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初见:她的枕边风初学者指南》 第1章 倒了八辈子霉 大业七年,大雪。 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被大雪逐渐覆盖的街道上渐渐没了人,偶然街角闪过的人影,无一不是步履匆匆。 那把结了霜的短刀抵在脖子上时,一时间不知道凉意刺人,还是利刃真的划进了肉里。 “去医馆。” 身后的男人紧紧箍住被厚厚大氅包裹着的舒妙,举着刀的手微微发颤。 舒妙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发觉那男人似乎是有些步伐不稳,身上微微倾斜,不轻不重的靠在自己背后。 深夜的严寒夹杂着雪花,隔了许久才闻到那股血腥味。 男人的刀再次用力朝着她的脖子按了按,声音低哑:“带我去医馆。” 舒妙小脸冻得通红,张开嘴呼出一团白气:“好好好,你别冲动,我带你去……” 她眯着眼睛费力的望向四周,努力不牵扯到脖子上的那个凉冰冰的刀,看到了河对岸还留着一盏小灯的医馆。 “那边就有,我带你去,你可千万别冲动……” 男人的脑袋似乎动了动,顺着她的指尖也看到了那盏小小的淡橙色灯笼,不由分说就裹挟着她朝着石桥去。 这场大雪从傍晚开始下,石桥中间的雪被来往的人们踩得瓷实,又加上刚刚下的这层雪,地面滑的不行。 那男人似乎是受了伤,不过上桥的几步路就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声,可箍着舒妙的手臂却加重了力气。 “好痛……” 那只手臂仿佛铁臂,重的想要夹断她的腰。 浮肋几乎被他折断,舒妙被疼痛刺激的低声呻吟一声。 男人松了松手臂,气喘之间,气声说了句抱歉。 他似乎渐渐没了力气,舒妙每走一步,就像扛着百斤的麻袋,加上脚下打滑与趔趄,等走到桥上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 “喂喂,你、你刀子拿稳啊,别真的伤了我……” 眼瞧着那只短刀渐渐压进自己的脖子,舒妙不由得急了。 可是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只剩粗重的喘息。 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自己肩头,再接着就是犹如缓慢倒塌的墙一般,直直压下来的厚重身子。 脚下的雪和那突然而来的重量,让舒妙来不及反应,脚下一滑,就随着那重量歪向一边,撞在了桥边的矮石栏上。 “别别别……”舒妙完全被坠着,半个身子探出了石栏。 拼命挣扎着想要去抓石栏,最终却只抓到一团绵软冰凉的白雪。 完了。 落水的那一刻,舒妙脑子一片空白。 结了薄冰的平静河面被砸出个大洞,在漆黑夜色之下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舒妙是会游泳的,落入水中时就会下意识闭气。 但在此时,她却像是被人装了石头丢进水里的,汹涌又寒冷,带着腥味的河水瞬间倒灌进自己的五官,紧接着的,就是极速的下坠。 舒妙混沌的想着,刚刚出门之前,沈霄月怕她着凉,特意把大氅的带子系的紧紧的,就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吧。 她会不会自责呢? 吸了水的棉花大氅比以往重了很多倍,扯着舒妙的脖子往下沉。 唉…… 死就死了,又不是没死过,可惜的是白活两世…… 舒妙觉得自己忍到了极限,顿时又清醒一般手脚并用的往上游。 可是那吸满水的大氅死死坠着,让她筋疲力尽。 当她即将意识涣散的时候,只觉得那熟悉的寒冷触感又贴在了脖子上,再接着,一直坠着脖子的重量消失了,一只大手拖着她的腰,把她带出了水面。 她扒着河边小码头的木头台阶,狠狠地喘了口气。 再一回头,就看到身边的那抹黑色正渐渐下坠,沉入水中。 是刚刚那个男人将她托出了水面。 虽然刚刚才被他挟持,但舒妙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更别说还是一条命。 她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这次有了准备,她在寒冷的河水里如鱼得水,捞出了那个男人。 两人歪在木架子上喘息许久,才终于觉察出冷来。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从此两不相欠,接下来是死是活就看各自造化了。” 舒妙哆哆嗦嗦的对着昏迷了的男生说出这句话,起身就想离开,却没想到那男人不知在何时死死揪住了她的裙摆。 她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没办法把裙摆从那只攥得死死的手里拔出来,身边又没利器,再这么下去,她就要和他一起冻死在河边了。 “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舒妙骂骂咧咧,但也没办法,只能原地跺了跺脚,拖着这男人的腋下,一步一歇的把人拖到了街上一家商铺的屋檐下。 刚刚热起来的身子只是停了这么一会儿就更冷了。 舒妙看着那只手,恨不得狠狠踩下去。 “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冻死在这,名声什么的无所谓,主要是不想上头条啊……” 她想着,一边把手伸进男人的衣襟中。 暖暖手也行。 只是没想到男人的胸膛热的滚烫。 唉,一定是发烧了。 舒妙把手收了回去,按在了男人的脑门上。 反正他要降温,她要取暖,一举两得。 小雪变成大雪。 狭窄的屋檐遮不住被风裹挟进来的雪花。 舒妙蜷缩着身子靠在男人身边,他还活着,体温也高,倚在黑暗的墙角里,宛若一团黑影。 舒妙不是没想过把人拖到医馆去,可她实在走不动了。 嘴上骂的再厉害,也抵挡不住身子已经冻僵了的事实。 那些沾了河水的衣服结了冰,沾了雪花,在她身上成了冰块。 她困得要死,可不能睡,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路,只希望有人能经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打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舒妙猛的一惊,才发觉自己刚才睡着了。 她往打更的声音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披着蓑衣的打更人。 “喂……”一张嘴,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舒妙害怕那人走远,忍着浑身的僵痛,从地上攥了一团雪丢过去。 打更人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位小娘子。 “哎哟,小娘子怎么不回家,现在可是宵禁呐!” 第2章 她在扣手 男人一身黑又歪在墙角阴影里,打更人没看到他。 舒妙努力咽了几口口水,润了润嗓子,才沙哑又颤抖着说:“大哥,我是沈相爷家大姑娘身边的赵妈妈,着急赶路掉进了河里,实在是冻僵了身子,麻烦大哥去相爷家找大姑娘身边的知秋姑娘递个话……必重谢……” 一听是相爷家的,打更人顿时想走。 舒妙急忙颤颤巍巍的取下手上的一枚赤金戒指丢过去:“大哥,拜托您,您、您与我有救命之恩,沈大姑娘定会重谢的……” 赤金戒指在雪地里砸了个坑,陷了进去。 打更人还是没忍住诱惑,把戒指捞了出来,放进嘴里咬了咬才收进怀里,再三和舒妙确认:“沈相爷家?就是前面街口东边的沈相爷家没错吧?” “是……” “找沈大姑娘身边的知秋姑娘……你、你是赵妈妈,没错吧?” “是……麻烦大哥了。” 目送着打更大哥离开,舒妙抖着身子朝着手掌心哈了几口气。 “希望你别骗我……霄月,阿希,救命啊……” 相爷府西边内院里,几个大丫鬟脚步匆匆。 一盆一盆的炭火与热水端进沈霄月后院那间空着的厢房里,偏偏院子里却没有点灯。 “你呀你,我说要送你回去,你偏要说去玩雪,这下好了,险些没了命!” 沈霄月指着那些从舒妙身上换下来的、冻成冰溜子的衣服叫人扔了去,回头就戳了下舒妙的额头。 那打更人还算老实,从角门上递了消息进去。 当时小厮还奇怪,明明下午还瞧见赵妈妈去给大姑娘领纸墨笔砚,怎么一转眼人又在外面了? 报上去的时候还拿不定主意,谁知道早就睡下了的大姑娘一听,顿时叫知秋去接人。 小厮还后怕,还好自己当了回事,不然赵妈妈真的出了事,恐怕自己难逃干系。 只是沈霄月也没想到,马车回来,里面竟然带回来两个人。 舒妙被冻的半死,念春、应夏、知秋和赵妈妈忙把被子褥子全拿出来围在她身上,她也依旧觉得身上寒凉,直到换了衣服,用七八个炭盆围在身边,又用温水擦了手脚才终于缓和一些。 这厢房是沈霄月小时候玩乐的地方,没有床架,只有一张宽敞的贵妃榻,如今那个玄衣男人就躺在上面。 他面色潮红,手里还紧紧攥着舒妙的那截衣角碎布。 沈霄月掌灯靠近一瞧,顿时笑了一声。 她回到外间,看着蜷缩在圈椅里喝着热姜茶的舒妙,忍着笑问:“你知道里面那个是谁吗?” 舒妙眼皮一跳:“不会是什么通缉犯吧!” 沈霄月摇了摇头,笑着答:“他就是你那成婚一年,且尚未曾谋面的丈夫,阎月朗。” 舒妙一口热姜茶喷了出去。 舒妙是在两年多之前穿越来的。 她本来在加州新买的房子里闲逛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酒窖里的暗门,好奇心驱使之下钻了进去,没想到一个脚滑,摔下了那长长的楼梯。 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倒在西凤山的树林子里了,手中还攥着当时正打算吃的一桶布洛芬。 西凤山是西凤庵的地方。 小小的比丘尼背着竹篮子采蘑菇时遇到了在林子里迷了路的舒妙,把人带回了庵里。 她那时还穿着居家的纯棉短袖和半长舒适的纯棉短裤,脚下的拖鞋早就不知所踪,手里握着阿美莉卡人常卖的巨大分量的一盒布洛芬。 西凤庵的主持在年前圆寂,朝廷还没来得及委任新主持,庵里的事务暂时由几位长老共同主持。 舒妙这个“不知廉耻”的外来女子的介入,使庵里的权力斗争在那时达到了顶峰。 以明昙为首的监院和以明纪为首的僧值意见相左。 监院握着地和钱,僧值握着人和权。 明昙和明纪自然都是下一任都监的人选——本届都监也就只差一道圣旨,就是名正言顺的住持了。 空出来的都监的位置自然也要有人顶上。 明昙说:“我佛慈悲,众生平等,不该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明纪说:“佛土净地,岂可容留污秽之物。” 一旁的都监佛爷似的眯着眼,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 坐在门口蒲团上的当事人舒妙在做什么呢? 她在抠手。 十个手指头上的指甲油全被抠干净了,百无聊赖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最终,明昙和明纪各退一步,把舒妙安置在了庵外柴房边的小屋里。 她需要和庵里的小比丘尼一起劳作,来换取食物和生活用品。 一年半,她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年半。 西凤庵的住持最终也没落在都监头上。 这叫什么来着? 能稳坐钓鱼台的,都是交过坑位费的。 说着不想钓鱼,但又眼馋坐在钓鱼台上的佛爷,肯定是钓不着鱼的。 舒妙在庵里待了小半年的时候,庵里就突然空降一位住持,法号净妄。 净妄来头可大了,宣旨的太监浩浩荡荡的把人送来,后面跟着恭恭敬敬举着托盘宝物的女官们。 那些盘子里的东西,看的人眼热。 舒妙倚着门框看热闹。 看着都监那张佛爷脸快要裂开,忍不住偷偷笑。 净妄的具体来历,舒妙不知道,听小比丘尼说,是从皇宫里的金台寺出来的。 是侍奉过娘娘的人。 这句话在后来也得到了印证。 在这里待了第一年零两个月的时候,从来都懒得和舒妙打交道的明纪竟然请她去知客堂坐坐。 也就是那天,她见到了自己在这里的“亲生母亲”。 舒妙长得漂亮,体态优雅,一年来困苦的生活也没怎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当然,除了那双被冰水冻得像猪蹄似的的手指除外。 她又讲究又爱干净,夏天每天都要洗澡洗头,冬天实在是困难,也要每天洗脚,隔一天洗一次头,所以她在这里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挑水。 那个小破屋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庵里原先觉得她非良家的姑子们倒是有点奇怪了。 来的时候她穿着暴露,甚至谁家的亵衣都没有露胳膊露腿的,比花街的姑娘还要放肆。 偏偏她身上又没有什么风尘味。 ————————— 新开了古言一本,感谢大家观看~ 因为我个人能力比较差,不太会写酱酱酿酿的东西,所以请大家不要介意哈~ 本书主打就是一个完全没被封建驯化过的姑娘,在严苛的封建礼教下用自己的能力把日子过好的故事。 当然,为了背景冲突更爽,肯定是有些权斗在里面的(我爱权斗,权斗使我快乐,绝不是因为我不会写宫斗才爱权斗的,绝不!) ?????? 女主舒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穿书。 说她运气坏吧,穿进来没遇见坏人就被尼姑庵收留; 说她运气好吧,被老尼姑联合送给人家做替嫁姑娘; 说她运气坏吧,嫁进去的这家男人可能到死都不会回家; 说她运气好吧,说好死都不回家的男人活着回来了。 舒妙无语,舒妙翻白眼。 好在,还有另外两个穿进来的老倒霉蛋陪着她。 沈霄月是沈相爷的嫡长女,打在娘胎的时候就魂穿进来了。 在这个世界活了十五六年,什么规矩都学会了。 温宴希说什么来着,对,这本古早田园古代言情小说里写了,沈霄月是个佛口蛇心的佞臣之女。 坏得很。 那温宴希呢? 书里的恶毒女配呗,为了给书里的女主和小侯爷的爱情升温,不惜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也是坏的很。 温宴希好歹也是京都第一才女。 她在温宴希本体六七岁死亡时魂穿过来的,正好自己又是古文学系的学生,凭借自己的本事当得起才女称号。 她可没有抄过什么《唐诗三百首》。 她看不起抄袭的人。 那舒妙在书里是什么角色呢? 舒妙没有角色,但她嫁给了阎月朗,于是成了书里的背景板阎太太。 全书写到她的还不到五十个字。 总结下来就是——和阎月朗这位配角不和的背景板。 可…… 那又怎么样? 舒妙:事在人为,我管他书里谁是主角,在我这儿,主角只能是我! 温宴希:完了,对不上了,这剧情被搅的一团麻。 沈霄月:姐就是有权有势,你们随便造,后面有我兜着。 第3章 少年英雄,多好 明昙问她打哪来?叫什么?去何处? 人生哲学三问题,舒妙整合,除了名字,就一个答案——不知道。 后来相处久了,明纪对她也算是稍微改观了。 她活泼又热心,做事有度,不像什么小家女子,反而有些大家风范。 于是,当少府少监蒋大人的夫人来庵里投石问路时,净妄就把蒋夫人那颗“石子”砸她脑门上了。 “……总归你无亲无故,认了蒋夫人做母亲,成了蒋家小姐,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净妄如是说。 舒妙挑挑眉头。 她又不是小孩,有什么被领养的必要性吗? 无利不起早这句话她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好歹自己也是亚洲最大投行老板的独生女! 不过人在屋檐下,舒妙倒是没有直接拒绝。 而是选择油盐不进。 就这么从仲春拖到了初秋,蒋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打起了感情牌,将一切全盘托出。 “……我就那么一个女儿,一道圣旨下来,怎么就许了那么一户……” 蒋夫人扯着帕子哭的梨花带雨,跟着头上的金步摇甩的哗啦啦的响。 一边的净妄手里转着佛珠,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小小的屋子压抑极了。 苦肉计也得看对象啊。 舒妙和她们又没什么交情,坐着也尴尬,于是学起了都监,眯着眼睛做起了“关我屁事”的佛爷。 净妄看出来舒妙懒得搭理,这才赶紧扯扯蒋夫人的袖子,两人换了一个进攻方式。 “……你无父无母,又不记得过往,年纪也到了跟前,总住在庵里也不是事,这上山来的几乎都是女眷,想要找夫家定然不易……倒不如跟着蒋夫人回去,做了蒋家的女儿,将来也必定是高嫁。” 舒妙半眯着眼说了句“阿弥陀佛”:“我觉得我和佛祖有缘,最近正在考虑要不要剃度呢。” 笑话,自己那么好骗? 蒋夫人一听就急了,跑来舒妙身边坐下,手里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做母亲的吧!” 比起净妄,蒋夫人倒是藏不住事的人,舒妙还没怎么逼她呢,她就把事情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北部打了胜仗,皇上犒赏三军,尤其特别赏赐了一位小将。 不但有物质奖励,甚至还给发了个媳妇。 那个倒霉的被当做奖励发给那位小将的姑娘,就是蒋夫人的独生女儿,今年十七。 舒妙的嘴角抽了抽。 刚穿过来的前半个月,她才过完十九岁生日,现在过了一年多,自己也过了二十了,怎么去装十七岁? 况且,她觉得这桩婚事也不差。 少年英雄,多好。 蒋夫人可不这么认为,她哭哭啼啼的换了个新帕子继续抹着眼泪说。 “……要是旁的也就算了,就算让我家姑娘跟着去北边吃苦我都认了,偏偏…… “……阎家倒是没有别的亲戚,偏偏他就是有个干娘,带着一双儿女住在京里…… “……那女人仗着对阎小将有养育之恩,带着一对儿女住在阎家的宅子里,把那周围的邻居都得罪了一遍了,光是各家太太就气哭好几位了…… “……圣旨下来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家姑娘的事,竟然在街上骂了三天,说我家姑娘老了嫁不出去,不知羞的倒贴男人,怂恿着圣上抢了她家姑娘的姻缘…… “……我家姑娘生来羸弱,要不是家里护着养着,早就活不过双八,这哪里是我们嫁不出去啊,我和她爹是打算为她招婿的呀!” 舒妙听的狂搓脑门。 合着这是来找人顶雷来了。 “这过日子的,只要那个男人好就行了,反正也是干娘,还能有多亲。” 舒妙这话还不如不说。 蒋夫人一听,哀嚎的更厉害了。 “要是阎小将真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可他可是十余年都不曾回京的呀! “他接了圣旨,送了信来,你知道他说什么? “他说战事要紧,不得空回来成亲,委屈我家姑娘暂待京中,等平定北部他再回来。 “要命呀!北边那战事从我小时候打到现在,指不定下辈子能不能平定呢!” 舒妙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这皇上也是脑子有病,硬是拉郎配。 “那你就再去求求皇上呀。” 蒋夫人的哭声顿住了,她用帕子捂着口鼻,红肿的眼睛圆溜溜的转了一圈,和净妄对视一眼。 “求过了……” 声音小的和蚊子哼哼差不多,这得是有多心虚。 舒妙摆出事不关己的虚伪笑容:“那这忙我可帮不上,欺君罔上,杀头呢。” 净妄额角一跳,转着念珠的手都顿了一下。 ——她就没见过舒妙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浑身都是反骨,就爱反着来。 蒋夫人一看舒妙这样子,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先前圣上突然封了郡夫人给我,我没料到会有后面的事,喜滋滋的接了旨、谢了恩……如今、如今是再不好去说了……” 哭的更起劲了,新帕子又湿透了。 舒妙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这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实际例子。 “我可帮不了你,我今年都二十了,况且你家姑娘长什么样子总有人晓得,我又不能变成她……况且就算那个小将不回来,你把女儿接回家里养着不也是一样吗?” “哪能一样!”蒋夫人呜呜中带着哀嚎:“我和相公又有几年好活的,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舒妙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就想让我这个孤零零的一个人,去代替你家姑娘受这罪?” 蒋夫人身上好像有发条,说停,那哭声瞬间就停了,只是拿眼看她,帕子后的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净妄帮她解围。 “这事你不吃亏的。”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尼姑大佬,脑子快,嘴皮子溜:“过在蒋夫人名下,你就从孤女变成了蒋家嫡女,又嫁给了圣上看重的阎小将,圣上赐婚,这可是荣宠,日后阎小将升迁,你的名声地位也就跟着涨,恐怕不过三五年,你也能挣得个夫人的名号来……即便没了里子,可面子留住了不是? “总好过在这里受罪,瞧瞧你那手指头,抹了几层油也不管用。” 第4章 舒妙 这话倒是说在了舒妙的心坎上。 她不想洗衣服,不想劈柴,不想烧水,不想扫地。 其实净妄说的没错,做蒋家的女儿,嫁事业有成的男人,起码物质条件应该不错。 而且丈夫还不着家,跟死了没区别。 总在这闲着干嘛呢?找点事干吧。 考虑了两天,舒妙同意了。 她唯一提出的条件就是舒妙这两个字。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管你家姑娘叫什么,反正我就是舒妙。” 好在大业男女大防极其厉害,蒋姑娘的闺名几乎没人知道,于是蒋家重开了祠堂,将蒋姑娘的名字划掉,改成了舒妙二字。 对外的说辞,无非是女儿体弱不好养活,小时候送到庵里养了几天,当时的师父为她改了这二字,可保一生顺遂。 舒妙住在蒋家的时候没有见到蒋姑娘,听说是和她的丫鬟奶妈去了南边外婆家。 新婚那天,舒妙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堂前,被人按着和一只大公鸡拜了天地,正式成为了阎太太。 ??? 现在看到躺在榻上这男人的样子,舒妙吧唧了一下嘴,把嘴里的姜味咽了咽。 长得不丑,发黑如墨,五官深刻,骨相一流。 他身量极高,长腿曲着,堪堪挤进这贵妃榻里。 黑色的衣服原先结了冰,现在猛的一热,又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弄湿了榻上的软垫和脚边的蜀褥。 沈霄月举着灯过来,顺手把毯子搭在舒妙肩头。 “你说……他是不是私自回京的?” 武将,无召不得回京。 沈霄月看舒妙一眼:“我爹说皇上绞尽脑汁也没能把阎月朗收入麾下,现在看来,或许是我爹错了。” 皇上幼年登基,常年被太后和相爷把持朝政,直到太后和相爷斗起来,他才找到机会扩充自己的势力。 不过还是棋差一着。 太后深耕朝政多年,哪能让小鸡子啄到。 皇上那些事跟小打小闹差不多,她就没当回事。 谁知道相爷突然反水,站到了皇上的队伍里。 收服阎月朗,就是沈相爷的主意。 可惜阎月朗滑的像个泥鳅,从不正面接招,把皇上和沈相爷气够呛。 “我要是把他交给你爹,我下半辈子是不是就不用愁了?” 舒妙才懒得管这些事。 她看到躺着的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搭在胸口的手指缩了一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沈霄月没看到这些,只是有点儿无语的对着舒妙撇了撇嘴,细长干净的手指戳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点。 “人家身上还有伤呢。” 正说着,雀儿就背着药箱,跟在应夏后面来了。 她有点紧张,差点忘记向沈霄月行礼。 “别慌,快去看看。” 沈霄月在外永远都是知书达理大小姐的样子。 雀儿搓了搓冻僵了的手,半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的揭开阎月朗的衣服。 男人特有的、刻画极深的肌肉线条间,纷纷杂杂掺杂着许多伤疤。 深深浅浅,叠了一层又一层。 最近的那个在腹腔,好像被人掏了个洞,皮肉外翻着,却没多少血流出来。 雀儿可是第一次独自来瞧病,拿药包的手都直哆嗦。 她是府医的小随侍,为人机灵又吃苦肯学,府医就收她做了徒弟,也方便给后宅的夫人姑娘们瞧病。 只是找她的大多还是后院的下等丫鬟们。 这次,她可是头一次被大姑娘请来,却没想到是这么棘手的事。 舒妙把身上的羊绒毯子裹了裹,探着头看雀儿抖着手去拿药箱里的桑白皮线,合着针穿了几次都穿不进。 “别慌呀,谁都有第一次,这回你难得上手去试,等下次再遇见要缝合的,指不定你比你师父还熟练呢。” 她说着,还从沈霄月手里接过烛台,嫌弃似的摘了绸纱灯罩,把光源往伤口处推了推。 沈霄月就知道她是刀子嘴。 一边指挥着叫人把原先摆在外面的炭火盆都围到贵妃榻边,又叫人多点了四五支火烛进来,将内堂照得火亮。 雀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结果临到了,还是没勇气下手。 她可怜巴巴的看向沈霄月和舒妙:“奴婢、奴婢好像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呢?大姑娘和阎太太怎么会知道。 “你一定是忘记自己的勇气了,呐,我现在把它带来给你,加油,雀儿,这是你成为真正大夫的第一步!” 舒妙虚空握拳,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团空气拍在雀儿瘦弱的胸口,脸上一点戏谑都没有,有的只是坚信与肯定。 一旁的沈霄月额角跟着跳了跳,就算早就知道舒妙从小在阿美莉卡长大,也还是不太能习惯她的精神鼓励法则。 雀儿显然很吃这一套,抿着嘴狠狠点了点头。 她把布袋挂在脸上,专心清理伤口,原先颤抖的手逐渐平稳,越发得心应手。 舒妙看着,不由得对沈霄月甩了个得意的眼神。 阎月朗腰上的创口不深,但是很大。 皮肉不规则的翻卷着,让雀儿举着针无从下手。 “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她自言自语着,脑海里都是师父给别人缝皮肉时的样子。 选了一处落脚点,利落的穿了针进去。 榻上的男人猛地绷紧了肌肉,微微冷哼出声。 雀儿双眼瞪大——她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麻药! 她没给病人用麻药,不但清了创口,还直接上手缝了! 顿时双手如筛糠,那根半插进肉里的针可就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倒霉的阎月朗想,自己还不如死在河里好。 只是他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还清醒着,只能紧紧闭着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 舒妙看着这男人硬撑着抿着嘴巴的模样,嘴角一勾,拍着雀儿的肩膀安慰:“没什么要紧的,他都昏迷了,用不用麻药不都是一回事么,你就只管去缝合,这人是疼不死的,但伤口不缝合,倒是会死。” 雀儿朝着阎月朗脸上望了一眼。 他脸上泛着红,额头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湿哒哒的黏着几缕黑发,额角青筋暴起,似乎是很痛苦。 本来她能瞧得出阎月朗是清醒着的,可当时她心里实在慌张,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第5章 给人喂药比给狗喂药还难 索性咬着嘴唇,一不做二不休的,就这么缝合了。 阎月朗感受着粗糙的线在自己皮肤上穿行的感觉,几乎麻木了,到了最后,甚至不觉得疼了。 雀儿的手艺还是需要再练练的。 沈霄月和舒妙看着那个缝合好的伤疤,一时间有点无言。 得亏雀儿还会自己裁衣,结果针线换到了皮肉上,怎么就能缝的那么难看。 “反正是你相公,以后也是你看,我倒是没所谓。” 沈霄月耸耸肩,站直了身子。 舒妙看了那伤口大半天,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身子骨确实好看,标标准准的熊背蜂腰,薄薄的皮肉包裹着带青筋血管的肌肉,可见他平时有多热爱运动。 这种身材,不给人看,可真是暴殄天物。 阎月朗那湿哒哒的衣服被炭火烘了半干,不滴水,但摸上去还是湿的。 显然不能再碰到伤口。 雀儿收拾了针线,帮着把伤口缠了布条子,这才摸了摸他的脉搏。 “……有些热毒,又着了凉,奴婢去写一副药单子来,保管他吃上三日就好。” 应夏进来把雀儿带到外间去写方子,赵妈妈也就跟着进来了。 要是只有舒妙一个人,她们自然不用这么防着。 大业男女大防重到令人发指,别说这榻上躺着的是舒妙的相公,就算是舒妙怀抱的儿子,也不能沾染了别家未出阁女儿的床榻。 “这、这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啊……” 赵妈妈刚刚在外面就对三个大丫鬟千叮咛万嘱咐的。 应夏把雀儿拉去外间,又被盯着嘱咐了一遍,让雀儿千万不要告诉她师父。 雀儿又不傻,大半夜被拉过来,一瞧见是个男子,心里就知道这事得烂在肚子里。 沈霄月挽着赵妈妈的手臂安慰她:“不要紧的,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明日有人问话,只当是舒妙在我这受了凉罢了。” 那边的舒妙已经把自己肩上耷拉着的毯子盖在了阎月朗身上,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非常热。 她微微叹了口气,去掏自己衣内缝的暗袋,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还不如她的拇指大。 沈霄月瞧见,便让赵妈妈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油纸包拆开,里面是两粒白白的小药片。 赵妈妈见过这药,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惊讶,只是问舒妙:“不过是热症,用不上姑娘这仙药吧!” 她不知道榻上躺的是谁,压根没往阎月朗身上想。 舒妙接过温水,贴在唇边试了试温度:“他受了伤,又发了热症,估计现在痛苦的不行,吃了这药好歹能安安稳稳睡上一会儿,也算是我救人一命的功劳。” 可是,阎月朗不想给她这个功劳。 牙口咬的死死的,任凭舒妙的手指怎么捅,就是咬着牙关不松口。 ——笑话,谁知道她给他吃的是什么! “嘿……” 舒妙来了脾气,水杯顿在床沿上,自己翻身也跪在床沿上。 一手用力掐着他的下颌骨,一手捏着药片按在他咬紧的门牙。 男女力量的悬殊就在这里显现出来了。 阎月朗不愧是武将,咬合肌都那么发达。 舒妙喂药失败,越战越勇,叫应夏去找了两个瓷勺过来。 “我还就不信了!” 她可是养过狗子的人,她就不信给人喂药比给狗喂药还难! 瓷勺子的勺柄有棱角。 舒妙扒开阎月朗的嘴巴,从虎牙边找到了缝隙,用勺柄一角用力按了进去。 果然,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阎月朗咬紧的牙关被撬开了一个缝,舒妙眼疾手快,把另一个勺子柄也插进了他嘴里。 这下,任凭他的咬合肌再怎么厉害,也足够她把药片塞进喉咙里了。 窄窄的牙关只够舒妙两根手指勉强进去。 她把药片努力的往里推,可还是没推到嗓子眼,最后只能用水灌。 当然,舒妙可不怜香惜玉,捏着阎月朗的鼻子就慢慢往嘴里倒水。 阎月朗觉得刑部水刑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早知道还不如从了呢,管他什么药,总好过被折磨。 这下好了,受了磨难,还吃了那个什么鬼仙药。 灌完一整杯水,舒妙还扒开他的嘴巴仔细看了看,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 沈霄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好歹也是你相公啊,你就不怕他日后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这是在救他,难道他想要就这么疼着过一晚上,睡也睡不好?” 沈霄月无奈的笑起来:“你这样,恐怕他回来头一个就要拿你作筏子。” 舒妙满不在乎:“他回来?他不是说要北部平定才回来么,那时候估计我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一旁的赵妈妈这才明白过来,这榻上躺着的是舒妙的丈夫。 “哎哟!这是阎小将啊!” 沈霄月急忙比划一下,让她收声。 赵妈妈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也低了下来:“要不要趁夜把阎小将和舒姑娘送回阎府去?”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一眼。 “他受了伤,不易乱动,暂且就先养在这里吧,总归还有舒妙做掩护,外人也察觉不出什么的。” 赵妈妈腹诽,谁在乎外人,咱们府里那些心思活跃的人,巴不得找到大姑娘的把柄呢! 偏偏姑娘被养的温柔大气,从来也不上心,不屑于和那群人斗。 这时候,雀儿也将药方拿了进来:“奴婢这就去煎药……” “不急,”舒妙拦住她:“他昏睡着也吃不下药,不如等明天再吃。” 雀儿没看到刚刚舒妙喂药,这时候还觉得这药不能不吃,刚想张嘴劝两句,沈霄月也叫她把方子留下,人回去睡觉去。 大姑娘都这么说了,自己一个下人,只能照办。 临走前,她又为阎月朗把了一下脉,和刚刚的脉象几乎一样,只是脉搏跳动快了很多。 搞定一切,舒妙觉得又累又困,打算跟着沈霄月去睡觉。 沈霄月一惊,细长手指颤颤巍巍指向贵妃榻:“这人你不管了?!” 舒妙打了个哈欠,眼角含泪,撇了一眼:“明天再说呗,这么大个活人,不至于还要人看着吧。” 她最多把窗户开了个缝,免得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沈霄月对舒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多多少少还带着羡慕。 “你的相公你说了算……” 看着舒妙拱在自己身边,沈霄月也只有苦笑的份。 自己的闺蜜自己不宠着,还能怎么样? “相公?”舒妙跟着走到门帘子边,回首望向榻上那人:“把一个无辜女孩丢在自己家那滩烂泥里不管不顾的,算哪门子相公?我倒是希望他死在战场上,好歹给我挣一份殊荣,让我做个有钱的寡妇,也算是他积德了。” 第6章 贼,还是家贼 次日清晨,沈霄月雷打不动的卯初起床。 舒妙还窝在她的暖和被窝里,朦朦胧胧的听着沈霄月在隔壁穿衣说话。 赵妈妈帮着应夏给沈霄月系上腰带,趁机低声的说:“后院厢房里没人了。” 沈霄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以为意:“叫人收拾干净了就行,可别多了什么东西。” “倒是没多……只是,只是舒姑娘落在那里的耳坠子少了一只。” 舒妙被带回来的时候,就在厢房的外间卸下了身上的所有首饰,夜深来不及收拾,又不值钱,也就没人看着。 沈霄月顿了顿,转头望向应夏:“昨夜是谁帮她卸钗的?还记不记得她戴了几只耳坠子来的?” 应夏正要说,念春正好端着热水进来。 听见这话,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回答:“是奴婢为舒姑娘卸钗的,奴婢记得清清楚楚,舒姑娘头上戴着一只累丝赤金芍药簪子,一支赤金镶宝石的喜上眉梢金步摇,一对和田玉宝葫芦的耳坠子,是和大姑娘、温姑娘一样的那一对儿。” “你确定没记错,是两只,不是一只?” 舒妙这人大大咧咧,昨夜还落了水,沈霄月恐怕她落了一只耳坠子。 “肯定没错,奴婢卸了钗环,还特意用软布擦干净了上面的污水,又端端正正的把那些首饰都放在了木匣子里……”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念春急急忙忙跑去厢房,捧了那个有盖子的乌木匣子来。 里面的首饰摆放整整齐齐的,果然,和田玉葫芦旁空了一小块儿地方。 赵妈妈有点说不准,看着大姑娘的脸色倒是没怎么变,问了句:“打不打紧?” 沈霄月笑了一声:“不打紧,等舒妙醒了,就告诉她,她的耳坠子莫名其妙丢了一只。” 睡到晌午才醒过来的舒妙,眯着惺忪的眼睛听着念春说自己耳坠子丢了一只,嘴里啧了一声。 “贼,还是家贼。”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今天又是大雪天。 只是相府侧门前送礼往来的马车还是一直排到了后巷又拐了三个弯去。 沈霄月陪着相爷和夫人吃完饭回来,舒妙才刚刚洗了脸。 外院有贵客,内院也有“贵客”。 温宴希一来,就站在廊下扫着肩头的落雪和沈霄月埋怨:“……本来就路滑不好走,那些马车还堵着路,你家府院下人亲自来接我,那些人竟也不肯让道,让我白白挨冻这么久。” 知秋和应夏把温宴希换下来的木屐子和斗篷拿去了偏房烘干熏香。 沈霄月这屋里一层一层的,隔出来的四间房用厚重的加棉门帘子隔着,一间比一间暖和。 温宴希一挑帘子,就看到舒妙穿着沈霄月的旧衣,窝在套着红杏闹春白瓷缸的炭火盆边,嗑着毛栗子,吃的喜滋滋的。 “好哇你,亏我还特意绕路去接你,吃了一鼻子灰!” 舒妙扣着粘在栗子壳里的肉,笑的露出大白牙:“那不能够,吃一鼻子灰的一定是云川。” 云川正跟着自家姑娘进门,听见点她名字,不由得抿了抿嘴。 实际上,吃一鼻子灰的的确是她。 阎月朗的干娘连门都没开,隔着厚门板子都听得出她那口陈年老痰糊在嗓子眼的声音,也不管敲门的是谁,就把云川的十八代祖宗一口气问候了一个遍。 好事是她也顺带问候了舒妙的,让云川在一堆垃圾字里找出了关键信息——舒妙一夜未归。 舒妙捧着杯念春才泡出来的茉莉花茶到云川面前:“好姑娘,我来给你赔个不是,等我回去,一定帮你骂回来,绝不让你吃一个字的亏。” 云川沉默寡言的,是个只会做不会说的人。 她早就知道舒妙的为人,也不作假,双手接了那杯茶,微微抿了一口:“谢谢舒姑娘。” “甭客气,还不是怨我,才让你大清早的心里不痛快。” 温宴希身边的岱渊年纪小,性子活泼,和云川正好互补。 “可不是呢,奴婢和姑娘在马车里都听见了那老虔婆骂骂咧咧的……” “岱渊!”温宴希张口阻止了岱渊的话:“你太放肆了!” 吓得岱渊急急住口,垂着头站到了她身后去。 舒妙急忙出来打圆场:“岱渊说的又没错,她就是个老虔婆,那宅子周围哪一家不在私底下这么骂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别吓着小姑娘。” 温宴希皱着眉头,看着舒妙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捏着她的脸颊揉了两下:“哪都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我家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说错一个字,那可就是一条命!” 沈霄月也跟着数落舒妙:“好歹是你婆母,外人骂也就是外人骂,你头上压着一层孝道,和外人比不起。” “孝?”舒妙冷哼一声:“和我拜堂的大公鸡早被我宰了炖汤去了,怎么,我还得找着那老母鸡给她养老送终?想什么呢?自己儿子女儿还没死绝,干儿子还活着呢,等我尽孝?我倒是能在她坟头多烧几张黄纸。” 岱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温宴希恨铁不成钢:“你呀你,早晚要吃亏!” “怕什么,我可是有相爷家沈大姑娘在背后撑腰呢!” 又说这话。 沈霄月已经习惯了舒妙这个样子,垂头喝茶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说:“这你倒是可以放心,我这人向来要面子,等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秉公办理,亲自去牢里给你送饭。” 这下,温宴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舒妙忍了忍没忍住,也笑了起来:“我爱吃你家厨子烧的鳜鱼,到时候可别忘了每天送一条给我。” 这下,连带着屋里伺候的小姑娘和老妈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7章 魂穿胎穿全身穿,全齐活 今天她们聚在一起,是有正经事的。 温宴希身为京都第一才女,受到了桂宫夫人的邀约,要去参加几日后的春梅宴。 她知道那天定然会被要求作诗,于是便求着沈霄月,借她家梅园一用。 找找灵感。 沈家梅园之大,恐怕只有京郊行宫才比得上。 白雪落枝头,与白梅融为一体,与红梅交相辉映。 梅园里有七八处亭子,沈霄月特别选了周围既有白梅,又有红梅,甚至还有几株青梅的亭子用来做围炉。 八角亭子用竹帘子罩着,外面又罩了一层薄纱,里面又加了一层绒纱。 亭子八柱下各放了烧的正旺的炭盆,正中间的炭盆外依旧罩了红梅闹春的白瓷缸。 舒妙趴在白瓷缸边,把吃完了的栗子壳丢在炭盆里,燃烧出好闻的栗子味道。 外面风雪依旧。 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纱,只看得到白雪与红梅。 温宴希踱步垂思。 “雪压霜欺未肯降,幽香冷艳自芬芳。只缘春色关情重,独向枝头笑夕阳。” 才女就是才女,不过几息之间就做出一首七言绝句。 云川在一旁急忙记下。 温宴希倒是眉头皱着,显然不满意。 又是几个来回的踱步,做出了修改。 “雪压霜欺未肯降,一枝先发占春光。身居闹市无车马,心在深山有栋梁。” 舒妙的手肘撑在白瓷缸边,微微有些发烫,但又不舍得离开。 她支着脑袋看向温宴希,一边和沈霄月说话:“哟,这诗是在点你呢,说你家朱门酒肉臭,只知道吃吃喝喝,不看百姓疾苦呢。” 沈霄月就把手边的桂圆砸了过去,正中她脑门。 “听不懂就说听不懂,哪有你这么乱翻译的。” 舒妙揉着脑袋有些茫然:“不是吗?她这诗不是在借红梅映射豪门大户有车有马,却不如住在深山里的人更关心江山社稷吗?” 这意思曲曲折折的,还真给她对上了一半。 沈霄月斜她一眼,抬头和温宴希说:“桂宫夫人向来逃避朝廷之事,这诗不好。” 温宴希回过神,一拍脑袋:“哎呀,忘了这事了,得亏你救我。” 她没了灵感,索性盘腿坐在厚厚的蜀褥上,抢了舒妙烤好的柿子吃。 舒妙好心给她倒了杯红枣茶水,放在了她那边的白瓷缸沿上。 此情此景,竟然和半年前初遇时一模一样。 大半年前,舒妙才成为阎太太,首次出现在京都的太太姑娘社交圈里。 蒋夫人身为舒妙的“亲生母亲”,自然不好在人前和她太生疏。 从前的蒋小姐身体不好,蒋夫人倒还有推辞的理由,如今“嫁”了人,各位夫人太太的邀约倒是不好拒绝了。 那次,还是菡萏公主的生辰,来往皆富贵。 阎月朗再被皇上看中,但到底是没给什么升职,依旧还是个空有虚名的翊军将军,他的干娘一家当然不够格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倒是蒋夫人收到了请柬,带着舒妙一起来了。 宴会在一艘画舫上,气派的很。 可舒妙的位置很尴尬。 在夫人太太那一栏里显得年轻,在姑娘那一栏里又显得别扭。 大家心知肚明她除了过了门,梳了头,别的和姑娘没区别。 菡萏公主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于是就叫舒妙和她们这群姑娘坐在一起。 舒妙倒是没所谓,反正到哪不是吃,这桌吃完吃下桌。 席间,贵女之间的战争就明晃晃的贴脸开始了——当然和舒妙无关。 也不记得是谁家的姑娘起的头,说是给菡萏公主写祝福诗,到了最后全让当时才初露头角的温宴希作诗。 一首又一首。 舒妙觉得自己吃完了一大盘子的羊骨肉,那边还在作诗。 最终制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人,是坐在菡萏公主下首的沈霄月。 她说,好词都给她一人说尽了,改日见了圣上和娘娘们,你们又该说什么? 总不能祝福词比不上一个公主的吧。 那贵女拉不下脸,笑的比哭还难看,也没忘记给自己找补。 “那就让温七姑娘对此情此景再作诗一首,就此便罢。” 反正她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像游戏里的npc,只管发布任务。 温宴希那时候在温家如履薄冰,心里把人骂的狗血淋头,脸上是一点也没敢表露出来。 思虑再三,脑子就像被挤干了的海绵,一个字也写不出了。 那也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做了“文抄公”。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两句诗一出来,就惹得满堂彩。 巧了不是。 舒妙刚好知道这诗的后两句,下意识就接了上去。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没管住嘴,急忙用羊骨头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打算混过去。 好在她声音的确小,只有她身边的一个姑娘听到了,却没听清,原来是打算问她的,结果一转头就看她抱着一块羊骨头啃着。 还是算了吧,可能是听错了。 这姑娘放弃了,但舒妙引起了沈霄月和温宴希的注意。 宴会后的次日,沈霄月就亲自给舒妙和温宴希下了帖子。 “坦白局”的约会地点在城郊湖畔的湖心亭。 亭子里只有三人围坐。 沈霄月一张口就是:“我知道你们的身份了。” 吓得舒妙以为替嫁的事情被丞相抓包了。 接着却听到沈霄月冷清好听的声音念出了那首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没了什么隐瞒的必要性。 三个姑娘就是在那天,在那里,成为了在这个异世界里难得一见的“老乡”。 舒妙的故事很短,爸爸是亚洲最大投行的老板,小时候养在澳门,长大之后在阿美莉卡读书,后来死于脚滑。 温宴希的故事很简单,普通的家庭,拼了命考进北大,结果死于落水,穿进来的时候,只有七八岁的真正的温宴希已经被庄子上的小孩们按在泥洼里溺死了。 沈霄月的人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从小就在农科院的大院长大,父母都是院士,她从小耳濡目染,最终走上了和父母一样的道路,成为了农科院的硕士,结果就在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死在了采风时的云南山区,泥石流,把他们那栋房子全淹了。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沈相爷夫人肚子里的足月胎儿。 第8章 谁还不会个下马威了 “……其实,我们穿越进来的不是什么平行世界,而是一本书。” 温宴希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她说她刚刚看完了这本书,所以知道自己是穿书的人,但是没想到还遇到了舒妙和沈霄月。 在温宴希的描述里,这本书讲的是农家姑娘遇见隐姓埋名小侯爷的故事,两人磕磕绊绊最终走到了一起。 舒妙撑着脑袋听得仔细:“没我的剧情吗?” 温宴希斜着眼睛想了半天:“不记得了,应该就是背景板。” “那沈霄月呢?她可是丞相的女儿呢。” 温宴希咬了咬嘴唇,看向同样好奇的沈霄月:“我说了你可别气,书里最后说,沈相爷全家问斩……” 奸臣嘛,一贯的结局。 沈霄月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讶异,她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似的。 “那你呢?”她问温宴希:“温宴希的剧情又是什么呢?” 温宴希苦笑一声:“那小侯爷的娃娃亲对象是我,我是他们感情升温路上的垫脚石。” 舒妙噗的笑出声:“什么书,写的很有意思,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这本书,竟然也穿越进来了?” 这事沈霄月也奇怪:“我根本不看这种小说,每天写论文翻试验田就很累了。” 温宴希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于是,三人就在这样的契机下成了闺蜜。 如今吃着烤熟的柿子和栗子,三人雪中围炉,仿佛时间没变过。 下午的时候,温宴希和舒妙离开相府。 温宴希送舒妙回家,看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忍住劝她:“身边还是得有个下人才行,不然连个送信的人都没。” 舒妙撇撇嘴:“那不是被气跑了嘛,蒋夫人正重新选着呢,我倒是没所谓。” 阎月朗这位干娘厉害的很。 她嫁进来第一天就给了下马威——非要执意用大公鸡和她拜堂。 舒妙又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人又疲惫,于是那天任人摆布,给了这位干娘错觉。 她还以为舒妙是个老实好欺负的姑娘。 结果第二天敬茶的时候,舒妙就让她知道了什么叫打破封建余孽。 名头上还是蒋家姑娘,蒋夫人又不小气,真当自己嫁女儿似的把事情做的挑不出理。 两个陪嫁大丫鬟,八个洒扫粗使婆子,十六个外院陪房,外加三十二抬嫁妆和一套龙凤呈祥的架子床。 露喜和悦喜都是蒋家的家生子。 一个爹娘是蒋家的二等管事和园子管事,一个是蒋夫人陪房娘家的外甥女,都是主人跟前眼热的人。 舒妙和这两个丫鬟第一次接触还是在出嫁前,临时搬进蒋府时。 一听到露喜这两个字,她脑子里自动就出现了字幕。 ——lucy。 那天她的嘴角就没被压下去过。 蒋夫人为了这个“女儿”可真是没一点糊弄的意思。 露喜从小看着爹娘处理人情往来和看管园子,心思活络,外面的人情世故信手拈来; 悦喜从小跟着蒋夫人的陪房在蒋夫人屋里长大,内宅事务,屋里的供膳诸事不在话下。 所以,舒妙大婚后敬茶那天,跟在身边的是露喜。 阎月朗的干娘叫冯瑛,带着一儿一女占着阎家的两进两出的宅子,靠着阎月朗的月奉买了几个小丫头片子,对舒妙这个外来者非常非常具有敌意。 想想也是,本来这一家子吸血鬼都要把阎月朗吸干了,打算把自己姑娘嫁给阎月朗这个冤大头,以后阎家可不就是姓冯了么。 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什么蒋家。 于是冯家这三个人脸上可没好脸色。 冯瑛身后的小丫头也拉着个脸,把敬茶的茶杯顿在桌子上,哗啦啦倒了一满杯的滚烫热茶。 “咱们小门小户的,可没那么多规矩,太太还是体谅着点。” 舒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要体谅不体谅的,直到看见露喜咬着唇瓣,死死盯着那杯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只是冯瑛和她的那对儿女已经落座,倒是不好再说悄悄话。 可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冯瑛不耐烦:“还不赶紧磕头?” 舒妙看了看脚下不平整的石板地面,又抬头看看黑着脸的冯姨。 “磕头?” “还大家闺秀,规矩都不懂。” 冯瑛身后的小丫头嘴倒是挺碎。 把目光从水杯上转过神的露喜问:“垫子呢?” 小丫头嘬牙歪眼:“咱们小门小户比不上你们高门大户,有闲钱买布头做垫子。” 要么说正经大户人家里的丫鬟出了门都是半个小姐,待在讲礼貌懂规矩的地方久了,太文明了。 不怕来阴的,就怕打嘴仗。 脏话说不出口,气的露喜:“你你你你你欺人太甚。” 冯瑛的女儿田聪钰阴阳怪气:“给你婆婆磕头还这么多要求,怎么,还等着你婆婆亲自请你磕一个?” 到了这个时候,舒妙算是明白了。 噗嗤一声笑出声。 “哎呀,那不好吧,我婆婆指不定死在哪个锅里了,现在还找得着吗?” 冯瑛一拍桌子:“你咒我!”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咒你了?”舒妙笑嘻嘻的,也不打算敬茶了,溜达着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年纪大了耳朵聋,就多听话少插嘴。” “你!”冯瑛气的手抖,指着舒妙开骂:“贱皮子不给你点颜色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大小姐呢!狗娘养的贱玩意儿断人姻缘,不得好死!我告诉你,嫁进我们家来,就是来给老娘当牛做马的,收起你那些个大小姐的做派!” “哟,我可跟你不是一类,我爹娘都是好人,跟你家这种人畜不分的可不敢论一家。” “你说谁人畜不分!” 冯姨的儿子田聪章终于坐不住了,几步过来指着舒妙的鼻子瞪着眼睛想要动手。 吓得露喜自己又怕,又下意识的挡在了舒妙面前。 舒妙把露喜扯到一边,直挺挺的坐直身板。 “怎么?你要现原形?也变个大公鸡?” 田聪章沉不住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就呼出去了。 舒妙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甚至已经想好一会儿怎么去院门外哀嚎哭诉。 结果被打的是露喜。 第9章 你儿子死了?天天惦记着别人的儿子 这丫头关键时刻跳出来挨了一巴掌,被扇倒在地的时候还撞了桌子角,鼻血飚出,惨不忍睹。 也太实诚了。 舒妙反应极快,揪了自己袖子去捂住露喜的鼻子。 “好好好。” 她扶着露喜起来,看着这屋子里的人,皮笑肉不笑的连说三个好字。 一脚踹翻了放着热茶杯的茶几,扶着露喜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田聪钰最先回神:“哥,你、你下手也太狠了……” 田聪章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自己娘,没敢说话。 冯瑛本来有点虚,但是看着儿女都这么看着她,也必须让自己硬起来。 手一拍椅子扶手:“对婆婆不敬,难道作为婆婆我还不能教训她一下?” “可是她这要是跑回娘家……” 蒋家好歹是少府监的京官,还是京中大族,他们惹不起。 “哎哟,还不赶紧去拦着!” 三人带着两个小丫鬟这才火急火燎的去拦人。 这哪能拦的到呢? 舒妙早就想好了怎么给他们“下马威”。 扶着露喜一出那个屋门,她就急急忙忙的拉着满脸血迹的露喜往家里院门外去。 门一打开,就把露喜推出了门槛,好端端一张脸瞬间泪流满面,声音里都带着委屈。 “你回去吧,他们容不下你,怪我没本事又软弱,同大公鸡拜堂也就拜了,我只当是为了家庭和睦,虽然你说不合规矩,可不也忍了吗?怎么磕头敬茶这事你就忍不了呢? “没有垫子就没有垫子,我已经嫁进来能有什么法子,你偏要争口气做什么…… “我又护不住你,他们要打我就打了,我这命好歹还要留着,你偏偏要替我挨着一巴掌,你若是出了事,他们哪会拿你当回事…… “你快走吧,只当是我气你不服管教,不要你在这里了……” 舒妙哭的厉害,嚎的更厉害。 左邻右舍听见热闹都扒门缝的扒门缝,爬墙头的爬墙头。 有人瞧见露喜一脸的血,啧出了声。 冯瑛爱贪便宜得罪人,这邻里之间基本没一个人看她顺眼。 听说她娶儿媳妇的时候,邻居们还说也不知道谁家那么想不开,把好好的姑娘送进来磋磨。 现在一瞧,满脸血的那个丫鬟都穿的像个主子,更别提门口哀嚎那位了。 好心的胖婶过来给舒妙递了帕子,想近距离听八卦。 这会儿露喜回过味来了。 今天舒妙要是不闹,那冯瑛就会拿孝道这个大帽子把人压的死死的。 露喜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噗通一下跪在大马路上:“奴婢实在不愿瞧着姑娘被他们磋磨,圣上赐婚本是荣耀,可他家偏偏要姑娘同大公鸡拜堂,这已经是羞辱圣上!今日敬茶又故意不给姑娘垫子用,姑娘去宗祠里磕头还要垫层褥子,她这是下马威!更何况那杯茶,用的可是十成十的滚水,若是奴婢将茶给姑娘,她要是不接,姑娘的手定然会被烫坏的……他们就是刻意的!” 舒妙表情怔愣。 她是真的惊呆了。 难怪露喜看着那杯水咬嘴唇,估计当时是在想怎么帮她破这个局,没想到她压根没打算磕头敬茶。 胖婶一出来,看热闹的也不藏着掖着了,把她们主仆围了个圈,都在指责冯瑛。 舒妙“哎哟”一声,哭的更厉害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快回去吧……” 她几步上去,把跪在地上的露喜拉起来,佯装着推她离开。 实际上贴着她耳边说:“哭着走回去,到家门口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越大声越好,闹起来。” 露喜一愣:“不好吧。” 她要面子的啊! 刚刚这一跪也是闭眼豁出去了,可蒋府就不一样了,都是熟人。 “你不闹,她们就该闹了,听话。”舒妙把人推走了。 露喜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 舒妙抹着眼泪望着她走远。 “造孽呀……” 胖婶叹气。 瘦高个的大爷问身边的矮个小媳妇:“我咋听见是什么圣上赐婚?” 隔壁的粗壮大叔说:“我也听见了。” 胖婶拉住舒妙问:“你这姑娘好好的怎么选了这户人家?这家儿子可不是东西。” 说的就是田聪章。 舒妙抹抹泪:“我嫁的是这家的干儿子,他在北部打仗,圣上赐婚呢。” “哎哟,干儿子啊!”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干儿子算什么儿子,她也好意思让你磕头端茶?”胖婶声音尖细,穿透力强。 冯瑛三口子还没到门边呢就听见这句嘲讽。 “干你娘的屁事!” 冯瑛和胖婶可没少干仗,两人实力相当。 “我干儿子跟儿子没区别,他媳妇儿就得叫我声娘!” 舒妙这时候把战场让给了胖婶,自己躲在一旁装作柔弱擦眼泪。 “什么狗屁的干儿子,打你们搬过来我们就没瞧见别人进来过!这宅子空了十几年,咱们街坊邻里的过得好好的,就你家像个粪缸,一来就把这街里弄得臭气熏天!” “你家才是粪缸,这宅子是圣上赐的,不服你去找圣上说理去!” 打个嘴仗而已,谁敢提圣上啊! 眼看胖婶落下风了,舒妙赶紧添柴。 “婶子您别说了,这事传到上面就不好了……这宅子是我相公家的,相公在北边回不来,就让干娘一家借住在这里的……” 借住? 胖婶火力值上来了:“我当是圣上赐给你的,没想到你们跟耗子似的,原来都是借住啊!姑娘啊,那你可得硬气一点,这宅子既然是你相公的,那你就是这儿的女主人,可别被什么不三不四的趁机占了你家便宜!” “你说谁不三不四!这是我干儿子的房子!我干儿子的房子!” 冯瑛夹着黏痰的声音尖锐沙哑又难听,拔高了声量朝着胖婶嚎。 “干儿子干儿子,你儿子死了?天天惦记着别人的儿子?” 胖婶一句话,引得门口围观群众哄笑。 田聪章作为当事人,怂的躲在门后装掉线。 可怜他的老母亲一人拼杀,脸都涨红了。 这一仗,舒妙成功在邻里之间树立了受害者形象,让冯瑛老虔婆的形象再次加深。 回到院子里关起门,舒妙身心舒畅,背着手跳着脚往自己院子去。 把冯瑛一家三口气够呛。 第10章 什么狗屁的大家闺秀,都是人设! 露喜回蒋家去了,悦喜还在。 悦喜主要管着舒妙房里的事。 刚嫁进来还在盘点嫁妆,就听见露喜和舒妙干了大事。 人走到一半,正好和心情舒畅的舒妙碰见。 “露喜不打紧吧?”听完了叙述,悦喜有点不安。 “留在这才是打紧,你想,他们哪会叫大夫来?还不如让她回去休养。” 悦喜叹了口气,眼下只能这样了。 一个人伺候姑娘也不是不行,好像姑娘也不怎么出门。 结果没想到她家姑娘是不怎么出去,但挡不住外面的想进来搞事。 这两进的院子一共就这么修了两个小院子。 冯瑛一家不讲究,田聪章都二十好几岁了,也没去前院住,非得挤在后院里。 后院一共东西两排的厢房,厢房尽头挨着堂屋各隔出一个院子。 舒妙没来的时候,冯瑛带着田聪钰住在东边院子里,田聪章自己住西边院子。 现在舒妙来了,他们就把西边院子腾出来给她住。 也就住了三四天,田聪章不开心了。 厢房住起来哪有院子自在,他就商量着要去东院住。 本身就是从厢房隔出的院子,里面一共就两间房,他一个大老爷们的怎么和妹妹挤一起。 于是冯瑛就把主意打到了舒妙这边。 “……让阿钰过去陪你住,也不怕一个人怪孤独。” 舒妙可不惯着她:“这么小的房子还孤独?都比不上我家净堂大。” 冯瑛想用老家治媳妇那一招,结果对舒妙完全没用。 关起门来豪横,舒妙比她更横; 打开门去卖赖,舒妙比她更赖。 就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 冯瑛一家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田聪章不管这些,反正就不想住厢房了,怂恿着冯瑛出钱在巷子口买个小院子自己住。 冯瑛哪有余钱。 阎月朗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武将月俸不少,皇上有意拉拢,当然得让他不愁吃穿。 每月冯瑛能得五两银子和三担白米。 这收入比得上普通人家大半年的全家收入了。 可惜冯瑛在北部的时候当牛做马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家人,就算住进了京都的好宅子,也不懂得怎么持家。 手里那点银子全给她当初头脑发热买来的佣人们付了月钱。 根本一文钱也攒不住。 这一家三口表面还过得去,完全靠的就是逢年过节宫里赏下的节礼。 现在看着舒妙那边眼馋的很。 她倒好,一个小姑娘,使唤两个大丫鬟还不够,还有八个老妈子伺候,外面陪嫁宅子还住着那么多外院的管事。 这巴掌大的地方,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这可得花多少钱! 冯瑛想着就肉疼。 她就买了三个丫鬟四个粗使而已,七人恨不得把她老底全吃完。 她也不是没动过心思。 不是说儿媳妇带来的就是婆家的嘛。 冯瑛上门要“借”丫鬟使唤。 结果舒妙连眼都不抬一下,只当她是个屁。 气的冯瑛打开家门就开始嚎,说舒妙是个刁妇,不孝公婆。 舒妙紧跟其后,一起坐在门槛上嚎,说自己身体羸弱,身边就剩这么一个丫鬟,又是母亲赐的,要是给了婆婆用就是不孝生母,左右都是不孝,这两头罪她都得罪不起,只能呜呼哀哉的委屈自己。 这一下,吃瓜的邻里邻居就做起了临时判官,把冯瑛判输了。 落了一句“还没见过谁家婆婆惦记新媳妇儿的陪房呢!” 没有娱乐项目的时代,大家主要就靠吃瓜打发时间。 这不,冯瑛的大名这就传遍了整个西城。 给冯瑛气的咬碎了后槽牙,大半个月没出门。 这回又想要钱,怂恿着要给田聪章置办个院子。 冯瑛难得好好跟舒妙说话,商商量量的:“……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也不是事,我看要不就把他分出去单过,娶个媳妇,也少在你跟前晃悠。” 舒妙嗑着瓜子看着书,头也没抬:“你说了算呗。” 一听有戏,冯瑛舔着嘴角往前半倾身子:“那你看,你们房里不添点?好歹也是你大伯哥,要是月朗在,肯定给他哥置办的妥妥帖帖。” 舒妙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屑:“他是给啊,这么多年的月俸我这个做妻子的是一文钱没见着,不都孝敬给你了么,怎么?还不够啊?你是打算把皇宫盘下来给大伯哥住啊?” 这姑娘就不会好好说话! 冯瑛可算是发现了,什么狗屁的大家闺秀,都是人设! “总之你你你给我准备个一百两,你要是不给,我就去问你家里要!” “去!”舒妙来劲了:“我跟你说,别走正门,正门难得开一次两次,得去西边角门上叫门,进去之后记得打发小厮一两银子,不然人家可不给你带路,过了二门记得给通报的妈妈们每人一两银子,也不多,总共四五个人,要是想要人家带路,得再多给一两,要是嫌累想要乘轿子,就再多一两; “等轿子来了,两个抬轿嬢嬢每人不低于二两,不然这轿子得让你这老骨头坐成散架的。 “等到了知客院里可别傻坐着,端茶递水的小丫头们也得赏,每人半吊钱,也不算多,这个钱可不能省,不然可没人帮你去通报,你就算坐在那枯死了都没人管你! “到了这儿,才是真的难呢,我娘庶务繁忙,往常连我见一面还得赶在饭点儿上,我爹就更不用提了,衙门里的事多,他巴不得住在那里,所以你还得做好准备,指不定得等个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的…… “没准最后也见不着面,再饿着肚子回来。” 冯瑛掰着手指头一算。 好家伙! 见不见得到面还不一定,这就先花出去了十几两银子去! “呸!当你家皇宫呢!” 舒妙捂了捂嘴:“你当皇宫好进?那些引路内监们哪个不要点儿东西的,就那么轻飘飘的一两银子算什么呀,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 冯瑛就是没见过世面。 她从小就生在北部贫瘠的地区,嫁了个男人也是种地的,后来自己弟弟在军营里混出了头,这才把她男人调到城墙那里做泥瓦工,算得上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家了。 只不过后来进了京,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好日子”。 第11章 她是头晕,不是死了 前街胖婶家男人是右校署的监丞,小小一个芝麻官,那吃穿用度就和他们一家不一样。 冯瑛不蒸馒头争口气,咬着后槽牙买了下人。 舒妙看着她神色变了又变,抿着嘴笑,又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眼看舒妙这抠不出一个子儿,田聪章出了个馊点子,让冯瑛拖着舒妙,给田聪钰创造机会去偷嫁妆。 结婚那天他可是看见了,前面几抬嫁妆上可是有大串的东珠和各式各样的玉质首饰。 随便搂一把拿出去卖,轻轻松松就能换个小跨院出来。 冯瑛觉得这个主意好,她打这叫“借”。 “婆婆借媳妇儿的东西怎么了,又不是不还,等以后有钱再给她补上不就得了。” 田聪钰觉得不行:“我才不去招惹她。”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嫂子”不是“嫂子”,是克他家的瘟神还差不多。 但她说话没用,田聪章和冯瑛硬逼着她成为了偷东西的那个角色。 当然了,这事肯定没成。 舒妙防着呢。 表面上冯瑛把舒妙拦在屋里没话找话,实际上田聪钰摸进了她房里。 那案子上的妆匣就有四五个。 大的小的盖盖的没盖盖的,就那么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 珍珠串子没瞧见,倒是两个没盖子的匣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七八件赤金的首饰。 田聪钰看的眼都红了。 她从小到大这么十五六年,也只有一个狗头金的细镯子和一只小小的赤金丁香花簪子。 攒了好久才咬了咬牙买下来的呢! 要是这个时候舒妙在,看她这副红着眼巴巴瞅着首饰的样子,肯定想到的是那个偷袈裟的熊。 田聪钰见着金子忘了珍珠,搂了几支簪子塞进怀里就跑。 转过身就撞悦喜身上了。 金子在她胸襟里坠着,被那么一撞,哗啦啦的响。 悦喜明知道她干了什么,还是笑着问了一句:“姑娘,你在干什么?” 毕竟是第一次做贼。 田聪钰心虚的很,闭上眼睛猛的推开悦喜就往外冲。 都说舒妙有准备了,她还能让人占着她的便宜? 跑出门还没两步,田聪钰又一头撞粗使妈妈身上了。 这粗使妈妈可不比悦喜那小身板子。 她身高体壮,厚的跟堵墙似的,反把田聪钰撞倒在地,那些金钗也哗啦啦的掉了出来。 “好哇,原来是个贼!” 粗使妈妈的大嗓门一嚎,又过来三四个粗使妈妈。 后面来的那个抬眼一看,一拍腿,又嚎起来:“哎唷!悦喜姑娘怎么躺着了!” 悦喜被田聪钰推倒,脑袋撞门槛上了,晕晕乎乎的起不来。 前一秒还百无聊赖听闲话的舒妙,下一秒脸比翻书还快就哭丧起来了。 “悦喜呀!” 她嚎着跑出来扑到悦喜身边,眼泪说来就来。 “快去叫大夫啊!天呐……悦喜,你可不能有事呀……” 悦喜早就醒了。 她是头晕,不是死了。 几次想要抬手制止舒妙号丧的行为,都被舒妙用更大的力气按了下去。 眼见着舒妙给粗使妈妈们使眼色,这群干惯了粗活的妈妈们嚎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声音传了大半条街。 倒是把周围邻居着急的上蹿下跳,爬房檐上都要吃瓜。 火烧够了,可以上菜了。 舒妙指了个嗓门最大的粗使妈妈:“快去请大夫来呀!” 那眼色已经不是暗示了,恨不得在眼上打出几个字。 ——往大了闹! 粗使妈妈也是个精明人儿,立马得令,用袖子抹着眼泪往外走,边走边嚎。 “哎哟哟……婆婆指使小姑子偷儿媳妇儿东西也就算了,还把人往死里打哟……可怜了忠仆一心为主,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现在生死不明哟……” 这发自肺腑的话,要多感人有多感人。 三两句就传递出了两个信息。 婆家偷新媳妇儿的嫁妆被发现,还打了人,闹出了人命。 这还得了? 阎家门口从来没这么热闹的,出门买菜的大妈都不惜绕远过来看热闹。 那粗使妈妈憋着劲,硬是绕了大半个城,走一路嚎一路,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 最后的结局是舒妙叫人把悦喜送回了蒋家。 所以现在她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这么几次三番的,冯瑛一家和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也不是没找过事,可舒妙这个人就是软硬不吃,阴阳怪气的话能把人活活气死。 本来冯瑛还想着等过一两年,给阎月朗写信,让他娶了田聪钰做平妻,舒妙一句“我可是圣上赐婚,和我平起平坐不告诉圣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把她给唬住了。 只不过这类人,怎么可能老实呢。 这回舒妙一夜未归,可算是让她抓住把柄了。 温家的马车刚停到巷子口,就听见冯瑛那大嗓门哭天呛地的说舒妙不守妇道。 “……我儿在军里杀敌,她可就出去找野男人了呀!一夜不回来也就算了,现在可都到下晌了还没见人影啊!天杀的贱货仗势欺人……” 吃瓜群众还是那老几位。 胖婶跟瘦高个大爷窃窃私语:“不会吧,那姑娘看起来乖巧的很,看起来不像能干出那事的人……” 瘦高个大爷眯着眼睛摸着胡子:“指不定是这老虔婆把人气走了,人家回娘家去了。” “昨儿夜里那么大的雪,在哪耽搁了留宿一宿也说得过去……” “……这老东西,败坏人家名声,真不是个玩意儿。” 冯瑛就奇了怪了。 舒妙在院门口哀嚎哀嚎,这群人就站她那边,怎么轮到自己使这招了,这群人像是突然长脑子了? 温宴希挑着帘子看过去,回头问舒妙:“要不要我送你进去,帮你解释几句。” 舒妙撇嘴笑了笑:“用不着,她哪配跟你说话的。” 她身上穿着的是沈霄月的旧衣服。 虽然是旧衣,也是缂丝的料子,暗花绸缎的里子。 眼尖的小媳妇看见舒妙回来,高声叫了一声:“阎太太,你回来了。” 大家都朝她看过来。 舒妙一脸戚戚,双手笼在袖子里,双目无神也不吭声,径直越过闹着的冯瑛进了院门。 那背影看起来又可怜又孤独。 “老虔婆,一定是你欺负人家,还恶人先告状!” 第12章 后脑勺痛不痛不知道,但挺响的 吃瓜群众心里越怜悯舒妙,对冯瑛的火力就越猛。 冯瑛抵挡不住这么多张嘴,又加上舒妙对她的行为没有一点儿反应,仓惶的回去关了门。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舒妙这浑身反骨的啥时候见过她沮丧? 别不是在外面惹了不该惹的人? 看到她不爽快,冯瑛心里就痛快,立刻叫上丫鬟们雄赳赳的去了舒妙的院子里看笑话。 结果,舒妙在干嘛? 她坐在炕上抱着一簸箕的花生瓜子看话本子,全然不见刚才的戚色。 “你你你你昨晚去哪了?”冯瑛还是有点怯她的。 被她阴阳惯了,总觉得她张嘴就没好话。 舒妙就根本没张嘴,一晚上没睡好,懒得搭理她。 小嘴里忙着磕瓜子皮,眼皮子都不抬,全当没看见。 “嘿!我好歹是你婆婆,你要是在外面惹了事,可别把我们家扯进来!” 舒妙一抬下巴,呸了一声吐出几片瓜子皮,继续低头看书。 以前也就算了,今天为了看笑话,身边可是跟了三个丫鬟呢。 冯瑛要脸,一拍桌子站起来,顺手把舒妙怀里的簸箕掀翻了,撒了满床的瓜子花生。 “你是聋了哑了?婆婆说话你听不见是吗?” 舒妙抬眼看她:“你要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就去把外面雪扫了,还能让街坊邻里说你句好。” “你你你你你……” 冯瑛指着舒妙“你”了半天,最后也没“你”出个什么东西。 脸面过不去啊,怎么办。 她脑子转的慢,这尴尬的时间就拉的长。 还是有个小丫鬟急忙扶住她:“太太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对,生病! 冯瑛两眼一翻,往后一挺,顺势就倒下了。 后脑勺痛不痛舒妙不知道,但是她听得出,挺响的。 ??? 西城城门口的小馄饨摊前只有一个客人。 前一夜的大雪把道路覆盖的白茫茫,周边的小商贩们都不来了,更别说出门的人。 这会儿倒是雪停了,可吃馄饨的也没几个。 老板慢悠悠的收拾东西等着最后一个客人离开,他也就回家去了。 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又来一个。 顾寻之把自己包的严实,站到布蓬下才抖落了兜帽,露出一张黝黑又俊俏的脸。 “嘿,你那个大家淑女媳妇儿可真是厉害。” 阎月朗包的比他还严实,脸色苍白,吃馄饨也不怕烫。 眼瞅着一碗馄饨被阎月朗吃的就剩热汤了,顾寻之也来不及说,端起碗就往嘴里倒。 “都说了让你给我留点儿了。” 阎月朗咳嗽两声,用袖子擦擦嘴。 “她如何厉害?” 冯瑛和她那一对儿儿女的本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是他应付不来,又怎么会把人送到京都住。 “小嫂子可是让冯大娘也吃了一把哑巴亏,”顾寻之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又说打听来的事情,最后总结:“……老话说的没错,一物降一物,谁知道小嫂子就是能降得住冯大娘的人。” 阎月朗手心里攥着和田玉宝葫芦的耳坠子,没说话。 他对舒妙有兴趣,就是在那一夜。 头一次被人当成狗一样的掰着嘴塞药,除了羞耻感,还有些惊讶。 惊讶的是,那颗小小的苦涩的药丸,真的是神药。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顾寻之找来的时候,他还在梦魇里。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被万箭穿心,他被尸首分离,他被开膛破肚。 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总是要死。 唯一不变的除了他的不甘心,就只剩那个永远站在堆积如山尸体中冷漠看着自己的女人。 她说:“把一个无辜女孩丢在你家那滩烂泥里不管不顾的,算哪门子相公?我倒是希望你死在战场上,好歹给我挣一份殊荣,让我做个有钱的寡妇,也算是你积德了。” 所以他就在梦里不停的死,她就站在一边不停的说。 像是诅咒,醒不过来。 顾寻之带着他离开了相府,他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拿走了舒妙的耳坠子,同时也发觉自己已经退了热,伤口也没有往常那样疼。 虽然隔了半日之后,熟悉的疼痛感就再次袭来。 仙药和舒妙,都让他好奇。 一同好奇的还有顾寻之。 他从来没见过一粒小小的药丸就能让人这么迅速就退烧,甚至还让伤口不那么疼的,于是离京前趁着休息,自作主张也去爬了阎家的墙头,顺便吃了一嘴的瓜。 “这小嫂子,可真是个奇人。”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福,小嫂子人有趣,还有秘制仙药; 祸,小嫂子偏偏和丞相家的大姑娘走的近,太近了。 大雪之后就临近过年。 中途几日温宴希的名声再次响遍京城。 她在桂宫夫人的春梅宴上再次做出了首好词,把京都第一才子都踩在脚下,还惊动了太后。 隔天,太后就赐下了个称号给她。 ——斐娘子。 这回,三个姑娘聚在了停靠在河岸上的画舫茶楼里。 等温宴希一进门,舒妙和沈霄月就假兮兮的屈膝行礼:“见过斐娘子。” 脸上憋着笑。 再多一秒,舒妙就得笑出声。 温宴希娇嗔:“你们也拿我开玩笑。” 舒妙还是哈哈哈哈的笑出声了。 应夏帮着云川收拾了温宴希的斗篷,知春和岱渊把四角摆着的炭盆翻得火热,念秋伺候了茶水后,纷纷退下。 屋里只剩三人。 “春梅绽蕊初开,雪片纷纷满树。风送暗香来,如梦似幻如画。堪爱,堪爱,月下花前独醉。”沈霄月缓缓念出温宴希惊觉京都的那首词来:“好词,很有易安居士的风骨。” 易安居士就是李清照。 温宴希喝杯热茶,暖过了身子。 “可不就是照着李清照的风格写的嘛,那日从你家回去,我就写了几十首诗词,到了(liao)只有这首最满意。” 舒妙双手托腮,羡慕的插不上话。 “真好啊,你们知道的真多。” 舒妙是真羡慕。 羡慕温宴希的才华横溢,羡慕沈霄月的处变不惊。 她身为一个满打满算才来了两三年的人,做事说话还带着点儿现代风格。 第13章 书里的第一个小高潮要到来了 温宴希叹气:“我要不是有点才气,恐怕来的那天就得死了。” 温家和沈相爷家当然不比起,但身为京中四大家族之一,也不是外人能轻易得罪的起的。 温宴希的父亲是温家嫡支里的。 她祖父和温家现任家主的父亲是堂兄弟,远是远了点,但两位老人的兄弟关系亲近,所以温宴希的父亲温邦余在温家也算是有头有脸,时任内史省内书侍郎一职。 温家发家于文,族中重文。 温宴希的母亲是江南有名的花魁娘子,擅长文墨音律。 被温邦余拐回了家不足一年,就被主母钱氏折磨的没了人样。 没了美貌,温邦余哪还记得后院有这么个人呢。 于是钱氏放开了胆子磋磨人,最后把已有身孕的花魁娘子丢在了隔壁县的庄子上。 温宴希出生那天,也是母亲的祭日。 庄子上总有好人,温宴希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但没有家族庇护的温宴希最终死在了六七岁,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灵魂就已经变成了新世纪即将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小小孩童的几首诗词先是引起了县里秀才们的注意,接着一传百,都知道温家庄子上出了一个神童。 温家人惜才爱才,派人来打听,这才知道小神童竟然是温邦余不要的庶女。 温家耆老才不在乎温邦余后院里的争斗,他们只要神童这个荣誉留在温家。 于是不顾钱氏的反对,温宴希上了族谱,住进了族里本家的院子。 温宴希在这个世界里待了七八年时间,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 她知道温家还肯护着她,靠着的就是她只增不减的文采,甚至为了让她舒舒服服的读书写字,温家族里特地为她换了间大院子,光是书房就占了整整三间房。 她也总算在十三岁的时候崭露头角,从此坐稳了京都第一才女的称号。 如今又被太后亲自封为斐娘子,风头两无。 这几夜,是她睡得最安稳的几夜。 温家已经没人敢再磋磨她了。 和沈相爷的嫡出大姑娘交好,又有太后亲封斐娘子这两件事,足够支撑她在温家夺得一句话语权。 现如今就连钱氏见了她,也不敢再甩脸子,更别说温邦余那些一开始就对她有敌意的庶子庶女们了。 沈霄月这位相府嫡出大姑娘可和温家那些内宅凭着心机本事才能夺得一席之地的姑娘们不一样。 她自出生起,就是尊贵的嫡长大姑娘。 上面有一位兄长,大她四岁。 她母亲出身京都大族之首祁家,和当今太后是亲生的姐妹,当之无愧的京都第一夫人。 在她教养下的沈霄月自然也继承了母亲的气量,成为了京都第一姑娘。 沈相爷也看中自己的嫡支,虽然有几房妾室,但风花雪月与社稷前途相比,依旧是微不足道的。 沈霄月在沈家从没有吃过一点亏,也没有受过一点苦。 小时候也被庶妹们捉弄过几次,等明白过来,也就用了法子整回去。 庶妹们看不清局势,但沈霄月看得清。 她是嫡长女,是相府的门面,当然不会用登不上台面的法子去践踏自己的面子。 只要稍微把事情透露给母亲祁氏身边的妈妈,那些使坏的庶妹姨娘就会被祁氏揪着由头惩罚。 几次下来,后院再也不敢惹这位表面看起宽容大量的大姑娘了。 “各有各的难处罢了,”沈霄月长指微微叩着糖白瓷茶盏:“我父亲将外室接回了家,家里正闹着。” 沈相爷翅膀硬了,现在想要脱离祁家的掌控,开始和太后对着干。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外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在府里推翻曾经祁氏不可动摇的地位。 祁氏又不是吃素的,表面纹丝不动,暗里海浪翻涌。 所以沈霄月从来没正视过那位外室带来的一儿一女。 都是权利御下的工具而已。 舒妙啧啧:“没想到我背景板的剧情是家长里短,你们已经上了战场了。” 温宴希和沈霄月笑了起来。 沈霄月问温宴希:“我家这样的变动,和你家这样的变动,是不是意味着男主女主要开始走主线了?” 温宴希抿着嘴笑:“前几日小侯爷来我家退亲,我嫡母巴不得看我不好,二话没说就做主退了亲。” 也就是说,小侯爷已经和女主相爱相知了。 这剧情可够快的! 舒妙还没惊讶完,沈霄月再问。 “那他现在知道你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又如何?” “先前退婚,族里耆老罚我那嫡母去跪了祠堂,觉得她耽误了温家成为勋贵,现在太后娘娘的旨意下来,老头子们就又扬眉吐气了,觉得侯爷家算不得什么,我得嫁入皇室才算得宜。” 温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族里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给贵人们打工的,侯爷在勋贵里再小,也是勋贵。 这个台阶说高不高,说低又不是能简单跨过去的。 温宴希是温家活生生的宝物,是能帮助温家一举成为勋贵的宝物,自然要发挥最大的用处。 什么小侯爷,现在的温宴希甚至值得太子。 虽然皇上才十七,成婚一年,还没一儿半女。 “对了,”温宴希反问沈霄月:“我记得书里说,你最后是嫁给了雍王,如今如何?” “前些日子提了提,雍王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大抵是要定下了。” 舒妙托着腮,目光转向温宴希:“雍王又是谁?” 雍王,现任皇上的兄长,先皇第一位妻子的独子。 先皇一生娶了两位皇后。 第一位是他在封地时的青梅竹马,两人恩爱不疑,后来成了皇上与皇后。 皇后身子不好,直到二十五六岁才产下雍王,次年撒手人寰。 现如今的太后是祁家当年的嫡长女,身份地位相宜,在群臣举荐下成为了先皇的继皇后。 她哪里都好,偏偏身子不行,直到先帝离世,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据说太后和雍王关系不好,雍王和现任皇帝关系也不好。 皇室辛密,别人知道的不多。 当然了,沈霄月又不是别人。 只是她不说,温宴希和舒妙也不好问。 这种闲话一旦传出去,知道的人都别想好过,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现在的剧情走向就和温宴希知道的书里剧情一模一样。 “接下来就差一件事,书里的第一个小高潮就会到来了。” 第14章 第三个变量 温宴希单手撑下巴,看看沈霄月,最终目光转向舒妙:“等到阎月朗第一次回京,主线剧情就要开始前进了,舒妙可要做好准备呀。” 要做什么准备? 温宴希等着舒妙问她这句话,谁知道舒妙微微跳了跳眼皮:“还能回来,说明我成为一个有钱寡妇的梦想要破灭了。” 也算不上是刻意绕开话题。 舒妙觉得阎月朗前几日无召回京这事还是不能外传。 倒也不是不信任温宴希,只是无关大局,说了没准还多事。 只是没想到沈霄月也没提。 温宴希还真以为舒妙是指望着阎月朗死在外面,哑然失笑:“这个地方的寡妇可没那么好做的啊!” “家里没了男人,就算有钱,你也看不住,要是阎月朗真的孤身一人,连族里也没一个人了,那倒还好说,可是现成的就有一位,还就在你跟前住着,她若是强用干娘的身份去官府告你,你不但没了钱,还得挨板子呢!” 舒妙的脸垮了:“干娘算娘,新娘就不算娘了呗?” “新娘算什么娘,他都没回来过,你也没照顾过他……” “可是我问候过他干娘啊,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奔着当他新的娘才嫁进来的,他不死也就算了,死了,那点儿遗产我可是一个子也不会给他干娘分。” 岔开话题最好用的方法之一——胡扯。 温宴希扯不过舒妙,完全没注意她故意扯开话题的微妙表情。 “行行行,不管怎么说,阎月朗要回来了,你也得做好准备。” 温宴希懒得继续和她扯。 舒妙微微舒了口气:“回就回呗,还得敲锣打鼓迎接他回来?” “哎哟,你闭嘴吧,”温宴希被气笑了,转头对沈霄月说:“难怪阎月朗这位重要人物的妻室是背景板,你瞧瞧舒妙的样子,哪有推动剧情的样子。” 舒妙委屈巴巴:“阿希,你诽谤我……” 温宴希被舒妙磨得没了脾气,准备了几天的、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沈霄月给她递了台阶:“阎月朗回来,和沈家,和雍王有关系吗?” “当然有,书上说圣上有意拉拢阎月朗这位屡获奇功的翊军将军,这次他随军回京复命,圣上当然不会放弃这次的机会。” “那……圣上如愿了?” “那倒没有,阎月朗一家曾因前朝太子案被株连,他恨皇室,不然也不会死也不回京城,也一并不尊重圣上的赐婚了。” “那,我父亲,或者雍王有拉拢到他吗?” 温宴希看着沈霄月的脸,微微摇了摇头:“沈相爷表面是为了圣上才拉拢阎月朗这位武将,但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造势,至于雍王,他单纯是为了报复太后才和沈相爷站在一起,拉拢阎月朗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一开始温宴希就说过,雍王和沈家的结局并不好,逼宫失败,满门抄斩。 舒妙微微沉思:“也就是说,阎月朗最终还是站在了圣上那边。” 屋里静默下来。 舒妙的结局在书里没有细说,但阎月朗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温宴希曾说过,这本书的主线剧情在小侯爷和农家姑娘那里。 其余人都算得上背景板和推动剧情走向的工具人。 “那……这本书里的反派是谁呢?” 总得有人牺牲自己,成为推动剧情的坏人。 舒妙对这个问题好奇很久了。 温宴希垂眸喝茶:“我是最大的女反派,对小侯爷不肯放手,以京城第一才女的身份欺压第一次入京的农家姑娘,后来雍王要反,小侯爷被圣上器重,农家姑娘成了圣上与小侯爷之间的联系关键人,我这个才女发现端倪,决定和雍王合作……” 也就是说,真正的大反派是雍王。 舒妙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就她的认知来看,爱情所建立的关系当然比不过利益建立的联系。 但很显然,温宴希不这么认为。 不然她怎么能说自己是反派呢? 雍王以一己之力对付太后,对付圣上,对付阎月朗。 怎么能不算枭雄? 舒妙对这位雍王起了兴趣。 温宴希还在说:“……如今退了婚,我算是把自己摘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别人来顶替我成为恶毒女配。” 舒妙看向默不作声又没什么表情的沈霄月:“那你要和雍王退婚吗?” 沈霄月摇了摇头:“我的婚事没那么简单,不是想结就能结,想退就能退的。” “我觉得和雍王结亲也不一定就是坏事,书里怎么写是作者可以控制的,但我们现在可不算书中人了,以霄月你的头脑和见识,再加上雍王的本事,最后未必会输。” 舒妙向来口无遮拦惯了,本应都习惯。 可这句话出来,温宴希和沈霄月都不约而同的、认认真真的望向她。 “你认真的?”沈霄月问。 舒妙朝她眨眨眼睛:“别忘了,我可是资本家的女儿,从小学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利益最大化。” “可是,雍王最后的结局必败啊!”温宴希的声音微微有点儿高。 舒妙嘴角一翘:“可是出现了‘变量’。” “变量一,霄月也是穿越来的。一开始阿希不是说霄月是正儿八经的相府大姑娘,书里并没有提过霄月是穿越来的这件事吗; “变量二,书里说阿希不愿和小侯爷退亲,所以为爱冲锋冲昏了头,成了本书最大女反派吗?现在亲也退了,阿希也不会成为阻挡在男女主之间的绊脚石,也就是说,阿希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新剧情,属于自己的新剧情; “既然已经有了两个变量,那么也可以再出现第三个变量,那就是我。” 温宴希双眉一挑,不太理解:“你?” 沈霄月想到了什么似的:“难道你要说服阎月朗?” “没错,阎月朗既然和皇室有灭门的仇,现在还没站队,就说明有的谈,我作为枕边人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书里嫁给阎月朗的蒋姑娘并不是我呢?” 第15章 成王败寇里没有所谓的反派 在温宴希的故事里,只有所谓的阎太太. 没有名字,没有故事。 一句话就说清了阎太太的背景——少府少监蒋家的独生女。 那么舒妙既可以成为这位在阎月朗故事里的背景板,也可以成为这个故事的主导者。 她有的是自信。 温宴希失笑,青葱指尖轻点舒妙的额头:“小小年纪,野心可真不小。” 舒妙得意的笑起来。 表面来看,三人之中舒妙最大。 依照真正蒋姑娘的年纪,舒妙今年才十八,可她实际已经二十了。 沈霄月却在半年前才及笄,年过十五。 温宴希甚至要等明年及笄,今年十四。 可她们皮囊下的灵魂却正好反着来。 温宴希溺水那年刚过二十四,她家庭条件不好,在家帮着带弟弟妹妹们,晚了两三年才上学; 沈霄月被泥石流覆盖的那年还没过二十四,她是天之骄子,从小跳级,高考成绩过于优异,本硕连读; 舒妙死的时候才过十九,她依仗的是首富千金的精英教育,和从小跟在爸爸身边学习到的能力。 温宴希对着舒妙,总是像带小孩子。 “好好好,那就让我瞧瞧舒姑娘的真本事。” 舒妙的笑容收不住:“那么,阎月朗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温宴希收住笑容,垂眸想了想:“过完年,如果我没记错,还没出年里,他就一个人先回家了。” 这里过年,要过完正月十五才叫出了年。 眼前也到了年根,再过十日就是除夕。 其实十天什么也准备不了。 三人喝了茶,也说了事,就散了。 温宴希要去庙里接她的姑祖母,舒妙就上了沈霄月的马车。 车上点着炭盆,热的人昏昏入睡。 沈霄月突然开口:“阎月朗不会同意和我父亲站在一个阵营的。” 语气笃定。 舒妙半阖着眼:“为什么?” “阎家当年站队先太子,我父亲却站在现在圣上这一边,那时候明眼人都知道先太子比圣上更适合坐上龙椅,就连先太子自己也懂得,他又怎么会做出谋逆的事情?那时候先皇已经病入膏肓,只是消息被我姨母拦着,没有透出一丝风声。 “太子案是我父亲亲审的,只用了七天。”沈霄月转过头,看着舒妙,毫无波澜的眼睛深处带着无奈:“七天,十四家太子近臣,皆满门抄斩。” 话语冷清,字里行间,细思恐极。 先皇病入膏肓,那么满门抄斩的旨意又能是谁下的? 要么是太后,要么是沈相爷。 舒妙懂沈霄月的意思。 沈相爷是太后的妹婿,算是一边的人。 但凡阎月朗脑子没病,就不可能和这两个人沾上关系。 “那就立不住了,”舒妙食指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下唇瓣:“如果阎月朗不可能站在你家这边,那他也不可能最后站在圣上身边。当时下旨的人未必只有明面上的两位,现任圣上也是执权者不是吗?” “不,他是清白的。”沈霄月敲了敲马车,叫随车的念春下车,去和应夏知秋坐后面那辆马车。 等马车重新走起来的时候,她才低声继续说:“当时圣上才十岁,所有事物皆有我姨母做主。圣上后来登基,我姨母表面避嫌,不肯垂帘,实际上却掌握朝政,圣上犹如傀儡。前年,我父亲和姨母意见相左,才开始帮助圣上夺权,为阎家翻案就是为了争取到阎月朗这位在北部大杀四方又没有世族背景的武将。” “为他赐婚,不过是为了在他脖子上拴上狗绳而已。蒋家虽然是世族,但是末流,又是旁支。阎月朗如果受用,那就一切安好,若不受用,随便找个罪名按在蒋家,总也能扯到阎月朗身上,最少也能收了他的官职。” 舒妙恍然大悟。 她竟然被两边都利用了。 圣上赐婚的原因找到了,蒋家让她代替真正蒋姑娘的原因也找到了。 蒋家宗祠里蒋姑娘变成了她舒妙,若是以后出事,被连累的是舒妙,与真正的蒋姑娘毫无瓜葛。 为子谋远,为女筹深。 马车里烧炭味道渐渐浓重,沈霄月抬手将厚重窗帘子挑起一角,冷风扑面而来。 “其实,作为外人看这段故事,自然觉得沈相爷佞臣一家该死,可是身为女儿,却不得不想办法救他。他和母亲虽然只是联姻的夫妻,可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实在不忍心……阿妙,你真的能改变这本书的结局吗?” 舒妙回过神,看着沈霄月带着希翼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我不在乎这是不是一本书,我倒是想看看,这本书的作者有多厉害,能和我的头脑一较高下。” 沈霄月提着的气终于呼了出来:“其实我早就意识到沈家的结局了,在还不认识你们的时候,我不是没劝过父亲母亲,可他们只当我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并不当真……我也知道,我父亲罪孽深重,不配拥有好的结局,可我还是想搏一搏,至少留下一条命……” “我懂。”舒妙对这些事情看的很开:“这没什么对错,成王败寇,当时他们要是不下手为强,先太子登基后死的就是沈相爷一家。” 沈霄月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舒妙。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这种话。 为了一己私利杀害了百余口无辜的人,怎么算不上错? 可舒妙对这个观点似乎习以为常:“既然当时先皇病危,理论上来说,太后和沈丞相有机会篡改圣旨,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设下什么谋逆案?除非是有什么事情逼得他们不得不做。 “两方暗斗,先太子输了,赢的一方当然有权利处置输的一方,站在太后的角度看,斩草除根是最为稳妥的处理方式。 “反过来想,如果先太子当时赢了,他会放过沈家吗?我觉得他甚至不会放过祁家,加上当时站在沈相爷那边的朝臣,也一定和那先太子的十四家近臣一个结局。” 沈霄月完全没想过这种事,她只是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有了负罪感。 就算现在舒妙这么说,她也没办法坦然的接受这个观点。 第16章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 大雪再次降临。 小年夜。 天早早就黑透了,舒妙一个人窝在屋里看书。 窗柩上的木栓子被风打的啪啪响。 院门也被人拍的啪啪响。 舒妙懒得动,她的几个粗使妈妈也懒得动。 对面院里的冯瑛先忍不住,骂骂咧咧的穿上袄子趿拉着鞋去开门。 拍门的是个妈妈,身后的路上停着马车。 “我们是蒋府的。” 那位妈妈被风夹雪吹得脸煞红,硬是看不出一点儿不高兴,笑咪咪的和冯瑛打招呼。 “我们夫人来的着急,没有提前知事,太太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穿着富贵的笑脸人。 冯瑛还没明白过来,那位妈妈就挤着站进了门里的,好歹避避风。 “你说谁?”冯瑛问。 “蒋府,我们家姑娘嫁到这里的,蒋府。” 那位妈妈误以为冯瑛耳朵不好使,还特意双手拢在嘴边加大声音。 把冯瑛吓一激灵。 “哎我说你这个人……” 她话没说完,马车上下来两个人,跟着还有三个提东西的小厮。 为首的被皮裘裹得严严实实,到了屋檐下才看清,是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蒋夫人站到门里,任由自己的丫鬟扫了肩上的雪才取下兜帽,映着微弱烛光上下一打量冯瑛,不屑的收回了目光。 “带我去见你家太太。” 冯瑛今天可算是见着戏文里说的“用鼻孔看人”是什么样子了。 她双手掐腰:“你们哪来的滚哪去!” 方才好脸色的妈妈忽的变了脸。 嘴角下垂,眉尾上挑,怒目而视。 “你这婆子敢这么和我们夫人说话!” 抬手就打上了。 院门口可就闹了起来。 也是巧了,舒妙的粗使妈妈出来倒马桶,打远看见门口在闹,本来想看看热闹,结果看到了蒋夫人。 “给夫人请安!” 蒋夫人见不得这乌糟糟的,抬脚往粗使妈妈那走:“阿妙呢?” 粗使妈妈急忙丢了马桶去前面引路。 门帘子一掀,一阵寒风吹得舒妙打了个寒颤。 抬头就看到了蒋夫人。 “这么小的屋子……” 蒋夫人脱了皮裘,跟着舒妙坐在炕上,也算暖和。 “小也有小的好处,这炕头烧起来整间屋子就暖和了。” 蒋夫人叹了口气,上下打量舒妙,见她气色还好,心里那股不舒坦劲总算松了松。 “前段时间我回了南边一趟,昨日才回来,见到露喜悦喜才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 舒妙打断她的愧疚:“不打紧,倒也不是那么不容易。” 根本就没指望蒋夫人。 蒋夫人更愧疚了。 她下定决心,一下起身,捉住舒妙的手腕拉她起来:“走,娘接你回家过年!” 舒妙惊得嘴里的花生都掉了出来。 回去的时候,蒋夫人分明就是要闹得大张旗鼓。 那位会变脸的妈妈在院门口和冯瑛吵得不相上下,引得街坊四邻就算冒着大雪都要伸个脑袋来吃瓜。 蒋夫人只有草草一句:“……我带我姑娘回家过年,免得你嫌她!” 舒妙完全插不上话,被硬拉着丢进了马车里,混混沌沌的住进了蒋家。 再见到露喜和悦喜,说不激动是假的。 她们两个可是除了西凤庵和那两位小姐外,和舒妙最亲近的人了。 只是两人头上都戴着一朵不大的小白花。 “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家里出事了?”舒妙实在忍不住了,指了指她们的小白花。 两人对视一眼,抿嘴说了实情:“……我们蒋姑娘没了……” 舒妙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难怪蒋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南边。 原来,蒋姑娘的身子是真的很不好。 说起来,舒妙把两个姑娘撵回蒋家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借势。 但这话不好说出来,也没想到蒋家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才冷了心。 又加上知道蒋家让她代替蒋姑娘的原因之后,心冷的更像冻了十年的剑鱼。 现在倒是有了回暖的迹象。 悦喜咬了咬嘴唇,偷摸和露喜对视一眼,才悄悄靠近舒妙悄悄的说:“我们姑娘仲秋的时候就不大好了,老爷和夫人又不敢声张,还是南边老太太借着自己的病才让老爷找了由头告假……没想到姑娘走了,老太太后脚也跟着去了……” 难怪。 蒋夫人短时间失去了女儿和母亲,也难怪她对家里的事情不上心。 情有可原,舒妙觉得父母为了子女做的一切事情,都情有可原。 可怜的蒋夫人没了女儿,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带着一朵小白花,借着老太太的孝期悼念姑娘。 露喜帮腔:“姑娘,您别怪老爷和夫人,他们昨夜才回京,听了您的事心里就不安稳,今天也不管这大雪天就想去瞧瞧您……” 舒妙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是小心眼的人。” 她叫悦喜帮她找了个小白花,也簪在了头顶上。 既然她现在就是蒋家姑娘,那老太太就是她的长辈,戴孝是理所应当的。 晚饭的时候,蒋大人难得出现。 大业男女大防是超出了舒妙的接受范围的,甚至连父亲都不太可以和及笄后的女儿同桌吃饭。 但结了婚的倒是宽松了些。 舒妙结婚前住在蒋家,一共只见了蒋大人两面,还都是隔着帘子。 第一面,是住进来的第一天。 蒋大人问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前后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就离开了。 第二面,是成亲那日; 蒋大人和蒋夫人坐在高堂和她告别,说了些场面上的训诫话,目送她出了门。 现在就是第三面。 没了帘子挡着,舒妙才看清楚蒋大人的模样。 面容虽然沧桑,但挡不住神风俊朗的样貌,也就三十七八的年纪。 头发在头顶攒了个潦草的发髻,胡子微微杂乱,眼圈发青。 身上的米白色旧衣没有折痕,只是穿的潦草,汗巾随随便便缠在腰带上,一边长一边短。 蒋夫人换了家常的短袄,头上只攒了一朵小花,眼眶发红。 桌子上六菜两汤,花椒味直冲天灵盖。 舒妙什么都能将就,就是京都的饮食实在不能苟同。 第17章 总归那谁也不回来 京都地处北部,仲秋开始天气就会转凉,直到来年四五月才变暖。 这里人家吃饭都口重,又喜欢放花椒。 舒妙才来的那大半年,嘴里的燎泡就没下去过。 吃一口菜恨不得吃掉两个大馒头。 实在齁咸。 食不言。 舒妙就着茶吃了晚饭,和那两口子挪到隔壁暖间才说话。 蒋夫人说:“阿妙在阎家实在受苦,那个冯婆子哪有做婆母的样子,我想不如向圣上禀明,让阿妙回来住,总归那位阎小将也不回来不是吗?” 话,是现在才说,但这个主意未必是今天才定下的。 果然,蒋大人点了点头:“明日我便上请。” 要是没救沈霄月一家的事,舒妙还巴不得留在蒋家。 可她得回去吹阎月朗的枕边风。 “不行不行,我不能住在这。” 舒妙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蒋夫人眼眶就湿润了。 “你是怪我吗?也对,嫁进这种人家里都怪我们自私,本来我就是打算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可是南边来了信,说……说我母亲不大好了。我和老爷这才赶着去了南边,忽略了你的事。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真的没有想利用完就对你置之不理的意思……” 哽咽着说完,蒋夫人的手已经握住了舒妙搭在膝头的手。 温暖,又柔软。 “我……”舒妙的舌头打了结:“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温柔的握住她的手了。 和爸爸粗糙又发烫的手掌完全不一样。 舒妙吸了口气,抬眼:“我要待在阎家,不然阎家就有参奏……父亲的理由,明明吃亏的是我们,没道理让他们捡便宜。” 叫别人父亲还是有些绕口。 舒妙舔了舔嘴唇。 蒋大人和蒋夫人却一脸感动。 “你、你叫我父亲?” 蒋大人不可置信。 舒妙点了点头:“我是你们的女儿,当然叫您父亲。” 演戏演全套,舒妙可不想因为嘴硬导致“分首行动”。 蒋大人的手指高频率的敲着自己的膝盖,热泪盈眶:“好,好,我蒋某人的女儿,我蒋家自然护着,圣上赐婚时特意叫我去殿内说话,无非是觉得歉疚,如今我不过是希望阎小将不回京的日子,让女儿住在家里,以侍奉刚刚丧母的夫人,论情论理,有何不可?” 啊? 舒妙没想到她的话起了反效果。 皇上是没准会应允,可是她不应允啊! 急的舒妙腾得起身过去:“不是,我、我得回去,我那些嫁妆得看着……” “这好说,你陪嫁的那些婆子留守着,不打紧的。”蒋夫人也来添乱。 舒妙抓抓后颈,实在没话说了。 她又不能说阎月朗在正月十五之前会回来。 未卜先知。 要么是别有用心,要么是鬼神之事。 大业敬鬼神,但忌人神。 太后对巫蛊之术尤为忌讳,京城满大街没有一个占卜算命的。 “你就安心住下,听话,你父亲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的。”蒋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抚:“况且还有沈相爷家的大姑娘和温家七姑娘为你作证呢……她们不都称你作‘舒姑娘’吗?可见,大家都晓得你和阎小将并无夫妻之实,也无夫妻之情。” “连这您也知道?” 舒妙倒是讶异。 沈霄月和温宴希称她为舒姑娘是有原因的。 无他,不过是舒妙讨厌被冠夫姓。 小时候在澳门长大,那边还是有女性在婚后会冠夫姓。 她不喜欢,也不觉得有什么男人能将姓名冠在她的名字之前。 所以沈霄月和温宴希也是遂了她的意,称她舒姑娘。 “你们三个几乎形影不离,京城的人情往来就这么几个人,哪有什么秘密。” 蒋夫人和蒋大人执意让舒妙回家住,舒妙又没有好的借口,最后悻悻闭嘴,任由蒋夫人去安排。 舒妙就这么住进了蒋家的院子里。 当然不是蒋姑娘曾经住过的院子,但也临着主院。 住了两日,蒋夫人又叫人送了几箱子礼物过去。 “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上好料子,这些暗花可是你小舅母娘家的工艺,千金难求。” 三大箱子打开,里面都是成匹的缎子。 全是小女孩们喜欢的颜色,看得出,挑礼物的人十分用心。 蒋夫人在一旁坐着,看着舒妙新奇的蹲在箱子边上,欣慰的笑着说:“你还不知道,我娘家是南边最大的绸缎庄,本家庄子里养着上好的桑莲树,只有吃了树上的桑叶,蚕娘才会吐出最好的蚕丝,整个大业,仅此一家。” 舒妙也是见惯好东西的,可是像汞水一样泛着银光的缎子,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手指沿着纹路轻轻抚摸,顺滑的好像把手指插进了果冻里。 “好美……” 悦喜特意洗了手,才敢把缎子捧出来。 “……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索性就各式各样的拿了几匹回来,喜欢的就做衣裳,不喜欢的就打发人……” “喜欢!”舒妙的音调都高了几分:“这么好看,我怎么能不喜欢啊!” 她笑,蒋夫人也笑,跟着蒋夫人几十年的秦嬢嬢也笑了。 秦嬢嬢捧出一匹石绿色带梅花暗纹的料子搭在舒妙肩头,左右一瞧,转头对蒋夫人说:“这个颜色好看,衬得姑娘白皙。” 露喜已经捧了铜镜过来。 虽然小,但也够用。 舒妙瞧了一眼镜子,确实好看。 秦嬢嬢似乎是来了兴致,三箱子缎子恨不得都拉出来搭在舒妙身上看。 折腾大半天,选出四五匹送去裁衣。 “叫针线上的赶赶紧,正好过年穿。” 针线上可赶不出四五套衣裳,最后只选了妃色的那匹赶在年前穿。 舒妙倒是翻出另外几匹来。 “阿希喜欢月白色,就把这几匹月白色的配着雪青色的给她送去;霄月皮肤白,这几匹银红色的配着苍色的给她送过去。” 蒋夫人的庶务忙得很。 可她今天却有时间坐在这里看舒妙分礼物。 秦嬢嬢知道,蒋夫人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蒋姑娘娘胎里带的弱症,吹不得风,见不得人,没有什么朋友。 第18章 不把人当人看 年岁小的时候,就连他们夫妻二人来见姑娘也要重新沐浴更衣,坐不得半炷香。 蒋姑娘大了些,有了交朋友的欲望。 蒋夫人第一次带蒋姑娘出门本意是让她和同龄人玩一玩,没想到蒋姑娘才到主家院子,就哮症发作,急急忙忙的送回了家。 从此以后,蒋姑娘更闭塞了,不愿意出门再惹麻烦。 蒋大人和蒋夫人无心别的,每日只操劳蒋姑娘的事情。 府里常年弥漫着散不了的药味,和驱不尽的惆怅。 明明最爱自己的姑娘,却享受不到天伦之乐。 现在舒妙住进来,也是好事。 就秦嬢嬢看来,舒妙在这里待的两三天里,主院的笑声比以往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舒妙只是恨这里没有手机。 她的分享欲空前的高涨,巴不得把这几匹缎子拍成照片发给沈霄月和温宴希。 蒋夫人身边的两个年轻妈妈都是有眼力的,立即叫上几个婆子去库房翻出两个大红木匣子,正好每箱装六匹缎子,打发了两拨小厮紧赶着送去温家和沈府。 舒妙跟着去库房亲自指挥着东西摆放,忙完了这一天,才想起来有件事没办。 阎月朗既然会在年里回来,就得留个报信的人。 舒妙思来想去,把露喜和悦喜叫到跟前:“我害怕那老虔婆搞事情,有没有办法找几个人去盯着?” 露喜笑了笑:“您忘了,还有几位妈妈在呢。” 关键是能及时送信来的人。 舒妙啧了一声:“那些妈妈们也不能及时跑来送信啊。” 露喜说:“这好办,您陪嫁的宅子里还有几个外院的陪房管事,挑几个年轻的轮流看着就行,若是有事,妈妈们只管送信到宅子里,再叫管事来送信。” 这圈子绕的,但舒妙又没话说。 就她以一个资本家女儿的视角来看,都觉得张不开嘴。 人家好好过个年,还得轮流值班,搅合的一家不安宁。 要她说,这里比资本家掌控的世界还可怕,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露喜看舒妙不吭声,想了想又说:“如果您还是不放心,咱们就从府里调两三个门子去,他们常年跑腿,手脚快,脑子也伶俐。” “别别别,大过年的,再让人家跑那么远,人生地不熟……” 露喜笑起来:“您放心,往年都是这么过的,有些门子还得去乡下庄子上送信,一来一回也不见得轻松,您这只不过是让他们在那边住过几日,还没主子压着,指不定他们更高兴。” 门子上都是年轻人,小的十一二岁,大的也就十六七,干的都是跑腿的活。 大多也都是买来的——家生子可不干这么累的事。 无处为家,其实在哪过年都一样。 舒妙想了想,最后点了头:“每人包个大红包,再往那边院子里送些年货,让他们也好好过年。” 露喜笑着应下,抽着空的功夫就把事情办妥帖了。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角门上的婆子送过来两份礼物,是沈霄月和温宴希的回礼。 沈霄月的礼物向来直白的很,她知道舒妙无所依靠,所以总是送些真金白银。 这次也不例外,一对赤金的手钏,沉甸甸的。 温宴希骨子里就带着文人风雅,她依仗温家世族,每月月钱并不多,但总会用巧心思,舒妙看的书都是她赠的。 这次也是一册书,厚重的装在匣子里,放在桌子上时发出咚的一声。 是一册志异故事。 舒妙大略翻了翻,觉得有些像《酉阳杂俎》,记录的是大业前面一个朝代发生的光怪陆离的故事,很有趣。 看着看着,就看到了半夜。 次日舒妙没赶上吃早饭。 蒋夫人还是宠溺的留了饭给她,没多责怪。 下午的时候,本家晚辈来拜访,蒋府热闹非凡,只有舒妙在后院里看书躲清净。 这种日子持续到除夕那天。 蒋姑娘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所以蒋大人和蒋夫人连本家也没说,只当自己女儿还活着,就是舒妙。 于是去本家拜年的时候,依照往年,夫妻两个带了舒妙的红封去给晚辈派发。 只是舒妙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知道两位出去祭祖拜年,到晚上才能回家。 今年朝廷的节礼放的晚,舒妙溜达到厨房那里的时候,下人们还在处理堆在院子里的节礼。 有人埋怨的踢了踢地上竹竿似的一捆东西:“什么东西,说是能吃,结果这么硬邦邦的。” 另一个安抚:“嗐,南蛮那边进贡来的,叫什么诸柘,说是制糖用的,往年还少些,圣人不吃都送下来,谁知道今年这么多!” 舒妙领着悦喜进去一瞧,嘿,紫皮甘蔗。 长长的挡在院子中间,估计有十多根。 嘴里的口腔溃疡突然就疼了一下。 舌头也突然分泌出口水。 ——她想念家里煲的甜汤了。 在澳门长大的好处之一,就是能随时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和甜汤。 厨房的下人不都认识舒妙,但都认识悦喜。 “我煮甜汤给你喝喝看?”舒妙蠢蠢欲动。 悦喜哪敢应承:“您要喝什么汤只管告诉奴婢,奴婢叫厨房去做,要是嫌这边做的不好,主院还有个小厨房能用呢。” 舒妙馋的嘴里不停的流口水,哪还管那些。 这几天吃饭又不是没吃过这边的甜汤,不就是粉芡兑糖水嘛,加了点醪糟和鸡蛋碎就算是汤。 还不如芝麻糊好吃。 “我这汤可是滋补的。” 舒妙拉着悦喜进了厨房。 然后。 然后就犯了难。 厨娘哪敢跟大姑娘抢灶台,眼睁睁看着舒妙蹲在灶眼前,跟黑黢黢的灶眼大眼瞪小眼。 悦喜赶紧把人拉起来:“您想做什么?这里有厨娘,让她们照您说的做就是了。” 这主意行,她在家的时候就这么干的。 于是那捆遭人嫌弃的甘蔗被人抬进来,照着舒妙说的削了皮,剁成几段,和莲藕枸杞丢进泥罐里煮。 等她掐着时间回来,一罐子甜汤熬的刚刚好。 舒妙就在厨房找了碗,倒出来给悦喜喝。 悦喜小心翼翼的试了试,竟然意外的好喝。 第19章 甘蔗炖汤 舒妙一口喝完了自己那碗,把剩下的小半罐和厨房里的人分了。 大家都啧啧称奇。 完全没有用糖,竟然还有甜味。 清水一样的汤里还夹着莲藕的清香。 最后那些莲藕也被人吃得干干净净。 舒妙信心倍增,看到了厨房刚刚处理好的排骨和羊肉上,顿时又有了新的菜谱。 于是,蒋大人和蒋夫人回到家,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着三个底都烤黑了的瓦罐,和那一桌子精致的菜格格不入。 舒妙目含期待,等着下人为两位布菜。 一碗甘蔗莲藕汤,一碗甘蔗羊肉汤,一碗甘蔗排骨汤。 三碗汤盛出来的时候,蒋夫人只当是小孩子看新鲜玩意儿,小打小闹而已。 吃进嘴里才发觉自己小看了舒妙。 三碗汤各有各的妙处。 蒋大人喝了汤,觉得喉咙舒服很多。 他不抽烟,但少府监事情多,每日不停地说话,嗓子早就疼的厉害。 一碗汤下去,竟然清爽了不少。 他夹起碗里切成小段的甘蔗问:“这是何物,怎么不曾见过?” 咬上去又不是淮山的口感。 舒妙就把甘蔗的事情说了:“……反正丢着也是丢着,不如这样煲汤喝,清肺润喉呢。” 蒋大人讶异的很,叫人把削了皮的甘蔗拿进来一段,学着舒妙的样子咬了一口,果然别有洞天。 “我只听说这东西能炼糖,却不知道原来也是可以这么吃的。” 自此以后,蒋家倒是连着吃了七天的甘蔗煮各式各类食材的汤。 而舒妙嘴里的泡也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正月初五,温宴希竟然来拜年。 温家不温不火,比不上蒋家是四大世族之一。 温宴希的父亲也比不上时任少府少监的蒋大人。 两家女儿有了联系,这才让温家搭上了机会来拜访蒋家。 只是不太巧,蒋夫人和蒋大人今日去陪族里的老太爷拜神,得到下晌才能回来。 舒妙便做主接待他们。 温宴希倒还好说,但她身边的两个年长的男人倒不好打发。 四个人坐在花厅里,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尴尬。 温宴希放下茶盏,对舒妙使了个眼色,又和身后的云川说了句什么话。 云川低头退了出去。 舒妙朝着露喜看了一眼,露喜就明白了,跟着退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添茶的小丫鬟们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云川。 等小丫鬟们退出去,露喜才进来。 附在舒妙耳边悄悄说:“……温家嫡支有个小相公进了少府监,想要咱们老爷帮衬。” 这是温宴希要告诉她的话。 “……温七姑娘说,找个由头把人打发了就行,不是什么大人物。” 舒妙根本不懂这里待客的规矩,低声反问露喜:“你觉得呢?” 露喜微微垂眸想了想,朝着舒妙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不能随便打发。 温家是没有什么大儒,但诸寺诸监到处都有温氏的人,也不容小觑。 舒妙现在代表着蒋家的脸面,又是晚辈,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人打发了。 舒妙想了想,抬头对露喜说:“再去叫几个腿脚伶俐的去送信,务必把老爷请回来。” 温家两个男人对舒妙的好感度噌噌的往上升。 张嘴也和她聊了些小姑娘们喜欢的话题。 例如前朝才女的字,本朝花魁的词。 其实舒妙都不懂,是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些话题小姑娘们会感兴趣。 结果舒妙聊起来反而更累。 温宴希对着舒妙抿抿嘴,微微耸肩。 ——看吧,不把人打发了,自己给自己找累。 舒妙端着假笑,眼里的冷刀嗖嗖的都往温宴希那飞。 可惜命中率为零。 好在蒋大人还是赶回来了。 他见着舒妙不自在的样子,急忙为她开脱:“……身子不好还喝这么多茶水,悦喜,快带姑娘回去……” 舒妙配合的起身时还咳了几声,抬眼看到温宴希,又和蒋大人说好话:“父亲,我想带阿希一起去后院走走……” 温宴希是温家带来的,蒋大人自然把目光投向温家那两位长辈。 长辈们巴不得说话的时候支开她,自然应允。 两个端着小姐姿态的姑娘从角门进了内院后,彻底放飞了。 蒋府没有温家本家大,但位置好,院子里还有一处活水,让舒妙下了笼子,总是能捉到一两只虾。 舒妙着急显摆自己家的煲汤,把人揪去了厨房。 自从除夕夜吃了那些汤,蒋大人和蒋夫人果然神清气爽。 于是接连五日,日日都要喝汤,厨房的火上不间断的炖着,免得主人们随时要用。 那一捆甘蔗说话间就剩了一根,最后还是蒋大人去拜年的时候,把同僚们嫌弃的那些都带了回来,又在院子里堆了起来。 温宴希一进院子就看见了挨着墙边竖起来放的紫皮甘蔗:“诶,你家有这个!” 舒妙得意洋洋,从厨房拿出一段已经削了皮,洗干净的给她:“这是圣上赐下的节礼,本来家里人嫌弃的要命,还是靠我找到方法,扭转了他们的印象。” 温宴希吐出渣滓,用帕子捂着嘴说:“难怪没人吃,太不淑女了。” “有淑女的吃法呀,你忘了,我可是澳门长大的,每天都要喝汤的人。” 于是那天,温宴希带了三罐子汤和两根甘蔗回家。 初七的时候,舒妙和温宴希分别接到了沈霄月的请帖。 她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家,自然只有别人去她家拜年的份,能下帖子邀请已经是最上荣誉了。 帖子上的日期是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沈家在吉祥长街上隔出一大块地方办的灯会,供人们玩乐。 但吉祥酒楼里却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得要这帖子。 和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花笺,是沈霄月亲笔,请她和温宴希明日去绀香会馆一聚。 绀香会馆并不在吉祥长街上。 据说最初的老板是个女子,将那里布置的典雅,是各家夫人太太姑娘们常去喝茶的地方。 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个噱头。 因为绀香会馆的老板,是祁家的人。 然而当天,舒妙被侍者请进了不对外开放的三楼侧边小隔间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一个人出现。 第20章 gabrielle 这日的绀香会馆好像做了什么活动。 舒妙在隔间百无聊赖,索性开了门,站在走廊上,依着扶手看下面人忙活。 一楼堂屋正中设了矮矮的正圆台子,此刻工人们正把红缎子抛上两边的高架。 台子下的工人忙着铺红毯。 看架势,竟然是打算把一楼都铺上。 难怪客人不多呢。 舒妙进来的时候,侍者还特意问了她是哪家的姑娘。 露喜也是第一次看到绀香会馆搞这么大的阵仗,咂舌老半天。 “恐怕是有什么贵客……” 一抬头,就看到浩浩荡荡一群女人从后院那边进来,穿过圆台,从另一侧楼梯上来。 为首的是个端庄的女人,看不出年纪,总归是不算年轻。 她身边错下半步,微微扶着她手臂的姑娘温婉大方,嘴角含笑,不是沈霄月又能是谁? 两人身后拥簇着一堆大姑娘小媳妇,紧跟在沈霄月后面的就是沈夫人,她身边的富贵女人倒是眼生的很。 舒妙明白过来,这群人大概是沈家的客人。 沈霄月一抬头,也看到了舒妙。 她扶着姨母的手臂,也不好给舒妙使眼色,倒是看到舒妙对着她耸了耸肩,也没有过来的打算。 太后今日微服出巡,是受了祁家的邀请。 祁家大太太老家在东英,那里养着三四台杂耍班子,今年特意把人请来给太后圣上表演。 结果圣上却病下了,这事也就作罢。 谁知道太后倒是很有兴趣,不惜要出宫来看,这才有了绀香会馆今日一聚。 沈霄月本意是想带着两个姐妹看热闹,可又不能明说,所以特意安排了一间屋子做更衣,请了舒妙和温宴希来。 对于舒妙,沈太太和沈相爷当然是乐于交好的。 这个女子如何都不打紧,毕竟她可是阎月朗的妻子。 至于温家,温宴希第一才女的身份勉强让沈家这两位不反感,也就仅此而已。 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的上了三楼,坐进了正中最大的堂屋里。 接着就有小丫鬟上来,把原本束起来、耷拉在立柱边的纱幔都放了下来,遮住了三楼一整层。 站在楼廊里,倒是隔着薄纱隐隐约约看得清外面。 只是现在没什么好看的。 舒妙拉着露喜回了小隔间去。 过了不一会儿,一个脸熟的小丫鬟跑进来,细声细语的说:“我们大姑娘说,她那边还要等一会子,让姑娘别见外,有了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叫下人们去做……” 舒妙点了点头,任由露喜把人送走了。 她叹着气,倚在窗户边上看下面的车水马龙。 沈霄月陪长辈情有可原,温宴希又去哪了? 一个人真的好无聊啊。 今天初八,天气晴朗,上街的人显然多了。 所以阎月朗和顾寻之混在人群里,舒妙也没看出来。 倒是顾寻之一抬头,看到了倚着窗边满面愁容的小嫂子。 他抬手抗了抗身边的阎月朗,抬着下巴示意他抬头。 今天的舒妙很难和那天披头散发,咬着牙往他嘴里塞瓷勺柄的女孩重合在一起。 在阎月朗的视角下,只能看到她半张忧郁的脸。 粉嫩的脸上已经褪去了青涩,不像一般大家姑娘那样用白粉遮面,反倒清新。 “小嫂子指不定是在想你呢?”顾寻之抿嘴笑。 想? 阎月朗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到那日探进自己嘴里的手指。 冰冷又柔软,像是含在嘴里的羊脂玉,令人生津。 喉咙就不由的滑动两下。 正想着,窗台上的少女回了头,从窗前消失了。 阎月朗这边意犹未尽,舒妙那边欢天喜地。 ——沈霄月过来了。 她身边只带了应夏一个人,这么冷的天还忙出了一头汗。 一进门就先喝了一杯茶,没有一点儿刚刚大家闺秀的样子。 “累死了,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忙到这会儿才有空出来透透气……”沈霄月舒了口气,回头不见温宴希:“阿希呢?” 舒妙为她续上茶,放下茶壶的时候耸了耸肩:“不知道,她还没来呢。” 沈霄月的花笺上写了时辰的。 “等一会儿就开锣了,她就不好从正门进来了。” 舒妙八卦的探着头问:“今天你家请了什么大人物来?怎么看起来你母亲都要往后靠。” “太后娘娘。” 舒妙呆住。 太后可以随便出宫吗? 沈霄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一遍,安抚她:“……不要紧,我姨母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她也知道我请了你们来玩,若是那边不传召,你就只管玩你的,若不想打招呼,就稍微避一避,别和我们打照面就好。” 舒妙点了点头,心想太后还挺时髦的。 两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又喝了半壶茶,温宴希才姗姗来迟。 看得出,她赶着来的,额头细细密密的一层汗,鞋尖还带泥。 “哟,您打哪来的?” 温宴希抱着茶杯咕咚咕咚两口喝完,才擦了擦嘴,喘着气说:“真是要老命了,我那个姑祖母非要留我吃斋饭,念念叨叨的说不急不急,到了点儿才肯放我走,谁知道城门口戒严,恨不得一个人一个人的盘查,好不容易进了城门,又给堵在大街上了……我干脆跑来的!” 沈霄月急忙帮她又满上一杯茶。 舒妙缓缓抚掌:“好一个新春历险记……” 温宴希喝了半杯茶,双手捧着杯子暖着手指,作势要把茶朝着舒妙泼,害得舒妙下意识一躲,被大家嘲笑。 又有小丫鬟过来请沈霄月回去。 她就不好再过来了。 “……吃的喝的尽管点,等下杂耍开始了,站在廊里头就看得见,就不用再跑下楼了。” 沈霄月带着人走了,温宴希才挨着舒妙坐下,低声问:“什么情况。” 馥郁香味瞬间就钻进了舒妙的大脑里。 她宕机了。 “gabrielle……” 下意识嘴巴就吐出了这个单词。 温宴希没听清:“什么?” “什么?”舒妙回过神,跟个复读机似的。 “我是在问你,刚刚你说的什么,‘该’什么?什么意思?” “没,突然脑子抽筋了。”舒妙觉得自己是脑子抽筋了,温宴希怎么可能会有香水呢?还是c家的那款经典系列的。 ———————— 想了想还是想要说明一下,本书的主要视角是舒妙。 舒妙满打满算才穿越进来两三年,所以文中很多词语或语句比较现代化。 这是因为她并不打算接受这个世界的封建荼毒。 但在现有的规矩下,还是找到了能让自己活的比较顺心的方式。 可能对外人来说,她只是比较跳脱,对外也不会说什么现代词语,除了对着温宴希和沈霄月,毕竟两人都是“老乡”嘛。 所以文里出现的很多现代词语并不是笔误,而是舒妙内心的真实想法。 第21章 雍王是个纯爱战士 虽然闻起来一模一样,导致她的嗅觉记忆猛然觉醒。 “太后在隔壁。”舒妙把事情说了一遍。 温宴希吃惊到嘴巴变成o。 舒妙好心把她下巴托上去:“你吃惊什么,书里没写吗?” “书里没写啊!”温宴希翻了个白眼:“太后是老背景板了,就比阎太太多几个字而已,谁会知道她今天会出宫啊!” 舒妙皱脸:“那还是我惨。” 隔壁的沈霄月也在后悔没问温宴希一嘴,今天到底会有什么事。 因为那个带着无懈可击笑脸、正和太后问安的男人,就是雍王。 大业男女大防,加上今天有太后娘娘私巡,根本没有声张。 祁家也只请了族里直系的太太姑娘们出来一聚。 没想到这都能遇到雍王。 太后笑容和蔼,长着一副长辈喜欢的国泰民安脸。 保养得当,根本看不出她今年已经过了四十。 “难得见阿衡不穿常服[在这里指能明显看出身份等级的衣服,不是日常穿的普通衣服],倒是显得活泼又年轻了些。” 雍王全名区[*音同欧]硕衡。 他不算太年轻,也就二十二岁。 但是被太后这么一说,好像他三五十岁的样子。 区硕衡微微垂头笑着说:“臣每日无所事事,无非是打马游街,不似娘娘为国操劳,自然显得年轻些。” ——哪有你老。 太后像是没听出来话里有话。 这一屋子都是女眷,除了已婚的各位太太夫人,还有未出阁的姑娘。 区硕衡身材倾长,乌发垂在脑后,头顶上簪了个精致的琉璃紫金冠,鬓边还垂着两束。 身上穿了寻常衣服,乌色的,不近身看不出上面的暗纹。 腰上还绑着七八个香囊。 一股子脂粉味。 当之无愧的“粉面郎君”。 满屋的姑娘看他看的脸红,只有沈霄月面色不动。 区硕衡用余光偷偷看这位京都第一姑娘。 像传闻中所说的,漂亮,大方,稳重。 “早知道今日有幸能遇见夫人太太和各位姑娘们,臣方才就多带些店里新上的脂粉来,给各位玩个新鲜。” 他随身的两个小厮守在门外两边,眼观鼻鼻观心。 年初八,做生意的才陆陆续续开门。 区硕衡身为皇子当然没有自己的产业,但是他母亲的陪嫁里有几家店。 自从新皇登基,区硕衡被太后一纸禁令困在京都,他就接过了母亲那些嫁妆单子上面店铺的活儿。 十七家店铺被他盘剩三四家,都做了女人的生意。 有脂粉铺子,有钗环铺子,有裁衣铺子,有香料铺子。 再寻常的女子从他家铺子一条龙出来,也能全副武装的直接去参加最高规格的宫宴了。 太后笑呵呵的问:“老远就闻着这脂粉味了,是又研制了什么香料?” “铺子里的小娘子突发奇想,用绮丽研碎了做香粉,掺在脂粉里,既好看又好闻。” 姑娘们纷纷低声议论,都挡不住跃跃欲试的神色。 只有沈霄月眼皮一跳,朝着区硕衡看了一眼。 绮丽,又名夹竹桃。 沈霄月好歹读了大半辈子的书,夹竹桃有毒这件事几乎已经刻在大脑褶皱里了。 用夹竹桃做香粉真的没事吗? 或者说,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夹竹桃有毒? 在这里出生,又生活了十几年的时光里,沈霄月早就不敢用现代人的智慧去“吊打”这个时代的人。 他们或许只是没能发展到工业时代而已,但绝不代表没有智慧。 沈霄月又忍不住朝着区硕衡看去,却正好和他望过来的目光碰在一起。 大大方方的,区硕衡朝她弯了弯嘴角。 沈霄月垂下了眼皮。 表面不动如山,实际心跳快冲破胸膛了。 翩翩公子这个词在现实中竟然有了真实写照。 说不心动是假的,谁看到帅哥对自己抛媚眼能不心动啊。 太后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身边的沈霄月,满意极了。 她在沈霄月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看起来,沈霄月不愧是京都第一姑娘,比这堂屋里的姑娘们都识大体。 沈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腰板坐的更直了。 这可是她教养出来的好姑娘,自然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这屋里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到外面锣声起。 “开锣咯!” 舒妙和温宴希悄悄出来的时候,三楼正中堂屋前的楼廊下已经挤满了人。 一楼大厅的圆台子原来是为了给三楼太后观看方便才搭建的。 门外有人,但果然已经进不来了。 温宴希和舒妙静悄悄的站在拐角处的圆柱子后面,时不时朝着那边看一眼。 温宴希眼尖,不但瞧见了太后,也瞧见了混在人群里的高个男人。 “哟,雍王竟然在。” 她和舒妙耳语。 舒妙看了一眼,看不太清,只是觉得这男人个子高,皮肤白。 温宴希继续说:“估计今天这是特意给霄月相亲的,不然这满屋的女眷,怎么就偏偏只有他一个男人。” 舒妙摸着下巴“嘶”了一声:“雍王要比皇上年纪大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成家呢?” 看起来也不丑,难道现下审美是爱丑男? 温宴希好歹在这里多过了几年。 真实情况不清楚,但野史听得多。 “……说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宫女,只是先皇不同意,两人就没成,而且听说先皇原来要把皇位给他的,就因为这个事情,一气之下就撕了他那封太子诏书,不然搞不好现在他才是坐在上面的人。” “这么痴情?” 舒妙实在很难想象,在宫里长大的皇子能是个纯爱战士。 