英环顾四周,找到了一片略高的坡地,走过去。 在这里她第一次真正见到了北境的落霞。与她在北辛城中透过层层亭台楼阁看到的微弱红光不同,现在她眼前的天空一片璀璨鲜艳,火红中混杂着其他绚烂的色彩,像一把火尽情铺展燃烧。 岐英心胸为之一阔,看到眼前的美景,岐英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要守在这荒凉的北境。 这里虽然寒冷,虽然萧索,但是天高云阔,站在广袤苍穹下,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她狠狠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觉得血脉通畅,神清气爽。 就在她不远处,云怀青和江南走出大帐。 看到云怀青,岐英赶紧跑过去,道:“王爷,我是松乔堂的岐英,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问您。” 第47章 故人相见,打了一架! 江南打量着岐英,问道:“府里的管家说岐英是个女子!” “我是女扮男装的,这样进军营方便些。”岐英有些着急,自从到了北辛城,她已经等了太久要见云怀青,现在终于见了,她迫不及待地要打听父母的下落。 这时,有军士过来对云怀青耳语几句,云怀青对岐英道:“你先回医帐,等我忙完了会派人找你。”说完,云怀青和江南便匆匆离开了。 岐英不愿回医帐,便在大帐旁等着。然而一直到余霞落尽,明月从东山升起来,云怀青也没有回来。 寒意一层重似一层,岐英只好先回医帐,却见松乔堂的人都不在里面,询问后才知道,军中已经为医馆的人安排了营帐,乔松峰回医帐休息去了。 岐英在军中找了许久,才找到松乔堂的人住的营帐。她刚进营帐,乔松峰和堂里的兄弟们却正卷着铺盖准备出来,岐英好奇,问:“师父,你们去哪里?” “今日是我疏忽了,忘了单独给你要一个营帐,这个营帐你住,我们再到别处去找地方。”乔松峰有些难为情。 岐英忙道:“师父,这里夜里极寒,我怕冷,今夜留在药帐看炉火,那里暖和些。” “丫头,你不用……” “师父,我不骗您。你看这个营帐,这么大又四面透风,真得不如药帐暖和,我在那里睡就很好,”岐英说着,把乔松峰又推回进营帐里,“师父,您放心,药帐里绝对是个好地方,我还得早些去,晚了,也许就被人占了地了。” “这——”乔松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好放下被褥说道,“那你先委屈这一宿,明日我去给你要一个单独的地方住。”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乔松峰粗心,今天军中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也忙昏了头,而且他现在住的这个营帐是军中的人忙里抽闲给他们搭建的。 岐英又宽慰乔松峰几句,便去了药帐。 当夜,有几个伤兵高热不退,岐英守在药帐里为伤兵煎药、喂药、在他们额头搭上湿毛巾降温。天快亮时,伤兵有所好转,岐英也困得有些支撑不住,就靠在药炉旁的椅子上睡着了。药炉的火炭燃烧着,给她带来几分暖意。 云怀青天快亮时才回到他的大帐,来不及休息,他就去巡营,走到药帐时看到岐英在药炉旁睡着了,药炉的炭火还有一点暗红的火星,岐英蜷缩着身子沉沉睡着,暗红的炉火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的。 云怀青询问伤兵的情况,江南想去叫醒岐英。 这时一个伤兵道:“这个小兄弟照顾我们几个,忙了一夜,这会儿刚睡着,王爷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盯着岐英看了很久,云怀青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便询问了伤兵几句,觉得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离开了。 天大亮后,云怀青派人来找岐英。 这时岐英已经醒了,她随着侍卫进了大帐,在看到云怀青时,她的心登时又紧张地悬起来。都说“近乡情更怯”,而岐英此时是“问亲情更怯”。 云怀青屏退了众人,问道:“你多番找我,什么事?” “我——”岐英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在云怀青心里,她已经是个死了的人了,她若说自己是端叶映,云怀青会不会以为白日见鬼了。 云怀青看着岐英吞吞吐吐的样子,越发怀疑岐英的身份。 “我是——我想——”岐英说话吞吞吐吐,终于她想到该如何说了,说话也利落了一些,“王爷在京城时曾救了南汀郡王夫妇,我想知道他们在哪里?” 云怀青心中一惊,这件事极其隐秘,岐英是如何知道的。他面色阴沉,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端叶映。”岐英只好道出真相,又赶紧擦了把脸,抹去脸上的炭灰。 云怀青打量了她片刻,她的样貌与端叶映的确有几分相似,然而云怀青冷笑道:“你若说你是别人,我尚且会信上一信,但是你说的这个人,已经不在了。”端叶映是他亲手安葬的,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死而复生吗? “你究竟是谁?”云怀青的脸阴沉下来,身上充满杀气。 “我真的是端叶映。” 但是云怀青却全然不信,声音也越发冷厉:“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话未落音,他忽然出拳,打向岐英。 岐英本能地躲开,与云怀青拉开距离,她的身法十分轻盈,一看就是学过功夫的人。 “这么好的功夫,却在药堂里当学徒,不可惜了吗?”说话间,云怀青的拳头又打到岐英面前。 岐英只好继续躲闪,拳风不断扫着她的衣角,她逃得十分吃力。 “现在帐中无人,给你机会杀我,你可要把握住。”云怀青说着,拳风呼呼地从岐英身旁扫过。 岐英预想到云怀青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但是两人之间会发生这么激烈的打斗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要怎么才能让云怀青相信自己就是端叶映呢? 神思慌乱时,岐英的动作慢了几分,忽然,她左肩中了云怀青一拳,疼得她皱了皱眉。 “再不出手你就没机会了,我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云怀青说着又打了过去,他已经把岐英当成弆狼的杀手了。 看来,当下证明自己的唯一方法只有和云怀青打一架了。 在云怀青的拳风再次袭来时,岐英故意把身体左侧露在拳风之下,云怀青的拳头仍是打在岐英的左肩。就在这一瞬间,岐英顺势一拉云怀青的胳膊,然后就绕到云怀青身后,一个缠身绕,骑在云怀青肩上,又一摔,将他压到地上。 “我去王府向王爷求助时,用过这一招。”岐英抓着云怀青的手,这一招,希望云怀青记得。 云怀青一翻手腕,抓了岐英的胳膊,翻身又将她压在地上,相同的招式,他也用了一遍。 岐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她赶紧说道:“皇帝寿辰前夜,我曾潜入王府,在小楼里,王爷答应我,救出我的父母,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云怀青有了几分迟疑,但仍然没有放开岐英,他亲眼看着端叶映吐血而死,又亲手将她安葬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第48章 终于相认,大哭一场 岐英仍然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好在她脑子十分清醒,赶紧把她与云怀青相见的细节说出来,获取云怀青的信任。 “第一次见王爷时,是在京城的北安王府内,我与郡主道别,她送了我金丝软甲。最后见王爷时,我把金丝软甲还了回去。”同时知道这两件事的,只有云怀青和端叶映了。 云怀青信了几分,他紧跟着问:“你怎么会活过来?” “是棠番的一个医者岐枫,她是被抓到那里的大成人,我们在棠番时彼此照顾,她在我来大成之前偷偷给了我解药,所以在毒发后,解药护住了我的心脉,我只是假死。王爷安葬我时,她就藏在不远处,后来她把我挖出来,给我清除余毒,我这才活过来。我的容貌有些改变,是药力的作用。” 云怀青对这样的事闻所未闻,问道:“所以,当日你来找我,说你必死无疑,是骗我救你的父母?” “不是,绝对不是,”岐英有些着急,没想到云怀青居然误会自己,她忙解释,“解药是岐枫偷偷给我的,她与我道别时,棠番太子就在一旁守着,她只是把药偷放到我手里,并没有说明实情,我也不知道那是解药,我绝对没有骗你!” 云怀青将信将疑,转念一想,若当时皇帝盛怒之下,将端叶映五马分尸,即便她有解药护体,也不会有一丝生机了。 端叶映能活下来,除了有人暗中相帮,还有幸运的成分。 但是,这种江湖奇术他从未见过,心里还有几分猜疑。他仔细端详着岐英,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不像是易容。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云怀青又抚着岐英的脸,像是一对抱在一起的恋人。四目相对,岐英的脸忽然红透了。 云怀青这才意识到他们姿势的暧昧,忙起身。 岐英解释道:“得以生还后,我改名为岐英,我去京城找王爷时,您却已经离开京城回北境了,我只好一路寻过来。” “松乔堂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吗?” “除了岐枫外,现在只有王爷知道我的身份。” 云怀青点头,又问:“你怎么会和松乔堂的人在一起?” “其实,遇到松乔堂也是偶然,来北境的路上我没有找到夜宿的客栈,只能在野地里过夜,刚好松乔堂的人也在露宿。后来夜里遇到贼匪,我们一起克敌,之后算是相识了。师父只知道我是来寻亲的,别的我什么都没说。” “我听说你现在是乔松峰的徒弟?” “我刚到北境,人生地不熟,师父可怜我孤苦无依,所以收了我为徒,想给我找个栖身之所。” 云怀青沉思片刻,道:“乔松峰的为人我信得过,但是松乔堂里毕竟人多眼杂,你的身份最好保密。” 岐英应下。 “那日在野外,我见到的功夫不错的女子是你?”云怀青忽然想起来,那日松乔堂战贼匪时,有个功夫不错的女子,他还夸赞了一句,当时他赶着去平城,天光又不太亮,他没有认出岐英。 “嗯,当时我想跟你相认的,但是却没来得及说上话。不过,当时即便我说了我的身份,王爷应该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云怀青微微愣了一下,他离开京城回北境的路上几乎没有耽误行程,而岐英启程来北境的日子比他晚,却几乎赶到他的前面。他能想象得出岐英往北境赶的匆忙,也能想象到她每日都去王府询问自己有没有回来时的着急,她得是多么渴盼听到她父母的消息。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云怀青的声音很温和,满是愧疚,但眼底也有藏不住的喜悦。 岐英本已平复的内心,顿时被这一句安慰的话拨乱了。 她受了这么多的磨难,遭遇了这么多的不幸,她虽然咬着牙挺过来,心也变得坚硬,然而她的内心仍然活在黑暗里。 她一直不断地否定自己,她认为自己遭遇这么多不幸,并不是上天的不公,而是她自己不够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却要顶着公主的头衔和亲,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公主,所以即便被石悫虐待,她心里更恨的人却是她自己,因为她是个冒牌货。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公主,所以世上所有的美好,她都不值得拥有。 岐枫救了她,那是因为她也曾向岐枫伸出救援之手,她们是互帮互助,共同走出泥泞。松乔堂的人也温暖过她的心,然而他们并不真正地了解她。 但是云怀青的一句抱歉,却触动了岐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云怀青在她陷入死局时无条件地伸出援手,即便这个决定可能将他置于乱局,陷入被动,然而他还是决定帮助她。再次相见时,云怀青没有因为救过她就高高在上,反而因为出现地不够及时向她道歉,这种温暖像阳光一样照耀到岐英心里黑暗的角落,让她觉得自己还值得被救,她没有那么不堪。 岐英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但是现在却忽然忍不住,她小声啜泣,云怀青递给她一块帕子,轻声说了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岐英终于放声大哭,泪水肆意地奔涌,她心里压抑了太多不好的情绪,现在她需要释放。云怀青在她身旁静静地站着,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站着,陪着。 过了很久,岐英终于不哭了。 云怀青道:“你的父母现在就住在北辛城,我最近回不去,你若想见他们,我可以让我的侍卫江南陪你去。” “他们还好吗?” “他们大概以为你已经——,所以心情不好。” 岐英犹豫了一下。 云怀青道:“如果你想回去,我会跟乔堂主说,一定给你找个合适的理由。” 岐英跪下叩拜,“多谢王爷大恩。” 云怀青赶紧扶住她,又解释道:“弆狼人诡计多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弆狼细作,对你的试探也是不得已。方才那一拳,打疼了吧?” “还好。”岐英摇头,其实她肩膀正隐隐作痛。 云怀青从一旁拿了一瓶药酒递给岐英,“我出去后,你自己上药。放心,我让侍卫守着帐门,没人进来。”说完,他走到营帐门口外。 岐英解开衣服,见肩膀已经有些青紫,便拿药酒搓热了,按揉在上面,让瘀血散开。云怀青听到帐里衣服窸窣的声音,又往远处走了走。 第49章 女儿活着?不敢相信! 等岐英穿好衣服出了大帐,云怀青正在远处站着。听到脚步声,云怀青回过身来,眼底一片温柔。 “眼睛有些红肿,你洗洗脸再回去吧,免得别人起疑心。” 岐英点头,她见不远处有一条河,平时军中用水都是从那里取水的,便径直走到河边,捧着水洗了洗脸,又略微梳理一下头发,仍是用布把发髻包起来,作男子的装扮。 云怀青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等岐英转过身,人果然精神了很多,只是眼睛还有一点儿红。 “你先回药帐等一等,过一会儿我去找乔堂主,一定让你傍晚前能回到北辛城。” “多谢王爷。”岐英这才展颜笑道,心情轻松很多。 许是受了岐英的感染,云怀青也笑了,“现在开心吗?” “虽然以岐英的身份会安全一些,但是没有故人相识,总觉得如飘萍一般,今日王爷知道了我的身份,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这时,江南找过来,说有要事。 “那我去药帐了。”岐英告辞。 云怀青目送她离开,才回了大帐。 过了没多久,云怀青果然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军医官又写了一张新的草药单子,需要再回北辛城一趟筹集药材。松乔堂里的药草最全,因而让岐英和江南带着护卫回城取药最合适。 回北辛城的路上仍是肃杀萧条,但是岐英心里却不再荒凉,父母在北境,她的心便在北境生根,即便是外乡人,心也可以安定。 到了北辛城,岐英先和江南把药单送回松乔堂,然后又找了个借口离开,随着江南去了牛栏巷。 岐英的心跳得很快,她和父母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尤其是经历了生死大劫之后,还能有机会见到亲人,她激动地连马都坐不稳了,拉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岐姑娘,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江南轻声说了一句,“一会儿见面,你不要太激动——你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 岐英使劲点点头,大颗的眼泪落下来,“他们能认出我吗?” “父母总能认出孩子的,无论孩子变成什么模样。” 岐英擦了擦泪。 快靠近牛栏巷时,岐英发现这里的街道很平整,房屋俨然,但是路上行人不多。 “这一片住的人大多是近几年从别的地方迁到北辛城来的,他们彼此不太相熟,你父亲母亲住在这里,不会惹眼,”江南停顿了一下,“而且这里离王府不远,王爷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也方便照顾。” 岐英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只可惜云怀青不在这里,她不能当场道谢。 端白庸夫妇被安排在牛栏巷,巷子里的房屋围墙很高,屋檐耸立,门户严整,住在这里应该很安全。 来到一户人家的后院,江南下马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江北,两兄弟没有寒暄,江北直接让岐英和江南牵着马进了后院。 岐英觉得心有些发慌,下马时腿一软,险些站不稳。江北在前面引路,穿过后院,绕过一道影壁,进了一个宽阔的院子。 院子里的架子上摆着许多书本,正展开晾着,端白庸在南汀时最喜欢在阳光好的日子晒书,没想到到了北境后他还保留这个习惯。 穿过院子,江北推开正屋的房门,岐英跟着走进去,顿时感受到一阵暖意。虽是秋季,但北境的天冷得早,屋里已经燃起了火盆,端白庸正在看书,而端杨氏正坐在炉火旁绣着东西。 江北对端白庸道:“有客来访。” 端白庸愣了一下,自从他到北境后从未见过其他生人,他不知道北境还会有什么人来拜访他。他一眼就看到了岐英,觉得她的相貌与自己女儿有七八分相像,他走上前打量着岐英,老泪纵横却又说不出话。 江北道:“这是岐英,你们的一位故人,她有话跟你们说。” 端杨氏一直在绣东西,眼睛正有些发酸,她一抬头看到一个女子站在眼前,像是自己的女儿,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映儿”。 这一声“映儿”直接击在岐英心上,她跪在地上哭道:“女儿回来了。” 端白庸看着岐英有些发愣,他觉得回来的只是女儿的魂魄罢了,只是暗自垂泪。而端杨氏直接抱住岐英放声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险些背过气去。 岐英一面垂泪,一面给端杨氏捶背顺气。 过了很久,端杨氏终于慢慢止住号哭,母女二人又抽抽噎噎了很久。 等哭够了,岐英才慢慢解释自己是如何被人救了,又如何寻到北境来。 见端白庸呆呆地看着自己,仍有几分怀疑,岐英哭道:“我真的是映儿,我小时候调皮,在脚上磕了一道口子,伤口愈合后成了一个月牙形的伤疤。还有,每年生辰,阿爹阿娘都会带我去庙里祈福,有一年阿娘抽中的是下签,气得回来一天没有吃饭。还有阿爹,晴天时最喜欢晒书,平时书架上的书都是按经史子集排列;阿爹最喜欢的砚台是湖石砚,家里曾经有一块琵琶形的砚台是您最喜欢的……” 岐英把端白庸与端杨氏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端白庸这才完全相信自己的女儿是真得回来了,他喜极而泣,瘫坐在椅子上。 “阿爹,阿娘,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岐英伏在端杨氏怀里,为了这一日,她煎熬了太久。 端杨氏抚着岐英的脸颊,泪光闪闪,“我们一家人总算又聚在一起,现在即便是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端白庸老泪纵横,他擦了擦泪,劝端杨氏:“孩子刚找到我们,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端杨氏赶紧擦了擦眼泪,拉着岐英的手问:“救我们的怀先生是什么人?” 怀先生?岐英看向江北,见他使了个眼色,岐英顿时明白,云怀青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端白庸夫妇。 “阿娘,你只要知道他是好人就行了,别的事不要多问,你和阿爹的身份也要隐藏好,在外人面前断不可提起过往的事……”说着,岐英又落下泪来,“都是女儿不孝,连累你们受苦。” 端杨氏忙安慰她:“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你受了这么多苦,险些把性命丢了还要保全我们,我和你阿爹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现在,是我们拖累你。” 见母女二人又哭起来,端白庸劝道:“一家人说什么拖累的话,大难临头各自逃命的还是一家人吗?” 第50章 深恩难报,以命相许 一家人终于相认,江北走出房间并从外面关上门,让这一家人享受他们劫后重逢的喜悦。 江南正在院子里候着,江北走过去,兄弟二人相对看了一眼,都唏嘘不已,他们谁也想不到那个和亲的靖南公主会有这样离奇的遭遇。 听着屋子里一家人的喜极而泣,兄弟两人感叹上苍这次没有睁眼瞎! 屋子里,岐英慢慢向父母说着自己一路上的经历,之后她又道:“到了北辛城后,我一直住在松乔堂,现在,我想搬到这里和你们一起住。” “那你师父那里,你怎么说?” “自然是说我寻到了亲人,要与亲人同住。” 端白庸摇头:“不行,现在朝廷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你也算是脱了身,你不能在明面上与我们拉扯上关系。” “阿爹,您方才还说一家人不说拖累的话。” “话是这么说,但是做起事来,还是要小心谨慎,”端白庸接着劝她,“这也是为了不给怀先生添麻烦,毕竟人家是冒着风险保全我们的,我们若是贪图一时的团聚,给怀先生添了麻烦,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岐英这才应下。 “我和你阿爹都很好,怀先生的人照顾得我们也很周到。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缺,天一冷还让人准备了火炉,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端杨氏递过帕子给岐英擦擦泪,又安慰道,“现在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住的地方离我也不远,我很放心。映儿,你现在有了新的身份,能再好好地活一回,你的日子还长。” 端白庸也劝慰道:“你阿娘说得对,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已是上天的眷顾了,我们不能再奢求太多。” 端杨氏道:“以后,你不用再来看我们,我们若是有事,就麻烦怀先生的人去找你;若是无事,我们各自安好地住着,只要一家人都平安,见与不见,也不重要了。” “可是,我想你们,”岐英抱住端杨氏,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我想在阿爹阿娘膝下尽孝。” 夫妇二人强忍着心痛劝说岐英,这个孩子受了太多苦了,她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夫妇二人不想再拖累她。 但是见岐英对他们如此恋恋不舍,两人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你实在想来这里,你就去找怀先生,他安排妥当了你再来。毕竟我们对这里还不是太熟悉,你行事也要有些分寸,免得给他惹麻烦。” “我知道。”岐英应下。 岐英哭得头发都乱了,脸上也满是泪,端杨氏打来水让岐英洗了脸,又给岐英梳头发。岐英先前的头发顺滑又黑亮,端杨氏最喜欢给她梳头,可以很容易地就做出各种时新的发式,但是现在摸着她的头发,端杨氏有些心酸,想到女儿自出嫁后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端杨氏的眼泪又要涌出来。 也怕再让岐英伤心,端杨氏赶紧擦了擦泪,给岐英梳好头发,又叮嘱道:“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子养好。”说罢,端杨氏又从枕头下摸出一包东西,那里面有一对玉镯还有几支发簪,“这是逃出京城时我随身带的,你拿去换些银子,平时吃穿都不要太节省,不要委屈了自己。” “阿爹,阿娘,这些你们留着吧,我的银子还够花,”岐英把首饰塞给端杨氏。 “我平时绣一些绢帕什么的,就拜托那个江兄弟帮我卖了,卖的银子够我和你阿爹的吃穿了。”端杨氏把手里的锦帕递给岐英看,端杨氏的绣工一向很好,但是她毕竟年纪大了些,前一阵子心里又郁闷难受,所以绣工比往日的略微粗糙了点。 “江兄弟说,这个东西在北辛城还能卖上好价钱。”端杨氏脸上露出了微笑,即便是流落到北境,她也因为能自食其力而高兴。 端杨氏的笑让岐英想起了那个独居在巷子里的老婆婆,她编的麻绳都被乔玉川换成银子,乔玉川不仅给她提供了生活上的帮助,还给她留了体面。 而云怀青也用了相同的办法,岐英心里一暖,对云怀青更加感激敬佩,云怀青这个运筹帷幄、征战沙场的大将,居然也会有这么细微的心思。 “只是怀先生冒这样的险把我们救出来的,又给我们找了宅子住,这样的大恩我们要怎么报答才好?”端白庸问了一句,他平生最怕亏欠别人,但现在却欠了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岐英道:“除了性命,我也无以为报了。”救命之恩,当然要用性命去回报,岐英说得心诚,但是端白庸听着却觉得心酸,他是一介酸儒没有本事,居然要让女儿去报答别人的恩情,想到这一点,他不禁长吁短叹。 端杨氏也有些不忍心,她劝道:“纵然你要报恩,也不能不顾惜自己,一定要安安全全的。”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不会让你们再伤心了。” 端白庸叹了口气,狠心道:“今日我们见过了,知道彼此安好,也就放心了。你快回去吧,怀先生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透过窗纸,岐英看到外面绰绰的人影子,那是江南和江北两兄弟。 “阿爹,阿娘,我可能会暂时离开北辛城一段时间,怀先生现在有一些麻烦事,我要去帮帮他。” “行,你快去吧,多小心。”尽管心里万般不舍,但端白庸和端杨氏也不挽留。 “等我回到北辛城,再来看你们。” “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不用挂念我们。” 岐英跪下给两人磕头,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门,一步三回头地挪出院子。端白庸夫妇相互搀扶着站在院子里相送,一直看到岐英牵着马走出院子,渐渐远去。 江南和岐英一起离开后,江北又关紧院门。 这时端白庸忽然在院子里跪下,眼里满是泪,他曾经抱怨上苍对自己太过残忍,让他们一家人蒙受不白之冤还颠沛流离。 然而,此刻他却无比感激上苍他重重地磕头,叹道:“苍天有眼,总算让映儿活下来了。” 端杨氏也赶紧跪下,夫妇二人对着头上的朗朗青天深深叩拜,两个人感谢上苍没有抛弃厌弃他们,终于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第51章 再回军营,陪着受苦 等岐英从牛栏巷回到松乔堂时,天已经很晚了。 乔玉川见岐英显然是哭过,但心情又很不错,他心里纳闷。所以等堂里的事忙完了,他就去了岐英住的小院。 此时岐英正坐在院子的一张藤椅上坐着,她如石雕泥塑一般,抬眼望着挂在树梢的一弯残月,目光凝重又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妹。”乔玉川轻声叫了一声。 岐英这才回过神来,她对乔玉川笑了笑,示意他坐在对面的藤椅上。 乔玉川递给岐英一包点心。借着月色,岐英看不清点心原本的颜色,只觉得点心的样式很好,透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她咬了一口,有枣肉的香甜,还有几种坚果,比她上一次在街上买的点心更好吃。 乔玉川道:“军中要用的药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江校尉会来取,我从堂里另外找人帮江校尉一起送到军中,你就留在堂里休息吧。” “还是我跟着去送药吧,路我也很熟了,不用再麻烦其他人。”岐英轻轻说了几句,拒绝了乔玉川的决定。 乔玉川不明白岐英心里想什么,北辛城外的军营离战场那么近,又有那么多的伤兵,寻常的男子都不愿去,更何况是女子!但岐英却是渴盼去那里,这太不寻常了! “师妹,你的亲人在军中吗?”这是乔玉川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岐英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去军中?先前你说陪着我爹去,但是现在我爹已经让你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去?”乔玉川的目光有些灼人,他的身体前倾,离岐英很近。 “师兄,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放心,我不会害任何人。”岐英觉得乔玉川今天有些急躁,与他寻常的谦和温顺不同。 “我不是怀疑你,”乔玉川低下头,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我是你的师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比如你的家乡在哪里,你父母的名讳,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们,还比如,你为什么非得去军中,那里有什么人或事让你牵挂?” 岐英沉默了,乔玉川问的这些事,她都不能说。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秘密,但我只是想多关心你一些,”乔玉川的目光有些慌乱,他本不该如此唐突地追问别人的事,但是他又克制不住自己,“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我还想——成为你的朋友。” “南汀,”岐英吐出几个字,“我的故乡在南汀。” “那你父母的名讳呢?如果知道了名字,我可以帮忙去找他们。” “师兄,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这些事,但是现在我不想说,”岐英起身准备回屋子里,“师兄,你是个好人,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 乔玉川没有再追问,他看着岐英进了屋子。他在院子里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岐英屋里的蜡烛熄灭,他才缓缓走出小院。 第二天一早,当乔玉川来到岐英住的小院时,岐英早就已经出发去军中了,乔玉川又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再去军中时十分顺利,岐英没有再遇到野狼,也没有遇到贼匪和弆狼人。刚过了晌午,她和江南便驾着送药的马车进了军营。 岐英熟练地把药送到药帐,又卷起衣袖开始给伤兵换药、喂药。乔松峰问她:“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师父和堂里的兄弟们都在这里,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岐英俏皮地说了一句。 乔松峰也没有再追问,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云怀青回到大帐,听说岐英又回来了,他很吃惊。 “江南,她一切顺利吗?” “昨晚岐姑娘见了她的父母,一家人相认,都哭了一场。我以为岐姑娘会留在那里的,但是她的父母不想让她留在那里,昨晚岐姑娘住在松乔堂。今天一早我去松乔堂取药时,岐姑娘又跟来了。我觉得,岐姑娘是想在王爷的鞍前马后效劳,好报答恩情。” “‘报答恩情’这样的话,是岐英说的吗?” 江南笑道:“是我猜的。” “你请岐英到我的大帐里来。” 江南赶紧领命去找岐英。 岐英正在给人煎药,听到江南的传话后,她赶紧找了松乔堂的一个伙计替自己看着炉火,便匆匆跟着江南到了大帐。 云怀青给她倒了一杯茶,岐英端起来一饮而尽,她这小半日忙得都不曾喝水。 “你何苦又到这里来受罪?” “能帮到王爷分毫,我心里踏实些,王爷的大恩,我时刻铭记在心。” “若你真得觉得我帮了你什么,那些事也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也是应该做的,你不亏欠我什么,自然也不必让这些所谓的恩义牵绊你。” “不是牵绊,只有做些事情,我心里才踏实,我父母心里也才踏实,否则我们余生都不能心安。”岐英说得很诚恳。 “若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强劝你,只是这军中的日子很苦,你若是觉得累了,想离开,随时可以走。” “王爷的恩情我记在心里,若有什么让我做的,王爷尽管吩咐,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我要你去刀山火海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去那里做什么,只要王爷让我去,我就去。现在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岐英脑子一热,几句话脱口而出。 “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乱说鬼话。”云怀青笑起来,他一向严肃,偶尔笑起来显得格外温和。 岐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云怀青又说道:“三皇子已死,棠番太子也已经离京,若是一时半刻不能找到他们阴谋的证据,你与家人身上的污名很难洗清,以后寻到合适时机我一定会帮你把真相昭告天下,还你清白。” “我杀了皇子,本就有罪。王爷留我们在北境已经担了风险,不必再冒险查当时的旧事了,现在我父母安好,我已无所求。” “若是你觉得前尘往事已落定,那你就在北境安安稳稳地住着。在这里,我能保护你们一家安全无虞,”云怀青的脸上十分平静,眼神仍旧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独立的营帐,你先住着,等松乔堂回城的时候,你再跟着回去。” 岐英应下。 这时,有军士找云怀青汇报军情,岐英赶紧退出营帐。 第52章 小小军医,居然打架? 到了傍晚,江南来找岐英,说王爷给她安排了一个独立的营帐。岐英跟去看,她的营帐离大帐不远,里面有床,有桌椅,干净清爽,还有一个火盆,里面堆好了木炭,还没有点着。 江南笑道:“北境夜里极冷,王爷怕你住不惯,所以特意准备了火盆。” “江大哥,不用生火了,我不太会侍弄火。”岐英自小在南境长大,那里冬天也未用过炭火,她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呛死。 “这可怎么办?”江南有些犯难,他总不能也住进这个营帐里帮忙侍候火吧。 “不妨事,劳烦您给我加床被子就行。”岐英笑道。 “也好,炭火先放在这里,我去抱被子。”江南走出去,不久,就抱了一床被子来。岐英扫了一眼,是新的,还有一丝丝新棉的味道。 “这里距离我的营帐不远,有什么事,你随时找我。”江南站在门口,往不远处指了指,他的营帐就在帅帐旁边。 岐英道了谢,江南便告辞离开了。 当夜,又有伤兵发热,岐英也没来得及回营帐休息,天快亮时又靠在药帐的火炉旁睡着了。云怀青巡营,见了岐英,问江南:“不是给她安排了营帐了吗?” “安排了,而且还多加了一床被子。” 一个医官解释道:“这个小兄弟今夜照顾病人,没有回去,没想到在这里睡着了。” 江南走上前,晃了晃岐英,岐英咕哝了一句,抱着胳膊又睡了过去。 江南想再晃岐英,云怀青却直接把岐英横抱起来,出了医帐,送回了岐英自己的军帐。给岐英盖好被子后,云怀青没有耽搁,直接从军帐中出来,继续巡营。 江南默默跟在后面,他身旁的一个校尉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问:“这个人什么来头?”这个校尉叫鲁奔。 “来军中帮忙的小医师。”江南不便多言,暗声说了一句,又赶紧跟在云怀青后面。鲁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知道岐英昨夜辛苦,没有人忍心叫醒她,等岐英睡饱了,已经是日上三竿。说来也怪,自从她到了北境后,睡眠越来越好,很少被噩梦惊醒。尤其是到了军中见过云怀青之后,每次睡觉时,她都十分安心,睡得很沉。 岐英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军帐中,身上盖着暖暖的被子,疑惑不解。她记得自己是睡在药帐的,难道是困极了自己走回来的? 岐英仔细回忆,却没有丝毫印象。 匆匆回了医帐,昨夜高热的伤兵已经好转,岐英很高兴。 她的医术还不行,不能帮上大忙,但是做些照顾伤兵的小活,也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用处。在棠番的一年,虽然石悫的折磨没有摧毁她的精神,但是一个念头却已经深入她的内心:人活着要有些用处才行。 因而,即便她有了新的身份,她也要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在松乔堂,她不能白吃白喝,要学些医术,好让自己有些用处;到了军中,她要学着照顾病患。 在她的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恐惧,若是有一天,她没有了用处,是不是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帐内有乔松峰和军医,岐英就负责煎药。一炉一炉的药熬出来,沏好,喂给伤兵。她再把药渣倒到医帐外面的空地上晾晒,这些草药晾干后是很好的引火之物。 她正忙着把药渣摊开,忽然觉得身后一个巨大的影子侵袭过来,同时一股劲利的腿风扫过来。 岐英本能地闪身躲过,回头看偷袭她的人,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莽汉站在那里,正瞪着她。 这个莽汉正是鲁奔,他叉着手问:“小子,你是什么来路?” 岐英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不理他,鲁奔却又上前,一拳打向她的面门,岐英又躲闪过去。 鲁奔“咦”了一声,想不到,这个小子还很灵活。他把身上的甲胄一解,穿着单衣,挑衅道:“好小子,有种来打一架,打赢了,算你有本事。” “算你有本事”这样的话,往往能激发起人的斗志,但是岐英却往后退了几步。 见她怯了,鲁奔哈哈大笑,“怕了,那你就乖乖地跟爷爷说,你是什么来路,为什么王爷给你单独的营帐?你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来混军功的吧。”鲁奔说的不假,之前军中常有这样的情况,眼见仗快打赢了,便有一些有权势的子弟混到军营里来抢战功。 见岐英抿着嘴不说话,鲁奔又道:“不说话,就是被我说中了,看爷爷教训你。”鲁奔挥着拳头,朝着岐英打过去。鲁奔的拳法大开大合,岐英身形灵巧,屡屡躲过,鲁奔竟也没打到她。 几个回合下来,鲁奔的拳越来越快,但是却连岐英的衣角也没有碰到。这时,周围聚过来不少士兵,大家都以为在比武,便围成圈观战,还不时点评两句。 鲁奔见人一多,更有了斗志,拳挥舞地越来越快,拳风也越加猛烈。 岐英见一味地躲也不是办法,便开始研究鲁奔的套路。鲁奔拳法快,但身形却慢,她便趁他出拳时,冲着他腰身上的一处穴道打过去,鲁奔闷哼了一声,险些跌倒。 这一招,是岐英学了医,研究了人体穴位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鲁奔的身形果然一滞,他捂住腰身揉了揉,岐英方才的一拳很疼。 围观的人登时嘘声一片,鲁奔在军中比武时几乎从未败落,没想到今日却输给一个煎药的小医师。 鲁奔有些恼火,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竟险些被这么个小白脸给击败了,他脸上挂不住,便从身旁人手中夺过两把剑,丢给岐英一把,说:“鲁奔向你讨教。” 有人见事态好像要闹大,便赶紧去通报云怀青。等云怀青和江南赶到时,岐英和鲁奔已经过了几十招了。 围观的人看到了云怀青,顿时都敛声屏气。 江南想上前喝令鲁奔停下来,云怀青却拦住他。 鲁奔和岐英的较量,云怀青想看一看,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被岐英吸引。 第53章 罚抄军规,亲自监刑 鲁奔使的是军中的剑法,招式扎实又有力道。岐英身量小,剑法灵动却不虚浮,每一招都能从招式上牵制住鲁奔,只是力气上不占优势,因而剑法的威力没有发挥出来,双方打了许久,算是个平手。 忽然,鲁奔的剑斜着刺向岐英肋下,岐英身形一转举剑去挑。但没想到鲁奔的招式却是虚招,他趁岐英转身之际猛地向岐英左肩膀击出一拳。 鲁奔的确是沙场老手,几十个回合下来,他早已看出岐英打架时左肩有些吃力,那里定然是有伤,故而鲁奔使诈,引得岐英将左肩暴露在他的拳风之下。 岐英意识到这是鲁奔的假动作时,赶紧向后一跃,然而她的动作略微慢了一些,鲁奔的拳头“呼”地一声从岐英肩头扫过去,岐英身形一晃,左肩很疼。 鲁奔的气势一下就升起来,他大喝着冲岐英猛攻,岐英小心应对,虽然没有再被鲁奔击中,但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斗志,围观的人一多,定然会惊动云怀青,岐英此时只想着怎么摆脱鲁奔,免得惹出麻烦。 眼见鲁奔纠缠不休,岐英忽然将手里的剑抛掉,就在鲁奔吃惊的一瞬间,岐英已经绕转到鲁奔身后,一个缠身绕将鲁奔摔在地上。 鲁奔蒙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仗着力气大,揪住岐英的胳膊想要把岐英按在地上,这时云怀青对江南道:“让他们停手吧。” 江南忙上前,拉开两人。虽然是拉架的,但是他赶紧扶起岐英,并将她护在身后,责备鲁奔道:“你糊涂了,军中严禁私斗,你这是知法犯法!”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小白脸,想要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他还有几分真本事。”鲁奔此时对岐英也有几分服气,能和他打这么久的人,军中还不多。 “军中严禁私斗,鲁奔明知故犯,杖责五十军棍,江南监刑。至于你,”云怀青一指岐英,“你虽然不是军中人,但是坏了军规,也要罚。罚抄军规,我亲自监刑。” 见云怀青面色凝重,众人都赶紧散了。岐英蔫头耷脑地跟着云怀青,往大帐方向走过去。她心里有些忐忑,她是来帮忙的,没想到却给云怀青添了麻烦。 进了大帐,岐英乖乖站着,听从发落。 云怀青的脸色缓和下来,拿出笔墨道:“虽然不是你惹的事,但是打架斗殴有违军规,所以不得不罚你。” “是我给王爷添麻烦了,我甘心领罚,以后一定不会再出错漏。” “知错就改,是个好处,”云怀青把笔递给岐英,拿了个沙漏放在岐英旁边,“漏刻里的沙子漏完,惩罚就结束了。” 岐英心里一松,幸亏不是罚抄百遍。她小时候淘气不读书,父亲罚她抄书,都是百遍起步的。 许久没有写字,岐英的笔用起来有些冷涩凝滞。军规她又不熟,故而写得十分慢。但是她写得认真,字也规整,看起来也算赏心悦目。 岐英低着头,板板正正地写字。云怀青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帐外是北境的秋风,但帐内却安静祥和如春日午后。岐英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南汀,就在自家书房里写字。 漏刻里的沙子流淌地很慢,过了很久,岐英觉得胳膊脖颈有些酸痛,她略活动了一下头,恍惚中觉得云怀青在看自己,等她看向云怀青时,云怀青却是坐得板板正正地读书,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岐英只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她不敢偷懒,赶紧提笔又写。等到沙子漏完,岐英已经抄写了几十遍的军规,云怀青的书却没有看几页。 “字写得不错。”云怀青看了一眼,轻赞一句。 “王爷谬赞了。”岐英尴尬地笑了笑,她是被罚抄军规的,云怀青还说她字好看。 “今日你和鲁奔比试,吃亏在用的剑不顺手,”云怀青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像不太擅长用长兵器,若是换一个短刀,可能更适合你。” 岐英一时愣住,她是触犯军规了,但云怀青却在指点她,她一时不明白云怀青究竟有没有因为她打架的事生气。 云怀青又道:“你的左肩昨天受了伤,今天又被鲁奔打中,一会儿记得上药。” 这时,大帐外面传来鲁奔的声音,云怀青和岐英一起走出大帐。 江南和鲁奔正站在外面,鲁奔挨了五十军棍,还能站住不倒,也不简单。 “鲁奔特来请罪。”说话时,鲁奔瞥了一眼岐英,见她面皮白净,一副娘里娘气的样子,而云怀青看岐英的样子很温和,脸上好像还有几分笑意。鲁奔一时又有些不服气。 云怀青道:“这是松乔堂的岐姑娘,方才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还不服气?” “姑娘?”鲁奔不信,忙盯着岐英看,见她唇红齿白,脸颊一抹红晕,耳朵上还有细小的耳洞,的确不是个男子,鲁奔这才恍然道,“是我鲁莽了,岐姑娘大量,请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鲁校尉客气。”岐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鲁奔,但是不能因此鲁莽,你的多少军功都是因为犯错被取消了,怎么还是如此不长记性!” 鲁奔笑道:“我原以为他是来军中混功劳的人,看不惯。没想到真是药堂的,还是个姑娘,鲁奔知错了!” 云怀青叹息一声,道:“刚挨了打,回去歇着吧。” 鲁奔一瘸一拐地,江南赶紧扶住他。走了一段路,鲁奔往后瞧了瞧,见看不到云怀青的影子了,便笑着问江南:“好兄弟,这个岐姑娘是不是王爷的红颜知己?” “你别胡说,免得再挨罚。” “我不乱说,你只悄悄告诉我一个人,我绝对保密。” 江南笑道:“我也绝对保密,不能说。” “你可真不够兄弟!”鲁奔嘟嘟囔囔的,江南笑道:“你若再说我不够兄弟,我可不扶着你了。” “算了,你还是扶着我吧!”鲁奔赶紧拉住江南的胳膊。 然而鲁奔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战胜了他屁股上的疼痛,他又开始试探江南:“我觉得这个岐姑娘定然是和王爷有点什么,王爷才对她这么温和!我就从未见过王爷这样对待其他女子?” “那郡主呢?王爷对郡主不温和吗?” 鲁奔笑道:“那不一样,郡主是王爷的妹子。但是王爷对这个岐英姑娘不一样,王爷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还顾得上看王爷的眼神?”江南嘲笑一句。 “我老鲁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鲁奔又开始吹牛,他眉飞色舞地跟江南说,“兄弟,敢不敢跟哥哥打个赌?” “什么赌?” “若以后王爷真得娶了岐姑娘,你请哥哥喝酒!” “行,我跟你赌,你赢了,我请你喝喜酒!” 第54章 闲来无事,学点功夫 云怀青把鲁奔支派走,又对岐英道:“公开你女子身份,是怕鲁奔再暗中寻你的麻烦。这些人,杀敌虽勇,却是武人习气,见了对手,一定要较出高下才肯罢休。知道你是女子,他们就不会再寻衅生事了。” “多谢王爷关心,只是这么一闹,我怕引人注意,会不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云怀青看向岐英,她此时是男子打扮,容貌与先前又有了一点儿变化,本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而且这是北境,听说过端叶映名字的人都很少,更何况是见过呢! “不妨事。”云怀青轻吐三个字。 然而鲁奔嘴快,不久,军中就知道了松乔堂的岐英原来是个女子,而且功夫不俗。对于岐英为何男扮女装进军营,众人纷纷猜测。 最受欢迎的一个解释是:岐英爱慕王爷,所以不顾安危,跟着松乔堂来北境与王爷见面。而王爷对她关爱有加,专门给她安排了单独的营帐,郎情妾意,令人羡慕。 云怀青单身多年,军中诸将都期盼能看到他成家娶妻的一日,因而对于这样的解释,他们都从心里接受,而且期盼看到好的结局。 打了一架,岐英一战成名了! 她去给伤兵换药时,伤兵们都十分客气,不再称呼她“兄弟”,而是客客气气地尊称“岐姑娘”,有的士兵怕伤口的样子不好看,不愿意再让岐英换药。岐英在医帐转了一圈,居然无事可做,只好去煎药。 对于岐英打架之事,乔松峰很快就知道了,但是他不但没有责备岐英,反而安慰了一番。 因为云怀青专门去找乔松峰解释,此事是鲁奔惹事在先,又纠缠不已,岐英才不得不动手,这件事岐英本没有责任,但是因为斗殴违反军规,所以也略施了惩戒,因而乔松峰不必再罚她。 云怀青又自认自己督军不严,让松乔堂的人受了牵连,他还特地拜托乔松峰劝慰一下岐英,让她不要因受罚而伤心。云怀青如此为岐英开脱,他是真得以为岐英会因此事而受到乔松峰的惩罚,乔松峰虽然为人豪爽,但是对弟子向来管束很严。 而乔松峰呢,他当然不知道云怀青和岐英的渊源,见云怀青如此谦和,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也自我检讨,认为是自己擅自带岐英这个女子来军中才引起这些事,是他自己考虑不周。 两人十分融洽地各自检讨,又客气地聊了一会儿,此事就此作罢。 不出几日,弆狼人又大肆入侵北境。弆狼的探子打听到的消息是,北境军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中毒的士兵救治好,此时的北境军中正是瘟疫流行、军心动摇的时候。 弆狼人不知道,这正是云怀青故意放出了假消息。弆狼人这一次的进攻毫不掩饰,兵分两路分别攻打平城和北辛城。 岐英不懂军事,她只知道这一次对抗弆狼人,是云怀青亲自出征的。军中的将士跟着出征的有一大半,而且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 因为军医大多跟着出征了,所以松乔堂和北辛城其他药堂的医师要照顾那些伤病未愈的军士,所以都没有回北辛城。而照顾这些伤兵不像之前那么劳累,只需要定时换药就行了。岐英又因为身份特殊些,更是有了不少闲暇。 乔松峰便趁着岐英的闲空,直接在军中教她如何诊脉。岐英很用功,而且在军中找人练习诊脉很方便。一来这些伤兵都闲着无事,二来他们心里对岐英也有几分敬重,因而都十分配合。 岐英不止是跟着乔松峰学医,她还向军中的老兵学习怎么打仗。上一次和鲁奔打架,岐英虽然也没有输,但是她发现军中的老兵都是经过沙场历练的人,有很多搏击的技巧。这些技巧用在战场上,就是能活命的绝招。 军中老兵也不吝啬,岐英想跟他们学习,他们就倾囊相授。 军中的这几日,让乔松峰对岐英刮目相看,他从未见过像岐英这样好学的女子,好像不学点东西,她的心里就不踏实。 “丫头,你累了就歇会了,日子还长,慢慢学。” “师父,技不压身,刚好这几日有些闲空可以多学点东西。” “丫头,以后你若能在松乔堂长久地学医,一定比我厉害!”乔松峰忍不住夸赞。 “我哪里能比得上师父,您就哄我开心吧。”岐英与乔松峰相熟了,说话也开始调侃。 “丫头,你的父母有消息了吗?” “算是有了。”岐英说得有些含糊。 “那就好。”乔松峰见岐英这几日明显地气定神闲了许多,心情也很好,他猜测岐英大概是找到她的父母了,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而他最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岐英不愿多说,他也不再追问。 师徒两人关于寻亲的话题点到为止,乔松峰刚好也想舒展一下筋骨,就说:“丫头,不如咱师徒过过招,看你能不能打赢我。” “师父,你是教我医药的师父,怎么要和我比试拳脚!”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着征战沙场、精忠报国的,这几天在军中住着,把年轻时候的那股劲又找回来了,我跟别人打,他们未必同意,你就陪师父活动一下拳脚吧。” 岐英笑道:“师父,你可要手下留情。” “你放心,师父不一定打得过你,”乔松峰说着伸展一下身体,踢了踢腿,弯了弯腰,之后他摆出进攻的姿势,笑道,“丫头,放马过来吧。” 岐英也不多说,直接以掌为刃,向乔松峰攻过去。 乔松峰的拳路是大开大合的,岐英从正面攻不破,便从侧面和后面进攻,乔松峰毕竟年纪大一些了,身形不是那么灵活,因而经常中招。不过岐英点到为止,师徒俩纯属打着玩。 “丫头,师父现在教你一招!”乔松峰说着以指为剑,向岐英的胳膊戳过去,岐英只觉得胳膊一麻,身体登时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 “师父,我输了。”岐英赶紧求饶。 乔松峰笑道:“这个呢,叫点穴法。” “还真得有这种功夫?”岐英很吃惊,她之前和鲁奔打斗时,曾经进攻过鲁奔腰间的穴位,不过那是她自己瞎琢磨的,她没想到真得有这样的功夫。 “这个功夫呢,有一些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有一些是前代人传下来的。我本来想把它发扬光大的,但是你师兄不学,堂里其他人也不是太感兴趣,我现在教给你正好。” 岐英心中大喜,忙跪下磕头:“徒儿叩谢师父。” “我这样的师父可是天下难寻的,不光教你治病救人,还教你打架!”乔松峰自己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岐英也跟着哈哈大笑,拜了一个师父能学两门功夫,何乐而不为! 第55章 先回城了,购置冬衣 之后的几日,岐英开始专心学习点穴法。乔松峰给她画了一幅穴位图,将常用的穴位全都标记出来,然后又教岐英怎么发力。 “这个不光是打架用的,若是有人受了伤,你又没带银针,可以用点穴的办法代替银针刺穴,暂时止痛或者止血,这是治病救人的功夫,你可别光打架用。” 岐英认真听着乔松峰的教诲,把穴位图挂在自己的营帐里,日日夜夜地看。 军中伤员逐渐痊愈,云怀青还没有回来。 岐英不知道前方打仗是什么样子,她有点担心。好在有前方的军士不断送来军情,岐英才知道云怀青这次出征,一直是打胜仗。 又过了几日,军中伤员已经不再需要人照顾,而乔松峰觉得在军中待了大半个月也该回去了,便向军中的主事官告辞。 主事官大力感谢一番,并派人护送。乔松峰却拒绝了主事官的好意,从军中回北辛城的路他很熟,而且有他和岐英在,一般的小毛贼都不是对手。又与主事官客套了一番,乔松峰便领着松乔堂的人离开了,其他药堂的人也一并回去。 岐英有些不放心云怀青,想等到云怀青回营后再走,但是大家都回城,她一个人在军中也说不过去,因而只好踏上归程。 回城的路走得很顺利,伙计们个个喜笑颜开的。 一个人说:“我回去要先痛快地喝一顿酒,在军中的这些天可把我馋坏了。” 另一个说:“我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军中的床板睡着真不舒服。” “岐英,你回去后干什么?”一个伙计问。 “我——,”岐英想了想,“先洗个澡吧。” 众人哄笑,岐英也不把这种善意的哄笑放在心上,她在军中待了这段时间,差点儿忘了自己是女子。 回城后,乔玉川早已候在药堂门口,看到乔松峰后,乔玉川赶紧上前牵马执蹬,问候父亲身体安好。 乔松峰问:“堂里的事,都顺利吗?” “有福叔在,一切安好。”乔玉川十分谦虚,其实堂里的事大都是他在忙碌。 乔松峰大步迈进松乔堂,岐英和伙计们在后面跟着。 乔玉川见岐英满面喜色,便知道她在军中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开心。岐英高兴,乔玉川的心里却有几分空落落的。 福叔早已备好了一桌酒菜给众人接风洗尘,大家吃吃喝喝地,十分痛快。 等吃了饭,福婶早已送了热水到岐英的房间,岐英在木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等她换好了衣服,乔玉川刚好来找她。 见岐英的门关着,乔玉川在门外说:“师妹,我给你买了些点心,放在门口了。” “谢谢你,师兄。”岐英的头发还湿着,她没有开门。 之后,岐英听到乔玉川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过了一会儿,岐英打开门把点心拿进屋,点心又换了样式,里面的馅料与之前的不一样了,更加丰富,也更好吃,但味道仍旧是淡淡的桂花味。 等晾干了头发,岐英终于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她直接躺下,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岐英到药堂里帮忙,福叔正给大家发月钱,堂里的伙计都乐呵呵的。福叔称了几小块碎银子给乔玉川,又称了几大块银子给岐英。 “福叔,怎么我的月钱比师兄的还多?” “你出门辛苦,所以比玉川的多。” 岐英也没有多想,直接收了银子。入秋已深,天光逐渐变短,北境已经有了几分冬日的样子。岐英要去给父母买几件冬衣。 端白庸和端杨氏不让岐英经常去牛栏巷,因而岐英要一次多置办些东西,好一起送过去。 这一日中午,堂里几乎没有病人,岐英跟乔松峰说了一声便出门了。她先买了几件冬衣,又买了一些端杨氏爱吃的点心。 岐英本想把东西送到北安王府,让云怀青的人转交。但街上行人很少,而云怀青又迟迟未归,岐英心里惦记着父母没有棉衣会受寒,因而便大着胆子自己去了牛栏巷。 她没有骑马,从松乔堂走到牛栏巷费了不少时间,路上她偶尔回头看,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 到了牛栏巷,岐英敲了敲门,开门的仍然是江北。他倒是没有吃惊,直接让岐英进门。 江北问:“王爷回城了吗?” “还没有。” “听说王爷亲自率兵出征的?” “嗯,一直打胜仗。” 江北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进了院子,端杨氏老早就听到了岐英的说话声,已经站在院子里。她身上的衣服很厚实暖和。 “阿娘已经买好冬衣了?” “江兄弟帮我把绣好的帕子卖了,挣了不少银子,我就麻烦他帮我购置了几件冬衣。银子还剩了不少,我想着什么时候你来的时候,让你带回去。” 岐英对江北满怀感激,连续道了几声谢。 “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岐姑娘不用客气,若真得要谢,就谢王爷吧。”江北笑了笑,便离开院子。 岐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方才提到云怀青亲自出征时,江北眼里的羡慕一览无余。若不是自己父母在这里需要他护着,江北此时应该正在云怀青身旁,征战沙场吧。就在这一瞬间,岐英忽然萌生了离开北境的想法,她不能因为自己拖累了别人。 岐英把衣服交给父母,让他们替换着穿。之后,岐英给两人诊了诊脉,她从乔松峰那里学了一些皮毛,便拿着父母练练手。 端白庸看着面色红润,但是却有几分肝气不舒、五内郁结;倒是端杨氏,前些日子身体看起来有几分弱,现在反而好了。 “阿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哪有不开心的事,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我别无所求。”端白庸说着,却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即便端白庸不说,岐英心里也明白,这样背负着罪名躲在北境,就像是窝在鼠洞里的老鼠一样不敢出去见人,这样的生活对端白庸这种有几分清高的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简直生不如死。 “阿爹,以后我会想办法替我们家洗刷冤屈的。” “不要说这些事情,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就很安心,”端白庸强颜欢笑,“我兴许就是有些水土不服吧,没什么大碍,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端杨氏也赶紧劝岐英:“映儿,我和你阿爹年纪都大了,再也禁不起打击,你可一定要安安稳稳地,千万不要去做危险的事,免得我们担心。” “我知道了。”岐英嘴上应下,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打算。 第56章 十分好奇,偷偷跟踪 离开牛栏巷,岐英满腹心事地往回走,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悄悄跟着,那人是乔玉川。 回松乔堂后,福叔问她:“见你师哥了吗?” “没有。” 福叔道:“这就奇了,你俩一前一后出了门,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了去逛街呢?” 正说着,乔玉川回来了,见岐英和福叔正盯着他看,乔玉川的眼神有几分躲闪,忙解释道:“我去送药了。” “是那个阿婆吗?”岐英问了一句。 “嗯。”乔玉川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福叔道:“堂里一堆事等着你去忙,你可以让别人去送药呀。” “我刚好想出去走走。”乔玉川心不在焉地说。 “行了,你快去后堂找你父亲吧,他有事找你。” 乔玉川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去了后堂,此时他心里十分愧疚,他一直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但今日他却偷偷跟踪岐英,去窥探她的隐私,这让他很羞愧,觉得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岐英问福叔:“我师兄这几天是不是病了,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呵呵,他是病了!”福叔笑了笑,“他是犯了相思病。” “你怎么知道师兄是得了相思病?”岐英眨巴着眼,问福叔。 “这些天他就跟丢了魂似的,茶不思饭不想的,又没有别的毛病,肯定是惦记着某个人呢!” “是谁呀?” “你自己去问他。”福叔得意地笑着,又捋他的山羊胡子。 “我才不问呢!再说,师兄那么害羞的一个人,我问,他也未必说,”岐英笑着往后堂走,“福叔,我去学认药了。” 见岐英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走路又轻松自在,福叔捋着山羊胡子摇头,“看来玉川这次还真是单相思。” 到了吃晚饭时,岐英见到了乔玉川,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满腹心事。 乔松峰的兴致却很高,笑道:“听说北境军又打了胜仗,不但把弆狼人赶回去了,还杀了弆狼的一个皇子。这下弆狼人不敢再随便进犯大成了。” “你说得那么高兴,就跟你打了胜仗似的。”福叔乐呵呵的,他和乔松峰向来是你来我往地抬杠,大伙儿最喜欢的也是看这两个老人家斗嘴。 “这里面当然也有我们松乔堂的一点儿功劳,我们去军中救治伤员,也稳定了一点儿军心。贺城守说等王爷回城后,要嘉奖我们松乔堂呢!” 堂里伙计们一听,都拍手叫好。 其实贺城守说的嘉奖,一般就是给松乔堂送一面旗子,上面写上几句嘉奖的话。这样的旗子,松乔堂里已经挂了几面了,但是这样的嘉奖仍然让堂里的伙计们感到荣耀,出门在外更是底气十足,脸上有光。 乔松峰又道:“听说城里要办个灯会,算是对打了胜仗的庆祝。到时候堂里休息一天,你们都出去好好玩一玩。” 伙计们又拍手叫好,一个伙计对岐英道:“我们北辛城的灯会你没见过,那个喜庆,那个热闹,那个场面,你绝对喜欢。” “对,你一定得去好好玩玩。”另一个伙计说。 福叔笑道:“丫头对城里还不太熟,到时候让你师兄陪着你逛灯会。” 岐英低声对福叔道:“福叔,师兄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邀请人家去逛灯会,陪我不太合适吧。” “人家还没答应他呢。” “那更要奋起直追呀!” 福叔笑着捋着山羊胡子不说话了,两个人的悄悄话到此结束。 乔玉川轻声道:“师妹,你如果想去,我陪你。”乔玉川对于偷偷跟踪岐英这件事,心里仍是羞愧难当,他不敢直视岐英的眼睛。 这份羞愧,却被岐英理解成了心情不好需要有人陪着解闷,她笑道:“师兄,你如果想去散散心,我们就一起逛逛灯会。” 乔玉川点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与乔玉川先前的状态想比,今日他的确有些古怪,岐英也察觉出了这种古怪,但又说不出乔玉川究竟古怪在哪里,便认为这就是相思病的症状吧。 又过了几日,北辛城里果然有了灯会。 一大早,城里的衙役沿着主街挂大红灯笼,看起来就像过年一样。松乔堂的伙计也在门口和门前的树上挂了各色的彩色灯笼。 白天,岐英还没觉得灯笼多么好看,等天色略晚一些,灯笼一个个被点亮时,整个街道上全是五颜六色的光,岐英的眼睛顿时被灯笼吸引,再也挪不开眼。 福叔笑道:“这个灯会呢,不光是看灯,还看热闹。好吃的,好玩的很多,你们现在就可以去逛一逛了。” 乔玉川早就在堂里等着,只是他平时有空时,总是很热心地教岐英认草药,今日却一个人闷闷地看书。 听福叔说要去逛逛,乔玉川便走到门口,轻声道:“师妹,一起逛逛吧。” 岐英对灯会万分好奇,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此时,西面的落霞染红了半边天,灯会上各色花灯高高悬着,天上与人间最繁丽的色彩汇聚在一起,这种纷繁美丽让岐英眼花缭乱。 街上人流如织,十分热闹。 岐英与乔玉川在人群中穿行,两人离得不近不远,岐英的眼光被各色的花灯和杂耍卖艺的人吸引,没有注意到乔玉川的目光时时落在她身上。 来到一个猜字谜的地方,纵横交错的架子上挂着各色花灯,灯上写着谜语。五个铜板猜一次灯谜,猜对了就能赢得这盏花灯。 乔玉川先挑了一个明月灯,上面有一句诗“踏花归来蝶绕衣”,打一个药名。 几乎是毫不犹豫,乔玉川脱口而出,“是香附。” “公子猜中了。”卖花灯的笑呵呵地把明月灯递到乔玉川手里。 岐英也找了一个谜底是草药名的花灯,那是一个梅花灯,谜面是:久别重逢。 思考了片刻,岐英问:“是不是一见喜?” “姑娘猜中了。”卖花灯的把梅花灯取下来,递给岐英。 乔玉川却望着梅花灯若有所思。 “这个谜底不对吗?”岐英问道。 “一见喜又名‘穿心莲’,味道是极苦的,既然是久别重逢,应该内心欢喜才对,出灯谜的人一定不了解药性。” 岐英却被触动了,喃喃道:“也许这个人才真正体会过久别重逢的滋味吧,那就是甜中带苦的。” “师妹说什么?” “没什么。”岐英挑着花灯,仔细咂摸着“久别重逢”这几个字的意思。 乔玉川看着岐英,满腹心事。“师妹,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乔玉川的声音很轻,他想把今日跟踪岐英的事说出来,这件事压在他心里一整天了,让他透不过气来。 然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淹没了乔玉川的声音。 第57章 共赏落霞,心事谁知 不远处的热闹完全吸引了岐英的注意,“师兄,我们过去看看。”说着,岐英挤进了人群,乔玉川忙跟过去。 人群中,一个漂亮的姑娘手里拿着绣球,往人群里扔,谁抢到绣球,就可以用很便宜的价钱买这只绣球。 而这些被抛出的绣球都有精巧的机关,接到绣球的人,只要用手一拨绣球上的机关,绣球就会徐徐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样的游戏,岐英从未见过,觉得十分新奇。北辛城的人大概也没见过这个新奇东西,人群涌动哄抢绣球,比抛绣球招亲的场面还热闹。 一个绣球被高高抛起,无数双手去抢,哄笑热闹声中,一个男子抢到了这个绣球,打开绣球的机关,里面露出一只十分精巧的绒布兔子,兔子有巴掌大小,雪白雪白的十分可爱,男子送给身旁的女子,女子含笑接下。 此时早有一个与扔绣球的女子一样装束的丫头走上前来,笑道:“这位公子,这个兔子叫雪兔,送给这位温柔善良的姑娘正合适。”男子将几枚铜板放到丫头的托盘里,笑着拉着女子的手离开。 乔玉川终于挤到岐英旁边,问:“你想要一个,我帮你抢。” “只是觉得好玩,看看热闹而已。”岐英许久没有感受过人群里的欢呼嬉笑,这样的热闹让她觉得很安适。 又一个绣球被抛起,绣球在众人的手中弹跳了几下,往岐英这边落过来,乔玉川伸手去够,但他前面的人也伸手去够绣球,绣球在那人的指尖上跳跃一下,往乔玉川身后落去。 岐英跟着绣球往后纵身一跃,想把绣球抓住,却撞到一个人身上,她忙回身道歉,却发现是云怀青。 乔玉川也认出了云怀青,赶紧施礼,云怀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岐英也想行礼,云怀青扶住她,问:“岐姑娘喜欢那个绣球?”云怀青瞥了一眼那个已经被人抢走的绣球问道。 “也不算喜欢,只是觉得抢绣球很好玩,热热闹闹地很有意思。” “北境虽然苦寒,但是民风还算淳朴,住久了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岐英笑着点头,又问:“王爷刚回城吗?” “刚进城不久,本来想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你,”云怀青笑着说,“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江南赶紧走上前,递给岐英一个木盒子。 “这是什么?”岐英很好奇。 “我从弆狼的战利品中找到一件兵器,觉得很适合你,而且你去军中救治伤员有功,这个就算是给你的酬劳吧。” “王爷已经给过松乔堂酬金了,这个我不能收。” 云怀青笑道:“只是一把短刀而已,不是名贵的东西。军中人很少有用这种兵器的,闲置着也可惜。” 岐英这才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把乌鞘短刀,她拿起来掂了掂,刀很轻,果然不适合那些善用大刀长枪的军士,她便收下短刀,道了声谢。 “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这里很好!我师父和师兄对我很照顾,”岐英眼里的喜悦难以掩饰,“到北境之前,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广阔的天地。” 岐英的笑是发自内心地,她现在很满足,云怀青也望着她笑,眼波深沉,看不到底。 忽然,又有一个绣球抛出来,人群如潮水般往后退,争抢那一个绣球,同时还响起一片欢呼声。岐英被人群挤得一歪,勉强才站住。 这里人群拥挤,不太方便说话。云怀青问道:“我记得岐姑娘喜欢看北境的云霞,我知道一个地方,现在去最适合观落霞,岐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岐英往西边看了一眼,楼阁掩映中只能看到余霞微光,她问:“要出城吗?” “不用出城,就在不远处的观星阁,走几步就到了,”云怀青又笑着看向乔玉川,“少堂主也一起去吧。” 乔玉川点头应下,他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王爷和我师妹是刚在军中相识的吗?” “我与岐姑娘是故友。”云怀青看着岐英,淡淡笑道。 岐英回望云怀青,眼光闪动,这个“故友”的称呼让她觉得暖心。 四个人一起往观星楼走去,那里距主街比较远,因而附近的人逐渐稀少,四周也渐渐静下来。 观星阁有士兵把守,他们见了云怀青,忙把门打开。 阁内燃着灯,楼梯盘旋而上,云怀青和岐英顺着楼阶往上登去,乔玉川和江南跟在后面。 登到了楼顶,推开窗户,岐英眼前一亮。落霞如锦锻般炫彩流光,点点鸿影飞过,更显天地广袤。 “的确是个好地方!”岐英探出身子,伸出手,似乎想要采下一片云霞。 “师妹小心!”乔玉川怕她掉下去,忙拉了岐英一把。 “师兄,你放心,我掉不下去!”岐英笑着看向远处,赞叹道,“都说落霞是仙女织的锦缎,不知能不能裁下一片做衣裳?” 云怀青回道:“永安州有个锦绣阁,里面也许会有这种新奇的衣料。” “永安州?” “北辛城南边。” 岐英往南边望去,目力所及,看不到永安州的影子,然而北辛城却尽收眼底。她的目光回落,在密集的街巷中找松乔堂,找牛栏巷,也看到了北安王府。平时要走一段路程的几个地方现在看来却在咫尺之间。 “怪不得古人喜欢登高望远,站在高处,心境的确为之一阔。”岐英望着落霞,舒展开胳膊,感受着晚风的清冽。她的眼神不再是先前的淡然和决绝,云怀青从里面看出了岐英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生机。岐英曾经暗沉的灵魂终于活过来了,像一颗沉寂在污泥里的种子,虽然被污泥遮蔽很久,但是一旦离开泥淖,遇到阳光,终于又生根发芽。 “喜欢这里?”云怀青问了一句。 “喜欢。” “以后你可以常来。”云怀青淡淡地说了一句。 岐英还没有回应,乔玉川的心里却有所触动,这个观星阁平常都有人把守,寻常百姓是不能登阁的,岐英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云怀青对她格外相待。乔玉川满心疑惑,对岐英的身份更加好奇,她与北安王是故友,可见必定不是寻常女子。另外,岐英悄悄去牛栏巷干什么,乔玉川也想不通。 四个人看景致,各不相同。 岐英沉浸在观星阁的美景中,云怀青则是看美景中的岐英。乔玉川满心疑虑,而江南正回想着他与鲁奔打的赌,猜测着云怀青对岐英究竟有没有男女之情。 不觉星河渐起,夜幕垂落,观星阁下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还有主街上的灯会,如落入人间的银河。 没想到苦寒之地,居然也有这样安定平和的盛世之景。 千里旌旄,万家灯火,岐英沉醉在这片美景中,忽然想到了北境军守护这里的辛苦,她喃喃道:“难怪这里称为北辛城,守护这里一定十分辛苦。” “心之所向,不以为苦。”云怀青也望着星河流转的北辛城出神。 夜风渐起,有了阵阵寒意,乔玉川对岐英道:“师妹,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岐英也觉得耽搁云怀青的时间太久了,忙告辞。四人前后下了楼,道别后,岐英与乔玉川一起离开。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云怀青才慢慢踱着步子,和江南往回走。 “有话要问?” 江南笑道:“那把短刀是从栗贞皇子身上缴获的东西,您为什么不告诉岐姑娘那把刀很贵重,反而说它是寻常的东西?” “若我说了,她还会收下那把刀吗?” “应该会吧,那把刀吹毛断发,是难得的珍品,”江南头一次见云怀青送礼送得这么含蓄,明明是很难得的东西,却说得像是没人要的一样,“王爷不说,岐姑娘怎么明白王爷的用心?” 云怀青笑道:“若我说了刀的来历,岐英一定不会要的,她自认为欠我的太多,总想着还我的人情,哪里还敢再收贵重的东西。” “原来如此,”江南笑道,“不过,即便不知道刀的来历,岐姑娘对王爷也是很敬重感激的。” 只是敬重感激吗? 云怀青回望岐英离去的方向,那里的花灯灿烂明亮,然而岐英早已消失不见了。 第58章 京城风云,一石三鸟 岐英在北境这边终于能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时,京城里又起了风云。 皇帝自从寿宴上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就让大皇子、二皇子与荣王共同监国,他好休养一番。 可能是年事已高,休养了几个月后,皇帝的病虽然好了,但是却总觉得精神不济,身子不如之前爽利。 二皇子端章祥趁机向皇帝举荐了几个炼丹的道士,将他们吹得神乎其神,又亲自试药。皇帝半信半疑地吃了几粒丹药,果然觉得生龙活虎,走路生风。 一连服了几个月的丹药之后,皇帝觉得自己千秋万载都是有希望的,一喜之下,皇帝重赏了端章祥,赐了不少奇珍异宝。 这日端章祥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几个姿色甚美的丫鬟左右侍奉,捶腿揉肩,添酒喂菜,他眯着眼睛看着从舞乐坊挑出来的最好的舞娘在殿内翩翩起舞,觉得真得当了皇帝,也不过就如此了。 正在兴头上,他的贴身随从李胡从殿外进来,弯腰塌背地溜到端章祥跟前,低声笑道:“主子,有好消息了。” 端章祥挑着眉毛斜睨了李胡一眼,见他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看来是有好消息了。他屏退了众人,慵懒地问:“你这只狐狸,又发现什么新鲜玩意了?”他从来都是倒着喊李胡的名字为“狐狸”,李胡也不负这个名字,一肚子坏水,眼珠一转就是一个计谋。 “主子,跟着棠番太子石悫的人有了发现,石悫带着棠番使团在南汀驿站停了一日,使团再度启程时,车上坐着的是假太子,真的石悫乔装打扮留在了南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端章祥一听来了兴致,他猛地起身,问:“是不是与藏宝图有关。” “小的也觉得是,已经派人盯紧了他,若他真得发现什么宝贝,定然是带不回棠番的。” “办得好!”端章祥笑呵呵地,随手拿了根鸡腿塞在李胡手里,“赏你这个狐狸的。” 李胡嘻嘻笑着接下,啃了几口。 “还有别的事吗?”端章祥又躺回到贵妃榻上。 “别的暂时没有。” “老大那边呢?”端章祥说的“老大”是大皇子端章甫。 “派人盯着呢,他除了上朝,整日只是闷在家里,从来没见与朝臣私下见过面。” “这个老大,就是块榆木疙瘩,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他和我一起监国。”端章祥提到端章甫,心里就有些恼怒。 李胡笑道:“小的哪里能知道陛下的心思,小的只知道效忠主子。” “他不结交朝臣,我可不能闲着,该送银子的还要送银子,关键时候才能用得上,”只是结交朝臣用的银子数量巨大,只靠舞乐坊的收成可不够,端章祥还是有几分头疼,“狐狸,你说从哪里再弄点银子?” 李胡眼珠子一转 ,悄声道:“主子,北境那边正是战马最好的时候,如果能偷偷弄一些卖掉,应该能挣不少银子。” “那里的马的确不错,我记得有一年父皇专门让人从北境运到京城里几匹马,送给了九皇叔,九皇叔用那些马比赛,从来没输过。但是北境是云怀青的地盘,他向来不好说话,万一私运战马被查出来,不好交代。”端章祥对云怀青有些忌惮。 “如果和他做了亲戚呢?”李胡笑眼眯成一条缝,透着狡黠的光。 “你是说云念遥?”端章祥赶紧摇头,“那个郡主可是有些泼辣,不太好对付。” “主子,舞乐坊里的东西,管她是圣女还是烈妇,都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到时候我们做得隐蔽一些,保管云念遥查不出来;等她着了道,我们再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主子关键时刻出场,把她救出来,到时候她一定感激主子的救命之恩,说不定还会主动以身相许呢。”李胡说得眉飞色舞的。 端章祥用手抚着下巴,斟酌利弊。 “到时候,木已成舟,她除了嫁给主子还能嫁给别人吗?北安王那边,定然还要感激主子救他妹妹的恩德,与主子成了亲戚,他还好意思因为几匹马和主子翻脸不成?” 端章祥嘿嘿笑了几声,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和北安王攀亲,万一朝中局势有变,北安王一定会站到他这一边,而且还有银子可赚,真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端章祥踢了李胡一脚,比方才的轻柔多了,“你说我要怎么奖赏你呀?” 李胡赶紧跪下磕头,恭维道:“侍奉主子是奴才的本分,不敢求赏赐。” “趁着我心情好,有话就说。” 李胡看看端章祥的确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道:“奴才的弟弟已经成年,还没有什么谋生的门路,想着能在老家当个一官半职的……” “我当是什么事呢!”端章祥不屑地一笑,“等事成之后,让他当郡守如何?” 李胡赶紧磕头。 “如果事情办得漂亮,我也给你个赏赐,舞乐坊的梅香怎么样?” “多谢主子!”李胡磕头更是殷勤。 梅香是舞乐坊新来的歌姬,貌若天仙,据说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抵债进了舞乐坊,只卖艺不卖身,想在京城找个归宿。这个噱头吸引了众多富家子弟,银子流水似的进了舞乐坊,梅香对几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一样的温和体贴,柔情蜜意,让人一时猜不透梅香最终会选谁。 梅香会花落谁家成了京城公子哥们津津乐道的事,连赌坊也跟着起了盘,下注押宝,看众人能不能猜对梅香的归宿。 端章祥让人暗中宣扬了几个公子的名号,说梅香对他们更另眼相待,众人都以为自己了解内情,押宝会有把握,一时之间赌资到了近万两银子。端章祥偏偏要在此时把梅香赏给李胡,到时候所有人都押错了宝,他就能从这场豪赌里赚上一把。 李胡惦记梅香已经很久了,碍于她是端章祥赚钱的一个法宝不好下手,只好眼馋着。现在若能抱得美人归,岂不是人间美事! “谢主子赏赐。”李胡的口水都快下来了。 “现在谢我还为时尚早,先把事情办完再说,”端章祥又慵懒地躺到贵妃榻上,“过几日我母妃生辰,到时候父皇会在宫里办一场宴会,该做什么你提前布置好,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了,我可要你的脑袋。” 李胡忙应下,悄然退出了大殿。 第59章 阴险手段,酒中下药 端章祥所料不错,皇帝病体康健后非常需要一场宴会向臣子们展示自己健康的体魄,他要让众臣知道,他还生龙活虎的,江山不会易主。所以,端章祥并没有十分恳求,皇帝就答应给皇后大肆庆贺一番,届时京城内的官员与官眷都要入宫朝贺。 自从上次在京城外被皇贵妃算计落入了山谷,云念遥现在极少出门;京中有皇族贵胄娶妻纳妾、生辰添子的,她一概是派人送上贺礼,自己称病不出门。但是传旨的太监说,皇帝不准臣子告假,云念遥只好挑了贺礼,亲自入皇城朝贺。 皇后生辰这日,京城大街挤得水泄不通,各府邸的马车乌泱泱地赶早入皇宫,唯恐晚上一步会被扣上一顶藐视皇权的帽子。 皇宫门口,禁军把官员官眷的丫鬟侍卫们全都拦在外面,只准许有官职之人入宫。丫鬟、婆子、侍卫、马夫们又乌泱泱地站在皇宫外,眼巴巴地候着主子们赴宴归来。云念遥自然也不例外,与她随行的王府侍卫也被拦在了皇宫外。 皇后并非整寿,却由皇帝亲自下旨操办宴会,又让百官朝贺,大臣们心里都猜测,是不是皇帝已经定下将江山交到二皇子端章祥手中了。 生辰宴会十分隆重,美酒佳肴不断,丝竹之声悦耳,百官恭贺,喜气洋洋,皇后一身喜气,皇帝也容光焕发,皇帝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有仙丹护体,万寿无疆不是一句虚言。 只有那些老太医们心里清楚,皇帝现在不过是被丹药硬撑起来的一个空架子,内里早已虚透,但是他们不敢多言,唯恐不合陛下的心意而掉脑袋。 宴会从午时一直持续到酉时,大臣们已经被美酒佳肴撑得饱肚溜圆,脸也笑得有些发僵,但是皇帝还是没有停止宴会的意思,他的精气神被丹药吊着,此时正兴高采烈,一丝疲态都没有。 云念遥自始至终只饮了一杯淡酒,还是向皇后祝寿时不得不喝的。宫廷舞乐虽然华美,但是看久了也有些腻味,云念遥无聊地看向正在大殿中值守的木远州。 木远州的目光巡视着大殿,自然也看向云念遥,目光交会时,情思遥递,云念遥觉得脸有些微红,木远州的心跳得快了些。 随着一阵奇妙的西域歌舞声,殿上飘进来一些西域女子,个个戴着面纱,手持酒壶。西域女子给每个宾客斟满酒杯,酒色如琥珀一般,香味扑鼻。这是西域进贡的美酒,是少有的佳酿。 端章祥提议众人举杯,恭贺帝后身体康健,万寿无疆,并一饮而尽。齐声恭贺后,云念遥也浅酌一口,西域酒的味道与寻常的酒的确不同,入口甘甜,但是酒劲十足,只一小口,她就觉得腹内如火一般,一股热流直窜入头。 不多时,云念遥觉得头有些发晕,看美人歌舞时,觉得那些美人忽近忽远的,恍惚之间身旁的人说话也听不太清楚,她不由自主地伏在桌子上。 木远州看到云念遥有些异样,向皇帝请示,要先护送郡主回去。皇帝正在兴头上,没听见他的请求。 这时端章祥直接越过木远州,到了皇帝身旁,俯身道:“父皇,郡主醉了,儿臣先护送她出宫吧。”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缓缓道:“方才说什么?” 端章祥是什么样的人,木远州一清二楚。此时,木远州唯恐端章祥抢了先,忙跪请道:“郡主醉了,求陛下让臣护送郡主出宫。”他情急之下声音非常大,把沉浸在歌舞中的人都惊醒了,大殿一时安静下来,舞乐也停了,众人都看向木远州。 “郡主醉了?” 皇帝往殿里看去,众人的目光也跟着皇帝看过去:云念遥正伏在桌子上,脸色微红,的确是醉了。 “是要护送回去,”皇帝看向木远州,“你去护送吧。” 端章祥抢言道:“父皇,木统领要护卫宫城,劳累辛苦,护送郡主的事,还是让儿臣来做吧。” “护卫宫城,保护官眷是臣的本分。”木统领也跟了一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丝毫不退让。 皇帝酒喝多了,略微有些糊涂,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 众人都不吭声地看着端章祥和木远州。 荣王端秩昭此时正拈着酒杯,品着酒看戏:看今日的盛况,皇帝大概是想把皇位传给端章祥了,但是以端章祥的智谋和才干,即便将来成了天子,一切还不都是任由他这个皇叔拿捏吗。想到此,端秩昭小酌一口。 端秩昭又扫了一眼木远州,没想到一向小心谨慎的禁军右统领此时却意气用事,与端章祥争抢郡主,就是在和未来的天子叫板。他心中冷笑一声:看来只要是和云家的人走得近些,脑子都会变得不灵光。 正僵持着,大皇子端章甫上前道:“父皇,二皇子与木统领都是男子,护送郡主多有不便,不如找一个女眷陪护。” 他话音刚落,端章甫的正妻宁氏上前,施了一礼,道:“父皇,儿媳愿意陪护郡主出宫,一定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皇帝的酒醒了几分,笑道:“对,这样更稳妥一些。”他又对木远州道:“你也跟着。” 宁氏施了一礼,搀起云念遥向殿外走去。木远州在后面随行。 荣王端秩昭看向端章甫,此时端章甫已经退到座位上,脸色平静如常。端秩昭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大皇子。端章甫敢站出来,就说明他有和端章祥叫板的胆气;轻松几句话就化解了云念遥的危机,说得还有理有据,说明端章甫是个聪明人。 端秩昭把玩着酒杯,心里想:看来这个只会读书的大皇子也没有传闻中那么迂腐。 端章祥心里却是恼怒,他狠狠瞪了端章甫一眼,没想到这个闷不吭声的老大居然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坏自己的好事,真是小瞧了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了。他本来只是要云念遥一个人,现在又陪送上一个大皇子妃,那他就照单全收了。 第60章 突出重围,神秘帮手! 等云念遥和宁氏走出宫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守在外面的北安王府侍卫见郡主醉了,忙把她扶上马车,宁氏也跟着上了马车。木远州和几个禁军侍卫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半的路程,宁氏忽然掀起车帘,对木远州道:“木统领,郡主的情况不太好。”此时云念遥浑身发烫,意识有些不清,不像醉酒。 木远州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不禁心里愤恨,端章祥果然用了下三滥的招数。他让随行的侍卫先去回春堂,把云念遥的情况告诉木椿,让木椿提前准备解药。 之后,木远州催促马车快走,也向回春堂赶去。 但是走到一个路口时,木远州察觉到了诡异的情况,寻常热闹的街道,此时却空无一人。 忽然,街道旁的灯都灭了,紧跟着“嗖嗖”几声,马车上的灯也被人打灭。周围一片漆黑。 同时,几十条人影从路口闪出来,他们举着明晃晃的刀向马车砍去。 木远州和侍卫们拔剑迎敌,马车外顿时乱成一片。 宁氏在马车里害怕地有些发抖,却不忘抱着云念遥,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端章甫方才对她使眼色让她送云念遥时,可没跟她说会遇到这种情况。 外面的黑衣人很难缠,李胡为了这次突袭,下了血本,收买了许多亡命之徒,这些人都好狠斗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与木远州和侍卫们打斗,他们毫不胆怯,居然也不落下风。 云念遥有些昏沉,但是心里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挣扎着拔下头上的簪子攥在手里,若是有人敢靠近自己,一定让他身上多个血窟窿。 宁氏也拔下簪子,她却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真得万不得已,她誓死也要护住自己的清白。 云念遥的身体里像是有一股火,熊熊火焰灼烧她的躯体,煎熬她的内心,让她想扯碎自己的衣衫,放浪形骸。但这种感觉让云念遥觉得十分羞耻,她厌恶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对她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趁着还有几分神智,云念遥握着簪子猛地刺在胳膊上!疼痛让她清醒很多,看到身旁的宁氏,云念遥觉得十分愧疚,她的牙齿打颤,哆嗦着说:“本是我一个人的祸事,却连累王妃了!” 宁氏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是她已经在殿前说出护送云念遥安全回府的话,即便是处于险境,她也要信守承诺。宁氏她一面流着泪,一面说:“郡主放心,我会护住你的。” 宁氏浑身哆嗦,云念遥见她自身难保却还要护住自己,只觉得心头一热,“你别用簪子对着自己,容易伤着,你把簪子的尖头对准外面,万一有人冲进来,你用簪子刺他的眼睛。” 宁氏很听劝,她果然把簪子从脖子上拿下来,对准外面。 云念遥把簪子从胳膊里拔出来,伤口处流出血,簪头上犹带着几缕血痕。 “你的胳膊!”宁氏惊呼一声。 “只是小伤,不用担心,这样能让我清醒。”云念遥紧握着簪子,对准马车外面,随时准备给冲进来的人致命一击。 她能感觉到血液从伤口流出的感觉,那种疼痛让她觉得身体还在自己的掌控中,让她觉得安全。 马车外,兵器相撞的尖利声不绝于耳,木远州和北安王府的侍卫都奋力杀贼,没有让这些亡命之徒靠近马车。 忽然有人射出一支冷箭,木远州听到风声,挥剑一斩,冷箭被斩成两段,箭头刚好飞到一个黑衣人的腿上,黑衣人一声痛叫,顿时倒地不起。 一般的箭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显然,箭上有毒。 “小心毒箭!”木远州喊了一声,提醒其他的侍卫。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一支飞箭射过来,这次木远州早有防备,他横扫剑尖又猛然一挑,剑尖刚好碰到飞箭的箭头,随着一声脆响,飞箭偏离方向,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 暗中放冷箭的人是李胡,一连两箭都伤了他的人,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李胡太低估禁军右统领的实力了。但是李胡也没有完全放弃,他又举起弓弦,冲着马屁股射过去。 箭狠狠地射中马屁股,马嘶鸣一声疯狂奔跑起来。 木远州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他摆脱几个黑衣人的纠缠时,马车已经狂奔出去一段距离。木远州见自己不远处有一匹马,便纵身跳上去,往马车方向追去。 追出了大半条街,他的马才与马车齐头并进,木远州踩在自己的马背上,一跃跳上马车,然后去勒马缰绳。 然而马并不听话,仍然拼命地往前跑,毒箭刺激马的神经,让它有几分癫狂。 这时,一个黑衣人忽然跳上马车,木远州却无暇顾及,他得先去控制马车,否则马车再往前跑就要落到河里去了。 他把自己的后背全都暴露在黑衣人攻击范围内,毫不犹豫地去勒马缰绳。然而,黑衣人并没有进攻,而是去拔马屁股上的箭。 马车就要冲到街角了,木远州勉强控制着马车的平衡,绕开了街角和柱石,但是马车速度仍然很快,冲上一座石桥。 青石板的桥面发滑,马身忽然一歪往桥栏杆上撞过去,车厢被猛地一甩,冲出了栏杆,悬在半空。 宁氏和云念遥被狠狠地撞在车厢内壁上,昏了过去。 木远州拉住车辕不让马车掉下去,但是他也没法施救。这时方才的那个黑衣人从他身边闪过,跳到车厢上,一手一个把宁氏和云念遥拉出来,又一个纵身,落回到石桥上。 也就在此时,车辕咔嚓一声断了,车厢落入水里,溅出丈余高的水花。 黑衣人把云念遥放在地上,抱起宁氏就要走。 “把人留下!”木远州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拿剑挡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扯下蒙脸的布子,那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木远州认得这个人,他是大皇子端章甫的义子——萧琼。但是在木远州的印象里,萧琼这个公子哥跟端章甫一样,都是读书人,一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木统领,今日的事请不要对外人说。”萧琼交代一句就抱着宁氏消失在夜色中。 第61章 解除危急,心意告白 木远州来不及细想为何萧琼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又有功夫在身,他赶紧抱起云念遥往北安王府奔去,木椿在那里等着。 云念遥昏昏沉沉的,见自己被男子抱着,举起手里的簪子就刺,她方才虽然被震昏过去,但是簪子却是死死攥在手里。 簪子一下刺入了木远州的肩膀,他吃痛哼了一声。云念遥听着声音熟悉,再一看却是木远州。 木远州安慰道:“你再忍一下,快到王府了!” 云念遥顿时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然而她心里的劲一松,浑身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连簪子都快拿不住了。 到了北安王府,木椿已经等在那里,一看云念遥的样子,木椿摇头叹气,一连说了十几句“造孽”。他早已让人去准备了大木桶,此时木桶里面装满水,还有已经煎好的药也倒在里面。 木椿先给云念遥喂下解药,又让丫鬟扶着云念遥泡在桶里,这样一个时辰之后,毒性会慢慢消解。 关好房门退出来,木椿发现木远州肩膀上的血已经把衣袖都浸湿了。他叹了口气,道:“脱下衣服来,我帮你包扎一下。”好在伤口不算太深,云念遥用簪子刺的时候,身子绵软无力,即便用尽了全力也没有多大的力道。 “郡主没什么大碍了吧?” “没什么事了,”木椿摇头叹道,“是谁这么歹毒,居然把这种东西用在她身上?郡主这么刚烈的女子,若是……这不是要人性命吗?” “我知道是谁。”木远州眼里透出恨意。 木椿有些慌神,忙劝道:“你不要做傻事!敢对郡主下手的绝非善类。” “我不会鲁莽的,”木远州忽然在木椿面前跪下,“父亲,我想娶郡主。” 木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地。过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想娶郡主?” “她今天遭难是有人想逼她委身,我能护她这一次,却未必能时时陪着她。如果她有了归宿,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你是禁军右统领,你怎么能娶郡主呢?皇帝对北安王的忌惮,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清楚吗?郡主这些年迟迟未嫁,就是因为皇帝没有给她找到一个既身份对等,又让皇帝觉得心安的人家。你若与北安王联姻,那这个禁军右统领,也别想当了。” “我到禁军,本就是为了护住她,若护不住她,即便是禁军总统领,我当着也没意思。” 木椿深深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服木远州。木远州是木椿众多子女中最执拗的一个,当年他弃医习武,木椿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藤条,但是木远州仍然志向不改;现在好不容易熬成了禁军右统领,木远州又要放弃,木椿只觉得可惜。 “即便你肯,郡主愿意吗?北安王又会同意吗?” “她若同意,儿子便娶,护她一生一世;若是她不同意,儿子此生也会默默护她周全。” “你想好了?”木椿问。 “嗯。” “既如此,就随你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行。”木椿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次木远州受伤就是为了护住云念遥,这次又是因为她,他的儿子是铁了心要护住这个女子的。 木远州磕了三个头,“多谢父亲成全。” “天凉了,你身上有伤,回去吧。这里有我呢。”木椿扶起木远州,怜惜地看着他。若是木远州当时学了医,现在也许已经成家立业,安稳地守着一个药堂平静地生活吧,何至于卷入朝廷的纷争中。 “我的伤不碍事,我在外面守着,父亲去休息吧。”木远州坐在院子里,披着一身月光,眼睛里满是对云念遥的牵挂。 木椿摇了摇头,离开了。他心里也默默叹息:年轻真好,能这么折腾;若是他年轻几十岁,也许也会这么轰轰烈烈地,只是他年轻的时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来着?他想了想,不记得了。 缺月挂上树梢,惊起几只飞鸟。不知道云念遥怎么样了,木远州心里不安,又不方便问。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短笛,悠悠地吹起来。笛声听起来有些哀伤,又情思渺远。 云念遥身体里的毒药随着药浴慢慢渗出,人也清醒了不少,悠悠的笛声在屋子里听得清楚,笛声让她的心底一片清凉,她的心绪随着笛声慢慢平静。 笛声悠悠,一直到丫鬟从屋里出来,说郡主已经药浴完,睡了,木远州才收起笛子。但是他仍然没有离开,一直守在院子里。 天快亮时,云念遥完全清醒了,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体又恢复了气力。 “郡主,木统领还在院子里。” 云念遥赶紧披上衣服,打开房门。 木远州正在院子里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看见云念遥又神采奕奕地站在面前,木远州的眼里又有了神采。 “木统领,请到屋里来。”说完,云念遥进了屋。 木远州正犹豫着,又听到云念遥喊他:“不进来吗?” 他提了口气,进了屋子,在椅子上坐下。 云念遥屏退了丫鬟,把门关上,这一举动让木远州的心紧张了几分。 “你肩膀上的伤还好吗?” “没事,已经不疼了。” “大皇子妃怎么样了?” “她被人救走,此时应该是安全的。” 云念遥在木远州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木远州喝茶时,云念遥垂着眼眸想心事。等到他喝完茶,云念遥又问:“木统领,你可知道是谁要害我?” “虽然还没有拿到实证,但是我猜测这件事和二皇子端章祥有关。” 云念遥想了想,缓缓道:“我和他曾经有过节,他若想害我,也正常。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要害我,他以为夺了我的贞洁,便可以把我拿捏在手里。他不知道,我若是有失,我绝不会稀里糊涂地就委身,也不会一死了事,我一定会把他杀了——” “我会护住你,不让你有事。” “我与他的新仇旧恨是很难一笔勾销的,兴许以后的结果是二者必有一死。但你和他闹翻却不划算,现在乾坤未定,万一他以后当了皇帝,定然会除掉忤逆他的人,你怕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为你刀山火海我都敢闯。”木远州毫不犹豫,经过昨日,他现在已经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情感,“郡主,虽然我力弱,但也会拼死护你周全,我想娶你。” 第62章 一吻定情,风雨同路 云念遥的眼眸闪亮,她凝视着木远州,问道:“只要你在禁军中任职,陛下不会放心让我嫁给你的,你娶我,就要卸去禁军中的职位,你舍得吗?” “我到禁军,就是为了保护你。” 云念遥起身走到木远州身旁,她俯视着木远州的眼睛,看到对方清澈如水的眼眸和灼灼的目光,云念遥闭上眼睛吻住木远州。 木远州瞬时愣住了,他只觉得心跳得慢了半拍,如在梦中。然而云念遥的吻那么清晰,她桃花般红润的脸颊近在眼前,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这不是梦。 木远州忘记了呼吸,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滑到云念遥的腰上,将云念遥横抱在怀里,方才还有几分拘谨的他,现在却反客为主,他的吻,温柔里也透着几分霸道。 过了很久,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云念遥低垂着眼眸笑着,脸上一片娇羞的红色,“原本以为你是只呆羊,没想到却是只披着羊皮的傻狼。” 木远州笑着看云念遥,轻抚她的脸颊,云念遥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今日美人在怀,他犹在梦中。 云念遥低下眼眸轻声道:“这次你能救下我,正是因为你是禁军右统领,你才能站在皇帝的大殿上,才能在端章祥要害我时把我解救出来,正因为这样,我现在还不能嫁给你。你若丢了禁军右统领的职位,他不仅有胆子害你,还会害你的家人。” 木远州沉默了,他从未想过这个两难问题,他在禁军任职,便不能娶云念遥;若想娶云念遥,又没有能力保护她。 “也许,等端章祥与皇位再也无缘时,我们可以成亲,你能等吗?” “我愿意等。” 云念遥笑道:“你不问问我要等几年吗?也许是等一辈子呢!” “多久我都愿意等。”木远州的眼眸亮闪闪的。 云念遥轻轻挽住木远州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柔声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嫁给你了,只是我身不由己,但是现在我想赌一把,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无论你决定什么,我都陪着你,护你周全。” “你不问问我,要赌什么?” “你决定了的事,我只需要去做,不需要问,从此我们风雨同路。” 云念遥的笑意更深了:“有时候你很聪明,有时候又有点憨傻。” 木远州笑着将云念遥拥在怀里,此时晨光透过窗户照到屋里,云念遥的每一根发丝都蒙上一层柔光,木远州沉浸在这片柔光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聪明还是憨傻,无论聪明也好,憨傻也好,只要云念遥喜欢,他怎么样都可以。 云念遥问:“你觉得昨日,大皇子为什么帮我?” “也许是出于道义,也许是他想得到北安王的支持,若能救了你,日后他和端章祥真得要争夺皇位,北安王一定会支持他的。” “大皇子一直韬光养晦,直到昨日帮你维护我,他算是彻底和端章祥闹翻。他既然此时敢站出来,应该有办法和端章祥抗衡,我想赌他会成为未来的天子。”云念遥在京城这么多年,虽然不涉朝局,但是对朝局却看得很透。 “以后我们要帮着大皇子对付端章祥?” “不光是对付端章祥,还有荣王。” “荣王?”木远州疑惑不解,他印象中的荣王从不涉入朝政,即便是现在暂时监国,也是和大皇子、二皇子一起,担一个虚名罢了。 云念遥解释道:“你别看他像是个闲散王爷,实际上野心勃勃。我刚到京城时年纪尚小,他几次三番对我示好,我以为他是个大善人,险些认贼作父,但是哥哥说了他的许多事情后,我才知道,荣王曾经和弆狼人勾结,我父母战死沙场与他脱不了关系。只是哥哥还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不能给荣王治罪。这个人野心勃勃,绝对不能小瞧,你以后要多提防着他。” “好,我听你的,”木远州应下,“所以,我们以后要和大皇子联盟?” “虽然他昨日救我时也有私心,但是在这三个人中,我希望他成为皇帝。” 木远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云念遥问。 “我有一个秘密说给你,”木远州压低声音,“昨日你乘坐的马车车厢掉下桥悬在半空时,我来不及救你,有一个人跳入车厢把你和大皇子妃救出来的,你猜他是谁?” “我不知道,当时我的头撞在车厢上,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有人把我拉出车厢,之后就是你抱着我回了王府,”云念遥回忆当时的情景,她一直以为就是木远州把自己从马车里救出去的,但是看木远州的神情,显然另有其人,她想了想,问,“是大皇子的人?” “是大皇子的义子萧琼,依我看,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云念遥很吃惊,她在京中偶尔见过萧琼,无论是皇家饮宴,还是皇子郡主们的集会,萧琼和大皇子一样,都是默默无闻地隐没在人群里,带着一身文弱书生气。 “这样看来,他也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的,他们都是懂得隐忍又知道韬光养晦的人!” 也是这一夜,在大皇子府中,宁氏悠悠转醒,她猛地起身检查衣服,见自己衣衫完好,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终于舒了一口气,只是头还很疼,她昏倒之前撞到马车车厢内壁上,头上磕了个包。 再看她自己躺的地方,正是自己家里,就在她的卧室中。身旁坐着看书的,是她的夫君端章甫。 “殿下。”宁氏起身,想到方才的险境,她惊魂未定,眼泪扑簌而下。 端章甫忙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宁氏伏在端章甫怀里,嘤嘤哭泣。端章甫抚着她的青丝,柔声安慰。他本以为让宁氏护送云念遥,皇帝准允,百官见证,端章祥就会有所收敛。没想到,端章祥居然雇杀手半路拦截。 幸好他早叮嘱萧琼,让萧琼在宫宴时候在宫外,留意朝臣的动静,这才有惊无险。 若没有云念遥的事,端章甫还没想这么早就与端章祥撕破脸皮,但是昨日殿上的情形,若他不出手,云念遥很有可能就此葬送了。端章甫和云怀青虽然从未有私交,但他一直敬佩云怀青的为人,因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云念遥遭人迫害。只是他未想到,他锋芒渐露后,身边人开始受连累,宁氏险些名节不保。 登上九五之尊,本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第63章 明争暗斗,初露锋芒 端章甫虽是长子,但他的母亲出身不高,他自小也不被皇帝重视,其他皇子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对手。无人关注下,端章甫读书习武,蛰伏多年,毫不起眼。他原本只是想着以后能有机会建功立业,当一个像北安王一样的守关大将,没想到三皇子自掘坟墓后,皇帝给了他监国的机会,端章甫终于从隐秘的角落走出来,成了被朝臣们关注的人。 未摄政前,他知道大成国力逐渐衰微,但监国以来,他才发现朝政竟如此腐败,官官相护,卖官鬻爵,大成国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尤其是二皇子端章祥,以钱财笼络朝臣,收买人心;又抢夺民女,逼良为娼,把舞乐坊当成敛财的手段,不知道戕害了多少人。若是端章祥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大成国才是真得气数已尽。 端章甫没想到,大成的一次危机居然给他造就了一个机会。皇帝让他辅政监国,这给了他一丝希望,他也想在争夺皇位的路上闯一闯,如果他能登上皇位,他一定会建设一个政治清明的大成。 定下了主意,端章甫开始从之前的默默无闻,到现在的锋芒渐露,只是没想到,他刚一出头,宁氏就因此受伤。 宁氏哭道:“殿下,若是臣妾今日有失,肯定是活不成了……”她从未想过,如此卑劣的手段会被用在她们这些官眷身上。 “现在没事了,不哭了!”端章甫柔声安慰,好不容易才把宁氏的眼泪止住。 抱紧了端章甫,宁氏仍心有余悸,她又问:“殿下,是谁要害臣妾?” “他们的目标是郡主,你是受了连累。” 宁氏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是二皇子要害郡主?” “你猜出来了?” “嗯。” 宁氏不明白,二皇子害郡主干什么,他不怕北安王吗? 端章甫说道:“你知道当下的朝局,我和二皇子共同监国。父皇还没有定下太子,我和他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天子,他一定是着急了,才想要逼郡主下嫁,好在朝中拉拢势力。” “但是,这样逼迫郡主,不是结仇吗?怎么拉拢。”宁氏不明白。 “这是他计谋没得逞,郡主安然无恙。但是,若是他成功了呢?二皇子找了许多歹人把郡主抢去,然后他再英雄救美,他想着郡主可能在感激之余投怀送抱吧。” 宁氏摇头道:“他太小看女子了,郡主的为人,是宁死也不会屈就的……”说着,宁氏眼泪又下来了。 端章甫为宁氏擦了眼泪,安慰道:“不用怕,虽然我未必能争得过他,但是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知道殿下是有胸怀抱负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决不会成为殿下的拖累,”宁氏依偎在端章甫怀里,她嫁给端章甫已经十几年,知道他胸有大志却只能隐忍,一路走来十分艰辛,即便不能给他助力,她也不会拖他的后腿,宁氏又问道,“殿下,我是怎么回到府里的?” “是琼儿救的你。” “我得好好谢谢他。” 端章甫道:“他正在院子里跪着,我让他起来,他就是不听。我原本让他在宫外候着,留意官员的动向,他见你出宫时有木统领跟着护送,便没有留意。直到街上打斗时他才匆匆赶去。没能早出手救你,他很自责。” 宁氏道:“这个孩子,就是太心实,我去劝他。”宁氏起身走到院子里,萧琼正跪在那里。 宁氏赶紧走上前去扶萧琼,又安慰道:“琼儿,今天多亏你救了我,我心里感激,你这样跪着,我心里难受,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我出手晚了,让义母受苦,是我的错。”萧琼仍然跪着,任凭宁氏如何拉他,萧琼却像是有千斤重,纹丝不动。 宁氏又劝道:“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即便你义父,也未曾预料到会有人半路劫杀。而且,你已经救回我,我又安然无恙,你何必难为自己,非要在这里跪着?” 萧琼仍然跪着不动。 宁氏又道:“你若是跪坏了身子,以后你义父大展宏图需要你时,你却帮不上忙,那才是真得错了。” 萧琼这才起身,默默回自己院子了。 宁氏回了屋子,叹道:“琼儿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 “他可不是一根筋,他脑子灵,人也有本事,只是你今日的遭遇让他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他跪在那里,不光是因为你,大概还有他母亲的缘故吧,他因为没能救下他母亲,一直自责。” 宁氏叹了口气,道:“琼儿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命苦。” “以后,我若是能有一番建树,也能让琼儿有机会建立功业,算是告慰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那样固然好,但是我还是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的,别无所求。”宁氏说着,紧密地依偎在端章甫怀里,她嫁给端章甫时,端章甫无权无势,只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她从未想过要泼天的富贵,她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其余的,她从不奢望。 而端章甫虽然一直没有机会,但他从未认为自己会败给端章祥这样的人,今日这场较量,他赢了,心里更有了几分底气。 虽然都是皇子,但端章祥自小受尽宠爱,在端章祥眼里,女子只是玩物和工具,朋友也只是互相利用,这种人,是不会有心胸和谋略的。他结交的,都是利益之友,利来则聚,利尽则散,毫无真情可言。这样松散的利益联盟,轻轻一击就会溃败,不足为惧。 而端章甫虽然处处受抑制,郁郁不得志时,反而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之人。他们虽然壮志未酬,但对大成仍怀有赤子之心,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在端章甫蛰伏的这些年里,他们一起习武,研读兵法,探究治国之道,这些朋友会成为他夺得皇位的助力。 皇帝年老昏聩,时日无多。端章甫和端章祥的战争已经开始,今日这一局端章甫赢了,他不但在朝堂上显示了和端章祥一争高下的胆气,还救下了郡主,也就得到了北安王的支持。 但是战争很快就要打到明面上来,到时候就各凭本事了。 第64章 糊涂皇后,歹毒儿子 端章祥谋划一场,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恼怒不已,便拿着府里的女婢撒气,女婢身上被打得体无完肤,端章祥犹觉得不解恨,把鞭子缠在女婢脖子上,眼见女婢脸色青紫马上就要断气了,他才松开鞭子。 女婢被人抬下去,另外又有小厮上来擦拭殿中的血迹。 端章祥看着地上的一片殷红,恨恨道:“好你个木远州,居然与我作对!还有端章甫,当缩头乌龟那么多年,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伸出头来咬人了!你们等着,等我当了皇帝,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狐狸呢?把他叫过来。” “李总管还没回来。”一个侍从小心翼翼地回复。 “什么?”端章祥把一个盘子摔得粉碎,“好你个狐狸,事情办砸了,开溜是吧!” “来人,去把狐狸抓回来!找不到他,就把他家人抓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到!”又是一阵杯盏摔碎的声音。 端章祥怒不可遏,怎么全都与他作对! 他身受上天眷顾,托生在皇后肚子里,一出生就是是嫡皇子,但皇帝却偏偏宠爱三皇子端章华,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他费尽心思也没有把端章华踩到脚下,他本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但是老天却又一次眷顾他,端章华居然死了! 没有了竞争者,端章祥以为皇帝一定会马上立他为太子,但是皇帝偏偏信不过他,让大皇子和荣王与他一起监国。 端章祥本以为闷不吭声的大皇子不过是个摆设,没想到他居然敢在朝堂上和自己叫板。而且,就目前的情况看,能把李胡收买的那些贼匪全都打败,不只是木远州和北安王府的那几个侍卫能办到的,也许端章甫有隐藏的人马。 想到此,端章祥不禁有几分心惊。 皇帝没有多少日子了,这时若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是要悔恨终身的。他不想等了,也等够了,他要去见皇后,反正他老子也活不了几日了,他要让皇后弄一纸诏书,直接把皇位传给他。 等他坐上皇位,他要把这些忤逆过自己的人全都除掉,好让世人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端章祥带着三分气去了皇后的寝宫。 皇后正在寝殿品茶,生辰宴上,她被百官朝贺,皇帝也给足了她面子,让她这个皇后重新感受到了荣耀。自从三皇子的母亲离宫,她皇后的威严地位重新确立,此时她正安心品茶,内心一片祥和。 见二皇子怒气冲冲地进来,她问道:“这是从哪里受了气了吗?” 端章祥屏退了宫女,伏在皇后膝头,撒娇道:“母后,您能不能求父皇立我为太子,现在就写下诏书。” “立太子的事历来是君王独断的,我不能干政。”皇后宠溺地抚着端章祥的头,在她眼里,儿子还是小时候那个哭着要糖吃的孩子。 “父皇到底是什么心思?老三死了,他让老大、九皇叔和我一起监国。九皇叔不过是个富贵闲人,儿子不担心,但是父皇让老大也监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让老大当太子?老大的母亲身份低微,我可是您的孩子!您可是皇后!” “你父皇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他让大皇子和你一起监国,只是为了磨练你,你只要沉心静气,安心做事,自然就有好结果。再说,朝中还有你外公与你舅舅们,他们定然是支持你的。只要你上进努力,你父皇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你!你以后,不要整日去舞乐坊那种地方。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沉迷于歌舞,又太过奢靡,对德行有亏……”皇后开启了念念叨叨模式。 “母后,朝堂还远远没有在我掌控下,你不能掉以轻心。老三在时,培养他的人手,在朝中占了不少位子。虽然现在老三死了,但他当时扶持的那些人也不会就因此倒向我。礼部的韩尚书,户部的刘尚书,吏部的王尚书,工部的秦尚书,哪一个都得是白花花的银子才能结交的,外公和舅舅们的作用也不大。” “照你这么说,大皇子的母妃出身低微,在朝堂上更没有势力,大皇子自己的银子也就那么多,他更没有钱与朝臣结交了,那你还担心什么?”皇后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自从三皇子端章华死了,皇贵妃也离京,她的眼里就没有对手了。 端章祥却摇摇头,他摇晃着皇后的肩膀撒娇:“母妃,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老大没有看起来那么没用。否则,他不会在朝堂上驳我的面子,争抢着送郡主回府。” “不过是个郡主罢了,陛下念在他哥哥守护北境有几分苦劳,才略高看她一眼,你不用太把她放在眼里。依我看,大皇子和宁氏送云念遥回府,身份正合适。以你的身份,怎么能做这种事?”皇后对云念遥没什么好感,提到她时,也是一副鄙夷的神情,“你不会是看上那个丫头了吧?她的身份,即便做你的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哎呀,母妃呀,你别管什么郡主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把立太子的诏书拿在手里,才确保万事无虞。” “你父皇心里有数,你不要着急。”皇妃毫不担心,她是皇后,她的儿子定然会是太子。 “可是我总觉得老大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母妃,父皇他时日无多了,我不能给老大任何机会。” 皇后脸色登时变了,喝令道:“休要胡说,你父皇近来身体好得很。” “那不过是丹药的作用,父皇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你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你怎么会知道?”皇后略一停顿后,惊声道,“是不是给你父皇的丹药……” “丹药没有问题,是父皇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不信医药,迷信丹药,自然不会长久,”端章祥安慰皇后,“所以,您要哄着父皇赶紧立我为太子,这样即便父皇——,您也是唯一的皇太后。” 皇后默然沉思,然后徐徐道:“立储之事你父皇是不允许任何人干预的,我若是说多了,反而会起不好的作用。” 端章祥心里叹气,她的母亲从来不会在皇帝面前甜言蜜语,又有些胆小怕事,这才被老三的母亲压着许多年抬不起头来。 既然母妃帮不了忙,他只能另寻他路了。 第65章 义结金兰,结为联盟 寿宴的第二日,皇帝专门派人召云念遥和木远州进宫,两人被领进皇帝的书房。 “我记得你的酒量不小,怎么昨日一喝就醉了。”皇帝乐呵呵地问云念遥。 “臣女喝不惯西域的酒,昨日醉酒失态,请陛下恕罪。”云念遥还不打算把二皇子害自己的事说出来。当日给她倒酒之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杯子里的酒也早已被人扔掉处理了,偷袭自己的那些黑衣人也没有抓到活口。没有真凭实据,到时候在陛下面前说不清道不明,可能还会被扣上一顶诬陷皇子的帽子。与其打一场糊涂官司,还不如先暂时隐忍。 这时,皇帝的贴身侍从端上一个小盒子,皇帝从里面拿了一颗丹药,就着茶水喝下去。近来他常吃这些丹药,觉得身体一日好过一日。 咽下丹药,皇帝又问:“听昨日值守的禁军说,你回府时乘的马车断了车辕,是真得吗?” 云念遥没有立刻回答。 昨日云念遥回府时在路上被人偷袭,当时在场的除了木远州,还有其他的禁军侍卫。木远州当时急着送云念遥回府解毒,其他的事情来不及处理,随行的禁军侍卫自然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件事,事情首先传到了当日值守的禁军左统领那里,他询问一番后发现,偷袭者来去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好在木远州陪着,郡主和大皇子妃没有闪失,因而他便叮嘱侍卫,这件事不能对外宣扬。 然而这场偷袭动静不小,总有好事者到处打听,不过他们打听到的已经是变了质的故事——郡主的马忽然受了惊吓,在街上奔跑时撞坏了车辕,好在郡主安然无恙。 这个故事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他定然是要问一问的。 “马受了惊吓,奔跑时车辕的确断了,”云念遥笑道,“幸亏木统领及时搭救,臣女没有受伤,谢陛下。” “那就好,你安安稳稳的,你哥哥在北境才能踏踏实实的,朕也放心,”皇帝看了一眼木远州,笑道,“你多次护住郡主,功不可没。” “臣职责所在。” “昨日有人进贡了一柄宝剑,朕看着还不错,就赐给你吧。”皇帝说着,让侍从拿来一柄长剑,木远州赶紧跪下谢恩。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觉得略有些困乏,便让两人回去,他靠在龙床上闭目养神。 出了皇宫,木远州心事重重的样子,云念遥问:“陛下赏你剑,有别的用意?” 木远州愣了一下,继而回过神来,说:“剑没有问题,我觉得陛下的身体有些——” 云念遥道:“我看着他面色红润,说话声音也响亮,没觉得有什么。” “面色红润只是表象,情况比那些略有病态的要更严重。就像一个火炉,若炭火足够,火炉的火会熊熊燃烧;若炭火不够,火苗微弱也能持久;最怕的就是陛下这种情况,他的内里已经虚透,但外面却与常人无异,正是用旺火烧残存不多的炭火,炭火一灭,人也就——”木远州毕竟出身医家,望闻问切的,也是略懂一二。 “你能看得出来,难道那些御医们不知道吗?”云念遥拧紧了眉头。 “最怕的就是御医们不敢说,那也就意味着,陛下——”后面的话木远州不敢再说下去。 云念遥喃喃道:“若真如你说的,那这大成快要变天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行来一辆轿辇,十分奢华,京城内有这样精美轿辇的,只有荣王端秩昭了。 轿辇在两人身旁停下,荣王掀起轿帘淡淡问道:“郡主昨夜醉酒,今日可好些了?” “承蒙王爷过问,我身体无恙。” “如此甚好。”端秩昭不再多说,一摆手,轿辇悠然而去。 待走远了,木远州道:“若不是你告诉我,我真得想象不到荣王对帝位也有觊觎之心。” “他隐藏地极深,又轻易不会自己出手,总是摆弄别人,借刀杀人,”两人说着走出宫门,云念遥牵上自己停在宫门外的马,“我想去大皇子那里一趟。” “需要我陪你去吗?” 云念遥笑着翻身上马,笑道:“你这个禁军右统领与皇子们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大皇子的府邸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他本就是不得宠的皇子,自然没有好地段的宅子。对于云念遥的来访,端章甫并不吃惊,他让人请云念遥去了书房,又让宁氏去陪着说话。 两个共同经历劫难的女子一见面,自然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宁氏紧握着云念遥的手,询问她是否受伤。 “有劳王妃记挂,我很好。” “咱们这些弱女子想要在京城安然无恙,还是要寻一个依靠的。”宁氏眼中莹莹亮亮的,带着些许泪花。 云念遥以为宁氏要给自己说媒,正想着要怎么拒绝,没想到宁氏却说道:“郡主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和郡主义结金兰,虽然我力弱,但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宁氏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云念遥觉得心头暖暖的,无论大皇子出于什么目的救她,她现在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里面有大皇子的功劳,她欠端章甫一个天大的人情。 云念遥盈盈一拜,笑道:“昨日殿下仗义援手,今日念遥特来拜谢,能与王妃结为金兰,是念遥高攀,怎敢说嫌弃这样的话。” “好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妹妹了!”宁氏赶紧扶起云念遥,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其实你初到京城时,我就很想认你做妹妹,你那时很小,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京城,我怕你被人欺负。没想到你性子倔强,凡事不肯服输,好像也没怎么吃亏,而我又力弱,便也不好开口。”宁氏的目光满是怜惜,竟然让云念遥感受到几丝久违的母爱。 “姐姐。”云念遥轻轻叫了一声,她从未喊过别人“姐姐”,本以为如此称呼宁氏会有些生硬和别扭,但是喊出口时,却是十分自然,而且眼里居然一酸。 “姐姐,我有些事想告诉皇子殿下。” 不久,端章甫来到书房,云念遥行了一礼,郑重道:“昨日多谢殿下出手,念遥感怀在心,以后愿意唯殿下马首是瞻。”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北安王的意思?” “哥哥毕生所愿就是守住北境,让大成国泰民安,殿下所求的只要不与他背道而驰,哥哥未必会成为殿下的朋友,但绝不会是敌人。” “你说的我明白了,”端章甫很欣赏云念遥的果决和胆识,笑道,“郡主若是不被困在这京城,定然也是个风云人物!” 第6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说端章祥,去皇后那里无功而返,他心里恼怒地很。回了自己的府邸,端章祥发现李胡已经回来了,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 一见他,李胡哭道:“主子,奴才差点见不到您了。” 端章祥踢了李胡一脚,骂道:“你不是找了许多江湖高手吗,怎么云念遥还是被木远州救了?”端章祥怒不可遏,李胡办事不利,害他一番筹谋打了水漂,美人丢了不说,与北安王连亲,从北境捞油水的事也没了影。 “主子,昨夜我找的那些人差点就得手了,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高手,把我们的人都打残了,木远州这才趁机救走了云念遥和宁氏。那些江湖高手都是些亡命之徒,没办成事还跟我要银子,还扬言要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灭了口,没有给主子留下隐患。” “那我还要谢谢你!”端章祥冷笑着一甩手,一个茶杯砸在李胡头上,李胡捂着头哭道:“主子看在我这些年帮主子打理舞乐坊的份上,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端章祥揉着头倒在贵妃榻上,缓缓道:“再给你个差事,你给我想个法子,把大皇子扳倒。办成了,将功补过,我饶了你的性命。”端章祥这句话是随口说的,他不信李胡能有这么大本事能扳倒一个监国皇子。 然而李胡伏在地上,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个主意:“主子,我想到办法了。”他利落地爬到端章祥跟前,悄声道:“舞乐坊里有一个弆狼的细作,我可以通过她在北境弄出点动静来,到时候主子就让皇帝派端章甫去北境劳军,在路上趁机把他……”李胡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什么细作?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端章祥斜睨着眼问李胡,这只狐狸肚子里藏着多少东西,居然有他不知道的。 “那个细作是被我掳到舞乐坊的,当时小的只是想给舞乐坊添些新人,不知道她的身份。被掳来后,她也不哭闹,而是偷偷告诉小的,她善于制作迷药,现在舞乐坊一半的迷药都是她造的,”李胡忽然笑得很猥琐,“后来,小的把迷药用到她的身上,她就半推半就了,也从那时候起,她告诉小的,她是弆狼人。” “她说你就信了?” “她身上有印记,她说弆狼人一般都有在身上纹身的习惯,她的胸口纹着狼爪,她说她的主子是弆狼贵族。” “她的主子是谁?” “这个她从不说,我也猜不透她到底潜到大成干什么。” “听起来,这个细作像是个聪明人,”端章祥抚着下巴,过了许久,道:“你把那个细作叫来,我有话问她。” 李胡赶紧应下,退出门去,他的动作利落,腿脚灵便,那一身伤看起来没什么影响。端章祥冷笑一声,真是狡猾的狐狸,故意装可怜给他看。 不久,那个叫东妤的弆狼细作被带到了端章祥面前。东妤面容与大成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长得很俊俏。 “你主子是谁?” 东妤不吭声,只是看着端章祥。 李胡道:“我们皇子想要与你主子合作,这样天赐的良机,你还等什么?” “殿下合作得拿出诚意来。”东妤笑道。 “你想要什么?” “云念遥。” 端章祥冷笑一声:“云念遥就在京城,你们弆狼人厉害,自己去抓就好了。”他想要云念遥刚刚碰了个大钉子,正好一肚子气。 “看来殿下也是能力有限。”东妤嘲讽道。 “大胆,居然瞧不起本皇子。”端章祥怒气冲冲,抽出几案上的刀,架在东妤脖子上。 “殿下只会挥刀向女子吗?那便动手吧,我本也没打算活着回弆狼。”东妤不屑地冷笑一声。 “不过是个小小的细作,居然在本皇子面前耍威风!”端章祥放下刀,又抽出鞭子朝东妤挥过去,东妤连躲也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一鞭,身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她吭都不吭一声。 “骨头倒是很硬,但又有什么用?弆狼人还不是接连打败仗。”端章祥嘲讽道。 东妤听了这句话,反而笑了:“云怀青是勇猛无敌,我们弆狼暂时对付不了他,所以才想在他妹妹身上打打主意。若是殿下能把云念遥交给我们,到时候我们拿她要挟云怀青,我们就有打胜仗的可能了。” “他们云家人都是铁石心肠,你拿了云念遥也没有用。” “殿下怎么知道没用?” 端章祥懒得理东妤,这时李胡解释道:“这个北安王为了继承爵位,把他妹妹留在京城作皇家的人质,当时云念遥也就不到十岁吧。这样狠心的哥哥,你还指望他为了妹妹向弆狼投降吗?” 东妤笑道:“北安王将她留在京城,那只是看似无情而已。殿下几时见过像云念遥这样逍遥自在的人质?云念遥到了我们手上,我们弆狼人自然会让她发挥价值。” “这条路走不通。”端章祥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现在他一想到云念遥就生气。 “现在我们也不是非要云念遥,其实,还有另一条合作的路。” 端章祥怒气消解了几分,问:“和你们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顺遂殿下的心愿,帮您登上皇帝的宝座。” 端章祥眼睛一亮,让东妤离自己近些,然后问:“你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弆狼攻打北境制造乱局,大皇子去北境劳军死在路上,殿下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大成唯一的监国皇子,未来的皇帝。”她说的与李胡告诉端章祥的一模一样。端章祥看了一眼李胡,怀疑这个计谋最初就是东妤想出来的。 “弆狼的条件呢?” 东妤徐徐道:“殿下现在有监国之权,把平城城守牟自立换成殿下您自己的人,并让我跟随他到平城,这件事对殿下来说,易如反掌吧?” 端章祥没有回应,而是抚着下巴思考,平城城守能给北境军运送粮草,弆狼人是想从这里做文章吗? 若是北境军因此而败了,会不会影响到他自己呢? 像是猜到了端章祥的想法,东妤道:“北境军若是败了,弆狼最多占领北境的几个城池,难道还会南下攻打皇城吗?到时候殿下只要安稳地做自己的皇帝就好了。” 端章祥有些动心,这是个好办法。届时,北安王没有守好北境一定会被严办,云念遥和木远州也会被牵连,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杀了他们以消解自己的心头之恨。他看向东妤,这个弆狼细作不简单。 “你的主子是谁?” “弆狼长公主,栗贞多雅。” 东妤说的栗贞多雅,便是当下的弆狼国主栗贞塔蒙的女儿。 第67章 新任城守,粉墨登场 长久以来,弆狼的首领不是国主,而是盟主。因为弆狼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境内有几十个部族,各自有自己的统辖区域,每隔几年会推选一个首领当名义上的弆狼盟主,协调各部落的纠纷。 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栗贞族的新任首领栗贞塔蒙当上了弆狼的盟主,然而栗贞塔蒙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名义上的首领,而无实权。 于是,他挑唆弆狼各部族,集结了几十万大军,挑起与大成的战争。他要借助大成军队消除自己在弆狼的政敌,结果正如他所料的,几个弆狼的大部族在那一场战争中受了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栗贞塔蒙还想借此战争侵吞大成北境,然而他低估了大成北境军的实力,也低估了老北安王云梧守护北境的决心。最终大成北境军以惨烈的牺牲守住了北境,云梧与凤栖也双双战死。 那场大战之后,栗贞塔蒙趁机杀了弆狼各部族首领,囚禁了他们的子女,然后统一了弆狼,登基称帝,建立都城。可以说,栗贞族的崛起是踩在弆狼各部族尸骸上的,那一场战争中,只有栗贞塔蒙是真正的赢家。 称帝后,栗贞塔蒙把一些不服从他的部落残余赶到弆狼东部和最北边的荒漠,顺从他的部族则被统一部署,重新编练军队。栗贞塔蒙野心勃勃,他的目标从来不是只当弆狼的君主,他还想要侵吞大成土地。 为此,栗贞塔蒙亲自率军南下攻打北境军,此时,云怀青已经承袭爵位,成了新的北安王。 栗贞塔蒙以为云怀青不到二十岁,无法统领大成北境军,因而率军冒进。但在悬狼山与云怀青一战中,栗贞塔蒙被云怀青刺中,头皮也被削掉一片,险些丧命。等他死里逃生后,虽然又发动了多次侵袭却没有成功。 弆狼是个崇尚武力的国家,栗贞塔蒙虽然称帝,但是他出征频频失败,在弆狼的权利也逐渐变弱,想要夺取他权利的就是他的几个孩子。 其中长公主栗贞多雅野心勃勃,一直与她几个兄弟夺权。她认为拿下北境不能靠蛮力,而应该智取,便派了心腹潜入大成搜集情报,企图寻找机会拿下北境。 东妤就是她的心腹之一。 端章祥对弆狼情况不了解,从来没有听说过栗贞多雅这个名字。不过,东妤说她的主子是公主,那就是女人了,应该也不会掀起大风浪。 端章祥点头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了。不过,你去北境,我要让狐狸跟着,免得你耍什么花招。” 东妤笑道:“殿下尽管派人跟着,我与殿下合作绝对诚心。” “最好如此,”端章祥冷声道,“你先回去等消息,等去平城的人选定下来,我会让狐狸去找你。” 东妤盈盈一拜,转身离开。 东妤走后,端章祥问李胡:“你觉得她可靠吗?” “主子放心,弆狼跟我们一样,都是要让北境乱起来,到时候,她与我们各取所需,他们要北境,主子要皇位。等主子坐稳了,我们再把北境收回来。” “就你机灵,”端章祥笑道,“等老大死了,我登上皇位,你趁机把这个女人杀了,北境是朕的国土,岂能沦落异族之手?” 李胡忙俯身叩拜,挤眉弄眼笑道:“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章祥得意洋洋地沉浸在美梦之中,好像天下已经是他的了。至于派谁去平城,吏部尚书向端章祥推荐了一个人选——他的一个远房表亲吴荃。 吴荃之前在地方州县里任职,没有任何政绩,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眼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仕途没有起色,他千方百计地与吏部尚书搭上了关系,一心想要到物阜民丰的地方去任职,再多捞些油水。 吏部尚书私下派人告知吴荃,平城负责北境军粮草供应,又有军马场,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吴荃自然喜不自禁,按照吏部尚书的指示暗中打点了朝中的几位重臣。 这日皇帝亲自上朝,与群臣商议平城城守的人选。 端章祥率先谏言:“父皇,臣推荐荒州牧吴荃,此人对父皇忠心耿耿,到了平城也一定会心系父皇,守好北境。” 端章甫不同意,他上前道:“吴荃品行不端,任职以来他治下百姓多次告他强加赋税,甚至在征税时草菅人命,这样的人,怎么担当平城城守的大任!” 端章祥道:“那不过是刁民闹事罢了。普天之下,哪里还没有几个刁民呢?征收赋税是吴荃的职责,可能方法过激了些,不过,刁民抗税,若不压住这股不正之风,各地都纷纷效仿,那大成国不乱套了吗?” “父皇推行新政,减轻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但是吴荃却罔顾皇令,仍是盘剥,只知谋求私利,怎么能当好平城城守,守护一方百姓?”端章甫毫不退却,与端章祥辩论。 见两人争吵起来,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头疼。 一个御史上前说道:“陛下,臣觉得吴荃此人不能用,他治下土地贫瘠,但是他自己的宅院却阔大无比,又妻妾成群。若不是搜刮百姓,只凭他的俸禄怎能有这么大排场?平城负责北境军物资转运,如果吴荃中饱私囊,延误了军机,贻害无穷。” 吏部尚书却冷笑道:“御史大人是亲眼见了吴荃的庭院和妻妾吗?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怎么能在陛下面前乱说。” “百姓上京状告吴荃,万民书上白纸黑字……” “进京告状这样的事就是刁民所为,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吴荃治下贫瘠,刁民自然也难管理。陛下也是体察到这一点,所以那些刁民的案子从未受理过。难不成是陛下错了,用人不识吗?”吏部尚书直接把皇帝也拉进来,御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吏部尚书接着拱手道:“陛下,臣觉得吴荃此人可用。刁民所说不足为信,而且,吴荃治下有些手段,治理平城,就是要有些手段,否则太过软弱,成了北境军的依附,怎么体现出陛下对北境的权威。”这句话说中了皇帝的心思。 朝中不少人已经受了吴荃的好处,纷纷附议。 皇帝揉了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那就让吴荃去平城上任吧。” “父皇三思!”端章甫赶紧跪下,恳请皇帝再考虑一下。 “你这是要违背父皇心意吗?莫不是大皇子监国几日,便要替父皇做主了?”端章祥冷笑道,他总是能猜中皇帝心思。 皇帝的脸色果然有些阴沉:“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不要再多说了。” 端章甫难以与众人抗衡,吴荃成了下一任平城城守,不日上任。 第68章 千里跋涉,赶赴平城 在朝堂上击败了端章甫,端章祥有些得意,回府后,他让人找来东妤。 “新任平城城守吴荃是我的人,你可以随他同去上任。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筹谋,不过,我得让狐狸跟着你去,你的所有行动得让他知道,当然,也得让我知道。” 东妤笑道:“我与殿下合作,自然会诚心诚意,什么事我都会告诉李胡,只是吴荃大人那边,殿下最好叮嘱他,许多事情不要乱打听,知道的越少,对他越好。” “吴荃这个人的好处就是,该他知道的他自然会知道,不该他知道的,你揪着他耳朵告诉他,他也不明白。放心,他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 听到端章祥用了“我们”这个词,东妤笑了,她端起酒壶给端章祥斟满,又给自己倒了满杯,她笑得媚眼如丝,“看来殿下已经和弆狼一条心了,我们合作一定很愉快!” 东妤一饮而尽,端章祥笑着抿了几口,眼里满是不屑和轻蔑,他才不跟弆狼一条心呢!现在只是利用弆狼而已,等他坐上了龙椅,他还是要把弆狼人赶出大成。 端章祥春风得意时,端章甫却是闷在家中,心情十分低落。 他已暗中调查吴荃,此人贪婪好色,任知州期间私自加征赋税,又抢人妻女,恶迹斑斑。这样的人若去了平城,贻害无穷。 朝堂上他暂时输给了端章祥,但是他还要想些办法弥补。他在院中踱来踱去,反复思量,想要寻出一个阻止吴荃赴任的办法。 此时萧琼走进院子。 “义父,吴荃已经启程了,他带着家中妻妾和仆役,有几十人。我调查过这些人的身份,只有两个人身份特殊。一个人叫李胡,是二皇子的心腹,还有一个人身份很奇怪,她是吴荃新纳的小妾,据说是吴荃刚从舞乐坊买来的,叫东妤。” 端章甫略一沉吟道:“朝堂上,端章祥极力举荐吴荃,可见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兴许吴荃答应了端章祥什么,李胡跟着去平城是为了让吴荃兑现承诺的,他去不奇怪;但是这个东妤就有些不正常了。吴荃这次匆匆入京求职,未曾见过他去舞乐坊,却居然还有心思从那里纳妾,这个东妤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萧琼道:“我去北境盯着他们。” “吴荃这次去北境,不知道揣着多少祸水,你去北境走一趟也好。若他只是作小恶,你只管暗中收集证据,不必打草惊蛇;若是他敢做出危害北境的事,你可以就地杀了他,永绝后患。” 萧琼领命,又问了一句:“如果吴荃真得敢做危害北境的事,是否要知会北安王?” 端章甫略一思忖道:“若真得到了那一步,你一个人未必能处理好,到时候你可以直接表明你的身份,找北安王求助,我相信以北安王的智谋,他会妥善处理的。”端章甫解下腰上的玉牌递给萧琼,那是皇帝赐给每个皇子的玉牌,上面有皇子的封号,是身份的象征。萧琼接过端章甫的玉牌,从后门出了府宅。 萧琼自小就追随端章甫,是端章甫的得力助手。他本是一个武将的后人,家道中落后父亲遭人陷害,他的父亲是铮铮铁骨,经受了严刑拷打拒不认罪,但审案的县丞却捏造了假的供词,直接将萧琼的父亲判了斩立决。萧琼小小年纪替父鸣冤却哭告无门,他的母亲本打算殉情,但是萧琼年幼,她也只能藏起悲伤独自抚养萧琼。 她本可以守着萧琼过日子,却又被家里逼着改嫁,她一气之下在成亲的那一日跳江自尽,萧琼跟着跳入水里救母亲,却被江流冲走。 端章甫当时正路过萧琼家乡,见到此情此景,跳入江中把萧琼救出来。 可惜萧琼的母亲去意已决,她抱石沉江,被救上来时早已经没了气息。萧琼安葬了母亲,从此便跟着端章甫。 萧琼体魄极好,端章甫便请了名师教他习武。 萧琼小小年纪遭逢变故,幸得端章甫悉心教养。知道萧琼的父母都是刚烈之人,性子宁折不弯,因而端章甫在教导萧琼时,不仅教他忠君报国的大义,也教他一些达观处世的方法。萧琼在端章甫的抚养教导下,人品正直而不迂腐,做事细致又透着几分潇洒不羁。成年之后,萧琼便成了端章甫最得力的助手。 当下正是端章甫用人之际,萧琼赶紧收拾了行李,又略微装扮一番掩盖真实身份,悄悄跟在吴荃一行人后面,去了北境。 再说吴荃,收到朝廷调令后,他日夜兼程地往北境赶,但是他拖家带口,妻妾又多,一路上水土不服,个个都病了,停停走走,耽搁了十余日,才进了北境的地界。 一见北境的荒凉萧索模样,吴荃心里七上八下的,二皇子亲口告诉他,平城城守是个肥差,但是眼见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也不像是能刮出点油水的样子,吴荃有些后悔了。 然而看着李胡能吃能喝的,吴荃只好安慰自己:像李胡这样的大人物——二皇子的亲信——都能从京城那个富贵乡里坦然地到北境来,北境定然是藏金埋银之地,只是他现在还没有看到北境的好处。而且二皇子金口玉言,也不至于骗自己。 虽然自我安慰,但是吴荃心里还是不踏实,偏偏众妻妾哭闹不已,她们原本是想跟着吴荃享福的,没想到却到了这样的苦寒之地,闹着要回去。 吴荃没办法,一气之下,派人把这些哭闹的妻妾全都送了回去,他继续赶路。而东妤自始至终都是柔声细语地安慰吴荃,这让吴荃很受用。 东妤本就有几分姿色,现在吴荃的其他妻妾们都被遣返,吴荃路上寂寞,郎有情,妾有意,东妤在温柔软语中把吴荃拿下,被吴荃扶正,做了他在北境唯一的夫人。 又赶了几天路,吴荃终于到了平城。 平城虽然比不上京城,但也是北境的大城。北境地广人稀,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所以宅子普遍都盖得高大,因而看起来很有气势。再加上城内人口富庶,商铺繁华,看起来也很热闹。 他们的马车循着主街到了城守府,城守府还算是气派,门口站着执戟的卫士,还有城中的一众官员在城守门外候着,这让吴荃的心里略微舒服了一些。 上一任城守牟自立原本等着与吴荃交接,但吴荃迟迟不到,他只好将粮仓府库等全都暂时封存,把所有账目交代给属官,然后自行离开,去新地方上任去了。 吴荃被城中的属官们迎入官衙,安顿下。东妤也以吴夫人的身份住进了府衙。吴荃先率先派人去拿来往年的账目,他亲自查账,发现平城实在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地方,此时他的心完全落了地,他终究还是不被天命眷顾,居然流落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 第69章 新官到任,初送军粮 吴荃看着账本连连叹息,李胡劝慰道:“大人,平城外的驻军就有近七八万,他们的粮草转运可都由大人控制着呢,一人扣下一口粮食,那也是个不小的数目。而且,平城有北境最大的马场,那里的马可是大成国最好的马,是京中贵胄们求之不得的,如果能私自卖上几匹,那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李胡如此一说,吴荃又有了神采,但是片刻之后,他又犯难了:“若是银子这么好得,上一任城守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愿意离开这里了。” “大人,这些银子若是您全都放到自己腰包,自然是不行的,那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是,如果您交给二殿下一部分,京里那边,有殿下给您罩着。北境这边呢,您再分出一点,让沾手的人都得一些利,那这些眼睛可就是您的了,他们会帮您防着北安王。”李胡笑道,京城混迹多年,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这些人,一旦沾了银子,上了他们的船,也只好给他们卖命了。 “有道理!”吴荃笑着看向李胡,恭维道,“怪不得二皇子让先生跟来,还是先生有办法。” 李胡笑道:“多谢大人夸奖。” 到了平城几日后,东妤称身体不舒服,要去看病,便坐了车马出门,她在城中逛了几圈,随便找了个医馆拿了几副药草,又回了府衙。这次出门,东妤不过是试探城中有没有人跟踪她,围着城绕了一圈,东妤发现,跟踪她的人除了李胡,没有别人。 东妤回府后,便深入简出,极少露面。对于东妤的事,吴荃并不关心,他要先从军中弄些银子花花。 头一次为军中派粮时,吴荃以次充好,收了些陈年发霉的粮食掺到好粮食里送到了平城外的军营。 军中粮官验粮时随便挑了一袋粮食,打开随手抓了一把,不声不响地挑出了里面的陈粮食。 送粮的人一看,忙从腰间解下钱袋,递到粮官手里笑道:“军爷辛苦了,通融一下。” 粮官掂了掂,冷笑道:“这一把米里面就有近一半的陈粮,那这几十车的粮食算下来,少说有八百两银子,你就拿这些散碎银子糊弄我?” “军爷,您说,得多少银子才能放行?” “二百两,少一两也不行。” 送粮的人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你这也忒黑了。你个小兵头,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这些粮食可不是只经我的手,多少火头军能碰它们,大家眼睛都亮得很,我不用银子打点吗?” “这么多银子,小的做不了主。我得问过上面才行。” “好,那我等着,不过等你再来,可就是三百两了。”验粮官一甩手,拉下脸来。 送粮的人急得直挠头,粮官笑道:“就你这样的人,还给城守大人跑腿办事呢?你现在若是回去了,只怕会被打断腿。” “可是这么多银子,我怕大人以为是我贪墨。” “这好办,我给你写个单据,你回去也好交代。”收粮官笑了笑,去准备笔墨。 这种事还能留凭证的?送粮的人狐疑。 “往年都这样,放心,出不了事。” 送粮人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原来吴荃怕第一遭不好打通路子,专门给了他二百两银子。没想到这个收粮官居然开口就要二百两,这样他岂不是白跑一趟,一点也赚不下了。送粮人心里极不乐意,但是又没有办法。 收粮官接下银票,验了真假,笑道:“不愧是城府大人,大手笔。”他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把银票的票号都仔细地抄上,一式两份。收粮官把银票装在怀里,然后对送粮人笑道:“我也是替长官办事的,这也画个押证明我没有贪墨。这算是咱俩的头一桩买卖,以后咱们细水长流。” 送粮人只觉得肉疼,但想着今日打通了路子,以后细水长流了能多赚些,他没多想,便签字画押了。 “把粮食运进来吧。”收粮官一招呼,送粮的人忙命人把粮食卸了车,搬进了粮仓。 等送粮的人走后,收粮官去了胡源的大帐,此时,云怀青也在大帐中。 原来几日前,云怀青收到了一封家书和一封密信。家书是云念遥写的,她把近来京中的情况和云怀青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端章祥暗害她的事和端章甫暗中救她的事。京城里波诡云谲,两个皇子势同水火,朝堂随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另一封密信是云怀青留在京城的探子发来的飞鸽传书,朝廷已经定下吴荃为新的平城城守,不久就会抵达平城。 云怀青记得几年前出过一件惨事,一个州郡的百姓上了万民书检举郡守,送万民书的百姓还未进京就被围追堵截,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到了京城,但是万民书还是被偷,那人也客死京中。云怀青记得那个州的郡守好像就叫吴荃。 朝廷居然派出这样的人来北境!为此,云怀青不得不赶到平城,和胡源一起提前谋划,想好应对的策略。 收粮官把方才签字画押的单子和银票一并递给胡源,正色道:“将军,这个城守大人果然是个狠角色,头一遭送粮居然就敢掺一半的陈粮。” 胡源冷笑道:“粮食放着不要动,这些凭证收好,等以后一并收拾他。” “北境虽远,终究是难以逃脱朝廷的摆弄,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共同监国却明争暗斗,平城城守的人选看似简单,却是两个皇子抗衡的结果,现在朝局的变动已经波及到这里来了,我们要早作打算,”云怀青的脸色很难看,他只想守好北境,却是如此艰难,“若是朝中没有依附的势力,吴荃不敢这样胆大妄为,以他们的胃口,一定会打军马场的主意,老胡,我要亲自会会这个吴荃。” “他那样的人物,也值得你亲自去?” “这个人虽是颗小棋子,但他身后的下棋者不简单,抓住了吴荃的罪证,我们顺藤摸瓜,兴许能找到制衡他背后大人物的办法。” “唉!这帮混蛋真他娘地不是东西,我们守在北境已经很辛苦了,他们还要处处给我们添麻烦。”胡源气不过,骂了几句。 “老胡,我有一种预感,朝堂上两个皇子的斗争已经蔓延到我们北境,兴许,解决问题的关键也在北境。” “你看好哪个皇子?”胡源先前对朝局不感兴趣,但是这些年被云怀青教导地也开始关心朝局了。 “念遥说他人品贵重,而且他对念遥有恩,若是从私心出发,我希望是他,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云怀青说着,竖起一个指头。 胡源会意,云怀青说的是大皇子。 云怀青又道:“吴荃这样的人能来北境,说明他在朝中败了一局。若是他真得有帝王之才,你觉得他此时会怎么做?” 胡源想了想,恍然道:“他会不会派人到北境来收集吴荃的罪证,然后再用吴荃这颗棋将对手一军。” 云怀青笑道:“若他果真这样做,我就省事了。到时候我只需要把吴荃的罪证交给他,省去了写奏章弹劾的麻烦。” “那我老胡也做一回猎人,等着吴荃这个兔崽子钻进陷阱。” 第70章 狐狼相斗,必有一死 送粮的人回了府衙,拿出凭据交给吴荃,吴荃笑道:“都说北境军是铁板一块,没想到居然如此容易就打通了关系,二百两银子不亏。” 吴荃对送粮的人笑道:“差事办得不错,以后军中的粮就由你押送,差事办好了,我还有赏。 送粮人忙磕头谢恩。 从军粮中得利所获有限,毕竟是要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吴荃还不敢太过分。这头一遭,他不过是探路,知道了北境也不过如此,吴荃就放心了。 他派心腹带了银票去了马场,他要从那里连本带利赚回来。京中风靡跑马游戏,这北境的一匹好马送到京城,少说也能卖一千两银子。京中豪富多,军马自然抢手。平城马场里少说也有七八百匹军马,到时候他倒卖上几十匹,也能赚上万两银子。 看来,二皇子和吏部尚书果然没有骗他,平城城守的确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几日后,派去马场的人回来了,告诉吴荃一个好消息,他已经在马场打通关系,而且暗中放出消息后,有一个大买家,叫怀先生的一次要买十匹马,每匹马一千两银子。 吴荃一听两眼放光,这就是一万两银子了。 手下又道:“只是那个怀先生比较小心,一般人他不相信,他想让城守大人亲自与他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荃斟酌片刻,问:“时间和地点姓怀的说了吗?” “两日后午时,马场交易。” “好,你提前清场,把马场周围的闲人都驱赶走,马场里的人,不可靠的也先支派到别处去,这件事只要够隐秘,就没有什么后患。”吴荃叮嘱道。 手下退出后,吴荃忍不住发笑:都说北安王厉害,治下极严,看来也不过如此。以往的城守没有搜刮出油水来,那是他们没本事。 吴荃暗自得意:这天下还有不爱银子的人吗?只要银子使够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等银子攒够了,他再往京城里打点一番,混个京官当当,也许有生之年,他能持圭上朝,位列公卿呢! 吴荃正得意着,东妤回府了。见吴荃喜不自禁,东妤笑问:“老爷什么事这么高兴?”她笑着把手搭在吴荃肩膀上,柔声问道。 吴荃笑道:“夫人若想知道,得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吴荃也不是十分蠢笨,他早就看出东妤和李胡之间关系不简单。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秘密,如果想让他说,东妤得付出点代价。 “东妤是老爷的人,老爷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知无不言。”东妤满面春风,看起来温柔可人。 “你和二殿下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派你来北境?”吴荃对于二皇子赐给自己的这个美人早就心存怀疑,只是他一直不说也不问。今日刚好李胡不在,吴荃就大胆地问上几句。 东妤笑道:“自然是和老爷一样,来弄银子的。老爷在北境挣的每一两银子,二殿下都会知道。今日老爷已经打通了为军中送粮的路子,以后应该会挣不少银子吧,这些银子大多都得进到二殿下的口袋才行。” “你监视我?”吴荃拉下脸来。 “殿下把你送到这个好位置上,你也应该回报他,不是吗?又或者,我们两个合作,我帮你省下点银子。” “怎么合作?”吴荃忙不迭地问,想到自己辛苦挣的银子大部分要上缴给二皇子,他不禁肉疼。 “你先把李胡干掉!” “为什么?” “我和他同为殿下身边的人,殿下却信他不信我,而且他不止一次给我使绊子,我不喜欢他。杀了他,我就是殿下在北境唯一的眼睛,当然,也只有我盯着你了,”东妤说话时,仍然笑着,“到时候,老爷的银子要送多少到京城,便是我说了算,我们夫妻不分彼此,自然也就是你说了算了。” 东妤到北境后,李胡时时监视她,让她很不自在。而且,端章祥让李胡在事成之后杀掉东妤,东妤对此早就知道了。既然已经通过李胡搭上了吴荃这条船,过河后自然要把桥拆掉,李胡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东妤笑着,勾着吴荃的脖子,点着他的额头道:“毕竟我们是夫妻,我自然是向着老爷的。” 吴荃一咬牙,问:“你说怎么办?” “老爷今日设宴,招待李胡,然后把这个放到他的酒里。”说着,东妤拿出一包药粉。“喝了毒酒,他会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吴荃觉得后背一凉,觉得眼前的女人不简单,她不会也对自己下毒手吧? 看穿了吴荃的心思,东妤笑道:“我怎么会害你呢?老爷放一百个心!以后每月老爷都要模仿李胡的笔迹给二殿下寄一封书信,到时候信上怎么写,老爷赚了多少银子,全都凭您做主了。” 吴荃思忖片刻,终于重重地点头,下了决心。 晚上,吴荃招待李胡,举杯笑道:“多亏了先生的计谋,军中粮食已经顺利送去,我敬先生一杯。”说着,吴荃一饮而尽。 李胡没有多想,也举杯干了,笑道:“只要大人听我的,保管大人官运亨通。”李胡放下酒杯,去夹菜,忽然觉得腹中剧痛,还没来得及揉肚子,他的一口血就喷出来,溅得满桌都是。 吴荃吓得往后一缩,他没想到东妤的毒这么猛烈。 李胡瞪着眼,看向吴荃,他张了张嘴,只说了个“你”字,就倒地身亡了。 这时东妤从屏风后出来,探了探李胡的鼻息,人已经断气了。 吴荃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也向来视百姓之命为草芥,但是李胡是二皇子的人,吴荃没有杀过这么重要的人。 “夫人,这个尸首怎么处理?”吴荃哆哆嗦嗦的。 东妤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撒了些药粉在李胡的尸体上,李胡身上顿时冒起白烟,骨肉渐渐腐蚀。 吴荃觉得胸中一阵翻涌,忙开门冲出去,大声呕吐。过了许久,等他回来时,地上只有一滩血水而已。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此时吴荃隐隐觉得东妤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她绝对不是二皇子的耳目。 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到吴荃脑海里,东妤可能不是大成人!然而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吴荃赶紧安慰自己,是他被吓傻了,想多了,二皇子怎么会与弆狼人勾结。 然而,吴荃心里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错误的选择。但是李胡已经死了,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老爷放心,您只管好好当您的城守大人,安心地敛银子,别的事不用操心。”东妤柔声安慰,伸手去抚摸吴荃的肩膀,吴荃却往后退了退,不敢碰她。 东妤舒了一口气,笑道:“夜已深,老爷早安歇吧。我还有事,就不陪老爷了。”东妤潇洒地出了门。没有了李胡这个狐狸尾巴,她从此轻松自在多了。 然而,东妤还是大意了,就在他和吴荃密谋这一切时,不远处的屋檐上正潜伏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 他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没有人发觉他,他是萧琼,大皇子端章甫派到北境来监视吴荃的人。 第71章 悄然跟踪,截获密信 等东妤走后,萧琼悄悄飞下屋檐,跟在东妤后面。 东妤的马车在城中绕了半圈,去了一个酒楼,那是平城里一个不太起眼的二层酒楼。酒楼里往来的人很多,东妤也像一个寻常的食客一样,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进了一个房间。 萧琼绕到酒楼后面,到了一个无人处,飞身上房,在屋顶悄然前行。到了东妤所在房间的顶上,他掀起一片瓦,看到屋里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东妤,另一个看不清楚样貌。 那个女子拉着东妤的手,很高兴地说:“知道你回到平城,我和主子都很开心,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潜伏在大成京城这么久,一直没有立功,这次终于有机会了。”东妤说着扫视四周,她很警惕,停了一下,东妤开始说一种萧琼听不懂的话。 另一个弆狼女子听着频频点头,萧琼潜伏在屋顶上,听着两人说叽里呱啦的语言,听得直头疼,他一个字也听不懂。萧琼猜,那应该是弆狼话。 最后,东妤笑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在我掌握中。”东妤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另一个弆狼女子道:“这次如果成功,你居首功,主子一定会重赏你的。”她握了握东妤的手,道:“我不能久留,你回去时也小心些。” 东妤点头,两人依依惜别,然后一前一后出了酒楼。东妤自然是回城守府,萧琼便悄悄跟上另一个弆狼女子。 那个女子在城中转悠了许久,悄悄进了一个客栈,萧琼专门看了一下客栈的名字:广聚轩。 女子进了客栈,店里的小二哥很热情地招呼道:“姑娘回来了,还要些宵夜吗?” “不必了。”女子冷声说道,便径直上了二楼。 萧琼过了一会儿也进了客栈,小二哥热情地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给我挑一间二楼的房间。” “您来的巧,二楼刚好有一间极好的上房,您打算住几日?” “说不准,”萧琼说着丢出一锭银子,“保管不让你吃亏。” 小二哥笑着接住银子,就要领着萧琼上二楼。萧琼拉住小二胳膊,悄声问:“方才那个姑娘住在哪间?” “这个,不太好说。”小二面露难色。 萧琼塞给小二一锭银子,小二这才喜笑颜开,暗声道:“她的隔壁就有空房,我领客官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萧琼在弆狼女子旁边的房间住下,小二又殷勤地送来酒菜。等小二走后,萧琼翻到窗外,飞身上了屋顶。他揭开屋顶的一片瓦,看到了那个弆狼女子,那个女子正在一张字条上写什么东西,写完后她从房间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鸽笼,从里面抓出一只鸽子。 字条被塞在鸽子腿上的一根铜管里,弆狼女子把鸽子抛出窗外,见鸽子飞远了,她才关上窗户。 也就在这时,萧琼从屋顶飞跃而起,向鸽子追去。一连翻越了几条街,眼见鸽子比较近了,萧琼伸手弹出一粒石子,石子的力道不大不小,刚好击中鸽子又不至于伤了它。鸽子果然飞落到一根树枝上,它弯着脖子,用嘴巴去梳理羽毛,那里方才被石子打中了,应该不舒服。 萧琼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鸽子,他把铜管里的字条拿出来,细细地看。 但是纸条上的字却像是鬼画符,萧琼只好临摹着将那些歪七扭八的符号,把它们画在自己的衣服上。 誊写完毕,萧琼又把纸条塞回铜管里,他安抚地拍了拍鸽子的翅膀,鸽子咕咕叫了几声。萧琼把鸽子往高处一抛,鸽子飞腾而上,拍着翅膀远去了。 萧琼悄然地回了客栈,那个弆狼女子屋里的灯已经熄了,萧琼没有再去监视她,而是把衣服上画的符号誊抄到一张纸上。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萧琼和衣躺在床上,略微休息了一段时间。 天一亮,萧琼便出城向军中奔去。 到了军营门口,守卫拦住萧琼,萧琼直接拿出大皇子给他的玉牌,说:“给你的将军看看这个东西。” 守卫拿着令牌进了军营,胡源看到玉牌后笑道:“王爷所料不假,大皇子果然派人来了。” 胡源迈着大步走向军营门口,远远看见萧琼,胡源有几分纳闷,他以为大皇子得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来北境,但没想到军营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 胡源正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年轻人,萧琼率先行礼道:“晚辈萧琼见过胡将军。” “原来是萧公子,胡某有礼了。”胡源约略听云怀青说过萧琼的事,知道他是端章甫的义子。 胡源一拱手,笑问:“萧公子认得我?” “经常听殿下提起将军,殿下说胡将军是能与北安王比肩的猛将。” “谬赞了!”胡源哈哈一笑,把萧琼让进军营。 到了大帐,萧琼直接道明来意:“我奉殿下之命,到北境暗中监视吴荃,发现他的夫人东妤是弆狼人。” 胡源听罢心中一惊,他只当吴荃为了银子贪墨军粮,没想到他居然投靠了弆狼人。 “昨夜东妤见了一个弆狼女子,两人密谋时应该用的弆狼话,我听不明白她们说什么,之后我将那个弆狼女子送出的密信截下来,特地誊抄一份送给将军,”说罢,萧琼拿出那张画满字符的纸条递给萧琼,又道,“信上的文字我看不懂。” “这是弆狼文字,”胡源仔细读着纸上的字符,“大概意思是已经筹划好了摆平我们北境军,让她的主子做好攻打平城的准备。” 萧琼问:“将军,密信里有没有提到弆狼人打算怎么对付北境军。” “没说,”胡源沉思片刻,“不过我大概已经猜到他们的手段了,多谢萧公子送来这个信息,对我们十分重要,胡某铭感在心,定当重谢。” “将军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能为北境军尽绵薄之力,晚辈不胜荣光,”萧琼说话十分谦和,“将军打算怎么对付弆狼人?” 胡源略一沉吟,道:“将计就计。” “有什么事是晚辈可以做的吗?” “那就劳烦萧公子盯紧平城中的那个弆狼奸细吧。” 萧琼一拱手,道:“谨遵军令。” 待萧琼出了军营,胡源看着那张写满弆狼文字的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第72章 神秘买家 马场见面 胡源在筹谋对付弆狼人的计策时,云怀青如约去了平城外的马场,他就是要与吴荃见面的神秘的大买家怀先生。此时,易容后的云怀青脸色暗沉,眉眼深陷,略显出异域的容貌特点。 吴荃早已在马场里候着,他一身便装,身边跟着十几个护卫。他从未见过北安王,更认不出易容后的云怀青。 相见之后,吴荃十分客气,拱手将云怀青迎入马场。 “不知怀先生是哪里人氏?”吴荃套近乎。 “西边的。”怀青含糊回了一句。大成国西边有许多异族的部落小国,怀青易容后的装束打扮就是仿照了异族人的样子。 “哦,”吴荃仔细打量云怀青,见他一身贵气,像是个异族贵公子,吴荃又问,“敢问怀先生打算用这些马干什么?” “打猎跑马不都用得到吗?怎么,大人怀疑我买了马会对付大成国吗?” 吴荃笑道:“区区几十匹马,不至于对大成国造成威胁。” “话也不能这么说,战场上军令传递,战马快一分,军令就能快一分;军令快一分,调兵遣将也会跟着快;而胜败往往就是瞬息间的事情。若是两军对垒,大将交锋,战马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大将的性命,也会关系到战事的胜败!”云怀青冷笑一声,“若我与大成敌对,大人还卖给我马吗?” 这番话让吴荃听得心中一凛,他觉得云怀青的身份好像不一般,他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小心翼翼地问:“公子真得是大成的敌人?” 云怀青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小心地吹着茶汤上漂浮的茶叶,笑道:“我们部族从未与大成为敌。” 吴荃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云怀青呷了一口茶,问道:“不过,据说弆狼与大成是世仇,若是有弆狼人来买这些马,不知道大人卖价几何呀?”这话锋一转,气氛又有些紧张。 “弆狼人来买马?那是定然不会卖的,不会卖的,”吴荃又打量了一遍云怀青,忽然笑道,“公子不至于是弆狼人吧?” “我不是弆狼人,但是若真得弆狼人来了,大人能认出来吗?弆狼人也不会把‘弆狼’二字写在脸上。” 吴荃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他笑道:“今日我与公子谈生意,不谈弆狼人的事。” “我是好心提醒大人,若是弆狼人偷入北境,得了马场的马,到时候再用大成的马攻破北境,大人的官位怕是不保呀。”云怀青似笑非笑地说。 “多谢公子提醒,我定会小心,我已经挑了几十匹好马,请公子移步一观。”吴荃擦了擦汗,他觉得这个怀先生来者不善,但是惦记着近万两银子,他也不好翻脸,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开始交易。 “劳烦大人带路。”云怀青略一欠身,客气了一下。 吴荃眉飞色舞地在前面领路,不忘夸赞马场的马匹如何健壮,毛色如何油亮。不多时,他们进了一个宽阔的马圈,吴荃笑道:“怀先生,这些马都是我为您精心挑选的,您过目。” 云怀青只往里面扫了一眼,便笑道:“大人的眼光不错,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云怀青自然清楚马场里的马,每年驯马时他若有空就会到马场观看,现在马圈里的几十匹马中,有几匹马还是他亲自驯服的。 “公子可以从这里面挑上十匹,我们一手交马,一手交银子。” “一万两银子,大人要银票还是现银?” 吴荃笑道:“若有银票最好,现银嘛,一万两银子数目不小,不太方便。” “吴大人果然仔细,只是我来的时候拿错了银票,这些银票只能在我的部族使用,在大成无法兑换,一万两现银数目巨大,我也不会随身带着。不如这样,我回去拿来合适的银票后,亲自给大人送到府上,这样可好?”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吴荃喜形于色,笑道,“那这些马……” “大人的马场又跑不了,我信得过大人,送完了银子,我再过来提马。”说着,云怀青起身拂了拂衣袖,准备离开。 吴荃忙拦着他,笑道:“不如,怀先生交些定金,我们将此事定下,这样彼此放心。”吴荃是怕云怀青万一再反悔不买了,那一万两银子可就没有了。 “好。”云怀青一摆手,江南将随身带的一个包袱交给吴荃,打开后,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吴荃数了数,是五百两。 “大人也得给我个凭证才好。” “这个好说。”吴荃让人拿来纸笔,不多时就写了一张定金收到凭证,见他的字工整秀丽,云怀青忍不住夸赞:“大人写得一手好字!” “寒窗苦读几十载,字再不好也练出来了。”吴荃谦虚了一下,同时在凭证上加盖了私印。 云怀青收起凭证,笑道:“两日后,我会把银子送到府上。” 吴荃拱手道谢,并亲自送云怀青到马场门口。云怀青上马后,吴荃又挥手道别,十分热情殷勤。 离开了马场,江南愤愤道:“这个吴荃居然真敢私卖军马,他挑的那些马几乎是马场里最好的马,如果让他在北境待下去,过不了多久,北境军中就无马可用了。” “这个吴荃虽然利欲熏心,但是人却有些脓包,那五百两银子和他手写的凭证就能把他治罪了,你不用担心军中没有好马。” 江南的心情好了一些,他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平城,看看老胡那里有什么新情况。” 江南不明白云怀青说的新情况是什么,云怀青解释道:“吴荃是二皇子的人,他到了北辛城,大皇子的人应该也到了。这两位皇子的抗衡,还会在北境继续下去。” “万一大皇子没有派人来呢?”江南有些担忧,“先前听王爷说,大皇子一直是个文弱书生,又没有实力,他能抗住二皇子吗?” “他文弱的样子不光骗了我,也骗了天下人,我相信如此韬光养晦的一个人不会轻易地跳出来,他现在既然敢站到朝堂上,显露在百官面前,应该有几分把握。” “王爷希望他赢?” “谁赢谁输,我都能守住北境。不过若是他的话,大成的百姓能少受一些苦楚吧。” “如果他能善待百姓,我希望他能赢。”江南说了一句,与云怀青策马奔腾向平城赶去。 第73章 解密阴谋,准备迎战 等云怀青赶到平城外军营时,胡源把萧琼送来的密信给云怀青看,并说道:“据萧琼所说,弆狼奸细东妤是吴荃在京城结识的,她现在潜伏在吴荃身边,名义上是吴荃的夫人。” 云怀青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吴荃竟然如此胆大,更没想到弆狼人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大成京城。 胡源问:“吴荃是二皇子的人,你说二皇子会不会也和弆狼人勾结了?” “极有可能!”云怀青说着仔细看着字条上的弆狼文字,琢磨里面的深意,弆狼奸细说已经筹谋好了怎么对付平城军,让她的主子尽快攻打平城。但是现在平城和军中都安然无事,弆狼奸细究竟做了什么事能危害整个平城? 沉思良久,云怀青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老胡,吴荃送来的粮食呢?” “在粮库里放着,打算当他罪证的,还没有动。”胡源脑子也不算慢,他恍然明白,赶紧让人搬来一袋粮食。 云怀青从袋子里抓出一把粮食,新旧夹杂的粮食有一点淡淡的霉味。 “找个军医来。”云怀青吩咐道。 不久,两个军医被领进了军营,云怀青道:“你们看这粮食里有没有问题。” 一个年轻的军医拿起一把粮食闻了闻,率然道:“这些粮食里掺了一些去年的陈粮,所以有些霉味正常。” 然而年长的军医很谨慎,他捡起一粒陈米看了看色泽,又闻了闻味道,说:“这的确是陈粮,但是味道有一点儿不对,里面可能掺杂别的东西了。”说着,老军医把陈米放入嘴里品了品,片刻后,老军医忽然觉得有些胸闷,脸色也变了,他忙把粮食吐了,又喝了几口水漱口,但老军医还是虚弱地有些站不住。 年轻的军医赶紧拿出银针刺穴,帮助老军医解毒。 片刻后,老军医才缓过来,他徐徐道:“这些粮食里掺了毒粉,毒粉虽然无色,但还有一点儿味道。不过,因为陈粮有些轻微的霉味,刚好把毒粉的味道掩盖住了,很难发现。现在这些粮食全都不能吃了。” 云怀青赶紧让人把军医扶下去休息,胡源愤愤不平,骂道:“没想到这个吴荃居然有胆子在粮食里下毒。” “吴荃这次到北境,应该纯属敛财,毒是弆狼细作下的,她把握的时机很好,把毒粉混在陈粮里面,让人难以察觉。” “一个细作就这么厉害,她的主子应该也不简单吧。” 云怀青思忖片刻,徐徐道:“看手段,像是栗贞多雅的人,这个弆狼公主最善用毒。” 胡源也知道栗贞多雅的大名,他想了想,说:“这个弆狼公主很自负,我们将计就计,一定能挫败她。” “我也正有此意,”云怀青笑着拍拍胡源的肩膀,他们两人经常能想到一起,“我们请君入瓮,她一定会来。” 两人围着地图筹谋一番,胡源又说:“平城那边,萧琼盯着广聚轩的弆狼细作,我们还派人吗?” “我让江南也去吧,萧琼毕竟初到平城,对这里可能不是太熟悉,有江南暗中照应着会好些,”云怀青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最近还是得找个借口,让城里百姓尽量不要出城,免得起战事时受波及。” “这个好办,就说城外又有流寇作乱,让百姓尽量不要出城就是了,这样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云怀青道:“北辛城那边,你也派个人去知会一下贺城守,最近让那边的人也尽量不要到平城来。” 胡源满口应下,笑道:“你放心,我老胡一定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当日,平城里的差役敲着锣在城中巡游,他们告诉百姓,近期有流寇贼匪作乱,北境军正在剿灭,城中百姓尽量不要出城。 这样的事一年里也得有三两回,百姓都习惯了,果然都老老实实地在城里待着,等着北境军剿匪成功。 去北辛城送信的人为了尽快把消息送达,选择从小路走,刚好错过了一个从北辛城出来的马队。 那支马队是松乔堂的,准备去永安州进药。 为首的是岐英和乔玉川,他们两个各骑一匹马在前面领路,福叔和堂里的伙计则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这次采购药材本来是乔松峰和岐英去的,但是乔玉川却坚持要替父分忧,乔玉川说北境军刚打了胜仗,而且什么贼匪流寇的也已经被剿灭了,当下北境十分太平,因而他去进药就可以。 乔玉川很坚持,乔松峰便答应了,但是这次是过年前最后一次采购药材,进药的量很大,且有许多名贵的药材,乔松峰怕乔玉川看走眼,于是又让福叔跟着。 这次出门,岐英兴致很高,她早就听说永安州是北境十分繁华富庶的州郡,很想去见识一下,这次刚好有机会,她自然不能错过。乔玉川的心情也不错,他和岐英一路聊着永安州的各种美景、美食,两人聊得十分尽兴。 福叔坐在马车上,眯着眼听着这一对儿年轻人聊得热火朝天的,心里禁不住高兴,松乔堂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兴许在过年前这对小儿女能定下亲事,让他喝杯喜酒。 快到傍晚时,马队要找地方歇脚,乔玉川说:“福叔,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平城了,我们去那里休息吧。” 福叔捻着山羊胡子说:“往平城去不顺路,这一来一回要耽误半天的路程呢。” “不过半天而已,等我们采购好了药材回程时快一些就行了,大伙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去平城逛一逛。”乔玉川这么一说,那些伙计也都动了心。 有人附和道:“福叔,我们去平城住吧,刚好我从那里买些东西给家里人捎回去,我娘最爱吃那里的点心。” “我爹也爱喝平城的桂花酒,我刚好给他买一坛。” 岐英笑道:“我从来没去过平城,也很想去看看。” 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福叔只好点点头,笑道:“那就在平城住一晚。” 大伙儿高兴地呼叫了几声,乔玉川和岐英则扬着马鞭促马快行,他们的马蹄轻快,在落日下洒下几行轻松的蹄印。 第74章 采购药材,暂宿平城 松乔堂的人在平城关闭城门前赶到,他们进城后一连找了几家客栈都说客满,一个客栈的小二哥跟乔玉川解释道:“客官,昨日城里刚下了命令,说最近城外闹贼匪,所以让大伙儿先不要出城,所以这两天平城只进不出,店里原本打算离开的一些人只好多住几天,又有不少新来的,所以就没有空房间了。您要不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福叔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略微偏僻一些,兴许还有地方住。”他领着大伙儿在城里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客栈。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借着客栈门口的灯笼,岐英看清楚门匾上的三个大字“广聚轩”。岐英打量着广聚轩周围的环境,果然有几分冷清,若非福叔先前在这里住过,一般的行人真得很难找到这个地方。 乔玉川进去一问,果然还有房间。 客栈的小二哥十分殷勤,他立刻给一众人安排房间,又让客栈里的其他伙计帮松乔堂的人停放马车。 福叔赶了一天路,已经有些疲累,岐英扶着他走进客栈。大家都饿了,乔玉川见客栈也提供饭菜,便让大伙儿自己点想吃的饭菜,他统一付账。 店里没有包间,只有一些条桌和长凳,因而岐英、乔玉川和福叔坐一桌,其他伙计三三两两地凑了几桌,等小二哥招呼着上了菜,大伙儿便敞开了吃,解一解这一天的困乏。 岐英吃饭时,总觉得自己斜后方的那张桌子上有人盯着自己看,她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在意。但过了一会儿,乔玉川却忽然起身,径直往岐英那边走过去。 乔玉川走到岐英斜后方的桌子旁,略微行了一礼,问:“这位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岐英这时转过身去看,只见在那张桌子旁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那人正是萧琼。 乔玉川问话虽然也有几分礼数,但话里的不悦之情很明显,萧琼起身笑道:“我与阁下并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公子总盯着我们看,是不是太失礼了?” “我无意冒犯,只是在看那位姑娘腰间的短刀,”萧琼说着往岐英的方向一指,此时岐英腰间正挂着云怀青送她的那把乌鞘短刀,“敢问姑娘,这把刀是从哪里买的?” 见萧琼说话十分客气,不像是故意闹事的,岐英笑道:“这把刀是朋友送的。” “你的朋友一定和你关系极好,才肯把这样的宝刀送给你!”萧琼轻赞一句。 “只是寻常的刀而已,哪里就是宝刀了,你这个小兄弟与人搭话的方式有些俗气呢!”岐英笑着看向萧琼,觉得他气质不凡,但与人搭讪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土气。 “能用乌金做刀鞘的难道不是宝刀吗?” “什么乌金?”岐英不懂。 “你的刀鞘看起来不起眼,但它是用乌金打造的。这种金属极其坚硬,在它面前,一般的金属刀剑简直就如朽木一般。我猜,打造这个兵器的人之所以选择乌金做刀鞘,正是因为里面的刀更锋利,寻常的刀鞘根本无法挡住刀刃的锋芒。” “这把刀的确锋利,但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岐英笑着看向萧琼,她现在仍然觉得这个人是在哄逗她玩罢了。 “姑娘能把刀借给我看一下吗?” 这时福叔和乔玉川都看向岐英,乔玉川皱着眉头,他对萧琼极不信任。岐英却把刀解下来递给萧琼。 “乌金颜色暗沉,但声音清脆,”萧琼说着拔下刀鞘,用指头轻弹一下,手指与刀鞘撞击的声音果然如钟磬鸣响。 “刀鞘尚且是乌金做的,这把刀的材质更在乌金之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萧琼拔下一根头发向刀刃吹去,发丝落在刀刃上,果然断为两截。 “那削铁如泥呢?”松乔堂的一个伙计问了一句,他这个看热闹的一点儿也不怕事大。 萧琼笑道:“只可惜这里没有东西可以试。” “你的剑呢?”那个伙计问了一句。 “若是用短刀去砍剑,一定会把剑砍断,但是我只有这一把剑,剑虽然一般,但还算趁手,毁了可惜。” “你试试这根铁杵。”另一个伙计拿出一根铁棍,这是他在堂里捣药用的,出门时随身带着算是兵器。 萧琼笑着说:“万一斩断了,你可别心疼?” “寻常的铁杵而已,不值钱。”伙计说着看向萧琼,他也是一个看热闹的,对萧琼说的话,他一点儿也不信。否则,真有这样的宝刀,岐英自己能不知道? 萧琼拿起刀轻轻地在铁杵上划了一下,他没有用力,但铁杵一下断成两截。这时,松乔堂的人才真正信了! 岐英也十分震惊,她没想到云怀青会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回想起先前云怀青说的话,他说这只是寻常的兵器,闲置着没人用,这才送给自己的。 萧琼把刀重新放入刀鞘,还给岐英,笑道:“姑娘现在信了吧?” 岐英默默点头。 “看来姑娘的这位朋友要么是不识货,要么就是太情深意重,贵重的东西送人,也不肯轻易夸赞东西的价值。” 岐英心想:云怀青肯定不会不识货,那他为什么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宝刀,是情深意重吗?自己明明已经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他为何还要这样对自己? 松乔堂的人,包括福叔,现在都对岐英刮目相看,他们先前以为岐英是个孤女,无处可去才在松乔堂落脚,但现在看来,岐英大有来头。 而乔玉川也默不吭声,他现在对岐英的真实身份更加好奇,也更想知道牛栏巷里住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萧琼笑道:“不知道姑娘的那位朋友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把宝刀。” “这是他的战利品。” “哦,那这把刀应该是弆狼人制的,早就听说弆狼金属冶炼与大成相比技高一筹,今日一见,此言不虚。”萧琼对那把宝刀还有几分艳羡,只可惜他不能在北境战场上冲锋陷阵,建立一番功业。 “在下萧琼,敢问姑娘芳名。” “岐英。” 萧琼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岐姑娘,你的那位朋友我能见见吗?” “他——很忙,我也不常见他。” “那他姓什么?从哪里可以找到他,我很想交他这个朋友。” 岐英犹豫着没有回答,她和萧琼不熟,她也不想给云怀青添麻烦。乔玉川此时上前说:“萧公子,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如此交浅言深怕是不太合适吧。” “抱歉,是我唐突了。”萧琼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几分冒进,他略一拱手退回到自己座位上,又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第75章 觊觎宝刀,暗中偷袭 松乔堂的人很快吃完了饭,福叔很累所以回房休息,堂里的伙计们还个个精神饱满,他们要趁着天色不太晚逛一逛平城。 岐英自然在房间里待不住,她把行李放回房间后就和乔玉川一起出门,去了平城比较繁华的主街。 虽然城门早就关了,但沿街的商铺仍热闹着,来往的人熙熙攘攘的,车马也川流不息。岐英已经吃饱了,所以对各色美食并没有兴趣,她只是喜欢挤在人群里的感觉,觉得很热闹,很安适。乔玉川也没有什么必须买的东西,他只是陪着岐英逛街。 沿街铺子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岐英大饱眼福。 路过一家丝绸店时,岐英在店门前停了停,里面的绣娘们早就站在门口招呼:“姑娘进来瞧瞧最新款式的衣服!” “有没有像落霞一样的衣料?”岐英问道。 绣娘笑道:“有的,有的,姑娘进来瞧瞧吧。” 岐英进了铺子,然而绣娘把所有的衣料都搬出来,她也没有找到那种像落霞一样流光溢彩的衣料。 “这个牡丹很好看,这个芍药也很漂亮,姑娘,你穿这些衣料都很漂亮。”绣娘热情地给岐英推荐自家的东西。 然而岐英没有多少兴趣。 这时,乔玉川看中了一块淡粉色的衣料,上面绣着金色的桂花,乔玉川说:“师妹,你帮我试一下这块料子,我要送人。” 绣娘忙不迭地拿起衣料往岐英身上比划,并夸赞道:“用这块衣料裁衣服,女孩子穿上显得又温婉又秀气,公子好眼光。” 乔玉川打量着岐英,觉得不错,便让绣娘把布料包起来。 “师兄,这块布料你是要送给未来的嫂嫂吗?”岐英打趣乔玉川,福叔说乔玉川前一阵子有些闹相思病,岐英以为乔玉川买布料就是送给心上人的。 “哪里有什么嫂嫂?”乔玉川说着,脸上红了一片,“八字还没一撇呢。” 岐英笑着说:“那等八字有了一撇一捺,你一定让我见见那温婉又秀气的未来嫂嫂。” 乔玉川脸又是一红,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给母亲和福婶挑了几块裁衣服的料子。临出门时,乔玉川见岐英什么都没有买,问道:“师妹,没有你喜欢的衣料吗?” “我就是想找一块和晚霞一样的布料,若没有,我就不买了。” “师妹为什么要找那样新奇的衣料?”乔玉川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那样的衣料真得做成衣服,怕也没有多少人喜欢穿吧。” “起先我只是突发奇想,觉得落霞一样的衣料可能好看。后来王爷说永安州的锦绣坊可能有这种新奇的料子,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是不是真得有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而且能漂染出这样的布料来,”岐英略微叹了口气,又说,“在平城逛一逛只是想碰碰运气,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好,这里的衣料店里果然没有那样新奇的料子,我还是等到了永安州再买吧。” “其实,店里有很多衣料都适合你,你可以试一试。你平时穿的衣服都太暗沉了,偶尔穿一些浅色衣服也会很好,”乔玉川说着停顿了一下,他似乎鼓了鼓勇气后才又说,“我买的这块淡粉色的衣料就很好。” 岐英笑道:“师兄,你就不用给我操心了,你还是多关心一下我未来的嫂嫂吧。” 两个人说着话往广聚轩的方向走,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只有沿街的灯笼照着的地方还算明亮,其他地方都黑沉沉的。 忽然,从黑暗处闪出一个黑衣人,他可能方才就一直站在暗处,和黑暗融为一体。现在黑衣人冲岐英冲过来,伸手去夺岐英腰间的短刀。 岐英身手敏捷,她猛然撤步,躲过了黑衣人的第一次偷袭。而乔玉川显然吓了一跳,他“哎呀”一声,抱起怀里的布料冲黑衣人打过去。 黑衣人躲过乔玉川的攻击,又向岐英奔过去,此时岐英已经将短刀握在手里,刀刃向着黑衣人砍过去。 刀刃所到之处,岐英能听到破风的声音,她的动作十分凌厉,黑衣人无论怎样躲闪,身边都缭绕着刀光,只好一步步后退,直至隐入到黑暗中去。 “师妹,不要追。”乔玉川此时已经收拾好衣料,他抱着衣料跑到岐英跟前,提醒岐英穷寇莫追。 然而,乔玉川的话刚落音,黑暗里忽然传来飞箭破空的声音。“小心!”岐英猛一下推开乔玉川,飞箭刚好从两个人中间飞过去。 岐英藏在一个墙角拐弯处,而乔玉川这时抱着布料躲在一棵大树旁边。 “师兄,你快走!”岐英冲乔玉川喊了一句,然而乔玉川却很执拗,他把布料放在地上,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药锤,那个小锤子是他平时敲碎药壳时用的,用来敲核桃还行,当武器肯定不行。 黑暗里传来碎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刀光剑影向岐英这边冲过来,岐英的短刀十分锋利,刀锋所到之处削铁如泥,几个回合过后,那些黑衣人手里的兵器几乎全被损毁。 其中一个黑衣人发现了大树后面的乔玉川,瞬时闪身过去一把揪住乔玉川的衣领,并用断了的刀刃抵在乔玉川脖子上,“把刀给我,否则我杀了他。”黑衣人的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 乔玉川拿着小药锤去敲黑衣人的手,黑衣人横掌冲着乔玉川脖颈一劈,登时把乔玉川打昏了。 “我数到三,你若不换,我就割下他的脑袋!” “一” “二” 黑衣人还没数到三,黑暗处忽然射出一支冷箭,直冲黑衣人飞过去。黑衣人听到飞箭破空声赶紧躲,但是她躲慢了几分,飞箭刺中她的胳膊。 紧接着,暗处奔出一个人,那人蒙着面,也是一身黑衣,他一现身就开始攻击先前的黑衣人,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岐英根本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趁着乱,岐英赶紧去查看乔玉川的伤,她找准乔玉川肋下的几个穴位点了几下,乔玉川哼哼几声逐渐转醒。 此时,那边的混战还没结束,岐英放眼望去,全是黑衣人,他们混斗在一起,恐怕这些人也分不清楚彼此了吧。 这时,一个黑衣人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那不是大成话,但是岐英听着也有几分耳熟,她在脑海里搜索着这句话的意思,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分散开”的意思。 其他的黑衣人听到命令立刻四散开,只留下一个黑衣人还站在原处,这个人就是岐英的友军了。 敌我顿时分明了,这时黑衣人的首领又说了一句话,岐英听到后高喊:“有暗器,小心!” 友军黑衣人听到岐英的话后腾跃而起,他的轻功很好,此时那些发射暗器的黑衣人却来不及收回,暗器失去了中间的目标,倏然射向对面的人。 几声哀嚎后,黑衣人倒下一片。 这时,那个黑衣人的头目想逃,岐英立马追过去拦住她的去路,几番打斗下来,那人遮面的布被岐英扯下来,露出一张女子白皙的脸。女子拔剑刺向岐英,岐英挥刀便砍,剑刃被斩断时,岐英手里的刀又横着扫向女子。 “岐姑娘,留活口。”这时那个友军黑衣人赶过来,他一下抓住岐英的胳膊,撤去了岐英手上的几分力道,随着一声金属的破碎声,女子衣服里面的锁子甲被砍了一个口子,但刀刃没有伤及皮肉。 “你哪边的?”岐英有些气恼,这时友军黑衣人解下遮脸的布子,原来是萧琼。 第76章 可爱兔宝,冷酷审问 黑衣女子还想要反抗,这时岐英和萧琼同时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一份力道会让她失去行动力,但是两个人同时出手,黑衣女子只觉得浑身的血脉瞬时凝住,她站着一动也动不了。 岐英和萧琼被彼此的点穴手法惊了一下,但是来不及多交流,两人又去抓其他的黑衣人。这时,街上传来响亮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来的还有很多北境军的士兵,他们一拥而上,把黑衣人团团围住。 骑马奔来的是江南,他喝问道:“什么人在斗殴?” “江校尉!”岐英见了江南,像是见了亲人,“这些人想要偷袭我。” “岐英姑娘!”江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岐英,“你怎么在平城?” “这个说来话长,你还是先把这些人绑了,审一审他们为什么偷袭我。” 江南也不废话,让士兵把黑衣人全都捆得结结实实的,他问岐英:“岐姑娘要去哪里?” “我和师兄准备回广聚轩。”岐英说着去扶乔玉川,乔玉川现在已经全然醒了。 “巧了,我和萧公子也打算回那里,我们可以一起走。” 岐英打量着萧琼,又看向江南,问:“你和萧琼认识?” “早就见过面,但是最近才认识的,”江南很久之前就在京城见过萧琼,但因为云怀青和端章甫没什么私交,所以江南和萧琼也从未说过话,直到萧琼到了平城,这两个人才算正式认识,“萧公子算是王爷的朋友吧。”江南不方便透露萧琼的真实身份,于是就含糊了一下。 云怀青的朋友遍天下,有一个这样年轻的朋友也不奇怪,岐英对萧琼略一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萧琼却凑上来,问道:“岐姑娘,送你宝刀的朋友就是王爷吧?” “是,你怎么猜到的?” “在北境,能有这样的战利品,而且还能慷慨送人的,大概只有北安王了,只是一个药堂的小丫头居然能得到宝刀作为礼物,你有什么本事?”说话间,萧琼打量着岐英,他原以为岐英能得到这样的宝刀有很大的运气成分,然而宝刀是云怀青送的,那岐英一定有过人之处,“你是凭借医术,凭借功夫,还是——?”说着,萧琼把岐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皱了皱眉,岐英的姿色实在是普通,应该不足以色诱北安王吧。 萧琼的话很不友好,又称岐英为小丫头,还带着几分轻视,岐英接着就怼回去:“那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成了王爷的朋友,又凭什么?凭自己的本事,还是家世?” “我可不是毛头小子,我比你大!”萧琼也不恼,反而觉得岐英有几分意思,忍不住逗她。 “嗬!那可不一定,你属什么的?” “兔。” 岐英笑道:“原来是一只可爱的兔宝宝,我可是属虎的,比你大一岁,快叫姐姐。” “女子都唯恐比别人年纪大,怕被叫姐姐,你怎么还抢着当别人的姐姐,当姐姐那么好玩吗?” “你若肯开口叫我姐姐,我就告诉你当弟弟的好处。” 然而没想到萧琼居然真得把脸凑过来,对岐英笑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当弟弟有什么好处?” 岐英的脸一下红了,她可没想到萧琼真得会叫她姐姐,她拉着脸没好气地说:“让你叫,你还真叫,好不害臊!”岐英忙拉着乔玉川赶紧走,她不想再跟萧琼斗嘴了。 萧琼暗自笑道:“一个毛丫头居然想和我斗!” 江南这时看着斗嘴的两人,心里却有几分犯嘀咕,大皇子派这么一个童心未泯的萧琼来北境,真得没有关系吗? 等黑衣人全都被带到广聚轩,江南让小二哥把后院的柴房腾出来,然后把黑衣人全都关进去。 萧琼问:“江校尉,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审问?” “一个个地审,若不招供,可以用刑。” 萧琼却摇头:“若是一个个审问,太慢了,可以一起审。” “那样他们会抱团,谁也不会先开口。” 萧琼笑道:“你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保管让他们开口。” 江南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江大哥,劳烦你把岐姑娘的短刀借来一用。” 江南不明白,萧琼笑道:“他们偷袭岐英,就是为了夺那把刀,所以用那把刀作为突破口很合适。” 江南笑道:“不知道岐英答不答应,方才你可是把她气跑了。” “所以,江大哥,你不要说是我要用刀,”说着,萧琼又摇了摇头,继续说,“不过,我觉得岐英不是小家子气的女子,她一定会借的,说不准还会过来看我怎么审问。” “那我去试试。” 江南到了岐英房门外,里面亮着灯。他敲了敲门,不多时,岐英打开房门。江南道明来意,岐英问:“江校尉,是你审问黑衣人吗?” “是萧琼。” “我想去看他审问黑衣人,可以吗?毕竟,这件事我也牵扯其中,我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偷袭我。” 江南答应了,他领着岐英来到柴房,此时萧琼已经让人准备了几十碗水,一一摆在一张桌子上。 岐英把短刀递给萧琼,萧琼随手放在桌子上,然后跟黑衣人说道:“这里面有几碗是加了剧毒的,不过我心善,不愿折磨人,所以剧毒见血封喉,你们倒是不会受罪。” 萧琼拿起短刀,仔细端详着,并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这把刀?愿意说实话的,我可以饶他的性命。” 黑衣人乌压压地坐了一地,他们的脸色有些轻微的变化,但是他们看了彼此一眼,谁也没有说话,那个黑衣女子此时也被绑着,她的脸色仍然有几分苍白,想来应该是方才点穴的手法太重,她还是有些难受。 “既然你们不配合,就不要怪我了。”萧琼抬了抬手,侍卫们端起碗给每个黑衣人灌了一碗。 这些碗里的水都是无色无味的,即便是有剧毒的水,尝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究竟谁喝了毒药,谁喝了清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一” “二” “三” ……萧琼慢慢数着数,数到六十时,忽然有两个黑衣人栽倒在地上,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就那样一下倒下去,悄无声息地。 侍卫走上前,探了探鼻息,说:“死了。” “抬出去吧。”萧琼挥了挥手,两个黑衣人被抬出去。 “还是刚才的问题,我再问一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这把刀?” 黑衣人仍旧鸦雀无声,萧琼抬了抬手,侍卫们又给黑衣人一人灌下一碗水。 第77章 运筹帷幄,引蛇出洞 萧琼面无表情,冷冰冰地数着数字,数到六十时,又有三个黑衣人倒下。 “你们的命真大,可惜下一局,你们就未必能赌赢了。” 有几个黑衣人的脸色已经变了,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然而黑衣女子的脸上仍然是坚毅的表情。 萧琼冷笑道:“你们这样的忠仆,就这么死了,的确可惜,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可要抓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抢这把刀?” “你什么也别想知道。”黑衣女子狠狠地啐了萧琼一口。 萧琼笑了笑,抬手让侍卫继续给他们灌水。 这次倒下的是黑衣女子和另外两个人,他们的尸体被抬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三个黑衣人了。 审问的过程中,岐英一直在一旁观看,她虽身在局外,却仍能感受到一种深入灵魂的窒息感和压迫感,更不用说那些拿着性命赌博的黑衣人了。此时那三个黑衣人脸色惨白,汗水涔涔而下,他们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 “你们很幸运,赌赢了三次。但是一句俗语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们的好运气应该用完了吧。”萧琼仍旧面无表情地抬手,侍卫端起碗准备给黑衣人灌下去。 连续被灌了三碗水,水里即便没有毒,肚子也撑得难受,其中一个黑衣人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猛然扭动脖子,挣脱侍卫的控制,身子歪到一边哇哇大吐。 侍卫抓起他的脖子想继续给他灌水,黑衣人终于坚持不住了,喊道:“我招供,我招供。” 萧琼示意侍卫站到一旁,他起身走到另两个黑衣人面前,笑道:“现在已经有人要说实话了,你们呢?继续赌,还是也一起招供。” 两个黑衣人彼此看了一眼,缓缓低下头。 “很好,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萧琼让侍卫把三个黑衣人分别关到三个房间里,准备分别审问,然后看他们的供词是否一致。 从开始审问到黑衣人准备招供,大概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此时江南对萧琼的沉稳老练十分佩服;而岐英的心里却有几分发毛,她没想到萧琼这么年轻俊秀,手段居然如此狠辣。 萧琼笑问:“你觉得我狠辣无情?” “也不算是,毕竟他们是敌人,对他们发善心,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岐姑娘明白这个道理,很好!我准备继续审问,你还要听吗?” 岐英深吸一口气,说:“我想听。” 江南审问一个,萧琼和岐英审问一个,还有另外一个黑衣人由江南选定的人审问。三个房间的审问同时进行。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岐英和萧琼一前一后走出房间。岐英的脸色有几分难看,萧琼在后面跟着,陪着笑。 岐英走得很快,萧琼快走几步追上她,笑道:“好姐姐,你别生气了。” “好不要脸!”岐英骂了一句。 “那我不叫你姐姐了,我叫你岐姑娘。” 岐英仍然在气头上,她恶狠狠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你的称呼生气,你为了引出弆狼人,居然利用我们松乔堂,你知道吗?我师兄差点被你害死!”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那些弆狼人一直缩着头不出手,我只好利用你的短刀引他们出来。我得查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然后一网打尽,而且我也尽全力去解救你们了,你师兄也没有受伤。” “我师兄没受伤是他福大命大,跟你没关系!你若想利用我抓弆狼人,你大可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但是你什么都不说,反而以我们为饵设置陷阱,我死不足惜,但是我师兄不能有事!”岐英正在气头上,扬手冲着萧琼打过去,萧琼也不躲,岐英的巴掌清脆地响在萧琼的脸上。 这一巴掌岐英用的力道很大,她以为萧琼会躲,会反抗,但是他萧琼只是站着,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岐英觉得手疼,萧琼的脸上隐隐显出一个手印。但是他丝毫没有怒气,笑道:“心里舒服了吧?” 岐英也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但是心里又有几分恼恨,她不再理萧琼,扭头走了。萧琼也不追,就站在院子里。 过了不久,江南也审问完了,看见萧琼脸上的巴掌印,他叹了口气,徐徐道:“萧兄弟,我明白你的苦心,但他们都是寻常百姓,这样的风险,还是少让他们担一些好。” “王爷会把弆狼皇子的刀送给寻常百姓吗?” “岐姑娘的确不是寻常人,王爷厚待她,是因为——”江南说着又停下了,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跟你说了。现在我们已经查明了这些人的身份,我要尽快通知王爷和胡将军,东妤那边劳烦你盯紧些。” “我会的,你放心。” “那这些弆狼人怎么处理?” 萧琼道:“等王爷进城后,让王爷发落吧。那个叫画舒的女弆狼人应该还知道不少东西,到时候可以再审一审。”原来萧琼给黑衣人喂的水里加的不是剧毒,而是剂量很重的麻醉药,那些人当时看起来像是死了,实际上是昏迷过去。 江南走后,萧琼让侍卫把黑衣人全都捆结实了,关在柴房,并让人严密看守着。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一轮朗月照着平城,整个城都沉寂着。萧琼却没有睡意,他轻轻一跃,飞到屋顶,然后躺在上面看月光。 脸上的巴掌印还微微发热,脸也有些疼,萧琼心里有了几分犹疑,他真得做错了吗? 自从他住进了广聚轩,那个叫画舒的女弆狼人就再也没有和东妤联系,但是她并不安分,萧琼隐隐觉得画舒有很多同伙,而且他们还用一种萧琼不懂的方式暗中进行交流。 即便萧琼能截获他们交流的信息,但是他总不能频繁地往平城外的军营跑,让云怀青和胡源做他的翻译。而且,万一他不在平城时,弆狼人有什么行动呢?因而萧琼只能默默观察弆狼人的行动,猜测他们的计划,然后筹谋对策。 事情本已陷入僵局,但是岐英成了破局的关键。 那日岐英进了广聚轩后,萧琼注意到了她的短刀。那把刀在外行看来,会觉得很普通,乌沉沉的刀鞘和极其简单的样式,再普通不过了。但是对于萧琼这种懂兵器的人来说,这样极致的普通,甚至有几分藏拙的设计,才显得不同寻常。就像是功夫不好的人才喜欢卖弄,而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却会刻意隐藏自己的功力,这把短刀给萧琼的感觉就是如此。 更让萧琼惊奇的是,客栈里也有人注意到了这把刀,那个人就是画舒,她当时正从二楼往下走。她的打扮显然是要出门的,但是看到岐英的刀后,画舒愣了一下,她下楼的动作变得缓慢,而且在迈下最后一个楼阶时她犹豫了一下。 像是改了个主意,画舒慢慢调转身体的方向,走向一张空桌子,她漫不经心地要了几道菜,装模作样地吃饭,眼睛和耳朵却时时关注岐英这边的动静。 第78章 情丝难理 心事谁知? 画舒的变化引起了萧琼的注意,所以当时在客栈里,萧琼故意借来岐英的刀,又极力渲染刀的不同寻常之处,并暗中观察画舒的反应。 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因为萧琼的言谈停下吃饭,往岐英这边看热闹。但是画舒却仍是低着头,她表现地漠不关心,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微微向萧琼的方向侧着。 当岐英说出短刀是朋友的战利品时,画舒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当萧琼故意说这是一把弆狼人制的刀时,画舒放下筷子,她迅速回了二楼。 萧琼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相信,无论这把刀的原主人是谁,画舒和他一定很熟,而且画舒会为了抢回这把刀有所行动。 猎物终于打算离巢,萧琼提前做好了准备。 此时江南刚回平城不久,他和萧琼见了一面后,又去监视吴荃和东妤的动静。江南曾说,若萧琼有事可以找他帮忙。于是,萧琼知会了江南,让江南留意广聚轩周围的动静。 果然,当天晚上岐英和乔玉川出门时,画舒也悄悄出门了,她埋伏在广聚轩不远处的一个街巷里,那是岐英和乔玉川回广聚轩的必经之路。 像是蚂蚁发现了食物后渐渐聚拢一样,很多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画舒这边,而且这次跟随画舒行动的黑衣人很多,几乎是倾巢而出。 一切都像萧琼预料的那样,画舒出手夺刀,并想活捉岐英,毕竟能得到北安王礼物的女子也不是寻常人物,若是能挟持为人质最好不过。 岐英的表现超过萧琼的预期,她的功夫比萧琼预想的要好,所以萧琼才放心地把网子撒得更大,让所有的鱼都入网后,他才收拢网口。 一切都如萧琼所预料的一样完美,除了他被岐英打的这一巴掌。萧琼揉了揉被打得有些肿的脸,叹了一声:“算了,谁让人家是姐姐呢!” 萧琼孤独地赏月时,岐英正辗转反侧。 一来她打萧琼时手有些重,心里过意不去;二来她在想那把短刀,据黑衣人招供,那是弆狼七皇子的刀,就在上一次七皇子带军攻打北境时,他被云怀青斩落马下,刀也被夺了。那把刀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弆狼的匠人精工打造的。 那把刀一般人不认得,但是画舒认得。画舒是栗贞多雅的心腹,而这个七皇子和栗贞多雅是同胞姐弟,因而画舒跟在栗贞多雅身边时,经常见到弆狼七皇子,对他的穿戴配饰了如指掌。 岐英摩挲着那把乌鞘短刀,她不明白云怀青为什么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仔细回忆着云怀青送给她刀的那一晚。 那一晚,平城里灯火通明,在熙攘的街道上,云怀青微微笑着,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冷峻。他递给岐英刀时,没有多说什么,好像送出去的就是十分普通的东西,普通得不值得他多说一个字。 那晚的风有些微凉,岐英站在观星阁上时,觉得风吹到脸上是凉的,但是她身上、心里是热的。那璀璨的星夜,灯火闪耀的北辛城,那一晚的夜景极美。岐英偷偷看了云怀青一眼,他当时就站在岐英身侧。他的个子很高,岐英仰视他的侧脸,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看到他眼眸里映照的灯火。 云怀青回望岐英时,岐英却赶紧挪开眼睛,她眼角的余光能感受到云怀青的目光,但那目光好像落在岐英身上,又似乎看向别处。 回忆那一晚,岐英的心又怦然悦动。 这把刀意味着什么?岐英不确定。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带着一丝喜悦,这说明云怀青喜欢她? 但是这个荒唐的想法很快被岐英自己否定了!怎么可能!云怀青了解岐英的一切,包括她曾经和亲棠番,她曾经嫁过人! 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会喜欢一个嫁过人的女子吗? 岐英苦笑一声,这样大胆的想法也就只有在这样的寂夜里,她独自一人时才能想一想吧!她又翻了一个身,这一夜她已经辗转反侧无数次了。 兴许,真如云怀青所说,这把短刀在军中无人使用,毕竟那个弆狼的七皇子天生个子矮小,因而他擅长用的刀只适合女子。 兴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岐英不愿意再去想这个问题了,她的头有些疼,身体很疲惫,她强制自己停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又折腾了很久,岐英终于睡过去。 等天亮时,岐英被敲门声吵醒了,是乔玉川给她送来早饭。 “师兄,我一会儿自己去吃就行。”岐英说了一句,又把被子蒙在头上,她还没睡够,她想再睡一会儿,否则一会儿上了路她就不能休息了。 “师妹,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先趁热吃吧,若是没睡够,中午你再睡,反正今天我们也出不了城。” 听到这句话,岐英的睡意一下子就消了,她匆匆穿好衣服,给乔玉川开门。 乔玉川今日的气色极好,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包子、鸡蛋还有热腾腾的汤。 “怎么出不了城呢?” 乔玉川笑道:“我听小二哥说,北境军正在剿匪,所以今日不能出城。” “师兄,你怎么还有心情笑,你不担心拖延了行程,回去被师父骂?” “明日就能出城了,即便耽误也就一天,没事的。”乔玉川脸上洋溢着笑,两颊还有一些微红,与昨天被画舒打晕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岐英有些担心,她觉得乔玉川是不是被打傻了,便盯着乔玉川看,又问:“师兄,你没事吧?” “我很好——”乔玉川给岐英剥了一个鸡蛋递过去,脸又是一红,“师妹,昨天多谢你护着我。” 岐英笑道:“师兄,昨天你若不是跟着我一起出门,那些人也不会偷袭你。你不怪我拖累了你,我就很开心了。” “即便那些人是冲着你去的,但是——但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还要让你护着我,我实在是没用。” 岐英笑道:“师兄,昨天偷袭你的那个也是女子,我们女人打架,你不便插手,很正常。” “我不是——我不是因为你保护我就觉得难为情——”乔玉川的脸更红了,“你保护我,我很高兴——只是我从没想过,我对你那么重要。” “你是我师兄嘛!师父把你交给我,我一定要让你安安全全地回去。” “昨天你和那个萧琼说,你不能让我受伤,你还打了他——我从来没想到有女子会为了我打架——” “昨天我和萧琼吵架的事,你知道了?” “嗯。” “你觉得我昨天出手是不是有些重了?” 乔玉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重”也不对,说“不重”也不对,犹豫了半天,他说了个“还好”。 岐英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心里想着,一会儿要是遇到萧琼,该不该跟他说声抱歉。 第79章 危急时刻,叛国投敌 乔玉川想跟岐英表明心意,但是他一开口,话就有千斤重,怎么都滑不到舌头尖上。原本明白的话被他说得满是弯弯绕。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岐英却只是听明白了乔玉川的谢意,和他没法保护岐英的愧疚。 刚好堂里的伙计喊着乔玉川和岐英出去逛街,乔玉川赶紧结束这场尴尬又冗长的谈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把心意直接说出来。 说到底,乔玉川还是对这段感情不完全信任。他怕岐英拒绝自己;又怕岐英答应后,相处一段时间发现彼此不合适,这会让他们现在融洽的师兄妹情感荡然无存。 乔玉川觉得自己对岐英的感情发展地太快了,这种内心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让他觉得恐慌。他向来是稳扎稳打,踏踏实实地走每一步,像现在这样心思飘忽不定的状态,他很不适应。 那种心动的感觉一方面让他觉得新奇又刺激,另一方面又让他觉得不踏实。他畏首畏尾又犹豫不决,他想再等一等,等他对岐英再了解一些,等他心里的疑虑完全消失,等他和岐英的感情再深厚一些,等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被时间浸润得自然消失,等郎情妾意、水到渠成。 乔玉川满腹心事,但这些纠结又复杂的情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昨夜还很高兴的,尤其是在见到岐英和萧琼吵架后,他觉得岐英的心里有自己。但是,今天的一场尴尬表白却又让他很沮丧。 岐英和堂里的伙计喊他一起去逛街,乔玉川本不想去了,但是福叔经过昨日的休息,今天也精神抖擞地逛街,他硬拉着乔玉川去,乔玉川只好陪同。 他们在平城的主街上逛了大半日,在一处茶摊坐下来休息。这时,前面忽然有些骚乱,一个伙计十分好奇,忙跑到前面去打听。 不多时伙计回来了,神情很紧张:“听说北境军中有很多士兵中毒,正忙着回城找医馆治病!” 岐英的心一下悬起来,忙问:“你确定是北境军?” “就是,那些人都穿着军装,有的还披着铠甲,看起来中毒很深——”伙计的话没说完,岐英就坐不住了,她慌忙地往前面跑过去。 乔玉川赶紧追过去,福叔也坐不住了,最后整个松乔堂的人全都跑到前面去。 情况和伙计说得一模一样,从城门到主街,地上乌压压地躺满了人,那些都是北境军的士兵。 岐英跑到一个士兵跟前,给他把脉,但是她什么也诊断不出来。“师兄,福叔,你们快来看看!” 乔玉川和福叔也有些发慌,如果北境军真得被人投毒,那也就说明很快就要有战乱了,到时候整个北境可能又要陷入战火之中。 好在福叔沉得住气,他沉心静气地给一个士兵诊脉,那个士兵脸色灰白,但是从脉象上看又很正常,福叔也有些技穷了。 乔玉川诊脉的结果和福叔相似,这些士兵看起来病得很重,但是从脉象上却诊断不出来。 更多的士兵被运到平城,他们聚集在城门口,个个七歪八倒,神思昏顿,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好在平城的百姓都积极救人,他们把那些士兵搬到街巷里,给他们喂水、喂药,松乔堂的人也参与其中,多少的也出些力。 城中的乱象很快惊动了吴荃,他赶紧披上官服,带着随从官员出府巡视,又慌慌地派城中差役维持治安。 然而城中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善,越来越多的北境军被送到平城,他们挤满了城中的街巷。吴荃和官员们一面要召集医者给士兵们治病,一面又要安抚百姓,他们累得口干舌燥,腿脚沉重时,忽然有人慌忙来通报,说弆狼人发动突袭,已经攻破了城外大营,马上就要攻到平城下了。 吴荃一惊,险些站不住,他才刚刚上任,若是平城丢了,他不光官位不保,这头上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快关城门!”吴荃高喊。 然而城门还未关上,一声哨响后,东妤忽然出现了,她用匕首抵住吴荃的脖子,高喊一声:“谁敢关城门,我就杀了他!” 吴荃慌忙道:“不要关城门,不要关城门。” 与此同时,还有几十个神秘的蒙面人物也一拥而上,用刀挟持了城中的官员。 侍卫们不敢再有所动静,城门就这样半开半掩着。 这时一个守城小将奔到吴荃身旁,跪下求道:“大人,若不关城门,满城百姓惨遭屠戮,大人要三思呀!” 其他的官员也附和道:“请大人为了平城百姓着想,我们死不足惜!” 吴荃这时清醒了几分,他问东妤:“你不是二皇子的人吗?为什么要杀我呀?” 东妤冷笑一声:“我是弆狼长公主的侍从,什么时候成了大成二皇子的人了?” 守城小将继续跪请道:“大人,您要以城中百姓为念,请下令关城门。” “你敢关城门,我马上就杀了你!”东妤恶狠狠地拿刀往吴荃脖子上压了压,又冷笑道,“吴荃,平城外的北境军已经落荒而逃,大营都被我烧了,你城中有多少人能敌得过我呀?不如献城投降,我保你不死。” 吴荃只觉得腿脚发软,有些站不住,这时平城里的官员纷纷求道:“请大人下令关城门!” 看着平城官员都大义凛然,吴荃却觉得厌恶,他此生从未觉得自己会有舍生取义的机会,也从未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换一城的百姓。 他哭道:“你们没听见吗?北境军都败了,我们这个城门关不关又有什么意义?弆狼人早晚会打进来的,到时候,搭上我们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多添几副尸骨罢了。不如我们投降吧?” “大人,请三思!”那些平城的官员齐声哀求。 东妤觉得他们碍事,便喝令一声:“全都杀了。” 随着刀剑刺入衣服,那些官员纷纷栽倒。 守城小将此时却喝令一声:“关城门!” “你这是要害死我呀!”吴荃哭喊道,他只觉得东妤冰冷的匕首就要刺入自己的脖子了,“你区区一个守城官哪里有资格下令开关城门,你胆敢越职行事,我要判你的罪。” “我没打算活着离开平城,”守城小将一脸凛然之气,“我宁可战死,也绝不做投敌的叛贼。”他举剑向东妤刺过去,东妤把吴荃往前面一挡,剑刺中了吴荃的衣服,未伤及皮肉。吴荃挥舞着衣袖往小将脸上打过去,东妤趁机把匕首往小将身上刺过去。小将腹部中了一刀,踉跄几步,鲜血流出来。 这时,岐英和乔玉川刚好看到了城门口惨烈的一幕,岐英暗暗拔出腰间的短刀,准备伺机而上。 第80章 诱敌深入,正面交锋 岐英拿着刀,寻找杀死东妤的机会,这时忽然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悄声说了一句:“且慢。” 岐英回头看,那人是江南,此时江南的脸色灰白,与那些中毒的士兵看起来一样。 “岐姑娘,你稍等片刻。” 东妤仍然挟持着吴荃,她喝令道:“打开城门!” “快,打开城门!”吴荃赶紧对站在城门口的守城卒喊道。但是那些人没有动,这种被人唾骂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东妤说:“画舒,你们去把城门打开。” 一个蒙面的神秘人物领着几个人奔向城门,把城门打开。东妤从城门望出去,外面空旷一片,她隐隐能看到很远处有些旗帜,也许那就是栗贞多雅的军队。 东妤把吴荃往地上一摔,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一样的东西,她猛力一抛,竹哨迎空而上,一连发出三声响亮的哨声,最后还爆出红色的焰火。 这是东妤和栗贞多雅商定好的信号,出现三声哨响和红色焰火,也就意味着东妤已经拿下了平城,栗贞多雅可以放心入城了。 东妤得意地看着满城的官员和百姓,还有灰头土脸的北境军。然而这时她不远处的画舒却忽然冲东妤奔过来,点住了东妤后背的几处穴道,东妤动不了了。 东妤正吃惊,那个画舒却揭去了蒙面的布子。 “你不是画舒!”东妤害怕了。 “小爷我当然不是弆狼人,唉,真晦气,头一遭扮女人,就扮了个弆狼人!”说话的是萧琼,他原本就长得清秀,略一装扮再加上一些易容之术,与画舒的样子居然有八九分像。 此时,那些蒙面的神秘人也纷纷解下蒙面的布子,那都是北境军的士兵。他们走到那些昏倒的官员跟前,给他们推揉穴位,不久官员都转醒。 萧琼对东妤笑道:“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等小爷忙完了回来再和你叙话。”几个侍卫上前把东妤捆了个结实,东妤心里愤恨,但是她一动也动不了,嘴里又被塞了一大块布子,想说话也发不了声音。 此刻,岐英大致明白了几分,这是江南和萧琼的计策,但是其中的细节岐英不清楚,她回头看江南,此时江南和那些中毒的北境军士兵们已经抹去了脸上的土灰,整装待发了。 “江校尉,这是怎么回事?”岐英问道。 “等打完胜仗回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去救人吧。”江南说着一指那个守城小将。那个守城小将的伤是真的,岐英和乔玉川赶紧上前把小将抬到后面的街巷里,帮小将包扎伤口。 “小将军,你也知道他们在做戏吗?”岐英一面包扎伤口,一面问。 小将摇头。 岐英叹道:“幸好对方的匕首刺偏了几分,否则伤及要害,你可就危险了。” “杀贼护国,若是死了,也死得其所。”小将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眼中的坚毅却很打动人。 岐英解下腰间的药囊,取出一粒药丸给小将喂下去,安慰道:“放心,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小将有几分疲累,刚才他流了不少血,他闭着眼睛听着城门口的动静。 此时,吴荃仍趴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那些中毒的北境军个个精神抖擞地准备打仗,他的心完全落在地上,他应该是没有机会翻身了。 这时,吴荃突然看见了地上的匕首,他快速爬过去捡起匕首,跌跌撞撞地冲东妤奔过去,几个侍卫没有拦住他,吴荃把匕首直接捅入东妤的心脏,东妤挣扎了几下,没了动静。 “我杀了弆狼细作,我立了大功了!”吴荃拿着匕首手舞足蹈地叫嚷,神态里带着几分疯癫。 吴荃的声音太吵了,岐英走上前一下点住了吴荃的穴道,吴荃轰然倒地,趴在东妤身旁。 城外的弆狼军队渐渐逼近,透过大开的城门,岐英能清晰地看到为首的弆狼将军穿着一身绛紫色战袍,那是栗贞多雅。 自从收到了画舒的密信,栗贞多雅便筹集人马奔向平城。 一切都如画舒在密信中说的一样,东妤的确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栗贞多雅攻向北境军大营时,营中的士兵几乎全都中毒,他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节节败退,连主帅也抛弃了大帐,骑马奔逃。 栗贞多雅几乎没有耗费力气,就攻破了北境军大营,之后她追着逃兵一路向平城进发,在靠近平城时,她看到了东妤的信号,三声哨响和红色焰火,东妤已经把平城拿下了。 这是栗贞多雅最轻松的一次取胜,此刻她骑在马上,气定神闲地准备进入平城。 然而,就在她志得意满时,平城内忽然涌出了无数的北境军拦在栗贞多雅面前,为首的是江南,他一身青甲,手持长刀,站在军队最前面。 同时,平城的大门徐徐关上了。 “残兵败将还要负隅顽抗吗?”栗贞多雅轻蔑地嘲讽一句。 “是你无路可逃了!”江南大喝一声,提刀冲上去。 栗贞多雅的军营中也冲出一员猛将,两人在阵前厮杀了几十个回合。弆狼猛将见与江南正面交锋不占优势,便从袖里射出一枚冷箭,江南横刀一挡,冷箭撞在刀身上,溅出一丝火花。 “鬼鬼祟祟,歹毒小人!”江南怒喝一声,举刀冲弆狼猛将砍过去,此时江南意气正盛,从气势上就赢了三分,他的长刀连砍带劈,直逼得弆狼猛将连连后退。 “看刀!”江南又大喊一声,长刀直接扫向弆狼猛将的肩膀,只见一颗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谁还敢上?”江南举刀大喊一声,他身后的北境军也高喊一声,气势如虹,直震得大地震颤。 此时城中的百姓都在城头观战,见江南打赢了,他们也高声喝彩。 栗贞多雅轻蔑一笑,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她扬了扬手,弆狼军中的弓弩手高举弓弦,准备进攻。 然而就在此时,从弆狼军左侧忽然杀出一支军队,为首的白衣白甲,骑着青骢马,手中握一把长剑。 弆狼人心中一凛,这样的装束,在北境军中找不到第二个,那是北安王! 整个弆狼军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第81章 两军交战,生死一线 白袍长剑青骢马,剑似流星目似刀。云怀青在弆狼军中纵横驰骋,一人之势可敌万军。岐英在城头上观战,目光随着云怀青游走,呼吸为之停滞。 同时受到两方面的进攻,弆狼人的阵列完全被打乱了,栗贞多雅的心里也有一些慌乱。云怀青距离她越来越近,栗贞多雅忙拉开弓弦冲云怀青射过去。 飞箭擦着云怀青的身侧飞过去,云怀青气定神闲地刺倒两个弆狼人,直冲栗贞多雅奔过来。 栗贞多雅的四个护卫将她挡在身后,然而云怀青的剑光闪过处,护卫相继倒下,冷冷的长剑泛着光,直刺栗贞多雅。 栗贞多雅闪身躲过,拔出长刀抵挡,刀剑相撞,迸射出火星。巨大的力道震得栗贞多雅胳膊一阵发抖,她不敢再和云怀青正面交锋,调转马头就跑。 然而,云怀青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策马追赶,栗贞多雅忽然回手射出几枚暗器,云怀青挥剑一斩,暗器被打在地上。栗贞多雅趁云怀青分神的瞬间猛然调转马头,她挥舞长刀冲云怀青砍过去。 云怀青的马来不及后撤,马头直接奔向刀锋。 千钧一发之际,云怀青凌空跃起,长剑一荡,将栗贞多雅的长刀弹开。刀刃贴着马头砍下去,斩落一丛鬃毛。 栗贞多雅骑在马上,挥舞长刀继续进攻,云怀青闪转腾挪,趁机反击,他忽然抓住刀背,将栗贞多雅拉下马。 失去了马上的优势,栗贞多雅的长刀顿时减了一半威力,云怀青的长剑却如灵蛇吐信,径直刺中了栗贞多雅的肩膀,但是栗贞多雅穿着一种特制的锁子甲,长剑剑尖猛然被锁甲卡住,栗贞多雅顺手抽出腰间短刀,冲长剑砍去。 那把短刀和云怀青给岐英的刀很像,削铁如泥,长剑顿时被斩成两段。 “你杀了我阿弟,我要为他报仇!”栗贞多雅挥舞着短刀冲云怀青砍过去,云怀青用手中断剑防御着,且战且退。 岐英见此情形,心骤然一紧,她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出城,将自己的短刀还给云怀青。 栗贞多雅步步紧逼,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云怀青的实力,只见云怀青在缭绕的刀光里准确抓住了栗贞多雅的胳膊,他猛力一扭,卸去了栗贞多雅手上的力道,并把短刀夺过去,横刀架在栗贞多雅的脖子上。 云怀青冷声道:“你若投降,我不杀你!” “你休想!”栗贞多雅忽然牙根一咬,似乎咬破了什么,然后她迅速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一种无名的液体冲云怀青喷过去。 云怀青抬胳膊一挡,液体溅在他的白袍上,瞬间腾起一阵烟雾。 待烟雾散去,栗贞多雅已经不见了。再看云怀青的白袍,沾染液体的地方变得破烂不堪,这种毒液若是喷在人的脸上,溅入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栗贞多雅一撤,整个弆狼的队伍迅速逃散,留下无数弆狼伤兵和已经战死的弆狼人。弆狼人从不顾及伤兵,这一观念深入人心,因而被抛弃的伤兵也不沮丧,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似乎早已坦然接受,或执长枪,或拿刀剑,弆狼伤兵负隅顽抗,拒不投降。 云怀青招降没有任何用处,弆狼伤兵们最后和北境军厮杀殆尽,一个人也没活下来,场面十分惨烈。 天色有几分暗沉,寒风乍起,枯草尘沙卷着血腥味,一直飘到很远。 云怀青站在风中矗立良久,他守护北境十几年,大小战役无数,然而他内心最渴望的是大成与弆狼没有战事,边关不再流血,百姓安居乐业。 他经历了太多战争,心里已经有几分厌倦了!然而,现实从未如他心愿。 栗贞多雅带着残兵迅速向北撤退,她很庆幸云怀青居然没有追过来。然而乐观的心态没有保持多久,弆狼残军又被另一队北境军拦住了。 为首的是胡源,他手提缨枪,轻蔑地看着这个一身紫红战甲的弆狼公主,喝道:“军中投毒,烧我大营,我今日报仇来了。” 栗贞多雅也不害怕,大声说道:“我乃弆狼公主栗贞多雅,报上你的姓名。” “胡源。” 这三个字虽然不如云怀青的名字震慑人心,但是弆狼残兵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军队气势已经低落,这一战定然会败,栗贞多雅的样子有些狼狈,但是仍然气势十足:“胡将军趁人之危,即便赢了我一个女子,也不算英雄好汉。” “我的眼里只有敌友之别,不分男女。长公主派人潜入大成京城,乱我朝政,在军中投毒,心智谋略也不亚于男子。” “能得胡将军夸奖,真是三生有幸!”栗贞多雅忽然笑起来,头上红缨随她笑声颤动,她忽然一摆手,弆狼军嚎叫着向胡源冲过去。 鼓声阵阵,胡源冲锋在前,弆狼人并不恋战,只冲锋了一个回合。勇猛彪悍的冲出去了,后面行动慢一些的被北境军拦住,围困在包围圈里。这些陷入绝境的弆狼人知道,一旦作为俘虏被抓,即便再被放回弆狼,他们也没有活着的权利了,只好战死。 栗贞多雅再次丢下伤兵,继续向北撤退。 再往北,那里荒草繁茂,一旦冲出去,就有机会逃生。弆狼弓箭手以密集的弓箭垫后,阻住北境军的追杀,栗贞多雅骑着马向前狂奔。 很快,弆狼人冲进了荒草地。北境的荒草有一个特点,即便干枯也高高耸立着,荒草细密且挺直,足有一人高,人一旦进去,就很难被追上。 “穷寇莫追!”胡源喊了一声,阻住了想要追敌的北境军。这样的地方,栗贞多雅一旦逃进去,就是泥牛入海,再难寻到她的踪迹。 而且荒草里保不准有弆狼人预先设下的陷阱,今日栗贞多雅已经全败,胡源不想让北境军再有损伤。 栗贞多雅和弆狼残兵隐没在荒草里,他们等着北境军的追兵赶上来,但是外面的动静逐渐消失了。 一个弆狼士兵探出头去,向远处观望。 “公主,北境军撤军了。” “算他们命大。”栗贞多雅骂了一句,她让弆狼士兵撤下荒草中早已埋好的火石和引线。她预备在北境军追过来时,引燃这片荒草,但是没想到胡源这么狡猾,居然不上当。 栗贞多雅有些沮丧,今日这一战,她全败了,败得彻底。 她先前还能和自己的兄弟相抗衡,在弆狼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但是今日她败了,以她现在的实力,她很难再回到弆狼京城,她要另外寻一个门路。 想着今后的打算,栗贞多雅带着残兵很快消失在茫茫荒原中。 第82章 狡兔无脱,认罪伏法 北境军和弆狼人在城外酣战时,萧琼则将平城的官员带回了城守府,吴荃也被捆得五花大绑抬到了城守府的大堂上。 “吴荃,你私通弆狼,投敌卖国,罪证确凿,你可还有话说?” 吴荃跪在地上,头发散乱,满身狼狈,但是他拒不认罪。 萧琼拿出一张纸,这是平城官员方才亲手写的吴荃罪状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吴荃想要献城投降的事,还有亲历此事的官员们的签字画押。 “凭你们这些蝼蚁小官就想扳倒我这个城守大人,荒唐!”吴荃仍然有几分猖狂,扯着嗓子嘶喊,“告诉你们,我在京中有人脉,即便这张纸能进京城,它也递不到陛下面前。你们还是清醒些,放了我,否则等我恢复元气,定然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吴荃狂笑几声,又说:“而且,我亲手杀了弆狼细作,我是有功之人,你们胆敢污蔑我!” “你那是杀人灭口,”一个平城官员气得手有些发抖,他侍奉过几代平城城守,但是像吴荃这样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人却是头一次见,他骂道:“老贼,这满城百姓亲眼看到你要献城投降,你抵赖不了!” “百姓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们,我吴荃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踩着这些蝼蚁的肩膀上去的!他们谁敢污蔑我,我便让他们生生世世都死无葬身之地。”吴荃嘴里说着狠话,眼睛血红,像是一头野兽。 另一个官员喝道:“吴荃,你这样悖行逆施,活着要被人唾骂,死了也要被绑在耻辱柱上,你的子孙后代都要以你为耻!” 吴荃全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冷笑道:“与其说这些没用的话,还不如赶紧放了我,你们别忘了,我还是陛下钦点的城守,你们这些毛头小官能奈我何?放了我,以后我加官进爵,自然也有你们的好处!否则,我就以城守的身份治你们的罪!”吴荃被绑着,仍然肆意张狂,平城官员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萧琼笑道:“吴荃,你是料定了我们拿你没办法吗?” 吴荃不屑地看了萧琼一眼,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北境军,也配和本大人说话!”吴荃只是把萧琼当成了一个北境军的小校尉。 萧琼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里面有两张凭据一样的东西,他展开给吴荃看:“吴荃,你给北境军运送的粮草不光掺杂陈粮,还在其中下毒,这是罪状之一;你倒卖军马,以权谋私,这是罪状之二。这里的两张凭证就是你的罪证,你还有话说吗?” 吴荃的脸色微变,但是他仍是底气十足地说:“你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休想诬陷我。” “这张五百两银票的收到凭证可是你亲自书写,又盖着你的私章的,你还敢否认!” 看到自己亲手写的收据,吴荃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怀先生是不是被人抓了,所以这张收据才落到了萧琼手里。吴荃嘴上仍是抵赖:“本大人的私章刚好丢了,难保不是有人偷了,又捏造出这些东西来陷害我。” “看来你还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吴荃心里也有几分发虚,这些东西若是真得送到京城,落到与自己没有私交的人手里,说不定还真能坐实罪名,但是吴荃不相信北境军有这个本事能把证据送到京城,他叫嚣道:“我是陛下钦点的城守,我在京城里广布人脉,你们休想治我的罪。” 萧琼说:“你的人脉就是二皇子吧?” 吴荃愣住了,他投靠二皇子这件事,京城里知道的人也极少,这个萧琼不过是个边境的小人物,他是如何得知的。 “那这样的令牌,你大概也见过。”萧琼说着拿出端章甫的玉牌,亮在吴荃面前。 吴荃仔细辨认了一下玉牌,瞬间瘫软下去,他没想到萧琼居然是大皇子的人。而其他的平城官员见了玉牌,赶紧跪拜。 萧琼请众官员起来,又冷声对吴荃道:“吴荃,这些罪状殿下会直接送到陛下面前,你罪无可恕,谁也保不住你!” 吴荃神情颓然,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他猛然在地上磕头,哀求道:“我招供,我招供,只求大人能绕我一命。” “你若能供出幕后主使,殿下会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 吴荃如临大赦,忙叩头道:“我全都招供。” 之后的几个时辰,吴荃把他与二皇子之间的交易原原本本地供述出来,二皇子给他平城城守的职位,他替二皇子谋财。但是吴荃也没有把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只说自己受二皇子胁迫,所以才做下偷换军粮、贩卖军马的错事,这都是迫不得已的。至于东妤这个弆狼人如何做了吴荃的夫人,吴荃也把罪责全都推到二皇子身上,他说这全都是二皇子的安排,二皇子早就与弆狼人有勾结,献城投降的事全都是二皇子的主意。 吴荃心想,反正李胡和东妤都死了,大皇子若要拿到真凭实据,就只能去亲自审问二皇子。到时候,就是他们之间的斗争了。 “我不过是二殿下手中的棋子,任他摆布,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的,还请大人体察小人的苦处,饶我一命。”吴荃哀告着,他此时已经破釜沉舟,反正是必死的人了,不如赌一把,若是大皇子能把二皇子扳倒,兴许他真得能戴罪立功,捡回一条性命。 城守府的官员把吴荃方才说的原原本本记下来,又拿给吴荃看。吴荃看过后,签字画押。看着白纸黑字和上面的红手印,吴荃瘫软下去,他只盼老天能给他留一线生机。 平城的官员此时都觉得心中畅快,吴荃认罪,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官员们纷纷向萧琼道谢,也表达对大皇子的崇敬之心。 这时,一个老府吏叹道:“若不是大殿下亲自派大人来,只怕吴荃很难认罪,更遑论伏法,然而殿下和大人不能事必躬亲,若民心民怨不能上达,这世间不知道会有多少漏网之鱼!” 萧琼听了,沉默良久。 第83章 战后治伤,秉烛夜谈 日渐黄昏,平城百姓都主动到城外帮忙打扫战场,岐英和乔玉川也出城帮着救治伤员。秋风正凉,岐英却累得满头是汗,忙碌了很久,她的腰背有些酸痛,站起身舒展放松时,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云怀青。 云怀青的战甲上有斑斑血渍,战袍也破损不堪,他手持残剑,正望着远处出神。这一战虽然没有擒获栗贞多雅,但是北境军损伤极少,而弆狼军损失惨重,这一仗可以说是大胜。但是岐英望着云怀青的身影,却觉得他并不高兴。 不知道云怀青有没有受伤,岐英想去看一看,刚走了几步,就有几个副将奔到云怀青身旁说着什么,岐英就在原处站着,等他们说完话。 这时,乔玉川跑过来说:“师妹,我们出来大半天了,福叔让咱们回去,明日还要去永安州呢。” 岐英只好转身往回走,她回望云怀青一眼,然而来往的兵士和城中百姓挡住了她的视线,岐英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凉萧索。 福叔和松乔堂的伙计已经等在城门口了,一行人进了平城沿着主街往广聚轩走,沿街的商铺有的还没有打烊,但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众人丝毫没有逛街的心情,脚步都很沉重。他们在北境这么多年,对于打仗这件事并不稀奇,但是今日在城头观战却是距离战场最近的一次。 往常北境军打了胜仗,城中欢庆时,他们都是喜气洋洋的;但是今日真正见识了战场的残酷,看到了热血喷洒的惨烈,他们的心情却很沉重,没有一个人能笑着从战场上走下来。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回了广聚轩,大伙儿也都没有心情吃饭,岐英回房收拾东西,乔玉川也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渐渐深沉,部分北境军进城驻守,而大部分就在城外起灶做饭。夜风早已吹干了地上的血迹,看起来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和。 云怀青进城后,他先去了城守府,平城的大小官员和萧琼都在府内等着他。看过了吴荃认罪的供状,云怀青缓缓道:“还要辛苦萧公子亲自将吴荃押回京城交给殿下,我会派人护送你。” 萧琼也不虚让,有北安王的人护送,自然是安全无虞的。萧琼道:“我原本还要带着东妤一起回去的,没想到她被吴荃杀了,好在广聚轩里还关着一个叫画舒的弆狼细作,她是栗贞多雅的心腹,若能把她带回京城,应该很有用处。” 云怀青拧眉想了想,说:“我先审一审她,之后你再带她走。” 两个人一起去了广聚轩,画舒和十来个弆狼人仍然被分别关押着,画舒见了云怀青,眼里要冒出火来,她使劲扭动挣扎,诅咒道:“云怀青,你杀了我们皇子,你不得好死。” “栗贞多雅已经兵败逃走了,她没有来救你。”云怀青淡淡地说了一句。 画舒冷笑一声说:“你不用挑拨离间,我的命就是公主和皇子的,为他们死,我心甘情愿。” “你对主子很忠心,我很欣赏。虽然栗贞多雅是敌人,但是她的谋略和武功不输男子,是我很看重的对手。只可惜,这一仗她败了,弆狼京城里应该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云怀青说着话,同时观察画舒的反应。 画舒面色凝重,云怀青说的是事实,然而她的心绪飞转,她也在思考,栗贞多雅会去往何处。 “栗贞多雅很聪明,她能想到从大成京城渗透,利用大成人对付北境军,这种筹谋已经超越了她的兄弟们。但是弆狼的几个皇子想要瓜分栗贞塔蒙的天下,他们不会再让栗贞多雅抓住机会翻身了,栗贞多雅少得一分,他们就能多得一分,栗贞多雅这一败,很难东山再起。可惜你们筹谋多年,还是功败垂成。”云怀青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上去完全没有胜利者的高高在上,好似真得在为栗贞多雅感到惋惜。 画舒的情绪被云怀青感染了,她眼中含泪,说道:“我们公主还有机会,弆狼东面还有支持她的部族。”说完,画舒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东边?是琥陀昊吧!” 画舒不再说话,但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云怀青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若以后我和栗贞多雅在战场再相见,我可以转告她。” “只愿公主能杀了你!” “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云怀青起身走出房门。萧琼跟着走出来,他说:“王爷,明日一早我就离开平城,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见到王爷,因而现在就向您辞行。” “护送你的人会在城守府等着,萧公子一路保重,回京后请代为转达对殿下的谢意,他对北境所做的,我记在心里。”虽然云怀青不愿涉入京城乱局,但是就从平城一事来看,大皇子端章甫算是有襟怀谋略之人,韬光养晦这些年,如今端章甫要站出来与二皇子夺权,云怀青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已经选择站到大皇子这边。 夜色如墨,云怀青看着平城上的星空,有几分疲惫感,他想起了岐英说的一句话,守护北境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知道岐英也住在广聚轩,云怀青踏着木阶走上二楼,来到岐英的房门外,他敲了敲门。 岐英还没有休息,看到云怀青,她很吃惊。 云怀青问:“今日在城外,你想找我说什么?”他当时看到岐英了,但是过不久,岐英又走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还好,没有刀剑伤,但是背上的老伤大概犯了,有些疼,你会治吗?” “我随身带着药酒,是福叔制的,应该很有效。现在给你治吗?” “好。”云怀青解下战袍,岐英帮他脱去盔甲,在云怀青脱去上衣时,岐英把药酒倒入碗里,又用火点着。 初次见到云怀青的后背,岐英心里一惊,上面有很多刀剑的伤痕,不过伤痕颜色浅淡,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了。这说明,最近这些年,云怀青征战沙场很少受伤。 云怀青指了指自己疼痛的地方,岐英把手伸入着火的碗,飞速抓起一团火在掌心搓热,然后揉在云怀青的后背上。 一连揉搓了几次,直到碗里的药酒全都用完了,云怀青笑道:“以后若你不当医者,真是可惜了。” “我才学了些皮毛而已,不值得王爷夸赞。”岐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很开心,她能帮云怀青做些事,还一还欠下的天大的人情,心里踏实一些。 “听江南说,你对平城这次的战事很感兴趣,想知道其中的细节?” “我是很想知道,但是这是军事机密吧?” “战事已经结束,也就不算机密了,只是我有些饿了,你去准备些酒菜,我慢慢说给你听。” 岐英赶紧让客栈的小二哥送来了一些吃食和一壶酒,云怀青边吃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岐英说了一遍。 第84章 永安州府,无忧药行 经过云怀青一番细说,岐英这才知道萧琼是大皇子的义子,吴荃是二皇子的人,战事虽然发生在平城,但是始作俑者却在京城。 北境虽然距离京城远,但是还是逃不过京城局势的波及,这让岐英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她叹息一声说:“这些大成的皇子怎么总想着勾结外敌来夺取江山,那个皇帝的宝座真得这么诱人吗?” “也不是所有皇子都这样,兴许大皇子与他们会有些不同,萧琼你也见过,他是大皇子的义子,人品还是不错的。他从小就被大皇子收养,为人处世应该受大皇子影响,还算正派。” 岐英不好意思地说:“岂止是见过,我还打过他,因为他让我师兄身处险境,险些送命,当时我很生气,但是现在我能明白他的做法了,毕竟关系到平城的安危,而且他的确也提前筹谋,及时出手救下了师兄。” 云怀青问道:“你很在意你师兄?” “我师兄是个好医者,而且他以后要继承师父衣钵,掌管松乔堂。在北境,有松乔堂这样的医馆,应该是百姓之福吧。” 云怀青点了点头,又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吗?” 岐英想了想,问道:“听说平城军营被弆狼人焚毁了,真的吗?” “栗贞多雅攻打军营时,那是一个空营,重要的东西已经提前转走了,留下的营帐都是比较破旧该更换的了,所以损失不大。这次的战术,主要是诱敌深入,若不让栗贞多雅感觉到北境军毫无战力,她不会进入我们提前设好的陷阱里,而且比起士兵的性命,那些东西不算什么。” “那就好,我当时真得以为北境军落败了,还伤心了很久。” 云怀青笑了笑,起身准备告辞,这时岐英把那把短刀拿出来递给云怀青,说:“这样贵重的礼物还给王爷吧。” “既然给了你,怎么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把刀很锋利,王爷带着它上战场,能发挥很大功用;放在我这里,是浪费了。” 云怀青笑问:“这把刀你用着顺手吗?” “还行。” “所以,这把刀的确是为女子量身定做的短刀,虽然锋利,但是军中人使不惯,打仗时并不能发挥刀的作用。” “这不是弆狼皇子用的刀吗?”岐英很疑惑。 “刀原本的主人并不是弆狼皇子,这应该是他从其他部族那里抢夺来的,只因为这个弆狼皇子天生个子较矮,体型与女子相似,所以就把女人用的刀当做了武器。我身边并没有会功夫的女子,所以这把刀送给你算是物尽其用吧。” “那也应该送给郡主,而不是我。” “今日在战场上我从栗贞多雅那里又缴获了一把,这样的刀现在有两把了,另一把我会给念遥的。” 岐英这才把刀收下,她打量着刀鞘上的花纹,赞道:“这把刀的材质极好,能削铁如泥,实在是难得的宝贝,应该不是寻常女子用的吧。” “这把刀先前的主人可能是弆狼部族的公主,不过,它也有可能是女首领的兵器。” “弆狼有女首领吗?” “弆狼部族里女子征战并不鲜见,有的女子战功赫赫,被推举为首领也有可能。像是栗贞多雅,她就一直对弆狼皇位虎视眈眈,想成为弆狼女帝,”云怀青说着停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扯得有些远了,便又笑道,“铸造这把刀的材料应该是陨铁,听闻曾有巨石从天上陨落到弆狼,从那些石头里冶炼出的陨铁是打造兵器的上好材料,东西既然是上天赐予的,并非永远属于谁,现在这把刀在你手里,便是你的了。” 云怀青见岐英有了几分倦意,便起身告辞,岐英送他到客栈门口,云怀青忽然问了一句:“明日你要去永安州?” “嗯,去那里购买药材。” “路上多注意安全!”云怀青叮嘱了一句。 岐英点头应下,目送云怀青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岐英睡不着,她反复思量自己到北境之后的许多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那一瞬,岐英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楚,她现在如一片浮萍稽留在北境,虽然遇到很多善待自己的人,然而世事无常,她又身不由己,她这片浮萍终将何去何从?她也不知道。 第二天,松乔堂的人一早就上路了。他们已经在平城耽搁了一日,因而路上不能再耽误时间,一行人紧赶慢赶,走了近两天一夜,终于进了永安州的地界。 永安州是北境最大的州府,相比平城和北辛城,它更深入大成内部,因而兵戈战乱相对较少,人烟阜盛,一派繁荣景象。 一行人又走了半日,便进入永安州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商铺很多,东西南北往来商客络绎不绝。福叔领着众人去了岐黄街,那是永安州最大的药材行所在地。 岐黄街十分宽阔,道路两旁都是各种药贩的摊位,各色的药材摆在外面,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岐英一路看过去,大部分药材她都能认得。 福叔并不在这些摊位上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不久岐英就看到了岐黄街上最大的药材行——无忧堂,这个药行占了半条街的店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福叔是老主顾,一进无忧堂,就有伙计过来搭话,让座,上茶。福叔把药材单子递给伙计,伙计仔细看了,笑道:“您要的这些药材,无忧堂都有,您只管在这里喝茶,我派人给您配货。” 福叔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对伙计道:“药材贵堂只管备好,明日一早我们验过货后再装马车。” 伙计笑道:“您尽管放心,明日一早您来取货时保管药材备齐,货真价实,到时候您验过了,我们再银货两清。” 福叔颔首,与伙计道别,带着松乔堂的众人去找客栈。岐黄街上外来药商多,所以客栈也不少,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如归”客栈住下。 福叔对乔玉川和岐英笑道:“难得来一趟,你们趁这个空去逛逛,听说永安州里不少好吃好玩的,不用着急回来。” “福叔不去吗?”岐英问。 “我年纪大了,赶路有些疲累,我在客栈里休息,你们玩去吧,不用管我。” 岐英这才随着乔玉川出了客栈,在永安州里闲逛。 岐英问道:“师兄对这里很熟吗?” “也不是很熟,只是之前进药时来过几次。” 岐英忽然想起之前云怀青曾提到过永安州的锦绣阁,她便问乔玉川:“师兄,知道锦绣阁吗?” “倒是听说过,不过从没去过。”那里大多是女子的衣服与布料,乔玉川从未涉足。 “不如我们先去锦绣阁看看吧。” “总之是陪着师妹,去哪里都行。”乔玉川一说话就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第85章 落霞入衣,锦绣阁主 岐英和乔玉川一路问着,转过了岐黄街,又走了几个街口,便到一条宽阔的街道。这条街主要是卖衣料的,十家铺子里有八家是绸缎庄,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锦绣阁,店面足足占了小半条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岐英从未见过这么多花色的绫罗绸缎,一时之间如流连花丛,看花了眼。 “姑娘要订做什么衣服?可以先选一下布料。”一个绣娘热情招呼。 “我是路过的,明日就离开平城。” “那也不打紧,我们店里也有不少成衣,不如姑娘试上几件兴许有合心意的,姑娘貌美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见岐英犹疑着,绣娘便又笑道:“只是试试,若姑娘不中意,也不打紧,权当是给我们店捧了人场。”绣娘颇懂揽客之道,她嘴上说着,已经麻利地将时下卖的比较好的颜色和样式挑了几件给岐英拿来。 绣娘一件件把衣服摆出来,乔玉川都说好看,但是岐英却都摇头,那些衣服虽然漂亮,却不是她喜欢的样式。 “你们这里的衣料有没有像落霞一样的颜色?”岐英试探着问。 “姑娘说的这种衣料放在楼上,姑娘稍等,我立刻去拿。”说着话,绣娘已经麻利地上了楼。 不多时,绣娘拿出一件已经裁剪好的衣服,衣服的颜色果然如晚霞流动,岐英眼前一亮,这件衣服简直像是在北境的落霞中浣洗过一样,美而不艳。她去阁间试穿衣服,衣服十分合身,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岐英走出阁间时,乔玉川眼前一亮,岐英的样子看起来又明丽漂亮,又英姿俊秀。 绣娘笑道:“这件衣服一般的女子都镇不住,没想到姑娘穿上,显得英气又俊俏。”锦绣阁里的其他顾客也被吸引了,纷纷聚拢过来,围着岐英的衣服仔细端详。 锦绣阁的阁主此时款款下楼,她看起来年岁比岐英大一些,容貌清秀,走路时自带一种天然的风流气韵。 阁主走上前,笑问:“这件衣服合姑娘心意吗?” “我很喜欢。”岐英想付银子,乔玉川忙解下钱袋递给阁主,抢着说:“我来付钱。” 阁主却笑道:“这件衣服与姑娘有缘,我送给姑娘,分文不取。” 岐英有些意外,她说:“我头一遭来永安州,竟不知道还有这样做生意的!阁主是每件衣服都要送人吗?” 阁主笑道:“寻常的衣服自然是明码标价的,只是这件衣服的布料是我用新方法晕染的,永安州的姑娘们都不敢尝试。今日姑娘穿上光彩照人,可见这件衣服与你有缘,我把衣服送给姑娘,算是给它找个好归宿。”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白拿东西?” “若是有人问起衣服的来历,姑娘就提我锦绣阁的名号,算是给我打招牌。这样,就抵了衣服的钱了。” 岐英笑道:“阁主真是个有趣的人,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阁主厚情。”岐英道了谢,和乔玉川走出锦绣阁。 刚出门,岐英发现云怀青居然正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岐英眼前一亮,惊喜道:“王爷,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你。”她与云怀青分开不过两日,居然又见面了。 “我来这里见一个朋友,刚好经过这里,方才在门外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果然是你!”云怀青说着打量了一下岐英身上的衣服,笑道,“这晚霞落在衣服上,果然好看。” 岐英笑道:“王爷先前说锦绣阁里有晚霞一般的衣料,果然没有骗我。” “我从不骗人的。”云怀青的眼中全是笑意,他今日的心情也很好,看到了岐英身旁的乔玉川,他又问道,“少堂主的药材都置办齐全了?” 乔玉川忙回答:“明日一早再置办药材,今日先歇一歇。” “对,我们刚到这里,先逛一逛。” 云怀青问岐英:“不知道当下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我现在没什么事,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岐英难得能找到回报云怀青的机会。 “你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朋友。” “可是,我与你的朋友不相熟,不知道能帮你做什么?” “你只要陪我同去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岐英愿意效劳。” 乔玉川正犹豫着要不要一起跟着,云怀青对他笑道:“少堂主不便跟着,不如我让人送你去一品阁,你在那里品尝一下美食。” “不必麻烦了,我回客栈就行。劳烦王爷照顾我师妹。” 岐英和云怀青走后,乔玉川有些失落,他站在原地看着岐英和云怀青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人群中,他才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客栈方向走。 岐英跟着云怀青转过几个街口,进入一片宅院,这里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十分素淡。又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来到一座宅子前。 宅院门前种着几竿竹子,竹叶还未凋零,露出隐隐翠色,透着雅致。 云怀青敲了敲门,不久,门开了一道小缝,一个书童问:“你们找谁?” 递上名帖,书童打开看了看,道了声“等着”,又把门关上了。 岐英笑问:“这里住的人是谁?” “是我的同窗故友秦游中,我来请他去暂任平城城守的。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是脾气略古怪了些,我多次请他出山帮我,他都是毫不犹豫地推辞,也许今日你能帮我劝他。”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怀青笑道:“你不用太紧张,他若同你讲话,你就陪他聊聊。言不由衷的话不要说,他最不喜欢虚言。其他的,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一切随心即可,今日之事成不成,也要看天命。” 过了不久,门又打开了一条缝,开门的不是书童,却是一个白衣书生,他就是秦游中。他看了一眼云怀青,又看了一眼岐英,目光落在岐英身上的衣服上。 门豁然打开,白衣书生走出门,笑问:“姑娘身上的衣服是锦绣阁的?” “正是。” “想必是锦绣阁阁主又有了新的晕染方法了,”秦游中打量着岐英身上的衣服,微笑颔首,“也只有阁主才能用这么绚烂的色彩,并且繁而不乱,美而不艳。” 秦游中就这么热辣辣地盯着岐英看,岐英有些难为情,云怀青挡在岐英身前,笑道:“秦兄,久违了。” 秦游中瞥了一眼云怀青,颇有些不耐烦,他转向岐英时又是满脸笑意,他对岐英拱手致歉道:“方才是我失礼了,不过我看的不是姑娘,而是姑娘身上的衣服,我对锦绣阁的阁主颇为欣赏,方才是在看她的作品,而非是有意对姑娘无礼。” “不妨事,先生对阁主欣赏并不让人意外,这个阁主是个有趣的生意人。”岐英随口说着,她觉得这个秦游中也是个有趣的人。 第86章 寻踪访迹,请人出山 秦游中一听岐英提到锦绣阁阁主,顿时来了兴致,忙问:“姑娘也觉得她有趣?” “我觉得她与一般的生意人不一样,别人开店可能是为了赚银子,她好像是单纯地因为喜欢,而且为人热情,又有新奇的想法。” “英雄所见略同,”秦游中一脸喜色,高兴起来如孩童一般,他把门完全打开,恭敬地请岐英进门,“姑娘请进。” 秦游中兴致很高,对云怀青也有好脸色,笑道:“云兄请进。” 云怀青松了口气,跟进门去。 秦游中让小书童上了茶,岐英品了一口,只觉得香甜醇厚,却说不上是什么茶,云怀青也品了一口,笑道:“秦兄从未用过这样的好茶招待过我。” “这是君子茶,我费心苦心才得了两三罐,怎舍得给俗人喝?” 岐英问:“什么是君子茶?” “是以花中四君子的花蕊晒干,与茶叶一同炮制而成的。” 花中四君子是梅兰竹菊,岐英见过梅花,赏过兰花,菊花不仅喝过,还吃过,但唯独竹子的花她从未见过,“竹子也开花吗?”岐英很好奇。 秦游中笑道:“竹子开花虽然不是千载难逢,但也是人间罕见的,最是难得,非有缘人不得见。” 云怀青笑道:“那我今日能喝上君子茶,也是有缘人了?” “是岐姑娘与茶有缘,你是沾了她的光。”秦游中回怼云怀青,毫不客气。云怀青却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 岐英笑道:“我初到宝地,锦绣阁阁主就赠送我衣服;到了先生这里,又品尝了千载难逢的茶,看来我与永安州的缘分不浅。” 秦游中惊叹:“能让锦绣阁的阁主以华服相赠,姑娘定然有过人之处。” “我不过是个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我喜欢的这种布料是阁主最近制出来的,这种色彩的衣料没有人欣赏,我去买居然刚好投其所好。” “她是把你当了知音了!锦绣阁阁主的眼光向来是独到的,就像是你身上这件衣服的染色,寻常的绸缎庄就想不出来;即便想到了,也没办法真得漂染到布料上;她现在费尽心思研制出来,寻常人又欣赏不了,所以遇到你,她如遇知音,这才以锦衣相赠!”秦游中叹了一句,又继续道,“只可惜我不是个女子,不能把这绚烂的颜色穿在身上搏她一笑。” 岐英笑道:“这种布料的确不适合男子穿。” 秦游中又叹息道:“不过,即便我是女子,她也瞧不上我,她说我是个大俗人。” 听出秦游中语气中的失落,岐英问原因,秦游中道:“我对她心生爱慕,追求过她,然而她却说我‘迂腐’,只见过我一面,就再也不愿见我。” 岐英想了片刻,道:“也许阁主觉得先生身上少了些烟火气。” 秦游中从未听过别人如此评价他,十分好奇,道:“愿闻其详。” 岐英问:“先生去过锦绣阁吗?” “去过。”秦游中回答,他去过可不止一次,但是每次去都止步于一楼,阁主躲在二楼不肯见他。 “先生可曾注意过锦绣阁里衣服的花色样式?” 秦游中摇头。 “我今日在锦绣阁逛过,锦绣阁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寻常百姓喜欢的,或如富贵牡丹,竹报平安,鱼戏莲叶……以先生所说,阁主应该是个脱俗之人,但是为什么锦绣阁里的衣服却大多没有什么新奇之处?” 秦游中又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岐英继续道:“我身上的这件衣服,应该是阁主的得意作品,正如先生所说,繁而不乱,美而不艳,这是阁主脱俗的地方。但是,阁主的脱俗并非体现在她与世人迥然不同,曲高和寡上。她知道寻常百姓喜欢什么,也有自己得意的东西,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脱俗与世俗对立,不会因为自己喜欢的高于世俗就鄙弃寻常百姓的眼光,世俗与高雅在阁主身上兼备,而且并不矛盾,正如鱼与熊掌兼得,这便是阁主的烟火气。” 岐英说的一番话,秦游中之前从未听过,他觉得新奇又十分有道理,听得十分认真。岐英又说道:“昔日五柳先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归隐山林,但依旧植桃李于堂前,种豆于南山,邻里往来,隔篱呼杯,不离寻常百姓的日子。他虽遁世,却非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我们觉得他是隐逸之士,却不觉得他脱离世俗,他活得率真而洒脱,这也是一种烟火气。” 秦游中品味着岐英的话,恍然道:“姑娘说得有理,不与世俗相通,就成了一潭死水,我以为自己终身不仕,不与外界往来,便守住了自己的清名,没想到困在这斗室中久了,人也腐朽不堪,没了人情味。是我太在意自己的清名,反而作茧自缚了,难怪阁主说我迂腐。” “先生想保持清名没有错,只是,清莲亭亭,也离不开扎根于泥淖的藕根。若是完全脱离世俗,犹如无根之木,清名也变成了虚无的东西了。”岐英说这一番话,不仅让秦游中有所触动,云怀青也若有所思。 岐英继续道:“古人曾言‘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纵然世上不免有宵小之徒,但当今大成并非浊世,先生为什么不出来做官,施展抱负,也沾一沾人间烟火气。” 良久,秦游中对着岐英拱手一揖道:“今日受教了。” 岐英忙起身还礼,笑道:“先生高才,是我班门弄斧而已。” 秦游中对云怀青笑道:“云兄今日另辟蹊径,不与我谈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却让岐姑娘劝我,我心悦诚服。” 云怀青笑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扰你的清净,只是北境军在前方杀敌,后方若不稳固,实在是难以和弆狼抗衡。我想请秦兄暂代平城城守,你去了,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平城城守向来是朝廷钦派的,即便我暂代一段时间,但是等朝廷的人一来,不还是一切照旧吗?” 云怀青道:“等朝廷派人来,那是数月之后的事,但是当下,我急需秦兄助力。而且,我有预感,京城那边风云已变,北境以后定然也不同于以往。” 秦游中略一沉吟,道:“那我就暂时代理一段时间,只是你得亲自给我酿梅花酒喝。” “一言为定。” 第87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情 大事已经谈定了,云怀青想告辞,秦游中笑道:“两位难得到此,我得略尽地主之谊。刚好我新酿的酒今日开坛,我请云兄与岐姑娘小酌一番。” 也不待云怀青与岐英回答,秦游中几乎是小步跑着去了后院,不久抱了一个坛子进来。去了坛口的封泥打开酒坛,沁人心脾的酒香飘满屋子。 秦游中让家中老仆准备了几道简单的小菜,他给云怀青和岐英斟满酒杯。 岐英笑道:“先生,我不善饮酒。” “这个虽说是酒,却不醉人,姑娘可以略尝一下。” 云怀青笑道:“秦兄虽然酷爱酒,却饮不了烈酒,所以他自酿的酒,饮千杯也不醉。” “饮千杯那可是糟蹋了我的好酒!”秦游中笑着对云怀青说,“这是用花蜜酿成的,我酿一坛就要耗费很多时间,寻常人我一杯都不给。” 岐英从未听说花蜜还能酿酒,于是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味道清甜香醇,有一点儿酒味却并不烈。 秦游中笑问:“味道怎么样,请姑娘鉴赏一二。” “我不太懂酒,只是觉得好喝。” 秦游中笑道:“‘好喝’这两个字虽然看着简单,却是很好的评酒词,酒酿来就是为了喝的,一个‘好’字概括所有,言简意赅。” “先生在取笑我吧?”岐英忍不住笑出声,云怀青笑道:“秦兄已经从仙界落入人间了。” 秦游中兴致很高,他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云兄与之前相比,也有很大不同,想来是岐姑娘让云兄改变的吧。” 云怀青笑道:“岐姑娘不是寻常女子,与她相处,自然大有进益。” 岐英羞红了脸,她哪里有那么好。 秦游中也赞道:“这普天下的女子,能与云兄兴趣相投的自然是不寻常的。” 岐英实在是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夸赞,赶紧转移话题,问秦游中:“先生与王爷曾经是同窗?” “对,说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年轻气盛,处处张扬,我看不惯,没少挤兑他,他拜入师门的头一天,我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岐英笑道:“先生说来听听。” “一些陈年糗事了,不提也罢。”秦游中笑着摆手,云怀青却是笑吟吟地说:“岐姑娘想听,你就说一说,这件事得你说才有趣。” 秦游中举杯饮了一口,笑道:“那时我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学富五车才得以进恩师的学堂读书,而云兄是北安王世子,我便认为他是纨绔子弟,胸无点墨,不过是依仗权势才和我做了同窗,所以他入学堂的头一天,我就在门上放了一盆墨汁,准备让他变成大花脸。” 岐英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先生居然如此有童趣!” “那时年轻,的确有些胡闹。”秦游中笑着回忆往事,觉得那些事已经遥远地像上一世的经历了。 “后来呢?” 秦游中笑道:“后来他察觉了,故意不走门而翻窗户,那盆墨就一直在门上放着,一直到恩师快进门时,我才有些着慌,想着把墨盆端下来,没想到他故意打歪了我踩的凳子,我摔到门上撞翻了墨盆,墨汁浇了我满头满脸。不过我当即就上去和他打了一架,最后我们两个浑身都是墨,被恩师罚抄了一百遍学堂的戒律。” 提及往事,两个人哈哈大笑,岐英也笑得前仰后合。 “那后来王爷请先生出山,先生为什么总是推辞?”岐英抹了抹笑泪问道。 “一来呢,最不喜欢那些琐碎的政务,否则我也不会辞官隐居;二来,我怕别人说我攀附同窗,我还是顾及一点清名,不愿和他扯上关系。其实我也知道北境内外交困,他很需要人支持——唉,说到底,我还是个迂腐之人!”秦游中将三人的酒杯都斟满,举杯道,“云兄,是我对不住你,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赔罪。” “往事如烟,现在烟消云散,秦兄何必还耿耿于怀?”云怀青与他轻碰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秦游中的兴致很高,他与云怀青追忆同窗时的趣事,又聊了很久平城以后如何治理。岐英就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觉得饶有兴趣,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天色渐晚,云怀青起身告辞,秦游中还有些恋恋不舍:“等到了平城,我有空就去看云兄。之前是我愚钝,以为云兄身居高位是贪恋权势之人,没想到今日与云兄畅谈,发现我们志同道合。还有岐姑娘,等我以后去北辛城,一定再向姑娘请教。” 岐英笑着道了声“客气”,与秦游中道别。 从秦游中家走出来,云怀青与岐英并肩走着,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永安州并不宵禁,街上仍有熙攘的行人,大多是出来赏夜景的。 岐英问道:“王爷怎么想到让我劝秦先生出山?” “他对锦绣阁阁主仰慕已久,但凡是与锦绣阁有关的东西,都能引起他的兴致。而你刚好又穿着阁主相送的衣服,我想也许你能劝动他,”云怀青的眼波起了涟漪,“而今日你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歪打正着罢了,说到底还是锦绣阁阁主的功劳,今日她虽未出面,但我穿着她送的衣服才能如此顺风顺水,那今日我们用的是美人计?”说完,岐英又觉得有些不妥,像是在夸赞自己是美人一样,她想再解释一下,说美人是锦绣阁阁主,云怀青却笑道:“你的美人计,我也招架不住。” 岐英听得心中一跳,脸上泛起红晕。她抬头看了一眼云怀青,月色正好,云怀青披着一身月光,越发显得俊朗。此刻,他的眼也正注视着岐英,眼波中满是柔光,岐英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方才喝的酒,现在显示出了酒力。 他们刚好走到一座桥上,岐英觉得有些头晕,她想去扶栏杆,但是桥下流水漾着月光,闪闪亮亮的,岐英看花了眼,一下扶空,险些摔倒,云怀青忙扶住她。 就在那一瞬,岐英觉得自己扑在了云怀青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而且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酒香,又似乎是茶香,很好闻。 云怀青低头看着岐英,她的样子很安静,睫毛很长,在眼窝下投下一点细细的影子,让云怀青想起他院子里的一片兰草,幽静雅致。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两人之间,月华正浓,夜色醉人,令人心驰荡漾。 第88章 一往情深,奈何缘浅 桥上的月色很美,岐英有些微醉,她的头靠在云怀青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这一刻,岐英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她喜欢云怀青。 她不知道情根什么时候种下的,或许在云怀青答应救她的父母时,或许是在岐英劫后与云怀青重逢时,也或许是在观星阁同赏落霞时,这种情愫很复杂,有感激,有敬重,也有女儿家的小情丝,岐英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心悸动不已,她不知情之所起,等意识到时,已经一往情深了。 月色撩人,夜风吹乱了岐英额前的发丝,云怀青轻轻抬手把发丝勾到岐英耳后,手抚上岐英的脸颊,云怀青缓缓低下头,小心试探。 两人的脸越来越近,岐英的心跳得很快,然而,就在云怀青的唇落上她额头时,岐英忽然后退一步,轻声道:“我——我不能。” “为什么?” 岐英只是摇头,她喜欢云怀青,但是就在刚才,她忽然想起了石悫,那个娶了她却又将她置之死地的棠番太子。她和父母身上的污名还没有消除,她还没有找石悫报仇,岐英原本沉醉的心陡然清醒,她现在,还不能接受另一个男子的爱意,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喜欢的人。 “是我唐突了,”云怀青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眼里却有几丝落寞,“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显得很漫长,岐英不知道该和云怀青说什么,而云怀青也沉默着。 两人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嚷叫声,岐英回身去看,只见一个莽汉驾着一辆马车在街上穿行,马车跑得很快,从岐英身旁经过时不小心碰到了岐英,岐英此刻还有几分醉意,只觉得脚下虚浮,云怀青赶紧扶住她。 “抱歉了,我家娘子快要生了,我要赶紧送稳婆过去!”男子来不及回头,只是抛下一句话又继续驾车往前跑。 车里的稳婆被颠簸地不轻松,忙说道:“你慢些!” 男子很快就驾车跑远了,云怀青低头问:“没受伤吧?” “没事。”岐英摇了摇头,她站稳了,云怀青赶紧放开手。 “前面的路我认得,我自己回去就行。”岐英说了一句,她不敢抬头,怕看到云怀青的目光。 “那你小心些。” 岐英应下,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她觉得云怀青的目光追随着她,然而她不敢回头。走到一个街角拐弯时,岐英向远处看了一眼,云怀青仍站在原处。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岐英不敢再看,赶紧别过头去。 到了客栈,乔玉川正在一楼等着,见岐英回来了,他舒了口气,将一份点心递给岐英,说:“师妹,你吃饭了吗?方才在路上,我看到很多人都在买这种菊花酥,就买给你尝尝。” 岐英的神情还有几分沮丧,她淡淡地说:“我吃过了,师兄。” “不高兴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有点累了。”岐英赶紧往楼上走,她现在很难过。 “师妹,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乔玉川追上岐英,走到岐英房间门口时,他终于鼓足勇气,“师妹,我喜欢你。” 然而岐英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对于乔玉川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说:“师兄,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房门接着被关上了,乔玉川有些意外,他在门外愣愣地站了很久。一直到岐英屋里的灯灭了,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站在岐英门口,他慢吞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乔玉川今天终于鼓足勇气向岐英表明心意,是因为看到岐英和云怀青走远时,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岐英。所以等岐英回来时,他就急急地陈情。他以为岐英心里也有自己,两个人只是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罢了。然而结果却让乔玉川很失落,这样的落差让他有些缓不过来,这一夜,乔玉川辗转反侧。 这一夜,岐英也没睡好,她总是忍不住回想云怀青的样子,他的眼光柔和,满是情意,他的手是温厚的,怀抱是温暖的,落在额头的一吻那么轻柔又多情。然而这一切,她都推远了,她不能,她还不配。 岐英辗转反侧,一直到了三更天,实在是累极了,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她被皇帝抓住要问斩。站在她身旁的,是同穿囚服的云怀青。 猛然间惊醒,岐英惊出一身冷汗。 窗外月色如水,岐英从梦中清醒过来,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但波痕乍起的心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是岐英,但也是端叶映,一个被迫和亲的女子,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自己身上污名未洗,父母还是朝廷的钦犯,她又奢望什么呢? 北境的月色依旧醉人,但岐英的心却清醒了。 第二天清早,等岐英起床时,堂里的伙计告诉她,福叔和乔玉川已经去了无忧堂。等岐英吃过饭,直接去无忧堂就可以。 岐英没有胃口,但是伙计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她只好强吃了几口。 到了无忧堂,福叔和乔玉川正在逐个检验药材,福叔见了岐英,只是说了一句“丫头来了”,而乔玉川称量药材的手却抖了一下,心也慌了一下。 “这个药材不好吗?”无忧堂的伙计赶紧问道。 “还好,没事。”乔玉川默默转了转身,不再看岐英。 等药材全都装了马车,一行人开始往北辛城赶路。 岐英心事重重的,加上一夜没睡好,她连马也不骑,直接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乔玉川骑着马走在前面,但他的心情看起来也不轻松,满腹心事的样子;福叔年纪大了,即便休息了一夜,仍是疲惫,也懒懒地不愿说话。堂里其他伙计的兴致很高,一路说说笑笑的,才让这一行人的路上不至于太沉闷。 回程十分顺利,一行人安然无恙地回了北辛城,乔松峰早已准备好了酒菜,大伙儿边吃边聊这几日发生的事。 乔松峰这才知道松乔堂居然在平城过了一夜,还亲眼目睹云怀青大战弆狼公主,他叹声连连,直说自己错过了杀敌报国的好机会。 之后几日,北辛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北境的雪是铺天盖地的气势,直接封阻道路,似乎要把北辛城埋在雪里。闲来无事时,岐英几乎是日日泡在药库里,而乔玉川有意无意地与岐英保持距离。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悄然滑过。 第89章 朝堂抗衡,胜败分明 京城那边,萧琼带着吴荃和弆狼细作回京后,大皇子端章甫接着就把奏章递到了皇帝面前,他要弹劾二皇子端章祥。 端章甫列举了端章祥的罪名:一是识人不明,推选吴荃这样贪赃枉法、卖国求生的人任平城城守。二是勾结弆狼,让平城陷入危局,差点断送了大成的江山。端章甫递交奏章时,把吴荃的认罪书也一并递交。 勾结弆狼,这是一条大罪,而且这个罪名还是平城城守吴荃供认的,事态严重,皇帝亲自审问吴荃,又让刑部动用大刑审问弆狼细作画舒,画舒对于东妤所做的事了若指掌,酷刑之下就招认了。但是她恨极了大皇子和北安王,所以也编造了很多对他们不利的话。 审问的结果是,端章祥的罪名与端章甫奏章里说的一致,皇帝勃然大怒,但朝中还有端章祥的势力,他的姻亲们纷纷为端章祥求情。 “陛下,弆狼人奸诈,最会蒙蔽人心,二皇子也是为了替陛下分忧才有些急功冒进,好在北境并无损失,还求陛下宽宥他。” “陛下,二皇子固然有错,但是大皇子暗中派人去北境,又私自调查朝廷官员,也是重罪。这次北境无失,是上天眷顾,是北境百姓感念皇恩,誓死守护,并不是大皇子的功劳。” “臣以为,大皇子不仅无功,反而有过。若人人都如他这样,私自与藩王联络,那还要朝廷法度干什么,他又将陛下置于何处?臣以为,大皇子的罪责更重。” 端章祥的几个舅舅们轮番上阵攻击端章甫,他们都是端章祥同一阵营的,最擅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皇帝原本认为端章甫能替君分忧,还想奖赏他,但被这些朝臣三言两语挑拨得对端章甫也有了几分疑心。 “其他爱卿的意见呢?”皇帝问众臣,方才出来说话的都是与端章祥有紧密利益关联的,皇帝想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但是很多大臣面面相觑,不敢出来说话。 朝臣心里都跟明镜一样,端章祥是皇后的儿子,朝中颇有势力,不好得罪。端章甫虽然没什么权势,却能深入北境制裁吴荃,又查出端章祥与弆狼人勾结的罪证,他也不是寻常之辈。 两个皇子势均力敌,水火不容,这次朝堂的抗衡极有可能影响到陛下立储的事,大部分朝臣都变成了墙头草,他们谁也不敢帮,万一站错了队伍,那可是连身家性命都不保了。 朝廷是两个皇子的战场,他们这些人还是只观战,不参战的好。 皇帝又问了一遍,这时一个老臣走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二皇子勾结弆狼罪不可恕;而大皇子暗中查访,实属无奈之举,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一旦走漏风声,让罪魁逃脱,那才是真的罪过。臣以为,陛下应当对大皇子予以奖赏。”说话的这个老臣叫高靖。 高靖虽然年过六旬,头发几乎全白,但是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他的这几句话砸在地上都能冒出火星来。 这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大皇子的人,朝臣们猜不透高靖心里想什么。 然而有了第一个,就会出现第二个,又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陛下,大皇子是否有罪不着急定论,当下最重要的是先商定二皇子勾结弆狼的罪,若是如此重罪都能轻易放过,世人纷纷效仿,大成国岂不是自毁长城?” 说话的这个大臣头脑很清醒,端章甫是否有罪全凭嘴说,并没有实证,但是端章祥的罪是板上钉钉的,一个有了这么大污点的皇子,以后还能继承皇位吗?即便端章祥以后真得能继承皇位,他也绝不会让今日在场的人再出现在朝堂上,他不能让未来的朝臣攥有自己的把柄。所以,得不得罪端章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的活路是让端章甫当上皇帝,那他们这些首先站出来的,就是未来天子的拥护者。 聪明人和有胆量的人能很快认清朝堂形势,又有几个人站出来支持端章甫。 朝堂抗衡的结果是端章祥输了,皇帝盛怒之下,将吴荃与弆狼细作即刻斩首,以安北境民心。 对于端章祥的重罪,重则斩首,轻则废了皇子身份,赶出京城,但是皇帝的处置还是太轻了,他年纪大了,爱子的慈心反而越浓,他痛骂端章祥一番,当庭杖责三十,勒令端章祥闭门思过,不得参与朝堂事务。同时,皇帝下令关了舞乐坊,将一干人等全部遣散,断了端章祥的钱财路子。 端章祥被人抬着出了朝堂,对于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嫡子来说,在百官面前被杖责,还惨叫连连,他的尊严全都没有了。这次抗衡,他虽然没有完全败落,但是也算惨败。他被抬出朝堂时,心里对皇帝充满了恨意。 而皇帝朝堂动怒,伤了真气,下朝后回了寝宫,只觉得脚下发虚,胸中憋闷,他重咳一声,居然吐出一口血来。 内侍官着慌,忙去宣太医。 皇帝叫住他,下令:“悄悄派人去,不可声张,否则杀无赦。” 内侍官应下,悄悄宣了太医。 然而诊脉后,太医赶紧跪下,不敢开口。 “尽管说实话,我饶你不死。” 太医这才战战兢兢道:“臣不敢说。” “你若不说,朕立刻就杀了你!”皇帝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待气息平定后,皇帝缓缓问,“朕前段时间已经身体大好,怎么会突然这样?” “是陛下之前服用的丹药,它能快速催动体内元气,让陛下看起来康健许多。但是元气耗损太快,对身体也是损伤……”太医不敢说下去了。 “还有回天之术吗?” “断了丹药,再用医药慢慢疗养,如果陛下能不动心念,不劳神思,也许一年半载,也许时日更长一些……”太医说这番话时已经是把脑袋递到皇帝手里了。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该怎么开方子,该怎么抓药你心里有数,对外不可泄露半个字,否则……” “臣明白。”太医如遇大赦,忙叩头。 太医走后,皇帝神情颓然,纵然是帝王,在知道自己性命不久时,也会伤心害怕。他问内侍官:“你说二皇子给我进献丹药时,知不知道它会损害朕的身体?” 内侍官不敢说,但是皇帝这么问,就说明已经起了疑心了。 “老二呀老二,亏朕还顾念你,没想到你居然来害朕!”又怒又悲,皇帝又咳了一口血。 内侍官忙跪下,哭道:“陛下要保重龙体,太医说您要不动心念,不劳神思。” 皇帝长叹一声,神色委顿,自古帝王都想长生不老,但是又有几个人能活满百年呢!不必自己骗自己了。 “去准备纸笔,朕要写立储诏书。” 第90章 知错能改?本性难移! 内侍官研墨,皇帝提笔,不多时,一卷立储的诏书就写好了。待墨迹干透,皇帝盖上玺印。 “去大殿。” 皇帝悄悄乘轿辇去了上朝的大殿,亲自看着内侍官把诏书放到匾额后面,他又道:“派人日夜守护,擅动者杀无赦。” 皇帝是怕有个万一,所以提前备好诏书,免得到时候二子夺位,朝政大乱。但是当下,他也不愿意将诏书公诸于众,免得皇子们再惹出什么祸端,他要安心养病,他还想多活几日。 然而,皇帝的心愿终究是实现不了,他在写诏书时,站在不远处侍奉的一个瘦高内侍官悄悄记住了皇帝的笔势,推断出皇帝是立了大皇子为太子。 几日后,这个瘦高内侍官刚好有机会出宫,便悄悄去了二皇子端章祥的府上。 端章祥屁股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但是心情很不好,此刻正在府里发脾气,茶碟杯盏碎了一地。他本想和弆狼联合在北境弄出些动静,好有理由把大皇子支出去,没想到,弆狼人如此不济,吴荃也是个废物,居然让人抓住把柄押回了京城。 最可恨的是大皇子,居然抓住这个机会参他,将了他一军。端章祥举起鞭子,狠狠地抽打趴在地上的婢女,那个婢女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端章祥手里的鞭子仍然不放下,边打边骂:“好你个老大,长了本事了,居然和我硬碰硬!不就是区区几匹军马,几担军粮而已,为了这些东西也值得参我!献城投降怎么了,就是把平城给了弆狼人,本皇子也不在乎!我当了皇帝,一定能再抢回来!” 又一鞭子下去,婢女的血溅到端章祥脸上,他嫌弃地擦了擦血,再看那个婢女早已昏了过去。打累了,端章祥让人把婢女抬下去,他斜坐在贵妃榻上休息,这时,下人来报,皇宫里有人秘密来访。 那个瘦高内侍官被迎进了厅堂,见了满地狼藉,闻到屋里的血腥气,内侍官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内侍官时常在皇帝身边侍奉,与端章祥也有些来往交道,端章祥略微敛了怒气,问:“公公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杂家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特地来告诉殿下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殿下先听哪个?” 端章祥冷哼一声:“这次你的消息值多少银子?” “今日的消息关系到殿下未来的前程。” 这一句话让端章祥坐直了身子,他屏退了众人,走到内侍官身边,拿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内侍官只瞟了一眼,笑而不答。 “嫌少?”端章祥冷哼一声,又掏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 内侍官笑道:“殿下诚意满满,我一定言无不尽。”说罢,他要来纸笔,开始写字。 不多时,他按照皇帝的笔势把诏书默了出来。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皇帝立大皇子为太子。 端章祥怒不可遏,把砚台摔得粉碎,骂道:“老头子居然把皇位传给老大?” “陛下几日前忽然口吐鲜血,悄悄传了太医之后就立了诏书,但是诏书上立的却不是殿下。想来他已经知道了丹药的事,心里忌恨殿下,这才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是坏消息,但是现在我提前告知殿下,就是好消息了。” 端章祥眯着眼睛,冷笑道:“好呀,老头子时日无多,只要把老大干掉,到时候江山后继无人,我又是皇后之子,皇位自然是我的。”说着,他忽然笑起来,让内侍官也觉得有些瘆的慌。这样的人以后坐上了皇位,只怕要血洗朝堂了。 “很好,今日你的消息很值钱!”说着,端章祥又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他甩了几张在内侍官的脸上,笑道,“不久我就会坐上至尊之位,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他哈哈笑着,癫狂中透着邪魅。 内侍官拿了银票,赶紧告辞。朝堂不久就会掀起滔天巨浪,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定然是没有活路的,今日他不回宫了,有了这几千两银子,够他在外面衣食无忧了。 端章祥这次不惜下了血本也要取端章甫的性命。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皇子府邸居然机关重重,几批杀手搭进去,连端章甫书房的门在哪里都没有摸到。 端章祥想在路上动手,但是除了上朝议事,端章甫哪里都不去,且他上朝时都会有禁军护卫,青天白日在大街上截杀皇子,恐怕没有几个人成功。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身体日渐消瘦,端章甫却还好好活着,皇帝立储的诏书也安安稳稳地在牌匾后放着,万一这时候皇帝没了,端章甫继承皇位后,端章祥再想争抢皇位,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要赶紧想办法。 端章祥先写了一道请罪折子,说自己闭门思过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自己罪责如此之大,死不足惜,但是陛下仍然宽宥他,他感恩戴德。之后他又打亲情牌,说许久不见皇帝皇后,心中思念,以致茶饭不思。 折子递到皇帝面前,皇帝以为端章祥真得改错了,便准许他入宫请安。 端章祥终于得了赦令,他当即入宫探望皇后,又撒娇卖乖:“母后,自父皇生病后,我们许久不曾办宫宴。当下快到冬至节,母亲不如去请旨,在宫里办一个宴会,到时候召集宗亲子弟和朝中重臣聚一聚,也好让父皇高兴一下,兴许一高兴,他的病就好了。”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皇后看端章祥乖巧很多,心里略有些安慰,她现在还不知道立储的事,只盼着儿子能悬崖勒马重获圣心。 皇后和端章祥去了皇帝寝宫,端章祥见了皇帝猛一阵磕头,哭得痛哭流涕,求皇帝饶恕罪过。 皇帝的心里略觉得安慰,心情好了很多。皇后趁机将冬至节时办宴会的意思说了说,皇帝很快就应下了。 大皇子和荣王监国,皇帝什么都不用操心,他好好休养了一段时间,又喝了中药调理身体,皇帝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宫宴这日,他只管临朝坐着,吃吃美食,看点歌舞,听听宗室朝臣的恭维话。 这样平和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 第91章 冬至夜宴,关键一战 酒宴十分热闹,皇帝心境也十分平和,他把荣王端秩昭召到御前说说闲话。 端秩昭看起来仍然是个富贵闲散人,即便现在皇帝让他监国,他也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朝廷上所有的事务基本都是由大皇子来处理。在皇帝眼里,端秩昭就是一个没有野心,只懂得如何饮酒作乐的人,也正因此,皇帝登基时,把其他的兄弟全都遣散出京,唯独留下了这个九弟,赐予他富贵荣华,让他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京城里的繁华。 端秩昭很会劝慰皇帝,皇帝知道那些长命百岁的话不过是骗人的,但是从端秩昭的嘴里说出来,还是很受用,他乐呵呵地听着端秩昭的恭维话,笑得十分慈祥。 宫宴从申时开始,持续了几个时辰,皇帝坐久了,有些疲惫,他让端章甫与端章祥主持宫宴,自己就先回宫休息了。 皇帝走后,荣王端秩昭当即就找了个理由离席,朝臣们也纷纷打算离开,但是端章祥却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拖延宫宴,一直到了戌时,朝臣们都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宫宴才勉强结束。 天早就黑沉沉的,又十分寒冷,朝臣们出宫时都走得很快,走到宫门,端章祥笑容可掬地与朝臣们道别,然而一进轿子,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眼里露出杀意。 朝臣们纷纷奔向自己的轿子,一个个离开。 端章甫与云念遥一路,木远州率禁军随行。 京城冬夜的风虽不如北境的风那么刺骨如刀,但也十分寒冷,街上空无一人,这样冷的夜,没有人愿意出来。 三个人骑着马在街上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王府的侍卫和禁军,这一行人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十分惹眼。 木远州环视四周,觉得街上安静地有些不正常。 果然,他们三个人刚转过一个街口,刺客悄然无声地逼近,把他们和后面的侍卫禁军隔开,兵刃相碰的刺耳声乍然响起。 同时,三匹马轰然倒地,木远州这才看到了暗影里的绊马索。 夜色很深,街角的灯光又极暗,木远州看不清有多少刺客,只觉得乌压压的一群人将他们的队伍截成两段,在他这边,除了云念遥和端章甫,只有两个禁军跟着,其他人都被刺客拖住了。 木远州和两个禁军拔刀迎敌,他们把端章甫和云念遥挡在身后。 但是有更多的刺客从街巷另一头涌过来,把这五个人团团围住。刀剑撞击在一起,在夜色中迸闪着火花。 刺客的功夫极高,且人数众多,他们有意地把木远州和其他人分开。另外两个禁军被刺客纠缠着,不断向远处退去。 木远州一个人护卫着云念遥和端章祥,且战且退。 但刺客盯准了他纠缠,打斗越来越激烈,刺客打退一批,接着又涌上来一批,木远州分身乏术,有两个刺客趁机从他身旁闪过,直冲端章甫杀过去。 云念遥径直挡在端章甫身前,她觉得自己好歹懂些拳脚,总比这个文弱的大皇子好些。然而还没等到她动手,一个人影忽然闪出来,挡在她和端章甫身前,这个人是萧琼。 夜色中,萧琼左奔右突,敏捷地如同鬼魅,两个黑衣人不是对手,很快被压制住。就在这时,街角对面的一个阁楼上,一个人慢慢端起弩机,对准了端章甫的胸膛。 这个人是端章祥,他的胸口还有些起伏,显然是刚刚登上阁楼。阁楼里早有他埋伏下的弓弩手,但是端章祥却不让他们动手,他要亲自射杀这个大皇子。 此刻,端章甫的身前刚好没有人遮挡,端章祥阴恻恻地笑道:“老大,我亲手送你上路。”他扣动机关,弩箭嗖地射出去。 夜色吞没了箭矢,端章祥看不清楚有没有射中,他等着端章甫倒下去,但是对方却仍是站着,岿然不动。 “射偏了?”端章祥问。 一旁的弓弩手说:“小的看着是射中了,是不是殿下箭术太高明,一下把他射死了?” 端章祥冷笑一声,他再次扣动机关,射出了第二支飞箭。 这次他看清楚了,飞箭的确直冲端章甫而去,但是对方身形一晃,不但躲过了飞箭,而且纵身一跃,直奔阁楼而来。 端章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端章甫已经跃到他的近旁。莫不是鬼?端章祥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否则端章甫怎么会飞? 此时,端章甫的胸口插着一支箭,但是他的行动仍然自如,他拔出端章祥腰间的刀,一下抵在对方脖子上,冷声道:“把你的人撤了。” “老大,你中了我的箭,这么快就变成鬼了吗?”端章祥笑得有几丝癫狂,他压根就不信端章甫会功夫,这个拿着刀胁迫他的一定是端章甫的魂魄。 他连人都不怕,怎么会怕鬼! 直到刀锋刺破他的皮肉,感受到了真实的痛觉,端章祥这才有了几丝慌乱,他惊问:“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说呢?”端章甫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 “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会功夫的?”端章祥这下真得慌了,腿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 “先让你的手下都撤了。” 端章祥赶紧应下。 不多时,街上的打斗声停止了。 “老大,你听我说,今天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害你了,”端章祥的样子像是真得怕了,“我不跟你争皇位,什么都给你!” 端章甫把刀放下,端章祥赶紧跑得离他远一些。 端章祥说:“老大,我们是兄弟,本该和睦相处,但奈何生在帝王家,只有争个你死我活了!”他一抬手,阁楼里的弓弩手纷纷对准端章甫。 端章甫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杀你。” “但是我想要你的命!”端章祥话刚落音,箭矢纷纷飞向端章甫。然而端章甫只轻轻一跃,就躲过了飞箭。 “杀了他!快杀了他!”端章祥高喊,侍卫们一拥而上。但端章甫身形变化极快,一把普通的刀在他手里如游龙一般,不多时,围在他身边的侍卫们纷纷散开,没有人敢靠近。 “二弟,我不想杀你,但是你却咄咄逼人!”端章甫握着刀,对端章祥冷冷说了一句,“你记住,今天你是咎由自取。”端章甫拔出胸前插着的箭矢,甩手向端章祥扔过去,飞箭刺中了端章祥的脸。 端章祥痛叫一声滚下楼梯。 端章甫长叹一声,从阁楼飞身跃下。 第92章 新的战争,即将开始 外面飘起了雪花,这是京城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京城笼罩在其中。雪掩盖了所有打斗的痕迹。 京城中的人,对这一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然而,大成的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端章祥逃回自己府邸后,接着就服了解药,又搜罗了名医给自己治伤,但是他的脸却一直不好,伤口从箭伤的一个孔洞开始逐渐腐烂,一直烂下去,直到半边脸上的肉全都烂掉了,样子极其骇人! 他心里恨极了端章甫,但这一切他都是咎由自取,当初他射向端章甫的箭头上淬了毒,但是他没想到会自受其害。幸亏他的解药吃得还算及时,否则连命也没有了。 与端章甫的这一局,端章祥又输了,但是现在他心里不只有仇恨,还有点畏惧——端章甫藏得太深了。 端章甫从小就不被人关注,他母亲出身不高,他只是读书,从未得到过皇帝的宠幸。当他们这些皇子在皇帝面前取巧卖乖撒娇邀宠时,端章甫从来都是默默站在一旁,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是,现在这个人居然忽然冒出来,不仅有勇气与胆量与端章祥叫阵,而且文韬武略,端章祥觉得心里没底,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端章祥最不解的疑惑就是,端章甫当时明明已经中箭,但是为什么没有死。 这个问题,云念遥也问过端章甫。打斗那一晚,她眼看着箭飞过来,但是想去阻拦却来不及了,箭从她的手腕上飞过去,直直地刺中了端章甫。 但是端章甫没有动,他也示意云念遥不要出声,他猜测,偷袭者一定还会射出第二箭。 果然,当阁楼上放出第二箭时,端章甫躲过飞箭,并准确定位了放箭者的位置。当他一跃而起奔向阁楼时,云念遥吃了一惊。 之后,刺客们匆匆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木远州查看几个留在地上的刺客的尸体,发现那些人几乎都是朝廷悬赏已久的赏金杀手。 不久,端章甫从阁楼回来,云念遥询问他的伤情,端章甫笑着解开衣襟,他里面穿着铁甲,方才的箭矢只是刺破了衣服,连铁甲都没有穿透。 端章甫笑道:“二皇子费尽心思地筹谋这次宫宴,目标一定是我,所以我早有防备。” “幸而殿下早已做了准备,否则万一受了伤,我可怎么跟姐姐交代!”云念遥说的姐姐,就是大皇妃宁氏,她曾经答应宁氏,会保护好端章甫。 端章甫哈哈一笑,木远州上前行了一礼,赞道:“殿下的功夫原来这么高,殿下一直藏而不露,连我和郡主都被骗过了。” “方才为了引出端章祥,我不能出手帮你,辛苦木统领了。” 木远州道了一声客气。 云念遥问:“二皇子看到殿下飞上阁楼时,一定很吃惊吧?” “起初的确是吓了一跳,不过他这样的人,不信因果,不敬鬼神,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绝不收手,没有什么是他真正怕的。”端章甫轻叹一句。 “他死了吗?”云念遥问。 端章甫摇头说:“他对我居心叵测,也曾经想害你,但是我不想杀他,不想留下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所以只是略施惩戒,这应该能让他消停一段时间。” 端章甫说的不错,端章祥的确把自己关在府里很长时间,他遍请天下名医也不过是保住了半张脸,另外烂掉的半张脸再也无法复原了。 他的性情变得更加暴戾,不仅砸碎了府里所有的镜子,还更加残忍地虐待下人,王府里的人能逃的全都逃走了。 然而,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时,有一个人来看他,是荣王端秩昭。 端章祥心情不好,谁都不见,但是通报的人说:“荣王殿下说是要事,事关棠番太子石悫。” 端章祥心中一动,那个石悫此时正在大成南汀一带寻找宝藏,难道荣王也知道这件事?他略一思忖,让人把荣王请进书房。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屏风,荣王透过屏风,只能看到端章祥模糊的人影。 端章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皇叔登门说有棠番太子的事情跟我商量,他和我有什么相关?” “若真得没关系,那你就不出来见我了!你一直派人盯着石悫,他现在正在南汀寻宝,而且宝藏已经找到了,这件事你知道吧?”荣王说话也不拐弯。 端章祥手里的茶杯险些掉落,他最近忙着对付端章甫,对于南汀那边居然疏忽了,他忙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知道的远比这些还多,但是我没有坏你的好事,”荣王笑道,“今天我特地来通知你,你得盯紧石悫,小心鸡飞蛋打。” “皇叔,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端章祥不明白,他和荣王一直没什么私交,不知道荣王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关注。而且,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荣王这个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逍遥王爷,居然知道棠番太子的事,难道他也隐藏地极深?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因为脸受了伤就一蹶不振!我想帮你!” “皇叔,这种客套话就不用说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荣王笑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监国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你更适合做皇帝,我想帮你夺得皇位。” “嗬!我已经没有机会登上皇位了,父皇的诏书上写的是老大的名字。”端章祥神情沮丧。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帮你,否则你还需要我帮忙吗?”荣王笑得意味深长。 端章祥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的脸只有一半是正常的,另一半露着白骨和红色的血肉,样子极其骇人,他问:“我这个样子,还能登上皇位吗?” 荣王拿出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递给他,说道:“相貌不过是皮囊,凡人的脸是一层皮革,有什么好留恋的。上天要将重任交付给你,所以先让你动心忍性。以后登上皇位后,没有人会记得你原本的样貌,天下人只会顶礼膜拜你的金面孔。” 端章祥拿起面具,沉思良久,缓缓戴在脸上。 第93章 新帝登基,请求封地 端章祥终于上朝了,他戴着金面具站在朝臣之中。 那日他偷袭端章甫不成,反而受了重伤,皇后知道后去皇帝面前哭诉。皇帝好不容易养得有几分精神了,唯恐自己再烦心动气,所以很快答应了皇后的请求,恢复了端章祥的监国之权。 端章祥戴着这张金面具站在朝堂上,朝臣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起先还有些不自在,但是看到荣王欣赏的眼光后,端章祥挺直了腰板,傲然地站着。 荣王仍然表现地对国事毫不在意,但是暗地里却和端章祥联手,当然他是不露面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端章祥来做。 端章祥在朝堂上变得更加纵横跋扈,他联络朝臣,拉拢势力,所有朝政都要和端章甫争吵,不光在朝堂上使绊子,暗中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下毒,行刺……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无论端章祥如何费尽心思,端章甫都能轻松化解,而且在这一段时间,端章甫监国、处理朝政越加沉稳熟练,朝臣们发现,这个大皇子有见识,有谋略,隐隐有了君王的气势。 新年将至,皇帝忽然病重,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无力回天。 就在大成国的除夕夜,皇帝殡天。 内侍官从匾额后请出了皇帝的遗诏,皇帝生前的确立了大皇子为太子,现在端章甫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 辞旧迎新之际,大成国迎来了新的君主。 新帝登基的仪典十分顺利,禁军大统领换成了木远州,他亲自率领禁军护卫皇城,荣王带着众朝臣观礼,而三皇子却因病告假,他不敢去看,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杀了端章甫。 端章甫一步一步登上殿阶,荣王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帝,他没能挡住端章甫登上帝位,但是他也不会让这个新帝的日子过得太舒服。 荣王从来没有甘心过,他只是懂得隐忍,大成国的龙椅本应是他的,只是先帝在上面坐了几十年! 现在新帝即位,荣王要开始新的筹谋。 新帝登基后,端章祥在府里喝了几日的闷酒,他先是被三皇子端章华压制,现在又败给了大皇子端章甫,他不甘心,但是他的时机终究还是错过,从此他与皇位无缘了。 荣王这时来找端章祥喝酒,他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上天无眼,你是皇后所生,居然没有得到皇位,我实在是替你惋惜!” 端章祥的金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眼里的恨意却绵绵不绝,他恨先帝无眼,怨上天不公,但是从未反思过自己。他本是嫡皇子,但凡修一修德行,走一走正路,天下肯定是他的。 但是端章祥自小就恃宠而骄,暴虐成性,又不学无术,只想寻一些歪门邪道。他只爱听好话,所以身边的人都是像李胡那样恭维巴结、一肚子坏水的人,这些人从来不知道劝谏,所以端章祥的错处从来没有人给他指出来,更何谈改错呢! 端章祥在邪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最后连皇帝都敢加害,这才让先帝对他彻底没了希望。他手握一副好牌,却打得稀烂,这能怪谁呢! 然而,他是从来不知反思的,荣王也绝不会帮他改错,荣王徐徐道:“这天下,就该给地位尊贵的人,端章甫出身不高,他怎么配坐在皇位上!” “皇叔说得对极了!”端章祥说,但是端章祥忘了,他的父王出身也不高,若真是按照尊卑选天子,当时的皇位应该是荣王的,绝对轮不到他的父王。 荣王果然笑得意味深长,他品了一口酒后问:“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不能这么容易地放过他!他虽然坐上了龙椅,但是有没有本事坐稳,还要另说。” 荣王笑道:“在京城,就是在他的地盘,你施展不开手脚,一不小心再被扣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可就糟了。我建议你从长计议。” 端章祥道:“还请皇叔赐教。” “你把南州握在手里,还有机会搏一把。” 端章祥想了想,恍然大悟,棠番太子石悫还在南州,他可以借助棠番的力量。 荣王道:“如果能杀回京城,抢到宝座,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大成的天下这么大,也放得下两张龙椅!” 端章祥猛然站起来,荣王的话一下把他点醒了,龙椅未必放在京城才叫龙椅! 荣王的撩拨成功地让端章祥重新燃起了斗志。皇位他得不到,端章甫也休想在上面坐得安稳。像是小时候,得不到一样东西就要把它毁掉一样,他要把大成国搅个天翻地覆! 新帝登基,头一件事就是将其他皇子遣出京城,然后赐予他们封地,这些封地一般都比较繁华,但又绝不是重要的地方,这样才能让皇子们没有怨言,又不至于作乱。 这块封地是何处,皇子们可以自己请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新帝基本都会答应。端章甫即位后,他的那些兄弟纷纷入宫朝拜,不仅各自得了封地,还得了很多丰厚的奖赏。 端章祥也终于上朝了,去自请封地。 端章甫高坐在龙椅上,已经有了新君的威严。端章祥勉强跪下,道:“臣弟求陛下把南州赐予臣弟做封地。” 南州?那个穷乡僻壤之地?端章甫皱了皱眉,就这么甘心地要一块不富饶的封地,这不像端章祥的性格,他又要筹谋什么? 端章祥伏在地上,求道:“臣弟自知有罪,不敢求陛下赐予好的州郡,所以臣弟自请去南州反躬自省。”他已经有了新的盘算,他要南州,要其中的南汀,棠番太子还在那里,他要借助棠番的势力,把端章甫的天下搅得风云不宁! 端章甫从龙椅上往下看,他想看透端章祥心里想什么,但是只看到一张冰冷的金面具。 端章祥极尽卑微,端章甫终于点头:“准了,朕封你为广宁侯,以南州为封地。”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章祥的手心快攥出血了,今日的奇耻大辱,他会铭记在心里。 不久之后,端章祥和众皇子离京,在走出城门回望时,端章祥的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94章 棠番太子,南汀寻宝 再说棠番太子石悫,他悄悄潜伏在南汀后,暗中打探,想要知道残缺地图上标注的藏宝地究竟是哪里。 根据他的观察和探访,他可以确定,宝藏就藏在南汀一带,但是地图上的一小块投落到真实的土地上,那就是方圆几百里,南汀又多山,山上杂树丛生,又多悬崖峭壁,很难探寻。石悫在南汀潜伏了数月,却一无所获,他只好买了一处宅子,打算长期住下慢慢寻找。 这日,他正喝着闷酒,一个女子潜入他的宅子。 她是喜鸢,曾经是三皇子端章华的丫鬟,但实际上却受荣王指派。就在几日前,荣王给喜鸢密信,让她把剩下的地图交给石悫。 喜鸢从窗户翻进了石悫的房间,稳稳地坐在石悫身旁的椅子上,笑问:“殿下别来无恙?”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我的府邸?”石悫刚要喊护卫,喜鸢却笑道:“我来可是给殿下送礼的,人太多的话,这份大礼可就送不出去了。” 石悫这才稳下心神,问:“什么大礼?” “剩下的藏宝图,算不算大礼?”喜鸢挑着眉毛问石悫。 石悫猛然站起身,问:“你有剩下的宝图?” “我家主子死后,我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剩下的藏宝图,虽说殿下没有完成主子的愿望真得杀了大成皇帝,我家主子也没有成为大成的皇帝,但是主子已死,藏宝图也就没有意义了,不如送给殿下?”喜鸢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片锦帕。 石悫一把抢过去,但是锦帕里什么都没有。 “你骗我?”石悫恼了,扬手就要打。 喜鸢轻松躲开,笑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太子殿下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你的条件是什么?”石悫冷冷问道。 喜鸢笑道:“当日主子许我,等事成之后,让我做她的妃子,正妃侧妃倒是无所谓。” “这个简单,我是棠番的太子,做太子的妃子总好过做大成皇子的妃子。” “奴婢也是这么觉得。”喜鸢笑意盈盈,从怀里拿出一片地图的残片。 石悫伸手去接,喜鸢又把手收回去,道:“殿下可不要诓骗我,我这里可是有不少殿下与主子同谋的证据,若我有事,那些证据立马就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若影响了殿下的大业可就不好了。” “放心,我是最有诚意的人。”石悫说着,从袖里拿出一叠银票,塞进喜鸢的手里,“这些算是我们合作的一点诚意。” 喜鸢接过银票,石悫也趁机抽走了她手里的地图,与他已经有的地图拼在一起,的确是一张完整的地图。 “那以后我就留在殿下身边吧。”喜鸢贴着身子往石悫身上靠。 “我倒觉得,你不如先找个地方暂住下来,我们表面上不认识,实际上却暗通款曲,这样才有趣!”石悫说着捏了一把喜鸢的脸蛋,“若我的大业顺利,等回了棠番,我就娶你作太子妃;若是大业不顺利,你也好暗中给我提供些帮助,你这样的暗棋最有用处。” 喜鸢娇笑一声,石悫说的不假,她的确是一枚暗棋,但是她是荣王的暗棋。 “那等我找到了安身的地方,我会给殿下送信的。”喜鸢娇笑着盈盈一拜,继而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石悫看着手里的地图,欣喜若狂,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地图终于完整了。 将地图拼好,石悫发现上面标注的藏宝地点是南汀郡中的一座石头山,当地人称为铜锈山。那座山,石悫曾经找过,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一夜,石悫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石悫带着侍卫奔向铜锈山,那是一座荒山,少有人迹。 侍卫们在山里仔细搜寻。上次虽然也算仔细搜过了,但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人总是会懈怠,即便仔细,也难免有几分疏忽。 但是现在石悫知道宝藏就在这座山中,他和侍卫踏遍了山里的每一寸土地,仔细翻找每一块石头,对于山中大大小小的山洞更是挨个搜查,连兔子窝他们也没有放过。 寻找了一整天,忽然一个侍卫发现了一块大石头比较特别。这块石头上长满了藤蔓和苔藓,看似与其他山石紧靠在一起,但是石头的颜色与其他山石有些不同。 侍卫试着推了推,大石头居然晃动了几下。侍卫赶紧拔刀割掉藤蔓和荒草,发现石头和其他山石之间果然有一条缝隙。 “殿下,你快来看!”侍卫激动地高喊。 石悫赶紧奔过来,此时石头上的藤蔓全都被斩断,露出石头整体的轮廓,它与山石完全是不相连的,很像是一块用来堵住洞口的石头。 它后面极有可能藏着山洞,石悫拔出刀,把刀刃插进缝隙。嗖的一声,刀刃整个没入石头后面,没有收到任何阻拦。看来这后面的确是中空的。 石悫让侍卫们合力把石头移开。侍卫们用刀撬,用手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石头搬开三尺,露出一个大洞口。 日光照进洞里,但是只能看到洞口附近的情景,洞里漆黑一片,众人屏息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除了几丝风声,没有任何声息。 “火把。”石悫命了一声。 一个侍卫点上火把,率先进了洞,其余人在后面跟上。 山洞越往里走,越宽阔,两侧都是石壁,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是一个天然的洞穴。 走到洞穴尽头,他们发现了地上的几副白骨,借着火光,石悫看出枯骨身上的残甲和衣料残片,是棠番士兵的装束打扮。 石悫的心狂跳不止,这应该就是棠番的大将军当年发现的有灵药的地方! 侍卫们举着火把在洞里搜寻了一遍,然而除了这几副骸骨外,别无他物。难道有人提前来过,把灵药搬走了?石悫心里有无数个疑问,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把人安葬了吧。”石悫叹道。 搬着几副骸骨到了洞外,侍卫们拿刀挖了大土坑,把几副骸骨整齐地摆放在里面。等到他们安葬完死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石悫心灰意冷,没想到又是一场空。 忽然一个侍卫惊叹道:“太子,那边有亮光。” 顺着侍卫的手看过去,石悫看过去,的确有一点莹莹光亮,是从洞里面照过来的。 第95章 棠番太子,又被拿捏 石悫举着火把进洞,但是亮光立刻就消失了。他把火把拿走,过一会儿,莹莹亮光又慢慢照过来。 “把火熄了。” 没有了火把,周围完全暗下来,几个侍卫大着胆子进洞,石悫跟在后面。 进了洞,他们发现周围的景致与他们白天时看到的完全不同,山洞两侧的石壁发出莹莹亮光,石悫用手摸一下,光亮瞬间消失。不久,石壁又莹莹亮起来。 洞里除了这些莹莹发亮的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这些石头就是灵药吗? “取一块石头下来。” 侍卫用刀取下一块石头,用布包起来。他们退出洞口,再用大石头把洞口挡住,莹莹亮光又没有了丝毫影子。 石头还是先前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回了自己的宅子,石悫让随行的棠番医者研究这块石头。 医者们通宵达旦查阅典籍,终于明白,这种石头是一种萤石,从药性上来说,能中和棠番人体内的毒素,但是实际上有没有功效,只能试一试。 石悫让人连夜启程,把萤石送回棠番,找一个毒性深的人试一试,如果这种石头真得能解棠番人的毒,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萤石全都运回去,即便挥师北上,攻下南汀他也在所不惜。 喜忧参半中,石悫喝着闷酒,忽然想到,当年他的太子妃就是南汀郡人氏,不知道她是否知道铜锈山上有这么个山洞,里面有一些会莹莹发光的石头。 如果,她知道呢? 石悫心里的后悔更加强烈,早知如此,他应该好好对待他的太子妃。然而,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石悫现在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舍近求远! 苦闷中,石悫更加怀念他的太子妃了。 过了十余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萤石对治疗棠番的怪病十分有效!铜锈山上发现的萤石的确就是几十年前棠番大将军发现的解药。 石悫心里轻松了几分,只要把这些萤石运回棠番,国人的怪病就可以解除了! 这件事不能声张,石悫让他的随从全都乔装打扮成南汀的普通百姓,他们悄悄潜伏进铜锈山,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山洞里开采萤石,然后再加工成小的石块运回棠番。 这样如蚂蚁搬家一般,虽然慢一些,但是日积月累,石头总能被全部带走。 然而萤石开采了没有多久,大成皇帝忽然去世,南州来了广宁侯——端章祥。他一到南州,就去了其中的南汀郡,派人包围了铜锈山,连一只鸟都不放进去,石悫采萤石的计划被完全打乱。 石悫此时在南汀的身份是个商贾,他不能泄露自己棠番太子的身份,否则一定会被遣返回去。他派人悄悄地去打探消息,这个初到南州的广宁侯为什么会封山。 不久,他的探子回报,据说广宁侯喜欢在山中隐居,现在他瞧中了铜锈山,所以要把这座山全部包围起来,不准任何百姓靠近。 隐居?在这样一座荒无人迹又没什么景致的山里隐居吗?石悫一个字也不信。但是他不得不亲自拜访广宁侯,想让广宁侯通融一下。 这日端章祥正在府宅里喝酒,下人忽然来报,说一个石姓商贾送来了很丰厚的礼物,想要拜见侯爷。 石姓商贾?就是石悫吧!端章祥让人把石悫领进来,两人一见面,石悫愣住了,这个广宁侯居然戴着一个纯金的面具。 端章祥十分舒展地坐在椅子上,斜睨着眼笑道:“棠番太子不回国,却窝在这个小小的南汀,莫非是在悼念已逝的太子妃吗?”他皮笑肉不笑的,所有的表情都被金面具挡住,但是话语里嘲讽的意味十分浓厚。 石悫也不胆怯,镇定地笑道:“广宁侯怕是认错人了,在下只是商贾,不是什么棠番太子。” “故人真是健忘呀!这么快就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了!”端章祥懒懒地说,“在京城时,我们可不止见过一次面呢!太子殿下。” 石悫仔细辨认对方的声音,忽然想到,这个声音属于大成的二皇子端章祥,石悫的脸上显出几丝惊惧。 端章祥笑道:“看来殿下想起我来了,你既然说自己是商贾,那我们就谈一桩好买卖。” 石悫的心里满是不悦,大成的皇子怎么总是对他纠缠不休,之前是三皇子端章华,现在又是二皇子端章祥,与这些皇子打交道,石悫总是处于败势,难逃被戏耍的命运。 端章祥见石悫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便笑道:“我这次可是诚意满满,太子殿下不打算听听这是桩什么买卖吗?” 石悫这才坐下。 “做买卖嘛,当然用是你最想要的东西换我想要的东西,”端章祥眯着眼睛,“不必瞒着了,你在铜锈山采萤石的事我早已知晓,放心,我对那些石头不感兴趣,我要的是钱财。” 石悫冷声道:“若是我不给呢?”他现在也懒得敷衍端章祥了,端章祥既然知道自己在开采萤石的事,那就是很早便盯上自己了。就因为这些萤石,石悫被大成的两个皇子拿捏在手里,随意摆布,石悫现在心里很不爽, “那也好办,我即刻把你和你的人赶出南汀,从此你休想踏入大成一步。” 石悫猛然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端章祥的脖子上,冷笑道:“在你把我赶走之前,我先把你杀了!” 端章祥并不惊慌,笑道:“我若死了,你想要的东西照样得不到。不如我们好好谈谈!你毕竟是在偷偷开采我们大成的矿石,不给些银钱,也说不过去吧。” “你要多少银子?” “一百万两!” 石悫猛然站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是在敲诈!” “算是吧,谁让这些萤石生在大成国境内,而刚好你们棠番又缺少呢!物以稀为贵,太子殿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区区一百万两银子,对于棠番国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即便是稀罕物,不过是些石头,侯爷狮子大开口,这可不是诚心做生意的样子。” 端章祥像是很为难的样子,他思考片刻后,道:“那就八十万两吧,再少可就不行了。” 见石悫没有说话,端章祥又道:“太子殿下,先前你可以和端章华合作,现在怎么就不能跟我合作呢?” 石悫在权衡利弊,他在考虑这八十万两交出去后还能不能成倍地收回来。他先开采萤石,解除棠番人的怪病,等萤石开采完了,他再挥师北上,到时候他不仅能得到萤石,而且还能顺带攻下大成的土地。 石悫说:“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尽管说。”端章祥仍旧是懒洋洋的倚靠在椅子上。 “既然是买卖,我要从南境畅通无阻地出入,侯爷能办到吗?” “南境的守境官与我相熟,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石悫笑道:“那这桩买卖我们就算是做成了,过几日我就让人从棠番送银子过来。” “太子是个爽快人,我们一言为定!”端章祥笑眯眯地说。 石悫眼里也闪过一丝狡黠。 第96章 再陈心事,登阁观雪 大成南境陷入了一场阴谋时,北境又下起了大雪。 这场大雪下了三四天了,今日已经有了几分要停下来的迹象。刚好这日松乔堂里不忙,岐英就坐在堂下赏雪。 岐英在南汀时从未见过雪,而现在到了北境,她发现自己很喜欢下雪天。今日的雪不似先前那么有气势,而是很悠闲地缓缓飘落。 岐英干脆走进雪地里,眼见雪花悠悠地落下来,毫无声息地落在她的手上,脸上,又融化成沁凉的雪水。 乔玉川从屋里走出来,见岐英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雪里傻笑,忙把她拉进屋里,让她坐在火炉边烤火,一边又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师兄,我穿得很暖和,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觉得很新鲜。”岐英笑呵呵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自从上次采购药材回来,乔玉川满腹心事,而岐英呢,大多时候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师兄妹已经许久没有聊天了。 现在,岐英的心情看起来好像很好,乔玉川犹豫了片刻,想把那日在永安州客栈里说的话再说一遍。 他鼓足勇气说道:“师妹,我是个无用的医者,给不了你什么,但是,平安度日护你周全,我还是能做到的。你若是不嫌弃,我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乔玉川的嘴唇有几丝颤抖,眼中满是热切的期盼。 岐英一愣,心情陡然沉降,原来乔玉川已经对她生情,她竟然浑然不觉。她小声道:“师兄,多谢你。但是,我们不合适。” 乔玉川神采黯淡了许多,但是他还有几丝不甘心,徐徐道:“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聪慧、善良,也很勇敢,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即便你不接受我的心意,我也要让你知道,我仰慕你已久。也许是我太过平庸,配不上你。” “师兄,是我配不上你,简单平和的日子正是我想拥有而不得的。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知道,如果你能给我个机会,虽然日子过得可能会平淡些,我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你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师兄,我之前嫁过人。” 乔玉川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岐英,岐英还那么年轻,言谈举止全然是女孩子的情态,她怎么会嫁过人呢? 对于女子是否冰清玉洁,乔玉川是很在意的。现在岐英的坦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也预料了被岐英拒绝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是,他追求岐英,却又要因为岐英曾经嫁人这件事拒绝岐英,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乔玉川颓然坐下,张了张口,“师妹,我——”乔玉川不知道该说什么。 岐英道:“师兄,你这么善良,以后你一定会找到比我好千百倍的女子。” “师妹,我还是你的师兄。”乔玉川说了一句话,算是给他们之间的谈话画了个句号。 气氛有些尴尬,岐英穿上披风走出门,她要让乔玉川自己安静一会儿。 主街上的雪明显被人清理过,但是现在又已经齐脚深,岐英穿一件青色的厚披风踩着雪,漫无目的地走,她想去牛栏巷,走着走着却到了观星阁。 仰望高阁,岐英心想:不知道从这里看下去景致怎么样。 看守阁子的两个守卫正在阁子的第一层围着火炉烤火,他们认得岐英,便打开门让岐英进去。 “我想去最上面看看。” 一个守卫笑道:“上面有些冷,我们给姑娘搬个火炉上去吧。” 岐英道:“不用了,我只是看看景,一会儿就走。” 两个守卫也不再虚让,他们仍围着火炉坐下来。 岐英清理了一下脚上的残雪,踩着楼梯向上登到最高层。观星阁的最顶层四面都关着窗户,虽然有几分清冷,但是岐英穿得暖和,所以也不觉得冷。她随后打开窗户,一小堆积雪陡然落下来,砸在岐英头上,落入她的脖子里。 这陡然的清凉让岐英觉得十分有趣,她笑着把脖子里的雪掏出来,又把头上的积雪清理掉。 窗外十分安静,雪下得更小了,岐英从窗子里能依稀看到大半个北辛城。眼目所及处是一片白色,参差楼宇间露出的黑砖墙色,让整个北境看起来像是一幅洇染的水墨画。街上有几个行人,在空阔寂寥的天地间,显得十分渺小。 岐英想,她也是这茫茫雪原上的一粒尘沙。 空中还有几片雪花静静地飘着,岐英从高处看,觉得雪似乎落得很慢。看着雪景,岐英觉得自己是不悲不喜的,但是心里又好像有些烦乱。 “这么站着,会着凉的。”云怀青的声音忽然传来。 岐英回身,云怀青就站在她身后,正伸手去关窗户。四目相对时,岐英情绪暗涌。自从在永安州分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像是早已相忘于江湖。 岐英觉得心更乱了,忙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云怀青却拉住她,问:“有心事?” “王爷有国家大事要操持,不必在意我的小事。”岐英往后退了一步,与云怀青保持一定的距离。 “跟你师兄吵架了?方才我去松乔堂找你,你师兄脸色不太好。”云怀青饶有兴趣地看着岐英,心想她方才的不高兴是不是因为乔玉川。 “我们没有吵架,是师兄自己不高兴的,”岐英不想再解释,忙问道,“王爷去堂里找我有事吗?” 云怀青笑道:“秦游中去平城上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他有些闲空,便派人送来帖子,想邀我去平城喝梅花酒,还叮嘱我一定带上你同行。” “我现在不太想去。” “现在城外都是积雪,路应该不太好走,那下次我们约他到北辛城来踏雪寻梅吧。” 云怀青的声音仍旧十分温和,就像是他和岐英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说到“我们”时,他的神色十分正常,而岐英的心却猛然一跳。 第97章 忧思郁结,忽然病倒 观星阁的顶楼上没有火炉,而且又开着窗户,现在阁子里很冷,岐英感觉到了寒意,只觉得方才走路时出的汗凉透了,后背有些发寒,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今日天寒,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小心着凉,我们回去吧。”云怀青说着和岐英一起下楼。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岐英看着回松乔堂的路,犹豫了一下,她现在还不想回去见乔玉川。 “怎么了?”云怀青问。 “我现在还不想回堂里,我想去牛栏巷看看。”岐英有段时间没去牛栏巷看望自己的父母了。 “我送你去。” “不用麻烦王爷了,我自己去就行。”岐英向云怀青行了一礼,与他道别。 云怀青站在路口,眼看着岐英走远。 牛栏巷那边,端白庸与端杨氏的屋子里燃着熊熊的炭火,把屋子烘烤的暖暖的,见岐英来,端杨氏喜不自禁,忙把她拉到身边烤火,又给她暖手,端白庸给她倒了杯热茶。 岐英喝着茶,端杨氏就坐在她旁边询问岐英最近的生活怎么样,她的师父和堂里的人对她好不好等等,端杨氏絮絮地问着,但是岐英却总是走神,看起来蔫蔫的。 端杨氏问:“有心事?” “没什么,可能最近有点累,”岐英说着咳嗽几声,她现在觉得头有些昏沉。 “那你赶紧去床上躺一会儿,再睡一觉,”端杨氏给她整理好床铺,岐英躺下后,端杨氏又给她盖好被子。 端杨氏温柔地摸着岐英的头发,一脸宠溺。 “阿娘,你给我唱一首南汀的民谣吧!”岐英沉溺在端杨氏的爱抚里。 “多久没唱了,不知道会不会跑调。”端杨氏笑着,慢慢哼起了小调。岐英闭着眼睛,在咿咿呀呀的曲调中慢慢睡过去。 这一觉,应该睡了很久,岐英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浑身还有些酸痛。 隐隐约约地,岐英闻到屋里有燃香的味道。她睁开眼,却没有看到端杨氏和端白庸的身影。 挣扎着起身,岐英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头疼得有些厉害。她扶着墙,走进与卧室相连的一个房间。 端杨氏和端白庸正跪在地上,桌子上供奉着端氏宗族的牌位,还有一些供果和点心。 “不孝子孙端白庸不能为门楣增光,反而污了祖宗清誉,罪孽深重。只是端氏一脉仅有一女,还请列祖列宗多多护佑。”端白庸郑重磕头跪拜,端杨氏也随之叩拜。 岐英眼中发涩,她扑通一声跪倒在父母跟前,哭道:“阿爹,是女儿的错。”岐英一哭,端杨氏也跟着哭,端白庸的眼泪更是止不住。 此时尚未出正月,城里到处是新春佳节的气氛,但是越逢佳节,端白庸越感到凄凉与落魄,端氏一族到了他这一代,不仅没有发扬光大,反而成了朝廷搜捕的逃犯,连祭祖都要偷偷摸摸地,他自觉愧对祖先。他的胡子颤抖着,眼里涌出浊泪,“我愧对祖宗呀!”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岐英哭着哭着,觉得胸闷,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端杨氏顿时慌了,“映儿,映儿”地喊叫,还是端白庸沉着一些,他赶紧去找江北,让他帮着请个大夫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江北顾不得天黑路滑,赶紧骑马先去了北安王府。毕竟端白庸和端杨氏身份特殊,江北不敢擅自请人去牛栏巷。 江南也在府里,见江北匆匆赶来,他赶紧询问情况。江北解释后,江南说:“松乔堂的人应该比较可信,而且和岐姑娘也比较熟,不如去那里请大夫。” “我觉得越熟悉的反而不好。” 两人说着一起赶去书房,云怀青一听岐英病了,立刻道:“江南,你去松乔堂请乔堂主,把他请到我们府里来。” “江北,我们去牛栏巷,把岐英接到这里。” 三个人匆匆出门,云怀青和江北驾着车奔向牛栏巷。 他们赶到时,岐英仍是昏沉着,云怀青摸了摸岐英的额头,滚烫。 云怀青道:“岐姑娘应该只是受了风寒,你们不用担心,我把她接到我那里照顾,方便一些。” 老夫妇连连道谢,端白庸更是感激涕零,谢道:“怀先生大恩,老朽铭感在心,此生难报!”说着,他又老泪纵横。端白庸此时还不知道云怀青的真正身份。 回去时,仍是江北驾车,云怀青抱着岐英坐在马车里。 岐英仍是昏睡着,眉目之间尽是忧愁之色,眼角还依稀有些泪。云怀青轻抚岐英的脸颊,只觉得滚烫。 回了王府后,云怀青把岐英抱进卧房,这时江南回来了,他说乔松峰刚好出门会友了,不在堂里,所以,他擅做主张,把乔玉川请来了。 一见岐英的样子,乔玉川吃了一惊,早上岐英出门时还好着,但现在她的脸色红得不正常,头也滚烫,手还冰凉,乔玉川狐疑的看了云怀青一眼,他觉得云怀青是不是对岐英做了什么,但他没有多问,先给岐英诊脉。 岐英是外感风寒,又内心郁结,内外夹攻才导致病倒,乔玉川心里的疑虑打消了一下,眉头也渐渐松开。 “她病得重吗?” “不算大病,吃几副药就能好。”乔玉川说着暗中看了云怀青一眼,云怀青的脸上都是担忧之色。 乔玉川心里很纠结,他已经不打算娶岐英了,但是看到别的男子关心岐英,他心里仍有几丝失落。也许,岐英和云怀青私交很好,他们是故友,没有别的什么。 乔玉川赶紧让自己停止乱想,写好药方,交给云怀青。 “我让人跟着少堂主去取药。” 乔玉川略一欠身,道了声告辞,云怀青送他出门。这与他寻常时去人家里看病的情形很像,他给家里的女眷看病,而家中的男主人亲自送出门。 “王爷打算让我师妹住在这里吗?”乔玉川问了一句,他心里还很在意岐英,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是她师兄,还是要问一问的,而且家父也会问起师妹的去向。”这句话像是说给云怀青听的,又像是在劝他自己。 “她只是暂时在这里养病,等病好了,她还会回松乔堂。”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家父,师妹在府上叨扰几日。”走到门口,乔玉川与云怀青告辞,江南则跟着他去松乔堂取药。 第9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江南取来了药,煎好后给云怀青送到卧房里。 岐英病得昏沉,头仍然滚烫,云怀青用勺子一点一点把药喂进去,又用帕子沾湿了水搭在岐英额头上。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云怀青守在床前不断给岐英更换头上的帕子,隔上一小会儿又喂水,直到岐英的头没有那么热了,云怀青才倚在床边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天快亮时,云怀青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衣襟,他赶紧睁开眼。 岐英睡得迷迷糊糊地,把云怀青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她拉住云怀青的胳膊,迷迷糊糊地说:“阿娘,你给我唱个歌吧。” 这可难住了云怀青,他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唱歌。他轻轻地抚摸岐英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背。 岐英又睡过去了,没有再让云怀青唱歌,但是她一直拉着云怀青的手。时间久了,云怀青的手已经被岐英枕得有些发麻,他小心地把手往外拉,但是岐英却又拉住他的手,不仅拉住手,岐英还把云怀青的胳膊也拉住了,抱在怀里。 云怀青本来是倚靠在床边的,现在他一下被岐英拉到床上,岐英倚靠着他的胳膊,低声呓语:“阿娘,给我唱个歌吧。” 云怀青只好轻轻哼着一些不知名的曲调,岐英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的眉头完全舒展开,睡着的样子很乖巧。这与云怀青平常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也许,只有在睡着时,在梦里,岐英才能完全放下心里的担子吧。 云怀青知道岐英担心什么,也知道她一心想给家人洗刷罪名,云怀青一直在想办法。他轻轻摩挲着岐英的头发,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岐英的,但是想来想去,他也说不清楚。 兴许是他们在军中重逢时吧,岐英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诉说着死里逃生后经历的事情,当时云怀青的心里是欣喜的,他为岐英还能活着高兴。后来,岐英没有住进云怀青给她安排的营帐,而是在药帐里睡着了,她的脸上带着几丝炉灰,但是云怀青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 再后来岐英和鲁奔打架时,她的飒爽英姿吸引着云怀青,云怀青总觉得看不够。所以,他罚岐英抄军规,他亲自监刑,实际上他是想和岐英独处一会儿。他举着书,看岐英一笔一画认真写字的样子,而他的书,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云怀青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住下了一个人,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被这个人牵动着。 打了胜仗回到北辛城后,他在街上遇到了岐英,她正在兴致勃勃地看人家抛绣球,她笑起来的样子无忧无虑的。也许,这才是岐英原本的样子吧,不是小心翼翼,不是忧愁多虑,而是活泼潇洒,明媚动人。他带岐英去观星阁看落霞,他喜欢岐英伸手去够落霞的样子。所以,他特地让人给永安州的锦绣阁阁主送信,花重金请阁主染一种和落霞一样绚烂的布料,并根据岐英的体型裁制成衣。 锦绣阁主果然染出了这种布料,并且以她的名义送给了岐英。云怀青知道岐英现在不想再欠他的人情,如果自己送,岐英一定不收。 那日,岐英穿着那件衣服,云怀青看得入神,几乎转不开眼。在成功劝说秦游中出山后,岐英恢复了潇洒自信,那样的她最美。 所以,即便如云怀青这般自持,他也禁不住岐英的魅力,尤其那晚的月光本就撩人,他亲吻了岐英。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吓到岐英,所以这几个月,他虽然经常回北辛城,却不敢再去找岐英,他怕岐英躲着自己。 一直到昨日,他终于禁不住对岐英的思念,借着秦游中的名义去找岐英,但是岐英却不在阁中,这让他很失落。 走到观星阁时,云怀青看到了正在阁楼看雪的岐英,那一刻,他的心禁不住狂跳。他欣喜若狂又装作镇定自若地登上观星阁,假装偶遇。 哪怕只是和岐英待一小会儿,云怀青也心满意足了。 现在岐英病了,云怀青既担忧,又有些高兴,他终于能和岐英独处一段时间。 岐英的睫毛闪动几下,她缓缓松开手,想要舒展一下身体,云怀青赶紧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岐英果然醒了,看到云怀青,她很疑惑,她明明记得自己在牛栏巷的。她赶紧起身,只觉得头又是一疼。 云怀青忙扶住她,解释道:“昨天晚上你在牛栏巷昏过去了,所以我把你接到这里治病。”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岐英低低地说了一句。 “最近我刚好有些空闲,我已经跟你师兄说过了,你先在这里养病,等好了再回去。” 岐英又吃了一惊,问:“我师兄来过?” “你吃的药就是他开的,”云怀青看岐英的神色不对,笑着问,“你不想见他?” 岐英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摇头,她觉得头又疼了。 “别的事不要想,先把身体养好,我去给你熬些粥。”云怀青起身打开门,却见江南正站在外面,他手里端着一口小瓷锅,锅里微微向外冒着热气,江南站在门口应该有一会儿了。 “粥我已经煮好了,刚好送过来,”江南笑着进门,利落地给岐英盛了一碗粥,又给云怀青盛了一碗,之后又说,“姑娘喝些粥,补补身子;王爷照顾姑娘一夜,也辛苦了,也赶紧喝碗粥补一补。” 江南好像是无意间的这些话,但是岐英却听得真切,她看向云怀青,他的眼睛的确有些发红,脸上也有倦意,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岐英一脸愧疚,她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自己欠了云怀青太多了,什么感谢的话都显得轻若鸿毛。 “这么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在军中时,你不也经常彻夜照顾病人吗?这算是我的回报。”云怀青说着端起碗走到床边坐下,他舀起一勺粥递到岐英嘴边。 “我能自己喝。”岐英赶紧去接碗,但是她一动,头又疼了。 “你乖乖坐着,别乱动,这次我喂你。” 岐英这次没有再坚持,她一勺一勺地把整碗粥都喝完,但是脸都红透了。 “脸这么红,又发烧了吗?”云怀青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岐英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不算太高,他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岐英摇头,但是又点了点头,犹豫了很久,她才说:“我想换一身干一些的衣服,这身衣服出汗湿透了。” 这一点是云怀青忽略了,“我让江南去松乔堂取你的衣服来?” 岐英却摇头,她的衣服都放在一起,不光有外衣,还有女儿家贴身的衣服,让男子去取衣服不方便。 云怀青想了想,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身干净的中衣,笑道:“这都是干净的,你先暂时穿着。”他走出卧房,又把门紧掩上。 岐英这才起身换下湿透的衣衫,穿上云怀青的衣服。 第99章 卧病在床,读话本子 云怀青的衣服很宽大,材质柔软,穿着很舒服。岐英换完衣服后又赶紧钻回到被子里。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岐英一个人。 这时,有人敲门,是云怀青,他送药来了。 药是刚熬好的,云怀青端着药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准备给岐英喂药。 “我能自己喝了,”岐英有些难为情,“这种小事不能光麻烦你。” “也好,这个药的味道极苦,一勺一勺地喝反而是一种煎熬。” 岐英问:“王爷尝过了?” “嗯,味道虽苦些,但是良药苦口利于病。而且,我给你准备了青梅糖。”云怀青笑着把一小碟青梅糖放在岐英枕边。 岐英坐起来,披上厚衣服,云怀青端着药碗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后才递给岐英。 药是一口气喝下去的,味道的确极苦,岐英皱了皱眉,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云怀青笑着拿起一颗青梅糖递给岐英。 青梅糖刚放在嘴里是一层甜味;再细品,又有几丝发酸;等酸味过后,又是一股香甜的味道,这股香甜一直等到糖吃完了,还留在嘴里。 “如果觉得嘴里苦,就可以吃几颗,今天你还是躺着休息,有什么事你摇铃就行,我就在隔壁。” 岐英这才发现在床头有一根红绳,红绳很长,一直拉到屋角,它的另一端应该在隔壁。绳子很新,像是刚拿出来用的。 “你摇一下试试。” 岐英一抬手就能够到绳子,她轻轻一拉,果然隔壁屋子里传来铃铛声,声音很清脆。 云怀青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岐英一个人。她现在也不困,也不累,头也没有那么疼了,便躺在床上打量着屋子。 她起初以为这是云怀青府上的一间客房,因为里面的家具太简单了,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而已。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桌子上几本书,一个笔架,还有一瓶梅花。 几支梅花应该是刚折来不久,它们很随意地插在花瓶里,味道淡淡的,却又有一股幽香。岐英猜想,云怀青的府上应该种着梅花。 屋子里的火盆熊熊燃着,很暖和,岐英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这时,她看到了衣柜旁的一个小架子上搭着几件衣服,那是云怀青日常穿的;而她身上穿的中衣是云怀青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岐英忽然意识到,这间卧房是云怀青的。 她现在躺在云怀青的床上,枕头是他的,被子也是他的,连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岐英觉得脸又有几丝热,身上也有几分汗津津的。 衣服再湿了,她可不好意思再要替换的衣服了,岐英赶紧躺好,尽量让自己放松。她尽量不去想云怀青的事,但是枕头和被子暖暖的味道却让岐英心思缭绕,云怀青用的东西都很干净,仔细一闻,好像还带着几缕茶香。 岐英又忍不住想,云怀青的居住太简单了,他好像不太在意住,那他在意穿吗?岐英想了想,她在军中见云怀青时,他一直穿铠甲。在府里时,他的衣服看起来也比较简单。 而印象中,云怀青好像也不在意吃的东西。 声名赫赫的北安王,衣食住行都不在意,那他有喜欢的东西吗?青梅糖吗? 岐英拿了一颗糖放在嘴里,品味着酸甜味道的交融带来的奇妙感觉。 大半天,岐英就一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直到云怀青又敲门才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 云怀青进门后笑道:“怕你闷,所以让人给你买了几个话本子看。”放下书,云怀青又走了。 话本子有才子佳人的,也有传说故事的,足足有几十本,岐英先翻看了几本才子佳人的,但是粗略翻了几本,她觉得这些话本子的模式都一样,不是佳人偶见才子一见倾心,便是才子对佳人一见钟情,两人生了情愫,便要偷偷幽会,而幽会的方式大多是才子翻墙再溜入佳人闺房。 这样的故事让岐英觉得十分无趣,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试问两个互不相识又彼此全然不了解的人,怎么会一下就爱得要死要活的。她把这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全都抛到一边,又翻看其它的。 有侠义故事的,也有鬼怪故事的,还有几本是关于北境的传说故事的,岐英觉得新鲜,便翻看一下。 其中一本是关于北安王大战弆狼王的,岐英只翻看了几页,便笑出声,因为话本子的云怀青被描述成身高八尺,一脸虬髯的粗蛮将军。岐英想,这些写话本子的人一定没有见过云怀青本人的样子。 至于话本子里写的大战,更是离谱,云怀青不仅能挥舞数百斤的铁锤,还能呼风唤雨,把弆狼王打得跪地求饶。 只看对云怀青的描述,岐英便觉得话本子里的故事一定有很多杜撰的成分,但是故事讲得十分有趣,岐英一口气读完后,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云怀青原本的样子是什么了。 等天色暗了几分时,云怀青给岐英送来晚饭,又给她点了灯。 吃完饭,又喝了药,云怀青叮嘱道:“看了许久了吧?别累坏了眼睛。” “这个话本子里写的是北安王大战弆狼王的故事,你自己看过了吗?”岐英笑着把话本子递给岐英。 云怀青翻看了几页,笑道:“那些写话本子的人,一定没见过真实的战场,所以难免会瞎编乱造,你只看着解闷就行,不用太计较故事的真假。” “我觉得写话本的人也一定没有见过真正的北安王,否则以王爷的相貌,他们一定会多编一些王爷和佳人的故事了。” 云怀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一些刚长出的胡茬,他笑道:“你见过像我这么粗犷的才子吗?而且,我若真有翻墙偷会佳人的本事,也不至于现在还孤身一人吧。” 岐英笑了笑,说道:“刚才是我说的不对,王爷心中有家国,不是那种看重小情小爱的人。” 云怀青笑道:“我不是和尚,也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中意的女子,只是我知道,缘来挡不住,缘去也留不住,我不强求。”云怀青说话时瞧着岐英,这些话像是说给岐英听的。 岐英听着他说的“不强求”,低着头仔细品味这几个字的味道。若是云怀青强求,岐英早已以身相许了,但是云怀青给她充分的尊重和自由。 “天色不早了,你早休息,我还是在隔壁,有事可以摇铃。”云怀青给岐英盖好被子,又为她窝了窝被角,走出门后把门关严实了。 第100章 岁月静好,梅园品酒 这一夜,岐英睡得十分安稳。 天亮后,云怀青敲门,送来了新的衣服,他说,这是端杨氏亲手缝制的,今日专门让江北送过来的。 岐英摸了摸衣服,无论是中衣,还是外面的棉服,都很柔软,针脚也很细密,像是自己母亲的针线活。 衣服轻薄又暖和,岐英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所以觉得一身轻松。等吃过早饭,云怀青道:“今日天气好,一会儿我带你去看梅花。” 云怀青府上的梅园就在书房前面,梅园里有十几棵梅树,花色以正红色为主,园里的积雪还没有化完,红梅白雪相互映衬,十分好看。 虽然阳光很好,但是外面还是有些冷,所以云怀青打开正南面的窗户,让岐英靠窗坐着,又给她把火盆搬到身旁。 屋里很暖和,又被冬日的暖阳照着,岐英觉得温暖又惬意,梅园的暗香浮动,偶尔会随着微风飘到屋里,岐英只觉得幽香沁人心脾,内心一片澄澈清明。而云怀青坐在一旁的书案上处理军务和政务,他半低着头,手中的毛笔微微颤动,写着什么。 这样的岁月静好,让岐英有些贪恋,只想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她半眯着眼睛赏梅花,又赏屋里的人。 云怀青今日的穿着很随意,没有戴玉冠,头发只用一根青色的带子系着;他的眉很长很浓,眉峰高耸,而眉角斜斜地扫向鬓发,显得有些冷峻;而他嘴角的线条又很柔和,向上弯起有一个弧度,又显得温和。云怀青翻了一页书,几缕发丝滑落到身前,衬得他更加儒雅俊秀。 “好看吗?”云怀青轻声问了一句。 “好看。”岐英自然地回了一句,意识到云怀青问的是人好看吗,她的脸又红了,忙转过头去看梅园。 云怀青笑了笑,继续看书写字。而岐英的心思又有几分缭乱。 这时,院子传来走路的声音,那人脚步十分轻快,岐英透过窗子向外望,来的人是秦游中,他一进门就笑道:“难怪我请你俩去平城喝酒你们却不去,原来是偷偷在家赏梅,太不够意思了。” 云怀青忙起身相迎,笑道:“是我有些公务还没处理完,辜负了秦兄的好意。” 岐英对秦游中行了一礼,道:“我病了几日,所以才拖累王爷不能赴约。” “哎呀呀,你们两个不必争抢着认错,”秦游中笑道,“我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的,我来喝云兄的梅花酒。” “酒都埋在梅花树下,还没有启封,不知道酿成了吗?” “有没有酿成,一尝便知。” 云怀青笑着去找锄头,他从树下挖出一坛酒,扫去灰土,又擦干净。秦游中早已拿来杯盏。 酒坛一启封,酒香四溢。 “闻起来有三分梅香,还有七分酒酿,应该不错,”秦游中先给自己斟了一杯,品了品,大加赞赏,“若日后云兄不用打仗了,便开个酒坊吧。” “托你吉言,我也想过些安稳日子。”云怀青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秦游中要给岐英倒一杯,云怀青却笑道:“她还病着,不宜饮酒。” “如此良辰美景,无酒,可惜了!”秦游中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更可惜的是云兄有佳人相伴,而我却与阁主相隔甚远,十分思念呀!” 岐英的脸上映出一片红梅之色,她解释道:“我只是在这里养病的,不是佳人。” 云怀青却笑道:“你和锦绣阁阁主现在怎么样了?” “我离开永安州时向她辞行,她没有见我,不过她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在平城勤心政务,不要贪杯,不要耽于游乐。” 云怀青笑道:“这个叮嘱,倒有几分关切的意思了,我看你还有希望。” “我把她的信摆在案头,每日都要诵读一遍,只盼着什么时候结束平城的政务,我可以回永安州去,到时候或许能博得佳人一见。” “你也不一定要回去,你可以请阁主来平城或是北辛城,这里的景致也不错,偶尔游赏一下,兴许她愿意来呢。” “这个提议不错,等回了平城我就给她写信。” 云怀青笑道:“那今日,你可不能喝醉。” “今日休沐,贪杯也不会误事,我要不醉不归!”秦游中的兴致很高,“有美酒怎可无佳肴,你快去准备几个菜!” 北安王府里的梅花正盛,秦游中也不必外出寻梅,就让人在梅花树下设了桌椅火炉,饮酒作诗,乐不思蜀。 正午时分,阳光很暖和,岐英也一同坐在树下赏梅,她不饮酒,偶尔应和着做一两首小诗。 秦游中和云怀青谈及平城的政务时,岐英有时能听进去,有时却心不在焉。 秦游中忽然问:“岐姑娘,你喜欢梅花吗?” 岐英走了神,秦游中又问了一遍,她方缓缓道:“喜欢,梅花冒雪而开,坚贞不渝。” 秦游中叹道:“我喜欢梅花隐逸的品格,与俗李艳桃不同,不迎合世人,兀自保持一份真心,对此,我深感惭愧。” 云怀青笑道:“你只是出山帮我几个月而已,不必愧对梅花。” “出仕为官,能坚贞自守,也不算辜负梅花。只是我怕自己坚守不住,我之前不敢出来,就是怕被俗世沾染。说到底,还是我底气不足。”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秦兄能有这份谨慎和小心,便不会出事。”云怀青笑着与他举杯共饮。 秦游中好饮酒,但是酒量又很浅,他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云怀青送他去客房休息,秦游中躺在床上后说着醉话:“你我皆是俗人,只是,我是佳人芳心不许,只能独守书斋。比不上你,有岐姑娘这样能生死相依的红颜知己,我羡慕地很!” 云怀青笑道:“我的苦处,你也不知道!” “你能有什么苦处?”秦游中半醉半醒地问了一句。 “你醉了,不同你说。”云怀青给秦游中盖好被子,便又回到了梅园。岐英仍在树下坐着,看着有几分清寂。 第101章 彼此挂念,多情易伤 “等久了吧?幸好这里不太冷,否则再冻坏了可怎么办?”云怀青笑着坐回梅树下,他伸手摸了摸火炉,火炉还很暖。 岐英却起身,轻声道:“我想回去了。” “也好,坐了这么久,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我是想回松乔堂。” 云怀青的眼中闪出几丝失落,他问:“身体还没好,为什么要走?” “已经打扰你多日了,再住久了,我怕人说闲话,”岐英说完又紧跟着补了一句,“怕说你的闲话。” “你在这里住,只有松乔堂的人知道,他们会说闲话吗?” “松乔堂人多口杂,难保不会有爱打听事的人,我怕损了王爷的清誉。”岐英找了个借口。 “人多口杂,你还愿意回去?”云怀青说完沉默了一下,他仔细看着岐英的表情,之后又继续说,“你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但不用说什么清誉的事,我们之间说话不用这么委婉含蓄的。” 岐英低下头,她方才说的都是借口,她喜欢这里,但是她不能再住下去了,她的心再陷下去就收不回来了。 “我想回松乔堂,在那里自在一些。” “在这里你不自在吗?”云怀青的声音仍然很温柔。 “我欠你的很多,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任何人的,这句话我很早之前就说过,如果你觉得我真得为你做过什么事,那也是我愿意做的,不是为了让你背负人情债,”云怀青站起身往前迈了一步,离岐英更近一些,“岐英,我的心思你知道,如果你也喜欢我,你就留下;如果不喜欢,我不会强求。” 岐英抬头望着云怀青,他的眼中波澜微动,满是深情,这让岐英觉得要陷进去了,但是她很快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说:“我的身份——我配不上你。” 对于岐英的话,云怀青好像没有听到。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之前每次打完仗,我都回北辛城住几天,处理一下政事,现在想起来,那些日子真是索然无味的;但是自从你来到了这里,我再回北辛城时,心里有了渴盼,我想见到你,想时时刻刻看到你,即便只是从松乔堂前经过,看到你的身影,或者是在路上遇到你,看你一眼,我也很满足。”云怀青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岐英觉得心跳得很厉害,而且心上有一种甜蜜又酸楚的味道涌上来,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情话会从云怀青的嘴里说出,她的心头发颤,眼里发酸。 云怀青轻声问:“岐英,你想过我吗?” 岐英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云怀青笑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岐英又摇头,说:“我们之间是云泥之别,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活得同我一样,每日在随时被朝廷抓住的恐惧中惴惴不安,像在刀尖上行走。你是北安王,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要让我损了你的英雄气概。” “如果你觉得这算是一把刀的话,我本来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不在乎脚下多加一把刀。” 岐英摇头:“那不一样。你的险境来自弆狼,即便危险,但是你仍是威名赫赫的战神;但是我不同,在朝廷眼中,我是罪人,同我在一起,会玷污你的名声。” “我从来都不在乎名声。” “若是北境因我而遭难呢?你也不在乎吗?还有郡主,她在京城孤独无依,你忍心让她也冒风险吗?” 云怀青沉默片刻,问道:“若你不信我有能力保护你,当日在京城,你为何来找我?” “那时我无路可走,生死之际我没有想那么多,找你,是我求生的本能,我当时很自私;但是,现在我不敢让你去冒险。对我来说,活着已经是奢望了,我不敢想太多。” 云怀青又往岐英跟前走了一步,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让你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边。” “你不要做傻事,端章华已死,石悫也绝不会承认他与大成皇子勾结同谋的事,我和家人的罪名是很难洗清的,你若为我鸣冤,真得会牵连你,牵连北境。若你因为我有什么危险,我即便死了,也不能赎罪。” “你嘴上说不连累,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云怀青的神色有了几分黯淡。 岐英叹息一声:“你是北安王,想要什么女子得不到,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我嫁过人,而且过去的很多事,我忘不掉,我还总想着去找石悫报仇,也许哪一天我就不在了。你又何苦为了我伤心。若是你前路未卜,你愿意连累我吗?” “征战沙场,也是今日未卜明日,我因此迟迟不愿娶妻。但是,岐英,见到你之后,我不再有那么多顾虑。若是能与你长久相伴自然是最好,若注定不能与你长相守,即便只有一日,我也不愿意与你错过。你呢?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岐英抬头望着云怀青,心中波澜起伏,不知道再找什么借口推辞,她的眼泪涌出来。 云怀青抬手给她擦眼泪,劝道:“给我些时间,我一定帮你洗清身上的污名,让你正大光明做我的妻子。我不是说花言巧语哄骗你。若你现在不想答应,没有关系,等到你的污名洗除,你再想要不要同我在一起。若你不喜欢,我绝不强留你。” 云怀青的手温厚柔软,身上散发出温暖的气息,岐英忍不住想要依偎在他怀里。然而,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不能让自己再陷下去,也不能让云怀青陷得太深。世间形势瞬息万变,万一他们一家被朝廷抓住,连云怀青也会被她牵连。到时候,与其让云怀青在她与北境之间纠结抉择,还不如趁现在情根尚未深种,断了这份孽缘。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你不要浪费精力了。以后,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子。”岐英转过身,泪珠滚落。 她听到身后的人叹息一声。 第102章 清名有损,秘密泄露 岐英很快回了松乔堂,临走前她没有去见云怀青,她怕彼此再伤心。 回到堂里,伙计们看见岐英都上来询问,有的问她身体怎么样了,有的问她在王府吃住都习惯吗,他们的热心和关怀是真的,但是岐英从他们的眼神里也看出了几丝异样,在他们眼里,岐英好像已经是北安王的女人了。 岐英身体还没好利落,所以回了堂不久就去了自己住的小院。 乔松峰也在堂里,有些话他不好问,便让妻子趁着给岐英送药的机会询问一下。 岐英吃了药,乔夫人便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闲话,之后又慢慢谈到男婚女嫁的事,最后才终于问道:“丫头,你和北安王是什么关系?” “朋友。” “真得只是朋友?” 岐英点头。 乔夫人沉默了片刻,说:“虽然他地位显赫,但是情感上的事没有高低贵贱,你和他若是彼此有情,我可以替你去说媒。” “我们是朋友,没有别的。”岐英的神色有些黯淡。 乔夫人叹了口气,说:“我是怕你年轻不懂事,吃了亏又不肯说,你在王府住了几日,这孤男寡女的——我们女人家一辈子不容易,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师娘,你放心,王爷待我很真诚,我若不答应,他不会碰我。”岐英只好挑明了说,免得乔夫人再继续猜下去。 “那就好,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你师父,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 乔夫人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临走时,她给岐英掩上门。 岐英忽然觉得很疲累,她原本是来去自如的,但是一旦和男子沾了关系,她便成了别人的关注对象,尤其是这个男子还是万众瞩目的北安王。 现在她在别人眼中,大概是个与北安王有几夜欢情又被冷落的女子吧。岐英长叹一声,若是她答应了云怀青,也许她会非常隆重地嫁入王府,但是她不能;即便要遭到世人的非议和白眼,她也不能再连累云怀青。 岐英忽然萌生了离开北辛城的念头,她想找一个地方和父母去隐居。 之后的几日,没有很多人来打扰,岐英还算是清静。 等她的病好了,她见到了乔玉川。 乔玉川在药房里制药,刚好岐英去拿药,两人见面,彼此还是有些尴尬。 “师妹,你的病好了吧?”乔玉川没话找话。 “嗯。” “师妹,要拿什么药,我帮你拿。” “不用了,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岐英爬上架子,拿下一个布袋子,里面有她需要的药草。 “师妹,我帮你拿着。” “不用了师兄,你忙你的就是。” 岐英拎着布袋子快走出门口时,乔玉川忽然拦住她,问:“师妹,你和北安王之间是不是有秘密,所以你才——” “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岐英有些生气了,现在堂里都这么看她,连乔玉川也这么看她。 其实也不怪大家猜测,岐英不过是个药堂的学徒,而北安王却威名赫赫,他们的身份太过悬殊,若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有人会相信。而且,岐英在北安王府上住了几日,孤男寡女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若说北安王喜欢岐英,众人都不怀疑,毕竟普通百姓有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更何况是北安王呢。他虽然没有娶妻,但是有几个红颜知己并不稀奇。 然而岐英大概只能算是红颜知己吧,她在王府住了几日,虽说是养病,但是毕竟对女儿家的清名不好,现在她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没有人送,也没有什么名分。即便岐英的身份成迷,即便岐英功夫很高,但是她是个女子,众人就用对待女子的眼光去衡量,在他们看来,岐英是吃了亏了。 乔玉川略微知道一些内情,他知道牛栏巷里住着十分神秘的人,那些人与岐英有关系,现在他猜测,住在那里的人就有可能是岐英的父母。 “我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乔玉川吞吞吐吐地试图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所以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一个女子要去军中给他送药,在永安州时,他让你陪他访友,你毫不犹豫就应下,一直到很晚才回来;现在你又在他府里病倒还住了几天,你和他的关系很不一般。” 岐英没有说话。 乔玉川又问:“牛栏巷里住的是你的父母吗?” 岐英十分震惊,她是震惊于自己的迟钝,被人跟踪了居然都不知道。连乔玉川这种丝毫武功都没有的人都能轻易找到自己父母的住处,若真是朝廷要搜捕自己父母,他们又能逃得出去吗?会不会给北辛城带来灾祸? 她面色凝重,本能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牛栏巷的事?”这就等于承认了牛栏巷里的人真得是她非常重要的人。 “我先前见你去过一次,你到北境就是来寻亲的,所以你偷偷去见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你跟踪我?”岐英的眉毛一耸,脸上有了几丝怒气。 “不是跟踪,我是无意中看到的。”乔玉川的心里忽然生出几分胆怯,他赶紧解释。 岐英渐渐平复了,脸色又如平常一样,她缓缓解释道:“北安王对我有恩,我要报答他的恩情。” 说完,岐英又说:“师兄,我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当时听我爹说,你在平城外能帮松乔堂御敌,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你有事瞒着不说,我也不问。这次,我是怕你受伤害所以才问的,你放心,你的事我会保密,我不会害你。” 岐英沉默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师兄,多谢你。”岐英拎着药袋走出门,脚步有些沉重。 现在,岐英已经完全下了决心,要离开北辛城。只是天下虽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忧思忧愁中,岐英忽然想起那日在云怀青府上看的话本子,说在大成与弆狼交界的地方,有一些深林峡谷,里面有一些世外高人和得道的神仙。 话本子的事都不是空穴来风,多少有些依据,兴许那里真得有能隐居的地方。 岐英暗中打听,得知在大成弆狼交界的地方,有一座狼陀山,据说有人在山中见过隐居之人。但是,狼驼山究竟怎么去,又怎么入山,岐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敢声张,只能暗中打听,但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一日,众人聚在一起吃饭,席间,福叔喝了几杯酒,略带着几分醉意,便开始卖弄自己当年去各地采药的奇事。从北辛城说到平城,又从平城说到更远的地方;有名山大川,也有不知名的地方;有寻常的药草,也有百年难遇的珍品。 福叔笑道:“若说我去过的最神秘的地方,就是狼陀山,那里是个世外之地。” 岐英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第103章 寻狼陀山,觅隐居地 福叔去狼陀山的事发生在他年轻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随着他的师父去山上采药时,落入了一个山谷。山里雾气弥漫,他和师父走了很久看见一片桃林,穿过桃林后就看到一片炊烟,山谷里居然有一个大的村落。 根据福叔所说,那村子里的人穿着打扮与外面不同,好像在那里隐居了近百年了,民风淳朴,没有任何纷争,简直就是书上说的大同世界。 “那个村子里的人姓氏十分奇怪,好像是有姓百部的,还有姓凤的。” 一个伙计笑道:“福叔,你不会是编了故事来给我们逗趣的吧,从未听说过百部和凤这两个姓氏。” 福叔笑道:“那是你们孤陋寡闻,北安王的母亲就姓凤,前代北安王云梧与王妃凤栖的传闻轶事你们没有听说过吗?” 伙计们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一个伙计笑道:“福叔,那你有空带我们去狼陀山看一看吧,我们也想看看世外之地什么样子。” “哎呀,狼陀山地势险要,无论是上山,还是入峡谷,都很危险,我当年是凑巧碰上的,现在再去,就未必能找到了。” 福叔这么一说,伙计们更有了兴趣,一个个央告道:“福叔,你就带我们去看一看吧,若找不到那是我们没有福分,可万一能找到呢,我们也开开眼界!” “狼陀山在弆狼与大成交界处,万一遇到弆狼人就危险了,还是不去的好。” 岐英也央求道:“福叔,即便我们不进山,远远的看一眼也行。而且您也说,狼陀山上有很多名贵的草药,我们就去采药,顺便看看山景。” 其他伙计们都随声附和,乔玉川也很有兴致,说道:“福叔,过几日就是采药节了,往年我们都在北辛城附近的山上转悠,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今年你带我们去狼陀山看看。” 采药节是北境药堂的人都很看重的一个节日,据说这个节日是很久之前北辛城里的一个老大夫创立的,他让他的弟子们在立春这一日去山中采药,体会药草生长的不易,才能更有敬畏天地、珍惜草药之心。之后,采药节便在北辛城流传下来,而且流传到整个北境。 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福叔不好拿主意,便问乔松峰,乔松峰笑道:“去狼陀山看看也行,一早出城,当日还能赶回来。” 乔松峰同意了,大伙儿都高兴地拍手,然后就一天天等着采药节的来临。 采药节这日,一早大伙儿都带好采药的工具还有干粮等在松乔堂的院子里等着,临行前,福叔又叮嘱道:“狼陀山呢,山高林密,我们只在山下转一转采些寻常草药就行了,至于山峰和峡谷,我们就先不要去了,毕竟还是有危险的。” 伙计们一一应下。但是他们里面有几个贪玩的,怎么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早已商议好,要去山里面逛一逛的,也许能发现什么好宝贝;而乔玉川对福叔说的世外之地十分感兴趣,他也打算在山中探寻一下世外之地;岐英呢,也有自己的心思,她想,如果真得有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她和父母可以去那里避难。 狼陀山离北辛城不算太远,有小半日的路程。众人骑马,福叔自己坐车,尚不到晌午,就到了狼陀山下。 虽是立春,但是北境的春天来得晚,狼陀山上的积雪还没有消,山顶覆着积雪,山下长着青松,更显得青山苍翠,没有丝毫衰颓之感。 众人拴好马,吃了点干粮,福叔在前面领路,众人便沿着山路徐徐爬到半山腰。 福叔叮咛嘱咐了一阵后,众伙计各自分散开去采药。 乔玉川觉得与岐英一起有些尴尬,便和其他几个伙计同行。岐英便与福叔一路。 山中积雪尚未消尽,岐英拿着药锄在雪中翻找,不时能找到几棵寻常的药草。此时采药,本就是个仪式,岐英也没有期待能找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偶尔挖出一棵山参,岐英觉得这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其他人在山中多多少少地寻了半篓药草,等日后开始西斜时,大伙儿三三两两地回来了。 等到众人准备启程回去时,福叔发现,乔玉川还没有回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伙计也没有回来。 福叔有些着急,忙吩咐:“大伙儿分头去找,注意别声张,免得再惊扰了什么东西。”或许惊扰了狼,或许惊扰了弆狼人,都是麻烦事。 众人两两结伴,在山中慢慢搜寻。岐英仍旧跟着福叔,穿过了一片树林,眼前豁然现出一个大的裂谷。 整个裂谷像是被人用巨斧从山中劈出来的一样,崖石陡峭,裂谷里云气弥漫,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这样的地方,寻常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涉足的。但是岐英却在裂谷边的一棵树上找到了一根绳子。 绳子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缒入裂谷里。福叔捡起绳子仔细看了看,道:“这是松乔堂的绳子,糟了,他们大概偷偷下到裂谷去了。” 福叔拉起绳子晃了晃,那头轻飘飘的,人应该已经从绳子上下来了。 福叔往裂谷中喊了一声“玉川”,声音震荡,从远处传来“玉川——玉川”的回声,回声停止,谷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喊也不行,福叔急得在谷边直跺脚。 岐英道:“福叔,我下去找一找吧。” 福叔断然拒绝,道:“你个女娃娃家,怎么能让你下去呢!再等等,也许他们自己就上来了。” 然而,过了几柱香的时间,裂谷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福叔越来越沉不住气。 “福叔,你让我去看看吧。兴许他们遇到了别的事,我去了,好帮帮忙。” 福叔无法,只好道:“那你小心些,带上把刀,一会儿其他的伙计回来了,我和他们下去接你。” 岐英应下,顺着绳子慢慢往山谷里缒去。绳子很长,中间有连接的痕迹,岐英数了数,一共有三根绳子。 下到了谷底,岐英掏出刀握在手里,在谷底慢慢走。 谷里很温暖,地上有几处泉水,水汽不断从泉水里蒸腾,聚集的水汽在谷顶形成一层弥漫的云气,日光照不透,更显出几分昏暗。谷底长着草,岐英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显出谷底的静寂。 岐英俯身观察草地,有一些草七歪八倒地,显然刚被人踩过,上面还有一些印痕,岐英顺着草上的印痕向前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从云气中走出来。 回头看方才来的路,岐英觉得这个裂谷里十分奇怪,这边是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另一边却是清朗的空气,两者丝毫不混淆,泾渭分明。 再往前走,是一条浅溪。越过浅溪,她继续循着草上被踩过的痕迹寻找,穿过一片树林,岐英忽然看到了一道石墙。 斑驳的石墙上尽是青苔与杂草,疏落的篱栅歪歪斜斜,里面杂七杂八地种着几棵桑树。岐英心中疑惑,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有人居住吗? 又往前行了一段,岐英看到了几间茅舍,尚未看到人影,却先听到了狗吠声。 第104章 世外之地,再遇故人 岐英听到狗吠声不久,几只黄犬忽然奔出来,朝着岐英这边,边跑边吠,十分凶恶的样子。 岐英蹲下,做出要捡石头的样子。黄犬忽然停下,与岐英隔着一段距离,只是吠叫,却不再往前。 岐英心想:这一定是被人喂熟了的狗,才熟悉人捡石头的动作。 随着狗的吠叫声越来越大,从茅舍那边跑过来几个人。 一个村民看到了岐英,高喊一声:“今天真是邪门了!又来个女的!”随着他的声音,又跑过来几个村民。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绳索。 岐英觉得不妙,也许,乔玉川和药堂的伙计就是被这些人扣住了。她举起刀,做个防御的动作。 但是岐英不想伤人,她说:“我是来寻人的,寻到人就走,不想伤害你们。” 一个村民道:“既然找到了这里,你们都别想走。”其他人纷纷应和。 岐英的目光越过人群,往村子里面望去,远远地看到两个被绑在树上的人,大概就是乔玉川和伙计了。 几个村民拿着绳子扑上来,想把岐英扑倒捆住,岐英却纵身一跃,从他们头上飞过去,往村子里跑去。 村民们先是一愣,又一窝蜂地追着岐英往村子里涌过去,还一边喊着“抓住那个女子。” 岐英跑到树下,迅速用刀割断了捆绑乔玉川和伙计的绳索。但是这两个人却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乔玉川说:“我们被下了迷药,腿脚发软,跑不动。” 这时,村民们都聚拢过来,把岐英和乔玉川还有伙计团团围住,一个村民怒道:“他俩被我们灌了迷药,跑不动,你别想着把他们带走。” 岐英有些气恼,问:“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非要扣下他们?” 一个村民道:“我们世代隐居此地,你们这些人闯进来,我们就不能放你们走。否则,泄露了秘密,我们这里还能安宁吗?” 原来是这样。 岐英道:“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 一个村民冷笑道:“发誓有什么用!现在你们这些外面的人坏得很,都是不怕天谴,不信鬼神的。你们的誓言不值得相信!” “那你们想怎么做?杀了我们?” “我们不会随意伤害人性命,我们会把你们扣在这里,你们永远别想离开。” 岐英忽然觉得这些村民也不算是坏人,便笑道:“我们三人留在这里,要吃你们多少粮食,不如放我们出去。或者,你们可以提点条件,如果我能做到,你们就放我们离开。” 这时,一个老者被一架椅轿抬着过来,那人头发全白,身子瘦小,脸上满是皱纹,都分不出是男是女了,岐英觉得这个老者最少得有一百岁了。 众村民看了,纷纷喊“老祖宗”。 老祖宗的椅轿被放到地上,她垂着眉毛,眼角也往下耷拉着,缓缓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岐英把采药节的事告诉了老祖宗,又道:“我们不过是松乔堂里的寻常医者,在山中采药时无意间到了这里,没有任何恶意,也不会暴露你们的秘密。” “女医者?”老祖宗有了几分兴趣,她抬起眼皮打量着岐英,眼目中透着世事沧桑,岐英觉得她在看自己时,又像是透过时光,在看另一个人,“你和她还真是有几分相像,不过,栖丫头当年离开时,比你还要小一些。” 像是与岐英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老祖宗又沉默了一会儿,岐英甚至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 “我们自己耕田,织布,东西什么都不缺,”老祖宗又扫了岐英和乔玉川几眼,“若说医者吗,刚好缺一个。” 岐英看了乔玉川一眼,他也正看向岐英,两人考虑得大概一样:谁留下。 老祖宗又道:“这样吧,你们三个人呢,留下一个,另外两人可以回去。出去的人,不要向外面提起这里面的事,否则就是给留在这里的人带来灾祸。” 乔玉川率先道:“我愿意留下,这件事是由我而起的,应该我来承担责任。” 岐英拒绝:“还是我留下,你还要继承师父的衣钵!” “你呢?你父母还在北辛城,你还要照顾他们。” 两人争抢,老祖宗笑道:“你们这一对娃娃,我看着心里欢喜,倒不忍心难为你们了。你们商量一下,看谁留下。” 乔玉川说:“我师妹会武功,你们留不住她。我是跑不了的,你们留下我,而且我的医术好。” 岐英又说:“我师兄是师父的爱子,若他被留在这里,到时候我师父派人寻到这里来,一定会暴露你们的秘密。” 两人正争抢不休时,一个村民喊着跑过来,道:“不好了,又来了几个人!” 老祖宗叹道:“我们这里已经与外界隔绝几十年了,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跟在村民后面的是福叔和堂里的另外两个伙计。 村民们拿着木棍迎上去,福叔却不躲闪,而是高喊道:“老祖宗,是阿福来了。” 老祖宗果然听见了福叔的喊叫,让村民住手。 福叔奔到老祖宗跟前,拉住她的手,笑道:“老祖宗,我是阿福,你还记得我吗?” “阿福呀!”老祖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笑道,“阿福的头发都白了!” “几十年了,能再见到老祖宗真是我的福气。”福叔说着十分动情,眼泪流出来。 老祖宗笑了笑,拍了拍福叔的头,又问:“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 “我带他们来这里采药的,没想到他们不听话,乱闯进了这里,扰了老祖宗的清净。” “这两个娃娃都是好孩子,方才他们还争抢谁留下来呢,和你当年一模一样。”老祖宗说着笑起来,她嘴里的牙全都掉光了,笑起来显得十分憨态可掬。 原来都是故人,村民们放松了警惕。松乔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村民忽然倒下,他在地上打滚,浑身抽搐,脸色逐渐变得青紫,样子十分恐怖。 其他村民忙唬得往后退开,一个可能与病者比较熟悉的,忙将一根木棍抵在病者口里,怕他病急了咬了自己的舌头。 福叔赶紧上前搭住那人的脉,乔玉川腿还有些发软,他硬撑着挪步过去,解下腰间的药囊,取出银针。 福叔说了几个穴位,乔玉川的手很稳,在对应穴位上刺上银针。 银针入体,病者很快安静下来。只是,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像是要呕出什么东西。 第105章 神秘老祖,答应收留 那个病者的胸口一起一伏,像是要呕吐,岐英忙把他口中的木棍拿出来,让他歪着身子,脸朝下。 忽然病者大呕一声,吐出几口黑血。众人被唬了一跳,都以为乔玉川把人治死了。这时病者突然清醒过来。 乔玉川道:“你把上衣脱下来。” 周围有人忙帮病者脱去上衣,只见病者后背有一片淤青。 乔玉川又刺了几针,病者又吐出几口黑血。这时,乔玉川才说:“你这几日后背受了伤,连带着内里的心脉也受了损。淤血堵在内里,迷了心窍,这才倒地不醒。方才,淤血已经吐出一些,之后,再用草药调理,就能完全好了。” 病者忙起身致谢,村里人心中叹服,看乔玉川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阿福,这个娃娃的医术不在你之下呢!”老祖宗赞叹了一句。 福叔笑道:“老祖宗,北辛城里有名的医馆松乔堂您听说过吗?这是少堂主,乔玉川。” 虽然与世隔绝很久了,但是老祖宗对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些印象,她说:“乔玄是他什么人?” “是他的曾祖父。” “哦,乔玄当年就是个不错的大夫,没想到他的重孙子都这么大了。”老祖宗说着好像陷入往事中 “老祖宗,那他们要怎么办?放掉吗?”一个女人问了一声。 老祖宗沉默着,那个女人又问了一遍,老祖宗才反应过来,笑道:“这么好的医者,能留下来固然是好,不过他们方才救了我们的一个族人,算是抵了一人,让他们都走吧。” 没想到老祖宗这么明理,松乔堂的人一再道谢。 福叔领着众人给老祖宗行了一礼准备告辞,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后,岐英却忽然又跑回去,问道:“老祖宗,我想留下来,能成吗?” 老祖宗看了岐英一眼,笑道:“我们这里不是尼姑庵,躲在这里断绝红尘可不行。” “我不是为了躲情债,我在外面惹了祸事,我的家人也跟着我东躲西藏的,一点儿也不安宁。我看这里与世隔绝,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暂时避祸。” “他们会不会把灾祸带到这里来?” “不会,我保证。” 老祖宗盯着岐英看了许久,老祖宗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浑浊,但是却又像是能看透所有的世事,她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老祖宗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说:“我给你卜一卦。” 岐英接过铜板,在手里摇了摇,然后丢在地上。老祖宗看了看地上铜板的排列,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如果他们要来,从悬崖上不好走,我可以让人在谷外等着,从另一条路把他们接进来。” 岐英赶紧叩头感谢,老祖宗让人把岐英扶起来,然后笑道:“你不用客气,今日我帮了你,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老祖宗的话说得含糊不清又神神秘秘的,岐英不明白,不过既然老祖宗答应了,这就算是一件好事,岐英又郑重道:“我们绝不会给这里添麻烦。” 老祖宗笑着点点头,与岐英约定,七日后会让人在狼陀山下等她。 等福叔和乔玉川意识到岐英不见了,赶紧往回找,却见岐英正往这边走,乔玉川问:“师妹,方才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岐英没有解释,只是闷头继续向前走。 涉过小溪,穿过迷雾,他们又来到方才的山崖下面。几个人顺着绳子爬上山崖,福叔收了绳子。他们顺着山路往下走,乔玉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树林迷乱,再也找不到方才走过的路了。 七日,岐英有七日的时间收拾东西,再和朋友道别。 回城后,天已经昏黑,岐英先去了牛栏巷,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 端白庸沉思着没有说话,而端杨氏却是十分同意,她说:“我们在这里虽然不愁吃穿,但是一辈子要躲在这个院子里,实在也是憋闷;你说的那个地方有水有田,我和你阿爹都能耕种,种些谷子,再种些棉花,吃穿都不用愁的。如果能再种上几棵桑树,养蚕缫丝,那日子就更好了。”端杨氏所描述的生活与她在南汀时相似,日子过得虽然简单,但是踏实。 “他爹,你不愿意去吗?”端杨氏催促着问。 “好吧,只要那里的人不嫌弃我们,我们就去。”端白庸叹了口气说,在他心里,躲在北辛城是躲,躲在深山里也是躲,但是在北辛城好像还与俗世有些关系,而一入深山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在端白庸看来,进了狼陀山,就等于是出家了。 端杨氏又说:“我们是什么时候走?” “七日之后,到时候我买一辆马车,咱们一起去。” “我和你阿爹这里的东西不多,我们自己收拾,你趁这些时日和你的师父、师兄好好道个别,再就是,怀先生那里你也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他救我们,又收留我们,费了很多心思,我们一旦进了狼陀山,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了。” 岐英点了点头,她离开牛栏巷的这个宅子时,江北给她开门。岐英深深行了一礼,道:“江大哥,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我的父母,辛苦你了,岐英万分感谢。” “岐姑娘,你不用客气,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岐英犹豫着要不要让江北给云怀青传个口信,但是想了想,她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告诉云怀青比较好。 江北关上门,岐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路过北安王府时,她停下脚步,望着府邸的大门愣神,她猜想云怀青在干什么,然后也猜想自己告诉他要走,他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很久,岐英还是没有勇气去找云怀青,她又默默地回了松乔堂。她有松乔堂后门的钥匙,自己开了门,进了她独居的小院子,岐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残月出神。 “冬不坐石,夏不坐木,这样坐着小心着凉。”说话的人是乔玉川,他给岐英拿了个蒲草团子垫上,自己坐在岐英对面。 “你找我有事吗,师兄?” “你是打算离开这里了吧?”乔玉川叹了一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岐英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你早晚都会走的。当初你来堂里拜我爹为师时,他也说过,你什么时候要离开了,随时都可以走。只是,你不用因为要躲着我而离开,我爹说以后我要出去独立门户,你可以留下,我离开。” 岐英借着月光看着乔玉川,他的眉目之间满是黯淡和愁情。 第106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月光淡淡的,两个人就这么对面坐着。 自从上次乔玉川向岐英表明心迹被拒绝后,岐英和乔玉川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而此时,在月下,岐英又打算离开了,两个人说话都比往日坦诚一些。 “师兄,我要走,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用自责。” “即便无关男女之情,相处了这么久,你走,我也有些不舍得,”乔玉川说着眼中落下泪来,他也分不清这份不舍里面有几分是男女之情,有几分是师兄妹的情谊,“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岐英也有些动容,她劝道:“师兄,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铭记在心,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现在与乔玉川相处,岐英觉得不那么别扭了,她浅声道:“师兄,过去的事,你不用记在心里,也不用因为这件事遗憾,你很好,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乔玉川喜欢岐英,但是他却也介意岐英嫁过人,喜欢与介意在他心里曾激烈斗争过,后来他劝自己,既然不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岐英,那就要学会放手。然而,岐英毕竟是曾经让他动过情的女子,他对岐英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消失的。 “师妹,我现在只当你是我师妹,”乔玉川说着垂下眼眸,又低声问,“他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让他护着你?他是个王爷,总能护住你的吧!”乔玉川猜不出岐英和云怀青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也理不清岐英和云怀青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云怀青喜欢岐英,这一点他很肯定,那日在府里给岐英治病时,他就看出来了。 “我不想连累他。” 乔玉川静静地看着岐英,说:“有时候,我觉得你经常忘了你是个女子,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担着。” “师兄,好事与坏事,是不分男女的。命运不会因为我是女子,就善待我几分。” “但是,你身边有人愿意保护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很在意你。” “师兄,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对任何人有非分之想,”见乔玉川认真地看着自己,岐英又解释了一句,“师兄,我惹的事很大,我不想连累他。” 乔玉川不知道岐英究竟惹了什么祸事,然而能让北安王也受牵连的一定是大事。但是岐英不说,他也不再问。 “他知道你要走吗?” “我还没告诉他。” “我觉得,他一定不同意你离开的,如果他不答应,你怎么办?” “他会答应的,”岐英抬起头看着冷冷的月光,忽然想起了那日云怀青黯淡的眼神,她觉得心口一疼,她喃喃说道,“我只是他遇到的万千女子中的一个,他现在难过一阵子,以后就会把我忘了。” 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乔玉川说:“夜里冷,你早些回屋睡吧。” “师兄,我要走的事,你先替我保密吧,临走时我会自己跟师父说。” “好。”乔玉川慢慢走出了院子。 之后两三日,岐英仍旧在药堂里忙碌,丝毫看不出她有离开的迹象。闲暇时,她买了一些衣物送到牛栏巷,也买了不少粮食。 对于她要离开,众人全然不知情。 偶尔,岐英也会先暂时忘记这件事,免得自己伤心,只是偶尔进药堂时,看到福叔的那面药柜墙,岐英忽然觉得在北境的这段岁月,才是她真真切切的日子。这段时光,她的心虽然也漂泊不定,也会时常惊恐担忧,但是这一年的日子过得真真切切,兴许是因为这些日子里有云怀青吧。 至于之前在南汀的欢乐日子和棠番的一年悲苦岁月,岐英想起来,却觉得恍如隔世,十分不真实,好像只有一点往事残存的影子。 岐英一度怀疑,之前真得有端叶映这个人吗? 七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在临行的前一天,岐英找到了乔松峰,跟他说自己要离开。 乔松峰早就知道岐英不会在堂里久留,对她的离开并不意外。毕竟,岐英刚到松乔堂时,她自己就说过,自己是来寻亲的,随时会走。 但毕竟有这么长时间的师徒之谊,乔松峰心里很是不舍,他给岐英准备了一大包银子当盘缠,乔夫人则送给岐英几件她亲手缝制的衣服。 岐英含泪拜别乔松峰和乔夫人,又与福叔、福婶和堂里的伙计道别后,岐英买了一辆马车,去了牛栏巷。 端白庸和端杨氏的行李都不多,他们把一些衣物放到车上,岐英又把先前买的粮食、衣物也全都装上车。 江北见他们收拾行李,有些吃惊,忙问:“岐英姑娘,你们要离开吗?” “王爷那里我会自己去说的。”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岐英去了云怀青的府邸。 她的心忐忑不安,但是到了那里,侍卫说云怀青去平城了,可能晚上才能回来。 “如果王爷回来,请转告他,我要离开了,明日就走,今夜我住在牛栏巷。” 岐英有些失落地回了牛栏巷,随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岐英的心也逐渐沉下去。 也许,今夜他不会来。 岐英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好事,免了临别前的悲伤;但是想到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呢,岐英又很难过。 夜色深沉,端白庸和端杨氏都休息了。岐英给他们关好房门,自己去了另一间屋子等着。 外面是斜月疏星,屋里是枯坐着等待的岐英。她期待见到云怀青,又希望他永远不来。心绪烦乱,低眉辗转,岐英从来不知道等待一个人的滋味,是如此心酸纠结。 二更天时,云怀青出现在院子里。 他走得很慢,岐英在门口迎他,两人一里一外站在门口。 “不让我进去坐坐?”云怀青的声音带着几丝沙哑,身上透出一丝淡淡的酒气。 “你喝酒了?” “和秦游中喝的,”云怀青轻声回答,“只是淡酒,我没醉。” 岐英让他进屋,去给他倒茶。 接过岐英递过来的茶杯,云怀青一饮而尽,之后便只是看着岐英。过了许久,云怀青叹息一声:“岐英,你是个执拗的人。” “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想让自己心安一些。我宁愿站在远处,看着你能平安喜乐。” 云怀青走近一步:“你认为是在为我好,但是你不知道,整日对你牵肠挂肚,念念不忘,我怎么会平安喜乐?” 岐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云怀青又向她走近一步时,她没有躲闪,云怀青的身上透出暖意,让岐英很想贴近。 “岐英,我能抱一下你吗?” 岐英没有反对,云怀青小心试探着扶住岐英的肩,又将岐英揽入怀中。 温暖的气息贴近了岐英,她有些意乱情迷,伸手环住云怀青的腰。心头是一丝酸楚,但也有几丝温馨,原来被喜欢的人拥在怀里是这种感觉,岐英抱着云怀青,眼里的泪涌出来,她很不舍。 云怀青叹息一声,轻抚岐英的发丝,他的吻轻柔地落下,落在岐英的额头,又吻去她的泪痕,最终落在她的唇角。 这个吻,云怀青早已想象了无数次,但是,从未想过是有几丝酸涩在其中。岐英也未曾想过,这样一个吻会让她如此沉醉。 第107章 情深却伤,进狼陀山 这大概是此生与云怀青相处的最后一夜,岐英放下了所有的羞涩,她环住云怀青的脖子亲吻他。 她的吻很生涩,但却火热。 离别的忧伤和淡淡的酒味萦绕在他们之间,这让岐英有几分迷乱,云怀青也迷乱了。他把岐英抱到床上。 云怀青的吻又落下来,落在眉间,落在唇角,又落在她的脖颈上。 “既然决意要走,为什么不拒绝?”云怀青的声音很低沉。 “我不想留下遗憾。”岐英的声音也很低。 “你只是想和我一夜欢情吗?”云怀青的声音有了几丝冷意,眼中是难以察觉的悲伤。 “除了身体,我一无所有,我只能这样回报你。”岐英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眼里的泪涌出来,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也好像听到了云怀青心碎的声音。 “岐英,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交易,之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我想要的不是一夜欢愉,而是你长久地留在我身边,”云怀青叹息一声,又缓缓道,“你这样轻贱自己,也是在伤我的心。” 岐英没有说话,眼泪兀自流着。 云怀青长叹一声,带着几分清冷与落寞走出了房间,随着关门的咔哒一声,岐英的心墙轰然崩塌,她终究还是将云怀青推离了自己。 云怀青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临走时他跟江北说:“明日她要离开,之后你就回府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岐姑娘要去哪里?” 云怀青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岐英不会告诉她的。也许,两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他带着落寞走回了王府。 这一夜,岐英辗转反侧,云怀青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岐英扶端白庸和端杨氏上了马车,拉好帷幔,与江北道别后,她驾车准备离开北辛城。 她故意选择了避开北安王府的路,她怕伤心。 马车走到城门口,乔玉川却等在那里,他也驾着一辆马车,上面有很多药草。 “师妹,带些药草以备不时之需吧。”乔玉川已经猜到岐英要去狼陀山,那里毕竟在深山,药草有限,“而且,去狼陀山的路你还不熟,我陪你去,送到山下我就走。” 岐英没有拒绝,乔玉川既然已经猜到了,也没有必要瞒着了。 走出城门,岐英回望了一眼,城门口的人来来往往,岐英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然而,路是自己选的,即便错了也要走下去。 岐英一扬马鞭,和乔玉川往狼陀山赶去。 车行半日,到了与老祖宗约定的地点,一个中年女子正坐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手里拿着几粒干的野果吃着。这个人岐英见过,那日她站在老祖宗的身边,别人叫她花婶。 见了岐英,花婶走上去打招呼,又对乔玉川略微拱了拱手,说:“乔公子不能入谷,就送到这里吧。” “车上有草药,我送给你们的。” “多谢你。”花婶笑了笑,便去搬药草,她的力气很大,一手一个麻袋,不几下就把整车的药草搬到她的马车上,然后她笑呵呵地坐上马车看着乔玉川和岐英道别。 乔玉川看向岐英,心里有万分的不舍,他走到岐英马车前,拉着缰绳道:“师妹,以后你自己多照顾自己,保重。” “师兄,你和师父还有堂里的人也多保重。”岐英一扬马鞭,在乔玉川的目光中同花婶一同进了狼陀山。 乔玉川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站在原地过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岐英的身影了,才驾着马车回城。 进山的路不算宽阔,仅能容纳一辆马车,而且九曲十八弯,还有无数个岔路口。若不是有人领路,岐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进入凤落族和百部族隐居地的路。 绕过山梁,涉过清溪,穿过密林,又通过了一个狭长且荒草丛生的山谷,岐英终于看到了茅草的房顶和袅袅的炊烟。 一进村落,岐英就感受到了暖意,不仅是这里的温度较高,而且村子里的人很热情。族中早有男子过来搬运马车上的药材,也有女子帮着岐英搬运行李。 端白庸和端杨氏刚从马车上下来,早被一群小孩子围拥住,一个孩子声音脆生生的,道:“阿伯、阿婶,先去看看你们的新房子。” 两人被孩子拉着衣袖进了村子。 村中的空地上早已修建起了一个茅草房子,房子四面是用竹子做的墙,粗粗的竹子看起来很厚实,又带着几分苍翠。 走进去,岐英闻到竹子特有的清香和茅草干燥的气息。环顾四周,岐英发现房子一共有三间,一间算是正堂,里面摆了竹制的桌椅和几个简单的橱子。另外两间是卧房,也早已安好了竹床。 一个孩子跑进房子,打开橱子,里面是一些木碗和竹制的杯子,孩子举起一个木碗笑道:“这个是我做的。” 另外几个孩子也跑过去,把里面的东西哄抢一空,也嚷着:“这是我做的,这个是我做的……” 端白庸擦了擦眼睛,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热闹的场面了。 这时,花婶走进房子,几个孩子顿时收敛起来,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到橱子里,又异口同声地喊:“花婶好!” 花婶对端白庸和端杨氏笑道:“几个伢娃子不懂礼数,让远客见笑了。” 端白庸忙拱手行礼,笑道:“孩子们一派天真自然,很是讨人喜欢。” “不嫌弃就好。若缺少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就行。”花婶很爽朗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房子,“我就住在那里。” 岐英忙谢过:“多谢花婶!” 花婶又爽朗地笑了几声,道了声“我先走,有事喊我”,便离开了岐英的房子。 见端白庸和端杨氏的脸上显出平时少有的喜悦,岐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看来,带着他们到此地来隐居的做法是对的。 略一休息后,村里便有人送来了饭菜。简单吃过,端杨氏忙着收拾东西,端白庸则先把祖宗的牌位端端正正地供奉在房子里。自从流落到北境,为了隐藏身份,他从来不敢在人前供奉祖宗的牌位,即便偶尔祭祀,也是供奉完了赶紧收起来。 现在,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祖宗牌位供奉起来了。 第108章 准备复仇,前路未卜 再说乔玉川,他从狼陀山回到北辛城后,在城门口遇到了云怀青,而云怀青就是在等他。 “少堂主,你把岐英送到哪里去了?”云怀青问,他不是质问,而是询问,但是他很严肃,让乔玉川感觉像是被审问一样。 “我师妹没有告诉你吗?”乔玉川反问了一句。 “她不想让我知道。”云怀青很坦诚。 乔玉川说:“既然她不想让你知道,我若告诉了你,就是违背了她的心意,我答应过她,要为她保守秘密。” 云怀青打量着乔玉川,想从他的脸上和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乔玉川被看得有些发毛,但是他仍然岿然不动地站着。 “她是去了狼陀山吗?” “你知道!”乔玉川吃惊地说。 “狼陀山里有人隐居,她大概去了那里吧!”云怀青轻叹一声,他这句话是自言自语,并没有询问乔玉川的意思,但是乔玉川却主动回应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不过,那里极其隐秘,一般人很难找到那里。” 云怀青没有说话,他起身后骑上马远去了。乔玉川看着他走远,他猜不透云怀青在想什么,他站在城门口看了很久,才又坐上马车,孤独地往城里去了。 松乔堂的日子依旧,但是这里却再也没有岐英了,乔玉川在岐英独居的小院子里坐了半天,回忆着与岐英相识相处的日子,他知道自己不会娶岐英,但是岐英早已住进他心里,再也不会离开了。 日子平淡如水地逝去,不经意间,岐英和她的双亲到了谷里已经十几日了。 这日夜里,岐英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斑驳树影随风舞动,她又想起了云怀青,想到此生可能不再见他,岐英不禁轻轻叹息一声。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是端杨氏。她推开岐英的房门,坐到岐英的床边,问:“有心事?” “没事,就是有些睡不着。” 端杨氏爱抚着岐英的头发,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你若是想出谷,明日我去求一下老祖宗。” “我不想走。” 端杨氏笑道:“傻孩子,我与你父亲在这里,一是避难,二来呢,我们也喜欢这种细碎平和的日子,这里的生活与之前在南汀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你却不同,你的样貌变了,在外面没人能认出你来,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必把时间耗费在我们身上。” 岐英搂着端杨氏的腰,撒娇道:“我想永远陪着阿爹,阿娘。” “那他呢?”端杨氏刮了一下岐英的鼻子,笑道,“最近你夜里总是喊那个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叫怀青吗?” “哪有?”岐英脸一红,她真得在梦里喊云怀青的名字了吗?她自己并不知道。 端杨氏拍着岐英的背,喃喃道:“难得你又能遇到对你好的男子,你不用顾念我和你阿爹,放心去吧。” 岐英把头埋在端杨氏怀里,她心想,即便真得能离开这里,她也不能找云怀青,她要把父母身上的污名洗除了。 端杨氏不再说话,她望着窗外的斑驳树影,轻拍着岐英,嘴里哼着南汀的民谣。岐英听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端杨氏一早就焚香告祭,之后便离开了家。 问着路,端杨氏到了老祖宗的家,老祖宗正坐在院子里,半眯着眼睛养神。端杨氏道明来意,她想问问岐英能不能离开这里。 老祖宗笑道:“你这个女儿并不是你亲生的,你对她怎么还这么关心?” 这一句话让端杨氏如被霜冻住一样,站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才吞吞吐吐地问:“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略通一些占卜之术,一看你们的面相就知道她不是你们亲生的。” 端杨氏点点头,缓缓说道:“我们夫妇早年丧女,痛不欲生,幸而收留了她,我们才能让日子过下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希望老祖宗不要告诉她。” “我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是我想告诉你,若是你让她出了谷,你们的母女缘分就散了,若是留她在谷里,她还能照顾你一生,给你养老送终。” “我原本就打算让她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管我们了,她的日子还长,不能被我们拖累。” 老祖宗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事,我同意了,她随时可以离开。我再给你算一卦,看看你的运数怎么样?”老祖宗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端杨氏,端杨氏在手里摇了摇,又默念了几句话,然后把铜板扔在桌子上。 老祖宗看了一眼,说道:“你以后会十分顺遂的。” 端杨氏一听,心里顿时敞亮了。她又问:“老祖宗能给我女儿算一卦吗?” 老祖宗微微一笑,没牙的嘴巴笑瘪了,她说:“她已经算过了。” “那她顺利吗?” “这个嘛,你得问她自己。” 端杨氏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房子,岐英见了她,问道:“阿娘,你去哪里了?” “我去找老祖宗了,她说你可以随时离开这里,”端杨氏的心情很好,但是想到女儿要离开,她也很不舍,又犹豫了一下,“不离开也行,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里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岐英沉默了一下,问:“阿娘,你想过再回南汀吗?” “这里和南汀也差不多,回不回的,差别不大。以后,我织锦绣花,你父亲看书习字,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在哪里都一样,”端杨氏说着坐下,但是她的神情有难掩的失落。 “我想过,我想让你和阿爹能正大光明地再回南汀。” 端杨氏一下慌了,忙劝道:“傻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去做傻事。” 岐英笑道:“我只是想想而已,再说,这件事比登天还难,我也做不了。” “你连想都不要想,你只要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好,”端杨氏说着把岐英搂在怀里,“你答应我,决不去做危险的事。” “我答应,”岐英说着擦去端杨氏的眼泪,又笑道,“那如果我回北辛城,阿娘舍得我离开吗?” “你回那里,我不担心,你的师父师兄对你都很好。那个怀先生对你也很好,只要他诚心诚意地对你,我们就放心了。” 岐英伏在端杨氏怀里,强忍着眼泪说:“那我明日就离开这里了?” “好,你只要平平安安地,去哪里都行,你的路还很长。” “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岐英的眼泪止不住地落,“如果我嫁人了,不能常回来,阿爹阿娘你们不要想我,你们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好,好,你不用担心我们。”端杨氏抱着岐英,眼泪也落下来,她虽然不舍,但是想到女儿以后还有很长的人生,她的心里也很安慰,她又问道,“你找老祖宗算的什么卦?” 岐英沉默了一下,说:“求姻缘的。” “是好卦吗?” “虽然有些波折,但是能成。” “那就好,这世上本也没有完全顺利的事,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有些波折也不妨碍。”端杨氏笑着说,只是她以为这是和岐英暂时离别,却不知岐英把这当成了诀别。 第109章 功成身退,巡游南州 山路曲折,且九转八弯,岐英跟在花婶后面,沿着错综复杂的山路行走。花婶说这是她们进谷时走的路,但是岐英却一点儿也认不出来。路边的景致看起来没有任何有特色能让人记忆深刻的。 也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寻常人才很难进到山谷里,即便偶尔有人进去,出来后也很难找到原路。 在花婶的引领下,岐英出了山谷,她们在山中穿行很久,到了一处缓坡上,花婶说:“到了。” 岐英查看四周,发现这就是她那日进狼陀山时,花婶等她的地方。 这里已经是狼陀山的山脚了。 岐英和花婶道别,她目送花婶离开,一直到花婶的身影消失了,岐英才骑上马,她这次打算直接去南境,然后穿过南境进入棠番,她要闯入棠番太子府,逼迫石悫说出他和大成皇子阴谋的事。 这件事很难,但是老祖宗给她占卜的是吉卦,虽然有波折,但是事情能成。岐英不知道老祖宗算得准不准,但是她宁可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无论成不成,她都得试一试。 此时已是春天,越往南走,春天的景致越发明朗鲜艳,岐英的心情渐渐放松了,偶尔她也会暂时放下寻仇的事,单纯地欣赏春景。 但是偶尔瞥见腰间的短刀,她又会想起云怀青,心里又是一片惆怅。 就在岐英一路南下时,京城里却是别有洞天。 自端章甫登基后,他趁着新君初立的声威,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贬谪了一批倚老卖老、尸位素餐的,打压了一批投机钻营、拉帮结派的,也严惩了一批作奸犯科、草菅人命的官员,使朝堂上下整肃,大成国终于有了些新气象。 对于这些年扶持帮助他的那些人,他量才而用,将他们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对于萧琼,端章甫专门请他到御书房叙话。 “琼儿,现在万事皆定,朕打算让你做个禁军统领,护卫京城安全,你觉得呢?” “木统领一直护卫宫城,陛下觉得他不好吗?” “是他主动请辞了大统领的职位,他想和念遥郡主成亲,所以再担任禁军统领不太合适。除了他,我觉得合适的人选就是你了。” “我自己的功夫还勉强,但是管理禁军我不在行,禁军统领责任太重,我怕担当不起。” “你不想帮朕吗? “不是,”萧琼赶紧跪下,“我知道陛下对我的厚爱,但是我的确不适合作禁军统领,陛下可以交给我一些别的差事。” 端章甫赶紧扶起萧琼,叹道:“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不做禁军统领,我还能用谁呢?” “木统领一定要辞了大统领的职位,才能迎娶郡主吗?” “按道理来说,禁军统领和北安王的妹妹成亲,就相当于朕的宫城和边境都交到了北安王的手里,朕不想让北安王的权势太重,这会打破朝廷的平衡。” “陛下信得过北安王吗?” “信得过,但是也不能过于倚重,”端章甫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亲自去过北境,我想听听你对那里的看法。 萧琼说:“就我看到的,北境是苦寒之地,北境军驻守在那里,还能尽忠职守对抗弆狼实在是不容易。先前派去的平城城守吴荃作奸犯科,而平城的官员也太过平庸,平城能一直安然无恙,全凭北安王和北境军的将领有勇有谋,否则平城早晚会落入弆狼人之手。” 端章甫拧眉叹声道:“先皇在时,对北安王多有防备之心,让北境两城军政分开相互制衡。办法是不错,但是城守的人选非昏即贪,让北境多了许多内耗,也让外敌有了可趁之机。若是我把北境全都交到北安王手里,你觉得可行吗?” “守护北境,北安王的确劳苦功高。但我与北安王接触不多,对他的人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妄言。不过在北境,他的威望很高,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对北安王都有敬畏敬重之心。陛下即便要将权力放给他,也不能不加以监管。” “朕心里有数了,此事朕会再与朝臣商议,”他伸手抚上萧琼的肩膀,叹道,“朕坐在今日位置上,你功不可没,你要什么赏赐?” 萧琼又赶紧跪下,说道:“陛下救我于危难中,又亲自把我养大,养育之恩此生难报,我能为陛下效劳,已是陛下对我的恩赏了!” 端章甫扶起萧琼,笑道:“我们父子之间,何必讲究这些虚礼,你太过拘谨了。” “陛下既是父,更是君,我不敢乱了君臣之礼。” “现在朕打算赏你,你不能不要,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说不出来,朕要罚你的!”端章甫笑呵呵地说。 “如果陛下一定要赏,就让我做个巡访使吧,大成国地域辽阔,官员又多,难保没有偷奸耍滑的,我愿意为陛下找出这些不称职的官员。” 端章甫叹道:“你说的很对,历朝历代,即使是明君也难保百官都能忠贞自守,那朕就封你为代天巡守使,赐你弹劾百官、先斩后奏之权,从此你代朕巡视天下。” 萧琼赶紧跪下谢恩。 “那你上任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南州,你先替朕看着广平侯,不要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臣遵旨。”萧琼领命。 端章甫笑道:“你在外巡游,朕的事你要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要只想着朕的事,如果遇到合适的女子,也该成个家了。” “如果遇到性情相投的,臣一定不会错过了。”萧琼笑了笑,脸上露出几丝羞涩。 “等你寻到了佳人,朕给你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地娶妻!” 萧琼又想跪拜,端章甫赶紧扶住他,说:“朕即刻拟旨,明日你就能走马上任了。” 第二日,萧琼领了官印和朝服,端章甫还专门赐了他一柄宝剑,用此剑可先斩后奏。萧琼拜别端章甫后,收拾了一下行囊,从宫中牵了一匹快马,便潇洒出宫,向南州奔去。 若是在一般人,有了端章甫这样当皇帝的义父,一定想着怎么获取一些功名利禄,怎么博得一个好前程,但是萧琼向来看淡这些身外之物,功成身退也是他早就想好的退路。现在虽然还不能全然隐退,但是在江湖上游历,总比在京城的朝堂上要轻松自在。 出了京城,萧琼心中十分畅快,从此天大地大,也是人生快事! 第110章 举荐儿子,巡查北境 秦游中已经暂代了平城城守数月,朝廷也终于把平城城守的人选提上了日程。虽然经历了吴荃之事,但是部分朝臣仍然坚持平城城守要由朝廷派去的人担任,以实现军政分离,对北安王的兵权进行节制。而另外一部分朝臣摸不透皇帝的脾气,不知道他对北安王什么态度,所以就什么意见也不提。 这时,朝臣中有一人执圭出列,道:“陛下,臣有本要奏。”这人须发皆白,是高靖。高靖是朝中老臣,端章甫还是皇子时,高靖曾支持过他。 因而他站出来说话,端章甫赶紧说:“爱卿有什么意见?” 高靖缓缓道:“陛下,臣早年也曾去过北境,对弆狼的情况还算有些了解。弆狼原本是散落的部族,只有盟主而没有君王,各部族之间战乱不断,所以近百年来也有一些弆狼的小部族为了生存投靠大成的情况。弆狼与大成并非是天敌。但是自从栗贞族崛起后,他们的首领野心勃勃,吞并了弆狼的大部族,登上王位。之后弆狼战力也陡然提高,对大成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朝中百官对弆狼的事并不太了解,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高靖讲述,但是荣王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弆狼的每一次发展壮大都与大成的内乱有关。且不说很久远的事,就说最近的,仁德十四年,大成遭逢水患,民心不稳,弆狼趁机南下攻城掠地。以北境军的战力和老北安王云梧的谋略,击溃弆狼本不是难事,但是当时北境两城一州却无人为北境军转运粮草。北境军只有十日的粮食,就凭着这十日的粮草与弆狼血战月余,最后弆狼虽被击退,但是数万将士战死,云梧夫妇也以身殉国!”高靖说着长叹一声,唏嘘不已。 端章甫很动容,朝臣们都静默着一个说话的也没有,而荣王的眼中却透露出几丝不屑,又似乎还有几丝得意。 高靖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又继续说道:“陛下,若当时朝廷允许北境军自行囤积粮草,也不至于有如此的损伤,现在想来,臣仍痛心不已。然而,自此后,朝廷仍然不改军政分离的办法。前些时日,吴荃作为平城城守为北境军转运粮草,他却勾结弆狼人,在军粮中下毒,幸好陛下有先见之明提前派人去北境盯着吴荃,这才没有酿成大祸。臣以为,平城城守人选应由北安王自行裁夺,这样才能保证北境军的战力不受损伤。” 一番话引得众臣议论纷纷,高靖又道:“对于北境军,朝廷既然依仗他们守住疆土,就要给以信任,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若处处限制,反而贻误战机。当然对于藩王,朝廷也要监管,因而,平城城守人选虽然由北安王确定,但是朝廷可以派遣巡察使巡守北境,这样既能保证北境军战力,又可以对北安王的权力有所制衡。”高靖说的话很中肯,端章甫点了点头。 端章甫又问其他朝臣的意见,众臣见皇帝已经有意采纳高靖的建议,因而对于派遣巡察使的说法都纷纷附和,并推荐巡察使的人选。 然而众臣提出的人选都被端章甫否决,这些人都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地方小官,能力有限,人品也有待考量。 端章甫想直接从京城官员中选出一个能去担任平城城守的,他问有没有愿意自请去北境的,朝中百官却噤声了。当下北境仍然十分寒冷,万一再和弆狼打仗,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把性命交代在那里,但凡是聪明一些的都不会在此时去北境的。 这时,高靖又出列,徐徐说道:“臣有一个人选。” 端章甫以为高靖要亲自去北境,于是就说道:“若是爱卿打算自己去北境,朕不会准允。” “臣举荐的不是自己,臣年事已高,身体已经不能应付路途的艰辛和北境的寒冷,臣去了反而耽误国事,臣举荐的是高闻道。”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高闻道是高靖的儿子,他眼下是户部郎中,虽然官职不算太高,但京官总比地方上的官员好,而且从郎中到侍郎,再到尚书,也就是个时间的事。这时候,高靖却要举荐他去边关,众人都不理解。 端章甫问:“高闻道是爱卿的长子?” “是,所以臣了解他,他做事严谨,出任巡察使很合适。”高靖不卑不亢,他举贤不避亲,只是就职论人而已。 端章甫想了想,准奏了。 既然有人去北境,其他人便松了一口气,臣子们纷纷附议。 下朝时,两个大臣私下议论,瘦高个大臣说:“和弆狼打了那么多次仗,也没见这个高大人主动提出让北安王自行定夺平城城守的人选,今日他怎么就转了性了?” 另一个矮胖的大臣悄声道:“你是真糊涂,先皇在世时对北境军疑心深重,每次北境军打了胜仗,先皇总是及时派使者去北境传旨,让北安王收兵,唯恐北安王功高盖主。先皇既忌惮弆狼,又担心北安王,他想要让两者互相制衡。高大人自然知道先皇的心意,他若提出让北安王自行选定平城城守的人选,恐怕先皇要怀疑他与北安王是一伙的。” “是这么个道理,”瘦高个摸了摸胡子,又道,“说来也奇怪,我们现在的陛下对北安王怎么就这么信任呢?” “说不定是萧琼去北境查找吴荃的罪证时,北安王帮了什么忙,那时陛下还是皇子,支持他的人极少,但凡有伸出援手的,陛下都记得他们的好处,”矮胖大臣说着叹了口气,“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陛下潜龙时对他好一些呢?” “怎么没有机会?当时陛下和端章祥在朝堂抗衡时,我们但凡站出来为陛下说上几句好话,我们现在岂不是他的股肱之臣了!只是我们没有这份眼力和魄力。” 两个人重重叹息一声,瘦高个又道:“这个高大人真是不简单,我记得当时他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陛下的人,当时陛下势单力薄而二皇子朝中势力很强,这个高大人怎么就知道陛下一定能继承皇位呢?” “兴许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矮胖大臣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道,“那这次我们没有人愿意去北境,他却举荐他的儿子去,是不是也洞察到了什么先机?” “保不准,”瘦高个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是不是也应该毛遂自荐一下自己,去一趟北境?” “只可惜,机会转瞬即逝,错过了就错过了,咱们没有那个福分!”矮胖大臣叹了口气,又说,“不过,北境一行凶多吉少,这泼天的富贵我们不要了。” 瘦高个说:“其实我心里十分敬佩这个高大人,听说他其他几个儿子都在地方任职,只有长子留在京中,此时让眼前唯一的儿子去北境,他真下得了狠心!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他敢让儿子去北境,就比我们这些龟缩在京城的好上万倍,日后他们高家飞黄腾达,我绝对不说他们半个不字。” 两个大臣议论着走出宫门。 第111章 帝王之心,选择信任 不久,高闻道被端章甫召到书房问话。 高闻道说:“臣在户部任职多年,对北境的事有一些了解,北安王治下的城州中,平城是最大的城,北辛城居第二。但是从往年的赋税来看,平城上缴的赋税只有北辛城的三分之二。