但是回头一想,这是本书,估计男男女女脑子里也就那回事。 “那他寡了这么多年,没找到那个小宫女结婚呀?反正先皇都不在了,当今圣上是他弟弟,弟弟也不好管哥哥屋里的事情吧?” “不知道,这个小宫女的传闻太多了,不过大部分都说她被先皇赐死了,也有些人说雍王悄悄把人藏起来了,只是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 看舒妙半信不信的,温宴希又说:“雍王做女人生意的,他家的铺面非常有名,听说就是为了方便那个小宫女才开起来的。店里上工的也都是女子,就连掌柜账房也是女子……他想藏个人,简直不要太简单。” 第22章 雍王脱了衣服是什么样的呢 舒妙没怎么逛过街。 这里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要不是她和这两位大小姐有交情,常常邀请出去喝茶,恐怕冯瑛早就用这事做筏子了。 只是冯瑛惹不起沈霄月。 但要说逛街,舒妙只趁着夜,寥寥几次走过沈相爷到阎府的短短这段路。 看来,雍王是有个白月光的。 舒妙忍不住又往那边看,这回看清了雍王的半张脸。 风流倜傥。 脑子里下意识就和阎月朗比较起来。 那日的阎月朗实在算不上好看。 脸色惨白到发青,头发污糟糟黏在脸上、脖子上,一身黑衣只看得出身量不矮,直到脱了衣服才察觉是个肌肉壮汉。 那雍王脱了衣服是什么样的呢? 脑子里乱七八糟正在填充废料的时候,耳边炸响的叫好声打断了进度。 圆台上不知何时已经用玫瑰椅架了高台,小小的姑娘们一个叠一个,举着椅子的四根腿,把踩在椅子上的小女孩托了起来。 高度正好到三楼。 最上面的小姑娘身子柔软的不像样子,把自己叠成个仙鹤的样子。 单脚指尖支着身子,一只手朝前捏成鹤嘴,另一只手朝后装作鹤翅膀,高高举起的那只脚紧紧勾着,像是鹤尾。 “鹤嘴”衔着一枝带着枝叶的金桃,献给了太后。 “赏!”太后捏着金桃合不拢嘴。 一声接一声的“赏”从楼上传到下面去,再接着是杂耍班的班主磕头高声谢恩。 献桃的小姑娘还维持着鹤的姿态,但仔细瞧,她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就连下面举着椅子腿的四个小女孩也满脸通红,手臂颤抖。 那椅子很重,是实木的。 小姑娘虽然骨瘦如柴,但举着她和椅子的四个姑娘也一样瘦的脸颊凹陷。 出来磕头的班主却腆着个大肚子,穿着严宽得体。 料子虽然不算很好,但比下有余。 显然,温宴希也发觉了这件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悄声说:“其实,我一直有打算,想要办个女塾。” 怕舒妙不懂女孰的意思,又解释:“就是私塾,给女孩子们读书的学校。” 见舒妙点头,她才继续说:“可惜我一个人能力不够,别说在外面办私塾,就连温家的女孩,大多都只能学几个字,再多就是《列女传》或《女戒》,除非在启蒙后能尽快展露才华,不然,族里的私塾是不让女孩子再去了的。 “温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别家。” 温宴希颇为感慨。 她自己就是被重男轻女拖累的。 上辈子为了带弟弟,爸妈不惜让她晚了两年才念书。 一进校园就比别人大两岁,可成绩并不见得有多好。 她自己上进,晚上放学还得刷锅刷碗洗衣服,每天都要凌晨才能睡觉。 那样的苦日子仿佛过不到头。 弟弟长大了需要上学,爸妈就不想让她上学了。 可她不想烂在这个家里,她想出去,去看看电视里的世界。 她爸妈倒是拗得过她,却拗不过村支书。 最终还是让她念完了九年义务教育。 拿到县一高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鼓起勇气,给早就和家里决裂了的表姑打了电话。 高中三年,她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她没见过表姑,但表姑的钱总是准时到账,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一个快递包裹。 有衣服,有文具,有电子产品。 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那是她噩梦里的一束光,驱散了她身后的阴暗。 此时眼前的这些小女孩,和当年的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活着,成了活着的机器。 究其一生都在被人当做趁手的工具。 舒妙没想那么多,她没经历过这些。 她只是在想设立女塾这件事。 “倒也不是不可行,但女子读书除了个人意愿,更重要的是家里人的意愿。 “女子不考功名,大多数人就觉得‘才藻非女子事’,觅良婿才是要紧事,倘若不是你得了太后青眼,恐怕小侯爷这婚,你也难退的干净。 “既然如此,不如顺着他们的思路走,开女孰,又不仅仅只开女孰,对外只说能教女红和琴棋书画,附带着,还能教一点诗词歌赋,想必普通人家也愿意把孩子送进来学习。” 温宴希听着忍不住笑开了嘴:“不愧是资本家的女儿啊,你这个思路很对,等霄月回来,我得好好找她商量商量,争取让她投一股!” 舒妙倒是笑的不轻松。 其实这里面的事情要比想象中更繁琐更复杂。 这里不但男女大防,阶级也是格外分明。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 哪里都不缺可怜的女孩子。 她们可以不介意,让下等的女孩子入学,可其他人愿意吗? 如若不让下等的女孩子入学,岂不是连开女塾的初衷也违背了吗? 看着温宴希跃跃欲试的神情,舒妙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反正事情还早,不是吗? 这一天看了大半晌的杂技绝活,舒妙觉得自己站着都腿疼,可表演的人却还在举着别人,或是在高空跳来跳去。 心里再次感慨了活着的不容易。 温宴希也是双手搭在栏杆上,半倚着圆柱子,两只脚偷偷在裙子的掩护下轮流休息。 再看看太后那边乌泱泱的人,不由得再次感慨,大家闺秀们的教养和耐力就是好。 “估计霄月今天是没空再过来了,不如我们先走吧。” 舒妙提议。 温宴希也跟着望过去。 那群贵妇们原先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看不出一点劳累的痕迹。 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准备随时散场的样子。 “走!” “走。” 两个人带着自己的丫鬟不动声色的从后门溜出去。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美好的。 临走前,还是托了绀香会馆的管事给沈霄月留了话。 舒妙家里倒是没有门禁,但温宴希有。 她家马车里下来一个从没见过的老妈妈,一脸的严肃冷漠,直直的看着温宴希。 还隔着马路,舒妙就已经觉得浑身不适了。 温宴希苦笑:“被退了婚始终不好听,姑祖母就叫身边的妈妈跟着,说是要对我更严厉些,这样我未来的夫婿才不会因我退过婚而看不起我。” 第23章 阎小将回来了 这是哪跟哪啊? 舒妙这回承认了,自己的脑子跟不上这群封建老太太。 “那、那她就打算每天这样跟在你身后?像个背后灵似的……” 温宴希能说什么,只能苦笑。 舒妙无语。 本来还想着和温宴希一起去逛逛雍王的铺子,现在看来,她只能老老实实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和露喜感慨温宴希和沈霄月的不容易。 一到家门口,她的不容易也来了。 守在阎家的门子跑回来:“……姑娘,阎小将回来了!” 回就回了,但冯瑛可不是面团捏的。 从看见阎月朗的第一眼就开始告舒妙的状,直到阎月朗坐下喝完两杯茶,这状还没告完。 “……你这个媳妇儿哟,磋磨死人了,她就是看不起我们乡里出来的,也瞧不上你哟,三天两头的骂我,我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哟,你瞧瞧她那一家子人,都不是好东西,仗势欺人哟,谁家新媳妇头一年就跑回娘家的,我的名声哟……” 哟了半天,也没见着一滴眼泪。 阎月朗进了舒妙的院子,看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闺房,蓦然有点不适。 耳边是冯瑛的絮絮叨叨,但已经听不进去了。 房间里没什么味道,似乎舒妙不爱熏香。 他记得第一次和舒妙见面的那晚,他用刀抵在她的喉咙上,小小的女孩几乎收拢双臂,就能把人藏在怀里。 那样近的距离,他却没闻到什么香气。 红木漆面还泛着光的架子床算得上这屋里最贵重的物件了。 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两床被子。 艾绿色的轻纱帐子被固定在床架子两边的床柱上,床铺上铺着淡青的单子,连枕头也套上了同样颜色的套子。 床前踏步上还有一双旧鞋。 阎月朗走过去,慢慢坐在了床上,一只脚就踏在踏步上,和那双旧鞋挨着。 小小的鞋子,和他大大的鞋子对比强烈的很。 小时候,父亲母亲摆在踏步上的旧鞋子也是这样,大大小小的凑成一对。 父亲会挨着母亲坐在窗边,为她细心簪花。 脑海里母亲的脸猛的变成了舒妙那张忧郁的脸,父亲变成了他。 他为她簪花,可她没有笑脸。 阎月朗回过神,以为是自己回了京,思念父母,才会胡思乱想,却没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内心。 从遇见舒妙的那天起,他就总会时不时的想到她。 她的脸,她的手指,她的声音,她的药丸。 阎月朗潜意识里是不认可这位妻子的。 他不需要一个别人用来拉拢他的工具。 于是他对喋喋不休的冯瑛说:“您是我干娘,就是她正儿八经的婆母,管教儿媳妇天经地义,这事就算捅到金銮殿上也是她不守孝道,您不必顾忌。” 冯瑛就等着这句准话,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好儿,一路辛苦,我去给你张罗点吃的,你哥哥妹妹可都盼着你回来呢!” 田聪章盼不盼他回来不知道,但田聪钰可是盼着他回来的。 晚上吃饭打了一壶酒。 田聪钰双手四指掐着小小的酒盅,款步挪到阎月朗身侧,夹着声音轻声说:“朗哥,这杯酒我敬你。” 阎月朗感到不适,怔愣的接了酒杯饮下。 心里琢磨着这丫头又是从哪学的招数。 还能是哪。 田聪钰在京都又没交到什么有身份地位的朋友,她都是从悦喜身上学来来的。 只是悦喜向来讲话声音小,可并不是夹着嗓子的。 况且悦喜只伺候主子,身段皮肤都保养的好,为舒妙端茶时,四指托着茶盏仿佛玉兰花开。 到了田聪钰这,就各种不适应。 她骨架子大,从小干农活长大的,手指也没悦喜那么好看,声音也憨哑。 这副姿态倒也显不出矫揉做作,只是很不合适。 这让阎月朗又想起了往他嘴里硬塞勺子柄的舒妙。 ??? 舒妙这边倒是不知道他那么惦记自己,但也猜到了冯瑛会告状。 她又想回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遇事不决,还是求助场外观众比较好。 于是舒妙带着问题去了蒋夫人那里。 刚过完年,府里庶务攒了一堆,蒋夫人忙的连口喝茶的功夫也没有。 舒妙过来也得在旁厅喝了两杯茶,才终于得了空被“接见”。 蒋夫人吃惊地问:“他、他怎么回来了?” “谁知道呢,这会儿他已经在家里吃上饭了吧。” 蒋夫人来回踱几步,想了又想,说:“你只管当做不知道,安心在家住着,他若是有心自然会来接你回家,他若是不来,正好我们也有了由头让你留在家里。” 可问题的关键是,舒妙要趁着他这次回来,把他从皇帝的阵营里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人都见不到,这还怎么拉。 “这不太好吧……那边院子里都有咱们家的人守着,这还要怎么装作不知道……” 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舒妙:“之前怎么那么硬气的到处和人对着干,现在嫁了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硬气也是看条件的。 舒妙心里想,眼下还是有求于阎月朗,没必要和他闹不开心。 “这还在正月呢,你就听娘的话,安心在家待着,实在烦闷就约了你的小姐妹出去喝喝茶听听曲,等到正月十五,他若是还不来接,我就叫你爹亲自去请他来。” 好厉害! 这招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然他觉得蒋家能得到他回京的消息,等着舒妙乖乖回去,那么相同的,他作为女婿就应该上门拜访。 蒋夫人想的显然更远。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圣上强压下来的。 圣旨先下,当时蒋大人还云里雾里,被圣上特召去外书房说话,领了一堆赏赐回来。 显然圣上也觉得这事做的不厚道,心里有愧。 要是阎月朗主动上门拜访倒还好说,可要是他压根不管不顾,恐怕皇上也没理由让舒妙再待在那个家里了。 蒋夫人失去了亲生女儿,现在是打心底把舒妙当成亲闺女养的。 舒妙听话的点了点头。 也是,不急。 结果就像是一语成谶,直到正月十五这天,阎家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蒋大人气的在屋里来回踱步,蒋夫人也唉声叹气。 “好!他可真是好!老夫明日就亲自去请他来府上做客,我瞧他来不来!” 第24章 元宵灯会 今日元宵宫宴,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都被宴请入宫。 蒋大人虽然只是个四品的少监,但少府监的府监一职空缺多年,少监暂时代理府监的职责,算得殿上臣。 蒋夫人原先是要带舒妙一起去的,只是舒妙不想一晚上都战战兢兢的。 她更想去吉祥长街找温宴希和沈霄月玩。 “……罢了,左右都知道蒋姑娘身子不爽利,这么多年都这样,今年也不会有人问那些闲话的。” 蒋夫人把舒妙送进马车里,又千叮咛万嘱咐,多指了四个门子和七八个小丫鬟跟着,亲眼看着马车走远,她才和蒋大人上了入宫的马车。 今夜的京都热闹又明亮。 每年仅有三天的不宵禁,又加上女孩子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出行。 这元宵节,过得比春节还热闹。 吉祥长街隔壁的玄武长街才是官道。 这个时候,就算再急的人,也不敢挤在玄武大街上,就连蒋家的车马也只能和人群一起挤在吉祥长街上。 所以蒋大人和蒋夫人已经到了皇宫的时候,舒妙一行人离吉祥酒楼还有一半的路程。 舒妙是不着急。 反正都堵着,温宴希和沈霄月未必就能准时赴约。 小小马车里还坐着悦喜和露喜。 出门的时候,舒妙多叫了一架马车跟着,把蒋夫人安排的那些随侍小丫鬟们都装进了马车里。 “……走着多累啊,再说万一走散了,不还得去找人嘛……” 蒋夫人倒是没所谓,小丫鬟们却一个一个不可置信。 她们就是末等的小丫鬟,平时做的最清闲的活儿就是跟着主子出去。 不用动脑,也不用费力,最多走几步路而已,还能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偶尔运气好了,还能得到赏赐。 她们没想到,这位藏在深闺里的姑娘竟然是个这么心善的人。 真正的蒋姑娘身子不好,不大出院子,只有她院里的大丫鬟和妈妈认得,院外伺候的下人几乎没怎么见过她的真容。 只记得她带着幂蓠[*和帷帽一个功能],依着丫鬟在廊下走过的娇弱身影。 不大和人交流。 私底下,大家闲聊时也曾讨论过这位蒋姑娘的冷漠,但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冷漠。 生着病,身子难受,难免会忽略一些事的。 舒妙无心插柳,把蒋姑娘其实是个好人的言论传了出去。 这时的她挑开帘子,将头探出一半出去,看着热闹又灯火辉煌的街道,不禁入了迷。 自己老家在过年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年味的。 她也记不太清楚,上海的春节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七岁的时候,为了躲避那个女人的骚扰,她被爸爸送去了澳门,从此就在那里生活长大,再也没有回过上海。 澳门和上海的春节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样子。 澳门热闹传统又商业,是个可以照顾到每一个人情绪的奇特城市。 也承载着她几乎所有的童年记忆。 可是,也不如此时的吉祥长街热闹。 用纸和竹子糊出来的蟠龙长灯从街尾延伸到街中。 龙头还会动,在几个壮汉的操作呀,巨大的龙头一摇一摆,甩着长长的须子。 大人们会把小孩子托在肩头,让摇摆着的龙须触碰孩子,预示着来年安康好运。 舒妙也想去摸摸那根龙须,上面包着一颗一颗圆圆的绒粒子,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摸。 露喜把轻薄的大氅披在她肩头拢了拢:“姑娘,外面冷,还是放下帘子吧。” 就算嫁了人,外面的男人也不好去看姑娘的脸的。 小管家婆似的。 舒妙听话的把帘子放下来,又坐着马车随着人流慢慢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吉祥酒楼。 三层高的酒楼外早就搭好了戏台子,正在热热闹闹的唱着百人大戏。 这是沈家出钱摆的台,台子另一侧还有撒糖的、免费送小食的。 这里,也是人最多的地方。 马车照例停在酒楼后巷。 舒妙下车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了温家的马车,心里知道是温宴希的。 下意识就忍不住多看几眼,仿佛透过那辆马车,看到了里面坐着那位严厉的妈妈。 身体就忍不住要打寒颤。 肩头却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瞧什么呢?”沈霄月提着裙子,身后跟着一群小丫鬟,显然也是刚到。 舒妙拍着胸脯呼吸好几次才回过神,朝着温家马车抬了抬下巴,声音低低的:“阿希的车。” 温家崇尚儒学,不齿浪费与骄纵——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所以在后巷一众车马里,唯有温家的车架是半旧不新,黑漆斑驳的。 “哟,今天倒是我们两个来晚了。” 沈霄月挽上舒妙的手臂,朝着酒楼过去。 今天人多,大户人家的千金出来定然是被人拥簇着,看舒妙和沈霄月的身后就知道了。 乌压压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家的了。 舒妙低声和沈霄月说着温家对温宴希做的那些事,声音愤懑:“这群人就是有神经病,阿希被退婚是阿希的错吗?那是烂黄瓜的错!就算两个人没有什么感情,既然订了婚约过了明路,就和签了合同没区别,现在他那边不但单方面违约,竟然还把屎盆子扣在阿希身上,真没天理!” 沈霄月安抚的摸了摸她的手臂:“毕竟女儿家的是要面子的,只有一天要面子,就一天被人当做软肋捏着,这里就是这样的,没办法。” 舒妙觉得无力,长长的呼出了口气。 登上台阶,站在酒楼大门门槛前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向身后这群垂头跟着她出来的小丫鬟和小厮们,再望向远方热闹的人群,就又叹了口气。 “别跟着我了,反正我就在这儿吃酒,你们也难得出来,与其在这里等着挨冻,不如也去逛逛花灯,只有一点,看好时间记得回来,我们散了酒,可是不等你们的。” 下人们高兴坏了,可又不敢擅自做主,一时间没人回应。 露喜抿了抿嘴:“还不快谢谢姑娘,你们玩归玩,可不能惹是生非,到了时间赶紧回来。” 很显然,露喜在下人之间的地位比舒妙高。 她一发话,下人们顿时参差着应着“谢谢姑娘”。 第25章 翁婿见面,大眼瞪小眼 沈霄月娇嗔:“瞧瞧,你这样做,好像我是什么没良心的人。” 她也带了一大群下人出来。 舒妙急忙挽着她的手臂乱晃:“我是不喜欢人太多嘛……没考虑到你的情况真的是我的错啦~” 她竟然还夹嗓子。 沈霄月又不是小心眼,只是笑了一声,转头对念春说:“叫咱们的人也散了吧,今日就当休息,不耽误明日就行……另外,每人赏一吊钱,图个彩头。” 念春应下,高声宣布了这件事。 显然沈家的下人更高兴,毕竟还有赏钱。 两位姑娘进了酒楼,念春和知秋带着小丫鬟发赏钱,竟然连蒋家的下人也一并发了。 “……有的,都有的,咱们两家的姑娘情如姐妹,自然不能生分。” 吉祥酒楼本就是沈家的产业,酒楼里的账房伙计帮着兑了两箱子的铜钱,用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发完了这两家的下人。 沈霄月订了顶层的房间。 舒妙挽着沈霄月边走边说那日见了温家妈妈时的情景。 在沈霄月听来,舒妙把人形容的像是《水浒传》里的孙二娘,仿佛喜欢吃人肉。 “哪有这么可怕。” 她们说着,就到了门前。 正巧,门从里面打开,迎上来一张严肃的、仿佛一尊夜叉木雕似的脸。 沈霄月没做好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 说来也怪,温家这位严肃的老妈妈一瞧见沈霄月,顿时那张脸变戏法似的就温和了起来,恭恭敬敬的侧身行了非常标准的大礼:“沈大姑娘好,阎太太好。” 话里带上了“阎太太”,可眼里没有“阎太太”。 沈霄月还没缓过来,舒妙就挽着她的手臂往屋里走,一边非常大度的应了一声:“都好都好,新年都好。” 也没说让她起来,也没打算给她包红封。 磋磨人,舒妙这位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会的更多。 不是最重面子,最懂规矩吗? 那就守着规矩脸面,好好的半跪着吧。 那老妈妈果然背上一僵,垂着头看着眼前走过几双绣花鞋,听着脚步声都进了里间。 门还大开,她就只能这样行着大礼在门边,不敢抬头。 里间加了炭盆,开着窗竟然也暖烘烘的。 舒妙一下子就被温暖熏红了脸,自己解开了斗篷带子,坐在了离窗最近的地方。 这屋里并不大,只有一张八仙桌。 墙边有博古架,摆着一些古玩陶器,窗下的长案上放了梅瓶,里面插着一支还没盛开的梅花。 温宴希端坐在桌子东边的位置上,看着两人笑:“看看,这次我可没迟到。” “好嘛好嘛,大家扯平了。” 三个姑娘笑着说了几句话,酒楼里的女掌柜进来送了菜单,小丫鬟们撤下了桌上的甜点,换了茶具,一道一道菜流水入席。 温宴希朝着门外望。 “等谁呢?”舒妙明知故问,还不是等那位跪着的老妈妈。 “你们刚刚没遇见我们家的王妈妈吗?” 这间房是套房,里外隔着一道门,用厚厚的门帘子挡着,有些隔音。 舒妙恍然大悟似的:“哎呀,我这记性!” 一边叫露喜:“快快,把王妈妈请进来。” 温宴希不明所以,沈霄月低声笑。 直到王妈妈挪着小步子进来,悄摸抬了下眼皮子朝着舒妙看了一眼,再也不敢吭声,站在了温宴希身后。 没了趾高气扬的模样。 温宴希瞪大了眼睛,抿着嘴满脸惊讶与惊喜。 舒妙提起筷子:“吃呀,还等我伺候你不成?” 话里有话,脸上的表情可是一点也没遮掩,明晃晃的闪着几个字——不客气,我帮你出出气。 温宴希顿时明白了,笑着提筷,帮舒妙夹了一块鱼肉:“是该我伺候你才对……” 一旁的沈霄月有念春布菜,但也不耽误她笑这两人:“你们两个倒是能凑成一对儿,可怜我啊,只能辛苦我的念春……” 舒妙急忙为她夹菜:“这屋里谁吃醋了,好酸的味道呢……” 温宴希也为她夹菜:“不知道呢,让我闻闻是不是谁家吃饺子了……” 两人眼神对视,噗嗤又笑出来。 沈霄月想要佯装出大小姐的样子生气,却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三个姑娘看着彼此的笑脸,笑声逐渐放肆,越来越大。 王妈妈的脸比锅底都黑。 可是,谁在乎呢? 隔壁的区硕衡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世道哪有能这么放肆大笑的姑娘,又何况是在这间富贵酒楼里。 来这里吃饭的女眷必定都是大家闺秀,小丫鬟们也不敢如此放肆。 “隔壁是谁?” 女孩们的笑声像是莺鸟啼鸣,动人心弦。 又像是一把带着星光的利剑,劈开了阴霾。 他起了兴趣。 身边的侍卫唐玉看着小厮阿言出门,过不一会儿又悄悄回来。 “爷,是沈相爷家的大姑娘在宴请,和温家七姑娘、蒋家姑娘……就是嫁进阎家那位,一起用饭。” 沈家大姑娘? 区硕衡很讶异。 那位沈大姑娘在太后身边低眉顺眼,温婉大方的样子还刻在脑子里,这会儿,怎么就像换了个人。 他望向窗外被灯火照亮的夜空,蓦的弯起嘴角,笑了一声。 “有趣。” 舒妙这天难得喝了酒,三人闹得开心,可皇宫里的蒋家夫妇就吃了一肚子气。 谁也没想到,他们和“女婿”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皇宫里。 龙椅上的区硕俭带着温和的笑容,介绍两边人认识。 台下歌舞升平,群臣都有些微醺。 蒋大人看着面前这位穿着朴素玄衣的男人,就算当着皇帝的面,也还是吹了吹胡子。 有什么好看的,一副武将的身段,长得又不文雅,何德何能娶了自己的乖女儿。 蒋夫人也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微微侧了头,并不想和他说话。 阎月朗先低下头,朝着两位行礼:“岳丈大人安,岳母大人安。” 蒋大人鼻子里出了一声气,带着嗯。 区硕俭仿佛看不到这两家之间的隔阂,笑着说:“蒋卿只有这么一位千金,恐怕在心里止不住的埋怨朕呢,朕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不,这就把阎卿召回京来,起码一年之内都会留在京里,好好的陪一陪妻子。” 第26章 将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 蒋大人再不满,也不敢对着皇上表露,自然是带着妻子磕头谢恩。 阎月朗自然不好置身事外,随着跪下谢了恩。 区硕俭摆了摆手,倒是没理阎月朗,依旧和蒋大人两口子说话:“听说蒋姑娘身子不好,这么多年养着,如今如何?” 女儿的事情,父亲是不好管太多的,这话当然是要蒋夫人回。 蒋夫人脸上笑的勉强:“好一阵歹一阵的,前段时间天气转凉,身子就不太好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忍心,就把人接回了家里,这又养了几日,微微好了些。” “今年是很冷。” 连着下了三场大雪,就连宫里也要比往年更冷了。 区硕俭沉吟,对身边的老公公说:“阿公,朕记得库里有几株百年野山参,你送去蒋家给蒋姑娘补补身子。” 范公公领命去了,转过身的时候给自己干儿子赵方进使了个眼色。 叫他盯着皇上。 蒋家夫妇又是叩首谢恩。 阎月朗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被赏赐的是他娘子,他当然也要替她谢恩,于是便一起跪下了。 区硕俭叫三人起身,这回才和阎月朗说话:“朕知晓你志在平定北部,可国家大事重要,小家之事也重要,蒋姑娘也是蒋家千娇万宠呵护着长大的,你可不要怠慢人家。” 满屋的烛火照不亮阎月朗的脸。 区硕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弓手垂头:“臣,定当谨记于心。” “这门亲事说到底是朕强扭的,说来有愧,两位卿家可不要埋怨朕……既然阎卿回来,朕又打算为他升迁,就当是赔罪,将冬春湖西面那间宅子赐予你们新妇二人如何?就当是朕为蒋姑娘的添妆……” 阎月朗的心脏猛的一跳。 冬春湖西面的宅子,是阎家的旧宅。 从临着湖那面的角门出来,穿过湖面上的蜿蜒亭廊,就到了废太子府的角门。 这条路,他从记事起到逃离京都时,已经走了千百次。 区硕俭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脸,眼睛却如鹰,恨不得把阎月朗掩饰太平的表皮剥开,看看他真正的面目。 可惜,阎月朗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他规规矩矩的叩谢皇恩,不悲不喜,默然的站在一侧,像是没有情绪的石人。 区硕俭收回目光,垂下眼睑。 嘴角还弯着,看起来是个随和的人。 他在看阎月朗的时候,阎月朗也在观察他。 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带着青涩,但做事说话却老成。 顾寻之说,赐婚这鬼主意一定是沈贼出的,但现在看来,这位年轻的圣上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 为了让自己回京,不惜对一生驻守在北部的卫北将军施压。 逼得阎月朗和顾寻之只能乖乖进入他们的领地范围。 顾寻之笑着说:“都说‘近乡情怯’,可如今回来了,怎么又觉得这‘怯’是多余的?” 当年闹那么大,如今还不是往事如烟,没人再记得了。 废太子妃就是顾家的姑娘。 顾寻之叫废太子妃姑母,可他又不是正经顾家的孩子。 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一概不知。 四五岁一个人走失在京都,被好心人送进了顾家的善堂里。 他运气好,又在七八岁的时候被废太子妃的兄长相中,带回家做了长子。 那位没有成家的养父对他十分好,只是久病缠身,不爱出门。 顾寻之就常常去废太子府找阎月朗玩,两人算是打小的交情。 直到废太子事发,顾家首当其冲,被满门抄斩。 顾寻之的养父将他和阎月朗塞进了巨大的夜香恭桶(夜香:答辩)中,送出了京都。 再回来,就物是人非了。 宫里的夜宴散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元宵三日假,为了方便祭祖,早在前朝就有了三日不宵禁的传统,此时街上的人依旧不少。 这时候的舒妙三人早就吃醉了酒,从桌前的规规矩矩变成了闺蜜趴。 宫宴结束时,宫里放了烟花,从酒楼三层打开打窗户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一朵朵绽放的烟火。 舒妙仰头喝下一杯酒,空杯高高举起,声音坚毅:“我们!将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来源:《圣魔之血》中蔷薇十字骑士团的口号之一] 少顷的安静后,是更大的笑声。 温宴希勾住舒妙的肩膀大笑:“你竟然是个中二少年啊!” 里屋早就只剩下她们三位了。 王妈妈倒是不想走,可沈家的下人都离开了,她一个温家的下人,哪敢越过沈家去。 不情不愿的出了里屋,守在外屋门口,耳朵倒是时刻站岗。 她倒也没听清,只是听到什么什么火焰,什么什么世界。 沈霄月用一杯水堵住了舒妙狡辩的口:“瞎说什么,这要是让别人听到,往大了说是要杀头的。” “这点小事都要杀头,真是玩不起。” 话是这么说,但舒妙还是非常识时务的降低了音量。 温宴希在一旁忍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这个世界能不能更新,就看你这把火焰烧的旺不旺了……”? “你还逗她。” “哈哈哈哈……说到底,我们都是自由过的人,想要更新这个世界,倒也是应景。”温宴希趁机和沈霄月说起女孰的事:“……沈大姑娘稍微打发点儿?” “斐娘子都张口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沈霄月笑着问:“怎么样,你打算怎做?” 房子,地段,金钱。 这些都是现成的,是最微不足道的。 温宴希想要的是一鸣惊人。 “我打算说服族老,用温家善堂的名义来开女孰,既不用很多钱,也不用去找房,甚至我愿意自己做老师来为女孩子们开蒙。温家沽名钓誉,大部分都应该应允,只是我想更稳妥些,所以不免要借借沈大姑娘的威风。” 要说缺钱,三人里只有舒妙是真的穷。 此时她不插嘴倒不是觉得自己穷,而是喝了酒一吹风,猛的就醉了。 双手扒在窗檐上,脑袋晕晕沉沉的枕在手臂上,眼睛半阖,半梦半醒。 沈霄月取了斗篷盖在舒妙身上,坐在了温宴希身边,声音也轻了些:“我是不好参与这些事的,但我可以求太后娘娘为你的女塾赐匾,一名万利的事,每人会拒绝的。” 第27章 我家姑娘最最好! “这就太好了,我本想着你能送一幅字画来就很好了,别的可是不敢奢望。” 温宴希看起来是真的高兴,又喝了一杯酒。 沈霄月心里也就舒了口气。 不是她不愿意帮忙,而是身为沈家的姑娘,她父亲身份敏感,和人接触就要万分小心。 如今年龄还小,温家又向来是清流之家。 小女子之间的交情还少些利益,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她怕伤了温宴希的心。 现在看来,温宴希倒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心里这才放下。 三人散的时候,已经是丑末。 街上的人少了大半,百戏也落下帷幕,只剩下各家各户门前的小灯笼还长夜亮着。 舒妙的酒品非常好。 她喝醉了只想睡觉,一个姿势躺到自然醒,于是就完美的错过了自己家门口的那场好戏。 从宫里出来,蒋大人就没搭理过阎月朗。 阎月朗还是把人送进宫门处的马车上,找不出错处的送他们夫妻上车:“岳丈大人,请慢走。” 本来都要爬进车篷的蒋大人一听,干脆又下了马车,对着阎月朗也行了同僚之礼:“老夫可担不起阎大人这声岳丈,告辞,哼。” 说完头也不回,又按着小厮的肩膀爬上车辕,钻进了车篷里。 你看,小皇帝可不傻吧。 用蒋家拿捏他,没出事的时候蒋家必然和他不和,出了事蒋家也要连累他。 整个局里只有他吃的莲子心,还不能说出一个苦字。 阎月朗提了一晚上的精神终于卸了几分。 看着蒋家马车走远,他不由的摇头笑了一声,翻身上马,就那么慢悠悠的跟在了蒋家马车后面。 直到马车停在家门口,随车的小厮才装作刚刚瞧见阎月朗似的,大声问了安。 蒋大人和蒋夫人在马车里听着后面啪啪嗒嗒的马蹄声,翻了一路白眼。 宫宴根本吃不饱,又熬了大半夜,怨气比鬼还重。 阎月朗这就是自己往刀尖上撞。 蒋夫人还是有点担忧的:“这样不好吧,圣上才刚刚在殿上让你们和好……” “哼,我回我家,难不成跟着我的,我都得招呼回家做客?” “可……可说到底,咱们阿妙还得和他过日子,若是闹得太僵,伤了阿妙的名声,吃亏的还是咱们阿妙啊……” “他敢!” 话是这么说,蒋大人还真是怕。 鼻子重重出了口气,还是忍着怒意下了马车。 阎月朗已经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到了车边。 他明明也喝了酒,周身除了酒气,全然没有醉意。 “岳丈大人。”依旧恭恭敬敬,挑不出错。 蒋大人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好像谁逼着他做戏。 “阎大人怎么不回家去?若是老夫没有记错,阎家可不在这边。” 阎月朗没了在宫里时紧绷的冷面,昏黄灯光下,他变得柔和了许多。 “岳丈大人,舒妙毕竟是我的妻子,方才听岳母大人说舒妙身子不好,我有些担心,所以想跟来瞧一瞧。” “可不敢劳烦阎大人了!”蒋大人“哈”的一声,甩了袖子侧过脸去:“阎大人忙,成亲都忙的回不来,要一只大公鸡与我家阿妙拜堂,如今我阿妙才嫁进阎家没几日就被磋磨的不成样子,老夫可不敢再麻烦阎大人,免得阎大人后宅不宁,又闹出什么打人偷嫁妆的事!” 阎月朗本来就不在乎内宅的事,这事还是顾寻之爬墙头听了那么一嘴子,具体真相怎样,当时又如何,他不清楚。 于是就沉默了。 蒋夫人在车子里听得也来气。 别管谁家的姑娘,到了婆家第一天就能出了被大伯哥打人的事,街坊邻里都忍不住要为她抱一声不平。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家姑娘。 蒋夫人敲了敲马车内壁,窗帘子都没挑起来,对着蒋大人说:“快些回去吧,今日劳累的很。” 蒋大人也正好懒得再和阎月朗说话,转身要上马车,却听见另一边马车过来的声音。 那马车的车篷外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随着马车一摇一摆。 蒋家的下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舒妙的马车,急忙迎上去。 “怎么这么晚?”蒋大人爬了一半马车又下来。 今晚没干别的,马车上上下下闹了三四次,腰疼。 舒妙的马车停在一旁,马夫急忙从车辕上滑下来,给蒋大人行了礼:“老爷。” 说着话,露喜挑起车帘子,下了马车:“老爷,姑娘今日高兴,多吃了几杯酒,现在正瞌睡呢。” 她早就看到了阎月朗那个陌生的男人,于是讲话的声音低了又低。 蒋大人靠得近,才勉勉强强的听见这句话,可车里的蒋夫人听不见,她一着急,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怎么了?” 提着裙摆几步上前,再次撩起了舒妙马车的车帘子。 阎月朗擅长夜视,耳朵也灵敏。 既看到了马车里,靠着丫鬟肩膀睡着的姑娘,也听到了露喜的那句话。 身体不好? 哼。 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移不开。 昏暗的车篷里,少女似乎卸了簪,白净的脸映着微弱的烛光,似乎有些泛红。 她倒在身边丫鬟的肩膀上,脸蛋上的肉被挤出一块儿,连带着嘴角也被微微挤开,嘴角有微弱的水光。 阎月朗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扬起,很快又垂下去。 蒋夫人看舒妙只是醉酒,总算放下心,索性钻进了舒妙的马车,直接就从侧门驶进府里。 蒋大人吩咐露喜去准备醒酒汤,一回头,看见阎月朗还在,又是一肚子气。 “阎大人还有何事?” 阎月朗垂了垂头:“岳丈大人教训的是,小婿知错,明日定然正式拜访。” 我管你! 蒋大人甩着袖子,一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边从正门走着回去了。 蒋府门前再次平静下来,只留一人一马。 阎月朗望着蒋家巨大的红漆木门,手指下意识探进怀里,摸到那颗宝葫芦耳坠子,攥在手心里摩挲。 既然成了阎太太,哪还能让你藏在娘家过好日子呢? 舒妙…… 第28章 姑爷来了 这一晚上,舒妙连番的做梦。 有开心,有难过。 一个梦里衔接着另一个梦,乱七八糟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躺在暖阁的炕上,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只是有人帮她散了头发,洗了脸。 她醉酒后睡觉是不大翻身的,于是就喜提腰酸背痛。 日上三竿,屋里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影。 舒妙扶着脑袋坐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就又歪在了揉成一团的薄被上。 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脚步声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悦喜一挑帘子和眼神懵懂的舒妙对上。 “姑娘,姑爷来了。” 舒妙看着她,呆呆的把头换了个方向,望向窗外的院子石板。 悦喜无奈,又习以为常。 她也不催,出门叫丫鬟把热水挑进来,送进了隔间的净房里。 舒妙讲究,每天都要擦擦身子才肯上床。 在西凤庵的时候她就找到了能让自己舒服的方法。 夏天就在午饭后去溪水里洗头,再接一大盆水放在院子里,等回去的时候太阳把水晒的热热的,正好晚上洗澡用; 冬天太冷,她便借了庵里的大锅烧水,一桶沸腾的热水加两桶冷水正好,擦擦身子还能泡脚,每隔一日再多烧一桶热水,又能洗头。 到了蒋家,条件就更好了。 她几乎日日洗澡,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习以为常,常常下午就开始烧水备用。 昨夜她醉成那样,眼睛都睁不开,还想着自己没洗澡,不能上床,硬是在暖阁躺了一夜。 悦喜跟舒妙肚子里的蛔虫似的,猜到她起来就得洗洗。 果然,舒妙终于清醒过来。 发呆的时候似乎记得悦喜说了什么,但好像不重要,她也就不管了。 “悦喜!”她叫了一声,嗓子疼,声音低了点:“我要洗澡!” 阎月朗在外院知客院里喝了七杯茶,才终于进了堂屋。 蒋大人当然不会在堂屋等他,于是这一坐又是半个多时辰。 蒋大人慢慢悠悠的陪着夫人逛园子,逛到要吃午饭才过去。 “阎大人这一大早过来有何事啊?” 阎月朗倒是好脾气,仿佛被晾了大半天的人不是他。 “岳丈大人,我来赔罪。” “哦?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来赔罪一说?阎大人可不要开玩笑。” “蒋大人,”阎月朗终于不打算再装了,垂眸搁下茶盏,再次对上蒋大人的目光时,已经不是刚刚那副柔和的样子:“既然蒋大人把话说开了,那我也就不必再绕圈子了。 “圣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你我两家凑在一起,想必蒋大人也明白其中缘由,但凡事必有因,依照蒋大人的头脑,未必想不出这因在谁身上。 “文臣与武将向来不对付,先皇重文轻武,如今的殿上臣里十之八九都是沈相爷的门生,武将向来说不上话,自然,圣上也做不了主。 [*殿上臣在这里指,上朝时能进入大殿里的那群大臣,其余大臣都在殿外站着,不能直接面圣] “蒋大人向来不和那群人来往,却又能明哲保身,说句好听的叫事事周到,说句难听的叫投机取巧,这么好用的人,圣上自然喜欢。 “所以,圣上把蒋家拴在了我身上,我好,蒋家就好,我不好,蒋家首当其冲,必然遭殃。” 这事并不算巧妙,尤其是摊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蒋大人早就摸清了皇上的意思。 但被别人捅破,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蒋大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膝盖。 这是他的小习惯。 “那依阎大人看,接下来该如何呢?” 阎月朗的手指抚摸着凉透了的茶盏杯壁,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沙哑,那是武将们常有的声线:“皇命难违,蒋姑娘既然已经嫁给了我,我自然会以礼相待,没有人会不珍惜生命,我也一样,所以蒋大人不必拿官场上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稳君心也好,合作也罢,如今我们两家,已经被迫上了同一条船,与其各自为营,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蒋大人不说话,只是盯着阎月朗。 不得不说,阎月朗说的有理,可是也不代表没有别的路。 蒋家虽然是四大世族末流,但前面三大世族时代更替,最早的张李王蒋变了几次,到了现在成了祁周赵蒋。 甚至数十年前,顾家可是与祁家不相上下的。 现在宗祠都被拆的片瓦不留。 能在各个朝代里维持住宗族的蒋家,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阎月朗说的有道理,但蒋大人并不在乎。 一条船又怎么样,谁说船就一定要在深不见底的水上的? “阎大人这话当然对,但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辈子无欲无求,只求我这姑娘能一生顺遂,倘若她不好,那老夫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阎大人,你那干娘磋磨我家姑娘的事,我可是一笔都没忘。” 阎月朗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蒋大人。 本来以为他也是个明哲保身的,谁知道竟然是个老狐狸。 来硬的果然不行。 阎月朗又变得温和起来:“岳丈大人教训的是。我干娘毕竟是边城来的农妇,对待儿媳妇会苛刻些,我刚到家时就已经说了她,只是她年纪大了,规矩还是要慢慢教……但日后有我在,必然不会再让蒋姑娘受半分委屈,” 蒋大人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阎大人既然肯把话说开,老夫自然也不会绕圈子,实在是我家姑娘身子娇弱,才刚养好一些,她娘心疼女儿,又思念女儿,想要留她在家多住些时日。” 意思是,今天人领不走,明天也见不着,后天还不一定。 人带不带回去没所谓,可对皇上不好交差。 宫宴上区硕俭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在暗示阎月朗乖乖听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区硕俭拿阎月朗当棋子,阎月朗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 阎月朗甚至觉得,区硕俭早就料到了蒋大人这里难缠,所以才刻意让他娶了蒋家的姑娘。 犹如把人脱光了绑在漆树上,又疼又痒却又挣扎不开。 第29章 让他吃闭门羹 舒妙要是不回家,区硕俭指不定会拿这件事拿捏他。 “不知道舒妙身子如何了?”阎月朗没办法走,至少他得得个准信。 蒋大人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捏着胡子“嘶”了一声,想了想才说:“等天暖和……” 这才刚出年里,等天暖和,起码也得一个多月之后了。 阎月朗是看出来了,蒋家是想把舒妙留在家里。 倘若自己没回来,那舒妙以后也不会回阎家去了。 他不信蒋大人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鞭子没抽在自己身上,他只会在一旁看热闹。 来时还胸有成竹的阎月朗,今日可算是铩羽而归。 阎月朗微微吸了口气。 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相反,他很固执,又很执着。 “既然如此,恳请岳丈大人让我能和舒妙见一面,我也好安心。” “这就不必了吧,阿妙身子还没好,出来见了风,再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看蒋大人的样子,今天是见不到舒妙了。 阎月朗忽然又想起昨夜醉酒的舒妙,手指下意识就想去怀里勾那只宝葫芦耳坠,好歹还是忍住了。 “那……小婿明日再来。” “什、什么?” 蒋大人还没品过味,阎月朗就起身,嘴角微微扬起,向他告辞。 “明日还来?”人都走了,蒋大人才回过味:“这兔崽子是打算和我硬来啊!”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蒋大人这一肚子气还没消,连汤都只喝了一碗。 舒妙是后来才知道阎月朗上门了。 蒋大人在堂屋应付他的时候,蒋夫人就在后院陪着舒妙。 “见不见都没所谓的,如今是他家有错在先,圣上也不好说什么,大不了过个一两年,让你爹厚着脸皮请奏圣上为你们和离,想必圣上也是应允的。” 舒妙好想把她要回去吹枕边风的缘由说出口,但实在是又不能说。 她总不能告诉蒋家夫妇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吧? 也不能说阎月朗日后会官拜镇国将军吧? 更重要的是答应了沈霄月的事,她还要把阎月朗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其实……我看他人还是挺好的吧……” 舒妙往回帮他找补。 蒋大人一听,肚子里的气直接冲脑门上了:“好个屁!什么混账东西,在老夫面前假惺惺的做戏,被老夫拆穿又用威逼利诱那一招,哼!” 谁说自古最难的是婆媳关系? 翁婿关系也很难处啊。 接下来连续三四日,阎月朗每日清晨来,傍晚走。 一开始蒋大人还出来见一见,后来干脆就不管他了,只当多了个吃饭的人。 反正也不耽误别的事。 但舒妙急啊! 温宴希给她下帖子出去玩,她出不去。 ——对外可说舒妙在家养身子。 要是被阎月朗抓到把柄,就凭他被蒋大人难为这么久,肯定会小心眼的报复她。 舒妙出不了门,温宴希和沈霄月就上门了。 比阎月朗还早。 舒妙一钻出被窝就看到了两个好姐妹,瞬间就委屈的要抱抱。 “那个混蛋就是故意的,搞得我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在内院里转,我连台阶上有几块砖都数清楚了……” 温宴希哈哈大笑:“他就是很固执的啊,书里直接就写了,他很固执,选了一条路就会走到底,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雍王都没能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这么犟,他咋不去拉磨去,跟犟驴似的,把我当磨了。” 沈霄月在一旁坐下,随手翻着床边摞起来的书说:“他也是有苦衷的,听我父亲说,前几日元宵夜宴时,圣上可是特意点了他,倘若你不回去,指不定圣上又要怎么揪着他问话。” “难怪呢。” 温宴希舒舒服服的靠着舒妙放在榻上的小枕头,戏谑的说:“不如你就硬不出门,看看他能坚持几日?反正书里也没写他对妻室不好,只是互不搭理,和你们现在也是一样。” 舒妙长长叹气。 又听见温宴希说:“往好了想,你已经躲过一劫了,起码让他吃闭门羹好过你受累。” 见舒妙和沈霄月都看向自己,温宴希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就说了:“书里说,阎小将回家第一天,门都没进,就撞见在家门口闹着的妻子和干娘,阎小将本身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意,自然是站在自己干娘那边,蒋姑娘自然不服,两人初见就彼此印象极差,所以后来这位蒋姑娘被干娘一家磋磨,得了个恶妇的恶名。” 舒妙一挑眉:“好哇,还有这劫!” “不止呢,自此以后,阎小将高升,谁人不说一句可惜,到处都有人想给阎家塞人,阎小将竟然还都拒绝了,名声就更好了,至于蒋姑娘,就是他的对照组,那名声要多差有多差。” 舒妙气笑了:“呵,合着赐婚的用蒋姑娘做绳子牵住了倔驴,把倔驴养熟了倒是都嫌弃起这绳子了?可真是现实版的卸磨杀驴。” “所以呀,我倒是觉得你现在正好,现在呢是他求不到你回家,就算以后他荣升,别人家也只会说‘上好的姻缘被干娘搅合了,可惜了一对金童玉女’呢……” “算了吧,他天天大早上来大晚上走的,过不了两天,就会有人说我不识抬举,丈夫回来我还拿乔躲在娘家,再过几天恐怕都没人记得他干娘干的好事了,只会觉得我不侍公婆,刁蛮跋扈,蒋家也会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大帽子……” 话刚说到这,露喜就进来了。 和沈霄月温宴希问了安,对着舒妙说:“姑爷又来了,今天还带了礼物来。夫人请您去前厅见一面。” “哟,什么礼物?竟然让蒋夫人松了口?”温宴希好奇的问。 露喜答道:“奴婢不晓得,只是一个巴掌大的漆木匣子,看起来应该是什么首饰。是姑爷说那是我们姑娘叫他拿来的小玩意儿,得让姑娘亲自去认一认。” 一股不祥的预感。 舒妙和沈霄月对视一眼。 悦喜已经拿了衣服出来,把舒妙从被子里拽了出来:“您尽管去瞧一瞧,反正实在咱们自己家里,他还能翻出天吗?” 第30章 畜生也是一条命 “那不好说……” 露喜也来帮她穿衣服:“您放心,夫人在呢,夫人说只是叫您去认认东西,可没松口让您跟着他回去。” 舒妙本身就不太在乎阶级分层,穿衣服时力所能及都自己动手,再加上露喜和悦喜手脚麻利,转身的功夫就穿齐备了。 悦喜把她按在梳妆匣前,细细的梳了个发髻,用一支玉簪子固定着,又在耳边垂了片水仙花的金步摇。 舒妙不大搽粉,只是描了眉,涂了口脂就站起身。 沈霄月拦住她:“你这样出去?” 舒妙不解。 “你大病初愈,脸色可没这么红润。” 于是舒妙又被露喜悦喜按下,在脸颊上涂了粉,又擦掉了口脂。 一个病恹恹的美人就成了。 阎月朗已经快把外厅当成自己家了。 茶房在哪边,净房又在哪边,他摸得一清二楚。 今天算是有点进展。 听说是舒妙叫他带了东西来,蒋夫人终于露脸来“接待”他。 皮笑肉不笑的问候了几句,两人就这么坐着喝茶。 蒋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还带了账本和小算盘,跟身边的妈妈低声算账。 阎月朗下意识望向门外,却被门帘子挡住视线,心里想着这蒋府的后院莫非很大? 难道舒妙是住在蒋家本家院里的吗? 蒋家本家就在蒋府后面,两家之间确实只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小角门常年上着锁。 第三杯茶喝完的时候,院里终于来人了。 混乱的脚步声在门前响起。 门口的小丫鬟挑开帘子,先瞧见的便是一双绣着狮子绣球的妃色绣花鞋,半遮在苍白银丝缎子裙下,裙摆用银线绣着一圈水纹。 再往上瞧,是雪青色的窄袖短衫,外面套着妃色的袄子,袖口和衣领子上缝了一圈兔子皮毛。 舒妙那张苍白的脸被衬得越发没有血色。 迄今为止,这是阎月朗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这位妻子。 明明见过两次,可两次都完全不同。 甚至这第三次见面,她又像是换了个人。 “娘。”舒妙用帕子掩着嘴,目不斜视走到蒋夫人身边,声音柔柔弱弱的叫了一声。 余光悄悄打量着阎月朗,最终聚焦在桌上那个小匣子上。 “怎么不披个褂子出来?” “不打紧的,几步路而已,娘,您叫女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夫人握住了舒妙的手,感受着舒妙手指的温度,才放松下来:“你相公来瞧瞧你。” 她看向阎月朗,对舒妙说:“你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吧,阎小将可是栋梁之材,受圣上器重,难免忙一些,女儿你可不要耍什么小姐脾气,免得你回趟娘家也让阎小将把咱家搅的不安宁。” 蒋夫人发挥正常,依旧是讲话不过脑子。 这回是贴脸说坏话。 舒妙忍着,把上辈子最伤心的事想了一个遍,又狠狠掐着自己大腿,才勉强把嘴角压下去。 说到这,舒妙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阎月朗。 正巧,阎月朗也在看她。 冬天还没过去,大家穿的都厚。 蒋夫人和舒妙都是苗条的身材,穿着几层袄子也看着削薄。 但阎月朗浑身肌肉块子,也不知道穿了几层袄,肩膀和胸膛被撑的鼓鼓的,个子又高,双腿岔开着端坐椅子上。 是地地道道的武将风格。 大业审美偏爱文雅之风,就算舒妙觉得阎月朗是个帅哥,他在这儿也是遭人嫌弃的,被归类于莽夫一类里。 “蒋娘子好。” 阎月朗一出声,舒妙顿时半挑眉毛。 声音算不上特别低沉,但带着沙哑,像是个青年老烟枪。 大业不都是抽杆子烟的吗?能熏成这样? 阎月朗当然看到了舒妙的表情,顿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没有什么不妥。 “阎相公安。” 舒妙微微笑着,和她身旁蒋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模一样。 原先觉得她们母女不像,现在倒是像了。 阎月朗只是微微翘着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柔和:“娘子让我带来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他把手边的木匣子往前推了推。 悦喜上前把匣子拿过来,当着蒋夫人的面打开。 里面静静的躺着那只和田玉宝葫芦耳坠子。 蒋夫人不记得舒妙有这么一对耳坠子,倒是不明所以的朝她看。 舒妙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刚才她就猜到,阎月朗带来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耳坠。 为了让她乖乖回家,还真是物尽其用。 “哎呀,竟然找回来了!” 舒妙并没有阎月朗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她佯装惊讶,捏起了那只耳坠子,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阎相公是在哪儿找到的?我这坠子在年前丢失,沈家大姑娘和温家七姑娘一起帮我找,也没找到呢。” “在城里河边的石桥下,娘子怎么会把耳坠子丢在那个地方呢?” “啊,可真是巧,年前我在河边救了一条受伤的狗,没准是那个时候掉的。” 这次轮到阎月朗挑眉了。 说他是狗? 这位舒妙姑娘的嘴皮子,可真是厉害。 蒋家三口,两只狐狸。 “娘子真是心善之人。” “哪里哪里,毕竟畜生也是一条命。”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阎月朗就要从狗变成畜生了。 他就转口问起了她的身体:“……可还有恙?吃了什么药?请的哪家大夫?” 这话一问,不仅仅是蒋夫人,就连带着蒋夫人身边的秦嬢嬢张妈妈,和露喜悦喜一起惊慌起来。 舒妙没病,别说吃药,府里的府医都没进过舒妙的院门。 更别提外面的大夫了。 蒋夫人刚要张嘴,却听见身边的舒妙不急不缓的回答:“娘胎里带的弱症,哪有好不好的,不过是用药吊着罢了,爹娘从我幼时就请遍了这城里的大夫,开的方子也大同小异,无非这个苦,那个特别苦,难以下咽。” 那几人的惊慌失措自然没逃过阎月朗的眼睛。 他换了个姿势,将左手臂搭在了左膝上,背脊微弓,身子几乎和舒妙正对着:“这样啊,那娘子岂不是有诸多忌口?我们成亲的合卺酒还没喝,不知道娘子能否喝酒?” 第31章 你这条命贱不贱呐 如果元宵节那日舒妙没有醉酒错过那场戏,今日她也就不会因为这句话被阎月朗牵着鼻子走。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前面是个大坑:“虽然用黄酒佐药,可单喝酒,我是不行的。” 她想,最好还是说自己不能饮酒,免得后面被他灌酒,醉了再出事端。 她只看到了阎月朗嘴角放大了的笑意:“难怪岳丈大人与岳母大人辛苦,娘子吃药竟也能吃醉了酒,这药的分量一定非常多,多到佐药用的黄酒能让人醉到不省人事。” 蒋夫人脸上又是一僵。 舒妙的表情有点不妙,嘴角只是凭借肌肉记忆在上扬,实际她很不爽。 但又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 ——她又不知道醉酒被他看到。 “阎小将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就说出来,这样拐弯抹角的,以后我们阿妙若是受了委屈,难不成你还是拐弯抹角的处理家事吗?” 蒋夫人也不傻,想要把话题转到冯瑛欺负舒妙那些事上去。 阎月朗不如她意:“小婿只是想起元宵节那夜,娘子醉酒归家时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罢了。” 舒妙犹如五雷轰顶。 被看到了?怎么会被看到了呢? 蒋夫人也想不通,那夜那么黑,她都要挑起帘子仔细看才看得清,怎么他千里眼吗? 舒妙才会不会认输,主打一个嘴硬:“是呀,最近这服药比以往更烈,大夫特别嘱咐了要多配些黄酒,不然,我这成婚小半年养出来的病,可没那么容易治。” 直球又打到了阎月朗身上。 她这“病”,全是婚后拜他们阎家人所赐。 有理有据,再追着问,就好像真的欺负人家似的。 阎月朗终于住口了。 秦嬢嬢觉得自己命都短了几天,张妈妈也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 “是我的错,我向娘子赔罪。”阎月朗竟然真的起身,对着舒妙拱手垂头,而后又说:“我倒是得了一仙药,只要小小一丸,即可百病全消,特带回来给娘子赔罪。” 舒妙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人不学乖,被她呛了两次了还要继续。 不就是用布洛芬来再次提醒她,他和她曾经见过面。 见过就见过,还能怎样? 私自回京很光荣吗? 要不是害怕被株连,舒妙真想直接告发他无召回京,叫大理寺把他抓走严刑拷问。 “所以,药呢?” “如此珍贵的药,自然放在安全的地方。” 舒妙在心里再翻一个白眼。 她跟着回蒋家的时候就把布洛芬都带回来了。 所谓的“安全的地方”,就是她床下的小樟木箱子里的青竹匣子里。 “那希望下次阎相公来的时候能让我也见识下传说中的仙药。” 舒妙对仙药的反应,让阎月朗不由得想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仙药并没有欣喜或迟疑,便意味着她是知道这个药的。 这样的表现,也算是明白的告诉阎月朗——我已知晓你的目的,但我不在乎,也不想理你。 如果她不是区硕俭拴在他身上的绳子,那舒妙这样有趣的女孩,他是不会排斥的。 “既然娘子身子不好,我今日就不多打扰了。” 阎月朗起身要告辞,舒妙急忙也起身,生怕慢一点他就晚走一会儿。 谁知道他下一句就是:“娘子可否赏脸送一送我?按理说我们为夫妻,可我还从没和娘子多说说话。” 舒妙对阎月朗的印象分只剩下皮囊支撑了。 她急着回去告诉沈霄月,她不打算把阎月朗拉进她们的阵营里了。 因为有了更好的办法。 只是眼下没办法回绝——他也说了,只是说说话。 舒妙秉承着“最后一面”的信念,同他一起出了院子。 蒋家外院不大,几乎拐过两道角门,就到了通往府外的角门。 拐过第一个角门时,阎月朗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舒妙身后的露喜。 “我有些事想单独和舒姑娘聊一聊。” 这时候又叫姑娘了,刚刚不还娘子娘子的叫吗? 装都不装了。 舒妙实打实翻了个白眼,但阎月朗个子太高,没看见。 露喜顿时看向舒妙。 这是一条巷子,夹在后罩房和耳房中间,尽头就是二门。 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往,但两边房里都有下人住着。 舒妙对露喜点了点头,看着她退到了巷子尽头。 既能看着他们,又听不到他们说话。 舒妙回过头,猛不丁的又和阎月朗极具探索的视线撞在一起。 “阎相公有什么话想说的?” 她只是被惊了一下,但不畏惧,眼神里依旧带着审视的态度来反击阎月朗的探索目光。 阎月朗个子高,他没低头,这时的目光就有了睥睨的意味。 舒妙当然不喜欢被人睥睨,奈何个子矮,恨不得爬到房顶上去也睥睨他。 “当然是想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那你的命还真是不值钱。” 阎月朗:? “舒姑娘的心思活泛,我还真是技不如人。” 舒妙扯了扯嘴角:“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说风凉话,你既然知道是我救你一命,就不该三番五次上门来,你明知道你日日上门会让外人污我名声,坏我蒋家声誉,可你还是选择恩将仇报,你说你这条命贱不贱呐?” 明明是挨骂,但阎月朗心里就是没能生出气。 “这事是我的错,可我也有苦衷。” 阎月朗垂眸,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脸蛋,差点没忍住就想去捏一下。 还好他没真的捏。 ——鼓起来的不是气,而是咬紧后槽牙凸出的咬合肌。 舒妙是真的烦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只脚不耐烦的点地。 “……你既然知道把我交给沈相爷能保荣华富贵,就肯定也知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这次逼着我回来,恐怕是势在必得,我当然不想拖蒋家下水,可如今已经箭在弦上,若我不日日上门,那圣上的指责就会日日上门,而我,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所以,为了避免我日日上门,而使得蒋家声誉有损,不如舒姑娘同我做笔交易,如何?” 舒妙真是气笑了:“你这话里三分真七分假,还想同我商量做戏给圣上看?我看你倒是想把蒋家顶上去帮你顶雷才对吧。” 第32章 娘子这张嘴,可真是让人生气 “怎么会呢?我句句肺腑之言。” “你又说报恩,又说不想拖蒋家下水,可你字字句句无一不是为自己考量,但凡你有半点真心,明白自己现在处境困难,就该低头低头,该认错认错,而不是来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舒妙斜着嘴角,鼻腔里发出嘲弄的声音:“什么肺腑之言,你那肺腑都黑成炭了吧。” “娘子这张嘴,可真是让人生气。” 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分明是愉悦的感觉。 不对劲。 舒妙这才抬眼看向阎月朗,果然没在他脸上见到生气,竟然是一副玩味的表情。 还带着笑意。 “舒姑娘先别急着拒绝,我就算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东西,为一己私利拖垮一个家族这种事,我做不出,也不会做。 “我势必要回北部边陲去,京城的尔虞我诈,我一点也不在乎,谁做皇帝,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我只是希望这一年里,舒姑娘能赏脸做阎太太,至少只在外人面前维持阎太太的体面,别的自然不敢强求。 “当然,凡事自有回报,我自然会为阎太太争取该有的体面与尊荣,非但不会连累蒋家,还会成为蒋家的助力。 “阎太太,你意下如何?” 舒妙望着他,嘴角缓缓扬起来,笑容变得灿烂起来。 阎月朗看的有些入迷,竟然跟着她也缓缓扬起了嘴角。 可舒妙的话倒是让他透心凉,笑容僵在了脸上。 舒妙说:“你当真不在乎这些尔虞我诈?你当真不在乎谁是皇帝?” 好像自己的心被人看穿了,甚至根本不需要时间,她只用了一眼就看穿了。 阎月朗无暇深究舒妙这种技能来自哪里,他着急否认,但脸上依旧没有异色:“我当然不在乎,我只在乎北疆百万将士。” 舒妙的笑容变得微妙。 她又猜对了。 阎月朗对京城里的尔虞我诈非常在乎,对谁坐在皇位上也非常在乎。 什么正邪两方都在争取的大佬,连她都不如,可见这本书的作者也不过尔尔。 舒妙自信心爆棚,洋洋得意的抬着下巴说:“既然如此,我就考虑考虑。” 这就像个台阶,给阎月朗递在脚底下了,他没理由拒绝。 “我等娘子的好消息。” 该说的说完了,就没必要继续把人送出去了。 舒妙转头回去,叫露喜去二门上叫了个小厮,把人送了出去。 她迫不及待跑回内院,大老远就看见温宴希和沈霄月蹲在自己门前小溪边,把自己下的网兜子全扒拉上来了。 里面可怜兮兮的只有两个小螃蟹。 “哎哎哎!我昨夜才放下去的!” “可你下网子时,不放点饵料吗?”温宴希一只手指勾着网子拉起来,里面除了两只可怜巴巴的小螃蟹,就只有稀疏的水草。 “我放了呀,我是按照你教我的,放进去了一大块肥肉呢!” 舒妙茫然的看着空落落的网子,怎么也想不通哪里做的不对。 自从知道舒妙家的小河沟里能摸螃蟹小虾米,温宴希就教她做捕螃蟹的网子。 昨天网子才做好,晚上兴冲冲的放下河,谁知道一夜过去吃的没了,螃蟹也没捉到。 那两只小螃蟹还没拇指盖大,温宴希松了网子,重新扔回了河里。 “看起来,是我高估了你家小螃蟹的个头了,得再把进口缩小一点……” 张妈妈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三位家里娇养的姑娘不顾形象的蹲的蹲,靠在石头上的靠在石头上,连彼此身边的丫鬟也没个正形,一个一个脖子伸老长。 “沈大姑娘安,温七姑娘安。”张妈妈笑着打招呼,又对着舒妙说:“老爷回来了,想叫姑娘过去说话。” 明显就是问今天和阎月朗独处时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舒妙猛的想起今天突然想到的计划,抬头揪住了沈霄月的衣袖子:“我有更好的主意了!” 她还没说出口,沈霄月的袖子却突然绷紧了。 ——她也揪住了自己的袖子。 沈霄月倚在石头上,下颌紧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眼中的惊慌。 “你对女塾又有了什么好主意?”沈霄月的声音依旧带着从容不迫,但她看着舒妙的眼睛里全是大写的no。 专心勾网子的温宴希也抬头:“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舒妙眼珠子一转,抿嘴笑起来:“等我回来和你们细细的说。” 临走的时候,舒妙特意和沈霄月对视一眼。 她果然不想让温宴希知道这些事。 今天可是第一次,阎月朗能在午饭前离开的。 蒋大人下了衙来不及吃饭,紧赶慢赶的回了家,就是为了问问详情。 蒋夫人自然是把话都说了,也不免埋怨几句:“我瞧他来者不善,根本就不是为了接阿妙回去,就是为了来刁难咱们家的。” 阎月朗肚子里那点货骗不了舒妙,更骗不了蒋大人。 他现在倒是不怕别的,就怕舒妙被这混小子骗回家去,蒋家可就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了。 谁知道舒妙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爹,我打算过几天跟他回阎家去。” 屋里气氛顿时凝重。 蒋大人几步上前:“闺女啊,咱家里要啥有啥,你可千万别被那个混小子骗了,等过段时间爹去请旨和离,这世上好男人多了去了,咱不去淌着浑水,听话。” 蒋夫人也着急的丢了帕子过来劝舒妙:“听你爹的话,那小子心眼黑着呢,你瞧瞧他说的那些话,倘若真的尊你敬你也就罢了,可他这样子放到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叫我们如何能安心把你交给他!” 夫妇二人这辈子只有一个姑娘。 蒋姑娘从小就娇弱,比夏日的冰更娇贵,说起来,蒋家夫妻虽有孩子,却没享受过一天天伦之乐。 他们是真的把舒妙当做了自己的女儿。 恍惚之间,舒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爸爸。 那样的关心,那样的焦躁,都是只是为了自己。 舒妙的目光移向蒋夫人,心底最深处的软弱被揪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母爱。 没有利用的、纯粹的爱。 “爹,娘,你们别急,先听我说。” 舒妙引着两人重新落座,把她和阎月朗单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其中自然隐去了她必须回去的原因。 第33章 不如把他现在噶掉,以除后患! “……既然是圣上有意拉拢,恐怕和离未必能成,若是和离成了,那必然是阎小将已经成了圣上身边的近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退位让贤?他未起色时吃苦的是我,没道理他起色了,我倒丢下好不容易熬来的好处。” 理,当然是这个理,但蒋大人毕竟在朝,知道的要比舒妙多。 “可他的心未必在京城。” 讲话还是委婉了些。 灭门之仇,誓死必报。 不管圣上当年有没有参与废太子一案,他都是既得利益者,阎月朗就不可能站在他的麾下。 沈相爷出了这个点子,不就是故意用永远得不到的阎月朗来和太后打擂台么。 舒妙不知道,其实沈相爷当初选了两个人。 一个是阎月朗,另一个就是雍王区硕衡。 阎月朗自然不用多说。 他在武将稀缺的大业算得上断层中拔地而起的将才,非常擅长领军布阵,北部大捷有他大半的功劳,甚至北卫将军为他上请五道奏折,从参军一路升到翊军将军。 可翊军将军只是徒有虚名,没有实质控制权,也从侧面表现出圣上被人裹挟的处境艰难。 然而雍王区硕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相爷推荐他也是有缘由的。 先皇在世时,最看重的就是雍王,不仅年少封王,十二三岁就亲自带去御书房教导,后来呈上去的折子都要先过了雍王的眼,他再挑出要紧的送给先皇。 做事麻利又认真,无人不说一句“君人之相”。 又加上他的封地是曾经先皇潜邸时的封地,不仅风景秀丽,土地也肥沃,物资也充足,甚至商业也繁荣。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囤兵。 沈相爷看中的就是他的封地。 若是控制不了阎月朗这位武将,那就控制住这位能囤兵自给的雍王。 是圣上否决了雍王,阎月朗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蒋大人还是没告诉舒妙这些事情,他觉得女儿家思虑过多对身子不好。 蒋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姑娘。 在舒妙看来,阎月朗不可能站在皇帝那边,才是她如今手里最大的胜算。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他也答应我,只要一年时间,他若是有本事一年之内让圣上对他死心,那我们就和离,若他最终还是依了圣上,那这好处,我也不会丢了。” 其实算起来,好像舒妙没有什么可损失的。 但蒋大人显然想的更长远:“若是他不堪用,被圣上鄙弃呢?难不成你还要陪着他下大狱?” “怎么会!”舒妙给蒋大人端了杯茶,反手挽住身边蒋夫人,胸有成竹的笑着说:“若是有那天,我闻风就立刻与他和离!” “他又不傻,怎么会乖乖同你和离。” “他不傻圣上也不傻,这门亲事本就是他硬要下的,他对咱们蒋家有愧,若是到时还让我给阎家陪葬,恐怕别的大臣也会寒了心,圣上如今笼络人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情,到时候只需要爹娘去求一求,我定然是好端端的回到家里来的。” “你这……”蒋大人语塞。 话是没错,可是太冒险了。 “爹,娘,你们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无论日后如何,我现在都要回阎家,不然恐怕不过几日,就会有谣言传出,说我在仗着蒋家欺负阎小将的干娘,不侍公婆又不安于室,有了这两个罪名,以后我再想和离,站在我这边的人可就少了。” 舒妙下了决定,蒋大人劝服不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半路女儿,也是个倔强脾气。 ——和他一样。 蒋夫人不舍得,揪着舒妙的袖子抹眼泪:“你才回来没几天,那边屋子又小,东西又少,那婆子又不讲究……” 她说着就抬头和丈夫哭诉起来:“谁家一二十岁的汉子还挤在内院住的?你是没瞧见,咱们姑娘的陪房都住不下,几个粗使妈妈还要轮流去陪嫁宅子那边住着,小院里就两间房,一间还是耳房……” 这话说了十几次了,次次听的蒋大人头疼。 照蒋夫人的话说,那个院子还没如今舒妙住的院子大,屋里的潮气全靠烧炕驱赶。 蒋大人长长叹了口气,猛的想起什么似的:“圣上赐了宅子给阎家,既然阿妙执意回去,那不妨等到他把新家安置妥当,直接住进新家去!” 蒋夫人也急急点头:“对对,那宅子是阎家老宅,比咱们家都要再大一圈呢!” 阎家老宅赐给阎月朗? 这皇上真会搞事情。 早回去晚回去对舒妙来说没什么差别,她当然更喜欢住在蒋家。 这事自然就这么定下了。 什么时候蒋府重新归置好了,什么时候舒妙回蒋家。 三人这么一耽搁,午饭的时候过了。 蒋大人还得赶回衙门,蒋夫人便叫人装了饭菜给他带去。 舒妙要回去招待自己的两位朋友。 于是今天没有陪蒋夫人吃饭。 三个姑娘在蒋府闹了一整天,傍晚吃了茶点后才散。 舒妙把两人送出垂花门,站着不走,果然,小半盏茶后,沈霄月再次回来了。 两人没回内院,就在附近的知客院里落座。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阿希的,只是这件事与你我两家有关,与温家无关,不想拉她陷入这局罢了,况且,她在温家的处境并不好,何苦让她多这一事。” 沈霄月一坐下,连茶都没喝,就先把话解释清楚了。 对此,舒妙觉得在理,也明白沈霄月是不想把自家的事情外传。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舒妙也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我倒觉得他不堪大用,与其留着日后成为敌人,还不如趁他现在羽翼未丰,直接除掉。” 沈霄月手里的杯子啪嗒一下掉在铺着毯子的地上,茶水立刻沁入了毛茸茸的毯子里。 “除、除掉?” 舒妙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既然已知,他日后会成为皇上那边的人,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不如就趁早把他做掉,以绝后患。” 她说着,还用手在脖子上来回比划两下,眼神坚定。 第34章 我的愿望就是做个有钱寡妇 “我也正好能做个有钱的寡妇。” 属于是一石二鸟了。 “一条人命……”沈霄月看着舒妙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老实说,你以前不会就干过这种事吧?” 舒妙不在意的摆摆手:“文明社会用不着要人命,多的是办法让人剥离社会成为废人,只不过现在客观条件不够,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一刀解决了比较方便。” “好歹你们夫妻一场。”沈霄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下得去手。” “这有什么下不去的,今日我不杀他,明日他杀我啊,虽然这人看起来确实是好用的,但现在又不能绝对拿下他,犹犹豫豫只会给对方时间,太不划算。” 沈霄月这才明确感受到舒妙果真是资本家养大的大小姐。 对利益,向来心里有一个算盘。 可是杀人这件事对一个活了两辈子,但都秉公守法的沈霄月来说,实在是很难立即就接受的。 看别人的故事和自己亲自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也……不用这么绝,万一他被你说服了呢?” 舒妙不太赞同的撇了撇嘴:“反正不太乐观,这人心眼多着呢,我不觉得他能被说服,除非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在我们手上,我觉得你父亲也这么认为。” “怎么会呢?若是无用,我父亲和圣上怎么会浪费时间来拉拢这个人。” 舒妙说不来,但以利益点出发,她确实想不得必须要用这么一个不稳定人物的原因。 要么是无人比他更好,要么是有些事非他不可。 舒妙更倾向于后者。 然而以相爷的立场来看,这两点无论哪一点,阎月朗都不合适。 既然不适合,为何还硬要拉拢呢? 大概,阎月朗很特殊,至少他的存在,能让另一个人很不安。 例如太后。 舒妙知道的信息太有限了,依靠阎月朗身上的往事,唯一能和太后沈相爷有联系的就只有当年的废太子案。 现在圣上为了拉拢他而帮阎家平反,已经算是投名状。 对于被太后掌控的圣上来说,平反这件事能成,个中艰难,不言而喻。 也难怪最后阎月朗会站在圣上的队伍里。 那沈相爷在这里面做了什么呢? 当然,舒妙没单纯到认为圣上此时有能力帮阎家平反,但沈相爷一定有。 沈相爷这么做,无非是在向太后挑衅。 ——有了自己支持,圣上就能摆脱太后的掌控。 话说回来,舒妙是觉得沈相爷并不在乎能不能真的拉拢到阎月朗。 “过几天我会跟着他回去,倘若我努力了,他还是顽固不灵,那……”舒妙眼珠子转的厉害,贴上来挽住沈霄月的手臂:“那事成之后,你可得给咱爸说一声,可一定别让我蹲大牢啊……” “你可真是……” 看着撒娇的舒妙,沈霄月忍不住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别太想当然,我这就回去探一探我父亲那里的消息,没准备之前,你可不许轻举妄动。” 书里立即坐直身子,两只手指比在眉前,直直一甩:“遵命!” 次日,阎月朗再次上门。 这次轮不到他先说话,蒋大人就把决定告诉他了:“……新宅子收拾妥当,小女自然就会回去,若人手不够,小女陪嫁里的粗使陪房尽管使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阎月朗自然没有异议。 惊蛰那天,阎月朗亲自来接舒妙回家。 算不上大张旗鼓,但动静也不小。 崭新的黑漆双辕马车停在蒋府门前,车篷外坠着阎字牌。 舒妙这次换了竹青的小袄,被蒋夫人强逼着又披上了茜色绣着芍药仙鹤的大氅。 头上换了碧玉的祥云簪子与攥珠飞燕金步摇,梳了工工整整的元宝发髻。 两个柔软泛着淡红的耳垂上却坠着那对宝葫芦耳坠子。 摇摇摆摆,甚是可爱。 舒妙眼眶红红的,抿着嘴,时不时的用帕子拂过眼角。 阎月朗站的远,听不见蒋夫人说了什么,只是瞧这样子,定然也是不舍得女儿之类的话。 站在自己面前的蒋大人就完全缄默,仔细去看,也看得出他眼眶微红。 “岳丈大人,您和岳母大人若是思念舒妙,只管叫人去说一声,这里不过隔着两条街,我们随时都能回来。” 蒋大人僵硬的“嗯”了一声,目光散向远处,没再接话。 蒋夫人和舒妙说着话,不依不舍的慢慢走到门前。 阎月朗才听清她们的话。 “……若是有什么缺的就叫人回来从家里拿,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冬天虽然过去了,可这天说冷还要冷些日子,若是屋里地笼烧的热,出门可就千万要披着褂子大氅,可不能像在家里…… “家里还有娘照顾着你,到了那边,就只得你照顾自己了…… “后面车上那一箱子是娘为你准备的补品,下面的箱子是年前做的新衣裳,小一点的箱子里是年前新打的首饰,最上面的小匣子里是你爱吃的点心…… “你惯爱挑食,回去那边若是吃的不满意,娘就把家里的厨子给你送过去……” 阎月朗在一旁听着,心中有了悸动。 像是舒缓的海浪冲在岸边,一点一点浸湿了岸边干涸的沙土。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舒妙擦着眼角,声音带着鼻音说:“我知道了,爹娘,你们回去吧,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了,若是我想你们了,肯定会跑回来的,只要你们别嫌我烦就行。” “说什么话,你若是过得不开心,尽管回来,你爹我还养得起一个姑娘!” 蒋大人底气十足,说出的话就是给阎月朗听的。 阎月朗拱手垂头:“小婿自然不敢怠慢娘子。” 蒋大人不吃这一套,鼻腔里发出“哼”的声音。 磨磨蹭蹭的,等马车走动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炷香。 舒妙挑着车帘子,看着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蒋家夫妻,心里难受的要命。 不过是两条街,他们就这样难受。 那自己的爸爸呢? 那个宠爱自己的小老头,看见自己的尸体时又会是怎么样的难受呢? 第35章 又没外人,说说怎么了 舒妙吸了吸鼻子,擦了脸颊上的泪。 拐过街角,就再也看不到蒋家了。 舒妙放下帘子,坐直了身子,脸上平静下来。 阎月朗坐在对面看着她。 变戏法似的脸,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舒妙察觉到他的视线,只是瞪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闭眼休息。 一路无言,车马走的极慢,到了阎府的时候正好赶在午饭前。 阎家门前的门子是个生面孔,似乎也不太懂事,瞧见马车过来上下打量一眼,就继续低头去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直到阎月朗下车,悦喜扶着舒妙下车,两人走近,门子才着急忙慌的起身,低头叫了声“老爷”。 “这是太太,记住了吗?” 阎月朗在门子面前停住,半侧过身,望着身后两三步远的舒妙对门子冷冷的说。 倒不如他在蒋府时的温和。 原来他还有这一面。 像是冷冰冰的石人,冷血冷情冷心,难怪能在军中崭露头角,被卫北将军提携。 门子怯生生的垂着头,转到舒妙这边,弱弱的叫了声:“太太。” 窝囊劲,看着就烦。 不过关自己什么事,反正管家的又不是她。 舒妙弯了弯嘴角,叫悦喜赏了他一吊钱:“太太赏你的。” 门子咣当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吓了舒妙和悦喜一跳,差点一步后退,踩在露喜脚上。 阎月朗一口气没提上来,想说什么,又看到舒妙看戏似的表情,终究转头就走了。 舒妙看着地上的窝囊门子,对着露喜使了个眼色,也急急忙忙和悦喜进了门。 露喜说:“快起来吧,下回可不要这么动不动的就磕头,得亏咱们太太脾气好,若是吓到了别的贵人,恐怕你今天就不好收场了。” 门子偷偷抬眼,瞧见两个主子都走了,剩下的只有忙着搬东西的下人,这才喜滋滋的搓着手里那吊钱爬起来:“姐姐不知道,我来这的时候说好了不卖身,每月给七钱银子,包吃包住的,原本以为就是看门的活,谁知道还得跑腿,可不值当了……” 这门子嘴里藏不住事,倒豆子似的全抱怨出来了。 露喜却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门子怎么能用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外人? 还是没有签身契的。 要知道,各家府里的门子向来是管事们最上心的人做的。 人情往来,社交应酬,哪个都绕不开门子。 遇见嘴上没个把门的,可不就把家里的事情全倒出去了吗? 这不是净得罪人吗? 露喜抿嘴,忍着没说,只转身叫下人搬东西当心着点。 那边阎月朗引着舒妙正走向他们的主院。 一路走来,舒妙完全惊讶了。 她以为在京都这个地方,除了皇家别院,别处根本看不到这么完整的江南风情。 明明大门进来还是规规矩矩的四合院,一进二门,仿佛一瞬间穿越去了江南。 “这是外书房。” 依水而建,被水面蜿蜒的连廊穿过,屋后是大片的竹子。 “我父亲爱竹,他常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外书房的院子里就都是竹子。” 十年前的竹子不可能这么完好。 舒妙看向竹林下的泥土,果然是新种的。 在京都,竹子非常难照顾。 看起来,阎月朗这些年存下不少钱嘛。 从连廊上的小门出去,就几乎踩在了水面上。 “这里以前种满了荷花,这里的水是从冬春湖引进来的,绕过后院,又回到冬春湖里去,夏季的时候会有鲤鱼从冬春湖游进府里。” 舒妙双手搭着石栏,微微探出身子,望向水面。 浑浊的,微微发黄的水,看不出有鱼。 和京都别处的水几乎无异。 穿过湖面,像是要进山里。 微微耸起的坡度上种满了各种树木。 “这座小山是当年挖河道时留下的泥土,到了我祖父那一代,就修了小路,能上山顶观月。” 那小路被无人修剪的树枝杂草遮盖着,若不是阎月朗指出来,舒妙根本察觉不到那是一条青泥板路。 他们没往山上走,阎月朗带着舒妙走着沿河的大路,绕过这座小山,穿进一道月亮拱门。 这就是垂花门,也是内外院的分界线。 “我知道你不喜欢干娘,所以我们就住在南边的‘葆光苑’,和干娘住的‘缥缃阁’中间隔着河道,无事也不大会来往。” 舒妙微微挑眉:“我们?” 阎月朗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舒妙:“不然,娘子打算搬到哪个院子去独居?” “阎相公不是志在北部吗?难不成为了这一年,我还要在人后让出我的身子来与你假戏真做?” 什么虎狼之词! 阎月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悦喜更是下意识要去堵舒妙的嘴。 很可惜,舒妙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臂。 “又没外人,说说怎么了?” “哎呀,姑娘!” 悦喜急的直跺脚。 阎月朗舔了舔嘴唇,看向舒妙,嘴角又带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娘子大可随我去北部。” 舒妙扯了扯嘴角:“这泼天的好事还是留给你心仪的姑娘吧,我皮娇肉嫩,吃不了一点苦。” 阎月朗的面色平静了下来:“你放心,即便住在一个院子里,若是有心,你我也难能见上一面,我虽然混,但不至于去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只不过这院子里的人杂,不得不委屈娘子与我同住。” 看得出,是挺杂的。 舒妙想到了那个门子,就忍不住想嘲笑。 最后还是忍住了。 “那就好,我还等着一年后与你和离呢。” “自然不会耽误娘子好事。” 原先一路上的和谐气氛不见了。 后半段的路仿佛走的什么阴间小路,几人身上笼罩着寒气。 舒妙是懒得和他再虚与委蛇。 那天他从蒋家离开的时候,两人几乎就已经扯破了平和关系的外衣,露出了各自的目的。 自然用不着对他伏低做小。 但阎月朗又在气什么? 舒妙想不明白,她也懒得想。 总归他甩脸色,她也甩。 葆光苑显然是特别收拾过的。 第36章 这屋子以后吊丧的时候会影响休息 舒妙一到那里,就猛的想起以前和爸爸常去的农家乐。 蔷薇藤蔓缠满了院子外墙,院门口的小路窄窄的,被潺潺溪水压着另一侧的路面。 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做出这样的造型的。 “这是角门,正门在另一侧。” 阎月朗带着她们从这角门进入院子里,视野豁然开朗。 院子里没有引水,但有绿油油的大片空草地; 角门进来绕过一处怪石,踩上台阶就钻进了廊檐下。 “那边是库房。”阎月朗指着廊檐延伸过去的东面说完,转身带着她们往南走。 几处蜿蜒,又经过几处空屋子,终于到了正堂。 舒妙这时候才发现,正堂大门外的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路,路的尽头被影壁挡着,隔开了正门与院门之间的最短路线。 相比起从角门进来时的景色,简直就是从迤逦梦境回归现实的写照。 阎月朗说的没错,这院子大得很。 正堂看起来和京都的房子别无二致,可从巷子拐进后院的时候,就是另一幅景象了。 映入眼帘的是小而精致的苏氏园林。 绿荫中挖了小小的水池,靠在东跨院一旁,细细的活水沿着东跨院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 池子边用奇异怪石围着,池子里种了水莲。 两条石子小路蜿蜒劈开绿地,延伸去东西两边的跨院里。 院子里还有两棵碗口粗的梧桐树。 “东边靠水,可能会有些潮湿,但这边有个角门,出入方便些。” 角门开在院子耳房后,要绕过屋后的小片竹林才能看到。 “西边院子后面靠着小花园,虽然夏季热一些,但窗外景致别有风情。” 舒妙又绕到西跨院看,总觉得西跨院更大一些。 悦喜在心里大致丈量了,悄悄和舒妙说:“西边要比东边多出一个小屋子。” 阎月朗自然听见了,就顺着指了指西院东边围墙:“那边有个茶房,这间院子曾经是招待内眷的,偶尔也用来处理府里庶务,当花厅用。” 出了西跨院,穿过建在绿地中间的四方石板台,不多远就有一个三层的木头建造的小楼阁。 石板台上摆着一些兵器与石锁,看起来阎月朗就在这里练武。 他们就站在石台上,远远望着那半掩在绿纱帐里的阁楼。 “那个阁楼我不太去,是府里姨娘们住的地方,大概每层能住一人。” “姨娘?”舒妙有些怔愣。 即便她来这边两三年,也知道温宴希就是庶出,也知道沈霄月的父亲有三房妾室,但她始终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位真实存在的姨娘。 蒋家夫妻感情很好,府里人口简单,就像是新时代普普通通的夫妻。 这让舒妙几乎忘记了这个世界里还存在姨娘。 “嗯,姨娘,我父亲的姨娘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阎月朗心里百感交集。 他当然不像新时代的人们一样恪守一夫一妻,但又实在反感姨娘。 此时望着那高耸在树林里的小阁楼,蓦地觉得畏惧。 “这楼年久失修,暂时还是别用的好。” 舒妙点了点头。 木制的,是要好好修葺才能再用。 “怎么样?”阎月朗转过身正对着舒妙:“娘子选好要住哪边了吗?” 东边背阳,大概得时常出来晒被子,可西边又太热。 说真的,舒妙想住前院正堂去。 阎月朗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等她张口就否决了:“正堂的窗子不好开,会有穿堂风,况且住在前面人来人往,很不方便。” “什么人来人往,这里还有外人?” 大家闺秀怎么能不知道正堂的作用? 阎月朗仔细看她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又忽而联想到蒋家姑娘自幼在深闺养病,大概也情有可原。 悦喜倒是想提醒舒妙,只是当着阎月朗的面,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悄悄扯她的袖子。 “将来若是有什么太太夫人来访,大多都要在正堂待客,这里自然人来人往。” 舒妙恍然大悟,原来正堂就相当于客厅,那确实很不方便。 将来给阎月朗吊丧的人都得来这边,自己住在这也不能好好休息。 舒妙又陷入了为难。 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格局:“就没有别的院子了吗?” “最大的院子就只有这里和缥缃阁,其余的小院单住未出阁的姑娘倒还好,一家主母住就不合适,况且搬的匆忙,别的院子还没来的及收拾出来,只能暂时委屈娘子了。” 悦喜悄悄的说:“姑娘,咱们住西院去。” 舒妙侧头看她:“怎么说?” “东边院子里已经住了人了。”悦喜没明说,但眼睛瞟向阎月朗。 离这么近,阎月朗当然听到了她的话。 “我临时住进去的,娘子不必嫌麻烦,安心选。” 舒妙当然心安理得了。 她还是拉着悦喜把两个院子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阎月朗站在水池边,看着活泼又兴高采烈探讨着两个院子的小姑娘,再次想到了那个雪夜。 忽然后知后觉,想到那时候自己冰冷的手无意间贴在她火烫的颈部,软绵绵的,像是压在棉花上。 怎么当时没有感觉出来? 他又想起把她箍在怀里时的情景,嘴角带了笑。 还好是遇见了她。 猛然,又被自己惊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明明第一面就想把自己交出去换荣华富贵的。 阎月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劝自己,因为舒妙是第一个那样不体面的给他喂药的人,所以他才对她有了些好奇。 对,是好奇。 那些没回京的夜晚,偷偷摩挲耳坠子时,他也是这么劝自己的。 舒妙是牵制他的工具,他只是对她好奇而已。 再无其他。 再睁开眼睛,阎月朗已经平静下来了。 舒妙这边倒是对他毫不在意,心思全都放在了选院子上。 最后还是悦喜一锤定音:“就住西边吧,姑娘的私库就能设在院子里,我刚才还瞧见后廊尽头还有个小屋子,到时候收拾出来做个小厨房也绰绰有余。” 东院只有三间房并一间耳房,南边隔着一条小巷子就是后罩房,来往人多,也会比较吵一些。 第37章 搬个家,婚床搬没了 况且西院正房打开窗子就是小花园,等收拾出来,景色肯定不错。 舒妙就应下了。 这时候露喜也指挥着下人把东西归置进西院去,她看到舒妙,就把人拉到一旁悄悄的说:“姑娘,咱的床不见了。” 搬家这事是露喜张罗的,搬家的下人是蒋府的人。 他们到了阎府门口卸了东西,就直接去了蒋家之前的院子,结果就看到屋里乱糟糟的,舒妙陪嫁的那架婚床不见了。 悦喜一听,急忙拿了册子去查箱子里的东西,生怕又少了什么。 “……在那边守着的粗使妈妈们说,床被提前搬来这边了。” 既然被搬过来了,问问不就好了。 舒妙什么也没想,直接站在院门口高声问阎月朗:“你把我的床搬去哪里了?” 阎月朗挑眉:“什么床?” “睡觉的床。”舒妙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我那~~~~~么大一个睡觉的床,你叫人给我搬哪去了?” 这回阎月朗是真的不知道。 他仔细想了想,这几天好像的确搬过几架床,可不记得有搬舒妙的床。 露喜和悦喜对视一眼。 跟着来的粗使妈妈实在憋不住了,说:“姑爷,能不能去问问您干娘,当时搬床我们是拦着不让的,最后还是您干娘进来说是要一起搬来这边园子,我们才让的。” 阎月朗点了点头:“叫个人跟我一起去找找,说不定临时放在哪里了。” 舒妙这会儿有点缓过劲来了,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冯瑛趁机偷走了自己的床吧。 于是快步走到阎月朗身边,又叫上两个粗使妈妈一起:“走,我们跟你一起去。” 这次阎月朗带着她们没走角门。 从正门出来,沿着规规矩矩的青石板路走到河边,过了红木矮桥,景色就又变了。 这边是规规矩矩的京都宅院风格,大概是离外院近的缘故,只有墙头垂下的地锦肆意生长。 植物或景物,都被处理的一丝不苟。 缥缃阁到处喜气洋洋,那七个买来的下人都变得趾高气扬了。 ——笑话,京都房价高的吓死人,就这宅子,他们祖祖辈辈不吃不喝干几百年都买不起。 尤其是在冯瑛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更是拿自己当大小姐,对着新来的下人们吆五喝六,天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们走到墙根,就听见里面小丫头中气十足的在骂人。 从巷子转进去,又是一个角门。 小丫头骂人的声音更清晰了。 她站在台阶上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院子里扫地的粗使狠狠的骂着:“……白眼狼的东西,要不是姑奶奶我牵线,你这会儿早就去做钱老头的通房了,你可倒好,扫地不会,擦桌子不会,伺候主子也不会,独独就会伺候爷们儿是吧?” 那姑娘年纪不大,抱着扫把,一边流泪一边扫地。 地上哪有什么东西,这院子干干净净四四方方的,就角上摆了一盆石榴。 阎月朗皱着眉咳了一声。 小丫头回头,变脸似的换了谄媚的笑脸:“二爷~” 舒妙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二爷~哈哈哈哈哈哈……” 她学着小丫头夹着嗓子扭扭捏捏的样子,笑的停不住,连两个粗使妈妈也拼了命的抿着嘴忍着笑。 “你……你怎么行二了呢?”好不容易喘口气,舒妙拍了拍阎月朗的手臂,又笑起来。 当事人完全不觉得这好笑。 阎月朗重重舒了口气,不打算搭理舒妙,问小丫头:“那边院子里搬来的东西都放在哪了?” 小丫头对舒妙再不满,也不敢表露,只好噘着嘴闷闷的答:“都在后罩房里。” 阎月朗不多说,抬步往后罩房走,经过耳房的时候听见里面冯瑛的声音:“阿六,谁来了?” 舒妙跟在他们后面,听着冯瑛装贵太太的语气,又想笑。 冯瑛那嗓子配上扭扭捏捏文绉绉的话,怪异极了。 小丫头对着窗户大声回:“回太太的话,是、是二爷来了,要去后罩房找些东西。” 话音刚落,窗子就被挑起一个缝。 可巧的是,舒妙正好站在这窗户前。 “好久不见呢,太太。”舒妙憋着笑打招呼,重音放在了太太两个字上面。 冯瑛一抬眼就看见舒妙,顿时就想松手关窗,此时被她嘲笑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但她不是舒妙的对手,只能忍着先。 冯瑛不打算理舒妙,一歪头,看见阎月朗:“阿郎要找什么东西,后罩房里乱的很,都是从那边搬过来还没归置的杂物。” “干娘,”阎月朗向她打了声招呼:“阿妙今日就搬回来住,我们正要去找床……” 阎月朗正要说“那床很大,定然很好找”,却看到冯瑛的脸上刷的一下就变白了。 这变化,舒妙也看见了。 “该不会……”舒妙摸着下巴,刻意拉长了声音。 冯瑛一松手,窗子啪的一下落了回去,就听到屋里忙乱的穿鞋声和趿拉着鞋子跑出来的声音。 眨眼的功夫,冯瑛已经跑了出来,鞋子穿反了都没察觉:“那、那床丢了……” 这话,狗都不信。 别说舒妙了,阎月朗都觉得要气笑了。 “干娘,阿妙的床是她的嫁妆,那么大的物件怎么会丢?” “哎呀,我不是想着帮帮忙嘛,等她自己搬还不如一起弄过来……谁知道、谁知道就是丢了这个大件……” 这蹩脚的理由,舒妙都懒得张嘴。 粗使妈妈特别会看脸色,只一眼,就知道舒妙不信,于是张嘴问:“这么大个物件丢了,太太您就没想着和姑爷说一声?” 虽然冯瑛想说一句“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但小心翼翼偷偷瞄了一眼舒妙,还是没敢说出来。 ——人家正经主子在这,自己能说什么。 粗使妈妈继续说:“您这可得找当时搬家的脚夫去问清楚了,我们姑娘这嫁妆可是老爷夫人花了十万多两银子特意请名匠订制的,若真是丢了,那一干人等恐怕都得去见官了。” 十万两?! 冯瑛腿都软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有多少。 第38章 越来越烦她娘了 那个破床,竟然值这么多! 舒妙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抱着双臂转身就走,边走边和身边的粗使妈妈交代:“既然丢了,就报官吧,把当时搬东西的脚夫都找到送到大理寺去,再找几个腿脚快的去家里送信,让爹娘请了做床那位师傅一起送去大理寺……” 冯瑛魂都吓飞了,这会儿也不装了,急忙扑上来死死攥住舒妙的手臂:“不是,不是,我记错了,你的床没丢,没丢!” 舒妙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她:“没丢?” “没丢!” “那丢的是?” “是、是、是阿钰的床丢了……” “哦……”舒妙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来是我们听错了。” 她的目光对上了阎月朗的目光。 有些不对劲,阎月朗的目光里竟然露出了笑意。 笑意? 他不应该为他干娘出头吗? 怎么还偷偷嘲笑长辈呢? 闹剧也就到这了。 阎月朗走过来问冯瑛:“那阿妙的床呢?” 冯瑛磨磨蹭蹭的,把人带到了东跨院里:“……阿钰的床不是丢了么,我就想着先让她用着……” 此时田聪钰正在屋里嗑瓜子,一抬头屋里就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是冯瑛。 “娘,”田聪钰看到了阎月朗,脸颊变得粉红,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朗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她今天穿了湘色的小袄,配着青莲的衣裳,梳了舒妙最长梳的松散发髻,头上簪着一支木簪子。 田聪钰的一举一动,穿衣打扮都在向着舒妙靠拢。 还真有了那么一点相似。 阎月朗自然也察觉到了。 只是舒妙被人学,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扶着门框,从阎月朗身后硬挤进了屋里:“哟,妹妹怎么瞧不见嫂子我啊?” 今日的舒妙穿着很正式。 鹅黄短衫配着老银色绣了祥云的裙子,外面袄子是竹青竹叶暗纹包兔毛领子的。 白嫩的手腕上带着两个玉镯子,微微一动就叮叮铛铛的响,十指染了豆蔻,青葱一般。 头上梳了工工整整的元宝发髻,元宝正中簪着八宝攒珠赤金钗,两边各垂着一支攥珠飞燕金步摇,垂着的金穗子正荡在她的耳尖上,好看及了。 只在左侧歪歪的簪着一支玉簪子。 舒妙在阎家的时候,根本没怎么用心打扮过,田聪钰学习有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田聪钰霎时间有了一种羞耻感。 又不是不知道舒妙什么德行,田聪钰才不会在阎月朗面前和她吵架,委委屈屈的低头,半情不愿的叫了声:“嫂嫂。” “嫂嫂听说你的床丢了?”舒妙的目光转向田聪钰身后被门帘子挡着的内室:“也不是嫂嫂我小气,那婚床可是我爹娘用心找人做的,花了十万两银子,身为子女,我可不敢不珍惜,所以……” 舒妙的目光再次转回到田聪钰身上:“……所以,小妹可不要嫌嫂嫂小气哦。” 田聪钰一脸懵,正想张嘴问,就被自己母亲打断了话。 冯瑛上去急急捉住田聪钰的手腕,虚伪的笑着说:“这几日你先住我房里,把你嫂嫂的婚床放回去,他们小两口团聚不易……” 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用力掐住田聪钰的手腕。 田聪钰心想,这不是你说的把舒妙的婚床拿来给我用的吗,怎么现在人家上门了,你就变卦了。 她越来越烦她娘了。 许诺她的事情一个没成,出了事还都推在她身上。 要是她能托生到蒋家就好了…… 田聪钰没接话,只是望着舒妙的眼神里再次有了羡慕。 舒妙当然是没注意这个眼神,但阎月朗注意到了。 他下意识侧身,挡住了这视线。 舒妙觉得这人有病,站的好好的,净往人前面挡。 对着他的背脊翻了个白眼,横跨一步层另一侧出来,对着冯瑛母女说:“既然说清了,那我就叫人把床搬走了,不然晚上就没地方睡了呢。” 身后的妈妈早就准备好了。 刚才一听冯瑛说床在这边屋子,其中一个妈妈就悄悄跑出去叫正在搬家的下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已经进了院子来了。 冯瑛只得笑着说:“没事,搬吧。” 剩下的粗使妈妈陪着舒妙进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果真是全套都搬来用了。 清帐子也就算了,舒妙走时床上套着的床单子被子和枕头都已经被田聪钰用过了。 原原本本放着,好像就是舒妙自己的床似的摆着。 舒妙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充血,扶了扶门框才站稳。 再一斜眼,是和床配成一套的雕花桌椅,上面放着不相称的瓷碗。 原先干干净净的青色桌围子现在变得一团糟,上面甚至还看得见茶渍干掉留下的大片印记。 舒妙又是一个深呼吸。 粗使妈妈手足无措。 院子里谁不知道舒妙有洁癖,就连沈大姑娘和温七姑娘来,不脱了褂子都不会坐在床上。 “这这、姑、姑娘……”粗使妈妈进屋,抬手撩起脏了的桌围子,心想还是把这玩意儿拽了吧。 舒妙闭了闭眼:“既然小妹喜欢这套床褥被子,就留给小妹吧。” 她声音很大,听不出情绪,但已经是在忍耐的边缘了。 粗使妈妈明白过来,立即动手把桌围子扯了,转身又扯下了床上的清帐子,顺手翻起床上的褥子,卷着摊在床上的被子枕头一起包进了清帐子里,随手丢在了地上。 舒妙看着乱糟糟的一团麻,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闭眼转身,却撞在一具坚硬的肉体上。 睁眼一看,是阎月朗。 他垂眸望着自己,目光没有往田聪钰的里屋瞟:“怎么了?” 舒妙鼻子缓缓出气:“没什么,你妹妹大抵是喜欢我那套床具,我便留下给她用好了。” 脑子稍微灵光一点的人立刻就能明白舒妙的意思。 搬家不可能把床原封不动的搬走,定然是收拾了床上的被褥的。 床架子和被褥要分开搬,就不可能这一整套一起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无疑是有人刻意要了这被褥,原封不动的又摆进了床上。 第39章 我不要的,就是垃圾 也就是舒妙留下的人看的严,她拿不到别的箱笼,不然还指不定这会儿床上放的是哪套呢。 阎月朗看着舒妙不满的表情,喉咙里低低出了一声“嗯”,垂眸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和来搬床架的下人们错开。 阎月朗默默退到外面院子里,舒妙站在屋门口没动。 她说:“只把床架子和桌椅搬回去就行了,别的都不要了。” 粗使妈妈嫌弃的一脚踢飞了脚踏上的两双鞋,床上桌上的东西都胡乱扔了,下人们也麻利,转眼的功夫就把床架子卸了大半,一项一项的搬了出去。 最后一个人搬着脚踏出来,这才算搬完。 田聪钰进屋一看,差点昏过去。 屋里乱糟糟的,比遭了土匪还杂乱。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的小姑娘,扭头就恶狠狠的叫住了舒妙:“你这个贱货!” 冲过来就要伸手揪头发,结果猝不及防的被粗使妈妈先伸手揪住了衣领子。 舒妙还是下意识的往外退了一步。 “小妹这脸变得可真快。”舒妙皮笑肉不笑。 笑话,谁见了自己的床铺被人糟蹋能开心? “什么狗屁的大家闺秀,一床被子都不舍得,谁稀罕你那破床!我告诉你,你给我把屋收拾好了,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舒妙都要气笑了:“你还不客气……”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贴上了坚实的胸膛。 阎月朗抬手挑起门帘,脸色淡淡的问:“不客气什么?” 吓得田聪钰把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朗哥,你看嫂嫂的下人,搬个床把我屋里弄得都睡不成觉了……” “干娘不是叫你住她那屋么。”直男发言,直戳人心。 田聪钰低头,装着可怜巴巴的:“那也不能把东西都丢在地上吧……嫂嫂也太霸道了。” 舒妙冷哼一声:“我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垃圾,难道小妹喜欢把垃圾摆的整整齐齐?” “你!”田聪钰一抬头,又把话憋回去了。 冯瑛这时候把握住了时机,开始给舒妙穿小鞋。 她装的可怜兮兮的,带着讨好舒妙的笑说:“搬过来统共没住几天,家里都知道你爱干净,阿钰也爱惜的很……这上好的绸料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们当年在北边一天饿三顿,别说这么好的料子,那是连棉麻都少见的……” 舒妙听得出来她是故意在阎月朗面前说自己何不食肉糜的。 有什么用? 她又不打算仰仗阎月朗活着,用男人裹挟女人这办法,对她没用。 “一天饿三顿,三天饿九顿,九天是不是就成坟包了?但我瞧着太太和小妹气色很好,吃的比我还壮,恐怕一天饿三顿的前提,得是一天吃九顿吧?” “哎呀,你可真是千金小姐,不懂人间疾苦啊……” 冯瑛想继续说,但被舒妙打断:“人间疾苦难道就是用干儿子的月奉养七个下人?那真的是蛮苦的,你这干儿子又吃不上食禄,又享不了下人伺候,每月还得拼了命的打仗,倒叫您享受了这‘人,间,疾,苦’,您这命还真叫苦。” 冯瑛嘴角直哆哆,半天说不出话。 舒妙倒是怼人上了头。 她想,反正阎月朗最终也会站在他干娘那边,总之都得得罪,不如现在她先下手为强,甭管以后怎么样,先骂了他再说。 于是一转身:“你也甭打算说我大小姐脾气,铺张浪费这种陈词滥调,我今天就跟你说明白了,她碰过的东西我一律不要,我不要的,就是垃圾,垃圾就该扔。我这个人,从来不将就。” 阎月朗觉得她说这话莫名其妙。 她要不要关他什么事? 他垂眸,正和她对视。 两人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又不畏惧对方。 良久之后,是阎月朗先抬眸,对上冯瑛期许的目光:“床搬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侧了身子往外,却没走,手臂还撑着门帘子。 舒妙挑眉看他一眼,微微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了门,头也不回的朝着院子外走。 心里琢磨着,他现在不搭理自己,肯定是打算日后算账。 完全也没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还是粗使妈妈紧赶慢赶叫住了她,把人拉回正道。 她们脚程慢。 阎月朗大步走在前面,逐渐拉开了距离。 舒妙更加确定了,这男人心里憋着坏,这会儿心里肯定不舒服,指不定怎么想着找她麻烦呢。 “这几日在府里都安安生生的,可千万别惹事。” 舒妙低声交代两位粗使妈妈。 这群陪嫁和她,皆是一荣俱荣。 舒妙可不想因为别人,让他对自己增加仇恨值,不然还不等自己动手,他就厌恶自己到没机会了怎么办。 陪嫁妈妈们都是老人精了,当然知道以后这府里都是姑爷说了算,惹谁也不能惹他,自然心里有谱。 他们转回葆光苑的时候,床架子已经都搬进西边院子里了。 大业男女大防深刻人心,这些搬东西的下人都是男人,常年不入内院。 即便有个一次两次的,也全都要避开主子们。 结果今天就跟舒妙撞在一起了,霎那间都觉得不自在。 露喜忙了一头汗,急忙把舒妙请到后面的石台上:“您还是先别回院子里了,他们都是外院伺候的下人,见了主子反倒张不开手。” 接着悦喜搬了个小凳子,拎了个茶桶过来。 夹层的茶桶,下面熏着炭,上面放着茶盘,装着一个茶壶一只杯盏。 两个丫鬟把舒妙安排的妥妥当当,拿她当小孩儿似的哄着坐了下来。 “您要是显得无聊,我再把您最近翻的那本书给您拿来?” 舒妙双手捧着茶,嘴角扯的老长:“谢谢,不用了哈。” 悦喜和露喜安置完舒妙,就又火急火燎的回去干活了。 舒妙现在心里就是十分后悔,后悔当初没听温宴希的话,没在下人面前树树威风。 温宴希说,这些下人们可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个个都利益为先,不管是不是自己主子,只要看你好欺负,他们就会变着法的欺负人,占人便宜。 做了主子,就得恩威并用才能治住人。 第40章 不是,他有病吧? 这话早前舒妙一点也不当回事。 悦喜和露喜都是知书达理的家生丫鬟,那几个粗使妈妈也是蒋夫人亲自选出来知根知底的人,况且相处下来确实不错,舒妙也只是把她们当做了员工来对待。 定然不会去苛刻他人。 结果现在自己还真是被悦喜和露喜看扁了。 舒妙撅了撅嘴,暗暗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捧着茶吃了一口。 是她最喜欢的茉莉花茶。 身心像是被这花茶洗刷了郁气,望着远处小阁楼的风景,顿时就把树威风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全然不知,她在别人眼中,也成了风景。 ??? 蒋家的下人来得多,手脚还麻利,屋里有悦喜看着,屋外有露喜照顾,也就用了小半晌的功夫就收拾全了。 这中间,蒋家新拨过来的两位厨娘不但收拾了小屋做厨房,还忙里偷闲,做了舒妙爱吃的汤面出来。 就连东院也被投喂了一碗汤面。 书桌前的阎月朗看着这碗汤面,不算有胃口。 他在北部待得太久了,最初对食物味道和口感上的挑剔早就变成了更重要的果腹感。 汤面好吃,可并不顶用。 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又饿起来。 可是,他望向书房半开着的窗户外。 正正好好,那小姑娘的半侧的身影就在其中, 像是一幅画,郁郁葱葱下的女孩,和那看不清的童年梦魇。 她捧着大碗吃的很香,令人食指大动。 阎月朗看了许久,才垂头重新审视自己面前的这碗面。 像是蓦然被拽回了童年,母亲也爱这样的汤面,和父亲一起吃。 他捏起筷子,夹起面吃进嘴里。 一口下肚,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和小时候的面完全不一样。 这碗面清淡的多,不知道放了什么来煮汤,就连带着面叶子也有了一股清甜香气。 不多久,连汤带面就干干净净全进了肚子里。 他放下筷子,抬头看窗外,舒妙还捧着大碗慢悠悠的吃着。 就连阎月朗自己也没注意,他的嘴角,总是在见到舒妙时会微微扬起。 这一天,西院闹腾到傍晚才算全部结束。 蒋家搬东西的下人回了蒋家去,舒妙的陪嫁们都留了下来。 小厨娘们做了晚饭就开始烧热水。 人声算不上吵闹,但又很热闹,给这即将入夜的、冷冷清清的园子增加了几分人气。 阎月朗只是觉得,那边的热闹持续的很久。 他甚至能在一群人的讲话声中,清晰的分辨出哪个是舒妙的声音。 而舒妙吃饱喝足,又心满意足的泡了个澡,躺进了新被褥里。 可惜美梦总是短暂的。 舒妙好像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惺忪的眯着眼睛坐起来,静静一听,果然外面有声音。 男人雄厚有力的哼哈嘿穿透了纸糊的窗子,简直像是在她耳边喊。 “悦喜……外面什么情况啊?” 悦喜披着小袄,举着烛台进来,撩起了纱帐:“是姑爷早起在打拳。” 她也没睡好,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舒妙闭着眼睛,还是露出了质疑的表情:“打拳?” 如果她没记错,碳基生物打拳应该用不上嘴吧? 悦喜随手收了纱帐,把小袄披在了舒妙肩头。 舒妙有起床气,但大多时候她只是对周围的事物充耳不闻,今天这样算是头一次了。 “不是,他有病吧?” 就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窗外还在哼哈嘿的震天吼。 舒妙实在忍不住了,掀了被子就下床,趿拉着鞋子也不管左脚右脚的就冲出了屋门。 天都还没亮,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门前留了盏纸灯笼。 冷气猛的扑在脸上,舒妙彻底醒了。 她揪着小袄的领子,换了换穿反的鞋子,狠狠跺着脚出了院门。 阎月朗刚刚热身结束,脱掉了上衣,从武器架上取了长戟,微微抖了抖,转身就是一个回马枪。 正好直冲舒妙的面门。 阎月朗瞳孔一缩,及时收了手,没有伤到她。 舒妙不知道自己的脑门差点就被捅个洞。 她反应并不如阎月朗快,只是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脖子,也还是感受到了武器带来的阵风。 “你有什么事……” 阎月朗还没问完,就被舒妙指着鼻子骂:“你有病吧?天都没亮你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打拳用嘴打啊?扰人清梦你是故意的吧?看我不顺眼就明着来啊,背后搞这些算什么男子汉!” 小小的姑娘穿着姜黄色的亵衣,肩头披着白天穿过的那身竹青小袄,头发不像别的姑娘梳着发髻,乌黑缎子似的垂在身后。 明明今日没有月亮与星光,可阎月朗还是能依靠着石台四角上微弱的火烛看清她的脸庞。 微皱的眉头,倔强的嘴角。 他突然就想逗逗她。 “腹部用力,嘴巴不出声就很难发力。” “大哥,大清早扰人清梦懂不懂?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啊!” “一日之计在于晨,已是寅末,也该起床了。” 舒妙脸皱的像苦瓜。 伸出手指算了算,寅末,凌晨五点。 初春的凌晨五点和冬天没区别。 “辰时也是晨,你怎么不辰时再用你那嘴巴打拳?” “辰时就该用饭了。” 舒妙望着黑漆漆的天,无奈的笑了一声:“过了辰时就吃不上饭了是吧?” 阎月朗也翘起嘴角:“过了辰时就不叫早饭了。” 冷风不大,但还是吹透了舒妙身上的小袄。 她缩了缩脖子,双手抱肩,叹了口气。 她认输了:“算我求你,明天能不能麻烦你声音稍微小点,不用委屈你很久,明天我就把我家下人都叫回来,去别处再找一个离你远远的院子,争取一天内搬走行吗?” 阎月朗的嘴角缓缓降了下去。 他看着舒妙没说话,转身走到武器架旁,拎了自己的褂子过去,搭在了舒妙肩头。 男人的褂子又长又大,几乎拖在地上。 舒妙本想说不要,但身上确实又冷。 况且印象中男人的臭味却又没有出现,被风从后面吹着,反而闻到淡淡的琥珀香味。 淡淡的,宛若雨后森林。 很舒服。 第41章 请姑爷过来一起吃 舒服到舒妙没有察觉她与阎月朗几乎足尖相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阎月朗觉得有温温的热气打在自己胸膛上。 垂头看着舒妙,缓缓说:“不委屈。” 舒妙扬起脖子,脑袋微微侧向一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阎月朗望着她:“以后我去别处晨练,不会打扰你休息。” 已经准备好踢铁板吵一架的舒妙反而有了种自己“欺人太甚”的感觉。 她完全没想到阎月朗这么好说话。 舌头不自在的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目光闪躲的瞥向一边的石锁:“也、也不用吧,只要你声音小点儿就行……” “我知道了。” 对方这么好说话,自己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舒妙下意识去拢自己的小袄,却捉住了那件长褂。 这才注意到阎月朗还裸着上身,急急忙忙将褂子揪了下来塞进他怀里:“你你你还是自己穿着吧,这么冷的天还光膀子,小心着凉。” 昏暗烛火将将照亮他的胸肌。 舒妙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倒也不是瞧见他光着膀子害羞,只是这会儿还陷在自己有些“仗势欺人”的愧疚感里。 反倒让阎月朗误会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接过褂子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掌按在了她的指尖上。 说起来也怪。 光着膀子的男人偏偏掌心滚烫,穿着袄子的女孩却手指冰凉。 他下意识就想攥起手掌,却不及舒妙收的快。 宽大带着茧子的手掌只攥到了自己的长褂。 舒妙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多,只是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脖子:“那、那我回去再睡一会儿,你声音小点儿。” 阎月朗点了点头,沉声“嗯”了一声。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阎月朗才回过神。 他望着手里的褂子,竟然错觉似的闻到了朝露的味道。「朝露:借鉴于迷迭香的古称」 阎月朗果真说话算话。 这个回笼觉让舒妙舒舒服服的睡到日上三竿,成功错过了早饭。 小厨娘习以为常,正好在舒妙起床后摆好了午饭。? 露喜抿着嘴和悦喜对视一眼。 悦喜不停的对她使眼色,脸都快抽筋了。 露喜搓了搓手,趁着给舒妙盛汤的功夫说:“要不要请姑爷过来一起吃?” 舒妙下意识就要吐槽,但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毕竟早上自己“欺人太甚”了,还是有些心虚的。 “嗯……那你去请他过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带着不确定。 露喜虚虚舒了口气,总算放下心,和悦喜对视一眼。 两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其实,临走前的一晚,蒋夫人把她们叫进屋里说了半天的话。 当着舒妙的面,蒋夫人自然是向着舒妙的,总觉得阎月朗这样的家世配不上她。 可私底下还是操心她的婚事。 毕竟婚已经成了。 若是阎月朗不回来倒好说,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就还得把日子过好才行。 舒妙性子直,蒋夫人总怕她吃亏。 好在阎月朗没什么青梅竹马,也没从北部带什么不清不楚的女人回来,就已经算是不错的男人了。 更何况元宵宫宴那日,明眼人都瞧得出圣上对阎月朗有宽待的意思。 蒋大人不想被人说附炎趋势,但蒋夫人总得为女儿做打算。 这才叫两个丫鬟帮着缓和小夫妻的关系。 “……总得有了孩子,阿妙才算真的在那边立住了身份……” 悦喜和露喜心里哪敢忘记这句话。 早晨舒妙回来的时候,显然心情好了不少,悦喜便和露喜商量着午饭请姑爷一起来吃。 总好过一天到晚见不到一次面。 阎月朗看到来请人的露喜,心里讶异,面上不显。 “好。” 他起身随手拿了架子上的褂子披在身上,几步就走在了露喜前面。 舒妙看着小厨娘上了最后一道菜,再一抬眼,阎月朗就已经站在门前了。 她把原先当做暖阁的屋子加了一张小小的四方桌,本应该放在里屋外的餐桌被撤掉了。 舒妙不喜欢睡觉的地方染上菜味。 这四方桌不大,各边放着一只雕花圆凳,凳子上搭着精美刺绣的软垫。 阎月朗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她对面。 桌上三菜一汤,一旁摆着一桶米饭。 悦喜急忙给阎月朗盛了饭,和露喜退到舒妙身后。 舒妙不喜欢被人布菜。 桌子又小,又没外人。 她对阎月朗抬了抬手:“我家的厨娘烧菜比较淡口,你将就一下。” 最好吃不惯,然后明天就别来了。 这两位厨娘可是舒妙在蒋家时特意调教出来的,舍去了京都的重口调料,人又聪明,做的菜越来越合舒妙的口味,就连蒋家夫妻偶然也会叫她们添两道菜尝尝鲜。 阎月朗习惯了吃饭又快又不爱说话。 菜一进嘴,他就觉得自己这碗饭可能要吃不完了。 清灼小菜只有淡淡的咸味,一点也不下饭。 他换了一道菜,是红彤彤的虾。 一入嘴,眉头就皱起来了。 又是白灼,无滋无味。 目光望向最后一道菜,是一道重油的芤炒羊肉。 这道虽然味道不合口味,但勉强能吃。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道芤炒羊肉就下了半盘,阎月朗又添了一碗饭。 他看着舒妙慢悠悠的吃虾,忍不住问:“你喜欢这样的虾?” 舒妙抬眼看他,手上剥虾倒是不停:“好吃呀,你没吃出来虾肉本身的甜味吗?” 有甜味吗? “这虾可都是大清早去河边找渔民买的,回来就用井水加了生姜和芤段清煮,再加点黄酒去腥,就保留了大虾原本的甘甜味道。” 说到吃,舒妙提起了兴趣,顺手把刚刚剥好的虾放进了阎月朗的碗里。 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你别就米饭,单独吃一口细细品味看看,真的好吃呢。” 阎月朗夹起那只剥了皮,只留下粉嫩软肉的虾,缓缓送进嘴里。 仔细咀嚼之下,竟然真的吃出了舒妙所说的甘甜。 他忽的翘起嘴角,吞下了这只虾,也明白了舒妙爱这道菜的原因。 第42章 温宴希的宅斗教学 “确实很好吃。” 原先对阎月朗的偏见在这一天里,逐渐从舒妙心里消失了。 只是她没察觉。 看到阎月朗认同她的白灼大虾,她比什么都高兴:“过年在家吃的嘴里起了好几个泡,要不是我硬逼着家里做些清淡的菜,我爹还得顶着嘴里那几个大泡出去喝酒,每次回来都喝的呲牙咧嘴。” 阎月朗默默听着她说话,抬手夹了一只虾慢慢剥着。 他吃东西不讲究,向来是连虾壳一起吃,只留下虾头。 这个时候十指仿佛不是自己的,连剥虾也剥不好。 舒妙瞧见,就捏了一只虾教他剥虾:“……这样就能完整的取下整个虾壳了。” 她把剥好的虾放进阎月朗碗里。 阎月朗看了看碗里的虾,又抬头看了看她。 再次夹了一只虾。 按照舒妙刚才教的办法,真的完整的剥出了好看的虾。 他将虾放进了舒妙的碗里。 “哇,你很厉害的嘛,一次就学会了。” 舒妙夹起虾左右看了看,一口塞进嘴里。 看着她吃的香,阎月朗又觉得自己胃口大开,就着这白灼虾和清灼菜叶,竟然也吃完了一碗饭。 午饭用完,趁着下人收拾东西,阎月朗趁机和舒妙说起院子里用人的事。 “……如今府里只有十人,那边院子里有七个,又临时找了三个门子,这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想着添些人,免得乱起来。” 舒妙防备心大起:“这事你跟你干娘说就好了,我不会管家。” 真诚永远好用。 阎月朗显然没想到,还有当家主母不争着管家权的。 悦喜也是神色大惊。 以前是阎月朗不在家,这管不管家的没所谓,但现在不一样了,阎月朗这个男主人回来,若是再把管家权外放给冯瑛,那她就有理由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了。 所以这次没等阎月朗开口,悦喜就先拦着了:“姑娘,用人是大事,可马虎不得。” “可我真的不会。” “这有什么难得,就咱们这个院子里就得添些人,姑爷那边一个下人也没有,瞧起来不像样子,难不成还要从您这边拨人过去帮着洒扫吗?” 仔细一想,是这个理。 阎月朗趁机说:“干娘不懂京都府里的规矩,只能劳烦娘子。” 舒妙着实为难。 这事往简单了说,也就钱的事;往难了说,以后但凡府里下人出了问题,就都能埋怨到她用人不慎。 舒妙不想因为这点钱遭这老罪。 悦喜又劝:“姑娘不会不打紧的,咱们可以回去向夫人讨教,咱们夫人可厉害了……” 也是。 舒妙转头对阎月朗说:“让我考虑一下吧。” 她要回去向蒋夫人讨教一下,如何甩掉这个大锅,而不是如何掌家。 阎月朗没再追问,说是自己还有军务要办,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去。 后脚舒妙就驾马车出门了。 气的冯瑛又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连着蒋家一起骂了一下午。 怜桑小筑里,沈霄月和温宴希早就到了。 今天是庆祝舒妙乔迁之喜的,但沈霄月的身份不合适上门,只得约在小筑里。 这小筑便是温家为女塾准备的地方。 地处清静,前面就是国子学,后面临着温家老宅的后山,种了大片的枫叶树。 这种地方有价无市。 温家舍得,自然是觉得女塾有利可乘。 怜桑小筑并不大。 篱笆扎的院子,一眼就望到了两层的小筑。 院子里有棵怀抱粗的桑树,树下修了木台子,上面置了矮桌和几个蒲团。 沈霄月和温宴希就坐在树下的蒲团上。 “这地方好。”舒妙一进来就赞不绝口。 温宴希捂着嘴笑:“好的过你家吗?” “我家可没这么好的景致。” 蒋家地处寸土寸金的城北,那里是皇亲国戚聚集的地方,蒋家怎么可能有钱摆这么大的排场。 沈霄月却不信:“阎家老宅外可是冬春湖,里面竟然没有引水?” 舒妙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说的“家”,是指阎家。 脸瞬间就垮了,把阎月朗想要她管家的事说了:“……我是不想掺和他们家的事,可又觉得用人确实要谨慎。” 这方面沈霄月不如温宴希有经验。 温宴希想了想说:“若是你那位婆婆掌了家,遇见了大户发卖的下人,免不了学一些腌臜手段对付你,反倒让你更麻烦,不如你就从一开始握了权柄,用人也好,外面应酬也罢,总归少许多事。” 温宴希可是一路从温家宅斗到这个地步的,算是宅斗专家了。 她都这么说了,舒妙只能叹气。 “可我真的不会,也不想学,也不想管。” “这有什么难的?你身边不是有陪嫁吗?蒋夫人定然备了人在你身边的。” 跟着出来的是露喜。 看舒妙朝自己看,露喜急忙表示自己只会些皮毛。 温宴希却抚掌笑起来:“那就是你了,倘若你不会,蒋夫人也不会把你做陪嫁,起码还得再跟个老妈妈才对。” 露喜躬身行礼,垂头说着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回去试试不就晓得了,实在不行,还能去向蒋夫人讨教呢。” 舒妙哀叹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想想自己见着蒋夫人天天处理庶务,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就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温宴希又问沈霄月:“你家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沈相爷家里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原本以为这个外室是个好拿捏的,相爷夫人祁氏用了往常对付妾室的方法拿捏,谁知道反倒被人将了一军,还被人传出闲话来。 