平城历任城守总是拿着为军中转运粮草作为托词,但是北辛城也为军中转运粮草,而且北辛城条件更艰苦一些,那里的赋税就从未拖欠过。臣觉得,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平城城守是朝廷派去的人,而北辛城的城守是北安王自己挑选的。” “为什么这么说?”端章甫问了一句。 “也许只有真正关心北境的人,才会想着守好这一方土地,而不是在任上混几年后再去别处升官发财。就以吴荃为例,他一到平城就先敛财,然后再利用从平城获得的钱财为他铺路,所以他毫不顾及百姓的生活,也不在意打仗的输赢,盘剥百姓又私扣粮饷,平城在他眼里只是一块晋升的跳板罢了。” “北辛城的城守是本地人吗?” “他祖上是大成西边的贺州,从他父亲那一代起迁到了北辛城,他是在北境出生的。成年后,他从一个小吏做起,一直在北辛城任职,现在担任城守已经多年,从未有过错处。” “按理说,担任多年城守从未出错,他若申请调令,朝廷应该给他升官吧?” “臣查过,他从未申请过调令,而是甘心一直守在北辛城。兴许他怕自己离开后,继任的城守不会同他一样对待北辛城。” 端章甫问道:“先帝曾对北安王重用又忌惮,你觉得让北安王自行挑选城守人选,他会谋反吗?” “北安王自己挑选城守,可能存在军政结盟的情况,但是这样才能保证北境军的战力,抵抗弆狼。至于北安王会不会谋反,臣觉得,北安王的双亲死在沙场上,他们是为守护大成而死的,北安王一定不会违背父母的意志。而北境的百姓和北境军的战士最明白战乱的痛苦,他们应该也不会谋反。” 端章甫点头,他对云怀青有些印象,之前他还是籍籍无名的皇子时,云怀青入京,从不与京城的公子哥们耍酒逗趣,而是常常一个人安静独处。偶尔有射猎的游戏,是云怀青的强项,他也是随意出手,从不争强好胜。也许在云怀青看来,只有守护北境才是有意义的事,京中的繁华都是一些无聊的事情,过眼云烟罢了。 “你去过北境吗?”端章甫问。 “臣幼年时曾经去过一次,那时家父在永安州任职,他曾带我去平城和北辛城游历过,臣也曾去过军中,见过老北安王和王妃。” “他们与传说中的一样吗?”端章甫忙问道,他一直仰慕老北安王云梧,很早年的时候他在京中见过云梧几面,但是云梧看起来与寻常人一样,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与京城的繁华有些格格不入。十几年云梧夫妇战死沙场时,端章甫曾痛哭流涕,他当时尚是皇子,他曾想着以老王爷为楷模,也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 “臣当时去军中时,老王爷刚从战场上回来,臣记得他当时在马上的样子,威风凛凛的。” 端章甫想象着云梧在战场上的样子,那应该是一个豪气冲天的英雄。对于云梧的事,端章甫也了解一些。当年先皇赐云梧封地,云梧可以选择留在京城,成为朝廷重臣享受荣华富贵,但他却选择回到北境,继续忍受北境苦寒,只为守住大成国的北部边境。 云梧走的是一条极其艰难的路,他镇守北境几十年,北境从未失守,即便最终战死,北境也未曾丢失寸土。 端章甫长叹一声:“云梧一生,不愧‘北安’二字。”而当今的北安王云怀青,自幼受教于云梧,十几岁便上阵杀敌,袭爵后更是秉承父亲遗志,尽忠职守,他常驻军中,与士卒同苦乐,近而立之年,忙于军事而尚未娶妻。端章甫觉得,像云怀青这样的人,即便把皇位交到他手里,他也是不会要的。 然而,北安王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异姓王,自然会遭人嫉妒。但是北境安定与否关乎大成的兴衰,而作为君王,他的一念,又会影响到北境的安定。 现在,他已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选择相信北安王。 高闻道散朝回家后,将要去北境的消息通知家人,他的夫人痛哭不已,哀求道:“你在京中任职并无错处,为什么要把你发配到北境去?” “这不是发配,是陛下的恩赏,我去北境做巡察使,这是钦差。” “我宁愿你在京中安安稳稳地也不要你去当什么钦差,”高夫人泪如雨下,“我去求爹爹,让他到陛下那里去说,让你留在京中。” “就是爹爹在陛下面前举荐的我,你去求爹,只能害我被他责骂一顿,”高闻道笑着安慰高夫人,“我只是当巡察使,去巡查北境的政事,我又不去军中打仗,你哭什么。” 高夫人哭得抽抽噎噎地,高闻道又好一顿安慰。 “你去北境要多久才能回来?” “两三年吧。” 高夫人又哭了:“怎么去那么久?你去了北境,我自己在京中可怎么办?” “哪里是你自己,孩子们不都在吗?”高闻道笑着说,他和高夫人两儿一女,全都在京城,“孩子们都大了,一般的小事可以为你解忧;若有你拿不定主意的大事,你就去问父亲和母亲。” “你也知道孩子们都大了,该娶妻的要娶妻,该嫁人的要嫁人,你若留在京中,这些事都要张罗一下了,现在你倒好,什么也不管跑到北境去,把这一大堆事全都留给我。”高夫人埋怨着,拿帕子拭泪。 “年前你不是看了孙府和刘府的两个小姐吗?觉得她们怎么样?” “相貌都很好,据说人品也不错,两个儿子也挺喜欢她们。只是快春闱了,我不想耽误儿子们考试,想着等过了科考再说。” “咱们儿子虽然资质一般,但是勤奋用功,他们两个差不了,你不用多操心。” 说起孩子们的事,高夫人的心绪略微缓解了一下,她擦了擦泪,说:“等揭榜后,若孩子们还争气,我想着先去提亲,如果两家没有什么意见,就先定下亲。” “你想得很周到。” “只是提亲这种大事,你不在京中,只是我去张罗。”说着,高夫人又要哭。 “我奉命去北境,孙刘两家应该能理解。如果他们愿意等,就等我从北境回来后,给孩子们风风光光地办喜事。若他们等不得,好在父亲身体还健朗,他老人家主持着,什么都错不了,到时候你再让岳父岳母和舅兄多操操心。”高闻道柔声安慰着,高夫人这才渐渐地不哭了。 第112章 私自离家,奔赴北境 夫妻二人商量着孩子们以后的婚事,高闻道说:“至于婉宁,我们不图她嫁什么高门权贵,只要婉宁自己喜欢,能真心待她的人就行。” “你说的轻巧,若婉宁真得嫁一个贩夫走卒,你也乐意?” “贩夫走卒怎么了,只要婉宁喜欢就行。再说了,婉宁瞧上的贩夫走卒,也一定不是寻常的贩夫走卒。”高闻道笑呵呵地说,他向来不看重什么家世,他的祖父不过是一个小吏,到了父亲高靖这一代,才渐渐有了起色,从地方州郡做到京官,但是京中权贵云集,他们这样的人家在权贵眼中,又有什么家世可言。 高夫人说道:“我瞧着婉宁这个孩子,对京中的子弟不太热心,她的心思在北安王身上。” “她总共才见过北安王几面呢?”高闻道有些吃惊,“莫非他们有私情?” “你把女儿想成什么人了?”高夫人有些生气,娇嗔地打了高闻道一下,“她的心思单纯,从小就喜欢听云梧和凤栖的故事,所以一心想找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个孩子,有些不切实际。” “孩子嘛,年轻一些,心思不定也是正常的,等大一些就好了。”高闻道安慰着高夫人,又与她交代了许多事。 几日后,高闻道拜别了双亲,又与妻儿道别,带着几个仆役和两辆马车向北境行去。 此时已经是春天,京城一带已经有了春色,但是越往北走,越发寒冷,四周景物也越发萧条。 这一天傍晚,高闻道一行人停在一个客栈休息,吃过饭后,高闻道准备去自己的房间休息,然而在他刚要进自己房间时,却发现自己的一个仆役鬼鬼祟祟地去找小二要吃的。 方才众人刚吃了饭,怎么又要吃的,难道是没有吃饱?高闻道看那个仆役鬼鬼祟祟的,于是就躲在暗处观察。 只见那个仆役偷偷拿了饭去了一个房间,就在房门打开时,高闻道冲到门口,他看见房间里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穿着自家仆役的衣服,但是身体娇小,显然不是男子。 再定睛一看,那两个人就是高婉宁和她的丫鬟翠竹。 “你们两个怎么跟到这里来了?”高闻道大吃一惊,厉声责问。 仆役一见高闻道,赶紧跪下磕头,乞求道:“老爷,是小姐逼着我这么干的,求老爷不要责罚我。” 高闻道向来是和气的,但是现在却怒火中烧,他一脚踢倒仆役,又打了高婉宁一巴掌,责骂道:“你瞒着我偷偷跟到这里,你母亲找不到你,岂不是要急死?” 高婉宁有些委屈,她捂着脸哭道:“我临走时给母亲留了书信,我说来找爹爹了,让她不要担心。” “书信放哪里了?” “就在母亲的枕头下面,母亲晚上睡觉时一定能发现书信。” “混账东西,你母亲找不到你,还能安然入睡吗?只怕她连枕头都不曾沾过!”高闻道骂完高婉宁,赶紧找来仆役中最老实可靠的,对他说,“你现在赶紧往家送信,说小姐在我这里,让夫人不要担心。” 仆役领命离开。 高婉宁说:“爹爹打算留下我了?” “让你自己回去,你定然会再乱跑,不如就跟着我吧,但是我告诉你,你若再这么胆大妄为,我决不轻饶!”高闻道瞪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吓人,他转头又责问丫鬟翠竹,“你不好好劝着小姐,反而跟着她一起闯祸,你这顿打是免不了的!” 高闻道见屋里有一块木头板子,便顺手抄过来,他让仆役抓住翠竹的手,结结实实地打了翠竹十几板子,直打得翠竹哀嚎不已,等打完了,翠竹的手掌已经肿得跟馒头一样了。 对于给高婉宁送饭的仆役,高闻道也不放过,狠狠打了十几板子才罢休。 然而对于高婉宁,高闻道还是不忍心打,只是责骂了一顿。 当天夜里,翠竹疼得睡不着觉,高婉宁不敢去找高闻道,便拿了些散碎银子给小二哥,让他去买了些药膏给翠竹敷上。 然而,翠竹还是疼得难受,高婉宁心里难过,也没怎么睡着。第二天,高婉宁和翠竹都蔫蔫的,高闻道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心里也有几分不忍,又开始哄劝。高婉宁趁机要了些银子,然后带着翠竹去买了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对于儿子,高闻道一直要求严苛,但是对于女儿他却十分溺爱,这才让高婉宁有时做事不知轻重。 之后的路程,高婉宁没有再惹出什么乱子,这一行人又走了七八天终于赶到了北辛城。云怀青早就收到了高闻道要来北境的消息,等高闻道快到北辛城时,云怀青和贺崇义提前在城守府门口等着。 不多时,他们看到两辆马车从北辛城主街徐徐行来。高闻道的马车虽然十分简单,但毕竟是京城的样式,城中百姓看着十分新鲜,就聚集到路旁看热闹。 高婉宁掀起马车的帘子向外面望,北辛城人群中就发出一阵惊呼声,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美艳动人的女子——十八九岁模样,青丝如墨,面若凝脂,唇若朱丹,真像是从画里走出的美人。尤其是高婉宁身上自带一种帝都的贵气,这是北辛城的女子身上都没有的。 翠竹笑道:“小姐,你看这些人,都在为小姐的美貌而惊呼呢!” 高婉宁轻蔑地笑了一下,这些人对她的赞美她毫不在意,她问翠竹:“你说王爷见了我会高兴吗?” “哪里会不高兴,只怕会乐坏了吧,小姐可是专门从京城来看他的。” 两个人说着,马车停在了城守府门口,高闻道下车后,一见云怀青忙上前笑道:“没来北境之前,原本以为这里天寒地冻荒无人烟的,没想到北辛城居然十分繁华,可见,王爷勤于政务,精于治制。” 云怀青笑道:“北辛城中的政务,主要是贺城守操劳。”说着,云怀高向高闻道引荐贺崇义。 三人客套寒暄后,云怀青发现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两个人,那是高婉宁和她的丫鬟。 高闻道叹息道:“我到北境来,小女不放心,非得跟着,而且她也想见识一下北境的风土人情,以后怕是要给王爷和贺大人添不少麻烦。” “高大人客气了,”云怀青笑着对高闻道说,但是却不去看高婉宁。 第113章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北辛城中的大小官吏都在城守府里候着,高闻道略微整理了一下官帽,和云怀青、贺崇义一起进了城守府。而高婉宁见云怀青不理自己,心里闷闷不乐,翠竹忙劝道:“王爷要忙正事,还不方便和小姐见面,小姐不要着急。” 高闻道进府后,先宣了圣旨,代皇帝慰劳北辛城的大小官员,并说明了平城城守的事。之后将圣旨交给云怀青,笑道:“陛下的意思,王爷已经清楚,平城城守人选由王爷自行裁定。” 云怀青接旨后,请高闻道在最高位坐了,他和城中官员坐在下首。高闻道询问了城中的政事,又问了不少军中的事。而高婉宁和翠竹则被领到了后堂等着。 贺崇义的妻子听说高闻道带着家眷来了,赶紧出来招待,又上茶又上果子,高婉宁与贺夫人略微客气了一番,但是她见茶水的颜色不醇厚,果子看着也有几分寒酸,心里有些嫌弃,便只是笑着应付贺夫人,和她说上一两句,对于茶果一点儿也没动。 高婉宁在后堂等了一个多时辰,前堂的议事终于散了。云怀青和大小官员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定了宴席为高闻道接风洗尘,为了陪高婉宁,贺崇义让她的妻子也一并去。 高闻道对于官场上的应酬虽然不是十分熟练,但向来也是不怵的,尤其是当下的官员里,除了云怀青的身份尊贵一些,其他的官员全都是他的下级。他和蔼可亲,在席间谈笑风生,其他官员也很放松,大家十分融洽。 而高婉宁不便与男子同席,她和贺夫人在另一个阁间,但是两个人说话全然不投机,席间的菜也不合胃口,不是太过清淡,就是太油腻,这让高婉宁简直就是受罪。她是奔着云怀青来的,但是到了北辛城后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与她的想象全然不同。 现在高婉宁很不理解云怀青,以云怀青的战功完全可以回到京城当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为什么还要在北境受这样的苦。 终于挨到了酒宴结束,云怀青和贺崇义送高闻道和高婉宁回城守府。 高闻道问:“平城城守想必王爷已经有人选了吧?” “现在的代城守是秦游中,他暂代期间平城还算治理有方,而且他对于军中事务也已经熟悉,我有意推荐他。” “只要是王爷用着顺手的人,尽管任命就是。当下北境不太平,能抗击弆狼是最主要的事,听闻近来又有弆狼人犯边。” “前几日来犯边的是弆狼的一个小部族,但是栗贞皇族最近蠢蠢欲动,北境很有可能要有一场大战,高大人此时来北辛城,多少也是有几分风险的。” 高闻道哈哈一笑:“我既然敢来北境,就不怕风险,而且有王爷这个战神和北境军的神兵,我定然是不会有危险的。” “高大人谬赞了。”云怀青客气了一句。 高闻道又说:“陛下对王爷十分信任,王爷若是能将弆狼一举击溃,永葆北境太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到时候不用说荣华富贵,无论王爷要什么,陛下都会答应的。” 云怀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高闻道赶紧让高婉宁过来,笑道:“婉宁,你还没有拜见王爷呢!” 高婉宁终于高兴了,她对云怀青盈盈一拜,亲亲热热地喊云怀青“云哥哥”。 云怀青回了一礼,但是脸上没有多少笑,对于高婉宁的称呼,他不想接受。 高闻道赶紧赔笑:“我这个女儿被我宠坏了,调皮地很,请王爷不要介意。我对北境不太熟,还烦请王爷多多照顾。” “我会安排人保护高姑娘周全,高大人放心。” 贺崇义问了一句:“不知大人此次到北境,打算下榻何处?我好去安排。” “但凭城守大人安排。”高闻道脾气好得很。 贺崇义尚未答话,高婉宁笑道:“若是方便,我想住在王府里,我想知道英勇神武的云哥哥平时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毕竟来一趟北境不易,如果不能学些东西,岂不是辜负了这一路的风尘。”高婉宁的声音柔软又清脆,带着几分天然的骄矜与贵气。 “这——”贺崇义看了一眼云怀青,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府中也有客房,若是大人和小姐不嫌弃尽管住下,我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云怀青淡然道,“只是,我不常在府中,而且我不过是个荒莽武夫,也没什么东西可学。” “云哥哥,你平日在哪里的时间多一些?” “在军中。” “我从未去过军中,不知能不能也去——”高婉宁的话未落音,高闻道赶紧打断,又劝道:“军中岂是你个女孩子家去的地方,不要胡闹。” 贺崇义忙笑道:“北辛城里的风土人情也有几分可看可赏的,若是高小姐不嫌弃,贱内可以为高小姐做向导。” 一听又要贺夫人陪着,高婉宁赶紧摆手。她拉住高闻道的胳膊,笑道:“爹爹,我们现在就去王府吧,我想看云哥哥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云怀青和贺崇义陪着高氏父女从城守府到了王府,高闻道说了一句“叨扰了”,云怀青笑道:“高大人不用客气,府里有管家,但凡有什么需要,只管对他说就行。”说着,云怀青喊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叫阿义。 阿义对着高闻道和高婉宁行了一礼,笑道:“我带大人和小姐去看一下客房。” 高闻道说了一句“有劳”,便随着阿义去了,高婉宁想留下来陪云怀青,但是高闻道却喊她一起去,高婉宁不得不跟上,她三步两回头地看云怀青,对他恋恋不舍。 待高氏父女走远了,贺崇义对云怀青拱手笑道:“多谢王爷为我解决了难事,原本以为他们会住官驿或者府衙,还要再修缮一番的。” “他们在这里住着,倒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比官驿府衙安全些,这样你我也能免去不少麻烦。不过,我在府中时间不长,你可以经常来陪陪这两位。” 贺崇义应下,又道:“这个高小姐像是专门为了王爷而来,王爷不多陪陪吗?” 云怀青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贺崇义也不再多言,便先回了府衙。 云怀青只在府里住了一日,便又奔赴军中,最近弆狼那边蠢蠢欲动,根据探子的消息,弆狼新封了太子,而这个太子急于建立军功巩固地位,很有可能会攻打北境。 第114章 冤家路窄,南汀相逢 再说岐英这边,她白天赶路,夜里住店,一路奔行,总算到了南州境内。她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自己的家乡了,不如去南汀看一看。 此时南汀已经草长莺飞,春意盎然。然而离家越近,岐英的心里反而越加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的家变成什么样了。 穿过街巷,走过街市,岐英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岔路口。路口的柳树已经泛绿,柔软的枝条在风里摇摆,像是在送人远行,又像是在迎接归人。 岐英放慢了脚步,走到自家院前,岐英发现院门紧闭着,上面的锁早已锈迹斑斑。绕院的篱落已经倒了一半,被人硬生生踏出了一条路。岐英没有钥匙,即便是有,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应该也打不开了。 不过才几年的时间,她的家已经破败不堪了。 正叹息伤心着,院子里忽然发出声响,岐英一惊,顺手去摸腰间的短刀。 这时,从岐英家的宅子里走出几个乞丐,他们伸着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见阳光正好,乞丐们便找了个向阳的柴垛躺在上面懒懒地晒着太阳继续睡觉。 一个乞丐斜睨着眼睛看了看岐英,觉得岐英很奇怪。但是乞丐什么也没说,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岐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马拴在门口,踩着篱落进了院子。 正堂的门开着,这里是端白庸会客的地方,但是现在里面的桌椅早已破损不堪,几个乞丐躺在地上的草垫子上。见了岐英,一个乞丐伸出手,习惯性地乞讨。 岐英没有理他,她愣怔怔地走到别的房间。 不仅正堂住着乞儿,岐英与她父母的房间也被人占了,旧日的书架上堆满了一些破烂的碗碟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书籍被扔的到处都是,还有几本已经被揉成一团团的废纸,堆在一个角落里,上面满是污物。 端白庸喜好古玩,之前收集过一些,现在这些古玩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岐英悲从心生,这里不知道被多少人洗劫过,值钱的东西早就没了踪影,宅子也成了乞丐们过夜的地方。 眼泪涌出来,岐英不敢再多停留,忙跑出了院子。 家已经全然败落,骨肉也离散,岐英心中的悲痛难以自抑,她不忍心在原地停留,赶紧牵上马离开了旧宅。岐英想去郡里买些干粮,她牵着马在街上缓缓地走,来往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能认出她,不仅是因为岐英的相貌有了些变化,更是因为街上往来的都是岐英不曾见过的人。 岐英感觉到,南汀郡与先前也不一样了,路旁的铺子也关了一半,看起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外乡人很多,而且大多都是身形魁梧的男子,很少看到女子和小孩子。 岐英买了些干粮,经过郡守府时,她随意地瞥了一眼墙上的告示,有几张是寻找失踪人口的,其中一个男子的画像岐英看着眼熟,那个人叫丁庄,是岐英小时候的玩伴,已经失踪了数月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岐英又看了几个告示,忽然看见通缉端白庸和端杨氏的布告,岐英忙低下头走开。 郡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全然没有往日的安宁。岐英牵着马准备离开,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之声。街上行人忙向两边散开,岐英被人挤着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 巷子里很窄,而且马受了人群的惊吓,有些躁动,岐英赶紧骑上马背,拉紧缰绳。 她骑在马上,看得很远。这时,几十个侍卫带着刀拥着一顶轿子行过来。 岐英在来的路上早就听说了,新君的弟弟端章祥被封了广宁侯,封地是南州,南汀自然也是他的属地。 见到轿子出行的气势,岐英只当这是端章祥。 然而轿子从巷口前经过时,岐英见轿帘半卷着,便望过去,没想到这一望,竟将她骇住了,轿子里的人看起来很像石悫。 岐英只当自己看花了眼,忙揉了揉眼睛。 轿子里的人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种高傲自得的神情,这种神情岐英非常熟悉。 “这是什么大人物?”岐英问了问身边的一个男子。 “据说是广宁侯的一个贵客,有钱的很,好像是姓石。”那个男子艳羡地看着轿子从眼前经过。 兴许是男子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轿子里的人轻轻掀起轿帘,高傲又散漫地向外瞥了一眼,就在此时,岐英和轿中人的目光交汇了。岐英眼里是惊讶和愤恨,而轿中人的目光却是散漫的,他的目光从岐英脸上滑过,又毫无波澜地滑走。 这次岐英看清楚了,轿子里的人就是石悫。 岐英只觉得身上一凉,往日噩梦轰然从头顶砸下来,一种混合着恐惧与恨意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先前在棠番煎熬的每一个日夜都深刻而清晰地从脑海里涌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棠番太子石悫居然会出现在南汀郡。 轿子走远了,街上的行人又逐渐活动起来,岐英骑着马从巷子里走出来,向着轿子远去的方向追过去。 见轿子转进了一个高墙耸立的宅子,岐英装作无意地从宅子前走过,朱门上的匾额刻着几个鎏金的大字“广宁侯府”。 广宁侯端章祥! 石悫去的地方是广宁侯府,他与端章祥联手了吗?岐英心想。她在宅子附近转了一圈,又绕回到宅子门口,这处宅院看起来守卫森严,肯定不能擅闯。 知道了石悫就在南汀,这省去了岐英很多麻烦。她骑着马到了主街上的一家客栈,要了一个靠窗的房间,之后便守在窗子前远远看着广宁侯府外的动静。 过了很久,石悫的轿子从府里出来,又按照来时的路回去。岐英出了客栈,在轿子后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 转过几条街巷,轿子进了另一个高门大户。岐英走到近前看,宅子门匾上什么也没有。她在附近又潜伏了很久,一直没有再见到轿子出来。她心想,石悫大概就住在此处吧。 第115章 夜探石府,被人偷袭 岐英跟踪到石悫所在的府宅时,天光大亮着,她不方便探查石悫府宅的情况,只好先回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岐英见到一个拉弦胡的老人正靠在路边的一棵柳树下晒夕阳。这人岐英之前便认识,她摸了摸身上,还有不少铜板,便凑到老人身旁,问道:“老汉,最近郡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老人睁开一只眼,扫了岐英一眼,问:“外乡人?” “也不算是,之前对这里很熟,只是到外面过了一阵,刚回来。” 老人狡黠地一笑:“一件新鲜事,五个铜板,怎么样?” “好,你先说说第一桩新鲜事。”岐英拿了五个铜板放在老人跟前的破碗里。 敞开随身带的葫芦,老人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便拉起胡弦,悠悠唱到:“天上下雨地上流,河面上飘不起大石头。白日里空山不见人的影,到夜里魑魅魍魉把财宝偷。” 唱了几句,老人放下胡弦,笑道:“第一桩新鲜事说完了。” 岐英起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她皱眉想了一会儿,南汀郡周围也就一个铜锈山算是山头了,老汉唱的应该就是铜锈山的事。白日里空山不见人的影,晚上魑魅魍魉偷财宝,这铜锈山里有什么宝贝吗?岐英忽然想到,石悫一直在寻找一张藏宝图,难道他藏宝图上标示的寻宝位置在南汀吗? 岐英琢磨了一下,她不知道石悫和端章祥为什么勾结,也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但是岐英隐隐觉得石悫恰好在此处停留,应该与寻宝图有关系,否则他来南汀干什么? 岐英又拿了五个铜板,仍然放进了老人的碗里,道:“你说第二桩事吧。” 老人又悠悠唱道:“庄稼汉丢了三分地,樵夫不再找断树桩,屠户离了切肉的板,书生不再上学堂。只待二郎神带着天兵天将,斩断这些银样蜡头枪。” 听完老人的唱词,岐英细细一琢磨,这各行各业的都丢了本职,现在南汀又感觉乱糟糟的,她心里一惊,这南汀怕是要有动乱了。 老人放下胡弦,笑道:“还想听吗?得再付钱。” 岐英又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残口碗里,这时从远处走过来几个差役,其中一个骂了声“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就一脚踢翻了残口碗,里面的铜板滚得到处都是。 老人忙爬着去捡拾铜板,一个差役见老人的样子滑稽,奸笑一声,要去踢老人的屁股,岐英忙挡在老人身前,飞起一脚正好与差役对踢了一下,差役身子不稳,往后踉跄几步。 “唉,来了个不怕死的?”差役说着就要拔刀。 忽然飞过来一块石子,正打在差役手上,差役吃痛,手里的刀又落回刀鞘里。他张口大骂:“哪个王八蛋偷袭本大爷?” 又是一块石头飞过来,差役的头被砸出了个包。差役气急败坏地转悠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偷袭的人在哪里。 “是谁偷袭本大爷,快给我滚出来!”差役气得跳脚。 岐英眼尖,发现路旁的一个茶馆里坐着一个茶客,那人一只手端着茶碗,若无其事地喝茶,另一只手却又从桌子下面弹射出一枚石子,正中差役的头。 差役“哎哟”一声,四下转着去找,却什么也没发现。 “见鬼了!”一个差役往后退了几步,又狠狠地对老人道,“别让我再看见你!”说完,差役们赶紧离开。 老人捡起铜板,叹道:“我不过是拉个弦,唱个曲。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 岐英扶他起来,从钱袋里抓了一大把铜板全都递到老人手里,安慰道:“今日你是受了我的连累,你先回家去吧,免得他们再找你麻烦。” 老人接过钱道了谢,悄声道:“看你是个好人,便告诉你实话,这里要打仗了,你尽快离开吧。” “是广宁侯要谋反吗?”岐英问了一句。 老人摇头道:“是谁要谋反我不知道,但是无论是谁,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穷苦人。你尽快离开这里吧,别受了连累。”说完,他拿着胡弦蹒跚地离了主街,不久就看不见身影了。 岐英再去看那个茶客,那人也正瞧着岐英。这个茶客长着一脸大胡子,鼻子很大,眼睛还算漂亮。岐英在茶客对面坐下,轻声道了句谢。 茶客对于方才出手的事只字不提,而是笑问:“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汉能知道很多事情吗?” “他腿脚不好,嘴巴和耳朵却好用,是当地有名的包打听,南汀郡的新鲜事没有能躲过他的。” 茶客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你对这里很熟吗?” “不熟。”岐英忽然意识到不能暴露了身份,于是矢口否认。 茶客也不追问,他起身付了茶钱,又对岐英说:“姑娘若是路过此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里要出乱子了。” “你也是过路的?”岐英回问一句。 “我嘛,也算过路的。”茶客说完就走了。 岐英回了客栈后,吃了些东西就一直在等天黑。 到了夜色比较浓时,岐英换上夜行衣,带上短刀悄悄去了石悫的府宅,今夜她要探一探石悫的府宅。 岐英从府宅后门附近的墙上翻过去,潜入了府宅的后院。 后院停着几辆车,还有一乘轿子,马厩里亮着油灯,几匹马在悠闲地吃着草料。与马厩相对的房间里亮着灯,里面有人在说话。岐英打量着周围,猜测房间里的人大概是石悫的马夫和抬轿的人。她悄然无声地穿过后院,准备去前院。 这时,有几个持矛戢的侍卫往这边走过来,岐英赶紧又闪回到后院的墙角处,等侍卫们巡逻过去后,岐英又到了前院。 前院十分宽阔,四处点着火把,把院子照得十分明亮。院子三面都是高大宽敞的房子,房子里都亮着灯,岐英不知道哪一间才是石悫的房间。 风渐起,院子内外的树枝晃动,将院子里的火把吹得焰火摇动。趁着光线摇摆不定时,岐英跃上房顶,准备掀开房顶的瓦片查探屋子里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粒石子打在岐英的腿上,她猛然一惊,顿时警觉地看着周围。也就在此时,岐英听到了弓弩的机关被扣动的声音,一支短箭冲她飞过来,岐英顺势从屋顶上往下滚,短箭“铮”的一声射中瓦片。 第116章 英雄救美,缘份匪浅 岐英在屋顶上换了个位置,不敢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她悄然观察着周围,寻找弓弩手的位置,弓弩手应该是在高处。 石悫的院子里,有一个高高的阁楼,那里没有灯火,十分黑暗,岐英觉得弓弩手就藏在阁楼上。 正想着怎么躲过弓弩手的进攻,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鸣叫,继而一片火光绽开,照亮了大半个天空,而伏在屋顶上的岐英也暴露在火光之下,一览无余。 就在这时,弓弩手又发动了进攻,岐英用短刀一挡,短箭刚好射中刀鞘,箭头登时断了。但是第二支箭接着飞过来,擦着岐英的肩头飞过去,岐英觉得肩头一痛,脚下顿时失了平衡,从屋顶上滚下去。 岐英尽量控制着身体的平衡,但是跌落时还是扭了脚。她一瘸一拐地往高墙下跑,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岐英听到了石悫的声音,“怎么回事?” “上面有两个刺客!”一个女人喊道,“一个刺客已经被射中了,应该跑不远。”这应该是那个弓弩手的声音,她的声音岐英听着十分熟悉,但是她也来不及细细琢磨女子究竟是谁,她得先离开这里。 岐英想翻墙而出,但是肩膀很疼,身体也渐渐有些松软,她拼尽全力往外一跃,勉强翻过高墙,但是落地时岐英却没有了任何平衡,她觉得身体重重地往下落。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冲岐英奔过来,他一下接住了岐英,背起她消失在夜色中。 岐英觉得昏昏沉沉的,大概是刺中她的箭头上涂了迷药。在意识还算清醒时,岐英从腰间的药囊里摸出几粒解毒的药丸吞下去。 之后,她觉得黑衣人一直在奔跑和跳跃,又一次腾空而起后,黑衣人稳稳地跳进一个院子。 之后,岐英觉得自己进了一间屋子,但是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黑衣人对屋子的陈设十分熟悉,在黑暗里,他准确地把岐英放到椅子上。 不久,黑衣人点了灯,屋里亮起来。借着灯光,岐英看清了黑衣人的样貌,那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眉毛很浓,鼻子很大,只有眼睛还算漂亮。 “你是那个茶客?”岐英认出那人来,白天差役找她与拉胡弦的老人麻烦时,就是这个茶客暗中帮忙,用石子击退了差役。 “对,我们白天见过,”黑衣人笑着说,“不过,你不听话,我让你尽快离开南汀,你却跑到那个府邸的屋顶上,我用小石子提醒你快离开,你又不听,你这个人还真是执拗!” 岐英仔细打量着黑衣人,觉得他的样子十分陌生,但是声音听着却有几分熟悉,尤其是黑衣人说岐英执拗时的样子,像极了云怀青,岐英的心猛然一跳。 “你是什么人?”岐英问了一句,她仔细瞧着黑衣人,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否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最终她没想起来。 黑衣人没有回答,仍是笑着,但是他的眼睛在笑,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像是戴了一张面具。 “你易容了?”岐英问,“我听着你的声音很熟,但是我认不出你。” 黑衣人仍旧是笑:“我们也算是故人吧!” 岐英的心又猛然跳起来,她站起身走近黑衣人,伸手去摸黑衣人的脸。 黑衣人没有反抗。 在黑衣人的脸颊和耳朵相接处,岐英摸到了一张假脸的边缘,她轻轻一揭,一张薄薄的假面被取下来,露出了假脸后面的脸。 “萧琼!”岐英惊呼一声,眼中的期待也瞬间消失了。 “怎么看起来有点失落呢!”萧琼笑着问,“好歹我们也算是故人,而且我还救了你,见了我,你不应该高兴吗?” 岐英忽然觉得扭伤的脚踝很疼,忙扶着椅子坐下。 “你怎么到南汀来了?”岐英问。 萧琼笑道:“我到这里来不稀奇,反而是你,松乔堂的小学徒跑到南汀来才稀奇。” 岐英不说话了,她解下腰间的药囊,从里面拿出伤药来,对萧琼说:“我要治伤,你回避一下。” “肩膀上的伤你自己不好处理吧,需要帮忙吗?” “多谢,但是不用。” 萧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出门,把房门带上。 岐英解开衣服,查看肩头的伤,幸亏衣服比较厚,所以箭头只是从肩膀上擦破点皮,但是就是这点小伤,却让箭头上的药迅速地发挥作用,若是她完全被箭射中的话,岂不是当场就要死掉了。 在伤口上抹了药,岐英穿好衣服后说:“你可以进来了。” 萧琼就在门口等着,听到岐英的声音,他笑着推门进来。 岐英问:“你怎么总是笑,有那么高兴吗?” “我是觉得我们有缘,在北境遇上你,在南汀也能遇见你,这天南海北的,缘份很深。” “但是每次遇见你,我就紧跟着遇到危险,这可不像是好缘份。”岐英淡淡地说了一句,在北境时,萧琼查看她的刀,接着就有弆狼细作刺杀她。 萧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不过每次我都能救你于危难之间,这也不算是坏缘分吧!” 岐英不想再跟他讨论缘份的事,直接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跟你一样。” “你知道我去那里的目的?”岐英反问一句。 萧琼笑了笑,却没说话。 “你想诈我?”岐英抬手就要打萧琼,萧琼往后一闪,笑道:“小心你的伤。” 岐英肩膀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她扭了脚,身体一动脚也跟着疼了一下,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你的脚受伤了,需要医治一下。”萧琼说着去抓岐英的脚。 “唉,你怎么这样,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岐英赶紧搬着脚躲开萧琼,一动,脚又疼了一下。 萧琼这会儿不笑了,他说:“你的脚扭伤了,如果不正一下,也许以后会变成瘸子。” “变成瘸子我也不让你给我治伤,我有药,自己会治。” 萧琼忽然抬手点住了岐英的穴道,“你忍一忍”,他说着抓住岐英的脚,手上一用力,岐英感觉到一股酸痛从脚底一直传到头上,紧接着脚踝处轻松不少,方才扭伤的脚已经正过来了。 第117章 潜入深山,探查秘密 萧琼给岐英的脚踝处抹上跌打损伤的药膏,觉得没有问题了,他解开岐英的穴道。然而岐英一抬手,给了萧琼一巴掌。 “你怎么又打我?”萧琼捂着脸,“我可是在给你治伤。” “你为什么点我穴道?”岐英的脸涨红了。 “我不点住你,你怎么会让我给你治伤。不治伤,万一以后瘸了怎么办?” “我瘸不瘸,跟你有什么关系?”岐英瞪着眼睛,她现在知道萧琼是好心,但是方才萧琼点住她穴道时,她心里很害怕,她不喜欢这种身体不由自主的感觉。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萧琼也有些生气了,“早知道你这么刁蛮,我就不救你了。” “我也没有求着你救我。”岐英瘸着腿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萧琼又上前拉住她。 “我去哪里,不用你管,”岐英甩开他的手,“你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岐英气呼呼的,见她生气,萧琼反而不气了,他笑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刁蛮一些,但是还挺可爱的。” “你——”岐英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琼笑道:“现在外面一定都是抓刺客的官差,你还是不要出去了。” “你不让我走,我偏要走。”岐英说着又准备走。 萧琼笑道:“好,好,你走吧,我不拦你。” 他这么一说,岐英反而不走了,她说:“凭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走,我偏不走了。”岐英瘸着腿,又回到椅子上坐下。 萧琼笑着在岐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说:“现在我们谈正事,你为什么去那个府邸?”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如我们交换消息,我说一句实话,你也说一句实话。” “可以,你先说。” 萧琼没有反对,他想了想,说:“我知道那个府邸里住的是什么人,我去是想找他做坏事的证据。” “我也知道府邸里住的是什么人,我也是想找他做坏事的证据。”岐英的话和萧琼的几乎一模一样。 萧琼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说的也是实话。” 萧琼摸着下巴笑了笑,这些日子他摸下巴上的假胡子已经习惯了,他又说:“这个人和现在的广平侯有勾结。” 岐英看着萧琼,思量了片刻,说:“这个人与先前的三皇子也有勾结。” 两个人都不肯把消息全都透露出来,就这样遮遮掩掩地相互试探。萧琼笑了笑,说:“算了,我把实话告诉你,你也要把实话告诉我。” “可以,你先说。” 萧琼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查找广平侯谋反的证据。最近他在南州招兵买马,随时准备要谋反。就目前查到的情况来看,广平侯招兵买马的银子是这个棠番太子石悫给的,石悫给他银子,然后换取在南州自由行动的权利,石悫最近在南汀一带活动,像是在找什么宝贝。所以今夜我去石悫的府邸是想看看能不能获取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萧琼算是和盘托出了。 萧琼说的,岐英已经猜了个大概,不过出于信息的交换, 她说:“石悫一直在大成寻找一张藏宝图,我猜测这张宝图他已经找到了,而且宝藏的地点就在铜锈山。” “我记得你的身份是松乔堂的一个学徒,”萧琼眨巴着眼瞧着岐英,“这些事情我都不太清楚,你怎么会知道石悫的这么多事?”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岐英十分严肃。 “你告诉我,我今晚就收留你。” “不用你收留,我现在就走。”岐英说着又站起来,准备瘸着腿往外走。 萧琼忙拉住她,笑道:“你不说,我就不问了,怎么就生气了呢!算是我错了,今晚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就行。” “住在你这里行吗?”岐英瞧着萧琼,满是不放心。 “你睡觉时把门关好,我去另一间屋子。” 岐英打量着那扇破旧的门,萧琼一掌就能把门拍碎吧。 “这扇门防君子,不防小人。你放心,我是君子。”萧琼笑着走出去,又给岐英把门关上。 萧琼在门外说:“既然我们的目标几乎一致,我们可以很好地合作。” 岐英身上的伤,过了一宿好了很多,尤其是她脚踝的伤,几乎感觉不到疼了,看来萧琼给人治伤也有些手段。 一大早,萧琼就上街买了一些包子,此时他又戴上了假脸,仍旧是胡子拉碴的样子。 岐英问道:“你为什么易容成这个样子?” 萧琼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我觉得这个样子显得很粗犷,挺不错的,你不喜欢吗?” 岐英不理他,萧琼又凑过来问:“你喜欢我什么样子?” “你什么样子我也不喜欢,”岐英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问,“外面什么情况? 萧琼道:“这个石悫仗着有广宁侯,实在是嚣张,昨夜他的人在南汀的客栈大肆搜查,幸亏你没回去。” 岐英继续吃着包子,没有说话。 “今天我打算去铜锈山一带看看,你去不去?”萧琼问岐英。 “去。”岐英也很想去铜锈山看一看,她想知道石悫苦心积虑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骑马出去。街上乱哄哄的,岐英和萧琼并不招人眼,两个人很顺利得出了郡城,往铜锈山去了。 铜锈山岐英熟悉地很,自小她就经常在这里玩。此时的主路已经被侍卫把守住,所有的人都不允许进山。 “除了一条主路,还有很多入山的小路,你跟上我。”岐英选了一条最不起眼的路进了山,走到实在找不到路的时候,她下了马,在一片隐秘的树林里栓好了马,和萧琼悄然往山里摸过去。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呢?”萧琼轻声问。 岐英没有回应,她示意萧琼不要说话。此时,山里悄然无声,寂静地有些不寻常。忽然,山林中传来“铮”的一声钝响,同时,林子里飞出一群鸟,像是受了惊吓,山里似乎有人。 萧琼的神色也紧张起来,他不再说话,随着岐英悄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不多久,他们听到隐隐的人声,两个人忙躲到一片长青的灌木后面。 林子里走过来几个男子,他们一张口,岐英就听出了他们的棠番口音。 一人道:“山路被封住了,怎么还有人上山。” 另一人道:“总有不怕死的漏网之鱼,先去看看,兴许是个壮汉,抓起来干活也很好。”两人说着,从岐英和萧琼藏身的灌木旁走过,往林子的另一边去了。 第118章 混入山洞,成为苦役 岐英和萧琼悄然跟上,发现那两人到了几棵树下停住。岐英往上看去,两树之间挂着一张网子,网子里面的人正扭力挣扎着。但是网子紧紧地缠在他身上,他挣扎了许久,也没有效果。 一个棠番人说道:“这个人看起来倒有几分蛮力,兴许能干活。”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短弩弓,冲着网子里的人射了一箭,网子里的人闷哼一声,又挣扎了几下后,便不动了。 “麻药够不够?要不再来一箭?” “也差不多,制这个麻药费时费力的,将就用吧。” 另一个人去解栓网子的绳子,把人从树上放下来,嘴里还嘟囔着:“南汀这里的人都太弱小了,你看这个男子矮墩墩的,跟女子身量差不多。” “虽说男子矮了些,但是女子身量小却是好看的,你不知道,几日前我到郡里去,看到一个女子很有几分姿色的,”说着,棠番人声音又低下去,“我把那个女子堵到一个巷子里,本来想尝尝这南汀女子的滋味的,没想到那个女子还挺厉害,不仅跑了,还抓了我几下,到现在我脖子还疼,是不是南汀的女子都会些功夫呀,不好对付!” “你也不想想,之前去和亲的那个大成公主就是南汀人,她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被训成了杀手,你可不要小瞧了南汀的女子,小心在她们身上吃亏!” “别乱说,小心被太子听见,要你的脑袋。”一个棠番人压低声音,“殿下现在不让提先前太子妃的事。” “唉,说来也怪,太子殿下本来对那个和亲的公主嫌恶地很,最近喝醉了酒却总念叨她,还哭过一次。” “我说你的脑子就是不开窍!”另一个棠番人解释道,“这个太子妃就是南汀人,兴许她本来就知道这铜锈山的秘密,你说,殿下守着一个活宝贝不珍惜,反而被大成的三皇子和二皇子耍得团团转,如果是你,不得懊悔吗?殿下心里肯定想着,若当初对太子妃好一些,一定不会走这些弯路。” “如果是我,肯定也悔不当初。”两个棠番人解下了网子,又把陷阱重新布置了一番,然后一起拖着网子里的人往山里走去。 萧琼对棠番人的话也听得真切,他正努力回忆着那个和亲公主的样子,忽然看见岐英的手紧抓着地上的野草,她的神情有些紧张,脸色有些发白。 “你没事吧?”萧琼低声问了一句。 岐英这才回过神来,她渐渐松开手,脸色也逐渐变得正常。“我们跟上去。”岐英说完悄然跟在那两个棠番人后面。 萧琼疑惑地看着岐英,猜测她的身份。见岐英走远了,萧琼赶紧跟上。 行了一段,一个棠番人骂道:“这人身量不大,倒是很沉,真是累死我了。” 另一个道:“我们去砍几根树枝,把他放到树枝上拖着走轻松些。” 两人离开去砍树枝,萧琼说:“我去把那人救下来,然后顶替他上山。” 岐英还没来得及阻拦,萧琼已经跃出去,他一面注意着两个棠番人的动静,同时,把男子的外衣脱下来,费力地把他推到草窠里。 在两个棠番人回来之前,萧琼已经穿好了那个被拖拉了一路的男子的衣服,躺在地上。 两个棠番人把树枝条略微一捆,把萧琼往上面一放,又继续拖着往前走。 其中一个道:“别说,这样真是轻松许多。” 中途两人坐下休息了一阵,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岐英在身后悄然跟着,转过一条山路,岐英见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外有几个棠番侍卫在把守,两个棠番人同他们说了几句话,拉着萧琼进了山洞。 岐英打量了周围的环境,这是她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但是她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山洞。仔细回忆了一下,她才发现,先前这里有一块大石头,她小时候还经常在石头上爬上爬下的,没想到石头后面居然是个山洞。 两个棠番人和萧琼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洞口,岐英却犯起愁来,她要怎么样才能混进山洞中呢? 萧琼进洞后,一个人在他的脚上锁了根铁链子,那人拉了拉,觉得很结实。就舀起一瓢水泼在萧琼脸上,同时,踢了他一脚,喊:“起来!” 萧琼假装从昏迷中醒来,一脸懵懂,他被人推推搡搡着往山洞里面走去。洞里光线昏暗,但是却没有燃火把。越往里走,山洞里逐渐有了光亮,萧琼发现光亮来自洞壁上的石头。 沿着山洞走了一段路,萧琼被推进了一个大的山洞,同时手里被塞了一把石镐,“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石头采下来。”一个人吼道。 等萧琼适应了洞中的光亮,他发现散落在洞中的有几十个人,都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有的正拿着铁镐开凿石头,还有一些人拿着铁锤将采下的石头砸成小块,装进布袋子里。 另外,洞中还有几个持刀拿剑的看守。 萧琼从这些衣衫破烂的人身边经过,发现他们与郡城门口贴的那些失踪百姓的画像十分相似,看来失踪的人都被抓到这里来了。萧琼一直走到石洞尽头,里面有些憋闷,看来山洞里面是没有通道的。 他拿着铁镐从墙上凿下一块石头,细细地摸着石头的纹理,闻了闻,又拿了一点儿粉末放到嘴里,有些酸涩的味道。 萧琼不明白,石悫要这些石头做什么? 在洞中不知道时辰,萧琼感觉过了很久,采下来的石头堆得高高的,这时,几个看守抬着一桶稀粥和一包硬得能硌掉牙的粗粮饼子进了洞。 “吃饭了。”一个看守喊了一嗓子,做苦力的大成百姓忙扔下铁镐拥上前争抢。即便食物不好吃,或者都算不上是食物,但是好歹能填饱肚子,不至于空着肚子干活。而那些衣着整齐一些的棠番人则出了洞,萧琼觉得他们大概是到外面吃好饭食去了。 萧琼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争抢食物的百姓,一阵心酸。 一阵骚乱后,饼子被哄抢一空,众人又围在粥桶旁边抢着用一把破勺子喝粥。一个头发看起来有些花白的人抢了两个饼子,坐在一旁准备吃。见萧琼手里空空的,他把一个饼子递给萧琼,道:“这个给你,不好吃,但好过饿肚子。” 萧琼道了声谢,接过饼子,又问:“你被抓来多久了?” “两三个月了吧,这里面不见天日,我也不知道日子。”花白头发的人掰下一块饼子放在嘴里仔细地嚼。 “没想过逃出去吗?”萧琼放低了声音问。 第119章 逃出石洞,解救苦役 萧琼说到逃跑的事,花白头发的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怎么没想过,但是这些人有刀有剑,我们只有这些钝铁镐,打不过。抓住后就是一顿毒打。已经有几个被打死,拖出去了。”兴许是害怕,花白头发手里的饼子落在地上,沾上了一点发光的石头粉末,他用手拍了拍,又放到嘴里吃。 “不怕这些粉末有毒吗?”萧琼问。 “这些石头是可以入药的,对身体没什么伤害。” 萧琼问:“你认识这种东西?” “我不认识,只是见这些人吃过一次。”花白头发的人往萧琼身旁凑近了些,低声道。 萧琼拿起一小块石头放进口袋里,那个花白头发的人赶紧拉住他,说:“可不能藏这个,被发现了会挨打的。” “放心,他们对付不了我,我救你们出去。”萧琼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根铁丝一样的东西,放在锁链的锁眼里捅了几下,锁链悄然开了。 萧琼示意花白头发不要出声,然后把他的锁链也打开了。 花白头发有些激动,手里的饼又掉了一次,他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把饼子塞进嘴里,使劲咬着。 洞里全靠着萤石的光照亮,光线有些昏暗,别人没有看到萧琼和花白头发已经解开了锁链。 萧琼悄声道:“这些被抓来的人你都认识吗?” “有一大半都是郡里的人,其他的可能是外乡人。” “我去把他们的锁链也解开。”萧琼说。 花白头发却拦住萧琼,说:“还没有把握之前,你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会有人告密。” “不会吧,能逃出去是求之不得的事,谁会告密呢?”萧琼问。 花白头发悄声道:“你不知道,在这里待久了,有人害怕得没了人性,先前有人逃跑,就是被同伴告密的。” “他们告密有什么好处?”萧琼不理解。 “兴许就是能吃一点儿好的吧,”花白头发偷偷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人,悄声说,“就是那个人告密的,被赏了一块肉吃。” 萧琼看着角落里那个正在啃饼子的人,摇了摇头。 花白头发又悄声道:“只要我们能逃出去,他们自然会跟上来的。” “好,我信你。”萧琼贴着墙往洞口的方向挪动几步,这时,他听到了棠番人的声音。方才进洞时,他数了数,有二十来个棠番人。 忽然,萧琼往洞口冲过去,他施展点穴的功夫,把离自己最近的几个棠番人都点住了,那些人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也发不出声。 其他的棠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琼已经抽出棠番人的佩刀,又向前冲去。棠番人顿时乱了,大声喊叫着,洞里的苦役们也慌乱起来。 花白头发听着洞中的喊杀声,他大着胆子说:“现在有人冲出去了,你们敢不敢也拼一把。” 苦力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回应。 那个告密的人喊道:“万一逃不成,可就是死路一条。” 苦力们仍然犹豫着,这时,花白头发说:“反正落在后面的,一会儿被人抓住,定然是活不了的,你们谁愿意落在后面,尽管磨蹭就行,爷爷我可是要去寻生路去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石洞外跑去。 苦力们好像忽然之间就达成了一致,他们拿着石镐,无论胆大胆小的都往外冲。到了洞口,他们看到了正与棠番人斗在一起的萧琼。 花白头发的人率先冲上去,举着石镐就往棠番人头上砍。但是他攻击的棠番人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没几下,花白头发手里的石镐就被长剑打到一边,棠番人拿着剑冲他刺过来。 就在这时,棠番人手里的剑忽然断了,棠番人也倒下去。花白头发一愣,他赶紧摸了摸身上,没有窟窿。一抬头,花白头发看到了一个小个子。 那是岐英,她在萧琼入了洞后,便一直在洞外隐蔽着,听着洞里的动静。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没想到洞里忽然传来打斗声,守洞口的侍卫听到打斗声全都跑进去,岐英也趁机攻进去。 洞口附近的光线仍然不太清晰,逆着光,花白头发看到小个子的身形十分矫健。他痴痴地看着小个子把一个个棠番人打倒,嘴里不自觉地喊了一句:“小叶子,是你吗?” 听到有人喊“小叶子”,岐英的身形忽然一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喊过她了,她神思恍惚了一下。这时一个棠番人举着刀冲岐英砍过来,见岐英没有躲,萧琼赶紧挡在岐英面前,击出一掌。 那个棠番人一下倒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洞中涌出来的苦役们一拥而上,他们蜂拥着往外跑,把棠番人踩在脚底下。 棠番人本来就被岐英和萧琼打得没有多少战力了,现在苦役们争先恐后地往外挤,一个个鱼贯而出,把所有的棠番人全都逼退到了山洞外面。 苦役们一出山洞,就拼命地往树林里跑,虽然他们脚上的镣铐还没有解,但是只要能挪动步子,他们就不想再留在这里。 还有几个棠番人仍然有战力,他们也朝山下跑去,岐英去追他们,但是脚上的伤又疼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收拾他们。”萧琼往山下追过去。 岐英倚着大石头休息,这时花白头发凑过来,问道:“你是小叶子吗?” 这个花白头发是岐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丁庄,但是岐英不敢和他相认,她摇了摇头。 “我是有些糊涂了,小叶子应该已经死了,我怎么还以为她活着。”丁庄说着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悲戚。 “小叶子是你的朋友?”岐英问。 “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她还有我妹妹,我们三个人很要好。”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你们应该是同龄人吧?” “这是石头的粉末,在山洞里待得太久了,那些石头的粉末把头发都染白了。”说着,丁庄拍了拍自己的头顶,果然落下很多粉末,粉末落在地上,颜色发白,像是一片月光。 “他们让你采石头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当药材吧,我见他们吃过这种石头,”丁庄想了想,又说,“我刚来的时候,他们里面的一个人大概是病了,干的就像是一截干树枝一样,另一个人就把石头粉末掺到水里给他喂下去。后来那人就好了。” 岐英从地上沾了点石头的粉末,放进嘴里尝了尝,有些发涩,她觉得这很像是萤石。岐英陷入沉思,石悫弄这些石头是为了给棠番人治病? 第120章 遇到旧友,传递消息 岐英之前在棠番时也见过棠番人生重病的,那个人浑身干瘦地就像是一个细腿的蜘蛛,发病时的恐怖样子岐英仍记得。 这种萤石难道就是给棠番人治怪病的药吗? 岐英仔细回忆医书里所记载的萤石的药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萤石不是常见的药,即便是在松乔堂福叔的药匣里,也没有萤石这味药,只是书上画了图,写了一些性味特点而已。岐英敲了敲头,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丁庄问岐英:“听口音你是本地人?” “算是吧,”岐英含糊地说了一句后又问,“你知道这些石头被运到哪里去了吗?” “好像是南边,有一次我听一个人说,要把石头装上马车,往南走要走几日。” 往南走几日,就是棠番了,石悫要把这些萤石送到棠番去。 石洞里又发出声响,岐英赶紧把刀握在手里,这时一个细高个的男子从洞里爬出来,他仔细打量着周围,见棠番人都不见了,只有岐英和丁庄在洞口坐着,他赶紧连滚带爬地钻进树林。 “那个人怎么才出来?”岐英问。 “汪福胆子小,要等所有人出来他才肯出来,”丁庄轻蔑地瞧着那个人逃跑的方向,啐了一口,“先前有人逃跑时,汪福告密害死了好几个人!” 岐英对这个汪福没有多少印象,她问:“他是南汀人?” “也不算是土生土长的,近几年才搬来南汀住的。” 不多时,萧琼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棠番人。 “我点住了几个,但是还是跑掉了一个。” 萧琼把棠番人往地上一扔,又说:“我审过了,他们采这些石头是用来治病的。” “我大概猜到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岐英问萧琼。 “我们先回郡里去,看广平侯和石悫会有什么反应,再见机行事。” 丁庄说:“恩人,你们能带我一起回去吗?我丢了这几个月,只怕家里人快伤心死了。我想快些见到他们。” “可是我们只有两匹马,”萧琼笑着看向岐英,“要不咱俩共乘一匹?” 岐英白了萧琼一眼,说:“方才那么多人逃下山,我们拴马的林子又在下山的路上,林中的马只怕早就被人骑走了。这些棠番人出出进进的,肯定不会步行,我们在附近找一找,一定能找到别的马匹。” 丁庄赶紧去树林里找,不久他从树林里走出来,高兴地喊:“这里有好几匹马呢!” 三人各乘一匹马,向郡城奔去,此时东方已经发红,天快亮了。 回到郡城时,城门早已开启。萧琼觉得肚子饿了,看到路边有个卖面的早摊子,他便要了三碗面。 街上行人稀少,萧琼挑着面慢条斯理地吃着,顺便听着街上的动静。岐英也吃得很慢,眼睛盯着街上往来的行人。而丁庄却是呼噜呼噜地把一碗面喝了个底朝天,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东西了。 “我还想再来一碗。”丁庄不好意思地笑了。 岐英又让做面的摊主送上一碗面。 这时,郡衙的差役们匆匆忙忙往城外奔去,在面摊前扬起一阵灰土。 萧琼皱了皱眉,但是他现在不想惹事,就暂时忍下了。 与郡衙差役们同行的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很讲究的侍卫模样的人,岐英猜测,这些侍卫大概是石悫的棠番侍卫。 吃完了面,三个人刚要准备离开面摊,这时街上忽然响起敲锣的声音,几个郡衙的差役们正敲着锣鼓,边走便吆喝:“铜锈山中跑出了妖魔鬼怪,已经附身到人身上。如果你们知道谁是从山中出来的,一定要禀告郡守大人。否则妖怪横行,后果不堪设想。” “郡守姓颜吗?”岐英问丁庄,但是她觉得,这不像是颜郡守能做出的事。 “颜郡守已经调任了,这是新来的郡守,姓黄。” 岐英摇头叹息一声,铜锈山出事,这些郡衙的差役居然要帮着棠番人去料理,坑害自己的百姓。 丁庄准备和岐英道别,岐英劝道:“你现在回去是给家人添麻烦,不如先躲一躲,等事情过去再说。” 丁庄想了想,点点头。他明白岐英的意思,他已经失踪几个月了,现在回去一定有人问他这几个月去哪里了。万一被人知道他是从铜锈山逃出来的,真得会给家人找麻烦。 “可是我很担心我家人,你能不能代我去看看他们?”丁庄问。 “你家在哪里?”岐英问。 丁庄说了街巷的名字,岐英点头,丁庄这么多年都没有搬家,还是住在老地方。 “那多谢你了。” 萧琼又问:“你有去处吗?” “我先躲到郡城外面吧。” 萧琼说:“我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你可以先在那里等着。” 丁庄感激不尽,又频频道谢。 萧琼问:“岐姑娘,你去哪里?” “去抓石悫。” “昨晚的事你忘了吗?怎么还敢去?”萧琼低声说。 “昨日是昨日,今天的情况不同,石悫一定坐不住,他只要出府,我一定能抓住他。” 萧琼低声道:“不如这样,我先去郡守府一趟,如果郡守能帮我们抓石悫,岂不是更好吗?” “你确定这个黄郡守会听你的话?方才的差役们你也看到了,他们所作所为肯定都是遵从郡守的命令,他现在可是和石悫一个鼻孔出气。” 萧琼神秘一笑,说:“万一他是个聪明人呢,我们总得试一试,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岐英说:“那好,我等着看。” 三个人先一起回了萧琼住的地方,安顿下丁庄后,岐英去给丁庄的家人报信,而萧琼去了郡守府。 岐英先到了丁庄的家,丁庄的父亲一说话就叹气,丁庄的母亲眼睛都哭得不好了,听岐英说丁庄还活着,丁庄的母亲忙拉住岐英的手问:“我的儿子还活着,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有些别的事没处理完,所以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免得你们担心。” 丁庄父亲叹道:“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丁庄这几个月去哪里了。” “等他回来了,让他自己跟你们说吧,等不了几天他就会回来。” 丁庄母亲喜极而泣,说:“只要他好好活着,那我们就再等几天。” 岐英告辞出门时刚好碰到丁庄的妹妹丁若回家,岐英很自然地跟她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丁若望着岐英的背影若有所思。 丁若回家后问父亲:“方才那个女子是谁?” “你哥哥的一个朋友,她说你哥哥还活着,过几日就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丁若喜极而泣,高兴过后,她低声说,“我觉得刚才的那个女子很像小叶子。” “你可不要乱说,”丁庄母亲赶紧捂住丁若的嘴巴,“小叶子已经死了,现在绝对不能说起他们一家子的事,没事也会招惹出事来。” 丁若赶紧点头,但是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好奇,方才她看到的女子样貌与端叶映很像,而且动作举止也很像,难道世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 第121章 混入府邸,挟持石悫 岐英从丁庄家出来后,从郡守府门前经过,这时郡守府门前正围着一堆人,岐英以为是萧琼那里出了问题,便赶紧凑过去。 堂上跪着一个人,岐英不认得那个人,听周围的人说,那人的名字叫汪立。汪立来郡守府告密,说自己的侄儿汪福就是从山中逃出来的。 郡里差役立马拿了枷锁,把这个告密之人的侄子汪福锁到了县衙大堂上。汪福的身量很高,但面黄肌瘦,正是最后一个逃出山洞的人。 郡守大人高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道:“汪福,你私自放出了山中的妖魔,该当何罪?” 汪福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哭道:“大人,我是被人迷晕带进了铜锈山里,在一个山洞里做了几个月的苦役,昨夜才逃出来,从来未见过妖魔。” “铜锈山里何曾有过山洞,这郡中的百姓都可以作证。”郡守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汪福欲哭无泪,干嚎道:“大人,我的确是被关进了一个山洞。与我在一起的,还有郡中的很多人,他们可以给我作证。” 郡守笑道:“你若能找到证人,当然可以判你无罪。” 汪福忙道:“和我一起关在山洞中的有包屠户,有丁庄,还有李二、张三……”汪福一叠声地说着与他一同被关在洞中做苦力的人的名字。 一旁的书记官一一记下,之后便派人去找这些人。 汪福交代了很多人的名字,郡中差役去抓这些人,却一个也没有找到。那些人的家人都说“人早就丢了,未曾回来过”。 无功而返,差役把情况告诉了郡守。郡守一拍惊堂木,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欺瞒本官。” 汪福忙又磕头,道:“大人,小的不敢说谎,那些人和我一同被关在山洞里采石头,做苦力,平时都有守卫把守,我没有机会逃走。昨夜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打斗声,我跑到洞口时,看到有人正在和洞中的守卫打架,后来洞里的苦役都逃走了,我也趁机逃出去了,那些人都比我逃得早,他们应该是躲起来了。” 郡守似乎相信了汪福说的话,他问:“你可曾看见,是谁把洞中的守卫打伤的?” “那个人是个生面孔,长着大胡子、大鼻子,是昨日刚被抓进山洞做苦工的。”汪福忙招供,描述着萧琼的样子。另外一个画像师按照他的话很快画出了一幅人像,与萧琼易容后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一个人也帮着我们逃出来,他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从外面接应那个大胡子的。”汪福说着,又描述起岐英的长相,不过他描述的是岐英女扮男装的样子。 岐英站在人群中,听着汪福的话,脸色一变,她悄悄挤出人群,去街上买了一身女子的行头,又买了些干粮,然后回了萧琼住的院子。 丁庄赶紧问道:“你已经告诉我家人了?” “告诉他们了,他们会等你回去。”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是很想见他们,我现在回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岐英说:“幸好你没回去,汪福被他的叔叔告密,此刻正在郡守府大堂上跪着受审呢!他已经把你招供出来了。” 丁庄倒吸一口冷气,过了片刻,他问:“那你们呢,他也招供了吗?” “招了。”岐英平静地说。 “那可怎么办?你们救了我们,却被我们给拖累,这可怎么办?” 岐英笑道:“我们能自保,你不用担心,你这几日安心躲在这里就行,什么时候外面的事情风平浪静了,你再出去。”岐英把干粮交给丁庄,就去旁边的屋子里换衣服。 不多时,她穿好女装出来,样子看起来乖巧又伶俐,与男装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 丁庄瞧着岐英的样子,眼睛直愣愣地,一直等岐英出门后他才回过神来。丁庄越发觉得岐英的样子和端叶映很像,但是端叶映的确是死了呀。丁庄十分不解。 岐英走到街上,这时候差役正拿着萧琼和岐英的画像在街上寻人,还有的差役去客栈里盘问,但是他们从岐英身旁经过,没有人认出岐英来。 岐英不知道萧琼这时候在干什么,她也不想等萧琼了,于是直接去了石悫的府邸。 石悫府邸里的侍卫此时大都出了南汀郡城,奔向铜锈山了,府里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在。 岐英很轻松地翻墙进了府邸,在一个侧院里,她看到一个丫鬟正在厨房烧水,她便悄悄潜过去。 厨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侍从。 岐英闪进屋子,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岐英先点住了丫鬟,又把侍从砍晕。之后她悄然换上丫鬟的衣服,把烧开的水倒进茶壶,端着茶壶走出侧院,小心警惕地去了前院。 前院的侍卫没有察觉到岐英的异常,任凭岐英越过院子,进了一间大的厅堂。 厅堂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男子,他一身华服,峨冠博带,面容中带着几丝不耐烦,他正是石悫。 岐英低着头把茶水放到石悫跟前的桌子上,此时岐英的心狂跳,这是她和亲的棠番太子,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却害得她几乎死无葬身之地,害得她和父母流离失所。岐英控制着心中的仇怨,给石悫斟了一杯茶。 石悫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沫,有些不耐烦地问:“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一个侍卫回道:“从这里去铜锈山不算近,恐怕还要等一会儿。” “黄郡守呢?他在干什么?” “郡守派人抓那些从山中逃出的人,目前很有收获,已经知道救那些苦役的人长什么样子了,现在正满城搜捕着。” “抓住这两个人,我要亲自动手杀了他们!”石悫心里恼火,恶狠狠地说,“自从和大成牵扯上了关系,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侍卫劝道:“殿下运回去的萤石已经医治好了很多人的病,现在棠番百姓对殿下感恩戴德。” “这算是唯一的安慰吧。”石悫说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他的眼睛不经意地往岐英手上瞄了一下,忽然愣住了,这双手的皮肤略微黑一些,与丫鬟柔嫩洁白的手全然不同。石悫一抬头看到了岐英的脸,忽然起身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侍卫赶紧拔刀,但是岐英的动作更快,她的短刀削铁如泥,直接将侍卫的刀砍成两截,又是横刀一扫,侍卫倒下了。 石悫伸手去拿桌案上的剑,但是岐英先他一步把剑踢飞,又一下点住了石悫的哑穴。 岐英威胁道:“你的茶里下了剧毒,若是不想七孔流血而死,你就乖乖听话!” 石悫不敢动了,岐英低声道:“跟我去后院的马车那里,你不要耍花样,否则会死得很惨。” 石悫不敢有所行动,他缓慢地走出屋子,而岐英站在他后侧,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走,并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两个人顺利地走出主院,来到侧院,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第122章 郡守大人,艰难抉择 石悫扶住车门,但是他没有上车的打算,他故意咳嗽几声想给周围的人发讯号,然而他被点了哑穴,嗓子发不出声来了,所以咳嗽声微不可闻。 岐英冷笑一声,她暗中又点了石悫腰上的一处穴道,石悫只觉得腿一软,险些跌倒,岐英扶着他往车上一送,将石悫推到马车上。这些动作在车夫看来,就像是石悫险些摔倒,被丫鬟扶住一样,他丝毫疑心都没有起。 岐英也上了马车,这时车夫殷勤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出城。”岐英说了一句。 车夫关好车门,马车缓缓启动了。 石悫只觉得手脚都没有力气,他斜靠在马车内壁上,冷冷地看着岐英,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招惹了她的。 他想骂人,但是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想打人,又手脚发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拉出了府邸,往城外奔去。 就在岐英挟持着石悫出城时,萧琼早已让潜伏在南汀的信使往京城送了一封密信,之后,萧琼去了南汀郡守府。 他刚一进郡守府时,差役们都愣了,这不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大胡子吗,难道他来自首的吗? 差役一拥而上,要把萧琼捆起来,但是萧琼却亮出一块牌子,说:“我是代天巡守使,奉陛下之命督查南州,让南汀郡守出来回话。” 差役们不敢动了,一个差役赶紧去请黄郡守。 黄郡守从后堂匆匆赶来时,冠帽还歪着。他一见萧琼手里的牌子,赶紧下拜,高喊万岁。 萧琼正色道:“郡守大人,广宁侯和棠番太子石悫在南汀勾结,石悫不仅扣留大成百姓为苦役,还将铜锈山的萤石私自运回棠番,这件事你知道吗?” “下官不知。”黄郡守赶紧回复。 “原来郡守大人不知情,我还以为郡守大人与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呢!” 黄郡守赶紧磕头,高声说:“下官不敢。” “广宁侯和棠番太子暗中勾结,行动隐秘,大人不知情也情有可原。不过毕竟事情发生在棠番,大人难免会担一个失察之罪!”萧琼停了一下,又说,“如果大人能帮朝廷肃清这两个逆贼,不但能将功补过,陛下还会有别的奖赏。” “下官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尽忠,一定尽力!”黄郡守又磕了个头,然后问萧琼,“巡守使大人先在府里住下,等我调集人马再将广宁侯和棠番太子一网打尽,您看怎么样?” “也好,刚好我也累了,你让人准备一些饭菜。” “下官这就去办。”黄郡守说着让人领萧琼去安排饮食和住宿,他赶紧出了郡守府,直接奔去了广宁侯府,他要把消息告诉端章祥。 端章祥正在府里饮酒,他还不知道铜锈山苦役逃跑的事。 黄郡守见了他,慌忙道:“我的侯爷呀,您怎么还在这里喝酒,南汀都乱了套了!” “出什么事了?”端章祥仍然端着酒,镇定如常,他现在招兵买马,已经筹集了十万人,现在整个南州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能乱什么套呢? “陛下的代天巡守使到了南汀了,他现在就在我的府邸里。他不但知道侯爷和棠番太子勾结的事,还亲自去过铜锈山,把山洞里的苦役们都放出来了。” “代天巡守使?他叫什么名字?” “我哪里敢问他的名字,但是他手里的牌子错不了。” 端章祥琢磨了一下,问:“他长什么样子?” “大胡子,大鼻子,看起来三十来岁。” “不对呀,据我知道的消息,皇帝派出的巡守使叫萧琼,不到二十岁,长得十分清秀,你是不是被骗了?”端章祥说道。 “但是那个牌子不会有假,兴许他易了容貌吧?”黄郡守说。 端章祥拿着酒杯又品了一口,说:“管他是不是易容,只要他是皇上的人,了结就是了,你慌什么?” “我的侯爷呀,这可是陛下的钦差,我哪里能私自了结,我的脑袋不想要了吗?” 端章祥冷声道:“看来和皇帝相比,我还是人微言轻,难怪郡守大人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我怎么敢怠慢侯爷呢!我这不是先来给您通消息吗,您觉得这个事怎么办才好?”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把那个巡守使杀了就行了!”端章祥冷哼一声,“郡守大人,你刚到任时,就收了我一千两银子,还有两个美人,若我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现在你选一边吧,是跟着我还是跟着皇帝?” 黄郡守的脸色惨白,汗涔涔而下,央求道:“侯爷,我为了帮您可是无不尽力的,您不能出卖我。” “我这不是出卖你,是帮你拿主意,我和皇帝你总得选一头吧!” 见黄郡守仍是犹豫不决,端章祥笑问:“那个巡守使带着多少人马?住在什么地方?” “就他一个人,现在就在我的府上休息。” “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端章祥冷笑一声,“我早晚要和皇帝翻脸的,你杀了他的巡守使,就算是在我这里交个投名状吧。” 黄郡守只觉得腿脚发软,两眼发昏,哆哆嗦嗦地出了侯府,回了自己的郡守府。 一个比较贴心的差役见他回来了,忙上前说:“大人,那个巡守使已经安排在厢房了,饭菜也都送去了。” 黄郡守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送酒了吗?” “还没,巡守使没要,我们就没送。” “行,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带几个人守在巡守使的门外,听我的号令行事。” 差役应下。 黄郡守先去了自己住的院子,从书房里挑了一瓶好酒,启封后他从书架的一个极隐秘的格子里摸出一瓶毒药。 犹豫了一下,黄郡守一咬牙,把毒药放进了酒里,然后他摇晃了一下酒坛,闻了闻味道,没有什么异常。他又从格子里摸出一瓶解毒的药丸,取了一颗自己吃下去,然后把酒坛盖好,端着坛子去了萧琼的厢房。 萧琼已经吃完饭了,见黄郡守来了,起身笑道:“多谢郡守大人款待,我们什么时候去抓广宁侯和棠番太子?” “已经派人去抓他们了,巡守使大人只要在这里等消息就行,”黄郡守笑着打开酒坛,给萧琼斟上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笑道,“巡守使车马劳顿,属下敬大人一杯,为大人接风洗尘。” 萧琼笑着瞧着黄郡守,黄郡守端起酒杯笑道:“我先干为敬!”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第123章 暂居破庙,审问石悫 萧琼端着酒杯,闻了闻酒,笑道:“这得是十年的陈酿吧。” “大人高见,这正是十年陈酿。” “不过,这个酒的味道有些独特呢!”萧琼说着瞟了黄郡守一眼,黄郡守的眼神有些飘忽,但是他仍然强装镇定地问:“不知道有什么独特之处?” 萧琼笑道:“比寻常的酒多了些东西。” 黄郡守的手有些哆嗦,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属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我是说,这酒中多了些情义,郡守大人对我如此诚挚,我能感受到酒中真情。”萧琼笑着说。 “啊,原来如此,巡守使大人真是风趣!”黄郡守笑着擦了擦汗。 “不过如此美酒,只怕我要辜负了,”萧琼说着放下酒杯,“我最近正在吃药,遵医嘱不能饮酒,大人的情义我心领了。” 黄郡守的脸色微微一变,然而萧琼却不给他机会再说话,而是说:“郡守大人,我们一起去抓广宁侯吧。” “今日不太方便。”黄郡守往后一撤,然后拍了拍手。这时几个差役破门而入,拿着刀剑把萧琼围住。 萧琼笑问:“郡守大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今日你哪里也去不了。” “就这几个人,能拦住我吗?”萧琼笑着说。 “你已经中了毒,”黄郡守冷笑一声说,“你很小心,不去喝酒。但是酒里的毒药不光在酒里,也在气味里,闻了酒味,你就中毒了。” “原来闻一闻就会中毒呀!”萧琼说着举起酒坛往地上一扔,酒坛碎裂,酒香四溢,“那现在大家都中毒了。” 几个差役吓得赶紧躲出屋子去,只有黄郡守和萧琼站在屋子里。 黄郡守站得稳稳当当的,他已经提前吃了解药了。但是萧琼也站得稳稳当当的,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黄郡守猜想着,是不是毒药没有效果了,这时几个差役忽然都晕过去了。 “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所以我提前吃了解毒的药丸,就你这寻常的毒药还毒不倒我,”萧琼笑着走向黄郡守,“现在你把广宁侯的事全都告诉我,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黄郡守吓得瘫倒在地上,萧琼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黄郡守就把端章祥所有的事全都招了,包括端章祥的兵力布局和粮草囤积等,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招供后,萧琼让黄郡守在白纸黑字上画押,然后又说道:“端章祥自寻死路,你是个聪明人,我最喜欢给聪明人留机会。” 黄郡守赶紧磕头求饶。 “你现在派人去街州找葛州牧,把南州的情景告诉他,包括刚才说的兵力布局、粮草囤积的情况。然后再给他这封信,”说着萧琼把一封信交到黄郡守手中,又笑道,“郡守大人,若是南州失守,你的命也就到头了。若是陛下能顺利收回南州,你将功赎罪,还有活路。” “属下知道。”黄郡守赶紧磕头,街州是与南州相邻的州府,黄郡守赶紧派人骑着快马去那里送信。 安排好了一切,萧琼回了自己住的那个院子,但是只有丁庄在那里,岐英却不见踪影。萧琼询问丁庄,丁庄只说岐英换了女子的衣服出门了。 略一琢磨,萧琼猜测岐英一定去了石悫的府邸,他赶紧出门。 石悫府邸里已经乱作一团,他被劫走后不久,府里的侍卫就反应过来,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挟持石悫的人是谁,更不知道石悫被挟持去了什么地方。 萧琼得知岐英挟持石悫乘马车出的府邸,他施展追踪术,跟着马车的痕迹追到了城外,又走了很久,到了一处庙宇。 这应该是一处空置的庙宇,年久失修,看起来十分破败,然而庙门却关着,萧琼跃上庙墙,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马车。 他翻进庙里,走到马车旁时听到里面有些响动,他打开车门,看到了一个被绑着的男子正在努力挣脱绳索,这大概是石悫的车夫吧。萧琼抬手点住了车夫,车夫又昏过去了。 萧琼离开马车,去了庙宇的大殿,一进门,一把短刀忽然冲出来,萧琼闪身躲过,轻声说了一声“是我”。 岐英从庙门后闪出声,冷着脸问:“你怎么找来的?” “追踪这么新鲜的马车痕迹,不是难事。” 岐英往远处瞧了瞧,看棠番人有没有追过来,萧琼笑道:“对他们来说,也不简单,你放心,没有人跟过来。” 大殿的柱子上正捆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十分贵气,正是石悫。此时石悫的哑穴已经被解开,但是身上的穴道被点着。他身体动不了,却能骂人。他原本以为来的是棠番的救兵,没想到却是岐英的同伙,他气急败坏,又开始骂人。 岐英淡定地走上前,对着石悫伸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起,萧琼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个巴掌的滋味应该不好受。 岐英左右开弓又打了石悫几下,直打得石悫嘴角流下了血,岐英才罢休。 “你究竟是什么人?”石悫问。 岐英不理他,只是说:“你招不招?” “我是棠番太子,你竟敢劫持我,还敢打我,信不信我告诉你们的皇帝,把你们都砍了头。”石悫此时气糊涂了,竟然把大成皇帝搬出来吓唬人。 “一个棠番太子,却潜伏在大成境内,还与大成的侯王勾结,若是我们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他会定谁的死罪!”萧琼说着亮出了自己的牌子。 见了腰牌,石悫的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且胡子拉碴的人居然是代天巡守使。 “太子殿下,不必装腔作势了,她问,你答,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而且,这里偏僻地很,你的随从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你若是不配合,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说着,萧琼的刀从石悫的衣领口滑过,石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脖颈上被划出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石悫梗着脖子,摆出一副不配合的样子。 岐英开口道:“石悫,你与端章华勾结,娶大成公主,就是为了这些萤石;现在你又和端章祥勾结,也是为了这些石头。为了治棠番人的血枯病,你还真是呕心沥血呢!只可惜,你已经挑起了两国的争端,若两国再起战事,你觉得你会善终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棠番人的怪病?”石悫很震惊,即便是端章祥也不知道他采这些萤石的目的是什么。 萧琼也很好奇地看着岐英,他觉得岐英的身份是个谜。 第124章 旧事重提,身份曝光 萤石的药理,岐英也是不久前刚刚想起来的,她徐徐说道:“棠番人有一种怪病,发病时身体的血液会慢慢干枯,最后枯瘦而亡。他们一直寻找治疗的办法,最后从大成找到了治疗血枯病的药,就是铜锈山上的萤石。最初,他们应该是想攻下南汀获取萤石,但是败了,后来石悫又寻找其它的办法想获得萤石,所以先后和端章华、端章祥合作。” 石悫听了岐英的话,知道她了解内情,绝对不是寻常人,于是冷笑道:“无论是端章华还是端章祥,知道我急需萤石救助棠番百姓,便以此为要挟,尤其是端章祥,从我这里骗走了八十万两银子,我虽然潜在大成不合规矩,但是,我用银子买萤石也算是正当交易,为了救本国百姓于水火,又有什么错?即便你今日杀了我,我也是为棠番而死,魂归故里,面对国人与祖先,我毫不愧怍!” “这些龌龊的勾当,你居然说得冠冕堂皇的,脸皮真是厚得很!”岐英冷笑一声,又缓缓道,“八十万两银子买萤石如果算是交易的话,那端章华呢,你和他的交易是什么?你与他勾结,逼迫靖南公主刺杀大成先皇,帮助端章华谋朝篡位,然后谋图大成南境的土地,这样的交易你敢说给天下人听吗?只不过端章华已死,他许你的南境土地不能兑现,你这才又与端章祥合作吧!你为了棠番人就可以随意伤害大成人的性命吗?”提及往事,悲痛又如巨浪扑来,岐英只觉得喉头紧锁,胸口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她紧攥着手,深深呼吸着,方才让自己说出话来。 石悫一惊,脸色大变,他死死盯着岐英,只觉得岐英眼熟,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的身份。 而萧琼的震恐不亚于石悫。靖南公主当日刺杀的不是端章华吗?怎么,难道她的目标居然是先皇? 岐英又道:“石悫,我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你把萤石运回棠番,等棠番军队中的血枯病治好了,你一定会带着大军攻打大成南境。彼时,端章祥已经叛乱,正是大成国内忧之时,你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大成的南境收入囊中。” 石悫沉声喝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岐英冷冷看着石悫,“你认不出来吗?” 看着岐英眼里的恨意与决绝,石悫觉得眼熟,然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端叶映明明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到的,也是他亲手杀的。 岐英的泪涌出来,她惨笑道:“你折磨了我一年,现在居然不认得我了吗?”说着,岐英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向石悫的肩头刺去。 石悫一声惨叫,眼神慌乱,肩头的刺痛让他来不及维持太子的尊荣,他惨叫道:“不可能,端叶映已经死了的!” 萧琼在一旁看着,已经愣住了,难道岐英真得就是靖南公主吗? “是,端叶映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的,”岐英举起簪子,猛地又刺了一下,“我是她的魂魄,来向你索命的。” 对着刀剑还孤傲得有几分骨气的石悫,却在一支簪子下哀嚎不已。 岐英的簪子短而利,刺入体内不会伤及筋脉内脏,但是却十分疼痛。她边骂,边把簪子一下下刺入石悫的胳膊、大腿。积攒了许久的仇怨,此时一并发作出来。 “你想干什么?你说出来,我答应你!”石悫终于忍受不住簪子的刺痛,嚎叫道。 岐英这才停下手,她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你把如何与端章华勾结的事写一份告罪书,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不可能!”石悫又硬气起来,“若真是如你所说,到时候大成向棠番问罪,棠番又要陷入战乱之中,我岂不成了棠番的罪人!你杀我可以,但是若想让我写什么告罪书,不可能!” 岐英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她缓缓举起簪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不过,我不会让你这么痛快地死掉,我会每天都用簪子扎你,让你也受上一年的罪再了结你!”岐英拿簪子在石悫的脸上比划着,石悫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道你这脸划花了,会是什么样子?”岐英举起簪子作势要刺下去,石悫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岐英冷笑一声,骂道:“说的大义凛然的,这么轻轻一吓居然就吓晕了,可见也不是个成大事的人。” 这时,萧琼算是明白了几分,他问:“你真得是靖南公主?” “靖南公主已经死了,我现在叫岐英。”岐英的神色黯淡下去,她再也不可能成为端叶映了。 萧琼仍有几分疑惑,他又问:“你让石悫招供,是想翻案,洗刷自己的冤屈?” “我不过想让世人知道当年的真相罢了,毕竟我杀了端章华,朝廷要如何给我定罪,我也不得而知。现在端章华已死,知情的只有石悫,”她静静地看着萧琼,“你要把我抓回去,交给朝廷治罪?” “当年靖南公主曝尸朝堂,这是大家亲眼所见的事实,现在即便我说你是靖南公主,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那样最好。” 萧琼又道:“你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容貌,新的身份,何必还要为了过去的事再涉入险境呢?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是你污名未洗,身边的亲人朋友随时可能因为你受到牵连而陷入险境,你还会坦然地放下过往吗?无论如何,我要让石悫说出当年的真相,若你肯帮我,我们就算是朋友;若你要拦我,那便是敌人。对待敌人,我不会客气。” 萧琼笑道:“巧得很,我要给端章祥治罪,要把他带到京城去,送到朝堂上,咱们算是志同道合吧。” “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和目标,不如联手。”岐英说道。 “那当然好,”萧琼笑着说。 岐英问:“你有什么别的帮手吗?整个南州已经沦为了端章祥和石悫的地盘,如果要带着他离开这里,恐怕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算是擅长易容之术,到时候把他打扮一下,保准那些人认不出他来。” 第125章 乔装打扮,准备回京 郡城外的破庙也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岐英和萧琼打算带着石悫赶紧离开这里。但是他们现有的交通工具就是石悫的马车,那辆车太显眼了,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萧琼说:“我去城里找一辆马车来,顺便再买些干粮。”他说完匆匆离开。 岐英已经累了一天了,方才回忆起往事,又耗费心神,此时的确有些累。她斜靠在佛像下,闭着眼睛休息。 不久,石悫悠悠转醒,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岐英看。 “再看,把你的眼睛挖掉!”岐英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石悫赶紧把眼睛闭上,他现在有些害怕岐英,他闭着眼睛说:“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送到京城,交给皇帝处理。” “可我们是夫妻,你真得打算杀了我吗?”石悫说着话又睁开眼,看岐英的反应,见岐英没有什么反应,他继续说,“其实在你朝堂行刺后,我有些后悔了,我觉得我做了错事,如果你能原谅我,我们现在一起回棠番,你还是我的太子妃。” 岐英冷笑一声,说:“你是从发现萤石在南汀后才开始后悔的吧?” “不是,绝对不是,在你死后,不,不,你没死,在你朝堂行刺之后,我就开始后悔了,我后悔没有好好地待你,你是我的妻子呀,我怎么能这样对你,我很愧疚,每天都心如刀割,你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地对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石悫说着居然落下眼泪,他继续说道,“我曾经暗暗发誓,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地待你!” 石悫痛哭流涕,然而岐英却冷冷地瞧着他。 忽然,岐英听到了门外有声响,她小心的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向外瞧,发现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很多棠番人。 岐英赶紧点住石悫的哑穴,又点住他身上几处大的穴道,然后把石悫从柱子上解下来,拉到佛像后面。 棠番人推开庙门,发现庙里空无一人。 这时一个棠番人发现了马车里的车夫,但是车夫被捆着,又被点住穴道,昏迷未醒。 “殿下应该就在这里,仔细找。”一个棠番人说。 岐英把短刀紧握在手里,小心地听着庙里的动静,万一被人找到了,她免不了要大开杀戒。岐英的心跳得略微快了一些,石悫在她身旁缩着,心跳得也很快。 忽然,庙外传来打斗声,打斗声很快又到了庙里面,不多时,庙里又静下来。 “岐英!” 这是萧琼的声音。 岐英从佛像后面出来,果然是萧琼回来了,现在庙里外全是躺倒的棠番人。 “抱歉,我回来的晚了些,你没受伤吧?”萧琼问。 “没事,我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吧。”岐英把石悫从佛像后面拉出来,萧琼稍微一用力,就把石悫提起来,大步迈出庙门,岐英紧跟上。 三个人乘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离开了破庙。 行了半日,感觉棠番人不会很快追上来了,岐英和萧琼停下来休息。萧琼给岐英拿了干粮让岐英吃着,他在一旁捣鼓东西,不多时,他做出一碗黏黏糊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易容的材料,涂到脸上,等干透了就成了一张假面。”萧琼说着把石悫往身边一拉,开始在石悫脸上抹东西,又给他戴了一顶很丑的帽子。 不多时,石悫被易容成了一个老者,脸皮发皱,戴着一顶丑帽子,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影子。石悫的华冠丽服也被换成了粗布麻衣,俨然是一个乡下的老头。 萧琼此时却把自己的假脸摘掉了,露出年轻俊秀的脸,他笑道:“我们小夫妻今天一起带父亲到郡外走亲戚。” “呸,谁跟你夫妻!”岐英忍不住骂了一声。 萧琼笑道:“那你是姐姐,我是弟弟总行了吧?” 石悫现在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干瞪眼看着萧琼和岐英打情骂俏。 等岐英吃过了饭,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继续上路,萧琼驾车,岐英则和石悫在车厢里坐着,途中遇到有人搜查时,萧琼就大大方方地打开车厢门,又笑道:“和自家姐姐带着老人去外地走亲戚的,老人家岁数大了,喜欢与亲戚走动,唉,没办法,我们当晚辈的,也得满足老人家的一点儿心愿,您说是不是?” 差役嫌他啰嗦,赶紧催他离开。 很快,他们顺利地离开了南州,向北一路行进。 一路上,石悫一直看着岐英,似乎想在她脸上寻找一点儿端叶映的影子。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曾经的太子妃,也是被他折磨了一年,训练成了杀手的靖南公主。 岐英懒得理他,他愿意看就让他看去。但是她偶然对石悫瞪瞪眼,石悫就赶紧转开眼,现在他对岐英有了几分怕意,不知道是被她的簪子扎怕的,还是对这个死里逃生的端叶映有些敬畏。 石悫一直高高在上,性命何曾这样被人捏在手中过,他在心里反复咒骂,不管是端章华、端章祥,还是现在的端叶映,他一直被大成的皇族拿捏。看来,他与大成皇室还真是八字不合! 他们穿过了几个州府,很快到了衡州,这里离京城很近了。 这一日,石悫的身体忽然扭曲挣扎起来,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你别装样子了,我不吃你那一套。”岐英说。 但是石悫仍然很痛苦的样子,他的手脚不能动,整个人直挺挺地靠在马车车厢内壁上。 岐英赶紧叫住萧琼,萧琼看了看,说:“八成是点穴时间太长,他有些受不住,要不我们找个客栈给他解开穴道,我们也休息一下。” “解开穴道,他万一跑了怎么办?” “到时候再给他拴上绳子就行了。” 他们的马车进了衡州城,萧琼驾车到了一个客栈门口,他去里面问了一下,客栈里人不多,有很多空房间。 萧琼把石悫从马车上抱下来,岐英则去停放马车。 住进房间后,萧琼把石悫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这才解开了石悫的穴道。 第126章 委曲求全,写下供词 石悫被绑在房间里,脸色看起来暗沉沉的,他满脸皱纹,眼睛里也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萧琼给岐英和石悫拿来了饭菜,然后他去喂马。 石悫的双手被绑着,岐英用筷子夹了些菜塞到石悫的嘴里,石悫也不反抗,他这几日已经学乖了,现在摆架子耍脾气只会让肚子更饿而已。 吃了几口菜,石悫又要喝汤,岐英端起碗来送到石悫嘴边,石悫慢条斯理地喝着,不时瞥一眼岐英。 吃饱喝足后,石悫一直瞧着岐英,像是要说话,岐英解开他的哑穴,石悫清了清嗓子,他这几日没有说话,感觉都要变成真的哑巴了。 石悫说:“太子妃,若是没有这些波折,也许我们夫妻真得能举案齐眉,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岐英啐了他一口,骂道:“谁是你的太子妃。”说完,岐英就要再给石悫点住哑穴。 石悫忙道:“你别着急封我的穴道,我有话要说。” 岐英冷笑一声:“这一路上你都不肯写认罪供词,现在想明白了吗?” “马上就要到你们的京城了,如果进了城,即便我招认了,只怕也不能再脱身。不如我和你做个交易,我招供,你放了我。” “你不要想美事了,如果不能带你入京,你的供词皇帝是不会相信的。我不仅要你招供,还要把你这个证人带到皇帝面前。” “不一定非得我本人入京才能证明供词的真伪。” 岐英冷笑道:“那按你的想法,我要怎样才能让皇帝相信你写的供词是真得?” “这件事不难,我的印章我随身带着,这是我父王让人给我刻的,别人仿不了。到时候,你把我的供词呈交给你们的皇帝。如果大成皇帝不信,他自然会找人去棠番交涉,验证供词的真伪。只要证词验证是真的,便坐实了端章华勾结棠番的事实。这样,能洗刷你的清白;而且,我也会把端章祥的罪行供述出来,大成皇帝也有了讨伐端章祥的理由;棠番理亏,自然是与大成赔礼求和;而我,虽然是罪臣,却能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保卒余年。你看,这一石四鸟的计策好不好?”石悫说得头头是道。 岐英不信他,问:“你的印章在哪里?” “就在我脖子上。”石悫说着,挺了挺身。 岐英从石悫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石,仔细端详了许久,这就是一块普通的配饰,毫无印章的样子。 “中间有一个机关,你把玉石分成两半,再旋转一圈试试。” 岐英小心地摆弄着玉石,防备玉石上有什么机关。然而一切真得如石悫所说,玉石可以从中间分开,而且两半玉石之间还有枢纽连着,她把两半玉石旋转了一圈,玉石折叠在一起,露出了印章的样子。这是阴刻的,她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的确有石悫的名字,此外还有“佑德皇帝赐”几个小字,这是棠番皇帝的年号。 石悫又道:“我没有骗你,你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 “你先把供词写出来,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而且现在不光是我和你的私仇,我自己说了也不算。” 石悫说:“那个巡守使对你有心意,你如果同意,他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岐英没有说话,冷眼看着石悫,她觉得石悫今日太听话了,有些奇怪。但是石悫愿意招供,这算是一件好事。 不久,萧琼回来了,岐英把石悫的想法和萧琼说了,萧琼看了一眼石悫,点了点头。 “巡守使答应你的要求了,你好好写。”岐英准备了笔墨,她把石悫的脚捆住,才松开他手上的绳索。 石悫的腿脚动弹不得,但是手和胳膊能动。他先扯去了脸上的假面,这些天一直蒙着假面,让他的脸很不舒服。 岐英也没有反对,她把笔递到石悫手里,坐在一旁看着石悫。 石悫从早上写到晚上,一会儿嫌墨浓,一会儿嫌墨淡,足足写了一天,他与端章华勾结的事刚写完,与端章祥勾结的事却还未开始写。 好像有了几分凭恃,石悫态度又有几分傲慢,一会儿让岐英给她磨墨,一会儿又让岐英给她喂水,岐英隐忍不发,冷眼看着石悫的一举一动。 到了晚间,岐英给石悫点了昏睡穴。等到石悫呼吸平稳,已经沉沉睡去时,岐英出了房门,萧琼正在门外等他。 萧琼暗声道:“你所料不错,石悫一路留了许多记号,他的手下今日已经到了衡州,不过进了衡州后,石悫留的记号被我抹掉了,估计他们找到这里还需要些时间。” 岐英道:“我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有鬼。石悫是个极其傲慢之人,今日却忽然委曲求全,定然是认为他的手下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他故意施缓兵之计的。” 萧琼问:“明日他把认罪的供词写完,你会放了他吗?” “我只是答应考虑这个问题,我可没说一定要放了他,”岐英的眼里也闪着狡黠的光,和石悫这样的人打交道,绝对不能行君子之道,“我和他的仇,一定要细细地算一算。” 萧琼笑道:“有时我觉得你就是个毛丫头,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又觉得有些可怕。” “我与你又没有仇怨,你有什么好怕的。”岐英扫了萧琼一眼,觉得他此时开玩笑有些不合时宜。 “我还是小心些,不要得罪你。”萧琼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岐英白了他一眼,说:“人已经睡着了,你看好他,我回自己房间了。” 萧琼回了他和石悫的房间,而岐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时,她清楚看到一道黑影正从窗户里跳出去,那个黑影的身形比较瘦,个子也不高,像是个女子。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岐英点了油灯,暗暗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东西,她的行李不多,没有被翻动的迹象。那个潜入的人应该不是奔着财物来的。 在桌子前坐下,她摸了摸茶壶,里面的水是温的,她今日大半天都在石悫那里,这里怎么会有温热的茶水。 打开盖子闻了闻,茶香之下隐隐有一点香甜的气息。 岐英笑了笑,看来,她还能再钓到一条大鱼。 第127章 临别叙话,落入陷阱 第二日,石悫一早就被叫醒,匆匆吃了几口饭,他又被岐英按到桌子前写认罪供词。但是,今日石悫写得更慢了,一会儿嫌墨太浓,一会儿嫌墨太淡,一会儿又手疼,一会儿又口渴,足足折腾到了中午,才写到如何与端章祥认识,但是勾结的事还没开始写。 岐英也不客气,直接拿了一根藤条抽打石悫的手,说:“再写不完,小心我点了你的笑穴。” 石悫这才有了几分怕意,收敛老实了很多。但是,他写得仍然有些磨蹭,而且,无用的废话写了一大篇。 “我知道你的打算,不过,若是你不好好写的话,即便你手下赶来了,大概也只能看到你的尸首。”岐英没有了多少耐性,伸手拔下簪子抵在石悫的后心上,威胁道,“小心这根簪子把你扎透了!” 石悫打了个冷战,骂道:“狠心的婆娘,你是要谋杀亲夫吗?” “再多嘴,信不信我现在就在你身上扎个窟窿。”岐英把簪子往石悫后心上顶了一下。 石悫这才住嘴,写供词也认真了些。到了掌灯时分,两份供词算是写完了。岐英刺破石悫的手指,取血盖了印章。 “真是狠心的婆娘。”石悫骂了一句,见岐英要打他,他忙服软道,“我错了,别打我。” 见岐英没有再动手,石悫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现在我已经写完了,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你能放了我吗?你现在可以让巡察使带着供词赶紧去京城交给大成皇帝,带着我反而走得慢,兴许还会生出许多变故。” 岐英想了想,点点头。 石悫眼中闪出光彩来,他说:“我们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见面的机会,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临别时你去叫些酒菜,我们一起喝杯酒,算是我给你赔不是。” 岐英应下,但她临出门时又点住了石悫的穴道。 岐英走出房门,去找萧琼。 刚好萧琼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岐英把石悫的供词交给他,又和他悄声说了几句话,萧琼一脸吃惊,思忖片刻,问:“这样是不是有些风险?” “我若不这样做,石悫那个藏在暗处的帮手一定不会轻易露面的,我隐隐觉得那个人不是个简单角色,若能抓住,兴许还能查出别的东西来。” “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了,我配合你!”萧琼说,“我已经从衡州州府里找了可靠的人来帮忙,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在附近潜伏着,没敢露面,只要你需要,他们随时会出手帮忙。” 岐英说:“等石悫的所有手下全都到齐了,可以收网,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萧琼一脸担心:“可是你怎么办?万一他再对你下毒手呢?” “放心吧,他正得意时,不会轻易让我死的。等你离开了,他以为我孤身一人,他的帮手一定会现身的。” 萧琼又思量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你多保重。” 送萧琼离开后,岐英让小二哥去准备些酒菜,而她先回了石悫的房间。 石悫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也没动,不过他想动也动不了。他一脸期待地问:“巡守使走了吗?” “走了,他要先回京呈递你的供词,不能耽搁。” “哦”石悫轻声应了一声,他看向岐英,又笑道,“我的供词都写了,你就解开我的穴道吧,要不然喝酒多没意思。” 岐英给石悫解开穴道,石悫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他说:“马上就要与你道别了,还有些不舍得。” “那你同我一起去大成京城?” “还是算了吧。”石悫忙摇头,“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们夫妻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地好。”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小二哥来送菜,他身后跟着的是掌柜的,亲自来送酒。 掌柜的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颇有一番风姿,她笑道:“这是小店自酿的酒,味道极好的,客官尝尝。” 掌柜的是个生面孔,岐英看出来她易容了。掌柜的声音很耳熟,这个声音岐英在石悫的府邸听过,那一晚,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对她放的冷箭。 岐英打量着掌柜的,她的身形与那日去自己屋子里的黑影很像,看来这个女子就是石悫的帮手了。 岐英带着几分笑意打开酒壶,闻了闻,酒的确醇香,但是没有迷药的味道,她又扫了一眼酒杯,笑道:“掌柜的手艺很好,这酒闻起来不错,不知道喝了会不会上头?” “放心,本店的酒,你只管敞开了喝,绝对不醉。”掌柜的笑着,对石悫抛了个媚眼,便扭着腰肢离开了。 也就在这一瞬,岐英认出了这个女掌柜,那是喜鸢。 喜鸢先前是端章华的人,她在端章华和石悫之间传递消息。岐英被困在棠番时,见过喜鸢。喜鸢的功夫不低,她还曾经调教过岐英如何用长簪近身搏斗。 没想到喜鸢现在投靠了石悫了。 岐英早就猜到这个客栈里会有石悫的内应,没想到居然是喜鸢这条大鱼,若能抓住她做人证,她的罪名洗清就更有希望了。 石悫抢先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岐英倒了一杯。 “自从喝过交杯酒后,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真是世事沧桑,”石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岐英心里冷笑一声,没想到石悫居然也开始同她谈感情了,她拿起酒杯,浅酌一口。 “这个酒不错,你不多喝些?”石悫劝酒。 “我酒量不好,再喝就醉了。”岐英说着,却渐渐地头晕昏倒了,伏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石悫伸手探了探岐英的鼻息,的确是昏睡过去了,他这才对门外道:“进来吧。” 喜鸢推门进来,笑着躬身一拜。 石悫说:“喜鸢,这次你救了我,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喜鸢笑道:“奴婢不敢贪功,是殿下聪明,在破庙的柱子上留下了字迹,让我在街州的这家客栈里等着。只是街州的客栈那么多,殿下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住到这一家?” “他们挟持我去京城,一定会走衡州。衡州入京的必经之路上总共就那么几家客栈,我一猜便知道他们会在哪里落脚。”石悫笑着说,但是实际上他可不会未卜先知,他只是曾在这家客栈里住过,知道这是出入京城时避不开的一个地方。而且他演技好,在这家客栈附近时假装发病,这才让萧琼和岐英停下来住店。 石悫洋洋自得,他也不忘夸一夸喜鸢:“你很聪明,知道把迷药涂到酒杯上,你这样聪明的女子才配做我的太子妃。” 喜鸢微笑着扶住石悫的手,眼波流转中又对石悫抛了几个媚眼。 第128章 乖戾石悫,扭曲情感 石悫问喜鸢:“那个巡守使真得离开了?” “离开了。” “这个蠢货,等他回了京城,他就会发现我写的那些供词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想让我写认罪书,简直做梦!”石悫冷笑着。 “殿下怎么做到的?”喜鸢笑着问。 “我随身的印章是真的,但是印章上涂着药粉,只要沾了纸张,就会很缓慢地把纸腐蚀掉,估计现在那些纸已经开始变得酥脆了,等萧琼把信交给大成皇帝时,皇帝只能看到一堆碎纸屑!”说着,石悫又狂笑一声,他看向桌子上躺着的岐英,笑道,“太子妃,想跟我斗,你还太年轻。” 喜鸢的脸色微微一变,石悫称这个趴着的女子为太子妃,难道她是端叶映,但她已经死了呀!而且,这个女子的容貌和端叶映并不完全相同。 “把她捆到床上,一会儿等她醒了,我有话要问她。” 喜鸢瞥了岐英一眼,说:“这女子挟持了殿下,干脆杀了算了。” “我自有打算。”石悫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奴婢知错。”喜鸢忙低头认错,然后利落地把岐英抱到床上,用绳子把手脚捆了起来。 喜鸢又走到石悫身旁,把手搭在石悫肩上说道:“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了,奴婢知道一些推拿的手法,我帮殿下放松一下。” 石悫没有反对。喜鸢推揉了几下,石悫觉得肩背的确舒服了很多。 喜鸢又道:“殿下的侍卫们已经到店里了,他们说广平侯最近就要谋反,殿下有什么打算?” “大成内乱我不想被波及,不过铜锈山的萤石还没采完,你让他们先回去开采萤石,然后尽快回棠番。” “殿下不回去吗?” “你也说过,我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今夜我得好好休息一下,”石悫用手勾住喜鸢的下巴,“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你随我回棠番去,我封你做我的太子妃,现在你先到外面等着。” 喜鸢盈盈一拜,幽幽地看了一眼岐英,退出了房间。 岐英被捆在床上,手脚都动弹不得,不过,她事先在手指缝中夹了一片锋利的刀片,趁喜鸢给石悫按揉时,她把刀片捏在手中,已经快把绳索割断了,等喜鸢出了房门,石悫往床这边走过来时,岐英忙把刀片又藏到手指缝中,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方才石悫和喜鸢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的,看来她还是有些小瞧石悫了。 不知道石悫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岐英的眼睛闭着,耳朵仔细听着石悫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挣开绳索。 但是石悫走近她时,却直接俯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悠悠说道:“之前你刚嫁到棠番时,乖巧的样子我看着厌烦,没想到你现在的性子居然这么烈,像是一匹未经驯服的小马,这样的你才有几分味道,我反而不舍得杀你了。” 岐英心想:这个石悫真是心理扭曲,自己最近不断折磨他,他反而对自己生了情。 石悫的手抚上岐英的脸颊,又摩挲她的头发,岐英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猜想过石悫对付自己的办法,但是这样的方式,她从未料到。 之后,石悫干脆躺到她的身旁,侧着身看着岐英,就像欣赏一件精美的器具。他的手从岐英的脸上滑下去,滑过肩膀,落到岐英腰间。 忽然,他去解岐英的衣带。 岐英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猛地挣断手上的绳索,顺势把手缝里的刀片抵在石悫的脖颈上。 锋利的刀片抵在脖颈上,石悫不敢轻举妄动,吃惊过后,他却笑道:“你现在桀骜不驯的样子,我是越来越喜欢了,不如你陪我回棠番去,还是做我的太子妃?” “做梦。”岐英骂了一句。 也就在她回骂的一瞬,分了神,石悫忽然抓住她的手,往下一按,同时又压在岐英身上。 岐英被压得动弹不得,她自恃有些功夫,但是没想到被石悫压在身下时,却使不出力气来,她心里忽然生了几分寒意:今日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石悫那边却起了兴致,他贴着岐英的脖子亲下去:“太子妃,当日我们成亲后还未洞房,你不是一直怨我吗?今天,本太子就遂了你的愿。” “你无耻!”岐英骂道。 “你我本就是夫妻,我和你同床共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石悫的力气很大,岐英挣脱不了。 石悫猛然把岐英的两只手并在一起,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去解岐英的衣服。也就趁这个空,岐英挣脱出一只手,一掌击在石悫的头上,石悫被打蒙了,岐英蜷缩起腿来,猛地一下把石悫踢下床去。 听到屋里的动静,喜鸢推门进来,岐英已经割断了脚上的绳索。喜鸢也不多想,直接冲着岐英打过来,两个人瞬间斗在一起。 喜鸢的功夫不弱,和岐英打了个平手,尤其是此刻岐英手里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而喜鸢手里的是一把长剑。 一寸长,一寸强,喜鸢的长剑压制得岐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岐英瞥见了她的短刀,喜鸢也看到了那把短刀,她挡在岐英和短刀中间,断了岐英的念想。 忽然,岐英瞥见了喜鸢头上的簪子,她击出一掌向喜鸢的头攻过去,喜鸢果然一歪头躲过,但这是岐英的虚招,她紧跟着又攻了一掌,这一掌直接打在喜鸢的脸上,岐英顺势又勾住喜鸢的簪子,把那一支长簪攥在手里。 喜鸢有些气急败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生疼。再看眼前的岐英,手拿长簪的样子和端叶映一模一样,喜鸢说:“你居然还没有死!” 岐英也不跟她废话,举起长簪便刺,簪子在她手里也仿佛活了一般,对着喜鸢身体的几处大穴连扎带刺。 一寸短,一寸险,岐英手里的长簪游走迅速灵动,暗藏杀机,喜鸢渐渐落了下风。 这时楼下忽然一片骚乱,打斗声不绝。同时,萧琼从门口冲进来。 石悫摸过岐英的短刀想要去砍萧琼,萧琼只一掌就把石悫击出去,石悫翻了几个跟头,躺在墙角一动不动了。 喜鸢本就落了下风,又见岐英来了帮手,跳窗便逃,然而她的身体刚跃出窗户,岐英却点住了她腰间的一处穴道,喜鸢只觉得身子一麻,腿脚登时没了力气,整个人直直地跌落下窗户,摔在地上,惨叫一声。 此时岐英头发有些凌乱,衣领被人扯开,眼中尽是杀意,脸上犹有泪痕,她举起簪子冲石悫的脖子刺过去。 萧琼忙拉住她。 石悫是人证,不能死。 萧琼把岐英拉进怀里安慰道:“没事了。” 岐英紧绷的身体渐渐松下来,伏在萧琼怀里低声啜泣,萧琼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 过了许久,岐英的情绪渐渐平复,这才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忙推了一下萧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第129章 争相洗冤,真相大白 楼下的打斗声已经停止了,衡州的刘州牧循着楼梯上了二楼,站在门外道:“萧大人,逆贼已经全部抓获,请大人处置。” “劳烦刘大人先把他们关起来,稍后我会押送他们回京。” “下官遵命。”刘大人恭恭敬敬地,毕竟皇帝的钦差降临衡州,这可是立功表现的好机会。 岐英平复了情绪,缓缓道:“那个喜鸢之前是端章华的心腹,好好地审一审,兴许能审出不少东西。” “好,我亲自去审。” 萧琼审问人极有手段,不用刑具也不见血,他点住喜鸢身上的几个穴道,喜鸢便觉得浑身难受地想要死掉一样。没撑多久,喜鸢就招供了。 不仅供出了端章祥和石悫勾结的事,还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招了,喜鸢是荣王的人。喜鸢招供,棠番的所谓藏宝图就是荣王最先找到的,也是他设计安排让端章华得到地图,之后棠番和大成联姻,石悫要挟岐英行刺,这所有一切阴谋背后的主使都是荣王。 “荣王的心机竟然如此深沉!”萧琼的脸色变了,荣王一直是一副不关心国事的闲散样子,没想到他居然早就开始图谋篡位了。 这个秘密也让岐英大惊失色,没想到荣王才是摆布她命运的人,而这个人又藏得这么深。 知道了荣王的真实面目,萧琼神色很紧张,他说道:“现在端章祥打算在南州谋反,我已经派人往京城送信了。我估计陛下会调派离南州不远的街州的兵力去镇压,但是端章祥有十万人,街州的兵力不够,说不定陛下还会派出禁军。” “那也就是说,到时候京城的禁军不多,万一荣王选择这个时机谋反的话——”后面的话岐英没说,但是萧琼一定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们得马上回京,让陛下知道这件事。” 萧琼准备离开客栈,这时他看到了石悫的一众随从,他们都被捆绑着。萧琼在石悫的众多随从中挑了一个看起来忠厚一些的,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和他说:“你回去给你们的皇帝报信,就说石悫勾结大成的皇子谋反,证据确凿,不日将要被送到京城问罪。大成念在两国邦交,不好私下杀他,让棠番派个使者过来,商议此事。” 那个随从还有些不服气,萧琼又道:“方才给你喂下的是断肠的毒药,十日后一定毒发身亡,但是如果你十日之内回国报信再回到大成,兴许还能拿到解药。” 随从一听慌了神,整个人也蔫了不少。萧琼让人给那个随从解开绳索,随从分秒不敢耽搁,赶紧骑马往棠番奔去,他还有十天的时间往返大成和棠番,他要不眠不休才行。 岐英问:“万一这个送信的人回去乱说话,让棠番国主知道了大成的内乱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趁机攻打南境?” “目前应该不会,萤石还没开采完,棠番国主应该会先考虑怎么获得萤石的事,我觉得他极有可能会牺牲石悫换取萤石。” 岐英叹息一声,萧琼问:“你不会舍不得石悫吧?” “怎么会?只是觉得我的命运因为这些人而改变,而这些又都是些什么人!我为自己觉得不值!” “你要一起回京城吗?” “一起回去吧,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岐英说。 当夜,萧琼与岐英带着石悫和喜鸢往大成京城赶去,衡州刘州牧不便离开辖区,但是专门派了得力干将与萧琼随行。 去京城的路走得十分顺畅,他们很快就进了京。 石悫被关进天牢,他先前写的认罪书已经毁了,萧琼又逼他重新写了一份。连同喜鸢的认罪书一起送到皇帝的案前。 在御书房里,端章甫看了喜鸢的认罪书,气得拍得桌案啪啪响:“没想到小小棠番却狼子野心,居然屡次想要祸乱大成,石悫的罪行一定不能轻饶。” 萧琼道:“臣也已派人去棠番送信了,想必棠番使者不久就能到京与陛下商议如何处置石悫。” “你的意思呢?对棠番,我们是打还是和?” “臣以为,北境战事吃紧,如果再对棠番开战,大成国内耗太多,不是好事。如果棠番肯让步,臣觉得可以先暂时隐忍,毕竟,当下最要紧的是要先处置广宁侯。端章祥想要谋反作乱已经很久了,如果大成对棠番开战,反而会促成端章祥与棠番的再次勾结。” “说得很有道理,与朕不谋而合。” “陛下,端章祥和端章华作乱的幕后黑手都是荣王,臣怕他会趁着端章祥作乱时图谋不轨。” “这个朕已经有准备了,”端章甫气定神闲地说,“云念遥曾经跟朕说过荣王的为人,朕对他早有戒心。他若真敢趁此时跳出来,倒是免了我不少麻烦。” 萧琼这才放心。 端章甫笑道:“这次你去南州探听端章祥的消息,又及时给朕传信,功劳很大,你想要什么奖赏?” “广宁侯还没有被抓起来,臣不敢要奖赏。” “你放心,我已经下旨让木远州和云念遥率禁军去南州平乱了,他们两个去了南州,一定会顺利平叛的。” “陛下派了禁军吗?”萧琼的心又悬起来,“万一趁京中空虚时,荣王作乱怎么办?” “你放心,朕早就安排好了,你只管想想要什么赏赐。” “臣要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朕一诺千金。” 萧琼赶紧下拜,说:“臣希望陛下为靖南公主洗去罪名,石悫早年曾与端章华勾结,想要胁迫靖南公主行刺先皇。当年,靖南公主受他胁迫,被迫入朝,但是公主临危不乱,不但没有背叛大成,反而杀了端章华,算是为大成立了功了。只可惜她杀身成仁,在世人眼里却是谋逆之人,臣恳请陛下,为靖南公主洗去污名,还她清白。” “哦,你也要帮她洗去污名?”端章甫十分好奇。 什么叫也要帮她洗去污名?萧琼有些糊涂,难道还有人站出来为靖南公主说话吗?他一脸疑惑。 端章甫笑道:“朕几日前收到北安王的密信,他也求我为靖南公主正名。本来我对他的说法还有几分怀疑,不过看到石悫的供词,我就不再有疑心了。” “北安王?”萧琼不解,“他怎么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第130章 再见郡主,奉还旧物 端章甫道:“据他所说,靖南公主当年无路可走时,是向他求助,让北安王救她的父母,这样靖南公主才能毫无顾忌地刺杀端章华,粉碎了石悫的阴谋。在密信中,北安王向朕请罪,说当年他迫于无奈,只好掩盖此事真相,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同朕讲清当年的事情。” 端章甫长叹一声,现在回忆起当年先帝寿辰上的乱局,他已经记不太清靖南公主的样子了,他叹道:“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能不顾性命挽救大成危难,也担得起‘靖南’二字了。” “陛下是答应为靖南公主洗去污名了?” “这样的人,若在死后还遭人诟骂,我还有什么颜面坐在大成的朝堂之上,”端章甫长叹一声,“只是斯人已逝,也只能给予她一些哀荣,无法给她更多了。” 萧琼犹豫片刻,忽然沉声道:“其实,靖南公主还活着。” 听了萧琼的话,端章甫大吃一惊:“怎么会?当时我也在先皇寿宴上,靖南公主毒发身亡,是我亲眼见到的,她怎么还会活着?” “具体内情臣也不知,但是臣在查石悫的案子时,遇到了一个女子,名岐英,她说她正是当年的靖南公主。而且这次抓住石悫和端章华当年的手下喜鸢,岐英功不可没。臣不敢贪功,恳请陛下能赏赐岐英。” “既然这样,你快让岐英来见我,我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得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端章甫人生几十载,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 萧琼说:“岐英就住在京中的客栈里,臣即刻去找她。” 岐英的确是住在京城的客栈里,但此时她却在街上闲逛。她到京城来的次数有限,但每一次都是全新的身份和不同的心境。 信步在街上走着,岐英不知不觉走到了卖笔墨纸砚的商铺门口,初到京城时她不懂世事,就是在这个商铺门口险些被人骗了去。商铺里的笔墨纸砚依旧,连墙上挂着的字画都几乎是原样,但岐英的人生却已是沧海桑田。 沿着街巷继续前行,不远处就是闻乐街,当年她差点被浪荡子温棋拐到这里贩卖掉,幸好云念遥出手才救了她。 离闻乐街越来越近,莺莺燕燕的声音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琅琅书声和童子习武的呼喝声。岐英很好奇,便径直进了闻乐街。 街上的高楼依旧,但被重新装饰过,皆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楼外几竿翠竹,高楼的窗户上悬挂的是竹帘,朗朗书声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岐英好奇地往前继续走,与书馆相邻的是一家武馆,匾额上书“世英武馆”几个字。武馆门口大开着,里面一览无余,几十个八九岁的孩子皆是深色衣服红色腰带,呼喝声清脆又震耳,舞刀弄枪地好不威风。 前面的景致与此间大致相同,岐英这才注意到闻乐街的牌匾也换了,上面写着“文武街”。正纳罕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一个飒爽的女子从身旁掠过,岐英抬眼望过去,那人正是云念遥。 “郡主!”岐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云念遥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看到岐英时她显然一愣,她觉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但又有几分陌生。 “我是——”岐英说着停顿了一下,“我是郡主的旧友。” 云念遥凝神打量了一番岐英后,跳下马悄声道:“你随我来。” 与云念遥进了一个院落,院门口悬着一道匾额,上面写着“为学书馆”几个大字,字体遒劲。 转过一道照壁,循着游廊又辗转一番,岐英进了一间书阁。 很快便有仆役送来了茶水,云念遥给岐英斟上茶便让仆役退下去,只留她们两人说话。 云念遥道:“先前听我哥哥说你还活着,我尚且有几分疑心,以为他认错了人。今日见了你,我觉得你的样子虽然变了一些,但是我能认出你来。” “王爷跟郡主提到过我?” “嗯,哥哥不久前给我寄来书信,信里主要说的就是你的事。我已经把信送到陛下那里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不要心急。” “什么消息?”岐英一头雾水。 这次轮到云念遥吃惊了:“我哥哥给陛下写信的事你不知道吗?” 岐英摇头。 “他求陛下帮你洗刷罪名,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岐英心头一震,她忽然想起云怀青曾许诺会为自己洗去罪名,他果然说到做到。想起云怀青,岐英的心底一股热流涌动。 “前些日子哥哥让人给我送来了封信,信里他把你当年的事详细写出来,只等陛下召见我的时候让我把信呈给陛下。现在北境即将有大战,他选择在此时给陛下写密信,是怕万一——”说着,云念遥停住了,她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看来,你和他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王爷对我很好,不但救出我的父母,也很照顾我,但是我的身份特殊,他收留我已经是冒了风险的,我不想连累他太多。” “我原以为你是来京城等消息的,既然你不知道他写信的事,那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京城?” “离开北境后我本想去棠番找石悫报仇,没想到在南汀遇到石悫,刚好陛下也派人搜集石悫与端章祥和端章华勾结的证据,我便抓了石悫和陛下的人一起押送他到了京城。” “据我所知,押送石悫到京城的是陛下的义子萧琼,你与他相熟吗?” “我是在南汀偶遇萧琼的,刚好他与我目标一致,因而算是合作,没有什么私交。”岐英举起茶杯,饮了一口。 云念遥细细打量着岐英,揣摩她话里的真假,之后徐徐道:“按你所说,你抓了石悫又搜集了他的罪证,陛下一定会给你洗去罪名的。” “王爷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岐英赶紧说,“他写信给陛下替我鸣冤,是担了很大风险的,我欠他的太多了。”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父母还在北境,若他们想回南汀,我先送他们回去,毕竟年纪大了,都想落叶归根。” 云念遥默默点头,又问:“你没想过陪在我哥哥身边吗?” “我——我已经嫁过人,我这样的身份——我配不上他。”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先前经受的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这几句话轻轻柔柔的,然而落到岐英心里却十分温暖,岐英眼睛一酸,眼泪滚落。作为女子她要承担的太多。 第131章 面见皇帝,陈明旧事 云念遥给岐英把茶续上,柔声道:“我哥哥虽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但是他心思细腻,有心事又不喜欢说,先前他肩着北境的担子,从未对女子动心,你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若你能与他走到一起,我很愿意你当我的嫂嫂。” “先前我只怕连累他,也怕他嫌弃我,但是我没想到他对我——他对我这么好!我发誓,一定会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 “你也不用着急发誓,感情还是得靠缘分,若是你们无缘,也不用强求,”云念遥淡淡一笑,又说,“本来今天我来这里看一眼,就准备去南州平乱了,没想到遇到你,这也是缘分。临行前,我送你些东西。” 云念遥从屋子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是一件金丝软甲还有一个小盒子。她笑道:“说是送,其实是还给你,东西都是你的。” “这件软甲是郡主送我的东西。”岐英摸着软甲,回忆着往事,过去的事真实地就像发生在昨日的一样。 “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还有这个玉石,是你当初给我的,我当时说过,帮你保管,现在一并还给你。” 岐英说:“郡主去南州平乱,才应该穿着这个软甲防身才行。” “我哥哥又送给我一件,这件是你的,”云念遥笑着说,她站起身,又说道,“没想到今日一见又要匆匆道别,我们各自珍重吧。” “如果平乱成功,郡主能回北境吗?” 云念遥笑道:“陛下有意让木远州镇守南境,我大概要去那里陪着他。” “这样的话,郡主和王爷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们兄妹兴许命中注定会聚少离多,不过,见与不见的,只要心中挂念着彼此就好了。你若是能去北境,帮我照顾着哥哥。” “我会的。” 走出为学书院时,岐英不禁问道:“闻乐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云念遥道:“京城本应是国中风气最正的地方,但因为闻乐街这个藏污纳垢之地,朝臣们不思进取、耽于声色,更有人借机在此做一些违法之事,因而陛下登基后首先整治的就是这里,将这里变成学馆和武馆,让京中的孩子们修文习武。我在京中无事,因而便承办了这个为学书院,算是找些有意义的事做。” 岐英叹道:“先前我跟父亲念过各朝代的史书,有的帝王登基后害怕百姓识文断字评议朝政,因而便在各地办勾栏瓦舍,虽说让人有乐子可寻,但也让百姓变得萎靡不振。我们陛下有这样的眼光,大成以后一定会海晏河清的。” 云念遥忍不住又看向岐英,笑道:“岐姑娘,你与寻常的女子不同。” 岐英脸一红,低头一笑:“我哪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虽然大成女子不能为官,能做的也有限,但我们并不比男儿弱,你要信得过自己,不要动不动就低头。” 岐英心中一动,看向云念遥,云念遥与自己初识的样子没什么改变,仍是自信满满,英气勃发。 岐英默默点了点头。 走出文武街,两相道别后,岐英准备回客栈。刚转过客栈所在的主街,岐英远远看到客栈门口站着一排侍卫。她心里暗自担心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侍卫是来干什么的,但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停下。 走到客栈门口,萧琼正从客栈里走出来,一见岐英便笑道:“岐姑娘,陛下召见,你现在就随我去吧。” “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萧琼笑着为岐英牵过一匹马,两人各自上马后往皇宫方向行去。 不多时,岐英随着内侍官到了御书房,而萧琼却并未跟来。 “草民叩见陛下。”岐英俯身叩拜,言语间与寻常的民间女子不同,恭敬有礼又毫不畏惧。 端章甫让岐英起身,又上下打量着岐英,虽然他记不太清靖南公主的容貌,但是眼前之人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尤其是眼睛里颇有神采,脸上透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刚毅果敢,如果给她扮上一身戎装,说她是个女将军绝对没人怀疑。 端章甫身边站着一位嬷嬷,岐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自己远嫁棠番和亲时的掌教嬷嬷,曾调教过自己皇家的礼仪。 岐英对嬷嬷也行了一礼,嬷嬷回了一礼。 端章甫问:“你真得是靖南公主?” “是。”岐英没有犹豫,坦然应下。 “你同朕讲一讲,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岐英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提及往事,她已经没有了多少情绪,十分平静。端章甫听着却是如入惊涛骇浪,真不知道这样的险境,她一个女子是如何扛过来的? 端章甫微微颔首,道:“朕明白了,你护佑大成,对苍生有德,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正因此你福德深厚,才得上天护佑。” 被皇帝这么夸赞,岐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行礼道:“陛下谬赞了,草民不敢当。” “若人人都能如岐姑娘一样,大成定能国泰民安,岐姑娘,你想要什么赏赐?” 岐英忙俯身道:“草民只求能洗去自己与家人的污名,让自己的父母有生之年能回到南汀,不再是逃犯的身份。” “这件事不难,朕会将当年的真相昭告天下,”端章甫走到岐英面前,扶她起来,又道:“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知道。” 岐英以为还有什么额外的条件,心悬在半空。 这时端章甫身旁的嬷嬷上前道:“陛下,靖南公主和亲棠番时奴婢曾经服侍过公主,算是熟悉公主的容貌及言行举止,奴婢方才瞧着,靖南公主温顺柔弱,但岐姑娘却英气果敢,两人容貌与气度都有差别,很难被当成同一个人。” 岐英不明白嬷嬷说话的用意,端章甫又道:“靖南公主当日毒发身亡是世人皆知的事,如果我昭告天下说靖南公主还活着,难免引来世人无端的猜疑揣测,反而会生出事端。因而,你今后恐怕不能再以端叶映的身份活着,这一点你要知晓。” 岐英的心落了地,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也不会奢望再以端叶映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她坦然道:“前尘往事思之心痛,草民也不想再恢复端叶映的身份了。” 第132章 草茶公主,洗去罪名 岐英愿意舍弃端叶映的身份,这件事就好处理了,端章甫笑着问:“你还要些什么赏赐?” “草民别无所求。” “萧琼说这次在南境你功不可没,我也不能太委屈了你,你功夫不错,不如加入禁军,以后作萧琼的副手,虽说大成从来没有女子当过官,但朕愿意为你破例,你意下如何?” 岐英一愣神,继而道:“陛下恕罪,草民想回北境。” “为什么?” “草民的父母还在那里。” “你的父母在北境,朕可以派人把他们接到京中养老;若他们想回南汀,朕也可以恢复他们的爵位,让他们余生有倚靠,你尽管安心在京城,可好?” 岐英心里狐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留在京城,犹豫不决时她忽然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唯恐一句话答不对惹怒君心。 “岐英,朕问你话,你还没有回答?” 岐英一惊,又略平复了一下心情,沉稳道:“陛下厚爱,草民本不应该推辞,只是北安王对草民有恩,草民还尚未报答。” 端章甫笑道:“你是打算以身相许来报答北安王吗?” 虽是问话,端章甫却没给岐英回答的机会,他又兀自笑道:“自古女子仰慕英雄,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北安王的确算得上是人中翘楚,不过朕可以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萧琼是朕非常倚重的人,论相貌与才华,他不比北安王差;若论地位与权势,萧琼是朕的义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可愿意嫁给萧琼?” 岐英顿时愣住了,难道陛下是替萧琼提亲吗?震惊之余,心里又有一股暖意慢慢滋生,原来自己不是卑微不堪的,自己也是值得让人珍惜的。 “岐英,北安王和萧琼,你选哪一个?如果你没想好,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无论你选谁,朕都尊重你的选择。” 岐英恭敬叩拜,道:“陛下,草民想好了。草民遭难时,北安王对我施以援手,当时我与他并不相熟,他帮我是为大成安危着想,这是义;后来我辗转到北境,他不嫌弃我是戴罪之身,对我多番照顾,这是恩。今日草民有幸能蒙受陛下圣恩,再世为人,草民不愿作忘恩负义的人。” 端章甫笑得颇有深意:“南汀郡王将你教养地很好,朕会恢复他的爵位,待南境平定后,朕会赐给南汀郡王新的土地与宅院,到时候你可以将他们送回南汀养老。” 岐英忙俯拜谢恩。 “至于你自己,你先前就是郡主,后又被封为公主,如果你想去北境陪着北安王,也应该有个合适的身份,朕收你为义女,封为公主吧,至于你的封号吗——”端章甫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封号。 “草茶。”岐英说了一句。 “什么?”端章甫没有听清楚。 “先帝在时,曾跟草民说过,南汀的草茶味道苦涩,寻常百姓都不喜欢喝。但是经一番烈火的淬炼后却能进皇城,成为御用茶。” 端章甫琢磨着岐英话里的韵味,笑道:“草茶,很好,朕就封你为草茶公主,即刻昭告天下。” 岐英叩头谢恩,余光瞥到端章甫的笑意,岐英恍惚觉得方才好像是一道考验题,而她通过了考验。 因为想亲眼看一看石悫的结局,岐英暂时不能离京,皇帝安排她住在宫里。兴许是心愿快达成,心里那口气猛地一松,岐英反而觉得浑身不舒服,头脑昏沉,身体也没有多少力气,因而自从入宫后她懒得出门。 萧琼偶尔来看她,告诉她朝中的事。木远州和云念遥带领着街州附近的驻军还有一部分禁军奔赴南州了,南州很快就会开战。端章华与端章祥都被判死罪,只是端章华已死,皇帝本着仁德,不再株连端章华妻儿的罪责,只是免了他们的爵位,贬为平民罢了。 对于石悫的罪名,基本已经明确,但是还要等到棠番使者入京后再昭告天下。 又过了几日,棠番使者进京,直接向大成皇帝表明了求和的意愿,并递交了两国友好的国书。国书中称石悫在大成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他一人的决定,与棠番无关,石悫的性命任由大成皇帝处置。棠番使者保证会站到大成皇帝这一边,如果端章祥败落向南逃跑,棠番人绝对会抓住他献给大成皇帝。 端章甫答应棠番使者,只要大成平定了内乱,就会派人去铜锈山开采萤石,免费送给棠番。 对于如何处理石悫,棠番使者建议给石悫鸩酒,保全他的尸身算是顾及他棠番皇室的颜面了。 天牢里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石悫坐在一堆干草上,目光呆滞,活下去的希望早已从心里被抽离,他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下去。 他本以为棠番使者来是赎他回去的,但是棠番使者到来时,却告诉他,他的父皇不打算救他回去。 “凭什么?