无非是善妒,虐待庶子。 那外室的儿子才六七岁,却把内宅里的事情学了十成十。 沈霄月也觉得烦,这次就专门来请教温宴希该怎么在内宅里应付这些糟心事。 “……你母亲本来就是大家闺秀,不屑于这种事,当然就容易着了道,”温宴希跟她分析:“她这招自然是有漏洞的,既然说你母亲给庶子下毒,那不妨就让你母亲好好查查,从厨房到近身伺候的全都查一遍,自然有人慌张。 第43章 火葬场现场吃瓜 “另外,这件事明明发生在内宅,却无缘无故被人外传,这院里的管事们一个一个都逃不出干系,自然也要查,查不出便一起受罚,杀鸡儆猴。” 沈霄月神色恹恹:“内宅的事情倒好说,可要是把院子里的管事都查一遍,我父亲未必同意,他如今惯着那外室母子,不肯和我母亲多说一句话。” “这就更好办了,”温宴希笑起来:“你和你娘是钻了牛角尖,其实退一步想,既然自家内宅的事情都能传出去,更别说他外院书房里的事。 “书房里来来往往,今天见了谁,明天谁来访,自然就更好传出去了。” 醍醐灌顶! 沈相爷现在是扒着皇上来和太后作对,但太后手里掌权,沈相爷想把手伸进后宫里可太难了。 反而太后把手伸进相府里,简直是探囊取物。 沈霄月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捧给温宴希:“多谢斐娘子指点。” 温宴希掀盖喝茶,得意的抛了个媚眼。 “咱们三个,也就你日子过得最舒服了。” 舒妙着实羡慕。 温家前期简直是地狱副本,要是摊在舒妙身上,她指定是一刀囊死算了。 温宴希用软刀子不但保住名声,还打赢了仗。 “倒也不是……” 温宴希话还没落,她的事就找上门了。 小筑里都是姑娘和娘子们伺候,这会儿有人叩门,是年轻小童的声音。 “我家侯爷路过此地,听说斐娘子在,特意来打声招呼。” 小童声音尖锐,树下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侯爷?”舒妙挑眉,饶有兴趣。 温宴希微微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就是我那个已经退了婚的小侯爷。” “哇,男主诶!” 舒妙和沈霄月都起了兴趣。 温宴希一边起身,一边扫她们的兴:“两位不方便见外男,还是去屋里避一避的好。” 就是不让她们看热闹。 沈霄月和舒妙装作不满的念念叨叨,进了屋子,闭了房门。 这小筑本就只用女塾,雕花的窗子没有围上细绸窗纸,只是窗子矮,从外面看进去,多数是看不到脑袋的。 舒妙一进屋就扒着窗子往外看。 沈霄月大家闺秀习惯性的坐在窗边的圆凳子上,侧头也看着窗外。 两人心里好奇的不得了。 哪个小说的男主不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恨不得全世界最好的形容词都用在这一个人身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温润如玉的男人声音,由远及近,被云川引进了院子里。 一身黛蓝色长褂,腰上系着缂金丝腰带,垂下一个香囊和两个玉坠子荡在腿间。 个子很高,像极了雍王那日的样子,但又多了些克制。 的确很帅。 但是差点意思,就好像千篇一律的男主角一样。 “我觉得雍王更帅。”舒妙悄悄说。 沈霄月和雍王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 舒妙是事后才知道的,过年太后出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雍王和沈霄月的婚事最早是沈相爷看中的,太后没有刻意阻止。 就是因为沈霄月这个人,未必会站在她父亲那边。 而雍王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家。 这婚事也就算是铁板钉钉了,如今只差一句话。 沈霄月撇嘴看舒妙:“我觉得阎月朗也不错。” 舒妙大吃一惊,往后咧了咧身子:“哇,你这么大的胃口?两个都要?” “你浑说什么!”沈霄月可没舒妙这么厚脸皮。 她上辈子一心学习,到死都是母胎单身,也从没开过这种玩笑。 顿时就脸红的不像样子。 舒妙捂着嘴忍住没笑出声:“怕什么啦,你要真喜欢,出个价,我把他脱光了送你屋去。” “财迷。” 沈霄月抬手点了她的额头。 外面小侯爷也正和温宴希说话。 “……听说你在这里开了女塾,我今日路过便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斐娘子正好在。” 屋里沈霄月轻哼一声:“什么路过,这里既无寺院又无酒楼,最近的藏书阁也不必再绕到这里拐回去进城。” 外面温宴希笑着为他倒茶,一边说:“今日请了我的闺中好友聚一聚,也是头一次来这儿,真是凑巧了。” 舒妙抬了抬眉毛:“看起来温家也是漏壶,家里姑娘出门都能让外人知道。” 小侯爷大概知道温宴希的好友是谁,进了院子就没敢四处打量,只抬头看树,又望向篱笆墙:“这里真是幽静,是读书的好地方。斐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小女子先谢过侯爷了,只愿侯爷到时可别嫌我烦。” “那怎么会。” 屋里的舒妙摇了摇头:“完全是没有任何营养的谈话,何苦来呢。” 院子里的两个人似乎在验证舒妙的话,喝了两杯茶,也没说几句话。 还是小侯爷自己起身,说下次再见,离开了院子。 温宴希站在原地,很显然松了口气。 回过神的时候舒妙和沈霄月已经出来了。 “什么情况呀?退了婚之后再来找你?” 沈霄月也来给温宴希添乱:“他该不会是又后悔了吧?” 温宴希重新坐下,看着云川收拾茶具,又换了一套新的上来。 “前几天府里家学请了一位先生,说是小侯爷的启蒙老师,小侯爷就跟着他母亲一起来和先生见面,正好遇见我同先生商量女塾的事情,”讲到这,温宴希就叹了口气:“不过是和小侯爷说了些诗词歌赋的事情,没想到就这么几天,他送了几套书、几套笔给我,直到我忙女塾里的事情,甚至还派了人,从他家铺子里送了些小玩意儿……” 听到这,舒妙和沈霄月已经吃惊中带着八卦了。 “他这是‘火葬场’行为?” “你们退婚之前没见过面?” 温宴希苦笑:“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书里就没写我们是为了什么订婚的,一个从小千娇万宠的嫡长子,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女,怎么可能见得到面啊!” 仔细一想,还真是逻辑不通。 “我就说嘛,谁能拒绝绝色才女,去喜欢一个农家姑娘啊!” 第44章 半日瞧不见你她就死了不成 舒妙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女主有女主的优点,她为人善良大方,做事说话又直白,和咱们这些大宅院里长大的姑娘不一样。” 沈霄月不赞同:“她一个农家姑娘,身后不用背着家族的名声脸面,自然是想什么说什么了。” 舒妙在一旁托着下巴:“虽然但是,你们好像在映射我诶……” 她比农家女好不到哪去,无牵无挂一个人,真是谁也不怕得罪。 温宴希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可你现在背着蒋家和阎家的脸面呢!” 看重才会有顾忌。 舒妙撇撇嘴:“阎家要什么脸面,我觉得他干娘那样的人,多少脸都丢不够的。” 说起这个来,沈霄月突然问:“你干娘的儿子多大了?有婚约了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温宴希大惊:“那家人看起来就不怎么样,你可千万别把身边的丫头推进火坑去。” “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么大的儿子了怎么还养在跟前,他父亲呢?” 舒妙一问三不知,露喜倒是打听清楚了:“……说是死了,所以才一家三口来京城给姑爷看房子。” “守孝三年,他也不小了吧?”温宴希问。 舒妙摇了摇头:“看起来起码快三十了。” 这里没有什么高科技保湿面霜,男人大多又做苦力,不太会防晒,年龄看起来就都更老成一点。 反正舒妙觉得田聪章起码有三十岁了,还腆着个肚子住在内院里,就说不出的无语。 “既然如此,这个掌家的权利,你就更应该握在手里了。” 沈霄月长指摩挲着茶盏,缓缓的说:“你曾说过,他娘只是因为别人家有下人使唤,就不管不顾的买了丫鬟,每月都能把阎小将的月奉花光,那他就必然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他没成家,定然是有什么人家姑娘瞧不上的,可有了阎家作底,难保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沈霄月说的隐晦,但温宴希已经明白过来了。 她本来就赞成舒妙的掌家的。 “霄月说的隐晦,坑蒙拐骗就算是好的了,怕就怕有人刻意做局,到最后还得你们夫妻收拾这烂摊子。” 舒妙的脸已经皱的像苦瓜了。 “可是,阎月朗说他一年之后就要回北部啊,我要和他和离,才不要管这档子破事。” 沈霄月忍住笑,微微挑眉看向她:“他说走就能走?未免太小看圣上了。” “没错,”温宴希接过话:“原文里他可是非常重要的配角,这次回来之后,可就回不去了,不信咱们打个赌,不说远的,三月初三,沈家春宴必然会给你家那位下帖子,他与沈相爷谈过后的次日,加官进爵的圣旨就会到。” “书里写的?” 沈霄月自己都不知道家里要办春宴的事。 毕竟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要是办春宴,沈夫人哪还有什么精神。 温宴希信誓旦旦:“一定会开的,不然剧情怎么继续?这可是小侯爷第一次把女主带出来,女主舌战群儒的重头戏。” 舒妙嘴角抽了抽。 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家里“舌战”丞相请来的贵客,也真就是主角光环护体了。 “那你到时候有戏份吗?”舒妙问温宴希。 “当然有了,不过书里的温宴希是偷偷跟来的,让嫡母很下不来台,她去参加春宴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追小侯爷。” 沈霄月笑起来:“放心,这次我会让母亲亲自下帖,请斐娘子莅临春宴。” 今天又是有效见面的一天。 舒妙了解了掌家的重要性,沈霄月找到了内宅的战斗窍门。 顺便两人还现场围观了“追妻火葬场”。 三人分别的时候,只有温宴希一脸无奈,好像什么也没得到,又好像得到了很多。 ——沈霄月送来了太后亲手写的一幅字。 沈霄月到家的时候,家里正闹着。 那位外室正哭哭啼啼的和沈相爷告状,他们儿子抱着沈相爷的腿嚎啕大哭,家里的奴仆正在收拾满地的狼藉。 祁氏坐在椅子上,脸偏向一旁。 可还是被沈霄月眼尖瞧见了那边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 “娘,爹对你动手?” 沈相爷一脸冷像,不等祁氏开口,就先说:“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祁氏也不是软柿子,一拍扶手就起身,冲着沈相爷大声质问:“我做了什么好事?我只是做了当家主母都会做的事!她既然进了门就该守这个家的规矩,平时你愿意惯着她也就算了,今日她倒好,不管外院有没有人就非得去你书房里!怎么,半日瞧不见你她就死了不成!” 一旁站着的萧姨娘张口:“夫人说哪里去了,她新来不懂规矩,您慢慢教就是了,可也不能大太阳底下的罚站,硬生生的磋磨人啊……可怜见的小少爷,陪着他娘在太阳底下哭的都出不了声了。” 沈霄月一眼望过去,顿时吓得她噤了声。 祁氏现在满肚子的委屈,也懒得解释了,甩手就走。 沈相爷也没空拦她,只顾着哄怀里的那位美娇娘。 沈霄月望着这一屋子的人,转身跟着祁氏走了。 母女两个去了她的院子里,一关门,祁氏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当了大半辈子的千金小姐,从来没被人动过粗,如今头一次还是自己丈夫为了别的女人上了手。 “……今日是雍王来商议与你的婚事的,她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跑去了外书房,吓得雍王连茶也没喝完就走了……她不要脸,我还要脸!” 沈霄月安抚着母亲,找机会把温宴希说的法子说了:“……家里现在确实乱了,也该好好查一查了。” 平时对母亲伏低做小的萧姨娘都敢插嘴,可见这位外室是下了功夫的。 只是沈霄月隐藏了查外院的事情。 她有了更好的法子。 只是她的好心情现在变成了郁气,想找人聊聊,便叫人送了帖子去温家。 谁知道回来的下人说,温七姑娘去山上陪姑祖母了。 沈霄月只能抬笔给舒妙写信。 第45章 跟他和离,姐姐养你 她不好去阎家,只能请舒妙过来。 舒妙吃晚饭的时候才收到帖子。 门上的门子是个外行,硬是把沈家的小厮晾了大半天,要不是正好撞见阎月朗回家,指不定这晚上都收不到这信。 “写了什么?” 阎月朗厚脸皮的留在舒妙院子里吃饭,看着舒妙看完信猛的起身,不由的问。 “她找我去喝酒,大概晚上不回来住了。” 舒妙喜滋滋的去换衣服,没看到阎月朗阴沉沉的脸。 “不回来?” 舒妙换了衣服出来时被他拦住。 “喝了酒肯定懒得跑啊。”舒妙理所当然的说:“放心,以前我也常常睡在她家的。” 她甚至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看起来心情很好。 阎月朗只能目送她愉悦离开的背影。 他突然想越界了。 越过那条线,成为能真正阻止她离开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两家宅子不远,都在城北。 马车熟门熟路的走东门,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相府。 出来迎接的知秋却把人带去了花园里的小院子。 舒妙到的时候,沈霄月已经独自喝了一壶酒了。 “你怎么才来呀?” 以前的沈霄月可是滴酒不沾的好学生,谁知道喝了酒酒品会这么差。 她会缠着身边的人抱抱,滚烫的脸颊不管不顾的去找别人身上发凉的皮肤贴。 舒妙一看她半眯着的眼睛,再加上嗲嗲的声音,就皱着眉头问知秋:“你家姑娘怎么了?怎么把自己灌醉了。” 知秋不好说主人家的事,只能说:“姑娘操心家里的事,可能有些疲惫。” 也是,家里有个不省心的人,能把人活活熬死。 舒妙还来不及走过去,沈霄月就已经粘过来了。 “你怎么这么慢啊……”她话音都没落,脸就先贴在了舒妙的脖子上。 舒妙只能半抱着把她哄回榻上,屋里伺候的应夏端了茶,念春拿来过了水的帕子。 “我好烦呐……”沈霄月半眯着眼睛,任由舒妙把帕子贴在自己脸颊上。 “阿希不是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唉……你说,我是不是个坏人,我要是把事情做绝了,她和那个小孩可能就没命了……” 舒妙的手停了下来,叫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出去了,才压低了声音:“现在可是你快没命了,还管别人呢?” 沈霄月闭着眼睛,笑了一声:“也是,他们不管我和我娘的死活,我干嘛要管他们,对吧?” “对!”舒妙把帕子丢在桌子上,又喂她喝茶。 其实沈霄月并不是没有意识,只是她见到舒妙,心里就放松很多。 她总觉得舒妙和温宴希是自己人,比身边这些从小长起来的丫鬟更亲近。 “今天雍王来找我爹说婚事,结果被我爹那位外室吓跑了。” 舒妙消化了下这句话,缓缓瞪大了眼睛:“vocal!你爹这小老婆这么厉害?当你爹的面勾引你爹看中的女婿?” 沈霄月气笑了:“乱说什么?她哪有那个胆子。是这府里的规矩,内宅姨娘不得去外院书房,即便她得宠,也不该在有客人的时候去。 “我娘这个人,向来手段凌厉,有错就罚,不会搞那些腌臜事,反倒成了她的错处……男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 这句话舒妙非常赞同:“没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其实沈霄月就是心里憋着难受,说出口就轻松起来,趁着醉意非要贴在舒妙身上,又是要她喝酒,就是要她吃菜。 “要是能和你成亲就好了……” “这有什么,姐妹当然比臭男人重要多了,你不知道,阎月朗早上比鸡起的都早,打拳还得用嘴……扰人清梦,我巴不得天天跟你睡……” “哈哈哈哈哈臭男人,跟他和离,姐姐养你!” “好,和离!” 两个姑娘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完全不晓得她们头顶房梁上的两位快打起来了。 阎月朗是从沈霄月进门就贴舒妙时泄了气,脚下瓦片微微响了一声。 房檐另一边的区硕衡则是在沈霄月那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里失了神,脚下自然也响了响。 回过头,就看到了黑衣蒙面树高冠的壮汉正盯着自己。 两个人都是练家子,知道对方内力不浅,没人轻举妄动。 阎月朗看着蒙了脸也能瞧得出一脸风流相的男人,心里就害怕这是被舒妙招惹来的。 直到两人对视之时,听到了两个女孩的“虎狼之词”。 这回两人同步了,脚下几乎同时一滑,瓦片细细碎碎的响了响。 区硕衡垫步想走,却被阎月朗拦住。 阎月朗体型要比区硕衡大一些,自然也不如区硕衡灵敏,可他拳头又快又狠,逼得区硕衡不得不飞身逃到隔壁没人的院子里。 阎月朗自然也跟了上来。 他就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冲着舒妙来的。 区硕衡心里骂娘,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外面都说沈家大姑娘知书达理,是闺阁典范,可他还是打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有被沈府发卖出来的丫鬟老妈子传出来,说沈大姑娘佛口蛇心,仗着身份压的府里的其他庶兄弟姐妹抬不起头,所以沈家名声在外的孩子只有时任司隶大夫的嫡长子,和这位刚刚及笄的大姑娘。 [*司隶大夫:参考隋朝官制,归属于司隶台,主要掌管京外巡察各项事务。] 这婚事他本来不愿意,又不是缺了沈相爷,自己就不能成事了。 可那次见了一次沈霄月,他倒是觉得这事也能继续往下谈。 只是这些传闻像是深夜里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不能亲眼找到蚊子所在,这觉怎么也睡不安稳。 这才心血来潮,偷偷来听墙根。 谁知道能遇见另外一个听墙根的。 “壮士,鄙人无意与壮士为敌。”先服软肯定没错。 阎月朗不接话,拳头就是回答。 区硕衡哪抵得过战场厮杀下来的拳头,无力反击,只能节节败退。 好在他身子轻巧,翻过一道又一道花墙,两人最终气喘吁吁的远离了两位姑娘所在的院子。 “好汉,我真不是小偷,我只是……只是看看自己心仪的姑娘而已。” 第46章 沈霄月适合去刑部拷问犯人 区硕衡服了,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甘拜下风。 “谁?”阎月朗终于舍得出声了。 区硕衡心里翻白眼。 还能是谁? 屋里就两个姑娘,一个梳了头,一看就是嫁了人的,他总不能看上人家媳妇儿吧。 “……这可不能说,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知道会污了人家名声,你还去偷看?” 区硕衡一下子来气了:“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阎月朗理直气壮:“那是我娘子,我有什么看不得。” “啊?” 区硕衡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和阎月朗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情景下。 误会就这么解开了。 两个大老爷们总待在人家家里也不是个事,干脆一起跳出去找了个酒肆喝酒。 阎月朗得知区硕衡想看的是沈家大姑娘,转身就想走,被区硕衡拽着按在了酒桌前:“你瞧,咱们两位的娘子关系那样好,以后少不得见面。” 阎月朗面色不虞的甩开他:“她们是她们,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况且你和沈家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最终花落谁家,还不可知。” 听这话,区硕衡就要不开心了。 他也不是非阎月朗不可的,但也没必要早早为敌。 “我这样子,还能有姑娘不愿嫁的吗?” 阎月朗上下打量他,撇嘴摇了摇头:“风流相,我娘子的朋友定然也看不上你这样的男人。” 区硕衡简直要气笑了,伸着食指摇摇摆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家娘子还等着和你和离呢!” “那不过是句玩笑话!” “玩笑不玩笑的,你当我听不出来?” 阎月朗懒得再说,转身就走。 谁知道区硕衡察觉出自己捏住了他的痛处,全力反击:“怎么?被我说中了就要跑?怎么才成亲就要和离,你是不是不行啊?” 阎月朗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前,忍下怒气。 “真是白瞎你这身肌肉了,啧啧,没用的男人,你老婆宁愿住在朋友家里都不想见着你……” 他差点就直白的说“你老婆不要你了”。 得意洋洋之时就会放松警惕。 所以,当沙包大的拳头直冲面门的时候,他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喜提一个黑眼圈。 阎月朗冷冷的哼了一声,甩了甩打了人的拳头,没等区硕衡反应过来就提气踏步用轻功飞走了。 只留下捂着眼睛的区硕衡站在街上心里骂娘。 第二天,舒妙在午饭之前回来,完全没有察觉出阎月朗的异样。 不过他好像非常迅速的习惯了舒妙的口味。 ——因为午饭的时候,他按时出现在了舒妙的餐桌旁。 “昨夜玩的开心吗?” 就像是寻常人家,吃饭时随便聊聊家常话。 阎月朗一边夹菜,一边问。 舒妙叹了口气:“霄月心里有事,多喝了几杯酒,我倒是滴酒未沾。” 沈霄月喝醉后不停的说话,舒妙只要不理她,她就手脚并用的爬到舒妙身上,两只手指撑开舒妙的眼皮问:“你怎么睡着了?” 舒妙觉得,沈霄月适合去刑部拷问犯人。 折腾到公鸡打鸣,她们才沉沉睡了一会儿。 舒妙走的时候,沈霄月睡得正沉。 “那你昨日一定没有休息好,一会儿吃了午饭,就去睡一会儿。” 这还用你说吗? 舒妙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就想着一会儿以什么样的姿势倒在床上直接会周公。 “……晚上我有些事,大概今夜不回来了。”阎月朗说。 “哦。” 阎月朗挑眉看向舒妙:“不问我去哪儿?” 舒妙疲惫抬眼看他:“你去哪儿?” “当年废太子案还牵扯了顾家的事,如今圣上想要翻案,寻之便请我去做商议。” “哦。” 舒妙垂下眼眸,涣散的望着碗里的饭,手指无力的捏着筷子一下一下的戳来戳去。 阎月朗想问她“你就不问问寻之是谁?” 然而见她三魂丢了七魄的疲惫样子,还是压下了这些话。 出口就成了关心:“若是吃不下便放着,赶紧休息要紧,你身子弱,下次就不要再熬夜了。” 也许舒妙就是差这么一句话。 她“嗯”了一声,就把下巴放在了桌子上,眼睛挣扎着大半天,最终缓缓阖上了眼。 悦喜吓坏了,忙去叫她。 只是叫她时,她才会微微睁眼,显然人已经去会周公了,睁眼只是条件反射。 阎月朗见多了这种事,知道她是受不住困。 抬手就拦住了打算继续摇舒妙的悦喜:“她睡着了而已,你去铺床吧。” 说着他就起身,走到舒妙身侧弯下身子,大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贴在她脸颊上,让舒妙的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肩头。 少女脸颊的触感软软的,带着温热,黏腻的仿佛将他的手掌粘住。 阎月朗失了神。 他只要再微微将头侧一点点,就能贴在她的额头上。 恍惚之间,悦喜急促的脚步声将他拉回现实。 阎月朗这才松了贴在舒妙脸颊上的手,长臂一捞,从她膝下穿过,将人横抱起来。 悦喜走在前面帮着打帘。 穿过两道门,才是舒妙的内室。 其实也算是他们的“婚房”。 床上罩着雪青纱帐,用铜钩子分开挂在两侧床柱上,露出了床上水色的褥子和枕头。 悦喜已经将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铺在了床上,折过一只角,方便人直接躺进去。 阎月朗小心翼翼的把舒妙放在床上,亲自蹲下去帮她脱了鞋子。 他从没想过,原来女人的脚竟然和他的手掌一样大。 月白色的绸缎袜子滑的要命,他不得不紧紧裹着她的脚掌,慢慢塞进了被子里,又细细的为她盖好被子。 一切妥当,他也没急着离开。 眼睛像是黏在了睡熟了的舒妙身上。 悦喜看看床上的舒妙,又看看床边的阎月朗,心里的瓜田快要装不下了。 搞不好姑爷是喜欢她们姑娘的! 过了许久,阎月朗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回过神似的转身离开了。 露喜去逛院子里,刚进院门就被悦喜捉着,两人小耗子似的躲在屋里窸窸窣窣的,分享了今天的瓜。 第47章 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三月三。 还真被温宴希说中了。 二月二十八的时候,沈家突然就向各位王公大臣们发了春宴的请柬。 阎月朗也在邀请之列。 这几日他倒是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天天去舒妙那边蹭饭。 舒妙又心里惦记着掌家的事,也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最终两人达成协议。 舒妙掌家,但绝不会用自己的嫁妆去填补家用。 阎月朗原本每月都给冯瑛的月俸自然停了,这月起就全交给舒妙打理。 这可把冯瑛气坏了,带着儿子跑来葆光苑又是哭又是闹,说来说去,无非是说阎月朗娶了媳妇忘了娘。 舒妙冷冷一哼:“就凭你那点本事,守着这几两银子还指望养这么大一家子?没饿死你都算我有良心。” 冯瑛一听,瞬间扑到阎月朗身边哭天呛地:“你听听你听听,我好歹是干娘啊!当年你被二子带回家的时候饿的皮包骨头,还不是我从我亲闺女儿子嘴里扣了一半吃的给你啊!你明明答应过二子要把我当亲娘一样孝顺的,怎么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啊……” 阎月朗就怕她这招。 当年他和顾寻之逃出京都,一路风餐露宿,到北边找到了顾寻之义父说的挚友。 那挚友便是如今的卫北将军。 他为了避人耳目,将两人分开。 阎月朗便跟了卫北将军的副将冯劲松,成了他的传令亲兵。 冯劲松就是冯瑛的亲弟弟,小名叫做二子。 冯劲松一辈子没结婚,养着冯瑛一家子,把阎月朗也当成了儿子。 他被从战场上拉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吊着这口气,就是放心不下阎月朗,眼见着冯瑛认了阎月朗做干儿子,才闭了眼。 可冯瑛对阎月朗好吗? 其实不算好。 她给阎月朗吃的用的全是自己两个孩子不要的。 可那个时候有口吃的,有衣服穿,能睡在避风挡雨的屋里就已经很好了。 阎月朗心里是感恩的。 直到冯瑛的男人卷了家产跟个北夷的女人跑了,阎月朗又立下军功节节高升,冯瑛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干儿子要比自己亲儿子更有用。 阎月朗在这件事上的沉默,让舒妙更加觉得他非良人。 自古婆媳关系就是一道难题。 解题的人既不是婆婆也不是儿媳,而是那位夹在两人中间的男人。 看阎月朗这沉默的意思,舒妙这几天对他积攒起来的好感瞬间归零。 冷哼一声:“你当我愿意管这些破事?要不是你干儿子求着我,要不是你找那不入流的门子慢待了相爷家的下人,要不是我如今还顶着阎太太的名头,谁会接这屎盆子!” 她就当着阎月朗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阎月朗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直白,就连冯瑛也没料到。 舒妙没所谓的笑了笑:“话说回来,总归你们更亲,我这个外人也不好更多置喙,不如今天就把事情说清楚,这个家,到底要谁来管。” “自然是你。” 这回阎月朗接话速度极快。 他已经感觉出舒妙看他的眼神里有着不屑与冷漠,一如最初见面时。 没来由的,心就抽了抽。 田聪钰扶着冯瑛,悄悄的抬眼看阎月朗。 阎月朗只望着舒妙。 冯瑛这个时候是被唬住了,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自家门子把沈相爷家来送信的小厮晾在门口大半天的事。 可这又不能怪她! 她只知道开店铺子里招伙计,又不懂大宅院里招人的事! 况且,这门子请来的工钱也不便宜啊! 但她不敢说,害怕惹了沈相爷。 倒是田聪章不高兴的说:“老二每月就这么点银子,你都拿走了,我们一家吃什么喝什么?院子里还有下人,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去?” 舒妙懒得搭理她,直直望着阎月朗:“你说话能不能算数?到底是不是要我来管家?” 阎月朗掷地有声:“是你来管家。” “老二,你什么意思?”田聪章急了:“她一个小娘们儿能管什么家?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你不在家的时候就没少找事!” 舒妙气笑了:“老二老二的,是你姓阎还是他姓田?认了个干娘怎么还得换个祖宗了?他那几两银子连你们院子里那七个下人都不够分,怎么,你们是打算倒贴钱来管这个家?” 田聪章哑口无言。 他就没想过这么多的事,只在乎自己到手的银子要变少了。 田聪钰也是没担过家的人,这个时候还转不过来弯。 她刻意的柔柔的夹着嗓子说:“可是,之前也是娘在管家,家里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那怎么不见她把这宅子里的院子收拾出来?” 搬来大半个月了,也就葆光苑和缥缃阁像点样子。 可这阎府大得很,光各式各样的大小院子就七八处,前院还有三四处知客院,两三个两进的小院。 光这些院子都没收拾出来,更别说府里的花园树林了。 到处光秃秃的,只有野草有了发芽的迹象。 “就那么点钱,我怎么收拾院子去?能从牙缝里挤出钱雇个门子就很好了,反正家里也没多余的人,比不起你家大门大户的。” 冯瑛是年纪大了,大脑重启的速度跟不上,到现在才想到怎么反驳。 “我家大门大户?”舒妙笑着摇头:“你错了,满京城里,这阎府都算是排的上号的大户人家,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阎月朗站在一旁,从一开始的平静到现在的眉头紧皱。 原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冯瑛一家子就这么对舒妙的吗? 接着舒妙还说了让他更震惊的话。 “……原先那个老破小院子你也没照顾好,谁家买个下人就要用掉近乎二两银子做月钱的?您可真是苦了自己也要造福下人们,得亏我嫁妆丰厚能够自给自足,但凡进你家的媳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她那嫁妆只顾自己活着,没几年就用光了,这跟守寡有什么区别?” 阎月朗彻底震怒了,转头问冯瑛:“我每月月奉五两银子外加三担粮食,你们竟然分不出一份给我娘子?” 第48章 鸡自己不如鸡丫鬟 “这、你、她……”冯瑛支支吾吾,看看儿子,儿子不敢和她对视,看看女儿,女儿低头快插进地底下了。 “是她嫌弃……” “哈!”舒妙翻白眼:“好笑,我嫌弃你又不嫌弃银子和粮食。嫁进阎家我是一个铜板都没见着,连吃饭的碗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你现在好意思说是我嫌弃?当你干儿子是个傻的呢?” 阎月朗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的。 他在北边不讲究,军队里有现成的粮食,一年到头用不了几个钱,又加上冯瑛说京都东西贵,这月俸交给她不仅能帮着存钱,还能给他未来媳妇用。 现在钱也没存上,媳妇也没用上。 还闹了一肚子气。 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能把恩情消耗成怨气的也就冯瑛这种人能行了。 阎月朗懒得再听下去,当场拍案定决:“以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阿妙做主。” 冯瑛可吓坏了,她怕舒妙不给她钱花,活生生饿死他们娘儿三个。 悦喜微微上前,挡住了冯瑛要上前一步的身子,笑的无懈可击:“太太放心,以后每月您和田姑娘、田相公都会分得月钱做私用,院子里下人的月钱从府里出,吃的用的也走府里的账,真算起来,您每月落在手里的可是要比现在还多。” 冯瑛不太相信这个丫头片子说的话。 当然了,田聪章和田聪钰也不信。 但是当着阎月朗的面,田聪钰咬着舌头咽回了嘴里的话,田聪章倒是问出来了:“得了吧,就那五两银子你还掰碎了每人分点?鬼才信你们。” 闻言,舒妙冷冷一笑:“不信我们,你们完全可以搬出去自己住,反正你也不姓阎,也没什么分府的麻烦,各过各的大家都舒心。” 阎月朗也跟着点头:“先前的院子还能住,若是你们不想住在这边,也能搬回去……” “我不!” 田聪钰的嗓子没夹住,一嗓子出来吓得舒妙一哆嗦。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看向她。 “我、我是说……我想和我娘住在一起……” 还往回找补呢? 舒妙端起茶杯喝茶,她都懒得张口戳破她的谎言。 冯瑛一家子拼了老命从边陲小镇上跑到京都,不用花钱还能住上京都数一数二的宅子,傻了才会想搬出去。 田聪章这时候又开始装不在线了,把事情都推到了自己老娘身上。 冯瑛只能腆着脸赔笑:“那咱们也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怎么能、能、能分家住呢……” “田大哥年纪大了,也该成家立业,早晚娶了媳妇也是要搬出去的,田姑娘也到了岁数,也该说人家了,总归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与其到时候搬家,不如现在分府的好。” 阎月朗这会儿好像突然开窍了,竟然站在了舒妙的立场上。 舒妙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正好错过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嗐,我这不是好心吗?”冯瑛知道了阎月朗的态度,当然就不敢再和舒妙去争:“这、这也用不着赶人吧,好歹当年我还给你一口饭吃,你住我家我不也没赶你走嘛……”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嘟嘟囔囔的。 冯瑛一家对上舒妙又再添一笔败仗。 这管家的权到了舒妙手上,舒妙转手就丢给了露喜和悦喜。 优秀的领导者要知人善用——与其鸡自己,不如鸡丫鬟。 阎月朗把自己的私房拿出来给她,也不多,只有六七十两银子。 露喜和悦喜便拿出了各自的本事。 一个管人事,一个管院子修葺。 悦喜先拿冯瑛买来那七个下人开刀,把原先每人七钱银子的月钱降到三百文,那些下人就受不住了,撸起袖子就要来找事。 这不正好撞到悦喜的枪口上? 悦喜拿出准备好的身契:“愿意留着呢,就签了身契,每月大家都是三百文的月钱,若是做得好,主子们赏的,那就是你们的福气,若是主子们满意,抬了级,做到二等丫鬟每月就是五百文月钱,一等丫鬟每月七钱银子。” 阿六为首的七个人动不动就想要动手,被三四个粗使妈妈压着,硬是近不了悦喜的身。 “呸!腌臜货!三百文钱就想让老娘做你们的下人?老娘还不伺候了呢!咱们不干了,我看她这三百文能找到什么样的人!” 话音还没落呢,就听见屋外声音传进来。 “哎哟哟,这院子可真气派。”专门做高门大户生意的人牙子孟大娘领了十八九个小丫头进了院子。 一见悦喜就先打了声招呼:“哟,悦喜姑娘可是好久不见了,你姨母还好啊?” 悦喜的姨母是蒋夫人的陪房,也是蒋家有脸面的女管事。 “孟大娘安,劳烦您还惦记着我姨母,她最近都好呢。” 孟大娘用帕子捂嘴笑,回头叫后面的小姑娘走快些,在院子里站了一排:“听说你家姑娘要人,这不,我都是选了拔尖的来,一个一个都是训好了规矩的。” 孟大娘手里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留着给大户人家用的。 阿六这些人往旁边一站,瞬间就比下去了。 总归是放在院子里各处伺候的丫鬟,悦喜也就不找舒妙,自己定下了十个人,当着阿六一行人的面签了身契。 “……每人每月一百二十文,可有异议?” 新来的小丫鬟们忙摇头。 孟大姐乐呵呵的说:“你家姑娘可真是心善,别家每月一百文就不得了了……” 悦喜笑着收了身契:“这府里空着,事情又多,自然比不得别家。” 送走了孟大姐,再看阿六他们。 一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跟在田聪钰身边伺候的,叫做二妞的最先下定决心:“可是我不会写字。” 悦喜笑起来,教她摁了手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最后七个人还不是老老实实的签了身契,为了每月一百文钱把自己卖进了这个家里。 悦喜这边做的顺利,露喜那边也井井有条。 她倒是借了蒋家的人,把门房、前院和知客院先收拾出来了。 顺便赶走了三个不靠谱的门子,从孟大娘那里重新添了新人。 到了三月三那天时,整个阎府已经整理出了雏形。 第49章 装不熟谁还能不会 京都这边习惯赶早,参加宴会也是。 大早上的舒妙整装齐备,坐在饭桌前还在打哈欠。 阎月朗已经习惯了舒妙早上总是半睡不醒的疲惫样子,舒妙也习惯了阎月朗一日三餐来蹭饭。 两人就像吃饭搭子似的,一边聊上几句,一边吃饭。 然后一起上了马车,往相爷府去。 这也算是第一次,舒妙完完整整的经历这个时代的“正式高级宴会”。 沈家向来不开的大门头一次打开。 马车行到门前,沈家下人便会请车里的相公们下车,由正门进入外院设宴的地方。 马车里的娘子们则会被送去侧门,进了专门的院子,换了府里备好的小轿,直达内院宴会所在地。 如果不出意外,整场宴会下来,男人和女人们都不可能见得到面。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舒妙就不禁在想,沈家男女大防做到了这个地步,究竟这本书的原文里又怎么能整出那么多幺蛾子? 虽然温宴希没说春宴细节,但能被读者记清楚的情节,肯定是故事里的小高潮。 远远的轿子还没停,热闹的讲话声就已经传进耳朵里了。 下人们撩开轿帘子,入眼就是宽阔花园,脚下是石子小路,周围已经站了不少穿着华丽的太太和姑娘们。 舒妙谁也不认识,就只认识正在院子里忙活的赵妈妈。 赵妈妈一抬头,几步过来笑着给舒妙问安:“舒姑娘安,我们大姑娘陪着夫人正见客,晚一会儿就来,您先坐着吃点茶点?” 她引着舒妙和悦喜去了院子另一角,那边人少些,树又繁茂,正好清清静静的喝茶。 舒妙压低了声音和赵妈妈说:“今天可不能叫我舒姑娘了,我相公此刻在前院呢。” “哎呀,瞧我,叫您姑娘叫习惯了,险些酿了错,多亏您提点。” 赵妈妈说话就是让人听的心里舒服。 舒妙嘿嘿一笑:“没事,等他走了,您照样叫我舒姑娘。” 今天人多又忙,赵妈妈把舒妙安置好,叫人送了茶点就离开了。 舒妙环顾四周,倒是没找到温宴希。 打量着这小院子里的客人们,好像都是年轻的媳妇儿。 大概没结婚的姑娘另有一个院子。 舒妙不由得心里咂舌,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厉害。 她上辈子也参加不少大大小小的商业酒会,别说男女分开的了,把已婚和未婚分开招待的,这还真是头一次。 这院里的小媳妇儿们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时不时还有小轿抬进来新的小媳妇儿。 非常适合当做社会学教材。 看起来这群人对谁都笑,其实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外人还不好融进去。 很有意思。 舒妙面生,没人来打招呼。 吃了一壶茶和半碟点心,角门打开,祁氏和沈霄月才进来。 一院子的女人轰得一下都围了上去,此起彼伏之间都是问安的声音。 沈霄月远远就看到了树下躲清静的舒妙,也顾不上别的,同祁氏附耳,引着她娘看向舒妙的方向。 祁氏不愧是大族出身的贵妇代表。 她谁也不得罪,也没趾高气昂的样子,反倒是温和的笑着和客人们说着一两句话,一边脚下朝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舒妙面前。 “阎太太最近身子可还好?” 祁氏之前和舒妙说过话,拿她当小孩儿似的,叫她阿妙。 舒妙不急不缓的行礼问安:“沈夫人安,劳烦夫人惦记,我一切都好。” 装呗,装不熟谁还能不会? 祁氏忍不住笑起来。 她不大管女儿的事,但不代表完全一无所知。 传进她耳朵里的舒妙是个会讲趣话的妙人,今天看她的样子,祁氏倒是忍不住想笑。 估摸着小姑娘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选择打了保险牌。 索性不逗她们了,年轻姑娘在一起玩,自己老是掺和就没意思了。 她就拍了拍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沈霄月的手:“客人来的差不多了,院里也没要用你的地方了,你就好好招待你的姐妹吧。” 沈霄月喜不自胜同舒妙对视一眼,微微屈膝笑着应:“我知道了。” 这院子里大半的太太都跟着祁氏走了。 沈霄月总算有空坐下喝口茶。 “阿希呢?”舒妙问。 “在另外一个院子里呢,那边都是姑娘,”沈霄月灌了两杯茶才顺了口气继续说:“你猜我见着谁了?” 舒妙下意识压低声音探出头:“谁?” 沈霄月也压低声音探出头:“女主。” 舒妙瞬间睁大眼睛,微微翘着的嘴角里藏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原来她姓赵,跟着她的丫鬟是侯府的,带着她来的人是侯府老太太,倒是没见到侯府夫人,小侯爷的母亲。” 哇,这个信息量。 看起来女主已经征服了小侯爷的祖母,但是小侯爷的母亲不同意,无奈孝道一压,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自己不出门。 完全就是鸵鸟行为。 以为自己不出来别人就笑话不到自己头上。 “人怎么样?”长相,脾气,品行。 沈霄月微微皱眉想了想:“感觉是有点……特立独行?” 她也说不好。 很显然,女主乡下来的,不懂宅院里的规矩也无可厚非,她作为主人家也不能对客人明面上的挑三拣四。 况且,侯府老夫人的面子还得顾着。 只能说,她微微不合群吧。 “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不是她跟在侯府老夫人的身边,我倒也不太会注意她。” 其实也不然,沈霄月也还是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她。 ——因为她穿了一身白。 “倒是苦了阿希,她们待在一个院子里呢。” 大早上的来参加这种高门大户的宴会就是来给人家做陪衬的。 离午饭时间还远。 真正重要的客人自然是被请到正堂说话,剩下留在院子里自便的都是不重要的人。 舒妙倒还好,有沈霄月这位主家大姑娘陪着,别人只有羡慕的份。 她们边走边说笑着,往温宴希那边去。 结果,就见证了书里的小高潮。 ——倒霉的温宴希铆足了劲也没逃过设定。 第50章 温宴希:老倒霉蛋了 沈家内院设宴的地方在南边的花园里。 花园南边半靠松林,其中引了一道水渠,不宽,可非常深。 剧情就发生在了这道水渠里。 舒妙和沈霄月抄小路,从这附近往隔壁院子去,就只听见有小丫头叫救命,接着就被人撞在了身上。 “求太太姑娘救救我家姑娘吧……” 脸生的小丫头显然不是沈家的人。 她慌不择路,扯住了沈霄月的袖子,吓得知秋急忙去推开她。 “放肆!” 小丫头噗通一下跪着就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姑娘……我不是坏人,不信、不信你们去请了忠勇侯家的侯爷来……”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一眼。 要素过多,这小丫鬟就是那位赵姓女主的人。 “知秋,去瞧瞧怎么回事。” 舒妙身边的悦喜也跟着进了松树林。 不过一会儿便跑出来,低声和两位姑娘交代:“是温七姑娘……她和一位穿着素衣的姑娘一起掉进了水里。” “什么?!” 两个人这才着急忙慌的过去。 温宴希浑身湿哒哒的坐在水边,知秋正把一身白的姑娘从水里拉出来。 今天事多,沈霄月身边也就跟了知秋一个人。 好在悦喜跟着舒妙也来过几次:“快去叫人来。” 舒妙急忙脱了自己的小袄围在温宴希身上,沈霄月用帕子擦了她脸上的水,双手紧紧攥住温宴希冰冷颤抖的手。 三月的天气回暖一些,但被林子遮住阳光的水里还冷得很。 温宴希被冻直发抖,小脸蜡白。 那位赵姑娘也好不到哪去。 柔柔弱弱的歪在自己丫鬟怀里,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 “你先回去换衣服,叫旁人过来。” 知秋下水捞人,浑身上下也好不到哪去,沈霄月叫她赶紧回去。 知秋不敢。 主子身边没人可不行。 舒妙也挺急,催她赶紧回去换衣服:“这有我呢,你赶紧回去换掉这身衣服,叫别人过来时再带几套厚衣服,你家姑娘也要更衣的。” 知秋咬着下嘴唇,浑身淌水也够冷的,迟疑了一下子之后还是决定回去找人。 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姑娘们可千万别乱跑,奴婢很快就叫人来。” 两个丫头一走,河边就剩她们五个人了。 沈霄月作为主家,自然而然问起了坠河原因。 温宴希说话的时候牙齿直打颤:“……我想去找你们的,谁知道走了一半发觉帕子落在了院子里,就叫云川去帮我拿,我就在此遇到了她……她上来就质问我是不是赊了她家东西的人……那明明是小侯爷亲自送到我家的……咳咳……” 沈霄月大概清楚了。 这位赵姑娘还没成亲呢,就拿侯府做自己家了。 于是望过去的目光就带着审视的意味。 虚弱赵姑娘大概呛了水,咳咳的不停,倒是她的小丫鬟怒气冲冲的,用尖利的嗓子反驳温宴希:“你胡说!明明是你先和我们姑娘搭话的!” 舒妙一挑眉:“她跟你家姑娘搭话说了什么?” 小丫头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出来:“……反正就是她先叫住我家姑娘的,我离得远没听见她说什么。” “所以,你也没听见你家姑娘没来质问我们斐娘子咯?” “我们姑娘人好心善,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小丫头真是沉不住气,被舒妙一句话逼的脸颊通红:“什么斐娘子,不要脸!明明都退了婚,还缠着别人不放!” “大胆!”沈霄月怒视她:“斐娘子乃太后钦赐的称号,你算什么东西,胆敢质疑太后!” 小丫头憋红了的脸瞬间又变得煞白。 她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忘记了沈家大姑娘还在。 赵姑娘这时候忙护着小丫头,忍着咳嗽朝着沈霄月道了歉:“她年岁小不经事,还望沈大姑娘海涵。” 沈霄月自然不会真的揪住这点儿小错,她肯递上台阶,沈霄月就肯下。 “太后娘娘向来大度,我自然也不会同个下人计较,只是赵姑娘还是要约束下身边的人,日后跟在侯爷身边,少不得人情往来,可别因为一两个下人得罪了人。” 赵姑娘深深吸了口气,垂着眼帘,说了声:“是。” 看得出,她很不服,但没办法,谁让沈霄月背景大呢。 舒妙撇了撇嘴,低头关心温宴希:“站得起来吗?咱们得出这林子,外面还有太阳,温度也高点儿。” 树林子里阴凉,舒妙那小袄根本给不了温宴希多少温暖。 温宴希点点头,在舒妙和沈霄月的搀扶下爬起来,一步一挪到了林子外面的小路上。 这小路上静的可怕。 为了春宴,府里的下人大多都调去了门子上当差,院子里的管事只留了三四个人,这边又是小路,根本没有下人经过。 赵姑娘也跟着出了林子。 她身体素质明显比温宴希好,咳出了肺里的水,几乎就与平常无异了。 她上前一步,让人挑不出错的和沈霄月见了礼,然后才说:“方才斐娘子所言不实,确实是斐娘子叫住了我,说是要和我谈谈小侯爷的事情,所以我才叫我的丫鬟避开,同她去了河边,谁知道她反手就要推我下水,若不是我反应快,捉了她一起下去,恐怕如今也就只有我自己躺在那水里了。” 舒妙听她说这话,不由得认真打量这位姑娘。 讲话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长得又像是一朵小白花,纯洁干净。 只是舒妙这人天生护犊子,甭管真相到底怎么样,温宴希都不能有错。 “那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和你抢男人?” 明显的逻辑不通。 若是温宴希对小侯爷还不死心,她就不可能退婚。 况且当日可是有舒妙和沈霄月两双眼睛看着小侯爷倒追她们阿希的,谁缠着谁还不好说呢。 赵姑娘也捋不清:“可我说的句句属实。” “也就是说,你和阿希的话,都找不到证据。”舒妙翘起嘴角:“我作为阿希的朋友,自然站在她这边,更何况你的话过于漏洞百出,让人很难信服呢。” 一旁不出声的沈霄月突然张口:“谁说没有证人?那不就是。” 第51章 春宴罗生门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河对面的林子里。 这时候大家才发觉,那里的一抹酱色,竟然是个老妈妈。 “把人叫过来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赵姑娘倒不这么认为:“她离得那么远能听得见什么?” “你们说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想把谁推下水去,”沈霄月半笑不笑的说:“那婆子正好在河对岸,应该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候,去叫人的悦喜先回来了。 可她身后跟着的怎么是阎月朗? 舒妙对悦喜露出质疑的表情。 等人走近了,再一瞧。 好么,阎月朗后面是雍王,雍王身侧是沈相爷,再后面才是小侯爷和一群丫鬟婆子。 说好的男女大防呢? 就这? 看悦喜的表情,估计她也挺难理解的,一脸便秘相。 沈霄月除了讶异来这么多人外,倒是没想别的,随便指了个丫鬟去河对面叫那位老妈妈过来。 一边趁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小侯爷的表现耐人寻味。 他解了自己的斗篷搭在赵姑娘肩上,声音压的低,但还是能听见的:“……我都说了,那些东西是我送去给斐娘子的,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 舒妙和沈霄月对视一眼。 这话不就是证明,小侯爷更相信温宴希的话吗? 赵姑娘显然生气了,别过脸没搭理他。 阎月朗不言语的走到舒妙身侧,看着她脱了小袄,只穿着短衣的削薄身子,想也不想的就脱了自己的长褂披在她肩头。 舒妙大惊失色:“你疯了!?” 男人长褂里当然还有短衣和裤子,但在这个时代,这种打扮相当于居家服。 阎月朗一点也不急:“总好过你再落了病。” 他说着还帮舒妙拢了拢长褂的领子,把人抱得严严实实。 雍王耷拉着嘴,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脚下倒是没停,走到沈霄月身边,将自己的大氅搭在了沈霄月身上。 沈霄月是把大家闺秀刻在骨子里的姑娘,微微垂了头:“多谢殿下。” 社交距离保持的刚刚好。 舒妙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 蓦然,她就愣住了。 她再次闻到了藏在记忆深处里的那股香味。 gabrielle。 嗅觉记忆可怕的很。 那个女人就爱这款香水,舒妙的几乎难忘。 她迟疑的侧过头,闻了闻搭在身上这长褂,味道就越发浓郁。 阎月朗察觉出了她的迟疑,微微躬身,与她平视:“怎么了?” 舒妙正要张口,就被请那老妈妈过来的下人打断了。 一行人的注意力再次聚集在了那个老妈妈身上。 沈霄月问她:“你是何时在林子里的?” 老妈妈头也不敢抬的回:“晌午就在了,奴婢是专管这片林子的,每日都待在林子里。” “那你可有见过这两位姑娘?” 老妈妈这才颤巍巍的抬眼,飞快的看了一眼赵姑娘和温宴希,又垂下头去:“见过,两位姑娘一开始在河边说话,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闹进了水里,奴婢还想着赶紧下水去捞人,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那你可曾看见她们是怎么落水的吗?” 老妈妈沉默了半刻,微微抬头,朝着沈霄月看了一眼才说:“是这位素衣的姑娘推了另一位姑娘,另一位姑娘揪住了素衣姑娘的衣服,两人这才一起掉下去。” 赵姑娘一身白,老妈妈口中的素衣姑娘自然就是她。 她诧异的打断老妈妈的话:“慢着!你既然说是我推她下河,那定然是能看到我当时拿了什么颜色的帕子,正好帮我想想丢在了哪去。” “这……”老妈妈眼珠子一转,她这一身白,肯定也拿白色帕子:“您那白色帕子早就顺着河水流到下面去了。” 这话一出,小侯爷眉头更紧了。 赵姑娘嘴角微微一翘:“好一个流到下面去了,我的帕子早就在进府前就因为帮老夫人擦裙角弄脏了,今日可没再拿出其他帕子来了。” “你连她手上有没有帕子都看不出,又怎么看得出是谁推得谁!”小侯爷还真是会占理。 这时候的温宴希冷哼一笑,也顾不得别的,抬手指着赵姑娘的手臂说:“别人的话有假,可你身上的痕迹未必作假吧!” 赵姑娘显然没意识到温宴希的意思。 温宴希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被冷水浸泡变得白生生的半截手臂,上面竟然有两个手指用力按出来的青紫痕迹:“赵姑娘先是拉着我手臂和我低声说话,我觉得手痛想要抽回手,可赵姑娘反而却握得更紧,然后,就趁我不防备,将我甩进水中!” 众人讶异,赵姑娘显然也很讶异。 只听见温宴希继续说:“……还好我手快些,也抓到了赵姑娘的手臂……赵姑娘不妨卷起袖子给大家看一看,你手臂上的痕迹。” 众人目光再次转移到赵姑娘的手臂上。 小侯爷欲言又止,一只手却按在了赵姑娘的手臂上。 “这不好吧,这里都是外男……” “哟,这会儿知道避外了,我们斐娘子卷起袖子的时候小侯爷怎么没想起来?” 舒妙一个侧身,挡在了温宴希身前,遮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霄月也来助攻:“在场的都是君子,想必不会外传,再说,人命关天更重要不是吗?” 沈相爷也总算开口了:“我看这位姑娘不妨就给大家看一看,也好还两位姑娘的清白。” 他忙着呢,哪有功夫在这耗。 要不是阎月朗和区硕衡非要来,他才不会跟着过来处理这种小事。 赵姑娘咬了咬嘴唇,缓缓撩起了宽大袖子。 半截藕臂上明显几道指甲划出的红痕。 “哈,真相大白。” 舒妙感觉自己的腰板更直了。 “赵姑娘还有什么好说?”沈霄月抬了抬下巴,问她。 小侯爷显然心情不悦了,只是当着人前,还是护着了默声不言的赵姑娘。 “我代她向斐娘子道歉。” 他说着,对着温宴希行了大礼:“她孤身一人来京都,身边熟识的只我一人,难免思虑过重,误伤了斐娘子,还望斐娘子能见谅。” 温宴希微微叹了口气:“小侯爷言重,这回没酿下大祸也就罢了。” 众人也跟着舒了口气,再次对温宴希高看一眼。 知书达理与宽容大量,向来是这个时代女性最需要的标签之一。 沈霄月却始终望着被小侯爷挡在身后的赵姑娘。 她半垂着头,没有争辩,可又没承认。 任由这件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似乎有点奇怪。 第52章 大郎,该吃药了 这才只是开始,就注定了这场春宴的不平凡。 这场风波使得三个姑娘少了应酬的环节,全都去了知客院里更衣,直到快用午饭才出来。 舒妙就想不通了,问悦喜:“你是怎么把那群人招来的?” 悦喜收着衣服叹了口气,说:“奴婢是要去找赵妈妈的,可是方才那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赵妈妈去了垂花门帮忙,奴婢便又追去了垂花门,谁知道正好撞见姑爷路过……姑爷问了何事,奴婢又不好隐瞒,接二连三的连着沈相爷也惊动了。” 拿着新衣服赶过来的是念春,一边伺候着沈霄月穿衣服,一边啐了一声:“哪个小丫头骗你,赵妈妈早就回了院子里去,夫人身边可离不开人,怎么会叫她去垂花门。” 云川此时默默地不出声,帮温宴希换了衣服。 舒妙还没穿好,温宴希就齐备了。 她绕过屏风,正好看到勒紧腰带的舒妙,不由得又是一阵羡慕。 “你这身材真是让人垂涎……” 舒妙还保持着健康运动的身材,和以养尊处优微微带点婴儿肥的大业姑娘不太一样,她前凸后翘的,身软腰细。 被夸奖的舒妙得意的朝她抛了个媚眼。 沈霄月也过来,上下打量着啧啧两声,转向温宴希:“我叫人带你去客房休息,府医已经备着了,这个天落了水可忽视不得。” 不说还没感觉,一说不舒服,温宴希就觉得喉咙痒。 咳了两声:“行,若是有了好吃的,你们可不许忘了我。”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个匣子,把好吃的都装进去亲自送给你。” 舒妙一开口,就又逗笑了一屋子人。 温宴希被沈家下人拥簇着去了不远处的客房。 舒妙和沈霄月慢走一步,她们还得把各自男人的衣服收好送回去。 尤其是阎月朗。 可能是沈相爷实在受不了有外人穿着睡衣在自己家宴会跑来跑去,所以叫人准备了沈霄月兄长的衣服给他穿。 舒妙看着被悦喜叠的整整齐齐的男式长衫,神色就恹恹下来。 她不由的走过去,俯身在那衣服上。 果然,香味还在。 不是错觉。 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像是过敏似的,突突的疼了起来。 她恍惚着,在衣服旁边缓缓坐下。 往事再次浮现。 舒妙没有妈妈,她那位首富爸爸是不婚主义者。 男人帅气多金又多情,有着各式各样的“女朋友”。 每位“女朋友”都有上位成为舒太太的野心。 生下舒妙的女人,也是其中之一 并且,她成功的成为了唯一一个怀上了孩子的“女朋友”。 舒妙不记得自己五岁之前的事情了。 医生说,这是大脑开启了保护机制,避免她再次回忆起曾经的痛苦。 可那个甜腻浆果夹杂着花香的香水味她却永远不能忘记。 她不记得自己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只记得自己幼年时对这个味道的畏惧,闻到香味,背上就会出现被细软皮带狠狠抽过的幻痛。 她只记得七岁的时候,那个女人绑架了自己,拿了赎金却还是想要勒死自己。 舒妙没有妈妈,只有一位把她当做工具生下来的女人。 沈霄月收拾了区硕衡的大氅,见着舒妙怔愣的坐在床上,有些担心。 “阿妙,你怎么了?” 舒妙眼球动了动,望向沈霄月:“你闻闻,这衣服上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沈霄月俯身去闻,对着舒妙点了点头:“雍王的大氅上也有这香味,你别多心,一定是雍王身上的味道,染在了阎小将身上。” 不可能。 脂粉的香味和近现代工艺下的香水完全不一样。 舒妙还是没对沈霄月多说,闭了闭眼,再次弯起了嘴角,起身挽住了沈霄月的手臂:“走,咱们去吃香的喝辣的!” 这回两人身后可是跟了七八个丫鬟。 走在路上,沈霄月就不禁开起了舒妙的玩笑:“方才那么紧张,是不是爱上阎小将了?” “想什么呢?爱上他的钱还差不多……不对,他还不如我爹有钱,还不如我爹官大,这完全是赔本的,我又不是傻的。” “可人家以后可是大将军呢。” 舒妙撇着嘴,一脸不屑:“他先能活过今年再说吧,保不齐时机成熟,我就叫他‘大郎,该吃药了’。” 沈霄月倒是很诧异:“我以为你们一起生活了这段日子,多多少少也该有些感情了,怎么你还有这个心思呢?” 舒妙更诧异:“这关系到你家的命,关系到我以后能不能抱着你的大腿养老诶!这男人跟你比,有什么重要的?死了一个,还有十个百个千个!” “你老实交代,之前到底有多少男朋友?” 舒妙得意洋洋的摇着脑袋:“实不相瞒,追我的人能从大三巴牌坊排到凯旋门去,谁让姐妹我天生丽质,可惜眼睛长脑门上了,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哎哟,难怪看不上阎小将呢。” 两人说笑着,话题就转到了小侯爷和赵姑娘身上。 沈霄月有些东西想不通,她问舒妙:“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如果是你被冤枉了,你会据理力争吗?” 舒妙连想都不想:“那当然了,我不允许自己受委屈。” 说完这句话,舒妙才意识到沈霄月话里有话:“怎么了?那事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霄月看着舒妙,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知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就是说不上来。” “可是,她身上的抓痕是铁证,阿希又没理由去针对她,总不能阿希又爱上了小侯爷,特意搞事吧?” “我不是说阿希说谎,只是这件事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仔细想想,又一切合理……” 两人已经到了开宴的小园子门前,人声越发热闹。 沈霄月也就顾不得再深究:“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 沈家这场春宴,可是比拟宫宴的。 女眷这边上座便是公主与太妃。 阎月朗的翊军将军属于末流,要不是舒妙和沈霄月交好,她的位置能排到奇石后面的大门口去。 两人吃吃喝喝,又不忘时不时的捡出菜来叫人送去给温宴希。 中途沈霄月离开了小半柱香,回来的时候,舒妙已经把自己碗里的菜全都吃完了。 “你怎么吃这么多还不胖?” 舒妙说着话还不忘记往碗里夹菜:“那你看看,优秀的运动习惯拯救贪吃的嘴。” 沈霄月笑了起来。 这时候,园子外面好像突然闹了起来。 第53章 内宅大乱斗 祁氏指了身边的妈妈出去瞧瞧,桌上的人也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热闹,舒妙趁机多夹了两块肘子肉。 舒妙是个专心的人,吃饭的时候天塌下来都不能让她挪半步。 但沈霄月竟然也不好奇,这可是她家发生的事啊! 舒妙咽下肉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霄月只是看着她,脸上平静的可怕:“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安心吃饭。” 那边打发去问事的妈妈也回来了。 慌不择路,差点摔跤,一脸焦急。 她提着裙子也顾不得规矩,两步进了屋里,附耳说与祁氏听。 众人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声,可还是没人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祁氏倒是稳重,听了那妈妈的话,只是微微颔首,接着又笑着和太妃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看,我说了没事。” 沈霄月对舒妙翘起嘴角,脸上尽是胸有成竹。 舒妙一挑眉:“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然而,沈霄月的关子还没来得及卖,园子里就闯进了一群人。 为首的女人穿着华丽,却披头散发的,身后追了一群丫鬟小厮。 远远的,甚至园子外面还传来了孩子尖利的哭喊声。 “贱妇!你算计我!” 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进来就直冲着祁氏过去,被眼疾手快的丫鬟和妈妈们拦在了廊檐下。 她指着祁氏恶狠狠的骂:“你真当老爷心里有你?呸!不过是托生的好,沾了祁家的光罢了!老爷早就腻了你这贱妇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妈妈抡圆了手臂,狠狠甩了一巴掌。 祁氏端坐高台,冷冷看着她。 沈霄月起身笑着向诸位赔罪:“……姨娘得了疯症,让各位夫人太太姑娘们看笑话了。” 这群人哪敢说话,一个一个都在心里吃瓜。 疯症? 内宅大乱斗还差不多。 沈霄月回个身时就冷了脸色,怒斥跟着追进来的那群小厮丫鬟:“还不快请姨娘回去!” 这样冷酷又薄情的沈霄月,是舒妙第一次看到,吓得她打了个嗝。 难怪会有人传言说沈大姑娘佛口蛇心,是个笑面虎。 在场的客人们却不这么想。 她们本就是正室嫡妻,对姨娘天生就带着蔑视与不满,自然认为沈霄月做的很好。 不愧是丞相的嫡长女。 那位姨娘被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晕晕乎乎的被人拽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 她拼了命的推开下人,吐出了嘴角的鲜血,还是指着祁氏哭着喊:“你这贱妇不就是害怕我儿子会被老爷宠爱吗?你若不同意我进门,便直白的告诉老爷啊!我们娘儿几个在外面待的好好的,把我们诓进府里,又作践我们……” 好家伙,这姨娘还能活吗? 这都算是自己无私奉献给众人吃瓜了吗? 舒妙一个未被同化的人都知道家事不外传这个道理,她可倒好,还把自己是外室的事情说出来了。 沈霄月显然就在等她这句话。 “姨娘!”她大声呵住了姨娘接下来的话:“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要慎言!你说我母亲作贱你们母子三人,有什么证据!” 沈霄月成功转移战火。 那姨娘盯着沈霄月,情绪已经达到了暴怒边缘:“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娘动不动就惩罚妾室,这还要什么证据!” “若是没做错,怎么会有惩罚?难道我母亲是无缘无故的惩罚你的吗?倒是你仗着父亲的宠爱,三番五次漠视府里规矩,难不成要我一一念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吗?” 那姨娘倒是弱了下来,她自知理亏,眼珠子一转,又哭天呛地的嚎啕起来。 那前言不搭后语的,怎么也听不出她到底是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的。 沈霄月的耐心告罄,她指了两个院子里的洒扫妈妈:“她从哪来的,就把人送回哪去。” 这回,那姨娘倒是不挣扎了。 可惜才到门口,就又被人堵住了。 沈相爷亲自来了,身后还带着四五个家丁。 这院子里都是女眷,他不好进来,便直接叫人把姨娘扣下来,隔着院门道了声歉。 这事才算完。 只是舒妙眼尖,看见那姨娘被带走时,可不像是得宠的样子。 “原来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外室啊。”沈霄月安抚了母亲后才坐回来,舒妙悄声和她说话。 沈霄月叹了口气,喝了杯茶:“是啊,很难缠对不对?” 舒妙点了点头。 “以后就好了……” 沈霄月没再提这件事,在座的客人们也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此后相安无事,总算是安安稳稳的把这场春宴圆满完成。 温宴希吃了药,一直睡到宴会散场才起来,迷迷糊糊的进了马车,也来不及多和姐妹们说说话。 沈霄月家里还有事,也只送了舒妙上车,便急急回去了。 马车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五官的感受逐渐放大。 舒妙挨着悦喜,对面坐着阎月朗。 那股香味仿佛利剑,又准又狠的穿透了舒妙的脑袋。 她沉不住气,往前探头。 狭小的空间里,阎月朗双腿大开,这才能避免两人膝盖相碰。 此时舒妙的前倾,已经越过了两人之间的那条线。 阎月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 舒妙抬眼望他,半晌才问:“你之前去哪里了?” “之前?” “在你们赶到水边之前,你去了哪里,见了谁?” 阎月朗望着她的眼睛,里面带着急切的疑问。 他没有即刻回答。 那原先沉浸在舒妙带来的舒缓中的神经突然绷紧。 身为武将,他是个非常有戒备心的人。 他说:“去拜见了沈相爷,又遇见了雍王殿下。” 舒妙自然没办法去查证沈相爷身上有没有这个香味,但雍王身上的确有。 她失望里又带着庆幸。 还好,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到底怎么了?”阎月朗有些摸不着头脑。 舒妙将身子靠回去,侧过头,将窗帘子挑了个缝,任凭春风吹进来,吹散了鼻息间的甜腻香气。 她已经有些漫不经心了:“你身上沾了别人的香味,我作为光明正大的阎太太,问问怎么了?” 第54章 小嫂子喜欢上了别人 阎月朗自己是不察觉的。 但是仔细回想,刚一进入沈相爷书房的时候,那股浓郁的香味也让他感到不适。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嘴角翘起来,学着舒妙方才的样子,身体前倾,声音低沉:“阎太太放心,我光明磊落的很,绝不会背着阎太太金屋藏娇。” 舒妙斜眼看他,嘴角一笑:“我倒不是怕你金屋藏娇,我是怕你惹到了相爷家的……传出去我脸上也没光……” 阎月朗看着她傲娇的脸,低低的笑出了声。 马车停在阎府门前,阎月朗没下车。 他看着舒妙和悦喜进了府门里,直到身影不见,才嘱咐马夫:“去梨园。” 顾寻之暂住梨园。 顾家不容易翻案,皇上就算已经见过了顾寻之,他还是要隐姓埋名才能在京都生活。 梨园远离京都,要出了城门,路过三个近郊的庄子才能到。 阎月朗到的时候,顾寻之正在耍剑。 剑花空中炸开,随着顾寻之飘逸的动作闪烁。 离开了贫瘠的北疆,顾寻之像是掉进水里的墨娃娃,一下子就洗掉了曾经黝黑的皮肤。 手腕翻转,剑靠胸背。 “怎么样?” 他收剑入鞘,在院子里的木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简单的茶盘。 阎月朗在他身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见过圣上了。” “呵,他果然很急。” 沈相爷春宴给阎月朗发帖子这件事本身就很怪。 若说是因为沈大姑娘和舒妙交好,倒也不必专门用了有沈相爷印鉴的帖子来请人。 顾寻之当即就猜出来了:“……这是有更高位置的人想要你去。” 这招不新鲜。 顾寻之小时候常去废太子府,也听门客们说过各式各样的、隐秘的请人法子。 “圣上倒是没有明说,只是他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京城,为京畿金士禁军效力。” “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难担大任,推辞了。” 阎月朗对皇家的人没有任何好感。 他回来,就是为了搅浑这京都的水,自己作壁上观。 “但是,今天雍王不请自来了。” 顾寻之意味深长的喝着茶看着阎月朗:“他啊,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算是有共同的敌人。” “哼,那种浪荡子有什么用。” “你可别小瞧了他,他的封地是先皇的封地,最适合囤兵。倘若他和你的心思一样,那搞不好……” “你当太后耳聋目瞎?” 顾寻之却笑着摇了摇头:“太后自然也知道雍王手里的好处,不然她为何会同意沈大姑娘和雍王的婚事呢?” 阎月朗懒得再说话,自顾自喝茶。 顾寻之倒是放下茶盏,嬉笑着问起了舒妙:“和小嫂子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不过相安无事。” 话是这么说,可他嘴角压不住。 顾寻之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摆明就是喜欢小嫂子,天天还装的大尾巴狼似的,等以后小嫂子喜欢上了别人,哭着闹着跟你和离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阎月朗皱着眉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顾寻之伸了个懒腰:“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身上带着小嫂子的耳坠子,闲的没事就攥手里,还不让人动……” 阎月朗特别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可别乱说,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名声没得被你搞坏,我对她……只是太好奇了。” “都说蒋家姑娘身子羸弱,可那天她把我从冰窟窿里拉出来的时候分明身体康健,我怀疑这里面必有隐情。” 这个问题,早在舒妙与他第一次见面后,就和顾寻之讨论过。 可是无解。 顾寻之这才微微皱眉,问:“那这些日子,你可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习惯不对。蒋夫人娘家虽然是在南边,但饮食上差距并不算大,至少咱们吃过的江南名肴并不觉得寡淡到难以下咽,可她……” 舒妙那里的饭菜几乎都是一个样子的,甚至她每餐都要有一道汤。 或是清淡如水的骨头汤,或是各式鲜料熬煮的甜汤。 那样式,他闻所未闻。 顾寻之“嘶”了一声,手指摸着长出乌青胡渣滓的下巴说:“年前传来的信,说蒋夫人的母亲去了,蒋大人便陪着夫人告假去了南边吊丧,可为什么不带小嫂子一起去呢?” 舒妙是蒋家的独女,就算已经嫁为人妇,可当时那样的情况,蒋大人带她南下也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咱们的人偷偷翻了蒋家族谱,小嫂子果然是出嫁前才改了名字,叫做舒妙。” 阎月朗垂眸。 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惧感。 他不希望舒妙是某方势力用来接近他的棋子。 他宁愿这一切都是巧合,亦或者她是蒋家不忍心亲生女儿嫁给自己,而找来的替代品。 一边的顾寻之还在说话:“可咱们又没能发现小嫂子的出处,仿佛这里真的没人认识她……不对,还有温七姑娘和沈大姑娘!” 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顾寻之来不及解释,起身进屋换了一套黑色衣服出来。 阎月朗问他:“你要做什么?” 顾寻之反倒笑着卖关子:“回来再告诉你。” 说完,一个翻身就翻出了院子不见了。 留下的阎月朗虽然无语,但早就习惯了,起身就进了屋里。 顾寻之趁着夜幕去了相府,根本没费功夫就找到了沈大姑娘。 因为相府里的前院被照得灯火通明,正在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审问。 年幼的男孩和襁褓里的女孩被下人抱着站在一旁。 正中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被绑着,嘴里塞了东西,只能呜呜的叫。 沈相爷坐在廊檐下,身侧坐着祁氏和沈霄月。 沈霄月显然是有些介意这样血腥的场面,始终用帕子掩在面前。 一家人没一个说话的,就这么干楞楞的待了小半柱香,院子里的护卫又丢进来三四个人。 都是用过刑的,一个一个骨头挂不住肉的样子,看不出人形。 “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我这儿的?” 沈相爷把手里的茶盏狠狠顿在桌子上,声音压着怒气。 地上那几个都被打成了破布似的,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疼痛与恐惧让他们下意识的就只会重复的说一句话:“是姨娘给我们钱让我们通风报信的……” 下一刻,白瓷茶壶就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沈相爷的心也凉透了。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被绑着的女人,双手发颤。 面前不过三五步,却仿佛走了半生:“那你呢?” 第55章 佛口蛇心的沈霄月 他在她面前停下,声音微微发抖,又带着期许:“你又是谁派来接近我的?好大的一盘棋啊,难道这些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那姨娘泪流满面,咬着嘴里的破布呜呜的摇头。 可沈相爷并不是为了要答案的。 从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私会男人开始,这份情就已经被斩断了。 一旁的小男孩故技重施,尖叫着哭闹,胖胖的身子甩开了按着他的丫鬟,扑到了沈相爷脚下。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觉得他是自己儿子的时候,这样的哭闹只会让人觉得心疼,可如今沈相爷再看这孩子,却觉得和自己一点儿也不像。 脑袋被小孩子特有的尖锐声音搅的突突的疼。 心里也没了顾忌。 一抬脚,小男孩被踹的远远的,再也叫不出声了。 那姨娘想要冲去,却被沈相爷揪住了头发。 “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平和,却露出了恶鬼的爪牙。 护卫们再次拖了一个人进来。 他身上还算完好,一见到院子里的情景便吓得瘫在了地上,腿下顿时湿了一片。 沈相爷自然不会亲审。 护卫问那男人:“你可认得她?”指着那姨娘。 男人颤颤巍巍:“认认认得……”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我、我和她是、是同乡……” 沈相爷一哼:“同乡?原来是你同乡,你怎么不光明正大的招待他?” 他揪着女人的头发越发用力。 “同乡见礼就是耳鬓厮磨?” 姨娘疼的呜呜哭,被揪着头发连带着脚下踉跄,想要摔倒,偏偏又倒不下。 她拼命的摇头,双眼望着沈相爷,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最终只看到了凉薄。 沈霄月胃里翻滚,避开了眼。 而趴在房檐上的顾寻之也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大业有法,即便是卖了身的奴仆,做错了事也不可以设私刑。 但显然,也没人在乎这条法。 姨娘的同乡不是沈家的奴仆,自然没人对他动手。 可只要让他在一旁看着别人受刑,目的照样能达到。 沈相爷没了耐心,偏过头瞪着地上的男人:“你说,你们是什么时候滚在一起的!” 男人一吓,爬的比狗翻身还快,眨眼间就跪在了地上砰砰磕头:“不敢隐瞒相爷,其实、其实我俩早就有婚约,并、并且已经……后来,她被您带到了京都来,她就给了我银子让我做生意,留在京都陪她……” “好好好,”沈相爷气笑了:“原来是我坏了你们的婚约。” 顾不得拼命摇头,想要吐出嘴里麻布的姨娘,沈相爷把手一松,几步走到孩子面前,再问那男人:“这孩子是不是你的!” 男人快吓死了。 磕着头说:“不是不是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 其实沈相爷心里早就有了抉择。 无论是不是他的孩子,这都像是一根刺,让他心无芥蒂的养着,他做不到。 沈相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他在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一旁的沈霄月眉头紧皱,身上的不适感已经达到了最高峰值。 她甚至觉得这院子里的血腥味像是要把她淹没。 祁氏却神清气爽,胸口的恶气终于也都吐出来了。 良久之后,沈相爷垂下头,看着被自己踹的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出声的孩子说:“把他们送去庄子上养着吧。” 那姨娘即便被捆着,也还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愤而起身,朝着沈相爷撞去。 他们离得近,护卫来不及阻拦,沈相爷被结结实实撞了个趔趄。 护卫大吼一声:“放肆!”就要上手。 被沈相爷拦住。 他面色沉静,不悲不喜,看着自己曾经疼爱的姨娘说:“既然是我挡了你们的姻缘路,你怪我也情有可原,如今我就放了你,你就好好的同他回去过日子吧。” 这句话预示着这位貌美又得宠的姨娘,从此就和相府毫无瓜葛了。 任凭她如何流泪,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边的男人只惦记着活命,感恩戴德的砰砰磕头。 ——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沈相爷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地上的姨娘小半晌,最终还是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此事就此落下帷幕。 祁氏也起身,走到姨娘身边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睥睨之下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端庄的离开了这一院子的污糟。 沈霄月却要搭着念春的手臂才能站起身。 她的双腿僵硬的很,胃里翻腾。 即便这局是她做的,可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型的下人被拉上来后,她还是觉得自己恶毒的超出了自己的底线。 她用帕子捂着口鼻,急步离开了这里,走到僻静处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扶着一棵树就吐了出来。 顾寻之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她,颇为不解。 不喜欢这种场合还干嘛要出来? 为了彰显自己嫡女的身份吗? 念春轻轻拍着沈霄月的背,直到她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才扶着人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 “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霄月喃喃。 念春换了新帕子为她擦了嘴,眼神坚定:“姑娘您没做错,要怪只怪她自己野心勃勃,早早的在院子里收买下人。” 沈霄月垂下眼帘,不置可否。 顾寻之自然也能听到了这句话。 他见惯了大宅院里的腌臜事,这话传进耳朵里,霎时间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了事情的原貌。 果然,沈霄月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以为叫父亲怀疑她不忠即可,可没想过会拖着这么多人命。” 沈霄月早就发现了姨娘和外面的男人有来往,只是没能找到两人私通的证据。 这才想了法子,把男人在春宴这天,以姨娘的名义约在了他们常见面的后街上。 沈相爷自然不太会去后街,只是听见有下人闲聊,说是看见姨娘急急匆匆的去了后街,看起来像是有急事。 谨慎的沈相爷自然落下了一根怀疑的针在心里。 太过熟悉沈相爷的沈霄月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发了这整件事。 第56章 我好像……捉住了你的弱点…… 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被辐射这么广。 那些被收买的下人无非只是姨娘为了争宠留下的眼睛。 但在沈相爷眼中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身居高位,又正与太后较量,神经紧绷,不敢松懈。 这些下人们就只能疑罪从有,被严刑逼问,最后丧命。 能让姨娘和那男人活着离开,已然算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念春却有不同的观点:“既然是主子的奴才,就该只忠于主子,是他们背叛在先,受了惩罚也是咎由自取,姑娘您太心善了……” 心善? 沈霄月没再说话,自嘲的笑了一声。 目送着主仆二人回了自己屋里,顾寻之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屋顶上。 他见过太多像沈霄月这样的大家嫡女了。 一开始都还端着嫡女的尊严,不与小人计较。 可巨狮也会陷入虱虫叮咬的烦恼里,一旦当了真,就会乐此不疲,只看得到眼前的虱虫。 顾寻之挠挠头。 小嫂子身边就这么两位好友,沈霄月今日露出了真面目,那温宴希私底下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露出一抹期待的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果沈温两人都是这种人,那他的小嫂子就一定也逃不出这个定律。 到了那个时候,阎月朗会不会护着小嫂子呢? 想想他就觉得期待。 次日晌午,舒妙按时坐在了饭桌前。 打着哈欠和早就坐在桌前的阎月朗道了声早,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衣服皱着眉问:“你不换衣服的吗?” 阎月朗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香味淡了点,所以一开始没闻到。 阎月朗面色平静的很,帮着给她盛了汤回道:“还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舒妙歪头,表示疑问:“那你晚上睡觉不脱衣服?早上起来也不换衣服?” 阎月朗的手顿了顿,还是把汤盛好,放在她面前:“我昨夜没有回家睡。” 语气虽然平淡,但莫名其妙的总觉得有点怨念夹在其中。 舒妙没察觉,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掂起筷子开始吃饭。 阎月朗看着她吃的倍儿香,无奈的出了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昨夜住在哪了吗?” 舒妙咽下嘴里的白菜叶子问:“那你昨夜住在哪儿了?” 让问就问呗。 阎月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现在不知道该拿舒妙怎么办了。 说她嘴皮子利,可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她又顺着。 舒妙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回答,一抬眼,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干嘛,你昨晚不会干什么坏事了吧?” “万一是呢?” “不会是要杀头的坏事吧!” 这可不能开玩笑! 舒妙屁股上长钉子了,瞬间就想站起来跑路。 这动作没逃过阎月朗的眼睛,他简直要气笑了。 “要真是杀头的事,阎太太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还是要回来陪着我的。” 死同穴。 这三个字忽然就钻进了脑子里。 奇思妙想下一刻就被舒妙打断了。 她腾得起身,带着身后的圆凳滑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别开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 阎月朗微微仰头望着她,没说话。 舒妙心里那个后悔啊。 就不该听沈霄月的话,说什么等她准备好再下手。 看看,现在完了吧! 人家倒是准备好了! 阎月朗猛的刹住了即将出口的解释,嘴里的话变成了问句:“如果是,那阎太太是不是现在就要回蒋府,让蒋大人去求皇上降旨和离?” 舒妙心虚的语塞:“那、那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就因为和你成了亲就要陪你砍头,也太划不来了!我一天好日子都没享过!” 越说越委屈。 她一跺脚,转身叫上自己的两个丫鬟就要走:“备车,咱们回家!” 到底没走成,阎月朗一抬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知道小姑娘当了真,他可不敢再逗了。 好声好气的哄着说:“我说玩笑话你也当真?昨日我去了寻之那里,天色太晚才没回来。” 舒妙可没那么容易哄,用力甩了甩被他握着的手臂,没甩开:“你爱去哪去哪!” 她心里想的是,除掉阎月朗这件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阎月朗毕竟是个习武之人,她甩着手臂,让他有机会用了巧劲,瞧准机会轻轻一拉,舒妙就踉跄两步往他身上栽去。 你以为她会像偶像剧里一样,摔进阎月朗的怀里? 舒妙这灵巧劲怎么会让人如愿。 她下意识抬起双手,弓着身子按在了阎月朗身上。 虽然脚下踉跄时踩住了阎月朗的鞋头,但至少稳住了身子。 “你扯我干嘛?” 舒妙现在怨念极深,双手按在阎月朗的身上抬头骂他。 谁知道竟然看到了他呆愣的样子。 甚至、好像、也许……他脸红了…… “怎么……” 手指微动,阎月朗的眉头顿时一动。 触感也沿着指尖传来了。 舒妙心想糟糕,缓缓低头,看到了自己白嫩的左手手指没入松花绿的衣服褶皱之间。 下意识的,她微微蜷缩了手指。 阎月朗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一只大手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腕:“别乱动。” 男人的声音低沉微哑,又带着一点点局促。 一般女孩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惊慌失措,害羞跑开。 但舒妙的害羞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全是坏心眼子。 她嘴角完全压不住,抿着嘴看阎月朗的脸:“哎呀,你这衣服的料子……很容易划伤我的手指呢……” 嘴上说着,手指却没轻没重。 反正隔着层衣服,只有厚重布料带来的粗糙感。 阎月朗微微闭了闭眼,喉咙上下滑动着,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眼,他也起了征服欲。 舒妙一个女孩,在绝对力量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用手臂勾住舒妙的腰,握着那只作乱小手的手猛的一提,就把人揽进了怀里。 甚至那双大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双手,另一只手紧紧把她压在怀里。 这下,“弱点”那清晰的触感就顶在了她大腿上。 第57章 夫妻打架 舒妙回过神就要挣扎着下地。 可阎月朗要报复她,扣着她双手的手臂还圈在她肩膀上,强硬的把她按进自己怀里。 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降了声音说:“我也捉到了你……” “流氓!快放开我!” 她挣扎没用,阎月朗就是不松手。 悦喜和露喜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也没人教过她俩,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啊。 这算主子在调情吗? 阎月朗翘了嘴角,托起舒妙的腰,起身将她扛在肩头,朝着内室去。 “姑爷、姑爷……现、现、现在还是白日……” 悦喜和露喜急忙去拦。 阎月朗脚下顿了顿:“你们是要我们去我院子里?” 谁敢接这话! 气的舒妙倒挂他身后,狠狠用拳头捶他的背。 进了内室,阎月朗直奔床去。 把舒妙放下来的时候倒是轻手轻脚的,甚至还特意用手撑着她的后颈,慢慢放在了枕头上。 但舒妙不领情,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伸着拳头就往阎月朗脸上锤。 当然,被阎月朗下意识的拦住。 小拳头被抱进了大手掌中。 “还不老实?” 他俯身看着她,嘴角的笑带着不怀好意。 舒妙觉得自己的手被慢慢的按下去,最终禁锢在自己头顶。 “你别乱来……我、我会跟我爹娘告状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舒妙怂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碰你了……” “没关系,为夫身上,没有娘子不能碰的地方……” 阎月朗的身子缓缓向下压着,半垂的胸襟轻轻贴在了舒妙的衣服上。 他微微垂头,两人鼻息交缠。 舒妙不停的咽着喉咙,眼神里难得出现了恐惧。 “对不起……”她声音小小的,隐约带了哭腔。 阎月朗没有起身,他静静的看着这个小姑娘,觉得自己忽的被温暖包裹了全身。 红了的眼眶,微微颤抖的睫毛,小巧微翘的鼻尖,轻启的红唇。 “对不起。” 他突然说。 舒妙抬眼与他对视,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再接着,就是那张脸的无限放大。 和贴上嘴唇的微凉与柔软。 还没来得及反应,阎月朗就直起了身。 “我回去换衣服。” 留下这句话,他落荒而逃。 舒妙脸颊滚烫,缓了许久才缓缓坐起身。 “混蛋……” 屋外的悦喜和露喜相视无言,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蒋夫人知道。 这算夫妻打架吗? 结果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阎月朗又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坐在了饭桌前。 舒妙又气又羞。 她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被人这么轻薄过。 自己便宜没占着,反倒被人占了便宜。 全程黑丧着脸,全当没有阎月朗这个人。 阎月朗倒是和往常一样帮她夹菜,帮她剥虾,帮她添汤。 顺便还说说话,只是绝口不提白天的事。 “……我的假只告到今天,明天就得去衙门报道。” 舒妙不耐烦的瞥他一眼。 去去去,赶紧去,最好住在衙门里别回来了。 见舒妙不理他,他也不生气,继续说:“……兵马司暂时还没为我安排去处,大概明日晌午就能回来,不耽误吃午饭。” 管你耽不耽误吃饭,最好饿死。 光看她的表情,阎月朗就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指不定在骂自己。 跟舒妙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说:“明日中午我会按时回来陪娘子用饭。” “谁用你陪?影响食欲。” “我影响食欲?” 阎月朗一挑眉,看向舒妙的碗。 碗里都是他夹给她的菜、剥给她的虾,她还不是吃的津津有味。 她甚至都没发现他用的不是公筷。 这小姑娘,真是一张嘴就气死人。 但他今天心虚,最终只能妥协:“好好好,是我影响了你的食欲。” 舒妙心里碎碎念:本来就是。 等到次日晌午,饭都上了桌,阎月朗没回来,倒是等来了传旨的内监。 阎月朗到底没拧过皇上和沈相爷,即便拒绝了金士禁军的邀请,可圣旨还是下了。 他被皇上留在宫里吃午饭,圣旨就送回了家。 从此以后,他就是骁卫府里的折冲郎将。 品级不高,但却是皇上亲兵之首。 舒妙心里大呼糟糕。 连饭也没吃,衣服也没换,就急急忙忙的叫人备车,去了沈相府。 沈霄月正在病中,病恹恹的歪在床上,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怎么了这是?” 舒妙也吓了一跳。 才只隔了一天,怎么就这样了? 霎那间,脑子里就全是小说里常说的下毒的剧情。 赵妈妈端茶过来,忧心忡忡:“前儿春宴散了,姑娘就在后半夜发起热来,又哭又闹的睡不安生,还好有舒姑娘留下的仙药救命……” 沈霄月握住舒妙的手,让她坐在床沿上,又叫下人都退下了,才低声的问:“怎么了?” 舒妙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其实心里又有点愧疚。 沈霄月还病中,这个事也不是非得现在要做决定的。 她都打算今日不谈了,可还是被沈霄月看了出来。 “你难得这么急的来找我,可不就是有事。”沈霄月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说:“我只是发烧了,吃了药睡了一天,今天早好了。” 舒妙纠结的看着她半晌,在沈霄月的催促下才说出阎月朗高升的事。 “……现在再杀他,难保皇上不会查,唉,我都说了那时候应该直接除了他一了百了,反正阿希知道书里的剧情,趁着羽翼未丰,把所有站在对立面的人早早的除掉不就好了……” 沈霄月还生着病,舒妙把那句“圣母”咽进了肚子里。 沈霄月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可有和你讲过要进禁军的事?” “没有,”舒妙摇了摇头,把昨日阎月朗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我以为就在兵马司做个闲职,没想到直接去了禁军,还是金士禁军!” 大家以为书里的阎月朗最后站队皇上,是皇上徐徐图之的结果,万万没想到他这么单刀直入。 完全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就先把人留在身边。 沈霄月按了按额头。 太怪了,所有事情明明都在按着剧情发展,可每一步都走的出其不意。 第58章 他中意你,你也中意他 “以你的感觉,你觉得阎月朗是会因为这些事情,就会乖乖听话,站在皇上身边的人吗?” 舒妙想的没有沈霄月多。 她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个人特别固执,而且睚眦必报,压得住他一时,未必压的住一世。” 说完,舒妙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所以与其费事把他拉进自己阵营了,真的不如一刀解决了他来的更快。” 沈霄月忍不住笑:“你别太着急。” 她讲出令她在意的事:“……春宴女主和温宴希落水是原有的剧情,可阿希明明已经在偏离主线,为什么还是会落水?按理说阿希和女主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算她们互相看不顺眼,也完全到不了要把人推下水的阶段; “如果只有这一件事也就罢了,你今日又说阎月朗被荣升到金士禁军去了,这也太巧合了!” 舒妙这才仔细琢磨了她的话。 的确,阿希和女主坠河的事情是有点拧巴,阎月朗猛的荣升也很怪异。 要么,是阿希记错了剧情,要么是这些背景板在主线疯狂生长的时候,也在默默地生长。 舒妙又想到春宴那天。 悦喜叫来的人里一共四位主子,连带着小侯爷在内,四人品级、身份、地位相差甚远。 有多大的概率会在同一时刻撞在一起呢? 可他们聚在一起,又正好集齐了书里权斗的大部分关键人物。 “春宴那天,你爹是不是私下见了阎月朗、雍王和小侯爷?”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四个人,本就在一起。 沈霄月显然没想到这儿,她很聪明,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 舒妙继续说:“可回到家,阎月朗没提过要去禁军的事,他只说要去衙门,如果不是他尤其防备我,故意隐瞒不说,那是不是证明,在春宴那天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去禁军呢?” 他那天一定是拒绝了去禁军。 沈霄月顺着她的话:“所以,他昨日才说‘去衙门报道,不耽误回来陪你吃午饭’的话。” 这么一捋,好像都说得通了。 可温宴希和女主落水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 “……也许,是阿希看书太快了,忽略了很多细节?不然她怎么会明知道女主在那河边等着,还把自己送上门呢?” 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舒妙叹了口气:“如今怎么办,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我现在杀他,万一大理寺严查……” 沈霄月急忙打断她的话:“你怎么还想着这个!” 她简直哭笑不得。 人家穿越,不管是穿书还是穿入另一个时空,总归不会有人只想着把碍事的人都杀了的吧。 “说不定,他现在心里有你了呢?” 舒妙往后咧了咧脖子:“不能吧。” “怎么不能?你长得好看,身材又好,性格又喜人,柳下惠都逃不过你的魅力。” “我觉得你说的不是我,是财神爷。” 沈霄月忍了忍,没忍住,捶床大笑起来。 倒是舒妙表情很无辜:“我说的又没错,谁不爱财神爷呢。” 沈霄月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根本没办法和舒妙好好分析:“……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脱衣服就脱衣服,还不是因为心疼你? “你只是沾了阿希身上那点水,他就怕你着凉,还说对你没意思?” 舒妙撇嘴:“雍王不也给你衣服了吗?那雍王对你也有意思呀?” “雍王和我才见过几次?可比不上你们正经夫妻。” 舒妙只觉得头疼,可想到那个吻,脸颊瞬间就发烫起来。 沈霄月看着她逐渐发红的脸颊,揶揄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他中意你,其实你也中意他……” 舒妙立即打了个寒颤:“我中意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我才不会喜欢那个流氓……” “哦?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是流氓?” 沈霄月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吃瓜的光。 舒妙是真的很想把阎月朗做的“坏事”告诉好姐妹,可…… 又有点羞耻的说不出。 能怎么说? 说自己便宜没占着,反倒被他占了便宜? 最终,所有到嘴边的话叹成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舒妙无精打采的靠着马车车壁。 沈霄月最终还是把她想要杀人的心安抚了下来。 只说再等等看。 舒妙不知道她要等什么,可眼下的确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自己好像把自己陷进了围城里,处境堪忧。 回到家,她只想把自己扔进浴缸里,用热水包裹自己的身体。 但被阎月朗堵在了院门前。 舒妙不想说话,往左一步想绕开他,结果他也一起往左。 舒妙看看他,又往右走一步,他也跟着往右。 舒妙无奈出了口气,不想争执,后退一步。 谁知道阎月朗跟着她朝前跨了一步。 两人的鞋尖几乎顶在一起。 “我很累,拜托你放过我。” 舒妙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 阎月朗看着她脸上带着疲惫,只张口说:“下次吃了午饭再出去。” 侧过身,让开了路,默默的看着她和悦喜回了屋里。 粗使妈妈们便把一桶一桶准备好的热水送进了屋里去。 她真的特别爱干净。 阎月朗想着,她几乎日日洗澡,每天中午吃了饭,那院里的小厨房就开始烧水,也不知道她记不记得把头发绞干了再睡。 舒妙这边不知道他在外面脑补这么多。 她脱了衣服跳进浴桶里,把自己沉进水中,直到大脑空白才浮出水面。 悦喜习惯了她这个样子,拿了巾子要帮她擦背时,露喜进来了。 她手里还拿了个册子:“姑娘,外面的管事都安排好了,咱们的现银不多,奴婢临时将咱们自己的人按在各处应应急。” 她说完,把手里的册子翻下去,抽出另一个册子来:“今日您和姑爷不在,有许多大人送了礼物来,奴婢已经收入库中,还有老爷和夫人也送了帖子来,说是明日傍晚来访,奴婢做主送了回帖去。” 舒妙擦了擦脸上的水,慵懒的手臂搭在桶壁上,把脑袋压在上面:“把礼物单子送到他那边去。” 露喜说了声“是”,但犹豫着没走,还是把话说了:“姑娘,这外面人情往来的事情到底还是府里的事情,姑爷日后忙着朝廷的事,恐怕……分不出心做这些,您多多少少还是得学一点的。” 第59章 想死,但总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悦喜在一旁帮腔:“不仅仅是姑爷分不出心,更重要的是您得握着这个家的所有权利才行,您又不是不知道缥缃阁那几位嘴有多利,咱们姑爷看起来也是个不知事的,到头来别叫人钻了空子,传出去可是坏了您的名声。” 舒妙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她就想死。 “等明天再说吧……”她有气无力。 悦喜给露喜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露喜悄悄退了出去,依照舒妙说的,把册子送去了阎月朗那边。 阎月朗孤身一人回来的,他身边没有随从小厮,也没个在院子里打理的人,露喜就做主,从舒妙陪房里选了两个机灵的小子跟着阎月朗,又调了两个粗使妈妈放在这院子里洒扫。 这个时候他在书房看书,听见叩门声,抬头看见是露喜,以为是舒妙有事。 “姑爷,下午各位大人送了礼物来恭贺您荣升,奴婢已经将礼物入册。”她将册子放在了桌子上。 阎月朗看看册子,随意翻了翻,问:“这事交给太太就好,不必事事过问我。” 露喜垂下头:“回姑爷的话,我们姑娘打小就被老爷夫人宠着,向来不操心庶务,所以……” 她说的委婉,但阎月朗听得明白。 是他忘了舒妙不会打理这些事情了。 “我知道了,这些人情来往就由我来处理。” 露喜心里舒了口气,忙给舒妙找补:“明日我们老爷夫人来府拜访,顺便来教教姑娘管家的事……兴许过不久,姑爷就不必亲自操劳内务了。” 阎月朗倒是不在意:“不打紧。” 露喜就要退出去,却又被他叫住:“晚上天寒,让太太把头发绞干了再睡,免得头痛。” 露喜心里大惊,表面平静的应了声“是”,才退出去。 回到屋里她就叫上悦喜背着舒妙偷偷吃瓜。 她赌一个铜板,姑爷绝对是对她们姑娘有意思! 第二天蒋夫人一来,首要抓的就是舒妙的学习问题。 舒妙半死不活。 从早上学着看账本,看礼单直到宵禁前。 蒋大人和阎月朗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看见蒋夫人一副严母的姿态,半手叉腰看着伏案的舒妙写条子,顿时都默契的没有出声,默默的去了阎月朗的院子里。 于是,这天晚上他们没赶上宵禁,只能住在阎府里。 次日清晨,蒋大人和阎月朗去衙门。 破天荒的,舒妙竟然早起,和蒋夫人一起梳妆完毕,坐在饭厅等他们。 舒妙人虽然坐的端端正正,但眼前一片模糊。 她快困死了,蒋夫人给她讲的大道理仿佛是一盆倒进了海里的甜水。 ——有等于无。 阎月朗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只剩一具躯壳的舒妙还在努力对蒋夫人的话做出反应,就忍不住垂头弯起了嘴角。 早饭依旧清淡。 蒋大人觉得嘴里淡的要命,喝了一碗百合粥,就着两个小包子吃完就住了筷。 阎月朗吃的多。 就着清炒豆芽和小咸菜吃了四五个包子外加两碗粥。 他看舒妙半醒不醒的只知道喝粥,于是夹了一筷子豆芽,下意识放在她嘴边:“吃点菜。” 舒妙这个时候脑子还是混沌的。 下意识就乖乖张嘴,咬住了菜也咬住了他的筷子。 阎月朗没能一下子把筷子抽出来,顿时咽了咽喉咙。 ——尴尬。 岳父岳母还在,他有点后悔自己做事不过脑子,会让人觉得他轻浮。 当然啦,蒋大人和蒋夫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就算是妻子,关了门只有两口子的时候都一切好说,可现在大庭广众,不仅仅有他们这对岳家,屋里还有伺候着的丫鬟婆子。 传出去,还不是丢的舒妙的脸! 蒋夫人一下子就脸黑了。 唯独当事人之一舒妙毫无感知,全凭肌肉本能吞下了菜,喝了口粥。 “你们去上朝吧,正好我一个人在家也是孤独,索性今日就在这边等你们回来,也正好多教教阿妙,免得阎大人日后嫌弃她什么也不会。” 蒋夫人可真是三分嘲讽两分不屑五分不满都带在脸上了。 阎月朗只能说:“不敢。阿妙过得自在,小婿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这话几分真。 蒋夫人哼了一声,没搭腔。 舒妙压根不知道早饭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蒋大人和阎月朗又是什么时候去上朝的。 她只记得自己混沌的要命,比去挖了一天煤还要累。 蒋夫人用笔杆子敲她脑壳:“昨天教你的可还记得?” 说着就拿出册子,随便翻了一页:“你来处理下这家的礼单。” 舒妙看着账本上工工整整的毛笔小楷,想死的心达到了顶峰。 不过她聪明,学的又快,又有前世学来的精英教育资本,有些东西算的比蒋夫人还快。 蒋夫人满意极了。 无论什么时代的老师,对于聪明又吸收知识非常快的学生,都会有种想要把知识一股脑全塞进学生脑子里的欲望。 此时的蒋夫人就是这样。 她把自己都学了好久了技巧全都在两天之内塞进了舒妙的脑子里。 舒妙的脑子倒是临时接收了,舒妙本人反正是感觉活不久了。 今日算是阎月朗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处理前面留下的事,还要重新布置下面的人。 蒋大人和他一起下了朝,就得各自去各自的衙门忙活。 等他披星戴月的回到家,蒋家夫妻早就走了。 往常这个时候,舒妙院子里定然是一桶一桶的往屋里提热水的时候,但今天静的可怕。 院里的妈妈给阎月朗送了饭。 阎月朗忍不住拦住人问:“太太那边怎么了?” 粗使妈妈欲言又止:“……太太在做册子。” 多的话她也不敢多说,收拾收拾赶紧跑了。 阎月朗一头雾水。 什么册子? 他想到了之前露喜拿过来的礼单册子,低头在桌上找了半天没找到。 答案不言而喻。 他也顾不得吃晚饭,走到门口却顿住脚,想了想又回屋里换了身衣服出来,才去了舒妙屋里。 果然,舒妙的房间乱的一塌糊涂。 她这没有阎月朗那儿的书桌,就只能把账册纸笔都放在屋里的四方八仙桌上。 小小的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地上还掉着蘸了墨的纸团子。 第60章 乖,去床上 “用过晚饭了吗?”阎月朗挑着帘子进来问。 舒妙抬头看他一眼:“吃了。” 一旁的悦喜急忙把凳子上的杂乱纸堆收拾走,等阎月朗坐下,又将他面前的桌角腾出一个小小的空位,端上了茶。 “晚上吃了什么?” 舒妙心思在册子上,漫不经心的回他:“没什么胃口,喝了点甜汤。” 阎月朗微微垂眸,就看得到少女写了字的纸。 工工整整,精致好看。 起码看得出她是从幼年就开始练字的。 只是有些错字,总是缺笔少划。 原先有些眉目的怀疑又变得不确定。 这样的笔法腕力,看得出舒妙是自幼练习的,只是看不出是临的谁的帖子。 和时下姑娘们爱的娟贴并不一样。 字体柔中带刚。 如果舒妙是蒋家临时找的,那舒妙真正的家世也未必会差。 可若不是,培养这么一位小姐,要花的心思恐怕不比一般大家姑娘少。 那边舒妙终于做完了蒋夫人留下的作业——把这几日送礼来的人家和礼单列出来,还要按照贵贱疏远排列。 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悦喜在一旁鼓励舒妙:“姑娘做的很好了,以后这些就交给奴婢们写,姑娘熟悉熟悉就好了。” 舒妙甩着手腕,脸上都没什么波澜了。 和经历了997的社畜一个鬼样子。 “还有什么没做的吗?” 看样子她想一次做完。 悦喜拦她:“姑娘,天晚了,明天再做也行的。” 还有府里的来往规矩没立,中公库里出入也要开始造册。 这些都是蒋夫人为她留下的作业,十日之后再来检查。 舒妙唉声叹气:“早写早完,难不成还让我这么熬十天啊!” 阎月朗把头凑过去:“我瞧瞧。” 舒妙斜他:“你还会这个?”手上倒是很诚实的把册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阎月朗翻着那册子,嘴角含笑:“军中庶务也是要造册的。” 边城的将士大多出身穷苦,有几个识字的就很不得了,阎月朗和顾寻之刚去的时候没少被安排庶务。 他俩写字好看不说,读书也多,晦涩的典故他们一听就懂。 那段时间军里的师爷可总算有了帮手。 把他们安排着又是管庶务又是帮兵士们写家书。 他翻着那本账房册子,指出了几点繁复冗杂的规矩,撮要删繁,效率立刻就上来许多。 舒妙瞬间就有点佩服他:“你好有经验啊!” 阎月朗看她一眼:“其实无论是衙门还是家里,管事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管别人的事和管自家的事。” 他为了方便,椅子悄悄往舒妙身边移了移。 舒妙什么也没察觉,一心搞面前的册子。 账本倒还好。 府里才开始进账,舒妙心算就能写出答案。 这点倒是惊讶了阎月朗:“娘子的算数很厉害。” 舒妙洋洋得意:“那是自然,我可是……” ——主修经济学的学生。 差一点就说出口。 舒妙顿了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埋头苦干。 阎月朗自然追问:“你可是什么?” 他怀疑舒妙差一点说漏嘴,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舒妙稳了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我可是非常聪明的姑娘。” 阎月朗忍不住笑了一声。 “干嘛,你不信?” “我信。”无奈里又带着点宠溺。 舒妙洋洋得意,又低头算账。 阎月朗便在一旁帮她做那个厚厚的人情册子。 那是舒妙不擅长的,因为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连官职也分不清大小。 京都里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交错复杂。 这家看着官职不大,也许人家娘子的娘家和沈家有关系; 那家看起来有勋爵,也许也只是个破篓子而已。 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以后的回礼都不能相同。 蒋夫人两天也没给舒妙讲清楚,她正烦着这事。 阎月朗愿意揽在自己身上,她高兴还来不及。 夫妻两个就共同伏案,聊着京都里家族之间的秘事,不知不觉就做到了深夜。 阎月朗写下最后一字,直起僵硬的腰,看向身侧。 舒妙早就趴着睡着了。 悦喜过来叫了叫舒妙,舒妙皱眉嘤咛一声,不耐烦的转了个头继续睡。 阎月朗再次看到了脸蛋被挤得鼓鼓的舒妙。 没忍住,抬手捏了捏。 悦喜瞳孔放大,把今日新瓜塞进肚子里,默默的退了出去。 “我抱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阎月朗垂着头,贴近舒妙时,长指顺便将她鬓角的碎发抚到耳后。 过了一会儿,舒妙才有反应,嘟嘟囔囔不清不楚的说:“不去床上……” 阎月朗再靠她近了些:“乖,去床上睡舒服,这里冷。” “我不去……”舒妙皱了眉,嫌吵,再次把头换了个方向。 他只能无奈的微微叹气,抬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脑袋从桌子上抬起来:“乖,咱们去床上睡。” 半梦半醒的舒妙无力的挣扎:“我不去……” 她一动,阎月朗又不敢用力,握着她肩膀的手一滑,就任凭她倒在自己身上。 女孩柔软的脸颊正好贴着他的脖子。 温温的,不算很热。 阎月朗深吸一口气才能稳下心神,耐下心低低的问她:“为什么不去床上睡?” “没洗澡……” 声音小的宛若呓语,可他们贴的很近,他还是听清了。 “就一晚上,没关系的。” 阎月朗哄着她,犹豫再三,手臂还是搭在了她的腰上。 怎么这么细? 他觉得往日看她,并不像有这样细的腰身。 手指便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舒妙不堪其扰,手臂无力的甩在了腰上那只不安分的手上:“痒……” 阎月朗猛的回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孟浪。 他稳下心神,决定不管舒妙愿不愿意,都要把人抱到床上去。 结果舒妙被横抱起来后,挣扎的非常厉害:“我要洗澡……不要去床上睡……” 她八爪鱼似的,双手勾住了阎月朗的脖子,把自己的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有了不松手的架势。 阎月朗已经站在她的床前,这样子根本放不下她。 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就不要洗了,你日日洗澡,根本就不脏。” “我不……我睡暖阁……” 其实,这么一折腾,舒妙已经半醒了。 第61章 天塌了 她就是固执的不想上床。 “暖阁只有一层垫子,明日起来会不舒服。” “那我要洗澡……” “太晚了,你这么困,等洗了澡天都要亮了。” “我要睡暖阁……” 这话是说不清了。 阎月朗微微侧头,舒妙有些散乱的发髻擦着自己的耳朵,发丝微凉。 “那你……要不去我那睡?” 原本两分醒的舒妙被这句话吓得醒了八分。 她抱着他,没敢动。 阎月朗以为她又睡过去了,又轻轻问了一遍:“要不你去睡我床上,好过睡暖阁。” 听起来是没恶意的。 舒妙死死闭着眼睛,还是没敢应声。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感觉耳边人轻叹一声,随即自己被人抱着换了方向,一颠一颠的出了院子。 他俩谁也没注意在外面榻上坐着,准备守夜的悦喜。 于是再添大瓜一个。 阎月朗把舒妙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舒妙不敢睁眼,只能装睡。 可是卸了簪的发髻又很不舒服,把她的脑袋顶着歪向一旁。 阎月朗自然注意到了。 这些日子他早就察觉到舒妙睡觉是要散着头发的,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单手抬起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想去解开她的发髻。 舒妙微微眯眼,眼前就是男人的衣襟。 阎月朗把她的脑袋托进了怀里。 男人的手指探索着插进她的发髻里,偶尔碰到头皮,却小心的不得了,竟然没有一丝痛觉。 好半天,发髻才散开。 阎月朗显然舒了口气。 然而舒妙心里却在想,他的臂力真好,稳稳的托着自己脑袋,又弯着腰大半天,竟然还能帮她松发髻。 脑袋重新被放在枕头上的时候,舒妙急忙又闭眼。 这房间里只有床边点了一支蜡烛。 昏暗之中,阎月朗竟然没察觉到她是醒着的。 他直起腰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舒妙和她散在自己枕头上的乌黑头发,再次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披头散发的趴在自己上方,除了勺柄塞进牙缝里造成的细微痛感,还有她的长发垂在自己身上拂过的心痒。 和现在乖乖睡在自己床上的小姑娘宛若两人。 阎月朗抬手整理了下她的发丝,帮她脱了鞋子,又为她掖好被子。 再看着她的睡颜半晌,目光最终钉在那双干枯蔷薇色的薄唇上。 他放纵了自己。 倾身上去,嘴唇就准确的贴在了她的嘴唇上。 不像上一次的轻点。 他好像被蛊惑了,从一开始的温柔变得有些用力,吓得舒妙忘记了呼吸。 这个时候,阎月朗终于发现舒妙是清醒着的了 。 可他坏心眼的装作不知道,甚至舌头轻轻舔了舔她死死闭着的嘴唇。 大手也不知何时按在了舒妙的下颚上。 就像是当初舒妙想要掰开他的下颚喂药时的样子。 他当然不可能用力。 拇指和另一侧的食指中指微微向上挤,舒妙好看的脸颊顿时被挤成了生气的河豚。 嘴巴撅撅,不由的开了口。 阎月朗像是在挑逗她。 舌尖只描着她的唇,并不越界。 舒妙不知所措。 她连牙关都咬不紧了。 呼吸急促,身子发烫。 阎月朗忽的低声一笑,松了手,又轻轻的亲了亲她的嘴角,直起身子望着舒妙强装镇定,抬手抚平了她微蹙的眉头。 “晚安。” 直到脚步声离开,关门声响起,舒妙才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原先点燃的蜡烛已经被熄灭了,蜡烛燃烧后的味道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阎月朗的床上微微有些味道。 是那股琥珀香味。 像是雨后植物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放松了舒妙紧绷的神经。 她侧过身,把脸埋进了充满琥珀味道的被子里。 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晨的时候,她被什么声音吵醒了。 有点不高兴的叫了声“悦喜”。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阎月朗微微沙哑的声音:“怎么了?” 舒妙猛的坐起身,一睁眼看到鸦青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阎月朗的床上。 一转头,阎月朗已经走到床边了。 他朝服穿了一半,手里拿着腰带,衣襟半敞。 “我吵醒你了?”他非常自然的坐在床沿上,抬手摸了摸舒妙乱糟糟的头发。 舒妙的脸颊瞬间发烫:“你、你要去上朝啊?” “嗯,”阎月朗系着朝服扣子说:“还早,还不到卯时,你再睡会。” “哦。”舒妙屈膝,把脸半埋在被子里。 阎月朗看着她笑了笑,起身继续穿衣服。 一切齐备,准备出门时,被舒妙叫住了。 “你吃早饭了吗?” 阎月朗拿起笏板:“等下了朝,到衙门口的小摊上吃。” “哦。” 见舒妙没话说了,阎月朗才踏出房门:“我走了。” 舒妙目送他出了屋,关了门。 自己再次倒在了床上,可已经睡不着了。 明明阎月朗的床一点也不软和,可她就是觉得躺着睡得舒服。 左翻右翻的赖了会床,才慢吞吞的起床。 结果,天就塌了。 古代呢,什么都能将就,就是女性生理卫生这块儿 ,对舒妙来说属实是老大难了。 舒妙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转身想收拾下床铺,就看到了那一片红。 不,不止一片。 因为她左翻右翻的,蹭了好多地方。 如果是自己的床,她一定不会这么惊惶失措。 捂着嘴就跑出房门,正好和正屋里洒扫的两位粗使妈妈撞见。 “姑娘怎么了?” 两位妈妈看舒妙的样子,急急忙忙的围过来。 舒妙原地跺脚,手指指着屋里,半晌没说出来。 “是不是有老鼠?” 两位妈妈一对视,撸起袖子就进了内室,可什么也没看见。 “那个……”舒妙脸红的像猴屁股了,指了指床:“我把床弄脏了,不知道下面的褥子上有没有……” 两位妈妈又一对视,想笑,但职业道德阻止了她们上翘的嘴角。 她们误会了。 “哎哟没事的,恭喜太太了……” 舒妙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就是、就是来月事而已啊……” 她不是每个月都来吗? 两位妈妈再一对视,两人确实笑不出来了。 本来舒妙从姑爷房里出来的,她们以为这两口子终于睡在一起了,谁知道希望落空。 默默的都不说话,一个收拾被子,一个收拾床褥,很快就换了一套新的上去。 搞得舒妙一直莫名其妙。 ——到底恭喜她什么? 第62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阎月朗回来看到换了的床铺也没说什么,他只是以为舒妙爱干净,因为没洗澡就睡了他的床而换的。 温宴希的女塾在上巳节的时候正式开始招生。 因为温家的铺垫和太后的赐字,国子学的大儒们也送了各样礼物来。 温宴希忙的脚不沾地,这边要她接待,那边要她主事。 沈霄月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出现,就和舒妙在内堂喝茶。 其实温宴希心里并不高兴。 入学的女子不少,可没有一位是正正经经的平民姑娘。 大多是曲意奉承着,把自己家姑娘送进来的高门大户。 这和温宴希的初衷完全相悖。 可当她提出质疑时,又被族里的长辈们不当回事的笑笑。 “回头收一两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做做样子足以,这么大个书院,难不成你还真要支取族里的钱,养你那什么穷鬼来上的学?” 到了这个时候,温宴希才明白过来。 温家对这件事的纵容并不是真心的,他们考虑的更多更广。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温宴希就是温家的活招牌。 活招牌愿意自己开女塾,既能挣体面,又能结交权贵。 一举三得。 温宴希气的喘不上气,她也顾不得书院里的客人们,捂着胸口跑出了后门,一步也不敢停。 直到站在了枫树林深处,她才扶着树干停下脚步。 书里的温宴希没有做这件事,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引发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发生在沈霄月和舒妙身上的蝴蝶效应。 ——明明都是向着变好的啊…… 她既羡慕她们,又嫉妒她们。 一个出身高贵,一个了无牵挂。 只有她,不高不低,争了一辈子可还是要蜷缩在男权之下喘息。 “斐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 少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温宴希回过神,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区硕俭。 想笑,可笑出来比哭还难看。 区硕俭穿着不起眼的秋色长衣,高冠束起,身上只有一个荷包和一只香囊。 身后没有随从。 “这是怎么了?”区硕俭走近几步。 他身上的香味就淹没了她的鼻息。 温宴希满腔委屈就再也掩不住了,双手捂着脸就哭了出来。 区硕俭有些无措的抬起手,三思之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没说话,就这么陪着哭泣的她站了许久。 温宴希用眼泪发泄了心里的愤懑,才终于觉得好了些。 她接过区硕俭递来的帕子擦了脸,小声的道歉:“让你看笑话了。” 区硕俭笑笑:“别这么贬低自己,你已经是翘楚了。” “什么翘楚,不过是给别人做了木偶还不自知的傻子而已。” 两人慢慢走着,找了一处怪石坐下。 区硕俭静静听温宴希抱怨着家里的事,侧身看着她,就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那会儿。 那时候好像和现在翻了个个。 区硕俭是逃出来喘息的那个人。 他蹲在西山树林子里的雪地里,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 是温宴希发现了他。 她悄悄带他去了山上的庙里,不问他为何一个人在那,也不问他是谁,只是自顾自的讲着自己和姐妹的趣事。 直到他脸上的郁气消散,温宴希才舒了口气:“人生在世总是有些不如意,可总得活着,活着才有转机。” 区硕俭笑了笑:“活着也看不到转机呢?” “那就隐忍,忍到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转机自然就来了。” 区硕俭看着几乎和自己同岁的小女孩,那样坚定的望着自己,心,猛的一下就活了过来。 他郑重的答应了她:“好,我会努力,等待转机来的那一天。” 他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她似乎也不在乎他的身份。 两人就这样成了秘密的朋友。 温宴希身上总是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春日熟透了的果子味道,又像是清晨沾着栀子花的清新香甜。 上次见面,区硕俭忍不住问了她的熏香。 温宴希眠着嘴一笑,将那带着香气的水倒出一半,装进了小瓷瓶里送给他。 两人有了同样的味道。 今日也不例外。 他们坐的近,气味就交融在一起。 温宴希对区硕俭诉说了自己的烦闷,看他始终温柔又专心的听着自己这些废料,抱歉的说:“我浪费了你的时间,抱歉。” 区硕俭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不用这么见外,只要你心里舒服些就好了。” 温宴希攥着那个湿透了的帕子,还也不好,不还也不好:“……要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区硕俭却伸手接过了那个沾满泪水的手帕,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没关系,我家里有人会打理这些。” “那、那下次我请你,当做感谢?” “好啊……” 他们笑着,忽的听见远处有人叫温宴希的名字,依稀听得出是岱渊的声音。 区硕俭朝山下望去,分辨出是几个女子:“你的姐妹们担心你,找过来了。” 温宴希伸长脖子望了一眼:“还真是,正好,我介绍你们认识……” “改日吧,我先走了。” 区硕俭说着,把怀里收着的一串碧玉手串放在了温宴希手掌里:“这是祝贺你的礼物。” 冰凉的珠子降下了手掌心的高温。 温宴希怔怔愣在那里。 区硕俭笑了一声,抬手把手串套在了她的手脖子上。 “我先走了,下次见。” 区硕俭来去匆匆,几乎和找来的沈霄月舒妙一行人前后脚。 “哎哟姑娘,你怎么不说一声啊……” 岱渊吓的直拍胸口。 舒妙看着温宴希红肿的眼眶,叹了口气:“唉,感情淡了,有事都不和我们聊了。” 温宴希被她逗笑,抬手捶了她肩膀一下。 再看向沈霄月,却发现她心不在焉的望着区硕俭离开的方向。 那里早就没人影了。 “怎么了?” 沈霄月回过神:“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 舒妙也看过去,没看到人,但是闻到了味道。 又是gabrielle。 温宴希身上的味道很淡,不贴上去极难闻到,所以舒妙总觉得自己是多心,觉得温宴希身上的香味未必就是gabrielle的味道。 可现在味道浓郁,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痛了。 第63章 就没见过这么黏娘子的相公 “是谁?”她下意识的问。 温宴希回答:“一个来山上找古碑的人,问了路就走了。” 这山上有一处碑林,文人墨客极爱。 温宴希仔细观察沈霄月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你……认得那个人?” 沈霄月回过头:“大概是看错了,只是看到了背影一闪而过。” 她又被温宴希红肿的眼睛吸引了注意:“这是怎么了?刚刚怎么都找不见你,大家都急坏了,现在小筑里还乱着呢。” 提到这个,温宴希再次大叹气:“我就是想不开。” 她把温家耆老说的那些话告诉了沈霄月和舒妙,哀叹一声:“只有我傻,以为他们是真心的,谁知道自己不过是人家的垫脚石。” 舒妙和沈霄月对视一眼,共同沉默了下来。 温宴希的理想破灭了,可女塾已经开了起来,就得硬着头皮往下做。 几人慢慢沿着小路下山。 舒妙倒是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大家世族都有善堂,不如做个宴,请那些当家主母带着女儿们来做客,既能满足你家那些长辈的意思,又能实现你的愿望。” 沈霄月醍醐灌顶:“这个好!” 温宴希不太明白,只是想到那些世族瞧不起人的样子,就叹了声气:“算了吧,她们怎么会受我邀请呢?” 今天女塾第一日,就算有太后的赐字又如何,那些世族的人一个也没出现。 无非是遵循礼数,派人送了中规中矩的礼物来而已。 “阿妙的意思是,让那些说的上话的主母带着自家善堂里的小姑娘们来入学,既能为善堂表露功绩,你们温家也能因此结识世族,两全其美的事,应该没人会拒绝的。” 沈霄月一手扶着知秋,一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踩在狭窄的小土路上,继续说:“你不必担心那些世族主母不肯赴宴,只管下了帖子,我便去外祖家找大舅母说说,有祁家出头,想必也没人会不卖祁家的面子。” 温宴希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捋清她们的意思。 心中再次雀跃起来。 “真的行吗?” “行的。” 舒妙按着胀痛的脑袋也接着说:“蒋家就更容易啦,我回趟娘家就行,虽然我爹是旁支,但他争气呀,族里还是有些脸面的,到时候我就求他去刷脸,反正一定把蒋家主母请去。” 沈霄月笑着捏了捏温宴希的手臂:“你瞧,四大世族可是有两家都要去,就算剩下那两家不来,这京里的大户人家起码也会来一半,你这女塾,不就能正正经经的开起来了吗?” 温宴希哽咽着,眼圈又红了。 “要是没有你们,我真的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沈霄月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知道你苦,以前你是一个人,可现在还有我和阿妙呢,你呀,就是思虑过甚,应该学学阿妙,天塌下来只想着让我帮她兜底……” “喂喂喂,我哪有……” 舒妙不服气的转身,倒是逗笑了温宴希。 “阿妙最厉害了,谁见着她都觉得高兴。” 舒妙皱着眉头:“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好话。” “怎么会不是好话呢……” 这下,连几人身边跟着的丫鬟们也笑出了声。 温宴希望着沈霄月和舒妙,心里只剩百感交集。 怜桑小筑的请柬很快就制好了。 依照约定,在送请柬的前一天,温宴希派人知会了沈霄月和舒妙。 舒妙便立即动身回了蒋家。 阎月朗从衙门回来,没瞧见舒妙的身影,便随便拉了院子里的洒扫妈妈问。 “太太吃了午饭就回娘家去了。” 这些日子,府里又逐渐的添了些人。 前院的几个院子都收拾了出来,连带着几个小园子也移花种草,有了生机。 跟着阎月朗的随侍是舒妙的陪房之一,叫做长顺。 小伙子手脚麻利会看眼色,阎月朗用起来也顺手,就提拔到身边跟着做贴身的小厮。 他可是跟院子里的这些妈妈们有深交情的。 趁着阎月朗回屋更衣,就把舒妙为何回家的事打听的明明白白,转头就告诉阎月朗知道。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阎月朗问。 舒妙不在,一个人吃饭索然无味。 长顺皱着眉头想了想,斟酌着回:“恐怕……” 阎月朗抬头看他。 “小的看太太带走了悦喜和露喜两位姑娘,恐怕今晚是要在娘家留宿了……” 阎月朗眉毛一挑:“她没跟家里知会一声?” 长顺笑着说:“我们家姑娘从小就在院子里养病,哪里懂得这里面的规矩,难免出了纰漏,还望爷见谅。” 阎月朗不说话,低头吃了几口饭,想了想,还是把筷子撂下了。 “备马,去接太太回家。” 表面的长顺:“是。” 实际的长顺:就没见过这么黏娘子的相公。 但他们也没那么顺利的出得去门。 走到河边的时候,一个丫鬟就撞在了阎月朗身上。 她哭的戚戚艾艾,揪着阎月朗新换的长袍一角跪在地上:“老爷救命,老爷救命!”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后面就有人追了过来。 长顺提着灯立刻挡在前面,仔细一看,是田聪章。 他就只穿着短衣亵裤出来,发髻歪着,胸襟上的衣扣子还系错了。 “小娘们儿,我让你跑!” 他推开长顺就要去揪那小丫鬟的头发,一伸手,被阎月朗扼住手腕。 “这是要干什么?” “这小娘们儿……”田聪章这话刚一出口,就觉得手腕猛地一疼,瞬间就服软了:“哎哎疼……” 阎月朗甩开手,田聪章踉跄着退了两步,又被长顺挡在面前。 他揉着手腕子,看着阎月朗锅底似的黑脸,想了想换了个由头:“这丫鬟偷了东西,现在人赃并获,死不承认!” “我没有!老爷、老爷我真的没有!” 阎月朗也不看她,抬手把自己的袍子角揪回来,拍了拍上面的褶皱。 “大哥,若是真的有人偷盗,你拿了证据,咱们带人一起去大理石报案。” 一听要报官,田聪章紧张了下:“也、也不用吧……反正东西没丢……” “敢偷一次就敢偷第二次,大哥还是不要太心软。”阎月朗看向长顺:“带着人去大理寺。” “哎别别别,”田聪章赶紧拦住长顺,小声的对阎月朗说:“咱们都是男人,你这有娘子的怎么能不明白呢……” 第64章 今天不回去了 阎月朗长出了一口气。 他睥睨脚边哭的要晕过去的丫鬟,问:“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急忙抹了脸上的泪,硬压着自己的哭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她本来在缥缃阁里做粗使的。 前几日,在田聪章房里伺候的丫鬟豆娘突然和自己说上了话,两人关系近了起来,处成了小姐妹。 今天傍晚,豆娘让她去田聪章屋里找个物件,谁知道物件没找到,田聪章反倒把她按在了床上,险些酿成了错事。 听到这,在场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田聪章见色起意,欺负人家姑娘。 阎月朗对田聪章说:“这丫鬟的身契在府中,大哥若是喜欢,总得知会我娘子一声,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好稀里糊涂的就跟了你?” 这有戏啊! 田聪章来了兴致:“嗐,我这不是……我这就是急了点,那弟妹在不在?我现在去找她?” “她回娘家了。” “哎呀,是不是你惹弟妹生气了?哥跟你你说,弟妹呢就是大小姐脾气,你得顺着……” 眼看着田聪章还想上手搭他肩膀,阎月朗一个闪身往后退了一步,只对长顺说:“你把这姑娘好好的送回去。” 重音在“好好的”三个字上。 长顺明白,将提灯交给阎月朗,扶着那小姑娘赶紧跑了。 田聪章追都追不上。 “你看看你这事办的……” 他还没埋怨完,阎月朗就自顾自的走了,气的他照着河边的石头踹了两脚。 蒋家这边倒是灯火通明。 全家喜气洋洋高高兴兴的,连厨房都比往常晚了半刻钟才开灶。 舒妙缠着蒋夫人学蚕卜。 两只肥硕的蚕宝宝躺在小小的绒盒里,蒋夫人就用这个占卜玩。 她们一起等着蒋大人从本家回来,顺便带回好消息来。 舒妙可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蚕。 手指头粗,捏起来软软凉凉的。 蒋夫人正把蚕放在舒妙掌心,外面的婆子进来回禀:“姑爷来了。” 舒妙和蒋夫人皆一挑眉:“他来干嘛?” “你没告诉他,今夜不回去住?” 舒妙吃惊:“用得着告诉他吗?” 蒋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可是当家的主母,至少得让下人知道你去了何处,几时能归。” “这个啊,”舒妙点了点头:“那我跟院里的妈妈们都说了。” “只跟你院子里的妈妈们说了?门子上没传?” 看着舒妙迷茫的表情,蒋夫人心想,还是得继续教啊。 “门子上的才是最要紧的,以后他们家慢慢好起来,来往多了,你这位主母在不在府中,又去了哪里,几时回来,都要让下人们知道,免得会误了事。” 原来这么多规矩。 舒妙瞠目结舌。 以前在家,她出个门就只要跟她家小老头发个信息足矣,没想到现在这么麻烦。 “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 说着话,门前的丫鬟挑了帘,阎月朗就进来了。 “岳母大人安。” 他不混蛋的时候还挺是个人的。 蒋夫人想着,没抬眼,端着杯子喝了口茶。 阎月朗看向舒妙:“天晚了,我来接你回家。” 舒妙吃惊:“没人告诉你我今晚不回去吗?” 阎月朗的嘴角又想上扬:“你身边的两个丫鬟都不在,院子里的妈妈只知道你回了娘家,没说你要留宿。” 蒋夫人看向舒妙,眼睛里写着:你看看,我就说得知会门子知道吧。 事已至此,舒妙说:“那我今天不回去了。” 临时通知,路又不远,阎月朗还是跑马来的,应该也不耽误他回去睡觉。 谁知道阎月朗点了点头:“那我们夫妻就叨扰岳父岳母了。” 舒妙:啊? 蒋夫人:啊? 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吃惊表情,让阎月朗差点没压住嘴角。 ——蒋夫人毕竟是长辈。 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帘子再次被挑开,蒋大人醉醺醺的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阎月朗,抬手指着他,连话都说不囫囵:“你、你咋在这?我闺女呢?” 屋里的下人赶紧拥簇过来,安座的安座,端茶的端茶。 舒妙也急急忙忙的过来:“爹,我在这儿呢。” 蒋大人拨开身前忙着伺候他的下人,捧起舒妙的脸左看右看,最后才说:“对、对,是我闺女……” 可他的眼神却带着悲哀,舒妙能清晰的看到他眼眶里蓄着的水光。 他想到了真正的蒋姑娘。 舒妙蹲在他身前,双手按在他的膝头,声音柔和起来:“爹,女儿一直在你身边呢。” “乖,乖……” 蒋大人松开舒妙,借着喝茶,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蒋夫人也走过来,用帕子擦了沾在他胡须上的茶水,低声的说:“外人在呢,你这是什么样子。” 蒋大人爽朗的笑起来:“阿妙嘱咐我的事,我也算是不负众望啦。” 蒋家主家和蒋大人关系非常好,这事本来就一句话的事,但两兄弟见面还是得喝几杯。 说的高兴了,就难免过了量。 蒋夫人埋怨他:“喝这么多马尿,晚上你自己去书房睡,可别想着让我伺候你。” 话是这样说,但手上可温柔极了。 舒妙趁机拍马屁:“爹真棒!” 把蒋大人夸得乐呵呵的笑。 他抬头,看着阎月朗都顺眼很多:“天晚了就别折腾着跑了,今晚你们就住家里,明日还能陪你娘吃顿饭。” 可能喝多了,痛觉就会减轻。 连蒋夫人狠狠拧在他肩头都没感觉。 阎月朗当然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忙笑着拱手:“小婿遵命。” 蒋夫人照顾着蒋大人回去了,舒妙不放心,跟着他们送到院子门口才走。 阎月朗好奇的四处张望。 蒋家属于殷实之家,就算蒋大人没有入仕,家里也有良田商铺足够锦衣玉食。 小小的内院里竟然都点了八角防风纸灯笼。 随处可见的下人不必提灯也能安全行走。 舒妙的院子就在主院后面。 家里人口少,住的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可阎月朗越发觉得自己委屈了舒妙。 阎家只占了一个大字,要论精致与舒适,自然和蒋家差得远。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过得糙点没关系,不能让自己娘子也跟着受苦不是? 第65章 你该不会背着我藏私房钱吧? “家里也有这样的水池,回头叫人选几尾鲤鱼如何?” 舒妙看了一眼他指的水池:“有钱就都好说。” 就阎家那些浑浊的水池子,光打扫就要费功夫。 别说养鲤鱼,现在就他那点钱,养下人都得慢慢攒。 听得出舒妙嫌弃,阎月朗笑笑:“我升了折冲郎将,以后每月月钱升到三十两,外加一百石的粮食,家里总能宽裕些。” 三十两? 舒妙歪头算了算:“正好把门子上缺的人补了,以后你的同僚来往招待,也不算太丢人。 “还有前院的外书房也要放人,这个可得你自己去挑,免得后面丢了什么东西又怨到我头上…… “对了,还有……”舒妙站住脚,郑重的看着阎月朗:“田聪章那么老了怎么能一直待在内院里?就算他娘不拿他当大人,可好歹也是活生生几十岁的人了,天天待在内院,没脸没皮。” 提起这个,阎月朗脸色就黑了下去。 他就把出门时遇见的事情说了:“……他年纪是大了,心里不安分,原先在北疆的时候他成了亲的,可等半年后我再回去,他媳妇儿就跟人跑了,这么多年干娘又宠着,惯的不成样子。” 对于那种人做出那种事,舒妙一点儿也不惊讶。 她细细品了品阎月朗的话,转头看露喜和悦喜:“一般家里相公房里伺候的小丫鬟,是单纯的伺候人呢,还是专门给相公们备下的通房呢?” 悦喜和露喜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她俩哪能知道啊。 这俩小姑娘都算是主子身边亲近的人,打出生、进府来,就只在女主子身边伺候,根本没人会想让她们去伺候府里的相公。 更何况蒋家后院干干净净,除了一位姑娘,哪有什么小相公。 阎月朗倒是成年男人了,这里面的事就算没见过也听过。 他说:“估摸着他房里伺候的早就被他收了,只是毕竟是大哥房里的事,我们不便过问。” 舒妙嗤笑一声:“便不便我说了算。” 阎月朗佯装讶异:“哦?” 舒妙说:“府里那样子外面谁能知道,他们要是觉得有脸就尽管出去说,说我目无尊长,说我插手外男的事,反正他只要待在内院一天,我就管他一天。” 不过话头一转,舒妙侧身瞪着阎月朗:“你也别想把锅都甩到我头上来,那边可都是你的干亲戚,我才不会出头做坏人,你这个一家之主总得先开口,我才好做下去。” 阎月朗忍不住勾起嘴角:“娘子的命令,某岂敢不听?” “油嘴滑舌。” 舒妙的院门口就是小溪,入夜之后溪水潺潺,舒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明明院子不大,可还是修了蜿蜒游廊,拐过几个弯才站到廊檐下。 舒妙却在门前住了脚。 她这一共就三间房,一间正堂,一间内室,一间暖阁。 开春之后天气渐暖,暖阁里已经不点地笼了,那边又临着水边,晚上睡着冷飕飕的。 “要不你……” 阎月朗不等她说完,抬步进屋。 少女的闺房要比阎家那边更精致。 小小的屋子里只装得下一张小圆桌,可桌子是雕花的梨木。 配套的四个圆凳上也都刻着精美的图案。 屋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看不到香炉。 舒妙“嘶”一声进来:“你这人,怎么乱进人家房间呐?” 屋里还有别的小丫鬟。 阎月朗仔细数了数才同她说话:“你这屋里伺候的得有七八个人吧?” 舒妙其实不太清楚的,她身边就跟悦喜和露喜熟。 悦喜就代她答道:“回姑爷,我们姑娘房里除了奴婢和露喜二人,还有二等侍女两个,三等侍女四个,屋外伺候的末等侍女四个,院里还有四位粗使妈妈。” 所以这院子里就显得热闹。 舒妙没理他,转头进了内室,过了一会儿出来时已经卸了簪,脱了小袄。 “晚上吃过饭了吗?”她问。 阎月朗说:“没呢,从衙门回家,找不见你,就往这边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你多喜欢我似的。 舒妙腹诽,还是叫露喜去厨房点了几个菜。 两人又挪到了暖阁去。 暖阁的小桌上还摆着几本书。 阎月朗拿起来一瞧,都是些志异故事,神神鬼鬼的,净吓唬人。 他也就把书撂下了。 这暖阁并不大,进了门就是炕头,炕上摆了张小桌子,临着窗户那边摆着长案,案上供了菩萨,却没有香炉。 舒妙坐在炕上,看他打量那菩萨,便解释道:“我娘特意从庙里请来的,只是我闻不得烟火气,所以每日供奉蔬果清水即可。” 这一眼就能望个遍的小屋,也没别的东西了。 阎月朗回身,在舒妙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那小桌子。 “咱们家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要不回去你再添几个,也免得悦喜露喜不在时,屋里没人用。” “哪有多余的银子啊,内院里能将就,前院可将就不了,眼见你高升,以后万一有人来做客,前院没个人伺候多丢人。” “是我不争气,委屈了娘子。” 舒妙斜他一眼:“那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还有私房钱。” 阎月朗一下子心虚了。 当年逃出来的时候,他娘将自己陪嫁的地契银票都缝在了他的衣服内侧。 在北疆虽然苦,可阎月朗不敢露出来,直到彻底熟悉了环境,才将衣服拆开,看了那厚厚的地契和银票。 是京都北边十几个庄子和上万两的银子。 他之前偷偷回来之前,先去了庄子上,见了外祖家留下的老人。 这些人里大多还是忠仆,可也有想要霸占财产的,自然是被阎月朗收拾了个干净。 顾寻之如今住的梨园,就是阎家庄子下的一处院子。 阎月朗突然默不作声,舒妙眯起了眼睛。 “你该不会……真的有私房钱吧?” 阎月朗侧过头,与她对视。 直到厨房的人把菜端上桌,他才不自在的舔了舔嘴唇,避开了她的目光。 舒妙心里更怀疑了。 按着他的筷子不让他吃:“你别告诉我你真的藏钱!” 阎月朗就是不说话,硬把筷子从她掌下抽出来。 舒妙急了,抬手又按住了他拿筷子的手背。 谁知道阎月朗算计的就是这个。 他筷子也不拿了,手背一转,把舒妙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等我吃完饭再告诉你,乖乖的。” 第66章 知不知道你有多脏? “你!” 舒妙简直无语至极。 她还没见过这么放浪的男人。 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可就是不能。 男人的大手包裹了她的手,没用什么力气,就是巧劲箍着,让她抽不出来。 “你这样还怎么吃饭啊,快把手松开!” 阎月朗一笑,左手熟练的拿起了筷子。 屋里伺候的几个小丫鬟看的脸红,被露喜赶出去了。 这屋里也就剩他们两个。 阎月朗脸皮厚,只管吃吃喝喝。 舒妙盘着腿,气鼓鼓的依着桌子坐。 两人交缠的手就搭在小桌一侧。 当然啦,阎月朗手臂长,为了舒妙能舒舒服服的坐着,他自然是伸长了手臂,将两人交握的手离得舒妙近一些。 期间阎月朗还哄着舒妙吃了几口菜。 舒妙简直快爆炸了。 她又逃不掉,被阎月朗用食物抵着嘴巴,不得不张口。 明明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吃了几口反而把馋瘾勾上来了。 于是他再喂食物过来的时候,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张口吃了。 舒妙是没注意自己和阎月朗用了同一双筷子。 可阎月朗是知道的。 他故意的。 自家的娘子,没道理嫌弃自己吧? 等撤了桌,喝了茶,舒妙甩了甩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还没摸够?” 阎月朗单手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摸我自己娘子的手,自然是摸不够的。” 舒妙深呼吸,缓缓出气。 脑子里劝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自己的乳腺也是乳腺。 “那我要睡觉了,你可以松手了吗?” 阎月朗对着她一笑:“那我就陪娘子去休息。” 舒妙想按自己的人中。 但最终,阎月朗的计划也没成功,因为舒妙要去洗澡。 可他还是顺利的进了舒妙的闺房里。 房里的床架古朴,不如她那婚床又大又气派,只是床架上罩着的青纱帐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这屋里隔开里外两间,里面是净房,外面就放不下桌椅了,只在床边靠着窗的地方放了长案,案子上是妆匣和各式各样的首饰。 床的另一侧搭着一张小床,也套了帐子半遮掩着,是丫鬟守夜睡的地方。 小小的房间被摆的满满当当。 阎月朗听着里间传来的水声,慢慢走到她的妆匣前。 舒妙爱干净,又爱漂亮。 卸下来的钗环整整齐齐的摆在没盖盖子的锦盒里。 那对和田玉宝葫芦的耳坠子也在其中。 他伸出手,捏着那宝葫芦耳坠子,在掌心摩挲。 净房里的水声逐渐平静下来。 舒妙擦着脑袋上的水珠挑帘子出来,差点就没背过气去。 阎月朗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她的床上! 她刚刚铺好的床上! “起来!” 她也顾不得别的,随手把巾子搭在脑袋上就去拽阎月朗。 谁知道这个大屁股这么沉,舒妙咬着牙用力扯着他的手臂大半天也没动他一下。 阎月朗被她吓了一跳,但就是不抬屁股。 “怎么了?” “我刚铺好的床!” 听到这,阎月朗悟了,急忙起身。 结果舒妙正好用劲,被自己拌了个趔趄。 “你在我这儿干嘛,我要睡觉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阎月朗有多脏。 舒妙又是用床扫扫床单子,又是用手拍了拍。 阎月朗皱着眉头问:“我有那么脏吗?” 舒妙叉着腰转过身,对着阎月朗上下一打量。 虽然换掉了白天上朝的朝服,可他刚刚骑马来的。 京都地处北部,风沙厉害,就算他走的官道上铺了石板路,可风里夹杂着的沙子还是会吹在身上。 况且他的马鞍又不是新换的。 指不定屁股上沾了多少灰尘。 舒妙想着,眼神就往他下面飘,飘着飘着还下意识的动了脚步,往他身后绕。 可惜了,长袍挡住了裤子。 阎月朗的目光跟着她转,屁股下意识的紧了一下。 “怎么了?” 舒妙抬眼:“你骑马来的,马鞍又不是天天擦,这衣服在马上邋邋遢遢的,再坐我的床,知不知道有多脏?” “……” “而且我还在、来了月事呢!” 差点说还在生理期。 阎月朗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她就这么大喇喇的对着男人说……那种事。 舒妙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教育他:“这个时候我特别的容易生病,所以更要讲卫生啊,那边明明有椅子你不坐,非得坐我床上……” 半天没等到阎月朗应一声。 一抬头,这人脸比猴屁股还红。 窗户外面听墙根的露喜恨不得翻窗子进去堵住舒妙的嘴。 “怎么了?” 舒妙吓了一跳,立刻围着他上下打量,就怕他又是哪里受了伤。 阎月朗一把拽住舒妙:“……没事,你……赶紧把头发绞干,我、我去暖阁睡了。” 他再次落荒而逃。 留下一头湿透问号的舒妙。 也许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也许是最近家里外面两头忙。 舒妙做梦了。 她梦到了怜桑小筑后的那片枫树林。 梦里闻不到味道,可她独自一人走在树林间,冥冥之中只觉得那股甜腻牵引着自己向前走。 在层层树影后,她见到了那个永远打扮精致的女人。 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可她的尖锐指甲和鳄鱼皮的精致手包,她这辈子也忘不掉。 女人似乎在说话,可舒妙听不见。 她低头,脚下陷入了泥沼,一步也动不了。 再抬头,女人已经到了眼前。 她波浪染色的卷发像是触手,包裹了舒妙的全身。 逐渐掩盖了她的口鼻。 喘不上气。 舒妙知道自己在做梦,知道这是梦魇。 她上辈子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夜晚,都是爸爸来帮她摆脱了束缚。 可是…… “爸……” 可小老头再也找不到她了。 舒妙拼尽全力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微不可闻。 连睡在旁边的悦喜都没有察觉。 阎月朗猛的起身,戒备的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周围环境的动静。 可听了半天,耳边只有潺潺溪水声,偶尔有风吹动灯笼撞在墙上的声音。 他舒了口气,又慢慢躺回去。 这屋小,炕头也不长,他只能歪着身子勉强躺平。 枕着手臂,望着房梁,没有困意。 第67章 钻了她的被窝 他整理着脑子里的混乱。 复仇的事,以及舒妙。 区硕俭承诺给他的东西和沈相爷抛出的橄榄枝,他当然都打算接住,然后抽出能为己所用的,将皇城搅乱。 只需要一年。 但现在,阎月朗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能像原先计划那样一走了之。 舒妙怎么办呢? 蒋家怎么办呢? 原先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呢? 阎月朗叹了口气,他突然就想去看看舒妙。 正屋里留着一盏小灯,穿过去就是舒妙的房间。 阎月朗在门前站着,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大半夜的竟然想去女子闺房,学做那登徒子。 他还是没去推门,缓缓转过身,打算回去。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常人捕捉不到的声音。 是屋里发出来的。 他回头,再仔细听。 听到了舒妙微不可闻的声音。 也顾不得别的,推门而入,两步就到了床前。 今夜没有月亮,可在阎月朗的眼里,舒妙紧蹙的眉头和咬紧的牙关都清晰可见。 “阿妙,怎么了?” 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舒妙的脸,却只听到了她从牙缝里喘出的不清不楚的声音。 “……爸……” 阎月朗没听清:“你要什么?” 一旁的悦喜也醒了,顾不得披衣服,急急忙忙倒了杯水过来。 舒妙还在梦里,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猛然间,一股雨后雨林的清爽气味蔓延开来,冲开了那股甜腻香气。 下意识的,她叫:“阎月朗……” “我在。” 微不可闻的声音,他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被梦魇了。 也顾不得她会嫌弃自己没洗澡,阎月朗坐在床边,把舒妙抱进了怀里。 手指去按摩她紧紧握拳的手,下巴抵在她耳边轻声叫她的名字。 桎梏就在这一刻消失了。 舒妙得救了。 她睁开眼,只看得到轮廓,却感受得到怀抱着自己的温暖。 下意识的就抬起手臂,攀在了他身上。 “爸爸……” 阎月朗垂了眼皮,环在她背上的手轻轻拍着:“乖,睡吧……” 几息之间,舒妙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她睡着了。 悦喜有些无措,阎月朗便低声叫她出去睡:“……这里有我。” 房门关闭,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阎月朗想把舒妙放回床上,可她紧紧揪着自己的短衣不撒手,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蹬掉鞋子,慢慢抱着她躺在了床上。 后半夜睡得安稳极了。 如果早上不被那么早弄醒就更好了。 阎月朗想把枕在她脖子下面的手臂慢慢抽出来,奈何头一次做这种事,力度没控制好,舒妙的脑袋直直的仰了过去,砸在了荞麦皮枕头上。 一下子人就醒了。 她和正托着自己脑袋的阎月朗大眼瞪小眼。 老半天,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 声音沙哑又带了点鼻音,可爱极了。 “昨晚你梦魇了,揪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 这事舒妙有印象。 “哦。” 大清早,她的大脑总是开机比较慢,暂时没想到他俩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上这件事。 虽然都穿着亵衣。 阎月朗已经非常熟悉她的习惯了,趁她还没完全清醒,翻身下床:“你再睡会儿,我得回家换衣服去上朝。” “哦。” 舒妙侧身躺着,看着他出了门,才转了个方向,闭上了眼睛。 不过一会儿,她双眼猛的睁开,唰的一下坐起身。 什么情况!他、他和自己抱着睡了一夜! 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到底没想起来最关键的——他没洗澡上了她的床,还钻了她的被窝。 阎月朗这一天过得心不在焉。 顾寻之早看出来了。 两人喝茶,他捏着杯子举到半空就呆住了。 “满面桃花,肯定在想小嫂子吧?” 阎月朗抬眼:“别乱讲,我只是在想……” 舒妙一开始叫那声“爸”的时候,阎月朗还以为她在说“把”,所以他问她要把什么拿过来。 可后面她半清醒的时候叫的那声“爸爸”,阎月朗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北边十年,多多少少也会一些北夷话。 北夷人叫男性长辈就叫“巴巴”。 “……奥捷王还没死呢?” “没,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吊着命,现在他的十个儿子内讧的厉害,根本顾不上来找事。” 奥捷王在北部草原被称为太阳。 他骁勇善战,无战不胜,年纪轻轻就征服了整个大草原,抢了几十个王妃和公主,生下三十多个孩子。 可惜人命短暂,又或许是杀戮太重。 三年前,奥捷王带着他最爱的三儿子和大业将士对峙时,被顾寻之一箭射在了脑袋上。 说幸运,也算幸运。 那支破风箭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也因为没入头骨,无法医治。 草原的太阳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躺着,留下蠢蠢欲动的十个儿子开始夺权。 也正因此,北疆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顾寻之后知后觉:“你该不会怀疑小嫂子是北边派来的细作吧?” 他琢磨着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不能吧,蒋大人虽然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好官,可他也不贪,做事还算公允,背后还有蒋氏一族,没道理走这险棋。” “可她昨晚上在梦里叫了‘巴巴’两个字。” 顾寻之差点没坐稳:“真的假的?你听清了?” 阎月朗倒是宁愿自己没听清。 叹气点头表示肯定。 顾寻之的大掌往自己脑门上一拍,静默半晌,突然说:“她若是北疆细作,那……那沈家姑娘和温家姑娘岂不是……” 这明显说不通啊! 难不成,北夷人还打算策反沈相爷? 阎月朗揉着眉心,略感疲惫:“叫你的探子盯着她们吧。” 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和皇上有仇,但并不代表会放弃大业千千万万个无辜的百姓。 北夷人野蛮不开化,人命在他们眼里还不如牛值钱。 灭国,就意味着生灵涂炭。 顾寻之和阎月朗是从小学着博爱长大的公子哥,他们可以不爱皇权之上的皇帝,却不能不爱大业的百姓。 如果真的在京都找到了北夷细作,无论是谁,都一定要除掉。 第68章 舒妙挨打 顾寻之没接话,摸了摸鼻子:“那什么,温家那姑娘今日在她的女塾里招待世族夫人们,唯独小嫂子没去。” 阎月朗喝茶喝到一半,眼睛就盯在在了顾寻之身上。 他人在这坐着就能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又不是神仙。 “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人盯着她们的?” 顾寻之眼珠子乱转:“就……前几天咯。” 一整杯茶喝完,阎月朗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问:“她为什么不去?” 如果是细作,难得能和京都所有世家大族的主母交好的机会,怎么能白白放弃。 顾寻之挑挑眉:“还没来得及看呢,你就来了,不如……一起看看?” 他说完,起身去屋里,拿了巴掌大的一个小册子出来。 两人挨着坐近了些。 顾寻之翻开册子,仔细瞧了瞧:“嗯……小嫂子很持家嘛,她今天去冯大娘那闹去了。” 阎月朗讶异。 舒妙的确在和冯姨一家子闹。 倒也不是舒妙先找事,实在是冯瑛宠溺儿子宠上了头。 前一天晚上,那小姑娘被长顺带走后不知所踪,田聪章就跟冯姨告阎月朗的状。 按冯瑛的说法是:“……小蹄子勾引我儿,现在又要倒打一耙,不就是个玩意儿还妄想做姨太太,我呸!最多给她做个通房就算给了脸了!现在还挑唆着我干儿兄弟不和,这贱玩意儿就该沉猪笼!” 舒妙刚到家,水都没喝一口就被堵在院子口了。 “我也不用你费心,把那个贱货交出来,我们自己院里的自己处理!” 昨晚舒妙和阎月朗都不在家,冯瑛一家子把府里的土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人。 唯一没敢去找的地方就是葆光苑。 是他们不想吗? 不,是他们不敢。 顾忌着和阎月朗的情分是一方面,那个葆光苑里现在可是有四位粗使妈妈看着,一个一个膀大腰圆的,谁打得过啊! 好不容易等到舒妙回来,就被这一家子堵住了。 舒妙是屁股都没沾着椅子,先听了一筐子脏话。 “你要找谁?” 她不耐烦的掏掏耳朵。 这可把冯瑛问住了,转头看田聪章。 ——难道阎月朗没跟舒妙提这事? 田聪章摇摇头——我哪知道。 要是她不知道,这事可就更好办了。 谁知道舒妙下一句就把她的希望踩碎了:“哦,我想起来了,你们要找的是那个差点被大伯哥强奸的女孩子吧?” “什么强奸!” 冯瑛和田聪章成了被踩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恨不得跳起来说话。 “小贱人勾引我!她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想顺着我爬到阎月朗的床上!” 舒妙双手抱胸,缓缓叹了口气:“也不是我说话难听,大伯哥你这样子……”她上下一打量田聪章:“顺着你爬,指不定爬到下辈子也爬不到阎月朗的床上。” “你踏马说什么!” 田聪章跳脚,指着舒妙的鼻子骂。 那脏话,放到现代能在发电报手速比拼中拔得头筹。 舒妙别的不会,用漠视打压人格这件事倒是炉火纯青。 她只当没听见这些话,要么抬手看看自己的指甲,要么扶一扶自己头上的簪钗。 完全让田聪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最后骂也骂不出了,气的直喘粗气。 冯瑛心疼的拍着儿子的后背,转头埋怨舒妙:“都是一家人,那贱蹄子还是我花钱买的,我一看她就是个不安分的,儿媳妇,你年轻看人不准,以后难免出了大事!” “冯太太,您还是先管好您自己院子里的事吧,这整个宅子我都得亲自操劳,真的没什么精力和你耍心眼子玩,况且那小姑娘就算是个奴才,可奴才的命就不是命? “她要是真能爬上阎月朗的床,那我倒敬她是个人物。” 这下轮到冯瑛破防了:“那丫鬟是我掏钱买的!你凭什么把人扣着!” “哟,现在要开始算账了?怎么冯太太这么迫不及待要分府过日子?” “谁说要分府了!” “不是太太您说的吗?你说那丫鬟是你掏钱买的,那你掏的是谁的钱?” “你!” 冯瑛那一口气就被堵着了。 买人的钱,当然是阎月朗的月俸。 舒妙抿嘴笑了笑,继续说:“这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如今无论是你们院子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下人,除了我的陪房外,都签了阎家的身契,生,是阎家的奴才,死,是阎家的死奴才,和冯太太你们一家,没有一丁点关系。” 冯瑛气的直捶胸口。 田聪章沉默之后却突然爆发。 狠狠一拳打在了没设防的舒妙脸上。 短暂的失明后,是无尽的耳鸣。 舒妙被悦喜抱着没摔在地上,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惊慌了起来。 冯瑛吓的说不出话,怔愣的看着被人群逐渐围起来的舒妙。 最后,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儿子:“快,快走,快走啊……” 田聪章就此失踪了。 阎月朗回来的时候,葆光苑里都是人。 没敢惊动蒋家,可府里没有府医,外面的大夫又怕嘴不严,权衡之下,露喜做主去求了沈霄月。 阎月朗着急的连衣服也来不及换,进了房间,就看到了乌泱泱的一群陌生人。 沈霄月坐在舒妙床边,床头半跪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医,正将药膏轻轻的抹在舒妙的脸颊上。 床边围着的人要么拿着巾子,要么捧着药碗。 悦喜听见动静一抬头,眼眶就红了:“姑爷,您要为我们姑娘讨个公道啊!” 阎月朗的脸色沉的很。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看见了舒妙原先白瓷似的脸上,多出一块儿青紫。 他看着医女上药,下意识沉声说:“轻一点。” 沈霄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起身和他打了声招呼:“阎大人安。” 阎月朗这才注意到沈霄月。 “沈大姑娘。” “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去了外间。 屋门开着,可屋里没有别的下人。 “阿妙是被打成了这样,想必送信的人已经告诉了阎大人。” 阎月朗没做声,只是微微点头。 第69章 坐等阿妙与阎大人和离 沈霄月继续说:“我听阿妙说,你家兄长早已加冠,先前阎大人并不在家,阿妙一个妇人到底不好去管大伯哥的事,可……如今你回来多日,又换了新宅,为何你家兄长还会住在内院呢?” 她的意思算是直白。 ——退一步讲,发生这种事,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阎月朗依旧沉默。 沈霄月无所谓的笑了笑:“今日发生这种事,你家竟然连个能上药的府医都没有,倘若闹去了蒋家,恐怕这个时候,阎大人已经跪在金銮殿上了吧。” 今日怜桑小筑宴请各位主母,沈霄月缠着自己舅妈去了,好在散的早,正好在门口撞见了露喜。 倘若晚一点,舒妙的脸就得再肿一圈。 难保露喜不会因为着急而去蒋家。 冲一个姑娘动手,也真不是个男人。 阎月朗思考时没有任何小动作。 他眼神微微动了动,侧头看向沈霄月:“多谢沈大姑娘相助,这件事,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 “这是你家的事,我当然没资格过问。” 该说的话都说了,天也晚了。 沈霄月起身,门外一直守着的知秋和应夏便进来。 “这府医便留在这里吧,等阿妙醒了你再把人打发回去就得,天晚了,我也不多留了,”她边说边慢慢走到门口,突然住了脚。 回过身,对阎月朗福了福:“等阿妙与阎大人和离那日,我再来府上拜访。” 阎月朗双腿一沉,钉在了原地。 眼睁睁看着沈霄月领着浩浩荡荡的那群下人,被露喜送出了院子。 他就站在正堂,看着人进人出,大脑里一片空白。 舒妙说过要和离,可那个时候不觉得难受。 现在听到外人说这件事,自己的胸膛好像被撕开了口子,被冷风呼呼的灌满。 还是长顺把他叫回了神。 “爷,小厨房热了饭给您……” 阎月朗摆了摆手:“热着吧,等太太醒了再吃。” 他抬脚去了内室。 医女已经为舒妙上了药。 褐色的药膏难看的很,遮住了所有淤青,可遮不住她逐渐红肿起来的半边脸颊。 还好田聪章没有章法,胡乱出拳,打在了她左边眉骨上,没有伤到眼睛。 “她可有大碍?” 阎月朗在她床沿上坐下,手掌盖在了她冰冷的手上。 医女回答:“醒来后或许会有晕厥,或许会呕。” “她脸上的伤有伤到内在吗?” “不曾。” 阎月朗才放了心。 舒妙没醒,医女就没办法回去复命。 悦喜把人安排在隔壁院子里,回来端了热水,想要给舒妙擦擦身子。 却被阎月朗拦下了:“你们去吧,我来照顾她。” 悦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还是把盆子放在 桌子上,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依依不舍的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她心里想,姑娘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不去兴师问罪? 但她不敢问出口。 阎月朗用沾了水的巾子为舒妙擦了另一边的脸颊,连带着脖子。 她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只是头上发髻散乱着,簪钗被临时放在了床沿上。 阎月朗望着她细长脖子下被领口遮住的地方,咽了咽喉咙,还是伸出手去,帮她解开了腰带。 撩开了衣襟,便露出了被亵衣遮不住的脖子与锁骨。 他重新沾了热水,将巾子拧得半干,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为她擦了脖子和胸口。 接着又是手臂,最后才是脚。 宽大衣服下,竟然是这么瘦的小姑娘。 舒妙热爱运动,始终将自己保持在一个体脂比例上,就显得四肢纤细。 阎月朗为她擦脚的时候,衣裙微微上翻着露出了半截小腿,他没忍住,伸手去握住了那半截小腿。 才反应过来她的小腿这么细,滑滑嫩嫩的,像是牛乳。 再往下,就是那双脚。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舒妙没穿袜子的脚。 大抵是不太走路,又或者是保养得当。 十根脚趾饱满又柔软,和他自己磨出了茧子的脚掌完全不同。 就像是一块儿羊脂玉,被自己粗糙的手掌托在掌心。 阎月朗第一次察觉自己心火大得很。 北疆偏远,又是重地,朝廷自然看中,于是军里就设立了乐营,里面的女人们大多是罪臣之后。 初到北疆时,他和顾寻之就被将士们带着去逛过一次。 虽然比不上京都的柏堂春苑,但在北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算是很好了。「*柏堂春苑:那种地方,你们懂得」 更何况,里面不是没有沦为乐籍的大家闺秀供人亵玩。 可阎月朗对这些没兴趣。 去了一次就忘在了脑后,根本不记得军营里还有乐营这回事。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舒妙细长的脖子,微微泛红的锁骨,柔软的手指和白嫩的脚趾。 就连他的手掌也变的火烫起来。 慌乱之下,他下意识用手中的巾子擦了擦脸,又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 可身体里的燥热压不下来。 他有些慌张的把被子拉起来,轻轻盖在了舒妙身上,又抬手,轻轻用手背揉了揉她的脸颊,才急步进了净房去。 净房里被收拾的很干净。 浴桶里一滴水也没有,只有屏风后的木桶里还剩半桶凉水。 阎月朗便用那冷水洗了脸。 过了好久,才终于缓过来。 这个难熬的夜晚没有持续太久。 舒妙在后半夜的时候醒了。 一睁眼就是天旋地转,头一偏,嘴一张,就真的吐了。 阎月朗靠着桌子闭眼休息,听见动静急忙起身过去:“感觉怎么样了?” 一边抬头朝外叫人:“快请医女进来。” 舒妙死死闭着眼睛,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脑震荡阶段,只是摆了摆手:“……好难闻……” 病中还不忘瞎讲究。 阎月朗无奈的笑了笑,随手拿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那摊污秽上。 这一会儿的功夫,医女已经到了门口。 悦喜和露喜陪着医女进来,一个麻利的点了灯,一个端着热水。 “太太是脑髓震伤,需得静养,大概三五日便能康复。” 医女收回搭在舒妙手腕上的手,向阎月朗禀告。 “那这三五日可有忌口?” 医女还没张口,舒妙就闭着眼睛抬了抬手:“没什么忌口,因为我一睁眼只想出口。” 出口?什么出口? 第70章 舒妙和他才是一家人 医女也不敢说话。 阎月朗以为舒妙是怕这不让吃那不让吃的,于是安慰她:“也就三五日,等病好了,我带你去外面的酒楼吃。” 舒妙还真馋了,她吧唧了下嘴巴,没逃过阎月朗的眼睛。 她说:“我自己知道怎么吃,倒不如麻烦大夫帮我开些养胃的药。” “还是听大夫的吧?”阎月朗好声劝她。 舒妙实在不想说话了:“我心里有数。” 医女只能笑笑说:“太太心里有数便好,只是虽然会有呕症,可也不能食用过多,避免积滞。” “有劳大夫。” 医女被请去外间写方子,阎月朗就坐在床沿陪舒妙。 舒妙知道,自己吐那一堆一定弄在了床上,味道又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撵人:“你去休息吧,不是还要上朝吗?” “今日休浣。”「*休浣:休沐,放假」 舒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阎月朗起身,连带着自己的外衣,把床边的污秽擦了大半,又找了条旧巾子沾了水,把粘在地上的那些也擦得干干净净。 最后连痕迹也没有了。 可屋里还是有味道。 “要么我去燃香,去去味道?” 他问舒妙。 舒妙拒绝了:“打开窗子吹一吹就好了。” “夜里风凉,我怕你着凉。” 他过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掌心握着玉石,冰凉入骨。 “我不喜欢那种香味。” 也对,舒妙从一开始就不爱熏香。 阎月朗不禁侥幸的想,她是正儿八经的蒋家姑娘,因为她闻不得烟熏火燎的味道。 悦喜送了医女回去休息,再进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已经收拾好了。 阎月朗的外衣裹成一团,丢在门边,连带着那个脏巾子一起。 她便把这些都装进盆子里,才稍微靠床边近了点:“姑娘,大夫说您这几日最好吃些容易克化的,要忌生冷辛辣,奴婢已经去让厨房为你煮八宝粥了。” 舒妙心里啧啧两声,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个主子了。 她都没个点菜的资格。 只能说:“好……” 阎月朗看她表情,以为她不高兴只吃粥,于是轻声安慰她:“熬过这几日,等立夏那天,我带你骑马出去玩。” 也就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到立夏了。 舒妙兴致上来,微微动了动脑袋,眼睛闭得死死的,可声音很是亢奋:“这里还有能骑马的地方吗?” 这个食古不化的时代禁锢着女人的自由,也禁锢着男人的自由。 女人要相夫教子,恪守妇道,男人就必须承担起所有责任,恪守所谓的有泪不轻弹。 宠妻爱妻叫做惧内,会被人耻笑; 悲伤或喜悦的流泪,会被人称作软弱; 更别说什么穿衣自由,舒妙就没见过阎月朗穿什么鲜亮颜色的衣服,总是沉沉闷闷的老成样子。 所以,舒妙也从没见过蒋大人带蒋夫人出去外面玩。 两人难得一起出门,也不过总是去赴宴。 阎月朗却想带她去骑马,所以她十分诧异。 “京都近郊有很多庄子,那里地势平坦,除了耕地还有大片的荒地,适合骑马。” 说到京郊庄子,舒妙猛的想起了温宴希。 她说她才来的时候,就在京郊的庄子上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我可以叫上温七姑娘和沈大姑娘一起去吗?” 阎月朗正轻柔握着她手掌的手僵住了一刻,舒妙没有察觉,只听到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恐怕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的,到时候我们三个姑娘乘一辆马车出去,到了庄子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下马车不就行了。” 阎月朗僵硬。 他才不管那两个姑娘怎么样,重点是他只想和舒妙一起出去。 可舒妙不解风情,还反过来宽慰他,竟然反手又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好了,她们两个也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人,也没什么大家脾气。” 阎月朗憋了一肚子话,最后也没说出来:“……好。” 后来悦喜端了小碗粥,阎月朗亲自喂她吃了两勺,她就吃不下,嚷嚷着要睡。 剩下的饭全填进了阎月朗的肚子里。 冯瑛那边吓得要死,硬生生一夜没睡。 眼看着天边翻了白,才实在忍不住刚阖了眼,就被丫鬟阿七叫醒了。 “太太不好了,二、阎老爷来了!” 阿七这个人,用舒妙的话来说就是“非常识时务”。 前面舒妙和冯瑛一家为了掌家之事吵架的时候说了,“二爷”这称呼不妥当,她当即就改了,随着府里下人们叫阎月朗老爷。 阎月朗一下子就从年轻小相公变成了老相公。 冯瑛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穿了衣服鞋子,也来不及整头发就去了正堂。 阎月朗已经站在屋中央了。 “干娘,大哥去哪了?” 阎月朗就是这样的人。 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总是让人察觉不到他的真实情感。 平静的可怕。 冯瑛心里忐忑,上去抓住了阎月朗的袖子:“阿郎啊,这、这都是误会……眼下、眼下得先照顾好阿妙才是正事,你说对不对? “你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他就是冲动,如今也知道错了……” 阎月朗望着冯瑛的眼睛里依旧很平静:“干娘,大哥去哪了?” 他根本不在乎冯瑛的说辞。 冯瑛对他有恩,可田聪章对他可没恩。 养活冯瑛一家子也是看在冯劲松的面子上。 但也不是能让他们对自己娘子动手的理由。 冯瑛知道,阎月朗是要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她豁出去了,张嘴就把锅都往舒妙身上扔:“……她在家里一手遮天也就罢了,如今还护着个小贱人,谁知道是不是她让小贱人算计你大哥的,况且是她先羞辱我的,你大哥只是孝顺,他见不得别人侮辱我而已,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阎月朗只是看她一眼:“看起来干妈也不知道大哥去了哪里。” 他转身就走,让冯瑛差点没反应过来。 “阿郎、阿郎,我知道你心疼媳妇儿,可、可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阎月朗脚下不停,声音沉静:“阿妙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 言外之意,舒妙和他才是一家人。 “可、可……至少我曾养过你,你还叫我一声干娘的啊!难道你忘了二子的话……” 第71章 大早上的你要我命啊 阎月朗听到她说起冯劲松,才顿住脚步,缓缓转身:“干娘,若不是我还记得冯叔的恩情,早在知道你们为难阿妙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没资格再住在这里了。” 冯瑛看清楚了阎月朗的眼神。 冷冰冰的,像是北疆冬季房檐上冰柱,直直的砸下来,能穿透人的脑壳子。 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眼睁睁看着阎月朗的身影消失在廊檐尽头。 舒妙这事当然没完。 阎月朗手里没人可用,但顾寻之不一样。 当年的顾家那是什么样的排场,先皇都要礼遇三分。 要不是祁家捡便宜出了个皇后,指不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顾寻之流落在外,顾家的死士自然也在寻他。 死士们各个有本事,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跟在了顾寻之的身边。 如今的顾寻之,手下的能人异士超过百人。 想找个废物,还不是轻而易举? “备马。” 阎月朗甩下长顺,一甩长鞭,策马便消失在了街头。 天才擦亮,梨园里静悄悄的,顾寻之还没起床。 阎月朗翻身下马,直直推开了房门,进了内室去。 把床上的两个人惊的一个拔刀,一个拉被子。 看见是阎月朗,顾寻之这才舒了口气,松开了扯着被子的手。 “大早上的你要我命啊?” 光着身子的怀玉收起了刀,沉默的转过身子去穿裤子。 阎月朗倚在门框上,等着怀玉拿了衣服出去,才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和躺在被窝里的、光着膀子的顾寻之说:“帮我找个人。” 被扰清梦,顾寻之枕着手臂躺下了,懒洋洋的问:“找谁?” “田聪章。” 顾寻之一皱眉,手臂撑着半坐起来:“谁?” “田聪章。” “找他干嘛?怎么?原来他才是细作?” 阎月朗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话不急不缓:“他可以是。” “嘶……”顾寻之看着阎月朗,脸上缓缓升起八卦的笑:“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想他痛不欲生?” 阎月朗喝完一杯茶,将茶盏倒扣,盖在了桌子上:“你的手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寻之撇了撇嘴:“我也不是每日都要盯着你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嘴硬心软的朝着门外叫:“怀玉,把册子拿进来。” 怀玉再进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只是头发还散着,一手拿着小册子,一手握着从不离身的弯刀。 顾寻之翻着册子细细一看,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这窝囊废,吃你的住你的,竟然还敢对小嫂子动手!” 他一抬头:“叫人查查田聪章躲在哪里。” 怀玉颔首,接过册子大步离开了。 直到他出了门,房门再次关闭,阎月朗才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床上的顾寻之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毫不拘束的掀了被子下床,光着身子走到屏风后慢慢的穿衣。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窝囊废?” 阎月朗说:“先找到人再说。” 顾寻之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我知道你下不去手,不如交给我做?” 阎月朗还欠着冯家的人情,要不是因为这个,冯瑛一家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就算找到了田聪章,依照阎月朗的方法,最多也就揍他一顿,再把人赶出阎家而已。 可冯瑛和她女儿却动不得。 这么一内一外的,倒不如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下。 阎月朗也明白,自己没办法好好的处理这件事。 “你有什么打算?” 顾寻之一笑:“你且等着看。” 随着阎月朗在缥缃阁那么一闹,冯瑛彻底吓破了胆。 只是田聪钰不以为意:“要怪也怪不到你和我身上啊,人是大哥打的,朗哥肯定不会迁怒我们的。” “你懂个屁!”冯瑛现在也不知道宝贝儿子田聪章躲到哪去了。 她想去找舒妙说说软话求求情,才走到半路,就看到沈霄月浩浩荡荡的跟着七八个丫鬟妈妈进了院子。 这会儿去,有点不合适。 可是又是个好机会。 舒妙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忤逆婆婆吧? 她在外面犹豫着,屋里沈霄月已经坐在了舒妙床边。 “今日怎么样了?” 舒妙还晕着,不敢睁眼:“嗐,脑震荡,问题不大。” “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沈霄月朝身后一抬手,念春就从手中小竹篮里拿出两个绿皮小橘子。 虽然闭着眼睛,可舒妙鼻子灵啊。 她就听着沈霄月似乎在拨弄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橘皮清新的味道。 “橘子呀?” 沈霄月掰下一瓣塞进舒妙嘴里:“太后赏赐的,总共就这么小半担,我可大半都送来了。” “嘿嘿,还是姐妹好。” 舒妙就着沈霄月的手吃了大半个橘子,忽的想起阎月朗承诺她要去郊外骑马的事,就顺势说了。 沈霄月听了噗嗤一笑:“他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指有我们两个姑娘在,他就不好和你靠的太近了……人家可不想要我们这两个大灯泡。” “我不是想着阿希说自己是从庄子里出来的,如今也算衣锦还乡,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嘛。” 风景一词,一语双关。 温宴希自从回到温家便始终在内宅战斗,应该没再去过庄子上。 沈霄月笑了笑:“京郊的庄子多了,未必去的就是温家的。” 原来如此。 舒妙又被上了一课。 只是沈霄月的笑容淡了下来,她捏着手里的小橘子,想了想,低声摒退了屋里的所有人。 “有一件事,我后来实在想不通,”她沉声说:“你还记得女塾开馆那日么?我们去山上找阿希,见到的那个问路的人。” 舒妙心里一惊。 她莫名的对那天的事情也非常的在意,在意到潜意识又把那个女人拉进了梦里。 可她,没看到那个所谓的问路人。 “那个人怎么了?” 沈霄月抿着嘴,半晌才回答:“他很像一个人,一个……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却又非常重要的人。” 遥远,又重要? 对她们三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偏离原有剧情,保住自己的性命。 那么重要的人有很多,可对她们而言,既遥远又重要的,却没剩几个人。 舒妙不太确定:“你该不会说……” “是圣上。” 第72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屋里沉默下来。 那树林里香味不是突如其来的,所以舒妙就算没见到人,也知道的确是有另外一个人存在过的。 可她和沈霄月想的却完全不一样。 “那天,你家春宴那天,圣上也在。” 这下是沈霄月愣住了:“你说什么?” 舒妙闭着眼睛,眼前却清明无比,回放着当时的情景。 “那天他们四个立场和阶级都不同的人一起赶过来,阎月朗说是之前正好在一起说话,也就是说,他身上那股香味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甚至雍王身上也被沾染了。 “那个味道,和我们去林子里找阿希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如果林子里那位是圣上,那么舒妙就能断定,春宴那天,阎月朗也见了圣上。 原先的猜测就都成立了。 “阎月朗在春宴那天见了圣上,圣上请他去禁军,阎月朗推辞,所以他才会说回来陪我吃饭的话。” 沈霄月原先没想到这里。 “事情这么会……” 这么乱。 她喃喃道:“阿希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和阿希又有什么关系?他问路,或许时间待得……” 舒妙的话还没讲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 第一次闻到gabrielle的味道,就是在温宴希身上。 正月初八,绀香会馆。 沈霄月知道,舒妙和她想到了一处。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舒妙有,沈霄月有,温宴希也有。 舒妙想的很开,她对别人的秘密也没任何窥探的欲望。 但沈霄月并不这么想。 她无所谓别的事情,但和圣上关系不清不楚这件事,是有可能关系到大家的未来。 “我也不想把阿希往别处想,可圣上身份特殊,阿希又是唯一一个知道剧情走向的人,所以这让我很介意。” 舒妙咬着下嘴唇,想了半天,确实无话可说。 站在温宴希的立场上看,她愿意和谁玩是她的自由,可站在沈霄月的立场上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可别忘了,是温宴希说沈家的结局就是满门抄斩,而胜利者则是皇上。 两个要素摆在一起,沈霄月不能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放任过去。 “我知道说这些话会显得我好像在挑唆咱们的姐妹情谊,可是,不单只有这件事,之前的事情桩桩件件头透露着诡异,我不得不多想。” “如果gabrielle香水是阿希带来的,布洛芬是我带来的,那你穿来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舒妙突然的发问,止住了沈霄月的话。 她沉默了许久,起身站在了窗前。 舒妙窗外小花园被整理的已经有了雏形,专门请来的花匠正在热火朝天的移栽花苗。 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沈霄月的回答。 舒妙了然的笑了笑:“你看,你也有不想让人家知道的事情……” “种子。”沈霄月突然开口。 舒妙没反应过来:“什么?” “种子,”沈霄月回过身:“杂交小麦的种子,我们去云南基地就是为这个种子做最后的成活率实验。” “我被埋进泥土里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把种子,它们和我一起降生在了这个世界上,如今那把种子被供在家里的冰窖中。” 舒妙被惊的睁开了眼,霎那间天旋地转,胸口涌进一阵恶心,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天呐……” 她只听过《红楼梦》里的口中含玉,没想到还能见识到带着种子出生的。 沈霄月继续说着她的事:“……我是自带意识的,那些种子原本没被好好保存,不得已,我在襁褓中就说了话,让他们照着我的法子风干了种子,又密封在罐子里,放进了冰窖最外层。 “也正因为如此,我父亲非常疼爱我,他认为我是仙女转世,为他赐福。” 凑巧,沈霄月出生那年,沈相爷开始步步高升,直至相位。 她就成了相府的福星,相爷心尖的宝贝。 舒妙一时间有些无措。 其实她也不过是想诈一诈沈霄月。 就连gabrielle是不是温宴希带来的,她都不清楚。 如今,事情更乱了。 两人就这么不说话了。 沈霄月知道舒妙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事情,也没有强求舒妙一定要理解她的立场。 倒是舒妙叹了口气:“那这就很合理了,咱们三个每人都带了东西来,我死前握住了布洛芬,所以我带了布洛芬,你握住了种子,所以带了种子,推理下来,阿希死前握住的一定是香水。 “可这也不代表阿希瞒着我们啊,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圣上。” 几率有多大呢? 舒妙觉得,温宴希知道皇上身份的概率极低,因为温家连一位殿上臣也没有,她又没参与过皇家的活动,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真实身份; 沈霄月觉得,温宴希一定是知道皇上身份的,如若不然,当时为何要撒谎,说他只是问路的人? 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猜测实在影响姐妹情谊。 舒妙最后说:“既然有了疑问,不如就当面问清,立夏那天我们出去玩,到时候把大家心里的疑惑都问开了不就好了。” 今天说的够多了,沈霄月不打算再说下去了,她只说:“好。” 她前脚离开,阎月朗后脚就回来了。 比他更快的,是顾寻之送来的信鸽,两指宽的条子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将舒妙和沈霄月在房中的一言一行都写的清清楚楚。 他丢了鸽子,将纸条收进怀里,面色无异的进了舒妙的院子去。 这几日舒妙和阎月朗常常待在一起,悦喜和露喜已经习惯了。 他一进门,悦喜就接了他的褂子,搭在衣架子上,和舒妙的小袄挨在一起放。 “什么时候醒的?吃东西了吗?” 边问边到床边。 看了一眼沈霄月坐过的、摆在床前的凳子,他一挑袍子,选择坐舒妙床沿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手就去握住了舒妙的手。 “也没怎么睡着,你走的时候我还醒着,沈大姑娘过来的时候就彻底醒了,她带了橘子给我吃,甜甜的。” 橘子被悦喜拿了下去,只留了几个还放在桌子上。 “还要吃吗?”阎月朗起身去拿了一个过来,慢慢剥开,撕开一瓣送到舒妙嘴边。 谁知道这个是酸的。 第73章 你虐待病人! 好好一个姑娘的脸瞬间变成了老苦瓜。 “好酸!” 阎月朗心想,橘子不就是酸的吗? 他撕下一瓣丢进自己嘴里,细细嚼了半天才咽下。 “就是橘子的味道啊。” 所以他从小就不爱吃橘子。 舒妙被酸的直流口水:“可是刚才吃的那个就不酸。” “还有不酸的橘子?” 舒妙闭着眼,看不见阎月朗的表情,可还是从语气里听出了他戏谑的声音。 “不信你再换一个。” 桌子上就那么三四个,阎月朗大掌一抓,干脆都拿过来了。 橘子皮剥开时散发在空气里的清新味道非常好闻,舒妙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阎月朗翘着嘴角问:“喜欢橘子皮的味道啊?” 舒妙也笑起来:“嗯,很好闻。” 这次的橘子真的没刚才那个酸了。 阎月朗先吃了一瓣,才喂给舒妙。 “你看,这个就很甜,虽然没有刚刚我吃的那个甜。”舒妙只管张嘴接橘子瓣,一边还夸赞沈霄月会挑橘子:“……她拿的都不酸,改天我得去请教一下怎么挑。” 阎月朗剥橘子皮的手微微顿了下,目光望向躺在床上正眉飞色舞说话的舒妙。 他试探着、又毫无痕迹的问:“她一个内宅姑娘,怎么会挑橘子呢?” 舒妙不设防,被套了进去:“她会的可多了,就算是内宅姑娘,你也不能小觑。” “没想到沈相爷还能允许自家姑娘亲自去选果子,我倒是涨了见识。” “他能教什么,天天就想着自己那些妾室……”舒妙啧了一声,选用了八卦专用低音说:“你都不知道,沈相爷放着家里的夫人姨娘还不够,在外面还有外室,不过最近那外室被接回了家,把沈家搞得鸡犬不宁……” 阎月朗是个很好的听众。 他时不时的投喂,又能及时给到情绪反馈,让舒妙对他放松了警惕。 于是,当阎月朗问:“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舒妙下意识就回答:“还不是因为阿希的那首诗,她念哪首不好,非得念我会的……” 话头戛然而止。 舒妙捂住自己的嘴。 却听见男人低沉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自己说漏了嘴,又不能怪到人家身上,只能自己找补。 阎月朗忍住笑问:“是哪首诗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舒妙愤愤。 她这样子,好像是在背后说阿希的坏话。 “我以为大名鼎鼎的斐娘子眼中,是看不上别人的诗词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让你们都喜欢的,那我可是真的很好奇。” 舒妙没辙了:“都说是你没听过的了。” “那可未必,我虽然是个莽夫,可该读的书也没少读。” 确切来说,阎家出事的那年,是他准备第一次下场的秋闱。 他不死心的揉着舒妙的手掌,舒妙挣不开:“你好烦啊,我难受,我要睡了。” 睡了?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让她睡。 倾身上去,鼻尖相抵。 他笑:“不说,可就不让你睡。” 舒妙大惊,可她实在不能乱动脑袋,只得大喊:“你虐待病人!” “我只是想亲近娘子而已。” 嘴角都贴在了一起,舒妙似乎还闻得到他嘴角上沾着的橘子香气。 “我真的困……”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吞了唇瓣。 “……那首诗美吗?” 贝齿在舒妙的嘴唇上轻轻研磨。 舒妙脑袋发胀:“……嗯。” 鼻腔软软发音。 “……念给我听听好不好?” 舒妙的每次犹豫,都会被男人的得寸进尺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大脑混乱。 她断断续续的念出了杜甫那首《春夜喜雨》。 男人似乎暂停了那么一下,随后而来的是更冒犯的逼近。 直到悦喜敲门送药,阎月朗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拇指不由的覆盖在舒妙被他咬的,泛着水光,微微肿胀起来的嘴唇,轻轻按着。 直到苦涩中药汤入口,舒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好么,她没动手,阎月朗倒是先动手了。 他在怀疑自己,甚至连带着沈霄月和温宴希一起被怀疑了。 舒妙的心,一下子就沉了。 而阎月朗那边查了几乎所有的古籍,没有找到这首诗的出处。 这诗工整又优美,不像北疆人能做出来的。 他的心,似乎轻松了一些。 转眼到了立夏那日。 温宴希是乘着沈霄月的马车来,在城门口和舒妙汇合,两辆马车就并成一辆,三个姑娘坐在了一起,阎月朗骑着马跟随。 舒妙一上车,就立刻压低声音,招呼着三人的脑袋抵在一起,把阎月朗套她话的事情说了:“……他怀疑咱们的身份了。” 温宴希很无语:“你怎么把我卖了!” 这不就是说她抄袭嘛! “哎呀,我就是说漏嘴了,那时候不是脑震荡嘛,反应慢……”舒妙装可怜,朝她眨眼睛。 “我就借了那么一首诗,你还告诉别人,以后我的脸面往哪放啊。” 温宴希有点不高兴。 舒妙急急忙忙贴在她身边哄着讨好她:“我发誓我就只说了这么一次,就阎月朗一个人知道,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回头我就把他除掉,彻底封口。” 温宴希还以为舒妙在开玩笑:“你舍得除掉他啊?” “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反正……” 舒妙和沈霄月对视一眼。 沈霄月显然是不想让舒妙往下说的,但舒妙还是张口了:“反正他以后会站在皇上那边,对我们利少害多,不如就趁他羽翼未丰,先把人除掉,也能折断皇上的羽翅,也能圆了我做有钱寡妇的梦想。” 温宴希的笑容僵了下:“说除就除,这么久了,他也没把你的石头心焐热啊?” “石头热不热又有什么关系,这个捂不热,就让让位置,别耽误下一个嘛。” “那你……动手的时候可得叫上我,一起看看热闹。” 舒妙笑的开心:“那当然啦,我这可是为了咱们三个的未来忍痛割腕啊……” 可她心里却笑不出来了。 这是试探,对温宴希的试探。 即便沈霄月反对她去杀掉阎月朗,大多还是为舒妙本人着想,可刚刚温宴希那僵硬的笑容,宛如一支细细的银针,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了她的心里。 怀疑的种子,总是这样静悄悄的落地。 第74章 姐妹坦白局 马车行了不远,进了一个庄子,庄头早就在村口迎着了。 舒妙听着马车外面有人说话,车子微微停了停,再次走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庄子。” 温宴希有些好奇,将帘子挑了一个缝往外看。 和温家的庄子完全不一样,这边地势平坦,两边都是庄稼地,远处有些大树,却也不多。 马车走的更慢了些,可并不久就停了下来。 等人声静了,露喜挑了帘子,才把三位姑娘请下来。 院子里还算整洁,除了她们三人的随身丫鬟,只有两个年纪小的女孩候在一旁。 她们怯生生的过来请安:“太太好,姑娘好,老爷说在这里摆饭,供太太姑娘休息。” 小院只有一间房,用竹帘子隔出了里外两间。 她们三个就坐在外间的圆桌前。 沈霄月的排场向来就大。 这回出来,她把念春应夏知秋都带着了,随车的还有些常用器件。 比如茶壶杯盏碗筷,甚至连泡茶的器具和茶叶都有。 舒妙和温宴希瞠目结舌的看着三个丫鬟从马车里端东西出来的,然后拿开了桌上放着的那套茶具,煮水泡汤。 “不愧是相府嫡女啊!” 舒妙比了个大拇指。 沈霄月还没说话,知秋又拎着点心匣子进来,打开放在了三人面前。 舒妙彻底服了:“你家马车一定有个大夹层。” “以后你出门,也得这样才配得上。” 配得上阎月朗这位未来的大将军。 虽然话没说太明白,可舒妙和温宴希都明白。 温宴希揶揄舒妙:“看看,以后做了夫人,你还舍不舍得‘忍痛割腕’。” 影射方才马车上要除掉阎月朗的那些话。 舒妙笑了笑,抬头对露喜说:“这边咱们也不熟,不知道有什么吃的,你们去厨房盯着点儿。” 这能有什么好盯的? 两个庄子上的小姑娘想张口解释,却听露喜应了下来,顺便还叫走了这屋里的其他丫鬟:“不知道沈大姑娘和温七姑娘有什么忌口,不如几位姐姐与我同去?” 各家的丫鬟自然去看各家主子的脸色。 沈霄月点头,她的念春应夏知秋自然应了一声“好”。 跟着温宴希出来的是云川,她自然也去看温宴希的脸色。 温宴希原本没想那么多,刚想张口说不用,就听到了沈霄月下人的应答,瞬间就明白过来,是舒妙要摒退外人。 “你也跟着去吧。” 得了应允,云川才跟着露喜,又带着那两个庄子上的小丫头,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往院子外去了。 等人走干净了,院子里彻底清静下来。 沈霄月亲自泡茶,上好的龙井放在每人面前。 “怎么最近都不见你家那个背后灵似的老妈妈了?” 舒妙问的是温家派来看着温宴希的那位王妈妈,上次一见还是正月十五,舒妙捉弄她的那次。 温宴希吹散了茶盏上的软雾:“就那次,她惹得霄月不开心,被耆老责罚,不知道被派去了哪里。” “可见身居高位,好处多多。” 今天的舒妙怪的很,沈霄月选择闭嘴。 温宴希也察觉出来了:“话里有话呢,阿妙。” 舒妙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着温宴希,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嘴角弯弯。 她问的很直白:“女塾开馆那天,你在山上遇见的人,真的只是问路的路人吗?” 温宴希望着舒妙的眼睛,忽而抿嘴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俩。 “那人当然不是问路的,他……只是来祝贺我的一位朋友。” 舒妙不解:“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正正当当的去恭贺呢?” 温宴希不是最重男女大防的吗? “他不像那日的客人一样有高贵身份,倘若别人问起,我又该如何介绍他呢?” 沈霄月睁大了眼睛:“他……是什么人?” “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而已。” 温宴希微微叹了口气,把两人如何相识的事情说了:“……能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觉得他很有才华,如果能参加明年的科考,说不定会有转机。” 舒妙的目光虚焦了一下:“他……竟然想死?” “他说他继母口蜜腹剑,虽然表面上让他继承了家业,可是家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处,什么也不能做主,连着家里的下人也站在继母那边。 “娶妻,持家,没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抉择的,继母催着他生孩子,不惜为他下药……” 皇上的日子这么不好过吗? 舒妙忍不住和沈霄月对视一眼。 这么一听,这位皇上前期是真的很可怜啊,但他也真够能忍的。 正常人被这样折磨,恐怕早就心理变态了。 “那你们……”的关系到底是…… 温宴希垂下眼皮,喝了杯中茶,将杯子放回茶盘上,才说:“算是朋友吧,我们只谈文学,不谈别的。” 沈霄月终于舒了口气。 舒妙说的没错,温宴希根本不知道区硕俭的身份,所以他们成为朋友,也没什么大问题。 舒妙换了只手托下巴:“还有一个问题,你用的香水是不是gabrielle?” 温宴希连忙歪着脑袋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嘉柏丽尔,你好厉害啊。” 这回轮到舒妙捏鼻梁了:“然后你把这香水送给了你的穷书生朋友,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温宴希是真的吃惊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腌入味了好吗?那天我是没见着人,可那个味道冲的,半天都没散。”舒妙翻了个白眼:“下次你得告诉他,少来点儿就行,一点儿都不含蓄。” 温宴希忍不住捂嘴笑了半晌。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已经算是进一步的互相坦白了。 沈霄月带着抱歉对温宴希说:“我们不是有意怀疑你的,只是你也说过,我们沈家最后的结局并不好,我这个人又疑心重,怕你被其他人迷了心智,会破坏我们的姐妹情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沈霄月垂眼:“因为那个所谓的穷书生,身上穿的缎子并不便宜,虽然只是远远望见背影,可我觉得他的家世恐怕和四大世族有关。” 第75章 小嫂子要杀的人不会是你吧? 既然区硕俭对温宴希隐瞒着自己的身份,那沈霄月就顺水推舟,只当自己不清楚。 但她也要在温宴希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温宴希无语的歪了歪头:“你们两个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影响咱们之间的情谊啊!” “那可不好说,”舒妙在她们说话的间隙,偷偷吃起了沈霄月带来的茶点果子:“香水就这么多,你都不舍得给我俩,都要给那个‘只谈文学的朋友’分享,还说自己对人家没特殊感情?” 这阴阳怪气的,还以为舒妙受了多大委屈。 温宴希可不惯着她:“还没说你呢,揭我老底,打算什么时候‘忍痛割腕’啊?我可等着吃席呢!” “快了快了,就这几天。” 这下轮到沈霄月愣住了:“你说真的?” “真的,我不等你的机会了,再不来真的,他可就不仅仅是怀疑咱们身份这么简单了。” 温宴希也劝了一句:“你还是别冲动的好。” 舒妙撇了撇嘴:“反正早晚都得来这么一回,他不死,恐怕死的就不止我们了。” 这话听的一墙之后的阎月朗和顾寻之背后一凉。 再后面,丫鬟们回来了,还带了吃的来,姑娘们的话题就转到了食物上。 顾寻之朝着阎月朗一使眼色,两人出了密室,回到了正堂。 “小嫂子要杀的人……不会是你吧?” 顾寻之年纪轻轻,非常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 阎月朗心里愁的要命,脸上故作开朗:“怎么会是我?” “那还能是谁呢?还有别人怀疑她们的身份?” 顾寻之看热闹的脸都快凑到阎月朗脸上了。 阎月朗身子往后一靠,从怀里摸出前些天从鸽子身上取下的纸条,这才细细去看。 这几日他倒是不敢看,悬着的心最终还是要回归现实。 纸条上记着沈霄月与舒妙的对话。 顾寻之随着看下来,啧啧几声:“她们好像也并不是彼此都信任的,只是这话里的意思,我很不明白。” 什么种子,什么穿来,什么部落分,什么盖博利。 但其中也有他们明白的部分。 舒妙猜中了相府春宴的事,让阎月朗心里讶异的很。 他知道舒妙聪明,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聪明。 仅仅凭借同样的香味就能猜出事情的真相。 顾寻之也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仅仅这么几句话,她们知道的竟然比他们还多,甚至多得多。 皇上竟然偷偷出宫去找了温七姑娘,而在沈霄月眼中,这件事是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才找舒妙商量。 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不好呢? 温七姑娘被皇上看重,登上枝头成为贵人,做姐妹的不是应该更高兴吗? “我不太明白……”顾寻之难得不闹。 阎月朗也不明白, 舒妙说她死前握住的是药,她什么时候死的?又死在何处?为何会握住那仙药? 难不成,她们三个是天上羽化的仙人? “说起来,曾有坊间传说,说沈大姑娘出生即可言语,有道士说她是九重天的仙女转世,下凡来为相爷赐福的。我一直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可……” 还有温宴希,一个籍籍无名,连饭也吃不饱的孩子,突然就开了窍,出口成章气死了不知多少苦读的书生。 这事儿,真的有些神神鬼鬼。 她们三个该不会…… 阎月朗一巴掌拍在顾寻之脑袋上:“别瞎想,阿妙说她们认识是因为一首诗。我去查了几乎所有的古籍,并没有找到这首诗,你让你的人再去仔细查一查,也许就有转机了。” 他说着走到书桌边,随手抽了一张宣纸,抬笔默写下了那首《春夜喜雨》。 “这诗堪称一绝啊!”顾寻之啧啧称奇:“按理说如果有人做了这首诗,一定不会被埋没的。” 阎月朗用帕子擦了手:“所以才需要你的人去查,最好能查到阿妙所说的,她们因为这首诗相识的地方,那地方一定是要女子作诗的……或许是诗会 。” 顾寻之把诗收进怀里,拍了拍胸脯:“放心,阴曹地府的诗会都帮你查来。” 只是话锋一转,顾寻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拿着,防身。” 一边还朝着阎月朗挤眉弄眼的。 这小瓷瓶不起眼,瓶口被蜡封着,没有味道。 “什么东西?” “虽然不知道小嫂子要除掉谁,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如先先手为强,这药能让人说真话,你喂给她吃,让她告诉你要除掉的人是谁,没准你还能帮她下手,她不就更中意你了吗?” “胡闹,药是能乱吃的吗?”话虽如此,但手还是诚实的把药收进了袖子里。 顾寻之看破不说破,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给你查消息去喽。” 午饭之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这时京都城里又时常起风,裹挟着细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没想到庄子上倒还好些。 三个姑娘说开了话,又重归于好,跟着庄子上的小姑娘去院子里看小鸡喂兔子。 小小的院子里充满了她们愉悦欢快的声音。 阎月朗手里拿着一册书翻着,耳边涌进的是从女孩子们笑声中捕捉到的,属于舒妙的声音。 直到太阳西晒,没了那么热,长顺才来请三位姑娘出去玩。 “……院子后面有樱桃树,刚才奴才去瞧了瞧,那红果子可挂上了……” “樱桃这么早就下来了?”沈霄月对植物非常有兴趣,提着裙子就想去看。 温宴希跟在她身后差点没追上:“你可真是……”职业病犯了。 长顺趁机跟在舒妙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姑娘,老爷说马匹已经备好了,就在院门口等着呢,您要是想骑马,现在过去就行……” 长顺是真心希望舒妙和阎月朗恩恩爱爱夫妻和睦的。 毕竟舒妙待人宽厚,阎月朗又是个事少钱多的好主子。 舒妙听了很心动,脚步就慢下来:“那、她们怎么办?” 指的是温宴希和沈霄月。 “老爷一个外男,不好带着两位姑娘同行的,所以……” 第76章 不就是重色轻友嘛 舒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阎月朗就只能让长顺偷偷带自己出门去骑马。 去吧,撇下姐妹,这不就是重色轻友嘛; 不去吧,她又真的非常想骑马去放风。 “您要是想去,奴才就去跟两位姑娘说一声,想必姑娘们也能理解。” 舒妙想了想,拒绝了长顺的提议:“我自己去说。” 追上两人,表情有些羞涩,抿着嘴半天才说:“我相公约我出去骑马去……” 本来开开心心看樱桃的温宴希和沈霄月瞬间面无表情。 两人非常同步的直愣愣的看着舒妙。 刚才还说要除掉人家,现在就来硬塞狗粮? 舒妙娇羞一笑:“虽然但是,我好久没骑马放风了,机会难得嘛……错过这次,还不知道下回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骑马,你们就原谅我吧……” “好么,我以为你是迫不及待去见男人,结果只是因为骑马?”温宴希非常无语。 骑马有什么乐趣,那马站到身边比她还高,扬起蹄子能把人吓死。 沈霄月就更不在乎了:“风大吹的睁不开眼,还有大太阳,也就你爱出去跑。” 她已经摘了一小把的樱桃了,索性用应夏的帕子包了,塞进了舒妙怀里:“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得嘞!” 大老远的,阎月朗就看到舒妙开开心心的小跑着过来。 “当心脚下。” 这地上可不像家里,铺的是整块儿的石板。 扫平的沙土地还是坑坑洼洼,稍不注意就会跘脚。 舒妙可不在意,她眼睛里只有那匹棕色大马了。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拎着装满樱桃的帕子,仰着头,望着那匹马的眼睛里闪着星星。 阎月朗挑眉——怎么没见过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呢? 心里又想起她要除掉某个人的事,下意识就叹了口气。 舒妙听见了,就转头看他:“不舍得我骑你的马?” 这马应该是阎月朗的爱马了。 回来之后,家里没来得及买马倌,这匹马的日常照料都是阎月朗亲自动手的。 “不是。” “那你叹什么气?好像很不满我的样子。” 是不满你背着我想杀我。 阎月朗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怨念。 他也无话可说,只能牵了马绳,脚下一翻,纵身上马。 还没来得及向舒妙伸出手,就先被她质问了。 “不是让我骑吗?你上去干什么?” 阎月朗无奈的低头看着她:“这马性子烈,你又是第一次骑马,又没换合适的衣服,我先带你上马走走,熟悉下骑马的感觉。” “谁说我不会骑马的……” 舒妙撇嘴碎碎念。 她曾经的身份,说公主是有点过分,但是完全撑得起千金二字。 别说骑马了,高尔夫、交际舞、国际象棋、书法她都是从小学到大的。 虽然嘟嘟囔囔的,但没逃过阎月朗惊人的耳力。 心中又惊讶——她会骑马? 大业几乎没有女性会骑马,就连公主都不行。 究其原因,不过是玄帝建朝之初的一个案子导致的。 一对新婚夫妻对簿公堂。 相公要退婚,说是女子不守妇道,已非处子。 女子辩驳,说从未与外男有任何关系。 这案子如今还在大理寺的供案上,让大家引以为戒。 因为案子的最终,是以女子沉塘示清白而结束的。 可笑的是人死了,才有人说她喜爱马球,从小大到大,又不知道哪儿钻出来的大夫们说女子骑马确实有可能会坏了身子。 于是人人自危,骑马的女子越来越少,等过了两三代人之后的现在,大业几乎没有女子再去骑马了。 甚至连公主王妃也不会骑马。 舒妙围着马转了一圈,一抬头,发现阎月朗在发呆,就抬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喂喂,不是要带我骑马吗?我怎么上去啊?” 她可没跟人一起骑过马,这马鞍也不够大啊。 阎月朗回过神,朝她伸出手:“来。” 舒妙是把手放在了他手上,但……下一步呢? 这么高的马她又不是没骑过,只是现在阎月朗占着马镫,难道让她找梯子啊? 正想着,就觉得手臂被人猛的一拉,她下意识的抬腿,一脚踩在了阎月朗勾在马镫上的脚面上。 其实倒也没有用力。 阎月朗不知道怎么用的力气,把舒妙轻飘飘的就拽上了马背,另一只手护在她背后,把人半圈在了怀里。 舒妙皱着脸,很不满意。 她是上马了,却被逼着侧坐。 坐也就坐了,却坐不到马鞍上,屁股下面就是马匹坚硬的皮骨。 脚下还没支撑,只有一只脚勉强点着踩了马镫的阎月朗的脚面。 “我不想这么坐……” 阎月朗扶住她乱扭的腰,生怕她再掉下去:“那你要怎么坐?” “当然是坐直了……”舒妙根本不给阎月朗反应的时间,右腿带着裙摆在空中划过,越过马头,落在了马身另一侧。 “舒服点了。” 她竟然穿着裙子也正面骑着马! 这操作别说阎月朗了,跟着的长顺和露喜都惊住了。 不说她这动作合不合适,光是因为拉扯,完全遮不住脚面的裙子就够让人头痛了。 “姑娘……您……” 长顺麻利的背过身去,露喜欲语还休。 “怎么了?” 舒妙顺着露喜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露着的脚脖子。 确实不妥,等下跑起来风大,吹得脚脖子冷。 阎月朗似乎和她心有灵犀,叫了一声长顺:“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巨大的披风拿来,就被阎月朗从前面盖在了舒妙身上。 把舒妙急的哎哎叫:“你这样我还怎么抓缰绳?” 阎月朗挑眉:“你还要握缰绳?” “不是说好了让我骑吗?”带上你已经算妥协了好叭。 阎月朗再次叹气,从后面帮她披上了披风,专门拉了下摆,盖住了舒妙的两只脚。 舒妙抚摸着马儿坚实的皮肤,硬挺的短毛刮的手心痒痒。 她迫不及待的从阎月朗手里抽出了缰绳,侧头说了一句:“抱紧我。” 不等阎月朗反应,双腿一夹,马儿就迈步走起来。 第77章 颠的我屁股疼 猝不及防的阎月朗被突然走起来的马儿震的趔趄一下,一只手越过舒妙的腰侧,揪住了马背上的鬃毛。 “你还真的会骑马。” 阎月朗另一只手微微扶着舒妙的腰,看着贴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忍不住笑着问。 舒妙为了今天骑马方便,特意梳了垂髻,头上只有一只木头簪子。 ——她怕玉簪子跌下来摔断,金簪子跌进草里不见,索性随便拿了一支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的用。 “我不应该会骑马吗?” 驾着马慢慢走了几步,舒妙开始有了更多的欲望。 “咱们去哪?” 阎月朗指了指前面:“过了那片田有一处草地,临着河。” 舒妙坐直了腰,后背就贴在了阎月朗怀里:“抱紧我。” “什么?” 她说:“抱紧我啊,不然你把马镫让给我。” 速度起来的时候如果没有马镫,搞不好人会被颠下马的。 阎月朗的喉咙飞快的上下滑动。 他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只敢把手轻轻搭在舒妙的腰上,另一只手把马鬃毛揪的更紧了。 舒妙无语:“你这就叫抱紧啊?” 阎月朗舔舔嘴唇,把手掌完整的贴在了她的腰腹上。 舒妙翻了个白眼。 连个称职的“安全带”都不会做!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拉,让他的手臂紧紧环绕在自己身上,连带着自己的背也和他贴的紧紧的,非常有安全感。 这才满意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抱好了啊。” 马儿奔跑起来,迎面的风带着舒妙身上那特殊的淡淡朝露的味道,让阎月朗有些迷醉。 他似乎隔着几层衣服,也感受的到舒妙背脊的温度。 他不敢用力呼吸,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感受不到温度,僵硬的只是放在那里。 舒妙沉浸在放风的快乐里,根本没注意到背后这个男人的异样。 原先望着远远的田地只不过一瞬就到了头。 尽头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边的青草地绿油油的,有几个妇人姑娘在洗衣服。 不远处是架在河上的木桥。 舒妙知道这里男女授受不亲,那些在河边洗衣服的小姑娘和妇人已经纷纷抬头关注着他们,有些着急的把衣服丢进盆子里,像是随时要跑。 她想了想,又驭马往前跑了跑,去了桥另一边的草地上才停下来。 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僵硬的要命,比安全带还紧。 舒妙拍拍他:“我要下去。” 阎月朗仿佛才刚回魂,松开了手臂的力道,却没收回去,手臂就这么轻轻搭在了舒妙的大腿上。 “玩过了瘾了?”他歪头看着她问,像逗小孩儿似的。 舒妙微微直了直腰:“主要是因为不舒服,没有马鞍垫着,颠的我屁股疼……” 虽然已经知道舒妙“不拘小格”,但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惊的阎月朗被自己口水呛到。 自己身后咳咳咳,舒妙也顾不得别的,一转身看着他:“你没事吧?” 可别是感冒,再传染给自己就不好了。 两个人挨得近,阎月朗这咳嗽一下子没止住,反而更厉害了。 下意识的就偏过头,躲开了舒妙的目光。 不会这么弱吧?这点风都能感冒? 舒妙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呃……擦擦鼻涕?” 咳成这样,应该是有鼻涕的,不然他躲什么啊? 阎月朗哪有解释的空,只能先收了帕子捂在嘴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也已经满脸通红了。 “先让我下去。” 阎月朗咳嗽的时候都没松开搭在她腰上的那只左手,他右手臂虽然去捂嘴了,可舒妙不会从右侧下马。 阎月朗这次是真的无奈,他只看了舒妙一眼,便翻身下马,再伸出双臂,像是抱小孩儿似的,插着她的腋下把人抱下了马。 好久没骑过马的舒妙双脚一落地,就好像不会走路了。 两只腿合不拢,屁股又痛。 踉跄几步,干脆原地歪在了草地上。 阎月朗赶紧过来托住她:“怎么了?” “别……让我倒下,我想歪着。” 她屁股疼,歪着舒服。 阎月朗似乎也意识到了,忍住没笑出声。 他跟着坐在了舒妙身边:“看起来你很久没骑马了。” 舒妙叹了口气:“也没多久。” “谁教你的骑马?看起来很一板一眼的。” 舒妙骑马的姿势当然和这个时代的武将们不一样了。 一个只是为了盛装马步做配合,一个却是将马当做自己最趁手的“兵器”。 阎月朗想着舒妙应该不会是北疆细作。 因为北疆的女子并不这样骑马。 她们洒脱随性,从不骑得这么拘束。 面对阎月朗的提问,舒妙转着眼珠子想了想。 她的马术教练有个非常大众的名字,叫做steven,就算告诉阎月朗,他也找不到人。 “史蒂文。” 阎月朗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史家? 是那个已经没落的西营史家吗? 一回神,看见舒妙一手支着脑袋,幸灾乐祸的看着他的样子。 恐怕根本没说真话。 阎月朗突然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舒妙下不了手。 手中还握着柔软的帕子,朝露的味道蔓延在鼻息之间。 巧的是,舒妙也闻得到他身上的琥珀味道。 困扰多时的问题就出了口:“你用的什么熏香?这么好闻。” 说着还凑过去又闻了闻。 阎月朗下意识的揪起自己衣襟闻了闻,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我不用熏香。” “嗯?” 舒妙疑惑的再次凑近,阎月朗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要跳出胸腔了,眼睁睁看着女孩靠近。 “明明就有啊……”她也揪了他的衣襟去闻。 阎月朗像是丧失了四肢的控制权,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搭在了她的腰上。 那细软的腰。 只隔着衣服碰了那么一次,就食髓知味的戒不掉了。 手掌扣在腰上的那一瞬,舒妙也僵在了那里。 和在马上的感觉不一样,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现在的温度。 烫的可怕。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可他却涨红了脸。 舒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现在好像正人君子,之前三番五次捉弄我的时候怎么那么道貌岸然?” 她直起腰,伸出手狠狠打在他手臂上:“松开!” 阎月朗听话的松了手,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静下来。 “抱歉。” 舒妙哼笑:“那你要抱歉好多次了,抢我初吻,趁我生病套我话,搞得阿希说我出卖她……现在倒是脸皮薄了,真可笑。” 阎月朗只是看着她,静默许久,才开口:“你不是蒋家的姑娘。” 第78章 喜欢,是最难藏起来的感情之一 舒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阎月朗似乎不在乎舒妙的反应,继续说:“蒋家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几乎没出过府门,京都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她根本不可能去学骑马。 “蒋家以前的宅院里到处弥漫着药味,自从你出嫁后,这药就断了,可你,却从未吃过药,硬要说是因为冲喜好了,我不相信。 “蒋家的下人都觉得蒋姑娘冷漠无趣,但你……却让他们觉得欢喜,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一种病是可以改变人品性的。” 舒妙想张口辩解,可无话可说。 阎月朗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不要紧,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不是要难为你,只是作为你的相公,我想知道真相。” 开开心心的出来,失魂落魄的回去。 回去的时候,阎月朗把她侧身抱在怀里,骑在马上慢慢走回去,她都没有察觉。 阎月朗不禁想,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的太快了。 他不想伤害舒妙,但也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为儿女情长耽误正事,向来不是他的作风。 ——是的,他终于向自己妥协了,他喜欢上了舒妙。 舒妙独自一个人待在那个小院里。 阎月朗什么时候不见的,她不知道,直到温宴希和沈霄月边吃樱桃边说笑着回来。 看见舒妙呆愣愣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都愣了下。 “怎么了这是?” 两个人围过来,下人拿了椅子出来,三人便坐在了一起。 舒妙抬眼看了看两人,没有说话。 沈霄月微微垂眸,便懂得其中意思。 “应夏,你们去看看马车备齐了没。” 温宴希也反应过来,叫云川跟着去看。 院子里就又只剩下她们三个了。 可舒妙还是没开口。 “到底怎么了?夫妻吵架?” 温宴希往前凑了凑。 舒妙张口,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一阵微风就吹散了。 “他知道我不是蒋家的姑娘了。” 沈霄月表情没变,温宴希却忍不住瞳孔放大。 这个事情将会有两个走向。 要么,阎月朗把事情捅到金銮殿上,蒋家欺君,满门当诛; 要么,阎月朗吃了这亏,手里从此就有了拿捏蒋家的把柄。 无论怎么样,蒋家首当其冲,都会成为最被动的一方。 “那你……要早些动手了。”温宴希的声音,虚妄的厉害。 舒妙没有接话。 这时沈霄月却张口劝她说:“未必没有转机,他若是想对你对蒋家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若是我,想让事情利益最大化的话,就会选择直接找上蒋大人去谈了。” 舒妙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才是她难为的地方。 因为,万事皆有缘由。 他喜欢上了自己。 舒妙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正因为她不迟钝,又从小跟着爸爸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对环境的变化有着非常强的适应能力。 自然也察觉得出别人对她的感情。 喜欢,是最难藏起来的感情之一。 她对别人的喜欢向来敬谢不敏,表面委婉,心里厌烦。 可是,今天的她却没有这种情绪。 甚至心里不安的要命。 舒妙始终沉默着,温宴希和沈霄月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再过不久就是门禁的时刻了,下人们收拾着主子们的东西。 三个主子就呆呆坐在院子里,长顺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拉着露喜问了半天。 “怎么了这是?” 舒妙和阎月朗骑马出去,把这俩人丢下了。 露喜也在心里琢磨呢:“回来就神不守舍的,姑爷那边没什么异常吗?” “没呀,老爷跟往常一样,回屋就喝茶看书,看起来不像有事儿啊……” 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对了,你跟咱们姑娘说一声,老爷有些伤风,今晚就打算住在这儿了,看看温七姑娘和沈大姑娘是什么意思,也好提前做安排。” 露喜瞪大眼睛:“不是说他没事么?怎么又伤风了?” 长顺抿了抿嘴,声音压的更低了,附在她耳边说:“刚才有人来给老爷送信,看完信,老爷就让我来传话。” 原来不是真的生病啊。 也来不及细琢磨,长顺推着露喜往院里去:“赶紧去传话吧,别耽误了事。” 温宴希和沈霄月听了露喜的话,大概心里都有谱。 说到底,她们是未出阁的姑娘,管不到人家屋里的事,再退一步,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夜不归宿。 只能离开。 舒妙倒是心里紧张的把两个人送走了,回屋里换衣服的时候才偷偷问露喜怎么回事。 该不会真的因为吹了风就感冒了吧? 露喜当然是跟舒妙一条心的,就把长顺说的话细细的、掰开了、带着分析说给了舒妙听。 “来送信的是什么人?” 露喜一跺脚,又出去了,过了半晌,赶在摆饭前就回来了,把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 “……是个脸生的壮士,不算年轻,腰上别着鞭子,风尘仆仆的,送了信来说是他们爷……” 露喜管着阎府外院的人,来来往往但凡是府里的,她就不会说是眼生。 舒妙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叫“寻之”的人。 心里惶恐,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的事有关。 爸爸说,做事最忌讳优柔寡断。 舒妙握住双手,垂下眼睛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庄子上的饭菜不比家里的精致。 饭桌就摆在正院的廊檐下,趁着天还没黑透,一张四方小木桌,两碟小菜,一碗炖骨汤,四个馒头。 舒妙到的时候,阎月朗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了。 他就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照顾着舒妙吃饭。 倒让庄子里的小姑娘大媳妇儿们看的惊讶。 阎月朗帮舒妙盛了一碗鸡汤:“我叫他们少放了盐和花椒,你尝尝,都是这院里养的鸡。” 一边说着,一边将碗放在舒妙面前,一边偷偷看她表情。 令他失望的是,舒妙面色如常。 鸡汤虽然不咸,但那两盘菜是真的咸。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习惯了舒妙那里做的清淡菜肴,阎月朗吃了一筷子菜就再也下不去筷子了,两三口就着吃了一个馒头。 很显然,舒妙也是。 她只吃了鸡汤里的鸡肉,吃了小半个馒头就饱了。 晚饭撤下去的时候,那两碟小菜几乎没人动。 舒妙没有起身的意思,阎月朗就陪着她继续坐在廊檐下。 看着天色渐暗,看着院子里点灯。 廊檐下的昏黄小灯笼散出的柔和光芒,罩在舒妙的脸上。 阎月朗看着她侧头望向自己,樱桃口开开合合。 她说:“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第79章 我知道你喜欢我 郑重地、决绝的。 阎月朗说:“好。” 两人从外面搬进了屋里坐。 正堂要比之前的院子小屋大的多,是标标准准的三间房,正堂两边分别是内室和暖阁。 暖阁实在不够暖,舒妙坐在炕头上觉得浑身发凉。 脸生的下人们送了茶点来,露喜被长顺叫走,这屋里就没了外人。 阎月朗为舒妙泡了一杯热茶,放在她身边的小桌子上,等着她开口。 “我的确不是蒋家的姑娘,蒋家那位倒霉到要嫁给你的姑娘已经不在了,”舒妙捧着热茶喝了一口,白雾掩埋了她的五官,只剩下白生生的一张皮:“就在过年之前,她病逝了,蒋大人和蒋夫人却不能光明正大的为自己的女儿送葬,就连老太太也没熬过这个冬天,蒋夫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了女儿和母亲。” 阎月朗心里明白过来,难怪在他们查到的信息里,蒋夫人和蒋大人去南边看老太太没有带上舒妙。 他继续听舒妙接下来的话。 “我是被蒋夫人挑中,特意顶替蒋姑娘嫁给你的,因为我年纪大了,又无家可归,借住在西凤庵里。” 这段往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舒妙不想吃苦,西凤庵不想再养着闲人,蒋夫人又能保住亲生女儿不被冯瑛糟蹋。 简直是一举三得。 阎月朗万万没想到,关键点竟然在西凤庵里。 难怪查不到舒妙的往事,她在成亲之前,都呆在西凤庵里。 男人们向来不会在意庵里的事。 可阎月朗好奇的不是这个:“你怎么会待在西凤庵里?你的家人呢?” 他看到舒妙抬了下眼皮,眼神空洞:“……我走丢了,找不到家了。” “怎么会呢?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顾寻之也是走失的孩子,可他本身就没有家。 出生在市井破烂堆里,长在乞丐堆里的。 舒妙怎么可能生在西凤庵里? 舒妙再次垂下头,看着捧在双手里的半杯茶,缓缓的说:“不记得了,也找不到了。” 阎月朗忍不住起身,绕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你还记得家在哪个村子?附近有什么镇子?或者,那里又有什么有名气的人物?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舒妙猛的笑了起来。 她的心被这句话戳破了坚硬的外壳。 “有名气的人?我爸爸就是最有名气的人……” 再次听到了“巴巴”两个字,阎月朗忍不住仔细去看舒妙的脸。 却看到她脸颊上的两行清泪,滑到下巴上,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她手中的茶盏里。 这下慌了手脚,又摸不到自己的帕子,最后只能揪起自己的袖子去擦她的眼泪。 “我帮你找你巴巴,你别哭了。” 舒妙被他这句发音怪异的“巴巴”逗笑了,侧着脸躲着他擦泪的手:“别用你的袖子擦我眼睛,脏死了。” 她放下茶盏,自己抬手擦了眼角的泪,才抬起头看着阎月朗:“如果你能,那你就帮我找找吧。” 之前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舒妙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事事无忧的女孩。 连带着阎月朗的心也宽松很多。 “那你得告诉我你‘巴巴’叫什么,你家在哪个镇子上。” 反正你也找不到。 舒妙想着,实话实说:“我老家在一个叫上海的城市,我小时候去了澳门,长大念书又去了另一个国家,我爸爸被人称为舒先生,是富甲一方的商业巨鳄,非常厉害。” 阎月朗不懂:“商业……巨鳄?” “简单地来说,就是这天上掉下来十个铜板,也得有七个掉进我们舒家。” 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无论是大业还是大业的邻国,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人。 比国库还富有,就意味着挑衅皇权。 阎月朗自我脑补了一出富家姑娘被抄家后的逃生命运。 难怪她会说找不到家。 难怪她会待在西凤庵。 恐怕她的家已经不在了,她的巴巴也不在了。 阎月朗叹了口气。 舒妙的情绪已经缓和回来了,干脆侧了身子,问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 轮到他语塞了。 “你不说,那就轮到我了。”舒妙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直球打在他脸上:“我知道你喜欢我。” 阎月朗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有那么明显吗? 他分明已经很克制了。 舒妙没搭理他的反应,接着说:“我呢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蒋姑娘,但蒋大人和蒋夫人对我很好,你也瞧得出来,他们中年丧女,拿我做精神寄托,我自然也把他们当做亲人。 “和你的婚事是皇上硬要拉郎配,你我自然都不愿意,所以我不求你能做个正经相公,起码这一年里咱们相安无事,等你回北疆去,咱们的孽缘也就就此了结。” 怕阎月朗不明白,她又加上一句:“我绝不会阻碍你的事,也对你的事没有半分兴趣。” 可惜,这么一段话到了阎月朗耳朵里,他就只听到了那句“就此了结”。 不甘的心扼杀了被识破心事的那颗惊慌的心。 他说:“也许不是孽缘呢?” 一句话又把舒妙逗笑了。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揭她老底; 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除掉他。 这还不叫孽缘? 阎月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看不透,摸不清,只有那双望着舒妙的眼里,流露着渴望与爱意。 “我从来不介意你是不是蒋家的姑娘,我只是有点害怕,害怕你的仙药,害怕你的无所不知,甚至怀疑你是北疆细作……” 这是人之常情,人总是害怕未知的事物。 舒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听着阎月朗继续说:“你也知道我曾经经历过的事,逃得够远、够久,就会看到足够多的人心,所以对你不得不防,但这并不是有恶意的,你明白吗?” “我可以理解。” “我承认,我是喜欢你,所以我们今天把话说清,误会就算解除了,对吗?” 舒妙心想,不对,解除了误会,可没解决根本问题。 他会站在皇上身边对沈家出手,这就很不对。 沈霄月和温宴希是她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来之不易的友谊,总是要比单方面的爱情更可贵。 见舒妙没有反应,阎月朗伸出手,抚在她脸颊上,轻轻抬起了她的脸。 两人对视。 阎月朗的声音里带着慎重:“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成为真正的夫妻,过寻常日子。” 他的脸棱角分明,睫毛浓密,盖着半个眼珠子上的投影加深了棕色的虹膜。 平心而论,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就连舒妙那颗冰封的心也不由得乱跳。 “阿妙,愿意和我试一试吗?” 第80章 跟狗搏斗一晚 他看得出舒妙望着自己时的晃神,便把脸又贴近了些。 两人鼻息相缠。 舒妙的心跳比赛车发动机的转速还快,血压上来,都涌进在了脸颊和耳朵上。 顿时红了一片。 连带着阎月朗手掌捧着的那边脸颊也传来了烫意。 她是彻底晃了神,莫名其妙的竟然没有思考的空间了。 “什么……” 是下意识的张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阎月朗趁机又近了些,两人鼻尖几乎抵在一起:“不和离,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吗?” 舒妙下意识吞了口水。 话到底没说出口,被阎月朗几乎诱引着,用男人那片薄唇堵在了嘴巴里。 阎月朗没了往常的平静,肆虐的进攻让舒妙落了下风。 她不得不伸出双臂,攀在他宽阔的肩头。 唯一的倔强也就只有半推着他肩膀的手掌,可另一只手却不得不紧紧的攀在他的后颈上。 舒妙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晕头转向。 阎月朗松开咬着她的唇,垂头看着已经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心里一动,有力的手臂就将她拦腰横抱起,大步进了内室。 舒妙意识朦胧,却又累的要命。 她只记得眼前男人的脸和砸在她身上的汗水。 耳鬓厮磨时摇晃着的灰色帐子,和他沉声沙哑的诱哄。 再一次。 最后一次。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烟消息鼓的。 窗外泛了鱼肚白。 阎月朗才终于有些困意,他鼓腹含和,垂头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睡着了的舒妙,手指还绕着她的青丝。 就像梦一样,他有些不敢闭眼,害怕梦醒来后,面前是舒妙的和离书。 当然,根本没有舒妙的和离书,她根本没睡好,脑袋里混沌一片。 以至于阎月朗帮她细细擦了身子,她都只顾着睡觉。 直到被露喜拖着起了床,换了衣服,浑身散了架似的歪在了暖阁的榻上。 阎月朗洗漱完进来,看着舒妙懒洋洋的样子,不禁笑起来,非得挨在她身边坐下。 大手悄悄扶着她的腰,低声问:“怎么还没睡醒?” 舒妙双手按着眼周,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跟狗搏斗一晚,累了。” 阎月朗笑出了声:“那下次我帮你去搏斗。” 早饭也着实提不起兴趣吃,舒妙只喝了半碗粥就饱了。 马车齐备,他们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露喜自然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特意亲自收拾了床铺,却没看到那一抹红,顿时心事重重。 陪着舒妙上了马车,本来想把事情告诉她的,谁知道阎月朗也跟着上来了。 他占了露喜的位置,和舒妙挨着坐在一起。 “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还要有一阵子才到家。” 舒妙毫不客气的打着哈欠,把脑袋枕在了他肩膀上。 两人岁月静好,徒留露喜一肚子话憋得难受。 好不容易憋回了家,还没挑帘子出去,倒是有人先挑了帘子探进头来。 “阿郎啊阿郎,你可得救救你大哥啊……” 冯瑛哭着叫着扑在车辕上,把马夫吓了一大跳。 “哎呀冯太太这是怎么了?”长顺急忙去拦。 也没拦住,还被冯瑛推了个趔趄,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这还不算完,倒霉的长顺还被跟着冯瑛的阿七踩了脚,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 “……你大哥、你大哥被人捉走了……” 冯瑛哭了半天一抬头,看见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瞬间哑了口。 舒妙被吵的耳朵疼,皱着眉头坐直身子,用力叹了口气。 阎月朗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讲话声音透露出不太高兴:“干娘这是干嘛?大哥又怎么了?” 他问完也不等冯瑛回答,转头柔声哄舒妙:“你快回去休息着,外面的事不用管。” 让我管我也不管。 舒妙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阎月朗早就学会看舒妙脸色分辨心情了,知道她本来就不打算管这事,忍不住偷偷捏了捏她的后腰。 遭到舒妙一记白眼。 “你们忙去吧,我先回屋了。” 她也懒得搭理冯瑛,扶着露喜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就钻进院子里去了。 阎月朗这才回过头,又是面无异色的问冯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瑛“哎呀”、“哎哟”的,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原来田聪章跑了的那天的次日深夜,就悄悄的跑回来了。 他到底是怕阎月朗翻脸,只敢偷偷找冯瑛要了点银子出去避一避,就在吉祥长街的街尾找了个不起眼的馆舍住着,冯瑛就每日偷偷的叫阿七去送钱。 昨儿下午阿七照例送钱回来,却说没见到田聪章。 冯瑛就从那会儿开始心里不安的,直到天刚擦亮的时候,一群人带着被打的不成人样的田聪章上门来要钱,说是他轻薄了御花楼里的巧儿姑娘。 谁不知道御花楼的巧儿姑娘是花魁娘子,身后又有郾城公嗣子撑腰,风光的很。 别说田聪章这样的人,就算是雍王去了,也只能和她喝杯茶,聊上一两句风雅之事而已。 冯瑛看见没了人样的田聪章,差一点就昏过去,还好田聪钰撑住了她。 “……这事闹大了大家都没脸,巧儿姑娘说了,只要一千两银子送来,此事就算一笔勾销。” 领头的龟奴瞧着这么大的宅子,狮子大开口。 一千两啊! 别说冯瑛,这一屋子的人,恐怕没几个人真的见过。 她从哪儿搞这么多银子去啊! 龟奴们眼见冯瑛不见棺材不落泪,撂下了狠话:“倘若今日之内把钱送来,你家小相公也能早点回来,倘若误了时辰,可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这事可瞒不住郾城公家的相公,他的手段,你们可未必受得了……” 冯瑛当机立断就跑去了葆光苑,结果吃了闭门羹不说,谁知道在院子门口等到大天亮,阎月朗也没回来。 阎月朗沉思,转身去了自己院子,冯瑛跟在他身后,焦急又不敢出声。 “一千两,干娘,你知道一千两是多少吗?我如今进了禁军,左右才得三十两银子,且勉强养着这个家,若不是阿妙持家有方,恐怕这钱连下人们的月钱都不够,更别说什么人情往来的节礼。” 刚刚落座在正堂,阎月朗就开了口。 第81章 那可是她的嫁妆 冯瑛屁股还没沾着椅子,就又着急的起身到阎月朗身边诉苦:“干娘知道你不容易,可是、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大哥……你是不知道,他们把你大哥带回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那面脸的血啊……看的我心疼啊……” “大业律法严明,不得私刑,他这已经犯了案,干娘不如同我一起去大理寺呈告。”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报官啊,他、他们说什么郾城公……那是什么人?你去说说情不就行了吗?” 阎月朗实在没忍住,嗤笑一声:“郾城公?干娘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人家郾城公可是开国勋贵,四代老臣!别说沈相爷,就算是当今圣上见了郾城公他老人家,也得道声好!”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冯瑛和田聪钰的嘴都合不上了。 想过那人不简单,没想到那么不简单。 “这可怎么办……”冯瑛魂不守舍的瘫坐在了地上。 田聪钰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去搀扶冯瑛的时候,只听阎月朗说:“所以不如去报官,咱们家可是拿不出一千两,况且他们还用了私刑。” “不能报官啊……你都说那个什么公厉害了,报了官也不顶事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向谁借一借?” 比如舒妙? 冯瑛心里打得好算盘。 她倒是不知道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只看舒妙的嫁妆,心里来回盘算着,倒也能折出一千两来。 反正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阎月朗抬眼:“干娘觉得谁会借一千两银子给我?” 眼神里带着的洞悉,冯瑛没瞧出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恨不得趴在阎月朗耳朵边说:“你媳妇儿的嫁妆可是占了一个屋子做库房,我早先就瞧见了,那些金银首饰不算,光成匹的缎子就两大箱子,这做成衣服得穿多少啊,与其放着,不如先拿出来救救急……” “那可是她的嫁妆。” “哎呀我知道那是她的嫁妆,可是、她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借出来,先救命要紧呀!” “借?”阎月朗冷笑:“既然是借,就得有还,干娘打算几时还?” 一千两,就靠冯瑛自己不吃不喝重活八百辈子也还不完。 她心里的算盘都打到明面了。 可冯瑛还是嘴硬:“等阿钰出嫁时多要点彩礼不就补上了……” 简直是无稽之谈。 “干娘,我和阿妙的婚事可是你一手操办的,娶她进门咱们花了多少钱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尚且如此,你还指望阿钰能嫁给高门大户里的嫡子做老婆吗?” 在普通一家五口年收入五两的朝代里,一千两,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别的高门大户塞了多少箱底的钱不清楚,可圣上大婚时,除了金银礼器,银子也不过五百两。 因为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在。 也就眼界低的人家才会看重黄白之物。 冯瑛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看他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索性也就赖着脸皮说开了:“当时我都说让阿钰嫁给你,是你自己这不行那不行的,怎么现在说起阿钰出嫁的事,你又这么拦着?我可跟你讲,我们阿钰可不做小……” 莫名其妙怎么转到这边了。 阎月朗没什么耐性和她绕嘴皮子,起身打断她的话:“阿钰的婚事自然由您做主,我这个做哥哥的不会委屈了她,可您要是说想用阿妙的嫁妆,这事我可没脸去张口。” 眼看着他说着就要走,冯瑛急忙拽住了他:“你不开口我怎么好说呢!就算舒妙嫁妆不够,你也可以去你岳丈家借一借呀!” “借?你有的还吗?”阎月朗耐心告罄:“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若干娘您想让我帮忙写告子,我义不容辞,可若是让我去动阿妙的嫁妆,恐怕我没这个本事做到。” 他大步出门,脚也不停的叫长顺去备马,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留下冯瑛和田聪钰在屋里跺脚骂娘。 然而骂娘没用啊,事情还得解决不是吗? “要不,您亲自去找舒妙说说去?要是她不想落得个刻薄的名声,她就得借钱给咱们。” 田聪钰这话算是给冯瑛打气了。 她一摩挲脸,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抬头挺胸了朝着舒妙院里去。 舒妙回来后倒是也睡不着了。 她美滋滋的正在泡澡,就听见外面悦喜拦着冯瑛不让进来的声音。 冯瑛臭脸拉的老长,站在门口吵吵,说悦喜欺下瞒上,挑拨她和舒妙的婆媳关系。 悦喜的职业笑容无懈可击:“奴婢哪敢,只是我们姑娘正在沐浴,太太此时进去不妥当。” “呸,说瞎话也不打稿子,谁家青天白日的洗澡?” “我们姑娘干净,昨日在庄子上不方便,所以一回来,我们姑娘头一件事就是沐浴。” 舒妙爱干净这事府里人尽皆知。 别说她自己带来的陪嫁,就连府里新买的下人也都清楚。 但,这又怎么样? 能耽误冯瑛的正事吗? 她反正不管不顾的就要冲进去,还好收拾完东西的露喜过来,才和悦喜把门看住了。 露喜可是社交高手。 她笑着说:“太太别急,我们姑娘才刚去沐浴,少不得多等一会儿,您若是着急,不妨告诉奴婢,奴婢进去帮您通传?” 冯瑛支支吾吾,这事怎么好大肆宣扬,说起来借媳妇儿的嫁妆可是婆家没脸。 她就是要绕开两个丫鬟进门去。 露喜再好生相劝:“太太此时进去,若是传出闲话来,说您硬闯儿媳的房,可不脸上没光吗?太太别急,我们姑娘左右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您和田姑娘先去暖阁坐坐如何?” 冯瑛以前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可在京都的这些日子里,稍微学会了些护着脸面的事。 无非是田聪钰年纪大了,托人说媒时,连个愿意接待的媒婆都没有。 毕竟她在这京都,可得罪不少人呢。 “那就等等吧。” 冯瑛摆着太太的谱去了暖阁喝茶。 舒妙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她和田聪钰已经灌了个水饱,憋着一泡尿急的直跺脚。 一看见舒妙就把气都撒出来了。 “像什么样子!让婆婆等你这个做儿媳妇儿的这么久!” 第82章 谈钱伤感情,那就不要谈了 舒妙就没正眼看她们,擦着头发坐在炕对面的椅子上:“我又没求着你等。” “你你……”冯瑛气的手直抖,还是田聪钰扯了扯她的衣袖,把事情拉回正路上:“你大哥有事,要用一千两银子,阿郎说你那嫁妆攒攒倒是勉强挤得出一千两,你就赶紧把单子拿出来,咱们好好盘算下。” 舒妙擦头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向正在倒茶的悦喜:“他人呢?” 问阎月朗。 悦喜答:“姑爷出门了,没叫长顺跟着。” 呵,倒是会甩锅。 舒妙再看向冯瑛母女,皮笑肉不笑:“大哥这是做的什么买卖,张口就要一千两?”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只管拿钱出来,亏不了你的。” “借钱倒是可以,不过一千两这么多,我总得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吧?” 冯瑛一拍桌子:“钱钱钱的,你是掉钱眼儿里了?现在是你大伯哥要用,都是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谈这些净伤感情……” “也是,谈钱伤感情,那就不要谈了。” 舒妙擦着头发起身,转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冯瑛心一慌,急忙上去拽她,结果揪着她的袖子一拽,露出了半个膀子。 白嫩皮肤上的星星红斑直晃人眼睛。 舒妙眼疾手快的拉起领子,手臂用力一甩,挣脱了冯瑛的钳制。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你、你、你……不知廉耻!” 可算让冯瑛找到了道德高地:“好好的名门闺秀竟然这么缠着相公,你让外人怎么看阿郎,他可是还要前途的……” 舒妙都无语的笑了:“我缠着他?你那个眼睛看见我缠着他了?就因为我身上这些印子你那脑袋里就已经补了一场大戏了?” “不知廉耻!”冯瑛没理,但她嘴硬。 舒妙也懒得理她了:“对对对,是我不知廉耻,可能我比较传统,学不会你那不接触就能生孩子的法子……” 她说完就走,留下老脸通红的冯瑛气的愣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时,舒妙都走到内室门口了,又被她揪着,抬手就要往舒妙脸上抽:“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老娘今日还收拾不了了你!” 