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解救棠番的百姓,我消除了国人身上的恶疾,所有人都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你们凭什么不救我!”石悫声嘶力竭地哭喊,在他心里,棠番应该倾举国之力将他解救回去的,更不用说他的身份尊贵,是棠番的太子。 使者在石悫的哭喊声中匆匆离开。 之后的几日,石悫不吃也不喝,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机。 棠番使者再次到天牢探望他时,石悫问他:“我的父皇还是不打算救我吗?” “陛下已经薨逝了!” 石悫震惊,他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栅,苍白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色,他喝问:“父皇并没有什么宿疾,怎么会突然崩逝?” “先帝死于血枯症。” “可是我已经寻到了解药送回棠番了!” 使者念在石悫命不久矣,也不再隐瞒,坦然相告:“虽然你寻到了解药,但是先帝年迈,又有许多旧疾,纵然服了解药也没有救过来。” “先帝?”石悫冷笑一声,“那新帝是谁?皇后没有儿子,我是唯一的太子,你们不救我,还能立谁为皇帝?” “五皇子。”使者平静地说。 石悫脸如灰土,他身形佝偻,面容憔悴,无力地靠着天牢的石墙。那个唯唯诺诺的五皇子,他从未放在眼里,没想到居然能被选为皇帝。他问:“我母妃呢?她当时应该在宫中的,即便父皇驾崩时我不能即刻回去,她应该也能控制朝堂立我为新君,等着我回国登基,怎么会突然改立五弟?” “贵妃娘娘也病了,她缠绵病榻时,皇后暗中拉拢了五皇子,大概进行了什么交易,五皇子一登基后便尊皇后为太后,自己的母妃反而不怎么尊崇,现在五皇子在前朝,皇后,也就是太后在殿后垂帘。” 石悫长叹一声:“我以为她年老无子,父皇不过念在旧情上才没有废弃她的皇后之位,没想到她居然还这么有手段,现在看来是我和母妃大意了。我的母妃现在怎么样了?” “贵妃娘娘因血枯病,已经病逝了。” 第133章 太子石悫,众叛亲离 石悫手里的一把干草猛地被揉碎了,声音陡然提高:“我在南汀寻到的药已经全都运回去了,母妃应该也能用上药才对,她又没有旧疾。” “贵妃娘娘的药被人偷偷掉了包,等人发现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石悫的脊骨慢慢弯下去,整个人倚在干草堆上缩成一团,眼神慢慢变得呆滞,直至最终失去了任何光芒。他辛劳半生,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棠番国内已经推举了新君,即将开始新的局面,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许久他才狠狠地挤出一句话:“为什么这样对我?” 使者道:“殿下起初为国人寻找解药,国人心里是十分感激你的。但是自从国人知道解药就在南汀——也就是太子妃的家乡时,国人就觉得殿下是极其愚蠢的。若你能好好对待太子妃,以她对家乡的了解,定然很快会发现解药的秘密并把解药送到棠番,届时棠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怪病治好。解药原本是唾手可得的,但是你却蠢得被大成两个皇子戏弄,不禁劳民伤财,而且还让大成人获得了你与大成皇子勾结的证据。现在东窗事发,棠番即将陷入战乱,此时若不把你推出来,棠番如何才能保全?” 石悫忽然大笑起来,然而笑声没有持续多久便虚弱下去,霉变的空气又刺激他的嗓子让他干咳几声,石悫气息不平,喘息道:“竟然说我愚蠢!但无论如何,解药是我找到的!皇后、老五和百官朝臣们不愚蠢,那为什么他们没找到解药?” 使者缓缓道:“殿下虽然找到了解药,但是送回棠番还远远不够。我这次到大成京城是来和谈的,五皇子也就是新君愿意归还大成的一部分土地来换取萤石,大成皇帝已经答应了。” “归还土地?”石悫的情绪激动起来,“这么愚蠢的行为怎么做得出来,现在你们应该联合大成的广宁侯,帮助他在南州称帝,到时候大成一分为二,棠番才有利可图。” “新君认为,当下为棠番人解除病痛是最重要的,若人都死光了,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归属棠番又有什么用处?朝臣们都支持新君的做法。” “这样愚蠢的皇帝,朝臣竟然拥护他?”石悫冷笑一声,“我才是棠番的功臣,你们应该救我回去,拥护我当皇帝。” 使者却十分平静,淡然道:“殿下,没有解药时,国人的希望只是活着,皇族与百姓同样面对怪疾的威胁,因而即便没有人做什么,也没有人责怪他们;但是等知道了解药的所在后,大家便开始思考获得解药的途径划不划算,你的确做了别人没做成的事,但做多错多。先前国人多么崇敬你,等他们不需要你时,便会多么厌弃你,这本就是人性。你不需要生气,因为国人不是针对你,任谁他们都会如此对待的。” “你倒是看得明白!” “其实不止我看得明白,朝中很多人也知道殿下的委屈,但是在这么多糊涂的人面前,我们这些明白的人只有糊涂,日子才能好过。殿下,我已为你争取了最体面的死法,届时会有人给殿下送来鸩酒,你不会痛苦。” 石悫虚弱地倚在杂乱的草堆上,说话也变得十分费力,听使者说他会被赐鸩酒,于是淡淡一笑,说:“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 “殿下,在你死后,每年清明寒食,我都会祭奠你,也许还不止我一人怀念你,殿下可以安心地走了。” “哈哈!”石悫又狂笑了一阵,眼中满是泪。狂笑让石悫的脸泛着一丝病态的潮红,他笑道:“若要我甘心去死,除非让我见一个人。” “谁?” “她现在叫岐英。” 石悫的意愿很快就传递到岐英这里,传令的是大成官员和萧琼。 这个大成官员说道:“公主殿下,石悫生前的愿望是见你一面,殿下打算见吗?” 岐英回问:“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陛下知道。” “陛下的意思呢?” 官员说:“陛下想着,毕竟这是石悫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如果殿下不十分反对的话,可以去见一面,一定保证殿下的安全。” 岐英和石悫之间只有仇恨,毫无恩情可言,她不知道石悫为什么要见自己。正犹豫着,萧琼却道:“若你不想见他,不去便是,陛下那里我去解释,就说你病没好,不方便见一个死囚。” 想了一会儿,岐英才缓缓道:“总之也是最后一面了,没什么不能见的,劳烦大人带路。” 萧琼说:“我陪你去。” 天牢里仍旧昏暗,岐英穿过阴暗潮湿的天牢时,很难想象高高在上傲不可言的石悫能被关在这里。在她的印象里,石悫一直是养尊处优的棠番太子,那个高高在上对她挥舞鞭子,将她的性命拿捏在手里的人,岐英很难把石悫和天牢联系在一起。 当岐英站在石悫所在的囚牢门口时,她显然有些吃惊——不过才十几日,石悫已经形容憔悴,枯瘦不堪。即便是岐英抓住石悫将他带来京城的途中,石悫被易容成一个年迈的老人,但是石悫身上也隐隐有些贵气,但是现在的石悫,就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木一样,与之前春风得意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石悫面前摆着一杯鸩酒,酒纹丝未动,他要等见了岐英后才喝。 看到了岐英,石悫特意整理了衣冠,用沙哑的声音道:“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很高兴吧,我现在与你之前一样,救了自己的国家却被认定为罪人!” 岐英平静地说道:“你和我不一样,我从没想过要通过害别人来救自己;棠番和大成也不一样,陛下已经为我洗去了罪名。” “不要把大成想得太好,大成的朝堂也脏得很!大成人里多得是欺软怕硬、见利忘义的人,这个世道原本就如此!” 岐英没有说话,石悫说的也算是实话,大成的两个皇子先后与外敌勾结,这是她亲眼所见的,很难反驳。 石悫叹息一声,又缓缓道:“兴许只有你是个例外罢了,你怎么活下来的?” “岐枫救了我。” “当年你救了岐枫,我却偏让她给你喂下毒药,我最不喜欢这种你救我、我救你的事情,我本想通过岐枫来羞辱你,没想到她居然真得想办法救下你了。只是我们棠番人从不学这种妇人之仁。”虽然嘴硬,但石悫脸上却有难掩的落寞。他自己救了多少棠番人呀,但是现在一个来救他的人也没有。 岐英仍然没有说话。 石悫低垂着头静默了片刻,岐英以为他睡着了。忽然石悫抬头问道:“你恨我吗?” 岐英只是静静地看着石悫,她以前恨石悫入骨,但是现在她不恨了。 第134章 悲惨离世,永不再见 石悫狂笑起来,他很虚弱,狂笑声听起来像是在咳嗽,“你一定要恨我,要一直恨下去,不要忘了我。” 岐英平静地说:“你死了,关于你的一切都会淡去,我不会记得你,也许所有人都会把你忘了。” 石悫嘶哑着吼道:“别人可以忘,但你不能忘!你要记得我抽你的每一鞭子,刺你的每一剑,我之前那样折磨你,你应该恨我,而且要带着这种恨意度过你的余生。” 岐英淡然道:“我的余生还很长,我会好好过下去,但不会记得你。” “你在撒谎,我那样对你,你应该恨之入骨的,怎么能忘了我?”石悫带着几分癫狂,“我们成过亲,你是我的太子妃,即便我死了,你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你就是我的女人!” 岐英冷笑一声,说:“莫非你忘了,你的太子妃早已经死了,就在大成的宫殿上,是你亲手杀了她!” 石悫突然瞪大眼睛,像是有些疯了,他带着几丝恐惧问:“你是谁?” “我叫岐英,你的太子妃已经死了。” “我的太子妃已经死了——”石悫喃喃自语,他的样子有些痴痴傻傻的,他抓着栏杆质问外面的人,“我的太子妃怎么可能死,我们昨日刚刚成亲!”石悫有些疯魔了。 岐英冷冷的瞧着石悫,不知道他是真得疯了还是在做戏。 然而,这次石悫是真得疯了。 他辛劳半生,苦苦筹谋,最终的结果却是众叛亲离。他寻到的萤石解救了很多棠番人的性命,但是却没能救得了他自己的父王和母妃。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事,但是最后的皇位不是他的,那个平庸无能、唯唯诺诺的五皇子登上了棠番的皇位,这本该是石悫的。 他本该拥有一切,但是现在他却两手空空。 命运待他如此不公,他怎么能消除这弥天的恨意!这种恨意太沉重了,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返回棠番去质问那些背叛他的人!他将死在大成昏暗的天牢里,悲惨地死在异国他乡。 他没有机会去惩罚那些人,这样的恨意永远不会消除,石悫的心即将崩溃。 然而在崩溃的边缘,他想到了端叶映。若是当初他和端叶映成亲后,他能善待自己的太子妃,兴许端叶映能帮他找到萤石,那样的话,他会正大光明地跟大成皇帝讨要萤石,然后,棠番的皇位仍然是他的! 一切都那么完美! 这局棋本应该全局得胜,但是他下错了一步棋,导致满盘皆输。 他想回到过去,他不断寻找下错的那一颗棋子,那应该是新婚之夜他对端叶映的冷遇吧,从那里开始他就错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想从头开始,他把所有落的子全都清空了,此时他的棋盘上只有一颗子,那是他和端叶映成亲的那一天。 以后他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太子妃!只要他的太子妃还活着,他就有希望夺回自己的一切。 然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的太子妃已经死了! 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消失了! 石悫疯了,他质问囚牢外面的人:“我的太子妃真得死了?” “是的,你忘了吗?是你亲手喂下她毒蛊;也是你,亲自动手让她死在了大成的朝堂上,靖南公主已经死了,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岐英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心中一丝波澜都不起。 “我亲手杀了我的太子妃!”石悫好像已经完全疯癫了,他心里燃起的虚幻的希望此时也全然熄灭,他举起鸩酒一饮而尽。 毒酒渐渐侵蚀五脏六腑,石悫倚在冰冷的石墙上,嘴角慢慢溢出鲜血。临死前,他的意识忽然又清醒了不少,他喃喃道:“若早知是这种结局,从一开始我会好好待你,我还记得婚仪上你一身喜服,明艳动人。” 岐英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那时她对未来的确是有过一些憧憬的。她依稀还记得她与石悫大婚时仪典上的热闹,皇帝亲临,百官恭贺,举国欢庆。而那夜的焰火璀璨无比,她坐在寝殿的喜床上,透过窗户也能看到焰火将天空照得通明。她曾经幻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也同这焰火一样璀璨多姿。然而,焰火消失了,她所有幻想也结束了,她的生命也几乎像焰火一样,渐渐消逝。 石悫嘴角又溢出一大口鲜血,他挤出最后一句话:“若我好好待你,我们也许会白头偕老的,对吧?” 也许吧,岐英心里想着,但终究没有回答石悫的问题。 石悫就这样死去了,死在大成昏暗的天牢里。 之前岐英一直想要找石悫报仇,但是现在石悫死了,岐英心里并不十分高兴。 回宫的路上,岐英一直静默无语,萧琼也只是陪在她身边,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转过一道主街,远远能看到宫中飞翘的檐角,岐英终于开口了,她道:“萧琼,多谢你今日相陪。” 萧琼道:“我也没帮什么忙,不过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可以请你去喝酒,我知道京城四方馆附近有一家桂花酒酿的极好。” 说话间,一阵风恰好吹过来,风里隐隐有桂花的香味,这时才刚春天,不是桂花盛开的时候,但是风里的味道却是十足的桂花香。 岐英闻到了风里的桂花味,觉得心情好一些,于是说:“也好,兴许桂花酒能解一解心里的烦闷。” 萧琼所说的酒馆就在四方馆附近的八方街上,岐英挑了二楼一个临窗的座位,小二早已噔噔上楼,招呼酒菜。 萧琼道:“石悫死了,你心里也有些难过?” “我与他结合不过是两国和好的手段,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也就无所谓难过。” “他在死前对你流露的真情,打动你了吗?” 岐英说:“他自始至终对我都没有真情,只是他知道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萤石居然在南汀,他有些后悔没有早找到罢了。他以为若对我好一些,他兴许就能很顺利地找到萤石,也不会错失王位。他自始至终都是在为自己叹息,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你能看清楚这一点,很好,我还以为他死前的话会对你有些影响。” “我曾经被他害得几乎魂飞魄散,我的父母也因他颠沛流离,现在他死了,我不高兴,也不难过,不过是各有天命罢了。只是方才在天牢里难免勾起往事,心里有些不舒服。” “过去的事慢慢就会淡忘的,以后你的路还很长。” 第135章 酒馆叙谈,欢饮而散 岐英的心情很低落,此时她也有一些迷惑,方才在天牢里看到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上一世发生的事,似乎有过,又似乎要淡忘。好在她的罪名已经消除,过去的事也没有必要记得了。她举杯道:“萧琼,我的罪名能洗清,还要多谢你。” 萧琼笑了笑,举杯和岐英轻碰一下,一饮而尽。 “这个桂花酒的味道甘醇,的确是佳酿。不过不如北境的梅花酒好喝,等以后你去了北境,我会请你喝最好的酒。” 萧琼的酒杯在空中停了一瞬,又缓缓放到桌子上,似是不经意地一问:“执意要走?” “我的父母和朋友在那里。” “那我呢,不算你的朋友吗?”萧琼眼里似乎有很多不舍。 “你不算我的朋友。”岐英说。 见萧琼脸色一沉,岐英又笑道:“陛下收我做义女,现在我是你的义姐了。” “唉,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赏赐你什么不行,非得收你为义女,让我们以后只能姐弟相称了。”萧琼长叹一声。 岐英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萧琼又叹了口气,问:“陛下是不是让你在我和北安王之间选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岐英笑着问,“你偷听了?” “我没偷听,”萧琼很认真地说,“我跟陛下说,我喜欢你,想让陛下直接赐婚,把你许给我。但是陛下觉得这样不妥当,他让你自己选,我同意了。” 岐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很认真地看着萧琼。在她印象里,萧琼一直是一副洒脱不羁、油嘴滑舌的样子,岐英没想到他会真得对自己用心,也没想到他竟然想让陛下赐婚。 “萧琼,谢谢你给我选择的机会。”岐英说,她很庆幸萧琼没有强迫自己,万一当时陛下直接下旨把自己赐给萧琼,岐英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萧琼却叹了口气,说:“现在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我就应该坚持,直接让陛下下旨赐婚。” 岐英笑道:“你人这么好,你不会强迫我的。” “可惜我这么好,你就是不喜欢,”萧琼问,“你选他只为报恩吗?” “不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在你遭难时帮你的人是我,今日你会选我吗?” “哪有那么多如果。”岐英笑着说。 萧琼一脸委屈,他说:“你就说一下,哄我开心不行吗?” “好,我说,”岐英忍不住笑出声,“你人又好,功夫又高,长得又俊秀,你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不倾心呢!” “唉,安慰就是安慰,不是事实更让人烦恼!”萧琼笑着叹了口气,又说,“其实,陛下问你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想考验你。” “考验我什么?” “陛下定然告诉你我如何前途不可估量,然后诱惑你选我,对不对?” 岐英点头。 “北安王对你那么深情,不惜冒着危险替你平反,他对你应该是用情至深的。陛下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更大的荣华富贵背弃他。若你真得选了我,那你在陛下心里便成了靠不住的人。” “没想到这个问题后面还有这么多事情。”岐英舒了一口气,看来真是伴君如伴虎。 “你算是通过了考验吧。”萧琼说。 岐英笑道,“不过这个考验有些不合理,你和北安王又不是水火不容,万一我真得选了你也不能代表我就是德行有亏吧!” “这句话说得对,像我这么讨喜的人,即便你倾心于我也不是稀奇的事。”萧琼爽朗笑道。 岐英也笑了,此时她心里觉得轻松不少。 萧琼问道:“你要嫁给他?” 岐英淡然道:“选了他也不一定要以身相许。” “你是怕他不娶你吗?”萧琼笑问。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岐英略微尴尬地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若是你和他不成,你可以再考虑我,反正我年纪小,我等着你就是了。”萧琼的话半真半假,岐英的脸红了,她忙端起酒杯假装品酒,眼眸低垂着不去看萧琼。 萧琼对待感情本不是十分执拗的人,既然岐英不选他,他也不苛求,一切随缘就是了。而且,萧琼也猜到了陛下不赐婚的原因。 陛下猜到岐英和云怀青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他收岐英为义女,以后若岐英真得和北安王成亲,那北安王就是陛下的女婿了,这样的联姻对大成的稳定有好处。即便两人不成亲,岐英也一定会感激陛下给她选择的权利。 带着几分随缘的心态,又看透了陛下的心思,萧琼也不再遗憾难过了。他十分健谈,与岐英说着他早年的许多事,也偶尔穿插一些游历各处时了解的民风民俗及趣事,岐英听得很入神,心情也好很多。 天色渐晚,八方街上的店铺都已掌灯,桂花酒已经喝了一小坛。虽说酒主要是被萧琼喝了,但是岐英也喝了两杯,这已是她生平喝酒的最高量了。 岐英有了几分醉意,且她的心情已大好,不用再借酒消愁,萧琼便准备送岐英回宫。 两人下了酒楼,经过一个叫“耘香圃”的店铺时,岐英忽然发现店铺外面挂着一束狼尾花。 狼尾花大多生在弆狼,在大成十分稀少,岐英只在松乔堂福叔的药匣子里见过一次被切碎的狼尾花,而乌掌柜挂出来的那一支与药典上的图片一致——粗壮的花枝上满是白色的细碎花瓣,蓬蓬勃勃,的确像是一只狼尾巴。 狼尾花的香味不浓,仔细闻闻,还有隐约的苦味,应该很少被用作香料,岐英不明白这个香料铺子为什么用大成人都不认识的一种药草做招牌。 岐英很好奇,她想去问一问这个香料铺子,怎么会把弆狼的药草挂着铺子门口,但是走了几步又吹了夜风,岐英觉得越发醉了。 街上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的,岐英走到耘香圃门口时,刚好有一顶小轿子也向这边行过来,轿夫走路有些蛮横,也不注意行人,岐英站在门口正瞧着狼尾花,一个轿夫很粗鲁地推了岐英一把,把她推到路边。 萧琼忙扶住岐英,他想上前和轿夫理论,但是岐英拦住他,她现在的脚有些发软,想赶紧回去。萧琼赶紧找来马车把岐英送回宫。 回宫后,萧琼让宫女煮了醒酒汤,看着岐英喝下去后,他才离开。 这一夜岐英睡得十分踏实,但是她也做梦了,梦中全是云怀青。 第136章 北境危机,暗流涌动 再说北境,弆狼皇帝栗贞塔蒙终于立了太子,新太子栗贞坨坨打算进攻北境立些军功来稳固地位,北境又再次陷入险境。 云怀青与大将胡源筹谋好对应之策,在栗贞坨坨的先锋军偷袭北境时,云怀青亲自上阵又假装败逃。 没有哪个弆狼大将能抵得住生擒北安王的诱惑,先锋军大将果然被引入埋伏,之后北境军前后夹击,把所有弆狼先锋军全部剿灭。 首战告捷,北境军士气大振。 而栗贞坨坨那边却士气低迷,先锋军是栗贞坨坨最精锐的军队,但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覆灭了,栗贞坨坨觉得战场上正面对抗北安王胜算不大,便又开始筹谋新的对策。 这时,有人给他出了对策:“殿下,我们曾经降服过多劼族人,他们的圣女最擅长用毒,太子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多劼族的额金吗?”栗贞坨坨有些印象,额金很漂亮,栗贞坨坨曾想要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但是额金擅长用毒,栗贞坨坨一时不敢下手,怕遭了额金的毒手。但是他又舍不得杀了额金,所以就一直把额金和她的族人关在一个山谷里。 “殿下捏着她族人的性命,额金不敢不为殿下效力。” 栗贞坨坨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刀,笑道:“你把她带过来,我跟她谈一谈。” 不久,一个女子被带上来,她的头发略微有些蜷曲,皮肤白皙,眼睛亮盈盈的,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这就是额金。 栗贞坨坨对额金很客气,他请额金坐下,献上美酒,笑道:“我和圣女想合作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你说。”额金的脸上没有多少笑意。 “你帮我拿下北安王,我放了你的族人。” “你说的拿下是什么意思?” “拿下他的人,或者拿下他的心,都行,我要北安王失去战力。” 额金想了想,说:“你说话算数?” “我是弆狼太子,若对你一个女子撒谎,以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在弆狼称王?但是若你失败了,你的族人可就保不住了,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答应你!” 栗贞坨坨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北安王?” “这需要殿下配合一下,你带人去北境军驻地骚扰一下,再假装把我丢下就可以了。” “这不难。”栗贞坨坨很爽快地应下,只要能除掉北安王,让他帮着演一场戏不算难事。 而云怀青这边,他与棠番太子的对抗首战告捷,高闻道借这个机会到军中来犒劳军士,作为巡察使他也需要到军中了解一下军情。 军中专门设下酒宴招待高闻道,众将士已经许久不曾沾酒,恰逢高闻道送来了好酒,云怀青便下了军令,可以小酌,不可贪杯。 是夜,军中欢声笑语,众将唱着北境的军中歌曲,苍凉悲壮,又豪情万丈,正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云怀青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困乏,便早早离席,回到帐中休息。 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卫端进醒酒汤来。 “放在几案上就行。”云怀青闭着眼睛说道,他按揉着头,近来休息得不好,有些头疼。 那个侍卫将醒酒汤放下,没有离开,而是走到云怀青身旁。云怀青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像是女子用来熏衣服的味道。 难道是岐英?云怀青忽然坐起身来,抓住了侍卫的手。 但是,烛光焰影中对着他盈盈而笑的却是高婉宁。高婉宁打扮成侍卫的样子,但是俊俏的模样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云哥哥,你头疼,我帮你揉揉。”高婉宁伸手去碰云怀青的额头。 云怀青忙从榻上下来,站在一旁,厉声道:“你擅自到军中来,高大人知道吗?” “现在父亲还不知道,一会儿我再去跟他说,父亲向来疼我,最多就说我几句罢了。”高婉宁说着,走近云怀青,她的眼里含情脉脉,脸上还带着一抹红晕,这样的娇羞让她看起来更加动人。 云怀青往后退了几步,与高婉宁始终保持着几步距离。 “云哥哥,你离开北辛城很久了,我实在是想见你,”高婉宁说话时的样子楚楚动人,“云哥哥,我从京城一路到这里,就是为了见你,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北境不比京城,危机四伏,这里不合适你。而且,我并不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可是我只想陪着你,”高婉宁又走近几步,拉住云怀青的衣袖,“云哥哥,每次在京城看到北安王府里遮天蔽日的梧桐树,我就想起老王爷和王妃那令人艳羡的婚姻,云哥哥,我也可以同你一起成为一对神仙伴侣。” 云怀青低头看着高婉宁,她的心思十分单纯,只因为凤栖云梧的爱情佳话便对自己心生向往,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父母驻守北境的艰辛,更不知道他们双双战死的悲凉。高婉宁会是那种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女子吗? 他推开高婉宁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说:“我已有心仪之人,不能与你许诺,你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分不妥,你还要为你的名声着想。” 高婉宁有些愣神,她从未听说过云怀青心仪于哪个女子,也从未想过会被云怀青这么果断的拒绝,她以为,她是名门闺秀,不远千里从京城来看他,他应该感激涕零,拉着她的手,说些暖心的话,再立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云哥哥,你是因为身在北境,才觉得不能与我许诺的,对不对?你放心,等你打完了仗我就去和父亲说,我们一起回京城去,到时候,没有了大漠风沙和寒冬漠雪,我们生活得会很幸福的,而且,郡主也在京城,你们兄妹也可以团聚了,”高婉宁说着又靠过去,伸手去搂云怀青的腰,“云哥哥,你心里有我,你方才的话是故意骗我的,对不对?” 云怀青见高婉宁已经钻了牛角尖,便挣开高婉宁的胳膊,很严肃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个虚字,我要去军中巡视,你自便吧。”说完,他大踏步走出了军帐。 高婉宁一脸落寞地在榻上坐下,愣了许久。她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云怀青回心转意了,忙起身相迎,但进军帐的却是高闻道。 第137章 确认情敌,暗自较劲 高闻道急匆匆地赶来,方才他听云怀青说高婉宁私自到了军营还不信,此时见了女儿,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呵斥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你个女孩家,私自进军营,万一有闪失怎么办,现在可是在打仗,随时都会有危险的。” 高婉宁一脸失意,又被父亲训斥,满心委屈无处诉,便嘤嘤地哭起来。 高闻道见女儿哭,又心软了,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也不是斥责你,你明日便回北辛城去,大军即将开战,你在军中不安全。” “我不走,我要陪着云哥哥。”高婉宁满面泪痕,“父亲,我想嫁给他。” “北安王虽然文韬武略,但是做夫君,他并不是个好人选,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才,方才,我已经对他表明心迹了,但是他说他已经心有所属,拒绝了我,”高婉宁又羞又恼,哭声更大了,“可是我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他这是托词,我要留在这里陪他,一直等到他回心转意为止。” 高闻道叹气道:“他与你说清楚,不与你耍心机,这是他赤诚的一面。我觉得他拒绝你未必是件坏事。” “我不相信,父亲,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能答应我的,”高婉宁哭得满面泪痕,眼睛都有些红肿了,“我从京城赶来,就是为了找他,他怎么能拒绝我?” 高闻道长叹一声,这世间,最折磨人的便是这个情字,没想到自己女儿自小衣食无忧,却要在这上面吃苦头。他赶紧劝慰道:“你也别伤心了,也许是如你所想的。但是无论如何,你也得等到打完了仗再说,你明日先回北辛城。” 高婉宁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哭道:“我不走,我要留在军中,让他时时能看到我,也许,他就回心转意了。” “你这个孩子!”高闻道虽然生气,但是他对女儿骄纵惯了,眼见高婉宁钻了牛角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又不忍心再说太严厉的话,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万一打起仗来北安王要上战场,我要帮着他筹集物资,我们都顾不上你,这很危险。” “现在回北辛城,路途遥远,路上才危险呢!而且,我在军中又不上战场,哪里还有比留在父亲身边更安全的地方。”高婉宁擦了擦泪,与父亲争辩,她向来是不会输的。 “好,我说不过你!”高闻道不与她争辩,“稍后我让北安王给你安排营帐,也多派些人保护你。” 高婉宁这才破涕为笑。 回了自己的营帐,高闻道让人打了水来,让高婉宁洗了脸。 高婉宁私自到军营中来,一定有人帮着,高闻道一盘问,果然是丫鬟翠竹和另一个仆役帮高婉宁混到押送军需的队伍里,偷偷进了军营。高闻道把翠竹和仆役骂了一通。 不久,帐外有人通报,江南校尉有事求见高大人。 江南进帐后,与高闻道说:“高姑娘私入军营,又擅闯军帐,王爷十分生气,方才已经严惩了看守军帐的侍卫,只因高姑娘是大人家眷,因而王爷不便责罚,还请大人多多管束,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高闻道心中有些不快,但是毕竟是自己女儿违了军规在先,只好致歉道:“我一定严加管教,让王爷费心了。” 之后的几日,高闻道把高婉宁关在营帐里,不让她出去。他还特意安排了侍卫守在大帐门口。 北境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了,即便是待在军帐中很难出门的高婉宁也感受到军中的紧张的气氛,她心里隐隐开始担心,打仗真得那么吓人吗? 这日一早,帐外号角声四起,高婉宁从睡梦中惊醒,她忙穿了衣服到军帐门口去看,只见外面的军士甲胄整齐,持剑执盾,正浩浩荡荡地出军营。而云怀青骑着马走在军士前面,他一身战袍迎风飒飒飘动,威风赫赫。 这一刻,高婉宁炽热的心跳得更猛烈了,她认定,自己一定要嫁给这个声威赫赫的北安王。 大军出征,军营内顿时冷清起来。高婉宁军帐的防卫也松懈了不少,大军出征五六天后,高婉宁和丫鬟实在闲得无聊,便趁高闻道不在军帐内时偷偷溜出去闲逛。忽然闻到一股草药味,高婉宁便循着味道找到了药帐。 帐内的床铺都空着,几个军医正在熬制创药。大军出征难免会有人受伤,到时候清热解毒的药少不了,留守军中的医师要趁这个空赶紧多熬制一些药才行。 另外还有一些军士在整理草药。 一个军医忽然看到两个女子在医帐门口探头探脑的,便问:“你们是什么人?” “随高大人来的,”翠竹说,“这是我们家小姐。” 原来这就是几日前擅闯军营的高婉宁,军医对她略微客气地笑了一下,又去忙自己的事。 高婉宁走近医帐,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的。” “如果不嫌辛劳,可以扇一下炉火。” “好,”高婉宁一口应下,她对军中的一切好奇地很,她挽起衣袖拿起扇子走到炉火旁。 翠竹也拿了把扇子,主仆二人蹲在炉火旁,卖力地扇着扇子。药炉里的药滚滚而沸,整个药帐弥漫着苦苦的药味。 高婉宁给翠竹使了个眼色,翠竹就开始和军医搭话,聊了许久,跟军医混熟了,翠竹问道:“听说王爷有个红颜知己,你见过吗?” “你说的应该是岐英姑娘吧,”军医笑道,“她来过军中,我见过。” “她长得好看吗?” 军医笑了笑,没说话,他可不敢随便评价王爷的女人。 “她来军中干什么?” 这个话题可以说,军医打开了话匣子,说:“岐姑娘和王爷情投意合,所以她来军中陪着王爷呀,她的医术不错,给我们很多兄弟治过伤。不过有一阵子没见过她了,兴许是王爷不舍得让她跟来吃苦吧。” 原来云怀青的心上人就是个小医师,高婉宁心里不服气,她堂堂的名门闺秀居然不如一个小医师吗? 正独自怄气,帐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有几个伤兵被抬进来,几个医师忙着给伤兵处理伤口,也不再和高婉宁说话。 高婉宁只觉得医帐内顿时弥漫起了血腥味。她不敢看那些浑身是血的伤兵,忙低着头继续扇炉火。 然而忽然想到岐英会给军士治伤,高婉宁的斗志被激发出来,她大着胆子问医师:“给伤兵包扎,我能帮忙吗?” “不用你帮忙,你不会。”一个医师正忙着给伤兵处理伤口,也不回头看高婉宁,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可我偏要帮忙。”高婉宁高傲地说,她屈尊来伺候一个士兵,居然被拒绝了,这让她的自尊心很受伤。 第138章 美丽女人,危险陷阱 见高婉宁十分倔强,医师说:“你过来按着他。” 高婉宁忙走到伤兵身前,按照医师的要求按着伤兵的胳膊,不让他乱动。高婉宁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伤兵的腿,那里有一个很长的血口子,伤口很深,汩汩的血下面隐约能看到骨头。 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高婉宁赶紧闭上眼睛,强忍着恶心,死死按着伤兵。 医师正用刀子割掉伤口上的烂肉,伤兵吃不住疼,猛得挺起上身,高婉宁承受不住伤兵的力道,被推到一旁。但是她怕被别人小看了,又凑上前,用力按住伤兵的胳膊,翠竹也去帮忙。 随着伤兵的抽搐和嚎叫,医师迅速把伤口包扎好,又系好绷带。 伤兵终于安静了一些,但是巨大的疼痛让他的五官有些扭曲,高婉宁看了只觉得胆战心惊,她再一看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血。 一见身上的血迹,高婉宁的心慌得厉害,她觉得身上绵软得像棉花一样,没有一丝力气,她有些跌撞地进了煎药的营帐,又蹲在炉子旁。拿扇子的手有些哆嗦,她用尽力气去控制,但是哆嗦还是止不住。 方才那个军医过来安慰道:“你们京城的官宦小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不过,你算不错的了,敢去帮忙,换做别人可能连一眼都不敢看。” 但是,高婉宁现在也很后悔方才看的一眼,她看着炉火,但是眼前显出的却是伤兵腿上血淋淋的画面,她的胃又翻腾起来,这次她没有忍住,忙扔了扇子冲出医帐,在帐外呕吐起来。 高闻道的侍从见高婉宁又偷跑出营帐,赶紧出来寻找。随从找到军帐,见高婉宁正瘫在地上呕吐,而翠竹忙给她拍背,翠竹说:“小姐,您何必委屈自己受这些苦。” 高婉宁苦笑一下,想起身,却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翠竹的腿脚也有些发软,于是随从和翠竹扶着高婉宁一起回了营帐。 一直到了第二天,高婉宁都躺在床上起不来,而且一口饭也没有吃下去。她眼前总是出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也许,军中真得不适合她。 但是想到云怀青那张英武的脸和长剑跨马的雄姿,高婉宁心里又舍不得放弃。她劝慰自己,等仗打完了,她就和云怀青回京城,到时候骑马品茶,赏花听曲,她还是会和云怀青生活得很好的。 等到云怀青和大军回到军营,高婉宁这才有了些力气起来,勉强吃了一碗粥。高闻道不久也回了大营,他虽然是北境巡察使,但是对于督促粮草的事亲力亲为,他得保证北境军的粮草供应。 云怀青对高闻道很客气,北境军这次又打了胜仗,跟高闻道有一定关系,因而云怀青略微休整了一下,便在帐中设宴款待高闻道。 高闻道心情很好,因此对高婉宁的约束也略微放松了些,高婉宁可以自由地在军中走动了。 身体好了些之后,高婉宁让翠竹扶着自己去看云怀青。她往云怀青的大帐中走去,路上看到几个军士正看守着一个大的木笼子,笼子里面正关着一个女人,那是额金。 额金的头发略微有些蜷曲,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有些凌乱,但是配上她白皙的皮肤却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这是个十足的美人。 “她是谁?”高婉宁问看守的士兵。 “战利品。”一个士兵简单回复道。 战利品是一个女人?高婉宁心里有些不舒服,难道这是云怀青从弆狼人手里夺来的女子吗?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个大美人。 高婉宁盯着额金瞧,眼里有些敌意,但是额金却冲高婉宁笑了笑,她盈盈的目光里透出一股神秘又温和的气息,目光中满是温柔与媚态。高婉宁忍不住跟着额金的笑容也翘起了唇角,而且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拉着她,高婉宁忍不住向木笼子走过去。 “小姐。”翠竹见高婉宁往笼子凑过去,忙喊了一声,又拉住高婉宁的胳膊。 等高婉宁缓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笼子旁边,距女人只有几步之遥了。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高婉宁赶紧抿住嘴角,她带着惊异又嫌恶的眼光看向额金,这样的笑容连女子都抵抗不住,更何况是男子呢? 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高婉宁的直觉告诉她。 但是额金仍然望着她笑,笑得似乎很有深意。 高婉宁忙离开笼子,往云怀青军帐走去。 云怀青没有受伤,仍然是英武的样子,只是眉宇间有一丝疲惫。 “云哥哥,你没受伤吧,我有些担心。”高婉宁关心地问。 “多谢关心,我没事。”云怀青冷冷的,他盯着桌子上的地图看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没事就好。”高婉宁回了一句,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但是她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又问:“方才那个大木笼子里的人是谁?” “一个多劼族人。” 高婉宁从未听说过多劼族,但是她觉得这应该是弆狼的一个部族,于是她说:“既然是弆狼人,为什么不杀了她?” 这次云怀青抬起头来了,他望着高婉宁,缓缓说道:“杀人这件事,对你来说好像很轻松。” “我只是觉得她是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还是尽快除掉比较好。” “弆狼有几百万人,如果每个人都杀掉的话,整个弆狼的荒原上都要布满尸体。” 高婉宁很难想象那样的画面,但是云怀青的话让她毛骨悚然,也让她迷惑,难道不应该与所有弆狼人为敌吗? ”她是从弆狼太子的军中救回来的,敌人的敌人兴许是朋友,”云怀青解释道,“但是她的身份还不明确,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听云怀青给她解释,而且还叮嘱她远离异族女子,高婉宁很高兴,她觉得云怀青开始关心她了,于是她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云哥哥关心我。” 云怀青低下头继续看地图,之后,高婉宁又无话找话地说了几句,云怀青却是惜字如金地回答,而且不再抬头,高婉宁觉得实在无趣,只好告辞离开。 等她再经过那个木笼子时,只看到巨大的毡子盖着笼子,看不到额金的样貌。但是她仿佛听到额金的叹息声,那种声音很奇怪,好像能触碰到高婉宁的心弦,让她觉得莫名的忧伤,又有些魂不守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蒙着毡子的木笼子。 第139章 多劼族人,欲擒故纵 高婉宁对异族女人额金很感兴趣,她回到父亲的营帐后问高闻道:“父亲,北安王什么时候审问那个异族女子?” “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是什么。” “这是军务,跟你没关系,你别乱跑,若再违背军规,我也护不住你。” “女儿知道了。”高婉宁乖巧的说道,然而她心里还是打起了额金的主意。 她打听到云怀青还没有审问额金,于是她让翠竹把看守额金的侍卫引开,她偷偷去见额金。 额金在高婉宁的眼中都十分具有魅惑性,更不用说对男子了,因而高婉宁想在云怀青之前弄清楚额金的身份,然后提前想好对策,她怕云怀青被额金蛊惑。 当高婉宁和额金面对面时,额金仍然是眨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眼里满是深情,似乎能把人浸没。 “你叫什么名字?”高婉宁问。 “额金。” “你是多劼族人?” “对,”额金的回答很简洁,她仍是瞧着高婉宁,眼中似乎有能看透一切的魔力,不等高婉宁问她第三个问题,额金先说话了,“你是北安王的女人吗?”额金微微笑着问。 高婉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她没有否认,她认为自己早晚会得到云怀青的心。这一丝失落没有逃过额金的眼睛,额金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又扣动了高婉宁的心弦,让她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委屈,她是高门贵女,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医师吗? “你看起来不像是大成北境的女子,身份瞧着很尊贵。”额金闪着水汪汪的多情眼睛说,这句话让高婉宁很受用,她心里的喜悦完全流露在脸上,她高挑着眉毛,眼中闪着光。 “像你这样尊贵的女子,应该能成为北安王的伴侣,但是可惜——”额金说着叹息一声,这一声悠悠的叹息声又触动了高婉宁的心弦。 “你什么意思?”高婉宁蹙起眉头问。 “你钟情于他,但是他却有自己的心上人,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高婉宁的脸色顿时变了,有几分恼怒地红,又有几分阴沉的黑,她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战利品而已,也敢嘲笑我!” “像我这样的多劼族女子,本来身份低微,但是弆狼太子却舍不得杀我;现在到了北境军中,我一样有手段让北安王喜欢我。”额金那双水润多情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勾人。 “或许,你肯放了我,我把蛊惑男人的方法教给你。” “我这样身份的女子岂能用你们异族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高婉宁说着拂袖而去。 在她身后,额金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此时,不远处江北正往这边望着,见高婉宁走远了,江北回到军帐,向云怀青禀报:“高姑娘和那个异族女子走得很近,方才她们聊了许久,一个京城来的富贵小姐和一个多劼族人有什么共同话题?” “高婉宁很任性,最喜欢闯祸,你让人盯紧她,一定不要让她再和额金接触!”云怀青的眉头微皱,他叮嘱道:“异族女人的身份查明了吗?” “派人打探了,她叫额金,是最近出现在弆狼太子的军中的,但是多劼族被弆狼太子打败是跟很多年之前的事,而且这个额金也不是栗贞坨坨的侍寝女人。” “这就有意思了!” 江北又问:“那个额金怎么处理?” “送到嘴边的鱼饵怎么能轻易放过,兴许还能用鱼饵反噬钓鱼的人!”云怀青说着用手在地图上点出一个位置,说,“这里曾经是多劼族的聚居地,你去那里查看一下,若能找到多劼族人,问一下额金的身份。若有可能,再打听打听多劼族人现在还有多少活着的,现在住在哪里。” 江北领命而去。 而高婉宁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营帐,越想越觉得憋屈,她堂堂的京城贵小姐,到了北境,居然在一个异族女子那里吃了气,而那个从未谋面的岐英,也让她心里多了一块石头。高婉宁十分恼火,在帐内摔摔打打的。 翠竹劝解一番,却没什么效果,她赶紧去禀告高闻道,免得高婉宁再闯祸,到时候受罚的总是自己。 高闻道也怕高婉宁又闯什么祸事,而且军中粮草丰足,又暂时没有战事,于是高闻道去找云怀青告辞,他要暂时回北辛城去。 云怀青欣然同意,并调派北境军护送高闻道,但是见天色略微晚了些,高闻道便想着明日一早再走。 高闻道让翠竹和侍从收拾行李,高婉宁却不乐意了,她央告道:“父亲,现在军中十分安定,你让我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我绝对不会闯祸。” “弆狼人打仗还要事先通知你吗?你怎么知道军中会时时安定的,”这次高闻道没有再迁就她,继续说,“你跟我一起回去,若是再不听话,我可真得要责罚你了!” 高闻道又叮嘱翠竹和仆役看紧高婉宁,否则,高婉宁闯了祸,他一定把翠竹的腿打断,吓得翠竹赶紧跪地求饶,又求高婉宁不要闯祸害自己受罚。 高婉宁嘴上答应着,但是她对额金很不放心,她怕自己不在军中的时候额金真得蛊惑了云怀青,她想再去会一会额金。 高婉宁想私自离帐,却被翠竹拦住:“好小姐,你若私自出帐,老爷会打断我的腿的。”翠竹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高婉宁的腿,坚决不松手。 “我只是去跟王爷道个别,我父亲不会怪罪的。” “小姐若要出帐门,必须经过老爷的同意。”翠竹一面拦住高婉宁,一面让侍卫赶紧去询问高闻道。 不久侍卫回来了,说:“若是和王爷告别,老爷同意。但是小姐要自己知道分寸,一定不能再多惹是非。” 高婉宁答应下,欣然出了大帐。她的确是向云怀青的大帐去,但是半路上却在额金的木笼子旁停下了。 额金正拿着几块石子摆弄着,听到脚步声,额金抬起头温婉地笑着,眼睛里满是柔情,她对高婉宁说:“你的情敌快来了。” “你懂什么!”高婉宁嘲讽一句,然而她也有些半信半疑,待要再往笼子旁边走时,侍卫拦住她,说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接近额金。 “我只跟她说几句话。” 侍卫仍然不同意,高婉宁又恼了,打了侍卫一巴掌,喝令道:“我同一个俘虏说几句话,也要你管!” 第140章 眼望新人,心念旧人 侍卫再次阻拦,高婉宁却忽然拔出侍卫的佩剑挥了一下,侍卫没有提防,胳膊被划伤,而高婉宁又举剑直奔木笼而去,她不擅用兵器,举起长剑隔着木栏去刺额金,连刺了三次,长剑都没有刺中额金,反而被额金抓住了剑刃。 额金抓住剑刃往后一带,高婉宁一个没站稳被剑带着往前一扑,刚好扑在笼子上,就在这时,额金的手指甲刺入了高婉宁的胳膊。 这时侍卫上前把高婉宁拉起来,高婉宁挣扎着起身后发现自己的小臂上有一处小的划伤。 “你个卑贱的俘虏,居然敢伤我?”高婉宁怒叱道。 “大家都是一条命,实在说不上谁高贵,谁低贱。”额金的手上有一道长长的剑痕,但是她毫不在意,扯了一片衣襟把手包住。 木笼这里的骚乱惊扰了云怀青,他走出大帐,这时高婉宁娇滴滴地冲他奔过来,哭道:“云哥哥,这个异族女人伤了我!”说着高婉宁举起胳膊让云怀青看她手上的伤。 “不过是蹭破点皮,没什么妨碍。”云怀青只看了高婉宁一眼,他见侍卫的伤更重,便让侍卫下去包扎伤口。 而木笼里,额金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高婉宁,又瞧着云怀青,眼里满是柔情,似乎还藏着几丝狡黠。 云怀青打量着额金,见她手上的伤很重,血已经把布片洇染湿了,云怀青让随身的侍卫去拿了些伤药给额金。 然而,额金什么都没有说,她重新包扎了伤口,惬意地往后挪动了一下,靠在木笼的围杆上闭目养神。 现在她只需要静静等着就是了,云怀青不久就会找她来谈条件。 “云哥哥,我也受伤了。”高婉宁又举起她的手臂给云怀青看。 “寻常的划伤而已,你自己上点药。”云怀青转身就走。 云怀青的冷落让高婉宁心里很不舒服,她跟上云怀青,说:“我明日就走了,云哥哥,想跟你道别。” “我已经知道了,明日会派人护送你和高大人,你一路保重。” 云怀青进了军帐,高婉宁冲开侍卫的阻拦也跟进去。 “可是,我怕我回去后会想念你,你能不能跟我父亲说,让我留下来陪你。”毕竟是女儿家,这么直白地表露对云怀青的情义,高婉宁也有些害羞,她的脸上晕了一层红色,白皙的皮肤配上两颊的红晕,更显得美丽动人,娇态十足。 云怀青叹息一声,说:“高姑娘,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们并不合适,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是因为那个叫岐英的女子吗?”高婉宁眼中又是盈盈的泪,“我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医师吗?” 提到岐英的名字,云怀青的脸色微变,心里也有些酸痛,他微微叹息一声。 高婉宁忽然抱住云怀青,娇羞地说:“云哥哥,我喜欢你,想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让我走。”高婉宁的柔声软语让云怀青心里一荡,若是岐英也能如此,那该多好。 云怀青忽然有些恼恨起来,岐英事事都是自己做主,从未问过自己:在京城是这样,她夜闯书房,向自己求助;到了北境也是这样,留在松乔堂是她自己的主意,想要到狼陀山也是她的决定,她莽莽撞撞地闯入了自己的生活,闯进自己的心里,又果断潇洒地离开,她何曾将自己放在心上。 “云哥哥,我不会离开你的。”高婉宁紧紧抱着云怀青。 若是岐英也这样该多好,娇羞地窝进自己怀里,说着这样的情话,云怀青低头看着高婉宁,恍惚中觉得她是岐英。 高婉宁抬头看着云怀青,发现他的眼神变了,满是柔情,还有几分不舍。高婉宁欣喜过望,踮起脚去亲云怀青,就在两人双唇即将相碰时,云怀青清醒了几分,他一把推开高婉宁,说:“高姑娘,请自重。” “方才我抱你时,你没有拒绝,现在你却——”高婉宁羞红了脸,她以为云怀青接受她了,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明满是情义。 云怀青看着高婉宁,忽然觉得心烦意乱,他说:“抱歉,我心情不太好。”说完,云怀青果断地离开大帐,又留下高婉宁一个人。 但是这次高婉宁没有伤心,她觉得云怀青和岐英之间一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云怀青现在没有接受她只是还没有忘记岐英而已,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获得云怀青的心。 高婉宁很快回了自己的营帐,然而她并不打算走。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北境的天仍然很凉,尤其是夜里,高婉宁故意吹了吹冷风,她想让自己小病一场,病了就要好好休养,自然不适合赶路了。 当夜她果然发起烧来。 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吓坏了翠竹,连夜去找高闻道,高闻道又匆匆地去请军医来诊治。来给高婉宁瞧病的是庞章,他给高婉宁诊脉时,眉头紧拧着。 高闻道的心不禁悬起来。 “令爱症状像是感染风寒,但似乎还有几分中毒的迹象。”庞章说。 “怎么会中毒呢?白天时还好好的!”高闻道神情十分紧张,他询问翠竹,高婉宁白天时是否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翠竹吓得赶紧跪倒地上,哭道:“小姐的入口的东西无论是茶还是吃的,我都极仔细,而且小姐也会把东西赏给我一些,若小姐是饮食中毒的,那奴婢这会儿也应该病倒才是。” 高闻道默然不语, 眉头紧锁。 “令爱这几日是否受过伤?”庞章问。 高闻道摇头,翠竹却忽然哭道:“小姐今日说要去跟王爷道别,但是她走到那个异族女人的笼子时,那个女人冒犯了小姐——”翠竹一番絮絮叨叨,高闻道不等她说完,就喝问:“你直接说她哪里受了伤!” “胳膊上。”翠竹怯生生的,唯恐高闻道责罚自己。 庞章掀起高婉宁的衣袖,发现胳膊处的划伤红肿不堪,已经有几分要溃烂的迹象了。 “毒应该是从伤口侵入身体的,”庞章用针挑了一些伤口的血闻了闻,又说,“确定是中毒无疑了。” “庞医师,你一定要救我的女儿!”高闻道只觉得两腿有些发软,险些站不住。 “小人一定尽力。”庞章说着,又问翠竹,“高姑娘受伤是因为多劼族女人的缘故?” 翠竹点头,说:“那个女人的指甲划伤了小姐。” 庞章点头,他又仔细地给高婉宁把脉后跟高问道说:“我先给令爱开几副解毒的汤药,暂时压制一下毒性发作,如果要想彻底的解,最好审问一下那个多劼族人。” “庞医师的意思是,小女的毒是多劼族女人有意下的?” “若是寻常的划伤不会如此严重。” 高闻道明白了庞章的意思,当夜提审额金。 第141章 双生虫蛊,性命相关 高闻道把额金提到自己的大帐里,额金的两手被捆着,一只手上仍然缠着纱布,隐隐还有血渍渗出来,可见伤口不浅。 “你为什么给我女儿下毒?”高闻道不跟额金绕弯子。 “她用剑伤我,难道我不能反抗吗?”额金冷冷地笑着,但是这样的冷笑挂在她的脸上仍然给人一种魅惑之感。 高闻道喝令道:“你把解药交出来。” 额金却笑着摇头。 高闻道让侍卫去捏额金手上的伤,额金惨叫一声,然而她凄凄惨惨地笑着说:“原来大成的男子都只会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 “我的眼中没有男女之别,只有敌我之分,你在我这里装可怜没什么用处。” 额金又笑道:“那我和大人做个交易怎么样?” 高闻道没有说话,但是他似乎在等额金提交易的条件。 “你帮我杀了北安王,我就把解药给你。” 高闻道冷哼一声,又要让侍卫去打额金。 额金忙说:“我的毒是独门研制的,没有我的解药,你女儿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你忍心看她受苦吗?” “一个小小的异族俘虏,也敢挑拨大成官员内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也真是愚蠢至极!若是因为我的女儿让北安王有所损伤,进而危害到大成北境,这个女儿我宁可不要!”高闻道冷声说道,他吩咐侍卫,“去拿最钝的刀片,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一直割到她肯交出解药为止。 额金的脸色果然变了,她没想到高闻道居然如此毒辣。 侍卫拿来了刀子。 高闻道说:“就从她的伤口处开始吧!” 侍卫粗暴地扯下额金手上的纱布,露出一道狭长的剑痕,伤口犹自带着血。侍卫把刀子扎进额金的伤口处,还未动手,额金的脸色越发白了。 “你想清楚,我若死了,你的女儿也没救了!” 高闻道并不理她,只是冷冷地说:“动手!” 刀子不算太钝,比较容易地割下一片肉,额金疼得浑身冷汗,哀嚎不已,但是她却仍然不交出解药。 又是一刀。 额金硬撑着。 血流得太多了,额金有些眩晕,往前一扑倒在地上。 “大人,还继续吗?”侍卫说。 “在她伤口上撒盐!” 伤口洒了一把盐,但是额金仍然没有醒。 高闻道冷笑一声,说:“先给她包扎伤口,别让她死了,等她醒了再继续。” 额金被抬下去,这次她没有被关进木笼子,还是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军帐中,高闻道让侍卫捆住额金的手脚,又派人一刻不停地监视着。 这时翠竹匆匆来找高闻道,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高闻道脸色大变,赶紧跟着翠竹去了高婉宁的营帐。 高婉宁胳膊上的伤口忽然流血不止,而且她好像经受了极大的痛苦,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方才小姐睡得还算安稳,但是忽然就惊叫起来,我怎么安抚都没用,她一直喊着手很疼,像是被刀子割一样! 仔细一琢磨,高闻道心中一惊,难道这个多劼族女人会巫术?把她身上的疼痛转移到高婉宁身上? “庞医师的药送来了吗?” “已经送来了,还没来得及喝小姐就完全昏过去了。” “等她醒了,好好照顾,药能喂多少就喂多少。”高闻道想到女儿方才极有可能感受到多劼族女人的痛苦,他心里一阵疼。 翠竹赶紧应下。 高闻道走出军帐,去了关押额金的地方,额金的脸上似乎没有了多少疼痛的样子,躺在那里很平静,像是睡着了。 “去找医师来给她治伤。” 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着没有行动,高闻道提高音量说:“去找医师来,给她的伤口上药,好好包扎,再给她煎些药喝。” 侍卫这才赶紧领命。 高闻道有些颓然地坐在帐中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如何再审问额金。 天色大亮时,额金醒了,她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高闻道,一个是云怀青。两个人的脸色不同,高闻道脸色阴沉,眼中满是血丝,嘴角紧抿,似乎有咬牙切齿的动作。而云怀青面波无澜,十分平静。 “没想到两个大人物来看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额金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给我女儿解药,我和北安王放你自由。” “自由!”额金轻叹一声,她的族人还在弆狼太子手里,她哪里会有自由,她看向高闻道,说道,“大人,我要的不是自由,我要的东西你知道的。” “我的性命嘛,还不能给你。”云怀青淡然说道,显然高闻道已经把额金的话转述给云怀青了。 “唉,大人,没有北安王的性命,我怎么和你做交易,你这步棋走错了。你女儿中的是双生蛊,她的性命和我连在一起,你若伤我,她定然受苦,我若死了,她也活不了!”额金淡淡地说着,她的眼中仍然透着温婉的笑意,似乎说的不是性命攸关的事。 “她若有事,你也活不了。”高闻道的脸色阴沉着十分难看,若不是因为双生蛊的缘故,他早就把额金掐死了。 额金笑了笑,没有说话。 云怀青说:“你是多劼族的圣女?” “你猜到了?”额金的杏眼一瞪,她没想到云怀青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先前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据说多劼族的圣女擅长用蛊毒。但是我和多劼族应该没有仇怨,你为什么害高姑娘,还想要我的性命?” 额金说:“弆狼和大成是天敌,我们势不两立。” 云怀青表情很严肃,他徐徐道:“并不是这样,很多弆狼部族曾经投靠大成,现在他们已经是大成人了,大成并不是把所有弆狼人都当敌人的。” 额金笑道:“你这是在求我吗?”她露出得意的笑,高闻道忽然拔出剑架在额金的脖子上,说:“再不说出解毒的法子,我就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额金笑了笑。 高闻道怒火中烧,偏又不能伤额金,他气得挥舞宝剑,一下把额金床旁边的一张桌子砍成了两半。 然而这样的做法只是让额金笑得更灿烂了。 “你是北境军从弆狼太子的军中捡回来的,弆狼太子应该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你是他派来的?”云怀青问。 额金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142章 达成协议,诱敌深入 云怀青见额金的脸色变了,继续说:“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值得一族圣女以身犯险的,大概是你的族人,想必是弆狼太子拿你族人的性命要挟你。” “北安王,你很聪明。”额金冷笑一声。 “所以你打算杀了我这个聪明人,而被暴虐的人胁迫?”云怀青停了停,又说,“或者,你和我合作,你帮高姑娘解毒,我帮你把多劼族人救出来?” 额金冷冷地看着云怀青,琢磨了一会儿,她说:“我信不过你。” “你信得过弆狼太子吗?”云怀青反问道。 额金没有回应,她其实也信不过栗贞坨坨,她只是在赌而已。栗贞坨坨将她的族人扣押了很久,她的族人被关押在峡谷内帮栗贞族采石挖矿,虽然不死,但是这样又怎么算活着。 “弆狼太子实在不是个君子,他让你来军中给我下毒,之后再趁机攻打北境军,让一介女子打头阵作先锋,他这样的人你信得过吗?” “我只能赌他赢,他答应放了我族人。” “万一我赢了呢?只怕等我赢了,栗贞太子就要处置你的族人了,现在你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所以只有你必死无疑,我的族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但是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对你有所提防,你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那也未必,你离我这么近,我身上的毒药粉末已经进入你体内了也说不定。”额金说着又是莞尔一笑。 “如果你说的是你衣服上暗藏的曼陀罗药粉的话,我已经让人扔掉了。” 额金的脸登时红了,她喝问道:“你让人偷翻我的衣服?”曼陀罗药粉是额金贴身放置的,就在内衣的夹层里面,那种药粉会随着体温慢慢向外挥发,毒性也会悄然无声地进入人体内。 “不是我让人翻的,而是我自己拿出来的,很巧,我对曼陀罗药粉的味道十分熟悉,虽然它的味道极淡,但是我认出来了。” 额金的脸红透了,她虽然精通魅惑之术,但是她还未曾让男子近身,而现在,她的身体大概已经被云怀青看过了。 云怀青笑道:“你还有什么后招?” 额金没有说话。 云怀青说:“他若赢了,你的族人未必能逃脱,他若输了,兴许还会拿你族人泄愤,在他那里,无论输赢,你现在的做法都没有意义。” 额金静静地思考,她在权衡利弊。 “但是今日你若给高姑娘解毒,我会帮你救出族人,这样无论我和栗贞族的恩怨如何,你和你族人都能得到保全。” 额金瞥了一眼云怀青,这一刻,她觉得云怀青的胜面更大一些,她说:“空口无凭。” “我可以先救你的族人,但是高姑娘的性命你得保住。” “只要我不死,她也不会有事。” 高闻道喝问道:“但是她现在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这不是你搞的鬼?” “伤口上的毒是我下的,至于她发烧,应该是着凉了,至于为什么会着凉,等她醒了,你可以问她。” 协议达成了,额金先给高婉宁解去伤口上的毒。而云怀青去解救多劼族人,等解救成功后,额金会给高婉宁解双生蛊的蛊毒,之后双方便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云怀青召集诸将,说:“前几日我们俘获了一个多劼族女人,她是弆狼太子来毒害我的,现在即刻把我中毒的消息宣扬出去。” 众将愤然,一个问:“王爷真得中毒了?” “当然是假的。”云怀青淡淡一笑,他让江南把地图摆好,他想了一个对付弆狼太子的策略。 两日后,弆狼太子栗贞坨坨的探子回报,北境军中挂起了白幡,北安王死了。而且探子还说,北安王一死,军中人心涣散,几大主将瓜分士兵,已经开始内斗了。 栗贞坨坨很谨慎,他让探子继续打探消息。 不久,探子回来禀报,北境军中内乱死了很多人,几大主将纷纷率军离开,现在北境军驻地的主帅是胡源,他麾下的士兵不超过三万人,他很快就会把大营向南迁移。 栗贞坨坨听到这个消息眼中放光,胡源的名号他是听过的,是北境军中仅次于北安王的猛将,胡源的士兵不到三万人,这是剿灭他的好时机。 为了不错过捉拿胡源的时机,栗贞坨坨冒险亲率两万人的精锐,直奔北境军大营。 北境军的大营死气沉沉,营外只有几个零星的哨岗,营内看起来也是一派不景气的样子,军容涣散。 军中的白幡仍然挂着,风吹的时候晃动几下,显得十分萧索凄冷。 栗贞坨坨率军围住军营四面,然后他率领最精锐的士兵冲入北境军大营。 北境军里一片狼藉,很多营帐空着,各种盔甲衣物散落地到处都是,还有很多血迹与拖痕,但军中的士兵却没见几个。 栗贞坨坨带兵直冲军营大帐,里面有一些兵书和几个沙盘。他随意地翻了几本书,又去看沙盘,一面红色的小旗子正插在沙盘上。栗贞坨坨俯身去看,却发现小旗子标志的位置刚好就是北境军的军营。 栗贞坨坨心里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赶紧离开大帐,空中却传来飞剑破空的声音,上百只火箭破空而来,射中帐篷,整个营帐顿时燃烧起来。 栗贞坨坨心里有点发慌,但是他发现最可怕的不是火,而是伴随火焰从军营里冒出的浓烟,不多时,整个军营笼罩在黄烟之中。栗贞坨坨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被烟熏得酸涩疼痛,流泪不止,充耳可闻的是弆狼士兵的咳嗽声。 勉强摸到了自己的马,栗贞坨坨翻身上马,想要冲出军营。在一片浓烟里跌跌撞撞地不知道奔行了多久,终于跑到了一片开阔地,然而眼前赫然显出一根绊马索,栗贞坨坨想要纵马越过去,但是绊马索很高,他胯下的马也被烟火吓得有些慌乱,马蹄忽然被绊住,轰然倒在地上,栗贞坨坨被甩了出去。 随着大地震颤的声音,周围站满了北境军,黑压压一片。在北境军的簇拥下,云怀青骑着马走到阵前。 栗贞坨坨咳嗽不止,等他喘息地平顺了,他冷笑道:“耍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今日败在你手里,我不服。” 云怀青也冷笑一声:“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你先让人到军中给我下毒,而且,兵不厌诈,是你太小瞧了北境军了。” 第143章 北安王妃,离奇身世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军营里的烟雾淡了些,更多的弆狼士兵冲出军营,涌到栗贞坨坨所在的空地上,个个狼狈不堪,已然溃不成军。 “我不服气!”栗贞坨坨把刀摸在手里,撑着自己站起来,“我要和你真刀真枪地拼杀一场。”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若投降,我可以放过你,也放过你的兵。” “我不会投降的,你若不杀我,以后我定然会杀你。北安王不会蠢到给自己留后患吧!”栗贞坨坨举着刀向云怀青奔去,云怀青跳下马迎敌。 栗贞坨坨的个子很高,一身的蛮力,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但是云怀青的身形更快,刀锋在云怀青的衣袂边翻飞,却伤不到他分毫。栗贞坨坨想一招制敌,但是越心急他的气息越乱,动作越发慢下来。 云怀青的剑尚未出鞘,在栗贞坨坨的刀锋刚刚从他面前扫过时,云怀青伸手一拳打在栗贞坨坨的脸颊上,栗贞坨坨踉跄几步,口里吐出几口血,另外还有一颗牙。 “难道我不配你用刀剑对付吗?”栗贞坨坨怒吼着又劈刀砍过来:“拔出你的剑,我们决一死战。” “你若投降,我可以饶你不死!” “即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栗贞皇族没有投降的孬种!” 云怀青的宝剑猛然出鞘,栗贞坨坨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冰凉的剑刃几乎贴在他的脖颈处。他向后一撤避开剑刃,又猛然挥刀冲着云怀青砍过去,刀剑相碰处激起震耳的响声。 云怀青的剑身一荡,卸去了刀上的力,剑招一引,栗贞坨坨一个站不稳,猛然往前扑过去。 然而,在倒地的一瞬间,栗贞坨坨仍是挥刀向云怀青砍过去。云怀青闪身躲过,手里的剑如白蛇吐信,冲栗贞坨坨的胸口刺过去。 栗贞坨坨举起胳膊一挡,剑被胳膊上的硬甲挡了一下,没有刺中心脏。云怀青转刃一刺一挑,卸下了栗贞坨坨的一条胳膊。 但是随着一声惨叫和一阵血腥味,吐出一口血,他挣扎着起来用刀支撑着身体,他还要再战,但是弆狼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围住,掩护他后撤。 断臂之痛让栗贞坨坨昏过去,他受了重伤,而剩下的弆狼兵也没有任何斗志,之后的战斗几乎是北境军对弆狼军的碾压,那些残兵败将边战边退,很快消失在荒漠中。 就在栗贞坨坨战败的同时,江南和江北带着一支北境军突袭了关押多劼族的峡谷,把里面的多劼族人救了出来。 栗贞坨坨回到军营后,他拒绝军医给他治伤,挣扎着起身要再去和云怀青打一仗,他喝问:“谁把我抬回来的,与其让我成了一个废物苟延残喘,还不如让我死在战场上。” 发了一通火之后,栗贞坨坨忽然想到了额金,他这次大败与额金脱不了关系,要么是额金失手了,要么是额金背叛了他。 “去把那些多劼族人全部杀掉!” 然而不久以后,他的副将从峡谷回来告诉栗贞坨坨,就在他们和北境军打仗时,多劼族人全都逃走了。 “怎么会?那个峡谷里有栗贞族精兵把守,那些多劼族人手无寸铁,怎么能逃走?” 副将吞吞吐吐地不敢说,栗贞坨坨恼怒道:“快说!” “是北境军,他们偷袭了守卫峡谷的士兵,把多劼族人都救走了!” “果然是你,额金,你居然背叛我!”栗贞坨坨断了一臂,又怒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不久,江南赶回了北境军大营,回禀云怀青:“多劼族人都救出来了,现在驻扎在距离大营五里远的地方,江北看着他们,我让一个长老样的人跟我来到大营,人在营帐外等着。” 云怀青走出军帐,看到一个老者,那人头发全白,身体瘦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那个老者上前施了一礼,感激北境军的营救之恩。 江南道:“他们着实可怜,一个个都被困在峡谷暗无天日的矿山里,都快没有人的样子了。” 云怀青没有多说,而是领着老者去了额金的营帐,一见额金,老者扑过去,跪倒在额金的床边,哭道:“圣女,我们族人全都逃出来了。” 额金眼里泛出泪光,她看向云怀青,笑道:“北安王,你言而有信,我佩服你。”额金这次仍然笑着说话,但是笑里没有了任何魅惑,而是真诚干净的眼光。 “我从不失言,你也得守信。” 额金说:“我现在就去给高姑娘解蛊毒。” 双生蛊的解蛊办法很特别,额金放了自己的半碗血喂给高婉宁,又要来银针,在高婉宁身体的几个穴位上针灸片刻,高婉宁忽然猛咳一阵,吐出一个蛊虫,人也清醒了。 高闻道欣喜异常,确定女儿没事了,他拔剑就要杀额金,额金却往云怀青身后躲,她边躲边说:“高大人,我们恩怨两清的,你不能杀我!” “你这样歹毒的女子,我不必和你守君子之约。” 云怀青拦住高闻道,说:“高大人,要打赢弆狼,少一个敌人,便多一份胜算。” “北安王,你这算不算通敌?”高闻道质问道。 云怀青平静道:“现在多劼族人已经不是大成的敌人了,若以后他们危害大成,我再领通敌之罪。” “你这是放虎归山。” “并不是所有的弆狼人都与大成为敌,所以能做朋友的,我不会让他成为敌人。” 高闻道不解,他愤然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这些弆狼人?” “高大人,你听说过凤落族吗?” “没有。”高闻道的脸色有些阴沉。 “凤落族很久之前是弆狼的一个部族,后来归降大成后便成了大成人了,他们隐居在山林中,从不干涉大成和弆狼的战事。” “既然隐居山林,你怎么知道这个部族的事?”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凤落族人。” 高闻道愕然,他只知道凤栖和云梧有一段爱情佳话,后来又双双战死沙场殉国,但是他从未听说过凤栖是凤落族人。 额金也惊住了,她躲在云怀青的身后,看着云怀青高大的身影,忽然觉得十分亲切。 云怀青说道:“这些陈年往事我很少向人提及,所以知道我母亲身世的人不多。她虽然是凤落族人,但是她却为大成战死,因而我知道一些弆狼部族不是大成的敌人。” “既然这样,就放她走吧,”高闻道放下了手中的剑,然而他又厉声对额金说,“你能安然离开,是北安王为你担着风险,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大成。” “我以多劼族圣女历代祖先的名义起誓,多劼族以后绝不会与大成为敌!”额金对云怀青行了一礼,离开了北境军大营。 第144章 追觅香料,夜探王府 高婉宁的蛊毒解除了,身体逐渐好转,但是她受的风寒还没好,因而仍然在帐中休养。听到翠竹说云怀青如何想办法营救她,高婉宁的心情很好,她觉得云怀青心里有她。 她想即刻见到云怀青,但是高闻道却不让她出门,让她先把身体调养好,她只好闷闷不乐地窝在自己的军帐中。 北境的天气多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却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一阵凉风卷着几丝潮气吹进大帐,云怀青在椅子上枯坐着,听着雨点敲击营帐的声音,他的愁绪渐浓。他很思念岐英,但是看着地图上的各种标记,他长叹一声,北境战事恐怕还要很久才能结束,想到此云怀青的心里又是一阵惆怅。 此时京城这边,岐英因为惦记着那个挂着狼尾花的香料铺子,所以准备出宫探查一下,萧琼刚好有空,所以陪着她一起去。 到了八方街,找到耘香圃,岐英发现店门口挂着的狼尾花却不见了。 岐英进了店,小二哥早已迎上来,笑问:“姑娘想要什么香料,小店里可是应有尽有。” “有狼尾花吗?”岐英开门见山。 小二哥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忙又堆满笑,说:“姑娘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狼尾花,小店从未听说过。” “方才你不是说应有尽有吗?怎么我们只问了这一种香料名,你就说没有。”萧琼说。 “若二位是真心来买香料的,小店自然全心全意招待;但若是来找事的,我们就不奉陪了。”小二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昨晚你们门前挂的那个不就是狼尾花吗?”岐英问。 小二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又堆起笑脸说:“姑娘可是认错了,那可不是什么狼尾花,是丁香吧,”说着,小二从店里的一堆香料盒子里挑出一盒香料递到岐英跟前,又说,“昨日店门口挂着的是一束丁香,兴许是天色晚,姑娘看错了。” 盒子里的香料是浅白色的小花,香味极浓,与岐英昨日见到的花束,无论从形状还是味道都全然不同。 岐英笑道:“兴许是看错了。” “那这盒丁香姑娘要吗?” “闻着挺香的,我要了。”岐英拿着盒子,萧琼付了钱,两人一起出了耘香圃。出门后,两人没有走远,而是去了耘香圃附近的一个茶楼,在二楼靠街的位置,两人寻了座,便向外看着耘香圃的动静。 “你确定昨日看到的不是丁香?”萧琼问。 “若是在以前兴许我会看错,但是现在我也算是识百草的人了,绝对不会认错的。那个小二哥有问题。”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看看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耘香圃门口人来客往,很热闹,岐英和萧琼仔细盯着来往的人,但是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岐英悄声问:“你说这个耘香圃会不会与弆狼人有关系?” “不好说,大成人中有人与弆狼勾结倒也不是新鲜事,之前就有弆狼人渗透进京城的舞乐坊,我记得那个弆狼女子叫东妤。” 岐英点头,这件事她也知道一些。 两人干坐了一天,中间换了几次茶水,也要了些点心,一直等到日渐黄昏,萧琼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只好回去。 岐英说:“兴许是我们刚才去探问时,打草惊蛇了,他们不敢有所行动,等明天我们再来。” 然而之后的几日,萧琼都有事,而且神神秘秘的。岐英便一个人在耘香圃附近的茶楼里坐着。 大概过了四五日,这天耘香圃门口又挂上了狼尾花,岐英的心头一阵激动,她小心仔细地盯着出入香料店的人,但是仍然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香料店快打烊时,店铺门前停了一顶绿绒小轿,岐英依稀记得这顶轿子,那一日她第一次发现香料店挂着狼尾花时,门口也出现过这顶小轿子,一个轿夫还推了她一把。 岐英心想:既然弆狼人能渗透进京城,定然不只安插在舞乐坊,像这种香料店,不但能与京中的任何一户人家有生意往来,传递消息,还可以自由出入京城,以进货的名义到大成的每一处,或者到弆狼去也有可能。 正想着,轿子里的人进了耘香圃,不久又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极沉的样子。男子进了轿子,轿夫们利落地起轿,往来时的方向行去。 接着,店里的伙计就出来上门板打烊,另一个身形略魁梧的男子也走出耘香圃,像是掌柜的,他交代几句,早有一个伙计牵过马来,掌柜的便骑马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岐英决定先跟上那个乘轿子的人。下了茶楼,岐英悄然跟在轿子后面,穿过人流,越过街巷。越往前行,街巷越开阔,周围的府邸也越发气派。 轿子直接被抬进了一处府邸,岐英也放慢了脚步,走过府邸时,她注意到府门牌匾上的几个鎏金大字“荣王府”。 即便岐英对京城的事并不太熟悉,但荣王端秩昭的名号她也是听过的。按照大成皇室的规矩,新帝登基时,首先会将自己的兄弟派往各地当藩王,即便是现在的皇帝端章甫仁义淳厚,也没有例外地将他的皇兄皇弟们都赶出京城了。 但是荣王却是十分独特的,先皇在世时他很受信任,不但被留在京城,而且可上朝议事。荣王在京中有敕造的府宅,京城外还有御赐的马场和庄园;新帝登基后仍然保留荣王的特权,而且由皇弟变为皇叔,端秩昭的地位又提高了不少。 几个鎏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越发明亮,岐英十分疑惑,这样一位地位尊贵又养尊处优的王爷会与弆狼人勾结吗? 眼见荣王府的大门徐徐关闭,岐英登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要潜入到荣王府里,否则隔着重重高墙,又怎么会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 借着夜色的掩护,岐英很顺利地翻过高墙,跃上屋顶。她循着绿绒小轿悄然潜行,轿子穿过几道院门进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院子周围有侍卫守着,个个刀械齐备,显然里面有重要的人或者东西需要保护。岐英顺着屋脊爬到离院子最近的地方,然而院子里只有一个二层小楼,与岐英所在的屋脊相隔很远,中间连一棵树都没有,正愁着如何潜入院子还不被发现,两个丫鬟端着一些布帛类的东西往院子这边走过来。 第145章 无意偶遇,发现迷香 岐英顺利进了荣王府,正伏在屋顶上想着怎么进入那个二层小楼。此时,她看到了两个丫鬟,岐英从屋檐上摸到一个硬壳的小飞虫,拈在指尖往丫鬟的方向弹过去,因为天色很暗,岐英也拿不准虫子是否打中了丫鬟,但其中一个丫鬟的脚步突然慢了半分。 又走了几步,丫鬟突然轻声“呀”了一声,停下来,另一个丫鬟也不再往前走。岐英听不清楚两个丫鬟在说什么,但其中喊“呀”的那个丫鬟往院子的一个角落缩过去,她解开衣衫想要抖落钻入衣领的虫子,没曾想忽然被人点了穴道。 岐英脱下丫鬟的外衫穿在自己身上,又快速扎了一下头发,作成丫鬟的发髻模样,然后从暗处走出来。 她低着头走向另一个丫鬟,只听那人抱怨道:“如霞,好了吗?夫人交代的事可不能耽搁了。” 岐英轻声“嗯”了一声赶紧走过去,和那个丫鬟径直往院子方向走去。 走在前面的丫鬟方走到院子门口,便扭着腰肢冲站在门口的侍卫笑道:“刘哥,许多日子未曾见你了呢!” 那个被叫做刘哥的侍卫扫了一眼丫鬟,淡淡一笑,道:“如翠姑娘又来给王爷送换洗的衣物?”说话时刘哥视线不经意地停在丫鬟如翠的胸脯上,丰腴年轻的身体凹凸有致,身上还有淡淡的胭脂香味,刘哥神思恍惚了一下。这时,如翠把一方帕子迅速塞进刘哥手里。 刘哥的心猛地一跳,也没有心思再看岐英,赶紧摆了摆手放两个丫鬟进去。 岐英跟在如翠的后面,顺着铺满石子的小路盘盘绕绕地穿过一个花圃,走了一段路,到了二层小楼下,一个侍卫拦住二人,将盛着衣物的托盘接过去,便挥手让两人离开。 岐英在侍卫开门的一瞬间从门缝里瞧进去,那个乘着绿绒小轿进府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木椅上,敛声屏气地样子似乎在听着什么,岐英猜测男子对着的应该是个大人物。她想再往里瞧一瞧,门突然被关上了。 如翠轻快地迈着步子准备出院子,走到花圃附近时岐英忽然点住了她的穴道,如翠尚来不及呼喊一声便不能言语也不能动了。 岐英将如翠平放在花圃里,如翠瞪大眼睛瞧着岐英,忽然发现眼前的人并不是如霞,如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然而她的手脚都没有丝毫力气,嗓子也发不出声,只能干瞪眼。 岐英扯下如翠的腰带把如翠捆住,又拿了块帕子把她的嘴塞住,之后便借着夜色悄悄潜回到小楼附近。 小楼门口的侍卫最多,另外在楼后面也有一个侍卫,岐英捡起一块石子往小楼后面的草里扔去,异响果然引起了楼后侍卫的注意,趁侍卫去草里查看的空挡,岐英跃上二楼的栏杆,又勾着二楼的檐角飞上楼顶。 楼下传来侍卫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只野猫而已。” 楼下又恢复了安静,岐英揭开一片瓦往屋子里瞧去,二楼没有人,地上立着几排柜子,摆满了书和一些木盒子。靠窗的桌子上有笔墨纸砚和一堆写完的字卷。岐英仔细打量着窗户,窗栓好像没有挂上,从外面应该能打开。 岐英放回瓦片,勾住檐角倒挂金钩,轻轻一推窗户,窗果然开了,她抓住窗沿轻轻一跳,极轻巧地跃进了屋子。 如猫一般,岐英进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顺着二楼的楼梯往下走,终于能看见了坐在一楼说话的两个人。 板板正正坐着的是那个乘着绿绒小轿进府的人,另一个人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头发略微有些花白,绸缎衣服,正慢条斯理道:“这些迷香都试过了?” “王爷,属下已经找人试过了,半个时辰开始起效,不到一个时辰人便会瘫软下去,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解药也试过了,没有问题。” 岐英猜测这个被称呼为王爷的人就是荣王端秩昭了,只见端秩昭眯着眼睛,盘玩着手里两个漆黑透亮的珠子,徐徐道:“事成之后,耘香圃那边要处理干净。” “可是属下觉得乌掌柜不像是太好对付的人,这次属下去取香,他好像有了戒心,我怕他会对王爷不利!” 端秩昭轻蔑一笑,悠然道:“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他们的皇子连连打败仗,现在北境战事吃紧,他们还指望我和他们一起对付北安王呢?” “王爷真得打算劝陛下收兵吗?” “若真得收复了弆狼,北安王的军功太大了,陛下心里应该也忌惮吧!我皇兄在世时可是不愿意看着北境全然掌控在一个藩王手里的。” “属下觉得陛下与先帝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要坐稳帝王的位子必须冷血无情,别看端章甫看起来敦厚仁义,那只是因为他隐忍了太久罢了,”端秩昭手里的珠子悠悠转着,泛着清冷的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面的人没有再说话,端秩昭盘算着心里的大事,许久也没有开口。 岐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个荣王的确是与弆狼勾结,他口里的乌掌柜大概就是耘香圃的掌柜。 正想着,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有刺客!” 岐英一惊,以为自己暴露了,准备从窗户翻出去,忽然一个人影闪出来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墙角的书架后面。 院子里顿时骚动起来,火把明晃晃地,将院子照得通亮。 过了一会儿,侍卫进了小楼禀明外面的情况,丫鬟如翠被人点住穴道藏在花园里,如翠说那个点住她的是女子,应该还在院子里。 岐英的心悬起来,不知道今日自己能不能脱身。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是端秩昭和他的属下。属下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放在靠窗的桌上,端秩昭望着木盒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岐英任由身后的人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端秩昭与属下一前一后下了楼,楼门紧接着被关上了,小楼安静下来,然而院子里仍旧明晃晃的,满院子的侍卫巡逻得紧。 身后的人松开手并往后退了一步,岐英回头看,那人已经解下了蒙脸的布,竟然是萧琼。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岐英轻声问。 “我来查荣王的罪证。”萧琼怀里揣着一个本子,看起来很厚,萧琼轻声,“你来干什么?” “我是从耘香圃跟着绿绒小轿来的。”岐英说着走到窗前的桌子上,打开木盒,里面是香料。 萧琼取了点香料包在纸上,又将香料弄平整,看不出任何痕迹。 “你早知道这是什么?”岐英问。 “之前不知道,现在才知道,方才我都要走了,幸亏你进到楼里耽误了一下,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荣王居然弄了这么多迷香!”萧琼笑着说,他的眉毛忽然一挑,低声笑问,“方才我捂住你的嘴时,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反抗,认出我来了?” “谁能想到你居然在这里,我不反抗只是怕暴露而已,当时我想着一会儿再收拾你。”岐英说道。 “唉,早知道我不问了,又被你伤了心。”萧琼说着叹了一口气,他跃到屋顶横梁上,又招手示意岐英跳上来。 第146章 逃离王府,追溯旧事 横梁尽头有一个极小的暗窗,岐英能比较容易地钻过去,萧琼比较瘦,也很容易就钻过去。 穿过暗窗,岐英看到了一条飞索,萧琼就是通过飞索进的小楼。飞索的一端系在屋檐的一角上,另一端延伸向黑暗的远处,岐英猜测那里应该有一棵高树或者什么高大的建筑。飞索下是明晃晃的火把和满院子的侍卫。 岐英忽然听到弓弦的声音,一枚飞箭“铮”地一声落在她身旁的立柱上,继而甩出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岐英轻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不用慌,他们只是在试探,这是京城富贵人家的把戏,他们不能确认隐藏者的位置时便在箭尾挂铃,如果有人不小心触碰到铃铛,他们便循着铃声再度攻击。现在院子里全是箭手,方才你若跳出窗户,只怕被射成筛子了。” 飞箭声又响了一阵,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潜伏者和院子里的侍卫在悄无声息地对峙。 萧琼在前面领路,他将一对铁环扣在飞索上,顺着滑下去。岐英也学着他的样子攀爬到飞索上。 岐英刚滑到飞索的一半,忽然院子里又传出弓弦被拉开的紧绷声,一支箭矢不偏不倚刚好射中了飞索,就在岐英面前。 岐英赶紧伸手抓住箭尾的铃铛,萧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往前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箭头在夜里泛着寒光,随着绳索的慢慢颤动,一根根绳丝被磨断,岐英不敢动,唯恐绳子突然断裂。 忽然绳子猛地颤了一下,之后便安静下来,岐英猜测应该是萧琼下了飞索。她大着胆子把箭矢从绳子上拔出来,此时绳子已经被割断了一半。 又往前挪动了一段,岐英依稀可以看见院子外的大树,还有站在树上的萧琼。忽然绳子断了,岐英猛然坠落,扫动了几支箭羽,院子里同时响起了一片铃铛声。 侍卫们瞬时奔涌过来,岐英紧抓着绳子,借绳子的力量飞腾起来踢倒了几个侍卫。 无数把刀又紧逼过来,然而岐英有绳子的辅助,虽然一时逃脱不掉,但侍卫们也近不了身。 忽然绳子被人猛地一拉,岐英意识到是萧琼在救她,她借着绳子向上的力,踩着院墙往上奔去,就在越过高墙的一瞬间,她又听到了飞箭破空的声音,同时肩头一阵铃声颤动。 岐英跌进一辆运粮的马车,车夫好像早有准备,一扬马鞭,马车迅速离开了。肩背上的箭羽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发颤,铃铛声隐隐响着,岐英想把箭拔出来,但箭头刚好射入了金丝软甲的缝隙里,卡住了,岐英勉强能够到,却拔不动,她抽出短刀一挥,箭杆被砍断,铃铛滚落在地上。 这时,萧琼跳上马车。 马车飞快奔驰,绕过几条街,转进了一个院子,岐英分不清方位,但是她觉得这里距离皇宫应该不太远。 萧琼让岐英先进屋,他则与车夫说了几句话,之后,马车又徐徐出了院子。 “你的伤没事吧?”萧琼问。 岐英摇头,说:“我穿着金丝软甲,没有受伤,不过箭头卡在软甲上了,你帮我取一下。” 萧琼剪开岐英的外衫,看到了软甲和上面的箭头,他略一用力把箭头拔出来,笑道:“这件软甲细密又轻薄,真是个好宝贝,你从哪里得到的?” “念遥郡主送的。” 萧琼叹道:“她的东西自然也是北安王给的,看来你的刀、甲全都是来自北安王,他还真是会送东西!” 岐英知道萧琼喜欢这样油嘴滑舌的,她并不放在心上,她笑道:“你这堂堂的皇帝义子怎么偷偷潜在荣王家里?” “若是正大光明地搜查有用,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我也想领着禁卫军直接冲进荣王的府邸,把那里的每块砖头全都翻一遍,但是肯定什么也查不到。” “现在你查到什么了?”岐英问。 “荣王和弆狼勾结的一些证据。” “陛下早就知道荣王和弆狼勾结吗?”岐英问,萧琼查的事,定然也是皇帝让他查的。 “有些事是念遥郡主告诉陛下的,她说荣王和弆狼人勾结不是这一时一地的事,早在十几年前老北安王在世时,每逢与弆狼作战,大胜之后先帝一定会下旨撤兵,不肯让老王爷将弆狼彻底击败,老王爷派人查明原因,才知道暗中挑拨的就是荣王。虽然先帝没有全然相信荣王的话,但是却不再全然信任老王爷,以至于让北境军的处境愈加艰难,外要对抗弆狼,国内又遭人排挤暗算,最终导致战死沙场。” “没想到荣王居然是这样的歹毒人!他已经是先帝最宠信的人,在京城里有名望,也有富贵,他为什么还要勾结弆狼人暗害老王爷?”岐英不解。 “据郡主说,有一年老王爷进京觐见先帝,在皇宫外遇到荣王,老王爷下马施礼却不曾跪拜,因而被荣王怀恨在心。” “可是荣王与老王爷都是王爷,地位一样的呀,而且若说谁对大成有功,老王爷军功累累,不比荣王一个闲散王爷更有分量吗?” “荣王自认为是皇家血脉,最瞧不上大成的异姓王。而且他在京中受人吹捧惯了,老王爷对他的礼数虽没有差错,但在荣王看来却是受了冷遇。” “不过为了一己私仇便不惜陷害忠良,让北境长期陷入战火,荣王这样的人怎么还配高居庙堂!”岐英愤恨道,她又想起了端章华和端章祥,这样的皇室子孙真是让皇室蒙羞。 萧琼说:“后来老王爷去世,郡主被先帝留在京中,据她说,背后出主意的人便是荣王。荣王还曾派人送信给郡主,让郡主认他为义父。郡主当时虽然年幼,但是她毕竟是老北安王的女儿,绝不受荣王摆布。” “郡主也是刚烈的女子,怎么会认贼作父,”岐英叹道,“王爷和郡主尚且如此,不知道当年老王爷和老王妃是怎样的风采!” “我们是无缘得见的。”萧琼叹了一声,凤栖云梧的传说只能是传说了,他们这一代人是无缘得见的。 “你查到的是什么证据?” 萧琼道:“之前荣王曾向弆狼人索要了大量的金矿石作为报酬,这些矿石数量不少,而且运送很不方便,因而荣王就找人给他冶炼,将金子提纯后再运到京城。现在我已经查到了曾经为荣王冶炼金矿的人,也拿到了口供。今天从荣王住处搜到的证据是他这些年获得的弆狼金矿石的数量和提纯的情况。” 第147章 木椿堂主,研制解药 岐英又问萧琼:“耘香圃你也早就知道有问题了?” “那倒没有,是你提醒我耘香圃门口挂着的是弆狼的草药,我才查了查耘香圃的情况,发现耘香圃几个月前忽然易主,店里的伙计全都换了人。京城里的店铺易主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是一般会留下店里的伙计继续帮工,像耘香圃这种情况的确少见。继续追查后我发现,那里原先的掌柜是个女子,去北境那边进货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很有可能是在路上被偷偷潜入大成的弆狼人杀害了。弆狼人借着耘香圃的车子进了京城,又摇身一变,成了耘香圃新的掌柜。” 岐英问:“你觉得弆狼人给荣王迷香为了什么?” “大概是各取所需吧,荣王的目标很明确,而弆狼人事成之后应该会获得很多北境的土地,”萧琼把迷香拿出来,“我得找个人查看一下迷香的成分,把解药配出来。” 萧琼找的人是回春堂的木椿,木椿是木远州的父亲,是云念遥的公爹,若说京城里最靠得住的医者,就是木椿了。 萧琼和岐英来到回春堂,道明来意后,木椿取了一点放在鼻子旁闻了闻,又倒了一碗水撒进一点去化开,蘸了一点儿放在舌头上品了品,忙用茶水漱口。 再说话时,木椿的舌头居然开始打结了,吐字有些含糊,他拧眉道:“这种迷香里有曼陀罗,另外还有一种草药,我记得名字是——”然而草药名字到了嘴边,木椿又忘了。 岐英凑过来,沾了一点儿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道:“像是夺魂草。” 木椿惊奇道:“是夺魂草,丫头,你认识这种草药?” “我之前在北境学过半年医药,草药略微认识一些。这种迷香闻着有一股果香味,前辈只沾了一点却口舌麻痹,这正是夺魂草的特点。” “孺子可教!”木椿喜得拍手,又道,“你在哪家医馆学的医呀?” “松乔堂。” 木椿显然听过松乔堂的名字,他微微点头。 萧琼问:“堂主,这种迷香有解药吗?” “解药自然有,天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丫头,我考考你,你觉得解药应该如何配置。” 岐英赧颜道:“我只是背过了药典,如何配药还没学。” 木椿笑了笑,说:“药典上记载的这两种迷药的解药十分罕见,找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找到。”他这么一说,萧琼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寻上一年半载,那什么事都耽误了。 “不过我曾经找到一味药,解这种迷药十分有效,京城外的山上就有。”说着木椿用手一指京城外的方向,萧琼和岐英的目光都随着手指看过去,却只看到光秃秃的墙。 只听木椿又道:“山中有一种臭鼠,它的粪便可以解毒。” 萧琼先反应过来,道:“那种黑亮得如同蜜丸的山鼠屎吗?” “是,你见过?” “我小时候陛下曾经带我去山上打猎,见过那种山鼠。”萧琼说。 “把山鼠屎掺上碎艾叶,放在火上熏烤,熏出来的烟就是解药了。” 萧琼开始盘算着怎么找山鼠屎,木椿忽而反应过来,问道:“我倒是忘了问了,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这种迷药?” “这个嘛,等事后再跟您说吧,现在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好。” 木椿于是不再问迷香的事,他问木远州和云念遥的情况。 萧琼说:“端章祥搜罗的不过是乌合之众,以木统领的本事,平定南州叛乱不是难事。” 木椿点头,他不再多问,但是隐隐觉得萧琼带来的这些迷香和南州的叛乱也有关系,他虽然是个医者,但是当了一辈子御医,又住在京城,见多识广,他觉得兴许有人会趁着南州的叛乱在京城弄出点什么乱子来。 现在他只盼着大成能平平稳稳的,他的儿子和准儿媳也能平安归来。 萧琼带人很快搜集了一整车臭鼠的干粪,送到他落脚的院子,并请来木椿,制作解药的活还是得让木椿来主持。 臭鼠的干粪已经干透了,但是还有一些隐隐的臭味。木椿让萧琼派来的侍卫全都用么布子蒙住口鼻,然后把臭鼠干粪卸下车,碾碎。又让人去碾艾草叶,一并混在干粪里。 侍卫们十分规矩,他们不知道木椿想要干什么,但是木椿发号施令,他们完全遵从,很快就把臭鼠的干粪粉末均匀地混合到艾叶的汁液里,调制成粘稠的药汁。艾叶的香味很浓重,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猜出来里面会有臭鼠的粪便。 剩下的就是晾晒,萧琼专门留下人守着院子,他让侍卫护送岐英和木椿回去。 京城的繁华依旧,但是只有极少的人才能意识到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木椿乘着轿子,悄无声息地到了回春堂。 之后侍卫又护送岐英回宫,经过一处街道时,岐英很远就看到了一片茂密的树影,走近时发现,这是云怀青在京城的府邸。 此时云怀青在北境,云念遥在南州,府邸里大概只有一些侍卫吧。 在北安王府外停了许久,岐英继续往宫门走。街上行人逐渐稀稀落落的,岐英的马走得很慢,转过了一个街口时岐英停下来,她总觉得有人悄然跟着她。 岐英回身查看,除了几个侍卫跟着自己,并没有别人在她后面。街上的行人也来去自如,不像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岐英继续往前走,忽然一张网子向岐英扑过来,她抽出短刀去砍,与刀刃相接的绳子登时断了,但是又一层网子紧接着扑过来,把短刀和岐英紧紧地捆在一起,即便是利刃也没有发挥的空间。 几个侍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晕了,岐英眼睁睁地看着几个黑衣人走近自己,其中一个人兜头一拳打在岐英头上,岐英昏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屋子里,屋子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隐隐的脚步声,脚步声沉稳又轻盈,显然是个习武之人。岐英的心悬起来,来者不善。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子,他的身形魁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男子伸手一提就把岐英拎起来,然后岐英被他拎到外面。 外面的屋子亮着火把,岐英被放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到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戴皮帽的人。 “你是耘香圃的掌柜?”岐英问道。 “眼力不错!”那人笑道,他正是荣王口里的乌掌柜。 第148章 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乌掌柜问:“你是大成的公主?” “知道还敢劫持我?”岐英反问道,她也想借着公主的身份吓唬一下对方。 然而对方只是呵呵一笑,说:“不过是皇帝的干女儿罢了,即便是皇帝亲生的公主我也敢劫。” 这时,一个人把岐英随身的短刀递给乌掌柜,没被公主身份吓住的乌掌柜却被这把刀镇住了,他猛然起身,问:“你和北安王什么关系?” 岐英没有说话,乌掌柜又继续说:“这是弆狼七皇子的刀,据说在他战死时这把刀被北安王缴获了,你怎么会有这把刀?” 岐英不理他,但是乌掌柜却很高兴,他笑着说:“能得到北安王战利品的女子身份绝对不简单,看来今天我们歪打正着,捡了个大便宜。” 乌掌柜哈哈大笑,周围的人也纷纷起哄。 那个耘香圃的小二哥此时就站在乌掌柜的旁边,他的个子不算太高,站在乌掌柜身前显得越发地矮。 他对岐英笑道:“那天你进铺子里问我狼尾草的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在京城这么久,你是头一个认得狼尾草的人。即便是荣王的人也叫不上这种草的名字吧。” 这时另一个人凑上来,问乌掌柜:“我们真得要把她交给荣王吗?之前荣王只说这个女子和皇帝的义子萧琼走得很近,却没说这个女子居然和北安王有关系。” “兴许荣王自己也不知道她和北安王的事,”乌掌柜琢磨了一下说,“按之前商量好的,把人给他,等荣王的大事一成,再把这个女子要回来。到时候万一碰上北安王,也好拿她要挟一下,我很想知道这个女子在北安王心里的分量。”乌掌柜说着哈哈大笑。 “要不我去看着她?”小二哥说。 “好,京迩,你盯紧她,可别让她跑了,”乌掌柜看了一眼短刀,这把刀削铁如泥,是难得的兵器,但是以他的身份是不适合使用七皇子遗物的,尤其是这把刀还是丢在战场上,是耻辱的象征。他皱了皱眉,略有些不忍心地把短刀丢给小二哥,“万一她要跑,就用这把刀砍了她的脚。” 京迩接过刀,十分爱惜地抱在怀里,这把刀是他的了。 不久,岐英被捆得五花大绑地丢上了一辆马车,嘴巴被堵住,眼睛也被蒙上,京迩就在她一旁坐着,手里抱着刀,目光一直盯着岐英。 岐英感觉马车走得十分平稳,而且周围很热闹,仍像是在京城里穿行,岐英心想:耘香圃的弆狼人居然敢正大光明地住在京城里。 渐渐的,热闹喧嚣声小了,车子像是进了一处宅子。 之后,岐英感觉自己被人拎起来,那人走了一段路后又把岐英放在地上。拎着岐英的人走了,但是京迩的呼吸声还在附近。 不多时,门开了,有人进来,那人的步子迈得很稳,很慢,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岐英跟前。 岐英眼睛被蒙着,她看不见,那人挑起岐英的下巴端详了一下,说道:“原以为萧琼眼光能有多高,细细看来只是个庸脂俗粉而已。” 说话人的声音岐英听过,这是荣王端秩昭的声音。 另一个人说:“萧琼真得会因为这个女子受胁迫吗?” “我也没指望萧琼会因为她就听命于我,但是乱一乱他的心,牵扯他几分精力应该还是能做到的。陛下得过的也不外乎那几个人,其中大半都已被我们拿下,萧琼若再出点差错,我们就万无一失了。” “王爷果然英明,”那人赶紧恭维道,“定然会心想事成。” 端秩昭狂笑一声,他见京迩一直抱着一把刀守在岐英身旁,就问:“你怎么不走?” “我得看着她,免得她跑了。” 端秩昭轻蔑地看了京迩一眼,现在他还要跟这些弆狼人打交道,但是事成之后,等他登上了大成的皇位,他要把这些弆狼人从京城甚至大成的国土上永远地赶出去。端秩昭没有再说话,踱着方步走出屋子。 屋子里又只剩了岐英和京迩两个人,岐英挣扎了一下,但是捆她的绳子十分有韧性,纹丝不动。 京迩说:“这是上好的牛皮做的绳子,野马野牛都挣不开,何况是你?” 岐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她静静地想办法。 过了很久,岐英觉得应该是到了夜里了,外面起了风,窗户被刮得有些响动。 岐英所在的屋子窗户应该很高,她觉得窗户的响动在自己头顶上。 她听见京迩的脚步声,脚步声是向着窗户去的,岐英猜,京迩应该是要去关窗户。但是过了一会儿,岐英没有听到关窗户的声音,风仍然吹进来,岐英猜想是京迩的个子不够高。 果然,京迩找了一把椅子,他把椅子搬到窗户下面,然后踩着椅子去关窗户。但是窗户仍然没有关上,夜风从窗户里吹过来仍有几分冷意。 但是只过了一小会儿,窗户关了,之后岐英听到了脚步声,但是这个脚步声与京迩的脚步声不同,很轻很稳。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但是京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岐英心头一喜,能有这么好的轻功而且还能把京迩点住的应该是萧琼吧。 不久,她蒙眼的布子被解下来,岐英看到眼前的笑脸,果然是萧琼。 “怎么不吃惊呢?”萧琼笑着说,他把岐英嘴里的布子也拿出来,又给岐英解开绳索。 岐英只觉得嘴巴发酸,她揉了揉脸,笑着说:“料到你会来。” “本以为你惊喜之余会对我更喜欢一些的。” “现在我已经很喜欢你了。”岐英活动了一下已经酸麻的胳膊,她的腿已经全麻了,想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你先歇一会儿,我有点事处理一下。”萧琼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假面,他把假面贴到京迩的脸上,仔细地画了一个明艳的妆容,之后又把京迩的头发披散开,轻轻地束在身后。 “我对你可是格外关照,你的假面是用最好的材料做的,戴久了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你好好配合,假面的银子我就不跟你要了。” 萧琼给岐英带了一身夜行衣,他让岐英换上夜行衣,又把岐英换下来的衣服穿到京迩身上,照样捆上绳子,堵住嘴巴。 此时的京迩穿着水蓝色的罗裙,鹅黄色的上衫,头发半遮着脸,俨然就是岐英了。岐英拿回自己的短刀,和萧琼悄然离开了荣王府。 此时的端秩昭和他的心腹聚在府里。他盘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两个珠子仍旧漆黑油亮。他问道:“你们几个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人道:“宫里的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王爷下令,到时候不光朝廷百官,就是皇帝也任由王爷拿捏。” “城外的人也都进城了,只要皇城里得手,城外的人马上响应,现在禁军大半都不在京城,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另外一个也赶紧回答。 “很好,明日我们动手。”端秩昭说道,他看似面无波澜,但是心里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149章 荣王之心,路人皆知 自从木远州率领部分禁军直奔南境,京城的防卫顿时变得松懈,不仅出入京城的守卫变少了,而且出入也更自由,守卫对过往行人几乎不怎么盘问。 奇怪的是,平常还有个把寻衅滋事的地痞闹出些小动静,但现在京城里的防卫松懈了,却没有出任何乱子,安静平和地不同寻常,好像这些地痞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寻常的百姓为了养家糊口照旧来回奔忙。 只有极其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出,寂静又祥和的皇城里暗流涌动。 这一日是寒食节,按照大成习俗,这一天不能动烟火,而且白天也不能吃饭。只能等到晚上,才由皇帝给百官发冷食,君臣一同吃过冷食后才算过了寒食节。 白天上朝时,朝臣都饿着肚子议事,不曾吃一口东西,连喝的水都是冷水。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皇帝才让宫人给大臣们送上冷食。 荣王历来都是称病不参加寒食节的,但是今年他却不曾缺席。 君臣同在大殿食冷食时,天色已经昏暗,宫人点上蜡烛,几个炉鼎里也放了一些香料,这些炉鼎不见火星,只有一些轻烟袅袅而上,算是给寒食节增加了一点儿暖意。 端章甫也让宫人上了不少美酒,算是给臣子们驱寒,免得吃了冷食身体不适。荣王的座位离端章甫最近,端章甫让宫人给荣王斟酒,笑道:“九皇叔身体不适还来过寒食节,朕心里过意不去,夜晚的凉风也有几分寒意,这壶酒算是给皇叔驱寒的。” 端秩昭笑道:“陛下的赏赐臣本不应推辞,只是臣还在用药,不敢沾酒。”说着端秩昭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含在嘴里。 “原来如此,”端秩昭叹息一声,“那可惜了,这种酒是朕近几日新得的,味道还不错,可惜皇叔不能品赏了。” “恳请陛下让臣将酒带回去,等臣身体好了再饮。” 端章甫笑道:“这种酒口味甘醇,酒香四溢,只是有一样缺点,便是开坛后要及时饮用,放上几个时辰,酒味就淡了。今日百官同饮朕才敢开坛,否则只朕一人饮的话便是暴殄天物了。” “如此真是可惜了,”端秩昭附和一声,“敢问陛下,这酒叫什么名字?” “猎酒。” 端秩昭问:“可是因为酒味浓烈,故而叫烈酒?” 端章甫笑道:“是围猎的‘猎’字,而非猛烈的‘烈’,据说弆狼人围猎后就饮这种酒来庆祝,故称‘猎酒’。” 一听“弆狼”两个字,百官变色,端秩昭的脸上也有了不自然的神情,但是这种不自然的神情瞬间消失,他笑道:“没想到陛下喜欢弆狼的东西?” 端章甫正色道:“朕并不喜欢这种酒,只是近来有弆狼人潜入我大成,有人还带了猎酒到了京城,看来是打算在我大成的皇都围猎。”此话一出,宴席一片死寂,百官赶紧俯拜。端秩昭却坐着未动。 “皇叔好像并不吃惊?” “弆狼人生性狡诈,我大成又非铁板一块,他们能侵入大成皇都也不算奇事!”端秩昭面色未变,徐徐回答,“若陛下要彻查此事不妨先查一查北安王,问一问他的北境军是如何与弆狼对抗的,居然能让弆狼人混进大成!” “皇叔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端章甫的脸色似乎缓和不少,他举起酒杯饮了一口,笑道,“不过这猎酒的味道还是不错的,皇叔想知道运这些酒到大成的弆狼人是什么人吗?” “这好像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并不想知道。” 端章甫笑了笑,说:“这次潜入大成的弆狼人不是寻常的小兵卒,他们是弆狼皇族的亲信。为首的那个姓乌,与弆狼皇后同姓。” 荣王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徐徐道:“那要恭喜陛下剿灭了弆狼细作。”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剿灭,为首的那个逃掉了,”端章甫略微一停顿,又说,“不过被抓住的人招了不少东西,他们在京城有内应。” 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此时他们已经看清楚了形势,坐在高处的皇帝和他的九皇叔正在抗衡,至于谁胜谁败,很难说。 端秩昭站起身,他往端章甫身前走了一步,距离龙椅仅有一步之遥,他俯瞰百官,笑道“从这里俯视群臣,果然不错。” 端章甫淡淡一笑,问:“皇叔对皇位仍有觊觎之心?” “这本就是我应得的,在我的兄弟里面,先帝并不是最优秀的。当年他是如何谋取了我的皇位,你应该也知道一些。”端秩昭又往前踏了一步,双手抚在龙椅上,眼中透出君临天下的野心,又透着几丝如烟往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好在来者犹可追,对我来说还不晚。” 大殿里的香料味好像有些浓了,端章甫轻咳一声,继而道:“皇叔,一个勾结弆狼的皇族,又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呢?” “弆狼不过是我的一枚棋子,等我君临天下,自然是要把这枚棋子处理掉的,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这时,大殿外隐隐传来喊声,百官听不真切,但那些喊声绝不是正常的声音,怕是有人谋反了。 端秩昭脸上却透出胜利者的得意:“我们有血脉之亲,我不想落得杀害亲人的恶名,你主动退位,我不杀你。” 端章甫仍旧十分平静:“若我不退位呢,皇叔打算如何处置我?” “那自然就是突染恶疾,暴毙而亡,死前你把皇位交给我这个九皇叔。” 皇城里的喊声越来越大,其间夹杂着兵戈相撞的声音,这些金属的钝响极有穿透力,越过层层宫墙,震动着人的耳膜,文武百官一时慌乱起来。 “来人,护驾!”内侍官高喊一声,但殿上的禁卫军却像聋了,个个纹丝不动。 “把所有人拿下!”端秩昭一声呼喝,禁卫军应声而动,拔出刀剑将百官围困住,而荣王拉起端章甫把他推到台阶下面。 大殿上灯火通明,威武雄壮与往昔无异,但是殿中的百官人人自危,只有狻猊吞吐的烟雾悠悠然在殿中飘荡。 端秩昭踏上皇帝宝座,坐在錾金的龙椅上,摸着扶手上龙腾祥云的图案,他觉得心跳得有些猛,神思也有些恍惚的迹象,这大概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吧。他俯瞰阶下的端章甫,笑道:“今夜事情便能了结,不如你现在就写一份传位的诏书吧。” 第150章 大殿对峙,生死攸关 百官震恐,他们以为皇帝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端章甫仍旧十分冷静,他说:“九皇叔,念在我们有血脉之亲,你此时投降,朕会饶你性命。” “哈哈哈——”端秩昭的笑声在殿内震荡,“大侄子,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装腔作势了,殿中的侍卫已经全都归附我,而且我的人也已经进了京城,马上就要杀进大殿了,你虽是皇帝却不能调动一兵一卒,你还有什么资格说饶我的性命!” 端章甫道:“还有朝中百官与朕共进退。” “他们会和你共进退吗?”端秩昭一拂袖袍嘲讽道,“不如我现在帮你辨一辨忠奸,想要活路的站到我的左手边,想陪端章甫一起死的站到他后面去。” 话音刚落,就有八九个官员奔向端秩昭的左手,之后又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移过去。最后站在端章甫后面的官员还有一多半。 “居然还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死,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端秩昭好整以暇地抽出身旁架子上的宝剑,“不过那只是他们未曾认清形势罢了,我会让他们清醒一些。”他持剑迈下台阶,一个年轻的官员挺身上前挡在端章甫前面。 端秩昭嘲讽道:“一个小小的侍郎居然敢站出来,我倒是小瞧你了,你若让开,我会给你加官进爵!” “我蒙受陛下知遇之恩,今日即便死了也无憾!”侍郎官凛然正气,岿然不动。他在地方任职多年,虽政绩颇多却仍籍籍无名,是端章甫登基后把他选拔到了中枢,故而对端章甫他感恩戴德。 “如此忠心,我成全你,不过你官阶太低,不值得我亲手杀你。”端秩昭一挥手,一个侍卫举剑刺向侍郎官。 刀剑寒光从侍郎官眼前闪过,然而他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只是听到刀剑相撞声,原来是站在端章甫身边的一个禁卫军忽然拔剑挡在他身前,此人武功不弱,不出三招便将对手刺倒在地。 端秩昭反应很快,他退回到龙椅上,又命其他禁卫军挡在前面形成一道人墙。 “你是什么人?”端秩昭一声令喝,这殿中的禁卫军应该都是他的人,但是现在出手的这个人显然是皇帝的。 “身为禁卫军,我可不能助纣为虐。”那个禁卫军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你——”端秩昭忽然认出来,“你是萧琼!” 那个禁卫军揭去脸上的伪装,果然是萧琼,他对端章甫拱手道:“陛下恕罪,臣救驾来迟。” 端章甫只是轻轻点点头,端秩昭却狂笑道:“萧琼,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与这么多人抗衡!” “对付这些杂碎绰绰有余了。”萧琼提剑而上,禁卫军们纷纷后退。 这时,殿门忽然开了,许多披坚执锐的士兵涌进大殿,为首的将领蒙着脸,看不清楚容貌。然而端秩昭看到士兵的装束突然大笑起来,对端章甫道:“我的乖侄儿,现在整个大殿乃至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人,你还不投降吗?” 端章甫没有回应。 端秩昭好整以暇,笑道:“萧琼,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杀了端章甫,我把岐英还给你!”一扬手,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被推搡着从后殿进来。 萧琼笑道:“荣王就料定我会为一个女子背叛陛下吗?” “我阅人无数,一看你就是痴情人。而岐英出现前,我也未曾见你对哪个女人上心。”端秩昭一副天下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看来痴情的名声不太好,还不如薄情寡义一些,免得被人拿捏,”萧琼轻叹一声,“不过我若因这个人背叛了陛下,恐怕后世会留下‘卖主求荣’恶名,我这个人还挺在意名声的。”说着萧琼的眼光往投靠端秩昭的群臣上一扫。 “既然她的命不值钱——”端秩昭话音未落,侍卫将刀紧贴在女子的脖子上,冰凉的刀刃刺入肌肤,女子拼命摇头,但嘴里塞着布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女子挣扎得太厉害了,身躯扭动得似一条地虫。 萧琼笑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并没有龙阳之好,因而你手里的人我不想救。” 端秩昭恍然明白,忙对侍卫喝道:“检查她的脸。” 侍卫在女子脸上一阵摸索,猛然揭下一层面皮,露出下面的一张男人脸,这是那个弆狼人京迩。 岐英什么时候被换走了?端秩昭不得而知,但是他现在也顾不得这个问题了,他有些不耐烦,疾言厉色道:“端章甫,今日你让位,我留你一命;否则,这满殿的人,一人砍一刀,你就成肉泥了。” 端章甫却笑道:“既然我们叔侄注定只能活一个,不拼一把,我怎么知道活下来的不是我呢?” “你真是找死!”端秩昭完全失去耐性,他一扬手,殿中侍卫和蒙面将军带来的士兵全都举刀向端章甫和萧琼冲过去。 然而形势瞬息万变,蒙面将军带着人越过了端章甫和萧琼两人,径直冲向殿中的禁卫军,禁卫军尚未反应过来就与对手短兵相接,全然陷入劣势。 百官也有些发懵,赶紧后退到大殿的角落,唯恐被刀光剑影波及到。最震惊的应属端秩昭,他不明白这些士兵怎么会帮端章甫,他们明明是自己收买的京城戍卫军,他们的衣服颜色是端秩昭亲自指定的,蒙面将军也是端秩昭的亲信,到底是哪里错了? 殿中的局势已经扭转,禁卫军或死或伤或缴械投降,蒙面将军和他的士兵掌握了主动权。端秩昭坐在龙椅上面如死灰,然而他还是不甘心,从袖中摸出那两枚漆黑的珠子。 “九皇叔,你可认罪?”端章甫站在殿中,傲然地看向龙椅上的荣王。 荣王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他的神色还算镇定,徐徐道:“没到最后,你还不算赢。” 殿内的狻猊徐徐吞吐着烟雾,香气缭绕。 几个大臣觉得腿脚发软,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得,他们扶着地慢慢坐下,只觉得头晕目眩。 “还算是准时,”端秩昭狂笑起来,“你们都中毒了,归附我者,我可以赐解药。” “中毒”二字比毒药本身还有杀伤力,百官闻此纷纷瘫倒在地,然而又过了许久,端章甫、萧琼、蒙面将军和他的士兵却仍旧站着,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你们?”端秩昭疑惑不解。 端章甫笑道:“木堂主自制的解药虽好,只是味道有些难闻,朕被熏得有些咳嗽了。” 第151章 功败垂成,成王败寇 荣王看向殿中的香炉,那里面的迷香也被人动了手脚吗?他只是见过迷香,至于迷香的味道,他并没有亲自试一试,所以他根本分辨不出迷香的味道。 “荣王,你不必猜了,殿里的两个香炉,一个是你的迷香,一个是迷香的解药,它们的味道混在一起,就什么都没有了。”萧琼笑着轻微咳嗽一声,“这解药虽好,就是烟大了一些,的确是有些呛人。” 蒙面将军的士兵负责把叛变的禁卫军和投靠荣王的官员捆起来,这些人已经吓破了胆,捆绑他们没有费多少气力。 端秩昭则死死盯着端章甫,如果目光能杀人,此时他已经把端章甫千刀万剐了。然而除了目光的对峙,端秩昭没有任何行动,他也无人可用了。 端章甫道:“皇叔,朕现在还称你一声“皇叔”是看在你与先帝一母同胞的份上。朕不想杀你,若你能自行了断,朕可以保全你的家人。” “哈!一母同胞,可是他何曾有兄长的样子!”端秩昭猛然站起身,字字怨气,“大成向来立贤不立长,论治国方略与才学,我是我父皇最器重的儿子!但是他却屡屡挑拨我们父子关系,使出卑鄙伎俩让父皇渐渐厌弃我——他夺取我皇位时可曾顾虑过我是他的亲弟弟!” 端秩昭的几行浊泪落在花白胡须上,顿显苍老,他要将这些年的积怨一股脑发泄出来:“自他登基后,推崇制衡之术,只管皇权稳固,从不去计较官员的品行和才干,以致大成从上到下污浊不堪,大成的朝堂已经烂透了——若当年登上皇位的是我,大成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于是你就勾结外邦,收买朝臣,企图谋朝篡位?”端章甫斥责道。 “有何不可?他把好好的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让一池清水中满是泥淖,我不过是在浑水里又搅弄几下而已,若说有罪,他的罪责最大!”端秩昭毫无悔意,怒气和怨恨让他血脉贲张,眼睛一片血红。 “皇叔,你是皇族,朕给你留些颜面,但是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朕无情了。” 几个士兵上前要缉拿端秩昭,端秩昭却猛地将手里的一颗珠子抛出去,目标正是端章甫。萧琼飞跃上前轻松地抓住珠子,他只当是端秩昭黔驴技穷把随身盘完的珠子都丢出来了,珠子却突然发热。 “不好!”萧琼想将珠子丢回去,然而为时已晚。珠子突然爆裂,响声震耳欲聋,众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险些站不住,再看萧琼,他离得珠子最近,已经被方才的爆炸震晕了。 没想到端秩昭还有这等手段,众人骇然。 “好不容易得的宝贝却浪费了,真是可惜!”端秩昭举着另一颗珠子往前迈了几步,众人连连后退,端章甫也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珠子又被扔过来,蒙面将军上前去挡,他的剑碰到了珠子,就势一挑,珠子向殿中的一根木柱飞去,珠子射中了大殿的一根珠子,猛然炸裂,木屑纷飞,一抱粗的柱子被炸出一个大窟窿。许多炸裂的木屑带着尖锐的刺扎入众人的脸上、手上,还有的木屑力道大一些,直接刺破衣衫扎进身体里。 一时殿上众人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根木屑从蒙面将军的眉间滑过,登时划出一道血痕,血流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众人尚未从震恐中回过神来,端秩昭却忽然奔向端章甫,再看他手里多了一柄短剑。他直冲端章甫奔过去,蒙面将军想上前阻拦,但是他的眼睛被血挡住了,身形自然慢了一些。 端秩昭越过他冲端章甫刺过去,但是端章甫轻松自如地躲闪,衣袂在剑光间飘飞,他却毫发未伤。端秩昭的步伐逐渐变慢,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脸逐渐变形,眼中透着狠绝、愤怒与不甘。 有胆子大一点儿的大臣往前去拉扯端秩昭,扯开他的衣带,拉掉他的衣袍,端秩昭也不在意自己已经衣衫不整,仍是拿着短剑乱刺。一直到众人一拥而上将他紧紧压在地上,他动弹不得,却不停嘶喊:“让我杀了你!” 端秩昭嘶吼着,他没想到端章甫居然有功夫在身,一切都与他预料的全然不同,此时又被众人压住,他又恼又羞觉得生不如死,“端章甫,你以为你制住了我就行了吗?实话告诉你,大成早已烂透了,你看看那些附庸我的人,他们个个都是大成选出的人才,但哪一个不是有一本本罪帐捏在我手里!上到朝堂,下到乡里,只要手里有些权势的人没有不是在谋私利的,这样的大成会一直烂下去,就凭你——你能杀了所有的官员吗?你——改不了这个污浊的世道!” 端章甫略微整理一下衣衫,朗声道:“混沌了这么多年,大成朝堂治理起来的确是很难,但朕相信自己能还大成一个清明的朝堂。若徇私舞弊尸位素餐也算得人才,朕宁可不要。这些昏聩之人朕绝不再用,治理大成的机要之人,宁缺毋滥!”端章甫的声音清晰有力,震动众人的耳膜,那些投靠端秩昭的人本就要吓破了胆,如今更是如一滩烂泥堆在地上。 “天下英才无数,即便今日朝堂清空了,明日朕就能选出可用之人。朕相信天下正直清明的人仍然很多,只是奸佞当道他们没有机会罢了!” 端秩昭的脸色发青,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众人压得喘不动气了。 “虽然你罪恶滔天,但朕不想在后世留下一个杀害皇族的名声,但是你的罪行会被昭告天下。朕要让你活着看我如何还大成一个清明的朝堂!” 殿上的罪臣被一个个抬出去,端秩昭被侍卫从地上拖起来,他强打精神站着,向殿门口慢慢走去。 此时,那个蒙面将军已经摘下面具,正在擦脸上的血,端秩昭看了他一眼,吃惊道:“木远州,你不是在南州平乱吗?” “你趁广宁侯作乱时篡位夺权,这么大的事,我这个禁军统领怎么能离开京城?”木远州说。 “谁在南州平乱?” 木远州没有回答,端章甫说道:“街州州牧葛兴。” 端秩昭想了想,说:“若我没记错,葛兴是武将出身,但他也是端章华的远房亲戚,你敢用端章华的人?” “我用人只品德量才,不看他的出身,”端章甫说,“用人不疑,朕相信他的为人!” “这一点,你和先帝不同,”端秩昭叹了一句,“但是败在你手里,我不甘心,你先前只是个文弱皇子,我居然会败给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应该听过。” 端秩昭没有说话,他望了一眼遥远的龙椅,被人推出了殿门。 第152章 我受了伤,你心疼吗? 端秩昭被关在天牢的最深处,端章甫专门给他铸造了一个铁笼子,笼子的锁被铁水封死,端秩昭今生是出不了天牢了。 剩下的官员,该赏的赏,该杀的杀,过了今夜,大成的朝局会更加稳定。 萧琼的伤不太严重,当时他只是被震昏了,不久转醒后又生龙活虎的,但是脸上脖子上有些划伤,在他俊秀的容貌上添了些瑕疵,这让他有些不开心,太医要给他处理伤口,他却不同意,偏要带着一脸伤离开皇宫。 荣王篡位叛乱时,岐英被萧琼安排在皇宫外面,萧琼让人守住他在宫外的那个院子,不让岐英出门。 等京城的一切都平定了,萧琼带着伤回到自己的院子,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但眉眼带笑,说话仍是一贯的不正经,他问:“见我受伤,有没有担心?” 岐英白了他一眼,问:“今日殿上是个什么情形?你怎么受伤这么重?” 萧琼在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笑道:“本来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只是没想到端秩昭居然有两颗火流星。” 见岐英不解,萧琼解释道:“这个火流星不是我们大成的东西,据说是外邦人造出的火器,有核桃那么大威力却惊人,这次是我大意了,着了端秩昭的道。不过我算是幸运了,另一颗火流星被打入柱子,把柱子都炸穿了。若是这一颗离我再近些,只怕你今日就见不到我了。” 岐英小心地给萧琼处理伤口,什么话也没说。 “我告诉你个趣事。”萧琼好像把经历的危险全都忘了,他笑起来时带动了脸上的伤口。岐英拍了他一下,说:“别乱动。” 萧琼说:“今天端秩昭本想用你来要挟我,但是看到你是被人假扮的时,他的鼻子都气歪了。” “果然是离你近了不太好,现在我都快成了要挟你的筹码了。”岐英说。 萧琼笑了笑,说:“其实我问过自己,若当时他挟持的真得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岐英笑道:“别乱想,没有的事瞎操心。” 萧琼表情很严肃,他说:“昨日被火流星震昏时我以为自己是要死了,当时心里满是遗憾,我还未娶妻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心有不甘,你知道我当时想到谁做我的妻子吗?” “这样的事算是你的秘密了,怎么能轻易告诉外人。” “你说得对。”萧琼笑了一下,又牵动了伤口,他赶紧停住了笑。 岐英对皇帝如何平叛十分好奇,她一边给萧琼处理伤口,一边追问萧琼平叛的事,但是萧琼只是说起大殿上惊心动魄的打斗,对于皇帝的筹谋策略,萧琼一概不提。皇帝的心思和实力,岂能让人全都看透了? 既然京中的乱局已经结束了,岐英也准备去北境了。 萧琼有些不舍得,岐英笑道:“要不你跟我去北境?” “还是算了吧,木统领明日就要南下平乱了,而且他打算以后就留在南境,陛下想让我接任禁军统领,我已经答应了。” “这次木统领悄悄回京,郡主呢?她在哪里?” “郡主应该是去了南州了,虽然郡主未曾真正领过兵,但是战略筹谋上,她不弱,陛下有意让她和木统领以后一起镇守南境,毕竟现在棠番虽然求和,但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郡主一直想离开京城而不得,现在她总算脱离牢笼了。” “是不是牢笼,全要看心里怎么想,京城的繁华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在她看来,却是一种束缚,”萧琼看向岐英,“你也是这么觉得?” “京城虽然繁华,但是朝局虚虚实实,扑朔迷离,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玩弄于指掌之间,天子荣宠时富贵繁华,但是一着不慎也会粉身碎骨。比起来,还是守在北境清静些。”岐英现在早已习惯用冷眼看朝局,十分悲观。 萧琼说:“北境虽然远,但也在朝局之内,跟在京城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留在天子身边,对朝局能看清楚些。” 岐英笑道:“以后我是卒,你是士,你在天子身侧,多照应着我这个冲锋陷阵的小卒子呀。” “唉,我们都是棋子,天子想要什么样的棋局,就会把棋子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北境需要有人去守,京城也需要人护卫,只要自己无愧于天地人心,在什么地方也无所谓了,也许以后你会回到京城来,也许我也会到北境去,总之,我们彼此珍重吧。”萧琼说着长叹一声。 岐英笑道:“你这番话说得,不像是你了。这么长吁短叹的,小心老得快!” “老不老的也无所谓,反正现在也没人喜欢,以前脸上没伤的时候都没人理我,以后就更没有姑娘喜欢我了。”萧琼又油嘴滑舌的。 岐英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腔调,也不在意,她说:“明日我进宫和陛下请辞,然后我就回北境了,你要不要送我?” “算了,见你离开心里难过,”萧琼说着躺到自己床上,“而且我这一脸的伤也不方便出门,免得吓到姑娘。” 岐英笑了笑,她给萧琼关上门,回了自己的客房。 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百姓的生活,百姓仍然为了柴米油盐的事奔波着,他们才不管是谁坐在那把龙椅上。 而木远州此时也回到了回春堂,木椿一见他还以为他从南州平叛回来了,听木远州说了京中的乱局,木椿本已落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父亲不用担心,南州那边的叛乱已经平定地差不多了,这次我去不过是收拾残局,不会受伤。” 但是看着木远州额头上的伤,木椿又怎么能放心。 “另外有一件事情请父亲答应,”木远州说着忽然跪下,木椿赶紧去扶,但是木远州就是不起,他说,“我以后可能要长久地留在南境驻守,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了。” 木椿长叹一声,说:“既然陛下安排,你就去吧,只要平平安安的,在哪里都一样。” “郡主呢?” “她会陪我留在南境。” 木椿叹了一声:“北安王在北境,郡主驻守在南境,他们骨肉至亲相隔万里都未曾说苦,我也不多说了,以后你们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只盼南境能太平些。” 木远州给木椿磕了个头,当夜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就直奔南州了。 第153章 重返北境,接走父母 南境的平叛十分顺利,端章祥用银子收买来的虾兵蟹将,不过是乌合之众,全然不是朝廷军的对手。 不久端章祥便被押回京城,关进了天牢。 天牢中阴森幽暗,端章祥披头散发缩在角落,狼狈不堪。大成皇帝端章甫亲自到天牢中看他。 隔着栅栏,端章祥的目光幽深又阴暗:“自古成王败寇,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端章祥的声音细弱,全然没有了当皇子时的意气风发。 “你若是安分些,做你的广宁侯,何至于成为朕的阶下囚?” “当年我在父皇身前备受宠爱时,你何曾入过父皇的眼,没想到,你这么低贱的人居然能成为九五之尊,我怎么甘心被你踩在脚下。” “若不是你起了谋害父皇的心思,也许父皇还不一定会把皇位传给朕。说到底,今日所得,都是你自己种下的恶果。不过,念在我们血脉相连,朕不会杀你,以后,你就在这天牢中反思自己的过错吧。” “你最好杀了我,否则,一旦让我逃出去,定然还会把这天下搅弄个天翻地覆。” “这道门上有三重锁,钥匙已经被投入铸炉融掉了,除非等你死的那日,这道门不会再开,囚禁你,便是给这天下的造反之人以警醒。”说完,端章甫离开了天牢,留下端章祥在牢里哀鸣不已。 端章祥被捉拿,他的党羽无一逃脱,南境终于太平。正如端章甫所言,要整顿朝局并非易事,然而他有这个志向和定力,大成的局面也一点点儿趋于好转。 京城局势趋于平稳,岐英也回到了北境,不过这次她不是独自回去的,皇帝专门给她派了一支禁卫军护送并随时保护她,她现在是大成的公主,身份不一样了。 岐英回到北境,第一件事就想去拜见父母,把罪名洗清的事告诉他们。但是狼陀山出来容易,进去难,岐英不知道进山的路,只好先去松乔堂找福叔,她让禁卫军在城外等自己,她自己进了城。 她不想让松乔堂的人因为自己现在新的身份而疏远自己。 松乔堂里刚好有喜事——乔玉川大婚。 新娘子是本地人氏,母家姓江,算是书香门第。她长得端丽大方,最难得的是她对医药也颇有兴趣,每当乔玉川夜读医书时,红袖添香也颇有一番意趣。 岐英置办了丰厚的贺礼给乔玉川送去。她回到松乔堂,乔松峰欣喜不已,儿子成亲,徒弟又回来,这样锦上添花的事实在是难得。而且,乔松峰感觉到岐英的境况不同了,她之前总免不了忧愁,但是现在岐英的脸上全然没有忧色,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然而乔松峰的好处是,别人若是不说,他绝不多问。他以为岐英是在狼陀山住了这段时间才有了这样的变化。 参加喜宴耽搁的时间久了,禁卫军的小首领修仪还是找到城里来了。岐英先前曾经叮嘱他,称呼自己为姑娘,而不要称呼公主。 修仪很听话,并没有暴露岐英的身份。 终于等到乔玉川的婚仪结束,岐英想告诉福叔自己的想法,她想去狼陀山接自己的父母出来,但是福叔喝的有几分微醉,早已记不得进山的路了,岐英只好再等一日。 等第二天福叔的酒醒了,他问:“你不是一直在狼陀山吗,怎么还要回去?” 岐英不便多解释,只说自己有事出来了,现在想回去却不认得路。 福叔笑道:“不用我陪你,凤落族跑出来一个小孩子到我这里来学医,他叫凤恒,让他领你进山就行。” 福叔叫来凤恒,那个孩子十岁左右,长得干净又漂亮,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岐英问:“老祖宗让你出来吗?” “老祖宗管不来我,而且我们族人里也有跑出来学医的,这是我们的习惯。”凤恒说起话来脆生生的很好听。 岐英问:“谁跟你跑出来的?” “她可不是跟我跑出来的,她是几十年前就出山了,她是我爷爷的妹妹,我得叫她姑奶奶。” “你的姑奶奶叫什么名字?” 凤恒说:“我爷爷说,姑奶奶已经不在了,不让我们提她的名字,免得惊扰她。” 岐英点头,不再多问。 凤恒虽然年小,但是对进山的路却很熟。他领着岐英到了狼陀山脚下,便对岐英说:“只能你自己进山,那些人不能去。” 岐英对修仪说:“修校尉,劳烦你们在山下等我,大概一两日我就能出来。” 修仪应下,和禁卫军在山下扎营等着。 凤恒领着岐英顺利进了山,他们骑马在山间盘旋周游,岐英只觉得山路迷乱,但是凤恒却能轻松认出路。 不多久,岐英便看见了那堵矮墙。 进了村子后,凤恒被他母亲揪着耳朵去跪祠堂,她以为凤恒是岐英送回来的,还跟岐英一阵道谢。 岐英先见了端白庸和端杨氏,两人在山中的生活怡然自得,但是听到岐英说,她已经抓住了石悫而且洗去了罪名时,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端杨氏又搂紧了岐英,哭道:“你这个傻孩子,若是有什么好歹,你让我和你阿爹怎么活呀!” 端白庸想起岐英一个人奔赴南州也是心有余悸,直埋怨岐英不告诉他们就擅自行事。 “我若说了,阿爹和阿娘肯定不同意的,”岐英笑着安慰他们,“临行前,老祖宗给我算过卦,说我的心愿能达成,老祖宗算得卦很准。” “真得很准吗?”端杨氏轻轻问了一句,她之前也算过卦,老祖宗说如果岐英离开狼陀山,那端杨氏和她的母女缘分也就尽了,但是岐英现在又回来了,是卦象不灵验,还是没到时间呢? “很准的,”岐英笑道,“现在外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阿爹阿娘可以回南汀了。” 想到能回到故乡,老两口又是老泪纵横。 岐英去找老祖宗,询问她能不能带自己的父母离开,老祖宗笑道:“我之前早就说过,你们在这里住不长久,想走就走吧,缘分浅,留不住。” 岐英笑着拜谢,她临走时,老祖宗又叫住她,问:“这次离开,我们今生恐怕很难再见面了,临别前,我送你一卦,你想算什么?” “我想算姻缘。”岐英说。 老祖宗仍然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给岐英,岐英放在手里摇了摇,丢在桌子上,老祖宗眯着眼睛瞧了瞧,说:“你先前的姻缘是恶缘,现在已经断了。之后嘛,奇了,居然有两条姻缘线,往南走的姻缘会容易些,往北走的姻缘就有些艰难了,至于选择哪一条,就看你自己的了。” 第154章 辞别父母,追随王爷 老祖宗解读完卦象,她见岐英面有忧色,老祖宗又笑道:“丫头,姻缘这个东西跟别的不同,成不成不是命定的,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多谢老祖宗。” 岐英临走出老祖宗的院子时,老祖宗又叫住她,说:“丫头,你不是个平凡人,以后若你能影响很多人的性命时,一定记得要心存善念。” 岐英觉得老祖宗的话很有深意,但是她也没有明白老祖宗究竟说的是什么,岐英拜谢了老祖宗,便回去帮端白庸和端杨氏收拾行李。 端白庸和端杨氏的东西不算太多,但是他们觉得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显得太无情。他们得跟村中的人道别才行。 当夜,端杨氏施展厨艺,做了几桌好饭,请村子里的人来做客。村里人也准备了很多饭菜给他们送来,最后道别的聚餐成了全村人的欢宴,村里人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 岐英看着这样淳朴的民风,心里全是平和喜悦,她想:若北境也变成这样该多好。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给岐英他们送行,凤恒又跑出来,岐英笑道:“你又要跑出去吗?” 凤恒说:“我娘答应让我在松乔堂学医了。” “她怎么改变心意了,你怎么说服的她呀?” “是我爹劝服的她,我爹说在这山里住着,虽然看着平安,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建立一番功业才不算白活一辈子。”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隐居山中的人说的。 岐英笑道:“那你想建立什么样的功业呀?” “像北安王那样的。”凤恒说。 没想到隐居山中的小孩子也知道北安王,岐英笑道:“你是听福叔跟你说的吧。” “才不是,我从小就听过北安王的事。” 岐英笑了笑,这时凤恒的娘追出来给凤恒送东西,凤恒的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送他,一直送过那道石墙。 出村子的路仍旧七弯八绕,好在凤恒记性好,从不迷路,他们出山时,天色还早。 走到狼陀山下,修仪和禁卫军正在那里等着。 一行人一起下了山。 快到北辛城时,岐英跟端白庸和端叶映告别,她说:“阿爹,阿娘,我们欠北安王的恩情还没有报,女儿想去军中找他报恩。” 端杨氏恋恋不舍,但是端白庸却很支持,他说:“欠人恩情,当然要报答,你去便是,只是要照顾好自己。” 岐英给他们磕了头,让禁卫军侍卫护送他们回南汀。她自己带了几个禁卫军的侍卫和凤恒回了北辛城。 云怀青并不在府中,听府中侍卫说,北安王去了军中,已经很久没有回城了。 想必是北方战事吃紧,岐英心里又不免担心,她领着侍卫急匆匆地出了北辛城,往北行去。 此时岐英把她收藏了很久的那件披风拿出来,那是云怀青葬她时一起放入棺木里的,她摸着披风上绣的“云”字,想到旧事,岐英心里一阵温暖。 这件披风她一直没有拿在人前,怕人瞧见。现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披上这件披风了。 岐英往军中赶路时,云怀青收到了云念遥的信,信是云念遥临离开京城时写的,她说自己即将去南州平乱,让云怀青不用担心,而且她以后有留在南州的打算。 云念遥向来是很有主意的,她既然决定了就随她吧。在南州有木远州陪着,云怀青也不担心。 读完了第一页信,云怀青的目光落在下一页信纸上,他忽然看到了岐英的名字,心猛地一跳。 云念遥说她把云怀青的密信呈给了陛下后不久,她在京城见到了岐英。她本以为岐英是从北境到京城等消息的,但是岐英却是去南州抓石悫了。她和萧琼一起押送石悫回了京城,她现在的罪名已经消除,而且被陛下收为义女,封了公主。 信的最后,云念遥说岐英不久就会去北境,她期待云怀青和岐英的好消息。 读完了信,云怀青心里五味杂陈。他有些后怕,他以为岐英一直在狼陀山中和凤落族在一起,没想到她居然一个人悄悄去了南州,若是她有个闪失,云怀青即便想要寻她都无处可寻;同时云怀青心里又有失落,岐英太固执了,她不相信自己会替她洗去罪名,非要一个人去南州冒险;但失落里也有高兴,因为岐英的罪名已经洗清,而且她不久就会到北境来,心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然而心里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士兵来报,说北部又有大批弆狼人集结,探子说栗贞坨坨不甘心忍下断臂之仇,他集结了大量兵马,又调派了弆狼的猛将率领军队,准备再次攻打北境军。 