舒妙哪能吃亏两次,利落的抬手用力一推,冯瑛就往后撤了几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舒妙能动手。 “哎呀不活了……儿媳妇打婆婆了……” 又是这招。 舒妙看都懒得看,转身就回了房里,关了房门还大声的说:“要嚎去院子里嚎,别打扰我休息。” 顿时,让冯瑛哑了口。 她想冲上去理论,被阿七和田聪钰拦住了。 “娘!你怎么忘了正事!救我哥要紧啊,你现在得罪她干嘛啊?” 冯瑛后知后觉,一拍大腿:“哎呀,我是被她气糊涂了呀!” 这可怎么办,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现在再向舒妙示好,她指不定怎么笑话人呢。 “娘,你也太沉不住气了……”田聪钰埋怨着,眼珠子转的比车轮子还快:“要不,还是等朗哥回来,我再找他去说说?朗哥又不是心硬的人,多半是被那贱蹄子诱惑了,等朗哥玩腻了,咱们不还是一家人么……” 冯瑛一想,这个道理也是。 新婚夫妇总是有个新鲜劲儿的,过了这段时间,就舒妙那个人品,阎月朗不冷着她都不可能。 “走,咱们去找阿郎去!” 屋里的舒妙脑壳痛。 她真的特别想打开门,告诉她们,这门板子薄薄一片,根本不隔音。 过了片刻,露喜回来。 她端着茶点欲言又止,舒妙想不注意她都难。 “怎么了?” 露喜抬眼看看悦喜,没说话。 平时悦喜和露喜好的俩人穿一条裙子的,怎么今天有话还不能当面说了? 悦喜也奇怪。 她们两个天天交换吃瓜内容,怎么现在露喜还藏私货了呢? 怎么才分开一天就有小秘密了? 悦喜心里受伤,还是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露喜这才靠过来,趴在舒妙耳朵边说:“姑娘,您和姑爷昨晚睡过的床铺已经带回了……只是……” 舒妙满头问号:“啊?” “……只是不见红……” “……啊?” 露喜可是为这事操碎了心:“您……没见红……” 舒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初夜落红的事。 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舒妙回忆着自己上过的生理课和生物课,非常努力的组织着容易理解的语言:“这个吧……因人而异,落红是因为里面出了伤口,但也不一定每个姑娘都会出伤口的,一方面取决于男人温不温柔,另一方面取决于女人那层膜的厚度、中间孔洞的大小,所以没落红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回轮到露喜满头问号了:“啊?” 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要说薄厚这个问题,她倒是能理解,但是中间怎么还有洞? 舒妙耐着心教导她生理基本知识:“若是没洞,你月事来的时候怎么流的出血呢?” 露喜学习了新知识,又担心起阎月朗来:“可姑爷又不晓得这个,他若是误会您……” “谁管得到他啊,他若是嫌弃就最好,咱们也能早点儿回家去。” 舒妙又不是这边的人。 好像睡过了就要这辈子跟定这么一个人了。 她想得开,像她爸爸那样做个片叶不沾身的人也不错。 露喜虽然是想回家,可再看看舒妙,还是觉得担忧。 谁不希望主子家庭和睦呢? 一边叹气一边出了门,一转身就看到了哀怨望着她的悦喜。 露喜又叹气,最终还是朝着悦喜过去了。 今天的梨园里倒是热闹。 阎月朗牵着马停在院门口,就有点后悔了。 他为什么不在家陪着自己香香软软的老婆,下意识的跑来看着这群男人喝酒? 但是没有后悔的机会。 眼尖的顾寻之已经把手里的小酒坛对住了他:“来得正好,赵老哥才带回来的好酒,刚开封,可比京都那些汤汤水水好喝多了!” 冯肆悔哈哈一笑:“好久不见啊,阎大人如今可不比往昔了。” 第83章 好做个风流俏寡妇 他们这群人,都是北疆认识的江湖人士。 一辈子风雨漂泊,可各个都有一颗报国心。 北疆苦寒,能坚守着不退一步到如今,这群散漫的江湖义士功不可没。 阎月朗略带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随手丢了缰绳,坐进了酒局里。 冯肆悔还没来得及到他跟前,倒让柳怜儿先挤到一旁了。 她梳了漂亮的堕马髻,身上衣衫不整,小袄敞着,小衣的扣子也胡乱系着。 “哎哟,几天不见,怎么觉着阎兄弟……”她的手指点在阎月朗胸前,缓缓下滑:“……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顾寻之噗嗤一笑:“男人味?怨夫味还差不多……” 老老实实在旁喝酒的方侓消息不够灵:“什么意思?月朗有了心意的人?” 顾寻之看热闹不嫌事大,把阎月朗的老底全掀了:“……人家姑娘可看不上他,还想着弄死他,好做个风流俏寡妇呢。” 一桌子人都惊了。 要知道,阎月朗在北疆那可是香饽饽。 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谁都想和他沾上点关系。 为了这个,阎月朗还求过柳怜儿帮忙挡春风。 所以柳怜儿是最吃惊的人,她的眼神一下子就钉在了阎月朗的那儿:“你不会是外强中干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着他那儿。 阎月朗不自在的直了直背,举着酒盏咳了咳:“跟这个没关系。” “跟这个没关系?那就是你不够体贴,小心人家姑娘遇见个体贴的,可别说心了,人都跟着跑了。” 阎月朗微微叹了口气:“我们之间有误会,昨天才算讲开了一些。” 冯肆悔作为三人里唯一一个成过亲、生过孩子的老大哥,当即就坐在阎月朗身边传授经验。 “妇人嘛,眼里只有家长里短,她们天天在家待着可不就整天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折腾么,咱们做爷们儿的心胸要宽广,妇人愿意叨念几句就听她念几句罢了,可千万别不耐烦。” 顾寻之又在一旁憋不住笑:“要是他媳妇儿愿意跟他念叨,他还能成个怨夫?” 众人表情又变了。 连柳怜儿都坐直了腰,跟他分析:“会不会是她婚前就有心仪的相公?” “应该没……”话说到一半,阎月朗也不够肯定。 舒妙虽然说自己待在西凤庵,可之前怎么样,她没有明说。 阎月朗心想正好,几位江湖义士在,倒是可以打听下舒妙老家的事。 他便把地名说了出来,却收获了几个人的疑惑表情。 “没听过,哪里的村子?” “北疆也没听过这些地名。” “陌生得很。” 这就怪了。 这三位算得上是用脚丈量大地的人,连他们都没听过的地方,这世上真的存在吗? 顾寻之说:“可别是小嫂子骗你的。” 阎月朗说不上来,但他觉得她没骗人。 不但没骗,还真诚的很。 “我在想,会不会是邻国的?” 大业开国时武将众多,军力雄厚,很快就完成了扩张,几乎占领了整个大陆,除了北疆外,也只剩下西南边的蛮子。 南蛮子干瘦黝黑,舒妙完全不像那边来的人。 顾寻之摸着下巴问:“你确定?她真的不是北疆细作?” “不是。” “你可别是被美色迷了眼。” 阎月朗叹了口气,把舒妙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我倒是觉得她没说假话,平时的一举一动,待人接物,甚至骑马她都会,要么,她就真的是天生的仙女,要么,她就是邻国逃出来的千金小姐。” 顾寻之心里琢磨着,没有头绪,却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问题。 于是他吹了个口哨,房檐上就跳下来一个蒙了脸的男人。 “去查查这些地方,天涯海角的,也得找到。” 男人利落的又跳回房顶去,消失不见了。 柳怜儿倒是觉得问题不在舒妙:“你想想,莫名其妙的被迫嫁人也就算了,相公还不回来,自己被逼着和大公鸡拜堂,谁心里不气愤?我要是她,早就让你阎府血流成河了。” 这事确实不地道。 这群人多多少少都和冯瑛一家子打过交道。 尤其是方侓,他这人死板又正直,被冯瑛一家子没少欺负。「*侓:音同路」 “那一家子人呐……” 说又没什么好说的,做的事倒都是好笑。 阎月朗也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着回来看一眼。 当时铁了心的要给皇上添堵,现在好了,这堵到最后都添在自己身上了。 方侓拍拍阎月朗的肩膀:“还好你回来了,不然真依你的法子,等你一年后再回来,恐怕到时候你就只有后悔的份了。” “哎哟哟,方大侠这话里带伤感啊……” 柳怜儿倚在阎月朗肩头,抬手又去摸方侓的大腿。 “你呀,活该,那田聪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媳妇儿都愿意跟着你跑了,你倒是个怂货,讲什么道德,竟然自己跑了……” 这可是方侓的心病。 他在无意中救了被田聪章打了个半死的二娘,两人在接触中逐渐互相有了好感。 于是,在二娘又一次被揍的鼻青脸肿后,她鼓起勇气离家出走,找到了方侓那里。 可方侓被道德压着,最终不告而别。 等他再跟着阎月朗回到北疆的时候,二娘已经不在那里了。 按照冯瑛的说法,是二娘卷了钱跟男人跑了。 方侓悔不当初,这些年不停的游走,就是希望能再找到二娘,看一看她过得是否还好。 顾寻之当时是跟着卫北将军住在营里,根本不知道边城里的事。 他这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觉得有点奇怪:“既然二娘有能力卷了钱跑路,那为什么她之前不跑?若说是为了等时机,又何必去找方兄,万一方兄嘴巴不严,岂不是又害了自己?” 柳怜儿也觉得蹊跷:“一个女子日日被相公虐打,单是能逃出去就算了不得了,她哪来的本事还能卷了钱?” 阎月朗和二娘没怎么接触过,也就见过一两次。 记忆里,二娘确实是个老实能干的女子。 “可……”冯瑛一家没必要说谎啊。 “而且,镇子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跑的哪条路,这还不够蹊跷?” 各家各户几乎都养狗,可柳怜儿却想不起有哪天晚上狗叫的异常。 一个恐怖的想法不由自主的浮现在所有人的心里。 方侓的脸都白了。 “不、不会吧……” 第84章 麻烦出门左转带上门,别耽误我睡觉 阎月朗面色沉重。 冯肆悔的手下意识的摸着自己腰上的那排飞刃:“我倒是和田聪章打过交道,那人欺软怕硬又冲动,搞不好……” 顾寻之也说:“没错,他前几日不还打了小嫂子吗?” 众人更惊讶了:“连兄弟的媳妇儿都敢打?” 阎月朗没说话。 顾寻之哼哼冷笑:“不然我也用不着给他安排这出戏,就是要好好的折磨折磨他。” 方侓猛的站起身,拿起佩剑转身就要走。 “欸、欸,方兄去哪儿?” “我要回去查证……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跑的无影无踪……” “等等,”柳怜儿也站起身,喝光自己的酒:“我同你一起。” 顾寻之垂思片刻,拦住了他们:“两位慢步,我派人和你们一起去,若是有事也方便打发人回来报信,也算有个人证……” 他一声鹰哨,这小小的院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三四个人。 方侓情绪很不好,无暇顾忌许多,只是朝着大家微微颔首,跨步而去。 倒是柳怜儿身子娇媚的对着众人福了福,脚尖点地,妙曼身姿就随着方侓飘了去。 冯肆悔叹了口气,坐下继续喝酒。 “柳怜儿也是可怜,神女有意,可惜了……” 顾寻之很讶异:“她、她对方大哥……” 冯肆悔摇了摇头,一仰头,把碗里的酒都倒进了嘴里。 顾寻之没心没肺的,换了个话题,就又热闹了起来。 等阎月朗醉醺醺的被送回家的时候,早就过了宵禁了。 舒妙下午洗了澡,晚上就歪在床上看书。 温宴希送来的一箱子志异杂文被她翻了个遍,只剩手里这本还剩几页。 悦喜忙着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又把舒妙的衣服叠放整齐,这才放下自己的头发,熄了外面的蜡烛,只剩下舒妙床边还燃着一支。 昏暗的烛光根本看不清书上的字。 舒妙揉了揉眼睛,吹灭蜡烛,拉了被子躺下睡觉。 黑暗会放大人类的其他感官。 舒妙半梦半醒,觉得有条蛇缠在了自己腰间,再接着,是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气息。 她清醒的很快,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睁开,就看到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阎月朗。 他看到舒妙睁眼,就凑了过去想要亲她。 却没得逞。 舒妙手快,一伸手托住了阎月朗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推,使男人带着酒气的鼻息远离了自己。 “好臭。” 舒妙的声音沙哑,惊动了悦喜。 她这才看到坐在床边,半压着舒妙的阎月朗,小脸一下就红了,也来不及收拾,随便拽了件衣服就急急忙忙的退出屋去。 阎月朗有点尴尬的不敢去看悦喜。 等房门阖上,他才抬手握住了舒妙顶在自己下巴上的小手。 “今天喝了点酒。” 他没话找话。 舒妙的手被他摩挲的难受,也就松了力气,反被他握着按在了胸口。 “见了几个好友,难免贪杯,误了回来的时辰。” 他说着话,脑袋就又往舒妙脸上凑。 舒妙把头一偏:“臭死了。” 阎月朗一愣,起身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哪有味道。” 舒妙翻了个白眼:“你闻不到不代表没有。” 阎月朗听见这话算是总算明白了,舒妙这是不高兴。 他懒散的扯了扯衣襟,右手越过舒妙的身子按在床上,撑着自己放松的身子,侧头看着舒妙。 “怎么又生气了?” 能不气吗? 刚睡着就被折腾醒。 舒妙阴阳怪气:“没有生气哦。” “是不是我回来晚了,所以惹你生气了?” “哪敢啊,你不回来都行。” 这还叫不生气? 阎月朗声音都下意识温柔了几分:“下次我会早点回来的。” 说完顿了顿,还补了一句:“不耽误陪你吃晚饭。” 舒妙躺着,斜着眼睛看他:“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吃。” 阎月朗觉得她这样子好笑,忍不住抬手刮了她的鼻头:“怎么这么小心眼……” 只听见舒妙叹气的声音:“你要是刚刚睡着就被人吵醒,你会不会小心眼?” 就因为这? 阎月朗觉得不可思议,可又在情理之中。 舒妙不就是这样的女孩么,向来在意的总是别人不在意的东西。 他笑起来:“好好好,是为夫错了,为夫该如何赔罪,才能取得娘子的原谅呢?” “现在,站起身,别回头,出门,左转,回你自己院子里去睡,我就原谅你。” “那可不行,”阎月朗半笑起身:“娘子嫌我臭,我自然要好好自省。” 竟然进了舒妙的净房里。 屋里的浴桶中还剩着舒妙用过的洗澡水。 清清亮亮的,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艾草叶子。 一旁的架子上随便搭着半湿的巾子,显然是舒妙擦了身子随手搭在上面的。 酒精放大了欲望。 阎月朗捏起那巾子,缓缓盖在了脸上,过了许久才揭下来,脱光了衣服,站在了浴桶旁。 也不顾的水是冷的,便用水舀子往自己身上淋。 舒妙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了眼。 过不一会儿,里面静了下来。 带着凉意的身体从身后贴了上来。 粗壮有力的手臂绕在细软的腰间,紧紧扣在怀里。 “阿妙。” 阎月朗的嘴唇贴在舒妙的耳朵上,声音轻柔,带着欲望。 明明吐出的气息是带着凉意的,可打在舒妙耳廓上时,却变得滚烫。 她的身子变得坚硬,手指也下意识的握在了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 即便只有一次经历,向来聪慧的阎月朗还是察觉到了舒妙的情欲,他大胆的握住了舒妙的手,另一只手缓缓拉开了亵衣的绳子。 他既温柔,又野蛮。 恍惚之间,舒妙有点后悔,又对这样的感觉恋恋不舍,最后昏睡过去。 阎月朗食髓知味,不知什么叫做满足。 可是看着枕在自己胸前睡熟了的舒妙,那股生理欲望神奇的化成了一汪温泉,恨不得全都浇在舒妙身上。 他的手臂上缠着舒妙的青丝,手掌抚在凝脂般的皮肤上。 不舍得放手。 索性半侧着身子,将她完完全全的圈在了自己怀里。 这一夜,阎月朗睡得沉极了。 完全没有做梦。 他只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掉在桌子上,咚的一声。 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第85章 两情相悦而不自知 清帐子还垂着,恍恍惚惚能看见外面的人。 悦喜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害怕打扰了阎月朗睡觉。 舒妙坐在妆匣前,几乎梳妆完了。 “怎么不叫我?”阎月朗坐起身子,盖在身上的被子落下去,露出小麦色的结实胸肌。 他单手挑开清帐子,侧着脑袋看着镜子里舒妙的倒影。 舒妙一边接过悦喜递上来的两只簪子比对着,一边说:“你睡得像头死猪,我们可是寅时叫过你的,是你自己叫不醒,耽误了上朝,可不能怪我。” 只能怪自己春光懒困了。 “不打紧。” 他靠着枕头,看舒妙挑了簪子步摇戴在头上,脸上的妆容完整,连衣裙也是新的,不由得问:“你要出门?” 舒妙头也没回:“嗯,和霄月阿希约好了去女塾。” “你……和沈大姑娘走的,未免太亲近了……” 思来想去,阎月朗是想把其中利害和舒妙说清楚的,只是这句话刚开口,就听见一声嗤笑。 舒妙转过身来,冷笑着看向阎月朗:“你们男人们的事可别扯到我们身上,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在女人身上作筏子,你要是有种,就去找沈相爷对峙,让我为了你的前程放弃自己的朋友,想都别想。” 一句话把阎月朗逼得哑口无言。 他也没说什么啊,他只是想说,舒妙作为自己娘子和沈相爷家的姑娘交好,会给某些人错觉,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仔细想想舒妙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出了事,自己解决不就得了。 阎月朗笑着说:“好,都听娘子的。” 舒妙看他一眼,才起身:“早饭还热着呢,你就自己吃吧,我估计要到晚饭前才回来。” “知道了。” 怜桑小筑里读书声袅袅,隔着大老远就听得见。 沈霄月早就到了,看见舒妙进来,微微愣了愣,上下打量着说:“怎么瞧起来有点儿不一样了?” 舒妙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是不是又变漂亮了?” 沈霄月抿嘴笑笑:“本来就漂亮,现在更像小仙女了。” 她们牵着手坐下,沈霄月还惦记着庄子那天发生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我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什么!?” 沈霄月差点没拿稳杯子:“你……你把穿越的事说了?” 舒妙得意的摆摆食指:“这肯定没说,不过他那么精明,我也没必要去骗他。” “七分真三分假的话才最容易圆过去,况且我以前做事就张扬,加上这些话,他可找不出一点儿错处。” 沈霄月好不容易舒了口气,猛的又直起腰:“那……他接受了你不是蒋家姑娘的事?” 舒妙想着那天晚上的事,脸颊微微发烫,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只当我是蒋姑娘了,总归蒋家现在认我,族谱上写的也是我。” 她一点儿没发现自己好像含春的玫瑰花苞,微微盛开着。 沈霄月不经人事,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也察觉得出,舒妙和阎月朗之间一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不由得想戏弄她:“他竟然接受了你?” “我怎么了?我还配不上他吗?” “那当然是配得上的,不仅配得上,恐怕他早就倾心于你了……” 舒妙小脸一红,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这么好,谁能不喜欢呢?” “是是是,”沈霄月笑着凑过来:“那你有没有喜欢上他呢?” 舒妙一撇嘴:“谁会喜欢他啦。” 语气里带着气急败坏,不是心虚是什么? “那你既然不喜欢他,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对他下手了?” 舒妙没来得及回答,下了学的温宴希正好推门进来:“怎么了怎么了?我又错过了什么?” 沈霄月戏谑的看向舒妙,答了温宴希的话:“在问阿妙打算什么时候下手呢。” 舒妙抿着嘴,微微心虚的看向房梁:“也……不是不能谈嘛,他要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我才懒得折腾呢。” 听得温宴希云里雾里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阎大人和阎太太……恐怕是两情相悦而不自知了……” 沈霄月说着就笑了起来,温宴希一愣,也跟着笑起来。 舒妙没好气的张了张嘴,最后也就只叹了口气出来。 “要我说,你们不如就好好的过日子,至于别的事……也许已经有了转机呢?” 沈霄月实在不想舒妙为了她去杀人。 旁人也就算了,阎月朗如今已经不再是书里那个男配,舒妙也不再是书里那个冷冰冰的、没有任何作用的背景板了。 况且,她和雍王的婚事已经在前几日订下。 书里的雍王是怎么输的,她不清楚,可现在雍王未必会重蹈覆辙。 就算阎月朗最终还是站在了皇上那边,不还是有一半的胜算吗? 温宴希倒是说:“还是杀了好,一了百了。” 语气里也带着戏谑。 逗得舒妙怎么说都不成,最后一跺脚,娇嗔几句:“要你们多管闲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哼。” 沈霄月和温宴希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舒妙这边开心,冯瑛那边焦头烂额。 昨晚上她在葆光苑门口守了一夜也没见着阎月朗回来,倒是早上快晌午了,舒妙出了门,她那院子里才有人上早饭。 再进去一看,阎月朗端坐屋中正在吃饭。 可把她气得半死。 “你大哥生死未卜,你还有心在这吃饭!” 阎月朗不急不缓的吞下包子才问:“干娘还没去报官?” “报什么官!你不都说了那个什么公厉害的要死,报官有什么用!”冯瑛一句话说不到自己心坎上就要咧嘴哀嚎。 阎月朗目光瞟她:“为什么不能报官?是怕官官相护,还是你们做了什么事,怕被翻出来?” 一句话像是天雷,劈在了冯瑛脑门上。 她也不闹了,半歪着还没躺在地上的身子倚在桌子角上,脸上的呆愣遮住了惊恐:“你、你混说什么?” “既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娘就听我一声劝,还是去报官的好,郾城公嗣子再厉害,过了衙门的路,也要遵守这大业的律法。” “这、这……何必把事情闹大,你日后也要同朝为官,撕破了脸……” 第86章 谁还分得清他姓阎还是姓田啊 “干娘多虑了,郾城公年纪大了,早已不上殿,他的嫡长子也算不得很争气,靠着家族庇荫进了太仆寺,虽然与我同朝,可一年到头也未必见得上一面。” 意思是,不用顾虑,只管去报官。 冯瑛脚下一软,张口却没话说。 阎月朗的目光带着探索,几乎将她的皮扒开。 她嘴唇抖了抖,硬着脖子说:“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明明出了银子就能办成的事,何必要大费干戈?” “可是干娘要筹这一千两银子,就算不得大费干戈?” 阎月朗的意思很明显,钱,他一文没有,想要解决问题,就只有报官一条路。 看着自己母亲无能的样子,田聪钰微微挑了下眉,轮到自己出场了。 她好言劝着冯瑛:“娘,朗哥有多少钱你还能不知道吗?您就别难为朗哥了。” 冯瑛支支吾吾的,不想走又没话说。 田聪钰做作的用左手将右耳边的鬓发拂在耳后:“朗哥哪能害大哥啊,当年要不是咱们娘儿几个从嘴里省出一口饭给朗哥吃,朗哥可也不能有现在的排场,舅舅走的时候都说朗哥义气,虽然咱们是干亲,但比亲的还亲不是吗?” 这高帽子一戴,谁还分得清他姓阎还是姓田啊。 阎月朗的脸色也就不好了。 摆明用旧事来胁迫他。 “干娘,大哥出事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但要拿钱出来解决,我是万分不肯的。” “那、那可怎么办啊……” 冯瑛顺着田聪钰的话,收敛了泼妇的样子,憔悴的哭着歪在了地上,像个失去了孩子而哭的悲切的母亲。 阎月朗就算不耐烦,可也无能为力。 他们这段关系,早在他遇见冯劲松的时候,就已经分离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我去见一见那位花魁娘子再说吧。” 原本地上哭的正起劲的冯瑛跳起:“这可太好了,耽误不得,你现在就去吧!” 田聪钰急忙拉住冯瑛:“娘,你总得让朗哥吃完饭再说啊。” 阎月朗哪里吃得下饭,连衣服都懒得换,叫长顺随便拿了件长褂就出门了。 只是他当然不可能去找花魁。 这局是顾寻之做的,自然也得顾寻之想办法为他除掉烦恼。 长顺陪着阎月朗走在长街上,没走几步,就撞到了一个高个的男人。 男人一身粗布衣服,手里握着弯刀,眼神如冰刃,盯得人冷飕飕的。 阎月朗看到怀玉,话也没说,就跟在他身后进了路边的一家面馆里。 面馆角落里,顾寻之吃面吃的满头大汗。 怀玉没说话,把刀放在桌上,给他倒了杯水。 顾寻之一口气灌了整杯的凉水才缓过劲。 “这面也太辣了。” 阎月朗在他对面坐下:“田聪章的事你打算怎么搞?” “怎么?冯大娘催的急?”顾寻之嘴巴被辣的又红又肿,用手背贴着降温:“本来我想着借郾城公家那个蠢货的手给他点苦头吃吃,可听完你们的话,我现在改主意了。 “等方大哥从北疆传回来信再说,倘若他真的无辜,此事就作罢,反之……欠的债总得还不是吗?” 阎月朗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叩着油腻腻的桌面,一旁的长顺听得浑身汗毛竖立。 原来田聪章这事是老爷搞得,那…… 他要不要告诉自家姑娘呢? “那我该怎么配合你?”阎月朗问。 “你最近和小嫂子不是感情不错嘛,春暖花开的,不如带小嫂子出去玩几日?” 躲出去呗。 阎月朗横他一眼:“能躲到哪儿去?今天冯家那两位可是用恩情来压着我了,我再在这个节骨眼上躲出去,等着她们摁着我的软肋?” 什么馊主意。 顾寻之才不管他,咧嘴一笑:“阎大人足智多谋,一定有法子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可还是大发慈悲的将袖子里的一张二指宽小纸条递给了阎月朗:“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顾寻之和怀玉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了阎月朗和长顺,以及一桌子未付钱的残羹。 那纸条上写的是田聪章的事。 昨晚上的时候,田聪章就被人悄悄送到了郾城公府中。 郾城公和阎家从根上就没什么交情。 但郾城公嗣子不中用这件事,几乎众所周知。 阎月朗原本是想让顾寻之找个由头把人弄出来,可现在看来,他是有意把人继续丢在郾城公府里。 应该,是为生死不明的二娘报仇。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二娘凶多吉少了。 阎月朗正想着,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 一抬眼,是挑着眉正看他的雍王区硕衡。 “雍王殿下安。” 区硕衡上下打量阎月朗一眼,又看看一旁的长顺,再望向满桌狼藉:“阎大人刚来?” 那桌上的碗筷显然在另一边,碗里的残汤还有热气飘着。 阎月朗不打算和他多说,只是随便点了点头。 “巧了,本王听说这家店的素面堪称一绝,特意来尝尝鲜,倒不知阎大人竟然也好这口,巧遇既是缘分,今日这面,本王请了。” 他一句一个“本王”,倒是不讲究,挑了袍子就坐在了顾寻之坐过的位置上。 跟着他的唐玉抱着剑站在后面,阿言招呼着店小二来收拾桌子。 不久之后,两碗热腾腾的素面端上了桌。 区硕衡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嗯……好劲道的面,好鲜美的汤。” 他吃的极香,让没吃好饭就出来的阎月朗食指大动,忍不住也吃了一口。 果然非常鲜美。 明明只是素面,又没有重口的佐料,竟然也如此好吃。 他下意识就想着,下次带舒妙过来尝尝,她一定喜欢。 “我还以为阎大人吃不惯这些清汤寡水的。” 阎月朗回过神,碗里的面已经下了一大半。 “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搅着面问。 区硕衡笑着擦了擦嘴:“北疆苦寒,要是吃的再如此寡淡,那将士们的冬季就更不好过了,我以为阎大人早就成了习惯。” 他是成了习惯,这不是又被舒妙给掰回来了么。 第87章 谁不稀罕钱多啊! “我是个木舌头,只要能吃饱就行,不太在乎味道如何。” 区硕衡点了点头:“难怪圣上会想将你留在身边,不惜为此帮你家翻案。” 阎月朗抬起头,看向区硕衡。 他虽然笑着,可眼里无笑。 嘴角上扬的高度恰到好处,让人看不出面具下的真实样貌。 “大庭广众之下揣摩圣心,可是死罪。” 区硕衡看着阎月朗,一下子笑出了声:“阎大人好有趣,本王何时揣摩了?难道你如今还未回京?难道你阎家的案子还没平反?” 阎月朗懒得和他扯皮,放下筷子站起身:“多谢王爷,某告辞了。” “难道,你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被调进禁军吗?” 区硕衡的一句话,定住了阎月朗刚刚迈开的脚步。 他回过头,看到了区硕衡势在必得的笑容:“换句话来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必须得是你吗?” “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 舒妙和沈霄月是第一次在古代的学校吃饭。 她们自然不比学生,要自己排着队去打饭。 有两个穿着竹青书生袍的小丫头端着盘子送饭进来,细声细语的说:“请姑娘用饭。” 看着年龄都不大,最多十二三。 温宴希笑着介绍:“这个个儿高一点的叫石妞儿,那个瘦瘦的叫卢英,她们都是善堂里的孩子,一边念书,一边帮着做些女塾里的杂活儿,也能赚点钱。” 这就是温宴希成立女塾的初衷。 为了避免学生们进一步的攀比,她仿照着新时代的样子,特意定制了“校服”。 无论家世如何,想要入学,都必须穿上这件书生袍子才行。 舒妙问这两个小姑娘:“一边念书一边干活,能兼顾吗?” 显然石妞儿是个害羞的姑娘,头也不敢抬,肉肉的小脸蛋绯红一片,偷偷看向身边的卢英。 卢英也没敢抬头,绞着手指小声的答:“老师在塾里拨了地方给我们住,我们就不用走路上下学,才能用多出来的时间做些事,不会耽误念书的。” “每月能攒下多少钱?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本的。”沈霄月接着问。 卢英偷偷朝着温宴希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皮看着脚尖:“每月可以攒下四十五文钱。” 一百五十文才合一钱银子,十六钱银子才能兑一两。 沈霄月本身就是学霸。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一心就只放在学习上即可,所以不是很能理解这样的行为。 “浪费那么多学习的时间,却赚了这么小小几文钱,可不划算。” 石妞儿和卢英本来就够紧张的了,听见这话,头都快垂到衣领子里了。 温宴希替她们解围:“她们若是不念书,去外面的小馆里做工,每月也就一百文,又不清闲,等过几年嫁了人,又得管相公孩子,又只能在家里接些缝补的活,每月最多也就三十文,如今她们又能念书,又能存钱,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可四五十文能干嘛呢?光是吃饭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 “家里有条件的就自己带餐,像她俩这样的学生,就由小筑里的厨房做饭吃,她们平时轮流去厨房帮帮忙,就免了餐费了。” 也就是变相以劳动力换饭吃。 舒妙倒是能理解这种事,可学习比天大的沈霄月始终觉得,为了这点小钱浪费时间不值得。 “一个月才这么点钱,若是有时间,你们不如来我家帮忙,每月好歹我还能拨出一两银子出来。” 两个小姑娘听见一两银子,下意识就抬头朝沈霄月看过去。 谁不稀罕钱多啊! 温宴希笑着叫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 沈霄月一挑眉:“我什么时候抵赖过?今日回去我就叫人安排,明日就给你送信来。” “要是能多收留几个人就更好了。” 温宴希笑着叹了口气:“都是些不容易的姑娘,倘若不上学,恐怕也就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了。” 舒妙想了想,自己家好像也缺人:“也可以去我家,我家买不起下人,只好请工人了。” 温宴希更高兴了:“你也是每月一两银子?” “哇,一两银子我可出不起,便宜点好不好?” 沈霄月和温宴希笑了起来。 谁不知道舒妙穷的叮当响,逗逗她而已。 “不如你府里有要跑腿的活,或是要缝补的活儿,只管派到这里来,如何?” 也免得学生还要跑来跑去的。 舒妙当然没意见。 中午吃了饭,温宴希还要上课,沈霄月和舒妙便告辞了。 算起来时间还早,两人便商量着要去酒楼吃茶点。 马车才驶进国子学前的那条路,就和对面来的马车碰在了一起。 两辆都是双辕马车,并行在街口谁也不让谁,谁也过不去。 沈家的车夫啥时候受过窝囊气? 一扬鞭子就往对方车夫身上抽,谁知道对方也不是好惹的,竟然伸手揪住了鞭子,猛的一扯,沈家马夫就被拽下了车。 “刁民!胆敢拦我们沈家的马车!” 沈霄月听见动静,悄悄挑了帘子的缝隙,却只看得到对面的马车,帘子盖得严严实实。 知秋下了车:“怎么回事?” 沈家马夫揉着屁股爬起来,恶狠狠的指着那马车上的车夫:“要是你给老子磕头认错,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 听见这话,舒妙微微皱了皱眉。 沈相爷本身就已经是奸佞了,他的下人在外面还这样大放厥词,难怪路人缘也不好。 她想着要找机会和沈霄月好好说说这个问题时,沈霄月却敲敲车子内壁,大声说:“不得无理!” 沈家马夫立即噤了声。 沈霄月又说:“我们又不赶时间,就让他们先过吧。” 沈家马夫心里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狠狠瞪着对面的马夫,声音却谦逊的回了一声:“是。” 知秋瞪了一眼马夫,正想挑帘子回车上去。 对面马车的帘子却挑开了。 区硕衡单手挑帘,笑着看向沈家垂着的马车帘子问:“是沈家大姑娘吗?” 第88章 阎大人也是个惧内的 舒妙和沈霄月大眼瞪小眼。 舒妙挑起帘子一瞧,果然是他。 “原来是殿下的车,真抱歉,我们这就为殿下让开道路……” 舒妙话没说完,区硕衡身后又出现一个人脑袋:“阿妙?” 不是阎月朗又是谁? 直到四个人坐在了酒楼的房间里,沈霄月脑子里也只有一句“无巧不成书”。 “今儿……还真是巧。” 区硕衡亲自倒茶。 四个人各坐在小圆桌一角,谁挨谁都不远不近。 “是挺巧的,”舒妙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右边的阎月朗:“没想到相公竟然和雍王殿下好到这个程度。” 好到一起驾马游街。 看她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在乱想。 阎月朗忙解释:“是凑巧遇见的。” “那今天……还真是有够凑巧的。” 话里有话,但又品不出到底是哪些话。 阎月朗一时语塞,倒叫区硕衡看了笑话:“原来阎大人也是个惧内的……” 其实阎月朗和舒妙本身没察觉出不同,可外人却看得清楚。 向来冷漠的阎月朗,在舒妙面前却变得平和亲近起来。 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 沈霄月忍不住低头偷笑。 阎月朗倒是会祸水东引的:“难道殿下以后对待自己娘子,也如同对待外人一样没有情分?” 区硕衡的笑容僵在脸上。 当着沈霄月的面,这真是怎么说都不对。 区硕衡只能喝茶掩饰尴尬。 这家酒楼是区硕衡常来的,店家请了安后,就叫了小二报菜名。 舒妙从来没这样点过菜,整个过程像是听外语,除了前三道什么清蒸卢鱼和凉拌牛肉以外,后面什么也没听清。 阎月朗始终注视着舒妙,见她眉头越来越皱,就知道她根本没听懂。 那小二嘴条溜的很,说的又快,断句又长,舒妙作为外来人,听不懂也情有可原。 他便点了两个清淡的菜,配上了一份清汤。 沈霄月觉得阎月朗恐怕不仅仅只是喜欢舒妙,没准是爱了吧。 忍不住笑着调侃:“你们夫妻倒是有缘分,连吃饭的口味都差不多。” 舒妙也揶揄她:“那雍王殿下点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呢?” 一句话,让沈霄月和区硕衡一起脸红了。 他们两个已经交换了庚帖。 依照温宴希那边得来的剧情看,过了年,他们也就要大婚了。 屋里的下人们十分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 舒妙和沈霄月说着悄悄话,区硕衡和阎月朗只能干坐着喝茶。 阎月朗本身就沉默,只是时不时帮舒妙添茶。 区硕衡显得自己手足无措的,无事可干。 他见着沈霄月的茶盏空了,想学阎月朗的样子帮着添茶,可还是忍住了。 他和沈霄月还没成亲呢,这么做不合规矩。 阎月朗只用余光就看得出他的想法,心里嗤笑,放下茶壶沉声问他:“殿下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区硕衡朝着那边低声说笑的两姐妹看了一眼,声音也放轻了一些:“现在恐怕不合适讲别的事情吧?” “看来殿下所提之事,需得掩人耳目。” 到了这个时候,区硕衡才反应过来,翘起嘴角笑了一声,又戴上了他那张看不透的面具。 “怎么会呢,本王向来广交朋友,说的都是朋友之间的事,哪里用的着掩人耳目。” “是吗?那……殿下要同并不是朋友的我说些什么呢?” 区硕衡转着手上的戒指,淡淡的说:“禁军如今还不忙,对吧。” 阎月朗进入禁军,就像是一个外人。 他熟知军里拉帮结派的恶习,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在他进入营中的时候却没出现这种情况。 和他一起担任折冲郎将的另一位将士,竟然也是才从南边边境调来的小将。 两人前后只差两天。 只是营里还是有些老油条的。 阎月朗是个不接招又不多管闲事的人。 下面那些人倒是对他没有敌意,可另一位却既严肃又认真,被老油条们耍了两三次。 原先阎月朗还没细想。 现在区硕衡突然提起禁军的事,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折冲郎将品级不高,但属于天子近臣,执掌京都禁军。 按理说,只有圣上才能调动这支金士禁军,可为什么圣上一下子就换掉了两位折冲郎将呢? 甚至他们这两位新上任的折冲郎将都是来自边境大军的。 阎月朗不说话,区硕衡就猜到他想到那处了。 自顾自的倒了茶,边喝边说:“圣上想要摆脱太后的掣肘,把身边负责安全的金士禁军握在手里才是第一步,他刻意给你们留时间,就是要你们解决掉那些太后手里下来的老东西们,不过,我看你们这两位仿佛都不得法……” 这件事上,阎月朗的确是后知后觉了,可他不在乎。 “我只是为国效力,身为将士,唯有令而行。” 意思很明确。 圣上没明说的,就都不关他什么事。 区硕衡为区硕俭默哀了一下。 原以为自己找了个利刃,没想到是个锤子。 两个折冲郎将,聪明的这个摆烂,愚蠢的那个被老东西们耍着玩。 他要是区硕俭,还不如一壶毒酒直接灌进肚子里了事。 说着话,菜就上来了。 舒妙正专心听沈霄月说她家那位外室后来的事,没有注意两个男人。 阎月朗看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无奈的微微叹气,夹了菜给她:“边吃边说。” 舒妙下意识“哦”了一声,虽然拿起了筷子,没了下一步动静。 区硕衡叫人拿了两坛酒进来。 “她们姐妹聊的正开心,不然我们也喝一杯?” 阎月朗抬筷子吃饭,没看他一眼:“抱歉,我昨夜宿醉,现在还有些不舒服。” 区硕衡也没生气,一口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却朝着舒妙举了过去:“阎太太喝过这样的酒吗?” 两个女孩的话题戛然而止。 阎月朗急忙抬手去拦:“她身子不好,不能饮酒。” “啊……真可惜,这可是用新鲜桑葚酿的甜酒,非常好喝。”区硕衡便把酒放在了沈霄月面前:“那沈大姑娘尝尝?” 第89章 阎月朗吃醋了 紫红色的酒水将白色酒盏染红,映着窗外的阳光,微波粼粼,十分诱人。 沈霄月下意识接了酒盏,浅浅抿了一口。 不见酒味,竟然只有桑葚的果甜,直到这口入喉,才有淡淡的酒味泛上来。 唇齿留香。 “好喝诶!” 她下意识把酒送到舒妙嘴边。 舒妙早就馋了,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瞬间两只眼睛里闪星星:“哇!” 区硕衡笑着把那小坛桑葚酒放在了沈霄月身边,顺便还又倒满了两杯。 看着开开心心喝酒的两个姑娘,区硕衡对阎月朗说:“看起来阎大人还是不太了解阎太太的啊?” 阎月朗能说啥。 他想叮嘱舒妙不要贪杯,可又找不到时机插嘴。 她和沈霄月聊的更开心了,根本不在意自己。 心里对区硕衡的意见就更大了。 区硕衡换了另外一坛酒,倒出来是普通的米酒。 清亮,微微带着白浊。 他对着阎月朗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单吃菜多没意思,姑娘们能照顾好自己,至于你我,不如喝一杯酒,也好冰释前嫌。” 阎月朗没喝酒:“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必要用冰释前嫌这个词。” 区硕衡朝他靠了靠:“我们之间不能总是剑拔弩张的吧,你瞧她们两个,亲的好像亲姐妹,若是你我各自为营,她们又该怎么相处?” 该怎么办? 阎月朗看着舒妙自在的样子,心中动容。 他可以随时抽身,可舒妙不行,蒋家亦不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区硕俭的这步棋,竟然意外的走对了。 舒妙真的成了能拴住阎月朗的狗绳。 区硕衡没再打扰阎月朗的思绪,惬意的喝了酒。 几人吃到太阳西晒才结束。 那一小坛桑葚酒被舒妙和沈霄月喝的一滴不剩。 沈霄月是自小的酒量,虽然醉了,可还算清醒。 舒妙不胜酒力,早就歪在了桌子上。 阎月朗可以扶着舒妙下楼,可不能出了门还扶着她。 大业就是这样,就算是夫妻,出了门也不能太近亲。 可舒妙醉的像个醉猫,根本就站不起身。 露喜和知秋两边扶着也才勉强将她撑起来。 可双腿还是软的。 阎月朗顾不得其他,伸手揽住了舒妙的腰,熟练的把人横抱进了怀里。 沈霄月还没忘了叫知秋把自己的披风拿出来,遮在了舒妙的身上:“……免得人家说她闲话。” “多谢。”阎月朗对沈霄月点了点头。 几人一起出门的时候下了几个台阶,沈霄月脚下不稳,区硕衡便下意识的伸手扶在她腰间。 瞬间两人都怔了怔。 一个不敢回头,一个不敢再动,就那么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出了酒楼的大门。 露喜已经挑开了马车帘子,区硕衡也送沈霄月到了马车边,却突然听到有小女孩叫人的声音。 “沈姑娘舒姑娘……” 小女孩怯生生的站在不远处,双手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 知秋一瞧:“是女塾那个……石妞儿。” 沈霄月朝她招招手:“怎么了?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石妞儿还是不敢抬头,这个酒楼里出入的都是大人物,光是他们的鞋子就闪着金光,而自己还穿着自己做的线鞋。 她亦步亦趋的走到沈霄月身边:“先生说这是给舒姑娘的书……” 温宴希一直会定期给舒妙找书看。 沈霄月明了,笑着看向阎月朗:“是阿希给阿妙的书。” 阎月朗把舒妙放进马车里,才又下车,从石妞儿手里接过那些书。 顿了一下,却说:“叫她阎太太。” 石妞儿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旁的沈霄月和区硕衡都忍不住笑,显然发觉出阎月朗在吃醋了。 沈霄月抬手拍了拍石妞儿的肩膀,安抚着说:“不要紧,这是舒姑娘的相公,下次在他面前叫阎太太就好。” 石妞儿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哪里懂得话里的深意,只是点着头,一边偷偷抬眼看阎月朗。 谁知道仿佛看到了冷脸夜叉,吓得又赶紧低下头。 “你一个人跑来的?”沈霄月温柔的像春风。 石妞儿也只敢和她说话:“你们一走,先生就叫我追出来送书,本来在街角看到你们的马车堵那里,可我还没赶上来你们就走了,我就跟在马车后面……后来,我也不敢进去,就在酒楼门口等着……” 区硕衡都吃惊了:“你就站在这里等到天黑?” 石妞儿不敢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小丫头太实诚了,”他笑了一声,转头对阿言说:“给小姑娘备一桌饭,再赏一两银子,吃完饭你亲自把人送回去。” 阿言应了一声,要带石妞儿进酒楼去,石妞儿不敢,怯生生的望向沈霄月。 沈霄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的,去吧。” 她这才敢跟着阿言进了酒楼去。 踏上台阶,她才转身。 看着区硕衡体贴的为沈霄月挑帘子,嘴角不由得就翘了起来。 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温柔,比母亲活着的时候对她还温柔。 她衷心的祝福沈霄月,能和这位和善的贵人余生幸福。 两辆马车在酒楼前分道扬镳。 阎月朗和舒妙乘的是沈家的马车,到了门前,他抱她下车,那马车就又赶回沈家去了。 可还没走到葆光苑,冯瑛就又跳出来了。 “好哇,家里乱成这样,你们还有闲情去喝酒!” 她上来就扯掉了沈霄月盖在舒妙身上的斗篷。 阎月朗紧紧抱着舒妙,腾脚后撤几步,低声警告:“不许动手!” 冯瑛哪管这个。 她想着等阎月朗回来,估摸着田聪章的事也就结了,没想到等回来的是吃饱喝足的两人。 “呸!都是这个小娼妇诱引的你!” 她伸手就要朝着舒妙打,被露喜拦住了。 “太太别动手……” 阎月朗冷漠的看着这个发疯的女人,终于压不住了满腔的怒火:“够了!” 他怒吼出声:“田聪章做了什么事你们心里清楚,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有什么可着急的?” 这一声,不仅吓住了发疯的冯瑛,也吓醒了他怀里的舒妙。 第90章 哥哥好凶啊 身子猛的一抖,让阎月朗下意识的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什么……你、你别胡说……” “你们做过什么你们心里知道,二娘去了哪儿,没有比你们心里更清楚的。” 冯瑛脚下一虚,往后倒了几步,捂着胸口,不敢再看阎月朗。 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舒妙从面前走过,拐进了林子另一边。 舒妙半眯着眼神,等没了冯瑛的声音,她才懒洋洋的抬起手臂,勾在了阎月朗的脖子上。 “哥哥好凶啊……” 阎月朗猛的站住脚。 胸口提着一口气就是吐不出来。 那只小手不安分的抚在自己后颈上,总是凉津津的却挑拨的人心火烫烫的。 “乖乖的,别闹我。” 阎月朗的后颈上仿佛爬满了蚂蚁,瘙痒难耐,却没法子解痒。 始作俑者连眼睛都没睁开,脸颊贴在他胸前,轻轻的动了几下。 便撇着嘴小声嘀咕:“不舒服……” 阎月朗哪还有空和她慢慢说话,步子大迈就往她房里去。 悦喜瞧见这夫妻两个,急忙挑帘,引着阎月朗去暖阁:“姑娘不换衣服是不去床上躺着的。” “暖阁冷冰冰的,怎么休息?” 阎月朗顿住脚步,垂头看了眼脸颊绯红,半睡不醒的舒妙,调转了方向:“去我房里睡。” 悦喜又急忙跑在前面开了门,挑了帘子。 阎月朗把舒妙放在床上,可舒妙的手却没松开,不松不紧的勾着他的后颈。 “乖,松手,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舒妙摇摇头,脸颊又蹭着他胸前的衣襟,过了有一会儿才半睁开眼:“别穿衣服了……” 这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不但吓住了阎月朗,也吓的悦喜丢了帘子就往门外跑。 跑出几步又回来,职业道德让她没忘记给主子们关门,看的站在院子里端着热茶的长顺一愣一愣的。 悦喜也来不及说什么,推着长顺,把人推到了院子外面。 这边阎月朗也总算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为什么不能穿衣服呢?”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宠溺。 舒妙觉得自己在做梦,下意识的又蹭了蹭他的胸口,慢吞吞的说:“不舒服……扎脸……” 提着的气一下子就泄了。 合着舒妙从来就没乱想,只是单纯的感官不适而已。 阎月朗无奈的笑着,索性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他把舒妙箍在怀里,放在腿上,才腾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 麻布的,是有些粗糙。 手指擦过舒妙的脸颊,便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你怎么什么都挑剔?” 舒妙睡着,没有应声。 阎月朗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也觉得心满意足。 她小小的窝在他怀里,乖得要命,一点儿也看不出平日得理不饶人又张牙舞爪的样子。 垂头亲亲她的额头,又轻轻的将脸贴在她额头上。 如果他们有一个女儿,小小的,脾气会像舒妙,挑剔的很,却长着一张乖巧的脸。 那会是多可爱的女孩。 阎月朗想着,嘴角不由得翘起来。 时间仿佛冻结在了这一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那些被仇恨侵浸的日子里,他努力活着,不过是为了报仇,从没想过以后的事。 然而现在,怀里抱着舒妙柔软的身子,他第一次有了恐惧感。 害怕失去。 “阿妙……” 阎月朗口中低吟。 就是想要叫叫她的名字,没奢望醉的像猫儿一样的舒妙会回应他。 却总是有意外收获。 舒妙回应了他。 她窝在他怀里,四肢伸展不开,难受的直动弹。 阎月朗不明所以,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怎么了?是不是要喝水?” 舒妙连眼睛都没睁开:“难受……” 她瞪着腿,企图能从阎月朗身上挪下来,偏偏阎月朗愣头青似的箍着她,让她白费力气。 这么一折腾,舒妙醒了,可她脑袋被酒精灌得昏昏沉沉,说话做事一律不过脑子。 “干嘛抱着我……” 阎月朗好笑的问:“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松手?” 到了这个时候,舒妙的那只手臂还勾在他肩膀上,只是手指没了力气,垂在半空。 舒妙眼睛迷蒙的仰脸看着阎月朗,半天才微微用力,勾着他的肩膀向上攀着。 阎月朗的手臂松了力道,只是轻轻托着她后背,看着她努力却又白费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嘲笑我……”舒妙噘着嘴,另一只手去捏阎月朗的嘴。 阎月朗老老实实让她捏,手劲不大,无伤大雅。 “不许笑我……” 她放弃了勾着阎月朗肩膀往他身上爬这条路,改用手臂撑着一旁的床,终于艰难地直起了身子。 成了坐在阎月朗大腿上的姿势。 她还揪着阎月朗的嘴唇,晕晕沉沉的问:“你还笑不笑我了?” 阎月朗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舒妙这才满意的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胸脯:“看在你是我的菜的份上,这次放过你……” “你的菜是什么?” “就是……合我口味的菜啊……” 阎月朗突然有点紧张,继续诱惑着她回答:“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合你口味吗?” 舒妙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 阎月朗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可对于舒妙而言,不过一瞬而已。 她点了点头:“是喜欢的。” “喜欢我?”阎月朗喃喃着,带着不可置信。 他总觉得舒妙对他的感情是游离的。 明明在身边,却看不见也捉不到。 即便动情时她紧紧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在发烫,勾在自己腰间的双腿在颤抖,可她却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哪怕一个字。 这个时候的舒妙少了些狡黠,多了些坦诚。 她直直的和阎月朗对视着,看出了他的怀疑。 “你不信我?” 她无力的舌肌拖着鼻音,发出了不清不楚的声音。 要比平时可爱多了。 阎月朗张开嘴,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只觉得大腿上的重量变了。 舒妙完全不管自己穿着长裙,慢吞吞的从侧坐姿势变成了跨坐在阎月朗腿上,双手也就自然而然的勾在他的两个肩膀上。 她柔软的手指抚上肩头的布衣时,噘了噘嘴:“这件衣服不好,你脱掉。” 第91章 你呀……真是我的债…… 阎月朗顺着她说:“好,以后我不穿这样的衣服了。” 可舒妙不依不饶,她的意思是让他现在就脱掉。 见阎月朗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舒妙便对他“伸出援手”。 然而她没见过男人的衣服是怎么穿的,无力的扯着他的衣襟,只是露出了里面的短衣。 阎月朗却起了坏心思。 他身子朝后靠着,示意舒妙去解他的腰带:“要松了腰带才能脱掉外衣。” 舒妙缓慢的垂眸,看到了他的腰带。 手指摸了几遍,找不到腰带到底是怎么缠的,找不到那个布头。 阎月朗适时的“帮助”她:“在右侧靠后的位置。” 可他忘记了舒妙现在的状态,能分清自己的左右就不错了,哪还记得找他的右边。 于是在舒妙几次找反方向,手指又在他腰间摸索,令他心痒难耐之后。 阎月朗捉住舒妙的小手,按在了腰带的布头上:“这里。” 大掌箍着她的小手,捏住藏在里面的布头,轻轻拽出来。 舒妙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小孩儿,根本不顾及阎月朗,猛的就往外扯那腰带,惹得阎月朗无奈的叹了口气:“要绕开,扯不开的。” 眼看着舒妙耐心告罄,他忙帮她:“绕两次就好了。” 阎月朗没松开舒妙的手,引导着她把手伸向他身后,将腰带绕出来:“还有一圈。” 他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学着刚刚的样子,整个人像是扑进他怀里似的,双手圈住他的腰,从背后完成了腰带的交接,再缓缓起身。 那一刻,他希望时间能留在那一刻。 舒妙却高高举起了握着腰带的那只手,一副胜利的姿态:“解开了!” “真厉害。” 阎月朗哄小孩子似的,让舒妙得意洋洋。 接着就继续扒他的衣服。 这回倒是顺利。 阎月朗也算配合的,任由她把外衣扒掉了,只穿着绵软的短衣。 舒妙便把双手放在了他胸前,慢慢的滑动着,似乎很是挑剔:“为什么不是滑滑的?” 她自己的小衣都是上好缎子做的,又滑又透气。 阎月朗习惯了粗布衣裳,里面穿着棉布的就已经算柔软了。 他不知道舒妙到底想要什么,只知道胸前滑动的手烫的他皮肉疼。 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似的,缓缓又轻柔的按在她的腰边。 猝不及防的,那双小手滑进了衣领子里,贴在了他的胸肌上,身子猛的一抖。 舒妙疑惑的歪着头看他。 阎月朗什么话也说不出,咽了咽喉咙,和她对视。 舒妙觉得这次手感对了,非常麻利的扯开了小衣的绊绳,让那结实的小麦色胸膛完完全全的展露在自己面前。 舒妙再次问他:“你不信我?” 话题跳跃,阎月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还停在之前那句“喜欢”的话题上。 “我信。” 舒妙噘嘴,手还下意识的滑在他胸上:“你骗人。” 胸肌随着阎月朗的笑微微震动着:“可我不会骗你,那你会骗我吗?” “会啊,”舒妙很坦诚:“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你要是非要知道,那我就骗你。” 说不上来听见这句话心里是什么滋味,阎月朗轻声的继续问:“那你骗过我吗?” 舒妙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还没有。” “还?”阎月朗差点被气笑:“就是说准备骗我?” 这回舒妙没接话,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里浮着春情,看的他心都要化了。 她慢慢倾身,阎月朗慢慢躺下。 两人之间只剩舒妙撑在他胸前的双手。 这是舒妙第一次主动亲他。 不得章法,含住了他的下唇。 小巧的舌头又挑拨又认真,放在阎月朗的感受上,无异于隔靴搔痒。 他想托起她的腰,转被动为主动,可舒妙八爪鱼似的,双腿夹在他腰上,双手又勾住了他的肩膀。 简直生生折磨死人。 等了许久,她才终于玩够了似的松开了嘴。 “现在你相信我喜欢你了吧?” 她伏在他上空,无畏的与他对视。 这种感觉来的很奇妙。 阎月朗仿佛被舒妙掌控了,然而他却对这种感觉很是期待。 “我相信你。” 闻言,舒妙翘起嘴角,再次吻了上去。 这回没再挑逗似的咬着他,四片唇贴在一起,阎月朗即便在下,却还是拿回了掌控权。 舒妙被亲的喘不上气,想要抬头时,被不知何时按在自己后颈上的大手箍着,动弹不得。 那只大手拔了她的簪子,乌黑的头发就散了下来,轻纱似的盖在了两人肩头。 阎月朗意犹未尽,不想舒妙已经到了极限。 她醉酒,又被吻的晕头转向,身上没了力气,瘫软在阎月朗身上。 阎月朗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箍着她的后颈,却越发用力。 恨不得把人揉进身体里。 他终于松了口,薄唇沿着嘴角攀上舒妙的耳畔,声音飘然:“阿妙……” 等不及舒妙的回应,便咬上了那个小巧的耳垂。 舒妙微微抖了抖身子,埋在他颈边的脑袋动了动,呢喃着:“痒……” 阎月朗不松口,只是闷声笑:“我也痒。” 她的头发垂在他肩头,他脖子,他下巴上。 微微一动,就痒到了心里头。 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松了她的腰带,后颈上的那只手揉捏着细嫩的皮肤,探进了后领子里,按在了光滑的背上。 直到双手探进衣服里,阎月朗才后知后觉。 舒妙早就没了动静。 她平静又绵长的呼吸就在他耳边吹过,人早就不知在何时睡着了。 只留下被撩拨到浑身发烫的阎月朗无奈的抱着她苦笑。 “你呀……真是我的债……” μμμ 转过天就是清明节。 阎家早就没了,祠堂没了,尸骨也不得安葬。 阎月朗大清早独自一人去了乱葬岗祭拜,回来的时候发现护城河边围满了人。 他本意不想去看热闹,可走了几步,却看到船夫从水里捞出了一个女孩子。 她身上的衣服很眼熟,稍微回想,就记起了那日来给舒妙送书的小女孩,这才停下了脚步。 有人也认出了那身衣服:“这不是女塾的学生嘛……” 第92章 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别人的命运 这么一说,大家都记起来了。 毕竟整个京都,也只有温家这么一个女塾,还肯收留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不要束修。 船夫把船划到岸边,和几个强壮的男人把姑娘拖上了岸。 那姑娘早就不行了,身子泡的发白。 擦干净脸上的头发,露出来的脸阎月朗吃了一惊。 这就是那个来送书的小姑娘! 石妞儿坠河的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都。 舒妙和沈霄月急匆匆的赶去怜桑小筑,温宴希瞧见她们,话还没说就哭出了声。 “都怪我,我不该叫她一个人去送书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温宴希擦着泪说:“大理寺说是她回来的路上天色太黑,从国子学后面那个小河落了水……” 国子学后面有一条河,要穿过河上那座石桥才能回到女塾。 虽然不是唯一一条必经之路,但那边离得近,国子学又向来不熄灭房檐下的烛火,所以学生们出门,大多是走这条路的。 “国子学不是向来不灭灯吗?怎么会……” 沈霄月心里懊悔。 如果那天她送石妞儿回来就好了。 温宴希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说:“偏偏那天风大,吹落了灯笼,新灯笼昨天才换上。” 三个人就安静了下来。 舒妙是完全不知道那天的事,她醉的太厉害了,睡了过去。 “我们散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吧?” 她隐约记得当时出门还能看到远处泛着红光的天空,是夕阳。 沈霄月叹了口气:“是雍王殿下好心,请了她吃晚饭,大概……” 她突然想到,当时区硕衡是嘱咐了自己的随从,吃过饭要把小姑娘亲自送回去的。 可她没张口说出这件事。 区硕衡和沈霄月已经板上钉钉,要成为一家人了。 无论是因为他即将成为自己相公,还是因为他即将与沈家利益相交,在事情未查明之前,都不能贸然说话。 即便是温宴希和舒妙。 石妞儿是个孤儿,她娘原先是祁家庄子上的。 怀上孩子的时候,她父亲得了病,早早撒手人寰,她出生后母亲也没熬过几年。 石妞儿是在祁家善堂长大的。 祁家备了十两银子给她张罗后事,本来是要把白事摆在祁家义庄里,但是温宴希想将她以自己妹妹送走,于是石妞儿就躺在了怜桑小筑后的西屋里。 她下葬的那天,三个姑娘都去了。 温宴希更是哭的几度晕厥,消瘦的不成人样。 卢英抱着石妞儿的遗物无声的哭着,可自始至终,却好像刻意避开她们似的,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兴许是太难过了,她和石妞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的像一个人。” 温宴希叹息:“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唉……” 舒妙对这种感觉很能感同身受。 她虽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可回到爸爸身边之后,身边就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在终于结交到第一个朋友时,她兴奋的一夜没睡。 所以当虚伪友谊的彩虹泡沫被现实戳破后,她也沮丧的好久不肯和人交际。 卢英没有被有情背刺,可是她失去了真正的朋友,只能比当年的舒妙更难过。 舒妙看着卢英,见她转身离开,也跟在她身后去了小筑后面的小溪边。 越过小溪,就是枫树林。 卢英站在水边,怀里还抱着石妞儿留下来的小小包袱,像是成了石雕,一动不动。 舒妙慢慢走过去,站在了卢英身边。 “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这样憋着再生了病,石妞儿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卢英像是受惊的小鹿,惊慌的抬头看着舒妙,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是舒妙拉住了她:“吓到你了?” 卢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沉默的摇了摇头。 舒妙看着她忙了一天,早就脏兮兮的袍子,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痕:“石妞儿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你作为她的好朋友,就要振作起来,代替她完成你们共同的愿望。” 卢英看着舒妙的眼睛,清澈的像夏日湖水,下意识点了点头。 舒妙翘起嘴角,把帕子塞在她手里:“不要想太多,这件事是意外,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别人的命运,只能把握自己的,石妞儿也不希望自己影响你,对吗?” 提起石妞儿,卢英的眼眶又红了。 舒妙急忙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可不是为了逗你哭才说这些话的,我只是……” 她只是怕她想不开。 年轻的孩子,总是会钻牛角尖。 只是没想到,卢英懂了她的意思。 “我不会做傻事的。” 声音里夹着鼻音,不清不楚,舒妙却听清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抬头朝着天边看了一眼,舒妙才说:“早点回去,晚上风大。” 看到卢英点了点头,舒妙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转身离开。 她没看到卢英的欲言又止,和她手里攥着的那枚玉佩。 傍晚时,怜桑小筑里的人才散了,只剩下住在这里的学生。 沈霄月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当马车拐了第二个弯时,她才睁开眼。 “去雍王府。” 门子上来报的时候,雍王很惊讶。 他今天已经惊讶了两次。 送来第一次惊讶的始作俑者现下就坐在自己面前喝茶。 沈霄月直接被带去了书房,门帘子一挑开就愣住了。 阎月朗和区硕衡在一张四方八仙桌前对坐,桌上有酒菜,显然两人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沈霄月脚步停在门前,没进去。 “怎么会?”区硕衡起身迎上来:“怎么这么晚过来?” 沈霄月看了一眼阎月朗,声音压低了些:“有些事想问你。” 脸色不由得有些凝重,区硕衡收起了玩世不恭,同样低声说:“跟我来。” 他带着她去了书房里间,是一处窄小的“珍宝屋”,没有门也没有窗,只有满墙的书画和伫立正中的博古架。 “怎么了?”区硕衡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第93章 石妞儿死的蹊跷 沈霄月微微侧身,就能看到还坐在外间桌前喝茶的阎月朗。 他似乎对自己的到来毫不在意。 区硕衡顺着她的目光望到阎月朗,胃里就咕嘟咕嘟的反酸水:“怎么,帮阎太太盯她相公?” “胡说什么。”沈霄月回过神,问起了石妞儿的事:“……不是说叫你的下人把人送回去的,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区硕衡甚至愣了愣才想起石妞儿是谁。 他朝着门外叫:“阿言进来。” 守在门口的阿言很快就站在了里间门口。 “我问你,那天送书的小姑娘,后来是怎么回去的?” 阿言做事严谨,细细的说了当天晚上的事情:“……用了晚饭,奴才借了酒店的提灯将人送到怜桑小筑门前才走的。” “你确定?你是把她送到门口?”沈霄月皱着眉问。 阿言笃定的说:“是的,奴才亲眼看着她进去的。” 沈霄月不可置信:“怎么会……” 如果依照阿言所说,他是把石妞儿送回了怜桑小筑里,亲自看着她进了院子,那她又怎么会出现在离小筑还有段距离的河里? 阿言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殿下和姑娘离开以后,那个小姑娘还眼尖的瞧见了沈大姑娘掉落的玉佩,原本奴才想拿回来交还给姑娘的,可她说姑娘常去女塾,由她交还更方便些,奴才也就没再执意取回来。” 沈霄月的脸却刷一下的红透了。 原来那个玉佩不是掉在了区硕衡的马车上。 那天他们喝了酒,孤男寡女待在窄小的空间里,做出了逾越之事。 虽然只是亲吻,但对于母胎单身两辈子的沈霄月来说,已经是自己不敢想象的,很大的一步了。 区硕衡知道沈霄月害羞了,抬手叫阿言出去。 等又剩他们两人时,他抬起手,将手背放在了她的滚烫脸颊上。 “我听说了那个小姑娘的事,别难过了,大不了我捐些钱给女塾,算是她的功德。” 沈霄月低头躲着他贴上来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不是这回事……” “那是什么事,嗯?” 区硕衡弓着背去看沈霄月的脸,被她横了一眼:“大理寺说,石妞儿是在回去的时候失足落水的,可……” 这和阿言的话正好相悖。 区硕衡愣了一下:“阿言不会说谎。” 阿言没有理由说谎。 沈霄月长长出了口气。 “她不是在回去的路上失足落水,而是回了小筑后又出来时落了水。” 可为什么呢? 让一个小女孩在黑夜里穿戴整齐出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区硕衡安抚她:“万事必有痕迹,不要担心,我帮你查一查。” 沈霄月这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区硕衡,低声道了声谢。 两人这才回了外间去。 阎月朗已经喝了两杯茶和一壶酒,见到沈霄月便问:“阿妙回去了?” “嗯,下午就散了。” 阎月朗也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区硕衡挑眉:“什么都没说好就走?” 阎月朗没说话,只是看看沈霄月,又看看区硕衡,转身就出了屋子。 这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你约会去吧。 回去了的路上,夜风吹散了阎月朗的醉意。 他只顾想着回去怎么安慰舒妙,忽略了自己家环境的不对劲。 没有人迎他,回到院子里也没见舒妙,甚至葆光苑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把院子里的房间转了一遍,皱着眉正准备出院子的时候,遇到了在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妈妈。 “哎呀老爷不好了,那个、那个……您快去缥缃阁瞧瞧吧,乱套了……” 话都来不及听完,阎月朗抬步就往缥缃阁去了。 才刚走近,就听见院子里的哭声,心就揪了起来。 快步进了院子,看到哭的人是坐在一片狼藉院子中间的田聪钰,总算舒了口气。 “阿妙。”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廊檐下的舒妙,身边跟着悦喜和露喜。 舒妙抬头瞧见他,急忙过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干娘她卷了钱跑了!” 她映着烛光竟然也清晰的看到了阎月朗微微收缩的瞳孔。 “跑了?” 他的表情已经变得阴沉了,又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像个凶恶夜叉。 舒妙下意识伸出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别担心,你交给我的钱还在,只是你干娘卷走了她们家的所有钱和首饰,包括田聪钰的嫁妆……” 阎月朗侧头,看着舒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了。” 田聪钰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就算冯瑛是她娘,她也照骂不误,嘴里难听的话和北疆土话都出来了,听得院子里的下人们只想捂耳朵。 盘点东西的妈妈出来,在悦喜耳边低声说了很久,直到悦喜皱紧了眉头,才退下去。 “姑娘,碎了几个不值钱的梅瓶和茶具,屋里床帘上坠着的几个南珠不见了,衣服架子上镶的玉牌也不见了。” 这都是府里的东西,损失要算在府里的。 舒妙太阳穴开始跳。 南珠也就算了,那个架子可是黄檀木的,比那块雕了麻姑献寿的翡翠玉牌值钱多了。 “那架子可还好?” 妈妈忙答:“只是倒在了地上,大致一瞧应该是无妨。” 舒妙这才顺了气,转头问阎月朗:“你瞧,这怎么办?” 毕竟是他干娘,府里东西也没什么大损失,这事不还得要阎月朗自己做主。 “今日天晚,先把院子收拾了,明日再说吧。” 田聪钰像是才睡醒似的,突然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抱住了阎月朗的腿:“朗哥,我就只剩你了,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阎月朗往后撤步,奈何田聪钰抱得紧。 他又不能对她动粗,试了几次没有把腿抽出来。 舒妙不耐烦的朝着院里的粗使妈妈们使眼色。 就算田聪钰抱得再紧,也抵不过妈妈们有力的手臂。 很快,她就不得不放开了阎月朗,被拖着坐在了廊檐下。 “朗哥,我没脸了……你要是不要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舒妙翻了个白眼:“要撞去外面撞,死在这想恶心谁呢。” 第94章 我心里有病,见不得脏东西 田聪钰瞪了她一眼,变脸似的又梨花带雨的望向阎月朗:“朗哥,我不怕做小,只要你肯给我一口饭吃……” “他不要你你就一口饭也吃不上?那你吃这么壮,是喝西北风喝的?” “你!你个骚嗯货住口!” 田聪钰话还没说完,一颗石子就狠狠打在了她脸上。 阎月朗脚下的功夫又快又狠,没人瞧得清他是怎么踢的那个小石子,却都后知后觉的吓了一跳。 田聪钰的门牙就飞了一颗,愣神的功夫,血就从嘴角流出来。 “你若还认我做哥哥,就对你嫂嫂尊敬些,倘若再叫我听见这些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始终牵着的两只手变成十指交握。 阎月朗对着舒妙时总是温柔的:“我们回去吧,今日喝了酒,一吹风就有些难受。” 舒妙知道他心情不好,难得顺着他的意,扣在一起的手也微微用力,攥着他宽大的手掌,乖乖的点了点头。 然而这份乖巧体贴也没持续多久。 回了院子,舒妙就换了衣服歪在床上,拿起了床边放着的书。 她从怜桑小筑回来就先洗了澡,去缥缃阁时头发还没干。 阎月朗就想跟着她上床,谁知道屁股还没沾着床,就被舒妙一脚蹬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半躺着,一个站在床边。 “我已经脱了外衣了。”阎月朗指了指悦喜正往架子上放的衣服。 舒妙的目光从书上移到他身上:“一身酒味,还出去跑了半天,又脏又臭。” 阎月朗觉得这丫头越来越不讲理:“昨日你醉的不省人事,我也没嫌弃你。” 舒妙的目光又移回书页上,慢悠悠的翻了一页:“因为我心里有病,见不得脏东西。” 阎月朗真是又气又笑:“你说我是脏东西?” “没有哦。” 酒劲上来的阎月朗倔脾气也上来了,硬是要往舒妙身上压。 舒妙眼疾脚快,已经脱了袜子的白嫩脚丫子当即就抵在他胸口:“你就不能去洗洗嘛?” 她力气也没多大,松散宽大的亵裤没什么弹性,随着弯曲的腿露出了半截小腿。 脚掌全都抵在了阎月朗的左胸上。 说是抵,不如说是放。 阎月朗明明没察觉出她的力量,可还是半弯着腰,定在了那里。 “我洗过了。”他实在不耐烦洗澡,尤其是头发。 “不可能,你什么时候洗的,我怎么不知道?” “前日下衙回来洗的。” 舒妙记起来了。 前日他们营里练马,回来的时候衣摆都是泥巴,浑身都是马粪的味道。 舒妙实在受不了,硬逼着他去洗了澡。 “三天前的事了啊!” 三天?三天怎么了? 阎月朗在北疆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事。 “最近没下场,都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言外之意是没运动,也没出汗。 舒妙皱着眉头问:“那你早上也没打拳?” 阎月朗在练功这方面格外自律,就算和舒妙睡了一夜,第二天还是要早起去隔壁院子打了拳练了武才回来换衣服去上朝。 见阎月朗不说话了,舒妙的腿用了些力气,把他又往后推了推:“我都没让你每天洗头了,就连擦擦身子也不行吗?要么你还是回你院子里去睡……” 话没说完,自己的脚被阎月朗的手掌按住了。 他看着舒妙叹了口气。 实在是输了,他不想和她分开睡了。 心里盘算着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手指摩挲着舒妙抵在胸前的柔软脚趾。 “今天喝了酒,实在没什么力气,真的就不能迁就我一次吗?” 舒妙露出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那你还是回你那边睡吧。” 阎月朗无声的笑了,胸前的起伏震荡着舒妙的脚掌。 他猛的用力向前一压,舒妙的大腿就贴在了自己的腹部,惊恐的叫出了声。 只要阎月朗肯用力,他就能得逞。 舒妙惊慌的使不上力:“起来!压着我腿了!” 自己小细腿还没人家手臂粗,吓都吓的要死。 明明是施压者,偏偏用讨好的语气问:“真的一定要洗吗,我真的很累。” 舒妙生气了:“爱洗不洗!” 阎月朗哪敢再逗她,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坐起身子:“好好好,我这就去洗,那你先别睡,等我。” 舒妙瞪他一眼,没说话。 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就是阎月朗紧赶慢赶擦了身子,出来却找不到舒妙人了。 整个内室空荡荡的,只剩下舒妙若有似无的朝露香味。 他披着衣服一出门,才看到隔壁自己的院子里亮着灯,悦喜端着一盆子换下来的褥子从里面出来。 很显然,舒妙跑去他房里睡了。 于是阎月朗求了大半夜,也自始至终没能进门的事,就在下人之间传开了。 以至于阎月朗生了几天的闷气。 惹不起舒妙,还能惹不起别人? 首先被开刀的就是田聪钰。 冯瑛跑了也就算了,田聪钰整天在家哭爹喊娘的哀嚎,见着阎月朗就想要嫁给他。 阎月朗直接叫人找了官媒婆,当着田聪钰的面拿出了一箱子小册子来,里面全是适龄未婚男青年。 但凡稍微条件好一点的,怎么可能上了官媒婆的册子。 田聪钰哭着喊着说不嫁,可阎月朗铁了心。 “既然这些看不上,便劳烦老官记了她的册子,若是有人瞧得上便把人带来瞧瞧。” 官媒婆也是个白了胡子的老叟,品级算京官里最低的了,再低下去可就是看城门楼的了。 他油滑一辈子,自然知道阎月朗是想赶紧摆脱田聪钰的。 于是笑着抽出一沓册子来放在桌上:“姑娘瞧不上别的,倒好瞧瞧这些。” 阎月朗一翻,还真是有点惊讶。 这册子里竟然都是今年打算参加秋闱的贡士。 这些人的年纪也的确大,有些甚至比阎月朗还大个三五岁,近乎三十。 “怎么贡士在赶考前竟想着成家?” 老叟嘿嘿一笑,解释道:“这些都是外地进京的贡士,年纪大了,多是打算留在京里,今年不行再等三年,如此就有了成家的打算,可毕竟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又怕坊间的媒婆哄人,这才录到我这儿。” 阎月朗倒是没意见,把册子推到田聪钰面前:“你仔细瞧瞧,这些都是贡士,若是今年秋闱高中,你就是官太太了。” 第95章 关。我。屁。事。 田聪钰不懂别的,但她懂得贡士是什么。 北疆这辈子都没出几个贡士,唯一一个认识的还是卫北将军的师爷。 天天威风凛凛的跟在卫北将军身后,到哪都有士兵跟着。 她心动的翻了翻册子,来回看了几遍之后,选中了两个。 一个是来自江南的钟姓贡士,家里做布匹生意的,看起来像是殷实人家; 另一个是来自陇西的刘姓贡士,家里有良田百亩,奴仆百人,是富贵人家。 这两位的另一方面差别就在长相上。 册子上虽然画了小像,但也留了基本信息。 钟姓贡生个高又身材匀称,一表人才,刘姓贡士却是个胖子。 要是早先,田聪钰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钟姓贡士,毕竟她如今住在阎家这么大的宅子里,不愁吃穿,一样有人伺候。 但冯瑛跑了,她就恐慌起来。 阎月朗和他们一家交情也没那么深,冯瑛在的时候倒还好,她如今不在了,自己和阎月朗之间的那层关系岌岌可危。 官媒婆知道田聪钰犹豫,便笑着留下了这两个册子:“婚姻大事可是重要的很,姑娘慢慢挑,若是有了决定,只管叫人嘱咐我知道就行。” 长顺送走官媒婆的时候,正好撞见刚刚巡视完后院的舒妙。 听说是给田聪钰说媒的,舒妙吃惊:“怎么没人告诉我?” 也来不及听长顺说什么,她就大步的朝着外书房去了。 田聪钰还坐在那里对着两个小册子纠结。 阎月朗望着窗外,看到了舒妙急匆匆的身影,便起身去迎。 “你要给她张罗婚事?” 舒妙语气不太好。 阎月朗以为舒妙和田聪钰一家不对付,不想出嫁妆,便柔声解释:“她的嫁妆从我这里出一份,这是我欠她家的,不得不还……” “关嫁妆什么事?”舒妙莫名其妙的打断他:“我是说,你就打算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什么也不知道,就凭媒婆的一张嘴就把人嫁了?” 阎月朗愣住了,田聪钰也愣住了。 不是说他们不对付吗? 舒妙倒不是圣母起来,她只是单纯讨厌这种盲婚哑嫁的胁迫式婚姻。 “这些是什么?”她不好解释,走到桌边翻了翻上面的小册子。 阎月朗跟过来,身子浅浅贴在她背上时,才终于有了小小的雀跃。 “是老官送来的,都是贡士。” 温宴希曾说过这里的科考制度,也不算复杂,只有院试乡试和会试,过了乡试的就是贡士。 舒妙仔细瞧了一眼:“都这么大了,在老家没成家就没人说闲话?” 田聪钰就是觉得舒妙是见不得自己好,斜着眼一哼:“你不也是一把年纪才嫁出去的吗?” 得,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舒妙出嫁的时候表面十七,实际二十,属于老姑娘了。 阎月朗成亲那年正好二十五,虽然也老,但这个时代对男人总是宽容,说他就是“先立业再成家”。 舒妙冷哼一声:“我是皇上赐婚,阎月朗又没在北疆成亲,我们就算是盲婚哑嫁也是有皇上做主,你呢?万一嫁个陈世美,有你好哭的。” 田聪钰愣了愣:“陈……陈世美是谁?” 阎月朗也好奇。 舒妙这才想起来,这里没有陈世美,也没有包大人。 “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在老家娶了老婆照顾他爹娘,结果在外面又贪图富贵,骗了大户人家的姑娘。” 田聪钰嗤之以鼻:“你是见不得我好,故意编故事来膈应我的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 舒妙是个从不自耗的人。 劝一次劝不住,那就是各人有各命。 她一撇嘴:“随便你咯,反正又不是我要嫁人,看在你家对阎月朗有恩情,嫁妆不会缺了你的。” 最多也就做到这份上了。 她转身要走,阎月朗还没拉住她,就先被田聪钰叫住了:“嫂嫂既然那么关心我的婚事,不如来帮我参考参考?” 两个册子都打开着。 舒妙刚刚大略看了一眼。 倘若她选,她可能会选择孤独终老。 连秋闱都没下场的人就想着下一次的科考了,在京都娶妻的目的显而易见,无非就是换个地方让人养着。 谁家好男人有这种白嫖的心思? 舒妙压根都看不进眼里。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 田聪钰说到底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跟她娘学的只在乎眼前的事。 她看着舒妙不说话,以为自己挑的人好到让她也取舍不了呢。 得意洋洋的用手指点着册子一角:“这两位啊,可是那群贡士里最好的了,一个相貌出众才华斐然,一个家里富足,我好纠结啊……嫂嫂觉得谁合适呢?” 舒妙扬起笑容,慢慢贴近田聪钰,薄唇轻启:“关。我。屁。事。” “你!”要不是顾忌阎月朗,田聪钰早就口不择言了。 舒妙直起腰,转身就走。 “嫂子这是嫉妒我了?” 已经走出两步的舒妙顿住脚步,回过身时脸上带着笑:“嫉妒?怎么你是觉得这两个人比你朗哥要好?” 田聪钰就是典型的说话不过大脑,这会儿被点破了,局促起来,朝着阎月朗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让嫂子帮着看看,毕竟我只是个姑娘,也没经历过这种事……” 阎月朗的直男属性再次显现了。 他微微蹙眉:“她也才嫁人没几天,又没学过这种事,你叫她怎么看?倘若你取舍不来,我就请老官把两个人都请来做客,你当面瞧瞧不就得了。” 舒妙就知道,阎月朗的直男不能只针对她自己。 反正她已经表了态,是田聪钰自己不识好歹,那剩下的事就和她没任何关系了。 她转身继续走,却听到田聪钰的声音:“那就得劳烦嫂子备好酒宴了。” 白眼翻上天,懒得搭理,脚步走的更快了,生怕自己沾染了这股蠢气。 阎月朗好不容易能和舒妙说句话,结果人家屁股都没沾椅子上,就被气走了,他的胸肌都被那口闷气憋的更大了。 “知道了。” 潦草的打发了田聪钰。 阎月朗这边生着闷气,舒妙那边开始整理后院了。 眼见着夏天来了,府中那条河里的淤泥开始滋生出小虫子来。 悦喜虽然帮着把里屋的床上提前罩了纱帐,可人不能总歪在床上,于是舒妙决定先找人清理河道,再种些驱虫的花草,养些鸭子和大鹅。 第96章 都怪阎月朗工资低 眼见着好不容易从别处省下来的钱都砸进这条河里了,舒妙一手捏毛笔,一手托腮叹气。 “还不如直接把河填了,也省些事。” 悦喜拨了拨算盘:“填河道得多四倍的钱呢。” 舒妙闭嘴,当她没说。 露喜点算了下个月的月钱报上来,悦喜又噼里啪啦打了半天算盘。 “姑娘,算上下个月要发的月钱,咱们府里就只剩下三两银子了。” 阎月朗那三十两几乎月月光,就这,舒妙院子里的大多都是出自自己的嫁妆,就连陪嫁们的月钱也是从舒妙嫁妆里算的。 三两银子,这日子还过什么? 舒妙觉得还不如把这宅子卖了,换个小点儿的躺平过日子。 悦喜和露喜对视一眼,作出提议:“不如回家问老爷夫人借一些,先过了这段日子……” 舒妙做事麻利,要求又多又细,几乎是赶着清河道的工人们做事,原本要半个月才能干完的事情,进度要比想象中快的多。 当然,快就代表着增加人工,钱自然也多出了些。 舒妙哧的一声:“凭什么要我去借,这个家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他倒好,每月银子往家一扔,什么也不管……” 阎月朗刚刚下衙门,还没进门就听见这话了,心里就慌了一下。 这几天院子里动工他是知道的。 每日回来,河边的景致就会变化一次。 当时就心底不安,也不知道自己每月的三十两能够干嘛。 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阎月朗手里还有厚厚一沓银票,不但没花出去一文,回来后庄子上的收益也都送了过来,如今已经攒了一个小箱笼了。 所以,问题从来都不是钱,而是怎么把这笔见不得光的钱合理又不惹舒妙生气的放在明面上,送进舒妙手里。 又听舒妙说:“……三两就三两,等河道修好,也就没什么大的支出了,索性还能撑着,大不了就再缩衣紧食一些。” 露喜却说:“府里要换夏衣,虽然咱们府里只有一二十个下人,可这笔开销不小,再加上那院田姑娘的嫁妆,不算人情往来,姑爷那三十两恐怕也撑不过去。” 屋里静默,连带着屋外偷听的阎月朗也屏气。 “这宅子能买卖么?”舒妙真是觉得没活路了。 皇上赐这宅子的时候倒是痛快,怎么不再痛快痛快,把院子里的事提前都料理好了呢? 就这么大的地方,每日光是火烛就要用掉最少一吊钱。 这还是节俭的,也就是露喜管的好。 悦喜还是打破了舒妙的幻想:“御赐之物,可不敢买卖啊……” 三个姑娘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露喜和悦喜也很难做。 一个管着内院,一个管着外院,用那三十两银子过得紧紧巴巴,还不能失了面子。 人家沈家就不必说了,光是温家待客的一桌酒席就要最少八两银子。 露喜天天就怕阎月朗突然人缘好起来,府里来了外人,还得临时凑银子摆酒席去。 舒妙就算是擅长玩金钱游戏的人,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啊。 她想了想,府里始终都是东挪西凑的,其实就没宽裕过。 自己的衣服还是用嫁妆和娘家带来的缎子做的,甚至做衣服的还是蒋家的针线房。 不行,就去蒋家借点? 反正又不是她丢人,都怪阎月朗月奉低。 “唉……明天有空回趟家吧……” 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阎月朗乖乖的洗了澡也洗了头,才进了舒妙的房间里。 这几天舒妙都没给她个正眼,又赶上她来月事,脾气差的要命,阎月朗是半分也不敢惹,事事顺着,才总算能搬进她房里住了。 熄了灯,舒妙就把阎月朗当成了大抱枕。 脑袋枕在他肩膀上才能睡的着。 阎月朗宠着她,被她枕着的手臂微微弯曲,轻柔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家里没钱了。”舒妙说:“我打算去娘家借一点儿,免得临时急用时捉襟见肘的丢人。” 拍着自己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舒妙以为阎月朗好面子,不赞同去蒋家借钱,于是抬头,时刻准备展开嘲讽技能。 谁知道阎月朗缓缓说:“你还记得咱们去骑马时的庄子吗?” 黑暗里,阎月朗侧头,明亮的眼睛看着怀里的舒妙,心里再三做了准备才说:“那个庄子是顾寻之的,他是本就不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自然也不能拥有财产,所以那庄子便落在了我的名下……今年庄头交了契,有三百多两银子。” 舒妙不太能理解:“顾寻之的银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庄子,我们的。” “不是顾寻之的吗?” 舒妙觉得自己没理解错啊。 顾寻之隐姓埋名,名下当然不能有财产,所以借了阎月朗的名字代持而已。 阎月朗不擅长撒谎,尤其是不擅长对舒妙撒谎。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当时没说出私房钱的事,落得现在的局面。 “……他把庄子给我了……” “只是表面给你而已,银子又不是你的,还是人家的。” 阎月朗不自在的呼吸使得胸口起伏厉害,舒妙突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单手撑起上半身,凭借着窗外不知哪里来的微弱光源,穿透纱窗映进来的昏暗光线,认出了阎月朗隐在黑暗里的轮廓。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支撑着身子的手臂是按在阎月朗胸口的。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温差很大,阎月朗觉得那细嫩白藕似的手臂凉津津的,放在身上很是舒服。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要被压的喘不上气了。 不由的咽了咽喉咙:“我……” 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舒妙只是怀疑阎月朗和顾寻之的钱来路不正,然而阎月朗接下来的话,让她瞠目结舌。 “……逃跑的时候,我身上带走了我母亲娘家的所有财产,和阎家的一些银票……” 当年阎家被诛,连累了严夫人的娘家一并被诛。 阎月朗就成了两家唯一活着的血脉,两个家族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资产,都交给了他。 第97章 一夜暴富 舒妙似乎感受到了上辈子网友说的一夜暴富的感觉。 即便她从来没为钱难过过。 “你是说,你有钱?” 阎月朗摸不准她的脾气,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我那时小心眼,觉得你……” 舒妙从暴富中回过神:“我怎么了?” 是拴着他的狗链呗。 阎月朗又咽了咽喉咙,没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舒妙当然没生气,将心比心,若她是阎月朗,也不会轻易就相信一个刚刚认识没几天的人。 她想的是,终于可以把这府邸好好整理出来,安安稳稳的过舒服日子了。 “那你明天给我点钱,你田妹妹的嫁妆先帮她备齐,还有府里的下人也得买齐,等河道清理干净正好就能种上花草,还有外院的厨房也能……” 阎月朗看着舒妙不停的小嘴,没忍住,大手压着她的后颈,吻上了她的唇。 这夜的舒妙少了烦心事,温顺的像只小猫,任由阎月朗撷取。 几天来的郁气散尽,就算只是亲吻,阎月朗也满足了。 后面几日,舒妙手里有了钱,在后院忙的脚不沾地,阎月朗在前朝也终于进入了修罗场中。 雍王和沈家大姑娘私自苟合的事闹到了金銮殿上。 这件事蹊跷的很,坊间没怎么传出声来,偏偏就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听说太后气的连着砸了两间屋子。 雍王在朝上被皇上问责,完全没有顾及兄弟颜面。 阎月朗半夜溜进雍王的书房,就看到区硕衡正在等他。 “怎么回事?” 区硕衡帮他倒了茶:“不用担心,他的小把戏而已。” “他”指的是区硕俭。 阎月朗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我是不担心你,我担心沈大姑娘出事,我太太也会心里不痛快。” 区硕衡笑了笑,一声叹气,变得凝重起来:“这件事倒是蹊跷,你还记得那个坠河死了的女学生吗?” 阎月朗眉头一皱,细细听他说话。 沈霄月怀疑石妞儿死的蹊跷,区硕衡就派人去调查这件事,果不其然,石妞儿并不是在石桥那边掉进河里的。 区硕衡的人反倒在枫树林另一侧的河滩上找到了石妞儿衣服上的一角破布,偷偷挖了坟去比对,证实了猜想。 随后对那附近做了调查,找到了很多痕迹。 “……那丫头是被人拖进水里的,河滩浅得很,所以那丫头并不是当天就被冲到河里,而是在下了一场雨后,河水上涨,才冲到护城河里的。”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区硕衡抬眼:“接着还有更巧的事。” 他和沈霄月即便真的有逾矩之事,也是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怎么可能有旁人看到? 还正好在他们查验石妞儿坠河真相时散出谣言? 摆明了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调查这件事。 阎月朗心里也明白了:“你是说,怜桑小筑里,有皇上重视的人,他杀了女学生,害怕你们调查出来,却来不及先散播谣言便只有让皇上当朝提出来。” 区硕衡手里玩弄着茶盏的盖子,眼睛里却闪着捕猎带来的兴奋光芒:“所以,我更好奇了,小丫头到底知道了什么,才被人灭了口呢?” 阎月朗见过很多人,每个人都有欲望,唯独区硕衡是特别的。 他看起来对一切都很平和宽容,但骨子里又都没有兴趣,直到有血腥味勾起他的食欲,才会露出野兽的獠牙。 “你叫我来要做什么?” 阎月朗问。 他和区硕衡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站在同一战线。 但就如同区硕衡所说的,舒妙和沈霄月那么好,他们也就不可能成为对立的关系。 况且用区硕衡把京都的水搅浑,也一样。 区硕衡看着阎月朗笑,又亲自为他续上茶:“如今这样,我的人已经不好再出手了,所以我想……能否麻烦阎兄的人,悄悄的继续调查呢?” 阎月朗垂眸看着那杯茶:“殿下说笑了,我只是个小小的折冲郎将,调任属下也是要往上禀报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阎兄所求之事,我心里一清二楚,既然你我目的一致,何不暂时合作?何必要闹得不开心呢?” 阎月朗没回应他,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离开时也没说到底帮不帮。 唐玉悄悄从暗处出来,随着区硕衡的目光,望向阎月朗离开的地方,低声的问:“要不要除掉他?” “为什么要除掉他?”区硕衡脸上还带着笑。 “他不是不肯合作吗?况且还知道了这里面的事……” “谁说他不肯合作?”区硕衡转回身,举起茶盏饮了一口:“他对皇室有怨念,对我有偏见,这很正常,可不代表他脑子不灵清,算不出跟谁合作才是最有利的。” 唐玉实在不太懂,只能沉默的站着。 区硕衡朝着里屋走了几步,才突然转身:“对了,沈大姑娘那边没事吧?” 今日这事来的突然,恐怕现在已经传到她耳中了。 暗中监视沈家的人早就送了信来,唐玉便答:“沈相爷倒是没为难沈大姑娘,只是说明日要来与您谈谈婚事。” 看起来,沈相爷还是看重沈大姑娘的。 区硕衡心里也舒了口气。 沈相爷那人,区硕衡心里清楚,滥情的很,也绝情的很。 府里的庶子就有两个,庶女起码也有四五个。 府外还养着相好的。 也真是难为沈家的夫人了。 只是次日,沈相爷去了雍王府,舒妙却被请去了沈相府。 本以为是闺蜜聚会,结果舒妙一进屋子,屋里的下人们就都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怎么了这是?阿希不来吗?” 沈霄月面带愁容:“我没请她过来。” 舒妙察觉出事情不对,慢慢坐在她身边,轻轻的问:“怎么了?” 沈霄月看着舒妙担忧的脸,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石妞儿……不是意外死亡,是被人杀死的。” 舒妙的瞳孔紧缩:“你找到了证据?” 沈霄月点了点头,起身从书架里翻出一册书来,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片碎布。 是女塾学生们穿的那颜色的碎布。 “已经悄悄比对过了,是她衣角上扯下来的,却不是在国子学后的石桥上,而是枫树林边的石滩上。” 第98章 小情侣正大光明约个会怎么了 舒妙都不记得枫树林附近有石滩。 那么偏僻,石妞儿除非撞了鬼打墙才会在半夜去石滩上。 “不光这个,石滩上还有拖拽的痕迹,从岸边一直到河里……” 仵作验尸,石妞儿是溺水而亡。 也就是说有人打晕了她,或许束缚了她,再将她拖进水中溺死。 也就不是过失杀人了。 “阿希本来就内疚,要是知道真相,恐怕会更难过,所以我没叫她来。” 沈霄月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有更麻烦的事,我们查这件事不知道动了谁的利益,竟然告诉皇上我与雍王私相授受,昨日父亲下朝,发了好大的脾气。” 舒妙紧皱的眉头一松:“皇上?” “嗯,皇上在朝上当众斥责雍王不检点,虽然没提我,但众所周知我已经与雍王订了婚,所以……” 舒妙很不理解。 都订了婚了,也就算是过了半个明路,相当于已经官宣了的小情侣。 小情侣正大光明约个会怎么了? 沈霄月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戳了戳她脑门:“一日未礼成,就不好单独私下见面的。” “可是你也没跟他单独见面啊?” 唯一一次不就是喝酒那日吗? 他们可是两对四人一起的…… 舒妙猛地怔住了:“你那天喝了多少酒?” 沈霄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看到这个,舒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霄月的酒品可不好,喝醉了一上头就开始腻歪人,管他是谁,总归是烦的让人不能安生。 对女生来说当然无所谓,可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被人腻着。 很显然,那天的沈霄月和区硕衡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你们到哪一步啦?” 舒妙探头靠过来,满脸好奇。 不为别的,单纯是想吃瓜。 沈霄月脸颊发烫,再抬手戳了她的脑门:“胡说什么,我们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还能被人抓了把柄?” “所以这事才蹊跷啊!那日见面实属巧合,又没外人知道,怎么就传出了这样的话来,还传进了皇上耳朵里……” 舒妙微微垂眸,只略一想:“谁说没有外人知道?石妞儿就是那个外人。” 沈霄月还没想明白,笑了笑:“她怎么算是个外人……” 自己说出去的话,尾音还未落,就已经想明白了。 舒妙懒散的将手肘搭在桌沿上,翘着二郎腿摇摇晃晃:“她又不知道你和雍王的关系,被下人送回小筑之后告诉了某个人,那个人就把她杀了……” 说不通。 沈霄月摇了摇头:“我和雍王的婚事向来没有瞒着的,倘若仅仅是见到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就要杀人灭口,这种理由也太牵强了。” 舒妙托着下巴垂眸看着地上的蜀褥。 “或许,我和雍王的事只是个幌子?” 沈霄月说出心里猜想:“这事坊间还没传开,皇上就先在朝堂上发难,这很不寻常,总叫人觉得皇上急于要用这件事来阻止什么事情的发生,比如说……” “比如说你们继续调查石妞儿死亡的事。” 两人猜到了一起去。 舒妙大胆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石妞儿回到小筑,遇见了什么人,或许是什么事,总归是有人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于是被人灭口,如今你和雍王查石妞儿死亡真相会查验到那人不想别人知道的东西上,所以狗急跳墙,干脆把你们拉出来盖上莫须有的罪,让你们无暇再去调查。” 这和沈霄月想的差不多,她便接下话,继续补充:“那个人地位一定不低,起码是能见到皇上的人,而且还是皇上非常信任的……” 舒妙脑海里闪过温宴希的脸。 太巧合了。 温宴希虽然不住在小筑里,但因为温家与小筑只隔着一座山,她便常常备课到天黑才回去。 为此还抱怨过几次,说那边的山路不好走,马车颠的人都要散架了。 又很巧,她也认识皇上。 至于两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舒妙不知道。 但她的社会学老师曾说过一句话—— 能被经常分享的事物,一定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财富还是人。 那日“坦白局”之后,温宴希再也没提过她的那位“朋友”。 虽然当时沈霄月没有点破区硕俭的身份,但以温宴希的聪明,一定能察觉出这人身份的不一般。 至于她后来有没有自己查证,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霄月却没想太多,只是叹着气说:“我翻来覆去的想,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大人做的好事,会不会是和我姑母有关?朝里也是有人反对她议政的。” 她把人选都放在了朝堂上。 舒妙试探着问:“会不会是女人?” “女人?皇宫里除了那些太妃,也就只有一个皇后而已,姑母说要皇后有了嫡子才肯充盈后宫。” 皇后可真惨。 舒妙在心里碎碎念。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 因为一个怀疑而去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友谊,是一件不对的事情。 沈霄月毫无头绪,才只能说出请舒妙来的目的:“……我这边是不敢再轻易出手了,我想,你能不能帮我悄悄继续查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我想给石妞儿一个真相,她不该枉死。” 舒妙点了点头。 回到家,就看到阎月朗换了衣服,早早洗了头发,靠在床上看着自己放在床边的书。 倒是回来的挺早。 他似乎看书看入迷了,抽空抬眼看了舒妙,目光就又转回书上去了:“这就叫人摆饭。” 舒妙转着眼珠子,慢慢把长案前的椅子搬到床边坐下,身子前倾,抿着嘴只看着阎月朗笑。 天知道阎月朗忍得多难受。 他眼睛虽然盯着书,可余光无时无刻都钉在舒妙身上。 本想逗逗她,却是自己先忍不住了。 他把书扣在胸口,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舒妙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武艺高强的朋友?” 阎月朗挑眉:“要多武艺高强?” “就是偷偷盯着人,还能不被人发现的那种……” “你想去盯谁?” 舒妙心虚,看着悦喜去了外间忙活,身子再往前倾着,几乎和阎月朗贴面。 她轻轻的说:“温宴希。” 第99章 只一股脑的钻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 说完,也自觉尴尬,又紧紧抿起嘴。 阎月朗抬手,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揉捏,声音跟着降下来:“为什么要去盯她?”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舒妙就趴在床边跟阎月朗说了沈霄月的事:“……我们都觉得是石妞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才被人灭口,霄月和雍王都是被拉出来挡刀的……” 舒妙很聪明,在阎月朗这里装傻,来套取更多的信息。 阎月朗自然看出来了。 他也没有瞒着舒妙的必要,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是一箭双雕呢?” 看着舒妙怔愣的表情,阎月朗笑了笑,眼睛凌厉的瞟向门口,吓得刚想进屋奉茶的悦喜转头就走了。 “有人不想他们查那个女孩的死因,也不想他们真的成亲。” 一个垂眸的瞬间,舒妙就想明白了。 沈霄月嫁给雍王,也就意味着沈相爷是要站队雍王了。 皇上如今根基不稳。 前有太后把持朝政,后有雍王虎视眈眈。 倘若沈相爷周旋其中,还能把这事搅的混一些,多留出些时间给皇上成长。 可偏偏雍王竟然承了这婚事,甚至连太后也没反对。 所以皇上才会那么急。 见舒妙已经想明白了,阎月朗又捏捏她的脸颊:“所以,你为什么要盯她呢?” 舒妙不知道该怎么讲。 按理说,她不该质疑自己朋友的,可早在当初埋下的怀疑种子悄悄发了芽,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长成了小树。 她一向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 有疑问就搞清楚,不清不楚会让她感到困惑。 阎月朗静静看着她思考,没有催促。 直到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 “其实,之前我们见过圣上,在女塾开馆那日,他们避开所有人去了枫树林里见面。” 这次轮到阎月朗讶异:“你确定那个人就是圣上?” 舒妙点点头:“霄月不会看错,我也不会闻错味道,春宴那日你身上沾染的味道,就来自圣上那股甜腻香味。” 这下阎月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舒妙仅仅凭借不起眼的细节就敢断定春宴那日他见过区硕俭。 他倒是更在意那个香味,憋了好久的疑问题终于问出口:“你怎么对那个味道那么在意?” 舒妙张了张嘴,话题转的倒是快:“你先说你能不能帮我盯人。” “能,阎太太难得有求于我,自然是能。” 阎月朗心里自然也有疑问:“主要盯她什么?看她是不是还和圣上有联系?” 这该怎么说呢? 舒妙总不能告诉他,他只是一本书里的配角,而温宴希知道所有人的剧情走向吗? 一旦开始怀疑,就连过往的事情也要推翻重算了。 也许从一开始,温宴希说的剧情就都不对呢? 阎月朗不知道舒妙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有的好忙了。 送信给顾寻之,要了一队人去悄悄查石妞儿的事,又要了一队人悄悄的去盯温宴希。 顾寻之简直对他没话可说。 “有好事想不起兄弟来,使唤人可真是不手软。” 顾寻之曾问过阎月朗,把这个皇帝拉下来之后怎么办?再扶持另一个上去吗? 阎月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心里没有答案,却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上层战争的苦果最终是要由底层来吃的,他干不出这种事。 顾寻之对报仇这件事没有很热衷。 他是半路的养子,抢了顾氏旁支位置的小杂种,没人待见他。 只有收养他的父亲和做了太子妃的小姑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疼。 他的复仇,也仅仅是为了这两位。 杀了太后和沈相爷,提着他们的脑袋去给父亲和小姑姑祭拜,也就足够了。 所以他逍遥快活,不屑于朝堂诡谲。 若不是阎月朗拦着,他早就做完这件事,逍遥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是他是在好奇舒妙这个人。 “明明是好姐妹,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哪里翻脸了?”阎月朗现在可护着舒妙了,听不得别人说她一丁点儿的不好。 顾寻之憋不住笑出声来:“哎哟哟,说了一句你就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好奇嘛……” 回想起舒妙凝重的表情,阎月朗也面色凝重起来:“大概是她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了。” 京都发生的事,根本逃不开顾寻之的眼睛。 他细细想了想,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儿女情长,会不会私相授受的另有其人?” “你是说温家那位姑娘?” 温宴希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顾寻之压根就没叫人去看过她一眼,那边的情报自然还是空白一片。 但顾寻之擅长揣摩人心:“也不好说,毕竟那位也是一表人才,况且身居高位,温家那个庶女心动难耐也是情有可原,既然倾心于他,定然事事以他为先,拉拢沈家嫡女和阎太太,使得沈相爷和你都能成为那位的麾下之臣。” 阎月朗从来没想过这个理由。 他是没见过这种姑娘,倒是在戏里听过。 顾寻之阅人无数,自然是笑笑:“有些姑娘是这样的,一旦倾心,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都奉献出去,完全没了自我。” 更何况什么友情亲情,她只一股脑的钻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 这话题,两个男人聊起来忒没意思。 顾寻之索性丢了一封信到阎月朗面前:“方侓大哥写的信,他们找到田聪章那位跟人跑了的娘子了,就在他们老家院子里的葡萄树下,早就成了白骨。”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阎月朗的心还是猛的缩了一下。 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信是柳怜儿写的,将个中细节描绘的清清楚楚。 二娘死之前一定非常痛苦,以至于死时还保持着蜷缩的样子,即便她的断手根本没办法环抱自己的膝盖。 “也太不是东西了,田聪章既然不想做人,那我就成全他,只是这件事未必是他一个人能做的,你看……” 冯瑛心虚的跑了,所以她也是凶手之一。 阎月朗起身去了屋里,拉开书柜,进了夹层的小房间里。 里面供奉着上百的牌位。 侧边单独放着的那个,就是冯劲松的。 第100章 做男人可真难啊 他点燃三支香,朝着冯劲松的牌位拜了拜:“伯父的恩情,月朗没齿难忘,可如今人命一条,月朗不能熟视无睹,还望伯父原谅月朗。” 插了香,他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再起身时已然眼神森然。 顾寻之跟在他身后,看着这满屋的阎氏牌位,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阎月朗身上:“你不方便动手的话,不如就交给我吧,正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了。” 阎月朗曾是阎家嫡支的小相公,被教养的太好,道德感极重。 不然他也不会纵容冯瑛一家到这种地步。 可阎月朗拒绝了:“我的事我自己去办。” 顾寻之愣了愣,转眼又戴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面具:“说得好听,怎么使唤我的时候不说是你自己的事啦?” 阎月朗没理他,出门时正好和回来的怀玉撞在一起。 两人向来不对付,彼此冷眼,都不肯后退一步让开路。 倒霉的顾寻之只能夹在中间左右讨好:“你不是想知道冯瑛的事么,怀玉一定是得了信回来的,”一边又朝着怀玉使眼色:“快说说。” 怀玉的目光从阎月朗身上略过,从怀里摸出一本崭新的小册子递给顾寻之。 “人被赶入了沧县,如今佯装乞丐在城郊土地庙容身。” 冯瑛卷了家财刚跑出没多远,就被怀玉的人盯上,使了绊子骗了她的钱,再将人赶进了乞丐窝里。 如同俎上鱼肉,待人宰割。 冯瑛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委身于乞丐头子。 顾寻之将小册子递给阎月朗,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你说的要自己来,以后的事,我可就不管了。” 阎月朗接过册子,只是看着怀玉的眼神依旧不善,张口却是对顾寻之说的:“有些东西玩玩也就算了,再怎么喜欢,也变不出人心。” 显然是针对他和怀玉的事。 龙阳之好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阎月朗见惯了这些,但他就是讨厌怀玉。 顾寻之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个人可真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保持着互相仇视的状态。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回去陪小嫂子吧,可别在这耽误我的好事了。” 最终是怀玉让开一步,让阎月朗出了屋子。 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顾寻之揉着脑门叹了口气。 做男人可真难啊…… 舒妙那边不动声色的,把沈霄月拜托她偷偷调查石妞儿死亡真相的事情拜托给了蒋家。 蒋大人可是外放做过地方官的,多少也断了些案子,用人查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仅是派了他身边的管事出去,也将事情办的非常漂亮。 阎月朗回家时难得听下人回禀,说太太在前厅见客。 “……奴才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只是不巧,那日大雨反倒帮了忙……” 管事正说着,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顿时噤了声。 舒妙抬头,微微诧异:“已经这么晚了?” 阎月朗下衙门的时间总是在点灯前。 现在天长了,让舒妙一时间难以掌控时间。 阎月朗过来,挨着她坐下,朝着管事点了点头:“可是家里有事?” 管事摸不准这件事舒妙有没有让阎月朗知道,所以只是笑着回:“老爷夫人叫奴才们带了些夏日驱虫的草籽来交给姑娘。” 舒妙本意不想瞒着阎月朗,只是看着管家尽心尽力的为自己遮掩,心里一暖,不好驳人面子,便推了推阎月朗的肩膀:“一身汗味,快去洗洗,洗好了就吃饭。” 阎月朗眉头一挑,心想她还真想瞒着自己,心里就有点酸涩。 慢悠悠的起身,几乎是一步一挪的出了前厅。 直到人出了院子,管事才继续说:“石滩旁的树林里发现了这个。” 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被放在桌子上。 管事轻轻打开,舒妙险些吐出来。 那是一块带着头皮的污糟头发。 “老爷见多识广,断定这人生前定然是清醒的,甚至有过逃跑,可惜失败了。” 舒妙手掌捂着口鼻,久久不能喘息。 管事便急忙把油纸包重新封好,放在另一边的矮桌上,用帕子遮在上面。 舒妙喘了两口气,问:“女子能有这样的力气吗?” 能把人的头皮揪掉一大块。 管事微微摇头:“漫说女子,即便是男子也未必……除了习武之人倒是有几分可能。” 他又拿出了一张拓印,是半个不清不楚的脚印。 “这脚印是印在树干上的,可是咱们的人却看不出这是什么人……” 那脚印也看不出是脚尖还是脚掌,没头没尾,又不清不楚。 舒妙把那张纸颠三倒四看了几遍,别说脚印了,就算是片糟烂树叶,她也没看出来。 管事欲言又止,舒妙让他有话直说。 “恐怕得找个行家来瞧瞧,奴才觉得姑爷……”管事说着,微微抬眼看舒妙脸色,见她没有异样,才继续说:“姑爷出生名门,后又在军中效力,见识广阔,说不定会有头绪。” 舒妙看着拓印,赞同的点了点头。 管事的心里总算放下一件大事。 临走前,他又说了另一件事。 “咱们家的人发现了另一批人也在石滩上搜寻,而且功夫了得,没敢惊动,所以只寻得这些,但依奴才拙见,或许河的下游会有别的收获,所以自作主张,叫奴才们去下游搜寻了。” 舒妙自然是信任他的。 这位管事不常出现在蒋家,舒妙只在蒋大人身边见过他两三次,说是师爷,可又并未在衙门挂职,说是管事,又不管府里内外事务。 不用想也明白,他是蒋大人身边的得力助手。 “您经验丰富,我听您的。” 管事连忙拱手:“不敢辜负姑娘期望,必定不辱使命。” 亲自送走了管事,舒妙回了院子里,正好赶上屋里摆饭。 阎月朗没在内室,坐在暖阁看书。 见舒妙回来,才上桌吃饭。 她不说,她也没问,装作毫不在意,心里比谁都纠结。 直到晚上,舒妙洗漱完爬上床,习惯的钻进阎月朗的怀里时,她才说:“先别熄灯。” 屋里的火烛只留了床边的一盏。 捻子剪得短短的,罩着纱罩,昏昏沉沉的光影在桌上投了一个圈。 第101章 原来娘子喜欢那样 几乎看不清东西。 阎月朗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舒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上,双手搭在阎月朗原本放在她脖子下面做枕头的手臂上,细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捏着他的亵衣布料玩。 “是霄月托我调查石妞儿的事,我爹那里正好有查案的好手,便遣来帮我。” 她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阎月朗心里那口飞醋这才转瞬即逝。 看着舒妙的小脸,嘴角便不由的上扬。 舒妙说的正起劲,一抬眼,发现这人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阎月朗的表情倒是一点没变,甚至抬手捏了捏她气呼呼的脸颊:“听着呢,你说在树林里找到了带着头皮的一缕头发和一个脚印。” 舒妙可真是没脾气了。 不得不说,阎月朗真是学习的好手,一心二用,天赋异禀。 她没发泄出来的气只能叹出来,从被窝里爬出来,也看不清是谁的鞋,只管趿拉着去取了那张拓印来,递给了阎月朗:“喏,他说这是印在树干上的脚印,可我瞧不出。” 阎月朗将纸往烛火边靠了靠,颠倒几次之后,眉头越皱越紧。 舒妙看看那纸,又看看阎月朗,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宫里有一种内侍,是要贴身保护圣上的,所以各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又因为无根,童子功毒辣又厉害,难有人能从他们的爪牙下逃出生天。” 舒妙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角色,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存在。 阎月朗半坐起身,又仔细看着那页纸说:“能印在树干上,说明内力深厚,但这印子只有前脚掌,鞋子又窄,并不是常人所穿的鞋子,而是内侍们常穿的窄鞋。 “内侍们为了伺候主子,习惯只用前脚掌走路,步子不大,悄无声息。” 他的手掌在拓印上比划了一下:“正好和这脚印对得上。” 舒妙的脑袋一时间空白。 内侍这种人离她太遥远了,远到即便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也像是只有书里才能见到的名词。 根本没办法具象化。 但阎月朗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怕。 内侍不能出宫,除非跟着皇上。 值得皇上在深夜出宫的人,或许真的是某位女子。 舒妙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想到那一层,只是又起身,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捏了油纸包放在椅子上,再将椅子推到了阎月朗跟前。 “还有这个。” 她丢完,就站的远远的。 阎月朗看她这个反应,一挑眉:“什么东西。” 舒妙都躲到床尾去了,抱着床柱跺脚:“你看就知道了嘛。” 直到油纸包开了一个缝,阎月朗才知道她为什么躲那么远。 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生肉腐烂的气息淡淡的吹进鼻息里。 再接着,他就看到了那块连着污糟头发的一小块皮肉。 不大,指头肚大小的一块皮,已经微微有些腐败。 舒妙下意识又往后躲了躲,只留半个脑袋看着这边。 阎月朗似乎闻不到那股味道,竟然还摘了灯罩,凑近了去看。 舒妙只远远看着他用手去捏,就忍不住胸口的翻江倒海。 可她也看到了他逐渐凝重的脸。 阎月朗皱着眉,把东西重新装回去,看看躲得远远的舒妙,又干脆将油纸包和那拓印一起拿出了门去,过了好久才回来。 “收在我那了,免得你嫌弃。” 他招手,舒妙摇头不肯过去:“你去洗手。” 阎月朗得意的一笑,他预判了舒妙会让他洗手,于是伸出还未干透的双手:“洗过了。” 可舒妙摇摇头:“你再洗一遍。” 得,谁让自己摊上个爱干净的媳妇儿。 阎月朗老老实实的去了净房,双手刚刚浸入水中,一抬头,舒妙脑袋也跟着进来了。 还带监工的啊? “那边有胰子。” 那是舒妙洗澡用的,阎月朗平时可没敢碰过。 舒妙看阎月朗迟疑又慢吞吞的,干脆进来,抓起胰子在阎月朗手掌心上狠狠地揉了揉。 没什么泡沫,但清洁力很强。 她洗的认真,阎月朗勾着嘴角看着她摆弄自己的手掌。 细细白白的小手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每根手指都认真洗了一遍,连带着指缝与掌心。 “有必要这么干净吗?” 比他洗澡还麻烦。 舒妙没好气的亲自给他洗手,他竟然还嫌麻烦。 “那你以后就别碰我。” “那怎么行?!” 舒妙抬眼,看起来是有怨气的,但偏偏眼波柔媚,昏暗之下撩人心魄。 “你这手什么都摸,再、再那样弄我……” 她说着就脸红了,甚至感觉腹部一紧,中了幻觉似的,感受到了他手指的粗糙与火热。 阎月朗愣了下,这才回过神。 他低低笑了一声,弓着身子,嘴巴贴近她耳边。 “原来娘子喜欢那样?” “乱讲什么!”舒妙气急败坏,不敢抬头。 “不喜欢……怎么现在就想着了?” 舒妙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 将他的手往水盆里一丢,转身就走:“爱洗不洗,谁管得住你呀……” 只是话音未落,身子就被人拦腰抱起,高高的举了起来。 净房里顿时传来舒妙惊慌的尖叫声和阎月朗得逞的笑声。 两人从净房里折腾到床上,直到深夜才停歇。 阎月朗轻轻拍着已经睡熟了的舒妙的后背,脑子里却格外清醒。 那头皮的的确确是被扯下来的,一同存在在头发上的还有一些树枝。 大概是拖着女学生走过树林时,她的头发缠在了树枝上,被人用力撕扯拽开的。 连带着那脚印,阎月朗的心里已经勾画出了这件事发生时的景象。 甚至他猜到了那人是谁。 如今只剩一点不明朗。 他为什么会在半夜去怜桑小筑,又是为了什么才要杀人灭口。 听着耳边舒妙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他亲了亲她的鬓角,轻轻抽出了压在她脖子下的手臂,为她盖好被子,自己起身而去。 顾寻之对阎月朗的不满有很多,其中最大的不满就是他总是半夜三更闯进他房里。 他和怀玉正睡得好好的,连门也不敲,说进来就进来,快把他屁股上有几颗痣都看清楚了。 这回也一样。 怀玉穿了衣服,关了门出去。 顾寻之随便套了个短衣,连床都懒得下去,就靠在枕头上说话。 “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忙了一晚上正腰疼呢,刚睡着就被阎月朗打扰,气不打一处来。 “杀女学生的人,是区硕俭的人。” 第102章 田聪钰的相亲 阎月朗不拖泥带水,屁股刚沾在凳子上就把话说完了。 顾寻之腾得一下坐起身:“你哪儿来的消息?” “我太太那边找到了线索。”他语气里可是透露着隐隐的骄傲。 “不可能,我这儿都还没信儿呢?她一个小姑娘哪儿得的消息来?” 看着顾寻之不可置信的表情,阎月朗笑笑:“蒋氏一族历经百年,恐怕族里养着的未必就比你的差。” 这话让顾寻之没法再辩,只能靠着枕头大叹气,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那证据的确是真的?可别是旁的什么事,搅合在了一起。”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心里都明白,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阎月朗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娘子厉害的。 他问顾寻之:“温家姑娘那边有什么动态?” “没什么动态,每日奔波于温家与小筑,最近连和沈家走动都少了些。” 沈霄月是因为皇上斥责的事被关在府里不好出门,舒妙则是忙着家里的事。 “那女塾就这么忙?” 又不是没上过学,阎月朗很是疑惑。 书塾虽然看起来要上一整日的学,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自己背书写字。 况且女人又不用下场科考,用得着上的比普通私塾还累吗? 顾寻之玩着自己的头发嘴角翘着:“反正她就只在这些地方,倒像是做贼心虚,刻意躲着。” 如果石妞儿的死真的和温宴希有关系,她这样的表现反倒正常了。 “……自然,也没什么人去找过她。” 顾寻之的人甚至潜入房里摸了一遍,那怜桑小筑就是竹楼,没有什么夹层与密室。 阎月朗静静坐了一会儿,没来由的起身就走。 顾寻之虽然知道他就这个脾气,但还是忍不住把迟来的起床气撒了:“下回再这么进来,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义!” 至于阎月朗,这句话听多了,自动屏蔽了。 舒妙把这件事传信去了沈家,却没得到回复。 自己家这里就又要忙着张罗酒宴。 田聪钰一心盼着阎月朗说好的酒席,结果左盼右盼盼不来,她便找上门了。 阎月朗不在家,舒妙只得应承下来。 她可不想和田聪钰打嘴仗来浪费时间。 也多亏舒妙提醒,阎月朗才想起这回事,便和老官定下了日子。 如今袋里有钱,院子里的下人也填上了,前院也像模像样的,有了大家府邸的样子。 刘贡士和钟贡士自从进了府门就谨小慎微的。 心里却震撼的紧。 能在京都落下个三进的宅子便算是殷实之家了,谁能想到这小小四品的折冲郎将家竟然这么大! 又听老官说,那姑娘是这家的妹妹,心里自然期待,可又害怕。 行武之人,莽夫之勇,可是不好说话的呀。 一开始老官找着这两位,说了田聪钰的情况,两人皆是摇头要拒绝。 有个武将哥哥,少不得娶回家当个佛爷供着。 可老官有句话倒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这姑娘的嫂子可是蒋氏的姑娘,父亲身居少府少监一职。 两个男人年纪都大,其实也都下场考过两次了,但…… 结果到了地方,看着这深宅大院,又庆幸自己没拒绝。 阎月朗在军中久了,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着点杀气。 两人战战兢兢的坐下,恨不得都能离阎月朗远一点。 桌上摆着六碟凉菜和一壶酒。 阎月朗不耐烦和外人交涉,倒也没难为人,只叫他们自己吃喝,酒过三巡才聊到正事上。 “我妹妹待嫁闺中,偶见两位先生的小册便魂不守舍,我身为兄长,自然要为她筹谋着,这才请老官邀二位过来,两位先生可不要怪罪。” “岂敢岂敢。” 阎月朗又说:“我妹妹自幼长于北疆寒苦之地,倒没京城姑娘那么多的规矩,她想亲自出来见一见两位,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任凭大人做主。” 不一会儿,凉菜撤下,热菜上桌。 最后一道菜是红烧鲤鱼,竟然由田聪钰亲自端上来的。 她今天刻意梳妆打扮,头上簪满了金钗玉簪,把舒妙为她准备的那点嫁妆全带出来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能难看到哪去? 况且她化了京都最时兴的春醉妆,只显出小女儿的媚态来。 “哥哥。” 也不似以往刁蛮的样子。 田聪钰放下菜,夹着嗓子细声细语的朝着阎月朗行了礼后,才施施然坐在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阎月朗面色不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将这三位做了介绍。 