这一战,不能轻敌。 云怀青召集诸将,排兵布阵,之后亲自率领一支军队奔出军营,准备迎敌。 就在他出征后不久,岐英赶到了军中,然而在军营门口,岐英被拦住了。 岐英拿出公主令牌,但是军士仍然不让她进去,军士说:“从未听说有公主到军中来。” 禁卫军修仪和军士理论,军士说:“高大人下了令,王爷和胡源将军在外征战,军中只听高大人的命令。若无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军营。” 修仪知道高闻道的名号,跟岐英说:“这位高大人是陛下亲封的北境巡察使,此时在军中想必是来巡查的。” “那麻烦你通报一声。”岐英把自己的令牌递给看守军营的侍卫。 高婉宁正在高闻道的军帐中,听侍卫来报,一个叫岐英的女子正在军营门口等候,高婉宁心里咯噔一下,她正努力获得云怀青的心,怎么岐英这个时候回来了! “父亲,不要让她进来!” 高闻道笑着说:“她有御赐的令牌,可是公主殿下,怎么敢怠慢。” 高婉宁不明白了,岐英明明只是个小医师,怎么成了公主了。她心里有十万个不乐意,但是也拦不住高闻道去军营门口亲自迎接。 高闻道到了军营门口,看到岐英正站在那里,她虽然身着女装,但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腰间配着短刀,看起来英姿飒爽,身上隐隐有股气势。高闻道觉得这种气势不是来自皇家公主的贵气,而是来自一种无所畏惧的神情。 高闻道忙见礼,岐英还礼后问:“敢问王爷在军中吗?” “王爷亲自率军出征,还未回来,请殿下先进军营。”高闻道热情邀请,岐英略微一客气,带着修仪和侍卫进了北境军大营。 第155章 情敌见面,没有眼红 在快到高闻道的军帐中时,岐英看到了一个女子正站在军帐门口,那人正是高婉宁,岐英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 高婉宁一袭红色披风,青丝用发带轻轻束着,更衬得肤如凝脂,唇若朱丹,俏皮灵动;眉目间有几丝骄矜,浑身上下透着贵气。岐英觉得高婉宁可以用惊艳两个字来形容。 高闻道笑道:“这是小女,婉宁。” 高婉宁淡然笑着盈盈一拜,说:“婉宁见过公主殿下。” 岐英还了一礼,笑道:“军中苦寒,高姑娘不嫌劳苦陪着父亲,真是孝心可嘉。” “其实不光是为了陪伴父亲,也是为了陪伴王爷,”高婉宁略一挑眉,“我是王爷的未婚妻子,自然要不离不弃。” 岐英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她再去看高婉宁,依稀记起了她。曾经,在她还是端叶映时,她去北安王府向云念遥道谢,高婉宁也刚好去王府,两人打过照面。 高婉宁盈盈笑着,带着少女独有的欢快与喜悦,岐英看得入神,她心中暗叹: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样子。未经坎坷,对未来充满希望;情窦初开,于娇羞中肆意欢笑。与高婉宁这株国色天香的牡丹相比,岐英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株饱经风霜的苦竹,要开山裂石,才能拔出几节竹枝,在穷山恶水中绽出一点可怜的翠色。 高闻道听到高婉宁胡说,脸色一变,但是他也不好当着岐英的面训斥高婉宁,因而尴尬一笑,说:“若殿下不嫌弃,可以去下官的军帐中喝口茶,休息片刻,我即刻让人给殿下安排单独的营帐。” “有劳高大人了,”岐英勉强控制着表情,尽量不露出伤心的神色,她镇定道,“王爷既然率军出征了,我也不便在军中久留。” 高婉宁以为岐英知难而退了,正暗自高兴,岐英却说:“劳烦大人告知王爷驻军的地方,我去帮他。”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去打仗?”高婉宁急了,说话也不客气。 高闻道忙解释道:“小女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并不是有意冒犯。” “高姑娘性格爽朗,我觉得很好!”岐英心里虽然难过,但是高婉宁这样的女子和云怀青才更相配,她笑着说,“劳烦大人帮我找个士兵作向导。” 高闻道赶紧应下,又派了个最聪明伶俐的士兵给岐英带路。岐英与父女二人道别,然后利落上马,向军营外奔去。 待岐英走远,高闻道这才虎起脸问高婉宁:“你和北安王何时有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方才我一时情急,乱说的,父亲不要生气了。” “情急乱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岐英和北安王关系好,你故意说给她听,想气一气她。但是,你以为你说自己是北安王的未婚妻,岐英就会信吗?她自己长着嘴,难道不会去问北安王?”高闻道脸色仍然难看,“到时候北安王知道你胡说八道,他生不生气倒是其次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父亲,女儿知错了,”高婉宁说着咳嗽几声,她显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博取高闻道的同情,“父亲若不想女儿的名声有损,就促成女儿和王爷的婚事吧。” “这件事再说吧!”高闻道一拂衣袖,回了自己的营帐。 翠竹忙奔过来,她悄声问高婉宁:“小姐,那个岐英真得会如老爷所说的,去问北安王和小姐有没有婚约吗?” 高婉宁说:“我觉得她未必会问这件事,毕竟方才父亲当着她的面并没有否认我,我觉得她信了。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或许她和王爷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那她为什么还要去找王爷?打仗是多么危险的事,她一个公主为什么上战场,难道她不怕吗?” “公主?你见过哪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姓岐的?”高婉宁冷笑一声,“草茶公主!她大概和那个萧琼一样,是陛下的义子、义女罢了,说不定哪天陛下一生气,就撤了她的封号。” 翠竹问:“难道她是为了赚些军功巩固地位?” “也有可能,管她呢!”高婉宁撇了撇嘴。 “她和小姐的相貌实在是没法相比,皮肤并不白皙,长得也不精致,五官中只有那一双眼睛算是出彩的,论相貌王爷一定不会喜欢她。即便之前喜欢,也不过是日久生情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婉宁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军中,而岐英却去找云怀青了,万一他们相处久了,旧情复燃怎么办? “翠竹,我们也去找王爷吧?” 翠竹一听就慌了,赶紧跪下哀求:“小姐,你若还想留翠竹一条命,千万不能乱跑了。” “吓唬你一下,你看你,”高婉宁笑着扶起翠竹,“前线那么危险,我才不去呢!” 翠竹松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紧紧盯着高婉宁。白天和高婉宁形影不离,晚上睡觉时翠竹专门在军帐门口拴上铃铛,只要有人进出军帐她马上就会警醒。 之后的两夜高婉宁都睡得十分安稳,夜里没有任何动静。然而第三天夜里时,翠竹听到了军帐门口的铃铛声,她猛地起身,发现军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翠竹以为高婉宁要偷偷溜出军帐,赶紧下床,但是翠竹忽然摸到了身边的高婉宁,高婉宁睡得正沉。 那门口的人是谁? 借着门口照进来的一点儿月光,翠竹觉得那个人身形太过高大,不像是女子。 心里一惊,翠竹大声喊叫起来:“有贼人!” 进来的大高个猛地冲翠竹打了一拳,翠竹顿时昏过去。高婉宁此时也醒了,她刚起身也被大高个打昏了! 大高个把翠竹和高婉宁扛在肩上,跑出了营帐。 此时巡逻的侍卫已经听到了动静赶过来,他们拔剑去追大高个。然而大军出营打仗了,军营里守卫空虚,大高个似乎也很了解军中的这个情况,专门挑侍卫稀少的地方走。 大高个很快奔袭出了北境军大营,高闻道此时也知道高婉宁被劫走的事,他派兵去追,但是士兵们追出北境军军营不久,忽然遭遇到暗箭的袭击,死伤惨重。而大高个借着飞箭的掩护,逃得无影无踪了。 第156章 心生误会,隐藏真情 弆狼的荒漠绵延无尽,去追查一支军队容易,但是搜寻一个人就难了,更何况是夜里。高闻道几乎把留守的军队全都派出去搜寻高婉宁,然而一直到天亮,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伤心欲绝,又悔不当初,早知道是今日的情景,他应该带女儿回北辛城的,但是高婉宁拖赖着不走,他又太过纵容女儿,这才一拖再拖,一直到女儿出事。 “去给北安王送信,让他回来帮我找女儿,”高闻道脸色苍白,看起来老了很多岁,“即便他脱不开身,也让军中擅长追踪的人回来帮忙,我女儿不能死。” 侍卫赶紧应下,向前方战场奔去。 此时,岐英已经找到了云怀青驻军的地方,营帐里的人很少,大多是伤兵和医官,将士们还在前方厮杀。 军医庞章认得岐英,他以为岐英来到这里是随着松乔堂来的,但是看岐英身后却只是跟着几个披甲的禁卫军。 岐英没有表明自己的公主身份,她见庞章忙得脱不开身,便帮着他救治伤兵。 北境军已经和弆狼军打了几仗,退下来的伤兵说,栗贞坨坨找来的那个猛将不能小觑,之前还从未有过弆狼将领能和云怀青大战三百回合且毫发无伤的。 “我想去前面看看王爷。”岐英说。 庞章道:“大将阵前最忌分心,王爷不知道你去那里,你乍一出现他定然会觉得意外,这一点情绪的波澜对大将来说十分危险,尤其是对手又十分强悍,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就在一瞬间。” 岐英听庞章这么说,于是打消了去见云怀青的念头,而是在军中等着他归来。 从日中等到日落,又从黄昏等到天黑,岐英的心悬着一直不能放下。 眼见斗转星移,她终于听到了大军返回的脚步。 脚步声整齐不杂乱,应该是打了胜仗。 岐英走出医帐,她一眼看到了云怀青。 借着月色和火光,云怀青骑在马上的身影看起来仍旧挺拔,但是也似乎透着几丝疲态,岐英看不清楚云怀青的表情,她觉得云怀青的心情不算太沉重,但也不轻松。 医帐里又躺满了伤兵,岐英犹豫着是去见云怀青还是回医帐给庞章帮忙。 这时,庞章喊了岐英一句,军中有几个士兵流血比较厉害,得及时止血,庞章让岐英去帮忙。 云怀青听到了岐英的名字,他猛然一惊,然后循着庞章的声音搜寻,果然看到了岐英的身影。 目光对视的瞬间,岐英微微笑了笑,云怀青当即从马上跳下来,向着岐英奔过去。两人近在咫尺,云怀青身上是凛冽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 “我没事。”云怀青低着头看岐英,她清瘦了许多,但是先前眉目间总有的忧愁之色现在消失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精神气。 “你先去给庞医师帮忙,一会儿再来找我。” “好。”岐英应下,转身向医帐走,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云怀青,云怀青仍站在原处,未曾挪步,目光仍系在岐英身上,岐英笑了笑,进了医帐。 等岐英忙完时,天都快亮了,她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然后去找云怀青。 云怀青此时正坐在椅子上,但是人已经睡着了。他的上衣披在身上,胸口缠着几圈绷带,显然受了伤。 岐英在云怀青身旁坐下,静静地端详着云怀青。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上还有几分血渍未擦干,鬓间已经有了几丝零星的白发。 岐英轻轻抬手想抚平云怀青微皱的眉头,云怀青忽然醒了。他猛然抓住岐英的手,眼中全是戒备的神情,看到岐英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慢慢放松,眼神也逐渐温柔起来。 “伤重吗?”岐英问。 “没事。” 岐英的手被云怀青握在手心里,温暖厚实的手掌让岐英觉得心安。曾经,在她忍辱负重、颠沛流离的时候,云怀青是她暗色生命里唯一的光,他让岐英觉得这个世界还值得留恋,值得她再去抗争一下。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彼此凝望,没有只言片语,眼神中却全是对彼此的牵挂和思念。 过了许久,云怀青松开手,他身体后倾靠住椅子后背,与岐英之间隔了一点儿距离。他的声音略有些喑哑,“为什么要自己去南州?” “你早就知道了?”她低声问。 “我若能早知道,我一定会拦住你,不让你去!”云怀青眼里满是忧伤和痴情,“但是直到念遥给我来信,我才知道你去了南州,又从南州回到京城!你在独自冒险时,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有些事必须要做,我不能总是靠你,”岐英低下眼眸,“但是,到了京城见到陛下时,我才知道你写信为我洗刷罪名的事,我,又欠了你的恩情。” “现在看来,即便没有我的信,你也能为自己洗清罪名,”云怀青眉头耸动一下,眼眸低垂,“我们之间不必谈恩情的事,我早就说过,你不欠我的,之前是,现在更是不欠我任何东西。” “我知道你说过那样的话,即便你这样说,恩情是一定要还的!” “所以你只是为了报恩才来找我的?” 岐英想说“不是”,但是忽而想到了高婉宁——云怀青的未婚妻子,他已经定亲了,自己再表露情感合适吗?犹豫了一下,岐英点点头。 云怀青觉得心头一酸,他伸手把岐英拉入怀里,重重地吻住岐英,他的吻里有思念,有爱恋,更有对岐英狠心绝情的哀怨。岐英总是轻易地拨乱他的心,又潇洒离去,他沉溺在对岐英的感情里不能自拔,而岐英却似乎无动于衷。 吻,越发热烈,呼吸也开始错乱。 云怀青的眼角滑下泪,滴落在岐英的脸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渗入他的嘴里,岐英的唇角被他咬破了。 再看岐英的脸上,也有泪痕,不知道是云怀青的,还是她自己的。 “疼吗?”云怀青问。 岐英摇头。 “任我做什么你都逆来顺受,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吗?”云怀青哀怨地看着岐英,他叹了口气,缓缓道,“若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先前你背负着别的东西,活得艰辛又小心翼翼。现在你又要把我当做累赘吗?” 岐英没有说话,她只是低垂着眼眸,大颗的眼泪滴落。 第157章 解开误会,互诉衷肠 云怀青抬手拭去岐英的眼泪,眼里满是心疼,他低声道:“我不需要你报恩,我希望你活得自由自在的,你认为的恩情,只会让我们变得疏远,那不是我希望的。” 岐英抬起头,双眸闪着泪光。 “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伤你,”云怀青拿过药膏,轻轻抹在岐英唇角的伤口上,“你若想离开北境,随时可以走,你不欠我的。” 云怀青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一如他寻常那样温和,然而平静的声音下又隐藏着汹涌的感情。 岐英抬眼望着他,潸然泪下,她舍不得离开——她喜欢云怀青,更是贪恋留在云怀青身边的感觉。之前她因为罪名未洗除,所以不能表明心意,但她任凭爱慕之情在心里滋长,肆意又悄然地喜欢着他,藏在心里的情感虽然不能说出口,但是这种甜蜜又酸涩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现在呢,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留在云怀青身边了,但是他却已经定亲。再喜欢他,似乎成了一件不太道德的事。 四目相对中,情丝纠缠,岐英的心有些乱,像是在水波中飘动的草叶,她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也许他们之间情深缘浅,总是阴差阳错。 “你临走前,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云怀青的瞳孔有几丝振动,眼里氤氲了一层水雾,“我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有你!”岐英的眼泪奔涌而出,她扑在云怀青的怀里,“你救了我的父母,也让我在北境有个心安之处,起初我只是想报答你的恩情,无论是当丫鬟也好,当侍卫也罢,总之我想留在你身边回报你。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你,我把这种喜欢藏在心底,喜欢你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还有些意义。” “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走?”云怀青的心里有欣喜,也有苦涩。 “因为后来我发现你也喜欢我,这很让我苦恼,我是个罪人,我留在北境已经给你带来隐患,我不能再拖累你。所以,越是喜欢,我就越要离得你远一些!”岐英将自己的脸贴在云怀青的胸口上,温热的气息让她觉得很安全,心扉也逐渐打开,“其实离开北境去报仇时,我经常后悔,我怕离开后再也回不来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有时候我也劝自己,我不报仇了,也不洗冤了,我就留在你身边。你在军中,我就在军中陪着你,你去打仗,我当我的小医师。你如果回北辛城,我就陪着你一起去观星阁看落霞,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岐英一边流泪一边把藏在心底最隐秘的事说出来,云怀青流着泪笑道:“那你还舍得离开?” “我决定离开时,伤心了很久;但是我不得不离开,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能连累你。离开北境的每一天我都想你,回忆你和我在一起时说的每一句话。你知道吗,每当我累了、怕了的时候,我就想象着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泪水打湿了云怀青的衣衫,岐英呢喃地说着情话,她决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云怀青听,即便以后注定不能在一起,她也想让云怀青明白,他曾经深深地印在她心里,而且以后也永远印在她心里。 云怀青心疼地把岐英揽入怀中,他从来不知道岐英心里居然是这样想的。 伴着眼泪,岐英又说:“虽然离开时伤心难过,但是我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得洗刷掉罪名才能长久地和你在一起。” “但是我后悔了,当初你要离开时,我应该把你留下,临别那一夜,我说了狠心的话,其实我舍不得你走!在你离开后,我每天都想你,我虚度了几十岁的光阴,第一次知道相思的苦痛比刀剑伤还要折磨人!”云怀青捧起岐英的脸,轻吻她的泪水,“若是知道你一个人去南州冒险,我拼死也要把你留下,你的罪名我会帮你洗除,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知道你能做到,我到京城后,从念遥郡主那里听说你冒着危险给陛下写信为我洗冤,我很感激,也很高兴。” 云怀青说:“但是我现在很后怕,我一直以为你在狼陀山,没想到你去了南州,若是早知道你的行动,我会派人去拦住你,你总是那么执拗。” “其实执拗的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认准了一个人,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即便以后不能嫁给你,我也会守着你,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你明明心里有我,却只说是来报恩的,”云怀青抚着岐英的发丝,问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怕你的未婚妻子生我的气,我不能为了得到你,去伤害她。” “我未来的妻子只能是你,哪里还会有别人?” “那高婉宁是什么人?” “她是高大人的女儿,随他到北境来的,”云怀青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笑道,“难怪你刚才那么伤心,你以为她是我未婚的妻子吗?” “军中有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本来就容易引人遐想,而且她还亲口承认是你的未婚妻子,我自然就信了。”岐英的脸微红。 “她性子很顽劣,那是她乱说的。” 岐英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觉得那不是乱说,她一个女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找你,对你的情义应该是真真切切的。她说是你的未婚妻,只是怕你被别人抢走而已,我觉得她对你的情义很深。” “你对我的情义不深吗?”云怀青轻叹一声,“而且,这也不是光比情义深浅的事,我和她没有缘份,我的心只在你这里。你是个执拗的人,其实我也是个执拗的人,我认定了的人就不会改了。” “那你刚才还欺负我。”岐英的眼泪又落下来,方才云怀青的吻是真切的,咬她的疼也是真切的,她咬住云怀青的胳膊,在那里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 云怀青舒展开眉眼,笑着看胳膊上的牙印。 “你说的,让我自由自在的,我现在想咬你,就咬了。” “你这样,我很喜欢。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欺负你了,你就再欺负回去。我希望你能舒展身心,活得自由自在,不受任何委屈。” 第158章 浓情蜜意,心心相印 云怀青的目光灼灼,笑道:“你生气了可以打我,骂我,可以任性妄为,只是不要憋在自己心里。” 这一句话又把岐英惹哭了,她伏在云怀青胸膛上暗自垂泪。 “还伤心?” “嗯,”岐英点头,“之前我和你道别时,你说的话让我伤心很久。” “是我不好,临别时你心里一定很难过,那一夜我只顾着自己伤心,没有体察到你的心情,你可以惩罚我!”云怀青说着把胳膊递到岐英嘴巴旁边,“你再咬一口。” “我又不是小狗,哪里总咬人!”岐英破涕为笑,她轻轻勾住云怀青的脖子,胸膛是宽阔厚实的,怀抱是温暖的,岐英抱紧了云怀青,轻声道,“永安州那一晚的夜色很美,你第一次吻了我,我很高兴,只是我不敢表现而已。现在,就罚你再亲我一下。” “这样的惩罚,我只盼着今生今世都不用停!”云怀青拥住岐英,轻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面颊,他看到岐英唇上的伤,心疼地问,“还疼吗?” 岐英点头。 “以后再也不会伤你了,我发誓。” “无论怎样都不会吗?”岐英调皮起来,“万一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呢?” “你若犯了错,那一定是我有错在先,只罚我,不罚你。” “可是军中的法规很严,万一我在军中犯错呢!你替我抄军规吗?”岐英脸上犹自带着泪痕,但眼中全是喜色,她甜蜜地笑着问。 “若真得那样,我替你抄军规,”云怀青笑着说,“其实鲁奔和你打架那次,本来可以不罚你,只是我想单独和你待一会儿,想静静地看着你,所以才让你抄军规的。” “那我好看吗?”岐英羞红着脸问。 “好看,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岐英笑着低下头,轻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你以岐英的身份来军中找我时吧,我感觉像是失而复得了一个绝世瑰宝,”云怀青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说,“你曾经深深震撼过我,当时没能救你,我愧疚了很久。”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瑰宝,”岐英眼睛又湿润了,她轻声问,“我嫁过人,寻常人都不愿意再娶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像是和氏璧那样的绝世瑰宝,即便送到不识货的人手里,他们也只当是普通的石头,寻常人只认识一些庸俗的宝贝,一定要我这样的慧眼才能看出你的不寻常之处,”云怀青的声音依旧温和,眼里全是柔情,“女子的贞洁从来都不在罗裙之下,你在我眼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不能替代。” “你才是一个绝世瑰宝,”岐英的眼泪落下来,她笑道,“老天爷不忍心看我孤单死去,死里逃生后赏赐给我一个像你这么好的宝贝,我这是苦尽甘来吧!如果我之前受的所有苦都是为了能遇见你,我甘之如饴。” “如果真得如你所说,我宁可相忘于江湖,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云怀青将岐英拥在怀里,若是为了成全他,才让岐英遭遇这么多的痛苦,那他宁可不要这样的幸福。他曾经想过,岐英若不是被指定去和亲,那他们今生恐怕都没有见面的机会,她会像寻常的女子一样,在南州寻一个普通人嫁了,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许日子过得淡而无味,但是却平安康健。 “如果不曾去和亲,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去京城,那我们就没有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后来的事!”岐英忽然有几分害怕,这不会是她做的一场梦吧?兴许她现在只是在南汀自己的院子里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或许,她现在还困在棠番的练武场上,这只是她疲累中休息时的胡思乱想。 岐英抱紧了云怀青,她经历了太多磨难,以至于面对这样的幸福时,总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怀青,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现在你就在我的怀里,喊着我的名字。” 岐英的心很快就平静下来,她注意到云怀青胸前的纱布被她的泪水沾湿了,而且隐隐又有血渍渗出来。这样的真实,怎么会是梦境呢? “你的伤口得再处理一下。” “不碍事,我想再抱你一会儿!”云怀青却不松手,“我怕一松开,你会离开我了。” “你也怕这是一场梦?” “如果真是一场梦,我不怕你离开我,因为不曾真正拥有,才不怕失去。但是现在我知道你是真真切切地在我的怀里,所以我才怕失去你。” “我发誓,今后绝不会离开你,以后我当你的影子,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现在放心了吧?” “还是不放心,”云怀青笑着说,“拥有绝世珍宝的人怎能放心呢!” “正因为是绝世珍宝,才让人放心,否则那还叫绝世珍宝吗?”岐英打趣道,“我对你这个绝世珍宝就很放心。” “你这句话不是真话,你若真得信得过我,怎么会以为我和高婉宁定亲?”云怀青也笑着说。 “那是之前,那时你还不属于我,”岐英笑着轻吻一下云怀青,“现在盖上我的印记,你是我的了。” “那我也需要给你一个印记。”云怀青说着将岐英拉入怀中,吻落在脸颊,滑向唇角,印在耳后,一个吻连着另一个吻,两人情动,辗转亲吻了很久,直到岐英的气息变得不稳,他也有几分意乱情迷时才勉强放开手。 “我得帮你处理伤口。”岐英红着脸帮云怀青解下衣服,她小心地拆掉伤口上的纱布,又仔细地涂好伤药,再重新包扎起来。 “辛苦公主帮我包扎伤口。”云怀青笑道。 “我不在意这些虚名的,陛下封我为公主时,我原本并不想要,”岐英一脸羞涩,她低声说,“但是我想到,若是以后——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你。” “那以后你还说什么报恩的话吗?” “你若是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其实你欠我一些也好,你欠我的多一些,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云怀青抱紧了岐英,“我想和你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没想到你这么会说情话。” “你若喜欢,以后日日说给你听。” 第159章 探寻下落,救回婉宁 高婉宁被掳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云怀青的大帐,云怀青十分震惊,他没料到弆狼人会趁他在外征战时偷袭大营,这一点是他疏忽了。 “高大人呢,他怎么样了?” “那个闯营的人是直接奔着高姑娘去的,抢了人就走,也不与我们打斗,高大人没有受伤,但是高姑娘被掳走后他伤心欲绝。” 云怀青陷入沉思,北境军大营显然是被人盯上了,掳走高婉宁的人对军中的虚实十分清楚,然而,是谁暗中盯紧了北境军呢? 高婉宁是从京城来的,而且在北境待的时间又不是太长,应该不会与人结怨,闯营的人是奔着她去的,说明他知道高姑娘的身份,那他的目标应该是高大人或者是自己。 幕后黑手或许是弆狼太子,他在战场连连失利,大将又死在战场,兴许是他迂回到北境军大营劫走高婉宁,以此要挟,逼迫北境军退兵。 也有可能是其他弆狼势力,趁着北境军和弆狼太子打仗时,掳走高婉宁以换取什么好处。 云怀青想了很久,一时也确定不了幕后黑手是谁,然而无论这个隐藏极深的敌手是谁,当下他得先退兵。 想到此,云怀青当即召集诸将,准备退兵。 “王爷,北境军正势如破竹,此时退兵,太便宜弆狼太子了。” “对呀,弆狼太子的主将已经被王爷斩杀,此时他正是势微力弱的时候,若不乘胜追击,那就是放虎归山。” 云怀青说:“弆狼太子身受重伤,又遭遇惨败,即便他顺利回到弆狼京城,也再也没有争夺弆狼皇位的能力了,他不再是我们的祸患。而这个趁我们出兵在外从军中掳走高婉宁的人不可小觑。” 几个将领沉思片刻,一个将领说道:“这个幕后主使一定知道高姑娘的身份。” 另一个将领也说:“若是那个幕后主使拿着高姑娘要挟高大人,会有什么后果?” 众将都没有说话,他们深知高闻道对女儿的宠爱,情急之下,他也许会办什么糊涂事。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云怀青下令退兵。他让众将断后,他先带着一队人马回去安抚高闻道,也追查高婉宁的下落。 岐英自然是先跟着云怀青一起回去,一路上云怀青面色凝重,岐英知道他在担忧北境的形势,故而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陪着。 他们很快回了大营,不过几日未见,高闻道已然苍老了许多,神色也十分憔悴。他派出去巡查高婉宁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但是没有一点儿线索。 见到云怀青,高闻道老泪纵横,他一下跪在地上哀求道:“王爷,你一定要帮我把婉宁找回来。” 云怀青赶紧扶起他,安慰道:“高姑娘是在北境军大营被人掳走的,我一定把她救回来。” “只要王爷能把她救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高闻道泣不成声,他此时只是一个丢了女儿的老父亲,形容憔悴不堪。 岐英看着也觉得有几分不忍,她安慰道:“高大人,掳走高姑娘的人一定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他们目前还不敢对高姑娘怎么样。” “我的想法与岐英一样,高姑娘暂时还不会有危险!”云怀青也劝解道。 “希望如此吧。”高闻道眼中闪出几丝希望。 “江北是我的副将,他最擅长追踪查访,我让他去探查高婉宁的下落,一定会有收获!”云怀青又道,“另外,我也带人去附近搜索,探查一下弆狼部族聚集的地方。” “有劳王爷和江副将。” “我不在营中时,若有来历不明的人给大人送来高姑娘的消息,还希望大人一定要稳住,不要轻信。” “我知道,我虽然疼惜女儿,但是他们若拿婉宁做交易,让我做危害大成的事,我也不会答应。”高闻道说着又流下两行老泪。 江北带着两个士兵在高婉宁的营帐附近搜索一番,此时营帐附近早已落满了各色的脚印,全然找不到偷袭者的脚印。 根据士兵的描述,江北画出偷袭者在大营中的行动路线,然后沿着路线仔细寻找,果然在一处杂草丛里找到了一个硕大的脚印。 这个脚印很深,深入泥土足有两寸,据士兵描述,偷袭者是个高个子,而且他身上还扛着两个女子,所以身体很重,脚印很深。 找到了偷袭者一个完整的脚印,江北又继续追查,在营外又陆续找到了几个偷袭者留下的脚印,通过脚印的方向,江北基本断定了偷袭者的前进方向,他带着两个士兵继续追踪。 岐英问:“江校尉只带两个人行吗?” “探访踪迹这样的事,人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注意,而且江北向来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这两个人是向来跟着他的,彼此熟悉,其他人跟着反而累赘。” 岐英道:“你去哪里探查,我想跟着你去。” 然而云怀青却不同意,他说:“我们都是些行伍粗人,你心细,留在大营里多劝解一下高大人。而且,万一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以你的机警,也可以应急处理一下,你在军中,我才放心。” 岐英只好留下,她柔声道:“那我等你平安回来。” 云怀青抱了抱岐英,之后便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大营。 高闻道在营中度日如年,每一刻都期盼收到女儿的消息,岐英经常去探望他,说着劝慰的话。 然而岐英心里也不踏实,云怀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一次要去弆狼人聚集的地方探查,万一动起手来,只怕伤口会再裂开。 她和高闻道各怀心事,心情忐忑地在营中等候消息。 过了几日,云怀青派人送回来消息,已经知道高婉宁的下落了。高闻道欣喜之后又开始担忧,不知道高婉宁有没有受伤。 又过了几日,云怀青和江北一起回来,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躺着一个女子,那就是高婉宁,她被救回来了。 高闻道最先奔到马车旁,见到女儿她一把搂在怀里,放声大哭。然而高婉宁看起来却有几分傻傻愣愣的,她任由高闻道抱着,不哭也不闹。 “她这是怎么了?”岐英悄然问。 “高姑娘受了惊吓,”江北低声解释道,“她的丫鬟翠竹被杀了,就当着她的面,翠竹死得很惨。” 岐英愣了一下,她曾经也有一个生死相依的丫鬟叫香草,在棠番时香草陪着她受苦,后来不堪受辱而死,岐英觉得心里一痛。 高婉宁大概也是因为悲痛和惊吓才变成这样的吧。 第160章 怪毒发作,攻击岐英 虽然高婉宁看起来有些不正常,但是人救回来了,还活着,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高闻道连声道谢,扶着高婉宁回营帐,云怀青又让人去请军医给高婉宁诊治。 岐英问:“高姑娘被谁掳走了?” “栗贞多雅。”云怀青说道。 岐英对栗贞多雅有印象,她曾经在平城城墙上看过云怀青和栗贞多雅打仗,也曾经被栗贞多雅的细作盯上,险些被杀。 “自从平城之战栗贞多雅败落后,我很久没有收到关于她的消息,她的细作曾招供,说她逃去了东边,那里是琥陀昊的地盘。江北顺着偷袭者留下的痕迹找过去,那个人的踪迹消失的地方离琥陀昊的地盘不远。我探查的结果和江北一致,琥陀昊近来有些蠢蠢欲动,大概是受到了栗贞多雅的挑唆,你在营中这些天,有没有收到不明身份的人送来的消息?” “没有,”岐英摇头,“本来我还担心,万一有人送来高姑娘的消息,我该怎么办,但是你们离开的这些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云怀青拧紧了眉头,他看了江北一眼,江北也若有所思。 沉思片刻后,江北问:“只劫了高姑娘去,却又不提什么条件;而且,我们把人救回来的过程好像有些太顺利了。” “你觉出来了?”云怀青问。 江北道:“虽然王爷的威名赫赫,但是一听到王爷的名字,那些看守高姑娘的人就赶紧逃走,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让我们把人救走一样。” 岐英虽然没有见到当时的情形,但是她能想象出来,她轻轻说道:“我记得栗贞多雅的细作很擅长用毒,那她是不是——” 岐英的话还没说完,云怀青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赶紧向高闻道的营帐奔去。 然而,高闻道的营帐里没有任何异常,高婉宁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眼睛紧闭着,军医庞章正在给她诊脉,高闻道在庞章身旁坐着。 云怀青松了口气,岐英悬着的心也略微落了落。 诊完脉,庞章说:“高姑娘受了惊吓,神思昏顿,吃上几副药应该能好些。” “有劳医师。”高闻道忙道谢。 等庞章出了营帐,云怀青问:“高姑娘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脉象的确有些乱,但是不像中毒的样子,”庞章琢磨了一下,问,“王爷觉得她中毒了吗?” “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你时常来查看她的情况,多留心一些。” “属下知道了。” 不久,庞章煎好了药给高婉宁送过来,高婉宁的样子很乖,让她喝药,她就喝,好像觉察不出苦的味道。她平时若是吃药,只怕要厮闹很久才肯喝一口,此时的乖巧病弱模样,让高闻道又一阵心疼。 她的衣服上满是尘土,身上也有些血污,翠竹不在了,军中又没有别的女子,高闻道也不方便检查女儿身上是否有伤,岐英便帮着照顾高婉宁,她让人抬进营帐一个盛着温水的木桶,想帮高婉宁擦洗身体。 岐英帮高婉宁脱去外衫,用温热的棉布帮她擦干净胳膊和脖子,又仔细地洗了脸和手。 “我帮你换一下里面的衣服好不好,也查看一下有没有伤口?”岐英小声问。 然而高婉宁没有任何反应,岐英见她不拒绝,便解开高婉宁的亵衣,此时,岐英看到高婉宁的后背上有一道伤口,伤口处蔓延出紫色的瘢痕,看上去像是受了重击后的淤血没有散开的样子。 岐英帮高婉宁擦干净身体,在她伤口处涂了药,又给她换上干净衣服。 高婉宁自始至终都十分安静,不吵也不闹,也不说话,眼神带着几丝空洞,像是被人夺了魂魄一样。 岐英觉得不大放心,她总觉得那个伤口有些怪异。等照顾完高婉宁,她去医帐找庞章,庞章想了想,说:“只看当下的情况,像是瘀伤,但是我没有亲见,也拿不准。岐姑娘,你照顾高姑娘时多留心一些,若是瘀伤变小变淡,那就不用担心了。若是瘀伤扩大,你一定及时跟我说。” 岐英应下。 当天夜里,岐英直接把被褥搬到高婉宁的营帐里,她要随时照看高婉宁。 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岐英帮高婉宁洗漱完,又帮她梳头发。高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忽然流出两行清泪。 “翠竹好可怜!”高婉宁说了一句,她的眼圈红了,泪水汹涌而出。 岐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高婉宁,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高婉宁有了反应,会哭了,这应该是好事。 然而,岐英注意到,高婉宁的脖子处也有了紫色瘢痕,昨天她记得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我帮你看一下伤,”岐英说着轻轻拉开高婉宁的衣领,果然是紫色瘢痕,而且紫色瘢痕几乎遍布了整个后背,不过才过了一夜,高婉宁的伤口怎么变成这样? “我去找庞医师——” 然而不待岐英的话说完,高婉宁说着抓起簪子刺向自己,嘴里一边喊道:“翠竹是被我害死的!” 岐英夺过簪子,免得高婉宁自戕。 “你赶紧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高婉宁的眼睛更红了,指尖也变得尖利,她挥舞着手冲岐英打过去,每挥一下,岐英就感觉到阵阵凉风。 营帐里的打斗声吸引了侍卫的注意,一个侍卫掀开帐帘跑进来,高婉宁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侍卫身上,她挥舞着手冲侍卫打过去,岐英怕侍卫受伤,忙去点高婉宁的穴道,但是点穴之法对高婉宁没有任何用处。 好在侍卫还算机警,他往后退了一步,高婉宁尖利的指甲从他眼前划过,但是没有伤到他。 但是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架的两个女人都是他惹不起的,他只好去通风报信。 高婉宁从未学过武功,但此刻她的攻击却一波连着一波。岐英若是回击,高婉宁应该不是对手,但是岐英还是心软,她觉得高婉宁的异常情况应该是中了毒,她怕伤着高婉宁,只能不断躲闪。 这时,高闻道和云怀青都闻声而来,高婉宁一见高闻道就冲过去,高闻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女儿扑向自己,赶紧迎上去。 “小心!”岐英喊了一声,她猛然抓住高婉宁的手把她向后一拉,高婉宁没有伤到高闻道,然而她顺着岐英拉她的力向后一挥胳膊,尖锐的指甲划破岐英的胳膊,在她手臂上留下三道血痕。 第161章 深入弆狼,寻找解药 高婉宁的手指甲上沾了岐英的血,血腥味刺激着她更加疯狂地攻向岐英,高闻道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为忽然发狂,已经吓得呆住了,云怀青反应过来,他闪身到高婉宁身后,用力扭住高婉宁的胳膊。 高婉宁的手被抓住了,但是她猛然回头去咬云怀青,岐英趁这个空找了一块帕子卷成一团塞在高婉宁嘴里。 侍卫们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跟着岐英来的禁卫军修仪已经找了根绳子,他奔上前把高婉宁捆了个结实。高闻道见女儿被五花大绑,觉得心疼,但是又见女儿血红着眼睛攻击人,全然失去了理智,他也不敢让人放开高婉宁,只好不断说着“轻些绑她,轻些绑她”。 此时庞章赶到了军帐,一见高婉宁的样子,他的心里一凛,他走到高闻道身前拱手道:“大人,我得给高姑娘看一下后背的伤,望大人准允。” 高闻道此时也不能不同意,只好点点头,但是他把帐中的人都遣散了,只让岐英留下。 庞章用剪刀剪开高婉宁后背的衣服,露出一片紫色瘢痕,瘢痕中央有一处伤口,伤口很浅,像是划伤的样子,然而伤口附近的皮肤有些虚浮,庞章用力一挤,伤口处溢出一点黄色的液体,闻着味道有些酸臭。 “这是金蝎毒。”庞章的脸色变得惨白。 金蝎?岐英记得从医书上见过,金蝎毒性猛烈,蝎毒可入药,但是中了金蝎毒,身上不会出现青紫瘢痕。 庞章又给高婉宁诊脉,之后匆匆走到帐外,对云怀青悄声说道:“王爷,高姑娘中的毒似乎是金蝎和鬼芦的毒。” 云怀青的脸色也变了,这种毒在北境已经消失了近二十年了,现在怎么忽然又冒出来。 “你确定?” “昨日岐姑娘说,高姑娘后背上有一处伤,而且有紫色瘢痕,起先我觉得那是瘀伤,因为金蝎鬼芦的毒已经消失很久了,但是看她今日的情形,我觉得极有可能。” 云怀青拧眉不语,若只是解金蝎的毒,尚有解药,但是鬼芦的毒却极难解。 “庞医师,你先用解药压制金蝎的毒性,鬼芦的毒我再想办法。” “我一定尽力,但是高姑娘能不能救回来,还要看天命,”庞章无奈叹气,“医者毕竟不是大罗神仙。” “两日内你保住她的性命,两日后我应该能带回鬼芦的解药。” 庞章问:“王爷确定那里还有鬼芦的解药吗?” “试一试吧,毕竟很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了,只能碰一碰运气。”云怀青说着和庞章又进了军帐,岐英还在军帐里,她正自己处理着胳膊上的伤口。 庞章检查了岐英的伤口,划痕处的颜色和寻常的划痕相比,颜色深一些。 “岐姑娘的伤口上应该也有毒。”庞章说。 “那你跟我一起去!”云怀青拉起岐英的胳膊,他又对高闻道说,“高大人,我现在去找解药,会尽快赶回来,关于解毒的具体的事情你可以问庞医师,另外,令爱现在失去理智,一旦被她伤了,也会中毒,大人要小心些。” 岐英不知道云怀青要去哪里,但是见他脸色凝重,岐英也不多问,她按照云怀青的要求换了深色衣服,带上短刀,骑上马跟着云怀青出了大营。 随行的有十几个人,都是军中打仗的好手,他们也都换上深色衣服,带着各色兵器。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在荒原中穿行,避开了弆狼人,奔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弆狼的一个山谷——岭子沟。 岐英骑马紧跟在云怀青身后,登上一片高坡。此时月已西斜,借着月光,岐英能看见岭子沟的轮廓,这是夹在两座山岭之间的一个洼地,此时岭外是寒夜,但岭子沟里却十分暖和,荒草足有半人高。 几个人骑着马在荒草里缓缓前行,偶尔有干枯的草茎被马蹄踩断,发出轻微的喀嚓声。岐英忽然从马上跌下来,落进了荒草里。 云怀青忙下马查看,岐英昏昏沉沉的,她身上有些发烫,云怀青挽起她的衣袖,借着月光看到伤口处开始向外蔓延紫青瘢痕。 岐英的毒发作地比高婉宁慢一些,但是若不能及时找到解药,她的处境也很危险。云怀青拿出一粒药丸给岐英喂下,这种寻常的解毒药能暂时消解岐英的高热,他吩咐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她,江南和我去岭子沟。” 几个侍卫领命,小心护在岐英身旁。云怀青和江南赶紧进了岭子沟。岐英迷迷糊糊中,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看到云怀青模糊的背影,之后,便只能听到沙沙的风声。 天色又亮了几分,解热的药丸起了作用,岐英清醒过来。但云怀青和江南还是没有回来。 “他们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一个侍卫回道。 岐英勉强起身,往山谷里遥望,只看到满谷的荒草随风摇摆,她的心也跟着有些慌乱。 过了许久,山谷深处传来一阵咆哮声,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岐英的心猛地悬起来,难道这里有野兽? 侍卫也警觉起来,都拔出剑,护卫在岐英身边。 咆哮声又传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男子的惨叫声。岐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她的心更慌了,莫非是云怀青和江南出了意外? 她再也坐不住,对一个侍卫道:“我得去找王爷,我怕他们有什么意外。” “岐姑娘,你的伤?” “伤口没事,如果在这里坐等,我才真难受!” 几个侍卫彼此看了几眼,点头答应。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挑着荒草往前慢慢行走,不时停下来听听四周的动静。岐英从腰间拔出短刀,小心跟在后面。谷风吹动荒草,岐英感觉周围都是响动,她环顾四周,却只看到荒草茂密的叶子。 忽然,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还有低低咆哮的声音。侍卫们和岐英循着声音追过去,这一片地上的荒草根茎几乎全被踩断,一片狼藉,地上有新鲜的血迹,岐英用手指蘸了一点,闻了一下,是人血。方才这里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咆哮声又出现了,而且就在近旁,不多时,一个黑影猛地从岐英后面的荒草中跳出来,它越过岐英,直接将一个侍卫扑倒在地,露出尖锐的獠牙,向侍卫的脖子啃咬过去。 第162章 玉桐花蜜,神奇解药 岐英这才看清楚,方才的黑影是一个男人,他的眼睛血红,指甲尖而长,样子和高婉宁中毒的样子几乎一样。 男人力大无比,侍卫被压住,动弹不得。眼见男人的尖牙就要咬住侍卫的脖子,其他几个侍卫拿剑去刺,然而男人好像没有知觉一样,一支长剑贯入他的手臂,他也不觉得疼,用手去抓剑身,没想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剑居然被折断了。 侍卫们继续攻击男人,男人身上带着断剑,眼睛血红,左奔右扑地和侍卫缠斗,忽然他又中了一剑,摇晃几下,像是要倒下去。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岐英,伸出大手向岐英挥过去,一个侍卫抛出绳索套住男人的头向后猛然一拉,男人的大手距离岐英还有几寸许的地方猛然滑落,岐英只觉得一股血腥气从自己眼前猛然扫过。 她现在有些虚弱,但是仍利落地拔出短刀,男人的血肉之躯遇到削铁如泥的短刀,一只带着尖利指甲的大手被砍下来,男人此时哀嚎一声,跳入荒草,消失了踪影。 侍卫们提剑就追,也许跟着男人,就能找到云怀青和江南的下落。岐英忙跟着也追过去。但是,荒草细密,岐英又有几分虚弱,不多时,岐英就只能听到侍卫们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忽然,她又听到一声低低的咆哮和侍卫们的惊叫声! 岐英赶紧追过去,却见前面有一小片荒草被压倒了,上面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人忽然呻吟了一声,听声音居然像是云怀青。 岐英哭着问:“王爷,是你吗?” 地上躺着的人忽然哼了一声,一副气息奄奄,朝不保夕的样子,岐英觉得一股悲痛如山般压过来,堂堂的北安王难道要死在这荒山野岭中吗! 此时周围十分安静,侍卫们也都不见了,岐英只觉得悲从中来,她跪在地上嚎哭不已。这时,周围又响起了咆哮声,这次是另一个男人,他的身形更加高大,眼睛血红,脸色发紫,嘴上满是血污,样子十分恐怖。 然而岐英已经忘记了害怕,眼见地上的人气息奄奄,她觉得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亮也要熄灭了!她痛苦至极,在棠番煎熬过的每一天,数不尽的心酸与悲苦一股脑涌上心头。她仰头悲鸣一声。 这声悲鸣悠远又悠长,在整个荒草的山岭里回荡,一直传到极远处,激荡起一片狼嚎之声。 男人仿佛被岐英的悲鸣镇住了,忘记了去攻击岐英。 这时四周忽然响起碎乱的脚步声,然而不像是人的脚步声。忽然,草丛里跃出几头狼,向男人扑过去。它们的尖牙咬住男人的脖颈,利爪刺入男人的皮肉。 而岐英此时抓起短刀,猛然向男人刺过去,刀刺入男人的胸口。男人哀嚎着挥爪向岐英打过去,然而他挥舞的手渐渐没有了力度,岐英也觉得身子发软,方才她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狼群撕咬着男人,而岐英也倒在地上。 这时一头狼向岐英凑过来,大大的狼爪踩倒干枯的草茎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狼牙上犹自滴着血。 岐英觉得自己要葬身狼腹了,然而这头狼忽然抬头长嗥一声,围着岐英转了几个圈,继而消失在野草里。其它狼也闪入野草里不见了。 岐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南汀,还是在那个小院里,父亲在晒书,母亲在织布。她悠闲地躺在梨花树下的竹椅上,任由梨花飘落一身。篱落稀疏,云怀青笑着从院外走进来,踱步到梨树下。岐英嘻嘻笑着起身扑入云怀青的怀抱,他的手宽大厚实,他的怀抱踏实温暖。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怀青开始频频入梦。 云怀青厚实的手掌抚过岐英的发丝,摸着岐英的脸颊,他的眼眸清凉又温润,岐英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像一只乖顺的猫,她环抱着云怀青的腰,靠在云怀青的怀抱里,贪恋着这种踏实安全。 梨花飘落,花香也落在岐英的鼻尖,如落雪一般,岐英知道这是梦,但这是个香甜的梦,她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耳畔传来云怀青的声音:“把药吃了吧。” 岐英有些糊涂,梦里也要吃药吗? 她摇头呓语:“我不吃,你死了,我也不想活着。”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梦中的云怀青好像笑了一声,同时,岐英感受到一股清凉香甜滑入喉咙,沁人心脾,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喝的药。 云怀青要走,岐英忙抓住他的衣角,轻声道“别走。”她拉住他的衣角,攀住他的衣襟,勾住他的脖颈,把头深埋在他的胸口。 “放心,我在这里陪着你,不会走。”云怀青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岐英觉得头又昏昏沉沉的,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闭上了眼睛。 在沉入梦境的一瞬,岐英心想:今日的梦有些奇怪,在梦里居然还能再睡过去。 沉睡中的她,不知道,她此时正躺在一张竹制小床上,云怀青就坐在她身旁。 云怀青任由岐英拉着自己的手,心里也起了几分波澜:岐英平日里看起来成熟稳重,也许那都是她的刻意伪装,而现在,她看起来十分安静乖巧,还带着几分粘人的可爱。 轻轻拉起岐英的手,云怀青心想:若不是那场皇家赐婚,也许她还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南汀,寻一个夫婿,过着相夫教子的平静日子。 若真是如此,他还会遇到岐英吗? 云怀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岐英的不幸,刚好成全了他们的相遇。 等岐英沉沉睡过去,云怀青这才松开手,走出了屋子。这是一间竹制的小楼,就建在这个山谷深处的一片竹林之中。小楼旁,长着一株奇怪的树,它的枝叶看起来如玉石雕刻一般,莹润发亮,而一个个花苞立在枝头,更像是用冰雕刻的,晶莹透亮,每一个花苞里都盛着花蜜,晶莹透亮,像是立在枝头的一个个酒杯。 这是玉桐树,树上结的花蜜就是鬼芦的解药。 就在岐英昏倒后不久,云怀青和江南循声赶到,把岐英和侍卫们带到了这里。竹林之外,是那片荒草地。 第163章 凤栖云梧,追忆往事 此时的竹林中,除了云怀青等人,地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叫东刺,头发花白,一脸麻子,被反捆着双手。 见云怀青从竹楼中出来,东刺冷哼一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找到的这里?” 云怀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竹林中的一片芦苇,每一株芦苇头上都顶着一朵五彩的花,像是一只只停落在上面的鸟,随风摇曳,十分可爱,这是鬼芦,世间少有的毒草。 云怀青冷声说:“没想到十几年了,你仍是贼心不改,居然在这片竹林中种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看来,当年的那把火还是没有扫清这些毒物。” 东刺脸色骇然,猛然看向云怀青,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可以考虑饶了你的性命。否则,我就把你丢到外面的荒草地里。” 低低的吼叫声从外面的荒草地里传过来,那里还有几个中了毒的人。东刺打了个寒战,那些毒人都是他造出来的,在云怀青和江南潜入岭子沟时,东刺正在驯养这些毒人,但是没想到毒人突然失去了控制,不仅攻击他,还咬死了他的两个徒弟,又咬伤了几个徒弟。岐英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正是东刺的一个徒弟。 云怀青环视周围,冷声问:“鬼芦这种毒物本应该消失了,你为什么又要种它?” 东刺看向那片摇曳的鬼芦丛,鬼芦的花妖娆多姿,十分美丽,他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和她一起找到的毒花,即便她后来不喜欢,想毁掉,但是这是我们情义的见证,我得让它留在这世上。鬼芦难养,我耗费心力,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养出这么一小片鬼芦,看着这片鬼芦,她好像还在我身边。”东刺念及往事,眼中满是神采,然而往事应该也有些心痛,东刺又流出两行浊泪,眼中满是偏执,“她说我用心不纯,但是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将金蝎和鬼芦的毒融在一起,造出这么精美绝伦的毒药。” “精美绝伦?”云怀青冷笑一声,“你的那几个徒弟几乎全被毒人咬死,即便活着的也很快会变成毒人,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说它精美绝伦?” 想到被毒人啃咬得浑身是血的徒弟,东刺打了个寒战,但他犹自嘴硬:“我只是一时大意而已,那些毒人本来都是将死之人,是我把他们救回来,我能驯养这些毒人,是你们闯入惊扰了它们。” “你以为你是在治病救人吗?那些毒人已经不是人了,是怪物,这些毒人一旦跑出去伤人,能毁掉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云怀青疾言厉色,训斥东刺。 东刺愣愣地看着云怀青,觉得他的眉眼十分熟悉,尤其是生气时呵斥人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眼熟。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怀青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你把这种毒给了别人了?” “是琥陀族的首领琥陀昊,他派人寻到我这里来,用东西换走了我的毒药。” “这个东西吗?”云怀青拿出一支簪子,冷声问。 “把她的东西给我!”东刺激动地要站起来,但是他被反捆着双手,身体很难平衡,一起身又栽倒在地上,他喊叫道:“把她的东西给我!” “这不是她的东西,琥陀昊骗了你。”云怀青看向东刺的眼神里透出几丝怜悯的神情,他觉得东刺很可悲。 “你胡说,她最喜欢梅花,这只发簪我见她戴过,这就是她的东西。” “琥陀昊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又怎么知道这是她的发簪?”云怀青反问一句。 东刺愣住了,他从未向外人说过她的身份,那一日琥陀昊的使者来时,只说这是他心上人的东西,东刺一见簪子欣喜若狂,没有多想,便答应了琥陀昊的所有要求。 “你大概有她的画像吧?一定是你的徒弟看到了画像上簪子的样子,告诉了琥陀昊的人,他才仿照着打造一只簪子糊弄你,她所有的发簪上都刻着一个云字,你不知道吗?”云怀青把发簪丢到东刺面前,“这上面没有刻字。” 东刺有些崩溃了,他的眼中全然没有了神采,人也仿佛被抽走了三魂六魄,他呆呆地问:“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你认不出我吗?”云怀青冷冷地问。 东刺凝望着云怀青,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是凤栖什么人?” 云怀青不置可否,他猛然给了东刺一巴掌,冷然道:“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当年她对你悉心教导,你却在她去世后做伤天害理的事!” “你是师父的后人,你是青儿?”东刺瞪大了眼盯着云怀青,端详着他的眉眼,“你跟她长得很像。” 云怀青斥责道:“亏你还记得她是你的师父!你不但违背她的命令擅造毒药,居然还把鬼芦种到这片竹林里来!是想让她的魂魄不宁吗?” “师父的恩德我从不敢忘记,师父死后,我不知道她葬在何处,只能日日打扫她曾住过的小楼,寄托哀思。只是当年师父焚毁鬼芦时,有几棵鬼芦的根没有烧干净,又发了嫩芽,我这才把它们挪进竹林,不过睹物思人罢了。”东刺仿佛见了故人一般,边说边哭,这些话他藏在心里十几年了,今日终于在云怀青面前倾诉出来,他哀绝悲痛,哭得肝肠寸断。 云怀青冷冷地站着,他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竹林,也勾起了伤心的往事,眼中涌出泪水。凤栖早年离开狼陀山,到处寻医访道,想成为一个出名的医师,后来她辗转到岭子沟一带,发现了这片竹林,于是就住在这里。而东刺是她从山中救下的一个孤儿,当时只有八九岁大,见东刺孤苦无依,凤栖就收了他做徒弟,师徒相依为命,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遇到云梧,凤栖才离开这里。 然而,现在自己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云怀青看着青翠如旧的竹林,心中一阵悲痛。 第164章 恶贯满盈,终于丧命 东刺嚎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他看着云怀青,忽然说:“你跟你的父亲也长得很像。” 云怀青并不理会他,然而东刺自己沉浸在往事中,又缓缓道:“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若当初师父没有遇到你父亲,也许她现在还在这片竹林中安然度日,她也不会死!” 听到东刺说这样的话,云怀青十分恼怒,他喝问:“若不是你造出了鬼芦和金蝎的毒,让北境军险些瘟疫成灾,我母亲又怎么会在身体亏虚时还要奔波到这里寻找解药。她那时刚生了我妹妹,身体虚弱,奔波劳苦导致留下了病根,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战死沙场!”云怀青气愤地拔剑抵在东刺脖子上,怒道,“你本应该被千刀万剐,但是母亲心慈,留下你的性命,还让我不要伤你!如果不是她护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东刺神情颓然,他长叹一声:“我也是一时气不过才出此下策。我与她相伴数年,小时候我不懂事,拿她当师父;但是等长大了,我渐渐爱慕她,但她却因为你父亲,离我而去,我当时很恨你父亲,我就想,如果北境军战败,你父亲战死,她是不是就会回到这里来?” 云怀青手中的剑一震,在东刺脸上留下一道血口,他骂道:“你觊觎师父,有悖人伦!居然还敢提这些旧事!” 血从东刺脸上滴落到衣襟上,东刺的脸抽动一下,惨然笑道:“是我痴心妄想了,她自始至终都当我是徒弟罢了!而且,我还是个不称职的徒弟,当年她带着我离开这里去救治战乱中的百姓,她救了不少大成百姓,也救了很多北境军士兵,后来因为这件事她被栗贞族人抓住,但我却没有勇气去救她!” 东刺低下头,满心愧疚,他又说:“我爱慕她,但是我又贪生怕死,她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后来你父亲把她救下送回到这里,我亲眼看着她和你父亲相恋,心里嫉妒却又不能说。我经常想,如果当时我能挺身而出救下她,那她会不会更喜欢我一些。”东刺念念叨叨地说着这些陈年往事。 “后来她离开了这里,她想让我一起离开,但是我怎么能亲眼看着她和别的男人成亲,我拒绝了。再后来,她嫁给了你父亲,又生下了你,我去北辛城见过她一次,她仍然很美,很幸福的样子,但是我却很失落。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生气,一时入了邪门歪道,造出了鬼芦和金蝎的毒,没想到间接害死了她!” “我这一生总是在做错的事,我喜欢她却又一直在伤害她!”东刺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头发越加苍白,脸上也渐渐失去血色,他苦笑一声,“现在你找到这里,大概是因为琥陀昊用毒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北境军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吧?” 云怀青冷笑一声,说:“没你想的那么糟。” “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造这些毒药和十几年前的不一样,除了鬼芦和金蝎,我还加了几味草药,我是为了救人的,那些将死之人吃下药能活过来,虽然他们样貌丑陋,性子暴烈又爱攻击人,但是只要他们活着,我就有时间慢慢治疗他们,让他们最终变成正常人!”东刺说着,神情又有些沮丧,“但是我还没有成功,恐怕我也没有时间再研究这种药了。” 东刺的脸色越加苍白,他又缓缓道:“先前师父曾经开玩笑说,她想造出一种起死回生的药,其实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她的那句话,只可惜,这次我又错了,被琥陀昊利用,给你添了乱子。毒药的方子就在竹楼里,知道了方子,再研制解药就很容易了。” 云怀青让人去楼上找方子,果然在一个竹木箱子里找到了药方。 “你带来的那个女子是中了毒吧?”东刺问。 “她被中毒者的指甲伤到了。” “这次的毒,毒性没那么强,即便被毒人伤了,也不会变得和毒人一样,她及时喝了玉桐花蜜,应该没有危险了。造出解药后,你再给她喝上几副药,遗毒就能清除。”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云怀青不解,他怕东刺骗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是死前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舒服一些。”东刺的脸色越加苍白,身体晃了几下,口里吐出一口污血。 这时,云怀青才发现东刺胸前的衣襟里钻出一只金蝎,蝎子通体金黄色,真得像是用金子打造的一样。 “金蝎最喜欢血腥味,方才我的血落到衣襟上,吸引了蝎子,现在蝎毒已经深入我的身体,我必死无疑了!”东刺苦笑一声,然而他脸上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反而有几分解脱的意味,“师父,我苦苦等待几十年,你连我的梦都不屑进入,现在,我终于要追随你而去了。” 东刺扑倒在地上,渐渐没有了呼吸。 金蝎挥舞钳子,口里还发出嘶嘶的声响。云怀青一剑将金蝎斩成两段。 这时侍卫跑来,说远远看着有人向岭子沟这边来了,看穿着打扮像是琥陀昊部族的人。 “金蝎和鬼芦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这个地方不能留了!”云怀青让侍卫在荒草里放了一把火,荒草水分很少,遇火就着,火势很快向外蔓延,在荒草里乱窜的毒人哀嚎着被大火吞没,而向这边赶来的琥陀昊部族的人也被火势阻住,不能再继续向前走了。 浓烟和火光越来越强,到处都是荒草燃烧的哔哔剥剥的声响。 鬼芦也被点着了,那些娇艳美丽的花在火里发出五彩的光,绚丽又诡异,很快被火烧成一片焦黑状。等鬼芦被烧成了一片黑灰,云怀青又让侍卫把鬼芦的根全都挖出来,又用火炙烤一遍,确定它们不会再生根发芽了。 漫天的火势把荒草地变成一片火海,火势逐渐往竹林这边蔓延过来,云怀青奔上小楼,抱起沉睡的岐英,领着江南和一众侍卫,往竹林深处行去。 竹林被点着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云怀青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曾经住过的竹楼,那棵玉桐树,还有这片竹林,以后可能永远都不在了。 在林中穿行了许久,云怀青领着众人到了一处山崖底下。崖顶很高,笔直陡峭,江南猜想,他们是不是要爬上山崖。 云怀青沿着崖底走了几步,在青藤蔓延的崖壁上,寻到了一个洞口。里面漆黑一片,云怀青却抱着岐英径直走了进去,江南和侍卫们也跟进去。 洞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众人微弱的呼吸声和轻盈的脚步声,江南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跟着。 第165章 扮作猎户,潜入弆狼 走了许久,江南感觉山洞越来越宽阔,且洞里慢慢显出光亮来。又往前走了许久,慢慢现出一个洞口,等出了山洞,江南仔细辨认周围,发现四周是崖壁,头上是一处大的缺口,透过繁茂的树木,江南能看到天光,这个地方居然是在山里面。 江南不禁感叹,若非是自然之力,一座山怎么会从内部掏空,真是大自然的奇景。这样隐秘的地方,若不是云怀青领着,他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进来的路的。 “这个地方我小时候随母亲来过。”云怀青说了一句。江南以为云怀青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回了一声“是。” 这时,却听到岐英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云怀青道:“这片蛇虫多,等到了前面,你再自己走。” 岐英现在已经清醒,被云怀青抱在怀里,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实在是有些难为情。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只好把手放在自己怀里。 “抱紧些,掉下来了。”云怀青笑道。 岐英只好抱紧云怀青的脖子,她羞红着脸听着云怀青微微的喘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 地上的草十分茂密,脚踏上去,脚底居然有些温热。 众人在谷底茂密的草丛中慢慢行进,草丛中蛇虫窸窣声不绝于耳,忽然,江南感觉有凉软细滑的东西爬到他的脚腕上,吓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忙用剑一挑,是一条蛇。 “别伤它。”云怀青喝令。 江南只好把蛇往草丛里一甩,蛇又悄无声息地滑走了。云怀青道:“这里的东西都嗜血,尽量不要伤了它们,否则一旦有了血腥气,激发了它们的野性,它们便会攻击人。” 江南和侍卫忙点头应下,他们跟随云怀青十几年,竟然从未听他说起过这种地方,此时心里又好奇,又有几分担心。 又往前走了一段,地上的草木渐渐稀疏,露出滑溜溜的石头,再往前走,江南眼前出现了一片清泉,就在泉水环绕的中央,生着一棵高大的树,枝叶如玉石雕刻,个个花苞立在枝头,晶莹透亮,这也是棵玉桐树,而且比竹林里的那棵更大,更茂盛。 一群鸟从山口飞入,叽喳乱叫,绕着玉桐树转圈,却不停落。 云怀青也不从树下走,他领着众人从清泉外面绕行,岐英忍不住睁开眼,刚好看着玉桐树的枝干上有一些莹亮的花纹,忍不住多看几眼。 一只鸟忽然朝玉桐树飞去,它想饮玉桐树的花蜜,但是树上的花纹也猛然盘动起来,原来这是一条大蛇,只见它张开大口,一下把鸟咬在口里。玉桐树枝条震颤,不少花苞里的花蜜洒出来,落到了清泉里。花蜜的香气慢慢散开,岐英听到草丛里发出窸窣的声响。不多时,一群蛇虫鼠蚁从草中奔出来,涌到泉水边喝洒落在水中的花蜜。 其它的几只鸟趁大蛇口里有吃食,暂时不会攻击,忙俯冲下来,站在枝头啄食玉桐树的花蜜。 大蛇吞咽了一只鸟,又盘旋游动起来,其它的鸟忙振翅高飞,离枝干远一些。 树上缠动的大蛇爬到一个花苞旁,故意把花苞弄破,花蜜沿着枝干流淌下去。有蛇虫鼠蚁被花蜜的味道诱惑着,昏了头,沿着枝干往上爬,却一一进了大蛇的嘴巴。 就在山洞里的大蛇在玉桐树上享受饕餮大餐时,云怀青带着众人穿过这片有光亮的地方,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山洞。 这次,云怀青让江南燃起火把,在前面照亮。 行了许久,火光开始摇动,岐英也渐渐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走出了山洞,来到了外面。 外面天光大亮,山风呼啸,众人觉得方才的一切都不真实,恍若隔世。 山下是一个弆狼人的城镇,看起来不小,也许从这里能寻到马匹。 云怀青对江南道:“我们在一起太扎眼,你们几个分成两路,各自都带上玉壶冰花蜜和药方,尽快赶回军营。我和岐姑娘一路,她的伤还没好,我和她走得慢一些。” 众人应下,江南带着几个侍卫扮作樵夫,另一队则扮作猎户,他们分别从不同的路向山下行去。 云怀青则解下弓箭,撕下几片衣料,把弓细细地缠了一遍,他对岐英解释道:“弆狼人好弓弦,这张弓出自名家之手,太扎眼,这样用布条缠一下,就不引人注意了。” 包完弓箭,云怀青又解开发冠,将头发披散开,又用细绳缠住,做成弆狼人寻常的发式。岐英听说弆狼女子都是披发结辫,也解开一头青丝,细细地编成发辫。 打扮好了,望着云怀青由一个英俊的将军成了乡野村夫的样子,岐英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云怀青问。 “我想,如果我们都是寻常百姓,隐居在山中,生活会不会能平静一些。” “可惜岭子沟的那片竹林烧掉了,不然以后我们去那里隐居倒是不错。”云怀青笑道。 岐英问:“你真得想隐居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只要北境不打仗了,我乐得做一个乡野村夫,到时候你愿意陪着我吗?” “愿意。”岐英干脆地回答。 “那今日我们就当一对普通的猎户夫妇吧!”云怀青笑道。 岐英笑着低下头。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多笑一笑!”云怀青帮岐英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叮嘱道,“下了山,去了弆狼的镇子,我们要起一个弆狼名字,我就叫‘心布’,之前潜入弆狼时,我经常用这个名字。” “听起来很奇怪,有什么讲究吗?” “弆狼人部族众多,名字自然也是五花八门,听起来奇怪,才没人怀疑!”云怀青笑道,“其实,我就是‘怀’字拆开了。” 岐英恍然,她笑道:“那我是不是也把‘岐’字拆开,叫‘山支”,听起来像弆狼人的名字吗?” “像,而且这个名字很好,‘山枝’,山有木兮木有枝。”云怀青笑道。 岐英忽然想起了下半句“心悦君兮君不知”,心又被撩拨了一下。 刚好草丛里有东西响动,云怀青忙弯弓搭箭,草丛里的东西倏地一下又往远处跑去,压倒一片枯草。飞箭射出去,草里的东西挣扎了几下后没了响动。 云怀青把弓背在身上,走进草里,从里面拖出一只肥滚滚的旱獭子。 第166章 同住客栈,追溯往事 云怀青拔掉旱獭子身上的箭,蘸了一点旱獭子的血,用手指在脸上抹上几道,也在岐英的额头抹了几道,他把旱獭子扛在肩上,与岐英一道下了山。 镇子上人来人往,都是裹着厚厚的衣服,行色匆匆。也有商队驾着马车经过,扬起一片灰尘。街道旁也有许多铺子,岐英略微看了看,有皮货店,有药材行,也有铁匠铺子,云怀青和岐英穿行在镇子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经过一个商铺时,站在门口的一个男子忽然呼喝一声:“猎户!” 云怀青停下,那个男子走过来摸了摸旱獭子油亮的皮毛,又看到旱獭子中箭的地方刚好不伤皮毛,赞道:“好箭手!”男子伸出五个手指,道:“这个价格,卖给我。” 云怀青摇头。 男子又加了两根手指,这时云怀青故作为难,男子索性伸出十个手指,道:“最多了。”他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 云怀青接过钱袋,掂了掂分量,这才放下旱獭子递给男子。 两人碰了碰拳,算是完成了一桩好买卖。见男子扛着旱獭子走远了,云怀青和岐英往一家客栈走过去。 虽是春天,但天仍然很冷,客店里的几个大火盆在地上熊熊烧着,暖意融融。 店主是个中年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姑娘正拎着一大壶酒,给食客添酒。 瞥了云怀青和岐英一眼,店主问:“饮食还是住店?” “住一宿,两顿饭食。”云怀青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 店主接过,掂了掂重,觉得没问题,就把银子扔进柜子里,对着那个姑娘道:“丫头,带他们去大户。” 岐英不明白“大户”是什么意思,见云怀青不多说话,也不好问,只好默默跟着丫头去了客店二楼。 丫头领他们进了一个向阳的房间,里面的陈设简单,但也算是齐全,有桌椅板凳,还有一个用土块垒起来的床。 丫头给他们开了门,又砰砰砰地下楼,不久,丫头又跑上来,喊了一声:“一会儿就暖和了。” 岐英不解,云怀青让她摸一下土床,已经有些温度了。 “这里的冬天和春天都太冷,弆狼人喜欢睡在这种土炕上,炉灶与土炕相通,炉灶可以烧水,热力再送到土炕上取暖。在客店里,有的客房离楼下的炉灶很近,也最暖和,他们称之为‘大户’。” “原来如此。”岐英坐在床上,感觉暖暖的。 云怀青走近了一步,岐英的心忽然飘起来,她的手不禁攥紧了衣角,她以为云怀青又要亲自己。 但云怀青却只是在她旁边坐下,说:“行了这一路,看看你的伤口。”他卷起岐英的衣袖,露出那三道血痕。伤口的红肿已经消了一半,紫色瘢痕也变得十分淡了。 “看来这个解药的确有效!”云怀青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岐英,“还有一些药,你全都喝了。” 清凉香甜滑入喉咙,沁人心脾,熟悉的味道让岐英心头一震,她问:“这个药我已经喝过了?” “之前给你喂药时,你迷迷糊糊的,还说这个药的味道好喝。” 那不是梦!岐英心头一跳,残梦依稀记得,梦中她牵着云怀青的衣角,攀着他的脖颈,扑在他的怀里,难道那也是真得?岐英顿时觉得脸上燥热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 岐英忙摇头,脸上却泛起一片红晕。她忙问道:“我们怎么不赶紧回去,在这里耽搁久了,会不会有危险?” “不急在这一日,你身上还有伤,多休息一日,伤口好得快些。再说,琥陀昊也不会想到,我们敢在这里住下。” “嗯”,岐英应了一声,又陷入对梦境真假的纠结之中,又在思考梦境里的自己是不是太不端庄了。 云怀青问:“想什么呢?” 岐英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问云怀青自己是不是太失态了,于是转而问别的事:“这一路上,我有很多疑问,不知道,能不能问。” 云怀青笑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解药的所在?” 岐英点头。 “这是很久远的事了。”云怀青在岐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道,“现在也没什么事,我给你讲一讲。” “我的母亲是凤落族,原本属于弆狼,但是因为厌倦了弆狼的部族之间的吞并残杀,便投奔了大成,在弆狼与大成交界的峡谷中隐居,他们自己耕种养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听到这样的话,岐英惊住了:“我先前带父母去的狼陀山,居然是你母亲的部族生活的地方?” “这也算是缘分吧!”云怀青笑道,“凤落族的人很温和,所以当时知道你去那里时,我很放心。” “我母亲小时候一直想到峡谷外看一看,却没有机会。直到她救了一个落谷的采药人,那人伤好后,为了感谢母亲,就满足她的心愿把她带到谷外,而且教母亲学医。到了外面的世界,母亲跟着采药人到处游历,学医问道,为人诊病。再后来,她无意中找到了岭子沟这个地方,见这里十分奇特,就在那一片竹林里安定下来,再后来,她自己也收了徒弟,那个人就是东刺。” 这些尘封多年的往事,云怀青已经很久没有对人提起了,岐英有兴趣听,他就继续讲。 “当时,大成与弆狼也是常年打仗,母亲时常离开岭子沟,到外面救治伤兵。她救过大成士兵,也救弆狼人,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只是本着医者之心,行医济世。但是栗贞族却对母亲恨之入骨,他们认为凤落族投靠大成本就背叛了弆狼,而母亲又救治大成人,所以栗贞族派人追杀母亲,把她抓住后准备处以极刑来警告其他的弆狼部族,也警告救治大成的医者。栗贞族人故意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想用母亲的性命来震慑其他人,很自然地,我父亲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带兵冲入栗贞族的地盘,在母亲生死之际把她救出来。” 岐英听得很认真,虽然云怀青只有寥寥数语,岐英却觉得面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清冷又温柔的女子形象,一袭白衣,如天仙一般;落入凡尘,解救苍生。至于她的样貌,岐英忽然想到了云念遥,也许郡主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 “当年父亲未娶,母亲未嫁,经过这件事后,他们互生好感,便结为连理,共度余生。先帝知道父亲要成亲,听说母亲的名字后,说‘凤栖云梧,只听名字就知道是天赐的良缘’,他还赏赐了父亲一株梧桐树,就种在父亲京城的宅子里。‘凤栖梧’也一时被传为佳话。” 京城北安王府的那棵梧桐树,枝繁叶茂,铺展的枝干几乎覆盖整个府邸,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第167章 甜蜜斗嘴,甘拜下风 谈到往事,云怀青胸中有些郁闷,心绪不平。岐英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于是云怀青又说了很多。 “再后来,母亲的那个徒弟东刺,在母亲嫁人后,性格逐渐乖戾,用鬼芦和金蝎这两种毒物造出毒性更加猛烈的毒,而且投到北境军中,差点酿出了大祸。母亲在北境奔波,到岭子沟销毁了毒药,又用玉壶冰的花蜜为军中人解毒治伤,当时是我陪着母亲去的岭子沟,虽然那时我年纪不大,但是我记性好,到现在仍记得去那里的路,对母亲住过的竹林里的情况也十分熟悉。后来,军中疫情平复,母亲想要清理门户,但是她毕竟还是心慈,对东刺,只是重责,却没有要了他的性命。没想到,现在琥陀昊的人又找到了东刺,想再利用这种毒药祸害北境军。” 岐英问:“琥陀昊怎么知道东刺在岭子沟的?” “岭子沟距离琥陀昊的地盘本就不远,东刺一直在那里住着,被琥陀昊的人察觉也不是难事。不过,以琥陀昊的智慧,他若能想到用这种毒来对付北境军,早就用了;这次给他出主意的人是栗贞多雅。这个弆狼公主心思细密又歹毒,比一般的皇子更难对付。” “东刺制的那些毒药可能还有很多,要怎么对付?” 云怀青回道:“我们已经知道了这种毒药的存在,提前做好防备,弆狼人很难再掀起风浪,而且江南他们采集了很多玉桐树的花蜜,除了给高婉宁解毒外,应该还能剩下不少,到时候让庞医师制成丸药,有备无患。”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云怀青打开门,丫头拎着一个大食盒进来,又手脚麻利地把食盒里的饭菜和一壶酒拿出来,放在土炕上的桌子上。 丫头把食盒整理好,打量着云怀青,又看了看岐英,笑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北边。”云怀青回了一声。 丫头打量了一下岐英,笑道:“你不像是北边人?” 岐英一惊,以为被识破了身份,只听丫头又笑道:“北边的女子很少有你这么好看的,手这么白嫩,脸也白嫩,一看就是没经过风吹日晒,真好看!” 云怀青笑道:“这么好看的娘子,怎么舍得风吹日晒。” 丫头笑了笑,对岐英道:“你好福气!”她笑着又砰砰砰地下楼。 岐英脸一红,带着几分羞恼,嗔怪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娘子了?” “这样才不引人怀疑,”云怀青笑盈盈地,“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这样很好,说明我们更亲近一些。” 岐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与云怀青越熟悉,岐英觉得他越来越不像初见时的样子。还记得第一次在京城见他时,他就端坐在院子里,儒雅又冷寂,让人望而生畏。回了北境,他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儒雅里却透出粗犷的性子,就像是一堆灰烬里又燃起了火焰。 云怀青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道:“放心,这只是些寻常的米酒,御寒的,不醉人。” “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岐英回了一句,“我身上有伤,我不喝,你喝吧。” “你不担心我万一喝醉了?” 岐英脸一红,回道:“你是君子,即便醉了,也不会逾矩的。而且,你的酒量不浅,也不会轻易醉。上次在永安州,秦先生的酒你喝了不少,也没见你醉。” 云怀青笑道:“他的那些酒,算不得酒。你喝了几杯,有醉意吗?” “当时头有些昏沉,可能有点醉。我从小几乎没喝过酒,没什么酒量。有一次,我偷偷喝了我爹的酒,没想到,只喝了一口,就醉了一天。我爹回来后,打了我一顿,从此再不让我碰酒。” 云怀青笑道:“也许你那时候太小,现在大了,练一练兴许就有酒量了。在北境,酒是御寒的好东西。” “我爹说,我就是那种没有酒量的人,练也练不出来,再说了,酒也没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涩,不如喝口茶。” 云怀青笑道:“那也未必,侠客们不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吗?还有文人骚客,借着酒力也能写出好的诗文来,酒,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酒能乱性,侠客们借着酒力铲奸除恶,也许会有错杀的好人;还有,若喝了酒才能写诗作文,那些赶考的秀才举子们岂不都要背着酒壶去考试了?” “喝酒能解愁啊,你没听说过‘一醉解千愁’吗?” “但是‘举杯浇愁愁更愁’,有了愁事就要想办法解决,一醉了之岂不是懦夫!” 见岐英终于不再拘束,能与自己斗斗嘴,云怀青的眉眼又弯起来,笑道:“你的口才我早已领教过,说不过你,我的酒自然不如你的茶好。” 岐英也笑了笑,给云怀青夹菜。两人说说笑笑,吃过了饭。 到了晚间,云怀青让岐英睡在土炕上,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睡到半夜,岐英忽然听到楼下嘭嘭嘭的敲门声,她从梦中惊醒。云怀青早已警觉,他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做出手势,让岐英不要出声。 岐英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乌啦乌啦的,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之后就是店主的声音。 一阵喧嚣过后,岐英终于听清楚了一句话,“我们挨着搜一遍,如果没有发现大成人,我们自然就走,不会影响你做生意。” 之后,岐英听到各个房间的开门声,和不少人的叱骂声。 云怀青从门边退过来,他把椅子搬走,脱去了外袍,与岐英躺在一起。岐英往他身上贴了贴,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一样。 不多时,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几个火把照进来。一个穿盔甲的人喊道:“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云怀青并不回答,用被子往岐英身上盖了盖,骂道:“有三更半夜往人屋里闯的吗?老子生气了,把你们当旱獭子一样宰了!” 士兵也不生气,拿火把往前探了探,道:“原来是个猎户,和你躺在一起的是谁?” “除了自己娘子,还能是谁?”云怀青起身,把士兵往外赶。 另一个士兵道:“你们的名字我得记下来,上面还要查问。” “我叫心布,我娘子叫山支。”说着,他又往外轰那几个士兵。把人推出门,云怀青把门一关。 第168章 弆狼旧事,御狼传说 云怀青听着他们走远了,走回到床边,他笑道:“琥陀昊的人还算快?我以为要等到明日他们才能找过来。” 岐英问:“方才我还有点担心,我还以为免不了要打一架呢!” “你怕打架吗?”云怀青笑问,在他印象里,岐英的身手是能和鲁奔那样的猛将匹敌的。 “怕倒是不怕,只是身上有伤,只盼着能快些好,不想打架。” “这一架,倒是没有打的必要,”云怀青笑道,“岭子沟起了那么大的火,东刺也死了,琥陀昊大概能猜出来这件事与高婉宁中毒有关,但是他们想再查出别的事情,就难了,只好在岭子沟附近的镇子上四处搜寻。你别看那些弆狼士兵气势足,不过是来探探虚实罢了。我们越是心虚,他们便越疑心;越是对他们不客气,他们反而不会多想。” “那后半夜应该能安稳地再睡一会儿,”岐英说着起身,“你在椅子上睡了半宿了,我同你换一下,你在这上面睡吧。” “没事,行军打仗时,在雪地里都能睡着,睡椅子,已经很好了。你快睡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岐英这才躺下,但是窗外的月色透过窗户映进来,她愣愣地看着云怀青椅子上的侧影。 “好看吗?”云怀青忽然问了一句。 岐英脸一红,忙闭上眼睛。 云怀青也闭上眼,嘴角却挂着笑。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云怀青和岐英离开客栈。用卖旱獭子剩的钱币买了一点干粮、酒和水,云怀青又从黑市上用银锭子买了两匹马,两人往北境军大营的方向行去。 琥陀昊的人没有再追过来,云怀青和岐英的心情都不错,并不急着赶路,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着弆狼荒漠的景致。 虽然称之为荒漠,但是地上已经有了一层新绿,属于“草色遥看近却无”,岐英极目望远,觉得广阔的土地像是一层绿毯,更显地天高云淡,广袤无垠。 天地之间,生活着很多生灵,天上的鹰隼,地上的野狼,都是这些生灵里的佼佼者。除此之外,岐英还看到了不少野兔、旱獭,弆狼荒漠没有岐英想象的那样荒凉。 云怀青一路上给岐英讲他从小知道的弆狼的故事,岐英听着有趣,漫长的路途也变得短暂。 两个人赶了大半日的路程,岐英觉得有些累了,他们就停在一处山坡上休息。 趁着吃饭喝水的空,岐英说出了心里的疑问,“弆狼?难道这里是狼群聚集的地方,他们才称自己的国家叫弆狼吗?” “我听过一个弆狼的传说故事,弆狼这片荒漠本来是没有人住的,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还有这么多野兽出没,寻常人根本无法在这里生存。后来,有一些御狼者流落到这里,他们懂得御狼之术,能聚集狼群为他们所用。他们利用狼群捕获猎物,又以猎物的皮毛御寒。在狼群的帮助下,这些人得以繁衍生息,人数逐渐增多。后来他们扩散到弆狼荒原的各处,也就形成了今天的各个部族。他们称自己为‘弆狼’,应该为了纪念最早的御狼者。” 岐英听得入神,不禁问:“世上真得会有能御狼的人吗?” “应该是真得,我母亲曾说弆狼最古老的一个部族叫松颂族,他们的祖先就是最先到达弆狼荒漠的人,因而松颂族偶尔还会有天生懂御狼术的人出生。” “那松颂族岂不是能凭借御狼术称霸弆狼了?”岐英惊叹道。 “哪有那么简单?”云怀青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松颂族已经被栗贞族灭族了,而现在的弆狼,即便还有御狼者,也都藏匿身份,免得引来杀身之祸。” 岐英不明白。 云怀青解释道:“最先到这片土地的御狼者是靠着他们特殊的能力在弆狼扎稳脚跟,然而随着弆狼人口繁衍,弆狼人开始修建城池,耕种土地,渐渐地对御狼之术不那么依赖了。不依赖也就不重视,而且据说御狼的本领不是后天练成的,而靠先天得到。有的人天生就能听懂狼言狼语,稍微练习就能让狼群俯首帖耳。而有些人穷极一生也很难驯服一匹狼。历代弆狼人里懂得御狼之术的人逐渐减少,流传到近百年,懂得御狼术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这时候弆狼开始流传起一个说法,那些天生的御狼者是天定的弆狼之主,将来会统一整个弆狼。” “如果是这样,御狼者不应该受到人们尊崇吗?怎么反而要偷偷藏起来?” “像栗贞塔蒙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怎么能容许有所谓的天定弆狼之主存在?弆狼各部族之间本来争斗就多,一旦出现了有御狼能力的人,这个人就成了敌对部族首先要除掉的人,所以,御狼这种难得的能力,反而成了灾祸的来源。松颂族之所以被灭族,就是因为他们的首领是御狼者。” 岐英听着,忽然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悲伤,眼中落下泪。 “怎么了?”云怀青问。 “就是觉得很残忍!灭族!我很难想象那是怎样惨烈的场面!”岐英的胸口有些憋闷,松颂族的事应该和她没有关系,然而岐英却觉得心情十分沉重,像是背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些画面,是鲜血,是尸体,还有无尽的火。 岐英觉得一阵眩晕。 “你的脸色不太好。”云怀青扶住岐英,卷起她的衣袖查看伤口,伤口没什么大碍。他又摸了摸岐英的额头,额头也不算热,应该不是病了。 “是不是赶路有些累?” “兴许吧!”岐英靠在云怀青身上休息,“你再跟我说说松颂族的事吧,我想听。”岐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遥远的弆狼部族的名字——松颂族,听起来居然有几分亲切。 云怀青说:“据说松颂族隐居在一个叫松壑的山谷里,也算得上是与世无争了,然而因为他们的首领是御狼者,又拒绝投靠栗贞塔蒙,松颂族便被灭族了。” “松颂族势力既然这么微弱,为什么不投靠栗贞塔蒙呢?起码能保全族人的性命吧?” “栗贞塔蒙说的投靠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所谓的投靠其实就是投降,心甘情愿成为栗贞族的奴隶,替他们打仗,挖矿,修筑城池,而且一旦投降了,松颂族的女子便成了栗贞族的女婢,可以任意打骂,随意凌辱。” 岐英沉默了,她想,若是她在这样的处境下,她会怎么选择,她问:“那他们可以投靠大成呀!凤落族不就投靠了大成了吗?隐居在狼陀山,生活平静安定不也很好吗?” “松颂族是弆狼最古老的部族,大概他们不愿意离开弆狼的土地吧。” 第169章 一计不成,又出阴谋 岐英对这个宁死不降的松颂族首领有些敬意,因而说道:“那应该是个很有骨气的首领吧?” “据说是,我没见过这个首领,不过听我母亲说,那个首领温文尔雅,是个很温和的女子!” “是个女首领吗?”岐英很吃惊。 “弆狼的各部族里女子当首领,也不是新鲜事。栗贞塔蒙一般遇到这样的部族,总是用联姻的形式兼并这些部族,若是女首领不肯嫁给栗贞塔蒙,结局一般都是灭族。” 岐英感叹一声,原来弆狼的女子也生活地如此艰难,“松颂族中有活下来的人吗?” “那件惨事发生在十几年前,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关于松颂族的任何消息,即便有活着的人,但应该也隐藏起来了。” 岐英许久没有说话,云怀青叹道:“弆狼的内斗严重,不过他们的内斗也给大成提供了机会,否则一旦有人真正意义上统一了弆狼,而这个人又是好战之人,他们若是进攻大成北境,那我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听你说了那么多,我觉得也不是所有的弆狼人都和大成为敌,有的弆狼部族生活地很可怜。” “嗯,越是大的弆狼部族,往往更有野心,他们不断吞并小部族,增加人口,扩大势力,侵入大成;反而是那些小部族,一般都在弆狼偏远的地方或者山林中生活,算是夹缝里求生存,所以,只要这些小部族不主动进攻大成,我一般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岐英道:“所以,大成的敌人其实主要是栗贞族?” “算是吧,栗贞塔蒙野心勃勃,他虽然没有完全统一弆狼,但是已经从名义上的弆狼盟主变成了弆狼的皇帝,他在位的这些年,算是栗贞族的鼎盛时期,不过他的几个皇子只继承了他的野心,却没有继承到他的能力,反而是栗贞多雅,全然承袭了他的阴谋狡诈,是个很棘手的对手。这一次她怂恿琥陀昊利用东刺的毒谋害高婉宁,若非我知道解药的所在地,北境军可能还会遭受大难。” “所以,她魔高一尺,你道高一丈。她不是你的对手!”岐英笑道。 云怀青笑道:“她的阴谋总是防不胜防,我也希望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琥陀昊这次主动攻击北境军,你要去扫平他吗?” “琥陀昊多年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安稳了几年后他又蠢蠢欲动,这次他胆敢对北境军不利,我定然不能饶他。” “若是你征讨他,我想跟着给你帮忙。” “你不怕?” “我只怕看不到你,才会更加担心你,跟着你,和你共进退,我心里才踏实。”岐英笑意盈盈的,现在她和云怀青说这些贴心的话,仍然会脸红,但是她还是决意说出来。 云怀青看着岐英日渐开朗,与自己的关系也日渐亲密,心里觉得十分轻松。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时,在琥陀昊的地盘上,栗贞多雅却紧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自从她平城一战败逃后,处境狼狈不堪。她曾自以为比她的兄弟们高明,暗中派细作潜入大成,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北境,为她登上弆狼皇权的宝座铺上砖石。她的野心与栗贞塔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想成为弆狼第一个女皇帝。然而没想到一朝兵败,她的几万军队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 栗贞多雅的谋士曾经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投靠栗贞坨坨,因为栗贞坨坨被立为太子,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弆狼皇帝。然而栗贞多雅却不同意,一旦投靠了太子,她就会成为太子和别人结盟的工具,太子会随意把她嫁给一个弆狼贵族。然而对于栗贞多雅而言,她怎么能甘心受人摆布,沦为生育工具。 而现在,栗贞多雅很庆幸自己没有听从谋士的建议,栗贞坨坨在战场失利,被云怀青斩断了一条胳膊,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若栗贞多雅真得投靠他,定然没有好下场。 要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栗贞多雅不打算投靠任何人,就像她现在暂时寄居在琥陀昊的地盘,然而她只会借用琥陀昊的力量,而不会依附于琥陀昊。她和琥陀昊交易的筹码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权谋。 然而,她的权谋这一次落空了,派去北境军大营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说,北境军中并没有大乱;而东刺所在的岭子沟却起了火,连人带整个岭子沟全都烧成了一片焦土。栗贞多雅没有时间去思考云怀青究竟为什么能找到鬼芦和金蝎的解药,因为琥陀昊很快就会来兴师问罪。 一个婢女问道:“公主,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们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婢女有些担心,说:“但是这次我们的计策没有成功,我怕琥陀昊会难为殿下。” “就凭他,还没有本事难为我!”栗贞多雅轻轻摸了一下腰间的短刀。 不久,琥陀昊果然来了,他身形高大,虎背熊腰,脸上一条深深的伤疤,那是他和云怀青对战时留下的。 琥陀昊的脸色很难看,他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说道:“公主殿下,你的计策没有成功,害我白忙活了一场!” “高手对决,本就是胜负难料。尤其是对手是北安王,我也没有指望一定能赢。”栗贞多雅淡然笑道。 “是你说要帮我洗去这条伤疤的耻辱,我才和你合作,否则,我不会随意招惹北境军,”琥陀昊有些发怒,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但是,现在北境军没有受到重创,而我却面临被北安王报复的后果,这可怎么办?” “我问你,这次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你损兵折将了吗?” “那倒没有。”琥陀昊说。 “没有费一兵一卒,就让北安王和北境军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这也算是一种胜利吧!”栗贞多雅淡定而自信,“而且,我还有剩余的毒药,若是北安王来攻打你,我一定能给他致命一击!” “怎么致命一击?就还有那一小瓶毒药,即便涂到箭头上,也就能涂十来只,你能伤几个北境军?再说了,他的军营中没有乱子,而且,他也不会杀了那个女人,这就说明他已经知道解毒的方法了,你的毒药用处不是太大。” 栗贞多雅笑道:“即便他的军中有药,但是他的城中却未必有药。” 第170章 寻医问药,纸上谈兵 琥陀昊略一寻思,好像明白了栗贞多雅话语里的意思,“北境军不好对付,但是北境的城池一旦有人中了毒,他们就不好控制了。” “城中人口众多,而且不像军中那么好管理,一旦这种毒在城里蔓延开,你觉得北安王还能有那么多解药吗?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北辛城还是平城,都能很快变成一座死城。” 琥陀昊的眉头展开了,栗贞多雅继续说:“你只需要找一个人打扮成大成百姓,偷偷潜入北辛城或者平城,找那种最不起眼的贫苦人下毒,这种毒就能悄无声息地在城里传开。” 一番话,说得琥陀昊脸上的疤又亮起来,他抚摸着疤痕,狠狠道:“那我就有机会报当初的一剑之仇了。” “只要杀了北安王,到时候,皇城里的那些蠢货还不是要乖乖地迎我回去做他们的女皇!”栗贞多雅仍然是自信满满,“而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开国将军。” 琥陀昊满面喜色,欢天喜地找心腹去北境投毒。 不久,云怀青和岐英回到了军中,高婉宁早已服下了玉桐花蜜,毒已消解了大半,而庞章也根据东刺毒药的药方研制出了清除余毒的解药。 等岐英回到军中后,庞章也让岐英喝了一大碗解药。 高婉宁还没醒,但是高闻道的心已经能稳住了,他对云怀青说:“先前没到北境,我居然不知道弆狼人的毒这么厉害,现在我知道王爷和北境军将士们处境的艰险,能守住大成北境,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爷为北境忧心劳苦,我深感敬佩。”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是北境人心还算齐整,无论是军中还是百姓,都能同仇敌忾,一到战事,全民皆兵,所以这些年,弆狼虽然屡屡犯边,但却没有造成大患!”云怀青略一客气,又道,“大人的话提醒了我,弆狼人敢在军中下毒,那北境几个城池他们也未必肯放过,而且城中境况复杂,一旦有人中毒,后果不堪设想。” 高闻道一听,心中一凛,忙说道:“以王爷的意思,应该怎么防备他们在城中投毒?” “我觉得防备固然重要,但是制出对应的解毒药方更重要。” “但是,王爷派人带回来的那种花蜜解药稀少而难得,救一个两个还行,万一,我怕万一有什么糟糕的情况,未必能救治得过来。” “北境的医者藏龙卧虎,有了制毒的药方,再去寻求解毒的办法就容易得多了。而且,那个制毒人曾说,这次的毒药与十几年前相比,毒性减弱不少,因而玉桐花蜜虽然是解毒的首选,却也不一定是必不可缺的。” 高闻道恍然大悟,继而说道:“不如我现在就让人回北辛城和平城,募集医者研制药方。” “有劳高大人。”云怀青笑道,这么多年,高闻道算是他见到的最热心北境的皇帝钦差了。 “小女情况已经好转,我也把她一并带回去,总在军中,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 云怀青欣然同意。 趁着高婉宁还略有些昏沉,高闻道赶紧告辞,免得高婉宁不愿离开云怀青又使性子。高闻道随身的侍卫不少,云怀青又专门派了江北带着一队北境军护送,并让江北辅助高大人统筹研制解药的事。 一行人很顺利地回了北辛城,高闻道和高婉宁仍旧住在云怀青的府邸。 高闻道知会了贺城守,与他统筹研制解药的事,不久,平城的医者和北辛城的医者济济一堂,共同研制解毒的办法。 而江北本来是要回军中的,但是高婉宁却让高闻道把江北留在府里陪自己。翠竹死了,她的心情很郁闷,而高闻道忙着统筹研制解药的事,也不能总陪她,因而高婉宁觉得闷得慌。管家阿义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让高婉宁觉得很无趣,她对江北很有好感,就哀求高闻道留下江北,和自己做做伴。 高婉宁也算是江北救回来的,高闻道对他很客气,而江北行事又十分稳重,也有分寸,高闻道于是跟江北说起此事,江北面波无澜,很平静地答应了,看不出是喜还是忧,他只把这个当做是一个任务罢了。有任务,认真完成,是他这些年形成的习惯。 再说被召集到一起研制解药的那些医者们,平时都有几分自命不凡,此时更加不肯落在人后,都使出了看家本事去研究解药。 福叔的药学本事在松乔堂是出类拔萃的,他对这种绝世奇毒又异常感兴趣,因而拿到了毒药的配置方子后,他日夜不眠不休地翻阅医典药典,不出两日,最先交上了解毒的方子。 之后,又陆续有医馆药堂的人拿出了解毒方子,众医者在一起评判讨论,从药理上推究解药是否有效。 讨论许久,众医者却难以得出一致的结论。 这时,一个医者说:“大家只是纸上谈兵,此时若是能有一个中毒的人让我们实验一下药效,那才能真切地看出解药是否有效。” 众人顿时噤声,若是真有中毒的人,那可就是麻烦的大事了。高闻道和贺城守的脸色顿时凝重了。 这个说话的医者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当,赶紧把嘴捂上。 这时,忽然有人闯进来,喊道:“不好了,胡屠户家的掌柜发疯了!血红着眼睛要吃人!” 高闻道心中一惊,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和胡屠户极有可能就是中了鬼芦和金蝎的毒。 虽然担心,但是也有几丝热切,众医者纷纷奔向胡屠户家。 此时,胡屠户已经有些发狂,城中的差役们用木围栏把胡屠户围在一个圈里,免得他跑出来伤人,然而屠户平时的力气就很大,此时更是力气大得惊人,他猛地去撞四周的木围栏,把围栏撞得东倒西歪。 差役们找来绳子,把围栏绑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笼子,然而屠户却总是四处冲撞,他张开大口,牙齿上下相合,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尖利的手指甲挥来抓去,眼看就要把一处的绳子撕扯断了。 一个差役忙拿着绳子再去加固围栏,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剧痛,再看时,他发现胳膊被屠户撞脱臼了,他使不上力,围栏绳子断了,顿时松开了一个口子,胡屠户从那个口子里往外冲,大手挥来抓去,眼看就要伤到差役了。 第171章 全城之力,研制解药 胡屠户在围栏里张牙舞爪地,那个胳膊被撞脱臼的差役眼看就要挡不住了,此时,一个人影忽然从街角闪出来,他奔向围栏,一脚把胡屠户踹倒,又麻利地用绳子把围栏捆结实。那人正是江北。 而街角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高婉宁正透过车帘瞧着街面上的情况,脸色煞白。 她之前中毒时虽然也像胡屠户一样,然而她自己还是有些许意识,并不是完全失了心智。只是心里恶的念头太盛了,她降服不住,心魔一旦冲破束缚跑出来,她就开始攻击人,血的味道让她更加狂乱。 高婉宁捂住胸口,想起翠竹惨死的样子,她一阵悲痛——翠竹是被她杀的。 手指是干净白皙的,但是高婉宁看着自己的手,却仍然沾满了血。她觉得一阵眩晕,赶紧放下车帘,不敢再看。翠竹的死成了高婉宁的噩梦,她怕自己的这个噩梦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高婉宁后悔了,她后悔自己跟来北境,这里的一切和她预想的全然不同,云怀青也不喜欢她,她之前的坚持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胡屠户的手从围栏里伸出来,想去抓人,却被江北趁机用绳子捆住,而其他的差役也麻利地用绳子把胡屠户绑在围栏上。 见胡屠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城里的百姓有些胆子大的开始靠近,想看一看这个怪人究竟是不是胡屠户。而有的人也开始起哄,想要把屠户打死,免得他再伤人。 这时,胡屠户的妻子忽然跑出来,拦在这些百姓的前面,哭道:“你们别伤他,他是中了毒才变成这样的,等他治好了就不会伤人了。”屠户妻子哀求着。 这时,高闻道和贺城守也赶到这里,高闻道让差役去查证是否还有人被屠户伤了,而贺城守已经开始安排药堂医馆的人为屠户解毒。 胡屠户被捆在围栏上,被差役们抬到了城守府的院子里。福叔的方子算是众人最信服的,因而从他的方子开始试药。城守府顿时挤满了人,也堆满了草药。 而街面这边,围观的百姓散了,江北又走回到街角的马车旁,他跳上马车,车夫挥动缰绳,马车又往北安王府去了。 见高婉宁脸色惨白,江北问:“高姑娘,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你诊诊病吗?” “现在所有大夫都在忙着制解药,我不想添麻烦,”高婉宁神色黯淡,“江校尉,你去弆狼人那里救我时,我也是那个可怕的样子吗?” 江北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恐怖,翠竹应该很害怕,”高婉宁掩住脸开始哭,“她从小跟着我,一直因为我而被责罚,她最怕疼了,她死的时候应该受了很多罪。” “你中了毒,身不由己。” “我若早些离开军中的话,兴许不会遭难,”高婉宁哭道,“是我任性惯了,每次闯祸时我都很伤心,但是过不多久我就忘了,这几日我总是想,我如果能懂事一些,也不会害死翠竹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难过也没有用处,不如想想怎么善待翠竹的家人。” 高婉宁点点头,她准备关房门时,忽然又问:“江校尉,你有办过错事的时候吗?” 江北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你能跟我说说吗?” “这样的事应该藏在心里最深处,不应该再被提及。只有自己藏在心里,才会清楚记得这些错事带来的痛苦,以后才不会继续犯错!”江北很严肃,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如果说多了,就会忘记。” 高婉宁似乎听明白了,但是她又摇头:“但是,痛苦的感觉很难受,我不想这么痛苦。” 江北说:“高姑娘,也许你应该永远记得这次的事,痛苦才能让人清醒。” 高婉宁沉默了,她点点头,说:“江校尉,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话。”她掩上房门。 江北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又似乎是在听高婉宁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他方才说的话太直白了,他也怕高婉宁承受不住。 然而,一切都没有异常,江北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北辛城中的人照常忙碌着,尤其是城守府的院子里格外忙碌,满城的医者几乎全都挤在那里。 喂药,诊脉,再喂药,再诊脉。 过了一日,屠户的毒明显缓解不少。而各药堂医馆的医者们都仔细记着屠户每用一次药的药方及服药后的情况,这大概是北辛城有史以来最详尽的一个医案了。 又过了两日,屠户完全清醒了,他见自己被绑在一个围栏上,手脚全被缚住,丝毫动弹不得,十分生气,开始骂骂咧咧地问是谁把他绑住的,脾气跟中毒之前一模一样。 “老胡,你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吗?”福叔问。 “先放我下来!”屠户不耐烦地晃动身体。 福叔请示了一下高闻道和贺城守,两人同意把屠户从围栏上解下来,但是为了防止他还伤人,手脚还是得捆着。 见自己的妻子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胡屠户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事,也没有厮闹,乖乖地被绑着手脚,坐在椅子上,等候问话。 贺城守问:“你自己中毒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吗?” “中毒?”胡屠户全然不知,“我没中毒呀!”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胡屠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那里有一个刀口,刀口不算太深,他记得先前有一些紫色的瘢痕,现在已经消失了。 “这是跟人打架时被人伤了,说起来算是我倒霉,那日我有事出城,走得匆忙些,在城外不小心撞到一个外乡人,那人是个生面孔,我从没见过,我赶紧给那人赔礼道歉,但是那人不客气,上来就打我,还动了刀子。我本来不想和他纠缠,但是他不依不饶地,我只好把他打了一顿,不过我也吃了亏,被他用刀子划伤了手。” “后来呢?”贺城守问。 “后来,那人就跑了。我呢,随便把伤口包了包,等办完事回到家,照常杀猪。” “你的伤口有了紫色瘢痕,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是个杀猪的,我觉得兴许是伤口沾了猪身上的脏东西,也没太在意,只是吃点药。” “这个伤,差点要了你的命!”福叔说,“那把伤你的刀子上被涂了弆狼的剧毒。” 第172章 有仇必报,公主对决 “哎呀!”胡屠户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把刀子还在我家里呢!” 贺城守和高闻道吓了一跳,胡屠户忙说:“我把那人打了一顿,他临逃跑时把刀子都丢了,我见刀子挺好看,就随手装起来了。 贺城守赶紧派人去胡屠户家找刀子,果然找到了一把被布包着的匕首。 匕首上的花纹很奇特,显然不是大成人的东西。 “这把刀能不能给我?”福叔请求道。 贺城守问:“你要刀子干什么?” “天下的毒其实也是药,这上面残存的毒药我想研究研究,兴许能有什么用处!”福叔是个药痴,“大人放心,我会小心。” “现在已经有了这种毒的解药了,这些毒被拿去研究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贺城守问高闻道。 高闻道点点头,又叮嘱福叔要小心。 北辛城这边尘埃落定,而且又制出了解药,药方很快被抄送到北境的各个医馆和药堂。提前准备好解药,万一弆狼人再有所行动,也好有备无患。 再说云怀青和岐英,他们赶回北境军大营后,准备筹谋对付琥陀昊的事。 云怀青和军中诸将商定了计策,兵分两路进攻琥陀昊,正面攻打琥陀昊是明面的,而实际上,云怀青想活捉栗贞多雅,她定然不会和琥陀昊共存亡,一定会在大军正面交战时逃跑。 这次,云怀青亲自率军出征,征讨琥陀昊。而岐英跟着另一路人马,伏击栗贞多雅。 两人在战场上早就交过手,琥陀昊脸上的伤疤就是云怀青给他留下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军交战,云怀青与琥陀昊先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将琥陀昊斩落马下。其余的弆狼人便作鸟兽散,向弆狼最北边逃过去。 而另一路埋伏在琥陀昊地盘外围的北境军,却迟迟等不到栗贞多雅逃出来。 岐英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山川河流,指着一处地方说:“这里应该有一条峡谷,如果我是栗贞多雅,知道外围有人包抄,应该会选择一条极隐蔽的路走。” 一个副将查看地图,说:“岐姑娘,你来过这个地方吗?” “没有,我只是猜测,”岐英解释道,“我们守在外围等了这么久,但栗贞多雅没有出现,如果她不是故意躲起来等着我们撤离后再逃,就是走了我们不知道的路。” 岐英指着两山之间的一个空隙说:“不如我带人去这里查看一下,若她真得从峡谷里逃跑,我可以在峡谷口截住她。” “可是王爷让我们保护好姑娘,寸步不离的。”一个副将说。 “我又不是单枪匹马,我自己有护卫,再带上几个识路的好手,我不会有事的。可万一栗贞多雅真得从那里逃了,那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副将只好答应。 岐英带着修仪的禁卫军侍卫,又带着百十来个北境军的士兵,全都骑着马撤离了琥陀昊地盘的外围,向远处的高山行去。 那里果然有一条峡谷,峡谷内有河流,河水不算湍急。岐英等人埋伏在峡谷口的一处高坡上,静静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果然听到涉水的声音,几百个侍卫淌着河流走出峡谷,在他们之后是骑兵,其中一个骑马的女子,身材颀长,披着一头发辫,容貌俊美,那就是栗贞多雅。 不等这些弆狼侍卫踏上河岸,岐英带着埋伏的人冲下山坡。 岐英骑在马上手持短刀,占了几分优势,而随岐英来的这些侍卫,也都是沙场老将,对付弆狼人有勇有谋。 弆狼人的数量多了一倍,但是岐英等人占了先机,对决起来没有落任何下风。栗贞多雅并不恋战,她让士兵拦住北境军,而自己骑马先撤。 岐英的目标是栗贞多雅。她策马冲过弆狼士兵,紧追着栗贞多雅不放。 栗贞多雅回手射出两支飞箭,岐英侧身躲过一支飞箭,但另一支飞箭射中了马肚子,战马吃痛,抬蹄长嘶,把岐英摔下马背。 跌落的瞬间,岐英略微平衡了一下,还算平稳地落地,她甩手把短刀投掷出去,短刀瞬间刺中了栗贞多雅的坐骑,马屁股被削掉一大块肉,栗贞多雅也被摔下来,在山坡上滚了一圈。 栗贞多雅高傲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她捡起短刀,脸色却突然一变:“这是我弟弟的刀,怎么在你手里?” 岐英没有回答,此时她没有了武器,正想着如何徒手拿下栗贞多雅。 “我知道了,你是云怀青的女人!”栗贞多雅拿着刀摆了一个进攻的姿势,“云怀青杀了我弟弟,今天我就杀了你为我弟弟报仇。” 栗贞多雅的身形很灵活,刀在她的手里舞出了无数刀光,似乎能把岐英全都笼罩起来。岐英还算沉稳,边战边退,等着栗贞多雅露出破绽。 短刀纵然比寻常的刀轻一些,但是挥动久了也很费力气。岐英抓住栗贞多雅身形中的一处缺漏,忽然伸手攻向栗贞多雅的腰间,她想点住栗贞多雅的穴道。 然而栗贞多雅的反击也很快,刀光一闪,岐英及时撤手,但是她手里多了一根马鞭子,那是栗贞多雅腰间的东西。 “你敢抢我的鞭子?”栗贞多雅恼怒了,同时心里也有几分怯意,若是方才岐英手里有兵器,那她可能已经命丧当场了。 “有什么不敢抢的,一根鞭子而已!”岐英说着拉了拉鞭子,还算有韧性。 “一个大成的贱奴,也敢抢栗贞族公主的鞭子!”栗贞多雅说着又攻过来,岐英手里的鞭子很灵活,她不用鞭子去抗击刀刃,而是去缠打栗贞多雅的手腕,栗贞多雅的行动被鞭子阻碍着,短刀很快脱手,落在地上。 虽然败了,但是栗贞多雅没有丝毫气馁,她冷笑道:“没想到云怀青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居然让女子冲锋陷阵。” “你不也是女子吗?”岐英反问了一句。 栗贞多雅脸上显出几分傲气来,她斜睨着眼道:“我是弆狼的公主!你个寻常女子,能与我相提并论吗?” “大成的公主和你对决,你也不算吃亏。”岐英回了一句。 栗贞多雅似乎吃了一惊,她盯着岐英仔细瞧,之后笑道:“没想到大成的皇室也不全是草包!既然你是公主,我也没有什么不舍得了。”说话间,栗贞多雅一抬手,从她袖中飞出一支冷箭,直击岐英面门。 第173章 生死相搏,怀疑身份 两人本来离得就近,而栗贞多雅的冷箭又防不胜防,岐英虽然反应十分迅速,尽量躲闪,但是冷箭仍然刺中了她的肩膀。 岐英穿着金丝软甲,但是栗贞多雅的冷箭似乎是特制的,格外锋利,寻常刀枪难以刺穿的软甲却被轻易刺破,岐英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手脚开始发软,眼前一片眩晕。 栗贞多雅捡起短刀,一步步走近岐英,“箭头上的麻药,即便虎豹也能药倒,对付你更是绰绰有余。”她举起刀砍向岐英,岐英有些站不稳,身体往后倒过去,她就势一滚,刚好躲过了一刀。 然而第二刀她没有躲过去,栗贞多雅紧跟几步,挥刀砍在岐英的后背上,一下把金丝软甲砍了一个口子,也在岐英后背留下一道伤,好在软甲已经挡住了短刀大部分的力道,刀口不算太深。 “这样的软甲在弆狼也不多见,没想到你居然能有!不过,在我的短刀面前,这样的软甲也救不了你的命!”栗贞多雅走到岐英身旁,一脚踏住岐英的胸膛,冷笑道,“等云怀青见到他的女人被砍了脑袋,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岐英觉得自己快要昏睡过去了,但是后背的刀伤又刺激着她,让她清醒,她猛然向栗贞多雅的腿打过去,她手里攥着一截尖锐的树枝,刺中了栗贞多雅腿上的穴位。 栗贞多雅觉得腿一疼,紧接着浑身一阵酸麻,手里的刀险些握不住,岐英奋力一脚踢在刀背上,把短刀踢到了远处。趁着栗贞多雅的酸麻劲还未过,也趁着自己还有些力气,岐英扑过去抱住栗贞多雅,不让她再有机会去拿刀,也不给她机会逃脱。 “你这个疯女人!”栗贞多雅挣扎着,但是岐英却死死将她压在身下,栗贞多雅想逃脱却不得,心里开始发慌。 “你休想逃!”岐英咬着牙说。 栗贞多雅猛然攥住了岐英肩膀上的那支冷箭,她用力往下一压,冷箭更深入地刺入了岐英的肩膀,似乎碰到了骨头。 岐英惨叫一声,然而她仍是不松手,眼神也很吓人,冰冷又决绝。栗贞多雅看着岐英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感,很多年前有一个叫依兰的女子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一种恐惧感弥漫上来,栗贞多雅脸色变了,她忽然想起了过去的事。 那时她才十岁,陪着父亲栗贞塔蒙去征讨松颂族,因为栗贞塔蒙要锻炼他的这些儿女们的胆量,所以即便打仗,他的几个皇子公主也要跟着亲临战场。 栗贞多雅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鲜血的味道和漫天的火光刺激着她幼小的心灵,她有些害怕,往栗贞塔蒙身后躲。 一个女子被带上来,她的脸上都是血,挣扎着不肯跪下,最后栗贞塔蒙让人敲断了女子的腿骨。 栗贞多雅清晰地记得女子的眼神,她死死盯着栗贞塔蒙,声音冰冷,“栗贞塔蒙,松颂族总有一天会复仇,到时候血债血偿!” 女子的眼睛从栗贞多雅脸上扫过,栗贞多雅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要飞出去了,她清晰地记住了那个女人——松颂族的首领依兰。 时隔多年,现在栗贞多雅忽然想起了依兰,一阵战栗从心底涌出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大成的公主居然和依兰很像,不是相貌,而是那种感觉! 栗贞多雅害怕了,她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挣脱了岐英。岐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过去了。 峡谷口的战况仍然激烈,有几个大成士兵向她们这边跑过来,栗贞多雅不敢再耽搁,她逃离了这里。 最先赶到岐英身边的是修仪,他探了探岐英的鼻息,还活着。修仪松了口气,撕了一片襟袍包在岐英后背的伤口上,又让其他的北境军士兵向栗贞多雅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等岐英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趴在云怀青军帐的床上,稍微一动,肩膀和后背就疼得厉害。而云怀青坐在她身旁,眼神有些复杂。 “抓住栗贞多雅了吗?”岐英问。 “她逃进了一个山洞,里面岔路很多,我们的人跟丢了。” 岐英叹息一声:“如果我能再多支撑一些时候,兴许她就逃不掉了。” “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想到那里会有一条峡谷,如果早派人在那里埋伏着,她也逃不掉,”云怀青很自责,“而你也不至于受伤。”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会好!”岐英轻轻动了一下,忽然她觉得身上太轻松了,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她歪歪头看向自己,肩膀果然裸着,而背上似乎也光着,只是外面盖着被子看不出来而已。 岐英的脸顿时红透了,她觉得自己裸着肩背的样子不光是被云怀青看到了,给她治伤的军医也应该看到了。 “伤口是我给你处理的,所以没有被旁人看到。”云怀青的面色波澜不惊,似乎带着几丝笑意,又似乎没笑,停顿了一下,他问,“你肩背上的那个印记是什么?” “紫红色的那个印记吗?我娘说那是我天生的胎记,娘说幸好没有长到脸上,否则我就嫁不出去了。”岐英笑着说。 然而云怀青看起来有些严肃,眼波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岐英觉察出云怀青的异常,问:“这个印记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云怀青转开了目光,之后又给岐英拿来药喂她喝下去。 岐英趴在床上,看到了被放在桌子上的金丝软甲,她问:“那件软甲被砍坏了,还能修补吗?” “你很喜欢这个软甲?” “幸好穿着软甲,不然我现在怕是已经被栗贞多雅砍成两截了!” “我先让军中的巧匠修补一下,以后有机会了再给你做一件更好的,”云怀青拿起岐英的衣服,“这些衣服也坏了,你其他的衣服在哪里,我去给你拿。” “在我的营帐里,一个旧的软布包袱。” 云怀青去岐英的营帐里拿衣服,看到床尾放着一个大的包袱,他解开后看到了岐英说的那个软布包袱,准备拿着包袱走时,云怀青看到了一个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一块玉石,他记得岐英说过,那块玉石是她家传的东西。 云怀青拿起玉石看了看,他不懂玉,看不出玉石的产地。想了想,云怀青把玉石放进锦囊里,和衣服一并带走了。 第174章 异床异梦,身份之谜 云怀青回自己的大帐给岐英放下衣服,之后他写了一封密信,叫来一个随身的侍卫,叮嘱几句后,把密信和锦囊一并给了侍卫。 这一切,岐英都全然不知情,她喝了药后觉得又有几分倦意,已经沉沉睡去了。 侍卫带着锦囊和密信很快回了北辛城,交给了江北。 看了信,又看了看锦囊里的玉石,江北开始收拾行李,他要去一趟南汀。 高婉宁刚好来找他,问:“江校尉,你要回军中吗?” “嗯。” “王爷不是答应让你陪我的吗?他出尔反尔!”高婉宁有些不高兴,但是她现在努力地改自己的任性脾气,忍了忍性子后又问,“那你还回来吗?” “等我的事情忙完了就回来。” “需要多久?” “最少也得一个多月吧。” “那我等你,”高婉宁的脸上又有了些笑意,她觉得自己方才的样子又太不矜持了,于是红着脸说,“我只是有些闷,想让你陪我聊聊天。” “我会尽快回来的。” “那你路上多注意安全。”高婉宁把江北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走远。在她心里,江北已经不止是普通护卫了,而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陪着她走过一段艰难日子的朋友。 之后的一段时间,军中没有什么大事,云怀青几乎整日待在大帐里陪着岐英。岐英背上的伤愈合地很快,肩膀上的伤也快痊愈了,她的心情逐渐轻松,但是云怀青却似乎有心事一样,偶尔会看着岐英出神。 “你在想什么?”岐英问。 云怀青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岐英有些不满意,“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心里的事千千万,也不是什么都能告诉你的,有些事情我不能说,算不算瞒着你?”云怀青笑道。 “事关重大又不能说的应该不算,但是别的事情,尤其是有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能瞒着我。” 云怀青的表情很复杂,眼中似乎有一丝羞愧闪过,他问:“如果我真得做过一些事,是瞒着你的,或者骗了你的,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两个人好,为了大成好,我不会生气,”岐英笑道,“而且,你那么好,怎么舍得骗我?” 云怀青将岐英揽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希望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不分开。” “那等我伤好了我们就成亲,”岐英眼中闪亮,“也不用置办什么仪典,只要有我们两个,天地为证,就够了。” “哪里能那么简单?”云怀青笑着戳了一下岐英的额头,“北安王和草茶公主的婚事,只怕陛下也要派人来观礼,更不用说军中的这些将士,他们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 “我对仪典的热闹从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岐英抱住云怀青,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之前的两次仪典,都不是什么好事。”岐英说的两次仪典,一次是她和亲棠番时,一次是她回京城刺杀皇子时,两次仪典对她来说,都是灾祸。 “你现在是岐英,之前的事就忘了吧,而且有我在,只有喜事,不会有别的。”云怀青轻声安慰,但是他的眉宇间也隐藏着一丝忧愁和不安。 日子像流水一样,岐英的伤好得很快,但是她夜里睡得不安稳。 之前睡不着是因为身上有伤痛,但是随着伤口日渐痊愈,岐英睡得还是不踏实,随着天气转暖,大军驻扎地也长起一片青绿,荒原上的生灵也随之进了最活跃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夜鸣声让岐英睡不着。 岐英之前听过猫的夜鸣,然而和荒原上其它生灵的夜鸣一比,猫的夜鸣简直就是温柔的夜曲。 这些夜鸣声里,岐英最着迷的就是狼嗥,她能想象出孤狼仰鼻朝天,对月嗥叫的样子,那样悠长又悠远的声音像是在倾诉着什么,又像是寻觅着什么。 狼嗥响起时,其它生灵的夜鸣就消失了,夜恢复了寂静。岐英往往能在悠长又悠远的狼嗥声中睡过去。 而在梦中,她似乎也能听到狼嗥声,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嗥叫轻轻振动着她的耳膜,呼唤她的魂魄。 这一夜,岐英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松林里奔跑,身后跟着几头狼,然而那些狼的眉眼似乎并不凶恶,而岐英也不觉得害怕。 和岐英一起奔跑的是一个小女孩,岐英看不清楚女孩的样子,只觉得女孩笑得很开心。 这个梦似乎是个好梦,岐英在梦里咯咯笑了,之后她似乎觉得有人站在自己跟前,岐英猛然醒了,是云怀青。 “怎么了?”岐英问。 “你做梦了?”云怀青灼灼的目光落在岐英身上,“似乎是个好梦,你梦里笑了。” “好像是,”岐英笑着说,“吵醒你了?” “没有吵醒我,是我该起来巡营了。” 岐英看了看外面,天仍然黑着,“这么早吗?” “你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云怀青出了大帐,整个营帐里忽然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这些日子岐英在云怀青这里养伤,白天云怀青陪她聊天,但是他总没有完全清闲的时候,需要处理军务,岐英就在床上趴着,实在闲得无聊她就看云怀青的那些书,虽然那都是些兵法书,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晚上时,云怀青就睡在另一张行军床上,两个人隔着不远,呼吸声彼此可闻。 岐英夜里睡不着时会听云怀青的呼吸声,然后随着他的呼吸声调整自己;有时候她也会看着云怀青睡着的样子出神,想象云怀青自小生活在北境,经历了什么事;偶尔岐英也会想起她经历的这二十年的时光,从南汀到京城,从大成北境到弆狼荒原,岐英觉得她经历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是梦一样。 只有云怀青的呼吸声和营帐外悠悠的狼嗥会把岐英的思绪拉回来,让她觉出几分真实。 天还黑着,岐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但应该还很早,她闭上眼睛,想再睡一觉,也想再重温一下方才的那个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岐英被说话声吵醒了,隔着屏风,岐英看到军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云怀青,一个是江北,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像是怕吵到岐英。 岐英本来想提醒云怀青自己醒了,但是她听到江北说:“这是我查到的,岐姑娘不是端白庸的亲生女儿。” 第175章 真实身份,前路茫茫 岐英的呼吸停住了,她不知道云怀青为什么偷偷调查自己,而调查的结果更让她吃惊。 云怀青走过来,岐英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对云怀青的呼唤毫无反应。 绕到屏风外面,云怀青说:“你说吧,小声些。” 江北道:“我去了南汀后,直接带着玉石找到郡王那里,按照王爷说的话试探郡王。他们夫妇对我很信任,郡王也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实话。当年,郡王的女儿刚刚夭折,作为皇室宗族,他得把这件事上报朝廷,因而他写了一封信,准备让他的好友送往京城,他的那个好友是南汀郡中的一个镖头,姓杨。郡王赶到镖局时,刚好杨镖头从北境押镖回来,还在路上捡了个孩子,那就是岐姑娘,郡王见岐姑娘长得可爱,跟他的女儿年纪也相仿,又是个孤儿,所以就收养了,之后岐姑娘便在南汀郡住下,以端叶映的身份生活了十年左右。” 岐英闭着眼睛仔细听江北的话,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是事情有关岐英,人和事都是她熟悉的,因而岐英仍能隐约听懂江北说的是什么。 “后来,我又去找杨镖局询问,他说岐姑娘是他在北境捡的,当时天寒地冻,她快冻死了,杨镖头就先救了她,又带着她走遍了北境的城镇,打听谁家丢了孩子。但是找了很久,也没有人认领,所以杨镖头就把她带回了南汀。再后来的事,杨镖头说的和郡王说的一样,岐姑娘被郡王收养,一直在南汀生活,直到被指定为和亲人选,岐姑娘才离开南汀。” 云怀青问:“印记的事你问了吗?” “问了,郡王夫人说她们收养时,岐姑娘身上就有那个印记。他们不认得那个印记,觉得那就是个天生的胎记,”停顿了一下,江北轻声问,“岐姑娘真得是松颂族人吗?” “那个印记应该错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岐英在屏风里面悄无声息地听着,此时,她的心猛然停了一下,她是松颂族人吗? 她之前听云怀青说过松颂族人的传说,那是弆狼最古老的部族之一,难道她真得是弆狼人吗? 江北又说:“郡王说这块玉石是岐姑娘自己的,郡王夫人一直让岐姑娘自己拿着那块玉石,就是觉得万一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来和她相认,也好有个信物凭证。” 之后又是沉默,云怀青过了很久才问:“我们去问这件事,他们大概很伤心吧?” “还好,郡王和夫人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夫人还托我给岐姑娘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以后我转告她。” “夫人说,她离开狼陀山时,老祖宗给她占卜过,老祖宗说她和岐姑娘的母女缘分很浅,所以让姑娘不要伤心,以后跟着亲生父母好好生活,以后若是有了空,可以回南汀看他们。” 一想到父母,岐英心里一阵酸痛,她的泪水潸然滑落,怕自己哭出声,岐英用手捂住嘴巴。 “王爷打算把这句话告诉岐姑娘吗?那她就知道我们骗了郡王和夫人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云怀青叹息一声,喃喃道,“以后她若知道了我骗她,一定会生气的。” “王爷,岐姑娘难道真的是松颂族人吗?” “这件事要保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连她也不要告诉。” 江北似乎不解,云怀青说:“我们打算下个月成婚。” “我明白了。”江北悄悄出了营帐。 云怀青坐在屏风那边,似乎在出神,很久没有声音。 岐英的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透过泪眼,她看到云怀青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仍然是温柔的样子。以云怀青一贯的行事风格,他需要掌握真相,然后他再选择隐瞒。 若不是自己无意中听到,岐英觉得云怀青一定会守着这个秘密过一辈子的。 那她呢?她以后该怎么办?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 看着云怀青的身影,岐英的心又飘起来,她觉得自己和云怀青似乎又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云怀青是北安王,是一个和弆狼人征战了几十年的人,陛下若是知道了他娶一个弆狼人,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朝中百官会怎么议论?而北境的百姓又会怎么看待他? 他想把这件事隐瞒下去,但是岐英却觉得很难。 一个印记,就能让云怀青认出自己,那别人呢?她在南汀时没人认出她身上的印记,但是现在是在北境,也许有很多人见过弆狼人身上的印记,她会不会被别人认出来? 岐英忽然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否则上苍怎么会开这种玩笑?她的生活才刚刚平静! 她曾经想象过以后的日子,她会嫁给云怀青,成为他的妻子,再给他生几个孩子,她对未来充满憧憬,但前提是她要和云怀青在一起才有能力应对。 然而,现在她忽然觉得前路一片黯淡。她自己的人生也就罢了,反正她经历了那么多,也不在乎多经历一些波折。但是她不想让云怀青受苦,尤其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 岐英听到云怀青的脚步声,他往屏风这边走过来。怕云怀青看出自己流泪,岐英假装睡梦中翻了个身,把脸朝向里面。 云怀青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把岐英额前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又给她盖了盖被子。之后,云怀青躺到岐英身边,隔着被子抱住岐英。 岐英听到云怀青的叹息声,也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他心里也很煎熬吧。两人就这样躺了很久,岐英回转身体抱住云怀青,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醒了?”云怀青问。 “嗯。” “让我抱一会儿。” 岐英紧紧抱住云怀青,他的胸膛仍然温暖,心跳声还是那么有力,岐英贪恋这样的感觉,如果可以,她想陪云怀青一辈子。 “又做梦了吗?” “做了,是个噩梦。”岐英低低地说了一句。 “没事,梦醒了就好了。有我在,一切都没事。” “好,我听你的。”岐英在这一刻下了决心,既然云怀青选择和她在一起,那她没有逃避的理由,前面的路一定会很艰难,但是她想和云怀青一起走下去。 第176章 缠绵悱恻,一夜欢愉 一切似乎真得像没发生过一样,岐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云怀青面前仍然像平时一样说说笑笑的,而云怀青也伪装地很好,岐英丝毫看不出他的心里藏着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军中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不打仗的时候云怀青就练兵,而岐英也闲不住,她有空时就看医书和药典,或者在药帐里摆弄草药。 然而,云怀青却察觉到了一些变化——荒原上的狼嗥声似乎更频繁且密集了。 往年春天时狼群也会成群结队地在荒原上游走,但是它们都远离军营,因为它们知道那里没有牛羊,而有能杀死它们的兵械。 但是今年,狼群似乎离军营太近了。 这种异变意味着什么? 云怀青猜测是弆狼人那边又有什么行动,他派出探子深入弆狼打探。从栗贞坨坨被他挫败,到琥陀昊被杀,栗贞多雅逃走,北境军一直在打胜仗,但是云怀青从不掉以轻心,因为以弆狼人的个性,他们不会隐忍太久,定然会报复。 同时,云怀青还想到了另一个原因,狼群聚集兴许和岐英有关,她是松颂族人,如果她是个天生的御狼者的话,狼群向她这边聚拢也不算奇怪。 云怀青特意叮嘱岐英不要到军营外乱走,他怕岐英会遇到危险。 对于狼群的异动,一些老兵也察觉到了,这勾起了他们很多的往事,那些往事大多是有关弆狼,有关战争。 故事总是被人渲染过,所以老兵嘴里说的传奇也神乎其神,岐英聚精会神地听,那些遥远又飘渺的故事对于她而言,仿佛是一扇打开奇异世界的大门。 之前,岐英是大成人,她总站在大成的角度看待弆狼,往往带着更多的敌意。而现在,新的身份悄然无声地改变了她看问题的角度,让她无形中想更了解弆狼人和这片土地。 这种不自觉地亲近悄悄潜入她的意识,激发了她掩埋了很久的记忆,岐英的梦更加频繁而奇怪。 然而,那片山林似乎是梦境永恒的背景,岐英总是在山林中穿梭奔跑,梦里的人也更加多而清晰。 这一夜,岐英又做梦了。 这次,她趴在一片草坡上,周围是茂盛的枯草,朔风吹过,将草吹倒一片,隐隐露出山坡下的路。 梦里,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身旁趴着一个女孩儿,胖墩墩的,裹着暖和的棉袍,浑圆地像是一个球。 “阿月,依兰会嫁给栗贞族吗?” 岐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梦里的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说话,女孩儿又笑了,脸更加浑圆,“其实我不想让依兰嫁给外族人,我爹也不想,他很喜欢依兰。我爹说栗贞族人坏得很,骗我们离开松壑去给他们当奴隶。” “黑石,你想离开这里吗?”女孩问。 草里发出一声轻轻的狼嗥,伏在草里的一团黑色忽然抬头,那是一只幼狼,浑身漆黑,它听到有人喊它的名字,猛然竖起耳朵。察觉到周围没有异常,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岐英的手,十分驯顺。 “别人都说我们两个可怜,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娘,但是他们又说依兰和契木河是一对,早就应该在一起。” 