田聪钰用帕子遮着半张脸,微微侧头,学着舒妙的样子半挑眼尾,朝着两人细细打量。 那位钟贡士果然相貌堂堂,只是穿着朴素了些,不如旁边胖胖的刘贡士有富贵相。 她打量人家的时候,人家也在打量她。 果然年轻,也算好看,只是和冷着脸的阎月朗一点儿也不像。 进来前瞧见阎月朗的脸,还以为他妹妹一定貌若天仙。 现在反倒有了些失望。 接下来,阎月朗全程没怎么讲话,只听着田聪钰和那两位说笑。 当他准备再叫人续酒的时候,却是悦喜来伺候的。 她笑着说:“姑爷,姑娘说有本账册不见了,似乎是瞧见您拿去看了的,所以遣了奴婢来问问。” 哪有什么账册。 悦喜向来管着内院和房里的事,根本没空往外院跑,除非她是跟着舒妙来的。 阎月朗往她来处望了一眼,点了点头:“是在我那,你随我去取。” 起身告了辞,便跟在悦喜身后去了。 他没发觉,悦喜出现的那一瞬间,那两位贡士的眼睛都直了。 悦喜身娇体软,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有细腰微微扭着,引人心猿意马。 再瞧瞧田聪钰,哪有什么腰啊。 看打扮,那丫鬟也是太太身边得脸的,穿着的缎子不比田聪钰的差,仪态做派更像是大家姑娘。 其实,以他们的身份,能把这丫鬟娶回家也足够了。 指不定蒋氏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能比这位阎家的姑娘更得脸。 那边的田聪钰还在夹着嗓子说笑,完全没注意到男人们早已变换了的眼神。 第103章 把田聪钰的裤衩子都扒完了 穿过花园,绕到小路上,阎月朗就看到了撅着屁股扒拉在花枝旁的舒妙。 她正偷偷看田聪钰那边的情况,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怎么样?”八卦之中,得空抬头问阎月朗。 阎月朗好笑,在她身后的花园石凳上坐下:“叫我过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那不然呢?”舒妙又把头转回去,看着三个人吃饭:“把你叫过来是为了让他们相处一下,你瞧你坐在那里像个杀神,把那两个贡士吓得连吃饭都不敢动筷子。” 阎月朗冷哼一声:“没出息。” 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舒妙没理他,只是看着看着,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两位……好像对你田妹妹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啊……” 按照舒妙的想法,阎月朗这个莽夫往那里一坐,两个书生还不得吓个半死。 吃也吃不好,话也不敢多说。 她做做好人把人支开了,谁知道这两位反倒时不时抬头望这边瞧。 这样子倒是有点儿期待阎月朗赶紧回去的感觉。 可刚刚分明没瞧见那两位对阎月朗有什么亲近啊…… 舒妙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 若说变故,也只有悦喜了。 这时候的悦喜还规规矩矩站在她身侧几步的地方,看舒妙笑着望向自己,不明所以,微微歪了歪头。 悦喜这长相不能被单纯的评价为好看或者难看。 她长得不算大气,但偏偏养的好,举止得体大方,行事进退有度。 再加上蒋夫人的娘家是南边绸缎大户,所以穿的自然也是最上乘的缎子。 和田聪钰一比对,一高一低,立马显现。 “恐怕有人打起了我们悦喜的主意了。” 舒妙笑着说。 悦喜又不是傻的。 她在蒋府时跟着姑母待人接物,有些小心思一瞧就懂了。 这会儿她也明白过来了,恐怕是那两个贡士看上她了。 心里一慌,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舒妙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起来:“这是干什么?” “姑娘,我不嫁人。” 小姑娘的泪都流出来了。 说是得脸的大丫鬟,不还是主子一句话就能买卖的奴才么。 舒妙好不容易把她拉起来,又帮她擦泪,又安慰她:“乱想什么呢?就算给你找婆家我也不会找那两个啊,况且婚姻大事,你喜欢才最重要。” 悦喜也是心乱,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才回过神。 那两个贡士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舒妙没道理拿自己去送人情。 阎月朗就不是很高兴了。 这算什么意思?来相亲的还敢挑三拣四,当即起身就要黑着脸回去,到底被舒妙拉住了。 “人家也没明说,你这么过去算什么意思。” 阎月朗只得叹了口气,又坐回石凳上:“大不了,再换人。” 反正秋闱在即,这京都除了力巴人,也就贡士最多了。 舒妙可只管看热闹:“随你,只是请人来家里做客的话,要提前知会一声,免得厨房备不齐菜。” 可是没想到,田聪钰却看上了那位钟贡士。 人才刚送走,她就迫不及待的叫阎月朗去议亲。 “再过几天瞧瞧,还有别的贡士才到京都。” 田聪钰是看好了,一根筋的就要钟贡士:“别人我都不要,我就要他。” 阎月朗的性格和舒妙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舒妙只给人一次机会,那阎月朗就完全是“关我屁事”的状态。 提了,不接受,那就随你的便。 于是他也不再多说,叫了长顺去请老官过来,准备商议婚事。 可这婚事向来都是宅院里的事情,老官得知阎家没有长辈,便要叫舒妙来主持议亲。 舒妙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我?我还能管这事?” 放在上辈子,她连当个证婚人的资格都没有,撑死了做伴娘。 于是她兴头起来,跑回家去向蒋夫人取经,又正巧遇见蒋家家主一家做客。 家主太太和蒋夫人恨不得倾囊相授,把自己懂得那点儿议亲的事情全说了。 “……哎呀,瞧瞧,咱们两个没用上这事的人,摸得竟然比有嫁女儿的人家都清楚。” 家主太太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心里恨的要命,无奈就是生不出闺女来。 蒋夫人虽然有了女儿,可还没能用上自己的本事,这婚事就被皇上抢了工,心里也恨得慌。 话又说回来,家主太太问舒妙:“怎么阎家还有个小女儿?早说我就厚着脸皮叫我家老三去了。” 舒妙毕竟是晚辈,还得顾忌阎月朗的脸面,没敢说田聪钰的真实身份。 可蒋夫人不惯着阎家。 她和家主太太也是几十年要好的妯娌,直接就把田聪钰的裤衩子都扒完了。 “……早先不是跟你抱怨过吗?阎家那个干娘不是东西的很,他这个妹妹就是那个干娘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家老三是个有前途的,配谁不好?可别糟践了他……” 家主太太听得连茶盏都忘了放下:“哎哟哟,真是心疼死你家阿妙了,如今怎么样了?” “那老虔婆卷了钱跑了,要不然这议亲的事怎么会落到我家女儿头上……唉,真是的……” 家主太太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对舒妙说:“这婚事需得面面俱到,你一个刚刚过门的小娘子懂得什么?万一有一点不查又会落人口舌,日后那两口子有了什么好的不好的也都会埋怨你,要我看,不如把事情推了。” 蒋夫人也劝舒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她娘什么时候回来的?况且你也说了,瞧着那人不妥,日后成了亲,少不得去你那里打秋风。” 舒妙挠挠头:“可是这事已经应承下来了……” 家主太太只得和蒋夫人对视一眼。 “你瞧,我和你娘也是没经过这事的人,这京都规矩多,不如我们请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姑姑去帮你照料着如何?” 舒妙知道,这招叫“祸水东引”。 日后有了什么事,只管往这老姑姑身上推,可推来推去,人家又都是宫里的规矩,一点也没马虎,便也就不占理了。 她便应承了下来。 只隔了一天,老姑姑就到位了。 老人家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大概也只有四十出头,却一副老派,从进门就眉头紧皱,看着阎家下人们,一股子挑剔的意味。 舒妙知道,新买的下人还在磨合期,是有做的不好的,所以对老姑姑在意的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把人请到花厅去,又叫了田聪钰进来。 老姑姑上下一打量,眉头夹起来,层数多的能做巨无霸汉堡。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打扮庸俗。” 十二个字,差点让田聪钰跳起来揍她。 第104章 莫欺你少年穷,莫欺你中年穷,莫欺你老年穷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还敢评价起我来了!”骂人也没忘了捎带上舒妙:“你个贱人就是嫉妒我,见不得我一点儿好是不是!” 舒妙非常宽容大量的没说话,只是微微垂头,一副难过伤心的样子。 老姑姑不愧是宫里待过的,看着没什么力气,实际那一掌拍在桌上,茶盏都跟着抖三抖。 “不敬长嫂!” 得,罪名加一。 舒妙适时的介绍老姑姑:“这位蔡姑姑是曾经伺候过太妃的掌事姑姑,我家长辈托了几次才请来的,由她来为你议亲,这可是别家请都请不到的,你可不能无理。” 田聪钰来不及细想舒妙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她只听到了“伺候过太妃”几个字,顿时欢喜起来。 “姑姑恕罪,我脾气火爆,口不择言,姑姑可别生气……” 就生怕把人气跑,自己没了这份面子。 被太妃的掌事姑姑送出门的姑娘,也有能多几分面子的不是吗? 蔡姑姑远离了皇宫,渐渐的也没那么多人愿意卖她的薄面,如今能拿捏大家的姑娘,自然非常受用。 抬着下巴眯着眼睛,用让人昏昏欲睡的语调念了些亘长的规矩,又留在这里吃了晚饭,才约定明日正式来接管田聪钰的议婚之事。 这期间,舒妙闲来无事,又想要请温宴希和沈霄月出来坐坐,可她们一个要上课不得空,一个要备婚不得空。 百无聊赖之下,无意中发现了阎月朗的生日在即。 只是没想到,那位刘贡士竟然不请自来,带了个媒婆,说要来向悦喜提亲。 舒妙都要气笑了。 身高一米六,体重快两百的人,好意思来高攀她家悦喜? 让那家伙冷了大半天,舒妙才姗姗来迟。 刘贡士等的脖子都要长了,好不容易等到舒妙出来,却没瞧见悦喜。 但这一个,也不错。 露喜看着他色眯眯的样子,恨得牙痒痒。 舒妙落座后,刻意将茶盏用力顿在桌上,把那恨不得贴在露喜身上的魂吓会了那个球状躯体里。 “刘相公来的不巧,我家老爷还在衙门。” 刘贡士急急起身微微行礼,这才注意到舒妙。 他没想到舒妙那么好看,也没想到舒妙年纪那么小,顿时又有点心猿意马。 张口就叫了声:“嫂嫂……” 露喜大惊,就连跟着刘贡士来说亲的媒婆也大惊。 舒妙嘴角抽了抽:“刘相公这是什么话,我家妹妹似乎看中的是另一位相公,咱们两家恐怕不能成亲戚呢。” 刘贡士后觉自己逾矩了,又赶紧道歉:“口不择言,还望太太见谅。” 他身后那媒婆是个人精,赶着接上了这话:“太太有所不知,这天下男子与女子都是命定的姻缘,咱们刘相公和您家姑娘虽然没有缘分,可未必和您没有缘分呐……” “休得胡说!”露喜眉头一皱,大声呵斥。 媒婆被吓了一跳,可看着舒妙乖巧无害的那张脸,又腆着脸笑着说:“这不,自从那夜回去,刘贡士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这才厚着脸皮来府里的。” 舒妙微微挑眉:“这……又与我家有何干系?” 媒婆搓了搓手,偷偷和刘贡士对望一眼:“那夜……有个小丫鬟来请阎老爷,就那么一眼,刘贡士就……” 她笑起来,下面的话倒也不必细说了。 舒妙也笑起来:“刘贡士那眼光可真好,那可是我的陪嫁丫鬟,亲如姊妹的。” 刘贡士急忙又拱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媒婆又笑出声:“您瞧,刘贡士方才一张口就叫您嫂嫂,这不就是命定的姻缘?” “这就是命定的姻缘啊……” 舒妙还是翘着嘴角的,可接下来的话,字字都是刀子:“那我若是叫了你反贼,那你和大理寺也是命定的缘分吗?” 媒婆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张口应承,结果半道上转过弯来了,张着嘴,笑容僵在脸上。 舒妙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别说我的丫鬟要不要嫁人,只说这位刘贡士在与我相公妹妹的相亲宴上对我的丫鬟心猿意马,我就不可能给你们好脸色,如今竟然还敢来提亲?谁给你们的脸?” 她又把目光调转到在一旁恨不得自己能隐身的刘贡士身上:“怎么?刘贡士这么大的体格子,还撒不出一泡尿,好好照照自己?” “你!” 刘贡士家境不错,就算舒妙没有奉承他,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粗鄙之语来侮辱人。 “阎太太,风水轮流转,如今你是高位,我自然得罪不起你,可日后谁说得准呢?” 这话,上辈子爸爸就跟她讲过。 真的狠人是没空跟人打嘴仗的。 阎月朗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嘛。 舒妙笑笑:“是是是,知道莫欺你少年穷,莫欺你中年穷,莫欺你老年穷。” 刘贡士哪儿受过这种侮辱。 在老家的时候,贡士这个头衔就能让人处处对他摆笑脸的。 如今只不过一个丫鬟而已,竟然这么折辱人。 刘贡士越想越气,干脆也不装了,一甩袖子:“既然阎太太瞧不起人,我也没什么脸面再留下来,但好话说在前头,日后我若入朝为官,再见到阎大人,可未必就能在人前装出笑脸来!” “好,”舒妙脸上只有嘲笑:“我等着刘贡士入朝为官的那一天,可不要说话不算话哦。” 摆明了认为刘贡士考不上。 刘贡士一甩袖子,带着媒婆走了,这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舒妙继续偷偷瞒着阎月朗为他准备生日酒席。 她倒是不打算做什么生日蛋糕。 初夏时节,天气已经热的要命,她便想着用牛乳做个冰淇淋蛋糕,加一些果子熬成的果酱淋在上面,清爽又好吃。 阎家只是才装了门面,其实内里缺的还多,冰室里就空无一物,还堆着杂物没收拾出来。 想要冰,就得去找沈霄月了。 这是将近一个月里,舒妙第一次见着沈霄月。 她两只眼睛下吊着的黑眼圈堪比大熊猫。 “哇……”舒妙是真的惊讶了。 有钱人家备婚也要准新娘子亲手绣花啊? 第105章 阎月朗的生日惊喜 要不是舒妙来,那些盯着沈霄月绣花学规矩的妈妈们还不肯走呢。 就这,也只是留出来半个时辰给小姐妹两个叙旧。 “婚事订在了明年春天,我前儿才绣完嫁衣,今日开始还得绣一套百子闹春的被面……” 舒妙背着手从那些红色绣品边慢慢走了一圈:“都是你自己绣的?” “念春的针线活好,便由她帮着我绣了些,如今她也快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就连喝的茶,也从清新小嫩芽换成了煎茶。 反正舒妙是喝不来煎茶擂茶的,将就着只喝了些热水。 她把借冰的事情说了,沈霄月当即就叫了知秋去准备。 “我当什么事呢,劳烦你亲自跑来,找个人来送个信不就好了。” 舒妙撇撇嘴:“你又不搭理我,上次我叫人给你送信,你也没回个信。” 沈霄月一拍脑门:“忙昏了头,竟然忘记给你回信了,这事不用管了,阿希说她既然知道了真相,就定然将杀人凶手找到,恐怕那人还在小筑里,她查人要比我们更方便。” 舒妙缓缓瞪大眼睛:“你……你把事情告诉她了?” “嗯。” “全部都告诉她了?” “嗯。” “我找到的那些东西,你也说了?” “你送信那日正好她在,我就将信拿给她瞧了,怎么了?” “那她……没说什么吗?” 沈霄月觉得舒妙表现很奇怪:“怎么了?这事有什么问题?” 舒妙抓了抓后脖颈:“也没什么事,就是事情还没查清就丢给她,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 “都是姐妹,你还搞这个。”沈霄月摆了摆手,喝了口茶继续说:“她倒是问了一句查来的东西在哪,我说在你那儿,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可温宴希没去找她,甚至舒妙几次约她出来,她也推了。 事情仿佛沿着舒妙的设想在慢慢发展,她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沈霄月以为舒妙是因为半途而废的事情难受,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你闲的没事,不如来帮我备嫁妆,忙起来就没了时间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舒妙尴尬的笑起来:“婉拒了哈,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别说帮你绣花,绣花针我都从没碰过。” 她说着突然想起卢英来:“……那小姑娘应该比我有用。” 沈霄月一愣:“哎呀,竟然忘了她们,阿希那里可是有不少利索的小姑娘呢!” 她顿时就叫应夏去叫人:“快快,和温七姑娘商量着,叫她请几个手脚麻利,最好针线也不错的小姑娘来帮帮忙。” 舒妙也就趁机告辞了,她可不想被沈霄月拉着做偷懒的挡箭牌,挨那些妈妈们的眼刀。 回去的时候,知秋已经叫人装了七八块冰。 其中有一块四四方方的,被棉布包裹着夹在最中间。 “这块儿冰是山泉水冻成的,府里做冰酪便是用的这样的冰,其余的都是冬天从河里拉回来的,可不能吃。” 那块四四方方的冰有手臂长,倒是能做不少吃的。 舒妙笑着给知秋塞了打赏,便带着这车冰回了家去。 她这么大的动静,阎月朗怎么可能不知道。 又是去借冰,又是找牛乳,又是摘果子,又是在厨房忙活。 就连她身上都沾染了些果子甜腻腻的味道。 阎月朗把她抱进怀里,明明已经止戈散马,但就是被温暖覆裹着,不舍得离开。 他抬手抚开舒妙黏在脖子肩膀上的发丝,把人圈在怀里。 身上黏腻的汗水将他们粘在一起,揉进彼此血肉里。 “你最近好香,都是果子的味道。” 舒妙趴在他身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逐渐平稳的呼吸。 不想说话。 阎月朗知道舒妙在这个时候总是慵懒的,他也不求舒妙能应声,只是抱着她便是最圆满的了。 可舒妙平息了一会儿,抬起头。 湿润润的眼睛和鬓角未干的汗迹将那张带粉的小脸衬的像是清晨沾着朝露的荷花。 “你明日早些回来。” 阎月朗轻柔的按捏着她的肩膀:“有什么事?” “别管了,你就听话,早些回来就是了。” “知道了。” 能是什么事呢? 阎月朗这两日总是心不在焉。 直到那日早早回家,便看到了一桌子的菜,和摆在桌子正中的“冰酪”。 可又不是冰酪。 奶白色的软糕似得圆形冰酪,上面淋着红色紫色的果子酱汁。 “这是什么?” 非常难得,屋里没有下人,舒妙也没有撵他先去洗漱,而是把他推到了桌前,按在了椅子上。 “阎月朗,生日快乐。” 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弯腰,小脸就在阎月朗脸边了。 阎月朗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忙了几天,是为了给我过生辰?” “对呀。”舒妙顺势将搭在肩膀上的双手滑了下去,从背后抱住了阎月朗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都是我一点一点试出来的,这几日都要吃吐了。” 阎月朗握住垂在自己胸口的小手,笑着问:“那么难吃吗?” “哪里难吃啦……” 舒妙不高兴的噘嘴:“我是为了口感,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难吃。” “什么样的口感?” 当然是冰淇淋的口感啊。 但舒妙又不能说是冰淇淋。 这里可没有什么冰淇淋机器,她只能凭着记忆,用牛乳和鸡蛋蔗糖,勉勉强强的做出了还算能吃的冰淇淋口感。 又为了中和鸡蛋腥味,所以加了很多用果子熬出来的果酱。 她用勺子挖了半勺,亲自喂到阎月朗嘴边:“你尝尝。” 入口绵密,樱桃果酱加了太多蔗糖,掩盖了樱桃原本的味道。 也掩盖了另外一些不可察觉的异味。 阎月朗抬眼看向舒妙。 她还带着期待:“怎么样?好不好吃?” 阎月朗没有立即回答,舒妙等不及,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又挖了一点儿要送进自己嘴里,却被他拦住了。 “凉,你月事快到了,不要吃了。” “就一口,不碍事。” 但阎月朗却没松手,甚至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却没说话。 望着舒妙的目光里竟然带着些舒妙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 阎月朗的目光不曾动摇:“不要吃冷的,吃热菜吧。” 没来由的心里一慌,舒妙在他身边坐下,闷闷的说了声:“哦。” 可是这顿饭,最终也没吃到结束。 阎月朗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桌上的酒菜,也染红了那个半化了的冰淇淋上,和酱红色的果酱融为一体。 第106章 那就和离吧 阎府从来没有这样灯火通明过。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间里端出来,大夫们表情为难的说着什么话。 她听不见,她心里慌得要命,她想进去陪着阎月朗,却被人拉着。 悦喜按着舒妙,露喜听着大夫们说的话,心凉到了底。 中毒,放血出来都是黑色的。 不放血会中毒而亡,放了血会失血而亡。 满城的大夫没有人能救活阎月朗。 舒妙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去听大夫们的话。 破碎的话几乎已经拼成了不可打破的镜子,每个人都在重复着“无药可救”。 “去找沈霄月,请她去宫里请御医……” 悦喜急忙安慰她:“长顺已经去了,您别急。” 可她手足无措,总想做点什么。 这时候门外闹哄哄的,一群人闯进了院子里。 舒妙下意识起身,和那领头的男人对视。 顾寻之也来不及和舒妙打招呼,便一抬手招呼身边人:“快进去救人。” 家仆们怎么拦得住他们,本就乱糟糟的,被那些陌生人推到一旁去了。 舒妙跟着走了几步,才到屋门口,就被顾寻之拦住了。 “小嫂子安心,他不会有事的。” 眼睁睁看着门合起来。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舒妙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闭着眼睛,心里求遍了所有的神。 她自持冷静,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心里根本放不下别的事情,自己的脑袋里也只有阎月朗一个人了。 为什么会中毒,又是怎么中的毒,一概被抛之脑后。 时间久到,她觉得天都要亮了,门里才终于有了动静。 顾寻之将门开了个小缝,看着舒妙:“他醒了。” 舒妙激动的站起来,来不及提起裙角就快步往屋里去,完全没注意到顾寻之望向自己的那冰冷的眼神。 她进了屋子,悦喜和露喜却被挡在了门外。 顾寻之重新关上了房门,回过身,便看到了被怀玉挡着,没能靠近床的舒妙。 阎月朗确实是醒了。 他浑身苍白的没有血色,靠着枕头躺在床上。 “你、你怎么样……” 忍了一晚上的泪水忽的都涌了出来,一滴一滴,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阎月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只是看着舒妙,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 “小嫂子没等到他的死讯,心里竟然这么难过?” 顾寻之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舒妙反应迟钝了些,可她也看出了阎月朗的冷漠。 “什么意思。”她依旧望着阎月朗,声音却冷静了下来。 顾寻之慢悠悠的绕到她面前:“难道不是你喂他吃下了那个加了毒药的冰酪吗?” 舒妙的脑袋缓缓转过来,直勾勾的盯着顾寻之的眼睛:“你说什么?” “冰酪里有毒,为了遮住那股味道,你特意用糖熬了果子来遮住味道,不是吗?” 舒妙眼里的泪不停的涌出来着,可她偏偏分裂了似的,冷静的不像样子。 她只盯着顾寻之,没有说话,亦没有表情。 顾寻之嗤笑一声:“别说这毒不是你下的,你不是早就打算着要除掉他,好为沈家让路么。” 他这句话说完,就看到舒妙的瞳孔猛的瑟缩,更多的眼泪无声的蔓延出来。 舒妙缓缓转回头,再次看向阎月朗。 他还是那样的冷漠。 她突然脚软了,抬手撑住了桌子一角才没摔倒。 可这屋里,没人动一下。 “你也觉得是我下毒要杀你?” 舒妙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的要命。 有什么东西狠狠插了进来,像是搅拌机,把她的胸腔搅的一团糟。 空洞了的躯壳,只剩无言的痛苦。 顾寻之不屑的笑着问:“既如此,你怎么不用你那仙药救他?” “那不是仙药,没办法解毒。” 舒妙始终望着阎月朗,解释的话脱口而出。 然而阎月朗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感情的。 有时候,答案不必用嘴说出来。 舒妙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按在胸口。 她痛的喘不上气,可还是抬头看着阎月朗,眼中悲伤溢出。 “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吗?” 阎月朗依旧那样看着她,可是这次,他开口了。 “既然你从始至终都要离开,那就和离吧。” 刚刚捡了一条命回来,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在舒妙耳中却震耳欲聋。 舒妙觉得眼前一花,看不清所有的东西了。 大脑里仿佛刮着风,耳边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力又挣扎:“阎月朗,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是我下的毒。” 然而,最后的希望犹如灯灭后的那缕青烟,没人在意。 “和离吧。” 阎月朗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舒妙也闭上了眼睛。 她强迫自己平稳的深呼吸再吐气。 三次之后,她站直了身子,慢慢睁开眼睛。 即便泪还没干,可她的眼里也没了感情。 嘴角微微扬起,对着阎月朗只说了一个字:“好。” 随即转身就往门外走,自然没看到阎月朗猛的瞪大的眼睛。 爸爸说的对,没有什么事是深呼吸平静不下来的。 就连胸腔里那么痛的感觉,也渐渐淡了。 舒妙打开房门,看见悦喜和露喜不安的表情,安抚的笑了笑:“悦喜,露喜,叫上咱们的人,收拾好东西,咱们回家了。” 悦喜和露喜不明所以,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长顺才终于回来。 随着长顺一起来的还有沈霄月。 “阿妙,怎么样了?” 她远远看着舒妙满脸泪痕,忍不住小跑过来,拿了帕子为她擦泪:“我请了御医来,是解毒的能手……” 舒妙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已经没事了。” 沈霄月总算舒了口气:“这样你也安心了,刚刚可是吓死我了,半夜我把我爹叫醒去宫里请人,回去指不定得怎么骂我……” “我自由了。” 舒妙突然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沈霄月疑惑的看着她。 “我自由了,我和他和离了。” 沈霄月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舒妙没给她消化这句话的时间,便叫长顺:“叫上咱们的人,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怎么突然就……”沈霄月拉住急步往外走的舒妙,两个姑娘站在了院子里。 舒妙微微叹了口气:“他觉得是我下毒要杀他。” 第107章 阎大人可当真要和离? “什么?他怎么好怀疑你的!” “大概是他很早就在监视我了,所以当时和你说要除掉他的话,如今成了回旋镖,都扎回我身上了。”看着沈霄月担心的样子,舒妙笑笑:“没事的,说不定是好事,没了这一根,还有千千万万根。” 沈霄月顿时翻了个白眼:“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讲这种笑话。” 舒妙没所谓的耸了耸肩:“和离而已,除了上报皇上那边比较麻烦,其余的也没什么,况且在蒋家待着做姑娘不比在这操劳的好?” 沈霄月自然是站在舒妙这边的。 其实,在沈霄月看来,阎家的确不如蒋家,阎月朗也算不上什么好相公。 闺蜜对待彼此的伴侣总是会各种看不上。 “罢了,总归你还是蒋家的姑娘,又年轻,以后我多给你介绍些好男人。” 舒妙笑嘻嘻的挽住了沈霄月的手臂:“对嘛……” 两人便这样说着笑着,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既然要走,就走的干净利落一点儿。 舒妙连后院都不打算回了,只叫了悦喜和露喜帮着收拾,自己乘了沈霄月的马车,直接回了蒋府。 她这带着人一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等外人全打发完了,顾寻之的人才进来,把舒妙和沈霄月的话一字不落的叙述了一遍。 阎月朗听得心痛。 顾寻之看着他躺在那里,浑身青筋暴起忍着痛苦的样子,没好气的说:“都是你自己要吃这苦,刚刚小嫂子哭成那样子,我瞧了都心疼……不就是要把她支走,何必要说出和离这样的话?” 阎月朗紧紧闭着眼睛,声音虚弱:“倘若我说下毒的人就在府里,她一定会自责,一定会亲自查个明白……我不想她也陷入危险……” 这毒,当然不是舒妙下的。 他心里清楚的很。 要不是他吃出了毒药的味道,拦着舒妙去吃那冰酪,恐怕现在躺在床上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总之顾寻之不赞成这种做法。 他觉得舒妙看起来随性,但骨子里执拗的很,认准了一件事恐怕就不会回头了。 “你啊,自求多福吧。” 阎月朗不想和他说这些事:“帮我把院子里清理干净,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得,是我屁话多,你就好好养伤吧,那解药虽然好用,但药效太猛,不好好养几天恐怕会伤了根本。” 顾寻之朝怀玉招招手,只留下两个心腹在房里,便大摇大摆的朝着门外走了。 阎月朗卧病在床这几日没听到什么动静,完全不知道府里的人走了大半,连舒妙的东西能搬的也都搬走了。 舒妙回家,蒋大人和蒋夫人得知阎月朗竟然猜忌成这个样子,恨不得冲到他床前质问他。 到底是被舒妙拦住了。 “离了好,我还不想待着了呢。” 蒋大人一拍桌子:“明日老夫就请示皇上!” 蒋大人的成功,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行动派。 连阎月朗都没预料到,仅仅过了一夜,皇上就亲自派人来府里问这个事情。 内侍垂着头,把蒋大人的话说了,又传了圣上的话:“阎大人可当真要和离?” 阎月朗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当然不愿意! 可他能说什么? 他只能装着咳嗽到不能讲话。 内侍悻悻而归,回禀区硕俭说阎月朗病的不轻,感觉没几日好活了。 这事就难了。 区硕俭想着,若是阎月朗死前让他们和离,阎家不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于是便传话给蒋大人,说阎月朗病中,谈这件事不太合适,等病好了再议。 倒是歪打正着,给了阎月朗机会。 蒋大人生气,于是舒妙给蒋大人顺气:“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备好了和离书,等他一好,直接呈上给皇上。” 所以当天晚上,蒋家的下人就送了和离书到阎府。 顾寻之看着那张纸,忍不住大笑:“阎月朗啊阎月朗,你这回可真就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和离书上已经有了舒妙工工整整的签名和手印,只差他的。 阎月朗觉得头痛。 府里混进来的人几乎清了个干净,甚至还无意中捉到了重要的角色。 在怀玉残酷的逼问手段下,那人报出了温家某人的名讳。 “要我说,趁现在她心里还有你,赶紧去磕头赔罪,指不定还能把小嫂子哄回来。” 顾寻之完全不懂阎月朗这种拧巴的恋爱观。 要他说,若是自己遇见这个事情,一定会把事情全盘托出,然后把人护在羽翼之下就好了。 可阎月朗却摇了摇头:“温家的事,我不想她知道。” 那人名自然不是温宴希,可是向来谨慎的阎月朗察觉出了里面的不对来。 一个温家名不见经传的角色,怎么能不动声色的在自己府里安插如此多的人? 他们又想做什么? 唯一能和温家勉强联系的上的,就是调查石妞儿死亡时找到的那些线索。 和石妞儿有关系的温家人,只有温宴希。 被姐妹背叛这种事,阎月朗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对舒妙讲。 蒋家来送和离书的下人等了又等,最终等到天黑也没见有人出来吱应一声,就连送进去的和离书也没了踪影,气的他一甩袖子,回家告状去了。 蒋大人和蒋夫人对阎月朗的好感呈负增长形式,一路上飚。 “什么东西!圣上去问,他装病不肯出,现在咱们把和离书奉上,他又装看不见!” 蒋大人气呼呼的,晚饭都没怎么吃。 蒋夫人倒是看得开:“这有什么难的,总归那事又不是只他们二人瞧见,那么多下人作证,还有沈大姑娘在场,日后人家问起来咱们也不理亏,要我说,不管和离这事有没有过到明路上,也都不耽误咱们姑娘二嫁。” 舒妙听得心里直咂舌。 谁说他们封建老古董的?这思想比现代人还开放,没离婚就先找下家了。 蒋夫人一回头,又对舒妙说:“明儿你赵婶娘的侄女来玩,特意办了家宴,请了年轻人来做客,你若无事也去热闹热闹?” 赵婶娘就是和蒋夫人要好的家主太太。 秋闱在即,她娘家姐姐的两个儿子进京赶考,借住在她家里。 虽然舒妙表面看起来没受到阎月朗的影响,但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时只是坐在廊檐下,呆呆愣愣的,脑子里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渐渐的就会变成她和阎月朗。 第108章 我又不是擦屁股纸 蒋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没什么正经的养女儿经验。 亲生女儿只是身体得病,那还有得药吃,可心病难医。 晚上睡觉的时候,蒋夫人就和蒋大人说了这件事。 “……早些和那边断了,她还小,大不了招赘,总归找个让她能开心的人就好。” 蒋大人何尝不难受。 这几日,竟然又仿佛回到了自己亲生女儿还在的时候。 夫妻两人又愁了起来。 所以,当赵婶娘知道舒妙这事,便出了请来她玩的主意:“都是年轻人,小孩子忘性大,玩着玩着就没心思想别的有的没的了,老在家待着可不行。” 反正舒妙闲着没事,也就应下了这件事。 这是她第一次去蒋家本家大宅。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里面的景致和蒋家完全不同。 蒋家在京都上百年,就算原先的大宅有好好的规划宅院,也经不起一代一代人数增加,如今进去,倒像是进了什么胡同,到处都是窄小的甬道。 赵婶娘安排的聚会地点在他家主院里。 可能因为是祖宅,唯独主院还保留着正常三进院子的原样,在后面保留了一处小花园。 小轿落在院子前,赵婶娘亲自来接。 帘子挑起来,舒妙就看到了赵婶娘身后的小丫头。 七八岁,穿着柳黄半臂,手里拿着一把樱桃要吃不吃的,正好奇的也看着自己。 “就等你呢。” 赵婶娘笑着带舒妙进了院子里,石桌前的年轻人们都起身朝着她道了声好。 赵婶娘摆了摆手,带着舒妙坐在了穿着玄青色袍子的年轻男人身边:“这是你三哥哥。” 舒妙和蒋承康互相见了礼,又听赵婶娘介绍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男人。 “这两个是我姐姐家的两个儿子,都比你大一些,就跟着你三哥哥叫声哥哥好了。” 舒妙朝着两人点了点头,又听赵婶娘介绍那个小姑娘:“这是我哥哥家的女儿,她爹娘进京做生意,便把她丢在我家玩儿。” 小姑娘歪着脑袋,小碎步跑到舒妙身边,双手捧着樱桃给舒妙:“姐姐,吃樱桃,是我家园子里种出来的,可甜了。” 舒妙笑着捏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果然很甜。 “我叫赵旃儿,姐姐叫什么?” 小姑娘肉肉的小脸蛋像是一颗小苹果,舒妙忍不住戳了一下:“我叫舒妙。” “咦?你不是蒋姑父的侄女吗?为什么不姓蒋呢?” 舒妙愣了愣,也学着她歪着头回答:“因为我的名字是菩萨赐的。” “哇……”赵旃儿的眼睛都放大了,她羡慕的问:“菩萨怎么单单只给你赐名呢?我也想要呢!” “那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庙里问问菩萨?” “好诶!” 小姑娘就是好哄,这儿又只有舒妙一个女孩,她自然和舒妙亲近。 赵婶娘还得处理庶务,只留了下人们伺候,嘱咐自己儿子几句便离开了。 蒋承康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见这位堂妹。 他只记得曾经只看过她带着幕篱被丫鬟扶着,弱不禁风走在廊檐下的样子,并没见过她的样貌。 如今仔细一看,有些惊讶。 蒋家祖上是西边来的,即便经过百年繁衍,可族里还是有些明显的特征。 例如饱满的眉骨与直挺的鼻梁。 然而舒妙更像江南出生的女孩,长得也像潺潺溪水,柔软又好看。 “阿妙妹妹如今在家做什么?” 他听他娘说了舒妙的事,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舒妙难堪。 可也得找些话题说啊。 舒妙手里摇着团扇,一边和赵旃儿玩翻绳,一边回道:“天热就懒了,在家躺着倒也没怎么动。” “旃儿要在这边待到秋天,家里也没什么女孩子陪她玩,你若是不嫌她烦人,又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以后得了空就常来府里玩。” 舒妙抬起头看向他:“可是……” 她的目光又转向对面那两位一直没说话的男子:“哥哥们不是今年要下场吗?我常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念书?” 蒋承康还没张开口,坐在对面,穿着缁色袍子的高个男人抢先说:“不打紧,妹妹常来,我们就去别处读书……” 舒妙愣了一下,看向那人。 却只见他讲完那句话,整张脸就变得通红,微微垂下了头。 蒋承康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闭嘴,自己又不是擦屁股纸,谁都得拿来用。 但这屁股还真得擦。 什么叫她去了他们就去别处读书? 好像舒妙硬要来,逼得他们躲出去似的。 “我们读书自然是去书院,府里这么大,又不是非要挤在一个院子里,你只管来就是了。” 赵旃儿也在一旁撒娇:“阿妙姐姐你来吧,哥哥们都不陪我玩儿,可没意思了……” 舒妙自然也笑着应了下来。 先应下来,来不来另说。 蒋承康这才想起来介绍那两位表弟:“高继文和高继彦,他们年纪只差一年,其实比你也就大一岁而已。” 他算的是真正蒋姑娘的生日。 满打满算,蒋姑娘今年也才十八。 舒妙又朝着那两个高家兄弟打了招呼。 高继彦就是刚刚说那话的人,这会儿脸还通红,偷偷看着舒妙忘了眨眼。 他哥哥高继文不得不在桌下狠狠踢了自己弟弟一脚。 可惜没用。 高继彦被哥哥一踢,魂是回来了,嘴上把门的又没了,张口就问舒妙:“妹妹可有婚配?” 这话一出来,蒋承康无语的呼出了口气。 舒妙眉毛一挑,忍着没笑。 她在家是懒了点,让悦喜帮她梳了垂髻,可也不是未出阁姑娘梳着的垂发,这男的是眼神不好? “高继彦,她是我妹妹,你这么羞辱她就是在打我们蒋家的脸!” 高继彦却觉得自己无辜的要命:“我只是……” 他再一瞧舒妙,脸又害羞到通红了。 舒妙倒是没觉得被冒犯,她做了和事佬:“我已经嫁了人了。” 高继彦的脸肉眼可见的变成了白色。 却又听见舒妙说:“不过马上就要和离了。” 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 高继彦这就感受到了。 和离就意味着有机会,于是他自动忽略了舒妙话里的“马上”两个字。 蒋承康简直对这两个书呆子表弟无语。 多亏舒妙是个大气的人。 他以为今天没有更糟糕的事情了,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舒妙和赵旃儿玩的时候,高继彦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就黏在舒妙身边。 又是倒茶又是打扇,连赵旃儿都感觉出不对了。 “哥哥喜欢阿妙姐姐?” 第109章 阿妙姐姐要嫁给他做娘子 高继彦的脸又通红。 舒妙对这事可是非常有经验,毕竟用她的话来说,上辈子追她的人可是从大三巴门排到了凯旋门。 她又挡不住别人对她的喜欢,只要对方不表态,她就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高继彦却属于她从没见过的那种书呆子。 面对赵旃儿的问题,他竟然直接表白了。 “我……我喜欢你……” 舒妙手里的团扇和赵旃儿嘴里的樱桃都掉在了地上。 “我、我知道有些冒犯,可、可、可是我……”高继彦说着话,手指无措的揉着衣角,一边偷偷抬眼看舒妙:“刚、刚刚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知道你要成为我的娘子……” 赵旃儿的尖叫声打断了他的疯言疯语,也把下棋的蒋承康和高继文招来了。 看着满脸通红的高继彦和团扇都掉在地上,一脸讶异的舒妙,蒋承康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了心里的怒火。 “你又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高继彦。 “没、没什么啊……” 赵旃儿抢答:“他说他第一眼看到阿妙姐姐就知道阿妙姐姐要嫁给他做娘子!” 七八岁正好是男女不同席的年纪,家里的启蒙老师大多会在这个时候讲些男女之间的避嫌之事。 所以在听见那些虎狼之词的时候,她才尖叫了起来。 这话要是在外面说,舒妙的名声就坏了。 不仅仅是舒妙,所有蒋家的女孩,恐怕都难逃一劫。 高继文知道蒋承康的怒火已经在爆发边缘了,急忙过去推了高继彦的肩膀:“浑说什么!” “我……”高继彦好像才发觉自己的不妥,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舒妙和蒋承康对视,尴尬的一笑,决定起身告辞。 蒋承康也是被高继彦吓怕了,也就没多留舒妙,亲自送她到院门口,看着悦喜扶她上了小轿离开才安心。 这事到了晚上就传回了阎府。 顾寻之听着属下的话,真是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属下问他要不要瞒着阎月朗,顾寻之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坏心眼的一笑:“这事怎么能瞒着他?” 于是跟着属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起进了房间里。 阎月朗的毒已经解了,可解药本身也是一种剧毒,得用上一段时间的药物才能痊愈。 他下了床,正站在舒妙的梳妆长案前,看着那空荡荡的长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属下说到高继彦直白向舒妙告白的时候,阎月朗手下的长案被他按出了一条裂纹。 这下,一旁看热闹的顾寻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嫂子那么好看又那么有趣,这还没两天就有男人贴上来,若是你们和离的消息放出去,还指不定有多少男人……” 话音被轰然倒塌的长案打断。 阎月朗依旧那么站着,肩上搭着长褂,没有回头看他。 “你在这耍醋劲有什么用?事到如今,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顾寻之觉得好笑:“不过是要拔出府里那些暗钉,以小嫂子的能力未必不能解决,况且她不也在怀疑温家吗?你何必演这出大戏?” “你觉得只是温家?” 阎月朗慢慢转过身,他的四肢还有些僵硬,几乎是挪回了床上坐下。 “温家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能力在我这儿安了这么多钉子?又有什么理由在我这儿安钉子?” 这个问题又不难想,顾寻之脱口而出:“不就是温家姑娘和那位勾搭在一起了嘛……” 他的话再次被阎月朗打断:“冰酪用的冰是沈家送来的,那些毒下在冰里,可另一些毒下在了果酱里。” 很明显,不止一个人想杀了他,甚至不惜要伤害舒妙。 这事还是顾寻之查出来的,他当然知道,两种毒不一样,还好阎月朗味觉惊人,吃出了异味,也多亏了舒妙那一勺挖的冰少。 “沈家……不会吧?” 沈相爷就算在朝堂上和皇上站在一边,但他选择和雍王结亲,几乎也把自己的野心摆了出来。 他不可能被皇上摆布。 “你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小嫂子?那些人能伤她一次,就会伤第二次。” 提前知道,也好有防范。 阎月朗却摇了摇头:“他们要对付的是我,只要阿妙不在我身边,就不会出事。” 顾寻之就不太明白了:“你什么也没做,怎么各个都要先拿你开刀?” 这个原因,阎月朗已经想明白了。 “女学生被杀,有些重要的证据在我这儿,有人急了。” 可惜杀他的人不知道,那些东西早就在顾寻之那里了。 “可越是这样,不是越应该让小嫂子知道吗?让她知道事情凶险,也好过相信你那蹩脚的理由。” 阎月朗那怀疑舒妙下毒的理由,恐怕舒妙转过头就会想明白。 阎月朗也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舒妙自己想明白,能发觉这是自己将她推开身边的计谋,也许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这是阎月朗为自己留的后路。 可顾寻之没那么乐观。 从他们回京,她的一举一动就在他的监视之下。 作为一个客观的第三者,他认为舒妙和阎月朗其实是同一类人。 聪明又自负。 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安排。 和变得气氛肃穆的阎府不一样,蒋家这几天闹了个不停。 明明是来科考的高继彦真的成了阴魂不散的狗皮膏药,竟然追到了蒋府。 一开始蒋夫人还看在赵婶娘的面子上好好招待,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一连来了五天,每天都巴巴想见舒妙,蒋夫人这就回过味了。 问了舒妙才知道那天的事,顿时也灌了一肚子气。 舒妙更是有苦说不出。 这高继彦比当时的阎月朗还过分,府门一开他就来,一直待到府里下匙才走。 害得舒妙不能出门,每天只能在巴掌大的内院里溜达,就连花园里开了几朵花都数清楚了。 这个时候,她倒是怀念起了阎府的后花园。 又大,又漂亮。 毕竟是她亲手布置出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解救她的,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温宴希。 第110章 你会想念家吗? 她来家里做客,见着舒妙就满脸担忧。 “听说你家的事了……究竟……” 舒妙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曾经亲密的朋友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她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可还是觉得温宴希变得陌生了。 只是,她一直擅长的就是伪装情绪不是吗? 舒妙期期艾艾的挨着温宴希坐在炕上,哀怨的叹了口气:“人家怀疑我要杀夫呢,要跟我和离。” “他怎么这样!”温宴希震怒。 舒妙看着她,急忙安慰:“没所谓啦,就当浅浅谈了个恋爱,大家性格不合最后分手了而已。” 温宴希生气的表情自然不是装的。 舒妙当然看得出。 只是,她还是将那句试探的话问出了口:“阎太太和阎将军和离,应该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吧……” 她看着温宴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毕竟,阎太太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而已……” 温宴希的眼球细微的震动了一下。 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只是笑着说:“这本书早就被你们搞的一塌糊涂了,还怕这点儿啊?” “也是,我只是担心世界崩塌而已。” 温宴希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爹娘打算给我招赘,只要找个我喜欢的,养在他们跟前就行,也能让我少受点苦。” “也好,也好。”温宴希握住了舒妙的手,仿佛安了心:“也免得你在阎家受苦,日后他虽然能成为将军,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丈夫,你值得更好的人。” 舒妙笑起来:“是啊,我当然值得更好的人。” 温宴希来做客,就算高继彦再不懂人情世故,也明白不能打扰人家家里待客,今天破天荒的早早回去了。 可还是被温宴希发觉了这里面的事。 “你倒是行情好。”她开玩笑的语气里可没半点虚情假意。 舒妙哀叹一声:“一个傻高个而已,才见了一面就这么死缠烂打,吓都吓死了。” “倒是不懂风情,可未必不是好男人,不如给他个机会?” 舒妙疯狂摇头:“我都要找入赘的了,干嘛不找个长得好看的赏心悦目?” 温宴希便趁机邀请她出去:“最近城里都是来赶考的贡士,没准哪个就得了你的眼呢?” 舒妙勾着唇角,只一眨眼便又望向她,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于是数日之后,三个短暂分开的姑娘又聚在了一起。 温宴希没想到舒妙竟然叫了沈霄月一起,微微有点诧异。 “你不是在家备婚嘛?” 沈霄月的脸顿时苦瓜似的:“行行好,我难得松散一日,就别提那些糟心事了。” “结婚哪有不糟心的,你瞧阿妙。” 温宴希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舒妙总能觉出别的味道。 舒妙问沈霄月:“你这么苦,雍王就不打算表示点什么?” “他能怎么办?大婚之前,我们不能再见面的。” 舒妙对这里严苛的规矩又一次刷新了高度。 “那他给你的彩礼一定好多吧?” 舒妙的八卦之耳都要伸进沈霄月嘴里了。 沈霄月推开舒妙:“那有什么多少的,他是皇嗣,皇家娶亲有旧历可循,没什么添减的。” 舒妙啧了一声。 温宴希还笑舒妙:“你还不如她呢,你成亲阎家可是什么也没出,白叫你倒贴这么久。” 沈霄月听出这话不妥。 她们姐妹关系就算特别好,可这话也太伤人心了吧。 还没来得堵住温宴希的嘴,就听舒妙凄凄惨惨又做作的声音:“真的是呢,这么一说我好惨哦……” 她们没打算把时间都浪费在喝茶吃点心上。 难得沈霄月能出来,还是托了要置备嫁妆的福。 赵妈妈可是带了好多下人一起出来的,今日务必是要买些金银首饰回去。 所以温宴希和舒妙就得陪着逛各种各样的首饰铺子。 这天热了,舒妙一个已婚妇女,着装上要比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宽松很多。 她穿了半臂,配了十二破裙,手里捏着团扇,微微懒散的迈步显得摇曳生姿。 男人们快把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西市首饰金铺不多,大多是裁衣铺子,沈霄月被叫去选布的时候,舒妙就和温宴希坐在隔间里喝茶。 没想到北方的夏天也热的如此之快。 看着舒妙快把扇子摇成风扇了,温宴希好笑的问:“有那么热吗?” “你不觉得热吗?” 温宴希摇了摇头:“这里的气候和京北差不多,我习惯了。” 差点忘了,她可是京北文学系的高材生。 “你会想念家吗?” 舒妙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温宴希一愣。 她很久很久没有回想过上辈子的事了。 那样的家,有什么值得想念的呢? 她垂头,吹了飘在杯中的一片盐渍花瓣:“很久没想过了,也没什么好想的。” “可我非常想家,我不知道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为别人的故事添彩,亦或是……” 舒妙的话没说完,被门口进来的云川打断了。 云川行了礼,对温宴希说:“东府老爷说有本册子不见了,说是您那里有原本,想请您回去找找。” 温宴希一挑眉:“现在?” “他老人家如今就在咱们院里等着。” 催促的意思非常明显。 舒妙笑笑:“你快回去吧,等霄月回来我告诉她。” “这怎么行!”温宴希满脸不高兴:“咱们难得出来一次,净惹这些扫兴的事。” “也是,”舒妙望向云川:“那不然就让你们东府的老爷多等等吧,反正我们总会回家的。” 云川和温宴希都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舒妙不按常理出牌。 云川的脸很不自然的僵着笑了笑:“东府老爷年岁大了,实在是……” “那就让他回去,等你家姑娘回了家,再把那什么东西送过去不就得了,省的折腾两个人。” “这……” 云川看向温宴希。 温宴希没看她:“你心情不好?” 问的是舒妙。 舒妙看着她,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是的,心情很不好。” 第111章 小说男主建模脸宋明昙 也难怪,别人备婚她离婚,还又想起了家。 温宴希想着,便对她提出了邀请:“明天有一场诗会,就在湖中画舫,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也去坐坐,最近来了许多刚刚进京的贡士,说不定也有你喜欢的。” 舒妙重重叹了口气,靠在了椅子背上:“琴棋书画,我也就写字能看,跟着你们去凑什么热闹啊。” 温宴希还没见过舒妙写字,有点惊讶:“那你更得去了,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字是什么样的风骨。” 可舒妙还是不想动。 温宴希就又劝:“你在家,不还得被那个傻高个堵着吗?左右都是无聊,还不如出来走走,湖上还凉爽,又能认识新朋友。” 她都这么说了,舒妙倒是想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去? 到底没说出口。 沉思片刻,她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宴希起身:“实在是不好意思让长辈等,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舒妙对她摇了摇手:“明天见。” “明天见。” 窗外依旧人来人往,温家的马车静悄悄的沿着小巷溜出去,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舒妙一手托着下巴,微笑着看向窗外,直到沈霄月回来,她才收回目光。 虽然觉得温宴希扫兴,但是沈霄月也算谅解她,至少舒妙还在。 两人把买东西的事情推给了赵妈妈和念春,跑去酒楼大吃大喝了一顿,紧赶慢赶,在宵禁前才各回各家。 次日清晨,舒妙便去了城外的湖边。 这湖里有一座画舫,是皇上登基的时候留下的,特意赏给了国子学,国子学便常常在这里办诗会,逐渐成了文人雅士常来的地方。 舒妙第一次参加这种诗会,来的太早了,画舫里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人。 露喜扶着她走到甲板上,感受着湖面吹来的徐徐微风,果然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好久不见,娘子终于……” 身后好听的男人声音响起。 舒妙一回头,那张脸让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 ——小说男主建模脸。 城北徐公,貌比潘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这些成语,他竟然都配得上。 “啊,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以为娘子是……” 男人看到舒妙的脸,失措的后退一步,连忙垂头拱手。 舒妙却先看了身边的露喜一眼,才又把目光转回男人身上。 “相公不必多礼,我也是第一次来。” 男人抬起头,似乎是被舒妙的美貌冲击,竟然愣了一瞬。 “我、我以为娘子是王家妹妹……抱歉……” “我和她长得很像吗?她是谁家的娘子?” 舒妙已婚,没有散发,任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妇人。 男人脸上竟然意外的带了些沮丧:“她……是陈家小相公的娘子,曾经是这里的常客,最近……不大来了。” 这话里带着些不舍与缅怀。 舒妙声音低了些:“相公对那位王家娘子……” 男人惊慌起来,连忙摆手:“不、不是,我哪里配得上她,不要污了人家的名声……” 舒妙笑起来:“相公可不要妄自菲薄。” 没有金钱地位的美貌,只能给别人提供价值。 她只一眼,就看得出这男人家境不好。 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颜色深深浅浅,显然经过多次浆洗掉了色,衣角磨出了毛边,鞋子上也有新旧不一的缝线痕迹。 甚至,他鞋边的泥巴还没干。 他应该是步行到画舫来的。 “相公应该不是京都人士吧?” 男人愣了下:“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实不相瞒,我在京里已经住了一年有余了。” “来赶考?” “是……”男人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老家在陇西,为了安心读书,这才早早就来了京都,也……也为了省点钱。” 秋闱开始这年,京都的客栈价格能翻出几十倍倍,考生们又不可能考前一天来,考试完就走。 他们最少也要待一个月,直到放榜之后再做决断。 所以很多考生就提前入京,在客栈包上一年的房间或床位,虽然时间久一些,但算下来,花的钱却少了近一半。 舒妙笑着点点头:“不知相公住在哪里?竟然能来的这么早。” 男人也笑了笑:“娘子不是也来的很早吗?” “我是头一次来,忘记问朋友应该什么时辰到才对。” “其实倒是没有什么固定时辰的,只是大部分都要到下晌才来。” 男人似乎才想起什么似的,正正经经的朝着舒妙行了礼:“小生宋明昙,拜见娘子。” 舒妙回礼:“舒妙见过宋相公。” “舒娘子第一次来,若不介意,我带娘子四处走走?” “有劳宋相公了。” 两人并肩漫步,露喜跟在后面却有些不解。 舒妙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怎么现在…… 她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有些怪。 舒妙猜的没错,宋明昙在这儿可是万人迷。 他陪着自己逛画舫,几乎收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里面有好奇的,也有嫉妒的。 很快,他的追求者们就开始针对舒妙了。 先是非常低端的装作没站稳,把茶水洒在她裙摆的,舒妙不以为意,脾气好到让露喜都惊讶。 可不好对付的人终于出现了。 郾城公的外孙女,小小个子倒是飞扬跋扈,指着舒妙叫她来为自己端茶。 舒妙想了想,照做了。 小姑娘以为拿捏了舒妙,更发得寸进尺,叫舒妙为她做一首诗。 舒妙嘴角一翘:“我不通诗文。” 小姑娘不屑的冷哼:“看你就是一个蠢妇人,既不会诗文,那便弹奏一首,好让我品茶。” 舒妙又笑着说:“我也不通音律。” 小姑娘为首的那群小丫头噗嗤笑出了声。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手谈你总会吧?” “手谈也不会。”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不会是厚颜无耻的想来倒贴吧?” 在纵容里长大的小孩儿,总会干些无聊事。 她们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嚣着,以践踏舒妙的尊严为乐。 舒妙的声音也随着她们放大:“难道姑娘们来这里只看到了男人?” 第112章 柳暗花明 声音戛然而止。 胆子小的立刻逃离了这修罗场,只留下奉承那小丫头的人,和舒妙身边的宋明昙。 “方姑娘,你这话太无理了!” “明昙哥哥,你怎么能帮她讲话呢?她一个妇人来此,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不是为了勾引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舒妙插嘴:“倒也不是样样不通,我的字我还是很满意的。” 那小丫头很不满意舒妙打断她和宋明昙说话:“哼,小字谁不会,会写大字才是本事,既然你这妇人引以为傲,不如咱们比一比。” “好哇。”舒妙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害怕。 宋明昙却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附在舒妙耳边说:“这位方姑娘的祖父曾是帝师,书法堪称一绝……” 舒妙只是对他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可这两人亲密讲话的样子在众人眼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宋明昙虽然帅,追捧的人也多,但他非常克制,又很不懂风情。 除了王家姑娘以外,舒妙可是第一个能与他这么近距离讲话的人。 方姑娘的醋坛子全打翻了,比洪水还可怕。 她好不容易熬走了王姑娘,谁知道半路出现个妇人。 顿时冷冷一哼,抬脚朝着长案去。 船上的下人急急送上两份笔墨纸砚,分别摊开在长案两侧。 “你这妇人可真是不懂事,我们方姑娘可是帝师亲自教出来的,她的字若说是京都第二,也没人敢说第一。” 小跟班的话舒妙向来不在乎。 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和校霸们争锋相对的时候。 “是吗?”舒妙用镇纸压平纸面,头都没抬:“那帝师还真是不称职,竟然藏私,只教自己孙女书法,却不好好教圣上。”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舒妙还若无其事的摆着东西,露喜已经开始研磨了。 “你!你胡说什么!” 舒妙抬眼,看着那女孩:“是你说的,方姑娘的字是帝师亲自教的,她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怎么?你没把圣上算进去?还是说你觉得圣上不是人?” 屋里彻底安静了。 没人敢再说话。 舒妙看露喜磨出了墨,便捏起笔,准备写字。 落笔前抬头,看向对面满脸涨红却又不敢讲话的方姑娘,歪了歪头:“方姑娘不开始吗?” 说完也不打算等她回应,执笔蘸墨,略一沉思,笔下行书已出。 她是真的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这个时代的帝师更厉害,还是自己那些集千年书法经验于一体的老师更厉害。 写大字,对于女生来说最难的是“力”。 手腕要有力,又要顾及字体结构,看起来只是写字,其实也是力气活。 舒妙的书法是几位行业顶端大师教导的,她又有健身习惯,虽然她的字在老师眼里一般般,但她自我感觉非常不错。 那面的方姑娘才回过神,看着在宣纸上游刃有余的舒妙,最终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才执起笔来。 两方没有确定相同的字,舒妙就自作主张,随便写了她小时候常写的那幅字。 柳暗花明。 几乎行云流水的写完了。 舒妙往后退了半步,对自己的字非常满意。 众人也朝这边望过来。 宋明昙走到舒妙身边,仔细端详这幅字,脸上不可置信。 “舒娘子这字……师承何人?” 舒妙的谎话张嘴就来:“我父亲。” 她亲爸那个小老头才不喜欢写字,他只喜欢玩车和美食。 至于蒋大人。 一个文官,应该有一手好字吧。 “不知舒娘子的父亲是……” “时任少府少卿的蒋大人。” 众人哗然。 “难怪呢!蒋大人的字可是千金难求的……” 围过来的书生们险些把舒妙挤出人群,争先恐后上来看这幅字。 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的舒妙急急后退,猛然踩在一个人的脚面上。 她回过头,竟然是宋明昙。 “小心。” 宋明昙符合舒妙对这个时代的书生产生的所有刻板印象。 受到德道束缚,又一心只读书。 自负又自卑。 他扶舒妙的双手,甚至垫了自己的衣袖子。 舒妙对他笑了笑:“多谢。” 他脸颊一抹红:“哪里……” 这时候,对面的方姑娘才终于写完了。 “哼,让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哗众取宠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便有书生帮着举起了舒妙的字。 方姑娘那边自然也有人举起字,两幅字就并排放在了一起。 暂时不论纸上写了什么,单单只是字的神韵来讲,舒妙的字更受这群书生的喜欢。 飘逸随性,自由又透着苍劲有力。 和方姑娘那一看就是女子娟秀的字体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这些书生看腻了几乎出自一个模板的女书,再看舒妙的字,只觉得卓尔不凡。 舒妙也看了方姑娘的字——也就是她十二岁时的水平。 规规矩矩、标标准准的,好似字帖上临摹下来的,没有失误,但也没有惊喜。 简单的说,就是有形无神,没有自己的风骨。 方姑娘毕竟生于帝师之家,她当然看得出舒妙的字是要强过她的。 但是不能认输啊,只能嘴硬:“不伦不类。” 舒妙大气的对她笑笑:“方姑娘说的是。” 这话就有人不赞同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头的,围观的书生们都为舒妙抱不平:“明明这位蒋家娘子的字更胜一筹,外有龙形,内有风骨,简直是女中豪杰!” “没错,你们看这字,势宏墨厚,气足线沉,别说女子,就连我们男子也未必写的如此稳重。” “宋相公怎么看?”舒妙突然把问题抛给了宋明昙。 他是这件事的导火索,用他来恶心那位找茬的方姑娘,简直不要太合适。 宋明昙这才挤进前面,细细看了两幅字。 方姑娘被人说的不高兴,一跺脚,一噘嘴:“明昙哥哥,他们有眼无珠,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宋明昙沉浸看字,似乎没听到这句撒娇。 “舒娘子的字结密而无间,只是这‘柳暗花明’是何意?” 众人也纷纷望向舒妙,等待解惑。 舒妙张口就来:“正如此时的柳树正茂,一眼望去满眼翠色,若是树边有花开,就算只有一朵,也会将翠色衬得暗淡,寓意春日美景。” 众人静默了下来,转瞬又此起彼伏:“这词颇好!” “写诗画意!” 舒妙抿嘴忍着笑。 她可不打算教这群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典故。 第113章 纯爱果然诱人 宋明昙也点了点头,又看向方姑娘的字。 “方姑娘的字宽绰而有余,确实少了些风骨,这‘物华天宝’倒是规整。” “那到底谁的更好嘛?” 方姑娘又是一跺脚。 宋明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舒妙,只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 他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舒妙学了那么多年,哪能看不出好坏,显然自己已经胜了。 这事本来就没什么悬念。 现在的读书人,当若不是有钱人家,根本就拿不到基本字帖来学习,无非是用一本不知道被誊了几遍的帖子临摹,自然比不上只用平板就能看到所有书法大家作品的舒妙了。 况且,舒妙又没被强迫式的学习女性书写的方式,自然写得出风骨来。 宋明昙的话,显然就是在给方姑娘递台阶。 可方姑娘不认,她就要和舒妙比个高下:“那到底是我更好还是她更好?” “这……”宋明昙有些为难,但还是实话实说:“小生觉得,舒娘子更胜一筹……” 这话,比深海炸弹来的更猛烈。 方姑娘眼圈通红,牙齿死死咬着嘴唇。 她没瞪宋明昙,倒是把怒气都算在了舒妙头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扒了她的皮,喝光她的血。 “算我学艺不精,哼,舒娘子可别太得意!” 她一甩袖子,领着那群小姐妹走了。 但在意的人并不多。 书生们大多还围在舒妙的字前,有几个想上前同舒妙讨论,但又顾及男女大防,犹犹豫豫的。 这画舫以文会友,按理说进来的人,不分男女都能称之为先生,可书生们的脑子被禁锢的太久了,男女大防这件事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舒妙虽然看得出,但是她又不是什么善人,完全没有要配合这些人的意思。 她和露喜说:“这里人多,咱们去甲板上吹吹风吧。” 露喜也巴不得赶紧走。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男的挤在一起,喧嚣声里夹杂着各种味道,又吵又难闻。 有意思的是,宋明昙追了出来。 “舒娘子的字实在是令人眼前一亮。” “宋相公过奖。” 两人就又慢慢走到了一起。 虽然舒妙很怕麻烦事,和宋明昙在一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遇见的麻烦事就比以前一两个月遇到的还多。 可是谁让他有了一张好看的脸呢? 舒妙甘之如饴。 两人上了画舫最上层,选了靠窗子的位置坐下,望着外面的波光粼粼。 “云鬓轻飘风中舞,玉颜胜雪映朝阳。” 宋明昙呆呆望着舒妙,嘴里不由自主就吐出这句诗来。 不但惊着舒妙,也惊着了自己。 “是我逾矩了,还望娘子见谅。” 舒妙却笑起来:“是首好诗。” 宋明昙微微垂头,有些无措,又有些窃喜:“舒娘子不嫌弃就好。” 露喜泡了茶上来,两人便无话。 舒妙望着画舫外的风景,任凭微风吹散了她的鬓边,不知她在看什么,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宋明昙大着胆子问她:“舒娘子的夫家不知是……” 舒妙望着窗外,过了一阵子才回过头:“阎家。” “阎家?” 他好像没听过这么一户人家。 “我夫婿是金士禁军折冲郎将阎月朗。” 文人对武官向来不敏感,尤其还只是个郎将的小官。 舒妙没指望宋明昙知道阎月朗是谁,可宋明昙却脱口而出:“原来是他!” 这倒是勾起了舒妙的好奇:“你竟然认得他?” “北疆大将阎月朗,力破蛮夷之事,在我家乡就常常听到。” “宋相公的家乡……是哪里?” 舒妙不信阎月朗能有这么大的名声。 他回京初期,除了那些经历过废太子案的老人,其余人皆不晓得阎月朗是哪根葱。 “陇西长洲。” 这个时代,地图非常稀缺又珍贵。 舒妙没见过这里的陇西在哪儿,于是微微颔首:“那里一定离北疆很近。” “临着北疆呢,倘若不是咱们战士守着北疆,蛮夷南下,头一个遭殃的就是长洲。” 看着舒妙点了点头,宋明昙又问:“怎么阎大人不陪你来呢?” 舒妙来的时候明显是孤身一人,说是等朋友,可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找她。 况且这画舫说是以文会友的地方,其实早就变了意思。 未出阁的女子们来这里相看,运气好些,穷苦书生就能一跃龙门,成为京都大户家的女婿。 像舒妙这样的妇人倒是不常见,即便来,也定然是跟着自家相公来的。 ——毕竟,这里也适合相见妾室。 舒妙微微惆怅的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在议和离了,等过了明路,就再无瓜葛。” “这!”宋明昙不可置信:“这是为何?” “唉……夫妻之间,小事一件又一件,积攒多了总会冷了心,与其耗着不如早早分开,不耽误各自嫁娶。” 宋明昙又没结过婚,只是懵懂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没话讲了。 过了有一会儿,舒妙听见宋明昙微不可闻的声音:“那……舒娘子还会不会再嫁?” “当然会,我还年轻,没道理为了一个男人耽误一辈子。” 她眼看着宋明昙抬起眼皮,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期许:“能配得上舒娘子的,也一定是人中龙凤吧……” 舒妙蓦的翘起嘴角,将茶送入口中:“我家倒不看重什么钱财身份,只要我喜欢,只要这人好,即便是招赘,我爹娘也愿意。” “这样啊……” 接下来,倒是没再说各家的私事。 宋明昙对书法有着自己的见解,和舒妙倒是属于同频。 难得遇见能和自己同一个思路的人,舒妙觉得很高兴,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了晌午。 画舫自然有饭,可是要钱,且不便宜。 舒妙便请宋明昙吃了午饭,却左等右等,等不来温宴希。 直到下午要散场了,她也没出现。 宋明昙将舒妙送到马车上,踟蹰好久,才说:“听说后日兮兰坊会展出一些大儒书法,若是舒娘子有意,不如去瞧一瞧。” 舒妙从马车里探出脑袋:“那你去吗?” “我自然是要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同去?” 宋明昙神色一喜:“那、那到时候我在兮兰坊等你。” 他宛如情窦初开的纯情男孩,本身年纪也就不大,一张白净的脸红的发烫。 纯爱果然诱人。 舒妙坐在马车里,还在想着宋明昙的事。 但躲在暗处的阎月朗已经攥碎了三个茶盏了。 第114章 对舒妙那股子变态的占有欲 那句“没道理为了一个男人耽误一辈子”,让他心如刀割。 舒妙怎么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他觉得她不应该,可又觉得无可厚非。 舒妙就是这样的人,从不会委屈的强迫自己妥协。 晚上睡觉之前,舒妙才收到温宴希的信。 又是道歉又是抱怨,大致意思就是为了自己爽约找借口。 舒妙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把信纸丢在一旁了。 她有更重要的事和蒋夫人说。 是关于那位貌比潘安的宋明昙的。 女儿难得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蒋夫人简直大喜,一边张罗着为她配首饰衣服,一边叫蒋大人去查宋明昙的底。 “若是品行无异,大不了招他进府来。” 舒妙微微扶额:“娘,我只是和您提了这个人,您怎么就想那么远了。” 蒋夫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难得提起什么男人来,如今也才见了一面就迫不及待的与我说,还不是有意于人家?” 蒋大人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支持自己娘子的话:“若是喜欢,过几日便请他来家里坐坐。” 舒妙急忙拦住了。 再说下去,恐怕这两位直接就去找媒婆上门了。 “人家是来赶考的,你们这么搞万一分了心,他落榜了怎么办?” 蒋大人一撇嘴:“这都能落榜,说明他的本事也就如此了。” 蒋夫人一推他肩膀,连忙拉着舒妙出了暖阁:“张妈妈和秦嬢嬢找了我陪嫁时的头面,都没用过呢,你快试试。” 内室里,张妈妈早就把那几套头面拿出来,打开了盖子,将屋里的八仙桌都铺满了。 即便烛光昏暗,可那些珠宝的反射出的光芒还是晃得人眼睛疼。 有赤金镶宝石的,有素银镶珍珠的,造型有花草冠,也有凤蝶冠。 一个比一个厚重。 “好美……” 舒妙随手拿起凤蝶冠那套里的一支簪,忍不住惊叹。 即便见惯了好东西的舒妙也不由得仔细去看簪子上的缠绕花枝。 那是做出了蔷薇花的枝头样子,金丝绞成两股绕在一起,还没一根头发粗,那便是蔷薇的藤蔓。 “这套头面我也只戴过两三次。” 蒋夫人看着这些繁琐又花哨的头面,回忆起了年轻的时候。 “……那凤蝶还坏了一只,都怪你爹笨手笨脚,为我缷簪的时候不留神绕上了头发,又不肯讲出声,硬是一扯,头面也坏了,我也疼的不行。” 说起了年轻时候的事,蒋夫人仿佛也年轻了。 舒妙望着她眼角并不明显的皱纹,很想对她说一声“您现在也正年轻”。 这一夜,舒妙头一次和蒋夫人一起睡的,整夜无梦,睡得安稳极了。 久违的,她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母爱。 隔天,舒妙就带着那套凤蝶头面去了兮兰坊。 远远的马车还没停,露喜就低声的说:“姑娘,宋相公就在巷口站着呢。” 舒妙倒是没有露喜预想中的欣喜。 她起得早,一路上都在闭着眼睛打瞌睡,听了这句话也没睁眼,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是因为不喜欢宋相公吗? 露喜反正猜不透舒妙的心,但她觉得宋明昙挺好的,起码比阎月朗好。 直到马车停下来,舒妙的眼睛才睁开。 仿佛天生就适合演戏,露喜眼睁睁看着舒妙从面无表情变作满脸期待,比她还快一步的挑了帘子。 一眼就看到了正好在马车前站定的宋明昙。 他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像是新的,布料是最普通的棉麻。 就连鞋子也换了一双。 “舒娘子。” 舒妙提着裙子钻出车篷,反倒挡住了露喜的路。 露喜下不去,舒妙的裙子又厚重,一时间都堵在了车辕上。 宋明昙急忙伸出手:“娘子不介意的话……” 舒妙大方的笑笑,便把手搭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硬硬的茧子磨得她手掌心疼。 “多谢宋相公。” 宋明昙见她站稳了脚,便急匆匆的收回了手,耳尖烫的要命。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后面有人叫:“阎太太怎么独自在此?” 朝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区硕衡正往这边过来。 “雍王殿下安。” 舒妙给雍王行礼,雍王却受宠若惊。 要不是他知道舒妙的德行,恐怕就被她这乖巧样子骗过去了。 “你……”他又朝着宋明昙看了一眼。 男人最懂男人,宋明昙看着舒妙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欲望。 他挑了挑眉。 倒是听到了阎月朗要和舒妙和离的事,但雍王觉得这事未必能成。 就阎月朗对舒妙那股子变态的占有欲,怎么可能把人推开了呢? 就算舒妙给他下毒,他也完全能把人拘禁着,断了联系的圈养一辈子。 “听说,你和阎大人要和离了?怎么这么快就找了下家了?” 宋明昙觉得这话对舒妙极不尊重,刚想张口,却听舒妙说:“殿下有空来管别人的事,倒不如管管自己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 舒妙嘴角翘着,可眼里看不到一丝笑意:“沈大姑娘日日为陪嫁折磨受苦,即便不能相见,雍王殿下就没有想过用别的法子帮她解脱?” 雍王脸色不太好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 沈霄月那俩大黑眼圈,大半的功劳都是拜他所赐。 什么狗屁的婚前不得相见,雍王才不管那些,夜夜跑去沈霄月那里撒泼,总归是能从她眼里看到对自己的一丁点爱意了。 也就是这过程有点儿折磨人。 宋明昙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他也不太确定舒妙和雍王的关系,就只看得出舒妙对他恶语相向,雍王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急忙半挡在舒妙面前,朝着雍王行礼:“大儒们已经进了馆里,莫要让无关紧要的耽误了殿下的雅兴。” “无关紧要?” 区硕衡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了宋明昙,才把目光移向舒妙。 舒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微微挑动一下,又回了原样。 区硕衡哼哼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身后跟着的阿言朝着舒妙行了礼,也追着主子走了。 倒是唐玉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宋明昙,才移开目光,跟着雍王进了书馆。 他的异样没逃过舒妙的眼睛。 宋明昙却没注意,他始终垂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看着眼前的鞋子远去,才舒了口气,直起了腰。 “舒娘子,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舒妙的脸上又扬起笑容:“好。” 第115章 你家娘子似乎很快又会有新相公了 书馆里早就聚满了人。 舒妙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没人告诉她可以预定楼上的雅间; 宋明昙知道,可他没钱。 于是两个人就被挤在大厅的人群里,几乎除了后脑勺,舒妙是什么也没看到。 人群挤来挤去,来来回回这么几次,舒妙就和露喜越隔越远。 露喜觉得今天真是奇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挤着她的人好似故意的,她往左,那群人就往左,她往右,那群人又往右,把她挤得离舒妙越来越远,几乎要看不到了。 而舒妙也好不到哪去。 她被人挤着不停的和宋明昙的身体接触,险些站不稳身子,最终只能依着宋明昙。 宋明昙的手虽然没有搭在她身上,可始终呈现出半抱着的姿态。 只是他嘴上说:“得罪。” 但似乎又非常享受。 区硕衡站在二楼,看着楼下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 “阎月朗要是看到,恐怕要把这楼都拆了。” 唐玉抱着剑站在一旁,自然也看到了楼下这场戏。 那些人,分明就是刻意把舒妙和宋明昙凑在一起的。 “那个人……”唐玉看向一脸纯爱相的宋明昙:“内力非常深厚。” 区硕衡的双手撑在木围栏上,并没有意外之色。 他始终翘着嘴角,望着楼下那场闹剧。 唐玉沿着他的目光也望过去,却眉头一紧,附耳说与区硕衡听:“有另一波人也在盯着他们。” 区硕衡挑眉,转瞬就想明白了。 他叫阿言过去低声耳语,又指了指那些人中的一个。 阿言去了。 不过一会儿,阎月朗便从他身后的雅间里走出来,靠着门站定。 “你叫我有何事?” 区硕衡讶异的看看自己的雅间,又看看阎月朗:“你从我这翻窗户进来?” 阎月朗懒得回他,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他离围栏远的很,似乎在逃避,不想看到下面的场景。 区硕衡哪会看不出。 他戏谑道:“看起来你家娘子似乎很快又会有新相公了。” 阎月朗双手抱胸,根本不搭话:“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区硕衡猜的不错,跟在舒妙附近的另一拨人,是阎月朗的人。 他只是让阿言去问那波人阎府怎么走,阎月朗就出现了,说明他人本身就在附近,说不定也一直盯着舒妙,看完了舒妙和宋明昙相处的全程。 “作为朋友,担心你一下而已。” 阎月朗拒绝他的好意:“我不需要。” 顿了顿又说:“你和我也不是朋友。” “别这么绝情嘛……”区硕衡一点儿也不生气,脑袋转回去,继续俯视着楼下的人群:“相比起你,我更担心你家娘子,她身边仿佛跟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阎月朗这才慢慢走到他身边,可身子依旧落后半步,没有说话。 “那人,”区硕衡朝着宋明昙和舒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个练家子。” 这事阎月朗早就看出来了,甚至他比区硕衡的人发现的还要早。 从宋明昙刻意接触舒妙的时候开始,他就从这人走路时刻意调整出来的姿态,发现了不对劲。 可宋明昙装的太好了,就算是和舒妙分开后,他依旧保持着穷书生的姿态,回了借住的庆莲寺里。 甚至,他在这寺里竟然已经住了小半年。 如此大动干戈,难道只是为了舒妙? 这事越来越不对劲了。 区硕衡继续说:“你猜你家娘子能不能识破他的伪装?” 阎月朗只是重重出了口气。 他不确定。 舒妙虽然聪明,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养在院子里的女孩儿,哪里辨得出这种人? “该不会是骗财的吧?” “若是骗财,还用得着布局超过半年?” 阎月朗终于说话了,只是这话,惊住了区硕衡。 “布局半年?” 甚至更久。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布局半年的?” 那仙药吗? 阎月朗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 那仙药并不能解毒,或许只是让人不觉得痛苦而已。 甚至下毒的人,也知道这仙药的功效。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只有温宴希和沈霄月了。 此时对着沈霄月的未婚夫婿,阎月朗自然不会多说。 区硕衡自然也看出阎月朗知道的更多,只是防着自己,索性把话题转了个弯:“要不要我出手,帮你搞定那人。” “不必。” 阎月朗冷冷说出这两个字,转身欲走。 区硕衡又扯住他:“你们真的打算和离?” “不劳殿下挂怀。” 这次就再没拦住人。 阎月朗转身翻出窗子,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简直要把区硕衡气笑了:“老子好心当成驴肝肺!” 楼下的舒妙也快把肺气炸了。 被挤来挤去,最后挤进宋明昙怀里时,倒是没人挤了。 做戏就这么不认真? 舒妙是不怕和异性的肢体接触,可人家赌的就是舒妙的名声。 果然,还不到两日,舒妙和宋明昙的事就传的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舒妙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女子,可传言的人戴上了阎家,吃瓜的人们只要懂得她已婚,是个妇人便好; 而宋明昙却非常有名。 长得帅,品行好,有学识。 这两人的故事就成了阎太太不守妇道,勾引宋书生了。 舒妙捏着鼻梁骨问露喜:“我哪儿表现的像勾引他了?” 露喜搓着衣角,答不上来。 传闻的人压根就准备把屎盆子都扣在舒妙脑门上,但凡和男人讲一句话,那都叫做舒妙勾引人。 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啊。 蒋大人虽然生气,但也不慌。 他放出话去:“我们和阎家到底没缘分,两个孩子在一起不和,如今已经商议和离了,等阎大人身子好些,再求了圣上降旨,过了明路即可。” 这下好了,本来只有亲近的人知道两家要和离,被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 顾寻之在家乐得看笑话,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如此阴郁了阎月朗了。 仿佛带着剧毒的恶蛇,所到之处只有破败。 “既然不高兴,为什么不找小嫂子说清楚?你看你瞒着这个瞒着那个,现在好了吧,人家动真格了,就算那个书生是有意接近小嫂子的,但他长得可比你帅多了,又细皮嫩肉的,人家明显干脆将错就错……” 一阵巨响,这次遭殃的是八仙桌。 才用了不到一年,现在就在地上碎成一摊碎木头。 “发什么脾气,现在这样不还是你一手造成的么?你听听蒋家的话,没有否认小嫂子和那书生的关系,分明就是有意。” 第116章 干脆改名叫金莲好了 阎月朗猛一回身,拳头就朝着顾寻之去,还好被怀玉挡下。 两人怒目而视,打了起来。 像是发泄,阎月朗下手毫不留情,怀玉又对阎月朗没什么好感,自然也全力回击。 两人从内院打到外院,最终站上房檐,两败俱伤。 气定神闲的顾寻之溜达着站在房檐下说:“有打架的时间,倒不如赶紧想法子把小嫂子的心哄回来。” 阎月朗朝他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少顷才转身离开。 看方向,应该是去了蒋府。 初夏天热,晚上睡觉的时候,舒妙房里的窗子会留缝隙。 她却觉得好热,身上的汗好像融化的黄油,黏黏的,紧紧裹住了她的身子。 再接着,就连四肢也浸在了油里,抬不起手来。 “热……” 呢喃着从梦里醒来,转不动身子时,她才意识到,有人紧紧从身后抱着自己。 那雨后树林的味道几乎刻入脑髓,她下意识张口:“阎月朗……” 身后抱着她的阎月朗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热……松开我……” “让我抱抱你,好吗?”阎月朗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与脆弱。 舒妙半梦半醒,哪里听得出这些,只是陷在熟悉的味道和怀抱里,又朦朦胧胧的沉睡过去。 早上起来,舒妙落枕了。 她仿佛梦到了阎月朗,趁着悦喜去找府医的时候,捶着床骂了他一顿。 却一侧身,闻到了那股只属于阎月朗的琥珀味道。 梦是不可能带出味道的。 舒妙一惊,猛的起身,立刻疼的嗷呜一声,扶着脖子歪着脑袋,脸蛋皱的像苦瓜。 她还是忍着痛,翻了翻床上的被子。 果然,枕头下面压着她的那只宝葫芦的耳坠。 舒妙不可能把首饰放在床上的,她挪下床,去翻放着耳坠的匣子,里面果然空出一块儿来。 有人拿走了另一只耳坠,除了阎月朗,还能有谁。 舒妙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家贼。” 这几日倒是清静。 隔壁本家的高继彦倒是没再来。 听说他最近走背字,出门跘脚走路掉钱睡觉被魇,前两天又打算来蒋家串门的时候,莫名其妙被落下来的树枝砸了脑袋。 那树枝有成人手臂粗,又重又硬,顿时就把他砸了个半死,被拖回去养伤了。 这期间,宋明昙倒是上门拜访了一次。 他是来道歉的。 坊间传闻越来越过分。 就连舒妙和宋明昙在葡萄架荡秋千的事都编的有鼻子有眼,还说舒妙被阎月朗捉到,打了个半死才送回了娘家。 听得舒妙直翻白眼,和沈霄月抱怨:“怎么着,还打算给我现写一本金什么梅啊?葡萄架都整出来了。” 沈霄月一边笑,一边绣花:“明显是有人要搞你,会不会是他的爱慕者?” “爱慕者?”舒妙想了想:“目前只有田聪钰对他有意思,但……大部分女子都更喜欢书生吧?” 没人说过阎月朗丑,但他在大街上的回头率真不如区硕衡和宋明昙这种白净书生款。 帮着绣花的念春忍不住插嘴道:“阎大人太壮了,让人害怕……” 沈霄月也说:“习武之人大多都被称为莽夫,也就你相公长得好,最多被人说是武夫,不遭嫌弃但也没人喜欢。” 她顿了顿,抬眼看舒妙:“也就除了你喜欢。” 舒妙斜她一眼:“谁喜欢他啊。” “对啊,到底是谁喜欢他呢?” 舒妙嘴再巧,到这会儿也没话说。 不过沈霄月倒是没逗她,只是问宋明昙的事:“现在你又移情别恋了?” 舒妙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是对他蛮有兴趣的,所以在接触看看。” 沈霄月这才仔细去看舒妙的表情,察觉出不对来,声音低了几分:“怎么回事?” 这摆满绣品的房间并不在沈霄月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其实都有几分脸生。 沈霄月看出舒妙有话要私下说,便放下手里的针,也不要人跟着,起身和她去了后花园里逛。 空旷的花园里,她们没有停在某处。 舒妙挽着沈霄月的手臂,慢慢的边走边低声说:“你就没觉得奇怪吗?编排我的那些话,什么葡萄架,什么捉奸,就好像把我放进了那本书里,我倒是不用叫舒妙,叫金莲好了。” 这么一说,沈霄月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代的管控又不严,很多这种小册子在男人之间流通。 沈霄月作为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高知女性,就算看了那小册子也觉得不过尔尔。 但她确实没看过如此和那本书相像的书。 “难道,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是穿来的?” “外人干嘛针对我?”舒妙扯了扯嘴角:“不是说我是个背景板么,就算有第四个人想要搞事,那她针对我一个背景板能有什么用?” 沈霄月猛的站住了脚。 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可她潜意识不敢相信。 “也许,那人只是想让你按原剧情走……” “原剧情就是老老实实继续做我的阎太太,躲在阎家不露头就是了,如今我这传的满城风雨的名声,阎月朗但凡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吧?这不是催着我们赶紧和离么。” “那……” 舒妙打断沈霄月的话:“其实你心里已经有论断了,只是不想承认。” 是温宴希。 沈霄月深呼吸几次,才问舒妙:“为什么呢?” 舒妙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大概很早就在布局了,不仅仅是针对我,也有你。” 舒妙早期的猜想几乎都在这时候得到了论证。 “或者换句话来说,她针对的,是阎月朗和沈家,雍王。 “之前我只觉得不对劲,但阎月朗中毒之后,事情倒是都清楚了。 “虐杀石妞儿的人是太监,而太监不得随意出宫,除非他是跟着主子一起出来的,所以,她早就和圣上勾搭在一起了,石妞儿大概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事,才惨遭灭口。 “阎月朗中毒,多半也是他们的手笔。” “不,”沈霄月皱紧眉头:“她不可能会杀阎月朗,若是她和那位有关系,就更不可能杀掉阎月朗,阎月朗不是为了帮助那位坐稳皇位的大功臣吗?” “这就是她的计,没准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 沈霄月不是笨蛋,只是太信任温宴希了。 到了现在,她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舒妙的意思。 这本书的剧情,未必就是温宴希所说的那样。 舒妙找到了这一团麻里的那根不起眼的线头。 “一开始,我说要杀掉阎月朗时,她其实是第一时间就赞同的,而你得知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则非常不赞同。 “在我们听过的故事里,你才应该是赞同这件事的人,因为阎月朗会帮助那位,从而导致沈家灭门的悲剧;可她既然和那位有了关联,就不该支持我要杀夫的决定,甚至还能察觉出迫不及待来——她是巴不得阎月朗死了的。 “那么,我就不得不怀疑曾经的过往了。” 第117章 她一直在骗我们 要是阎月朗真的对皇上那么重要,为什么还要杀他? 况且,舒妙所熟知的阎月朗,可一点儿也没有要帮助皇上的意思啊。 至少目前为止,皇上带给阎月朗的始终只有逼迫。 相反,雍王倒是更和阎月朗亲近一点儿,无论是因为舒妙和沈霄月的关系原因导致的,还是因为两人都对皇家抱有不满,总之以舒妙看到的得出结论来 ——阎月朗可能更倾向于雍王。 沈霄月倒吸一口气,险些没站稳,踉跄几步。 “所以……她一直在骗我们……” 舒妙也沉重的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我们真的在一本书里,那这本书最后的胜利者,一定不是如今那位。”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剧情都很拧巴。 的确是照着沈霄月所说的大方向在发展,可每个转折点都透露着怪异。 就像是人为的,干预出了这样的结果。 这是不应该的,即便是由她们三个创造出的蝴蝶效应,也不应该有这样拧巴的结果。 沈霄月沉默很久,才再次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出不对来的?” 舒妙回答:“是从你家春宴,从阎月朗和雍王身上的香味开始。” 沈霄月作为一个并不热衷打扮的女研究生,没有研究过香水,自然也分不出香水的味道。 她静静听着舒妙解释:“……那味道就是一款叫做gabrielle的香水。 “你还记得过年时,你邀请我们去绀香会馆的时候吗?她迟到了,身上就沾着那股香水味道。 “原先我没在意,可事后想想,她鞋子上沾着的黄泥分明不是进了城之后才沾上的,或许在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沾染了,能让她在泥泞里也一定要下车,说明要么那条路马车不通,要么她要掩人耳目。 “而真正吸引我注意的,还是春宴那日,那股男人们身上的香水味。 “她那日根本没机会去接触阎月朗和雍王,况且她身上的味道并不重,不可能传到别人身上去,除非有一个和她亲近的人接触了他们。 “这件事我一开始想不通,直到女塾开馆,我们去山上寻他,她口中所谓的问路人虽然走了,但香味留了下来,你断定那人是圣上时,一切线索就都连在一起了。” 沈霄月没想到,原来自己错失了这么多线索。 “所以,她知道圣上的身份,所以才瞒着我们?” 大概率是如此。 舒妙点了点头:“不然,她何必瞒着我们。” 沈霄月觉得有些头晕。 不知道是因为听了这些事,还是因为太阳晒的太热。 她慢慢走到水边的石头上坐下,眼神空洞。 舒妙跟着坐下,她没打扰沈霄月,因为接受朋友的背叛,是需要时间的。 更何况连这友情都在被步步算计。 春宴那天,温宴希和赵姑娘落水的事也处处透着蹊跷。 可那个时候她们都站在温宴希那边,忽略了太多的事情。 “那她要杀阎月朗,是不是意味着……阎月朗并不能为她所用,所以才……” 沈霄月聪明的大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分析出了结论。 “是。” 舒妙的回答,让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才断定,故事的走向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是。” 沈霄月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思想,终于同步了。 即便这是个很难接受的事实,可沈霄月在这里经历了从小到大十几年的闺秀教育,也不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那样,将神色摆在脸上。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舒妙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下毒的有两方,始终以为下毒的就是温宴希的人。 “等阎月朗那边处理了藏在阎府的人再说,捉贼拿赃,不至于空口无凭的去对峙。” 沈霄月没说话,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起身,又慢慢的沿着石子小路走。 走到花圃前的时候,正好和一队捧着绣线布匹的侍女们遇见。 卢英就在其中。 舒妙和沈霄月低声说着话,没注意到他,可她却始终望着她们两个。 那队伍走到园子门口时,卢英突然下定了决心,转头跑了回去。 “沈姑娘、舒姑娘……” 小姑娘气喘吁吁的从背后叫住了她们。 两人一回头,才认出这是卢英。 沈霄月跟舒妙解释:“前几日府里忙不开,就叫小筑那边找了几个女学生来帮忙。” 而后微笑着问卢英:“怎么了?” 卢英微微气喘,却是先惊觉的望了四周,等周围没了人,才又靠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关于石妞儿的事,我想和两位姑娘说。”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一眼。 沈家后花园里有一处四角亭,建在石山之上。 周围没有一棵树木,亭子又小,仅能容下四人围着石桌落座。 她们三个便坐在了这四角亭中。 卢英有些紧张的眨着眼睛,手指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就是沈霄月那日掉落的。 “那天,石妞儿是天黑的时候回来的,她特别高兴,说吃了一顿好吃的饭,只是不好意思打包给我,还说被贵人赏了一两银子,又捡到了沈姑娘的玉佩,打算来日还给您……” 沈霄月和舒妙都吃惊了,她们没想到,石妞儿回去先去找了卢英。 卢英继续说:“……她喝了口水,说去给先生回话,然后就……” 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卢英怯生生的抬眼,又垂下眼皮:“因为那天半夜,我起床喝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窗外有人说话……有个男人说‘她毕竟是你的学生’,接着是老师的声音,她说‘大事要紧,大不了以后就多为她供些香油’……我、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石妞儿她……” “你确定那声音是你先生的?” 卢英眼眶存泪,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日日听她讲课,怎么会听不出声音来。” 沈霄月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舒妙脸色也不太好。 猜到事情的真相,和亲耳听到,是完全不同的冲击。 舒妙觉得可笑,什么狗屁的大事,要断送别人的花样年华来成就。 第118章 只差再来个小叔 “石妞儿停灵那日,我不敢对你们讲,是害怕你们和她是一样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肯讲了?” 卢英垂眸,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儿玉佩来。 这枚玉佩小小的,品质又一般,正面雕着宝相花,背面刻着沈字。 这是沈家家生子,又跟着主子身边亲近的奴才才会有的玉佩。 沈霄月吃惊的睁大眼睛,捏起那玉佩仔细看了半天:“是真的。”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卢英说:“在小筑,我从听见那些人讲话的地方找到的,在草丛里……” 学生住的地方在小筑后面,临着下人的后罩房,再往后就是洗衣服,堆杂物的地方了。 沈霄月和舒妙从来没有去过那个院子,更别说她们身边的下人。 “你知道这是谁掉的吗?”沈霄月心底突然不安起来。 卢英摇了摇头。 她没见过,也没听见有外人说话。 她和石妞儿住的那间房里还有五六个小姑娘同住,就在后罩房最边上。 舒妙问她:“仅凭这个,你就相信我们?” 卢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因为……我还听到先生和那男人说,虽然不能在舒姑娘身边插人,可沈姑娘身边倒是有人,也不打紧。” 舒妙担心的看向沈霄月。 她身边向来没有外人。 赵妈妈是她的奶母,自小就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管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是除了母亲祁氏之外最亲近的人。 念春和应夏都是家生子。 一个父母是府里的管事,一个父亲是相爷衙门里的管事,都是主子跟前的亲近人。 唯有知秋是祁氏从善堂领出来的小姑娘,和沈霄月同岁,从小一起养大的。 “知秋是没有这个玉佩的。” 也就是说,念春和应夏的嫌疑最大。 “可是,”沈霄月有些迷惘:“念春和应夏一家子都在我们家里,她们背叛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事的确不该就这么草率的得出结论。 舒妙拍了拍卢英的肩膀:“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你要记住,今天没发生任何事,你没和我们说过任何话,懂了吗?” 卢英虽然年纪小,但在善堂的生活让她早熟的很。 她慎重的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又被沈霄月叫住了。 沈霄月将自己身上的香囊取下来递给她:“若是有人问你方才哪里去了,你便说在花园里捡到了一只香囊,不知是谁的,只好等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走。” 卢英接过香囊,心里有些感动。 她和石妞儿那种没心眼的不一样,善堂里条件有限,倘若没有心眼,早就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初次面对沈霄月和舒妙时,她也带着戒备,用审视的目光观察两人。 唯独信任那个给了自己学习机会的温宴希。 可终究还是错了。 望着卢英小小身影钻进花园树林子里不见了,舒妙才重重叹了口气。 沈霄月只觉得头痛,浑身提不起劲。 她身边那个人究竟是谁? 舒妙依着石柱,看着不开心的沈霄月,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试试就知道了,只要你偷偷见一次雍王。” 沈霄月愣了愣。 提起这个,她又有点心虚。 表面上雍王和她在大婚之前没有任何联系,但其实那家伙简直缠人,隔三差五的就要半夜跑来坐坐,累的沈霄月晚上睡不好,白天还得做针线活。 舒妙当然不知道,她继续说着:“你要分别带上她们偷偷去找雍王,每次都要说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再叫她们各自保密,若是以后有哪件事被传出来了……” 是个好办法。 只是,分别用什么事来试探呢? 沈霄月觉得自己和雍王也没什么太多的秘密共享。 舒妙只稍微一想,就打了个响指:“就做一些这里最忌讳的事吧。” 她趴在沈霄月耳边说,沈霄月听着听着,脸就变红,逐渐发烫了。 “这、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舒妙一挑眉:“这事就三个人知道,到时候你和雍王死不承认,难不成别人还能相信一个下人天天钻你们床底下啊?” 沈霄月蹙眉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她又问舒妙:“那你的事怎么办?” “等我搞定宋明昙,不会太慢的。”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宋明昙做的滴水不漏。 又不知道是谁传出来阎月朗中毒的事情,添油加醋,说是舒妙谋杀亲夫,为的就是和宋明昙私奔。 得,给丈夫下毒,和奸夫厮混,葡萄架下小故事,还真就凑齐了那本书的三要素了。 最后只差再来个小叔,上演一出杀嫂的戏码。 真是没新意。 舒妙摇了摇头,眼前的书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悦喜熄了外间的火烛,进来要关窗时,差点被突然出现的阎月朗吓死。 他不说话,翻窗进了房里。 “今夜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舒妙正想问他,你算什么身份来管我的人。 悦喜就已经非常不给她面子的出去了,顺便还体贴的关了房门。 屋里两人一坐一站,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舒妙只当没这个人,低头看书。 阎月朗也没说话,只看着舒妙。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在舒妙胸口憋出一团气。 出不来,下不去。 最终她先妥协了,重重合上书,一抬头:“阎大人又有何指教?” 阎月朗张口,边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阿妙,我……” “等等,阎大人过界了,请叫我舒姑娘,免得再莫名其妙传些闲话出去。” “阿妙,我有话想和你说……” 舒妙翻了个白眼,起身绕开他,远远的坐在了床上:“阎大人这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翻人家窗户的毛病还是改改比较好,免得有一天玩砸了,被人当成贼报了官就不好了。” “阿妙,宋明昙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 这话再次被舒妙打断。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的事不劳你操心,请回吧。” 这是第一次,阎月朗第一次在舒妙脸上看不出表情来。 她似乎是厌恶自己的,又似乎留了情,可他分不清,又辩不明。 心里的无措顿时达到顶峰。 在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真的对吗? 第119章 真相就在眼前 “下毒的人是温家派来的,可冰酪里的毒并不只有一份,果酱里有毒,冰里也有毒。” 他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难受,把话说了出来。 舒妙惊讶的张开了嘴:“两份?” 这是必须要阎月朗死啊…… 冰是从沈家带回去的。 舒妙为了还原冰淇淋的口感,一开始并不曾往里面加冰,可单纯把牛奶放在冰上凝固的太慢,她这才把那块包了布的冰碎成小块,丢进牛奶里加速凝固,用完就把冰块捞出来丢掉了。 所以,那毒是下在冰里的。 这事又正好印证了卢英的话。 ——沈霄月身边被按了人。 “是一样的毒吗?”她问。 阎月朗悄悄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不是,但都是烈性毒药。” 难怪他只吃了一口,就吐了血。 舒妙突然觉得无力,慢慢将脸埋进了双手中。 或许,她如温宴希所言,乖乖做个不争不吵的背景板就好了,也许故事里就不会有人死亡。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亲爱的爸爸曾说过,人活着就要不停地斗争,无论是和别人,还是和自己。 与其信命,不如信自己。 乖乖做背景板,到头来阎月朗也未必会走上温宴希预想的那条路,所以依旧会有人失去生命。 阎月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舒妙,心里不安,几次抬手又都慢慢收了回去。 直到舒妙再次抬起头,一闪而过的脆弱仿佛幻影,消失不见。 舒妙脸上只有不高兴,她起身走到门边,亲自挑开帘子:“阎大人,请回吧。” 阎月朗动了动喉咙,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缓缓起身,走到门边。 他和舒妙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却像隔着银河,再也跨不过去了。 “阿妙……”他忍不住,再开口叫她。 没有回应,只有舒妙瞥向一边,冷漠的表情。 阎月朗还是走了。 他想回家,把自己灌个大醉,可又放心不下舒妙,索性躺在了房顶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舒妙不顾流言蜚语,依旧和宋明昙保持着微妙的联系。 虽然两人的见面更隐蔽了些,可传言还是越来越猛。 就连舒妙有了身孕的胡话都编排了出来。 可编故事的水准下降了,大概是因为,舒妙刻意拖慢了故事的进程导致的。 因为那本书里,瓶儿才是主角。 与此同时,顾寻之和阎月朗那边也没闲着。 阎家的下人多是新买的,来历各不相同,但被派进来的这群人却都大意的有了一个共同点。 ——行礼时脑袋垂下的角度完全一样,也习惯于在主人面前倒退着出门。 顾寻之都要无语的笑了。 “合着宫里养着的小内侍,都是为了伺候你们这一家子啊。” 阎月朗瘫坐在那间昏暗的房间里,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求饶声,手里摩挲着那只宝葫芦耳坠子,心思早就飘远了。 顾寻之讲了半天一回头,结果发现这人魂都不在。 抬脚就一脚踹过去,给阎月朗腿上留了个大大的脚印。 阎月朗这才转过头看向他。 “合着我说话你就当没听见?” “有没有查出别的?” “一个个都是没根的,你说这皇帝是不是没人可用了?” “宋明昙那边怎样了?” 顾寻之一撇嘴:“咱俩各说各的是吧?” 阎月朗却起身:“我去雍王府一趟。” “你这人!” 顾寻之气得够呛,也只能一脚踹翻了阎月朗坐过的椅子来泄愤。 只是凑巧,阎月朗跳进雍王书房的时候,正好遇见另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沈霄月端着茶,和突然出现的阎月朗大眼瞪小眼。 “怎么你在这里?”屋里不见区硕衡。 沈霄月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自然是为了试探身边下人才来的,只是来的不巧,区硕衡偷偷出城还没回来。 阎月朗朝着里屋看了一眼,朝着沈霄月示意。 两人便换在里间,压低了声音说话。 作为舒妙的朋友,沈霄月觉得阎月朗并没有那么不堪,甚至双眼看得出他对她的情谊。 便忍不住开口说起了舒妙的近况:“……她和那个书生根本没有别的事,都是别人编排的……” “我知道。” 他能不知道么,每天都叫人盯着舒妙呢。 沈霄月淡淡舒了口气:“前几日她来找我时,说了些温家的事情,我们凑巧又得知,我身边也有人心思不纯,这才深夜悄悄来雍王这里的。” 阎月朗一抬眼皮:“你身边的人?” 沈霄月沉重的点了点头:“也许是我近身的人。” “那……舒妙去你家借冰,是你近身的人亲自安排的吗?” 这事过去好几天了,猛的一提,沈霄月有点记不清:“好像是叫我身边的丫头去备的,只是府里各处有各处的下人,经手的未必只有一人。” 阎月朗便也不再隐瞒:“毒是下在冰里的。” 沈霄月吃惊。 阎家像个新搭成的草台班子,各处都散漫混乱的很。 那些冰就没存在府里的厨房,是直接拉进了葆光苑里的。 葆光苑里的人又都是舒妙从娘家带来的陪房,自然不可能做出毒害主子的事。 所以能接触到冰的,大概率就是沈家。 “这事,你可以细细查一查。” 沈霄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不知道这个人知道多少,也不知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 阎月朗不给她难受的时间,只说:“我府里查出的人都是内侍。” 接二连三的信息充斥着沈霄月的大脑,让她来不及反应。 可阎月朗的下一个信息就又进来了:“宋明昙也是,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女学生的人。” “什么……” 沈霄月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什么?” 区硕衡终于赶了回来,从密道回府,一开门,就是两个不速之客,说着震惊的话。 暗门镶在书柜后面,只能开个一人通过的口子。 区硕衡身后还跟着唐玉,倒是把阿言留下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霄月完全没了要解释的心思,她只觉得可怕。 皇上有可能在沈家安插人,因为他要控制拉拢沈相爷,可舒妙呢? 若是针对阎月朗,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找一个什么书生惹出这样的事? 稀薄的迷雾再次被稀释,真相几乎就在眼前了。 第120章 急,就会露出破绽 阎月朗对区硕衡说:“那些按在我家的钉子都拔出来了,都是才入宫没多久的内侍。” 区硕衡只是挑眉,并不觉得诧异:“多少个?” “十八九个,还有些女子,倒不像是宫里出来的。” “那些女子大抵是出自烟花坊,是调教好,用来伺候达官贵人的‘薮鸟’。” 这倒让阎月朗惊讶:“你知道?” 区硕衡翘起嘴角一笑:“这招我从小见到大,他们总是觉得男人喜欢这个女人,就能靠这女人掌控男人的一切。” 话说回来,区硕衡见着沈霄月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想要打发阎月朗赶紧滚蛋。 他接着问阎月朗:“你半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阎月朗也懒得在这儿多待,但有些话不能当着沈霄月的面直说:“有些要紧事要单独和你聊聊。” 区硕衡一转身,两人站在了密室狭窄昏暗的甬道里。 在黑暗里,阎月朗的视觉和感知会被放大,要比平时更敏感。 他察觉出了这密道深处的细微动静。 像是有人被镣铐锁着,圈养在这里。 可这和他没关系。 “和他搞在一起的人,就是温家七姑娘,那位斐娘子。” 这事不难猜,难的是没有证据。 区硕衡的表情郑重许多:“你有凭证?” “没有,他下了那么多功夫,就没那么容易让人查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其顺着去找,不如走一步险棋,赌一赌。” 区硕衡没说话,听着阎月朗继续说。 “只管把事散出去,传的满城皆知,他们自然有的急。” “急,就会露出破绽。” 区硕衡低低的笑了一声:“你是为了报复吧?他们编排了那种故事,作践了阎太太的名声,你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阎大人竟然如此的……小心眼。” 说他小心眼也罢,他又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舒妙的名声,也在乎舒妙的心。 再拖下去,万一舒妙被那个男人勾了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区硕衡笑意落下:“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是有关皇帝的风流事太多了,街角茶铺的说书人一天能编三五段,大家只是听个乐,未必能成事。” 他出身皇家,自然懂得打蛇打七寸。 “既然已经决定做这赌局,不如就豪赌一把,阎大人意下如何?” 几乎没有考虑,阎月朗就开了口。 “乐意奉陪。” 送走了阎月朗,区硕衡叫来阿言,只附耳交代几句,便打发了所有人。 屋里就只剩沈霄月一个人了。 “怎么了?”他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微微倾身,低了声音朝她问。 沈霄月深深吸了口气,才微微回过神,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你先叫人去盯着我的丫鬟。” 区硕衡虽然不解,但还是走到窗边,只敲了下窗柩,就有人影映在了窗上。 隔着窗子,他低声交代了几句,才又回到沈霄月身边:“出了什么事?” 沈霄月便把事情说了,连带着刚刚阎月朗所说的话,和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 区硕衡脸色凝重。 他倒是没想到这里的事情这么乱。 区硕俭忌惮自己,所以会在相府安插人倒是能理解,但阎月朗也就罢了,怎么在舒妙身上下的功夫要比在阎月朗身上下的还多? “我懂了,当务之急,先找到你身边那个人。” 沈霄月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刻不容缓,但又担心舒妙。 “可她身边藏着更可怕的,我担心她……” 区硕衡却笑着,将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你放心吧,阎月朗不会让舒妙出事的,这几日你乖乖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 “可是我想要……”借机试试身边的三个丫鬟。 “不用这么麻烦,我会派人暗地里盯着她们的,你名声要紧,不要为了这群人污了自己。” 沈霄月并不担心这个。 权力与智慧相加,就可以颠倒黑白,这也是舒妙此时根本不在乎那些传言的原因。 可她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区硕衡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那今晚,恐怕要委屈姑娘住在这书房里了。” 也不等沈霄月回过神,就自顾自的牵了人家的手,半扯着进了里面的隔间去。 当然,他是君子。 舒服的矮榻自然让给了沈霄月睡。 他坐在藤椅上,等着她睡着,才轻轻起身,离开了房间。 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 或许也算得上心有灵犀。 舒妙对宋明昙下手的同时,凑巧阎月朗和区硕衡也开启了他们那场“豪赌”。 故事是有始有终的。 舒妙选在了他们相识的画舫上。 宋明昙的衣服不多,大约只有两套,每次见舒妙就来回换着穿。 舒妙倒是叫人送了几身新作的衣服,宋明昙嘴上说着不好,但又直白的穿出去,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两人关系又进一步。 这天的宋明昙在崭新的绸缎袍子的加持下,当真有了贵公子的派头。 方姑娘自然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宋明昙身边的。 舒妙对她没有敌意,只是笑着和众人说话。 ——但也同时表达了对她的忽视。 这无疑是又一次激怒了向来被别人捧着的方姑娘。 往日这画舫里除了温宴希,她就没低过谁一头。 “难怪琴棋书画只会写个字,原来咱们学琴学棋学画的功夫,人家在学侍奉相公呢……” 这话声音很大,完全就是要把舒妙的脸面踩在脚下。 这次出门,跟着的是悦喜。 悦喜气愤的要冲上去,却被舒妙拉住了:“方姑娘恨嫁呢,就饶了她吧。” 这话比方姑娘说出口的还过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恨嫁,不就是说她恬不知耻的追着男人跑吗? 况且她对宋明昙的垂涎,人尽皆知。 方姑娘的丫鬟先沉不住气,抬手就要打过来。 宋明昙夹在中间只得劝架,可舒妙今天得理不饶人,和方姑娘那边几句话拱起火来,两边就混乱的大打出手。 这回是真的乱套了。 舒妙就躲在宋明昙身后,方姑娘在前要去打她,宋明昙只能在中间拦着。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不小心,竟然在混乱中扯坏了宋明昙的衣服。 原先大家还都没察觉,直到围观的人里有人发出尖叫。 那还挂在宋明昙腰上的男人亵裤和落在地上沾着脂粉味的汗巾,结束了这场闹剧。 第121章 好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舒妙佯装惊讶,再又不可思议,用帕子掩着嘴,瞪大了双眼看向宋明昙:“你、你竟然将男人的衣物贴身放着!” 这话比丢进水里的炸弹还可怕,闹作一团的人纷纷散开,大家都看到了宋明昙脚边散落的东西。 好男风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边勾搭着贵女,一边还想着男人。 更何况舒妙因为一幅字在这画舫里颇有声誉,那些书生们早就打听到了舒妙的身份。 少府少监的独女,又是被赐婚给了现今的金士禁军折冲郎将。 她不仅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就看蒋氏一族在京里的地位,和她在一起,几乎就算是穷学生也一步登天了。 原先各位觉得比不起宋明昙,也就只能在背后编排几句,排解不甘,可现在…… “好哇,我就说舒娘子向来和你在外面见面也都规规矩矩大大方方的,怎么就传出了那种不堪来?想必是你为了早日骗到舒娘子散出去的谣言吧!” 有一个人提起,就会有更多的人脑补。 两人的口碑也就在这一刻翻转了。 舒妙成了被男人哄骗的女人,而花了大半年积攒起名声的宋明昙,却一朝落地。 读书人的嘴比五步蛇的毒牙还利,读书人手中的笔比斩了千人的恶刀还恶。 对女子爱而不得的不甘与妄想换在同性身上,就成了嫉妒与恶意。 他们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舒妙只需要装作深受其害,不可置信又欲垂泪的样子就能轻易的离开现场。 悦喜扶着她,两人踉踉跄跄的离开,让书生们软了心,对宋明昙加重了火力输出。 眼看舒妙不见了人影,一直忍气吞声的宋明昙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他随手揪过一个书生,一掌盖在那人面门上,顿时血流如注。 书生倒地,脸上只有一个血窟窿。 “滚开!” 撕破了伪装,宋明昙对这群人也就没了顾忌,顿时这画舫乱成一团,尖叫声哀嚎声充斥着水面,很久之后才停歇。 那画舫里再也无人出入。 可这件事还是传出来了,和皇上那些“桃色新闻”一起,成了这两日里大家最感兴趣的话。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说书人嘴里的那位娘子名叫斐,身份又是某清流世族养在庄子上的庶女。 再经由有心人点题,很快,大家就扒出了温宴希。 清流温家,才华斐然斐娘子,开女塾,又和皇上偶然相识,在不知对方身份时就私定终身,好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只是区硕衡可不会这么好心。 索性都在赌,那他就要来把大的。 这故事的最后,却很出人意料。 皇上和斐娘子深夜私会被女学生无意撞破,于是女学生惨遭毒手。 “……真是可悲可叹。” 说书人在第三天讲完了这个故事,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了起来。 原先还觉得两人爱情可歌可泣,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一个小女孩却因为这个秘密,失去了一条命。 尤其是石妞儿被发现的事情还没过去许久,众人回想起那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姑娘,纷纷哀叹。 原先喜欢斐娘子的也难免有了介怀。 当然有人质疑这里面的真假,说书人却赶紧撇清关系:“我这可都是编的,诸位可不要胡思乱想啊……” 然而当天下午,就有更多的传言流了出来。 有人在女塾开馆那日见到了两人偷偷在树林子里幽会。 原本没人相信,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在宴会上提起了这事:“……难怪斐娘子不见了好一阵子,要温家的长辈们发动去找人,连着沈大姑娘和阎太太当时也去了。” 这话成了一根引针,引导着闲来无事的人们,恨不得要把温宴希剖开来,细细的观察每一处。 于是,温宴希再不敢出门了,就连学里也好久没去了。 舒妙觉得这传闻来的有趣,于是也放出了宋明昙那日的事。 却没想到引起轰然大波。 先是方家来访,说是方姑娘自从那日之后就不见了身影,家里去画舫也没找到人,听闻那日舒妙也在,便来打听。 舒妙隐隐察觉出不好,她没隐瞒,将那日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那位宋明昙并非良人,我察觉后便立即远离了那里,只是走的时候,方姑娘和她的朋友们都还在……” 方家派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妈。 她揉着红红的眼眶说:“……您说怪不怪,和我们姑娘要好的几位姑娘也都不见了影子,所以我这才来打扰您……” 舒妙看的心里难受,但有句话却又不敢说出口。 她早就知道宋明昙不是书生了,陪他去书馆那日,刻意要他扶她下马车时,宋明昙手掌心的茧子就已经证实了舒妙的猜想。 读书人肩不能提,唯独指间会有提笔磨出来的茧子,却不是像宋明昙那样,茧子长在掌心里。 那和阎月朗几乎别无二致的长茧子的位置,根本就是个练家子。 “……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问不出有用的,还是走了。 蒋夫人听着叹了口气:“方家好几个孩子呢,也就这个最小的是个姑娘,家里宝贝的不行……” 无论她是否能活着回来,她在京都,都不能再算是一个“活”人了。 这事传到沈霄月耳朵里的时候,她非常不安,又担心舒妙。 也顾不得别的,叫知秋偷偷去给雍王送信,要他务必帮帮舒妙。 雍王的回信倒是泰然自若。 他只写了一个字——安。 安个屁! 沈霄月把信纸搓揉成一团,用力砸在地上。 原本就被“爱情”传闻搅的一团乱麻的温宴希也终于坐不住了。 宋明昙垂手站在她面前,听着区硕俭安慰她。 “不要紧,那些人都处置了,就算说破了天,也找不到一个证据。” 