岐英正在想,谁是依兰,而契木河又是谁? 一阵朔风,山坡上杂草乱飞,迷住了岐英的眼,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又进了一片山谷,在山谷最高处,她能看到松林里掩映的房屋。 “吉莘,带阿月走。”一个女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温和又急切。 岐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浑圆的女孩儿拉起她的手,从山谷往外跑。 梦里的路似乎永远跑不完,而身后似乎有火光,还有刀剑撞击的鸣叫声,让岐英觉得毛骨悚然。 梦是清晰而迷乱的,火光与杀戮充斥其间。岐英想逃,然而她无处可去,四处乱起的喊杀声把她紧紧围住,她在梦里无助地喊叫,然而没有人听到,浑圆女孩也不见了。 忽然,她脚下一跌,似乎落入了一片深渊,岐英骤然惊醒,她猛地起身,撞入一个怀抱。 是云怀青。 “又做噩梦了?” 岐英缩在他的怀里,用他身体的温度抚慰未定的惊魂。云怀青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到岐英身上,她冰冷的手终于恢复了温度,然而她的心仍然慌乱,她怕,怕梦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岐英心里很乱,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会再次离她而去,她想把有关松颂族的事全都忘掉,然而梦又如此真实。 帐内烛光摇曳,外面寂静的夜,偶尔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从帐外响起,又逐渐远去。 昏黄的烛光下,云怀青眉目温柔又有几丝惆怅。 岐英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自己心里。 “怎么了,”云怀青轻声问,“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岐英捧起云怀青的脸,去吻他的唇。 云怀青温柔地回应,吻很轻,然而两个人的心都颤动起来,岐英的身体逐渐变得火热。 “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就在今夜。” “我早就想要你,”云怀青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我想等到成亲后,等你正式成为我的妻子。” “我不在意这些虚礼,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就好,”岐英轻轻叹息,“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太宝贵,我不想留下遗憾,即便以后我们会分开,我想深深记住你。” “我们不会分开。” “这只是一种痴念,生离死别是人生难免的。但是即便身不由己,心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岐英解开云怀青的襟袍,投入他的怀抱,火热的身躯碰在一起,呼吸开始散乱。 云怀青的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他期盼和岐英能天长地久,但是他也拿不准命运会不会放过他们,人生里太多意料之外的事! 在命运面前,他们都太渺小了,好像只能随波逐流,也许,只有珍惜当下。 吻渐渐变得肆意又霸道,岐英承受着云怀青的重量,也承载着他的柔情。手抚上云怀青宽阔的脊背,手指所过处,似乎点燃了云怀青心底的火。 岐英低吟一声,身体轻轻颤抖。 “你之前从未?”云怀青很吃惊。 岐英点头,眼中含泪,双颊染上红晕。 痛和欢愉交织,夜漫长,但是又短暂。 第177章 寻找药草,重返故地 天还未全亮时,云怀青先醒来,卧拥衾被看着岐英。 散落的青丝掩着岐英的肩膀,云怀青轻轻拨开,肩上的松颂族印记十分清晰。在北境的几十年时光里,他见过太多弆狼人,熟悉弆狼人不同部族身上的印记,包括松颂族的。 那个印记是松颂花,在松颂族人的心目中,松颂花是神药,能消除病痛;同时松颂花还是灵魂之花,因而所有的族人在出生后一年时都会用特制的药水把松颂花纹在身上,以祈求得到祖先的庇佑。岐英的印记是紫红色的,说明她的身份与一般的松颂族人不同,她兴许是松颂族族长的血脉。 她的身份,云怀青打算一直隐瞒下去。 松颂族早已灭族,也许她是唯一活着的族人,云怀青不想给她增加负担。这些过往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兴许让她流落到大成又忘了所有的事,就是上天对她的善意。 岐英睡得很沉,眼睛紧闭着,睫毛下一片淡淡的影子,让云怀青想起他院子里的兰草。她脸上带着几丝疲态,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是又做梦了,还是他不知轻重弄疼了她。 云怀青把岐英揽在怀里。 岐英呢喃一声,她的手抚上云怀青宽阔的肩背,身体贴近他,乖巧柔弱的样子像一只娇软的小猫。 “还疼吗?” 岐英摇头,又害羞地窝在云怀青的怀里,安静又恬淡。 云怀青常年在军中,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然而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帝王有了宠幸的女子后不愿早朝。他不是沉迷女色的人,但是和岐英在一起时,他的心会不自觉又心甘情愿地往岐英的柔情里深陷。 他轻吻了岐英一下,然后起身穿好衣服。 “又要去巡营吗?” “我得出趟远门,十几日回来。” “去哪里?” “我去胡源将军那里,有重要的事跟他商议。” “我能陪你去吗?” “路上辛苦,你的伤又刚好,在营里休息吧,等我回来娶你。”云怀青吻了岐英,然后走出营帐。 十几日的时间应该不算长,但是岐英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打发时间的法子很多,岐英选择了一个最喜欢的方式,她去药帐里帮忙。 虽然当下暂时没有战事,但是到了这个时节,营里总是有人患一些时疫,药帐里天天都是弥漫的草药味。 应对时疫,军医都有现成的药方子,岐英帮着整理药材,偶尔也帮着沏药。过了三五日,时疫似乎没有减弱的势头,十来个生病的士兵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军医官庞章的脸色越加难看,今年的时疫似乎更厉害一些。他把医案里的时疫方子挨着翻了一遍,发现了一张很多年之前用过的药方,里面有一味药叫“护心草”。 庞章派出士兵去找护心草,然而士兵接连派出去两拨,都杳无音信。有人怀疑他们遇到了弆狼人。 “我们派出去的都是精锐,即便是遇到弆狼人,也不会连续两拨人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最起码得有人回来送信,兴许是遇到了别的事!”庞章说,“是不是他们认不出护心草,现在是春天,护心草的样子与寻常的草药也没有大多区别,要不我再带人去找找。” 然而医帐里又离不了庞章,岐英说:“我带人去找他们。” “可使不得,王爷不在,你最好不要出营,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庞章很紧张,“我另外找人去就行。 “我比寻常的士兵还机警一些,若是察觉到危险,我一定不会鲁莽的,你放心好了!”岐英笑道,“庞医师,你只要确定这味草药有效就可以,其他的不用担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护心草这味药起了大作用。”庞章把护心草的样子画在纸上,又把味道和药性跟岐英说清楚。 “庞医师,你给我挑几个识路的,我自己再找几个护卫,保管出不了错!” 时疫很严重,庞章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让岐英去找草药。 除了修仪等禁卫军侍卫跟着,岐英又带了一队北境军的精兵。他们一行人全都骑马,出了军营,往东北方向奔去。 路上还算顺利,识路的士兵领着他们绕过弆狼人的地盘,因而路上没有与人起冲突,傍晚时,他们到了一个山谷口。 “就是这里了,整个弆狼,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护心草。”一个士兵说。 山谷里十分安寂,岐英望了望谷口两侧,生满了松树,显得山谷更加幽深昏暗。他们小心翼翼地驱着马前行,很快穿过狭窄的山谷,进入一片茂密的松林。 晚风吹着松林,发出浪涛般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漫山遍野的苍翠之色和滚滚松涛声让岐英觉得很熟悉,而且这种熟悉的感觉十分悠远,似乎是穿过了长久的岁月。 穿过松林,岐英走到一片山坡,坡上的草很高,有枯草也有新生的春草。朔风吹过,将草吹倒一片,越过岁月的时光,岐英仿佛看到两个女娃娃躲在里面。 岐英觉得一个女娃是自己,而另一个长得浑圆。 一些话语,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忽然涌出来,岐英觉得一阵眩晕,猛地跌下马,摔在草里。 “阿月,依兰会嫁给栗贞族吗?” “我不想让依兰嫁给外族人,我爹也不想,他很喜欢依兰。我爹说栗贞族人坏得很,骗我们离开松壑去给他们当奴隶。” “别人都说我们两个可怜,一个没有爹,一个没有娘,但是他们又说依兰和契木河是一对,早就应该在一起。” 依兰、契木河、吉莘、黑石……岐英的记忆之门轰然打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随着阵阵松涛的澎湃声,一股脑地涌入岐英的脑海。 过去的一切,岐英几乎都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叫“松壑”,是她的松颂族的家。 岐英头疼得厉害,在将要昏过去时,她听到了一声悠远的狼嗥。 第178章 巨狼黑石,好友吉莘 昏迷中,岐英又做了很多梦,但是在梦里,她清晰地知道,这些梦不是假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是依兰的女儿,名字叫松月。那个总是陪着她,长得浑圆的女孩叫吉莘。 那一日她和吉莘躲在寨子外的山坡上看着栗贞族的人来和谈,她没有想到那一日会是松颂族遭受屠戮的日子。 栗贞族带着很多辆马车,上面满是箱子,他们说这是送给松颂族的礼物。岐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依兰和契木河应该知道。 他们做好了防卫,把寨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们提前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依兰和契木河带着族人去见栗贞塔蒙。 岐英在山坡上看到了火光,听到了厮杀声,她带着吉莘跑下山坡冲进寨子,却看到契木河已经被杀死,而依兰被人按着跪在地上。 “吉莘,快带阿月走!”这是岐英听到依兰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便是逃亡,火光、刀剑声和喊杀声总是追随她和吉莘,两个人慌不择路时落入了山谷。 虽然躲过了追杀,但是她和吉莘走散了。 岐英爬出山谷,想要回到松壑,但是她摔坏了头,记错了方向,越努力地走,距离松壑越远,一直走到了大成。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一阵朔风猛地将岐英吹醒,她睁开眼,周围是随她前来的禁卫军和士兵。 “岐姑娘,你没事吧?”修仪问,“刚才你从马上掉下来了。” 她从马上掉下来只是刚才发生的事,但是岐英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久地足够让她把忘掉的所有事一件一件想起来。 岐英没有说话,她的心情十分沉重。 “长护心草的地方就在前面。” 众人又一起往前走,岐英望着空空的山谷,叹息一声。 翻越山坡,岐英看到零星的房舍,然而它们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 又穿过一片松林,一片寨子现入眼帘,这里就是岐英曾经住过的地方。寨子的木栅门已经倒掉,只有门框还立着,然而十几年的风雨剥蚀了松树皮,割裂了树干,显得苍老又衰颓。 穿过寨门往里面走,然而走了几步岐英却停下了,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坟冢。 在她记忆里,松颂族人不会把坟墓建在房子旁,但是这座高高的坟冢却是例外。岐英猜想,这里面埋着的大概是被栗贞族人杀死的族人。 心里一阵悲痛。 坟冢前有一个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名字,岐英站在石碑前把名字挨着看了一遍,没有依兰。 难道依兰还活着?岐英心里一阵激动。 松颂族还有活下来的人,一定是他们埋葬了惨死的族人,又给他们立上石碑。 继续往前走,快要走到寨子尽头时,岐英看到了一棵大树,像是松树,但是与松树又不同,树干漆黑,而枝叶不是针形的。 岐英认得这棵树,它的名字叫松颂。族人的所有重要仪典都是在松颂树下进行的。此时松颂树上开满了花,每一朵花的形状都与岐英肩背上的印记相同,那是松颂花。 松颂树后面是一片墓碑,是历代松颂族首领的安眠之处。 岐英忐忑地走过去,在那里她看到了依兰的墓碑。 坟冢前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草,岐英想,是不是有人回来祭奠过。岐英走到坟冢前跪下来,潸然泪下。 随行的人不太明白岐英此举为何,然而在悲凉又肃穆的松颂族人墓前,他们感受到一种深刻的悲凉。 没有人催促岐英,任凭她在墓前停留了很久。 寨子已经完全荒废,到处一片破败,一行人穿过寨子,往附近的一处峡谷走去。谷里杂草丛生。 “咦,这朵花可真好看!”一个士兵发出一声惊呼。 岐英随着声音望过去,在峡谷底部的一个背风处开着一朵娇弱的黄花,花茎细弱似乎不能撑起花冠,花冠更是柔弱娇嫩的,随着风一吹,摇曳生姿,别有一番意趣。 士兵伸手想把花采下来,“别动!”岐英忙喝止。 那个士兵登时停住了手,岐英紧走几步走到黄花跟前,解释道:“这种花叫毒美人,花冠漂亮然而花里面的粉末却是有毒的,碰到身上会奇痒无比,痛不欲生。” 那个士兵倒吸一口冷气,庆幸岐英阻住他。 岐英看到了一棵护心草。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悠长的狼嗥,狼嗥声悠悠荡荡,在山谷里回响,这狼嚎声与岐英梦中听到的竟如此相似。 继而是狼爪奔腾时发出的特有的声音,细密扎实又有力。 “有狼!” 士兵们瞬时列好队阵准备迎敌,岐英带着短刀,但是她没有碰,只是静静地看着奔驰而来的狼群和它们在暮色中绿幽幽的狼眼。 狼群迅速向人群靠拢,士兵们拿着兵器准备迎敌,但是岐英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峡谷深处,那里应该有一个人,还有一条头狼。 “岐英姑娘!”修仪喊了一声,但岐英却恍若未闻,反而径直向前走。 众人的心都悬起来,修仪想把岐英拉回来,但是一旁猛然跳出一头狼扑向他,修仪赶紧后退,举起刀剑格挡。 “岐英姑娘!”修仪又喊了一声,这次岐英听到了,她一抬手,那头袭击修仪的狼驯顺地退下去。 岐英站住不动了,那些绿幽幽的狼眼顿时围拢过来,它们乖顺地匍匐在地上,狼爪交叉搭着,若非知道它们是狼,它们温顺的样子像是家养的犬。 这时,一声铜哨声从峡谷深处传过来,狼群听到铜哨声乖顺地后退几步,又留恋不舍地看着岐英。 众人惊愕,没想到岐英还有这种本领。 这时幽暗的山谷里走出一头巨狼,身量足有牛那么大,狼毫深黑色,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幽灵。 巨狼走近了,巨大厚实的狼爪踏在地上,悄无声息,但是又给人一种致命的压迫感,众人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岐英伸出手,巨狼更加靠近,继而它如针一样的眼眸逐渐变得浑圆,威武吓人的样子也收敛了,巨狼抬起鼻子去嗅岐英的手,像一个渴望安慰的小孩子。 巨狼身后是一个骑马的人,随着马蹄声靠近,暮色中显出一道清晰的身影,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下了马,径直走到岐英面前,岐英抬头看着她,她瘦了不少,但是眉目之间的改变并不大,岐英轻声道:“吉莘,好久不见。” 第179章 剑拔弩张,势不两立 吉莘的个子比岐英还高一些,身材瘦高,早已不是小时候浑圆的样子。她披着一件红色披风,满头发辫。走到岐英跟前,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抱住岐英,轻声道:“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周围的人一下懵了,这个红披风的女子显然是一个弆狼人,但是她和岐英却十分亲昵,她称呼岐英为“阿月!” “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修仪皱紧了眉头问。 “她是我的朋友。”岐英说。 “她是弆狼人!”修仪握紧了刀,刀刃指向吉莘。 “松颂族人从未与大成为敌,”岐英挡在吉莘前面,“修仪,这是松颂族人的地盘,是我们先侵入了他们的领地,想拿到药草,你先把刀收起来。” 修仪收起刀,岐英说:“吉莘,先前有两批人来找草药,你见过他们吗?” “他们擅闯我们松颂族的地盘,我把他们关在后山的山洞里了,你要放了他们?” “他们是北境军,不是我们的敌人。” 吉莘想了想,点头。她摸出铜哨,悠悠吹着,铜哨变化着声调,传递信息。 不久,山谷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两批失踪的北境军都回来了,一见岐英,他们激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然而看到站在岐英身旁的吉莘,他们的脸色又陡然一变。 “她是妖女!”士兵们很激动,“她能跟狼说话,所有的狼都听她的号令!” “御狼是松颂族人的天赋,不是妖术。”岐英仍然站在吉莘、狼群和北境军之间,防止他们打起来。然而气氛仍然十分紧张,狼牙和刀剑随时准备刺向对手。 “都不要动手,听我的话!”岐英高喊一声,镇住了场面。 “吉莘,他们是来采药的,大成军需要护心草,”岐英对吉莘说,“你让他们去采药,我的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好。”吉莘和狼群让开路,北境军的士兵进入山谷,岐英跟着吉莘慢慢走到寨子里,站在松颂树下。 “阿月,我找了你十年!”吉莘眼中含泪,“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但是我和黑石知道,你还活着。这些年,我带着狼群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你的消息。直到前些天岭子沟那边传来狼的讯息,那里有御狼者出现,我猜那是你。” 吉莘眼中满是热切,她拉住岐英的手问:“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松壑,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然而每次都是失望,只有这一次,上天眷顾让我碰上你。你既然在弆狼,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吉莘,十年前我落入山崖摔坏了头,我想回松壑但走错了方向,是大成人收留了我,我在大成生活了很多年,”岐英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在大成生活的那段时间,我把过去的事全都忘记了,我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之前忘了没关系,现在你记得就好了,你跟我回部族去,族人们都很思念你。” “吉莘,十年的时间,我改变了很多,”岐英凝视着吉莘,“我不是之前的松月了。” “模样改变很正常,我也不是之前的吉莘,我们都长大了。”吉莘的脸很俊俏,一头辫发显得她更加灵动,和小时候的浑圆模样全然不同。 “我说的不是模样,”岐英叹了一口气,她仰望着高大的松颂树,“我在大成生活了很多年,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我不能舍弃他们。” 吉莘脸上的笑消失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岐英,问道:“难道你想背弃松颂族吗?” “不是背弃,只是我需要时间,毕竟我离开这里太久了,我需要适应我新的身份!”岐英默默叹息一声,“而且,我不能就这样跟你离开,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大成。”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我陪你回大成,等你跟他们道别后我们一起去见族人。” “你不能跟我回去,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岐英摇头,说,“这件事得瞒着所有人,不是所有的大成人都能区分弆狼部族的好坏,他们把所有的弆狼人都当成敌人。但是我不想和大成人为敌。” “你很在意那些大成人?” “我在大成生活了十年,很多人待我很好,我的养父母,还有我的——朋友,”想到了云怀青,岐英隐瞒了一下,她还不想让吉莘知道她和云怀青的关系,“如果我是弆狼人这件事暴露,很多人会被我连累,他们对我很好,我不能恩将仇报。” “阿月,你之前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你变了很多。” “我不是以前的阿月了,我经历了很多事!”岐英叹息一声,“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个周全的办法。” “你打算怎么办?”吉莘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的目光穿过寨子,山谷里修仪他们还在采摘草药,“不如我去杀了他们,然后你直接跟我回去。” “不能杀他们!”岐英拉住吉莘的手,轻声道,“他们都是无辜之人,我们不能乱杀人!吉莘,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处理我的事情。” 吉莘凝视着岐英,过了很久,她叹息一声说:“阿月,你在大成过得很好,如果你不想回来,我不勉强你——就权当今天我没见过你。” 岐英没有说话,她心里纠结着难受。 “当年栗贞族的人走后,我和族里活着的人回到这里。契木河还活着,虽然他受了重伤,但是他活下来了。依兰却死了,我亲手埋了她,现在她的遗骸就在你眼前的墓葬里!”吉莘眼里涌出泪,“过了这么多年,你回来了,但是你不想着怎么为族人报仇,却想着要护住你在大成的亲人和朋友?阿月,你现在不像个松颂族人了!” 岐英仍然沉默着,松颂树下,依兰的坟墓就在那里,岐英回想依兰的样子,觉得很亲切,又很陌生。 “吉莘,给我点时间。” “我和黑石会在这里等你一个月,你若想回来,我带你去族人住的地方;一个月之后,你若不来,也许今生我们就不会再相见了。” 岐英点头,命运又一次把她推到了岔路口,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第180章 命运岔口,艰难抉择 天色越发暗,修仪他们点起了火把。 狼群不喜欢陌生人手里的火,他们龇着牙对火光低低咆哮。岐英和吉莘带着狼群往寨子里走去,离火光远一些。 “黑石。”岐英轻唤一声,黑石凑过来,把硕大的狼头塞在岐英的胳膊下面呜咽几声,岐英又闻到了熟悉的腥燥气息。 “黑石什么时候都能认出你,”吉莘抚摸着黑石的头,“虽然它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但是在它心里,你才是它的主人。” “族人们还好吗?”岐英问。 “那场杀戮,族里的人死了很多,好在我们这些人都长大了,现在族人们都在硖石城,过得很艰难,现在到处都是栗贞族的地盘,”吉莘拉住岐英的手,“阿月,我希望你能回来,族人需要你。” 夜风渐起,松涛声越发响亮。 修仪他们已经采好了药,但是天色很晚,不适合赶路,修仪让侍卫和北境军的士兵们就地扎营,休息一夜。 寨子里是岐英、吉莘和狼群,寨子外是大成人,他们原本彼此不信任,但是因为岐英,两方暂时相安无事。 “当年安葬了族人后,我们离开了这里,因为我们怕栗贞族人再杀回来。后来,契木河领着我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就是硖石城,那里很隐蔽,而且易守难攻,就是荒凉了一些,粮食总是不够吃。为了生存,我们从山里采矿石,和周围的栗贞族人交换粮食,现在好像又有栗贞族盯上我们了!”吉莘的脸上满是忧色,“阿月,族人们的处境很危险,我们需要你。”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你是依兰的女儿,继承了她御狼的本领,有你在,我们就会有狼群作为屏障。” “当年栗贞塔蒙屠戮族人时,依兰的狼群没有挡住他们。我的能力还不及依兰的十分之一,更何况我离开族人这么久,我不知道自己还行不行?” “黑石可以帮你,它现在是狼群的首领,有它帮着,你会统御更多的狼。” 岐英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大成人愿意帮我们抵抗栗贞族,你和族人会接受吗?” “我信不过他们!”吉莘望着寨子外的营火,眼中显出警惕的目光,“大成与弆狼世代为敌,怎么会轻易帮助我们?” 岐英缓缓道:“你想听听我在大成这些年的经历吗?” “你说,我听着。” 岐英倚着着黑石坐下,开始讲她的事。从她被镖局的人捡到开始说起,说到南汀的生活,又一直说到她和亲棠番。 “那个棠番太子对你好吗?” “他娶我只是为了利用我,我差点被他害死!”岐英望着远处的山色出了一会儿神,“死里逃生后,我就到了大成北境,在那里我还经历了很多事,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诚心帮我。” “这个人是谁?如果有机会去大成,我也向他道声谢。” “大成北安王。” 吉莘吃了一惊,在弆狼的传说里,大成的北安王是一个魔鬼般的人物,嗜血成性,杀人如麻,“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身上的印记,他认得,我的真实身份也是他最先知道的,他没有告诉别人。” 吉莘屏住呼吸,心都悬起来,赶紧问:“那他会不会杀你?” “不会,他虽然和弆狼人打仗,但是他知道谁才是大成真正的敌人。如果我们族人想到大成来,我可以和北安王谈一谈,一定能给族人一个安稳的生活。” “绝不可能!”吉莘猛地站起来,“我们是弆狼荒原上最古老的部族,绝对不会向大成投降。” 岐英叹息一声,然而她也没有太失望,因为对于投靠大成这件事,她没指望吉莘一下就接受。 “我们可以离开松壑,为什么不能去大成?而且这不是投降,北安王的宿敌是栗贞族,我们帮着他打败栗贞族,也算是为族人报仇了。” “阿月,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答应。我想契木河和族中长老也不会答应!”吉莘凝望着岐英,“阿月,你真得改变很多,大成人把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因为我的经历和你不同,我看到的东西决定了我的想法。吉莘,松颂族在弆狼受尽了栗贞族的蹂躏,我们可以换一个活法。” “太难了!阿月,即便我能想通,我也没法劝服契木河和长老们!”吉莘冷静了一下,继续问道,“北安王和你什么关系?” “我们快要成亲了。” 吉莘眼中顿时失神,她缓缓坐下,靠在黑石身上很久没有说话。 “我本来已经忘了回家的路,这次为了采药无意中找到这里,吉莘,这也许是神明的安排,他们想让松颂族走一条新路。” “我们的神明不会背弃弆狼。” “可弆狼荒原上有太多的杀戮,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饱受摧残?” 吉莘抬眼看着岐英,冷静地说:“阿月,我看得出,你在大成拥有高贵的身份,那些侍卫们很听你的话。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你是松颂族人,他们还会尊重你吗?” “我不知道。” “你心里知道答案!”吉莘眼里充满了冷峻,“阿月,我经历的事情告诉我,大成人对弆狼充满敌意,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害怕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你想要找到周全的计策保住你在大成拥有的一切!但是,阿月,这是不现实的!大成或者弆狼,你只能选一边!” “我不是贪恋大成的东西,我只是放不下那里的人!”岐英解释道,“而且,这条路不是走不通,我们可以试试。” “万一失败了呢?万一大成人把我们当敌人诱骗过去再全部杀掉呢?”吉莘眼里全是恨意,在弆狼她看到了太多杀戮,同为弆狼人尚且互相残杀,更何况是和大成之间隔着更大的鸿沟。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 吉莘问:“也不必等到一个月之后了,阿月,你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若你选择回来,我和族人欢迎你;若是你选择大成,那现在你就带着那些人离开,从此不要再踏入松壑一步。” “你让我考虑考虑。” “等到天亮吧,天亮你告诉我答案。” 第181章 诱发雪崩,隐身遁形 她是松颂族人,虽然已经离开松壑很久,但是她身体里流淌着依兰的血,她不能舍弃自己的族人。她也在大成生活了十年,她的养父母对她视若己出,南汀的百姓对她友善,北境人也帮过她,她在大成有亲人,有朋友,更有云怀青。 然而,她没有找到两全的办法,也许她只能回到弆狼。 晨曦照耀松壑时,黑石悠悠地长嗥一声,震响山谷,也惊醒了寨子外面扎营的修仪他们。 头一次和狼群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还安然无事,修仪心里满是疑问,而其他人也猜不透岐英为什么和那些狼这么亲近,那些狼和她很亲昵。 “岐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一个人问。 “听说弆狼人里有天生的御狼者,难道她是弆狼人?”另一个人说。 “胡说,岐姑娘是陛下亲封的公主,怎么会是弆狼人!”一个老兵呵斥道,“她不让你们称呼她为殿下,你们就忘了她的身份,以下犯上!” 方才说话的两个人赶紧跪下请罪。 老兵说:“我和弆狼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是不是弆狼人我拿鼻子一闻就知道,岐姑娘绝对不是弆狼人。” “对!对!岐姑娘那么善良,怎么会是弆狼人!她在军中还给兄弟们治过伤。”另一个人补充道。 其他人赶紧附和,说的都是岐英的好话。 北境军的士兵说了半天话,而修仪则是在一旁站着看,一句话也没说,他拿不准真假。而岐英为什么有弆狼朋友,而狼群为什么又听她的话,修仪不得而知,也许他得亲自问一问岐英。 寨子里,吉莘和岐英面对面坐着,吉莘也一夜没睡,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你想好了吗?” “我跟你走。”岐英说。 “那你大成的朋友和亲人呢?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什么都不需要解释,我会离开地很彻底!”岐英望着远处,那里的山坡上积雪未消,“你记得我们小时候滑雪的山坡吧?” “你想引发雪崩埋住自己?”吉莘吃惊地问,“可是那样有危险!” “我没有找到更好的离开的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地干脆彻底,不给任何人留下麻烦!”岐英望着寨子外面的人说,“现在是春天,积雪落下来也不会太深,而且即便我被埋了,你和黑石也能找到我,但是得保证他们的安全,保证让他们安然回到大营。” “我一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阿月,你决定回来我很高兴!”吉莘抱住岐英,“但是你做这个决定,一定很伤心吧,我不应该这样逼你。” “早晚都要了断的,早一些,就少一些痛苦!”岐英长长叹了口气,“希望我回去后,族人能有一些改变。” “只要你回来,我们一定会更好的!”吉莘笑着说,“我先去雪山那里等你,我会保证你和他们的安全的。” 吉莘领着狼群离开了松壑,而岐英走出寨子,招呼修仪他们准备上路。 “那个弆狼人呢?”修仪问。 “她有事先走了。” “岐姑娘,你怎么会有弆狼的朋友?”修仪要问个究竟。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妙,两个人若是有缘,即便天南海北也会聚在一起!”岐英并不直接回答,她笑着说,“就比如你,你在京城做禁卫军时从来没想过会来弆狼吧?但是你现在就在弆狼人的寨子里。” 修仪似乎有感触,然而他愣了一会儿笑道:“岐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修仪,很多问题不必一定要知道答案。我们来采草药,现在草药采到了,人也没有受伤,总之你知道她不是坏人就行了!”岐英笑着看着修仪,“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你听从陛下的命令保护我,自然事事小心谨慎,只是这件事你不用再问了,她不是大成的敌人,所以和她交朋友我不算通敌。” 修仪赶紧俯身下拜,解释道:“属下不敢质疑殿下!” 岐英扶起修仪,笑道:“修仪,你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但是在北境,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能单看她的出身,弆狼人里有好人,大成人里也有坏人。” “属下明白了。” “我们上路吧,早些把药草送回去!”岐英骑着马径直进了山谷,“从这里回军营路程更短。” 一个识路的老兵看了看周围的山势,说:“的确,从这里不绕路,能少走好几十里地。” 马蹄声震响山谷,向北境军大营的方向行去。 弆狼荒原上已经一片生机,处处是嫩草绿芽,而沿途山上仍覆盖着皑皑白雪。蓝天、雪山和绿野映照着,辽阔又秀美。 “没想到弆狼的景致也很不错!”修仪赞叹一声。 “只要不打仗,无论是大成还是弆狼,都是好地方!”一个老兵附和一声。 岐英问老兵:“你觉得弆狼人和大成人有没有可能和睦共处?” “若是弆狼不主动进犯大成,我们是不愿意挑起事端的,只是我们做不了弆狼人的主!”老兵哈哈一笑,“如果弆狼能有一个不爱打仗的皇帝还有可能。” 岐英沉默着没说话,但是老兵的话她听到心里去了,她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她成为弆狼之主,她一定会让两国的战事消失。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她的幻想吧! 马蹄震响,不远处的雪山上似乎有雪滑落,这里距离岐英和吉莘约定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忽然两座雪山中间冲出几十头野牛,那些野牛哞哞地叫着向山下奔过来,而在野牛之后有一片黑云,那是狼群。 野牛奔腾,激起一片雪沫,正在众人惊愕地看着山中的牛群和狼群追逐时,雪山上的雪忽然开始快速滑落,滚滚雪浪向山下席卷而来。 “雪崩了!”一个熟悉弆狼的老兵喊道,“快逃!” “岐姑娘,快走!”修仪喊了一声。 岐英扬起马鞭,和侍卫们策马向远离雪山的地方奔逃,雪浪的速度很快,离众人越来越近了。 铺天盖地的雪浪汹涌着扑过来,似乎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岐英看着雪浪的气势,心里开始估算雪会停到什么位置,她看到了一块大的山石,在策马经过它时,岐英故意从马上跌下来,同时,雪浪汹涌着扑过来,把山石盖住了。 修仪察觉到岐英落马了,但是等他回身时,却只看到岐英的马在向前奔跑,岐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殿下!”修仪勒住缰绳,准备往回跑去找岐英,然而雪浪紧跟着扑过来,把修仪也盖在了雪里。 雪流继续奔涌,山下变成了一片雪原,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第182章 成功脱身,回归部族 一声狼嚎打破了山野的平静,更多的狼嗥声响应,一只只狼从雪里钻出来。 悠悠铜哨响起,狼群四下奔走,在雪原上寻找着人的气息。雪不算太深,它们很容易就嗅到了人的气息,然后挖开积雪,让北境军的人能自由呼吸。 黑石闻到了岐英的味道,它向那块山石奔过去,山石已经全被雪盖住,岐英附近的雪很厚。 黑石拼命刨开雪,整个身体全都钻进雪里,它咬住岐英的衣服,把她拖出雪洞。吉莘赶来,把岐英抱到马上,然后一扬马鞭,马驯顺地奔跑起来,狼群跟着马跑远了。 雪层不算厚,北境军陆陆续续地从雪里爬出来,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修仪和岐英。 他们在雪原上呼喊着修仪和岐英,不多久,修仪从雪里露出头,其他人忙上前帮忙,把他从雪里拉出来。 “岐姑娘呢?找到了吗?”修仪忙问。 “没有。” “继续找!” 然而所有人在雪山下喊得嗓子都哑了,岐英也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殿下——”一个北境军士兵哭起来。 “哭有什么用,快找!”修仪呵斥士兵,他努力回忆岐英落马的位置,跳入雪里去找岐英。 终于,他摸到了一块石头,继而掉入一个雪洞里。雪洞通联着外面,洞口的雪还有拖拽的痕迹,不久前,这里似乎有人,然后又逃出去了。 这会是岐英方才落马的位置吗? 修仪记不得了。 他爬出雪洞,问其他人,其他人也记不清楚了。 “你们先把药送回去,军中的时疫不能耽搁!”修仪说,“禁卫军留下继续找岐姑娘。” “送了药我们会再回来,带更多人来帮忙。” 从上午找到傍晚,山下的每一片雪地修仪都细细地找过,但是都没有岐英的影子,修仪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奉命保护岐英,但是现在岐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他怎么跟陛下交代!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了,岐英或许已经离开这里了,只是她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悄然无声地消失。 方才被雪埋住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铜哨声,之后他感觉到有狼在挖雪洞,这才让他不至于在雪里憋死。他之所以能很容易地从雪里钻出来,就是因为积雪里已经有一个雪洞,他不需要再耗费太多力气就能爬出来。 但是这只能是他的猜想,他不能说。他没有保护好岐英,如果把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说出来,只能让人觉得这是他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现在只能继续找,继续挖! 一天一夜过去了,更多的北境军赶到这里,但是仍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岐英的下落成了一个天大的谜团。 而又过了几日,云怀青赶到这里,此时山下的积雪已经全都化了,汇成了一条清浅的河。 没有岐英的任何踪迹,她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云怀青站在雪山下,他的眼中满是血丝,眼中的神采消失殆尽,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不少。 “王爷,找到一样东西!”一个侍卫拿着一个香囊一样的东西奔过来,那是岐英随身带着的玉石。 “在哪里发现的?” “那块大石头旁边。” 云怀青问修仪:“当时这里找过了吗?” “找过了,我记得岐姑娘落马时就在这块石头附近,所以找得很仔细。当时这里的雪很厚,我找到这里时,这里有雪洞,像是有人被困在这里,又逃脱了。但是我仔细翻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她。” 岐英一定还活着!云怀青的眼睛又亮了,他把玉石放在怀里,望着远处出神。 也许,岐英知道了什么! “你们去采药材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你仔细说给我听。” 修仪不敢隐瞒,把如何到了松壑,如何遇到吉莘,吉莘和岐英的关系似乎很亲密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云怀青。 岐英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大成,离开他。云怀青叹息一声,他能想象出岐英当时内心的矛盾和纠结,他很痛心。 他也很失望,岐英又一次自作主张,擅自决定了他们的未来。 难怪那一夜她会说那样的话!她说永远不分离这只是一种痴念,她说生离死别是人生难免的。 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那一夜的欢情,是岐英给两个人的感情画的终结号。云怀青的心揪着一阵疼,上次她尚且告辞,这次她是不辞而别,而且是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她是不打算此生再相见了。 “回去吧。”云怀青轻轻说了一句。 修仪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王爷,我们不继续找吗?” “她已经不在了!”云怀青黯然神伤,满心疲惫“再找没有意义了!” 他骑上马,在天地之间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而此时,岐英正随着吉莘往硖石城的方向去。一路上,吉莘欢欣雀跃,但是岐英的话却不多,她笑着听吉莘说着族人的事,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忧伤。她就这样不辞而别,云怀青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岐英随着吉莘进了一道山谷,起初山谷十分狭窄,越往里走越宽阔,但是谷内石林密布,犹如进了迷宫。 吉莘对道路十分熟悉,两人行进的速度很快,走了许久,两人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石头城。 “这个地方据说是弆狼先人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但是因为大部分人进了山谷石林都会迷路,后来便逐渐荒废了。我们离开松壑后就到了这里,这十年来还算是安稳太平。” 硖石城是建在山上的,进了城门,岐英看到一座陡峭的崖壁,上面满是洞窟,那是族人住的地方,这些地方本是囚牢,一个个洞窟都是在天然的石洞的基础上开凿而成的,高低参差,密密麻麻的,像是蜂巢。洞窟外面有狭窄陡峭的石阶连着,石阶外面有木质的栏杆围着,防止人走在石阶上掉下去。 崖壁下面是一个宽阔的广场,由平整的石头砌成,几乎没有树,看起来十分萧条。围绕着广场的是高拔的石墙。 再看城外,一片山谷石林,荒芜萧条。这样的地方,虽说易守难攻,但是没有生长粮食的土地,不知道族人如何果腹。 早有人一叠声地进去通报,城中的松颂族人也都涌出来夹道看着吉莘和岐英。 岐英往人群中看过去,有很多熟悉的面孔,这些熟人大多是和依兰年纪相仿,但大概因为生活地艰苦,看起来都老弱不堪。不熟悉的人更多,大多都是孩子,与岐英年纪相仿的,也有很多比她还小的,无论男女都十分结实粗壮。看到岐英,人们眼神中满是肃穆,又透着几分怀疑。 第183章 吉莘婚事,阴诡计谋 一个男子从道路另一头迎过来,见了吉莘忙行礼道:“首领您回来了,吉勇城的使者在城里等了几日了。” “没让他们乱跑吧?”吉莘说。 “我们有专门的人看着他们,没让他们去后山,现在他们在议事厅等着,您父亲和长老也在那里。” 所谓的议事厅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洞穴,里面有几十张桌椅,墙上挂着一些简单的装饰,此刻,议事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有几张生面孔岐英不认识,而另外的那些人岐英都熟悉,他们是族中的长老,个个须发皆白。 坐在当中的男子岐英最为熟悉,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吉莘的父亲契木河,契木河鬓发花白,脸上的沟壑很深,颌下的胡须略有些蜷曲,显得他干瘦虚弱,十年前他还是松颂族最勇猛的人,但是现在他全然变了样子。 议事厅的人都看到了岐英,但是没有人询问岐英是谁,因为现在他们关注的都是同一件事:吉莘的婚事。 此时那几个生面孔见了吉莘,忙上前行礼,他们的衣着打扮和松颂族有些不同,他们是吉勇城的使者。 岐英对于吉勇城使者的热情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示意岐英坐在她身旁。 “首领大人,吉勇城能与贵城结盟,真是一件好事。从此两城的物资可以更加自由地往来,我们需要贵城的矿石,而贵城也可以用更优惠的价格购买我们的粮食,”使者笑得油光满面地,他站在吉莘跟前,极尽谦卑,“能与贵城结盟实在是一件幸事,我们城主想喜上加喜,让两城关系更密切一些,所以我代城主向首领求亲,两城永结秦晋之好,不知道首领是否答应?” 吉莘的脸色陡然一变,冷声道:“硖石城与吉勇城联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没有多少情分,又何必搞什么联姻横生枝节?” 使者也不恼,只是脸上的笑冷了几分,说话间带着几分轻蔑的语气,“若说用粮食换矿石,我们吉勇城也不是非与硖石城交易不可,若没有了情分,吉勇城的粮食可未必就会送到硖石城来了。” “你在威胁我?”吉莘冷起脸,“你是不想活着走出硖石城了吧!” “我岂敢冒犯首领大人,我只是说了实情罢了,”使者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些年贵城用矿石换取粮食,虽说是公平交易,但是我们城主对贵城还是有情义的,我们哪里需要购买那么多矿石!这场交易不过是为了给贵城提供粮食罢了。兵器弱一些,旧一些没什么,粮食断了,人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吉莘脸色很难看,但是她没有反驳。 “我在贵城住了几日,发现贵城的生活真是太简单了,只有寻常的粮食,肉和奶都极少见!这样怎么行呢?城里那么多孩子,他们可是贵城未来的希望呀,若是个个瘦弱不堪,以后还怎么守卫城防呢!” 使者的眼中闪着光,露出得意的神情,他继续说:“我这次来专门带来了几百头羊还有很多药草,这是我们城主的一点诚意。若是首领大人成了城主夫人,贵城百姓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好。” 吉莘似乎有些动摇了,她看向契木河,契木河脸上满是忧色,他不忍心看着吉莘用婚姻换取利益,但是现在似乎又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吉勇城是唯一和硖石城做交易的城池,若是这条路也断了,城里百姓的粮食将没有着落。 “好,我答应。”吉莘说。 “首领大人,十日后,我们城主会亲自来接亲的,”使者顿时又笑容满面,“还请首领大人早些准备嫁衣,也早些派人在城外等候,接引迎亲的队伍入城。” 吉莘冷着脸点了点头,让人送使者离开。 岐英自始至终在一旁坐着,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吉莘身上,眼中满是同情和怜惜。她又看向契木河,曾经威武雄壮的契木河现在已经有些老态龙钟,脾气秉性也柔和了很多,若在之前,他是断然不会别人胁迫而一言不发的,看来族人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吉勇城使者被领着离开议事厅之后,剩下的松颂族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岐英身上。 契木河看向岐英,眼中有怀疑,但更多的是惊喜。 岐英上前行礼道:“契木河,阔别十余载,你一切安好?” 契木河眼中闪出光亮,老泪瞬间滚落,他认识的松月自小就喊他的名字,从来不以“叔叔”称呼他。 “你是阿月?”契木河的声音颤抖起来。 岐英点头。 依兰的女儿还活着,而且回到了部族,这个消息很快就从议事厅传出去,族人们沸腾起来! 岐英眼中含泪,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族人还会毫无疑虑的接纳她。 “父亲,各位长老,今日把你们请到这里,我想宣布一件事,我要把首领的位置让给阿月。” “吉莘,你不要着急做决定。”岐英说。 “你也听到了,我很快会嫁到吉勇城,我离开后城里不能没有人主事!”吉莘苦笑一声,“只是,从此你要留在这里照顾族人,辛苦你了。” “你真得打算嫁去吉勇城吗?” “不嫁不行呀,”吉莘一脸沮丧,“硖石城几乎寸草不生,只靠着开采山中的矿石与周边的城池换些粮食,若是吉勇城真得断了与我们的交易,以硖石城的荒凉,根本养活不了这些族人。” “那吉勇城能从这次交易获得什么好处?”岐英问道。 吉莘愣了一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觉得这是吉勇城拿捏人的手段罢了,展示他们的能力和手段。 “我跟你说过我曾经和亲的事,这样的联姻都得有利可图才行,吉勇城城主图什么?”岐英满心疑惑,“你和那个城主见过面吗?” “见过一次,不过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若是他真是对你情有独钟,为何不早提亲,偏偏等到现在呢!” 吉莘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她问:“所以,你觉得这是一场骗局?” 第184章 栗贞多雅,幕后黑手 岐英的话让吉莘、契木河和长老们都沉默了。 “吉莘,你想想,这个吉勇城城主和你成亲,他会图谋什么?” “兴许是硖石城里的矿石!”吉莘说道,“硖石城后山发现了一种极少见的矿石,我们的匠人们用它锻造出极其锋利的武器。这样的兵器,我们打造了一部分自己用,也卖了不少给吉勇城,兴许他们看中了这些矿石,想通过联姻来更便宜地获取这种矿石。” “若不用花费粮食而且能得到矿石岂不是更划算?”岐英说。 吉莘惊住了。 而此时契木河注意到岐英腰间的短刀,他问:“阿月,这把刀你从哪里得到的?” “一个朋友送的。” 契木河心里狐疑,他把短刀要过来,仔细打量后说:“这把刀是我们的匠人造的,上面还有匠人的印记,后来卖给了吉勇城。” “父亲,你确定没有认错吗?”吉莘不解。 “找来匠人问问便是。” 一个匠人被带到议事厅,他接过短刀仔细打量,然后说:“这是我造的,但是又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吉莘问。 “我造的是长刀,刀柄处还留着我的印记,但是这把长刀被人改造过,兴许是为了更趁手。” 吉莘正疑惑着,卖给吉勇城的刀怎么会到了岐英手里,岐英却忽然“啊”了一声,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吉莘,你不能嫁去吉勇城,这是一场阴谋,幕后主使有可能是栗贞多雅。” 议事厅里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契木河只觉得胸口气血翻腾,当年屠戮松颂族的人是栗贞塔蒙,现在栗贞塔蒙的女儿又来害他们! “阿月,你怎么知道的?”契木河问。 “这把刀原来的主人是栗贞多雅的弟弟,也就是栗贞族的七皇子!据说栗贞多雅让人打造了两把刀,一把自己用,一把留给她的七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刀是吉勇城城主送给栗贞多雅的,他们是一伙的。” 吉莘觉得不可思议,仅凭一把刀就能推断出吉勇城城主和栗贞多雅的关系吗?“阿月,这把刀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刀是北安王缴获的,这些事是他告诉我的。”岐英淡淡说了一句,她本来不想提及云怀青,她怕契木河和长老们对北境军有敌意,契木河果然皱了皱眉。 但是岐英得把吉勇城的情况说清楚,才能让吉莘做出正确判断,“栗贞多雅想拿下大成的平城,被打败后她又投靠了琥陀昊,在北境军攻破琥陀昊后栗贞多雅又逃了,兴许她现在投靠到吉勇城去了。这个栗贞族的公主心思狡诈,很难对付。” “你和她交过手吗?” “交过手,差点就抓住她,但是又让她逃了。” 契木河的眉头略微有些舒展,他问:“阿月,你和北安王什么关系?” “朋友。” 契木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岐英说道:“我猜测吉勇城城主极有可能是栗贞族人。如果我们猜的是真的,那他们的目的可不光是更方便地交易东西。” “你是说,他们想占领硖石城?”吉莘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他叫拓跃,至于是哪族人,没有人知道。我们从未去过吉勇城里面,每次交易都是在城外!我们很小心,不会轻易进入吉勇城,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到这里来,吉勇城的使者这是头一次来硖石城。” “但是你成亲那天,他们可以打着迎亲的旗号轻易地进入硖石城,就像当年栗贞塔蒙打着和盟的名义进入松壑一样。” 战争的阴霾又笼罩在议事厅的每个人头上。 吉莘的手冰冷,还有些发抖。她原本觉得自己牺牲了婚姻,嫁一个不喜欢的人能为族人谋得一条更好的路,没想到这条路居然是危机重重的,她差点领着族人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岐英又道:“栗贞多雅野心勃勃,她一直想谋取弆狼的皇位,但是皇位变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需要士兵,需要武器。硖石城产的矿石是冶炼兵器上好的材料。硖石城这些年隐藏地很好,主要是凭借石林的掩护,一旦栗贞拓跃以接亲之名带着大队人马顺利进来,到时候没有了天然的屏障,我们岂不是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阿月,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觉得两手准备吧,准备成亲的东西,也准备回击拓跃的东西!”岐英略微低着头沉思,想着如何对付吉勇城的人。 吉莘默默地看着岐英,眼里满是欣喜,岐英的见识和谋略远远超过她自己,“阿月,你回来真好!” “幸好我回来了!”岐英也叹息一声,她现在心里一阵后怕,若是她再犹豫一下,也许在松壑的那一日就是她见吉莘的最后一面了。 “阿月,你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下,这件事我们慢慢商议。”契木河说,他见岐英满心地为族人的前途担忧谋划,心里觉得很欣慰。 “阿月,你去我的房间住,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张床上。”吉莘拉着岐英,跑出了议事厅。 吉莘在前面领路,过了一道回廊,在准备拐弯时,岐英看到了一个大的石室,这个石室很特别,没有门,里面燃着香烛,供着一幅画像。岐英随意地看了一眼,然而却再也挪不开步子了。 画中的女子穿着异族衣服,笑得温婉坚毅,她的样貌和岐英有几分相似,那是依兰。 眼泪奔涌而出,岐英曾回想过依兰的样子,然而记得的却总是依兰死前的模样,浑身是血,头发散乱。然而画中的依兰那么温暖和善,眼里满是温柔,仿佛随时会开口喊自己的名字。 “这是契木河画的。” 岐英正对着画子愣神,忽然觉得脚腕处有东西,她低头去看,是一个毛茸茸黑黝黝的小脑袋,是只小狼崽。她蹲下身摸了摸狼崽的头,狼崽龇牙咧嘴地退回去,两只眼仁眯成针尖,崽有模有样地扑着松月的手,像是捕猎的样子。岐英把手拿开,狼崽又去缠咬岐英的鞋子。岐英推开它,狼崽子却越战越勇,撑开后腿稳稳站着,身体高高弓起,随时准备弹出去扑咬岐英。 岐英觉得有趣,弯腰一捞,把狼崽子抱在怀里,用指头挠狼崽的下巴和肚皮,狼崽本来还有几分凶相,此刻却肚皮朝上翻着,乐呵呵地等着岐英给它按摩。 岐英仔细打量着狼崽,觉得它的样子和黑石小时候很像。 “这是黑石的后代?” “是,他以后有可能成为狼王。” 石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嗥叫,小狼崽听到嗥叫,它纵身跳下岐英的怀抱。但狼崽子个头太小,又太过稚嫩,它落到地上时,脸先着地,重重摔了一下。显然是摔疼了,狼崽子哀嚎了一声,夹着尾巴往石室里面逃去。 第185章 大婚仪典,危机重重 不久,一只雪白的大狼从从屋子的黑暗处走出来,它的身量与黑石相当,目光如针芒一般。看到岐英,白狼露出尖锐的狼牙,它鼻头耸动,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然后略有些迟疑地看着岐英。 “这是黑石的妻子。” 白狼围着岐英转了一圈,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悠悠地长嗥一声,似乎在询问岐英的身份。 不久,城中传来黑石的回应,白狼眼光柔和了很多,她在岐英的衣角上蹭了蹭,带着小狼崽离开了。 “吉莘,你把它们驯养地很好。”岐英说。 “但是只有这十几头狼而已,而且黑石还是我们一起驯服的,以你的能力,你能驯服更多的狼。” “我试试吧,我现在也没有把握。” 吉莘带岐英去了她住的地方,很简陋,石头屋子有一张大的石头床,上面铺着草席还有一张兽皮。除此外就只有几个石凳,一张石头桌子而已。 给岐英倒了杯水,吉莘问:“你打算怎么对付吉勇城的人?” “设好埋伏,如果他们真得有歹毒的心肠,不用客气,直接把他们灭在这里。” “族中能战的人不少,兵器也是足够的。” “如果靠蛮力,族人免不了有损伤,我们要想点别的法子!”岐英喝了口水,凝神思索,如果让云怀青来打这一仗,他会怎么做。 “吉莘,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毒美人吗?” “记得,松壑里面就有。” “你派人收集一些毒美人的花粉,有大用处。” 吉莘恍然明白,激动地起身道:“这是个好办法!” “光有这些还不够,如果这个东西用上了,也顶多算是缓兵之计,想要拿下吉勇城的人,还需要有最锋利的武器。” “阿月,我带你去后山看看族人们打造的兵器。” 两人沿着台阶走下楼,绕过议事厅,沿着一条幽深的隧道进入了深山中。 还未走到矿洞,岐英就听到了叮叮咣咣的打击声。又走了几百步,岐英进了一个天然的大矿洞,矿洞里空旷阔大,显然已经被开采了很多年了。 一些族人用石镐从山石上开凿矿石,而矿洞的另一边就燃着炉火,火光熊熊燃着,高高的烟囱顺着山洞顶上的天然裂缝伸出去,洞里没有多少烟尘味。 岐英走到一个兵器架子旁,上面有很多已经造好的兵器,这些兵器看起来很锋利。她随便拿了一把刀,又抽出腰间的短刀,两刀撞在一起,她的短刀居然断了,岐英很吃惊。 “阿月,这是用最好的矿石打造的最锋利的兵器,你想要什么样的兵器,给你打造一个。” “我想要一对长剑!”岐英拿过架子旁的笔墨,画了长剑的样式,又说,“我们要再造一些弩机,族人中女子居多,力气有限,弩机更适合女子用。我见过栗贞多雅用的兵器,她的衣袖里藏着弩机,很灵巧,攻击人时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 吉莘叫过一个匠人,岐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匠人沉思片刻,点头应下。 之后的几日,硖石城中的女人们都忙着给吉莘张罗婚礼用的东西,做嫁衣,准备嫁妆,筹备各种仪礼的器物,熟悉大婚的流程。虽然怀疑吉勇城别有用心,但是婚仪用的东西还是需要提前备好。 而这几日,岐英领着黑石和狼群出了硖石城,她要去驯服更多的狼。 十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吉莘让人在硖石城里的广场四周上加上十几个大火柱,连成一个大的圆圈,看起来很有气势。 婚仪将至,但是城里没有多少欢乐的气氛,整个松颂族的人都在准备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吉莘一晚上没有睡好,她一直能听到悠悠的狼嗥,她知道那是岐英领着狼群在城外埋伏着。 吉莘的嫁衣十分合身,璀璨的大红色礼服上缀满了各色的玉石。松颂族女子最重婚仪,这几乎是集全族之力筹备的一件嫁衣。 然而没有新娘的激动与喜气,吉莘和族人的脸上满是紧张。 随着鼙鼓声音渐渐逼近,吉勇城城主接亲的队伍进了硖石城。 吉莘站在大堂门口往下望去,城主拓跃带的人有点多,这个阵仗都够发动一次进攻的了。再看拓跃带来的礼物,足足有十辆马车,吉莘忍不住猜测,如果里面藏着兵器该怎么办? 拓跃骑马走在最前面,他的个子不算高,因为中年发福身体显得有些臃肿,长期的饮酒作乐让他的眼下虚浮,身形略微圆滚,尤其是他的红色婚服做得有些过于肥大了,套在身上,远看像是一只红色的大蟾蜍。 “接新娘子了!”随着拓跃属官的一声呼喊,他身后的几千接亲的队伍紧跟着呼号一声,声音震天响,吉莘的心跟着一紧。 “迎娶硖石城的首领我很有诚意,这是我带来的礼物。”拓跃一扬手,马车上的盖子纷纷被打开,露出里面华美的锦缎,亮眼夺目的金银,还有两车酒。 吉莘让人一一盘点,车里面没有夹带,她的心略微平复了一下。 拓跃让人把酒坛子全都搬下来,笑道:“这是我吉勇城自酿的迎亲酒,送与首领和硖石城的各位长老的。” 松颂族的侍卫把嫁妆全都抬进大堂,那些酒也全都被抬进去,解开封坛的印封,酒香四溢。 拓跃举起一坛酒给自己倒了一碗,豪气地说道:“今日不仅是我和吉莘成亲,更是吉勇城和硖石城结盟,让我们共饮一杯如何?”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而看向松颂族的人。 既然拓跃自己都喝了,应该没有什么妨碍,契木河和族中的长老也纷纷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豪爽!”拓跃哈哈大笑,继而豪声道,“婚仪开始吧。” 典仪官慢条斯理的读着结秦晋之好的祝词,当典仪官朗声说到“硖石城愿以城内所有的铁矿石作为吉莘少城主嫁妆”时,吉莘猛然揭掉红盖头,朗声道:“我的嫁妆里的确有铁矿石,然而只是我准备带去的十车矿石而已,何时成了城中的所有铁矿?” 拓跃眯着眼,笑道:“这一条是我定的,你和我联姻,以后两城便成了一城,我们的东西又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照你这么说,吉勇城也可以是我的?” “你是城主夫人,吉勇城自然是你的!”拓跃笑着说,“不过,那得在你活着的时候。”说话间,拓跃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匕首,刺向吉莘。 第186章 运筹帷幄,谋定后动 对于拓跃的进攻,吉莘早就有了防备,她向后一跃躲过匕首,同时一扬手臂,一支冷箭从她袖里射出,擦着拓跃的耳朵飞过去,拓跃的耳朵被划开一道豁口,鲜血淋漓。 拓跃吃了一惊,这时吉莘又拔出刀攻向他。拓跃也拔剑还击。他虽然胖,然而身形十分灵活。几个回合下来,拓跃的衣服上被划开几道刀口,露出里面银闪闪的铠甲。难怪他的身形看起来滚圆,原来是喜服下面套着铠甲。 大堂上早已乱作一团。 拓跃原本是打算偷袭,想趁着硖石城的人没有防备时攻其不备,但是从当下的情况来看,他显然低估了硖石城的人。 硖石城的还击迅速且有效,吉勇城的人很快被赶到了仪典的大厅外面。 “弓弩准备!”拓跃喊了一声,这时他手下的人从马车的夹层里拿出了弓弩,箭头齐准地对着吉莘和她身后的松颂族人。 “荫蔽!”吉莘喊了一句,之后便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有人受伤,但更多的人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毫发未损。 “阿月呢?她怎么还不来?”有人问。 “快了!”吉莘说,她的话还未落音,许多火箭从城外的山崖上射下来,点燃了广场上那些火柱。 “吉莘,你可是被我打糊涂了,大白天的就点燃火盆,岂不是浪费?”拓跃狂妄地大笑,然而他笑声尚未落音,火盆里忽然发出巨响,像是竹筒被炸裂的声音,紧接着黄色的烟雾弥散开,顿时充斥了整个广场。 “这是什么?”拓跃一阵惊呼,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吉勇城的士兵疯狂咳嗽的声音。待黄烟渐渐散去,吉勇城的人却开始满地打滚了,他们用手使劲挠脸,挠手,有的挠得狠一些,脸上一道道血印子。武器也丢得满地都是。 拓跃也不例外,黄色的烟落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他忍不住挠了一下,然后这种痒就逐渐往脖子下面蔓延,从前胸到后背,甚至到腿上脚上。这种痒不是皮肤上的感觉,而是渗入到身体里面,无论如何挠都感觉无法触及的痒。 对拓跃而言,这种痒更加痛苦。他身上的铠甲将身体保护地严严实实的,但是也让他深切体会到“隔靴搔痒”的感觉。他一边费力地脱下铠甲,一边略带癫狂地在身上疯狂挠几下。 “叫援兵!”拓跃喊了一声,不久一枚响哨飞上天。 拓跃在硖石城外的山岭里还安排了很多人,但是他太轻敌了,以为拿下硖石城用不着这么多人,所以只是让他们在城外等候。 然而,响哨过后,冲入硖石城的不是吉勇城人却是一阵黑灰色的风,那是狼群! 数百只狼涌入了广场,带着一股腥臊味。 这些狼都是成年的大狼,身量足有一人高。它们都是先天的战士,而且与兵刃相比,狼牙更尖锐,狼爪更灵活,完全做到了以一敌十。 狼的低吼和士兵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场面十分惨烈,即便是松颂族人也觉得心惊胆战。 而此时,硖石城外的高崖上站着一人一狼。狼是黑石,人自然是岐英。 松颂族人心里暗暗叹服,当年依兰最厉害的时候,也从未掌控过这么大的狼群。 吉勇城人被狼群压制着,逐渐退出硖石城,他们要去和援兵汇合,然后斩杀这些可恶的狼。 契木河此时喊道:“吉莘,追上他们,否则他们会叫来援兵!” “不用,他们逃不出外面迷乱的山谷,还会回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拓跃领着那群狼狈不堪的吉勇城的人又绕回到了硖石城。岐英和狼群紧跟其后,把硖石城的大门堵住了。 原来是拓跃的人进了山谷石林后,吉莘当即就派人悄悄沿着他们来时的路把做的标记全都更改了一遍。等拓跃逃走时,他们沿着假的路标又绕回来了。 吉勇城的人狼狈不堪,尤其是拓跃,满脸血污,头发散乱,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截然不同。 “杀了他!”松颂族人高喊。 吉莘拿着刀走上前,想要一刀结果了拓跃,岐英却拦住了,说:“问问他有没有同谋。” 审问拓跃很容易,他经不住吉莘的拳头,全都招了。 拓跃的全名叫栗贞拓跃,是栗贞塔蒙的侄子,不过栗贞塔蒙兄弟众多,侄子更多,像他这样智谋和武功都不出众的进不了弆狼皇城,于是便做了吉勇城的城主,栗贞多雅算是她的堂妹。 “栗贞多雅想成为弆狼的女帝,需要更多的兵器,我是受了她的胁迫才不得已对你们动手的,首领大人,你知道的,这么多年两城之间的贸易一直很好,我们是友好城邦!”拓跃脸上满是拳印,说话也有些不利落了。 “你还真是窝囊!你若是咬紧牙关不肯说,我还瞧得起你,没想到却是个软骨头!”吉莘又打了拓跃一拳,“栗贞多雅在吉勇城吗?” “她住在我的府上。” “阿月,我们去杀了栗贞多雅,为族人报仇!”吉莘高喊一声,“栗贞族杀了我们的族人,现在又想谋夺我们新的家园,他们如此可恶,我们不能轻易放过!” 松颂族的人群情激昂,都高喊道:“为族人报仇!” “吉莘,你得再冷静考虑一下!”岐英说,“攻一座城池没那么简单,我们需要仔细谋划!” “阿月,有你在,有狼群在,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仗!”吉莘十分激动,降服拓跃的几千人,松颂族人几乎没有人受伤,这场胜仗让吉莘信心满满。 “刚才栗贞拓跃往天上射了一枚响哨,那一定是给他的援兵发的讯息,”岐英很冷静地问,“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些援兵?” “让狼群对付他们。” 岐英摇头,说:“今天我们能赢这一仗,主要在出其不意。栗贞拓跃没有料想到我们会提前防备,也没有料到我们会用毒美人的花粉,更料不到有狼群。所以,狼群不是致胜的关键,战术和谋略才是。” 吉莘冷静下来,若有所思。 “狼也是性命,它们和我们一样,我们怎么爱惜自己的性命就得怎么爱惜它们,不能让它们无谓地冒险。” 黑石仿佛听懂了岐英的话,狼眼圆睁,仰天一声狼嗥,又引动狼群回应。 “我们听你的安排,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吉莘说,所有的松颂族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向岐英。 岐英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么多的族人把性命交到她手里,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担起这份沉重的责任。 如果是云怀青呢,这场仗他会怎么打? 第187章 将计就计,重创敌人 栗贞族的援兵已经进了石林山谷,岐英仔细筹谋,冷静部署,又反复思量,唯恐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族人受伤。 岐英利用石林山谷错综复杂的道路把栗贞拓跃的援兵分离成几段,然后各个击破。 没有多少喊杀声,也看不到硝烟,但是战争在以一种隐秘的形式徐徐展开。 到了夜里,所有的援兵全被消灭,松颂族人仅有几个人受伤。 “阿月,你的谋略太厉害了!”吉莘和族人纷纷夸赞。 岐英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涌上一股酸涩,这些东西都是她从云怀青那里学的,但是现在云怀青怎么样了? 默默叹息一声,岐英心想:无论他以为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日子都不好过吧,她又一次伤了他的心! 而且这一次伤得更重! 也许,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阿月,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吉莘问。 “栗贞族的衣服都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而且让女人们都擦拭缝补过了。” “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岐英缓缓说,“入城应该不是难事,关键是入城之后大家要听命行事。” “阿月,你是我们的首领,大家都听你的号令!”吉莘把一枚代表首领身份的戒指戴到岐英手上,激动地喊,“从今天起,松月就是我们的新首领!” 岐英看着欢悦的族人,心绪难平,如果能攻下吉勇城,给族人一个全新的家园那固然是好事,可是万一失败,松颂族人一定会牺牲很大,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步是对还是错。 也就在这一刻,她忽然体会到了云怀青作为大将的心情,无数人的性命都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决策生或者是死,肩头的担子太重了。 栗贞拓跃又被带上来,吉莘走上前给他一拳,冷笑道:“栗贞拓跃,你既然想娶我,我也应下了,这场婚礼就要算数。你说我们的东西不分彼此,那现在我就去吉勇城当我的城主夫人,收下你这份大礼!” 吉莘陪嫁的嫁妆自然是充足的,足足有三十辆马车,每一辆车上都是大木箱子。里面有兵器和狼。 休整了半日,等到天有了几分要亮的样子,松颂族人开始出发了。 栗贞拓跃被装饰一番,穿着喜庆的衣服,岿然不动地骑在马上,在他身旁,是被捆着的吉莘,身后跟随的全是穿着栗贞族人衣服的松颂族人。 接亲的队伍踏上返程,在天亮前赶到了吉勇城。 曙光熹微,吉勇城的守城官看不清楚下面的人,然而栗贞拓跃的腰牌是真的,而且栗贞拓跃亲自开口让守城官开门,守城官不敢不听,便大开城门放队伍进城。 进城时守城官还感慨一句:“城主这次收获不少,不光抢来了新娘子,连马车也多了十几辆。” 栗贞拓跃冷哼了一声,守城官略有些尴尬,他干笑了几声。 一队人马很通畅地在吉勇城里穿行,一直到了城主府。 没有人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人发现这些假冒的栗贞族的衣领上都戴着一条红色丝带,这是岐英的主意,以便区分自己人和栗贞族人。 吉莘四下打量着,城主府一点喜气也没有,而且戒备十分森严。 好在栗贞拓跃的身份和他的腰牌很好用,吉莘被岐英假扮的栗贞族士兵推搡着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里满是侍卫,栗贞多雅果然是极其惜命的,随身需要很多人的保护。 一个侍卫通报了栗贞多雅,不久她出来迎接,见栗贞拓跃的脸上有伤,栗贞多雅笑道:“看来硖石城的人也不是太好对付吧!” 栗贞拓跃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行动,他已经被喂下了奇毒,只要不听从吉莘的命令便毒发身亡,生不如死。 栗贞多雅看向吉莘,笑道:“还真算是个美人,难怪你没舍得杀,要带回来!”她说着缓缓走近吉莘。 就在这时,岐英忽然拔剑刺向栗贞多雅。 栗贞多雅十分机警,闪身躲过第一剑,但是她的身形快,岐英的身形更快,长剑又极其锋利,直接刺破她的软甲,从肋下穿过。 惨叫一声,栗贞多雅捂住伤口连连后退,此时吉莘轻松挣开了绳子,一抬手,两枚冷箭从她的袖里射出,一枚射中栗贞多雅的前胸,一枚贴着她的头皮飞过去。 此时,满院的栗贞族侍卫才反应过来,拔剑对抗,双方混战在一起。 栗贞多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岐英和吉莘,她这一生总是用阴谋诡计害别人,但是被人算计到受重伤还是头一次,忽然她认出了岐英,惊叫道:“你是北安王的女人!” “北安王”三个字似乎很有魔力,满院的栗贞族侍卫顿时没了斗志,护着栗贞多雅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后院。 战争很快从院子里蔓延到了街上,栗贞族人都打懵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会打他们,而更让他们发懵的消息也从城守府传出来,北安王的人打过来了! 这个消息如一个炸雷,整个城顿时乱作一团,城里的弆狼人纷纷逃散。 岐英和吉莘带着几个族人追到了后院,却发现栗贞多雅消失不见了。 “黑石!”岐英喊道。 黑石和狼群嗅着栗贞多雅的味道奔向后院的假山,那里有一个大洞,似乎是某个通道的入口。 狼群奔进洞,不久里面传来厮杀声。 岐英和吉莘带着族人冲进去,洞里潮湿阴暗,路滑难走,还弥漫着血腥味。 点燃了洞里的火把,照亮了所有的角落,岐英也没有发现栗贞多雅的踪迹。 一头狼对着一堵石墙嗥叫,岐英走过去发现墙上有一个机关,她触碰了一下,机关没有反应。 “她一定是从这里逃走了,还弄坏了机关。” “我们一起把石墙推开!”吉莘和族人猛力推动石墙,费了很久,也费尽了力气,石墙终于被推开了。 吉莘和岐英最先冲进去,然而等他们循着石墙里面的密道追到尽头,却发现那里联通着一条河,河上还有几艘船。 “栗贞多雅一定坐船逃掉了!”吉莘跳上船,带着族人去追。 然而岐英却觉得不对劲,若是栗贞多雅乘船逃跑,她应该把这些空船弄翻或者带走才对。岐英望着水面沉思,忽然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把她拉进河里。 第188章 吉勇星火,燎遍弆狼 岐英不善水性,她觉得河水铺天盖地涌过来,让她看不见、听不见也无法呼吸。 黑石听到异动,冲进密道,跳进河里,去咬那个抓住岐英的人,随着几声惨叫,那个抓住岐英的栗贞侍卫松开手,但是黑石的背上也多了把刀。 岐英被黑石驮上岸,而此时那个侍卫也潜入水底消失了。 水下有暗道,栗贞多雅一定是从那里逃走了。 但是黑石受了伤,岐英自己也差点溺死,她望着盈盈的水面,喊了一声:“栗贞多雅,若再遇到你,绝对不会让你逃掉!” 水下一片沉寂,只有静静的水流。 岐英给黑石拔掉刀,黑石龇着狼牙低低咆哮。 “忍一忍就好了!”岐英给它敷上药,又扯下一片衣袍把伤口包扎好。一人一狼缓缓地顺着密道走回城主府的后院。 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栗贞族的侍卫们逃的逃,死的死,现在整个城守府全都在松颂族人手里。 岐英登上城主府的高台,向城中望去,城里的弆狼人四散奔逃,街上一片狼藉。没有预想的喜悦,岐英觉得心里一片凄凉。 不久,吉莘回来了,果然没有追到栗贞多雅,她十分气恼,想要带着更多的族人去城外追查栗贞多雅的下落。 “她受了重伤,即便逃跑,也未必能活下来。吉莘,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守住吉勇城!”岐英缓缓道,“城里还有很多百姓没有逃,你打算怎么处理,要全部杀掉吗?” 吉莘愣住了,过了很久后说:“如果我们像栗贞族对我们那样把城里所有人全都杀了,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岐英笑了点头,说:“把城里的百姓召集起来,我有话说。” 很快,城中的一个高台前挤满了人,高台四周是松颂族的守卫和狼,高台上是岐英和吉莘,而台下的是吉勇城里的百姓。 岐英朗声道:“众所周知,硖石城从未与吉勇城为敌,但是栗贞拓跃假借联姻的名义想要侵占我们硖石城,而且还想杀了我们的人,现在罪魁祸首栗贞拓跃已经被我抓住,你们说应该如何处置?” 台下百姓寂寂一片,忽然一个声音喊道:“想要攻打你们硖石城,是栗贞贵族的主意,和我们百姓有什么关系?” 岐英注意到了说话的男子,让他走到前面,询问那人的姓名。 “我叫朔夜,塔忽族人,是城里的一个木匠,”男子面色不改,颇有几分胆色,“我们受着栗贞族的奴役和欺侮,向来只是做工,哪里懂得打仗的事。” “很多人都逃了,你怎么不逃?” “但凡逃走的,都是性命尊贵的栗贞族人,像我们这些贱民,在那里都是受欺侮,又有什么可逃的!” 朔夜的话引起了百姓的共鸣,人们议论纷纷。 岐英扫视众人,又朗声道:“栗贞族曾经屠戮我们松颂族人,烧毁我们的家园,今日我们占了吉勇城,说到底这是我们两族的仇怨,与你们的确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杀栗贞拓跃,不会伤害你们。” 人群里响起一阵应和声。 “但是栗贞族人现在逃了,以后一定会回来寻仇,等他们再打过来时,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心会放过你们。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条是离开吉勇城,不要卷入我们和栗贞族的战争;一条是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守住吉勇城。” 人群安静了,没有人说话。 见众人都没有动静,岐英朗声道:“诸位可知弆狼为何称为弆狼?” “是因为最早来这里的是一群御狼者。”朔夜的胆子大,他回应道。 “看来还有人记得我们弆狼的传统!”岐英笑了笑,继续说道,“最早立于弆狼荒漠的御狼者聚集狼群,利用它们捕获猎物,又以猎物的皮毛御寒。在狼群的帮助下,我们的祖先才得以繁衍生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个部族,栗贞族、松颂族、塔忽族……这都是不同的名字而已,什么也代表不了,决定不了人的高低贵贱。然而我们的传统逐渐被遗忘了,有的部族开始统御欺辱别的部族,让弆狼这片土地上到处是杀戮,这是不对的!不对的事情,就要纠正过来,从今日起,但凡是吉勇城的人,都是平等的。” 人群哗然一片,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你说的平等是什么意思?”有人大着胆子问。 岐英说:“我们谁也不奴役谁,大家友好地住在一起。” “都有房子住,都有粮食吃?” “房子和粮食都分给大家!栗贞贵族留下的财物也可以平均分给每一个人。” 人群骚动起来,所有人都激烈而又热切地望着岐英。 这时,有人喊道:“按照我们的弆狼传统,御狼者是天选的弆狼之主,今天我们选你做我们的首领。”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了吉勇城,岐英心里微微发颤,她自己喃喃说道:“依兰,你看到了吗?” 所有人都平等地过日子,这样的想法是依兰告诉岐英的,尽管岐英那时还小,但是她记得这句话。 时隔多年,她终于看到了依兰所渴望的场面。 虽然要维持这样的和平很艰难,但是岐英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是选各部族的长老作为首领的帮手,处理城中的大小事务。 很顺利地,吉勇城成了弆狼荒漠上第一个多族人平等混居的城池,吉勇城开的先例成了弆狼荒原上的一粒火种,更多人被这粒火种点燃,有的部族饱受欺侮和奴役,他们逃离栗贞族的城池,来到吉勇城;也有弱小的部族投奔到这里寻求庇护。 更多的是弆狼的很多城池里发生了暴乱,栗贞贵族被杀死或者被赶出城,弆狼荒漠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岐英也成了众人瞩目的弆狼之主,她的故事开始流传,被人称为月亮首领。 “阿月,现在冲着你来投奔吉勇城的人都叫你月亮首领,这个名字太秀气了,让人不能生出敬畏之心,你得给自己起一个威武响亮的名号才行!”吉莘说道,“就像大成‘北安王’的名号那样,让别的弆狼人一听就浑身颤抖,不敢作乱。” 提到北安王,岐英沉默了。 “阿月,对不起,是我逼你离开他的。”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吉莘道:“你可以用‘岐英’这个名字,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太多的人知道‘岐英’的事,我用这个名字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弆狼人吗?那会连累他。” “那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名字可用。” “就叫山支吧!” “什么意思?” 这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第189章 栗贞军队,汹汹而来 弆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关于新首领山支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北境军大营,云怀青的心头一动。 探子回禀道:“现在弆狼的吉勇城成了和栗贞族对抗的地方,很多的小部族都联合到那里,目前还没有看到他们有进攻大成的迹象。” “继续去探查,每日都要回报消息,无论有没有异常。” 探子领命而去。 “这个叫山支的弆狼首领是个什么人物,你对他很关注?” “据探子说,这个山支是用计谋夺得吉勇城,现在已经联合了近十万人共同对抗栗贞族,不容小觑。” “他是想取代栗贞族,成为弆狼新的主人吗?” “还不清楚,所以我们要时刻关注他的动向。”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我们可要盯紧一些,等弆狼的新旧之主打起来时,我们可以趁机把他们全都剿灭了,从根上断了弆狼这个祸害。” “我派人盯着呢,不过至于是敌是友还说不准。” 胡源笑道:“你相信弆狼的首领有不好战的吗?” “我希望这个是例外。” “我老胡也希望这是个例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的确累了,想歇歇。” 云怀青密切关注着吉勇城的事,而此时弆狼京城那边也有了巨变。 自从太子栗贞坨坨被云怀青挫败后,他可以说是灰溜溜地回了弆狼京城。不仅战败,还丢了一条胳膊,这让栗贞坨坨的太子之位饱受质疑。 栗贞塔蒙的几个兄弟不服气,他们觉得如果栗贞塔蒙挑选不出合适的儿子继承王位,那王位继承人就要从他们这几个当叔叔的里面来选。 这些栗贞栗贞王爷们借着探病的借口,全都从封地来到了京城,个个带着强兵壮马,显然有了造反的苗头。 这些王爷中,有一个最年轻的人,他叫栗贞薰赤,一向有野心,不过平时收敛着,现在栗贞塔蒙年迈病弱,他的儿子们又或死或伤,栗贞薰赤觉得这是个夺位的好时机,因而也联络贵族大臣,想赢得他们的支持。 但是乌郓海也不能眼看着皇位落入他人之手,因而也在贵族大臣间游说。乌郓海和王爷们势均力敌,谁也不肯让步。 最后,乌郓海提出了一个计策:吉勇城当下是栗贞族的大患,谁能活捉了山支首领,皇位就由谁继承。 这个计策顿时激起了所有王爷的兴趣,这可是个名正言顺拿下皇位的机会,他们纷纷带兵调离京城,准备赶往吉勇城。 临行前,乌郓海找到栗贞坨坨,叮嘱他:“儿子,这只是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我找借口把他们调离京城,好让吉勇城的人牵制他们的兵力。你不要真得去打吉勇城,你父皇坚持不了多久了,你要早些回来继承王位。” “母亲,约定好的事,如果我没有抓到山支,即便我登上王位,那些贵族们也不会信服。” “山支的样子谁见过?到时候随便找个人说他是山支就行了!”乌郓海有些着急,她的儿子就是不懂得变通,这一点他全然没有继承栗贞塔蒙的智谋。 “我知道了母亲。”栗贞坨坨勉强答应。 栗贞塔蒙已经生命垂危,而王位继承人还空悬着,为了以防万一,乌郓海只好将栗贞塔蒙转移到更加秘密的宫殿,所有侍卫全都换成自己最信得过的人,以防不测。 而栗贞薰赤那边,也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叔叔,我觉得乌郓海不是讲信用的人,她定下这个计策兴许是为了让叔叔们的军队调离京城。”说话的人正是栗贞多雅,此时她倚靠在一张躺椅上,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肋间的剑伤还没好,头上一道伤疤,头发残缺了一片,样子极其丑陋。 “如果她不讲信用把王位直接给了坨坨,我倒是更有理由去讨伐她了。” “等她把王位拿到手了叔叔再去抢,岂不麻烦,不如我想个计策!”栗贞多雅眉飞色舞地给栗贞薰赤分析形势,“我在京城替叔叔守着王位,如果坨坨想不劳而获,我直接在他登基之前杀了他,然后迎接叔叔回京继承大统。” “坨坨可是你的弟弟,你舍得下手吗?”栗贞薰赤意味深长地问。 “我和他同父却不同母,我母亲走得早,乌郓海对我何曾有过一丝温情,而坨坨又何曾把我当成他的姐姐!”栗贞多雅的泪潸然而下,“反而是叔叔,在我受伤时肯收留我,还把我带到京城来。叔叔的大恩我得回报才是。” 栗贞多雅挣扎着起身拜谢,表现出十分的恭敬和诚心:“我会全心辅佐叔叔登上皇位,只求叔叔以后等哀悯我,赐我一个好一些的安身之所。” 栗贞薰赤很受用,思忖片刻道:“如此说来,我有必要给你留下一些人马供你调派。” “只有这样,叔叔去攻打吉勇城才能无后顾之忧。我留守京城,无论进还是退,皇位一定是叔叔的。” 栗贞多雅的恭维之言起作用了,栗贞薰赤给她留下了一千精兵和兵符,让这一千人全部无条件听从栗贞多雅的调遣。 这是栗贞族军队出动规模最大的一次,各路人马总共有二十多万人,全都奔赴吉勇这座不大不小的城。 吉莘和岐英早就得到了消息,她们召集各族的长老在一起议事。 “我们城中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十万人,而这十万人里会打仗的也就五万,五万对抗二十多万,我觉得没有胜算。”一个长老说。 “没有胜算也要打,栗贞族就是为了来剿灭我们的,你不打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吉莘气势汹汹地回了长老一句。 “我没说不打,只是把情况说出来而已,你着急干什么。”长老也不甘示弱。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岐英劝解道:“不用着急,他们人虽多,但是分属不同势力,人心不齐,不过是空有数量罢了,我们一定能想到对应的策略。” “阿月,你有什么办法?” “听说他们协商好了,谁抓住我谁就是未来的弆狼国君,猎物就是我一个,但是猎人却很多,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岐英笑道。 “阿月,你怎么还笑道出来?”吉莘眼圈一红,“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一个长老忽然明白了岐英话里的意思,说道:“猎人多而猎物少,而猎物又是他们都想得到的,所以他们之间也会明争暗斗。” 岐英笑道:“即便他们不明争暗斗,我们也得让他们斗起来!去打听一下,来打我们的各方势力里哪个是最强的,然后放出话去,就说我们吉勇城谁都不怕,就怕这个势力最强的人,他若最先赶到城下,我们一定会投降。” 第190章 同仇敌忾,沉着应敌 很快,吉勇城会向栗贞薰赤投降的消息传遍了弆狼军队,各路开始人马对栗贞薰赤虎视眈眈,暗中偷袭栗贞薰赤的军队。奔向吉勇城的路程走了还不到一半,栗贞薰赤的军队已经损失了不少。 “一群糊涂虫,这明显是吉勇城的计策!”栗贞薰赤怒不可遏。 但是即便知道这是吉勇城的计谋,以栗贞薰赤的实力,他极有可能攻下吉勇城,这是其他人不愿看到的。 栗贞坨坨没有进攻栗贞薰赤,他在犹豫着要不要此刻折返京城。 犹豫之间,他又往吉勇城赶了大半天的路,多走了几十里,他此时还不知道,就是这几十里地,让他和弆狼王位擦肩而过。 吉勇城那边,除了放出流言,吉莘和岐英也积极备战,挖壕沟,设陷阱,准备充足的粮食和兵器,挑选将领,训练军队。 “最先进攻的应该是栗贞薰赤的人,只要击退他,后面的人势均力敌,就会权衡利弊,他们一旦犹豫,就给了我们时间。所以这第一波的进攻,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击退回去。” 城中的几个将领听着岐英的话频频点头,其中一个是女将,她是多劼族的圣女额金,她也来到了吉勇城。 吉莘又道:“城外壕沟都挖好了,埋了尖刺,也涂上了松油。壕沟足够宽,他们的冲车过不来。我已经让族人多准备箭矢和防云梯的器械,一定不会放一个敌人进城。” 弆狼即将有大战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云怀青那里,他召集诸将商讨此事,最后决定亲率十万大军奔向吉勇城,打算一举剿灭弆狼的兵力。 三方势力很快聚集在吉勇城下,不过云怀青的北境军尚且在暗处,他先找了一个高处观战。 栗贞族的进攻很快开始了,岐英站在城楼上,眼看着天际黑压压一片的人向吉勇城奔过来。 岐英所料不错,首先攻城的是栗贞薰赤的军队。 栗贞薰赤亲自敲响战鼓,鼓声擂动,栗贞族的军队趁着鼓声开始攻城。 轰然一声,冲锋在前的栗贞族人踩塌了地面,猛然跌落进城前的壕沟里,里面满是尖刺,哀嚎声四起,进攻的节奏被打乱了。 看着满是尖刺的壕沟,栗贞族人进攻的气势顿时止住,人和马都停在壕沟前不敢前进。 栗贞薰赤在阵前喊道:“不准停下,骑着马跳过去。” 然而任是被人抽打着,马始终不肯往前走,这么宽的壕沟一旦迈不过去,就是开膛破肚的酷刑。 终于有一匹马经不住抽打,一扬马蹄向壕沟冲过去,马用了全力,但是前蹄刚刚踏上壕沟对面的边沿,边沿的土却瞬间被踩踏,连马带人一起跌进了壕沟,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人与马都畏缩不前,栗贞薰赤更是气急败坏,喊道:“架梯子,搭木板!” 栗贞族的士兵把用来攻城的云梯拆成几段架在壕沟上,又把盾牌架在上面搭成一座桥,眼见的壕沟上架出十几座桥。吉勇城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命令。 “放箭!” “一声令下,数百只箭矢带着火焰射向城门前的壕沟,壕沟里的尖刺都用松油浸泡过,见火就着,瞬间,壕沟变成了一道火墙,冲天的火焰吞噬着栗贞族人的尸体和刚刚搭起来的桥,尸体烧焦的臭味和黑油燃烧的刺鼻味道被滚滚黑烟卷上云霄。 栗贞族人的节奏被彻底打乱了,这一切完全出乎栗贞薰赤的意料。 壕沟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栗贞薰赤和他的士兵不敢靠近,但是他没有耐心等待,让士兵铲土灭火。 密集的箭矢从吉勇城上射下来,更多的人扑倒在火里,火势更旺了。 然而,壕沟里的尖刺终究有烧完的时候,鼓声又起,栗贞族发起了第二次冲锋。士兵们踩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攀爬过壕沟,奔到吉勇城下。 飞箭在城上城下来回穿梭,云梯架到墙上又被推下来,石头滚滚而下,吉勇城能战的全都上了,一直战到黄昏日落,没有一个敌人登上吉勇城的城墙。 鸣金收兵后,栗贞薰赤的军队后撤,扎营休息。岐英也不敢放松,让士兵轮番值守,警惕栗贞族的动静。 月已西斜,日头还未升起时,吉勇城下一片黑暗,黑洞洞地什么也看不见。而城上的吉勇城士兵却看起来十分清楚。 栗贞族人又开始出动了,他们扛着云梯,架在城墙上,开始悄无声息地登城。 然而城墙上的鼓声忽然振作,一桶桶松油顺着云梯流下去,被火点燃后顿时成了一架火梯。士兵纷纷从云梯上坠落,城下又是一片哀嚎。 坠落的云梯燃烧着,火光把城下照得通明,吉勇城的弓箭手对准了城下的栗贞族人,箭矢齐飞,把他们又逼到壕沟之外。 栗贞薰赤的第二轮进攻又失败了。 然而,一切离结束还很早,栗贞薰赤让人把战死士兵的尸体全都抬进壕沟里,尸体慢慢堆积,壕沟快被填平了。栗贞薰赤的脸上有了几分得意,只要冲车能越过壕沟,吉勇城很快就会被拿下。他让士兵生火做饭,等吃完了早饭,全力攻城。 吉勇城内,鏖战了许久的松颂族人也有些疲惫,趁这个机会他们赶紧啃几口干粮,喝几口水,准备接下来的硬仗。 城外,栗贞速速的冲车终于碾过填满尸体的壕沟,向城门冲过去。 城墙上,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冲车,一批栗贞族的士兵倒下去,栗贞薰赤又会派另一批顶上去。 弓弩手在箭头上沾上松油,冲车被点燃。然而马上就有士兵用毡布把火压灭。冲车缓慢地行进,然而势头又不能阻遏,岐英和吉莘眼看着冲车与城门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这时,一个木桶被丢下去,撞在冲车上,炸出一片黄色烟雾。 栗贞族的士兵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便是鬼哭狼嚎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他们是见惯了刀枪的人,不畏惧伤痛,但是渗入骨子的痒却能要了他们的命。 冲车停住了,只要沾染了黄烟的人全都躺在地上撕扯衣服,抓挠皮肉,剩下的人不敢靠近。 一连几次的进攻让栗贞薰赤损失惨重,这时他忽然意识到,栗贞坨坨的人没有攻城,难道他真得半路逃脱回京城继承皇位了吗? “栗贞坨坨,你出来!”栗贞薰赤高喊。 然而没有人回应。 栗贞薰赤愤怒至极,但是他损失了这么多人,不能半途而废,他在阵前高喊:“栗贞坨坨背弃协议,不配当弆狼之主,今日我一定攻下吉勇城,活捉山支,我成了弆狼之主,你们就是功勋之人。” 栗贞族军队低落的气势陡然又提起来。 “第一个破城的人,我封他为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栗贞族人又张牙舞爪地往前冲,这次他们学乖了,用斗篷蒙着身体,防备吉勇城的黄烟。 城上的攻势很难阻住冲车前进,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城门紧跟着一颤。 第191章 奋力苦战,坚守城池 云怀青正在观战,站在他身旁的是江南。 “这个吉勇城的首领挺懂打仗的,很多策略跟王爷的兵书上有点像。” “你察觉出来了?” “嗯,尤其是用火来防御城池的那几个办法,我在兵书上都看过,不过这个山支用得还不是太纯熟。” 云怀青说:“虽然用得不熟,但是这些招数很有效,起码挡住了栗贞族的几次进攻。那些黄烟从没见过,你留心一下。” 江南应下,又说:“吉勇城的人处境不妙啊!王爷觉得吉勇城下一步会怎么办?” “守住城门。” “万一守不住呢?城外还有十几万栗贞族人呢!他们全都冲进去,吉勇城的人肯定没有活着的希望了。” “山支应该会有办法吧。”云怀青说。 江南继续观看战事,没有注意到云怀青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愁云。 吉勇城的城门里面顶着巨大的木头,巨大的冲力源源不断地从城门传到木头那边,在地上凿出几个坑。 冲车进攻了很久,吉勇城的城门虽然被撞得凹凸不平,逐渐有了裂痕,然而城门仍然十分倔强挺立,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 而冲车旁的士兵举着剑盾,阻挡着城上射下来的弓箭,吉勇城也不能迅速把栗贞族的人击退,双方胶着在一起。 “把城门烧了!”栗贞薰赤高喊一声,在吉勇城他耽搁地太久,没有耐心再耗下去。 栗贞族带来的清油被浇到城门上,栗贞薰赤又让人在城下堆了很多引火之物,随着火把丢到城门下,清油顿时被点燃,火苗猛然窜上城门,舔舐着城门上的木头,炙烤着上面的金属。 火焰顺着清油流淌到城门里面,松颂族用来顶住城门的木头也被点燃了,城门的火越来越大,巨大的火焰将城门吞噬殆尽,岐英和吉莘都从城墙上下来,守在城门里面,岐英忽然高喊一声:“守住城池,我们生死同命!” 吉莘也高喊一声,豪气满怀,守城的士兵气势陡然一振,各个拿好兵器,随时准备抵抗。 城门逐渐脆化,轰然倒塌,栗贞族人冲进来,双方瞬间斗在一起。 吉勇城的兵器都是最锋利的,削铁如泥,双方的白刃战,栗贞族人落了下风,尤其是岐英手里的长剑更是锋利,剑刃所及之处,栗贞族人节节败退。 一声铜哨响起,狼群从城里冲出去,像一阵黄黑色的烟,狼群的目标很明确,栗贞薰赤。 栗贞族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狼,尤其是这些狼个个都像是牛犊一样。 狼群速度极快,很快穿越人群奔涌到栗贞薰赤身旁。 随着几声嘶喊,栗贞薰赤被咬死了,狼群又随着铜哨飞速地奔回吉勇城,并顺势把城门口的栗贞族人都料理了。 之后,狼群闪入城中,像是一把瞬间出鞘的利刃,在战胜对手后又被迅速收回。 “这种打法从没见过。”江南感叹一声。 云怀青的脸色略微舒展开,但接着他的眉头又拧紧了,万一他和山支相遇在战场上,胜败会如何? 城门口的激战暂时停下了,栗贞薰赤已死,他的人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打下去,渐渐失了斗志,纷纷撤退。 这给了吉勇城里的人喘息的机会。 但是,栗贞族人不会放弃攻打吉勇城的,其他的几个栗贞族王爷已经看清了吉勇城的打法,而且现在吉勇城的城门大开,他们怎么舍得退兵。 有野心的人仍然继续攻城。 狭窄的城门弥漫着血腥味,吉勇城的人守着城门,任凭栗贞族的军队如何冲锋,硬是寸土不让。 松颂族、塔忽族、多劼族,这些部族都势力弱小,在弆狼被栗贞族逼迫到几乎没有生存之地,但是现在这座吉勇城是他们最后的家园,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生存下去的希望。 战事激烈,吉勇城的人仍然守着城门,寸土不让。 然而,仗打了太久,岐英觉得身上的力气消耗殆尽,连挥剑的动作都慢了很多。 忽然,岐英听到战马奔腾的声音,大地也有了几分震颤。很快,一支军队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军旗清晰可见,那是北境军的旗帜。 云怀青一马当先,直接冲进了栗贞族军中。栗贞王爷们从未想过大成军会此时发动进攻,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而栗贞军队的慌乱也是可以预料的。 军心不稳,栗贞族气势陡然变弱,岐英和吉莘率众将拥在城门口的栗贞族人打出来。 锐气正盛的北境军势如破竹,栗贞族人且战且逃,几乎被全部歼灭。 大战结束,北境军士兵再次集结在吉勇城下,云怀青和岐英遥遥相望。 一边是士气正盛的北境军,一边是疲惫不堪的吉勇城人,只要云怀青一声令下,北境军攻下吉勇城轻而易举。 吉莘的心紧悬着,她拿起铜哨,准备让狼群突袭云怀青,即便是死,她也要把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安王拿下。 岐英却拿过她的铜哨,捏着自己手里。 她遥望着云怀青,即便是弆狼与大成是解不开的宿敌,她也不会伤害云怀青。但是云怀青会下令攻城吗? 岐英不得而知。 双方紧张对峙着。 岐英和云怀青的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们凝望着彼此很久,云怀青终于吐出几个字:“退兵!” 北境军如潮水般退去,在距离吉勇城五六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吉勇城的人松了口气,几个将领聚在一起和岐英商讨对策,但是他们又猜不透为什么北安王会退兵,更猜不透他为什么要驻军在离吉勇城不远不远的地方。 “难道北境军是想休息一下再继续攻城?” “若他们想攻城,方才就动手了,我们当时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他们了。” “北安王不是与所有弆狼人为敌,他就曾经救过我们族人。”说话的是额金,多劼族的圣女。 “你和北安王打过交道?”周围的几个将领纷纷询问。 “那时我被栗贞坨坨胁迫着去北境军中给北安王下毒,没毒倒他,却毒倒了军中的一个女人,后来他知道我是被迫无奈的,跟我达成协议,我给那个女人解毒,他救我的族人,最后没想到他说话算话,真得把多劼族人从栗贞族手里救出来了。” “这真是奇事。” “听说北安王的母亲是凤落族的,凤落族原本可是弆狼部族,后来投靠了大成。兴许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弆狼处境艰难的部族多一份善意。” “难怪他不攻打我们,他知道我们吉勇城只是自保,从没想过会入侵大成吧。” 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北安王,额金忽然说:“首领,让我去见见北安王吧,她应该不会杀我,我可以跟他谈判。” 众人看向额金,岐英沉默了很久,徐徐道:“我去跟他谈。” 第192章 弆狼内斗,改朝换代 吉莘忙劝阻道:“阿月,你去我不放心,让我去。” “你们都替不了我!”岐英叹息一声,“不见我,他不会走的。” 吉莘知道岐英说的什么意思,她不再阻拦;而其他人不明白岐英的意思,但是岐英已经下了决心,他们阻拦不了。 没有任何甲胄,也没有侍卫和狼群,岐英戴着一张面具,单人匹马,只带着一把长剑奔向北境军营地。 听到岐英说她是吉勇城的首领山支,守营的侍卫无比震惊,他们以为山支是个男子,没想到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子。 侍卫搜了身,什么暗器都没有,只有这一把剑。侍卫带着剑,领着岐英进了军营。 军中的一切岐英都熟悉,但是物是人非了,她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被领进了大帐,云怀青一个人在里面,侍卫把剑放在云怀青面前的桌子上。 屏退了所有人,岐英解下面具,云怀青面色凝重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吃惊,也没有任何喜悦。 “这是松颂族人用最好的材料打造的剑,锋利无比,送给你。” 云怀青打量着剑身,上面的纹饰与他寻常用的剑很像,剑柄上刻着“心布”两个字。 “一时戏谑起的名字,你还记得?”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那你为什么离开我,用那么决绝的方式?”云怀青的眼圈红了,但他强忍着情绪,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 “我不想连累你,你知道大成人对弆狼人的成见和不理解,知道我是弆狼人,他们不会接受我,连带着你也会被厌弃。”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这件事我一直隐瞒地很好。” “江北从南州回来时,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云怀青叹息一声:“我之所以隐瞒,就是想让你以大成人的身份留在我身边,我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所以我一开始也假装不知道,而且我努力地去忘了自己是弆狼人这个事实,我原本打算留在你身边的,但是后来我知道松颂族还有人活着,而且他们生活得不好,我不能不管。” “所以你选择了他们,舍弃了我!” “我的身体里流淌的是松颂族人的血,身上是松颂族的印记,这些东西改变不了。我可以骗自己一时,但是骗不了一世。若是不回去,我会后悔。” “你总是那么冷静,”云怀青似乎很受伤,他惨然一笑,“所以你离开我,丝毫不后悔?” “不,我每天都后悔!”岐英眼里的泪滚落,尤其看到云怀青鬓间的几丝白发,她更觉得心酸,这些日子云怀青一定比她还难过,“但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离开。” 云怀青叹息一声,缓缓道:“你是个好首领。山支,现在成了很响亮的名字,也许不久以后,你会成为弆狼之主,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在战场上见面。” “以后我绝不会与大成为敌,不会让你后悔今天救下了吉勇城!”岐英泪眼婆娑,脸上一片毅然的神色,“若是不信,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我说过,绝不伤你,我说话算话!”云怀青脸上一片凄然,他缓缓道,“你走吧。” 岐英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泪水,她忽然抱住云怀青,低声啜泣。 云怀青长叹一声,泪水滚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抚摸着岐英的头发。 暂时抛却悬殊的身份,卸下肩上的担子,两个人只是一对彼此倾心的普通男女。 哭了很久,岐英松开环抱云怀青的手,低声说:“我该走了!” “守好城池!”云怀青的声音低沉,“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岐英踮起脚深深吻了云怀青,然后戴上面具离开了北境军。 城外战场上狼藉一片,吉勇城的人用了三天时间清理了残破的城门,掩埋了尸体,又修筑了一个更结实的城门。 之后,北境军才离开。 吉勇城从这场大战中保全下来,山支的名声更响亮了。 而弆狼京城那边,栗贞坨坨带着数万军队半路折返,准备回到京城去继承皇位,但是等他赶到京城时,城门紧闭,无论他如何叫喊,守卫京城的禁卫军绝不开门。 “我是太子,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敢问殿下,抓住山支了吗?” “这就是山支!”栗贞坨坨让人拉上一个男人。 这时,城上响起一个人的笑声,“三弟,你即便要糊弄,也得打听好山支是男是女吧。”说话的是栗贞多雅。 “你怎么在京城?” “叔叔怕你使阴谋诡计,让我特地留在京城防着你,没想到你居然真得想不劳而获,不过朝中的贵族们是不会同意让一个骗子当他们的君主的。” 栗贞坨坨恼羞成怒,吼道:“这分明就是山支,你把城门打开让我进去,让我见见父亲和母亲。” “你回来晚了,父亲已经去世了,你的母亲已经殉情,皇位传给了十一皇子。” “父亲只有十个孩子,哪来的十一皇子?” “当然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栗贞多雅笑得很灿烂,“三弟,皇位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栗贞坨坨觉得眼前一阵昏黑,栗贞多雅的羞辱和母亲的离世,让他悲怒交加,竟然直接从马上摔落。 随从上前去扶栗贞坨坨,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其实,栗贞坨坨和皇位擦肩而过,主要是因为他犹豫时多走了几十里的行程,这一来一往,耽误了半天。 就在半天前,栗贞多雅劝服了弆狼皇属军的统领通博发动了政变,他们突破了皇城宫门,在皇城最隐秘的宫殿里找到了栗贞塔蒙和乌郓海。 乌郓海质问通博为何要投靠栗贞多雅。 通博说道:“栗贞坨坨没有去攻打吉勇城,而是半路折返,这样一个懦弱又不讲信用的人,谁会拥护他当皇帝呢?” “栗贞坨坨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了,除了他还有谁能继承皇位?”乌郓海质问栗贞多雅,“你真得希望看到你父王打下的江山被你的叔叔们继承吗?” “我父皇还有儿子,虽然是私生的,但也是他的血脉。” “那个贱人的儿子也配吗?”乌郓海怒喝道,她想再骂几句,通博猛然刺了她一剑。 栗贞多雅笑道:“那个女人是通博的妹妹,你千算万算,这一点却忽略了。” 乌郓海带着无限的不甘和愤恨死了,她从未想到自己居然败在这些小人物手里。 栗贞塔蒙已经病入膏肓,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被半哄半骗着把皇位传给了栗贞和达,他的第十一个皇子。 在栗贞坨坨赶到京城时,栗贞塔蒙刚刚断气,尽管他心有不甘,但是弆狼的皇位再也跟他无关了。 第193章 栗贞多雅,新帝登基 当年,通博的妹妹蓉荣样貌娇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通博是皇属军统领,在弆狼京城里也算是有些地位,因而给蓉荣找个好人家并非难事。 但是蓉荣却偏偏被栗贞塔蒙看上了,栗贞塔蒙强要了她,本来说要娶她,但是乌郓海却从中作梗,她怕蓉荣的美貌把栗贞塔蒙弄昏头,万一再生个孩子威胁到她孩子的地位。 在乌郓海的强硬手腕下,娶蓉荣这件事就一拖再拖。直到蓉荣把孩子都生下来了,这件事也没有个结果。 后来栗贞塔蒙生病,日渐沉重,这件事更没有下文,可怜蓉荣本可以有大好的未来,却因为栗贞塔蒙落得一个未婚生子,无名无分的地步。 通博对于这件事忿恨已久,但是他是人臣,只好忍耐,但是从心里,他对于栗贞塔蒙十分厌恶,对于乌郓海更是痛恨至极。因而,当栗贞多雅来找他,说要扶持十一皇子,也就是他妹妹的儿子为皇帝时,通博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帮助栗贞多雅控制了宫城,杀了乌郓海,满心期待地要和栗贞多雅扶持栗贞和达当皇帝。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栗贞多雅的野心。 “与其让栗贞和达当皇帝,不如我嫁给你,我是栗贞族的公主,以后让我们的儿子当皇帝岂不更好?” 有谁能扛得住这句话的诱惑呢? 通博果然被这句话勾走了魂魄,他迅速地劝服蓉荣,并把她栗贞和达送去了离京城很远的城池。而满心欢喜地等着娶栗贞多雅。 在通博的帮助下,栗贞多雅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栗贞塔蒙的兄弟们都领兵在外攻打吉勇城,几乎被北境军剿灭殆尽。而京城中的贵族被通博的皇属军控制着,不得不同意支持栗贞多雅称帝。 很快,栗贞多雅以栗贞塔蒙女儿的身份登上了皇位,开启了弆狼新的朝局,同时,她下嫁通博,皇属军完全听从她的调配,再加上收编了栗贞坨坨的七八万人,栗贞多雅手上也有了十几万的军队。 十几万的军队还是很难控制整个弆狼的,因而栗贞多雅需要更多的军队。 她想到了东刺,虽然东刺死了,但是他制的毒药还有一点,足够栗贞多雅造出几个中毒的怪人。 栗贞多雅背着通博,在弆狼京城外的一个峡谷里造毒人,再让他们咬伤人,以创造出更多的毒人。 之后栗贞多雅抓了很多很多医者,逼迫他们研究出控制毒人的药物,耗时几个月,医者杀了一批又一批,栗贞多雅总算有了能稍微控制毒人的药物。 如此一来,她便拥有了一支最强大的军队。 之后,栗贞多雅开始抓捕百姓,以扩大她的毒人军队。更多的人开始往南方的城池奔逃,栗贞多雅更加疯狂地向南进攻,以测试她的毒人军队有怎样的战力。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吉勇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说攻击他们的是一群怪物,他们全然不惧生死,也不知疼痛为何物,只知道听到鼓声就发狂,见人就杀,逢人便砍。 见形势如此诡异,通博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他劝说栗贞多雅,却被直接制成了毒人,投入了疯癫又狂躁的毒人军队。 之后的几个月,度过了弆狼荒原上最炎热的夏季,弆狼气候开始转冷。最寒冷的时候,狂风与暴雪将整个天地都揉成一团,这样的时候无论人还是其它动物都会安稳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过冬,绝对不会轻易外出,免得暴尸荒野。 吉勇城经过了大半年的休整,无论是城防还是百姓都被岐英和吉莘安排地妥妥当当的。对于栗贞多雅的怪人军队,岐英也在积极地想着应对措施。 她记得当年那个屠户中毒时,北辛城和平城的医者一起研制解药,那个药方对付栗贞多雅的毒人军队应该有些用处。 岐英给云怀青写了一封信,询问解药的问题。 云怀青约她在弆狼和大成的边境上见面,那里有一座很小的镇子,云怀青在那里建了一个岗哨,他偶尔微服巡守北境时,会偶尔在镇子上停留。 赶到小镇时,岐英已经到了。 那个院子是云怀青偶尔住的,此时院子里随意地长着几棵树,冬日里树叶脱落,只有光秃秃的树干。 满院子的雪,岐英正和吉莘在射箭,黑石在一旁趴着,警戒地看着周围,而随它一起来的一只小狼崽,正在雪里撒欢,偶尔奶声奶气的叫上几声。 云怀青站在院门口,看着岐英,觉得恍如隔世。 他曾经想象过以后的生活,晴天时他和岐英在一起习武练剑,下雪时两人就在屋里就着天光雪影看书。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吉莘的嗔怪声:“阿月,你别笑了,我本来就不太会射箭,你一笑我都脱靶好几次了!” “我教你,”岐英拿过弓箭,摆好了姿势,飞箭脱手,但是没有正中靶心。 吉莘笑起来,小狼崽也笑着在雪堆里打滚摔跤,好像也要助兴。 黑石猛然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云怀青。 意识到身后有人,岐英转过头,看到云怀青。 “姿势不太对,我教教你!”云怀青递给岐英一支箭,岐英弯弓搭箭,瞄准靶子,云怀青站在岐英身旁耐心地帮岐英纠正姿势,“胳膊要尽力往后拉,肩膀要放平,腿上要有力量。” 这次飞箭正中靶心,岐英喜不自禁。 岐英不禁高兴地轻呼一声,回身去看云怀青,只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尽是一片温柔波光。 吉莘抱住黑石的脖子,把它带到了院子外面,小狼崽跟着黑石向外跑,一连摔了几个跟头。 “她好像有些信任我了。”云怀青说。 “吉勇城的人都感念你救城的功德。” “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还好,城里人不难管理,挖壕沟,设陷阱,修筑防御工事,都不惜力气,”岐英笑道,“若以后不打仗了,时时都能如今日般岁月静好,该有多好。” “会有那一天的。” 第194章 吉勇城池,再次被围 云怀青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岐英身上,看着她的一颦一笑。 岐英抬头时撞上了云怀青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岐英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云怀青把一张药方递到岐英手里,“栗贞多雅这次来势汹汹,你能顶得住吗?” “有了药方,我有把握,多谢你慷慨赐药。” 云怀青微微点头,看着岐英迈出了院子。 回吉勇城的路上,吉莘和岐英在路上休息,吉莘点燃了一堆火,翻烤着几块馒头和肉,她忽然问道:“阿月,等打完了仗,你会回大成吗?” “为什么这么问?”岐英脸上有一些淡淡的忧愁。 “我见那个北安王对你如此深情厚谊,也许,你回到大成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岐英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篝火,眼中的光也跟着火焰闪动,许久她才怅然一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吉莘不再多问,她也盯着篝火陷入沉思。 沉默了许久,吉莘喃喃道了一声:“若我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我是定然不会和他分开的。阿月,以后你要回大成,我支持你。” 岐英笑了笑,打趣道:“你若有瞧上的人自己不好开口,我去帮你问。” 吉莘丝毫没有害羞的神色,爽然道:“我若瞧中了人,定然是自己亲口对他说,只是现在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入我法眼的。” “那是你走的地方少,等你见多识广了,也就遇到心仪的人了。” 吉莘笑嘻嘻地和岐英打闹,吃过了饭,两姐妹打闹嬉戏一番,见天色有些晚了,她们又启程奔回了吉勇城。 几日后,派去弆狼京城的探子回来,并带来了关于栗贞多雅的消息——栗贞多雅虽然执掌了皇权,但是她暴虐成性,用活人炼制毒人,很多城池并不支持她,开始纷纷独立,拒绝向她称臣。 因而栗贞多雅便大肆兴兵攻打这些城池,她的毒人人脸上满是紫褐色的血痕,不怕死,也不知道痛,只知道拼命往前冲,见活物就砍,见人就杀。栗贞多雅靠着这一支军队攻城掠地,将反对者的城池全都攻克,抢夺财物,虐杀百姓,抓捕城中的男子再制成毒人人,填补到新的军队中去。 现在,栗贞多雅的大军从北往南横扫,所过之地要么效忠,要么就被屠城,对栗贞多雅的暴虐,弆狼荒漠一片震恐。 而更恐怖的消息是,住栗贞多雅的毒人军队距离吉勇城越来越近了。 比栗贞多雅的大军先到吉勇城的是各城逃出的各族百姓,他们从自己城中奔溃而出后便一路向南逃,听说吉勇城的松颂族领袖是未来的弆狼之主,便纷纷投靠,期待能被收留。 吉莘和岐英见城下号哭不已的百姓不禁生出怜悯之心,便派人打开城门,让这些逃难的人进城。不过怕人多闹出乱子,岐英又派专人给这些人登记造册,按他们原先所属的城池分别安顿在不同的地方。 根据这些难民带来的消息,这支怪人军队听着鼓声行事,鼓声一响他们便向前冲,鼓声停止后他们便慢慢停下。 得到了这样重要的消息,岐英和吉莘赶紧找云怀青商议对策。 “既然鼓声是关键,我们便重点攻击战鼓,只要损坏战鼓,怪人便不能听令行动了。”说话的是吉莘。 岐英却摇头道:“若真有那么简单,那些城主便攻击敲鼓的人就行了,也不会轻易地就被栗贞多雅降服。” 吉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之后又提出一个新点子:“若鼓声是关键,我们也造一面铜,栗贞多雅那边一下令,我们也跟着乱敲一气,到时候怪人们听不懂号令,不就成了没头苍蝇?” 听着两个人商谈制敌谋略,契木河却是拧眉沉思,一句话也没说。 “契木河,你觉得吉莘的办法可行吗?” “若不能明白鼓声里的秘密,我们胡乱造一面鼓也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城里有许多能工巧匠,我觉得还是从武器入手,我们造一些射程更远,更有力量的弓弩对付战鼓可能更有效果一些。” 之后的几日,吉莘让人制作攻克战鼓的器械,岐英忙着在城外布置防线,她看到距离吉勇城不远的雪山,心里也有了一个主意。 这一日晴好,岐英和云怀青登上城墙,岐英一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山道:“如果城外的防线全都防不住栗贞多雅,我会带着狼群去那里,那是最后一道防线。” 高山上皑皑白雪在日光下闪耀光芒,格外亮眼。 “你要用雪崩埋住毒人?”吉莘断然拒绝,“先前你从雪崩里逃脱,那是因为雪浅,而且时间也从容。现在若是栗贞多雅的人追过来,稍有差池,是会丧生的。” “我是说万一,有可能到不了那一步。” “若是真到那一步,我领着狼群去。” 岐英笑着抚平吉莘的眉头,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在山中找了一条逃生的路,我之所以带狼群去,就是因为狼跑得快,雪崩时我有时间逃走,你不用担心。而且,我去的话,狼群能带得更多。” 吉莘没有再反驳,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没过几日,风雪茫茫夜,栗贞多雅的大军攻到了吉勇城下。 栗贞多雅的毒人军队不怕死,自然也不怕冷,更是不眠不休。吉勇城里的人只听到城外呼啸的风声里似乎有鬼哭的声音,哀怨又凄唳,栗贞多雅军队里咚咚的铜鼓声震响了一夜。 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时,天刚刚亮。吉勇城上的守军坚守了一夜,然而此时才看清城下的情景。 巨大的壕沟里倒插的木刺几乎都烧完了,然而余烟未尽,壕沟里满是毒人燃烧的尸首,几乎将壕沟填平。 然而更多的毒人越过了壕沟向吉勇城下逼近,密密麻麻地数不清他们的数目。一架马车碾过搭在壕沟上的木板,缓缓前行,车上架着一面巨大的铜鼓,此时正有人在奋力敲击,鼓声铮铮,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岐英看不清敲鼓人的样子,因为铜鼓周围被巨大的盾牌挡得严严实实,她只能看到一双手在舞动鼓槌。 再极目远望,一驾巨大的战车远远矗立在城下的高地上,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坐在车中,那应该是栗贞多雅。她的周围环绕着许多士兵,将她守卫地密不透风。 第195章 艰难守城,等候援军 巨大的铜鼓声猛然变快了,毒人们的动作也骤然快起来,他们挥舞着利爪拼命向前跑。 岐英站在城墙上,一声号令,城上的弓箭手纷纷向城下射箭,他们的目标不是毒人,而是吉莘之前布置在城下的几十个竹筒,里面装满了毒美人的花粉。 随着带火的箭射中竹筒,一声声炸响后,城下黄烟弥漫,毒美人的花粉飞扬得到处都是。 黄烟初散时,铜鼓战车仍缓慢向前,鼓声也未停止,毒人的进攻仍旧十分迅猛。然而不久,击鼓人显然受了毒美人的影响,那些手持高盾的士兵也纷纷丢下了手里的盾牌,在地上打滚,将浑身衣服撕扯得稀烂,一如他们的皮肤一样。 鼓声停止,毒人的动作也渐渐停下来,一个个犹如站立的石像毫无声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城上强弩发挥了作用,没有盾牌的遮挡,弩箭直接刺穿了铜鼓。 岐英看不清远处高车上栗贞多雅的神情,但是她可以想象地出栗贞多雅的暴怒。继而,又一架铜鼓战车徐徐开过来,这一次战车离得城墙很远,然而铮铮鼓声仍能清晰地传过来,那些石像一般的毒人又疯狂起来。 随着毒人向前奔涌,第二道防线的机关被触发,一根根长弩猛然从地面飞射出去,每一根长弩的力道都很大,直接穿透十几个毒人,又将他们重重地钉在地上。然而对于没有恐惧感的毒人来说,同行的毒人的死丝毫刺激不到他们,铜鼓声不断,毒人们仍是面无表情地往前冲,任由长弩刺穿身体也毫不后退。 很快,有的毒人们越过了第二道防线,往城下逼近,这时城下的一些酒罐被箭射中,酒顿时喷发出来。 毒人们似乎对酒味很感兴趣,他们纷纷向酒罐聚拢,拼命抢酒喝。 “阿月,你看那些毒人!” “再试一次。”岐英说。 吉莘射中了另外的一些酒罐,毒人顿时被酒的味道吸引到破碎的酒罐旁。 然而,饮了酒的毒人更加狂躁,他们又开始拼命地攀登城墙。 这时几支带火的弩箭射下去,毒人们和酒登时被点燃,只是这些毒人无痛无觉,犹自向前奔跑,一直到被烧成一截截黑炭方才停止。 然而铜鼓声不休,仍然有数不尽的毒人往城下涌过来,他们不懂攻城之道,没有云梯,但是却一个个叠加着往城墙上爬。 更多的弩箭往城下的铜鼓射过去,弩箭的力道十分大,破空时发出尖利的响声,然而弩箭射穿了一块块盾牌,却伤不到铜鼓分毫。 这时吉莘和几十个吉勇城人把一架巨大的弩机抬到城楼上,吉莘道:“阿月,造出来了,你试试它的威力。” 岐英亲自发动弩机,一支弩箭刺破了盾牌,刺中了铜鼓,发出了一声震天的锐响。 所有人都被巨响震得耳膜发痛,再看城下那个击鼓的人早已被震昏了,而四周执着盾牌护卫的士兵也倒了一片。 机不可失,又是几支飞弩射下,穿鼓而过,鼓声一停,那些毒人的动作又渐渐缓慢下来。 一连损失了两面铜鼓,栗贞多雅那里忽然响起了另一阵鼓声,这种鼓声与先前的不同,毒人听到后居然调转方向,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涌过去。 楼上的士兵忽然欢呼起来,但是岐英却毫无喜色,栗贞多雅不是善罢甘休之人,只怕还有后招。岐英看向吉莘,吉莘想的与她一样,两人点了点头——栗贞多雅是想等天快黑时再进攻,因为人会困倦,但是毒人却不会。 果然,日落时分栗贞多雅的毒人又向吉勇城下涌来。此时残阳照在冰雪地上,天地都被一片凄惨的红色笼罩,有几分悲壮。 等夜色更加深沉时,毒人已经全都聚集到了吉勇城下。他们用尖锐的利爪嵌入城墙,往上爬。 长弩往城下射去,但是黑夜是最佳的保护色,几支长弩连续射空了。 清油倾泻而下,光滑的城墙让毒人没有了可凭靠的地方,他们滚滚而落。 然而,寒冷的夜让油也几乎冻成了冰,毒人们再次攻击。 等毒人和吉勇城的人在城头相遇时,双方都血红着眼睛。 长杆,长枪,长刀,长剑,各种兵器一拥而上,把源源不断的毒人打下城墙。然而终究还是有毒人跃上城墙大开杀戒。 被毒人的指甲划伤或是被咬伤的吉勇城人赶紧吞下几粒药丸,这是岐英从云怀青手里要来的药方制作的。 吃下药丸,他们继续再战。 大战持续了一夜,所有登上城墙的怪人全都被消灭了,但是吉勇城的人也筋疲力尽。 等晨光再次照耀到吉勇城时,岐英和吉莘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然而往城下看时,她们发现,栗贞多雅的毒人仍然数不胜数。 “阿月,我们向北安王求救吧。”吉莘说。 岐英犹豫了一下,吉莘继续说道:“阿月,万一栗贞多雅攻破城池,我们城中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他若肯来救我们,我们吉勇城以后是绝对不会与大成为敌的。” 几个将领也纷纷附和。 最终岐英答应了,她派了几个聪明能干的松颂族人从密道偷偷潜出吉勇城,向北境军的大营奔去。 “即便北安王肯来救援,他赶到之前,吉勇城需要我们守住!”岐英振奋了一下士气,“即便栗贞多雅兵多将广,但是她走的是不义之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一定有决心和勇气去战胜她。” 将领和士兵们纷纷呼喝,吉勇城的士气猛然高涨。 又是一个艰辛的日夜,吉勇城上奋战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受伤的人退到城里,包扎一下伤口,吃些药丸,休息一下又会上阵。 毒人虽然无痛无觉,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他们的行动也越来越迟缓了。 而这时,吉勇城南面传来马蹄声,振动地大地都有些颤抖,北境赶来了。 北境军很快和毒人交锋,这时岐英也打开城门,带着士兵和狼群冲出去,她不能只让北境军的人为吉勇城冒险。 第196章 引发雪崩,淹没敌人 城门打开,两队人马出了城,一支是岐英和狼群,他们一出城便向远处的高山奔过去。而另一支是吉莘和吉勇城的一部分骑兵。 毒人逐渐逼近,岐英一声呼喝,狼背上的酒囊纷纷被刺破,一股股浓烈的酒味顿时溢出来,毒人们果然被吸引过来。 见岐英和狼群往雪山那边跑,云怀青明白了岐英的打算,他也紧跟上岐英的步伐。他的战马比狼快,他不多时便追上岐英。 “你打算用雪淹没毒人?” “这个办法能降低人员伤亡,无论是北境军还是吉勇城,都能少一些损伤。” “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这个计划变数很大,王爷在山谷口等着随机应变吧!”岐英说着又微微一笑。 云怀青面色凝重,岐英笑道:“放心,我已经找好了山中的密道,我会安然回来的。” 大批的狼群和北安王果然引起了栗贞多雅的注意,见此情形,她忙下令让铜鼓战车跟上,能一举剿灭北安王和岐英的机会可不多。 战车紧跟着毒人的方向前行,铜鼓声不绝,毒人们仍旧张牙舞爪地追逐骑兵。快到高山下时,马蹄的震响已经开始影响山顶的积雪,云怀青下令让骑兵们下马,在山下的一处矮坡埋伏着。 在鼓声阵阵中,毒人们追逐着酒的味道奔入山谷,铜鼓战车行到山谷处,阵阵鼓声震落了山顶的一点儿积雪,积雪顺着山坡滑落,堆积在山腰的位置后停住了。 击鼓的人不敢再挥动鼓槌,只好让士兵原地待命,等栗贞多雅率领大军赶来后再做定夺。然而毒人的脚步并没有因为鼓声的停止而停下,他们紧追着酒味进了山谷。 岐英和狼群,还有成千上万的毒人好像泥牛入海一样,全然消失在茫茫雪山里。山谷里突然寂寂无声了,好像从未有人进入过一样,云怀青的心一直高悬着,仔细留意着山中细微的声响,猜测着岐英此时在什么地方。 担忧与牵挂像是一只只蚀骨的虫子啃啮着云怀青的心,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岐英临行前曾说她一定会成功,让云怀青相信自己。而此时,云怀青除了相信岐英也别无他法。 也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栗贞多雅的车辇逐渐靠近山谷这边,这时云怀青听到了野兽奔跑的声音,那些肉爪宽大厚实,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继而他看到了岐英的身影。 岐英从一个极荫蔽的山洞中奔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忧色,雪崩没有像她想的那样顺利到来,她身后还似乎尾随着毒人。 这时,云怀青举起弓弩向铜鼓射过去,射中铜鼓一角的声音仍然是尖锐刺耳。云怀青一连射了三箭,巨大的声响如水中的波纹晕荡开,震击人的耳膜,也撼动着雪山。 积雪如奔溃的洪水倾泻而下,滚滚雪浪借着山势汹涌奔腾,发出低沉的吼声。距离山谷口最近的弆狼人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舍弃了战车连滚带爬地往高处逃跑,但是奔涌的雪浪很快淹没了他们。 狼群最了解自然的威力,它们奔跑出了最快的速度,而岐英胯下的黑石显然有些疲惫,速度渐渐慢下来。云怀青将岐英拉到自己马上,跟着狼群的方向奋力前行。 马蹄声震响,更是不断激荡着山顶的积雪,雪浪更大了,排山倒海地向雪山下扑来。战马们见过战场的刀光剑影,但是对于这种毁天灭地似的自然之力却是头一遭见,不免有些惊慌。它们追随狼群的身影拼命奔跑,唯恐跑慢了被雪淹没。 忽然,云怀青的坐骑脚下一滑,连人带马向山坡下滚落,马从高处落下,翻了几个跟头,岐英只觉得眼前昏黑,头脑昏沉,慌乱中她摸到了云怀青的手,便紧紧握住。 与此同时,一阵雪流从它们头顶飞驰而下。 周围登时暗下来,岐英觉得仿佛被一只冰冷大手压住身体,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时,云怀青将她一拉,岐英便扑向云怀青。 最初是寒冷,之后她感受到云怀青的体温,那熟悉的气息一如往常,昏迷之前岐英将自己的手环住云怀青的腰。 岐英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洞口,洞口不大,直直地通向外面,借着日光,岐英看到洞口的雪有数尺厚。这应该是云怀青弄的通气口。 岐英挪动了一下身体,她发现手脚虽然有些麻木,但是还能动。她挣扎着起身,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处斜着向上的雪洞,她慢慢爬过去,在纷飞的雪沫里她看到了云怀青的身影。 “怀青——”岐英喊了一声。 “你醒了!”云怀青从斜坡上滑下来,拉住岐英的手笑道,“快挖通了。”云怀青的手冰冷,岐英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嘴巴前面哈气,想给他暖一暖。见云怀青笑着看着自己,岐英觉得心头一酸,扑在云怀青怀里放声号哭起来。 “你怎么了?”云怀青安慰着岐英,心里满是疑惑。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岐英的眼泪汹涌而出,“上次我利用雪崩消失,这样欺骗你,我以为这次被埋在雪里是我的报应。” “那我和你一起被困在雪里,也是我的报应吗?” 岐英只是摇头,双手仅仅抱着云怀青,好像这个人会随时消失一样。云怀青柔声安慰了许久,岐英方才抽抽噎噎地停住哭声。云怀青给岐英擦干脸上的泪,笑道:“外面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我们赶紧挖通雪道出去吧。” 兴许是方才的痛哭平复了情绪,岐英渐渐冷静下来。 雪道很快挖通了,两人从积雪里爬出来,极目远望的是一片茫茫雪原,方才的雪崩把山下方圆几里的地面全都覆盖了。再回望那片山谷,积雪已经完全将谷口堵住,岐英道:“那些毒人这次定然是被埋在山里再也出不来了。” 不远处是北境军的骑兵和战马,他们也是被方才的雪掩埋,不过他们所在的地势高,雪很浅,没费多少力气便一一逃脱,此刻他们正往云怀青这边奔过来。 云怀青召集了与他一同来的北境军,一一清点人数和马匹,不少战马受伤,好在没有人遗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云怀青让受伤的人和马留下,他则带着能战的人骑马向吉勇城方向奔去。 此刻吉勇城下正打得难分难解。 第197章 追击敌人,大仇得报 方才雪崩发生时,栗贞多雅自以为云怀青和岐英被埋在雪里了,便下令即刻攻城,这次攻城的是真正的栗贞族人。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与毒人不同,他们都是血肉之躯,知道疼也怕死。云怀青临行前已经部署好北境军的人马,契木河此时也在城墙上指挥松颂族人应战。 栗贞多雅坐在高台上冷冷地看着吉勇城上的人,她自认为没有了云怀青和岐英,仅凭松颂族那些乌合之众,即便铁打铜铸的城池被她攻下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她从来不曾想到此时会有人来偷袭。 随着一枚弩箭破空的声音,栗贞多雅向云怀青奔来的方向转了转头,然而她尚未看清楚,那枚弩箭直直地刺中了她的肩膀。 栗贞多雅“哎呀”一声,在疼痛与慌乱中跌下高台。 同时,岐英和云怀青带着狼群和北境军的骑兵冲过来,将栗贞多雅周围的侍卫冲散。栗贞多雅抽出腰刀斩断弩箭,这时云怀青已经奔到了高台下,栗贞多雅躲过了云怀青的一剑,忽然钻入了高台上的一个暗门。 暗门被栗贞多雅从里面关上,外面无法打开,而这个高台是金属浇筑的,十分坚硬,任凭刀砍剑刺都没有任何伤损。 没想到栗贞多雅居然有这样的招式,云怀青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办法应对。先前被冲散的栗贞多雅的侍卫队又集结起来,向云怀青的北境军冲杀过来。 这时,栗贞族的号角吹响,这是退兵的命令,原本在攻城的栗贞族人纷纷撤退,向云怀青这边攻过来。 眼见云怀青就要被前后夹击,一个小将带着一路骑兵忽然斜插进栗贞族人的军队里,在栗贞军中撕开一道口子,剑锋所指之处,栗贞军纷纷退散。 云怀青趁机斩杀了几个栗贞族的大将。 岐英觉得那个小将眼熟,再仔细一看,不禁惊呼道:“萧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来话长!”萧琼挥舞着剑,挤出几句话,“等击退了栗贞族人,你准备点好酒,我慢慢说给你听。” 云怀青这边的形势陡然逆转,原本打算围攻云怀青的栗贞族人此时陷入被动,一番恶战后,仅有一小部分栗贞族人逃出包围,而此时栗贞多雅早就趁机溜出了高台,在侍卫队护送下逃离吉勇城。 岐英和狼群追踪着栗贞多雅的行踪,云怀青带着北境军全力追击,他们势必要把栗贞多雅击毙在吉勇城附近,不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天开始下雪,天地间一片茫茫雪色,岐英等人追上一道高坡,坡上的路不好走,但是上面有很多散乱的脚印,栗贞多雅刚刚从这里逃走。 黑石和狼群在此地停住,不断嗅着地上的脚印,岐英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这些脚印太过杂乱了,而且各个方向的脚印都有,说明栗贞多雅刚才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她似乎在谋划什么。 云怀青也意识到了,他对岐英说:“小心有埋伏。” 就在这时,周围的雪地里忽然射出许多长针,目标是云怀青。 岐英很警觉,她忽然扑向云怀青,挡在他身前,挡住了一枚长针。她仗着自己穿着松颂族自制的软甲,以为不会有事,但是长针极其细,似乎入牛毛一般,倏然钻进了岐英体内,瞬间的疼痛让岐英发出一声哀嚎。 黑石和狼群似乎被岐英的哀嚎激怒了,它们愤然跃起,向着雪地里的人发起攻击。 见此情形,那些伪装的栗贞族人再也没有胆子藏在雪里,纷纷跳出来,但是他们哪里是狼群的对手。 岐英只觉得长针似乎在往身体里钻,疼痛难忍,但是现在是她抓住栗贞多雅的最好时机,她忍住疼,继续向前追击。 一众人与栗贞多雅的侍卫队距离越来越近,岐英带着狼群从道路一侧斜穿过去,这时一个栗贞多雅的侍卫军忽然发现侧方有狼群奔过来。狼群速度很快,尤其是在雪原之中,宽大厚实的狼爪比马蹄更稳当,跑起来也更快。 侍卫军们有些心慌,他们早已听说吉勇城城主岐英是懂得御狼之术的,侍卫军们使劲挥打马鞭,栗贞多雅也催促坐骑奋力奔蹄。 眼见就要与狼群相撞,栗贞多雅猛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路上奔去。而云怀青看清了形势,也调转马头,从另一条小路包抄栗贞多雅。 狼群很快就追击上栗贞多雅,荒原狼本就是捕猎的高手,即便是野马也能被狼追击围猎,此时的马身上驮着人,奔跑速度比那些野马要慢许多,狼群小心避开人类的武器,抓住时机抓咬马腿。马腿一旦受伤,就如毁了车轮的战车,马或者将人甩出去自顾逃命,或者连人带马摔在雪里。 栗贞多雅见狼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拔出剑回首一劈,一匹离她最近的马登时被削去半个马头,马血瞬时喷出来,马身由于巨大的冲劲往前奔跑了几步才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兵被摔落在雪窝里。 马血带着热气洒在雪地里,血腥味顿时弥漫。 栗贞多雅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狼群,让它们不再追击自己。 但是黑石一声长嗥,狼群忍住了啃啮马肉的冲动,又继续向栗贞多雅追过去。 栗贞多雅拼命奔逃,这时,云怀青和北境军的骑兵忽然从小路冲出来,挡在栗贞多雅前面。栗贞多雅让侍卫在前面挡着,她急急地调转马头又退回来,然而却被狼群拦住去路。 栗贞多雅拔出刀,对准了岐英:“你中了我的毒针,如果你现在找人解毒的话,兴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岐英愤恨地抽出长剑:“栗贞塔蒙屠戮我族人时,你也在场。” “那时我不过十来岁,是第一次随着父亲外出打仗,不过我现在还记得她死的样子,你和那个叫依兰的女子长得还有几分相像。” “你不配提我母亲的名字!”岐英握剑的手有些发抖,族人惨死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而长针的毒似乎也更深入体内,毒气攻心下她猛然呕出一口血,栗贞多雅瞅准时机策马从岐英身上跃过去,但是马蹄尚未落稳,黑石忽然冲向栗贞多雅,它猛然咬住栗贞多雅的腿,将她从马上拽下来。 栗贞多雅一声哀嚎,使劲挥舞手里的刀,然而任凭她如何挣扎,黑石死死咬住绝不松口。 岐英冲上去,一剑砍断了栗贞多雅的小臂,她的刀也随着胳膊陡然落地。 “黑石不会记错仇人的,”岐英用剑抵住栗贞多雅的胸口,“你今天休想活命。” 忽然,栗贞多雅的另一只衣袖忽然对准了岐英,黑石反应灵敏,猛然跃过去咬住了栗贞多雅的胳膊。 这时,云怀青和北境军赶到,但是他们阻止不了狼群,眼睁睁看着狼群把栗贞多雅撕成了碎片。 而岐英已经没有了力气,她轰然倒地。 第198章 医者联盟,共同解毒 此时,吉勇城的另一边,吉莘和萧琼的人汇合在一起,追赶着栗贞族的逃兵。吉莘注意到,这一队逃兵的首领有些怪,他像是一个毒人,血红着眼,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那人是通博。 通博在栗贞多雅要把他制成毒人时有了几分提防,因而毒药只进入他体内一点儿,因此他没有变成毒人,却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 吉莘追着通博在雪地上奔行,这时萧琼也追上来,他弯弓搭箭射中了通博的后背,谁知通博毫不在意继续奔行,往一处高崖上奔过去。 吉莘发射了网绳,把通博兜住,但是通博的力气很大,仍然往前狂奔,而吉莘又不松手,眼见道路越来越窄,吉莘猛然被通博拽下马,往山崖下滑去。 这时萧琼一跃跳下马,在吉莘滚落山崖时抓住了网绳。巨大的力道将萧琼猛然往山崖下拉,他在雪地上翻滚了几下,终于抵住了崖边的一块石头,这才让吉莘停止下坠。 这时通博调转马头,抽刀就冲萧琼砍过来,萧琼的身形还算灵活,几次躲闪都躲过刀锋,然而却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吉莘在山崖下喊:“我抓住了一块石头暂时掉不下去,你不用管我。” 萧琼又躲过一刀,试着松了松手,绳子果然没有滑脱的迹象,他将绳子往腰间一系,跳起身来。 萧琼用的是短刀,在通博的长刀前本应有几分劣势,但是他的身法灵活,通博舞动长刀的动作显得滞缓,长刀的威力反而无法施展。 萧琼善于近身搏杀,他用短刀利刃卸掉了通博的外甲,但是却没有伤到通博。因为他里面穿着金丝软甲,软甲护住了通博的大部分躯体,寻常人休想伤到他。 见通博一脸得意,萧琼越发冷静,他向前逼近,猛然刺向通博的关节处,没想到通博一伸胳膊,软甲陡然闭合,居然将刀刃夹住了。 萧琼刀刃被夺,通博冷笑道:“赤手空拳,你又能奈我何!” 然而话未落音,萧琼忽然抬手冲通博的下颌点去,那里没有软甲保护。在通博发愣的一瞬间,萧琼将力道灌注到手指上,隔着金丝软甲点住了通博的几处大穴,而他的手指也几乎被折断。 纵然有金甲护体,此时的通博却如被冻僵一般动弹不得。萧琼俯身去捡短刀,没想到腰间一紧,身体急速往后滑去。 眼见就要滑落高崖,他用短刀往崖边猛然一刺,短刀被深插到崖石缝隙里,暂时阻住了下滑的力道。 “你没事吧?”萧琼往山崖下看去,吉莘此时正一头的血,方才她扒住的那块石头忽然脱落,砸了她一下,她这才下坠的。 吉莘一手捂住头上的血口,另一只手在崖壁上摸索,想要在抓住点什么倚靠,她神色忧虑道:“你不要管我了,免得被我拖累。” “我若没有护好你,岐英一定会怨我的,”萧琼笑道,神色倒是轻松,“我现在把你拉上去,你抓紧网绳。” “你自己都险些落崖,怎么救我?” 萧琼没有回应,他吹了一声响哨,他的坐骑缓缓走过来,低头咬住萧琼的衣领。萧琼一手抓着短刃把手,腾出另一只手攀住马脖子,然后又吹了一声响哨。 坐骑缓缓后退,将萧琼拉上悬崖,又徐徐把吉莘也拉上来。 解去了网绳,吉莘先奔到通博跟前,见他像是被冻住一样,吉莘道:“你怎么把他制住的?” “这是点穴法。”