温宴希抱着脑袋,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捂着耳朵,神经已经快要崩溃了:“你怎么能杀那么多人……他们……” “乖,你不要这样,你还记得对我说过的话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在爱你,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可他们是无辜的……阿俭,不要再杀人了,我实在承受不住了……” 第122章 还有一个人要除掉 “所以,你更要让他们死得其所,现在放弃,他们就白白死了。” 温宴希挣扎的很。 一方面,她不认同区硕俭这种行事方法,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自己的愿望能成真。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也许……” 区硕俭温柔的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当所有人都站在我们对立面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厮杀出一条路,这条路定然是鲜血染成的,有他们的,也有我们的。” 从第一次欺骗舒妙和沈霄月时的愧疚,到后来为了达到目的张口就来的谎话。 温宴希并没有用太久时间来过渡。 偶尔想起,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 她反手抱住了区硕俭,把脸埋进了他怀里:“可是,她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区硕俭低低的笑,胸腔产生共鸣,让温宴希觉得很舒服:“一个佛口蛇心,能为了争宠设计残害自己庶弟庶妹的女人,另一个尖酸刻薄,水性杨花又贪慕虚荣,她们和你做朋友,不过是为了看重你才女的身份罢了,你何必为了她们浪费真心。” 这些话,是温宴希告诉区硕俭的。 其实,温宴希和区硕俭早在她还没回温家就认识了。 那时她还不认得舒妙和沈霄月,只是记得书里写着这两个人以闺蜜之名,捉弄温宴希的场景。 她便在三人相识之初,向区硕俭吐槽过这些事,可后来三人交情多了,却发现又不是这么回事。 沈霄月的佛口蛇心是府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逼出来的; 舒妙的尖酸刻薄是她为了避免自己受到别人伤害而选择反击的武器。 如今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书导致的蝴蝶效应,但总归现实就是这样,一切都在悄悄的变化着。 区硕俭看温宴希不再说话,也就不再提这事,只是依旧拥着她,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只能往前走。 注定这一路上,只有他们二人相互扶持。 天色渐亮,温宴希才坐直身子。 她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眼睛里的柔光不在,只剩决绝。 她说:“画舫里还有一个人要除掉,不然,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区硕俭似乎早已料到了温宴希的选择,他温柔的望着她笑:“好。” 两个帖子是同时送到舒妙手上的。 沈霄月的帖子上邀请她到沈家玩,温宴希的帖子上邀请她到怜桑小筑玩。 同一天,同一个时间。 去哪家呢? 门子上的小厮还在外面等着舒妙的选择。 院子里,露喜和悦喜都建议她选择去沈府。 “……小筑那边不是刚刚死了人吗……噫……” 两个小姑娘搓了搓自己的膀子,大太阳下还打了个寒颤。 舒妙撇嘴:“怕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露喜还是没能堵上舒妙的嘴:“姑奶奶您就别乱说了,万一惹怒了……哎呀,童言无忌。” 说着说着就双手合十,也不知道东西南北的胡乱拜了拜。 听得舒妙只想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骗鬼神叫童言无忌啊?” 悦喜赶紧拽她袖子:“您可别说了。” 舒妙耸了耸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里翻着两张帖子,舒妙拿起其中一个,凑近了闻,又是那股熟悉的香味。 她怔愣了一会儿,忽的笑了一声。 悦喜吓了一跳,心想不会真的惹上脏东西了吧。 正想张口询问,就听见舒妙说:“明日,就去怜桑小筑吧。” 悦喜和露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门子得了信,分别去两家回了话。 沈霄月在房里急的来回走:“画舫死了那么多人,只有阿妙活着,她邀请阿妙一定没有好事!” 区硕衡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好像个小学生,一点儿也不敢再胡乱插嘴。 ——刚刚一进门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现在还没缓过劲来呢。 他只能斟酌着劝:“阎月朗跟着她呢。” “他有个屁用!哪次有事不是阿妙自己想法子过去了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只会拈酸吃醋,到处甩脸色!要我看,不如就和离了算了,大不了我来养着阿妙。” 诶诶诶?怎么这话跑偏了? “你还要养咱们一家,哪有什么空再去养她?” 沈霄月一记眼刀过去,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是个没用的!” 得,他就不该张嘴说话。 “去,叫你的人把阿妙带来,绑也好拐也罢,现在就把她带来!” “这……这不好吧……” 沈霄月一个“果然如此”得表情:“真没用!” 真是让区硕衡心里苦涩的想流泪。 “那我就自己派人去,把人劫来!” 沈霄月想的倒是好,但实际操作难得很,她的人到了蒋家的时候,却被告知舒妙已经离开了。 “……收到了一封信,我们姑娘就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去了哪里,又是谁送的信,一概不知。 只知道舒妙破天荒的把悦喜和露喜都带着了。 夕阳映在平静的湖面上,与葱葱树影合成一幅画,令人神向往之。 这么美的地方,却是石妞儿的葬身之处。 舒妙孤身一人,踩着石滩上大大小小的石子,走到了温宴希的身后。 “日暮红霞映半天,湖光潋滟漾金边。林间斑驳陆离色,随风摇曳化龙烟。” 温宴希念了这诗,才缓缓回过身,对着舒妙笑了笑:“你来了。” 舒妙在与她相隔一步的距离站定,远离了水边。 “不是说发现了杀害石妞儿的凶手吗?” 温宴希却始终看着舒妙:“这件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舒妙反问:“一条人命,不重要吗?” “也许,那人是有苦衷的呢?” “苦衷不见得有,但自私是一定的。” 见温宴希不说话了,舒妙微微歪了歪脑袋:“你找我来,不是为了石妞儿的事吧。” “阿妙,你相信吗,这个世界是能被改变的,可是就像你说的,更新这个世界,就需要一场大火,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这场大火的燃料。” 舒妙缓缓双手抱胸,叹了口气:“那你怎么能知道,你不会成为燃料呢?” 温宴希的目光移向远方,看着将天边染成橙红色的夕阳,声音随着微风散出来:“因为,我就是那个点燃火焰的星火。” 第123章 我将送你一份大礼 “哈!”舒妙却没忍住,笑出了声:“你给我一种很割裂的感觉,简单来说,就是又当又立。” “向往权利,却又把恶的那些都推在别人身上,就好像你做的事情,都是别人强迫你的……” “你这种人懂什么!” 温宴希的怒吼吓了舒妙一跳。 她的目光里有痛苦,有难过,有挣扎。 “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懂什么?我要是不为自己谋划,我早就死了!你以为真正的温宴希为什么活不过六七岁?因为她生活在最底层,因为她没有爹娘护着! “你们一个个只会站在最高处指指点点,觉得我们可怜,就逗小猫小狗似的打发一点儿,转头就再也想不起我们这种人了……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这不仅仅是温宴希的怨念了。 连带着的,还有她上辈子的不甘与屈辱。 舒妙的确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可又不是她造成的温宴希的不幸。 这种话,绑架不了她。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呢?你不是也在上位后就开始利用践踏底层人吗?一开始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再来是远离政治中心的帝师家的女儿,现在,又轮到了我。” 舒妙只觉得好笑:“出身怎么样又不是我能选择的,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有钱人身上吧?” “你这种人本身就是吸了别人的血……” “是又怎么样!”舒妙打断她的话:“资本的原始积累本来就是罪恶的,但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我舒妙能对天发誓,这辈子、上辈子我都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你敢吗?” 温宴希被舒妙的呵斥吓了一跳。 不,不是被呵斥吓了一跳,而是被那句誓言吓了一跳。 她当然不敢发誓,因为就如舒妙所说的,她已经满手鲜血了。 “哼……说什么别人只会在高处指指点点,说什么人家不关注你,就因为你穷你苦,比你有钱有权的就都要关注你?那这天下的富人够用吗?说到底不过是你自己自卑心作祟,又害怕别人瞧不起你,又想要跻身更高的圈子里,用无辜来掩盖自己的野心。” 温宴希忽的笑了:“我努力往上爬有什么错吗?你也说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本来就是罪恶的,为什么我就不行?你享受到了已成型的资本红利,又不许别人往上,可真是双标。” 舒妙也笑了:“你当然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但选择这条路带来的后果也要能独自承受。你该不会以为,原始积累里的恶,仅仅针对下层吧?” 温宴希实在读不懂舒妙那微妙表情的意思。 她只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舒妙和沈霄月这两位朋友了。 舒妙的目光移向远方。 太阳藏在远处的山后,只留下一丝微弱的阳光。 水面吹过来的风变得有些刺骨。 她拢了拢衣襟,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些争论都很无趣,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要骗我们?”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在骗她们,但又不好好把这个谎话编的更用心一点,哪怕再稍微用心一点儿。 温宴希没说话,她听着舒妙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失望,带着不解。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们了,倘若你真是为了心上人能坐稳皇位,哪怕把我和霄月当成真正的人,我们都未必会走到这一步的。” “我没得选。” 真的心里不难受吗? 温宴希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心痛,她早在不知不觉里,真的将舒妙和沈霄月当成了朋友。 “你有的选,只是你选了你认为对的路。” 温宴希嗤笑一声:“若是让你选,你也一定和我选择一样的路。” 舒妙完全不能理解,她拧着眉问:“为什么?到底你要坐到什么样的位置?到底这个位置是有多难?” 就非要这样步步算计吗? “倘若有一日我要让你从蒋家的命和阎月朗的命里选出一个活的话,你该怎么选?” 舒妙吃惊的望着她,没来得及说出话。 温宴希嘲弄的笑着:“你看,你也为难,可这就是现实,二选一总要放弃一方的,我没得选。” 所以,她放弃了友情。 可舒妙垂着眼,半晌之后,她突然翘起了嘴角,眼神里没了迷惘,也没了不解。 她全明白了。 “现实里没有绝对条件下的二选一,我从不轻易选择放弃。”她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你想要做圣母拯救一个人,就不要把自私包装成无奈,也不要把自负包装成自信。” 她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世界上,聪明人多的是,你丢掉的东西,也许就是别人手里的利器。 “温宴希,我将送你一份大礼,希望你以后,还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不然,我会感到很失望的。” 舒妙回过身,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区硕俭和一旁手握长剑,换了素服却还穿着窄鞋的宋明昙,躬身行礼。 “圣上万安。” 区硕俭笑容和煦:“这好像是朕第一次见你,倒是有一副伶牙俐齿。” “圣上谬赞。” 在舒妙身上,没有惶恐与不安,让区硕俭觉得有趣。 “听说你要给阿希一份大礼,不知会是什么礼物?” 他没叫舒妙起身,舒妙就那么跪着,半垂着头。 但声音有力:“是一份皆大欢喜的礼物。” 区硕俭笑起来:“可你却不能亲自送了。” 舒妙竟然也跟着笑起来:“臣女亲自备的礼物,自然会亲自送上,若是假人于手,又怎么算是臣女的礼物呢……” 她说着话,微微抬头,看向了区硕俭。 那眼神里竟然有着挑衅。 区硕俭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恐怕圣上也不能如愿。” “大胆!” 宋明昙的长剑出鞘,直指舒妙。 舒妙的目光慢慢移到他身上,上下一打量,嗤笑一声:“当时,你也是这么杀石妞儿的吧?” 众人脸色突变,又听舒妙继续问:“画舫上那几十条人命,该不会也死于这柄剑下吧?” 第124章 原来竟是孽缘 宋明昙下意识看了一眼区硕俭的脸色。 很不好。 他便手腕用力,手里那把剑凶猛又直接的刺向舒妙的脑袋。 舒妙毫无畏惧,只听她说:“可惜我不是石妞儿,也不是无权无势的方姑娘。” 话音未落,一颗云子打在剑刃上,利刃折断,掉落在石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甚至还没有人察觉出有人接近的声音,就已经听见身后几步外男人的声音响起。 “不知内子如何得罪了圣上,不惜让圣上私下处决?” 阎月朗手中握着长戟,发髻高束,身上穿着玄色劲装,显然是作好了要准备打一场的准备。 区硕俭来不及张口,远处马车声和马蹄声才传过来。 马车停在远处,区硕衡从车里下来,几步走到了阎月朗身边。 “真巧啊,怎么都来此处赏美景?” 他就像是没看到这里的剑拔弩张,倒真像是来春游的。 温宴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不可置信的看向舒妙的背影。 明明是刻意临时骗她出来的,怎么这群人出现的时间这么巧。 舒妙就像是会读心术,竟然笑着和区硕衡打了声招呼:“……我们姐妹聚会,怎么还叫上了殿下您呢?” 区硕衡朝着阎月朗看了一眼,也笑着答:“你侍女去请沈大姑娘的路上正好遇见,本王闲来无事,就厚着脸皮来凑凑热闹,倒是没想到圣上也在。” 区硕俭到底还是没练好,那张笑脸已经僵住了。 就像是小时候他背着大人们朝着御花园里的小鸟发泄戾气,却被区硕衡发现时的那样。 “皇兄……依旧这样有雅兴。” “倒是比不得圣上,还能放下朝中琐事,人约黄昏。” 目光,自然是转到了温宴希身上。 这几乎就是坐实了谣言。 舒妙向来就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只是她怕麻烦,所以向来喜欢能一箭双雕的计划。 等温宴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 区硕俭自然是要护着温宴希。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要么杀了舒妙,然后将谋逆的罪名扣在阎月朗和区硕衡身上; 要么放了舒妙,然后承认温宴希与他的关系,用这件事压下别的事。 然而无论选择哪一个,他都输了。 阎月朗身后有北疆的众将士,区硕衡又和沈丞相站在一起,太后又虎视眈眈。 权衡利弊之下,他选择了承认他和温宴希的关系。 “……朕,倾心于斐娘子许久……”他倒是真的有了羞涩的神情。 随着他说这话,舒妙的笑意也渐渐放大。 这就是她送给温宴希的礼物。 ——被推到人前,进入宫里,在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的地方,成为困兽。 舒妙最终还是被放走了。 她的膝盖跪在石滩上太久了,起来的时候疼的要命,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走到了温宴希身边。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脸上带笑,让人读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你请我看风景,我圆了你入宫的梦,等斐娘子成了娘娘,我也会打心底为你高兴的……”她说完想要转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还得多谢斐娘子,让我相公能和雍王殿下一起看了这里的好风景……” 这回,舒妙是真的转身走了。 没走出几步,温宴希便叫住了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舒妙只是微微侧头:“下次编故事的时候记得用心一些,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似的,对你完全没有戒心。” 两人渐行渐远。 温宴希看着阎月朗扶着她进了马车,再也没看自己一眼。 马车里还坐着沈霄月。 她紧紧握住了舒妙的手。 舒妙抬头,已经是满脸泪水。 她咬着嘴唇趴在了沈霄月的肩膀上,默默的哭了一路。 马车进了沈家,没有在外院停留,破天荒的进了内院,直到沈霄月的院门口才停下来。 悦喜和露喜早就等在门口了。 见着舒妙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院子里有忙着端水倒茶,伺候着两个姑娘洗了脸换了衣服。 舒妙的膝盖跪的青紫,悦喜心疼的为她擦药,她却好似完全觉不出疼。 沈霄月摒退了自己的人,这屋里也就只剩她们两人。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霄月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原本去接舒妙的马车还没回来,悦喜倒是先来了,她急匆匆的求沈霄月去救救舒妙,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来。 正巧区硕衡在,他们便紧赶慢赶的赶了过去。 那把剑捅向舒妙的时候,沈霄月几乎要尖叫出声。 “她从来就没变过,根本从一开始,她就是这种人。” 情绪平稳下来的舒妙,只觉得疲惫不堪。 少年时期经历过的背叛犹如洪水再次席卷而来。 可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沈霄月坐在一旁,怔愣着。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本书,那么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舒妙的大脑飞快的捕捉着曾经的细节,拼凑出了她认为更接近的真相。 身为皇上的区硕俭没能保住自己的皇位,所以温宴希才拼了命的布局去拯救他。 让舒妙二选一的那句话映射着她自己本就在二选一。 区硕俭或者舒妙和沈霄月。 再加上区硕俭早期为了拉拢阎月朗做的事,和现在得不到就要除掉他的事,很轻易就能猜得出,原本故事里的阎月朗根本不像温宴希所说的,会成为区硕俭的助力。 “……故事里原本的输家是区硕俭,温宴希看过这本书,她共情这个失败的人,所以选择要助他成功。” “她好糊涂!”沈霄月捶了捶桌子:“她若是直白的说,难道我们还要和她对着来吗?何必要走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人来看。”舒妙自嘲的笑了一声:“你是书里佛口蛇心的沈大姑娘,我是背景板里沈大姑娘的跟屁虫。” 沈霄月也苦笑一声:“那她又何必与我们交好。” “因为有利可图。”舒妙长长的出了口气:“你看,没用的时候,就已经打算除掉我了。” 沈霄月忘不掉刚刚在石滩上的场景。 温宴希就那么站着,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向舒妙,脸上毫不动容。 她突然笑了一声:“原来竟是孽缘。” 第125章 好像心里没了他的位置 “与你交好,是因为可以借助你来向温家施压;开女塾可以提高自己的声誉;与我交好,是因为我当时盲嫁阎月朗,她希望能从我入手,试着将阎月朗推到皇上身边。但她招数太老套,又不肯坦诚,眼界又有限,完全没想着以后该怎么收场。” 舒妙觉得自己还在体面的保持微笑,可实际上,她的脸颊僵硬的已经扯不动嘴角了。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至少现在,阎月朗彻底站在雍王这边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你家没准还保得住。” 沈霄月不是没有私心,但她选择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舒妙,她想保住沈家。 倘若温宴希也能坦诚一些,恐怕此时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了,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沈霄月到底经历了许多沈家后院的腌臜事,她冷静的很快,分析出利弊后即刻就得出了下一步要走的棋。 “我这就进宫,将皇上和温七姑娘的好事告诉姨母,免得误了温家的喜事。” 这就是舒妙所说的那份“大礼”。 无论今天舒妙会不会死在那里,沈霄月都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本质上,沈家和皇上就不可能成为同盟。 从一开始沈霄月就明白这件事,即便现在沈相爷站在区硕俭这边意图削弱太后的势力,但他和太后一样,从没真正的当区硕俭是个皇帝。 两虎相争时是意识不到鬣狗的,但一虎落败,鬣狗就会趁机反击。 而舒妙叫悦喜来送信,就已经点了温宴希做这位嫌疑人。 舒妙死,温宴希就是凶手,雍王和阎月朗就会调查这件事,舒妙留下的线索也会指向她和皇上的私交。 以沈霄月决绝的做事风格,她一定会把事情告诉太后,将这件事变成太后掣肘皇上的把柄之一。 舒妙疲惫的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霄月担心的拉住她:“也不急于一时,不如你就在我这儿休息一晚?阎大人和雍王就住在外院,也不打紧的。” 舒妙摇了摇头:“我想回家,我想好好睡一觉,我觉得好累……” 她情绪低沉的很,沈霄月察觉出了她的失落与沮丧,只得顺着她的意:“你别急,我叫人备车。” 一边亲自挑帘出去,叫人备车,又低声嘱咐人去知会阎月朗。 马车再次停在了院门口。 舒妙脑子空白,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 上了马车后在窗口看向沈霄月,嘴巴动了动,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霄月朝她笑笑:“回吧,这几日就不要再操心这些杂事了,好好休息。” 舒妙将手伸出小窗,和沈霄月的手握在了一起。 两人无言相对,片刻后才松开。 沈霄月没有送她,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林荫中。 她的笑容也渐渐消散,声音冷静的可怕:“备轿,我要进宫向姨母请安。” 沈家的马车停在蒋府门前的时候,阎月朗下马,亲自挑了帘子,扶舒妙下车。 可她眼神空洞的很,像是没瞧见他。 悦喜和露喜见状,也不敢像以往避嫌似的离两人远远的,此时倒恨不能贴在舒妙身后。 阎月朗始终和舒妙并排走着。 他们穿过前院,走了大路往后院赶。 舒妙走的极慢,她仿佛丢了魂魄,只剩一具躯体,靠着肌肉记忆回家。 直到她停下脚步,站在了自己院门前。 没有抬头,也没看向阎月朗。 她说:“阎大人请回吧。” 这话里没有任何情绪,阎月朗慌了。 他不懂什么是心死,可现在却仿佛感受到了。 “阿妙,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 舒妙脚步再动,似乎是不想再和他说话,直直进了院子,朝着自己屋里去。 院子里的下人来来往往,阎月朗忍住了解释的话,跟着舒妙进了屋。 舒妙进了屋就开始缷簪。 一边慢慢往里屋走,一边随手将簪子钗子丢在经过的桌边。 长发落下,散在身后。 背影竟然有了离别前的决绝。 阎月朗终于忍不住了,他朝前跨步,挡在了舒妙面前。 “阿妙,有些事情,总是要说清的不是吗?” 舒妙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门被阎月朗堵着,她大概是想绕开他的。 阎月朗此时无比希望舒妙能像以前一样对他发脾气,也总好过这样无视他。 ——不仅眼里没了他,好像心里也没了他的位置。 他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把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阿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下的毒,我只是害怕有人因为我而伤害到你……” 舒妙并不挣扎,任由他紧紧将自己锁进怀中。 用力地,恨不得将自己塞进他的身体里。 阎月朗的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舒妙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反应。 不喜不悲,连动都懒得动。 他小心翼翼的低头去看她的脸,却只看到半垂着的眼皮和浓密的睫毛遮着的眼睛。 “……温七姑娘早就决定要对我动手了,我不同你说明,是因为我怕你会难过,就像现在这样……我们……” 舒妙终于有了反应。 她叹了口气,声音无力:“我想睡觉,你走吧。” 阎月朗小心翼翼:“让我陪你,好吗?” 舒妙再次沉默。 阎月朗只得慢慢放开她,让出了路。 也许是真的累了,舒妙破天荒的没有挑剔,只是在床前随便脱了外衣,蹬了鞋子就钻进了被窝里。 阎月朗始终陪着她坐在屋里,凭借微弱的气息,感受着她逐渐平稳下来的气息。 她真的睡着了。 蒋大人和蒋夫人看着这两人,最终沉默着离开了。 直到夜里,这屋里也没像往常一样点灯。 黑暗之中,端坐玫瑰椅上闭目的阎月朗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睁开眼,看向床上。 舒妙浑身颤抖,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妙?” 他急忙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也听清了她嘴里的喃喃。 她在叫爸爸。 舒妙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深渊里。 身子不停的下坠,可又没有力气挣扎。 直到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第126章 我是你最自豪的女儿 阿妙。 再回过神的时候,黑暗里出现了星河,河的那边站着穿着提拔西装,却微微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 满头银发几乎让舒妙不敢相信。 她家那个帅老头怎么可能成了这样。 “爸爸!” 她顾不得许多,即便前面是诡异星河,她也奋不顾身的朝着小老头跑去。 可无论跑了多久,她都只能停在河中间。 再也不能靠近一步了。 耳边隐隐约约听得到梵音,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清不楚的说着什么话。 “……舒先生,时间不多……” “阿妙,乖乖,你还好吗?” 舒先生明显是朝着舒妙大步走着的,可在舒妙眼里,他只是在原地踏步。 两人之间,始终有着不可跨越的星河。 “爸爸,我想回家!” 长久积攒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舒妙大哭着朝舒先生哭诉:“爸爸,你带我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舒先生显然也是忍着的,他眼圈憋得发红,朝着舒妙伸出双手:“阿妙,别怕,爸爸永远都在你身边。” 舒妙的悲伤达到顶峰的时候,是听不见别人的话的,她哭的声嘶力竭:“我不喜欢这里,我宁愿死……” “可是爸爸希望你能活下去,去享受你没完成的人生,”舒先生的声音哽咽:“阿妙,是爸爸没用,留住你却没办法把你带回家,你不要怪爸爸……” 他看着痛哭的女儿,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阿妙,是爸爸自私不舍得你走,爸爸对不住你,爸爸只是……只是不想你年纪轻轻就离开,但是如果你不开心,爸爸就带你走,好吗?” 舒妙逐渐止住了哭泣,她听见远处的梵音越来越近,那缥缈的男声也越来越清晰。 “……舒先生,时间不多了……” 可眼前的爸爸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舒妙哪里还不明白,这个从不信命的小老头为了自己去求了鬼神。 泪水再次决堤,她倔强的想要擦干脸上的泪水,却始终擦不尽。 舒先生也终于没忍住,脸颊划过泪水。 “乖乖,爸爸好想你。” 舒妙再次哭出了声:“爸爸,我也好想你……” “你要离开这里吗?爸爸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的……” 他想尽办法留下舒妙,只是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活在别处,也比年纪轻轻就死了好。 却忘记了离开了他的舒妙重新融入一个新环境时会有多痛苦。 舒妙看得出他在自责。 这份沉甸甸的自责里装满了父爱。 她摇了摇头:“回去,我也不能再陪着爸爸了,对吗?” 她早就死了,只是被爸爸强行留在了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活着,一旦离开,尘归尘,土归土。 但舒先生决定尊重舒妙的选择:“如果留在这里让你痛苦,我就带你走。” 舒妙耳边的梵音逐渐开始变得尖锐刺耳。 她知道,爸爸不能在这里再待着了。 “你教过我的,没有不能融入的环境,只有懦弱的人,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爸爸,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是你最自豪的女儿,也是你最优秀的学生。” 舒先生被这句话击中了心脏。 他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唯独心爱这个意外而来的女儿。 不会养孩子,就一股脑的把自己会的都教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的问题,舒妙和年轻时候的他几乎一模一样,聪明机智又有魄力。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舒妙是舒先生的掌上明珠,是他的骄傲。 他对着舒妙笑起来:“你永远都是最棒的舒妙,比任何人都厉害。” 舒妙也擦掉脸颊的泪水,朝他翘起嘴角:“爸爸,你走吧,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那梵音几乎变成了尖叫与嘶吼,催促着舒先生离开。 舒先生依依不舍的看着舒妙,不敢眨眼,直到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星河消失了,周边又是静谧的黑暗。 舒妙没再隐忍,放声痛哭。 阎月朗静静的抱着舒妙,听着她喃喃说着那些要离开的话,心脏早就疼的没了知觉。 他的手指擦不尽她脸上的泪。 舒妙和梦里舒先生的话,也像是含糊不清的梦话,讲出了口。 阎月朗只敢抱着她,动也不敢动,却害怕的要命。 仿佛梦里有人真的能带她离开这里,仿佛舒妙再次醒来时,就不再是自己爱的那个人了。 连自己都没察觉,他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紧。 直到舒妙那句告别的话说出口,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阿妙……” 阎月朗用干净帕子擦了她的脸颊,低声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寒凉薄唇贴在她的鬓间,宛若抱着宝物。 “……不要离开我……” 舒妙这一觉,睡了两天。 她没再做梦,难得睡了一场好觉。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和背疼的难受,才坐起身,悦喜就欢喜的扑到床前:“姑娘,你终于醒了……” 小丫头眼眶红红,里面存着的泪没敢落下来。 蒋夫人说了,不许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露喜听见屋里的动静,也赶紧端着一碗粥进来,直奔床边。 “姑娘吃点东西吧,这是咱们用小泥炉煨的汤,一直等着您醒了就能吃上……” 舒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先给我喝口水,渴死了。” 悦喜“哎”的一声,两步跑到桌边倒了水过来。 舒妙一杯喝完又要一杯,咕咚咕咚的喝了整整一壶才停。 这粥嘛……自然是没位置能塞得下了。 “等一会儿我再吃……” 这会儿,收到消息的人也都赶来了。 蒋夫人坐在床边,拉着舒妙的手埋怨她:“你把你爹吓得去了半条命,差点就要请大夫来……” 舒妙撒娇,摇摇她的手说:“那我现在就去给爹赔罪?” “乖乖吃饭吧,谁家女儿一觉不起的,”蒋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低:“这两日,阎月朗倒是日日陪着你,娘瞧着他对你也算真心,之前的事,恐怕是有误会。” 提起阎月朗,舒妙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还是安抚了蒋夫人:“我和他还有很多事没说清楚,等我们说清就好了。” 却没注意到,阎月朗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第127章 和离书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来? 露喜急忙问了声安。 舒妙和蒋夫人抬头,才看到他。 阎月朗握紧的手微微松了松,像是平常样子走进屋里,坐在了床边的玫瑰椅上。 “吃饭了吗?” 舒妙却看向蒋夫人:“娘,我想吃鱼。” 蒋夫人知道这小两口有话要说,便趁机起身,叫着悦喜和露喜出去了。 房门关上,屋子里变得寂静。 阎月朗的喉咙上下滑动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错了。” 舒妙万万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硬气,倒是学会了先道歉。 她也就慢慢靠回床上,用手臂支着脑袋问:“你错哪了?” “不该事事瞒着你。” “哦,这倒没关系,反正都是你的事,又不关我事。” 阎月朗心里一紧,心想怎么和顾寻之说的不一样。 舒妙梦里呓语之后,阎月朗魂不守舍,他大概感觉出了舒妙可能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就有了握不住的感觉。 仿佛她随时会离开,也许就在某一天清晨,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就不是她了。 阎月朗是个不会后悔的人,他这辈子只后悔抄家那日自己没能比禁军更快到家传信。 可现在又多了一件事——不该骗舒妙的。 顾寻之就给他出了个点子:“……先认错,不管怎么样,先把态度摆正,好过你们又纠结那些事情,再吵一架,又不欢而散……” 舒妙确实没纠结那些事情了,但她好像根本就懒得再管他了。 “阿妙,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你会因为我被连累,所以才着急把你从我身边推开……” “哦,那你办到了,我确实不用在你身边了。” 舒妙的话像冷冰冰的剑,狠狠插进了阎月朗的胸口。 “可我不是真的怀疑你……” “嗯,你只是不信任我,我懂。” 舒妙压根没打算给他台阶下。 背叛的滋味不好受,被人不信任的滋味也不好受。 即便她早就猜出了里面的事,但对于阎月朗,到底没了以前的感觉。 阎月朗下意识前倾着身子,想再离得舒妙近一些:“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想保护你。” 舒妙只是望着他的眼睛:“你不信任我能解决问题,也不信任我有没有参与这些事,所以选择了对你最便捷、最有利的方法,就是给我扣一顶帽子,然后把我推开。” 阎月朗哑口无言。 只听舒妙没有情绪的声音继续说:“其实现在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所有对你而言不够信任的人都已经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了,怎么你还不满意呢?” 舒妙笑了笑:“到现在外面还传着我下毒杀你的事呢,阎大人,和离书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来?也好坐实了我这毒妇的罪名。” 阎月朗这会儿察觉出来了,舒妙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是真的对自己冷了心。 他神情渐渐肃穆,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望着舒妙许久。 最终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要挽留舒妙,又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再惹得她不快。 几乎是落荒而逃。 舒妙对他的离开没有任何表示。 饭桌上,蒋大人趁机帮着阎月朗说了几句好话:“……这些日子,他的好爹也看在眼里了,倒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辈,我看你们……” 舒妙张口打断他的话:“爹要是嫌我和离归家给你丢人,那我就回西凤庵去。” 吓得蒋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相公,也吓得蒋大人赶紧改口:“你这丫头,当你爹是什么不入流的人?你只管住在家里,旁的一律不用管!” 舒妙笑嘻嘻的给两位添了汤:“我就知道,爹娘最爱我了。” 蒋大人和蒋夫人能说什么? 他们只敢背着舒妙唉声叹气。 大业并不在乎二嫁,只是和离归家并不好听。 还好蒋家只有舒妙一个独女,没有兄嫂在上,倒也不用看人脸色。 蒋夫人的意思是,舒妙既然对阎月朗无意了,那索性就断干净,再找了她中意的二嫁就行。 可蒋大人倒是有点喜欢阎月朗这个人了。 “就凭他这几日护着咱们闺女这事看,他可不是没心,只可惜……唉……” “得了吧,他冤枉咱们阿妙下毒的事还没完呢,我要是阿妙,我也铁了心和他一刀两断。” 被人在背后蛐蛐的阎月朗此时正喝的酩酊大醉。 他抱着酒坛子消沉,让顾寻之无语的抓脑门。 “这人没用了,干脆处理了吧。”他无语的对怀玉发牢骚。 怀玉还真听话,直接上手拽着阎月朗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正好,阎月朗一肚子怨气,又跳起来跟怀玉打起来了。 顾寻之翻了个白眼,抽出腰间软剑,也加入了战斗。 阎月朗下了狠手,怀玉应付不来,还好顾寻之与他联手才勉强和阎月朗打了平手。 “你这气也不能往兄弟身上撒吧!” 阎月朗不理他,赤手空拳只用酒坛子做武器,又逼得两人后退几步。 “得得得,你不舍得她,就把人再哄回来不就行了?” 顾寻之简直对阎月朗没话说。 自己这兄弟小时候就是傲娇的,落难之后没少受窝囊气,后来就变成了个拧巴的人。 放不下,又不肯直白说。 他早就觉得得出事,只是没想到阎月朗竟然在情上栽了跟头。 阎月朗听了这话,停下了进攻的动作:“她已经不打算要我了,还能怎么哄?” 顾寻之今天翻了不下十个白眼了。 “你要是都打算放弃了,与其找我们撒气,还不如找个地方醒醒酒,然后把和离书送过去,等着过两天兴许还能吃上她的喜酒……” 话音没落,酒坛子就冲着他的面门直直摔过来。 要不是他腿脚伶利,恐怕不死也要毁容。 “你这人真是听不得实话!” 阎月朗重重出了一口气:“我是不会将和离书送给她的,我也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这股斗志,让顾寻之久违的想起了战场上宛若阎罗的阎月朗。 “这不就结了,你不想她离开,就去哄她回来啊,现在这样子有什么?打我的怀玉又有什么用?又不是他要娶你家舒妙的,倒是不如盯着借住在蒋氏的那个蠢书生的好。” 第128章 烈女怕郎缠 高继彦的伤都是顾寻之的人干的。 也没下狠手,也就是让他不能老是缠着舒妙而已。 提起这个人,阎月朗的眉头就拧起来了。 他那几日看的心烦,差点就没忍住要自己动手,但舒妙对那蠢书生的态度倒是无意,所以他才放了他一马。 顾寻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索性又点了把火:“虽然那人蠢的要命,但就冲他对小嫂子那个恒心,搞不好最后还真能抱得美人归,毕竟烈女怕郎缠……” 阎月朗果然又不安了。 也不顾身上乱糟糟的,转头就走。 他又去了蒋府。 蒋大人难得好脾气,竟然留他一起吃晚饭。 只是舒妙不在家:“……她想散散心,和她娘去庄子上住几日。” 阎月朗心里懊恼,喝酒误事。 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让舒妙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舒妙不在,这饭吃起来也没意思。 阎月朗起身要走,就看到小厮跑进来回禀:“老爷,主家那位表少爷又来了。” 蒋大人朝阎月朗看了一眼,嘱咐小厮:“既然这个时候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阎月朗警铃大作,又坐回了椅子上。 从高继彦一瘸一拐的进门,两个人心里烧起的火就没熄灭。 于是这晚上,三个男人各怀心思的吃了一顿饭。 远离京都的蒋家庄子上,舒妙却和卢英在一起。 出了这些事,沈霄月自然不敢把卢英送回怜桑小筑。 舒妙便趁着机会,偷偷带着她去了自家的庄子上。 蒋家庄子大,又是和家主一家的几个庄子连在一起,平日里过得像是一家人,也容易防范外人。 卢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隐隐觉得不安:“是不是因为我多管闲事?” 舒妙安慰她:“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放心吧。” 庄头的娘子特意将准备好的房间留给卢英住。 “你就安心在这儿住,若是有事便叫咱们一声,这院里的都是咱们的人,不用担心。” 卢英疑心惯了,面对着别人的好意,也多留了几分心,低低道了一声谢。 舒妙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心思重,有些放不开,就拉着她缠着蒋夫人说故事。 蒋夫人想了半天,倒是把她年轻时候听得八卦都说了。 其中就说到了早些年里,宫中秘闻。 比如,雍王区硕衡喜欢的那个小宫女,并不是真正的小宫女,而是祁家的庶女。 两人在宫里闹了好大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事,众说纷纭,但这件事之后,宫女销声匿迹,原定下的太子诏书,换成了废太子。 舒妙觉得奇怪,但又觉不出哪里奇怪,卢英忍不住提问:“宫里的宫女也会有大家世族的女儿吗?” 蒋夫人笑了笑:“怎么会呢,都是清白的穷人家的孩子,那些大家族怎么会把孩子送进宫里做下人?” “那祁家的庶女怎么进了宫的?” 蒋夫人看这两个丫头想这种事倒痴迷,没忍住,赏了每人一个脑瓜崩:“这些都是传言,真的假的谁也说不清,讲给你们也就当故事哄人罢了,还当真计较起来。” 闹着闹着,这事也就过去了。 次日大清早,沈霄月就应约前来。 她今天倒是没有往常的排场,身边竟然只带了阿言一个人。 “你的丫鬟呢?”舒妙掀开车帘子细细看了一眼,当真只有他们两人。 阿言把马鞭放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今儿来得及,是奴才送主子来的。” 舒妙又看向沈霄月。 沈霄月一垂头,挨着舒妙低声说:“没查出我身边的人是谁,他不放心,叫我尽量避着,就叫阿言跟着我。” 舒妙这才明白过来。 两个姑娘进了舒妙暂住的小院儿里。 堂屋很小,只放了一张八仙桌。 舒妙没关门,就和沈霄月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一边说话。 “温家现在乱成一团了,”沈霄月喝了茶,慢慢的说:“姨母知道这事后,就在朝堂上将此事昭告众臣,让他们商量出一个对策来。 “暂不选秀的事是圣上在与皇后大婚时亲自说的,现在还不足三年就移情别恋……” 舒妙不太理解庙堂之事:“皇上娶亲,还要大臣应允吗?” 茶盏盖子落在桌上,发出轻微响声。 沈霄月回答:“皇嗣也是国事的一部分,皇上或许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但他不能独宠,娶了这个就得给另一个机会。圣上当年为了后宫清净,所以才说出皇后生下嫡子后再议选秀。” 使用一刀切的方式,保持自己后院的干净。 但现在,太后告诉群臣,也等于是把这事昭告天下。 区硕俭松口,答应纳温宴希入宫,就意味着他也要接受别的女子入宫; 他若不松口,不愿温宴希入宫,那温宴希的名声就完了,她这辈子只能青灯伴古佛。 舒妙啧啧两声:“不愧是太后娘娘。” 政治敏感度真是绝了。 沈霄月笑了笑:“我把最近的事情都告诉了姨母,姨母倒是告诉了我一件事——” 她故意卖关子,急的舒妙又是添茶又是为她捧点心盘子。 她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位忠勇侯家的小侯爷,其实是姨母的人。” 春宴落水之事,终于真相大白。 温宴希有着原文的记忆,她知道小侯爷是太后的人,所以妄想从赵姑娘身上下手,又是刻意去小侯爷家的铺子赊东西,又是与他偶遇。 赵姑娘是个脑子灵清的,她察觉出了怪异,没让小侯爷陷入与自己的感情纠纷里。 春宴那日,也的确是温宴希先去找赵姑娘的。 她直白的说,希望赵姑娘能离开小侯爷。 赵姑娘不想与她纠缠,想走的时候,却被她狠狠抓着手臂,甩进了河里。 “那她身上的伤……” “赵姑娘说,她根本没碰过温宴希。” 手臂又不是看不见的别处那样不好作假。 舒妙也回过味了,哀叹一声:“那时候赵姑娘看我,肯定觉得我是个傻子。” 沈霄月苦笑:“我不也是?我还找人做假证……” 两人一起长长叹了口气。 第129章 基因里都是敛财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男主是太后的人……”这事也挺炸裂的。 因为在温宴希的故事里,压根没提过太后的事,甚至还觉得太后和阎太太一样是个边角料背景板。 “万一人家根本不是男主呢?”反正这事之后,沈霄月是不怎么相信温宴希的每一句话了。 男主是谁,也根本不重要。 反正,她们会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沈霄月这次过来,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为了和舒妙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其实,舒妙倒真的可以拔身而去。 这场即将开始的战争里,主要的两方就是区硕衡与区硕俭。 太后想要继续把持朝政,最好的办法是再次扶持一个年幼的新皇上位,这也是她着急对区硕俭下药的原因。 区硕俭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对着皇后,从来就不行。 太后也不是不想往后宫里塞人,但碍于区硕俭的那句话,倒也不好打破这规矩。 如今温宴希的事情出来,反倒是给她递了把柄。 但,等生出一个孩子来,时间也过的太久了。 区硕衡显然更有实力。 站在区硕衡的角度来看,他从来没把区硕俭放在眼里,他的对手,向来都是太后。 沈霄月想明白了这件事,也做出了选择。 “你是学经济学的,如果有个潜力股和一个长红股让你选,你会选哪个?” 舒妙尴尬的一笑:“没人跟我说古代还要考试这个。” “选股票得看背景,得分析资料,不然你说是潜力股难道就是潜力股?一般维稳的话,我会建议投长红,相对来说赚的少一些,但不至于倾家荡产。” 沈霄月舔了舔嘴唇,手指按着反扣在桌子上的茶盏盖子说:“我想……试试区硕衡那边。” 对此,舒妙没有惊讶,她只是低声说:“你要想清楚了,他那个斗法,将来成了,是要做皇帝的,做了皇帝可能就身不由己,后宫不会少了女人,你的丈夫也不再是你的丈夫。” 这个决定当然艰难。 沈霄月虽然曾经还是个现代人,但她在这里已经待的足够久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她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与其追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要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他若爱她,那她就也爱他; 他若不爱她,她便只爱权利。 看沈霄月的表情,舒妙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于是又咧嘴笑:“那我以后能不能仰仗您的面子,在京都横行霸道呢?” 沈霄月睨她一眼:“乱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可不是徇私情的人。” 接着又小声:“大不了,我多给你些钱好了,可别让我难做。” 两人偷偷说着,又一看彼此的脸,噗嗤都笑出来。 好像她们已经成了事似的。 沈霄月笑着舒了口气,望着门外的天空说:“这是我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做这么重要的决定,也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么样。” 舒妙托着下巴看向她:“有目标就是好事,我爸爸说,不要信命,要信自己。” 两个姑娘又笑起来。 舒妙倒是想到一些事:“既然你都做了决定了,那要不要我帮帮你?” 有舒妙帮忙当然是好事。 她聪明,反应够快,又很会分析。 但是沈霄月不想她被拉下泥潭里:“蒋家向来不站队,只要保持这样,至少你这后半辈子生活无忧,还是不要冒险了。” 舒妙已经不是单纯的舒姑娘了,她身后是蒋家。 这种事情关系重大,沈霄月不想拖累别人。 可舒妙却一挑眉:“蒋氏做了几百年的吊车尾,也该精进一些了,你是不晓得,本家老宅的房子盖的乱七八糟,那么大的地方,硬是没几条大路好走,别说马车了,估摸着小轿都未必通行。” 沈霄月哭笑不得:“就为这?” 舒妙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京都地界就这么大,蒋氏又不是没钱,只是闹市这哪有地啊,与其等人家卖地,还不如指望你赐给我呢。” 就知道她没憋好屁。 “合着你就是为了地?” “那当然啊,京都这地,说直白点,比上海香港澳门还贵,而且城里面积小,我要是能屯到一条街,立马就改成商业街,靠租金赚翻倍的钱,然后再用这些钱买别的街……” “停停停,”沈霄月气笑了:“你不愧是资本家的女儿,基因里都是如何敛财对不对?” “念着钱,总比念着权好吧?” 这个道理舒妙还是懂的。 “你就算不参与这些事,我也不会不管你的,若是真的成了,以后我送你一条街如何?也用不着你拖家带口的折腾,再说了,阎大人那边也不好搞。” 提起阎月朗,舒妙不自在的朝着旁处翻了个白眼。 “都要离了,谁还管他。” “真离啊?”沈霄月真的吃惊了。 明明舒妙都知道阎月朗那是在做戏,这事也过去了,两人不就应该和好如初了吗? 舒妙一脸坦然:“正好断舍离,他不信我,说明我对他没有不可代替性,这样早晚还是会出现一样的问题,与其迟几年,感情深了发现问题,割舍不了,不如趁着感情不深,快刀斩乱麻的好。” “可他明明心里有你啊……” “我知道啊,我心里也有他啊,可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爱不仅仅只要包容,也要相互信任,我是个对这件事情很执着的人,所以……” 头顶瓦片响了一声。 引得沈霄月和舒妙皱眉抬头。 “兴许……是派来盯我的人……”沈霄月觉得是雍王派来保护她的人。 舒妙却觉得是阎月朗。 她突然觉得烦躁。 但凡是个男人,就面对面的把事情说清,阎月朗看着硬汉似的,却三番五次在关键时刻跑路。 她用力把杯子顿在桌子上,起身出了院子,朝着房顶看。 结果房顶上什么也没有。 沈霄月也跟出来,随着望向房顶:“没准只是个鸟儿?” 舒妙生气的叹了口气,没说话。 沈霄月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 晚上卢英跟着蒋夫人巡庄子回来,瞧见沈霄月很是高兴,三个姑娘倒是难得聚在一起打了大半夜的花牌。 次日一个一个起晚,蒋夫人便叫她们去庄子西边看看,那边有个樱桃林子,正值丰收。 第130章 苦肉计 卢英本来不好意思,她一个孤女,连下人都不是,哪敢跟姑娘们一起玩。 但耐不住被悦喜和舒妙硬拉着上了马车。 舒妙和沈霄月虽然都是世家小姐,但性格好,又不难为下人,悦喜和露喜带着阿言简直玩疯了。 他们跑遍了整个樱桃林子,摘了一大筐子的樱桃,吃的直流鼻血。 舒妙又气又笑,心软嘴硬:“好像我苛待了你们似的,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 手上还不忘给悦喜堵鼻血。 露喜也觉得鼻子干干痒痒的,揉了两下,没敢说。 阿言在旁边就笑,惹得悦喜露喜给了他双倍的白眼。 卢英从马车里拿出备好的食盒,六个人也不分地位,找了处阴凉地坐下吃凉食。 舒妙真不爱吃这个,这些凉食就是一些凉糕和放冷的素馅大饺子。 沈霄月第一次吃蒋家的大饺子,倒是很合胃口,一下子吃了三四个。 又见舒妙不吃,就把她的也吃了。 舒妙举着凉糕啧啧:“胃口真好。” “我在家难得吃饱。”沈霄月给自己灌了口茶:“哪有这么自在的时候?今日不吃饱,以后还不知道哪天能再这么没有顾虑的吃呢。” 舒妙同情的看着她:“第一淑女也不好做呀……” 因为不能有大动作,所以这里的姑娘根本不能进行运动,只能控制饮食。 舒妙是不管这些的,她住在阎家的时候就每天在房里跳操做瑜伽,后来还偷偷用过阎月朗的东西做健身器材巩固肌肉。 等回了蒋家就更肆无忌惮了,自己院子大,完全可以绕着慢跑。 沈霄月没舒妙这个魄力,只能遵循这里的规矩。 少吃一点,保持饥饿。 卢英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又看看即将把舒妙那份饺子吃完的沈霄月,默默的把自己的食盒也递了过去。 舒妙一下子就笑起来:“你看你看,你简直像个饕餮,连卢英都看不下去了。” 沈霄月斜她一眼:“饕餮是喜欢美食,你觉得这像美食吗?”又转头对卢英说:“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闹了大半天你一定也饿了,赶紧吃,可别管我。” 卢英抿着嘴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又把食盒收回了自己面前。 阿言和悦喜露喜坐在一起围在一旁,也正笑着说着吃着,他却突然定住了。 悦喜疑惑的看着阿言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没了,耳朵异于常人的抖动,不免担心的问:“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阿言已经腾空而起,拉住了沈霄月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带。 舒妙就只看到沈霄月离开的地方,一支短箭直直的照着自己的脸来。 她下意识的双手捂住了脸,听着耳边沈霄月的尖叫着喊出自己的名字。 可那支箭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被人抱进了怀里,雨林的琥珀香味包裹了她的心。 她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睁开眼,抬起头,是阎月朗温柔的目光。 “阿妙。” 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舒妙下意识回应:“阎月朗。” 阎月朗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髻。 却是不能控制的颤抖着。 直到沈霄月扑过来:“阿妙,你、你们……” 舒妙这才回过神,她没忘记那支箭,既然没在自己身上,那一定是在别处。 她要推开阎月朗去看他身后,却推不开他。 “让我看看!”她有些慌张,又着急着,说出这句话时破了音。 阎月朗却笑起来:“不打紧的。” 沈霄月看着插在阎月朗背上的短箭,不知所措。 他穿了玄衣,大抵能看得出短箭周围的衣服被什么液体浸透了。 此时阿言追人回来了。 他见到阎月朗倒是不意外:“姑娘,阎大人,人跑了。” 说罢,他又半跪在阎月朗身后,细细查看了那支箭:“无毒,只是普通的袖箭,姑娘不必担心。” 舒妙的心总算放轻了些。 阎月朗只看着她,就想起她说过,她心里是有他的,便忍不住垂头,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舒妙一怔,回过神来就想要用力推开他,谁知道还没用力,阎月朗却露出痛苦的表情,闷哼一声。 吓得她又不敢动了。 阿言在一旁看的嘴角抽搐。 那袖箭比小拇指头还细,插得也不深,能有多疼? 阎大人可真会跟娘子撒娇。 他读书不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一个新典故——“苦肉计”。 阎月朗被拖回了庄子,安置在了舒妙隔壁院子里。 蒋夫人眉头拧着:“到底是什么人?” 这庄子里没见过生人脸,庄头也拧着眉,等着庄子各处的管事来报。 沈霄月却在想,这是警告,还是要真的取人性命? 从阎月朗身上取出的袖箭只有小臂长,女子小拇指那么粗。 阿言直言,这种袖箭杀人很难,大多是用来防身或偷袭的,且放箭之人内力一般,所以早早就被阿言察觉。 大概是用来做警告的。 沈霄月就难免想到舒妙身上。 应该是有人想要警告舒妙,不要插手皇家这摊糟污事。 但究竟是谁呢? 肯定不是温宴希,毕竟温宴希曾经是想要杀掉舒妙的,她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做这种警告。 沈霄月觉得,她需要舒妙的分析。 舒妙在屋里陪着阎月朗,看着那支带着倒钩的三棱箭取出来时,还挂着鲜红的肉,就撇过了脸去。 阎月朗握着她的手,好似感觉不出疼,还安慰她:“不要紧,不疼的。” “胡说……”舒妙小时碎碎念。 阎月朗就变成了苦丧的脸:“娘子,好疼……” 舒妙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想到他是因为救自己才受了伤,到底没甩脸色。 可还是抽回了手:“你好好休息吧。” 起身就走了。 阎月朗被大夫压着上药,没捉住她的手,只得看着她出门,脸色又变得冷漠起来。 晚上,舒妙就抱着枕头挤进了温沈霄月的被窝。 沈霄月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舒妙沉思许久,说:“肯定是太后的人,但是没想要我的命,有可能是害怕阎月朗的反击。 “先前温宴希已经打了样,动我,只会激怒阎月朗,顺便将他推向对手阵营,太后比温宴希厉害多了,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 “要么,就是那人觉得我无辜的很,不至于要死……”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人,最终停在了那位赵姑娘和小侯爷身上。 “也许是男主女主饶我一命吧……” 第131章 欣赏她的卑贱与低下 这些话,当晚就传给了区硕衡。 他扣着桌面问一身黑衣的属下:“人找到了吗?” 属下跪下:“那人钻进了大集里,和人群混在一起,不见了。” 等了半晌,才听到区硕衡不带情绪的声音:“去吧。” 书房随着关门声落下,又变得静谧。 区硕衡又坐了许久才起身,进了密道,沿着狭窄的石阶,一步一步的下到最底层。 锁链摇晃着的声音便越发明显。 区硕衡随手拿了墙边的火烛,进入了最黑暗的底层。 里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笼子里蜷缩着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 她显然对声音很敏感,在区硕衡的脚踏在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就惊悚的做起了身子。 随着烛光靠过来,也照出了她的样子。 常年未洗的雪白长发半遮着她的身子,干枯却又白皙到令人发指皮肤包裹着骨头,肚子却隆起。 她看到区硕衡走近,害怕的缩在了角落里。 区硕衡将油灯放在笼子前的矮桌上,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身子前倾,直直的看着那个笼中女人。 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快生了吧?” 女人犹如鸡爪的手落在了隆起的腹部,脸上有了片刻柔情。 她似乎下了决定,跪着爬到区硕衡面前,双手握住挡在面前的铁栅栏,哀声恳请:“殿下,我一定听话,我再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了,求求您饶了孩子吧……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区硕衡只是望着她。 不,是欣赏她。 欣赏着她的丑态,欣赏着她的卑贱与低下。 女人显然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是她身陷囹圄多年,早已习惯了丢掉所谓的尊严。 她对着区硕衡狠狠的磕头,一声又一声,直到额头肿起来,直到鲜血流出来。 区硕衡才终于直起了腰。 “伤了身子,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他讲话的声音依旧好听。 仿佛又带着安抚。 女人得到了慰藉似的抬起头,凹陷的眼眶里存满了眼泪:“殿下,孩子是无辜的,求求您饶过他们吧……” 区硕衡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没回应女人的话,自顾自的起身,端起油灯要离开。 女人急急的将手伸出栅栏,可始终碰不到他的衣角。 “不用担心,你那三个孩子都还好好的活着,雅琴,你了解我的,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可现在我得去见你母亲了,我的婚事,还得她来费心安排。” 区硕衡离开的很决绝,丝毫不顾背后女人的声嘶力竭。 这样的事,仿佛他早已经习惯了。 回到书房的时候,一身黑衣的唐玉久候多时。 “殿下,人跳进了忠勇侯府。” 区硕衡一挑眉。 猜得出是太后那边的人,但没想到忠勇侯竟然早早的就站了队。 老忠勇侯没去世的时候,明明还是贤党,对太后把持朝政相当不满,没想到他的孙子竟然会选择不同的路。 “真有趣。” 唐玉自然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借着说:“属下调查得来,小侯爷是从那个村姑进了京之后做出的改变,大概是那村姑怂恿他站在了太后那头。” 区硕衡笑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怎么这几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呢?” 唐玉不太明白,垂手站在一旁听着。 “老侯爷走了,太后就想法子收了权。小侯爷父亲不在了,只有一个叔叔还是庶出的,登不得台面,当时小侯爷想要承爵,就只有让太后点头。” “所以,小侯爷投靠了太后,换取了承爵?” “哪叫投靠?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恐怕还是他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说通了厉害,毕竟忠勇侯一家子,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气。” 唐玉恍然大悟:“难怪会用伤不了人的袖箭,大概只是给阎太太一些警告罢了。” 区硕衡沉默不言。 阎月朗当然是个很好的助力,连区硕俭都知道,太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到底是阎家的事在中间横着,没人能保证控制得住他,也就没人敢轻易去接触他,所以大家达成了一个默契——绝不让阎月朗掺和进这件事里。 但区硕俭打破了平衡,甚至算是直接砸了席面。 七八年前的阎月朗护不住家人,但现在的阎月朗可未必。 温宴希和区硕俭那么一搞,明晃晃的将阎月朗推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这个时候,阎月朗就只剩了两个选择。 太后或者雍王。 太后在废太子案里有很大的话语权,阎月朗自然对她有嫌隙。 所以目前看起来,他似乎会更倾向雍王区硕衡。 然而区硕衡心里明白,阎月朗那种人,绝不会变成谁的狗。 他是冷血的蛇,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 但蛇也贪恋温暖。 区硕衡翘起了嘴角,问唐玉:“沈大姑娘那里怎么样?” 是问派人盯着的沈霄月身边下人的事。 唐玉摇了摇头:“没人有什么异常。” 这就很怪了,但区硕衡不着急,他是个优秀的猎人,向来沉得住气。 “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还得去蒋家的庄子上慰问一下受了重伤的阎大人。” 还刻意将重音咬在了“重伤”两个字上。 就阎月朗背上那个洞,还不如他和舒妙第一次见面时流的血多。 但他就是脸色苍白,浑身虚汗,让庄子上的小厮帮着擦了两三次身子还不够,半夜还烧起来了。 舒妙半夜披着衣服过去看他。 倒真是一身虚汗,沈霄月有点担心,低声问舒妙:“会不会是感染了?” 可伤口清理的很干净。 阿言虽然不是正经的大夫,但他跟在雍王身边多年,处理伤口这些事简直不值一提。 舒妙用手背轻轻贴在了阎月朗的额头上,又摸了摸他的脖子,感觉不算特别热。 看见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花厚被子,就叫人把被子掀了。 “散散热气,多喝点水就行了。” 可阎月朗苍白的脸可不像没事。 “真的不用吃颗药?”沈霄月忍不住问。 “不用,就是被子太厚捂得了。” 第132章 全员通过,赞成和离 舒妙看了看带着疲惫的阿言和两个庄子上的小厮,索性叫他们去睡了。 “我守着就好,你们快去休息吧。” 阿言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霄月的眼色,顿时乖乖的听话,跟着沈霄月出了房门。 剩下的两个小厮不知所措,也被舒妙赶出去休息了。 这房里就只剩他们两个。 阎月朗上身光着,趴在床上,睡得不安稳。 舒妙坐在床沿上,用沾了水的帕子为他擦着身子。 手掌不由的贴在了他背部隆起的一块块漂亮的肌肉线条上。 “阿妙……”阎月朗呓语:“……不要离开我……” 舒妙坏心眼又起来了,伏在他耳边低声问:“如果我再嫁,你会不会来给我送贺礼?我想要大金元宝……” 谁料话音还没落下去,阎月朗下意识的猛的撑起身子,脑袋就狠狠撞在了舒妙的鼻子上。 这下好了,轮到舒妙流血了。 阎月朗从噩梦里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只是睡着了。 一回头,就看到了捂着鼻子,泪眼婆娑的舒妙。 鲜血从她捂着鼻子的指缝里缓缓流出来,鼻酸蔓延到双眼,豆大的泪珠也止不住的往下砸。 “阿妙,”阎月朗急忙扶着舒妙的肩膀,慌忙之下随手拽了被子一角去擦她滴下来的血:“要不要紧?” 舒妙洁癖又犯了,推开阎月朗走到桌边,摸出了自己怀里的帕子塞住了鼻孔,这才用清水洗了洗脸上的血渍。 阎月朗也顾不得穿鞋子,几步就到了舒妙身后,轻轻掰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她的鼻子,才小心翼翼的问:“一定很疼吧?” 舒妙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特别糟糕,下意识就用手去挡,却又被他握住了还沾着血的手。 “你干嘛?自己伤着还下床,”舒妙一低头,看见他打赤脚,又叹了口气:“还赤脚下床,是不是等着我一会儿亲自给你擦脚?” 阎月朗的伤在后背,他不好弯腰。 只是天地良心,他压根没想过脚的事。 “我……”阎月朗一时语塞。 舒妙推着他的肩膀,又把人推回床上坐着,再瞧瞧他的脚,叹了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从水盆里捞出巾子来拧干了水,蹲在了他面前。 “抬脚。” 声音也有够僵硬的。 阎月朗的心脏砰砰的跳。 舒妙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有转机了? 他把双脚抬起来,却见舒妙把巾子打开,拉大锯似的握着巾子两头,胡乱的在他脚底板上左右划拉几下,觉得见不着灰尘就收了手。 “躺好,可别乱跑了。” 舒妙把巾子丢在水盆了,像是要离开的样子,阎月朗又急了。 “阿妙!” 舒妙一撇嘴:“阿妙阿妙阿妙,你是猫吗?” “你去哪?” “我去洗脸,我去找大夫止血!”舒妙没好气的离开,用力把门关的砰砰响。 阎月朗当然想跟过去,但刚刚舒妙可是交代了,不准他乱跑,于是只能坐在床上,看着被用力关上的房门吱扭扭的弹开一个缝。 第二天,舒妙的鼻子又红又肿。 蒋夫人奇怪:“怎么了?睡觉的时候打了自己?” 舒妙撇了撇嘴:“阎月朗打的。” 这下好了,阎月朗人不在现场,锅是先背好了。 “他敢打你!?”蒋夫人猛的起身,差点都要摔碗了。 舒妙没睡好,一脸惺忪,仿佛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还赤脚在地上踩,害得我要帮他擦脚才上床。” “反了他的!打你还敢让你擦脚!” 所以阎月朗进来请安的时候,就看到了对他怒目而视的一屋子人。 沈霄月都没想到阎月朗是这种人。 小时候她听父母说,武将多是莽夫,不论情理的,只会用拳头说话。 本来她还不信,现在再看阎月朗,觉得父母说的都对,顿时起了帮舒妙和离的心思。 卢英虽然不认识阎月朗,但这几日她也听说了这人是舒妙的相公,此时带着有色眼镜上下一打量,觉得舒妙要与他和离是正确的选择。 悦喜和露喜则是不可置信。 她俩日日跟在两人身边伺候,光是床上小八卦就交流了一匣子了,怎么也不觉得阎月朗会动手打舒妙。 只有阿言憋着笑,垂头垂手站在一旁。 他晚上听墙根,可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一清二楚,只能在心里感慨,女子当真不好得罪。 至于上座的蒋夫人,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就当没瞧见他,也不正眼瞧他。 “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阎月朗忍痛,撩袍跪地。 蒋夫人垂着眼皮子只看自己的茶盏:“蒋大人这礼,妾身可受不住。” 阎月朗真是一头雾水:“小婿没有第一时间来请安,还望岳母大人息怒。” “我哪担得起阎大人一声岳母,我们阿妙福薄,也担不起阎太太的身份。” 这不是催着他们和离吗? 阎月朗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蒋夫人一夜之间变了态度? 他下意识看向舒妙。 舒妙只是揉着红肿的鼻子,对他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挑眉。 阎月朗重新看向蒋夫人。 他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对舒妙的承诺。 “我不会与阿妙和离,这一生,我都不可能放开她,倘若岳母大人硬要我放弃她,那我也可以保证,阿妙绝不会再有第二个相公。” 武将自有的魄力霎那间压迫了屋里的所有人。 这下子,蒋夫人是更害怕他了——又对阿妙动手,又威胁她不许二嫁。 “那你便试试看,这京都还轮不到你只手遮天!” 眼看着误会越来越大,阿言都想跳出来说句公道话。 然而始作俑者舒妙还漫不经心的喝茶吃点心。 阎月朗当然不会顶撞蒋夫人,他垂下头,声音掷地有声:“小婿自然不敢,小婿自问心中只有阿妙一人,即便做错了事,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吗?” “你今日在我们蒋家的地界就敢打她,明日回了阎家,你岂不是要往死里作践她!你还敢要回旋的余地?哼!除非我和她爹死了,不然,你就别想再靠近我们女儿!” 第133章 阎月朗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 蒋夫人狠狠一拍,桌子上的杯碟碗盏哗啦啦的响。 阎月朗却愣住了:“我何时打过她?” 听这话,蒋夫人都想被气笑,索性不搭理他了。 沈霄月一指舒妙红彤彤的鼻子:“这不是你打的?” “这……是我……可是我不是有意的……”阎月朗觉得自己舌头僵直,不会说话了。 说不是他打的,但是他弄伤的。 “还说不是你打的?”沈霄月嗤笑一声,又问:“昨夜是舒妙为你擦了脚吧?” 舒妙上辈子可是千金大小姐,首富的女儿,估计她连自己的脚都不擦,结果现在还要给家暴男擦脚,真是想想就窒息。 阎月朗又是语塞:“是,可是……” 他都来不及把话说完,蒋夫人就听不下去了,又是一拍桌子:“如今你自己承认了,还好意思腆着脸说不和离?就算是告到大理寺,也是你没理!” 阎月朗无措的望向舒妙:“阿妙,你知道的,我们昨天……” 舒妙安抚的朝他笑了笑,转头对蒋夫人说:“娘,月朗也不是有意的,是我先惹了他……” 这话简直坐实了阎月朗家暴的嫌疑。 到了这个时候,阎月朗哪还能不明白,这是舒妙搞的鬼。 他垂下眼皮,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再次看向舒妙。 她的恶作剧对冷静下来的他来说,不值一提。 只是看着舒妙玩的开心,他便乐得配合。 “阿妙不是也乐在其中吗?” 舒妙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瞪着眼睛看向阎月朗,却看到他冷静的笑容。 他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啊。 其余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卢英且不说,她一个小姑娘,根本不明白挨打有什么可乐在其中的,但沈霄月却知道。 她忍不住把嘴巴贴在舒妙的耳朵上问:“你好这口?” 惹得舒妙用肩膀顶了她一下子。 “我是真乐,还是为了维护阎大人的尊严假乐,难道阎大人分辨不出吗?” 这次屋里彻底没声音了,连在屋外干活的下人都把耳朵竖的高高的。 这可比粉戏刺激多了! 谁都想知道,看起来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阎月朗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 阎月朗输就输在了他的脸皮比舒妙薄。 这话他没法接。 还好这次有雍王救他于水火。 庄子上的下人跑进屋里,也顾不得还跪在桌前的阎月朗,忙向蒋夫人禀告:“雍王殿下来了,说是接沈大姑娘回家,正好也来瞧瞧阎大人的伤。” 蒋夫人让阎月朗起来,阎月朗这会儿也不怕丢人了:“岳母大人若是硬要我与阿妙和离,我便不会起身。” 舒妙心想,爱起不起。 区硕衡一进来,挑着眉头看着阎月朗,老半天才和蒋夫人道了声安。 又转回头看着单膝跪着的阎月朗:“这是唱的哪出戏?” 沈霄月低声叫他:“你别管。” 行,不管就不管,但是热闹不能不看。 他一个眼色,阿言就近身过来,附耳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害得他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蒋夫人此时只觉得阎月朗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像耍赖似的,不应他就不起来。 可她也只能给舒妙使眼色。 毕竟区硕衡可是个实打实的外人,和蒋家完全没有一丝交情。 舒妙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阎月朗面前,朝他伸出手:“还不起来?背上不痛了是吗?” 那只白嫩的小手,好像是第一次只朝着自己伸出来。 阎月朗郑重的将它握在手心,紧紧攥着,站起了身。 “很痛。” 舒妙倒也没有甩开他手掌的意思,只是拉着他坐在了蒋夫人下首。 身为一位优秀的京都贵夫人,蒋夫人还得和完全不熟的区硕衡进行社交。 她笑着问:“雍王殿下来的早,恐怕一路舟车劳累,不知用了饭没?” “出来的急,倒是没用饭,只能叨扰夫人了。” “哪里算什么叨扰。” 蒋夫人话音落下,下人们就重新收拾了桌子,依次摆上了新的餐点。 上一桌虽然还没开始动筷,但蒋夫人几个巴掌下去,桌子上早就一片狼藉了。 雍王怎么能看不出,只是悄悄在心里记了,打算以后有机会要嘲笑阎月朗的。 吃饭在大业来说,是用来应付不熟悉客人的、非常好的场景。 因为——食不言。 结果这一屋子互相都不太熟悉的人就安安生生的吃了饭。 舒妙知道午饭做了兔子煲,刻意少吃了两口早餐,结果就让阎月朗不安起来。 他垂头到耳边低声问:“是不是还疼?” 舒妙没反应过来:“什么?” 阎月朗就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红肿的鼻尖。 舒妙下意识也摸了摸他点过的鼻尖:“不疼啊。” 阎月朗这才作罢,为她夹了好几筷子的菜,看着她都吃了才安心。 这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一旁的蒋夫人。 她心里矛盾的很。 这个女婿怎么时好时坏的,不管闺房之乐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把人鼻子打的那么狠。 找机会得和舒妙好好说说这事。 区硕衡看看阎月朗,又看看蒋夫人,就等着看好戏了。 当然,他作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开场的能力还是一级棒的。 这边餐桌还没撤干净,那边换到茶室的区硕衡就开始了。 “这几日听说阎大人和阎太太闹不和,这是怎么回事?” 蒋夫人率先叹了口气。 但好歹给了阎月朗面子,没说话。 这谁听不出是区硕衡想要看阎月朗笑话的? 沈霄月就先皱眉,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茶还是不够好,让雍王殿下嘴巴里觉得没味。” 舒妙可以下任何人的面子,但沈霄月此时可是为了维护她,顿时也一起把矛头转向了区硕衡。 “露喜,去把苦丁拿出来一些给雍王殿下泡上,那个味重,雍王殿下应该喜欢的。” 雍王笑不出来了。 搅屎棍没做成,粑粑倒是都自己扣自己一脑门。 “这茉莉花儿就挺好的……” “可别勉强自己啊,雍王殿下。” “不勉强……”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着,各自忍着笑垂头喝茶。 区硕衡出师不利,阎月朗有了反攻的机会。 第134章 两个妻管严的菜鸡互啄 “听说圣上要娶温家女,太后叫各位大人商议定夺,不知道雍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区硕衡自然说:“圣上喜欢,娶了便是。” 近乎所有的大臣都这么说,甚至他们也急匆匆的从家族里挑选出了拔尖的女孩子,随时准备着进宫里。 “那恐怕选秀在即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准备好……” “又不是我要选秀,我准备什么?” 阎月朗一边帮舒妙分了一半茶点,一边真像是在拉家常的说:“我以为殿下也会往宫里送女子的,毕竟我曾在听到王府里有女人的声音……想来,许是我听错了。” 区硕衡的脸黑了。 他府里除了下人,就只有关在密道深处的女人。 在座的只当是阎月朗和区硕衡斗气,造谣人家,但区硕衡心里明白,阎月朗指的就是那个女人。 “阎大人的耳力真不错。” 这么一说,沈霄月倒是一惊:“你府里何时养了女子?” 这次轮到区硕衡急了:“没有,你听他乱讲,我府里干干净净的,身边向来只有阿言和唐玉,不信你随时去查看。” 舒妙自然是站在姐妹这边的,一边斜眼瞪阎月朗:“你何时听到人家王府里有女人声音了的?怎么我不在家这几日,你天天去爬人家房檐?” 这还有回首剑的? 阎月朗感觉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急忙解释:“是偶尔路过,听见里面唱戏来的……” 舒妙更无语的转过脸来瞪他:“几句戏腔你就猜出男女来了?万一人家是个男旦呢?怎么?雍王殿下还要给皇上送个男旦去选秀?” 两个男人拱火都拱回了自己身上,属实是伤敌一百,自损一百万了。 偏偏两个都是隐形的妻奴,不自知但也不敢还嘴。 蒋夫人可算看出来了。 阎月朗打舒妙这事,估计不真。 阿言倒是心疼两个男人。 他们两个只是不敢说话,但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两个惧内的坐在一起,想闹还得看人脸色。 可怜,可怜。 雍王今日是把脸丢完了,喝了茶也不敢再留,找了个由头拖着沈霄月急急忙忙告了辞。 这下舒妙一家人也能好好算账了。 趁着阎月朗换药的功夫,蒋夫人把舒妙叫出去,细细的问了她的打算。 舒妙想了想才说:“就先这样吧,现在局势不稳,万一被人做了筏子,难免会连累整个家族,有他在,那些想要动手的人倒是还要多思虑几分。” 可蒋夫人只关心舒妙的心情:“那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若是不开心,管他什么天王老子的,不过是条命罢了,你爹还撑得住。” 和他在一起,当然开心多过不开心。 但阎月朗的不信任,在舒妙看来,就是对她能力的蔑视。 从一开始的愤懑,到冷静后回看这个这个社会环境,发觉他是被潜移默化了的。 肚子里那口气这才稍稍降下许多。 时代的篇章从来都是掌握着话语权的男性来书写的。 他们刻板印象里就只有女主内,做个贤妻即可。 男人在外,自然是要顶着一切风险来保护妻子。 舒妙暂且能用这个借口对他宽容,但也不会轻飘飘的就松口。 她总得让他知道,智商和能力,与性别无关。 舒妙挽住蒋夫人的手臂:“娘,爹的命也是命啊……” 况且还只有一条。 蒋夫人不给她跳话题的机会:“正在说你们的事,别往你爹身上扯,说说看,到底是要跟我回家,还是跟他回家?” “那当然是跟您走啦,我可是您的女儿。” “你还真要和离啊?” 舒妙卖了个关子:“他冤枉我的时候让我滚,现在知道怪错人了就让我滚回去,我又不是他的狗,还想对我招之来挥之去啊?” 蒋夫人大概也明白了,女儿这是在使小性子。 “我瞧他倒也不是对你不上心,只是他毕竟是个莽夫,难免有哪里照顾不到的,倘若你实在受不了,咱们也不受那窝囊气,直白的告诉他,同他和离便好,倘若你心里有他,他纵着你,你也不好太使小性子,夫妻这辈子长着呢,此时你们新婚燕尔倒不打紧,可谁知道以后呢?人心难测啊……” 简单来说,蒋夫人考虑的更长远一点,她害怕阎月朗日后与舒妙两两相厌,再用舒妙耍性子的事翻旧账。 舒妙可不怕这个。 翻呗,也不知道最后翻出来到底是谁更丢人。 “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呢。” 蒋夫人也只是想知道舒妙心里是怎么想的。 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和离也就够了,剩下的,就得看自己这个女婿脑子灵不灵了。 “我可不管你们的事了,免得又闹出什么笑话来。” 母女俩个的话难得没传进阎月朗耳朵里。 顾寻之觉着,既然阎月朗人都在了,暗地里照看舒妙的人也就能歇几日,完全没料到阎月朗趴在屋里动弹不得,让舒妙有机会去了外面院子里说话。 就算是顺风耳,他也难能从来来回回的下人声音中分辨出隔了两道墙的院子外面的声音。 等他换了药,过了有一会儿,舒妙才回来。 她坐在床边,扒着他的衣服看了看包好的伤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阎月朗愕然:“你不同我一起回家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家?”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翻脸了? 阎月朗都怕了舒妙了:“我以为你……我不是都道歉了吗?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说着话,手就过去抓舒妙的手。 见舒妙没闪躲,倒是安心一些。 舒妙挑着眉问他:“是你把我赶走的,怎么现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叫我回去?外面还传着我给你下毒的事呢,我可不想再加一笔,说我不知羞耻,腆着脸硬赖在你家。” 这回是真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砸的还挺疼,后劲还挺大。 “那……”阎月朗一时间反应不及。 舒妙已经起身:“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告诉下人如何备饭,况且你受了伤,身边也没个跟着的体己,我还得临时找人来伺候你……” 阎月朗叹了口气,还是紧紧握着舒妙的手:“不必费心,我明日就走。” “那我叫人备车,你这样子不好骑马。” 破天荒的,阎月朗没拒绝,他只是有些无力的抬着下巴望向舒妙:“阿妙,我能抱抱你吗?” 第135章 害怕你喜欢上别的男人 另一只手臂已经抬起,微微发颤,似乎害怕被回绝。 握着舒妙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发力,只是他不察觉,舒妙却觉得出来。 舒妙觉得,自己更爱阎月朗身上的味道,能令她静下心来。 她软了心,想要重新坐回床上,却一时不防备,被阎月朗勾着腰,抱进了怀里。 舒妙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闷声笑,她狠狠捶他胸肌:“背上不疼了是吧?” “这点疼还忍得住。” “所以根本就不疼,你前日都是装的?” 阎月朗看着舒妙抿起来的嘴,显然是不太高兴。 反正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没意思,他索性把脑袋放在了舒妙的肩头:“心痛大过身痛。” “花言巧语。” 舒妙也只给了他这么短短的功夫,就挣扎着要起身。 阎月朗勾着她的腰不肯松开:“你要做什么,这么急?” “我不想在这待着,一股子药味。” 其实舒妙想去和卢英玩儿。 庄子虽然大,但是着实没有什么姑娘家好去玩的地方。 因为在樱桃园出了这种事,蒋夫人不许她们再出院子,卢英便找了绳子和悦喜露喜翻花绳。 舒妙无聊,自然也喜欢去和她们热闹。 “陪陪我吧,明日我就要走了……” 阎月朗头一次狠了心的不放手,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那股奇异的香味仿佛进化了他的心,难得安宁。 他恨不得就这么睡着,眼皮半阖,沉浸其中。 舒妙叹了口气。 他垂下来的头发扎在锁骨上痒痒的,让她分了神,讲话也没了戾气。 “别当我不知道,你那日夜里偷偷进了我的房间。” “我很想你,害怕你喜欢上别的男人。” “所以,你一直都在悄悄盯着我,明日走不走又有什么关系。” 阎月朗却好像睡着了,呼吸声轻的几乎感受不到。 舒妙本想把他放回床上歪着,谁知道他身子是往床上倒了,可扣在舒妙腰间的手臂却一点力气也没松,直直的带着她一起倒在了被子上。 “皇上选秀,金士禁军要增加人手入宫,我若不把那个傻小子搞走,难免会坏了事。” 舒妙反应不过来:“傻小子?” 阎月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勾在舒妙腰间的手朝上移,勾住了她的肩膀:“我那位同僚,与我同职,是从南边调过来的傻小子。” 舒妙不知道这个人,她连听都没听过,也不晓得这边职场里的职位关系。 阎月朗并没有打算帮她解题,只是说:“皇上打算让我和他之间选出一个来做心腹,他倒是忠心,可惜人傻了点,原先我是不在乎的,但那位想对你动手,我就不能让他过得顺心。” 舒妙忘记了挣扎起身,反而就这样枕着他的手臂躺着问:“你怎么就断定他一定会选秀?” 其实,为了大局着想,这个选秀不一定要成,温宴希也不一定要进宫。 舒妙不觉得名声位置有什么重要的,她只在乎结果。 倘若是她布了这局,在事事不顺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选择在风口浪尖入宫。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信任自己的同伴。 区硕俭若是赢了,还能记得两人的感情,那她也算赢了。 反之,就算入宫做了娘娘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把自己关进围城罢了。 舒妙自以为温宴希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孩,并不会太看重名分这种东西。 但阎月朗显然更懂得揣摩这个时代的人心。 “他小时候悄悄在宫里养了一条狗,大概是心理慰藉,明明自己也被宫女内监欺辱的吃不饱穿不暖,但还是愿意分些吃的给小狗,那时候我只觉得他懦弱无能,倘若不说,谁能想到那是皇子; “后来,那只狗不见了,听说是被内监捉去吃了,我当时嗤之以鼻,嫌弃他连自己的狗都护不住,连个屁都不敢放,谁知道不过半月,那两个吃狗的内监就被人发现泡在了一口井里。 “这事明明白白的,几乎所有人都猜到是他干的,但所有人都又不相信,因为他实在太懦弱了,别说杀人,他连还口的胆子都没有。 “后来,我听我父亲说起这件事,他说他并不像表面那么懦弱,大概他是不输于人的,可不得不藏着内心,直到被这件事激发出来,险些让自己的正面目露于人前。” 舒妙不太明白:“这和选秀有什么关系?” 阎月朗的手指绕着舒妙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里带着宠溺:“当年那只狗和如今的斐娘子,并无两样,他爱他们,小时候没有能力保护小狗,但现在有了能力,他就不可能把斐娘子放在自己不能随时触及的地方。” 见舒妙还是不解的样子,又再解释的直白了些:“多少权贵盯着后宫的位置,她温家一个不入流的却被皇上亲口承认仰慕,即便她不入宫,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你当那些人就会饶了她吗?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皇上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舒妙深吸了口气。 果然,自己还是想的有点少。 她抬眼和他对视:“那你……打算怎么样?” 要控制金士禁军,然后反吗? 区硕俭和温宴希又不是傻子,他们一定知道阎月朗这个人不能用了,只会对他多有防范的。 阎月朗却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并不难。” 他头一次对舒妙说出了这次回京的目的:“我是恨,恨所有为了一己私欲而坑害我全家的人,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可我还是回来,就是要搅浑这里的水,我要让他们也不痛快。” 舒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 “吓到你了?” 舒妙摇了摇头,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阎月朗的时候。 他受了伤,差一点就死了。 “那日大雪的时候,你怎么受了伤的?” “那天再早些的时候,我潜进宫里打探消息,不小心被发现了。”他笑着说:“还好遇见了你,救了我一命。” 舒妙倒是没好气:“你不是功夫很好嘛,还能被人伤成那样,真是丢人。” 第136章 蒋家多了个二姑娘 “宫里人多耳杂,不好缠斗,那内侍的内功又好,身子又轻巧,追着我跑了大半个皇宫,倘若我功夫不好,恐怕早就死在他刀下了。” 舒妙叹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怎么宫里的太监都这么厉害,心理变态吧……” 阎月朗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紧,那些内侍向来是伺候宫里主子的,一般不会离宫,我也不会再出这种差池。” “你最好乖乖的在家待着,别被抓了把柄,叫人正大光明的砍了头。” 阎月朗气笑了:“我怎么会呢?现在我也不是孤家寡人,做事之前想的可都是你。” 舒妙瞪他一眼,没说话,坐起了身子。 阎月朗却有些倦意,就那么躺着看着舒妙的背影,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舒妙难得看到他这样安稳的睡颜,静静看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远离京城的蒋家庄子里自然没受到京城里暗流涌动的侵蚀。 阎月朗回去之后,倒是每日叫人送些东西来。 有女孩儿们喜欢的绢花,也有酒楼里新上的茶果子。 卢英因此吃的极欢,甚至阎月朗在她心里的正面评价高出了许多。 另一边,沈霄月也派人来送信。 舒妙不过离开半月,京都就变了天。 宫里果然在筹备选秀了。 太后那日在朝廷上说的话被各大官员记在心里,区硕俭倒是爽快,只用两日便定下了选秀的事。 温宴希算是内定,区硕俭心里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越过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但还是顶了天给她封了婕妤,赐了封号“珍”。 舒妙初次得知的时候,很难想象温宴希是个什么表情。 老实说,提起用“珍”这个字做封号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投井的珍妃。 某种意义来说,好像不吉利,也不知道用这个字的时候,皇上有没有和温宴希商量过。 沈霄月写的条子里也吐槽了这段事,两人在纸上悲乎哀哉了好一通子。 只是,阎月朗始终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卢英倒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她这些天跟着蒋夫人去庄子各处查账,学的极快,连蒋夫人都看她觉得喜欢,连说几次要认她做女儿。 卢英不好意思,也不敢拒绝。 舒妙觉得也好,这个家总得有一个人能把账算明白的吧? 反正这个人不是她,便也劝卢英:“我家孩子少,正好多你一个不多,反而热闹。” 卢英犹豫很久才说:“我不想改名字,捡到我的嬢嬢说,我襁褓里只有卢英两个字,我想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事情,万一以后再遇见他们……” 舒妙觉得,卢英被人丢掉的可能性倒是更大,只是不好说出口,伤了小姑娘的心。 蒋夫人也叹了口气。 “认做干女儿也一样的,你在我家待着就像家里的姑娘似的,等你父母找来,你再跟他们走也不迟的。” 蒋夫人是一位非常具有母爱的女性。 别说舒妙和沈霄月,就连卢英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爱。 无私又伟大。 她看着蒋夫人带着期冀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她们再回京都的时候,蒋家就多了一个二姑娘。 选秀在即,身为少府少监,蒋大人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也来不及去见卢英,只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 蒋夫人便趁着机会在家里做了个小宴,邀请了要好的朋友来,也正好将卢英的身份放出去。 为了避嫌,沈家只来了沈霄月,只是礼物没少。 舒妙又没什么朋友,卢英便请了几位善堂里的好友。 女孩子们正好凑成一桌,和夫人太太们隔着老远,说话倒也自在。 沈霄月正和舒妙低声说着各家选秀事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女孩子突然砸了杯子,指着另一个女孩就骂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悦喜和露喜急忙去劝。 卢英却把挨骂的女孩挡在身后:“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有气也别指桑骂槐,尽管冲我来!” “哟,还真当自己是金凤凰了?我告诉你,过不几日,我就要进祁家去了,搞不好以后还能进宫做娘娘呢……” 摔了杯子的女孩要比在场的同龄人身姿高挑,长相风流,面若桃花。 舒妙下意识的看向沈霄月,只见她一声嗤笑,根本没有掩饰。 众人也都朝她看过来。 “祁家若是把你送进宫里,恐怕你活不过三日。” 大户人家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根本不是这些待在善堂里的女孩能想明白的。 她们只知道卢英被蒋家认了干女儿,蒋家的姑娘又嫁给了一个小小的郎将罢了。 谁也不认识沈霄月,自然也不知道沈霄月的外祖家就是祁家。 可她们认得衣服首饰的价格,也能从丫鬟的一举一动上察觉主人的身份。 沈霄月自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样的人,她们本不该去惹,可那个小姑娘被所谓的“入宫当娘娘”迷了眼,竟然也骂起了沈霄月。 “什么破烂货还敢欺辱本姑奶奶!等姑奶奶做了娘娘,我就诛你家九族!”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卢英也顾不得许多,揪着那女孩的衣领子打了起来,其他的女孩也各自为营,打成了一团。 沈霄月脸比锅底都黑,狠狠一拍桌子:“把人拉起来!” 念春和应夏忙帮着悦喜和露喜把人分开了。 沈霄月一指那姑娘:“把她送去祁家,就告诉舅母,他们选出的好人儿,还没进宫就等着来诛我九族了!” 这会儿,小姑娘们的脑子还没转过来,直到那姑娘被人硬生生的拉走,她们才回过味来。 祁家,舅母。 感情这位姑娘,是祁家的外孙女啊。 顿时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这顿饭难得安安静静的继续吃下去。 舒妙叫人带卢英去换衣服,自己又问沈霄月:“怎么你家什么人都往宫里送?” 连善堂出来的也要送进去? 沈霄月叹了口气:“我姨母要的,族里姑娘不多,不得不另外找法子。” 第137章 你觉得温七姑娘好看吗 连祁家都这样,那别家岂不是更可怕? 这可是新皇的第一次选秀,没准就能一步登天。 然而并不是每一家都能找出最完美的女孩子,所以几乎所有的家族都用了“人海战术”。 报上去的家庭背景看起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也许就是亲生的姐妹。 舒妙感慨一句:“还好你订婚早。” “就算我没订婚,家里也不会把我送进宫里去的。” 这里人多,沈霄月没有直言。 舒妙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各种家族隐藏利益式的做法,在脑海里预算了好多种可能,才终于找到了完美答案。 ——原因就出在区硕俭身上。 太后并不打算让区硕俭活太久,等他有了孩子,他就该被埋入皇陵了。 沈霄月是太后亲近的外甥女,她当然不会把自家孩子推进火坑去。 既然祁家都从各处找了女孩儿,别家自然也不甘示弱。 沈相爷倒也准备了两个女子,是从他门生家的女儿里挑选的,只是他倒也不在乎这两个女孩能不能进宫,备着总是有用。 而区硕衡表面上看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私底下却拉帮结派,将废太子那时隐没的旧臣都归统到了自己手下。 然而他要的女孩子,要求非常高。 也不要什么来路不明的女子充数,他只要嫡女。 本以为这个条件苛刻,应该不会有人把女儿推出来的阿言,还不到四个时辰就打了自己嘴巴。 他捧着那本写满了女子隐秘的册子,很是不解。 “嫡女可都是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他们怎么这么轻易就……” 区硕衡随意翻着手里的史册,不以为意的说:“他们只是见利忘义罢了,当年废太子出了事,这群人恐怕连累自己,竟然没有一个人伸手搭救,如今肯跟着我,不过是觉得我比那位更有希望而已。 “他们拿我当东风,我自然也拿他们做垫脚石。” 那册子里有近乎二十位优秀的嫡女。 阿言还是不解:“别人家都找了漂亮的姑娘送进去,为什么殿下一定要选嫡女呢?这些嫡女是很优秀,可再优秀也比不过人家好看的……” “你觉得温七姑娘好看吗?” 阿言想了想,如实说:“好看。” “那和阎太太比呢?” 阿言在脑海里把两人放在一起:“阎太太更可人儿一些,叫人眼前一亮。” “那与你未来主母比呢?” 这回阿言可不敢乱说:“那当然是沈大姑娘更好看。” 区硕衡横他一眼,嘴角翘起来:“温七姑娘自然有温七姑娘的好,可她在京城算不上最漂亮,不然落在她身上的名号就不仅仅只是才女了,那位既然喜欢她,就不是喜欢那张皮,送了那么多好看的有什么用,我要的是聪明人,是懂得玩后院游戏的人。” 当然了,选择把长相平庸的嫡女们送进宫去,还有更多的用处。 她们绝大多数都在母亲的关爱和家族荣誉的束缚下长大,总有人会看不起庶出,也总有人将后院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用的极好。 嫉妒和争宠,将会搅在一起,成为吞噬后宫安宁的漩涡,硬拉扯着想置身事外的区硕俭拽进最深处。 区硕衡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明的,暗的,黑的,白的。 没有比他经历更多的人了。 他将那边册子丢在桌子一角,并不着急查看,转头想起了阎月朗拜托他的事,就向阿言问起了唐玉的事:“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过了江了吧?” 阿言略微算了算时辰:“若是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上岸了。” 区硕衡长长出了口气,歪在椅子上,有些疲惫:“从小就听父皇说那里风景很美,本以为早早赐我封地,好让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处,却没想到自始至终我都不能离开京都半步。” 阿言沉默的垂手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听着。 “当年,要不是你父亲和唐玉死命护住了我,恐怕父皇也来不及筹谋。” 当年,阿言的父亲为了保护区硕衡,惨死在了宫里,后来被太后诬陷,他成了一个强迫宫女又被反杀的恶人。 阿言只救回了奄奄一息的唐玉和被藏在暗室里的区硕衡。 那段时间,三个少年相依为命。 本想过就这么逃回封地去,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区硕衡知道,只有光明正大的活在太后的眼皮底下,自己才能正大光明的报仇。 他最终变成了京都里的纨绔,挥霍着父母留下的东西,连已经去世了的母亲的嫁妆也没放过。 太后也终于把注意力分散给了逐渐长大,又急于脱离掌控的区硕俭了。 区硕衡就这么活了下来。 在这些年里,他从不会指望别人,能利用的便利用,不能利用的就算是毁掉,也不会留给对手。 阎月朗正巧就是那个不能被利用的。 从他被区硕俭看中调回京都开始,区硕衡就晓得,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 只是完全没想到,本来不抱希望的人反而被区硕俭这个蠢货亲自推向了自己这边。 他不怕麻烦,就怕阎月朗不找他的麻烦。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当阎月朗请求他办这件事的时候,就意味着两人站在了一条船上。 阎月朗需要有个人去南边找些事,好让另一位从南边边城调来的折冲郎将没有精力去做事,选秀时京都及皇城的安危自然就落在了阎月朗身上。 区硕衡笑了笑:“这位阎大人看起来不拘小节,其实心眼子比谁都小,你瞧,那位只是动了动杀他娘子的念头,他就恨不得集结将士们把皇宫都给掀了。” 阿言默默腹诽:你俩谁也甭说谁了。 刚刚进了蒋府大门的阎月朗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他也是来做客的,还带了给卢英的贺礼,只是没赶上宴请的那天。 蒋大人几日不见苍老了好多,他看见阎月朗也懒得起身,只朝他抬了抬下巴。 “坐。” 少府监掌握着各署,什么玉器金器冠冕朝服车驾宝盖都要管,这回又是新皇第一次选秀,太后拨了钱,只要排场大,可是把少府监各位忙的晕头转向。 第138章 阎月朗与蟑螂不得入内 蒋大人每每深夜到家都要和蒋夫人哀嚎一下。 无非是他坐在少监的位置上,却干着府监的活儿。 说白了,他就吐槽领导不给他晋升呢。 “你们禁军最近也要调度,如何了?” 少府监这回也接了禁军衣服的事,自然知道金士禁军要调出百人入宫。 阎月朗是折冲郎将之一,能入宫的人自然要他和另一位折冲郎将说了算。 阎月朗恭敬的回答:“还未能出个章程,大约月底才能上报名单。” 今天才七月初三,合着还得等一个月啊! 蒋大人又不高兴了:“怎么你们这么多天选不出一百来人的?九月选秀,我们少府监就只得一个月来专门为你们禁军量体裁衣?别的事就不干了?” 进了宫,当然要穿着得体,不然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更何况太后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啊! 阎月朗没法回这个话,他只能希望区硕衡手脚麻利点儿,尽快把事做完,把那个傻小子调离京城。 这样,他才方便往禁军里安插自己的人。 蒋大人倒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只是服了这群人。 不仅仅是禁军这样,别处也都这样,恨不得在最后的期限里踩着点将东西送上来,完全不顾少府监还有没有时间把东西做完。 就为这调度的事,蒋大人火气真是越来越旺。 还好舒妙叫人做了鸡米头汤,不至于让他嘴里又起泡。 阎月朗品级不如蒋大人高,身份又比蒋大人矮,这个时候也就只有挨骂的份。 他想提醒蒋大人一句,叫人去叫一声舒妙都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蒋大人倒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的把不如意的事都说了,直到入夜,下人们禀报摆饭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多。 顿时心里有点儿小愧疚,便邀请阎月朗一起去吃饭。 自从舒妙进入这个家里,整个蒋府的男女大防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一次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卢英还不太适应,还好蒋家夫妻都是在孩子面前和善的人,不过几日,她也就习惯了。 只是今日一进来就先看到了阎月朗,有些惊讶。 阎月朗是个冷面的人。 他和卢英又不熟,自然没把脸色变得柔和一些,以至于卢英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又立刻下降了。 舒妙进来看见他倒是惊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前几日营里的事情忙,耽误了给二姑娘送贺礼,今日休沐就带过来了。” 礼物早就给府里的下人了。 两人这对话听不出一点儿毛病,好像就是寻常夫妻。 蒋大人不由得和蒋夫人对视一眼。 庄子里发生的事,蒋夫人早就和蒋大人说的仔仔细细的,大概也摸得清舒妙的心思。 她倒不是真的铁了心要和阎月朗和离,只是心里不舒坦,还没翻过去。 又况且前些天外面传的那些话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 几乎都说舒妙下毒杀夫,妄图和情郎卷款私奔。 想起这个,蒋大人就对阎月朗不满。 他要是有一点儿本事,就把这些疯言疯语赶紧镇下来,哪能任由别人败坏舒妙的名声呢? 只是当着舒妙的面也只能把这话闷在心里。 吃着饭,舒妙和阎月朗坐在一起,聊起了田聪钰的婚事。 “……婚事定下了,九月秋闱,下来就成亲,我把胡同里的那个二进的院子给他们住了。”一旁听着的卢英一惊,立即看向舒妙。 舒妙倒是没所谓的边吃边问:“嫁妆彩礼都说好了?那贡士的家里人来不来?到时候要请什么人?都定好了?” 这怎么可能? 阎月朗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筹备自己的事,他也没办过婚事,觉得到时候找个厨子请到家去,摆上两三桌就得了。 舒妙看一眼就知道他什么也没干。 只是她才不想担责任,又不想背骂名:“我们请的那位姑姑不是还在吗?你多打发点儿,就说家里没长辈操办,让她帮着操劳些。” 阎月朗有些迟疑:“她能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舒妙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把事跟他讲清楚:“那位姑姑虽然是宫里出来的,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人,无非占着一个长字,她正愁没处显能耐,你这送上门的枕头,她干嘛不睡?” 况且还有钱拿。 阎月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蒋夫人心里欣慰,再次庆幸自己当年选了舒妙。 这碗饭,各有所思的吃完了。 阎月朗没说要留宿,舒妙便送他到垂花门。 又是一样的甬道。 当年他们还在这里唇枪舌战,现在倒是变了。 阎月朗侧过脸,看着昏暗灯光映射下的舒妙,趁着四下无人,甬道里又黑,抬手扣住了她的腰,硬生生把人裹在怀里,脚尖离了地。 舒妙吓一跳,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可又不敢大声。 两边的甬道住着下人,难保这会儿有人。 “你再这么吓我,以后我就在家门口立个牌子,写上‘阎月朗与蟑螂不得入内’。” 阎月朗挑眉,无奈的笑起来:“你挡不住蟑螂,也挡不住我。” “堂堂折冲郎将竟然自比蟑螂!” 舒妙觉得阎月朗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阎月朗的手臂猛的往上一颠,舒妙的身子跟着往上一抬,她的脚离地面更远了。 “因为想见娘子,脸皮薄的根本见不到,我若是蟑螂,一定会躲在你房间的角落里,每日偷偷陪着你。” 舒妙顿时打了个冷颤。 什么狗屎比喻! 她一想有个蟑螂在房间里,就恨不得直接搬家,把房子让给蟑螂。 “再讲你就真的别打算见我了!”舒妙觉得好辛苦,又要小声,又要发怒气。 喉咙出来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莫名其妙的哑了。 阎月朗见好就收,低声安抚她:“是我错了,任凭娘子惩罚。” 话是这么说的,但偷偷抚摸着舒妙后背的手掌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他只用一只手就箍着舒妙,另一只手轻柔的从她的尾骨,一路向上,最后扣在了她的后颈上,朝着自己压过来。 舒妙的话没说出口,就被他的两片唇堵在了肚子里。 他太了解舒妙的弱点了。 几乎垂眼的瞬间,胸口原本还在挣扎的那双小手安静了下来,乖乖的按在自己胸口上。 甜美的任由自己采撷。 第139章 这一计叫做借刀杀人 他不由的往前一步,把舒妙顶在了青砖石墙上,进攻激烈。 舒妙招架不住,下意识抬脚缠在他的腰上。 推又推不开,捉又捉不住。 她被亲的昏了头,大脑里空白一片,只知道揪着他的衣领子,害怕自己掉下去。 阎月朗自然能感受到,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他微微眯着眼睛,便能看出舒妙的变化。 直到觉察出舒妙喘不上气了,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她。 两人嘴边那道闪着光的晶莹水线还连在一起。 舒妙大口的喘气,嘴唇又红又肿,诱引着阎月朗再次靠近。 他轻轻贴在她的嘴角,低沉压抑的声音里带着戏谑:“怎么这么聪明的姑娘,还没学会用鼻子喘气?” 他也只占着舒妙还在大脑缺氧,反应不够快的阶段占占嘴上的便宜。 舒妙喘了几口气,脑袋晕晕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本揪着他衣领子的手毫不犹豫的捏住了他的脸颊,用了力的往后拉:“离我远点儿。” 阎月朗脸上的肉都没那么软。 她手指又不敢下死力,这点儿分量对阎月朗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就是要黏着舒妙。 “我该回去了……”舒妙只能打投降牌。 但阎月朗是个喜欢乘胜追击的人,他不肯放开舒妙。 在一人一墙的夹击下,舒妙真是半点脾气也没有。 “你想什么时候回家?”阎月朗问。 一边又轻柔的亲亲她的唇瓣。 舒妙想了想:“反正现在不想回去。” “为什么呢?” “之前我都讲明白了,外面说我毒妇呢,下毒害你要卷家产和被人私奔,现在回去算什么?给他们的故事再加点料吗?你要是想让我回去,就等着这件事换个口风再说。” 阎月朗微微叹气。 这事他不是不想处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之前他和区硕衡将温宴希和区硕俭的私情传出去,为的就是赌他们真的私下有来往。 区硕衡显然会比阎月朗更熟悉后宫里的做派和朝堂上的各怀鬼胎。 将区硕俭抬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开启选秀,都是他意料之内的。 现在,选秀还未落定,区硕衡就不可能让街上传出新的八卦,就算是舒妙的也不行。 阎月朗不会和区硕衡对着干,他明白这次的机会难得,可又的确想舒妙。 “再等等好不好?”他低声的问。 舒妙又不是什么不讲情理的人。 她大概猜得到这次选秀的机会意义重大,也从没想过要依靠阎月朗去翻口供。 况且,她还有她的事要做。 只是她没表现出来,用手推了推阎月朗的肩膀:“那就等什么时候还我清白,我再什么时候回去。” 阎月朗深深看着她笑,最后郑重的应了下来:“好。” 送走了阎月朗,舒妙回去却意外看到了卢英在她房里坐着喝茶。 卢英有自己的院子,就在隔着一道花墙的另一头。 舒妙一边洗手,一边奇怪的问:“怎么晚上睡不着,来找我聊天?” 卢英抿了抿嘴,等舒妙洗过手,坐下来,才趁着悦喜去换水才低声问:“你要把宅子给别人住?” 舒妙愣了愣,想了有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宅子应该是晚饭时阎月朗说要给田聪钰做婚房的那个院子。 “嗯,那个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卢英垂了下眼皮,又抬眼看舒妙:“还是不要的好……” “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我在善堂听过,说男人住了女方的陪嫁宅子,然后反倒霸占了宅子,把女人赶出了的事……” 小姑娘阅历不深,但八卦没少听。 这个时代还是男性掌权的时代,别说律法,识字的人都没几个。 受了苦的女人不知道该如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悲剧自然产生。 但田聪钰是一般的女人吗?她猴精猴精的,哪吃过亏? 况且宅子是阎月朗的,舒妙可不想再背一个苛待小姑的骂名了。 “不要紧,阎月朗好歹是个京官,他妹妹那位未婚夫婿还不知道今年能不能上榜呢,一个外地书生没有进项,不还得只望着娘子的娘家吗?至少阎月朗还活着,官职还在,那人就不敢雷越一步。” 卢英打心底是不同意这件事的。 但舒妙说的没错。 房子又不是舒妙的,阎月朗又是在京武将,那位贡士也还没有上黄榜。 可以后得事,谁说得准啊。 “姐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以后得事吗?” 卢英很羡慕舒妙的思考方式,可她自己做不到。 舒妙笑着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事都没办法好好掌控,还说什么以后?” 卢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阎月朗说的没错,眼下的确不是帮舒妙澄清的好机会。 满城的人都在说的话题只有三个。 一个是温宴希与皇上的风流韵事; 一个是新皇首次开选秀,那些放出风的大户人家的姑娘们; 一个是将于选秀同月举行的秋闱。 一时间,偌大的京都人挤人。 有千里迢迢送女儿进宫的,有千里迢迢进京赶考的。 曾经轰动 一时的宋明昙成了过眼云烟,继而又出现了新的书生,也有了新的拥簇者。 除了那些在画舫不知所踪的人们的家人还在四处寻找,其他人早就忘了。 舒妙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再次向蒋大人借了上次那位管事,只求一件事,找到画舫那些失踪的人。 活人也好,尸体也罢,甚至只要有能验明正身的物件也行。 管事虽然有点为难,但看在舒妙给出的时间非常宽裕,还是应下了。 这件事,当然告诉了蒋大人知道。 蒋大人只是笑了笑:“放心去做,天塌了,也轮不到你我来顶着,自然有那个子高的顶。” 谁个子高? 阎月朗呗。 同时,舒妙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和沈霄月一起放出了石妞儿死亡真相的传闻。 她倒是没直白的传,只说石滩闹鬼。 这传闻不知道从哪个小孩子嘴里传出来的,等区硕衡发觉的时候,街上已经有小孩子编了童谣,四处传唱。 阿言本想压下这件事的,但无奈传播的人都是小孩子。 小孩子懂得什么,甚至自己嘴里念出来的童谣根本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但大人之间倒是惊恐起来。 又加上有人真的深夜去石滩见到了所谓的“鬼魂”,使这件事传的愈发愈烈。 第140章 谁家客人天天躲在人家房梁上 以至于怜桑小筑里的学生,顿时少了大半。 只剩下那些善堂出来的学生,无处可去,求着要回善堂去。 沈霄月简直神清气爽,忍不住夸奖舒妙:“你这法子好,她想用女塾来彰显自己的爱民之心,我们就偏不如她愿。” 舒妙得意的翘着二郎腿:“她给我安排《金瓶梅》,我还她一个《聊斋》,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这哪是《聊斋》,这简直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借刀杀人。” 灵异传闻就是那把“刀”。 想破这个传言,就得有人证实闹鬼是假。 但难就难在如何证实。 温宴希当然可以请国子学的老师们一同见证,但舒妙既然敢出这样的传闻,也就敢真的找个“鬼”来。 所以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不但不能澄清,还可能酿成更大的传闻。 况且温宴希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怜桑小筑了。 她在家做准备,等着入宫。 而温家人向来对这个女塾不在意,更是懒得澄清这些神神鬼鬼。 于是,石妞儿成了帮助舒妙和沈霄月,破了温宴希为了帮助区硕俭提升民意准备的这所学校。 用数量众多的底层人民来对抗握得大部分社会资源的顶尖家族的事,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温宴希,太小看金字塔顶尖的那群人了。 温宴希生气吗? 当然气的要死。 自从封了婕妤的事情传下旨意来,温家就不许她再出门。 每日由教养嬷嬷盯着,教训她坐卧立行,刻板的要命。 而她也见不到区硕俭。 宫里的处境比温家还难,区硕俭不敢再随意出宫,害怕事情败露,被太后抓住把柄。 又因为选秀在即,诸寺诸监大事小情都要他来批准,案子上的奏折都比往常多了一倍。 全是芝麻绿豆又繁琐无意义的小事。 太后有意让他做个聋子,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怜桑小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可温宴希不甘心。 只要她能将怜桑小筑做出名气来,她就算身在后宫,民众也是会拥簇她的,别说皇后,就连太后都不敢轻易动她。 然而舒妙这局布的很巧妙,她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对策。 心里一边后悔没杀了她,一边又后悔不该这么早就和她翻脸。 明明书里的阎太太是个刻薄又眼高手低的蠢货,怎么变成了舒妙却这么难对付? 温宴希救不了怜桑小筑的女塾,但她也不是完全没主意的人。 她知道舒妙并不是真正的蒋姑娘,也知道舒妙来自西凤庵。 这事,可是蒋家欺君,当诛的重罪。 差的,就是证据。 这事急不来,她倒是有别的主意——既然舒妙是半路出现抢了书里蒋姑娘的位置,那她就要把一切回归原位。 区硕俭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便留了心腹给她,却只有一人。 温宴希便叫这人去找一个女人。 自从温宴希在石滩上对舒妙动了杀意,顾寻之的人就几乎住在了温家,不止盯着温宴希,顺便还盯着族里的各位耆老。 如今听说她要找的人,顾寻之不由得摩挲下巴。 “个子高挑,身姿如柳,肤白,眼角有痣的落肩女子?” 他脑子里过了一圈人,没有一个是长这样的。 去温家盯梢的人继续说:“听说她要找什么真正的阎太太……那个内侍有点儿能力,我们不好靠近,也听不太清楚,似乎还说了什么西凤庵……” 自从中毒事件之后,顾寻之就搬进了阎府里住。 他去找阎月朗说这件事,结果门都还没进去,阎月朗就整装出发往京郊军营去住了。 没人能说话,他憋的要死,脑子一转,干脆去找舒妙了。 结果就是,突然出现在沈霄月和舒妙面前,把两人吓了一跳。 舒妙和顾寻之唯一一次见面,就是阎月朗中毒那天,他在一旁说风凉话。 就这样,还想着舒妙能给他好脸色? “快叫你家护院来把人按住,直接送大理寺去。” 舒妙直接对沈霄月说。 沈霄月又不认识顾寻之,就觉得这人跳出来没好事,又听舒妙这么说,就真的要开了窗叫外面的下人。 顾寻之吓一跳,一抬手,从袖子里飞出一把袖剑,结结实实的钉住了窗柩。 “小嫂子怎么能这么待人?我好歹远道而来也是客人。” “客人?”舒妙冷笑:“谁家客人天天躲在人家房梁上?” 顾寻之大呼冤枉:“可不是我!谁知道是哪个天天在房梁上,让小嫂子不痛快,倒是把气都发我身上了。” “谁知道是谁家的人,天天这家房梁上躺躺,那家房梁上呆呆,不务正事。” 沈霄月在一旁听着,那还不明白。 这两位认识。 心里也就没那么慌张了。 “不知这位是……”她皮笑肉不笑的问。 顾寻之拱手行礼,嘴还没张开,就被舒妙抢了话头。 “阎月朗的好兄弟,当时冤枉我下毒,把我好一顿嘲讽赶出去的人。” 沈霄月一秒变脸,当即黑脸,起身就往门口去,要叫人过来把他拿下。 急的顾寻之赶紧堵在门前:“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劝过阎月朗的,但他就非得叫我冤枉你,说不冤枉你你就不走,留在他身边难免再叫人钻了空子……” “你就说你当时有没有阴阳怪气吧!” “有是有,但是当时情况特殊……” 沈霄月也不管他狡辩:“那就是有,来人……” “哎呀两位姑奶奶就饶了我吧,都怪阎月朗,怎么好端端的我倒成了这倒霉的呢!” 沈霄月和舒妙一对视,差点又没忍住笑出声。 顾寻之哪能感受不到两人的情绪。 知道她们压根没生气,也乐得和她们玩。 舒妙非常努力的忍住了笑意,抿嘴板着脸问:“那你今天翻窗进来是为了赔罪?” 怎么能不算呢? 给她汇报敌人情报也算是投诚的一种嘛。 顾寻之看着沈霄月坐回舒妙身边,才也慢慢溜达到一边的小凳子上挑炮坐下。 “我有个人想向小嫂子打听一下。” 舒妙不耐烦的翻白眼:“哦,不是来赔罪的,是有事要使唤我。” 第141章 那个人到底是谁? 顾寻之苦笑:“小嫂子对我真是有很大的误会啊……” 他早晚要让阎月朗把这口气还回来。 “我们的人无意中听到温七姑娘在找一个女子,我想着小嫂子和沈大姑娘与她关系好,兴许知道这个人。” 沈霄月的好奇心被勾上来:“什么女子?” 温宴希在温家被拘束着,哪有什么能力去见什么女子。 就连去见区硕俭,也恐怕是区硕俭安排的时间,制造出的机会。 “不知道叫什么,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只知道是个个子高挑,身姿如柳,肤白,眼角有痣的落肩女子。”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一眼。 她们的交际圈里倒是有这种形象的女子,但好像都和温宴希不熟啊。 又听顾寻之继续说:“她叫人去西凤庵去打听,我觉着可能是个比丘尼?” 西凤庵! 沈霄月大惊失色。 舒妙就是从西凤庵出来的,她代替蒋姑娘,冒名顶替的事对曾经的温宴希毫无隐瞒。 根本不难想,温宴希是要去找证据。 舒妙倒是不急。 偷龙转凤这件事可不是只有舒妙一个人能做出来的。 当时牵线的人可是净妄。 不是说净妄在宫里也是娘娘跟前的红人吗? 她敢在当时应下这事,应该就有胆子来承担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沈霄月看向舒妙:“你认得这样的女子吗?” 舒妙细细回忆了当时在庵里的年轻比丘尼,有几个像,但又不好说。 那些比丘尼又要做功课,又要劳作,很是辛苦,只有几个年轻的才和舒妙近一些。 宽大朴素的僧袍一穿,几乎人人都是落肩的。 只是舒妙不太明白,温宴希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女人。 除去替嫁的事,难道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还没出场? 当着顾寻之的面,舒妙没办法和沈霄月光明正大的说明这事,她只能说:“或许有什么人应该出现在这个节点上,她等不及,才决定提前去找。” 阎月朗对顾寻之是向来知无不言的,所以他非常清楚舒妙的身份。 第一时间听到西凤庵,自然也想到了替嫁的事。 可现在看舒妙和沈霄月的表现,显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劳烦两位娘子,请问什么叫做‘该出现在这个节点上’?