萧琼用短刃割下一片衣襟将手指包住,方才虽然点住了通博,但是他的手指也被金甲所伤。萧琼又割下一段绳子将通博捆住,丢在马上。吉莘自己扯下衣襟包住头上的伤口,两人又各自乘了马往吉勇城的方向赶去。 岐英被送回吉勇城时,吉勇城的将领们正带人在城外救治受伤的人,见岐英昏迷不醒,几个医者赶紧跑过来,探了探岐英的脉,医者们皱紧了眉头。 更多的弆狼医者也纷纷涌过来,然而众人诊了脉后也是一脸忧色,其中一个老医者道:“这种毒我从未见过,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这时,北境军的医师庞章也凑过来,见了岐英他很吃惊,军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岐英已经死在那场雪崩里了。 然而顾不得探问岐英的身份,庞章探了探岐英的脉,从随身的药葫芦里倒出一粒药丸,药丸晶莹,散发着清香,庞章给岐英喂下去。 “玉壶冰能解这种毒吗?” “应该能压制一部分毒性,护住心脉,之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庞章说。 岐英被送进了吉勇城,安顿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之后,北境军的医者和弆狼医者聚在一起,商议如何给岐英解毒。 “松颂花有解毒的效用,我去松壑采些松颂花来。”吉莘说。 “也好,什么方法我们都试一试,”庞章说,“最好再从北辛城和平城调集一些医者过来,人多了力量大。 “用多劼族的毒蛊试一试也行!”说话的是额金,“以毒攻毒兴许有不错的效果。” 所有人都在为岐英的毒担心,不久之后,乔松峰、福叔还有北辛城和平城的很多医者都被聚集到了吉勇城。 吉勇城本来是弆狼各部族聚集,现在又增添了很多大成人,俨然成了整个弆狼最特殊的一个城。 而更难得的是,这些大成人和弆狼人居然能相安无事。 岐英被喂下了虫蛊,虫蛊吸取了她身体里的很多毒。又在松颂花的汁液里浸泡了三天三夜,还被喂下了很多福叔和医者们熬的药,她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但是人却始终没有醒。 “阿月,你快些醒过来吧!”吉莘给阿月擦着脸,“即便不是为了我和松颂族,你也考虑一下北安王,你若再不醒,他的头发可就全白了。” 岐英似乎有了点反应,吉莘喜极而泣,忙去喊大夫。 这次来给岐英诊病的是乔松峰,他用几根银针刺入岐英的穴道,岐英慢慢醒过来了。 “师父,你怎么在这?”岐英的声音有几分虚弱。 “福叔也来了,北辛城和平城的很多人也在,大家都想治好你。” “劳烦诸位了。”岐英淡淡一笑。 她发现满屋子都是人,吉莘、萧琼、额金、庞章、福叔……大成人和弆狼人济济一堂,这么多人凑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打架。 正担忧着,岐英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云怀青,他鬓间的头发又白了一片。 第199章 痴心未改,共游城池 乔松峰和福叔还有很多医者走出屋子,继续商量怎么给岐英祛除身体里的余毒,屋子里只剩下吉莘、萧琼和云怀青。 “你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来弆狼了?”岐英问萧琼。 “陛下亲封的公主在弆狼境内神秘失踪,你觉得修仪敢隐瞒这件事吗?”萧琼笑着说,他跟之前一样,还有几分不正经的样子,“仪修胆子已经算是很大了,你失踪后他又找了你很久,实在没有找到这才不得不上报朝廷,因而陛下让我来查探这件事,刚好王爷也往吉勇城这边派救兵,于是我就跟着来了。” “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吓了一跳吧?” “还好,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还能站得住!”萧琼又笑嘻嘻地说,显然没有把岐英是弆狼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能因此来一趟弆狼瞧瞧,还要托你的福。” “你若是想去城里瞧瞧,可以让吉莘陪你。” 吉莘早已经看出了云怀青满心的担忧,她也想把萧琼支开,让岐英能和云怀青说会儿话,于是笑道:“萧大人,我为你做向导吧。” 萧琼一眼就识破了岐英的计谋,他笑道:“你可是有些重色轻友,这么快就要打发我走。” 岐英笑了笑,不再理他。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仅剩下云怀青和岐英两个人,云怀青在岐英榻旁坐下,握住她的手,只是看着岐英。 “不说点什么吗?” “你能活下来,很好。”所有的担忧和爱恋,从心口走到舌尖,也只有这一句了。 岐英缓声道:“今日被雪埋在下面时我很害怕,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我还有事情没做。” “我知道你担忧吉勇城的事,放心,这些事我会帮你,”云怀青抚摸着岐英的头发,柔声安慰。 岐英摇头说:“不是这件事。” “那你是担心弆狼的身份被陛下知道?你什么都不用怕,我和你一起面对。” 岐英摇头道:“我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我没想族人的事,也没想身份的事,当时只觉得有一件遗憾的事——我还没有和你成亲,后来我拉住了你的手,便想着,生不能与你同寝,死后同穴也是不错的。” 云怀青心动了一下,岐英在感情上向来是拖泥带水的,之前是端叶映时她有这样的顾虑,后来成了岐英,她又有别的担忧,总之在两个人的感情上向来都是云怀青直接主动地在后面追着,岐英却总是逃避来逃避去的,但是今日岐英却如此清晰肯定地向云怀青表明心迹,这让云怀青有些吃惊。 岐英笑了笑,低声道:“我打算嫁给你了,先前你说过的非我不娶的话还算数吗?” “君子一诺重千钧。” 岐英笑道:“我又有些困了,你在这里陪着我睡会儿,你在,我心里踏实。” “你睡吧,我陪着你。”云怀青倚靠在床围上,屋子里的炉火熊熊燃着,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一双人。没有任何话语,也没有耳鬓厮磨,两个人拉着手安心休息,只要彼此都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安慰。 此时,吉莘带着萧琼在吉勇城里转悠。 “你觉得你们皇帝会不会认可阿月?”吉莘问。 萧琼没反应过来阿月是什么人物,吉莘又说道:“阿月就是岐英。” “大成的机密事,不方便跟你透露吧。”萧琼笑道。 “你现在可是在吉勇城里,还由弆狼首领最信任的人陪着,你觉得方便吗?”吉莘白了萧琼一眼。 “好,我说!”萧琼笑道,“你这个刁蛮任性的样子,和岐英还真像!” “我刁蛮吗?”吉莘斜睨了萧琼一眼。 “不刁蛮,姑娘温柔地很。” 吉莘这才勉强笑了一下,又催促道:“快说,快说。” “岐英和北安王的关系不一般,一个是弆狼冉冉兴起的首领,一个是北安王,他们两个偏偏又关系好得不得了,若是放在先帝那个时候,怕是一定要拆散他们两个,说不定还得定一个大罪名,把两个人都除掉。” 吉莘的眉毛一挑,说:“他敢!” “我说的是先帝,你急什么!”萧琼笑道,“现在的陛下可不一样,一来呢,陛下在用人上秉持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陛下既然放心把大成北境交到北安王手里,就说明陛下信得过王爷,他断然不会相信王爷有谋反之心;而来呢,岐英可是陛下的义女,还是亲封的公主,陛下的义女成了弆狼的首领,这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 “你倒是想得明白!”吉莘笑了笑,却又叹了口气,“可惜阿月就想不明白,整天担心来担心去,为了回到弆狼不惜假死。” “不是她想不明白,只是她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去赌而已。你想呀,万一皇帝因为她的身份恼恨,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的养父母,他们的女儿可是皇家的血脉,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弆狼人的?这里面得有多少欺君的罪名?所以,她只好选择用假死的方式消失!若不是因为栗贞族和吉勇城打仗的话,我觉得我和云怀青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吉莘轻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你还真是懂阿月的心呢!” “唉,我懂她有什么用,她的心思又不在我身上。” “没关系,我可以陪你玩!”吉莘笑道,“我听阿月说,你比她小,我跟阿月是同年同月的,所以我也比你大一些,弟弟,以后姐姐带你玩。” “你怎么跟她一样,这么喜欢认弟弟的?”萧琼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你和阿月交情深,我才肯认你当弟弟的,一般人可没这个福分。”吉莘说。 “好吧,我荣幸之至。”萧琼笑了笑。 两人一面走着,萧琼又问道:“你对北安王什么看法?” “在我听到的传闻里,北境军是嗜血的魔鬼,而北安王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北安王站在同一边共同抗敌!”吉莘笑着说,她又眉飞色舞地说道,“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个俊秀儒雅的男子,还对阿月那么痴情!” 萧琼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继而又问:“现在你是真心将北安王当做自己人了?” “先前我的确对他有疑心,不过和栗贞族的这几场仗幸亏他护着我们吉勇城,我相信他是真心帮我们的,我信得过他。” 萧琼点点头,没有再问问题,而是和吉莘在吉勇城里继续逛着。 第200章 吉莘萧琼,都是好友 萧琼觉得吉勇城虽然不如大成的城池繁华,但是也备有一番热闹,因而他逛得也算尽兴。见识过了城守府附近的风土人情,吉莘笑道:“你还想去什么地方走走?” “听说吉勇城内除了你们松颂族,还有不少弆狼部族,我想去他们住的地方看看。” “多劼族在城东,唛目族在城北,加荭族在城南,塔忽族在城西,这是比较大的几个部族,他们聚居地也混有一些其他小的部族,若要挨着逛一遍,大概得费些时日。” “哪个地方有好酒?” “塔忽族的酒最好,比我们松颂族的还好,那便从城西开始吧。” 出了城主府沿着大街大概走了大半个时辰,萧琼发现街巷的布局没什么变化,但是沿街宅子上的装饰和街上行人的衣着打扮与先前见到的有些不同,萧琼仔细辨认,其中一部分是松颂族人,另一部分大概就是塔忽族的。 “你们两族混居,不会打架吗?” “偶尔的磕碰也有,所以每五十户设两个保长,分别由一个松颂族人和一个塔忽族担任,公平地裁决两族的事务。” 说着,两人经过一个酒馆,一个塔忽族打扮的老妇人端着碗走上前,老妇施了一礼,笑道:“刚酿制的果酿,吉莘姑娘尝一尝。” 吉莘毫不犹豫地接过,品了一口,笑道:“阿婆的手艺又精进了,这样甘醇的果酿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这是秋天摘的果子酿就的,等过了冬日,我让几个孩子去山里摘些春日的果子,那些果子酿出的酒味道更好。” 吉莘笑道:“等你酿好了我一定来喝。” “这个贵客也尝一碗果酿吧。”老妇人又端过另一碗酒递给萧琼。 萧琼看了一眼老妇人,又看向吉莘。 吉莘低声笑道:“你是怕酒里有毒吗?” “怎么会?我只怕这不是最好的酒,等找到了好酒,我再醉了!” “阿婆的酒算是一绝了,你尝尝不亏。” 萧琼端过碗一饮而尽,觉得酒味浓郁香醇,道了声:“好酒。” 吉莘笑了笑,与老妇人道别后继续前行。再往前是一个木工作坊,这时,一个塔忽族男子刚好扛着个大木轮从作坊里出来,遇到吉莘时,那个男子将木轮放下,恭恭敬敬行礼道:“吉莘姑娘安好!” 吉莘显然认得这个男子,停下脚步问:“朔夜,你这是要去哪里?” 朔夜答道:“松拓的家的马车坏了,我去给他换个新车轮。” “你师父说你最近很是勤勉,在作坊里能独当一面了,很好。” 朔夜忙谢道:“师父不嫌弃我是外族人,把手艺都交给我,这还要多谢吉莘姑娘为我说了好话。” “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快去松拓家吧,听说他女儿快要嫁人了,修好了车子好置办嫁妆。” 朔夜挠了挠头,笑道:“娶松拓女儿的就是我,我成亲时还请吉莘姑娘来喝喜酒。” 吉莘喜道:“这么说,这是松颂族和塔忽族的第一桩婚事,如此真是要恭贺你,你成亲那日我一定去。” 朔夜又行了一礼,扛起车轮忙他的事去了。 萧琼笑道:“松颂族和塔忽族相处得很不多。” 吉莘道:“起初也并不是全然信任的,相处久了彼此有了相关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心,不管是开酒坊的还是做木匠的,酒要好喝才能招徕八方客,手艺要好才能赚到钱,都是寻常百姓,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而且说到底,弆狼的各部族有共同的先祖,又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萧琼道:“我先前以为弆狼是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今日亲自在这城里走一走,才看到了弆狼人的真实情况。” “城中能安稳太平大都是阿月的功劳,现在不光是松颂族,其他族人也都愿意追随她。” 萧琼叹道:“岐英的确不是寻常女子。” “阿月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就不要再瞎想了。”吉莘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琼一眼。 萧琼笑道:“岐英尚未婚嫁,任何心仪她的男子都有机会博得她的芳心吧。” “你明知阿月和北安王情深意重却还要横插一脚,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岐英若已为人妇,我绝对敬而远之。但是她未嫁,我未娶,我追求她有何不可?而且他们若真得如你说的那般情比金坚,你又害怕什么呢?”萧琼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若是正大光明的竞争,你自然比不过北安王,只怕你会用小人手段——”吉莘冷笑一声,“阿月告诉过我许多大成的人和事,大成人也不全然是善良的,有很多奸邪小人,有很多下三滥的手段。” “我虽然不算是正人君子,但对岐英我是真心实意,绝对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而且以岐英才智,她又岂是寻常手段能哄骗到手的?” “这句话说地还算是有几分道理,”吉莘勉强笑了笑,继而又十分严肃地说,“听说,你是皇帝的儿子,你会不会从皇家那里求一个赐婚什么的,用皇帝的名义逼迫她?她之前就曾被皇家赐婚,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险些被害死。” “我若真是那样的人,岐英还会拿我当朋友吗?”萧琼笑道。 “以阿月的眼光,她应该不会认错朋友,”吉莘的表情轻松了一些,“只要是阿月不想嫁的人,莫说是皇帝,即便是天神我们也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萧琼笑道:“岐英有你这样的挚友,我很为她高兴。”他说罢便继续往前走,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说的有好酒的地方在哪里?” 吉莘这才往前面走去,萧琼紧走几步,与她齐头并进。 之后的大半日两人在城南逛了逛,加荭族的性子大多温顺,与城中其他部族相处地极为融洽。吉莘和萧琼被加荭族的族长硬拉到家中,又是歌舞又是美酒,加荭族女子善于舞蹈,她们纤细洁白的脚腕上系着五彩丝线和银铃,舞蹈起来裙摆翻飞,铃声叮咚。 吉莘喝了几碗酒,看着翻飞的裙摆只觉得眼花缭乱,清脆的银铃听起来忽远忽近的,她觉得有了几分醉意。 第201章 吉莘萧琼,共游城池 吉莘在加荭族的族长家里饮酒观舞,不知不觉中有了几分醉意,吉莘觉得自己该告辞了,于是看向萧琼,问道:“我们该走了。” 然而萧琼却没有尽兴,他觉得加荭族自酿的酒是他饮过的酒里最美味的,姑娘跳的舞也是最热情的。 “我才饮了几杯,这酒劲还不够,你让我再喝几杯吧。” “那就再饮三杯吧。”吉莘应下,她觉得酒劲往上涌,便先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休息,她觉得等萧琼喝完,她的酒劲就缓过来了。 族长又要给吉莘斟酒,吉莘摇头婉拒,她想喝茶。族长便让人给吉莘送上最好的茶。 乐声阵阵,加荭族的姑娘们舞出了兴致,干脆上前拉起萧琼,让他一起跳舞。萧琼本就年轻爱玩,此时身处异国,觉得事事都新鲜,于是也不拒绝,他挽起姑娘们的手,和她们一起踏着音乐的节拍乱跳一气。 虽然跳得不太好,但是酒宴的氛围却因此到了高潮,更多加荭族的年轻人加入到了舞场上,男子女子手挽着手尽情舞蹈。 萧琼冲吉莘摆摆手,示意她上来一起跳。 吉莘觉得还有些醉,但是大家舞在一起的样子又让吉莘觉得十分美好。这让她想起了在松壑时候的生活,那时无论是男女老少,大家过节时都会唱唱歌,跳跳舞,只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对美好生活的回忆让吉莘对眼前的欢乐有了几分向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起身加入了。 松颂族虽然不如加荭族那样善歌善舞,但是比起大成的女子,吉莘也算是跳舞的高手。带着几分醉意,她的舞步更显得肆意灵动,像是一只优雅又野性的鹿。 萧琼的目光逐渐被吉莘吸引。 吉莘和岐英很像,身上都有一些野性不羁和自由奔放,而他正是被岐英的这些特质吸引的。 而与岐英相比,吉莘的经历更单纯,因而她没有身份的纠结所带来的犹疑,更洒脱干脆。吉莘浅浅的笑着,目光偶尔落在萧琼身上,又很快飞走,萧琼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等乐声停止时,大家欢笑一堂,吉莘的头上跳出了汗,酒意退了几分,眼睛看起来闪着亮光。 加荭族的族长举起酒杯敬吉莘和萧琼,两人回敬了一杯酒后便告辞离开。 “没想到加荭族的人这么有趣,”萧琼叹了一声,“他们酿的酒很好喝,姑娘也漂亮。” 吉莘笑道:“你瞧上哪个了,我帮你去说媒。” “你好像很盼着我娶亲呢!”萧琼笑道。 “你娶了亲,就不用再惦记着阿月了。” 萧琼笑道:“那我还是不娶亲的好,起码还有资格争一争。” “你这个人好没劲,我已经跟你说过了,阿月和北安王是一对儿,你却硬要去拆散人家!”吉莘脸上有了几分不悦,她不想再理萧琼,兀自迈着大步往前走。 萧琼笑道:“你不等我,我迷路了怎么办?” “迷路了,你就留在吉勇城里吧。”吉莘头也不回地说。 萧琼紧追几步,又笑道:“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我就是这个样子,不喜欢你就离得远一些。” “喜欢,喜欢。”萧琼随口答了一句。 吉莘的步子猛然停住了,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脸色因醉酒而一片酡红,她问:“你喜欢我?” “你是岐英的朋友,我也算爱屋及乌吧。”萧琼解释道。 吉莘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继续走,不过脚步明显放慢了,萧琼走在她身侧,两人肩并着肩,一路默默无声地回了城守府。 “吉勇城里太有意思了,明日还逛吗?” “再说吧。”吉莘随口说了一句,便奔向岐英的屋子。 岐英刚喝了药,等医者们全都走了,云怀青也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岐英和吉莘两人。 吉莘正色道:“阿月,你和北安王赶紧成亲吧。” “怎么忽然说这个事情?” “难道你不想嫁给他?” 岐英笑了笑,轻声道:“我自然是想嫁给他,但是现在时局还不稳定,我的身体也还没好利落。” “那你要小心提防着萧琼,他来吉勇城目的不纯,他想把你从北安王那里夺走。” 岐英又笑了,眼光温柔地看着吉莘:“吉莘,谢谢你这么在意我,在你身边真好。” “你别谢我呀,我说的你要记在心上。”吉莘有些急了。 “他对我的心意我早就知道,在大成时我也跟他说清楚了。我相信萧琼的为人,他不会乱来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夜长梦多,他和大成皇帝的关系不一般,若是他让皇帝下旨赐婚,你能扛得住吗?” “他若肯这样做,很久之前他就做了。放心吧,萧琼的人品我信得过。” “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你和北安王辛苦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又凑到一起,我不想看着你再艰难抉择!”吉莘满脸忧容。 岐英笑道:“之前我的确是在大成和弆狼之间很难选择,不过现在不需要纠结了,我会以松颂族的身份嫁给北安王,大成和弆狼的联姻会让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可是如果大成皇帝执意让他的干儿子娶你,他才放心呢?” 岐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吉莘说的情况的确有可能,沉默了片刻后她说道:“我知道了。” “萧琼说你若已为人妇他自然敬而远之,所以我觉得你赶紧嫁给北安王,省得夜长梦多!而且到时候皇帝也不会再下令让你改嫁了,按大成的话来说,这叫先斩后奏。” “我想一下。” “萧琼那边我尽量拖住他,让他少来找你,你和北安王再商量一下。 翌日,吉莘果然一早就在萧琼住的院子里等着。昨夜的大雪将院子盖了厚厚的一层,吉莘闲来无事便在院子的空地上踩了一个雪圈。 “吉莘姑娘,今天这么早?”萧琼笑着走出门。 “你不是说吉勇城有意思,今日还想再逛一逛吗?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陪你尽兴才好。” “那真是有劳了。” “不用客气。”吉莘笑着,眼里似乎很有深意。 第202章 定下赌约,认真比试 再游吉勇城,就不想昨日那样走马观花了,吉莘带着萧琼深入到吉勇城里,每一条街巷都要逛一逛,讲一讲这里的传说和故事。而且,即便没有故事,吉莘也能杜撰出一个来。 萧琼也察觉到了吉莘不寻常的地方,但是他也不着急,仍是笑意盈盈地陪着吉莘一起逛街,吃东西,喝酒,跳舞,从日出到日落,两个人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过了两三日,吉莘仍然是天一亮就等在萧琼的院子里。 萧琼笑道:“吉莘姑娘,你这样寸步不离地陪着我,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我哪里有什么用心,不过是尽好当主人的本分,让客人尽兴而归罢了。” “你的小心思瞒不过我,你是想拖住我,让我没有时间找岐英吧?” 被说中了心事,吉莘也不理亏,她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我有小心思,但我这几天也是尽心尽力地陪你,没有怠慢你吧!” “对,这几日你辛苦了,不过天天出去逛,我觉得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换一个玩法。” “怎么玩?” 萧琼道:“我给你找一件我会做的事,你若学会了,你赢。当然,你也可以找一件你会而我不会的事,我若学会了算我赢。最后你若赢了,我答应你不再追求岐英;你若输了,那你就不要再阻拦我。” 吉莘想了想,说:“很公平,你先给我出题吧。” “你见识过我的点穴功夫,我就用这件事考你,十天内你若学会了我的点穴功夫,就算你赢。” “学到什么程度才算学会?”吉莘追问道。 萧琼想了想,说:“你若能点住我,就算会了。” “你功夫那么好,你若躲闪,我连碰都碰不到你,怎么点穴?” “我站着不动,任凭你点三次,若能点住我,我认输。” 吉莘笑道:“这很容易。” “你不要小瞧了点穴,你得记住穴位,手上还得有力道!”萧琼解释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现在也可以不比试,直接认输。” “还没开始比试怎么能认输?”吉莘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而且,我给你出的题也不简单。” “你打算让我驯狼?”萧琼问。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你大概也就有这样一件事是我不会的。” 吉莘笑道:“那可未必,我是女人,我会生孩子,你会吗?我若出一道这样的题,你岂不是必输无疑。” “以你的人品和格局,应该不会用这样的问题来刁难我。”萧琼笑道。 “算了,不难为你,你只要驯狼就可以了!” 萧琼道:“也是十天吗?” “对,十天内你能让狼听你的指令就行。为了公平起见,我给你一头小狼,免得你驯狼没巡成,反而被伤了。” “那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萧琼又说:“我可以先教你两天点穴,剩下的八天你自己练。” “我也可以教你两天,剩下的八天你自己练。” “说定了。” “说定了。” 萧琼和吉莘打了一个很郑重的赌,两个人都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尤其是吉莘,学点穴时十分认真,几乎连睡觉也抱着穴位图,手更是因为练习力道变得红肿,天天晚上要用冰块敷着手指。但是过了几天了,吉莘的进步还微乎其微。 忽然,她想到岐英会点穴手法,便巴巴地赶来找岐英。 岐英笑道:“我现在手上不能用力,你不如直接去找萧琼,他点穴的本事比我强。” “他已经教过我了,我现在得自己学!”吉莘不想把打赌的事告诉岐英,只是含混着说,“有没有速成的办法,以后若有人敢惹我,我一下就能点住他。” “若说速成的办法也算有一个,刚开始点穴时手上力道不足,你可以用东西来辅助,比如做一个指套戴在手上,这样用一半的力道应该就可以了。” “这是个好办法,我这就让工匠去做。”吉莘乐颠颠地跑了,留下岐英一肚子疑惑。 吉莘这边找到了速成的办法,之后几日,吉莘忙得不亦乐乎,她从族里找人陪自己练习。她的手法还不太对,偏偏戴着指套的手指力道又很大,族人被她点痛了或者点错了穴位,个个苦不堪言。 但是一听这件事关系到岐英的幸福,族人又踊跃地给吉莘当靶子。 吉莘这边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而萧琼那边的日子却不好过。 狼和狗不一样,不是喂点东西就能轻易驯服的,因而时间过去了一大半,萧琼和他驯养的那头狼还是剑拔弩张的关系,那头狼一见萧琼就龇牙,别说让狼学会指令了,仅能和狼和平相处已经很难了。 萧琼请教了几个松颂族的人,但他们众口一词,驯狼这件事靠天赋,没有天赋任凭多少方法都没用。而萧琼好像对能否驯狼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有空时就带着狼去城外山上跑,他在前面跑,狼在后面追,一人一狼玩得不亦乐乎。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一日萧琼和吉莘来到相约的地方,为了公平起见,吉勇城的人和北境军中都出了几个头领人物作为见证。 先是吉莘出手,她带上指套,试了两次都点偏了穴位,但第三次她点住了萧琼身上的穴道,萧琼动不了了。虽然借助了外物,但是萧琼也没有规定不能借助外物,因而吉莘赢了一局。 轮到萧琼时,他驯的狼终于有了几分驯熟,见了他不龇牙了,但是狼总围着萧琼转悠,还做出追逐他的样子,俨然是想让萧琼继续之前几天的游戏。 任凭萧琼怎么下令,狼仍然狂热地围着他转圈,但是任凭萧琼怎么下令,狼都无动于衷。这一句显然是萧琼输了。 但是松颂族人很大方地安慰他,十天能和狼混熟了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了,若再给他一段时间,兴许他真能成为第一个会驯狼的大成人。 这场比试热热闹闹地,大家欢聚一堂,吉莘赢了很高兴,萧琼输了好像也不气馁。最后契木河提出,既然大家聚到一起,不如就一起吃个饭,小聚一下。 晚饭被安排在城主府的大厅里,有十几桌,饭菜都是寻常的吃食,酒也是吉勇城人自酿的酒。各族的首要人物都列席,北境军中有威望的人也到了场,给岐英治病的一些弆狼和大成的医者也被安排入席。放眼当时,这应该是南北聚集的大事件了,大成有史以来还从未有高官阶的人与弆狼各部族的首领如此融洽地集会。若有史官在场,定然会将这一次集宴载入史册。 第203章 历经艰辛,终于成婚 又过了半个月,岐英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吉莘开始张罗岐英和云怀青的婚事。 岐英笑道:“吉莘,你就这么盼着把我嫁出去?” “现在没有战事,是你嫁人的最好时候。”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战事了吧!栗贞多雅覆灭后,栗贞族再想崛起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而且,我们和大成之间,是不会有战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喜事嘛,当然是越早办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岐英笑道:“你还是担心萧琼会搅局?你俩打的赌,你赢了,还担心什么?” “他嘴上说着不搅局,但是不能不防着点!”吉莘对萧琼还是有些偏见,“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不太可靠。” 岐英笑了笑,她心里明白,萧琼和吉莘之间的赌约,萧琼早就有了认输的打算。其实,岐英和萧琼之间,从一开始就说得明明白白的,两人是朋友,所以萧琼对她纵然有几分好感,也没有继续下去。而且,萧琼本就不是情感上执拗的人,很拿得起放得下。 而所谓的赌约,只是萧琼把他心里的感情画个句号而已。岐英知道,萧琼以后绝不会再把心思用到自己身上的。 吉莘把仪礼要用的东西列了满满的一张纸,她递给岐英。 “你觉得行就可以了,我对这些仪礼已经有些陌生了。”岐英笑道。 “那我再去找几个长老问一问,一定把你的婚仪办得漂漂亮亮的。”吉莘满脸喜气,对自己忙得不亦乐乎的状态很满意。 “吉莘,有你在真好!”岐英的眼睛亮盈盈的,似乎有眼泪要涌出来。 吉莘抱了抱岐英,说道:“阿月,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两人都潸然泪下。 “我们怎么哭哭啼啼起来,”吉莘给岐英擦了擦泪,笑道,“我去找长老们,你什么事情都不用管,只等着当你的新娘子就行了。” 之后的几日,岐英仍然安心养身体。城中事务不用她劳心费力,族人偶尔有探望她的,这只是问候上几句便告辞,而吉莘忙着张罗婚事,也很少来搅扰她。 北境军仍然驻守在吉勇城外,一来是军中受伤的士兵要养伤,暂时不方便迁营;二来,弆狼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云怀青想等一等,以防栗贞族人再来偷袭;当然,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他和岐英要成亲了。 先前岐英的身份他想隐瞒着,但是现在北境军已经和吉勇城的人一起经历了两场大战,双方了解多了,偏见也就少了。如果岐英和云怀青成亲能给边境带来和平,那他们的婚仪是北境军将士都欣然接受的。 白天时,岐英就是在小院里舒展一下筋骨,晒晒太阳;傍晚时,云怀青一定会回来她一起吃晚饭,岐英的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琐碎又宁静的时光让她将过去经历的许多糟心事涤荡去黑暗与污浊,人生只剩下美好。 然而终究还是有大事发生,让岐英不得不离开小院去议事。 栗贞多雅和通博都死后,弆狼京城里又发生了内乱,一些弆狼贵族为了争夺皇位,在京城一带又引起一片战火。其中有一个贵族为了在战乱中速胜,效仿栗贞多雅制造了大量毒人,但是却没有控制好毒人,以致整个京城遭毒人血洗,此时的弆狼京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那里曾是弆狼最繁盛的地方,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战争的始作俑者死有余辜,可惜了城里的百姓无辜受连累。”契木河长叹一声,他有生之年见过太多弆狼的战乱,而这是最惨烈的一次。 吉莘道:“毒人作乱时,京中的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所以死的大多是皇属军和弆狼贵族王爷们的亲兵。可惜这些人若是跟对了主子,大概也能建立一番功业吧,却死得如此不值。” “弆狼的乱局若不能平定,不知道多少百姓会无辜受牵连,”岐英叹了一声,“栗贞塔蒙自崛起时便信奉弱肉强食,他屠戮其他部族,让弆狼人在战乱里苟延残喘,但他最终又落得什么好下场?我们弆狼的各部族原本就有共同的先祖,现在栗贞族没落了,我们应该结束弆狼的乱局,让各部族都能繁衍生息。” 一个长老道:“我们这么想,但是别的部族会不会同意?万一再有挑起纷争的怎么办?” 吉莘道:“现在各个城池都刚经过战乱元气大伤,应该没有人想再打仗了,此时若能联合他们,共同立下血誓,互不侵犯,弆狼的形势有可能发生变化。” 这个提议得到众人附和。于是吉勇城便派使者给各城送去祭祀神灵的牛羊,并传达了吉勇城城主的想法。 大乱之后的衰颓惨状让各城城主都有了厌战的情绪,吉勇城使者的出现恰逢合适时机,因而各城都愿意共同结盟。而对于盟主的人选,各城城主似乎心照不宣地推选吉勇城的人当选。 栗贞多雅将各城都被卷入战争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是吉勇城收留难民,医治毒人,挫败了栗贞族。吉勇城在这场大战中收获了人心,各城都愿意拥护吉勇城的山支,也就是岐英为弆狼盟主。 岐英大婚在即,因而弆狼各部商议,先将岐英奉为盟主,之后再让她举行婚仪。 有了盟主的身份,岐英和云怀青的婚事也就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成为盟主后,岐英首要的事便是历数近百年来弆狼之间彼此倾轧的恶果,继而与各城池立下血誓,各城之间,各族之间绝不彼此侵犯。 之后,便是岐英和云怀青的婚仪。 这应该是弆狼历史上最宏大的婚仪,因为几乎除了栗贞族之外的所有弆狼部族都派了首领来观礼,而大成这边,也有数万北境军列阵,为婚礼助兴。 婚仪在晚上举行,天上月光朗照,一对新人登上高台,岐英用刀子割破手指,将血滴在自己和云怀青的酒杯里,而云怀青也同样取血入酒,之后两人共饮血酒。台下的松颂族人往上面抛洒松枝,意为祝福两人情如松般高洁坚贞。 之后,两人被簇拥着送到了城守府里的婚房。 四下无人时,岐英笑道:“我本想在大成和你成亲的,难为你愿意在吉勇城和我成亲。” “在哪里都一样,如果在这里娶你,能让弆狼和大成以后没有战事,我更乐意。” 岐英看似嗔怪着叹了一声:“原来你娶我就是为了消弭战事呀!” 云怀青轻轻捏了捏岐英的脸蛋,笑道:“你现在居然这么淘气了。” 第204章 通睦使臣,是人质吗? 城里的庆祝并没有因为婚仪结束而停止,人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欢乐过,于是盛大的宴会在一对新人离开之后仍在继续。 吉勇城献上最肥美的食物和最醇的果酿与北境军共同庆贺,族里的年轻人燃起篝火跳着欢快的舞,歌声更是传遍全城。 夜色深沉,月光朗照,给天上的云描出一圈金边。 吉莘今日最高兴,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此时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对萧琼道:“萧琼,你果然没有给阿月搅局,说话算话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我敬你一杯。”吉莘举着酒杯,萧琼和她轻碰了一下,笑道:“酒量不行,就少喝一点。” “高兴的酒,喝醉了也不算醉,而且这是吉勇城,是我的家,在自己家醉了没关系。” 萧琼笑道:“这是你的家,那醉了你就睡在地上吗?” “醉了我也能回去。”吉莘说着,身体却歪歪地要倒下去,萧琼忙扶了一把。 吉莘坐正了,又举起酒杯,笑道:“萧琼,那日在悬崖上你救了我,我还没有谢你呢,这杯酒敬你!” 萧琼与她碰了碰酒杯,吉莘一饮而尽,萧琼也把酒杯喝空了。 “你是大成人,但是你愿意跑到吉勇城来帮我们守城,这份情我记得,再敬你一杯。”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灌我酒呢!找这么多喝酒的理由!”萧琼笑着与吉莘碰杯,又一饮而尽。 吉莘笑道:“今天高兴,想喝酒。” “想喝就喝,不需要什么理由!今天我陪你喝!”萧琼给吉莘斟满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你们吉勇城的酒好喝,值得多喝几杯。” “你好像很爱喝酒?” “我爱酒,但不嗜酒,我觉得人生的喜乐忧愁,都值得入酒。喜事入酒,则欢喜加倍;伤心事入酒,忧愁就淡了。” 吉莘笑道:“之前阿月说你是个挺有趣的人,果然不假,你给我讲讲大成那边的趣事吧。” “你对大成感兴趣?” “我想知道阿月生活了十年的国家是个什么样子。” “你若想了解大成的样子,最好去大成京城看看。” “我可以去吗?”吉莘的眼睛闪动着光。 萧琼笑道:“岐英应该要回一趟大成京城吧,你可以和她一起去。” “阿月去大成干什么?”吉莘又多了几分警戒,“难道大成皇帝要把她扣在京城里吗?” “那倒不至于,但岐英毕竟是皇帝亲封的公主,她现在的身份虽然是松颂族人,但是她有必要回一趟大成面见皇帝,把事情原委说清楚,这对两国以后和平相处有好处。” “如果阿月要去大成,我陪她去。” “到时候我可以带你逛逛京城,那里也有不少好吃好喝的。” “你等保证阿月安然无恙地回来?” “放心,陛下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伤岐英的,而且岐英现在是弆狼盟主,身份不一般,没人敢害她!”萧琼笑道,“不过,大成倒是需要一个有身份地位的弆狼人作为通睦使留在京城里。” “阿月绝对不能被扣留为人质!”吉莘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高了几分。 “她的来去都由她自己说了算,谁也不会勉强她,你不用担心。” 吉莘一下抓住萧琼的胳膊,问道:“通睦使这个主意是你早就想好的?” “算是吧,我来之前曾经和陛下商议,若是能让一个有些地位的弆狼人留在京城做通睦使,处理两国的一些事务,那对两国是有好处的!”萧琼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里面也的确有几分做人质的意思,毕竟大成和弆狼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要建立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阿月!”吉莘慢慢松开手,“阿月若是知道了,她一定会自己留在京城的,她这一生受了太多制约,我不想让她再背负着东西活得不高兴。” “这件事瞒不了她,即便她现在不知道,等她去了大成京城,陛下也会跟她商议这件事。” “那等她去了京城后再说,现在不要拿这些事来烦她。” 萧琼点头。 吉莘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 “你醉了,不要再喝了。”萧琼劝解道。 “你说烦恼时喝酒,真得能把忧愁减一半吗?” “醉酒时可能会暂时忘却一下,但是等酒醒了,忧愁还在,而且还会头疼。” 吉莘又连续饮了几杯酒,萧琼劝住她,说:”你若醉了,我可背不动你。” 然而吉莘没有把萧琼的话听进去,她喃喃道:“你觉得我做这个通睦使行不行?” “你若拿定了主意,我一定在大成京城护你周全。” “阿月说她在大成经历的一切让她成了钢筋铁骨的人,我这些年也不是光长年纪,我什么都不怕!”吉莘醉意更浓了,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久便沉沉睡去。 萧琼看着吉莘,月色下,吉莘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松颂族人和大成人的样子几乎一样,眉眼并不深陷,没有那种摄人心魂的绝美,而是平平淡淡的样貌,但是越是这样的样貌,越是耐看。 “外面冷,你回去睡吧。”萧琼摇了摇吉莘,但她沉沉醉着。 “这一点倒是跟岐英一点儿也不像,她酒量不好,从不逞强。”萧琼摇了摇头,他喊来几个松颂族的女子,让她们送吉莘回去。 看吉莘被人扶着走上马车,萧琼也往回走,去自己的住处。 城里的欢歌仍在继续,但萧琼心里却渐渐涌上一层淡淡的悲伤,他有点儿思念大成京城了。 常年在京城时,他从未觉得京城有什么好处,那不过是一个暂时寄居的地方。但是现在远离故国,停留在这个陌生的异国城邦,纵然四周都是欢歌,但此刻心里却是孤寂的。 他在吉勇城,不过才停留月余,若是长久地留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肯定熬不住。 这一刻,萧琼忽然敬佩起吉莘,她在做出决定,想当这个通睦使时,是不是已经下了离开故土,永居异邦的决心呢? 再回首看吉莘离开的方向,那里一片灯火灿烂,但吉莘的马车已经消失了踪影。 第205章 回到大成,面见皇帝 又过了半个月,萧琼准备返回大成京城,云怀青和岐英也打算回一趟京城,把在大成北境和弆狼发生的事告诉皇帝,而吉莘也要求和岐英一同去。 岐英说:“吉勇城这边有许多事需要你处理,你还是留下吧。” “现在没有战事,仅城中的那些事务,契木河和各族的长老们完全能处理得了,你就让我陪你去一趟大成吧,我想看看大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吉莘一顿缠磨,岐英只好答应。 岐英打算离开,黑石很是不舍,她把巨大的狼头窝到岐英的胳膊下面,低低地嗥叫,岐英摸着黑石黝黑发亮的狼毫,安慰道:“好黑石,我很快会回来的。” “阿月,我们带上一对小狼崽吧,路上也好解闷。”吉莘说。 岐英想了想,同意了。 吉莘在众多小狼崽里挑了两只,一公一母。 “为什么不选黑石的后代呢?”岐英捏起小狼崽的脖颈,打量着那只公狼崽。 “黑石的后代自然要留在城里,以后它会是继承黑石的新狼王。” “你一去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当新狼王,还早得很呢!”岐英微微笑着,她觉得吉莘今天有些糊涂。 “无所谓了,总之带上一对儿狼崽子路上解闷就好。这一对儿看着浑圆可爱,我喜欢。” “那就随你了。” 之后的几日是收拾行李,与族人道别,岐英看着吉莘似乎格外伤感,但是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吉莘头一次离开弆狼,所以别情太多。 吉莘的行李是众人里最多的,足足有半马车。 “吉莘,你这是跟我出游还是出嫁呀?”岐英打趣她。 “这些东西都是用惯了的,离了它们我不习惯,不管到哪里都得带着。”吉莘仍旧是隐藏着她决心当通睦使的事。 很快,一行人出发了。 天气仍然寒冷,但是大家路上说说笑笑的,倒是很能驱寒。走了八九日,进了大成境内,北境军留在驻地,云怀青和岐英,还有萧琼和吉莘一并继续往南走,往大成京城的方向赶路。 吉莘从未涉入大成境内,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她也不去打扰岐英,只是缠着萧琼问东问西。 萧琼也是好脾气,不厌其烦地给她讲解大成的风土人情,也算是其乐融融。 又赶了十来天的路,一行人终于到了大成京城。 “大成的京城很气派!”吉莘忍不住赞叹一声。 岐英望着京城里的高阁楼台,心里不禁默默叹息一声,她这次到京城来,身份又有了变化,不知道结果如何。 吉莘对京城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而京城中的人对她也充满了好奇,纷纷猜测着吉莘的身份。 “你看那个女子,一头的发辫,怀里还抱着一条狗,不像是大成人。” “萧统领陪着呢,她一定不是寻常人物。” …… 街上的百姓对吉莘议论纷纷,他们看到云怀青时,又纷纷猜测北境那边的战事。 “听说北安王打了个大胜仗,弆狼皇族全都被剿灭了,这可是功高盖世了。” “以后不和弆狼打仗了?那真是好事。” “听说新的弆狼国主打算和大成求和,以后弆狼和大成和平共处。” “唉,打不打的,跟我们这些住在京城里的又有什么关系?” “那可关系大了!北境不打仗,你就可以到那边去看看,听说北境那边的风光是别处不可比的。说实话,我这些年一直想去北境瞧瞧,只是害怕打仗才迟迟未去,如果没了战事,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一行人就在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中,进了皇宫。 早已过了上朝的时间,皇帝正在书房里批折子,四个人被领到了书房门口,侍卫照例请四个人把随身的武器交出来,,而那一对小狼崽则被侍卫扣在了外面。 “别伤了它们。”吉莘告诫侍卫。 萧琼叮嘱侍卫:“这是吉莘姑娘的宠物,好好照看。” 侍卫领命,让人拿了个宽敞的笼子,把狼崽关进去。 端章甫正在批折子,看到云怀青,他笑着说:“爱卿的战报我已看过了,这一次重创栗贞皇族,北境军功不可没。不过,你先候在一边,我先问岐英话。” “陛下,岐英的事,全都是臣的主意,请陛下治臣一人的罪!”云怀青跪下,替岐英担责,“岐英现在是臣的妻子,妻子若有什么过错,那全都是丈夫的罪责。” “你们什么时候成的亲?”端章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回大成前。” “嗬,你们这么悄悄地把婚事办了,朕连一杯喜酒也没喝上!”他转而看向萧琼,问,“你喝了吗?” “喝了。”萧琼此时也猜不透端章甫的心思,只能实话实说。 “你们都候在一边,我先问岐英!”端章甫瞥见岐英身旁的另一个女子,又说道,“你也候在一边,稍后朕自会问你。” 吉莘却挡在岐英身前,说:“我叫吉莘,是阿月的朋友,皇帝若是想难为阿月,我不答应。” “阿月?” 岐英行了一礼,说道:“松月是臣在弆狼时候的名字。” “既然你自称为臣,那朕就是你的义父,也是你的君主,朕问话,你实话实说。” “臣遵旨。” 端章甫坐直了身体,表情十分严肃,他问道:“岐英,你的弆狼身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陛下,臣是随北境军去了弆狼境内后,为了寻药无意中找到了当年住过的旧址,这才睹物思人,想起过去的事。臣在大成时,对过去的事全然忘了,丝毫也没有隐瞒陛下。” “你没有瞒着我,但是你的养父母却是瞒着朝廷,你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却让你顶着端叶映的名字活了十年,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当年端叶映刚刚夭折,端白庸本想上报朝廷时恰好遇到我,见我孤苦无依,他们又刚痛失爱女,于是便让我顶了端叶映的身份。虽然我不是端叶映,但是朝廷挑选和亲的人,臣以端叶映的身份和亲棠番,后来又揭破了石悫的阴谋,也算不辱没君命。无论臣的身份是什么,端叶映没有对不起大成,端白庸夫妇也没有对不起大成。” 端章甫笑道:“朕记得你很会说话,果然还是那么巧言善辩。” “臣不是善辩,臣说的是实话。” “朕给端叶映洗去罪名时说过,端叶映已死,过去的事就随她而去吧。朕不会去追究端白庸夫妇的罪责,这件事你也不用对外人提起。” “多谢陛下对我养父母的宽恕。”岐英跪下磕头。 “既然你现在是岐英,我们就谈谈岐英的事。” 第206章 谁是鱼饵?谁是大鱼? 端章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平静地问岐英:“听说,你现在是弆狼的盟主?” “臣是弆狼盟主,但臣也是陛下的义女,是北安王的妻子!”岐英说道,“臣的身份特殊,所以更希望维系住弆狼和大成当下的和平局面。” 端章甫眼中透出赞许的光,他笑问:“以后你打算留在大成还是回到弆狼?” “大成和弆狼的边界上有一些小的城镇,之前北境军在这些地方驻军,臣觉得可以把这些城扩建一下,以后臣愿意守在两国边界上。” 端章甫点点头,这时云怀青跪下请罪,他派兵给吉勇城解围,后来又联合吉勇城的人对抗栗贞皇族,这样的行为在很多朝臣看来,是通敌,弹劾他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折子都是被皇帝硬压下了。 “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领兵打仗你比朕强,朕信得过你!守护北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明了,朕只要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朕不关心。”对于云怀青的态度,端章甫很明朗。 云怀青忙谢恩。 端章甫又说道:“不过朝臣们的折子上说,以后若弆狼和大成不再起战事,北境军也没有必要长驻北境了,朕觉得这些提议倒是有些道理。所以,朕想着把北境军分到各城州,成为城州军,由各城州的军守负责,你意下如何?” “北境军驻守边境几十年,吃尽了打仗的苦,他们也该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了。” “北境军上下会论功行赏,愿意返乡的赠与银钱,仍愿为国效力的,便分派到各城州,朕不会亏待了他们。” “臣替北境军将士谢陛下隆恩。”云怀青跪下深深一拜。 “岐英方才说要在边境扩建一下城池,你觉得呢?” “弆狼和大成以后可以开通互市,互通有无,如果能在边境上建城池,对互市很有好处。臣觉得可行。” “等明日早朝时,朕会征求一下朝臣们的意见,”端章甫的脸上显出几丝笑容,“你这次立了大功,你要什么赏赐?” “臣不敢居功!”云怀青又是深深一拜,诚恳道,“陛下只要不怪罪臣和岐英,臣便感激不尽。” 端章甫扶起云怀青,笑道:“等朕想好了如何统筹北境,再定下给你的赏赐吧。” 云怀青又是一番谢恩。 “你叫吉莘?”端章甫终于想起吉莘来了。 “是。”吉莘抬着头看向端章甫,毫无惧色。 “你在弆狼是个什么身份?” “阿月回来之前,我是松颂族的首领。” 端章甫点头,说:“你的身份,倒是能担起通睦使的职责。” “我愿意当这个通睦使,只要你不难为阿月。” 什么通睦使?岐英的脸上显出紧张的神情,吉莘有事瞒着她。 “明日朝议后再说吧。”端章甫拿起一道奏折,又开始批阅,他摆了摆手,示意四个人退下去。 刚走出书房门,岐英拉住吉莘,说道:“吉莘,你瞒了我多少事?” “就这一件而已。” “你知道通睦使是干什么的?” “处理弆狼和大成之间的一些事务的,他们对弆狼的事情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弆狼人对大成的事不明白的也可以来问我,以后我就是联系两个国家的人了。” “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岐英一脸忧色,“我告诉皇帝,在边境扩建一下城池,我可以守在两国边境上;如果他不同意,我也可以留在大成京城,毕竟我在大成生活了十年,我对这里熟悉,你现在留在这里,谁照顾你?” “我可以照顾吉莘!”萧琼说道。 “是不是你怂恿吉莘当这个通睦使的?”岐英瞧了一眼萧琼,脸色很难看,“通睦使就是个人质,你难道不明白?” 萧琼笑了笑,说:“没你想的那样糟糕?” “我若留下,是没那么糟糕,但是吉莘不行!她对大成不了解,而且京中的人对弆狼人还有偏见,她会受很多罪!”岐英拉着吉莘的手往外走,一边说,“你现在就回吉勇城去,以后你来当弆狼盟主,我留在这里当通睦使。” “阿月,你别着急,我想留在大成的京城里,这里比弆狼可繁华多了,我喜欢这里。” “我不信。” “你现在就回弆狼去!” 吉莘却忽然拉住萧琼的胳膊,对岐英说:“阿月,我是为了他才来的京城,我喜欢他,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岐英愣住了,她看看吉莘,又悄悄萧琼,一时不知道吉莘说的是真还是假。 “吉莘你交给我,我一定照顾好她。”萧琼说。 “吉莘,这关乎你这一生,你可要想好。” 吉莘笑道:“我想好了,来的时候我都带了狼崽子,狼崽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以后我在大成京城,没人敢欺负我。” “有时候人心的复杂,用狼是扛不住的,阿月,大成人的心比你想的要复杂。” “阿月,你放心吧,萧琼会照顾我的!”吉莘紧紧抱住萧琼的胳膊,萧琼的脸上满是红晕。 云怀青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在宫里这么大喇喇地聊天可不行!” 岐英默默无声地回了北安王府,吉莘和萧琼也跟着一起。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云怀青逐个给他们斟满了茶杯,之后缓缓道:“岐英的担心不是平白无故的,大成里还有不少人是希望看到弆狼和大成打仗的,所以,吉莘你留在京城不光是面对别人的偏见,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若真是如此,陛下为什么还要设这个通睦使呢?这不是给自己留下隐患吗?”萧琼想不明白,“万一因为通睦使两国再打起来,这不是正符合那些人的心思吗?” 岐英沉思着,她觉得端章甫或许有什么计划或者打算,通睦使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云怀青,云怀青显然也想到了,他说:“或许,通睦使是个鱼饵。” “什么鱼饵?”吉莘忙问道,“我是什么鱼饵?” 萧琼也想明白了,他说道:“王爷在北境打了胜仗,但朝中弹劾王爷的人却很多,一些人只是在履行谏官的职责,但是也有人是不想看到北境平和的,他们希望打仗,这样才能浑水摸鱼。但是陛下分辨不清哪些人是想挑起战事的,所以他想用通睦使当鱼饵,把这些藏在暗处的人吊出来。” 第207章 甘心为饵,钓到大鱼 云怀青说:“这应该算是个好计策!陛下登基还不算太久,朝中还有很多势力蠢蠢欲动,陛下以通睦使为饵,就能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人吊出来。” “什么好计策!那是拿着吉莘冒险,我不同意!”岐英恼了,“若是要把藏得深的人挖出来,那我作鱼饵岂不更好,还有比刺杀弆狼盟主更能挑起两国战事的吗?” “你别小瞧了那些人的胆子,说不准他们已经准备向你下手了!”云怀青说着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天上有些阴云,风有些乱,“说不准今夜他们就会来。” 岐英道:“我实在是厌恶那些挑起战乱的人,若他们敢来,定然叫他们有来无回。” “院子里的防守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吉莘不要出门,只管在屋子里休息,外面的事你们什么都不用管。”云怀青道。 萧琼也说道:“我也安排了不少禁军护卫在王府周围暗中保护,你们只要不出门,便相对安全些。” “他们若是动手便罢了,若是迟迟不动手,难道我和阿月要一直在这里藏着?”吉莘有些气急败坏。 萧琼说道:“我会让人放出消息,说你们在京中只会停留数日,那些人一定沉不住气,定然会尽早动手的。” 外面起了一阵风,把门窗吹得乱响。四个人一起往外看,院子里的树被摇动地厉害。 岐英叹了一声:“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这么渴盼和平,却总有人要挑起事端。” “再华美的锦袍上也偶尔会沾上虱子,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国家,有几个宵小不算怪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云怀青说道。 “只盼这一次的事情过去后,大成和弆狼之间的和平能长久一些。” “只要我们活着,局面不会乱。” 岐英和云怀青聊天,萧琼和吉莘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外面,也许他们对云怀青和岐英说的话也很有感触。 天色渐暗,风越发的大了。 岐英和吉莘被安排在王府靠里面的屋子里,她们只听见了一夜的风声,而对于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亮时,她们才发现,这一夜王府里很不太平。 这一夜,北安王府的墙被人翻越了无数次,护墙的竹林几乎都被斩断,血洒在竹叶上更显殷红。院中的桐树上插满了飞箭,有的箭头带着火,把树干烧焦了一片,其它的树木也焚毁不少。 岐英和吉莘走出院子时,看到满园的狼藉。 在疲惫不堪的守卫中搜寻了很久,岐英找到了云怀青和萧琼。前者正在清理桐树上的飞羽,而后者拈着一朵桐花正在愣神,两人的头发都凌乱了,衣服上满是血渍。 岐英赶忙上前问道:“没有受伤吧?” 云怀青道:“皮肉伤,不碍事。” “可惜了这满树桐华,应该与美酒相配,而不是这龌龊的人心。”萧琼叹了一口气,将这朵还算洁净的桐花放到石桌上。 天已大亮,周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昨夜王府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消息在京城中已经四散开,木椿是头一个来到王府的,还带了很多堂里的医者。 看到满园的狼藉,他赶紧询问有没有人受伤,好在都是小伤,侍卫们自己都已经处理过了,木椿还是不放心,又让医者们再去查看一番。 云怀青道:“远州和念遥在南境,他们不会受到这件事的波及,很安全,堂主不用担心。” “我不是来打探他们的消息的,而是看看你是否安好,这是有什么天大的仇怨,居然直接在京城对你动手?”木椿一激动,胡子又一翘一翘的。 “这不是私仇。” “若是为了公事,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陛下也不管一管吗?”木椿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声音也变得有几分颤抖,“我虽然是一介平民,但是关于北境的事也留心着,听闻在北境结束战事不久便被召回京城,难道现在的陛下也对王爷有忌惮之心?” 云怀青扶住木椿,唯恐他一激动倒下去,继而又劝慰道:“陛下召我回京,是关于北境以后如何统筹,而不是忌惮我,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那今日的事是什么缘由?”木椿情绪平稳了许多。 云怀青道:“陛下登基后执掌天下,清除了端秩昭和他的余党,推陈布新还利于民,朝堂气象焕然一心。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陛下锋芒正盛,北境又趋于平定,然而还是有人想要挑起事端,让两国陷入战乱,他们好从中获利。若没有合适的时机,陛下很难把这些人揪出来,当下岐英和吉莘进京,是陛下除掉这些人的好时机。” “那京城对她们来说岂不是很危险?”木椿说着看向岐英,上下打量。 “木堂主有话尽管说就行。”岐英笑道。 “你真是弆狼人?” “是。”岐英也不隐瞒。 木椿点点头,说:“京城对你来说很危险,你还是尽快离开地好。” 岐英笑道:“想要钓鱼,当然要洒些鱼饵。若是能把这些宵小揪出来,我甘心作饵。” “那现在你们抓到那些要害你们的人了吗?” 萧琼说道:“已经抓了不少人送到禁军大营了,稍后审一审,应该能吐出不少东西。” 木椿现在总算放心了。 云怀青道:“我们这里没事,堂主大可放心,一会儿我们还要进宫面见陛下,等出宫后我再去回春堂当面致谢。” “我们一家人不必客气,你只要一切安好我就放心。”木椿这下可以安心地回去了,他与云梧也算是老友,他总得替老友挂念一下孩子们的事。 等到了上朝的时候,云怀青等四个人全都上了大殿,众臣在朝堂上站定,陛下端坐在龙椅上。 见到岐英,很多大臣上前弹劾,说岐英如何如何,又说云怀青勾结弆狼,如何如何,巴不得立刻就将两人处以极刑。 皇帝不动声色地瞧着百官,直到萧琼拿来他审问的口供递到御前,皇帝龙颜大怒,让人把口供里涉及到的人员一一揪出来。 第208章 波澜渐平,各奔东西 经过审问,这些人大多都曾和端秩昭勾结过,只是他们藏得较深,没有早被发现而已。然而这些人并不心甘情愿被治罪,仍在御前攀咬云怀青。 “北安王虽然剿灭弆狼皇族,屡有战功,但是他没有乘胜追击,将弆狼所有部族全部剿灭,而是与弆狼新盟主勾结并与之联盟,这显然是因私费公,若日后弆狼卷土重来,北境岂不又会陷入战火中。” “臣也认为北安王此举居心叵测,他虽然以大成名义与弆狼联盟,但是弆狼人领的是他的人情,北安王与外族过于交好,若日后他联合外族谋反,那便是大成最大的祸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弆狼新盟主此时受了我们大成的好处,表面结盟,其实暗藏祸心,臣以为应该及时剿灭,以绝后患。” 谏官轮番上前奏议,云怀青平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萧琼上前辩解道:“陛下,臣曾奉旨去弆狼吉勇城,弆狼百姓也同我大成百姓一样,都想过安稳的日子,岂能一概杀光了事?臣觉得和比战好。” 此时,刚刚回京的高闻道上前言奏道:“陛下,臣也曾奉旨去北境,臣发现弆狼部族众多,并非一个盟主就能控制的了的,若想我北境长治久安,臣以为应将与弆狼结盟,但结盟不是简单一和了事,而是要让弆狼和大成彼此了解,互通有无。” 朝中是和是战意见不一,群臣莫衷一是。 此时端章甫才问道:“云怀青,你怎么看?” 云怀青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奉命驻守北境,秉持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陛下的北境军是正义之师,因而北境军所杀的弆狼人全都是进犯我大成边疆之人,对于寻常的弆狼百姓,从未滥杀无辜。因而,我大成剿灭栗贞皇族后,弆狼其他受栗贞族迫害的部族才愿意与大成结盟,这可谓人心所向,大势所趋。然而弆狼情况复杂,臣以为开互市,通婚姻,让弆狼人与大成人彼此熟悉,消除隔阂,这样才能真得做到结盟。” 端章甫问道:“这需要多少年?” “也许十年,也许时间更长,但只要两国愿意和盟,战事就会消弭。” 端章甫点点头,又说:“朕决意和弆狼和盟,并打算在弆狼和大成边境上修建一座睦远城,这是一件极重要的事,事关两国和平,朕想从众卿家里选一个去那里,你们谁愿意替朕分忧啊?” 大臣们都噤声了,睦远城比北辛城还要再往北一些,冬季苦寒不说,以后还要跟弆狼人打交道,没有人愿意去啃这样的硬骨头。 “众卿家平日里都是忠心耿耿地,怎么朕需要你们时,却没有人愿意替朕分忧呢?” 这时,一个大臣站出来说:“陛下,北安王镇守北境几十载,北境从未出过乱子,而现在他又剿灭了弆狼皇族,让弆狼和大成结盟,臣觉得北安王是去睦远城的合适人选。” “不仅是北安王,臣觉得岐英也很适合去镇守睦远城,岐英是陛下亲封的公主,现在又是弆狼的新盟主,她的双重身份对两国的和睦有好处。” 两个大臣出来谏言,其他人纷纷附议。 “你们两个愿意替朕分忧吗?”端章甫问。 云怀青俯身跪拜正色道:“陛下,臣愿镇守睦远城,确保大成和弆狼不再起战事。” 岐英也正色道:“陛下,臣也愿意镇守睦远城,只要臣活着,绝不会让弆狼和大成再动干戈。” “岐英,你既然自称为臣,那就是说你还是朕亲封的公主,朕将你赐婚北安王,以后你们夫妇共同守护大成和弆狼,确保不再起战事。” 两人领命。 端章甫又笑道:“云怀青,你剿灭了栗贞皇族,朕还没有赏你,现在却让你去镇守睦远城,这似乎不像是奖赏。” “陛下赐婚便是最大的奖赏。” “从今以后,你仍然是朕的北安王,除了替朕守好睦远城,还要替朕巡守北境,”端章甫从龙椅旁拿起一柄剑,走下台阶亲自递给云怀青,郑重道:“这是朕的佩剑,朕今日赐给你,你持此剑代朕巡牧北境,有先斩后奏之权。” 云怀青赶紧接过宝剑叩谢皇恩。而群臣也登时敛声屏气,恭谨严肃。 “至于通睦使的人选吗?”端章甫看了一眼吉莘。 吉莘朗声道:“皇帝陛下,我愿意作弆狼和大成的通睦使,留在京城。” “好,朕会派禁军随身护卫,绝对会保证你的安全。” 朝堂上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岐英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吉莘初到大成,她怕吉莘不适应这里。 她的担忧皇帝全都看在眼里,因而散朝后,端章甫把岐英叫到书房里。 端章甫笑道:“朕打算留吉莘在京中待上三两年,也好堵一堵那些朝臣们的嘴,免得他们天天弹劾,认为朕太相信弆狼。等睦远城那边建好了,弆狼和大成的和睦稳固一些后,朕自然会放她回去。” “请陛下照顾好吉莘。” 端章甫笑道:“若万一出个什么错漏,你会不会陈兵边境?” “陛下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岐英淡淡的笑着,眼中全无惧色。 “朕会保护好吉莘,这一点你放心。岐英,你的身份特殊,以后你要记住,你不光是弆狼的新盟主,更是朕的公主,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两国百姓的福祉。” “臣记住了。” 离开皇宫回到了王府,萧琼已经给吉莘准备了两个丫鬟送到了北安王府。皇帝本来打算让吉莘住在皇宫里,但是吉莘更喜欢住在北安王府,反正云怀青和岐英不久就会离京去睦远城,偌大的王府闲置着也是可惜,因而吉莘便住在这里。 吉莘道:“我不用丫鬟,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 萧琼道:“这两个人若不到跟着你,在外面会流离失所过得更苦,她们虽然不算太伶俐,但是心性都不错,你权当有人陪着解闷吧。” 吉莘仔细端详两个女子,模样都算周正,眼睛也很清澈,她问道:“有名字吗?” “丫头。”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这算什么名字?”吉莘说道,“阿月,你给她们起个名字吧。” “你叫香附。”岐英指着个子略微高挑一些的丫头说,她又看向另一个子略矮一些,但是皮肤白皙的丫头说,“你就叫百合吧。” 两个丫鬟赶紧跪下磕头。 吉莘扶她们起来,又问岐英:“这两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岐英道:“香附、百合能安神解忧,希望你在京城能无忧无虑。” 第209章 参加喜宴,登上游船 见岐英不放心自己,吉莘又拉住萧琼,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萧琼在,他也会保护我的。” 萧琼脸上又一阵红。 “萧琼在京中陪你,我放心些。不过京城也不是易居之地,你只管当好你的通睦使,别的事不要插手。出门时一定带上禁军侍卫,身体不舒服时要找木堂主,他信得过。大小事都和萧琼商量着来,万一有做不了主的大事直接禀告陛下,千万不要与那些小人暗中周旋。” 吉莘一一记下。 离别之日,吉莘和萧琼给云怀青和岐英送行,长亭处一行人饮酒道别,待云怀青和岐英一行人的背影远了,吉莘忽然觉得料峭春风透骨冷,再看西边已是斜阳晚照。 原来这就是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的感受吗?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萧琼说。 吉莘笑道:“我为了让阿月放心才故意说为了你留在京城,现在阿月回去了,你不用再配合我演戏了。” “我不是演戏,是真得想照顾你。”萧琼看起来很真诚。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有时间就带我逛逛京城,免得我闷得慌。” “行,只要我休沐,我就陪着你。” “多久休沐一次?” “十天。” “要这么久才能出去玩一次?”吉莘有些失望,“那还不如我自己出去玩。” “你忘了岐英怎么嘱咐的你,不要随意出门,你可要听话,否则我会告状的。” “那好吧。”吉莘轻声叹了口气。 吉莘虽然嫌十天出去玩一次有些太久,但是实际上,在初到大成京城的几个月里,她一次也没有出去过,京中的日子比吉莘预想的难熬。 通睦使看起来像个闲职,职责范围并不确定,因而很多事情都被模棱两可地推到她这里,她对大成的事务一窍不通,只好事事都求助于萧琼,好在萧琼尽心尽力帮她,让她不至于手足无措。 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焦头烂额之后,吉莘总算摸出了些门道,也开始滋长闲心,想要出去逛一逛。 这一天,香附从府外回来,笑嘻嘻地说:“听闻尚书大人的女儿要出嫁,整条街都挂了灯笼和彩绸,姑娘不去看看吗?” “哪个尚书大人?”吉莘懒懒地问,她现在对大成的官员还不算太熟悉。 香附说不出来官职,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个姓刘的大人,姑娘去观礼吗?” “人家又没有送来帖子,我贸然去不合适吧?”吉莘现在也通晓一些大成的礼仪了。 百合笑道:“帖子前两日就送来了,我放在姑娘的书房里,兴许是姑娘没看到。”说着百合轻快地跑到书房把帖子拿来。 吉莘跟这个送来喜帖的刘姓大人并不熟,但是既然人家送来了帖子,不去显得不礼貌,于是吉莘便带着香附和百合出了门,去挑一点贺礼。 今日吉莘步行出府,说是去购买贺礼,其实也算是趁机游一游京城。 听说大成女子喜欢首饰,因而吉莘便去首饰铺子买一支金钗,新娘子的喜好她不知道,不过是随个礼罢了,也没指望让收礼人满意。 在金铺里挑了一支做工不错的凤钗,吉莘让掌柜地仔细包好,百合便抱在怀里。刚出铺子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对吉莘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那人是萧琼。 “我哪里是自己跑出来的,香附和百合这不都跟着吗?”吉莘笑盈盈地说,“我出来挑个贺礼。” “什么贺礼?” “刘尚书的女儿成亲,给我送了帖子,我不得买份贺礼送过去吗?” “你跟刘尚书相熟吗?” 吉莘笑道:“不熟。” “贺礼我帮你送去,你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地好。” “为什么?大成人成亲我还没见过呢,我想去看看。” “我没有时间陪你,你自己去不安全。” “去喝个喜酒能有什么危险?”吉莘不以为然,“若有人在刘尚书家的喜宴上对付我,只怕我还没有恼,刘尚书就先恼了。” 萧琼想了想,他觉得这大概是好事者想借这个场合看看吉莘长什么样子,毕竟她是头一个正大光明地来到大成京城的弆狼人,他说:“那你一定带上禁军侍卫和你一起去。” “行。” 两日后刘府千金出阁,花轿是八人抬的,轿帘上缀着珍珠,随着轿子的摇摆闪闪烁烁甚是好看。她的夫婿是京官,年纪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头,面皮白净。此时他骑在马上,一身喜服映衬下显得格外精神。 都说十里红妆,刘府的喜轿在这条街上,陪嫁的箱奁却还在另一条街上。沿街看热闹的百姓挤成了堆,不光是为了看婚嫁的阵势,还为了抢一些赏钱。 新郎家的侍从抬着大箩筐,里面满是铜钱,每隔一段便有侍从抓几大把洒向人群,人群里登时爆发出欢呼声,个个喜笑颜开地争相捡拾。 吉莘站在街边的一处高楼上往下瞧,香附和百合拍手笑着看下面的热闹。 “比起松颂族的婚仪,的确是挺热闹,”吉莘说了一句,“值得一看。” 待新娘入了门,吉莘带着丫鬟和侍卫们去了新郎官府上,准备参加宴会。 她是女客,因而被安排在官眷的那一边,吉莘对京中的一切都觉得新鲜,纵然席上的许多官眷女子对她并不十分友好,她也毫不在意,品品美食,听听丝竹,也算优哉游哉。 “听说新郎家还准备了几条大船,喜宴之后可以乘船沿着京中的河道游览一番,姑娘去吗?”香附说道。 “去看一看也不错,我还从没有游过船。” 喜宴的觥筹交错对吉莘而言只是无聊的喧闹,终于等到喜宴结束,京城的官眷们全都聚拢到河边准备登舟赏景。 这些官宦家的女子平日里也有的是机会登舟看景,但是众人能聚集在一起争奇斗艳的机会却不多,因而个个神采飞扬地,那些陪同的丫鬟们也显然精心打扮过。 新郎官家一共准备了三条大船,但是凑热闹的人多,三条船居然都是满座,等到吉莘上船时,只有船尾的一处空座了,她斜倚着栏杆看沿岸的景色,此时正是春花烂漫、柳绿莺啼,她这是头一次登船赏景,觉得满目都是奇景。 忽然船头传来女子的惊叫声“有蛇!”满船的人登时乱了,小姐和丫鬟们全都往船尾跑,船身摇晃地厉害,吉莘只觉得有些眩晕,她赶紧抓住了身后的扶栏。 第210章 落水被救,突发疾病 香附和百合跟着人群叽哇乱叫,吉莘冲她们喊了一声:“抱紧栏杆!” “姑娘,我怕蛇!”香附惊声尖叫,她发现船舱里果然有几条流光水滑的蛇,人群惊叫声让蛇吓昏了头,慌不择路,越发往人多的地方钻过去,人群更乱了。 吉莘抓着栏杆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怕蛇,却怕水,此时人群聚集到船尾,船尾的栏杆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而吉莘被人群挤住又动弹不得。 栏杆终于还是断了,丫鬟小姐们像下饺子一样落水,吉莘抓的那根围栏还算结实,但是一个丫鬟落水时伸手乱抓,刚好抓住了吉莘的腰带,两个人在空中悬停了片刻,终于带着断裂的围栏落了水。 吉莘怕水,因为她在弆狼时从未见过大江大河,故而不懂水性。此时落水后更加害怕,冰冷的河水猛地往耳朵里和嘴里灌,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水卷着翻滚,想呼喊也没法发声。 这一瞬,吉莘想到了死,心被漫无边际的无助和绝望淹没。 万一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大成,阿月一定会伤心的!想到这里,吉莘努力挣扎着,拼命拍打着。 “姑娘,抓住我的手。”黑暗沉寂里,吉莘听到了香附的声音,她本能地伸手,果然抓住了香附的胳膊。 香附通水性,她不断踩水保持平衡,也能勉强扶住吉莘,不至于让吉莘的头没在水里。 吉莘终于能喘气了,河水仍在耳边鼓荡,但心里的害怕不似方才那么厉害。她哆嗦着问:“百合呢?” “方才我还看见她了,这会儿又看不见了。” “她会游水吗?” “她小时候在河边长大,应该多少会些。”香附拉着吉莘的胳膊想把她拉回岸上,但是她的力气太小,吉莘又丝毫不通水性,折腾了半天,两人只往岸边挪近了一点儿。 吉莘躺在水面上,勉强能看到岸边许多人影纷纷跳下河来救人,“香附,你喊些人来帮忙吧。”河水很凉,吉莘被冻得哆哆嗦嗦的。 香附果然大喊起来,跟随吉莘来的禁军侍卫们此时已经有几个人入水救人,但是救了几个上岸后却发现并不是吉莘,此时正在岸边急得不知所措。 听到香附的喊声,一个侍卫跳下水向这边游过来。 “有人来救我们了。”香附高兴地喊了一声,脚下忘了踩水,人登时陷进水里。吉莘忙伸手去拉她,身子一翻又被水没了。 她扑腾两下,忽然抓住了一只胳膊,同时觉得自己腋下被人托举了一下,半个身体登时露出水面。吉莘觉得救自己的人水性极好,那人拉着吉莘一起向河岸游去,从河里到岸边吉莘的头再也没有被水没过去。 等到了岸上,禁军侍卫忙聚拢过来,其中一个人递上一件披风,吉莘忙接过来裹住自己的身体。当下天气已经很暖,她穿得并不厚,衣服被河水打湿了紧裹在身上,在吉莘看来实在是如同没穿衣服一样。 她将头上的乱发往后一拢,这才看清楚救自己的人竟是萧琼。 “没事吧?” 吉莘说道:“没事。” 萧琼道:“这游水的本事你得练。”也不待吉莘道谢,他又倏然入水去救别人了。 香附和百合在水里扑腾着游过来,侍卫们把她俩拉到岸上,也一人裹了一件披风。水里的人陆续被救上来,各家清点自家的人数,好在没有人遗落。 本来是锦上添花的喜庆事,没想到却差点酿成大祸,新郎和新娘家都有些沮丧,各派了侍卫去船上探查,势必要找出那些蛇是如何上了船的。 而各府的官眷陆续离开了,吉莘也不例外。 回府后不久,刘府的人登门询问今日登舟之人是否安好,又询问了不少船上的事,吉莘觉得他们来问候是虚的,要查出放蛇之人才是目的。吉莘和两个丫头十分配合,知无不言,刘府的人不久便走了。 吉莘让人熬了姜汤,但凡府里今日入水的人都喝了浓浓的一大碗,发出一身汗后,吉莘这才觉得惊魂略定。 然而到了傍晚,吉莘觉得头脑昏沉,睡了一觉后也没有觉得减轻,她起身想喝水,却昏了过去。 香附和百合顿时慌了,赶紧让侍卫去请回春堂请大夫。 等吉莘转醒时已是第二日早上,香附和百合早已哭得眼睛红肿,吉莘这才知道昨夜自己病得多么凶险。 木椿给她诊了诊脉,叹道:“天气寒凉,你落水时呛了肺,再加上刚从北方来到这里水土不服,人又受了惊吓这才病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好好生保养,身体很快就会好。” 吉莘想感谢木椿,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子干哑,一声也发不出。 香附给她喂了些水,木椿又施了一遍针,叮嘱道:“最近几天你就在家静养,哪里也不要去。” 吉莘一一应下,木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才离开。 之后的七八日,吉莘果然连房门都未曾踏出。陛下听闻她病了,专门派御医过来诊治,御医所说的与木椿诊治的差不多,要安心静养。 期间萧琼来探望过许多次,但是总是匆匆来,又匆匆走,偶尔留的一次时间比较长,跟吉莘说了说船上有蛇的事。 “新郎与新娘两家终于查到了在船上放蛇的人,原来是那条船上的一个摇橹人刚巧捕了几条蛇要做蛇羹,没来得及送回家便放在了船的底仓里。那几条蛇十分闹腾,居然顶开了装蛇的篓子盖,顺着船舱爬到了上面,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那个摇橹人怎么处置的?” “他本不是有意放蛇,又幸而没有伤到那些官眷们,因而只是被杖责了几十棍,赶出京城了。” 吉莘叹道:“他捉蛇时何曾想到以后惹出这些事来。” 萧琼笑道:“先不说那个倒霉的摇橹人的事,今年夏天你得学会凫水,否则日后再落水,我可未必能及时救你了。” “我生性怕水,学不来的。”岐英笑着拒绝。 “等你学会了便觉得简单了,”萧琼仍旧笑盈盈地,“我认识一个善于凫水的女子,等天再暖和些我带她来见你,保管教会你。” 第211章 学会游水,思乡情切 之后的一段时间,吉莘一直抱病在家,朝廷那边的事不用烦心,她的身体果然将养地很好。岐英寄来了几次信,都是说建睦远城的事,虽然建城期间也有不少波折,但是总体上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大成和弆狼和睦共处指日可待。 吉莘十分想念在弆狼的日子,越发觉得京城中的日子过得无聊。 挨过了春天,等夏荷开得热闹的时候,萧琼果然带着一个女子来见岐英,那女子身体健硕,唇红齿白,两目如点漆,她笑着行了一礼,道:“菱香见过姑娘。” 吉莘还了一礼,让香附上茶。 菱香也不客套,端起茶一饮而尽,笑道:“京城里有一处无主的荷塘,那里的水很干净,姑娘若想学凫水,我们可在每日申时后去,那时日头不算太晒,水也不冷。” 吉莘笑道:“我还没想好。” 菱香道:“萧大哥说过,姑娘曾落水因而怕水,但是你大概还不知道萧大哥早年时差点在江里淹死,是我哥哥救了他。我本以为他会因此而远离水,没想到他偏缠着我哥哥教他学凫水,现在他的本事你已经知道了,不但自己游得好,还能救人。” 吉莘惊奇地看了萧琼一眼,他笑道:“不过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菱香又道:“姑娘若是想学的话,只需要准备几件可体的衣服,剩下的便全都交给我。等采菱角时,我保管姑娘游得比鱼还快。” 菱香说话脆生生的,性子也豪爽,听她这么说,吉莘便笑着行了一大礼,菱香忙扶起她,笑道:“姑娘快别客气,你是萧大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了。” 萧琼笑道:“等你学会了凫水再谢她也不迟。” 看两人笑得爽朗,吉莘也觉得久违地舒心。 菱香果然不说大话,吉莘学凫水的头一日便能自己浮在水上了,第二日便学会了控制身体的平衡,勉强能在水中竖起身体,第三日学狗刨,第四日能自己游出一段,虽然姿势不好看,但是入水时吉莘心里不再害怕。 两人学凫水,萧琼便在岸边闲坐着,层层叠叠的荷叶刚好遮掩着两个女子,他听得两人的说话声和笑声,也忍不住跟着笑几下。 到了采菱角的时候,吉莘果然游得有模有样的。菱香笑道:“你自己先游一会儿,我和萧大哥比赛闭气。” 萧琼早已换好了衣服游到水里,菱香笑道:“还是老规矩,谁输了今晚请酒。”两人同时入水,消失了踪影。 吉莘一面踩水,一面在心里默默计数。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两人却都没有上来,心里有些发慌。她深吸了一口气进到水里,勉强睁开眼寻找两人,却什么也没看见。 在水里游了几下,吉莘赶紧出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喊两个人的名字。随着哗啦的水声,萧琼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岐英一惊忙转身,正好与萧琼打了个照面。 “出什么事了?”萧琼忙问。 “你们潜水的时间太久了,我怕出事。” 萧琼笑道:“没事就好,不过今日你害我输了。”他的话刚落音,菱香也从水里钻出来,笑道:“萧大哥,一会儿请酒时你可要带够酒钱!” 吉莘笑道:“萧琼是因为我才输的,今日的酒我请。” 三人笑着一同游出水,香附和百合赶紧跑过来扶着吉莘,岐英和菱香登上马车换了干净的衣服,与萧琼约好了喝酒的地方,两人便先回府了。 吉莘和菱香赶到酒楼时,萧琼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菱香要了几壶好酒,萧琼点了几个酒楼的特色菜,边吃边聊。 忽而,吉莘听到邻桌的人说道:“听说现在北境的样貌大不一样了?”吉莘留了心,仔细听那人说话。 另一个瘦高个的人朗声道:“我是刚从北境回来的,亲眼看到那里的变化,现在北境比之前更加严整,也更安定了,先前我觉得北辛城就是最北面的城池了,谁想到现在修建了睦远城,奔向那里的人居然越来越多。” “睦远城里真得有弆狼人吗?” “那是自然,朝廷把睦远城修建在两国边界上,那座城可以说一半在大成,一半在弆狼,城里的百姓当然也是两国人都有。” “弆狼人什么样子?你见过吗?” 瘦高个笑道:“弆狼人跟我们大成人长得很像,若不是他们穿着弆狼的衣服,你一定认不出他们来。”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信任弆狼人,怕万一有一天他们在杀起人来,躲也躲不掉。” “现在睦远城有北安王和弆狼盟主坐镇,没人敢惹出乱子来。北安王有陛下御赐宝剑,他有先斩后奏之权,因而他所到之处,无论官员还是百姓,无不令行禁止;至于那个弆狼盟主更是厉害,她手下有三百狼兵,哪个敢惹乱子,不用说别的,只让那些狼兵对着他吼叫一阵,就吓得胆战心寒的。” “听你这么说,那个睦远城还是个好地方?” 瘦高个笑道:“那是个新城,当下还有很多立足之地,等大家都知道了那里的好处,你再想挤进去,那可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所以你打算把生意搬到睦远城吗?” “哪里能搬过去,我在京城煎熬了这么些年,也算扎下根了,我是要在睦远城开一个分号,以后一南一北地,把买卖做得更大一些。”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很想去睦远城看一看。” 瘦高个说:“你的生意也做得不小,也去那里开个分号,我们也彼此有个照应。” 两个人越说越起劲,又要了些酒菜,频频举杯。一直到两人又聊起别的事,吉莘仍旧愣愣的,许久没有回过神来。萧琼喊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萧琼笑道:“是不是勾起你的思乡之情了?” “还好吧,”吉莘淡淡一笑,“阿月在睦远城一切顺利,我心里就没有什么可挂念的。”吉莘端起酒杯,猛地喝下去,辛辣的酒冲击着喉咙,吉莘猛咳一声,落下泪来,待咳嗽平复了,吉莘笑道:“这大成的酒太烈,不如吉勇城的酒好喝。” 菱香见吉莘喝酒似乎没有度,就劝道道:“姑娘,今日的酒有些烈,你不要再喝了。” “不妨事的,她想喝就由着她吧,”萧琼接过酒壶给吉莘斟满,“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吉莘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又呛出了不少眼泪。 不久,吉莘便已醉倒,菱香和香附扶着她下了楼,百合帮着把她抬上马车,萧琼护送着一行人回到了王府。 第212章 难得出京,游佛光寺 吉莘这次是真喝醉了,待被扶到榻上后,她借着酒力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香附和百合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在一旁站着。 最后还是菱香反应过来,赶紧让香附去熬醒酒汤,让百合去打水,待两人都离开了,菱香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心里肯定不好受,不过你还有我们,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吉莘醉得有些糊涂,兀自哭着,菱香又宽慰了几句,等香附来了,香菱给吉莘喂下醒酒汤,又叮嘱香附和百合好生照看吉莘,她才不太放心地离开。 萧琼一直在院子里候着,等菱香出来,他没有说话,默然地与菱香出了王府。 菱香道:“没想到弆狼人跟我们一样,也会醉酒,也会哭!” 萧琼道:“人本来就是一样的,她现在借着酒劲哭一哭,心情会好很多。” “你倒是对她贴心!”菱香笑道,“我看你对她有情,不如就趁早娶了她。而且她现在正孤单着,你现在追求她,她兴许就会答应了。” “她正伤心着,我此时追求她,是趁人之危,君子不为。” 菱香道:“那你可别后悔。” “我从未后悔过。”萧琼笑了笑,兀自往前走,菱香紧赶几步追上他,道:“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的心思。” “我的心思,我自己清楚就好!”萧琼笑着说,“今日喝酒未尽兴,等下次我再请你吧。” “行,等收完了菱角我再来找你,到时候你带上吉莘,我们一起到京郊去玩。” 夜渐渐深沉,北安王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吉莘在昏睡中偶尔呓语。 第二日中午,萧琼抽空来看岐英,两人在浓荫下乘凉,萧琼笑问:“醉酒的感觉可好?” 吉莘摇头,无奈笑道:“大成不是个好地方,我从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但是到了这里后,人变得娇弱了很多,越来越不像弆狼人了。” “不过你跟岐英之前的样子倒是越来越像了。” 吉莘笑道:“这是好事吗?” “她之前顾及的事情太多,总是心事重重的。不过,现在她应该跟之前不一样了,我希望你不要像她之前的样子!”萧琼又笑道,“不过喝酒的样子你不像她,她的酒量不好,因而浅尝辄止,从来没喝醉过。” 吉莘笑道:“你别笑话我了,以后我不会再醉酒了,虽说当时暂时忘了忧愁,但是事后细想,酒后醉态实在是不雅,以后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 “这里比不了弆狼,天高云阔的,你一定是在京城闷坏了,等我休沐了,我带你和菱香去京郊玩。菱香说京郊的佛光寺景致很美,求签也很灵验。” 吉莘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果然,几日后萧琼和菱香一起来找岐英,吉莘喜欢骑马,香附和百合乘着车子,又有几个侍卫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走了约莫二里地,逐渐显出一派田园风光。皇城周边尽是农庄,田地青翠,屋舍俨然。莺歌燕舞,桑田水塘中映照着一片天光云影。吉莘觉得耳目一新,陶醉在这美景中,不自觉地松下缰绳,任马在路上慢慢行走。其他人也不着急赶路,都行的十分缓慢。 又走了有五六里地,便到了佛光寺。 佛光寺建在山中,此时山中树木苍翠,清泉流淌,钟声悠扬,早有许多京城的百姓在山中游赏,或采兰草,或流觞曲水,吟诗作赋,或临水嬉戏,一派热闹祥和。 香附和百合早就坐不住了,她俩从马车上跳下来,往山里跑去。吉莘也不管他们,任由她们嬉笑玩耍。 佛光寺香火正盛,因寺内有佛骨舍利,周边百姓多来观瞻。等上了香,众人来到大殿,听主持宣讲佛法。吉莘从未听过佛法,觉得新鲜,但是听了一会儿又觉得头昏脑涨地,听不懂,香附和百合也早就坐不住了,她们听说佛光寺后山有一个许愿池,如果能把铜钱扔到池中的鼎里,就能去敲旁边的钟,心愿就能实现,她们便缠磨着吉莘去后山玩。 两个丫头只是稍微央告了一下,吉莘随她俩来到后山,萧琼和菱香也一并陪着。 许愿池在寺庙后山的一个园子中,此时池周围早已聚满了人,都在往鼎中投铜钱,鼎口很小,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铜钱都纷纷落入水中,岐英到了之后,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把铜钱从鼎的小口投进去,书生投中之后就欣喜地去敲钟,周围人也跟着赞叹他的好运气。 吉莘认为这不过是一些供游人娱乐的小把戏,只是微笑地看着香附和百合把铜钱往里扔。菱香对这个游戏不感兴趣,也是坐在一旁看着。 眼见带的铜钱快用完了,两个丫头有些沮丧。 吉莘便笑道:“你们俩把心愿告诉我,我替你们投。” “不要,只有自己亲自投中,才灵验。”两个丫头有些倔脾气。 “那我就投一个,祝你们的心愿能实现。”吉莘笑着拿起一枚铜钱,瞄准了鼎口投过去,叮当一声,铜钱落入了鼎中。 “姑娘太厉害了!”香附和百合喜不自禁。她俩又跳又嚷地招来很多目光,吉莘不愿被人注意,便将铜钱给了她俩,让她们自己玩去。 萧琼也摸出几个铜钱,瞄准了鼎口。香附刚好往鼎那边抛过去,铜钱不偏不倚,刚好平落在鼎口的边缘上,既没有落入鼎中,也没有掉到水池里,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 香附一阵脸红,萧琼拿着铜钱一丢,铜钱打在鼎口,落入鼎里,顺便也把香附的那一枚碰到了鼎里。周围人一阵喝彩。 香附赶紧过来道谢,萧琼笑道:“你的心愿达成时,别忘了请我喝酒。” “一定,一定。”香附笑着行了一礼,赶紧退回到吉莘身边。吉莘觉得有趣,问道:“许的什么心愿?” 香附脸红,吉莘觉得大概是女儿家的什么小心思,便不再追问。香附低声道:“我希望姑娘能找到一个意中人。” 吉莘心中一动,似乎有一种淡淡的甜蜜,然而她只是笑了笑没再言语。 下山时,香附和百合仍旧是跑来跑去,等吉莘和其他人到了山下,两个丫头已经跑出一身汗来,怀里还抱着一大抱野花。 菱香笑道:“这两个丫头玩得倒是高兴。” 吉莘笑着看着两个丫头,忽然对菱香道:“若以后我不在京城了,两个丫头便送给你当妹妹吧。” 第213章 一对小狼,怎么安置 菱香听吉莘说要走,赶忙问:“你——你要去哪里?” “回弆狼,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可是——可是——”菱香一连说了几个可是,但是可是什么她却说不出口,她看向萧琼,萧琼却笑道:“她早晚都会回弆狼的。” 菱香又说了一句“可是”,便不说话了。 吉莘笑道:“现在我还不走,也走不了。我们现在想想去哪里吃饭吧,有些饿了。” 萧琼笑道:“我一个朋友在郊外有个庄子,我们去那里看看。” 又行了三四里地,水村山郭间有酒旗迎风飘着,路上不少行人,好像都是奔着庄子去的。 进了庄,庄主忙着出来迎客,见他笑容可掬的样子,吉莘便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受食客欢迎了。等见了萧琼,庄主更是热情,眼角的皱纹笑着挤在一处,像把扇子。 庄主与萧琼絮絮叨叨了不短的时间,吉莘听着话里话外全是他对萧琼的感激之情,萧琼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都饿了,你去准备些吃食才是正经事。” 庄主恍然大悟,笑道:“失礼了,失礼了,好在庄子里的菜都是现摘的,新鲜干净,这就给送上来。” 不多时,庄主和伙计送来了几道时鲜蔬菜,又上了几条烤鱼和几壶酒,他笑道:“饭菜简陋,希望几位不要见怪。”见他又要啰嗦,萧琼忙笑着捂住他的嘴,道:“我们那些随行的兄弟也得吃饭,你再去准备一份一样的饭食。 庄主果然笑着又去忙活,吉莘道:“你和庄主看起来很熟络?” “早年结交的朋友,他性子憨厚又肯吃苦,他建这个庄子我略微帮了些小忙。”萧琼说着给三个人各斟了一大杯酒,他又让香附和百合一起坐下喝酒,吓得两个丫头忙躲到吉莘身后,吉莘笑道:“她俩哪里喝过酒,你不要吓她们。” “酒量需要练,多喝几次就好了。” 香附和百合又吓得赶紧摆手,这时庄主给随行的侍卫也上了一桌饭菜,众人一并吃喝,倒也十分融洽。 这一日吉莘玩得很开心,回到府邸后,却又有了糟心事。 她养的一对狼现在已经一岁大,今日她和大半的侍卫不在府里,就有人趁机翻墙入府偷东西,那对狼见了生人野性大发,咬断了绳索把偷东西的人咬伤了。 这本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若是寻常人家的狗把行窃的贼咬伤了,这只狗会被人称赞,说它是忠诚的狗。但是吉莘养的是狼,就有好事者开始挑拨是非,说今日幸好咬伤的是贼,若是他日狼挣脱了笼子跑到街上咬伤了百姓怎么办?因而,这一对狼在别人眼里不但不聪明忠诚,反而成了恶魔。 甚至有人弹劾吉莘,说京城中从来没有养狼的先例,这一对狼或者要把牙敲掉,或者要关到更大更高的围栏里豢养,或者干脆打死。 听到这些人的话,吉莘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憋了半日,只说了一句:“难怪阿月在大成时过得不开心”。 萧琼安慰道:“你不能指望他们能理解弆狼人和狼的情感,所以当下最要急的是给这对狼找个好去处,把这件事平息一下。我觉得不如把狼送到陛下的百兽园里,起码在那里它们能有好吃好喝的。” “那它们岂不是成了被人观赏的玩物?”吉莘皱着眉,在她心里,狼是伙伴,是战友,却永远不是仅供观赏的东西。 “等你什么时候回弆狼,你再跟陛下要回去。” 吉莘摇头,说:“它们现在还不算大,正好是驯养的好时候,如果此时被关起来,每天见的是高墙,吃的是别人投喂的东西,过不上几年,它们就和家养的狗没什么区别了,即便再回到弆狼,它们也会被狼群厌弃。我不能让它们留在大成京城,我得让它们回去。” “可是你还不能离开大成京城。” “我不走,我要帮阿月,我得留在这里你们才心安,”吉莘的脸上是一种决然,“所以,你要帮我送它们回去。” 萧琼想了想,说:“我帮你想办法,一定把它们安全地送回弆狼。” 吉莘轻轻舒了口气,却又拧紧了眉头,她问萧琼:“你说,如果我在这里待久了,会不会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人总会变的,改变也不一定是坏事。” “阿月小时候是多么干脆利落的一个人,但是她在大成待了十年,心变软了,做什么事总是思量来,思量去,怕伤害这个,又怕伤害那个,优柔寡断地,一点儿也不像是弆狼人了。我觉得我在这里住久了,也会变得婆婆妈妈的。” 萧琼笑道:“我觉得做事前多思量倒不是坏事,头脑一热就去做,那是鲁莽;深思熟虑后做决定才是明智的。” “但是有时候思量久了,心就变得不真诚了!”吉莘说着凝望着萧琼,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就比如我和你在一起时心里很高兴,若是在以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和你相好,管你是大成人还是弆狼人,也不管我们以后能不能在一起,但是我现在已经开始反复思量了。” 萧琼眼中闪烁了几下,他笑问:“那你思量后拿定主意了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觉得我已经变了。” “看来思良久了的确不是好事,”萧琼走近吉莘,拉起她的手,“这样你心里会不会更有数些。” 吉莘摇头。 “那这样呢?”萧琼搂住吉莘,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从脸到耳朵都有些泛红,他试探着亲吻了吉莘的额头。 “心跳得有些厉害,也许我是很喜欢你的!”吉莘勾住萧琼的脖子,抬起头吻住他,她的热情奔放让萧琼愣了一下,之后两人拥吻在一起。 萧琼的心跳得厉害,这种紧张和甜蜜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即便之前喜欢岐英时,他也未曾有过这种感受。现在,他很明确地知道,他喜欢吉莘,不是因为吉莘跟岐英很像,而是因为吉莘就是吉莘。 “你们的皇帝让不让你娶我?”吉莘笑着问,脸上也带着几丝少女的娇羞。 “娶你是我的事,别人做不了我的主。” “你倒是很像个弆狼人。” 第214章 抓住乌山,追踪同党 萧琼专门找工匠做了两个铁笼子,准备用这个把一对小狼送回弆狼。 当铁笼子出现在吉莘的院子里时,小狼龇牙咧嘴地异常暴躁,拼命去咬拴住它们的绳子。 “你们只是暂时被关在里面,等到了弆狼自然会放了你们。”吉莘走上前想要安抚小狼,但是小狼围着她转圈,又往笼子的方向扑咬。 押送笼子的工匠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险些跌倒。 “我也不舍得你们,但是你们在这里待久了,就不是狼了。”吉莘抚摸着狼头,小母狼似乎安静下来,但是小公狼却猛地一甩头,从脖套里挣脱出来,再看它脖子上的狼毛被磨掉一块,露出皮肉,一片殷红。 小公狼冲着押送笼子的工匠扑过去,猛然咬住他的胳膊,那个工匠慌忙拔出藏在袖里的匕首去刺小公狼。 公狼哀嚎一声,但是仍然紧咬着工匠的胳膊不松口。 吉莘最先反应过来,她拔剑砍伤了工匠,把他手里的匕首踢在一边,萧琼也紧跟过来,他扭住工匠的胳膊,又用手在工匠的脸上摩挲几下,果然揭下了一张假面。 “是你!”萧琼惊呼一声,眼前的人他认得,是耘香圃的乌掌柜,是个弆狼人,没想到他居然还留在京城。 吉莘虽然不认得乌掌柜,但是看小狼的反应,她也料到了几分,她用剑挑开乌掌柜的衣服,他的后背上果然有弆狼人的印记,“你是栗贞族人?” “我叫乌山,弆狼皇后乌郓海是我的堂姐。”乌掌柜高傲地抬着头,似乎不屑于把吉莘放在眼里,“你这个弆狼的叛徒,我要杀了你!” 小公狼哀嚎一声,他的耳朵被匕首豁开一道口子,脖子上也有伤,吉莘很心疼,她安抚着小狼,对乌掌柜呵斥道:“和大成联合,消弭战争难道就是叛徒吗?栗贞多雅杀了那么多人,她难道就是正义的?” “栗贞多雅靠杀戮夺得皇位,我不承认她是弆狼的皇帝!只有乌郓海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皇位!”乌掌柜翻了个白眼,“至于你,不过是当年灭族时侥幸逃脱的松颂族余孽,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弆狼的通睦使,你也配!” “这些话你去跟栗贞多雅和乌郓海说去,别在我这里啰嗦!”吉莘举剑就刺向乌掌柜,但是萧琼却拦住她。 “他在京城潜藏多年,还曾经和端秩昭勾结,留着他兴许能审出些东西来。” “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乌掌柜想咬舌自尽,却被萧琼点住了穴道。 萧琼把乌掌柜关在王府后院的一个单独房间,让最信任的禁军侍卫严密看守,乌掌柜能混进来,定然是在禁军中有内应的,萧琼要仔细查一查。 “小狼受了伤,暂时先不能回弆狼了。”吉莘说。 “它们十分警觉,今天幸亏有它们,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觉得留下它们应该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我再试一试!”萧琼说,他摸了摸小公狼的头,相处久了,小公狼对他没有敌意,只是轻微地抬了抬鼻子。 “那个乌山怎么办?” “先饿着他,也不用喂水,过上两日我再审他。” 吉莘说:“万一他还要自尽呢?” “有禁军的侍卫看着呢,他没办法自尽的!”萧琼拉住吉莘的手说,“今天有惊无险,而且也不算是坏事。” “什么叫也不算是坏事?” “否极泰来嘛!” 吉莘眨巴着眼看向萧琼,她对大成里的许多话还不懂。 萧琼笑道:“像乌山这样潜藏在京城的人或许还有,之前他们在暗处,现在抓住了乌山,我们顺藤摸瓜,可以找到更多人,消除隐患,这就不是坏事了。” “我明白了!”吉莘笑道,“以后你得多教教我大成话里的道理,否极泰来,很好听的话。” “你不是怕改变吗?万一学了大成的东西后你变了怎么办?” “你说过,变了未必是坏事,而且,以后大成和弆狼和睦相处,一定会学习彼此的东西,会改变也正常。” “你怎么忽然就想明白了!”萧琼笑道。 吉莘笑道:“兴许是因为你吧,我想更了解你和你的大成。” 萧琼赶紧捂住吉莘的嘴,悄声道:“什么叫我的大成,这样的话说出去可是有罪的?大成是陛下的。” “他一个人能拥有整个大成吗?那百姓怎么办?”尽管被捂着嘴巴,但是吉莘仍然能说话,只是不太清楚而已。 “看来你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萧琼道,“以后你说话要慎重。” “真是麻烦。” “虽然麻烦了些,但是你愿意学,不是吗?” 吉莘想了想,说:“好吧,为了你,我想学。” 之后,萧琼离开了吉莘这里,去了禁军,果然查出了乌山安插在禁军里的探子,审问之下,探子又招供了不少东西,萧琼顺藤摸瓜,不仅肃清了栗贞族人安插在禁军里的探子,还把曾经和端秩昭有勾结的几个人也搜罗出来。 而对于乌山,萧琼和吉莘亲自审问。 乌山虽然嘴硬,但是也硬不过刑具,也扛不住萧琼给他点的笑穴,更害怕那两只龇牙咧嘴要撕了他的狼,他终于把自己在大成的同党招供出来。 但是萧琼和吉莘带着禁军去围剿乌山的同党时,那些人早已得到消息逃走了,萧琼带着众人循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一路向北追踪,一直追到天快黑时,他们到了一处村子,村口石碑上刻着“石墙村”三个字。 “看样子他们是逃到里面去了,”吉莘说,“村子里人多杂乱,他们混在里面,我们就不好找了。” “若只是混进去还简单,”萧琼有些发愁,“村里妇孺较多,万一他们挟持百姓当人质,我们就不好对付了。” “那我们还进村子吗?”吉莘也开始犯愁。 萧琼道:“人多的话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但就我们两个进去探一探路应该不至于打草惊蛇。” 安排禁军侍卫在村子的几个出口处把守着,萧琼给自己和吉莘造了两张假面,然后两人又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寻常的一对夫妻一起进了村。 村里的道路还算平整,只是道路两侧砌着高高的石墙,而灯火摇曳处看似就在不远处。众人沿着路行了许久,那层层的石墙,竟如迷宫一般,那点灯火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吉莘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村子叫石墙村了。 第215章 石墙村里,兵不血刃 两人沿着石墙走了很久,似乎进了一个迷宫,绕来绕去都找不到出路。正迷惑着,两个人看到一个老者,那人骑着驴在路上慢慢走着,似乎在赶路,又似乎在等人。 “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村里借宿一晚。” 老者警觉道:“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吉莘刚要说话,萧琼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夫妻是从北面来的,去京城投奔亲戚。” “从北面来的?”老人似乎松了口气,“你们京城里有什么亲戚?” “我的一个伯父是开铺子的,我们去那里帮帮杂,多少挣些银子也好过在北面种庄稼。” “世道艰难呀!”老人点点头,叹了一声,“出门在外不容易,不过我们村子今天有大事,你们不方便进来,还是去别处投宿吧。” “我们因为急于赶路错过了驿馆和客栈,没想到困在荒郊,幸而寻着村里的灯火找到这里,再往前走还不知道多久才有人家,万一夜里遇到野兽,我们的性命都能交代了!”萧琼已经看出来这个老者不太正常,因而编着各种理由要进村子,“即便能找到客栈,住在那里又是一笔开销,我们自己带着干粮,老人家只要给我们个屋檐让我们能挡挡风雨就行。” 萧琼说得可怜,吉莘没说话,但是她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起来似乎也有几分可怜相。 “罢了,罢了,你们随我来吧,我家里住满了人,我好歹给你们找一个地方住一晚。” 老人骑着驴在前面走,萧琼和吉莘在后面跟着。 “老人家贵姓?”萧琼问。 “我姓石,是村子里的族长。” “村子外面的石墙很有趣,我从北面一路走过来,头一次见有这么长石头墙的村子,这些石头墙是干什么用的?” “我们祖上发迹于大成南境,因为南境战乱频繁,我们远祖便举家迁移到这一带定居。初到此地时,远祖受到当地人排挤,因而他们便修筑了这些石墙作为防御,至今已近百年。” 萧琼想:即便外地人收受到排挤,但是需要修建墙来防御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这个村子的远祖应该不是寻常人吧。 他忽然想到,石姓似乎是棠番的国姓,难道这里的人与棠番有什么关联? “听说石姓是棠番国的国姓呢!” 老人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之后缓缓道:“棠番和大成南境毗邻,本来就有很多相似之处,大成南境也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虽然和棠番国姓相同,但是我们的确是大成人,否则怎么能迁到这里来呢?” 萧琼道:“算来也有百年,现在你们应该与当地百姓融为一体了,为什么不把墙拆了呢,这些石墙像迷宫一样,外人进来容易迷路。” “族人都已习惯了,而且留着它可以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族长说话仍然不紧不慢地,“而且我希望它仍然能帮我们抵御外面的坏人。” “什么坏人?”萧琼追问一句,他觉得族长藏着一肚子话不敢说。 “唉,什么坏人都有,不提也罢!”族长叹了一声。 绕出了石墙进了村子,族长领着两人走了一段路,然而指着一个略微旧一些的的屋子说:“那是我的一间旧宅,还能住人,你们就在那里将就一宿吧,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好酒好菜招待,但是现在——” 族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老人家,有什么事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你们帮不上忙,住一晚上赶紧走。”族长说完赶紧离开,又沿着来时的路往那片石墙走去了。 “这个族长奇奇怪怪的,你看出来了吗?”吉莘问。 “嗯,乌山的那些同党一定是进了村子,兴许就藏在族长家的宅子里。等晚些时候我们悄悄去探一探。” 等夜更深的时候,族长骑着驴又回来了,他进了村子走了许久,在一处宅子那里停下,他敲了敲门,一个男子打开门,往他身后瞧了瞧,见他身后没人,男子有些疑惑,问:“人呢?” “没有人进村子。” “怎么会?那些禁军追得我们那么紧,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跟丢了?”男子斜着眼看着族长,“你可不要耍花样,你的老婆孩子可都在我们手里。” “我怎么敢骗你,我在村子的石墙那里等了大半夜了,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真得一个人也没进村?” 族长犹豫了一下,男子喝令道:“快说!” “就一对小夫妻路过这里,来投宿的,他们一看就是寻常百姓,我让他们在村子里住下,天亮他们就走。” 男子脸色变了,他冲宅子里喊了几声,屋子里跑出七八个男子,个个拿着刀。 “带我们去找那对夫妻。” 族长哀求道:“他们就是寻常的百姓,你们不要伤他们!” “不杀他们,就杀了你的老婆孩子!” “哎呀!”族长老泪纵横地,他几乎跪在地上哀求,但是那些人却毫不在意,其中一个踢了族长一脚,说:“在前面带路。” 族长被迫无奈地往前走,边走边流泪,到了那处旧屋子,族长停下了,他乞求道:“他们只是寻常的百姓,你们不要乱杀人。” “闪开!”一个男子推了族长一下,提着刀进了旧屋子,但是屋子里空无一人。 “人呢?”男子喝问。 族长忙起身奔到旧屋子门口,见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他心里一阵激动,说道:“兴许他们已经离开了。” “老东西,敢骗我们!”男子打了族长一拳,带着其他人气哼哼地往回走。 然而还没有走到族长家,暗影里忽然闪出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和暗夜几乎融为一色,只有一阵凌厉的拳风让男子有了察觉,但是他还未喊出声,人已经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后面的几个男人有了警觉,但是他们根本看不清楚黑影在哪里,只好挥着刀乱砍,但是黑影移动极快,又有几个人被点住。 萧琼在这边对付这些人时,吉莘也早已潜入了族长家里,那里还有十来个男人,吉莘并不和他们直接交手,而是用毒美人的花粉对付他们。 不多时,那些人便撕扯着衣服满地打滚,只有哀嚎的份,丝毫战力也没有。 第216章 通睦使者,新的觉悟 r 第217章 表明心迹,立下誓言 剿灭了乌山在大成的同党,萧琼带着吉莘回皇宫面见端章甫,把所有的事一一告知。 端章甫沉思良久后说道:“弆狼和大成的和平来之不易,即便以后还会有人从中作梗,挑唆战乱,朕也希望两国不再起战事。” 吉莘说道:“陛下,不起战事的前提是消除人们彼此的敌对心理,多了解,多沟通。” “你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端章甫笑着问,他看向萧琼,他以为是萧琼教的。 “陛下,在我小时候阿妈给我讲的故事里,大成人都是怪物一样的存在,阿妈说大成人见到弆狼人就杀,而像北安王那样的人物在我听到的故事里更是四只眼睛、两个嘴巴的怪物,阿妈说他吃人肉、喝人血,会把所有的弆狼人都杀光。但是在北境见到北安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长得跟我们一样,而且他也不是善恶不分的,他杀栗贞族,因为栗贞族骚扰大成,像我们松颂族这样的他不但不杀,还帮我们,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大成人和弆狼人对彼此都有很多偏见,也许这种偏见消除了,大成人和弆狼人才能真得不再打仗。”吉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端章甫听得很认真,萧琼也听得有些发愣,目不转睛地看着吉莘。 端章甫笑道:“看来朕选你当通睦使是正确的。” “之前我只是怕你扣留阿月所以才当的通睦使,现在我是真得想当好这个通睦使,为大成和弆狼做些事。” 萧琼说道:“陛下,也许大成和弆狼之间多一些联姻,会让这种隔阂消除得更快!” “你说的是岐英和云怀青吗?”端章甫笑道,“朕不是已经答应让他们成亲了吗?” “岐英虽然是弆狼人,但是她在大成生活了十年,又是陛下亲封的公主,所以她顶多算是半个弆狼人,臣的意思是让真正的弆狼人和大成人成亲。” “这个吗?”端章甫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联姻,还是在睦远城更方便一些,那里的弆狼人和大成人接触地多,再加上有岐英和云怀青的表率,应该有不少人会效仿吧。” “但是睦远城比较偏远,即便那里的大成人和弆狼人成亲,也很少有人知道,臣的意思是,如果在京城里有大成人和弆狼人成亲,那便是人们争相观看的喜事,一定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京城?你说的弆狼人是通睦使吧?” “是。”萧琼暗暗吐了口气,端章甫终于明白了。 “这也算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京城里这么多男子,该让谁来娶通睦使呢?”端章甫似乎有些犯愁,很为难的样子。 “陛下,我想娶吉莘。”萧琼说。 端章甫看了一眼萧琼,又看了一眼吉莘,见这两个人都是面上无波,看不出多少情绪,端章甫笑道:“这也算是一件大事,等朕和朝臣商议一下再说,你们先回去吧。” “陛下,我喜欢吉莘,想娶她。”萧琼有几分着急了。 端章甫笑道:“朕记得你先前喜欢的是岐英,怎么现在又打算娶吉莘了?你可不要一时冲动,之后再后悔。” “我先前的确挺喜欢岐英的,但我后来发现她钟情于北安王,我的心里难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完全放下了,也许我对她不是真的喜欢,只是好奇而已。后来见了吉莘之后,我才发现吉莘才是我真正喜欢的。” “你还年轻,心思不定,就不要着急做决定了,你们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要不再等等,相处上一年半载地再说也不迟。” 吉莘这时说道:“陛下,我们松颂族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松颂花开时,一定要及时摘下戴在身上,否则等花谢了就没什么可戴的了’,我也喜欢萧琼,想嫁给他。”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萧琼说,“陛下,红颜易老,我不想让心上人等太久,而且我们成亲对大成和弆狼结盟是有好处的。” 端章甫笑问:“你究竟是因为喜欢她才娶她,还是为了给朝廷解忧才娶她?” “两者都有,一个是私事,一个是公事,两者并不矛盾。” “哪一个更多一些?”端章甫笑得似乎很有深意。 萧琼思忖片刻,很肯定地说:“更喜欢她一些,若是陛下让别人娶她,我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拦,我非她不娶。” “你敢抗旨?”端章甫眼睛一瞪。 “臣不敢抗旨,只是想让陛下看到我的决心。” “我也非萧琼不嫁。”吉莘说。 “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让朕想一想,近来朝中事务多,真是有些头疼!”端章甫揉着头,表情有些严肃,他转过身去时却暗中笑了一下,之后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说,“你们先回去,明天朕会派人通知你们。” 萧琼和吉莘离开了书房,吉莘问:“你们陛下会同意吗?” “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吉莘问,“我看他刚才的样子像是很为难。” “陛下是在试探我,他怕我一时兴起娶了你,以后再反悔,我们两个若关系不和睦会很影响大成和弆狼的形势。现在我的心意他已经知道了,他会答应的。” “你们大成人之间真是麻烦,有什么话直来直去地说就好了,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吉莘抱怨了几句。 “这算是大成人和弆狼人的一个区别吧,以后你在这里住久了就习惯了。” 吉莘问:“那你以后跟我说话是不是也要试探来试探去,曲里拐弯的?” “我跟你说话会直来直去,不会让你乱猜,自寻烦恼;但是你若是跟别人说话,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免得别人知道你的心思,你却不懂别人心里打什么主意。” 吉莘沉默了,看起来似乎不高兴。 “怎么了?” “对我来说这件事很难,我怕做不好。” “放心,有我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吉莘问:“万一你以后欺负我了怎么办?整个京城里我跟你最亲近,若你也欺负我,我岂不是孤立无援?” “我发誓,一定不会欺负你。若是违背誓言,任你处置!”萧琼说完,又笑道,“不过这个‘欺负’的范围你得给我明确一下,怎么才算是欺负?” “不能骗我,不能骂我,不能打我……”吉莘说了一大串话。 萧琼假装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说:“那以后我可要小心谨慎了,免得一不小心就挨罚。” “你若欺负我了,我会直接告诉你,你改了就是了。” “那这样算不算欺负?”萧琼将吉莘拉入怀中,吻了一下。 吉莘脸羞红了,低头笑道:“这个不算。” 第218章 走到结局,各有所归 睦远城里,正下着大雪。 没有风,大片的雪轻悠悠地飘落,几乎没有声响,显得格外悠闲安静。 岐英坐在窗前,就着天光读吉莘寄来的信,屋里有些暗,岐英点燃了蜡烛。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黑石的声音,低低的嚎叫,好像还带着几分欢喜。 门开了,进来的是云怀青,他摘下斗笠,解下披风,抖落一身的雪。 “这么大的雪,以为你不来了,”岐英轻声道,话里有几分惊喜,还有几分嗔怪,“万一冻坏了怎么办?” “与你约定好的,怎能爽约?”云怀青坐在炉子旁烤火,“不过的确耽误了几个时辰,你等久了吧?” 岐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没想到你能来,所以不曾等。” “怎么听着有几分不高兴?”云怀青接过茶暖手,“是不是我最近去北辛城的次数太多了,没多陪你,所以生气了?”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事务繁忙,毕竟你不是只管睦远城的,北境还有其他地方需要你管理,所以即便你不经常在这里我也不难过。” “越听越觉得你心里有些怨气。”云怀青笑着凑过来,在岐英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痕,他的嘴唇很凉,岐英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吻落到了眼睛上,又往下滑落到了嘴角,带着风雪的味道,还有几丝茶香。 “我们要个孩子吧!”云怀青有几分情动。 岐英娇羞地点头。 窗外的雪仍旧簌簌地落,天地间一片宁静,只有这一对有情人细语盈盈,情深缱绻。 天还未全亮时,岐英先醒来,她卧拥衾被,垂着一头青丝,肩上的松颂族印记十分清晰。她眨着眼看云怀青。 云怀青睡得很沉。岐英伸手抚过他的眉头,这里往日都是微微蹙起的,现在却十分舒展,连冷峻的眉峰也显得温柔许多。 云怀青侧了侧身,顺势把岐英揽在怀里。岐英闭上眼睛,抚着云怀青宽阔的肩背,安享这静谧的时光。 “吉莘要和萧琼成亲了。”岐英说道。 “这是好事。” “婚期在三个月后,到时候我能不能去京城一趟,我想看着她出嫁。” “明日我就写奏章,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云怀青抚摸着岐英的青丝,笑道,“近来的喜事真是不少。” “还有谁要成亲吗?” “江北和高婉宁,他们下个月成婚。” 岐英来了兴致,她追问道:“江北要跟她去京城?” “是高婉宁要留在北辛城。高大人本来想为江北在京中谋个差事,但是江北在北境待惯了,而且高婉宁现在也更喜欢北境,他们决定以后留在北辛城,刚好贺城守任期到了,以后江北就接替他。” “高大人舍得吗?” “当然舍不得,但是高婉宁回到京城后心情就不好,加上她先前被栗贞族掳走时受了惊吓,高大人怕她心情不好再引发旧疾,便准允她留在北境,她在北辛城时心情会好很多。” “她之前曾经那么痴缠你,没想到她最终会和江北走到一起。” “江北救过她,人体贴又有耐心,高婉宁跟着他会很幸福的。” 岐英轻叹一声。 云怀青笑道:“怎么忽然叹气起来?” “我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是无常地很,她从京城来到北境时,何曾想过会经历那么多的事,若是她未卜先知,兴许会一直留在京中吧。”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会怎么想?”云怀青轻抚着岐英的发丝,“如果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会怎么选?” 岐英想了想,说:“若真得有这种本事,我会提醒依兰,小心栗贞族人,护住我的族人。然后,我会到北境找你,只是那时我是弆狼人,你是北安王,我们一见面是不是又要打一架?” 云怀青笑着拥岐英入怀:“只是随便问一问,你怎么又开始担心了,我们有缘,无论怎样我们都会走到一起的,你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岐英笑道:“爱担忧的喜欢的确要改!我历尽波折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现在的人生就很好,不必为了另一种不存在的可能担忧。” —— 三个月后,萧琼与吉莘大婚,陛下专门赐了两人新宅子。 按照弆狼人的习俗,萧琼和吉莘两人写下婚书后,以血入酒,共同饮下。之后焚香祷天乞求神灵护佑,岐英和一些松颂族的族人纷纷对他们抛洒细小的松枝,意在情义坚贞。 入新房时,吉莘又按照大成的习俗,跨了马鞍,踏了火盆,送入洞房后喝交杯酒、结发,两人的婚仪可谓是融合了松颂族和大成的精华。 婚礼热热闹闹的,酒宴也是主客尽欢,岐英见吉莘面若桃花一脸幸福,觉得甚是欣慰。那一对小狼似乎也感受到吉莘的幸福,在院子里嚎叫不停,似乎为了婚仪助兴。 从萧琼和吉莘家离开时,刚好是满月,云怀青和岐英携手散步,见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岐英说:“想吃。” “记得你不爱吃酸的。” “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岐英笑着在云怀青耳边低语几句。 云怀青惊喜过了头,居然木讷了。 “你不高兴?” “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怀青紧抱住岐英,“我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现在。” “以后等孩子生下来你会更幸福,”岐英笑着亲了云怀青一下,“现在赶紧去买糖葫芦。” —— 之后的十几年里,事情也正如两人希望的那样,弆狼与大成之间再也没有起战事,睦远城现在是北境里最大的城池,弆狼人和大成人混居在一起,日子过得祥和太平。 至于他们的一群好友,日子也是各有各的滋味。 萧琼和吉莘情投意合,成为京城中令人艳羡的一对神仙伴侣,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叫萧逸。 秦游中喜欢潇洒自在,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得到清净,他作代理城守时政绩不错,便被陛下任命为正式的城守,虽然中间能有几次升迁的机会,但是他喜欢平城,便一直留在这里,他的红颜知己锦绣阁的阁主把分号开到了平城,人也跟到了平城,没过几年,两人就走到了一起。 会开分号的也不止锦绣阁阁主,松乔堂的乔玉川把分号开到了睦远城,在那里他有了一片自己施展才能的天地。 岐英和云怀青育有一儿一女,儿子云衡性情敦厚稳重,常年跟着云怀青习武,小女儿云箬略有些刁蛮,喜爱医药,便被岐英送到乔玉川那里学习医药。 但是平静的日子总不会持续太久,在弆狼极北处,还有不少栗贞族人潜伏着,蠢蠢欲动,不过,那是以后的故事了。 ——(完)—— 第219章 番外 云箬的手段(1) 十五年后。 睦远城里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的景象。每天都有很多异乡人涌入睦远城,或者游访,或者探亲,或者想来这里做生意先探探路子,也有一些是在别的地方过不下去,到这里来寻一条新路子。总之,睦远城里的老住户都懂城里的规矩,从不敢乱来,但是也有一些新来的惹弄是非。 这日有几个新来睦远城的外乡人在松乔堂门口闹事。 一个人指着脸上的一片烂疮叫嚣:“我这里原来是个疙瘩,用了你们医馆的药,疙瘩变成烂疮了,你们医馆要赔我银子。” 另外几个跟那人一路的也帮腔着叫嚷,非让医馆拿出一百两银子才肯罢休,这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乔玉川刚好不在馆里,几个伙计上前道歉想息事宁人,但是那几个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伙计们便去请乔玉川的妻子江氏。 江氏毕竟是个女子,有些脸皮薄。外面的人显然是些无赖,她怕应对不了,刚好福叔这几日在店里,他便出去招呼。 “不如让老夫帮你看一下伤口,也好再对症用些药。”福叔走上前,说话很客气。 但是那个无赖不仅不肯让福叔查看脸上的烂疮,反而一把揪住福叔的衣领把他推到一旁,幸好有伙计眼疾手快把福叔架住了,否则以福叔的年纪,他若摔一跤,可不是玩笑事。 松乔堂里的骚乱引来了很多围观的人,人们挤在门口看,有人看不过,想上前帮忙。这时人群被拨开,两个孩子挤进了松乔堂。 为首的是个男孩,他叫乔宁安,是乔玉川的儿子。他前脚刚迈进医馆,伙计惊喜地喊了一声“少堂主回来了”,腰杆顿时挺直了,“少堂主,堂主去了永安州,现在这些人来闹事,我招架不了。” 乔宁安点了点头,让伙计退到一边去。 无赖头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乔宁安,他不过十四五岁,满脸稚气,他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两人都是背一个药篓,穿着粗布衣服,一看像是农家孩子。 “你是少堂主?”无赖头子问,他心里有点纳闷:这么个小孩子能当上少堂主? “怎么,不像?”乔宁安把药篓往地上一放,端坐在椅子上。而那个小丫头却是背着药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无赖头子又打量了乔宁安一番,道:“那好,只要有人管就行。”他指着那个无赖脸上的一片疮说:“你看,用了你们的药,他的脸烂成这样,你得赔银子。” 乔宁安道:“那你先让我给他诊一诊,也好为他清理一下疮口。” “不行,你们的药把人坑害成这样,若再让你们诊治,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无赖头子一脸横肉,恶狠狠地盯着乔宁安。 “那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赔银子,二百两。” 一旁的伙计道:“方才你还要一百两,现在又要二百两,你这是坐地起价呀。” 无赖头子冲着伙计挥过拳头,乔宁安一闪身,挡在伙计前面,伸手攥住了无赖头子的胳膊,笑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呢?” 无赖头子便恶狠狠地对着伙计啐了一口,道:“现在是三百两了。” 乔宁安也不着急,稳稳地说:“你让我给他诊治一下,如果的确是我们的药让他脸上生了烂疮,莫说三百两,五百两我也肯出。”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我不让你诊病,直接拿钱来,我们就走人,否则一定会闹得你鸡犬不宁!” “你们拒绝诊病,就是有问题,银子我不会给你,你们也休想惹事!”乔宁安虽然年纪小,但是胆魄却不小,面对着高他许多的无赖,毫不退缩。 “小子,爷爷让你知道知道拳头的滋味。”一个无赖说着上前要揍乔宁安。乔宁安毫无惧色,伙计们也都凑上来,双方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这时小丫头开口道:“我这里有五百两,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的,”无赖头子伸开大手,“赶紧拿来。” 小丫头背着药篓绕到柜台后面,不久从柜台扔出一个小布袋,无赖头子伸手抓住包袱,然后打开瞧了瞧,里面是一些银票。他把袋子丢给无赖和同伙,那些人把银票全都倒在桌子上,辨认银票的真假。他们忙着数钱,却没有注意到银票上有一层淡黄色的粉末。 数完银票,确实够五百两,无赖头子笑道:“算你识相。”说着,他不自觉地挠了一下脖子,准备离开。 小丫头笑道:“这就走了?” 无赖道:“你想怎样?” 小丫头道:“他脸上的烂疮还没治呢?” “我们去别处买药去,”无赖头子说着又挠了挠胳膊,他的同伙也忍不住挠了挠脸。 “别处只怕买不到解药,”小丫头笑道,“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些痒,那是我下的毒,毒性猛烈着呢!” 无赖头子道:“你个死丫头,想吓唬本大爷!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大爷是谁!”他的气势仍然很足,但是,说话间他忍不住又往脸上挠了两把,唉哟,不对,怎么越挠越痒。其他几个无赖也挠得停不下来。那个脸上长烂疮的无赖也拼命挠脸,把烂疮处的油彩都涂花了,满脸花里胡哨地。 围观的人都嘘声一片,显然这些人就是来敲诈的。 无赖们觉得身上的痒实在是邪门,那不是寻常的皮肉痒,似乎渗入到骨头里面,怎么挠似乎都挠不到。 “你们给福爷爷磕个头,再跟我们认个错,我兴许就能饶了你们。” 福叔端坐在椅子上,正气凛然地看着无赖们,乔宁安站在福叔身旁,小丫头则是笑盈盈地翘着二郎腿坐着。 不一会儿,几个无赖的脸都挠肿了,脸色红润得,真是比春花还娇媚。 这时几个无赖才知道中了小丫头的道了,他们一边挠,一边跪在地上磕头,哭着说:“姑奶奶,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那你们要解药,还是要银子?” “求姑奶奶给我们解药吧,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姑奶奶饶命啊!”无赖们哭道。 无赖头子赶紧把银票袋子还给乔宁安,带着哭腔道:“姑娘饶命吧,我知错了。” “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来的,松乔堂在睦远城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居然想诬赖我们的药有问题!”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说起狠话来却是让几个无赖不寒而栗,“以后不准再出现在睦远城里,否则小心你们的皮!” 第220章 番外 云箬的手段(2) 几个无赖不住地磕头,又哭喊道:“我们以后一定不敢到这里来了,一定!”他们只想赶紧拿到解药,缓一缓这透到骨子里的痒。 “宁安哥哥,给他们解药吗?”小丫头问乔宁安。 乔宁安对着一个伙计道:“去取百草霜、左盘龙和还元汤来!” 伙计应了一声,便进了后堂,他去厨房拿了几口锅,刮了半盆子锅底灰,又找了个帕子捂了口鼻,去后院鸽子笼里捡了许多鸽子屎,最后又从后院的马桶里,倒了点尿。一切准备就绪,伙计拿个木棍把这几样东西搅了搅,就端出去了。 乔宁安道:“这就是解药了,你们抹到脸上吧。” 几个无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真是解药吗?盆子里的东西黑乎乎的,还有一股子屎尿味。 “不抹啊,那我可拿走了,弄这一盆子解药也挺费劲。”伙计说着,端着盆子就要走。 “抹,抹,抹!”几个无赖把手伸到盆子里,抓一把抹到脸上。这个解药味道发涩,不小心抹到了嘴里,苦的他们直吐口水。 不一会儿,几个无赖的脸黑得像锅底,连他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小丫头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教给你们,这个百草霜就是锅底灰,左盘龙是鸽子屎,还元汤是人尿,别看这几样东西普通,能解百毒。” 几个无赖一听,都开始干呕。一个无赖拿袖子想把脸擦了,乔宁安道:“不能擦,得让药在脸上待够五个时辰才能彻底解毒,要不,一会儿还痒。” “那好吧,我们不擦。”几个人干呕完了,就坐在医馆里,想等着一会儿擦干净了脸再走,要不,实在没脸出去见人。 伙计冷笑道:“几位爷药也抹了,药钱我们少堂主也给免了,怎么还赖在这里?是想再学几样新药吗?” “不,不,我们这就走。”几个无赖哭丧着脸,这样可怎么见人?一着急,眼泪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一道白印子。 “哎,可不能哭,万一把药冲没了,又得痒。”小丫头说着,把那一盆子锅底灰往无赖头子手里一放,“这些都送你了,回头,再补补!” 几个无赖臊得用袖子遮着头从松乔堂里溜出去,满大街的人都跟看戏法一样盯着他们笑。 路人见他们这样,议论纷纷,“居然还敢去松乔堂闹事,这算是轻的了,上次闹事的外乡人腿都被打断了”。 “谁让他们倒霉碰到了云箬姑娘!” 几个无赖这才知道,他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那个叫云箬的小丫头年纪轻轻,却是心狠手黑,又一打听他们更是吓得差点儿没气,云箬正是云怀青和岐英的孩子。 无赖们走了之后,云箬抱着福叔的胳膊笑道:“福爷爷,方才那几个无赖没有气到您吧?” “气到了,不过幸亏有你给爷爷出气,现在我已经不生气了!”福叔笑呵呵地捋着山羊胡子,“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厉害了,整治这些无赖游刃有余地。” “今天他们运气好,我的狼没跟来,否则有他们好看。”云箬笑着说。 乔宁安却皱了皱眉,说:“可是我觉得下毒的办法不是君子所为。” “宁安哥哥,刚才你可是想跟他们打架的,怎么打架可以,下毒不行吗?” “打架是正大光明地打,下毒却是鬼鬼祟祟地下毒,两件事不一样。” 云箬笑道:“如果打架,你和伙计们会一身伤;可是下毒,我们毫发无伤,又教训了他们,我觉得没问题。” 眼见两个孩子争论地越来越激烈,福叔赶紧打圆场,他笑道:“宁安是君子,箬儿是女子,你们不一样,对待无赖的方式也不一样。” 两个孩子没有再吵架,但是他们大眼瞪小眼,脸色都不太好。 福叔又劝解道:“其实你们的想法都有道理,现在睦远城的人都规规矩矩地,城里也有学堂,什么人只要想学都能听一听圣人之道,所以跟他们讲君子之道是讲得通的。但是睦远城刚建成的时候,鱼龙混杂,那叫一个乱呀,光讲君子之道是很难行得通的,幸好箬儿的阿爹阿娘有手段,让这座鱼龙混杂的城安安稳稳地过了十来年。” “福爷爷,我阿爹阿娘用了什么手段,你给我讲讲。”云箬又抱住福叔的胳膊,摇来摇去地撒娇。 “你让他们给你讲不就行了!” “他们天天忙,哪有时间管我,我在药堂里待的时间可比在家里待得多。” 福叔笑呵呵地说:“你阿娘让我教你学医药,可没让我给你讲之前的那些事,你还小,还是不要听了。” “箬儿,你别闹了,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乔宁安板起脸来问。 “唉,真是会扫兴!”云箬松开手,背起药篓慢腾腾地往后堂走,拖着长音说,“我这就去做功课。” 话刚落音,云箬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她又折返回去,站在门口往外瞧,来的果然是她的哥哥云衡。 云衡比云箬大两岁,虽然年纪也不算大,但是他的个子已经长开了,很有云怀青年轻时的英姿。此时他坐在马上,身上背着弓,手里还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走到松乔堂门口,云衡跳下马,云箬早就笑着扑过去,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云衡淡淡地笑了笑,问:“最近有没有闯祸?” “哪有,我听话地很,不信你问福爷爷。” 云衡进了药堂,对福叔行了一礼,道:“福爷爷,我阿爹今日回城了,阿娘说家人小聚一下,因而我接妹妹回去。” “去吧,代我向你阿爹阿娘问好!” 云箬喜不自禁,她把药篓往地上一放,飞身上马,准备扬起马鞭时,她看到乔宁安正拧着眉看着她。云箬笑嘻嘻地说:“宁安哥哥,等我回来再做功课吧。” 不待乔宁安回答,云箬已经骑马飞奔出去。 云衡向福叔和乔宁安道别后,也上马去追云箬。 “今日你有个大惊喜!”云衡笑着说。 “阿爹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吗?” 云衡笑着摇头。 “那是什么惊喜?”云箬猜不出来。 “你最想见什么人?” “萧逸来了?”云箬惊呼道。 云衡笑道:“不光是萧逸一家来了,姑姑和木叔叔也来了。” “景安和丹阳都来了吗?” “若不让他们跟来,姑姑和木叔叔怎么能放心,他们现在正淘气着,跟你有的一比。” 云箬笑道:“那阿爹是不是要带我们去打猎了?” “嗯,吉莘姨和姑姑都喜欢打猎,那几个活宝也闲不住,爹爹让我叫你回去,就是去打猎的。” “哥哥,这次打猎我一定要赢过你!” 云衡笑道:“你平时不都在药堂学医药吗,怎么还有时间学打猎?” “当然是课余时间,课余时间学的。”云箬笑着一扬马鞭,云衡笑着追过去,他料定云箬一定没有少淘气。 第221章 番外 温馨的集会 睦远城外,岐英已经架起了篝火,黑石安静地趴在她身边,它已经很老了,不再适合奔跑,但是每次出来游猎时,黑石都要跟着,它虽然趴着,耳朵却是竖着的,时刻听着周围的动静。 与岐英一样愿意安静地架篝火的是吉莘和云念遥,吉莘是难得见到岐英,因而更愿意陪着她,而云念遥又有身孕,所以不便骑马,更愿意在篝火旁休息。 三个人彼此说说近况,聊聊孩子的事,十分温馨。 远处,几匹马在追逐着受惊的野兔们,为首的是云衡,他拉起弓弦射中了一只野兔,策马过去,一弯腰就把兔子抓起来,放在马背上。 紧跟在云衡后面的是木景安和木丹阳,他们是一对龙凤胎,景安是男孩,个子很高,眉眼与云念遥很像,丹阳是女孩儿,长得像木远州,此时这两兄妹各持着猎网的一端去追逐野兔。 几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兔子跑急了眼,猛然撞上猎网,景安高喊一声:“丹阳,收网!” 丹阳猛然收了网绳,两只兔子被困在猎网里,再也逃脱不了。 “衡哥哥,我们一下抓了两只,比你的多了!”丹阳得意地举起猎网。 云衡笑道:“你们的办法很好,这一局我认输!不过比赛还没有结束,你们可不要大意了!” “衡哥哥,今天我们一定要赢你!”景安高喊起来,“丹阳,再去换个新的猎网。” “你怎么不去?”丹阳有些不高兴,景安总是给她支派各种活。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 丹阳撅起嘴巴,说道:“不过比我早出生了一分钟,就天天拿着哥哥的身份欺负我!” “若你早生一步,我绝对听你的。” “不跟你玩了。”丹阳调转马头,“我去找云箬和萧逸玩。” 景安有些急了,喊道:“你不帮我,我怎么用猎网呀!” “你叫我好妹妹,说‘求求妹妹帮我’,我就跟你玩。” 景安不得不低头,细声细语地哀求,丹阳这才神采飞扬地去更换猎网。 云衡坐在马上,笑呵呵地看着木家的两兄妹,他发现自己的妹妹云箬还算是听话的。 此时云箬正和萧逸跪在地上挖兔子洞,两个人都是一脸一身的土,但挖洞挖得不亦乐乎。他们不远处站着两只小狼帮他们放哨。 “我们这样挖能挖出兔子吗?”萧逸问。 “这叫声东击西,我们在这边挖洞,里面的兔子一害怕,就从别的洞口跑出去了,到时候小狼就能帮我们抓住它们。” “你的小狼看起来太小了,它们能抓住兔子吗?” “放心,这已经不是它们第一次捕猎了,它们没问题的!”云箬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袖子上沾的土也全都抹到脸上,成了个花脸,但云箬毫不在意,她问,“萧逸,你的小狼呢?” “它们在京城的猎场里。” “是那个很大的猎场吗?”云箬问。 “嗯,不过没有这里的荒原大,以后我想回到这里来,带着它们一起。”萧逸看着茫茫四野和广袤的天空,觉得这里才更适合他。 云箬笑道:“你阿娘肯定舍不得你吧。” “但是我父亲同意,他说男儿志在四方,以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父亲同意就行,母亲那里,他会劝服的。” “你如果真得能回来常住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玩。” “好啊,我也喜欢跟你玩,在京城闷得很。” 两人正聊着,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的一个兔子洞跑出去,“叮叮当当抓兔子!”云箬高喊。 两只小狼顿时追逐着兔子在荒原上奔跑,扬起一片灰土。 激烈的追逐之后,大一些的狼叮叮用嘴叼着兔子往这边走,小一些的狼当当跟在后面撒欢。 “你这个狼的名字真是——”萧逸摇了摇头,“叮叮当当,真是太奇怪了。” “它们喜欢听叮叮当当的声音,所以就用这个给它们起名了。”云箬奔过去,从叮叮嘴里拿下兔子,跑着奔向岐英。 “阿娘,我和萧逸抓的兔子。”云箬连跑带颠地,跑出一阵尘土。萧琼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岐英赞了几句,开始处理兔子,准备架到篝火上,吉莘则是用沾了水的帕子给云箬擦脸,一边笑话她像是个花猫。 “吉莘,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已经跟之前变得不一样了,”岐英笑着问吉莘,吉莘现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京城贵妇的感觉,再也不是松颂族里那个泼辣野性的女子了。 “在那里待了那么久,总会变的。不过变的只是习惯,心永远不会变!” “吉莘姨,什么叫心永远不会变?”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最喜欢箬儿了,什么时候都喜欢!”吉莘笑得温婉又慈祥,她宠溺地抱着云箬,“箬儿,你要不要跟我去京城住一段时间?” “京城太闷了,我更喜欢这里,不过有时间了我会让阿爹阿娘带我去京城看你的。” 云念遥也打趣道:“箬儿,南境那边有意思,你跟我回南境住一段时间吧?” “阿娘说她今年要去南境一趟看外公外婆,到时候我和阿娘去看你,”云箬又从吉莘的怀里挪到云念遥的怀里,“姑姑,你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你猜猜啊?” “我猜是个弟弟,肚子圆圆的是妹妹,尖尖的是弟弟。” 云念遥忍俊不禁:“岐英,这都是你教孩子的?” “这可不是我教的,她自小就在药堂里,懂得比我多,”岐英笑着把兔子架到篝火上,“再说她也不是孩子了,在睦远城她的名气比我大。” “时间过得真快!”吉莘感叹一句,“这些年的日子一天天都很清晰,但是一晃十几年过去,再回头看时,却觉得像是一场梦。” “你也开始伤春悲秋,感叹时光了?”岐英笑道。 “就是偶尔会有一种虚无的感觉,人的命运真是太奇怪了,这一刻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发生什么。十几年前,我还在弆狼为族人奔波,一晃眼,我都在大成京城生活了这么久,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大成人。阿月,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岐英笑道:“若说起来,我的人生更变幻莫测,十几年前我经常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去想这些事了,总之把每一天都过好就行。” “你们的人生经历太丰富,才会有这种感受,我的日子比起来就平淡地像水一样。”云念遥笑着说。 三个人聊着人生,远处传来马蹄声,云怀青、萧琼和木远州策马奔来,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打猎回来了。 岐英笑道:“和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平淡如水的日子才是人人都追求的吧。” 天高云淡,广袤荒原上鹰飞狼奔,这一群历经跌宕起伏人生的人,惬意地享受着当下平淡如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