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他可不信什么占星之术。 舒妙一垂眼皮子:“温宴希的事,你知道吗?” 顾寻之一掀眼皮:“哪件事?” 他知道的多了。 沈霄月立刻就明白了舒妙想说什么,接过话来:“当年温家注意到被放养在庄子上的温宴希,是因为她只不过七八岁就文采斐然。” 她看向顾寻之,笑道:“看起来这位相公也是读过书的,自然晓得想要学会作诗,应该如何学习。” “别说是她,即便我出身如此,尚且日日勤奋,文采也不过尔尔。” 这话就很直白了。 温宴希查舒妙,她们就查温宴希。 顾寻之缓缓笑起来,这两位姑娘真是很有趣。 原本以为舒妙是个不吃亏的,没想到沈霄月这位大家闺秀的骨子里和舒妙也别无二致。 “行,既然沈大姑娘和小嫂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温家的事我叫人去查,绝对比她速度更快,只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真的特别好奇,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跑来打扰两位姑娘的清净……” 是谁呢? 眼下舒妙猜不出,但她觉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目前手里的线索不够而已。 “你好奇怎么不去爬房檐盯着呢?”舒妙煞有介事的问。 顾寻之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鸟儿,天天蹲人家房顶上……” 惹得舒妙和沈霄月低声笑。 天色着实不早了,舒妙是要住在这里的,但顾寻之就不好再耽搁。 他只能很不开心的再次从窗户上了房檐离开。 本来是想问那个女人的身份,结果啥也没问着,自己还被两个姑娘好一顿耻笑。 舒妙站在顾寻之离开的窗户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风景,脑子里飞快的回忆和温宴希有关的事情。 温宴希如今是被她逼的退无可退了。 未来没有了女塾的加持,大家就只会记得她和皇上的私情野史。 这些事情置于朝堂之上没有半分重量。 如果她是温宴希,会怎么做呢? 沈霄月更衣回来,见舒妙在窗边沉思。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便过去关了窗。 “想什么呢?” 舒妙转过身:“我在想,之前有没有忽略什么人或者事,总觉得她倒不像为了我替嫁的事来的。” 沈霄月比舒妙更了解这个时代的思考方式。 她只是下意识的把这件事带入了自己的视角里,忽的就找到了一个漏洞。 “她能把人的样子描绘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干脆说名字?” 舒妙也瞪大了眼睛。 没说名字,说明她不知道她叫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儿。 若是曾经认识的人,这么描述似乎很不正常; 除非,温宴希也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在哪里。 手握着原书剧情,难道也有她不知道名字的人吗? 舒妙紧紧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搓着脑门。 她不知道自己漏了什么,总是捕捉不到重点。 沈霄月微微蹙眉,无意识的盯着长案上的梅瓶许久,蓦然抬头,看向舒妙。 “她在找阎太太!” 舒妙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沈霄月解释:“她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说明那本书里没有写,但知道这个女人的身高样貌,说明那书里却提了这些; “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不提名字,只提长相的?定然不是什么路人,可又算不得非常重要。 “她曾日日说阎太太就是背景板,全文里写到她的字数非常少,可仔细想想,阎月朗若是有她讲的那么重要,阎太太又和我交好,怎么可能会是个没有用处的背景板? “她一定隐瞒了什么事。” 舒妙还是不理解:“她找阎太太干嘛?此时此地的阎太太已经是我了,就算找到了真正在书里替嫁的女人,又能有什么用?” 第142章 你当他是种驴啊? “你忘了,她最擅长什么?”沈霄月竟然有点儿幸灾乐祸:“她可是从温家后院斗出来的,自然知道怎么往你心里添堵,往阎月朗后院添乱,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报仇吧。” 区硕衡和阎月朗往后宫添乱,她就往阎月朗后院添乱。 舒妙一脸无语。 她才懒得什么宫斗宅斗的,斗来斗去目的是什么? 阎月朗的宠爱啊? 那还不如大金元宝来的让人更满足吧! “她怎么不一视同仁啊。” 舒妙愤愤。 沈霄月挑眉:“怎么一视同仁?” “让我一个人没空对付她怎么行,好歹也得拉着你一起啊,先往雍王府塞几个人再说呗……” 沈霄月顿时无言以对:“你还见不得我好啊?” 舒妙倒是一脸认真:“讲真的,我觉得要是她真的想要把我拉进后院的斗争里,那你也跑不掉,估计她要跟圣上说,赐三五十个美人给雍王,让你做个怨念的原配。” “三五十个?你当他是种驴啊?” 沈霄月真的哭笑不得。 她不怕什么宅斗。 从小到大,也不见得自己父亲有多爱母亲,可母亲只要还坐在主母的位置上,那些妾室再受宠,也越不过主母去。 所谓的宅斗,只会发生在同级别的人物身上,其中可并不包括上位者本人。 “反正,她和皇上肯定不会让咱们痛苦。” 舒妙没了刚才的郁色,一转身就转到床边,扑在了床上。 “今天不管明日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肯出招我才好接招啊……” “你就不怕她乘虚而入?就卡着你不肯回家这段时间,趁机勾引阎月朗?” 舒妙笑了一声:“首先,不管阎月朗喜不喜欢我,就现在这个局势,你觉得他还有空谈情说爱吗?以为拍言情剧呢?其次,阎月朗这个人疑心重脑子活,他兄弟都知道这个人是温宴希找到的,难道他还能肆无忌惮的把人放心尖尖上?” 又不是真的言情小说。 这个世界上,比谈恋爱重要的事情可太多了。 舒妙说的不错。 这个时间段里的阎月朗可真是忙的连睡觉都想不起做梦来。 区硕衡的人去了南边,查出了一起通敌叛国罪。 那细作潜入了一位先锋小将的家里,竟然待了有三四年的时间,两人以兄弟相称。 两家的娘子也非常要好,以至于那位先锋小将只要有任务要出去,就会把自己娘子送去那细作家里住上几天。 正因如此,这支边城先锋队的动向,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倘若不是唐玉刻意让细作露了馅,也不知道南边还能撑几日。 可巧的是,这位先锋小将是禁军里另一位折冲郎将的同胞兄长。 容留细作,被判通敌,是重罪。 阎月朗让那位折冲郎将得了消息,他便三次上奏,想为兄长伸冤。 但这事还轮不到区硕俭管。 太后是个铁血手腕的人,对于通敌卖国一向是宁可杀错的原则。 本来这事连累不到那位折冲郎将,可他接二连三的上书让太后怒不可遏,当即就卸了他的官职,一起下了大狱。 这事在远离边城的京都不过一朵小小的水花,甚至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 折冲郎将缺了一位的事,倒是从买办那里传出来了。 因此这支金士禁军里的事,就都压到了阎月朗一个人身上。 他在营里住了七八天,每日一睁眼就是处理庶务,忙到天黑闭眼就能睡着。 总算等到十日一次的休沐,被营里急着拉关系的老兵油子们拽进了花楼里。 阎月朗的不拒绝,倒是让那些老兵油子觉得遇见了同道中人。 酒过几巡,他们在姑娘们一声声的恭维高捧之下,嘴上就没了轻重,说起了那位倒霉的折冲郎将。 “……装的倒是像个大尾巴狼,天天这不行那不许,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着,我就说这人没好报吧?” 向来在营里很有威望的赵老兵一手搂着姑娘,一脚踩在椅子上,剔着牙抬着下巴醉醺醺笑着说。 众人自然是恭维。 阎月朗只是笑着喝酒,并不接话。 赵老兵三分醉七分装,看阎月朗不搭话,便一拍身边姑娘的屁股:“没点儿眼力见,咱们郎将没酒了,还不赶紧去倒酒?” 那姑娘端着酒壶,扭着屁股就贴近了阎月朗。 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堪堪用一片布遮着,恨不得比酒更快的跳出来。 阎月朗往后退了退,接过了姑娘手里的酒壶:“我自己来。” 这里的姑娘都是有眼色的,知道阎月朗这是在拒绝自己,自然也不好再纠缠,便又坐回了赵老兵身边。 赵老兵戏谑:“阎大人该不会是好那一口儿吧?” 他不怀好意的嘿嘿笑着,又和众人对了眼色,大家心知肚明的都笑起来。 有龙阳之好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京都男风盛行,哪家大门大户里没出几个好这个的? 大家都懒得去传这些闲话了。 阎月朗放下酒杯说:“我家太太管的严。” “哟!”众人一惊:“阎大人威风凛凛仪表堂堂,怎么能让小女子做主呢?男人在外,哪能没有逢场作戏?” “她倒是不管我,只是有些事做了,关系就回不到从前了。” 赵老兵很是好奇:“一个女人而已,阎大人这样的,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依我看女人跟驴子一样,不训不行的,倘若阎大人不介意,我倒是有两个妹子,都送给你家,给你做妾,顺便也能改改你太太那臭脾气。” 阎月朗没正面回应,只是问他:“赵老哥没有成亲吗?” “嗐,老夫老妻,孩子都生了四个了。” “那嫂子就不管管你?日日喝酒,总是对身子不好。” “娘们儿懂什么?她只要把家里老娘孩子照顾好就行,哪有心思操心别的,还敢管我?一巴掌下去就老实了……” “那她……嫁给你到底图什么呢?”阎月朗笑着抬眼,看向赵老兵:“她为你生儿育女照顾父母,还得忍受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图什么。” 第143章 我太太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非议的 一桌子人愣住,鸦雀无声。 阎月朗自顾自的继续说:“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只有一条,我太太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非议的。” 赵老兵回过味了,借着酒劲一拍桌子:“为个娘们儿你就要和兄弟翻脸?什么天仙似的女人,脱了衣服往那一躺,跟楼里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同……哈哈哈哈哈……” 他也没笑几声,就被一拳打在脸上,几颗牙齿乱飞一阵,落进满桌子的菜里。 阎月朗收回手,随意用帕子擦着,脸上并没有什么怒气,就好像刚刚那拳不是他打的。 “老哥还是要少喝点酒,这回我只一拳就解气,但下次老哥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丢了性命,可就不好了。” 赵老兵被突如其来又用了十分力的这一拳打的晕头转向,倒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捂着脸,恶狠狠的指着阎月朗:“你踏马的!别跑,等、等老子站起来……” 但他站不起来。 一群人好不容易把他扶起来,他头晕着根本站不住,撞到了一片椅子。 阎月朗只是看着他:“我也是为了老哥好,如今我太太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媳妇,老哥几句调侃倒也罪不至死,倘若老哥再继续说下去,难保连累这一屋子的同僚。” 众人面面相觑。 禁军和边境的将士不一样。 他们大多是好人家出身的,走了关系才进来,平时只要巡营,偶尔调派去宫里做事,可谓算得上是个“事少钱多”的好差事。 但不代表,他们就是好人。 这群人混的日子久了,大多都是家里读书最差,又爱惹事生非的,根本不明白阎月朗这句话的意思。 阎月朗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蠢。 但计谋还要继续。 只能直白一些:“宫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如今已经嫁人的各位公主殿下,不都是女人吗?老哥一句话,可是不分界的骂了所有的女人。” “这话若是传到宫里去……” 这些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赵老哥也没敢再张口。 一时间,屋里静谧极了。 这一吓,刚刚喝下的酒都成了冷汗,瞬间就醒酒了。 他们倒是庆幸,这屋里没外人。 然而,阎月朗既然决定要让这群废物们让出位置,就不会收手。 陪他做戏的区硕衡时间正好的叩响了屋门。 阿言敲门大声的问:“屋里是哪位大人?我们殿下有请。” 屋里那群兵油子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屋门,却没人敢动一下。 阎月朗去开了门。 阿言笑道:“我们殿下在隔壁吃饭,刚刚无意间听见了屋里众人的对话,觉得有趣,特叫奴才来请各位去隔壁一坐,继续说说刚才的话题。” 赵老兵的裤子,顿时湿了。 他们此时心里只有懊恼,想不懂堂堂雍王怎么会来这种小店来找乐子,一个一个霜打的茄子似的进了隔壁,排成一溜,跪在了地上。 区硕衡屋里没姑娘,只有一桌子菜。 他放下筷子,叫阎月朗起身:“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一群乌合之众里有个脑袋灵清的人。” 阎月朗顺势起身,坐在了区硕衡对面。 阿言拿了新的杯碟放在他面前,又退到一旁去。 区硕衡不看阎月朗,只看跪在地上的那群人:“方才,那些侮辱太后的话,是谁说的?” 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谁敢搭话啊! 况且、况且哪有人说太后啊! 区硕衡仿佛很无奈的看着这群垂着的脑袋,叹了口气:“倘若不说,在座的诸位可都得受罚。” 这下有人慌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指向赵老兵,陆陆续续的,最后只剩赵老兵还自欺欺人的垂着头,不敢说话。 区硕衡一副善人模样:“妄论太后娘娘可是死罪,只是看各位也是酒后失言,我便做做善事,不将此事上报。” 众人心里一松,却又听他说:“……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要做些惩罚,好让各位记住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阿言出去叫了两个侍卫进来:“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众人又松了口气。 十个板子,对他们这群当兵的来说都是小意思。 可没想到,再回来的赵老兵是被人拖着血淋淋的下半身回来的。 那血像是朱砂墨,被他垂在地上的双腿画出了长长的线。 那十个板子没打在屁股上,而是打在大腿上,只离膝盖高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这赵老兵,不残也算是废了。 区硕衡见怪不怪,声音和蔼:“这罚也罚了,诸位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兵油子们早就吓破了胆子。 他们哪还顾得上别的,一退出那道门,就恨不得自己再长出两条腿,跑的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 最后就只剩下坐着吃菜的阎月朗和早就昏迷不醒的赵老兵了。 区硕衡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竟然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了。” 他朝阿言看去,阿言立即领命,叫侍卫把人拉了出去。 屋里没了人,他起身打开了窗子,顿时夜风带着清新的空气冲进了房里。 “这么一来,起码要他在家躺上一个月,最硬的刺已经拔了,你也好安排自己人了。” 阎月朗咽了嘴里的菜,不急不缓的说:“我要他的命。” 区硕衡挑眉:“咱们可是事先说好的,我只找由头惩罚他,让他在家待上一两个月就行。要人姓名这件事可不归我管。” 要不是赵老兵那张嘴诋毁舒妙,阎月朗倒也没想要他的命。 既然他觉得自己娘子活该被他欺辱,那就好好享受一下沦为弱势一方是什么感受吧。 “不劳你费心。” 阎月朗倒是不亏着自己。 刚刚没吃饱,这会儿自顾自在区硕衡这倒是吃饱了。 他起身要走,区硕衡叫住了他:“你有法子把人按进去?” 金士禁军比普通禁军更难进,几乎各个都要过了皇上的眼,走了明路才可以。 只是当今皇上不中用。 区硕衡为了降低太后对自己的怀疑,他在京都几乎不和任何官兵亲近,自然没有任何路子能把人光明正大的安排进去。 阎月朗也没打算指望他:“我自有办法。” 第144章 温家七姑娘才是圣上中意的那位 他不想多说,区硕衡自然也不好再问,只得放他离开。 第二天,赵老兵被送回家后就情况恶化了。 雍王的侍卫打板子和军中不一样,用的是细细软软的厚竹板子,板子带着韧劲,打在身上还带着狠狠一抽。 这十板子,打的见了白骨。 和赵老兵要好的几个兵油子来看望他,都只见他面如金色,心中大骇,可又不好说出来。 他娘子在家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还得顾着家里的庶务,总共也就只有一个小丫鬟帮手,根本不能事事周到。 这屋里就弥漫着一股屎味和皮肉溃烂的臭味。 有兵油子实在受不了,去开了窗。 风一进来,一着凉,床上的赵老兵又咳嗽个不停,只得又阖上窗子。 众人实在受不了了,只得一个一个找理由往屋外头去。 看着外面忙的脚不沾地的赵家嫂子,指责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只能放下东西,趁着饭点前离开了。 金士禁军也因为这件事,气氛低沉了很多天。 他们倒是知道了阎月朗不好惹,又因为没了爱出头的赵老兵,一群人难得老实很多。 半个多月以后,赵老兵没了。 一群人又一起去送葬,却发现赵家嫂子的脸色竟然好了不少。 于是有人怀疑赵老兵是被毒杀的,可终究没证据,又不敢当面质疑,只得作罢。 赵老兵头七一过,赵家嫂子就借故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乱糟糟的几件事之后,金士禁军里的事情越发杂乱,人员却一减再减。 眼看选秀在即,阎月朗只能上书,请求从禁军中调派几人来帮手。 宫里的回复很快,允许了他的请求。 次日,禁军调派来的人就到位了。 其中三位,都是顾寻之的人。 阎月朗没说什么,从调来的人里拨出五人随着金士禁军入宫,这事才终于结束,好戏即将开始。 今年的九月是难得一见的大日子。 前有秋闱,后有选秀。 长街上一顶顶粉盖轿子叫人看花了眼,乌蓬的马车也将宽敞长街堵的水泄不通。 秀女们大多住在吉祥长街上,贡士们倒是大多住在城西的小巷子里。 舒妙和沈霄月出门买东西,硬生生被堵在了长街上大半天。 隔壁一样被堵着的粉轿外,跟着的小丫鬟嘴里嘟嘟囔囔的,又是埋怨人多,又是埋怨京都不够宽敞,听得沈霄月只想笑,便挑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谁知道正好和那嘟嘟囔囔的小丫鬟对上眼。 对方一个白眼过来,又继续转头对轿子里的人说:“真是的,明知道最近是姑娘的大日子,这群小老百姓还不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出来挤个什么劲儿。” 在嘈杂的人群中,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是坐在马车里根本听不见的。 但沈霄月不由得和舒妙对视一眼,又听那小丫鬟扬着下巴应着:“姑娘放心,就这一路,奴婢可没见到过比姑娘更好看的了,以后再走这条路,他们都得跪着了!” 这话讲的,让舒妙差点笑掉大牙。 马车又不隔音,那小丫鬟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狠狠地敲了马车车壁:“只会添乱的东西,吵死了!” 车窗帘子一挑,舒妙的手肘就搭在窗檐上,笑着和小丫鬟道了声歉,却说:“只是真的很好笑,虽然不知道你家姑娘是怎样的天仙美貌,可京城里人尽皆知,温家七姑娘才是圣上中意的那位,就连这次选秀,也是为了让她能光明正大进宫才举行的呢。” 小丫鬟的脸瞬间僵硬了。 似乎轿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这个,轿帘子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小丫鬟急忙附耳过去。 好一会儿,那小丫鬟才问舒妙:“你、你讲的可当真?” 舒妙一抿嘴:“这有什么好骗你们的呢?倘若你不信,随便找了这大街上的人问问,就前段时间的事情呢,里面可能还牵扯着人命呢。” 小丫鬟可能又被吓着了,又趴在轿子窗口上小声和里面的人说着话。 这个时候,路终于通了,马车慢慢走了起来。 等小丫鬟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马车已经走远,而车后面跟着的下人,穿着都不像普通人。 温宴希这事,算是在外地秀女中也传开了。 秋闱在先,田聪钰亲自送那位钟贡士进场。 两人站在马车旁你侬我侬的,险些误了时辰。 曾经同行的贡士看着钟贡士如今住进了大园子里,又换了缎子衣裳,还有车马接送,羡慕的牙痒痒。 忍不住戏谑他:“钟兄有福气啊,又有美人相伴,又一步登天。” 钟贡士很是受用,抬着下巴眯着眼说:“算什么美人,她嫂子身边的丫鬟才是美人,只不过我这人并不肤浅,看中的可是内里,她也这么看我。” “哈哈哈哈,钟兄不愧是咱们乡里第一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呢?咱们也沾光,热闹热闹……” “等出来,我老娘到了京就办酒席,到时候你们可一个也不许走……” 一帮子人竟然在门口闲聊起来,惹得别的贡士挑眉看。 眼看这帮人越来越多,阻碍别的考生进场,侍卫们便出来驱散。 钟贡士炫耀到一半也不得不终止。 随着时辰到,考院三道大门粘上封贴,今年的秋闱就正式开始了。 作为区硕俭上位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秋闱,他自然也紧张的很,只是依旧斗不过太后。 谁都知道,秋闱出来的人,日后必能入朝为官。 如今朝上几乎都是太后的人,秋闱是区硕俭难得的机会。 早在前几届,他都无权干涉秋闱事宜,直到今年有了沈相爷的帮助,他才勉强能干涉其中,倒也够了。 温宴希为他找了几个不起眼的贡士混在其中,只要笔试过了,他就能把人光明正大的留在身边。 他在书房忙的头脑发胀,既要顾着秋闱,又要顾着选秀。 其实,谁家的姑娘进宫都没所谓,但他也不能让太后觉得自己好欺负,于是便事事亲为,熬了几日,身子就垮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能帮忙的。 第145章 顶戴花翎驾马游街 宋明昙是和区硕俭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本是护卫,被人栽赃陷害,叫主子将他阉割了,这才被区硕俭调在身边做近身内侍。 他说:“不妨,就试试阎月朗?左右如今也无外人可选。” 区硕俭有些犹豫。 阎月朗这个人太过平静了,唯一一次显露出敌意,就是在石滩那次。 因为舒妙,他竟然选择了不遮掩自己的心思。 “可是,咱们对他娘子起了杀心,他未必……” 原本是想找个绳子圈住他,可没想到这“绳子”牵的太牢了。 宋明昙说:“温七姑娘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对于阎月朗来说,女人不过过眼云烟罢了,他身负血海深仇,而您是唯一一位能帮他报仇的人,想必他想得清楚。” 区硕俭最终下定决心,再试一试阎月朗。 “……若是不成,阎家也就没了再存在的必要了。” ⊙︿⊙ ⊙︿⊙ ⊙︿⊙ 九天过去,考场门开,带着倦意的学子们纷纷涌出这“牢笼”。 钟贡士疲惫的出来,瞅了半天也没找到田聪钰,心里窝火的厉害时,才看到阿六满头大汗的从人群最后面挤进来。 “姑爷,您家老太太提前到了,我们姑娘在家里忙着实在脱不开身,叫奴婢来接您!” 马车根本挤不进来,只能停在路口。 钟贡士也不好发脾气。 毕竟现在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他只能说:“走吧。” 只是马车却没去阎府。 钟贡士问:“这是要绕到哪去?” 阿六擦着额头的汗解释:“没想到老太太带了那么多人来,回家的时候正好遇见我们老爷,他就叫下人们安排老太太去外面那个二进院子里了。” 虽然提前就跟他说了,婚后外面那个宅子就给他和田聪钰住,可毕竟还没成亲,他娘才来京城,就被这么下了面子。 钟贡士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只是他还是不敢说。 如今他住在阎府里已经算是白吃白住了,曾经对阎月朗的恐惧,在阎月朗长时间不回家之后,渐渐消散了。 他倒是觉得自己才是这府里的男主人。 ——即便某些院子外守着人,他也根本不能靠近。 马车到了院子附近,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 田聪钰对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笑的脸上发僵,一抬头可算见着熟人了,急忙凑过来,为他递了帕子。 “考得如何?” 这一问,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钟贡士的身上。 他一副很受用的大老爷姿态,接着帕子擦了擦手,又丢给田聪钰说:“那自然是很好,剩下的便只看天意了。” 这话说得,好像下一刻自己就顶戴花翎驾马游街了。 钟家老太太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好,被人搀扶着到了儿子身边,喜极而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周围的亲戚们也纷纷围在了钟贡士身边,一个一个嘴甜的像是抹了蜜,倒是把田聪钰挤到了最外围。 田聪钰早就不耐烦这帮子穷亲戚了。 刚一进门,这乌压压的一群人,田聪钰还以为他们把全村的人都找来了。 结果这个说是钟贡士的姨妈,那个是钟贡士的姑母。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吵得她脑袋都快炸了。 偏偏钟老太太是个耳背眼瞎又刻薄的。 指挥着她端茶倒水,伏低做小的,就差让她给所有人都捏肩捶背了。 田聪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就算没来京都的时候,她再穷也没当过丫鬟似的。 但如今听见钟贡士的话,想发的脾气一下子没了。 满脑子都是以后做了官太太的自己。 钟贡士最喜欢被人围着的感觉,但他真的太累了,没说几句话,就急着瘫坐在了椅子上。 众人这才纷纷坐回原位。 钟贡士打量着这堂屋,想想阎府那些知客院都要更排场些,不满之情就溢了出来。 “怎么家里人才来就被送到这边了?” 他问田聪钰,也不管边上还有外人,一副不满的样子。 田聪钰没好气的斜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喜欢清静,我嫂子又爱干净,那后院的花花草草都是我那好嫂子弄出来的,我哥哥珍爱的很,哪里舍得一下子住进来这么多人的……” “那你嫂子就没张口?”旁边有人问。 田聪钰还没张开口,钟贡士就不屑的说:“还嫂子呢?下毒害自己丈夫不成就躲回娘家去,你哥也是个没种的,管她什么家世,只管告了去,难道大理寺还能包庇?” 这话说得有技巧,勾着人的好奇心。 “咋了咋了?下毒又是什么事?” 这群人可能干别的不行,但八卦起来就没对手,一个一个耳朵支棱着,生怕漏听了一个字,回去不好编排人。 钟贡士却就此闭嘴,朝着田聪钰一抬下巴:“她家的事,你们问她。” 这就把田聪钰架在火上了。 她哪知道什么事情的真真假假的,不过是听外面传言,又加上阎月朗病倒之后舒妙离家,正好把事情对上,所以才这么猜测。 但后来阎月朗的种种表现,可不像外面传的那么简单啊! 他可是特意请了人来看着后花园,把舒妙出走之前种的花花草草养的极好。 就连这次把人赶到这边宅子,他也是说:“……闹哄哄的再弄乱了你嫂子养的花草,等她回来又要发脾气。” 田聪钰悄悄瞪了钟贡士一眼,假笑着说:“别听外面人瞎说,就是夫妻两个闹了些小矛盾,又加上我哥哥最近事情又多又忙,索性就让嫂子回娘家住了。” 这理由够好了吧? 田聪钰一边在心里夸自己机智,一边微微舒了口气。 但她没料到,这群人完全和她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这话刚落,就有人大叫:“一点儿小矛盾就敢往娘家跑?这女子真是好不守妇道!” “可是说呢!听说你哥哥不还是个官儿嘛,怎么连个小女子都收拾不了?” “这女子也就是拿捏这懦弱的了,不然早就被休了……” 田聪钰当然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皇上的赐婚是他们说离就能离的吗? 第146章 姑娘你能遇见他,可都是上辈子积德行善 再加上舒妙家世可不比阎月朗差,她若想离,恐怕就算阎月朗再不肯也没办法。 此时再看这群人,田聪钰的心情已经非常差了。 钟贡士还是有点看眼色的本事的。 他一看田聪钰的脸色,就知道不能再说了,便出来打圆场:“你们懂得什么,她嫂子娘家可是三四品的大官,又是独女,从来就没受过什么窝囊气,她哥是个莽夫,哪个女子受得了莽夫的,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回娘家躲几天罢了。” 别的事就罢了,在这种事上,在座的人可都是人精,知道这是在给田聪钰家找补,也就互相戏谑的看上几眼,没再说话。 田聪钰心里不痛快,也没了什么热乎劲。 指挥着下人搬了行李便要回去。 钟贡士赶紧拦她,又好声好气的劝了劝:“把长辈们留在这儿总归不好。” 田聪钰冷着脸:“那你就跟着待在这吧。” “这是什么话?你哥把我家长辈们赶到这个小宅子里已经算是没规矩了,如今就不打算留个人?按规矩,你哥可是得来请安的,如今他不但没露面,还把人赶出来,到哪去说都是个没理的。” 田聪钰毕竟脑袋里装不下什么东西,很容易就被说动。 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也就有些心虚了:“那怎么办嘛,咱俩又没正经成亲,我还得回府里呢,况且这院子小,哪里挤得下。” 钟贡士这才想起来四处看看,果然,这院子很小,加上后罩房和倒座房勉强够用。 他又不是真的要田聪钰留下,无非是想在亲戚面前显摆显摆。 看看,这有钱人家的姑娘倒贴着上来,还对自己言听计从的。 便也不强留,嘴上却说:“我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挤在这儿,只是得去让长辈们知道你的心意才好。” 田聪钰的脸就红了。 于是跟着他进屋说了想留宿的事。 这亲戚们一瞧,老钟家可算出息了,都笑的非常开心。 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婆婆要拉着田聪钰跟自己住一起。 钟贡士急忙拦住了:“我们还没成亲呢,别坏了姑娘的名声,况且这里人多,又睡不好的,就让她回家睡去,这几日我留下陪各位长辈。” 七大姑八大姨的长舌头就又蠢蠢欲动了:“哎哟哟瞧我们小子多好,姑娘你能遇见他,可都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啊……” 这个一言那个一语,顿时把田聪钰说的头昏脑涨。 还真当自己捡了个香饽饽,昏昏沉沉的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万万想不到,这群笑容和蔼的人等她一走,瞬间就换了一副嘴脸。 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辈分的,总归钟贡士得叫她一声姑母的老太太就拉着他问田聪钰的事:“她哥到底是多大的官?咱们之前去的那个宅子门可敞亮了,比村里老员外家的还大呢!” 旁边也有人凑过来:“我们还寻思那大门就是他家,结果给我们拉到角门去了,可别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打肿脸充胖子,骗你的吧?” “就是、就是,不然怎么不敢让我们住那大宅里?这么多人就挤在这儿……” 连钟老太太也不高兴。 钟贡士却摆摆手,笑着说:“她哥官职不值一提,主要是她嫂子家,那可是三品下的少府少监,少府监如今空缺多年,他可跟三品的府监几乎别无二致,况且,少府监可是肥得流油……” 众人听得眼睛里面冒金星。 “那她家的宅子也是她嫂子娘家的?” 钟贡士毕竟还是外地人,当年阎家的事情算是城中禁忌,除了那些知情的,几乎没人再提,他也只知道如今的阎府是当今圣上赐下来的。 一个婶子咂舌:“乖乖,皇上御赐的宅子,那她哥也不是个简单的。” 仔细想想,禁军的郎将虽然官职不值一提,但确实也算得上天子近臣。 这话一分析,这些人顿时就各有各的想法了。 当然,他们的中心思想非常一致——想要成为那座闫宅的主人。 “这么说来,其实也不都是她嫂子家的东西,起码那个宅子是人自己的。怎么就把你们打发到这破院子来了?” 钟贡士一叹气:“谁让她不是亲妹子,是个干的。” 钟老太太立刻不高兴了,重重顿了下手里的拐杖:“那她哪能高攀得上你!” 旁边一群女人急忙给老太太顺气,又哄又安慰。 “人家是个独子,以前在北疆的时候被他家救过命,跟亲儿子没区别。”钟贡士笑了笑:“她的嫁妆可比咱们镇上员外郎家的女儿还排场。” 这句话又是惹人艳羡。 “这么好的人家,怎么摊上了那么混的媳妇儿?还不如我家如意好。” 门口正和妹妹玩的如意娇羞的抬了抬头。 钟贡士不太认得自己的这位表妹,但方才猛的一瞧,只觉得比田聪钰好太多了。 心里顿时有了别的主意。 “……表妹若是没有说人家,不如……”他朝自己婶子看一眼,又看向如意:“我那大舅哥虽然是个莽夫,但长得不错,武将就爱温柔乡,就他如今的媳妇儿哪有如意好,要我说,他准喜欢如意。” 那婶子来京都,为的就是想寻个机会,把自己闺女嫁个高门大户。 在她们的印象里,京都遍地是高官,怎么也比在自己村里嫁的好。 如意小小年纪,心思可活络的很。 村里普遍早嫁。 和她同龄的女孩们早就做了母亲了,每日家长里短的,说些男人女人的事。 戏文话本子也没少看。 一进京都,看着一顶顶好看的粉轿,她就幻想着自己成为官太太时的样子。 现在听见表哥这么说,更是喜不自胜。 “能成吗?可先说好,我们如意可是黄花大闺女,可是不做妾的。” 钟贡士一咂么嘴:“我的表妹怎么能做妾?那自然是要做太太的呀!只是……” 他又一打量如意:“得换个行头才行,明儿去街里扯些缎子,学着京都姑娘们时兴的款式多做上几套,再买几副首饰,再装扮上……不就是一个小美人么。” 第147章 这钱花的值! 如意在一旁娇羞的不敢抬头,她娘兴奋的抚掌:“这就去办!” 只是话头一转:“可置办这些,也得不少钱吧……” 钟贡士却不当回事,随意掏了掏自己的荷包,取出一锭银子来:“只管去,可只有一点儿,得尽快。” 钟老太太看着那一锭银子心疼的要命,当着他婶子的面也不好直说,只能问她儿子:“这有什么好赶着的,赶急加的那点钱还不如慢慢来呢。” “娘,您个各位长辈都来了,难道她哥不得来给您各位问安?不得宴请一桌?我这不是赶着这个时间,想让表妹能早日入府嘛……” “这钱花的值!”如意她娘才不管。 反正好事都是自己家的,这钱也不是自己出,没准自己姑娘还能成为官太太呢! 钟老太太脸色不好,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院子不大,外院住的都是大老爷们,内院住着女眷们。 原本清净的院子顿时热闹的要命,吵得街坊邻里熬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这家也没见要消停的样子,于是面都没见过,钟家这一屋子亲戚就先被人在心里骂了八百回。 第二天一大早,如意就和她娘出了门。 京都大得很,但好在这宅子临着西市,出了甬道就到了闹市里。 母女两个一路打听,又四处闲逛,逛到了雍王的店里。 这间店里都是京都最时兴的料子,也养着京都最好的裁缝师傅。 她们挑的眼睛都花了,踌躇着问问价格,竟然没想象中的那么贵,于是便心安理得的挑起了布匹。 可倒好,沈霄月今日过来量体。 她才进门,掌柜的就从后面急急迎上来:“茶已经砌好了,姑娘去楼上坐坐,奴才们这就送上去。” 店里新到的缎子,区硕衡特意给沈霄月留着的。 沈霄月瞧这一屋子的人,也懒得待太久,便说:“把缎子拿出来给我瞧瞧,我便不上去了。” 掌柜的领命,把沈霄月一行人让在了人少的地方坐着,转头叫了七八个小厮进去搬货。 过不一会儿,每人捧着三匹缎子出来,放在了沈霄月面前的案子上。 要知道这家店的布匹缎子可都是有数的,先来的先得,后来的没得。 就算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来,也得依着这规矩,最多先将人请去楼上雅座等着,留下一个小丫鬟排队。 可沈霄月明显是坏了规矩。 况且那些缎子,可从未摆出来过。 队里就有人小声的不满,只是大多都是京都人氏,就算不认得沈霄月,也看得出她家世不凡,不敢大声质问。 可如意母女也听见了那些姑娘们敢怒不敢言的说话声,随着众人目光看过去,果真看到那案子上的缎子要比柜子里的更好看。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娘竟然哧了一声,说话声也不大不小的:“哎呀这京都真是个好地方,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排队,可比我们乡野村姑明白事理。” 阴阳怪气,说沈霄月不排队,还不如她一个村姑呗。 周围众人都惊恐的看向她,然后迅速回头,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心里却都在夸赞这个村姑做的好。 沈霄月离得远,倒是没听见。 柜台里的二管事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那些是人家姑娘早就定下的,您若有钱,也可以提前下定,得了空来店里选,或者叫咱们给您送回去都可以。” 既然能下定,那肯定比来这里排队强啊! 有人问:“怎么下定?” 二管事回答:“咱们每批布料花纹颜色都不一样,自然是没办法给出样布,人家姑娘只说要最贵的这么几匹,又付了钱,等了这么些日子,今日也是第一次见着,您各位若是有意,也可以如此下定。” 这话差点吓死一片人。 店里最便宜的细软白绸就要二十文钱得一尺,一匹下来怎么也得两吊钱,稍微好一些的可都是要三五钱银子才一尺的! 她们再去看沈霄月那边,突然觉得那些堆着的缎子变成了银锭子。 但如意可没这个概念,她们只是问了最便宜的价格,觉得还能接受,也就领了牌子在排队,实打实的连一匹布都还没瞧见。 她不服的说:“即便如此,她就是坏了规矩,明明大家都能排队选布的,可她却独占了那么几匹!” 小女孩声音尖利,这回不但知秋听见了,沈霄月也听见了。 她抬头,才看到是个大概十四五的小姑娘,头上还梳着双髻。 看打扮,倒不像是京城人。 外地人不了解情况,她倒是没所谓。 她如今有别的难题——有两匹紫色系的缎子是舒妙想要的颜色,只是如今两匹一起摆在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该给舒妙哪一匹。 一匹紫棠色,一匹青莲色。 “这两匹……”她犹犹豫豫,又抬头问知秋:“你觉得阎太太适合哪个颜色?” 知秋盯着这两匹布想了想,指向了青莲色:“阎太太皮肤白,这颜色适合她,到时候叫蒋家针线上绣了荷花锦鲤,倒也好看。” 沈霄月在脑海里想了想,便留下了那匹青莲色的。 另一匹就被小厮抱走收回了后室里。 如意被忽略,本身就很不满,如今看到沈霄月并不是将所有的颜色都拿走,还把挑剩的送回了店里,顿时就更气了。 “不是说她下定的都要吗?怎么还能挑挑拣拣的?只要付了钱,就能只挑自己喜欢的?” 这话又像一道雷,劈的众人看看她,又看看沈霄月。 知秋眉头皱起来,大声说:“你排你的队,我们姑娘又没插队,这些布料是我们早就定下了的,我们想要就拿走,不想要就丢掉,又如何?” “呸!听你放屁,明明就是欺负咱们老实人,什么破店!” “你!”知秋话没说完,被沈霄月拦住了。 一旁的掌柜想去安抚,只听到沈霄月淡淡的说:“既然这位姑娘觉得店家不够公平,那这些缎子便先叫各位姑娘选吧。” 掌柜的一惊:“万万不可啊,这些可都是……” ……可都是区硕衡千方百计花了重金请人织出来的,一匹值千金。 第178章 阎月朗又不是个傻子 沈霄月安抚的看向掌柜:“只管卖就是了,依着店里的规矩卖,最后剩下几匹,我便要几匹。” 这店里的管事伙计都是人精,况且,沈霄月以后可就是老板娘了。 只听管事高声说:“既如此,这里的缎子也可开售,只是这缎子珍贵,不论尺,只整匹的卖,每匹价一百两银子。” 原先蠢蠢欲动的人们顿时脚底粘在了原地。 一百两一匹布,他们现去外面抢劫都抢不到这么多银子。 如意上了头,真以为自己赢了沈霄月,一听这价格顿时指责掌柜:“说得好听要卖我们,张口就是只卖整匹,又要一百两,这不就明摆着不让人买嘛!” 店里的伙计们本来搬货就又累又忙,谁知道还整出了这种事,看如意母女的眼神都带着不善。 只是掌柜的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人,脸上的笑让人看不出不对来。 他笑着高声解释:“这些缎子全部都来自于秦家,南浔桑园秦家,每一匹都是我们主子亲自去选的蚕生出的蚕丝,又亲自让园主特别调的颜色,件件都独一无二,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这蚕丝又叫‘辑里湖丝’,大家大可去打听打听,这丝织出的缎子有多难得,如今是沈大姑娘好意让出,不过百两一匹,怎么能算贵?” 京都里见多识广的姑娘还算多,听见这是“辑里湖丝”就歇了念头。 这缎子即便买了也得放着供在家里。 买得起,穿不起,也没有哪个裁缝敢轻易下剪子。 楼上雅座的倒是买得起也穿得起,可她们得罪不起沈霄月。 沈相爷家的嫡女,太后亲近的外甥女,雍王的未婚妻。 这三重,谁也越不过去。 于是这店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愤愤不平的如意和她娘。 她们手里那点钱,也只够买上最便宜的两匹缎子,再找个便宜的裁缝去赶工。 如意嫉妒的斜着眼睛看沈霄月那边。 身上穿绫罗,头上戴金簪,身边的丫鬟都比自己穿的好,心里就愈发坚定,一定也要嫁到大户人家里去,最好嫁的比这个还好,以后压的她起不来头。 沈霄月才不管如意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还要去买别的东西,只继续挑缎子。 最后指了三五匹:“这些送到蒋府去,说是送给蒋家两位姑娘的。” 其余挑出十几匹用油布包好,由自家下人抱着放进了马车里。 沈霄月一走,店里的气氛顿时好了一些。 有些大户人家排队的小丫鬟认出了沈霄月,悄悄和同伴说,又被旁边的人听见。 这么互相一传,都知道刚刚那位姑娘就是沈相爷家的女儿。 如意她娘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被记仇。 如意毕竟是个小姑娘,她心里慌得要命,但还是强装镇定安慰她娘:“怕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有什么好厉害的。” 因为心虚,讲话的声音大了很多。 周围的人都纷纷看向她,连带着伙计和二掌柜也抬眼看她。 如意尴尬了,也不再说话。 两人急急忙忙买了缎子,就小跑着离开了这家店。 她们没去找裁缝,却回了家,找了钟老太太。 钟老太太年轻时候是个绣娘,靠着几亩薄田和织绣生意将钟贡士养大。 现在眼睛是不太行了,但总比从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找来一个绣娘要安全的多。 更主要的是不用花钱。 如意她娘和老太太说这事的时候,钟老太太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她一把年纪还迎风流泪,何苦折腾自己? 如意她娘却说:“如意若是成了,以后还不是为了帮衬你家儿子,你瞧瞧现在,咱们一大家子被赶到这小院子里住着,倘若如意成了那家太太,吹吹枕边风,以后那么大的宅子不还是得咱们钟家说了算的?” 钟老太太也是个脑子里灌猪油的,竟然觉得极对,完全没考虑一下两家关系问题。 阎月朗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可能因为枕边风就把家产白白让给外人啊。 钟家这边一拍即合,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如意能上位做努力。 完全不知道被人惦记上了的阎月朗又去了蒋府混吃混喝。 见面依旧免不了被蒋大人发一顿牢骚,还是因为选秀准备的事情。 这回,卢英倒是在隔壁听妈妈们回禀事物。 自从卢英在家里,蒋夫人肩上的担子就轻了些。 她学的快,上手处理庶务也有分寸,蒋夫人便将府里的小事都交给了她,自己也乐得清闲。 阎月朗来的时候她没注意,倒是蒋大人不停地抱怨,让她注意到了。 打发了那些妈妈,她独自坐着想了想,才起身去了隔壁。 阎月朗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和卢英打了招呼。 卢英规规矩矩的和蒋大人行了礼,又给阎月朗行了礼后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很显然,蒋大人的抱怨只针对阎月朗一个人。 他对着卢英,讲话的声音都柔了几分:“这么晚了还在议事?要那些下人有什么用,若是觉得不行,只管把人革职,换个人来顶上。” 卢英连忙摆了摆手:“是府里的小事,今日沈大姑娘送了几匹缎子来,姐姐说不必回礼,可我还是觉得不妥,所以问了问府里的管事妈妈,依着府里的规矩回了礼。” 蒋大人赞同的点了点头,一边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一边夸奖:“你做的很好,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你姐姐倒不是不给回礼,只是她知道沈大姑娘的喜好,向来走自己私账去回礼的。” “原来如此。” 卢英还害怕回礼回的不好,有了蒋大人的赞赏,这颗心就放回肚里子了。 她这个时候才看向阎月朗:“姐夫那要给田姑娘的宅子可是有人住进去了?” 阎月朗没在意这个事情,他只是记得那天一回家,就看到大门口污糟糟的,转头就叫门子把人赶走了。 似乎是钟家的人。 便点了点头。 卢英抿了抿嘴,犹豫着,又看了看蒋大人才说:“昨日我经过那里,只觉得吵闹,路途也听街坊抱怨那宅子吵得不得人安宁,我想着那宅子既然是姐夫名下的,若是一直吵闹,恐怕会影响姐夫的声誉。” 第179章 你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儿正常的? 蒋大人回想那附近,一拍大腿对阎月朗毫不客气的说:“这事你得重视起来,就那几条街上可住着不少同僚,搞不好就会有言官奏你几本!” 阎月朗是真的不想管这些糟心事,还是硬着头皮应下来了。 他是来见舒妙的,怎么每次都得先过难关才行? 想不通。 于是晚上见到舒妙的时候,阎月朗一脸委屈。 舒妙又不是不知道,蒋大人每次都要先拉着阎月朗吐槽一阵子,所以不问也能明白这委屈是从哪来的。 而阎月朗发现自己的情绪被无视了,不开心之余又多了一丝郁闷。 晚饭吃完,舒妙没送他走,反倒叫住他到自己院子去。 头一次有这待遇,阎月朗走这一路上都在想,忘记拿几件替换衣服来,兴许以后要留宿的日子多着呢。 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两匹缎子。 “霄月送来的,两匹颜色鲜艳的给卢英了,剩了两匹,想给你做身衣服。” “你给我做?”阎月朗讶异。 他又不是不知道舒妙那十根手指头养的青葱似的,别说针线,就算她贪吃,也只是找厨娘帮她做。 舒妙把两匹缎子拉出一些来在阎月朗身上比划:“家里有针线,我娘说这缎子出自我舅母娘家,只是这颜色不常见,恐怕是雍王特意给霄月的礼物。” 谁在乎这个。 他只在乎:“不是你亲手帮我做衣?” 舒妙抬眼看他:“你打算让我糟蹋好东西?” 双手还扯着缎子,搭在阎月朗肩头试色。 阎月朗一抬手就捉了她的手。 轻滑的缎子没了东西压着,轻飘飘的滑在了地上。 守在一旁的悦喜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把缎子捡起来。 舒妙没好气的要挣脱他去捡缎子,只是他不肯松手。 经历了太多“大事”的悦喜立刻醍醐灌顶,悄悄关了门躲去屋外了。 房门轻阖,几乎没有发出响声,可在那一瞬间,阎月朗便把人勾进怀里,横抱起来。 就算舒妙被这么一惊一乍的吓了好几次,但每次还是被吓的一激灵。 下一刻缓过来神,就立刻攥了拳头捶在他肩膀:“烦人!” 阎月朗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眼睛只盯着舒妙,抬脚踢开了地上的缎子,也不管有没有踩到,大步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也顺势压了下去。 “你不想我吗?” 心里自己琢磨出的肯定不如当事人口中说出的更能让人高兴。 舒妙也不是扭捏的人,她很坦诚:“想呀。”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阎月朗心里的欢悦立刻冲在嘴角上,让他没办法压下来。 便随了心的想去亲她,手也不够老实,摩挲着舒妙腰间的腰绳。 然而又不是想他就得干这事吧? 舒妙双手一抬,捧着他的下巴往上一顶,把他推得离自己远远的。 “我是来给你试试颜色的,你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儿正常的?” 她那一下子,差点把阎月朗脖子折过去。 阎月朗只觉得自己后颈“咔嚓”响了一声,只得双手支起身子,脱离了舒妙手臂的长度,才微微动了下脖子。 嗯,没断。 这回他也不客气了,直接掐住舒妙双手的手腕,用力压在了她脑袋上面,人就再次压了下来。 “我脑子里哪里不正常?比你总想着谋害亲夫要正常多了。” 这话说得…… 舒妙还真没办法反驳。 支支吾吾半天,才噘着嘴说:“我哪知道你以后靠不靠得住……” “我靠不住,她沈霄月就靠得住?”阎月朗都要被气笑了:“将来她进了雍王府,还不是要事事以雍王为先,哪还有空来照顾你?” 这话叫舒妙不高兴了:“你靠得住,我还能在你家遭那么多罪?你是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句话就想把过往都掀过去,怎么不想想你干娘逼我和大公鸡拜堂的时候了?怎么?倘若我不把那公鸡宰了炖汤吃,是不是现在它才是我相公,你是我小叔子呢?” 见着阎月朗哑口无言,舒妙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反正不是自己喜欢的老婆,反正是皇上硬给他拴上的狗链子,管她死活呢。 甚至还有可能乐于见到他干娘一家欺辱这个老婆。 舒妙继续质问:“起码沈霄月在外维护了我的颜面,叫别人不敢轻看我,也没丢了蒋家的脸,她实实在在的拿我做朋友,你呢?上来就是我下毒杀夫,还说靠得住?拜堂用的大公鸡煲汤都好喝,你能干什么?” 越说越气。 阎月朗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自己真是不开哪壶提哪壶,吃哪门子沈霄月的干醋啊! 这个时候再掐着舒妙的手腕就不合适了,他只能松了手,讨好的低声说:“那时是我错了,如今不是正在受惩罚吗?我已经很久没和你亲近过了……” “这也叫惩罚?”舒妙翻了个白眼:“怎么我是专门来解决你那些事而活的人吗?” 虽然这里自小的教育就是这回事儿,可舒妙不打算强迫自己变成男人闺房里的用品。 阎月朗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自然是为自己辩解:“我何时强迫过你,我说的是许久不见你人,难免思念。” 他有点儿急了,表情就变的不太好。 是时候给个甜枣了。 舒妙抬手,双手就勾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等他接下来的话就主动的送上一吻。 阎月朗果然怔住了。 舒妙蜻蜓点水,亲了一下,看看他的表情,又凑过去亲了一下。 阎月朗还是没动。 舒妙就好像玩上了瘾似的,一下一下的轻啄他抿着的唇瓣,嘴角也越翘越高。 这谁忍得住。 阎月朗喜欢看到主动爱他的舒妙,忍着好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压下舒妙,终于亲上了他魂牵梦绕的那双唇。 他很喜欢这个时候的舒妙。 乖乖的,任自己采撷,即便呼吸不畅也不会挣扎。 可爱极了。 松开她的时候,舒妙又是脸颊通红,双眼迷蒙湿润。 阎月朗也亲了亲她的嘴角,蜻蜓点水,学着她之前的样子。 “我只是想每日都能见着你,又不是只想着那回事儿……”看着舒妙的样子,他的身体倒是选择和嘴巴分道扬镳,就那么着隔着衣服抵在了舒妙的腿上。 第180章 男人再累,也不耽误这种事 他动了动喉咙,给自己那不听话的玩意儿找补:“可是见到你,有些事我也很难控制,我……我有时候仅仅想着你就忍不住……” 说起这个,他也羞耻的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舒妙待在一起太久了,竟然也能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当面说了出来。 舒妙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回味出他之前这句话的意思。 顿时就察觉了腿上莫名坚硬的感觉。 “你、你那么忙,就不嫌累吗?” 不是说男人一累,什么都白搭吗? 阎月朗无声的笑,胸腔震荡沿着两人贴在一起的身体传到舒妙身上。 “谁告诉你的?男人再累,也不耽误这种事。” 舒妙嘴角抽抽。 还能是谁告诉的?伟大的互联网呗。 反正她一累就只想睡觉。 舒妙推了推他的肩膀:“好重,你起来,等下有人进来你就惨了。” 怎么可能有人进来。 阎月朗耳朵灵着呢,他清楚的听见守在门附近的悦喜拦住了露喜,如今两人都坐在廊下,小声说话。 他连动都懒得动,身上的异样让他只想挨着舒妙。 头一沉,就把脑袋搁在了舒妙的肩膀上,侧过头,嘴边就是她白白嫩嫩的耳朵。 他声音低沉,很压抑:“今晚我想住在这儿。” 舒妙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她想侧头和他对视,只是来不及,就被人含住了耳垂。 今天,她戴的是一朵小小的赤金丁香花的耳钉。 坚硬的耳钉被舌头卷着,蹂躏在柔软的耳垂上,呻吟声下意识就从她口中涌出来。 这是鼓舞战士们的号角声。 阎月朗松了口,细细碎碎的吻沿着耳后蔓延到她的锁骨上。 衣襟是什么时候松散的,舒妙也不知道。 她仿佛又缺氧了。 被人裹挟着跳进了深海之中,用自己生命的极限与鱼群共舞,美丽又危险。 阎月朗宽阔的背脊成了浮木,总是在她濒临窒息前将她从欲海里带出来,然后再一起沉下去。 愉悦是用精力换来的。 舒妙再醒过来,是在自己净房的浴桶里。 她坐在阎月朗怀里,像个白条鸡似的任他给自己擦身子。 虽然有点儿不高兴,但她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烦……” 有气无力的,也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阎月朗食饱餍足,自然顺着她:“是我错了,娘子好好歇着,我伺候娘子沐浴。” 舒妙没好气的闭上眼睛,任由他伺候:“你应该的。” “是。” 阎月朗笑着,宽大的手掌握着巾子仔仔细细的擦着舒妙的身体,只是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不够仔细。 舒妙嫌弃的叫他出去再换一盆新水进来,又仔仔细细的把自己洗了一遍,才绞着头发出来。 阎月朗在这里没什么衣服,舒妙就随便找了个铺在床上的软绸围在他腰上。 换水的悦喜和两个老妈妈那里见过这种景色,顿时脸红的像猴屁股。 一个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抬着水出去,情急之下把门关的啪啪响。 舒妙叹着气,绞着头发坐在床边。 阎月朗也洗了头,但是他不太在意头风,只是用干巾子随便擦了擦,便接过了舒妙手里的巾子,站在床边为她擦头发。 舒妙的头发不算太长,是比普通姑娘要短一些,发尾颜色也泛着微微的酒红色。 小小的巾子很快就湿透了,阎月朗换了新的。 “过几日田聪钰下订,要设宴,你要去吃饭吗?”阎月朗问。 他是真心邀请舒妙去吃饭,可没打算让她操心下订的事。 舒妙想了想,最近确实挺闲的。 沈霄月又被关在家里赶工,卢英又一心沉迷管家之事,赵婶娘那边又因为狗皮膏药似的高继彦,舒妙也不好过去找赵旃儿玩。 独自一人很是烦闷。 她便问:“都要给什么人家发帖子?” 一般来说,只是两家下订,大多是邀请两方亲戚来即可。 阎月朗这边没人了,冯瑛现在还在乞丐窝里,田聪章倒是被放出来了,只是他再也算不上是个男人,如今被顾寻之的人禁锢在别处。 所以他自然说:“没发什么帖子。” 舒妙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就问:“不给你的同僚朋友发帖子吗?我家也没有帖子?” 严格来说,蒋家自然是有资格参加阎月朗妹妹的下订宴。 只是毕竟是不亲近的干妹妹,阎月朗倒也不好意思。 “那多无聊,到时候全部都是那边的家人,显得咱们府里空落落的。”舒妙突然又想到:“摆宴的地方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家里的后花园吧!那里头可有很多珍贵的山茶花啊!” 她头发半干,被阎月朗微微用力,揉了揉脑袋。 “当你相公是傻的?我自然不会让外人进内院里糟蹋你的心血。” 这话讲的颇为得意,好像做了好事要奖励的小朋友似的。 舒妙转头对他笑,伸手就捏他的胸肌:“做得好。” 阎月朗算是明白了,舒妙格外喜欢他的胸肌。 便弯下腰笑问:“没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阎月朗没接话,看着舒妙的眼睛,轻轻亲了上去。 “已经收到了。” 两人躺在床上,阎月朗吹灭了火烛。 黑暗里又说起了田聪钰下订宴请的事。 “你那些同僚若是不喜欢,咱们就不请,但是你得给我们家下帖子,不管我爹娘去不去,好歹是你老丈人,雍王那边倒也可以下帖,你们关系不是很要好吗?还有沈家……算了沈家那边我来请,正好霄月好久没出来,一定闷得要死……” 阎月朗本来想说,这几位身份敏感,请他们参加八竿子打不着的宴,恐怕会打草惊蛇。 但又一想,自己都能知道其中利害,这几位怎么可能想不到,恐怕接了帖子也只不过叫人送份礼物来,并不会亲自前来。 事实证明,阎月朗猜测是对的。 蒋家也是有意避嫌,只说叫卢英陪着舒妙,两姐妹去玩玩儿,区硕衡那边直白的说了不得空,叫小厮送了些女子添妆常用得上的首饰器皿,沈霄月却是直接写了信给舒妙,说她去了不合适。 信上没有多说,但舒妙这个时候也回过味了。 第181章 你说尊老,我说爱幼 她还没习惯这里错综复杂的交际网与利益关系联合,总是会忽略一些事情。 这时候又庆幸,阎月朗是个能帮助她的人。 订婚宴请那日,几乎没有外人。 卢英和舒妙同乘马车,被堵在了侧门外。 钟家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非要租马车讲排场,又不按规矩依次进去,全都堵在了侧门的小巷子口。 门上的管事看的头大,一转头看见了蒋家的马车,急急忙忙迎上来请安。 舒妙挑了帘子,看向堵成一团的马车问:“怎么这么多车?” 管事能说什么,只说:“那些都是钟家的马车。” 卢英也探头出去,看了看那边的一团麻,和舒妙对视一眼。 马车是进不去了,她们得在正门口下车,从另一侧的角门进去。 往常她们是不用带幕离的,可今天人多眼杂,又是在大街上。 舒妙帮着卢英带好了幕离,自己也往头顶上扣了一个,这才下了马车。 今天府里两位姑娘都出来了,悦喜和露喜便也带着卢英身边的丹烟与代桃。 四个丫鬟各有各的美,又扶着两位浑身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姑娘,急匆匆的进了角门去。 那堵在巷子口的钟家人就撺掇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什么亲戚,竟然挑着眉看着两位姑娘离开的地方,戏谑的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娘们儿,没准遇见了我,就芳心暗许呢?” 一旁的人也笑:“待会儿问问钟家小子,这种大门大户的女儿家都难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到了夜里还不如身边的丫鬟有风趣……” 一群黏腻的男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又把话题转到了四个丫鬟身上。 “……娶一个就能得三个,真是美哉!” 一群男人还在幻想,毫不知情的两姐妹已经进了门。 宴会办在了前院最大的知客院里,虽然是两进院子的格局,但要比正经的两进院子少了后罩房,只有一道院墙隔着。 下毒案后的阎府被清掉了一大批人,如今补进来的都是些生面孔。 有顾寻之的人,也有阎月朗亲自找来的,连护院就有三四十人。 舒妙不认得他们,他们可认得舒妙,一个一个热情的不行,又是提议坐轿,又是提议走走。 卢英倒是好奇的隔着纱帘看向周围。 这前院可真不如蒋家好看。 舒妙知道那知客院不远,可毕竟卢英在,又离开席时间远着呢,便叫了两顶小轿,径直去了葆光苑里。 途径垂花门前时,正好撞见钟老太太带着一棒子女眷从内院里出来,田聪钰在一旁陪着。 轿子里可是太太,抬轿的老妈妈趾高气扬的停在路中间,皮笑肉不笑的说:“劳烦老太太、太太们让让,我们太太着急回去呢。” 这群女眷今日可算开了眼。 刚来那天也不过是在门房那院子站了站,还觉不出什么不同来。 现在,她们还没从后院的豪华里回过神。 那么大的一片地,却只种了什么劳什子的山茶花。 花圃里还有专门伺候花草的下人,如意想去摸摸花叶子都被下人拦住了,只说这花真贵,只可远观。 如意心想,等自己做了阎太太,头一个就要把这个下人赶出去。 钟老太太却满脑子想着途经各处的奢华,甚至缥缃阁里连田聪钰都觉得朴素的地方,她也直看着咂舌。 摆出一副正经长辈的样子教训她:“以往如何咱们就不提了,可以后是你要嫁进我们钟家的,就得丢掉那些奢侈的毛病,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才是正经事……” 田聪钰自然应下。 有什么比踩在大家姑娘头上作威作福来的更爽呢? 钟老太太就得意起来。 现在,却有人在兴头上折了她的脸面。 钟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顿,只看向田聪钰:“不知道是哪家的太太,如此不顾长幼,竟然让我一个老婆子给她让路。” 舒妙把轿帘子掀起小小一个缝:“哟,这是哪家的长辈,口气如此之大,我还以为是这家的主人呢?” 田聪钰一看,顿时头大。 舒妙那张嘴的攻击力她根本抵不过。 只是她也没想到,钟家人才也多。 如意完完全全陷进自己的幻想里了,张口便说:“我们就是这里的主人,你一个外人即便来做客,至少也得下来给我们老太太问个安吧?” 根本没给田聪钰阻止的机会,她微微绝望的闭了闭眼,险些没站住。 舒妙好久没见过这种人了,她非常诧异的问抬轿的老妈妈:“怎么你们老爷穷到这个地步了?这里已经不姓阎啦?” 老妈妈嫌弃的撇了撇嘴,身为下人确实不好犯上,只得阴阳怪气:“太太别误会,老爷最近忙着朝廷上的事,不常回家,所以府里只有田姑娘和钟相公,可能叫人误会了。” 舒妙夸张的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阎月朗不行了呢。” 她笑着看向挡在路上的钟老太太:“老太太安,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们小辈争争抢抢的,免得一世英名,到老了却在这里丢了颜面。” 你说尊老,我说爱幼。 接下来就看谁的脸皮更厚了。 很显然,舒妙的脸皮厚。 钟老太太气的脸颊涨红,但又不知道舒妙是什么身份,听她都敢提阎月朗的大名,心里琢磨了几番,还是让开了路:“来了就是客,客人自然要为先的。” 舒妙笑了笑,放下了帘子,也没解释。 抬脚的老妈妈们更不屑与她们说话,抬着饺子往园子里去了。 如意恶狠狠的瞪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若不是想着自己立刻就要做贵太太了,真是恨不得狠狠啐上一口再说。 她也嫌弃起田聪钰没用,就像个呆木头桩子似的,任由别人侮辱她的婆婆。 也不管不顾,没好气的转头就走了。 边走还边想着自己都没小轿坐,怎么就给外人先坐了。 但在田聪钰的角度看,舒妙已经是嘴下留德了,总算是舒了口气,连忙又端起笑脸,陪笑着将一棒子女人往知客院引。 葆光苑还保留着舒妙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她那院子里空落落的,看得出有人修整,却不见有下人。 第182章 一边骂他一边吃 屋里倒也没变。 舒妙带着卢英进了屋,悦喜和露喜就麻利的去端了水进来,叫她们擦了脸,才打开了屋里各处的窗子。 这天气正热,屋门大开也不觉得凉快。 卢英好奇的左瞅瞅右看看,舒妙便带她去内室看看。 结果一进门,到处都是阎月朗的东西。 衣服架子上是他的袍子,八仙桌上是他的笔墨纸砚。 原先放在窗边的妆匣案子不见了,如今摆着一张半月桌,空落落的桌面上只有一支细细的梅瓶。 别说卢英了,舒妙自己都呆住了。 “这……” 悦喜和露喜对望一眼,也是不解。 这屋里显然被阎月朗侵占了。 卢英可是第一次进“男人”的房间,跑出去的速度比兔子还快。 舒妙无语的叹了口气。 这乱糟糟的她眼里看不得,但看着桌上散乱的册子,又像是禁军里的庶务。 不动吧,她心里难受,动吧,她又怕弄乱了阎月朗的册子。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也转头出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阎月朗才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 他还穿着朝服,走的满头是汗。 见着舒妙,还先洗了手,又擦了擦脸,才近身过来。 “早就来了?” 他身上还是有些淡淡的汗味和马场草料的味道。 可令人诧异的是,舒妙竟然意外的没有觉得反感。 “你帖子上写的这个时辰,我们也不好迟到。” 阎月朗这才朝着卢英点了点头。 舒妙又问:“怎么今日还要去营里?” 阎月朗一边往里屋走,一边松着衣服上的扣子回答:“营里缺人,我只得两头跑,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舒妙起身看了卢英一眼,卢英朝着她了然的挑眉。 阎月朗绕到衣架子后面脱掉了朝服,觉得身后不对,一回身,果然是舒妙。 她拿着沾了水的巾子,抬抬下巴:“都脱了,擦擦身子,一股子汗味。” “这种天随便动动就这样,擦了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手倒是很老实,非常麻利的脱了里面的短衣,露出了胸膛。 舒妙把湿巾子往他胸口一杵:“自己擦。” 阎月朗有点小情绪,但是没表现出来。 但是这情绪也没延续多久,因为他手臂肌肉和背上的肌肉有点儿大,导致他的手够不到后背,又想胡乱擦擦了事。 舒妙看不过去,抢了手巾,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叫他扎着马步,自己亲自帮他擦。 两个人明明肌肤相亲那么多次了,可这么仔细看他后背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背上斑驳的疤痕像是一副潦草的地图,高岭叠着沟壑,每一道都预示着曾经的苦难。 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阎月朗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侧过头:“怎么了?” 声音轻柔又宠溺。 舒妙的指尖微微发凉,沿着一道贯穿了整个背部的刀痕慢慢滑动:“疼吗?” 阎月朗笑了笑:“早就好了,不疼。” “当时一定很疼吧?” 那道疤最宽的地方比舒妙的小手指还宽,当时一定皮开肉绽,也许还见了骨头。 “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疼。” “是你们逃出京都时的……” “嗯。” 阎月朗是真的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重要的。 他知道舒妙心疼自己,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转过身,就把她抱进怀里了。 刚刚擦了水的胸膛凉津津的,贴在了舒妙的脸颊上。 “没事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惨,当年逃出京都后就一切太平了,我那时候才十六七,也不记得这伤有多疼,只记得寻之找来的食物难吃的要死。” 舒妙被逗笑了,轻轻捶了他:“真是记吃不记打。” 阎月朗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时候也没得挑,只能一边骂他一边吃了。” “他好惨哦。” “你当我的伤是为了救谁才来的?” 舒妙笑的不行。 阎月朗这才松开她,随手扯了一件短衣要穿上,舒妙赶紧拦住:“换个新的。” 阎月朗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乖乖去箱笼里扒出了一件新衣服。 舒妙也跟过去,找了件新袍子。 两人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整装过了。 卢英忙起身:“姐姐,姐夫,刚刚有个前院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快要开席了,请咱们过去呢。” 阎月朗当着外人的面,可就是冷面郎君了。 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一步向前,走在了姐妹俩前面。 舒妙奇怪的问:“怎么没分席?我听说都设在知客院里了。” 那院子没有二门,只有一道影壁。 阎月朗半回过头解释:“那院子里能摆四桌,堂屋里还能再摆一桌,他们那家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必分席,屋里那桌是给你们坐的。” 卢英可是规规矩矩的,要是不分席,她可不自在。 但是单独给她们两个人一桌,也太奢侈了吧! 她悄悄和舒妙耳语:“就咱们两个?单独占一桌?” 舒妙眼神安抚她:“没事,到时候屏风一遮,叫悦喜露喜和丹烟代桃一起坐下吃,也不算浪费。” 知道舒妙不拘小节,但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具象化。 和下人坐一桌,在别处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卢英对舒妙又多了些崇拜,忍不住挽住了她的手臂。 一行人走了林子里的小路,林子里不热,又不用绕远,还能让舒妙看看她不在家这些日子里,阎月朗用心维护下的林子。 然而舒妙只顾着和卢英说悄悄话,没注意周围的环境。 阎月朗也就没受到表扬。 他冷着脸踏进知客院的大门,院子里顶天的热闹霎时间也消失了。 舒妙就说过,阎月朗有一种武将身上自带的杀气,尤其是在不耐烦和冷着脸的时候。 这一院子的人也不过是在戏文里见过武将。 刚来京都那天,有些人甚至没瞧见阎月朗就被赶去了外面的宅子。 这一见,恐怕是第一次见面。 阎月朗懒得管他们,转身护着舒妙和卢英,沿着廊下径直进了堂屋。 院子里守着的下人手脚麻利,搬出了一扇雕花屏风挡在了门前。 这院子里的人才回过味。 刚刚钟老太太就进屋看了,屋里独自摆了一桌,桌子不大,只够坐下五六人的。 但桌上的杯碟碗盏显然和院子里的那些不一样,甚至还有用整块玉雕出来的酒盏。 这么奢华,一定是给重要的人的。 钟老太太还得意洋洋的想,自己是这里唯一的长辈,这桌席,一定是给自己的。 第183章 等她成了阎太太,哼 可现在,却进了别的人。 那种被人鸠占鹊巢的不甘感就升了起来。 她有点不高兴的拉着脸问自己忙着的儿子:“那是什么贵客,招呼都不打,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钟贡士以为她问得是阎月朗,便随意答道:“那就是她哥哥,那个武将,他平时就是那个样子,您可别乱讲话,他可不是讲道理的文人。” 哪敢啊! 钟老太太只是看了阎月朗一眼就怕的不行,也就是这会儿人不在跟前,才敢使使脾气。 一旁的如意听见,下意识朝着被屏风挡着的堂屋看了一眼。 阎月朗长什么样子她没记清,她只记得那种莫名的压迫感,令人不敢动弹。 心里就有些退缩。 钟贡士瞧了出来。 他也朝着堂屋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跟如意说:“别看他那样子,其实惧内的很,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交给了他娘子打理,你想想,这里面用多少钱,还不是他娘子说了算的?” 如意那点儿退缩之意消失殆尽。 她只是对那两个女孩有点介意:“那两个姑娘是谁?” 钟贡士没见过舒妙,但他见过悦喜。 可巧的是,今天来了四个丫鬟,两两走在一起,悦喜正好被走在外面的露喜遮挡的严严实实。 “怕是什么贵人,兴许是他家的亲戚。”他说着又怕如意没个轻重,特意交代:“那些都是不好惹的人家,你可不能得罪。” 如意表面点头,心里早就不屑了。 等她成了阎太太,什么狗屁的亲戚贵人,见了她不还得低头。 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引起阎月朗的注意,慢慢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场宴目的明确,阎月朗又是个不善于交际的人,于是一开始,是钟贡士主人样子开席。 流水的菜被下人们送进院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直到六碟上齐,阎月朗才从屋里出来。 他在院子里有位置,就和钟老太太坐一桌。 如意既然有野心,钟贡士自然也将她一个晚辈安排在了同一桌上。 恰巧,还是阎月朗身边的位置。 阎月朗作为田聪钰的兄长,说了几句场面话,只是讲话不带笑,多了点儿威胁的意味。 “虽然我不是阿钰的亲哥哥,可阿钰在我家也是正经的姑娘,如今出嫁,我这个做哥哥的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老太太尽管来提,可若是阿钰受了委屈,我这位做哥哥自然也会为她撑腰。” 这话说完,全场寂静无声。 阎月朗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放下的力度有些重,咚的一声,吓得一桌人又是一震。 卢英躲在窗柩后面听,忍不住捂嘴笑。 “姐夫在外面原来这么凶啊?” 舒妙叫四个小丫头一起坐下吃菜,一边说:“他在边境军中待了那么多年,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和京里的禁军不太一样,人又看起来不圆滑,难免显得冷面。” 悦喜和露喜也点头:“姑爷对着大姑娘时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吓人。” 露喜也说:“其实第一次见着的时候我也被吓过,但是后来才知道姑爷只是不苟言笑而已。” 卢英抿着嘴又偷偷扒着窗檐往外看。 隔着细纱,看不真切,却看到了阎月朗身边开始行动的如意。 如意在钟贡士和自己母亲的示意下,刻意贴近了阎月朗,为他添酒。 “您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将士……”她其实不太敢抬眼和他对视,但她很有技巧,微微的侧头,让她垂在耳边的钗子长穗子搭在了阎月朗的肩头。 阎月朗自己没察觉,但卢英却能看到她的背影。 只是她不太确定,那女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她朝着舒妙看了一眼,又去盯着如意。 果然,如意那穗子勾住了阎月朗的衣服,阎月朗一动,她哎呀呀的叫出了声,脑袋就顺势挨着了他的肩膀。 “我的钗……” 她的声音大的很,其他人看过来,就开始起哄。 尤其是那些年长的男人们。 “哎哟,这可是缘分呀!” “月老牵姻缘牵上了瘾,这是好事成双呀!” “我就说咱们如意长得这么好,在家怎么都找不到人家,原来姻缘在这啊!” 阎月朗猛的皱眉,田聪钰忙起身过去要帮忙解开勾在真丝袍子上的穗子。 但她手忙脚乱,老半天也没解开,阎月朗耐心告罄,抬手一拽,穗子就断了。 这时候,屋里早就听见动静了。 卢英朝外努努嘴,叫舒妙自己看。 舒妙冷哼一声,径直绕过屏风出了门,大步走到了阎月朗身后,抬手就按住了阎月朗的肩。 “让我瞧瞧。” 阎月朗老老实实的坐下,依旧面冷的厉害。 舒妙趴上去一瞧,好端端的缎子被勾花了一片,还绞在上面的小小穗子,边缘毛糙,还有长长的细环,就因为这个才死死缠在了已经被勾开的蚕丝上。 “完了,这衣服算是穿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干脆一使劲,拽断了蚕丝,拿起了那个小穗子,丢在了桌子上。 众人简直惊住了。 看阎月朗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只是脸比较凶而已。 便有稍微年长的女人大声呵斥舒妙:“哪家来的娘子,你老子娘没教你男女授受不亲?” 阎月朗朝那女人瞪过去,吓得她也不敢继续说了。 舒妙本来只是一只手按在阎月朗的肩上,听她这么一说,干脆站在阎月朗身后,双手都搭在了他的肩膀,微微歪了歪头,笑道:“我是阎家的太太,不知道您又是哪家的太太?” 这帮子人没反应过来,田聪钰害怕舒妙毁了自己的定亲宴,赶紧上去叫了一声:“嫂嫂。” 舒妙看向田聪钰:“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不会乱来的。” 她一笑,田聪钰更不安了,连忙帮着介绍这些人。 “……这是钟老太太,他母亲,那位是他的表妹,叫钟如意……” 如意早就暗暗的上下打量了舒妙。 舒妙腰细,她是不如她,可舒妙也只有腰细,别处可都不如她“苗条”。 再看长相,舒妙肤白如脂,杏眼含春,薄唇含脂。 她自然不如她,但如意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她更年轻。 第184章 留她做个通房 “原来是嫂嫂啊……”她揉捏造作的福了福,又看向阎月朗:“嫂嫂可真是细心,那么一点点的抽丝都能瞧见,这么好的衣服说不要就不要了,放在我家,可是舍不得呢。” 舒妙也对她笑:“你舍不得,不如卖给你?做这身衣服单说缎料的钱就花了三十两银子,上面的暗绣是我家针线房里做的,也不算多,只算绣线用了十两银子,别的盘扣衣襟的也就不算什么了,总共只四十两,如意姑娘觉得如何?” 老天爷,四十两! 在座的只有钟老太太见过四十两。 她好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绣娘,年轻时候员外一家要给揭者大夫送礼,便出了五十两银子,叫她绣了一副带金丝的绣片。 那幅绣片可是足足折腾了她大半年的功夫啊,除去针线的钱,最后落在手里也不过堪堪十两。 “你、你信口开河,什么缎子这么贵,恐怕是你被人骗了吧!” 舒妙已经懒得和她说了,低头问阎月朗:“你看,你妹妹还没过门,人家就开始插手家里的事了,知道的是你大人有大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宅子姓钟了呢。” 钟贡士差点把胆子吓破。 他为人算计也只敢算计好拿捏的,在阎月朗面前,他向来连个屁都不敢放。 钟老太太心里也发怵。 但她是在座最年长的,又是钟贡士的母亲,不得不出来圆场。 “阎太太说哪里话,小孩子不懂事罢了,我们都是乡下人,也不太懂你们城里大门大户的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 “是吗?”舒妙笑:“她也有点儿太不懂事了,连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老子娘是怎么教的,硬往男人身上凑呢……怎么?阿钰没告诉你们她有嫂子了?” 田聪钰不接这个锅:“我说过的……” “哦……那就是明知道还要硬贴,难道是想进来做妾?” “你放屁!你才要做妾!” 年纪小的坏处就是沉不住气。 如意被气得指着舒妙就骂。 阎月朗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碟碗盏震了震,顿时噤声。 舒妙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她又看向如意,脸上带着抱歉的笑:“真不好意思,看来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做妾的命,不过姑娘你……” 上下一打量,又是嗤笑:“恐怕我们老爷也没那个福气,纳你做妾。” 如意气的牙痒痒,但又不敢反驳。 舒妙乐得如此,但也没打算让田聪钰心里不自在,握了阎月朗的手就往堂屋里面带。 阎月朗倒是乖乖的任她牵着进去了。 好一会儿,这院子里的人才反应过来,只是都不敢大声说话。 如意跑出去,不知躲去哪里了,钟老太太暗暗瞪了田聪钰一眼,拉着自己儿子说:“她嫂子怎么这么不是个玩意儿!” 钟贡士急忙堵住他娘的嘴:“她爹可是少府少监,您就少说两句吧!” “当个官了不起啊?” 老太太还是不情不愿的念叨了一句。 田聪钰是个窝里横,对着钟家可是伏低做小的,急忙来哄老太太:“她不常回来的,以后也见不着,就是得罪了如意妹妹……您看这……” 如意她娘早就不乐意了,几步过来就要找田聪钰的麻烦:“我家好端端的姑娘,她倒好,一盆子脏水泼上来,当谁稀罕呢!” 她可没听见钟贡士的话,只当舒妙不过是个内宅妇,嗓门要多大有多大。 阎月朗也没出门,推开了窗子,只问钟贡士:“今日宴位是谁安排的?” 虽然办在阎家,但田聪钰被钟贡士拿捏,自然放权给了他。 钟贡士浑身颤栗,喉咙上下滑动好几次才说出一句话来:“是、是我……” “你身为贡士,难道不知道男女不同席的道理?况且这上桌向来只坐两家长辈,你安排一个小姑娘坐在我身边,是打算插手管我阎家府里的事?” “不、不敢……” 钟贡士那窝囊劲让一院子的人都看傻了。 阎月朗讲话没有什么起伏,声音也不大,听起来没有一点儿杀伤力。 总有不知好歹的跳出来:“既然你知道你还坐着不走,不就是也想着那事吗?” “我想着那回事儿?”阎月朗忽的冷冷笑起来:“就算我要纳妾,也要看看你们配不配,倘若你们觉得我污了她的名声,我倒是不介意请我娘子为她过了明路,留她做个通房。” 舒妙一听,直瞪眼。 阎月朗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是故意说出来逗她的。 舒妙撇开眼神,才不上当。 院子里的人显然当真了,尤其是如意她娘。 她一愣,又看了钟贡士一眼,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嚎啕撒泼起来:“哎呀做官的欺负人啊……我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被污了清白啊……” 钟贡士一看,这可不得了,赶紧去扯她起来。 但来不及了,阎月朗啪的一下合上窗子,大步从门里走出来,站在廊檐下拍了三下掌。 七八个护院们立刻出现在院子里。 阎月朗一指如意她娘:“她要报官,你们送她去大理寺。” “什么!” 鬼哭狼嚎顿时停了。 他们乡野村夫就怕见官。 谁不知道进了衙门得脱三层皮。 钟老太太连手杖也来不及拿,趔趄着跑到廊檐下揪住了阎月朗的衣袖:“大人、大人,她一个村妇不懂事,都是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阎月朗不说话,护院自然冲过来拉着如意她娘往外走。 与此同时,哭完回来的如意正好在院门口和这群人撞在一起。 “你们要带我娘去哪?” 众人连忙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经过说了。 如意看着廊檐下身姿挺拔的阎月朗,抿了抿嘴唇,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噗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求您饶了我娘吧,我、我愿意给您做妾……” “我不同意!” 舒妙不高兴的站在了屏风后面。 如意怯生生的只抬头看向阎月朗,可又不等他开口便说:“只要老爷同意,太太也不好拦着吧。” 屏风后却又传出一个女子的笑声:“恐怕老爷说了也不算的,大业律法,非贵胄者,需有田产百顷,且正室七年无出,方可告知父母后纳一位妾,如今我姐姐与姐夫成亲才一年,两人聚少离多,算起来在一起的日子也不过半年,离七年尚且还远,不知道这位姑娘可要等上七年?” 第185章 她想做阎太太 卢英的话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难道,妾不是想娶就能娶的吗? 他们村的员外可是有不少小老婆的啊! 阎月朗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听清楚了?” 如意瘫坐在地上,忽的就哭了起来:“可、可刚刚这么多人都瞧见了,你和我……我可没脸活了……” “你和他怎么了?哦,你弄坏了他价值四十两银子绸缎袍子的事?” 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妙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那儿是什么规矩,但在京都还没那么小家子气,你年纪小,我们拿你当妹妹而已,反倒你们一家倒是野心不小,娶了阿钰还不够,还想要我的位置,觊觎我相公,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大家评评理,若是大家说是我们错了,我这阎太太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如意不哭了。 她不太懂,但是她想做阎太太。 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还是被钟贡士一句话先拦住了:“太太说哪里话,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您和兄长千万不要与她计较……” 舒妙又不想真的把这些事捅出去给别人当笑话,有台阶她就下:“今日是你和阿钰的好日子,我自然是不想扫兴的,今日你最大,你说该怎么做?” 钟贡士舒了口气。 听舒妙的声音,她绝对比阎月朗更好说话。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她们乡下出来的不懂事,冒犯了兄长和太太,我代替他们向您道个歉,还望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 “既然如此,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计较了。” 如意不解,但好歹她娘没被继续往外拖了,这顿饭也没散场,还是吃完了。 后来将两家商议好的彩礼陪嫁单子亮了亮,算是这场宴圆满结束。 钟家这群人还得回外面的宅子去,就连本想趁机在阎府住上几日的钟老太太也歇了心思,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钟贡士在婚前搬去了那宅子住。 跟着一上马车,脸色就黑了下来。 到了家里也不管什么长幼尊卑了,指着几个起哄的爷们儿就怒斥起来:“没一点儿眼力见,他根本看都没看如意一眼,你们就瞎起什么哄?以为他是村里那些好拿捏的呢?” 又掉头指着如意:“什么不三不四的手段都敢用?他可不是乡里的土财主!就缠了你的穗子就要让他纳你做妾?人家抓了现行的才敢说这事,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意她娘不服气,正要张嘴,钟贡士就把矛头对准了她:“你也是,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他是什么人物?天子近臣!你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别以为村里那套在这儿就好使,他肯敬你你就是长辈,他不敬你你就是刁民!还敢撒泼!” 如意一掐腰,也指着他:“好话歹话都叫你说尽了!叫我勾引他的是你,说我不三不四的也是你,你可真是一点亏也不吃啊!还好意思说我娘是刁民?你连他娘子都认不出,就上赶着叫我去勾引他!你没瞧见那小娘们儿厉害的很吗?装什么大尾巴狼,在家的时候说的好似你成了那府里的老爷,谁知道当着人的面,你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钟贡士被气的抖着手指头指着如意的鼻子:“我但凡知道你们这么没用,何必费什么心思!早知道还不如去买个‘薮鸟’,至少会伺候男人!” “你骂谁呢!” 薮鸟和妓子比好到哪去,都是被人养出来专门伺候男人的,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只在于妓子睡千人,而薮鸟却是送进男人内院里的礼物。 如意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哪能容忍这么被诋毁,她也顾不得别的,冲上去就撕扯起钟贡士的衣服,把人拽到地上骑着抓脸薅头发。 众人刚刚被钟贡士无差别攻击,一个一个才懒得劝架,不落井下石就很好了。 可怜钟老太太扑过去救儿子,还挨了两巴掌。 直到天黑,这场闹剧才结束。 他们以为在院子里的事传不出去,没成想,因为早前舒妙嫁进来时闹出的事,周围的邻居个个都练了一副爬房檐看热闹的本事。 当天晚上,这家子想吃人绝户没吃成的事就传遍了周围的街坊。 田聪钰当然觉得不开心,但她现在是待嫁的姑娘,没出门之前还得仰仗阎家给她撑腰,自然是屁都不敢放。 阎月朗是没把这事当成一回事,他说是送舒妙回家,结果连自己也住在那里了。 舒妙又赶不走他,只能任他赖皮着,日日往蒋家跑。 九月下旬,阎月朗就忙了起来。 秀女们进宫,他作为郎将必须亲自带着百来人守在皇上身边。 临走前不仅吃饱喝足,还问舒妙要了一件物件。 舒妙想了想,叫他把宝葫芦耳坠子还回来,从自己妆匣最底层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个东西是我爸爸送我的生辰礼,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有我有。” 纸包里装着一枚金戒指,但又不是赤金的。 没什么花纹,宽宽平平的,正中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阎月朗翻着仔细看,看到了戒指内侧刻着的一串英文和一个秒字。 他把舒妙拉进怀里问:“里面刻了什么?” 舒妙坐在他腿上,握着他的手指看着里面的英语,轻轻的说:“fly high。” “是什么意思?” 舒妙看着阎月朗,拿过戒指,套在了他的左手小指上:“直上青云。” 阎月朗揽着舒妙的腰,一边抬手,看着戴在手上的小小戒指:“你巴巴对你的期许……很高。” “是我自己选的,见过高处的风景,所以才想站的更高,看更美的风景。” “那你现在看到了吗?” 舒妙把手搭在阎月朗肩膀上悠悠看着他笑,好一会儿才说:“你得再努力一点儿,不然搞不好我真的会站的比你还高。” 阎月朗捏了捏她的腰肉:“怎么?还想谋权篡位不成?” “大逆不道。” 两人说话声音都低,气息相缠,耳鬓厮磨。 阎月朗学会了在舒妙身上留印子。 第186章 让你家那位收敛点儿 沈霄月一眼就看到了。 “下回还是换个垂髻吧,你那脖子……都露出来了。” 舒妙一直喜欢高高的发髻,她不喜欢头发贴在脖子上的感觉。 “我不是一直都露脖子的吗?” 沈霄月横她一眼,没好气的低声说:“那下次让你家那位收敛点儿,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的闺房之乐。” 舒妙一愣,一巴掌就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知道阎月朗喜欢把脑袋埋在她脖子上,但最近尤其严重,就算背对着他,也好像只狗似的,咬住她的耳朵不放。 沈霄月忍不住笑起来:“合着你不知道啊?” 舒妙心里骂着阎月朗,一边愤愤的说:“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谁知道他跟狗似的……” “是挺像的,狗也会撒尿占地盘……” 舒妙哀怨的盯着沈霄月,她急忙开口:“……可你也不是电线杆子……总归来说,都是他的错。” “对嘛!” 好闺蜜就是要一起吐槽。 两人说着笑着,大理寺卿家已经出嫁了的嫡长女来和沈霄月打招呼。 大理寺卿的嫡长女嫁给了西平侯,今日是她小儿子的周岁宴,还特意给年轻姑娘们支了几桌。 这位西平侯夫人可是人精,她知道沈霄月和舒妙关系好,所以即便和蒋家没有交情,还是给蒋家下了帖子。 沈霄月本身懒得去,可听说舒妙要来,她才肯来的。 如今她来打招呼,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孩子。 舒妙一瞧,那女孩身边的小丫鬟眼熟的很。 不就是堵在路上那日,嘴里不停念叨的小丫鬟么。 西平侯夫人笑着介绍那位姑娘:“这是我舅舅的女儿,前几日也才进京,日日在家说着烦可又没什么朋友,我便趁着这个日子叫她出来和各位姑娘们熟悉熟悉。” 姑娘叫林翘,长得温温柔柔白白净净,竟然和舒妙有些近似。 按理说,沈相爷再大,也大不过西平侯去,可谁让沈霄月的姨母是太后呢? 西平侯夫人对着沈霄月算得上是谄媚了。 林翘垂着眼皮子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说话。 沈霄月是应酬的好手,舒妙在一旁陪着她,一边悄悄的打量林翘。 她没表面这么乖,乖巧外表下隐藏的骄傲与不屑快要冲破面具。 舒妙垂眼喝茶。 “……阎太太外祖家也是南边的?可巧,我舅舅一家也在南边。” 舒妙笑笑没说话。 沈霄月倒是看看舒妙又看看林翘:“难怪觉得眼熟,原来你和林姑娘都有水乡女子的温婉。” 这时,林翘才抬眼,朝着舒妙看了一眼。 没想到和舒妙对上了视线,又急急的垂下眼皮。 “可惜我没回过外祖家,小时候身子不好,爹娘心疼我,不忍心叫我舟车劳顿。” “原来如此,真是很可惜,江南景色怡人,我小时候跟着父亲搬来京都,过了好久都不习惯这满天尘土的样子。” 西平侯夫人再次把话柄抛给沈霄月:“倘若有机会,我定然要请你们二位去我老家做客的。” “您太客气了,”沈霄月笑着回:“那我们可就等着夫人的帖子了。” 西平侯夫人的社交非常圆满,她又不能做的太刻意,只得适时的起身,带着林翘去认识别的人。 舒妙和沈霄月看着她们走远,就都低头喝茶。 等再抬头时,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彼此心里清楚,都笑了起来。 林翘的为人和西平侯夫人的目的没逃过两个姑娘的眼睛。 果不其然,这场宴会之后的第三天,西平侯夫人带着林翘去沈家做客。 祁氏自然要和这位侯夫人应酬,林翘便被打发去了沈霄月那里。 林翘好奇的看着屋里的装扮,又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心中终于对权利有了一点点的具象化。 她长得好,脑子又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宫里传出选秀的时候,她几乎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 林翘觉得自己配得上皇上,也坐的起皇妃的位置。 本来就恃才傲物的她进了京,几乎还没正眼瞧过谁。 ——唯独那个温七姑娘让她在意。 借住在侯府的时候,她倒不觉得侯爷能比她家里好到哪里去。 京都寸土寸金,西平侯祖上是开国功勋才得了世袭的侯爵,可几代人下来,住的自然就不宽敞。 林翘来了沈相府,才终于发现京都的奢华,是她难以想象的。 对皇宫,就更多了一些期待。 沈霄月进来,就看到林翘楞楞的望着院子里,便也朝着院子看了一眼。 院子和往常一样。 “瞧什么呢,这么入迷。” 林翘回过神,又被人抓住的窘迫,低头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才说:“我以为京都的院子都和姐姐姐夫家的一样,第一次瞧见这院子,有些惊讶。” 沈霄月的院子原本是个三进的主院,她凭借着自己的审美和喜好拆了房子,用大片的土地还原了莫奈的花园。 这样的景色,在这京都里没有第二处了。 连舒妙都羡慕的很。 沈霄月习以为常:“是我嫌院子闷,叫人整了花园进来。” 林翘心里吃惊,这样的花园得花多少钱啊! 于是,林翘也第一次正视西平侯夫人嘱咐她的话。 ——和沈霄月交好,进了宫自然有太后撑腰。 这一天,林翘突然开窍似得,再也没了之前的傲慢与不屑。 沈霄月自然知道她们的目的,也只维持着表面的客套罢了。 九月二十八,是秀女们入宫的日子。 一水的美人中,林翘很是显眼。 因为她耳朵上挂着和沈霄月一样的和田玉宝葫芦耳坠子。 有些人很清楚,这是沈霄月亲近的象征,就像温宴希和舒妙一样。 另一位显眼的,当然是温宴希。 她穿着雪青色的半臂与月白色的十二破裙,下轿时,是宫里的内侍亲自接下来的。 这份荣誉,是众人里可望不可及的。 林翘借着机会上下打量了温宴希几眼,只觉得她不如自己好看,又不晓得圣上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她这些天一直亲近沈霄月,倒也听说了一些事情。 温宴希和皇上的私定终身,简直和话本子里的一模一样。 美救英雄,趁着男人脆弱的时候动了些小心思罢了。 这样的后院把戏,林翘见得多了。 第187章 巴不得温宴希闹笑话 同时对温宴希虎视眈眈的,还有雍王送进宫的那几位嫡女。 她们只知道这次机会来的不易,倘若自己成了,就会一飞冲天,输了就一败涂地。 温宴希自然是她们的头号敌人。 才从轿子里下来的温宴希瞬间就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的敌意,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喉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进了院子里,和诸位秀女站在了一起。 这是必经的流程。 区硕俭虽然想要她提前入宫,可太后不同意,认为公平要紧,每位选秀的姑娘都不该徇私,不然哪里还有公平可言。 可这事儿,本身就不公平。 再漂亮的女子,也还得经受皇上皇后太后的喜好,再像畜生一样被挑挑拣拣。 没有章程,没有标准,只有上位者的喜好。 选秀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 四处的宫墙与甬道让林翘觉得失望。 她本以为皇宫会比沈霄月的院子更美。 一波一波的秀女被带进另一处院子,剩下的越少,紧张的气氛就越浓厚。 温宴希站在角落里垂着脑袋,看着脚边的蚂蚁搬家。 她心不在焉,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院子里人多,也没安排椅子,只是在廊檐下设了茶水。 人多的时候,大家还端着,现下人少一半,这院子也就能走动的开了。 两个姑娘边说话边端着茶,像是不经意似的走到温宴希附近。 嘴里说的是看树看花,手里的茶却悄悄倒在了温宴希身侧的月白色裙子上。 等温宴希发觉出不对劲的时候,那一整杯的褐色茶水已经都倒在了她的裙子上,浸染出一大片的茶渍。 始作俑者倒是比温宴希还后知后觉,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茶洒了似的,帕子捂嘴,一脸惊慌:“哎呀,是我没留意,斐娘子可千万要大人有大量啊!” 众人个个事不关己,巴不得温宴希闹笑话。 温宴希皱着眉,看着自己那身浅色裙子多了那么一大块儿茶渍,只能拿了自己的帕子擦。 宫里可不比宫外,随时有侍女跟着。 自她们踏进宫门的第一步开始,就必须独自一人走到选秀结束,那些侍女下人连进入第一道宫门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温宴希小小的帕子湿透了,也没将裙子上的茶渍吸干。 “你们还真是过分,在宫里就敢对别人使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你们当那些宫女内侍是眼瞎的吗?” 穿着妃色长裙的姑娘走过来,皮笑肉不笑的呵斥那两个姑娘,一脸的正气,身姿挺拔,还带着些北边的口音。 那两位姑娘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了廊檐下十步一位站着的宫女与内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们的事,可关乎圣上的脸面,”林翘漫步过来,取了自己的帕子,蹲下身帮温宴希擦裙角,一边翘着嘴角继续说:“今日是圣上选秀,不管你们家里是什么高官权贵,也都高不过圣上,你们尚且还没被选中就敢堂而皇之的欺负人,可见在家的教养也未必高到哪去。” “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倒了茶的姑娘攥着空了的茶盏瞪着这两个“出头鸟”,恨不得把牙咬碎了。 穿着妃色长裙的姑娘脸上没表情:“我乃司隶台刺史徐闻光之女,徐灿。” 司隶台是太后专管的,刺史品级不高,却有直达天听的特权。 欺软怕硬的姑娘又把目光转向林翘。 林翘看着被毁了了的裙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才说:“家父乃阳城郡守林成业。” 郡守算个什么东西? 那姑娘终于找到了“软柿子”,斜着眼睛打量林翘:“乡下来的不懂规矩,我就饶了你这次。” 林翘不怒反笑:“我是乡下来的,我姐姐也一样从乡下来,也做得起西平侯夫人,可见京城里的贵人并不在意人的出身,而只在意人的教养。” 西平侯虽然没落了一阵子,但新侯爷是个务实的人,军务上立了几次功,如今也算是肱股之臣。 况且还是世袭的勋贵,那两个姑娘谁家也不敢惹这样的人家。 只能气急败坏的甩了袖子走人。 但也没走出两步来,就徐灿叫住:“怎么你们家里没教育你们做错了事要征求别人的原谅吗?” “我们道了歉了!” “道一声歉就行了?那我打你一拳再道声歉,是不是也可以?” 那姑娘被架在火上烤,哪敢跟刺史家的女儿争论。 脑袋里只想着若是以后自己成了娘娘再给她们好看,一边不情不愿的对着温宴希道了声歉:“……我当真是不留意,姑娘别怪我了,我给姑娘赔罪……” 边说边假惺惺的俯下身子,作势要去擦掉茶渍。 温宴希往后撤了半步,冷冷的说:“不必了,姑娘这么粗心大意,希望在圣上面前可不要这样。” 那姑娘笑笑:“我就不劳斐娘子费心了,斐娘子还是想想怎么避免殿前失仪吧。” 反正裙子也脏了,说什么都没用。 两个人趾高气昂的转到别处去了。 林翘看着那茶渍,眉头紧皱:“这可如何是好,不然向宫女们借一借衣服?” 徐灿摇摇头:“低阶宫女不许着宫装以外的衣服,她们肯借,斐娘子也不能穿。” 温宴希拽着裙角瞧了瞧,说了句:“不打紧。” 她走到守在门口的内侍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过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了笔墨进来。 “劳烦两位姑娘帮我撑一下裙角。” 她蘸了墨,在被撑开了的裙角污渍上寥寥几笔,竟然倒着画出了树影,再接着,墨色晕染有了层次,最后朱砂几点,一幅杏林图就成了。 “不愧是太后亲提的斐娘子。”徐灿惊喜的看着那裙角,竟然别有风采。 温宴希只是笑着用团扇扇着墨迹,一旁的林翘也帮她扇:“我原以为斐娘子不过是徒有虚名,如今倒是我小心眼了。” 三人正笑着,又有内侍进来唱名,林翘就在其中。 她只能抱歉的将裙角递给徐灿:“我先去了。” “别紧张,总之成不成又都不要命。”徐灿安慰她。 温宴希也笑着说:“圣上是明君,也并不可怕。” 林翘感激的朝她们行了答谢礼,起身朝着院子走去。 那张脸上的温婉霎时间就消失不见了。 第188章 温宴希,留用 林翘走了好一会儿,内侍们又进来叫了几波人,直到最后,才叫到温宴希和徐灿。 说不紧张是假的,两人一起随着其他人走出这个院子后,都没再说一句话。 垂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跨过一道道红漆木门槛,穿过一条条甬道。 她们的尽头,就是那扇描了金漆的巨大朱门。 十几个姑娘在院子里一字排开站好,不敢抬头,齐声行礼。 殿上坐了谁,又有几人,她们都不知道。 区硕俭见到温宴希,才终于舒了口气。 太后说懒得管皇上后宫的事,压根没有出现,区硕俭身边坐的是皇后肖氏。 可秀女来来去去,始终不见温宴希。 区硕俭几乎怀疑温宴希根本没来,但身边伺候的赵方进又是亲自安排人去接的她。 直到最后,希望才没落空。 肖皇后不得丈夫的心,又不敢依仗太后,夹缝求生着实不易。 她出身并不高,不过是太仆寺卿的女儿,坐上皇后的位置,也不过是机缘巧合。 如今,她只是想维持自己的体面罢了。 知道区硕俭喜欢温宴希,她便开口:“哪位是斐娘子?” 温宴希上前一步,跪下行礼:“臣女拜见陛下,吾皇安康,拜见皇后娘娘,娘娘福安。” “抬起头。” 温宴希缓缓抬头,眼皮垂着,不敢四处张望。 “斐娘子才貌双全,依臣妾看,不如留用。” 区硕俭自然点头。 他早就想走了,坐在这里就只为了等温宴希。 赵方进唱到:“内史省内书侍郎温邦余之女温宴希,留用。” 温宴希磕了头,起身退回队伍里。 其余人按照流程,依着名册顺序分别上前请了安。 区硕俭心不在焉,只看着温宴希,肖皇后又不敢自己做主,便几乎谁也不得罪的夸了一遍,又询问区硕俭的意见。 直到徐灿出来时,温宴希突然抬眼,和区硕俭的目光对上,然后又瞥向徐灿的方向。 区硕俭才看向徐灿。 “今年几岁?” 他突然开口问徐灿。 徐灿进退有度,跪在地上腰板也挺的直直的:“回皇上,臣女下月及笄。” “你父亲是谁?”区硕俭又问。 “司隶台刺史徐闻光。” 司隶台一直掌控在太后手里,十四位刺史分别是谁,又分别各在何处,他并不很了解。 他不太明白温宴希的意思,又朝她看了一眼。 温宴希却微微翘起嘴角,垂下了眼皮。 若是往常,区硕俭一定会先让太后那边的人离开,但现在他迟疑了。 他不说话,没人敢发出一点动静。 过了没一会儿,还是肖皇后叫了他一声。 “留。” 赵方进立即唱到:“司隶台刺史徐闻光之女徐灿,留用。” 一场选秀满打满算不过用了两个时辰,秀女们却仿佛经历了一整年。 百人之中只留下了十三位,没被留用的自然要出宫回家,被留用的就当即留在了宫里,由内府的女官们教导规矩,再选吉日陪侍。 当然,里面可是不包括温宴希的。 赵方进悄悄叫了不起眼的内侍来请她去早就安排好的院子去住,她却拒绝了。 区硕俭虽然不解,但忽的想到那位徐灿,心里大抵也明白了过来。 “随她去吧,只是你们一定要护好她。” 宋明昙和赵方进自然领命。 秀女们被安排在了临着后花园的福安殿里。 这座宫殿非常大,几朝下来都只做秀女临时居住。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里太偏僻了,不但和皇上办公的大兴殿及远,就连离皇后的庄静殿也远。 光是每日去请安就能累死人。 温宴希和徐灿是最后一组,也只留了她们两人。 一起去福安殿的时候,徐灿才长长出了口气。 温宴希安抚她:“以后,你我就要以姐妹相称了。” 徐灿回头,看了看远远跟在身后的内侍,又抬眼看了看前面引路的内侍,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我以为不成呢,从家里来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如今驿站里只剩我那两个丫鬟和我奶母,我有些放心不下他们……” “不要紧的,想必这会儿已经有人去报喜了。” 但徐灿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其实我根本……” 她话没说完,温宴希已经拽住了她的袖子,微微摇头,叫她不要再说。 “无论如何已经到这里了,就好好的走下去吧。” 说多错多,多说无益。 徐灿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福安殿里,林翘和其他姑娘各自坐在正堂的椅子上,听见脚步声一抬头,便欣喜的起身:“我就知道你们也能来。” 徐灿的笑容有点儿僵硬,但也很好的隐瞒着自己内心的不安。 温宴希也笑:“我们还真是有缘分。” 她朝着屋里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泼了她裙子的两个姑娘。 林翘引着她们到一处空位坐下,低声又唏嘘:“我们那一组险些一个都没留下,也不知道圣上长什么样子,说话声音好不好听。” 她是皇后做主留下的。 徐灿说:“圣上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也是仪表堂堂的。” “哇,圣上竟然同你们说话了?” 温宴希笑了笑,朝着徐灿看了一眼:“圣上问她几岁了,还问她父亲是谁。” 林翘真的惊讶了:“听说圣上今日可没张口,原来,是因为没遇到对的人啊……” 徐灿没接话,端着茶盏喝茶时,朝着温宴希瞥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饮茶。 这屋里表面和谐,实际各怀鬼胎。 内府派来了两位姑姑指教这群姑娘,先分了房,又介绍了宫里的贵人,今日便就歇下了。 次日一早,这些姑娘就见到了自己的侍女们。 徐灿惊喜万分:“小茹,阿妈和清月呢?” 小茹见到自己姑娘喜极而泣,擦着眼角说:“昨天宫里传信说叫我准备准备就进来伺候您,可只能进来一人,阿妈便叫我进来,她在京城守着,叫清月回去报喜了。” 徐灿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四周,才松开握着小茹的手。 把掌心的纸条藏进了袖子里。 “以后,做事说话,都要小心。” 小茹点了点头。 第189章 我这叫有仇必报 温宴希那边来的是云川。 这是必然的结果,所以在没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定下了云川。 “姑娘,那个林姑娘……” 云川一来,就看到了林翘的和田玉宝葫芦耳坠子。 那坠子她再熟悉不过,因为温宴希也有相同的一对。 这世界只有三对儿,是她们三人交好时沈霄月叫人专门做出来的,那宝葫芦都是从同一块儿和田玉上取下来的。 温宴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肯花心思,说明她觉得我们是威胁,也就意味着她畏惧我们。” 云川点了点头。 温宴希又看向远处和小茹说话的徐灿:“那位是司隶台家的姑娘,我倒是觉得可以交往一下。” 云川也朝着徐灿望过去,明了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小茹并不是普通的丫鬟。 她自幼习武,内力好的不行,当即就感觉到了温宴希主仆的视线。 定下心仔细一听,大致也听清了些话。 当然,徐灿也听清了。 主仆两个没说话,只对视一眼,就都明了。 舒妙得知沈霄月把那对耳坠子拿去送人,惊讶的不得了。 “我以为最多就收起来,毕竟还是好料子做的,还能卖几个钱,你说送人就送人啊?” “你满脑子都是钱,”沈霄月无力的叹了口气:“那个坠子才能卖几个钱,还不如送人,也好给人添堵。” “添堵?” 两人正说着,应夏进来说:“姑娘,林姑娘被留用了,西平侯夫人送了喜帖过来。” 沈霄月这才笑了,对着舒妙挑挑眉:“就是添堵咯。” 很显然,沈霄月把自己的耳坠子送给了林翘,而林翘很幸运,同温宴希一起进宫成了宫妃。 给谁添堵 ,一目了然。 舒妙抿着嘴笑:“难怪她一直说沈大姑娘佛口蛇心呢。” “我这叫有仇必报。” 沈霄月婚前的流程开始走起来了,雍王也就没得清闲。 十月初,他亲自去郊区的庄子外面打了两头肥雁回来,次日,就连同彩礼一起送去了沈家。 那彩礼两人一抬,足足攒了八十一抬,街头的过了,街尾的还没出来。 京城里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雍王以往的存在感实在不高,与他相关的话题无非是那几家铺子。 这次的风头倒是一下子盖过了圣上选秀。 可惜,却没压过秋闱放榜。 十月初九,皇榜张贴。 毫不意外的,钟贡士没在榜上。 田聪钰安慰他三年后还有机会,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实在是习惯了。 钟贡士一家倒是一直瞒着田聪钰这件事,他已经连续落榜两次了。 不然干嘛动了心思要在京都找个女子呢? 能撞到田聪钰这样条件好的,纯属组坟冒青烟了。 阎月朗倒是很开明。 钟贡士来报信的时候,他也只说来年再试,婚事也照原先定好的时间举行。 钟贡士这才吃了定心丸似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心安理得的和朋友们出去喝酒了。 十月下旬,留在宫里的各位姑娘们的旨意也下来了。 温宴希当然是意料之内的珍婕妤,但没想到的是,徐灿竟然封了美人,其余要么是才人,要么是宝林。 名不见经传的外地女子竟然也得了圣心,又成了一桩美谈。 有人说圣上风流,从前爱温宴希不过是没见着别的漂亮姑娘,也有人说圣上爱的始终只有皇后,因为选秀留下的人都是皇后说了算的。 雍王看着屋里的不速之客,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 “肖大人怎么想起深夜来访?” 这位肖大人,正是太仆寺卿、肖皇后的父亲。 肖皇后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肖大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如今他两鬓斑驳,脸上实在瞧不出年轻时的风采。 看到区硕衡,肖大人起身拱手:“打扰殿下安梦里。” 他是后半夜才悄悄进来的,唐玉发觉的时候,区硕衡刚刚睡着,又被叫起来。 说没起床气是不可能的,只是面具戴的好而已。 “肖大人有何事,竟然不顾宵禁重罪偷偷潜入本王府邸?” “肖某……今日只是身为一位父亲而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隐忍的痛苦:“想必殿下知道,当年我家小女儿能成为皇后,无非是因为一场荒唐的误会,明明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圣上,可受苦的却是我无辜的女儿,殿下,她入宫的时候才十三!被我娘子养在深闺,何时晓得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如今……” 区硕衡本来的气,在听到肖皇后那些往事的时候,也着实发不出来了。 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在这场权利博弈的游戏里,肖皇后都是十成十的受害者。 区硕衡叹了口气:“肖大人,你是为了选秀的事情来的?” 选秀已经结束了,并且有了结果,想要从中阻挠是不可能的了。 肖大人表情悲壮,用力摇了摇头:“肖某在意的,是那个温七姑娘。” 内定好的旨意如今公布出来,十三位秀女中,温家并不入流,温宴希却得了最高的婕妤之位,甚至还得到了封号。 不说那些野史传闻,只说圣上和太后的权力之争,似乎也窥见一角。 肖大人身在太仆寺,宫中的事知道的不多,却也察觉了其中蹊跷。 当年他肯将女儿送进宫,无非是太后的承诺。 若是太后败了,那他的女儿…… 思来想去,唯有这位雍王也许能帮助自己。 太仆寺是管着兵马粮草的,向来非常敏感,区硕衡连普通官员都不敢光明正大的交往,更别说太仆寺的人。 他垂眸想了想,直起腰,低声说:“肖大人可想明白了?” 来找他,就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 肖大人在昏暗的烛光下看着区硕衡的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试一试,不求皇后娘娘能得盛宠,但总归不会丢了皇后这尊号,不知肖大人可还满意?” 肖大人惊喜万分,急忙要叩谢,被一边的唐玉拦住了。 “就不用客气了,本王只是希望多交个朋友罢了,趁着天还黑,本王就不送肖大人回去了。” 肖大人走了,区硕衡才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 唐玉倒是奇怪:“肖皇后的事早说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怎么他现在才想起找您?我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区硕衡何尝不这么想呢? 可是诱惑实在太大了。 第190章 让他们狗咬狗去! 太仆寺是太后掌握各处军马的刀柄,她向来不肯放权,就连肖皇后被算计也拜她所赐,那肖大人有多大的几率会因为女儿而投靠自己呢? 区硕衡站在对方的角度上看,发觉只有少的可怜的几率。 区区一个选秀而已,如何能知道太后行或不行? 况且如今肖皇后多了敌人,他既然深爱女儿,为何不先去求太后呢? 除非,从一开始,这位太仆寺卿肖大人,就不是太后的人。 区硕衡被自己的想法镇住了。 所有人都认为太仆寺既然在太后手里,那么理所当然,太仆寺卿就一定是太后的人。 然而,真的一定吗? 区硕衡猛的起身:“备马,去找阎月朗。” 唐玉急急拦住他:“最近宵禁查的严,不好骑马。” 可他最近休息不好,实在没什么力气。 唐玉斟酌着:“要不,我去请他过来?” 区硕衡慢慢抬头,挑着眉毛看向唐玉,抬手捏住他的脸,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脸也不大,也不白,怎么心还挺大的?你叫他他就来?” 唐玉挺尴尬。 他倒是忘了,那位阎大爷肆意的很,大概除了舒妙,这世界上没人能叫得动他。 区硕衡也不再耽误时间了,双手按着膝盖缓缓起身,长长出了口气:“走吧,换衣服去找他。” 这时候的阎月朗正在蒋家舒妙的床上,抱着娘子睡得正香。 突然,他就睁开了双眼,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除了怀里的舒妙平静又绵长的呼吸声,窗外的微弱风声里夹杂了其他声音。 他亲了亲舒妙的额头,才轻手轻脚的松开她,赤脚下床,随手拿了桌上的簪子攥在手里,站在了窗边。 过了一会儿,窗外有人影靠近。 阎月朗明明白白的听见外面的人压着声音说了句:“阎月朗,是我。” 蒋家众人都想不到,雍王竟然会有一天蹲在自家房顶上聊天。 阎月朗抱臂站着,一脸不高兴:“什么事。” 区硕衡是真的累,也顾不得别的,一屁股坐在了房顶上:“太仆寺你有什么有交情的人么?” “太仆寺?”阎月朗看向区硕衡:“太仆寺向来是朝廷直属的,我们也没直接打过交道,缺兵马粮草要上书朝廷,由朝廷去太仆寺调派,太仆寺备好军需交给朝廷,朝廷再派人押送粮草,送到军上各处。” 过程很繁琐,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结党营私的风险。 区硕衡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他父皇还在的时候,也不过是教他处理各地方集权的事。 军营上的事,他真的一窍不通。 不然,他早就反了。 看着沉思的区硕衡,阎月朗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区硕衡也直来直往,抬头看着他说:“太仆寺卿肖大人今夜来找我,让我帮他护住他的女儿。” 阎月朗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肖大人的女儿是谁。 区硕衡便将往事简单的告诉他:“……三年前那位到了束冠之年,群臣上书让他娶一位皇后,便因此举行了一场宫宴,将在朝三品以上官员的未婚配嫡出姑娘都叫到了那场宫宴里,足足百人有余。 “肖皇后那时才刚过十三,被她爹娘教养的天真烂漫,谁都不觉得她能入选,但偏偏那位为了避免被太后控制着娶那些女孩,便故意将下了药的酒混在了已经装好的一壶壶酒水里。 “很不幸,肖皇后被分到了那壶酒。” 后面不用说,阎月朗也明白了。 难怪他几次偷偷进宫时都瞧不见皇后,原来皇后还是个小孩子,还是被算计的牺牲品。 区硕衡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明白了,接着说起了肖大人的事:“太仆寺这些年都握在太后手里,不仅仅是我,恐怕所有人都觉得太仆寺卿一点也是太后的人,但……有没有可能,这是太后刻意叫我们这么以为的?” 这也解释了当年肖皇后出了那事,皇上要娶她时,太后竟然也点头应允了的原因。 ——她正愁找不到肖大人的把柄,如今正好是送上门了。 话是听明白了,阎月朗问他:“所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区硕衡看着他,嘴角一翘:“你们好歹都是军中效力的,好歹说得上话,帮我探探虚实,如何?” 阎月朗看他半晌,什么也没说,转身跳下了房檐,也不管区硕衡怎么样,自己回去继续抱着舒妙睡觉了。 区硕衡只能按着眉心,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这事倒没瞒着舒妙,因为阎月朗回去的时候舒妙醒了。 肖大人并不难接触,但阎月朗没有很好的机会去接近他,舒妙便想了个法子。 她正好收到了调查画舫事宜的管家来信。 这个世界上,连风吹过都会留下痕迹,更别说活生生的人。 当时画舫上有二十多人,宋明昙着急处理,并未细细查看,虽然没有留下活口,却免不了留了“证物”。 舒妙就翻着月历,选了最近的日子,在下元节办了一场祈福宴,地点就定在了画舫上。 下元节要祭祀先祖,京都习俗是要在入夜后放河灯。 舒妙这处安排的好,祈福宴又是从下午开始的,又不耽误各家祭祖,又不耽误晚上放河灯,自然回帖的人很多。 更难得的,是阎月朗也参加了这次的宴会。 肖家的帖子是雍王那边送去的。 肖夫人一瞧,十分不解:“咱们和阎家蒋家都没交情,怎么……” 肖大人心里门清。 区硕衡送了这帖子来,大概是他要在无关紧要的宴会与自己合情合理的偷偷见面。 “甭管了,你去回帖就是,到时候咱们带着小儿子一起去。” 肖夫人大惊失色:“你还真去啊!” 他们一家被裹挟在两个权力旋涡的边缘已经很难过了,没必要再去招惹另一方。 肖大人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想去啊?我只是受够了这种日子!既然他们都死缠着我们不放,不如就再多引一家入局,让他们狗咬狗去!” 肖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自己女儿不想入宫,却被逼着入宫;明明是皇后,却连身边的宫女嬢嬢都敢管着她,没有半分自由。 肖夫人在自己女儿进宫后,身子就越发不好了。 她无比后悔自己当年没有拦下女儿拿起酒杯的手。 “老爷,能行吗?” 肖大人眼神空洞:“希望这次……” 第191章 好戏开场了 十月十五傍晚,陆陆续续的客人来了画舫里。 画舫分三层,卢英帮着舒妙做了安排。 一层连带甲板只接待各家相公,二层和三层只接待夫人太太姑娘们。 已成亲的男人向来不太会参与女人多的宴会,所以一层几乎还空着,大多都站在甲板上。 肖大人带着小儿子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也没看到区硕衡的身影。 直到夜幕降临,画舫离开岸边,朝着水中央驶去。 夜风凉,甲板上的人陆陆续续的回了船舱里,只剩几个诗兴大发的还坐在船头上。 肖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并不是诗兴大发,而是沮丧。 寄希望于夜风,吹走自己的不甘心。 “肖大人怎么独自在这里,我刚才看到小相公好像在屋里……” 有人站在他身边,肖大人一抬头,是个半生不熟的面孔。 “你是……” “阎月朗,金士禁军折冲郎将,今日这画舫上的祈福宴就是我家娘子办的。” 肖大人缓缓起身,一边在脑海里构建着这里面人际关系。 他压根就没看帖子是哪家办的,只知道是雍王府送来的。 禁军大部分驻扎在城外,金士禁军是唯一驻扎在城里的,但和太仆寺着实没有什么打交道的地方,他们归皇上管,并不用经过太仆寺。 阎月朗又不是殿上臣,两人没见过也正常。 “我只是有点晕,出来吹吹风,多谢阎大人关心。” “不客气,肖大人若是晕船,不如稍等下。”阎月朗说着,转身去了船舱里,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一手拿着一只胖肚子茶壶,另一手捏着一只茶盏。 “这是我家娘子专门熬制出来的酸梅汤,说是能缓解不适,肖大人试试看?” 茶壶里倒出来的是已经放凉了的深褐色茶汤,带着微微的杏子酸味,和一股说不明的草药味道。 肖大人不好拒绝,便喝了一口。 梅子的酸加上冰糖的甜掩盖了中药带来的不明味道,反倒好喝起来。 他没忍住,一口气喝完了这一碗。 阎月朗又再给他续上。 酸梅汤生津止渴,让他忍不住又喝了一碗。 “有劳阎大人。” 阎月朗接过碗,同茶壶一起放在了一边的船舷上,也顺势坐在了肖大人的身边。 肖大人看起来有些不解,但人家爱坐在哪就坐在哪,他完全没有立场去质疑。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换一个位置。 只是他还没起身,就听见阎月朗声音不大的说:“上个月选秀,得幸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我们一行百余人都说娘娘宅心仁厚。” 肖大人止住了刚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缓缓坐了下去:“你……瞧见了娘娘?” 阎月朗点了点头:“我是折冲郎将,理应殿上护卫,自然见到了圣上与娘娘。” “那……她看起来如何?我的意思是,她气色可还好?” “娘娘一切都好,圣上十分尊重娘娘。” 尊重的意思很广泛,但另外一种意思却很明显。 ——皇上并不爱她,只是给了她作为皇后该有的面子。 有时候,有宠爱还不如有面子。 肖大人舒了口气,也没了想换位置的想法,反倒又喝了一碗酸梅汤,和阎月朗渐渐聊了起来。 站在三楼的舒妙看着甲板上那两个聊上了天,画舫也即将驶入湖中心,转过头对着悦喜和露喜笑了笑:“走吧,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片湖不算大,只是另一侧有些高山,乌压压的树林遮盖阳光,黑漆漆显得可怕。 画舫在原定好的湖中心停下。 今天天不太好,厚厚的云正好遮住圆月,整个湖面只有这艘画舫是唯一的光源。 京都难得看到这样的风景,姑娘们都站在窗边,朝着远处黑漆漆的山望去。 静静去听,只有风声搅乱树枝的哗啦啦声。 似乎,他们离山边不远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先说的,总之过不一会儿,年轻女孩之间就互相传着这里的鬼故事。 无非是山上有个女鬼,见了人就问人家有没有看到她的脑袋这种话。 卢英还是年纪小,被吓得不轻,死死缠着蒋夫人不肯离开半步。 在她们没注意的时候,舒妙不见了。 依照流程,画舫停在湖中心的时候就可以放花灯了。 大家终于从鬼故事里剥离出来,兴高采烈的选了心仪样式的花灯,叫下人点燃,一个一个的从甲板放进了漆黑一片的湖面上。 霎那间,湖面成了星空。 一朵朵点着微弱火光的花灯朝着四边扩开,沿着水纹,形成了一道星河。 在大家都沉浸于此处风景的时候,船尾发出了不很明显的重物落水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站在船头甲板上的人们才听到惊慌失措的女人尖叫:“救命!有人落水了!” 阎月朗心里升起不安,他好像听到了露喜的声音。 果不其然,他穿过人群往船尾走的时候,再次听见了露喜的尖叫声:“我们姑娘落水了!” 这下,他也顾不得别的,挤开人群三两步到露喜面前:“谁落水了?” 露喜焦急的脸上还有泪珠,一看到阎月朗仿佛松了口气,催着他快去船尾:“姑爷快去救救姑娘!” 阎月朗来不及说什么,直接跳出了船舱的窗子,径直跳进了水里,打翻了一片花灯。 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蒋夫人和卢英从三楼下来:“怎、怎么了……是不是阿妙……” 她几乎站不稳,全靠卢英和张妈妈扶着才没倒下。 蒋大人今日没来。 选秀是结束了,可剩下的烂摊子还要他收拾,新进宫的姑娘们衣食住行也都要重新按照品级安排,忙的不可开交。 悦喜急忙安抚蒋夫人:“姑爷已经去救了,您不用担心。” 她说着看了一眼露喜。 虽然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但她们忘了蒋夫人。 舒妙在水下闭气,将身上藏好的属于方姑娘的玉镯子拿出来,揪了水底的海草裹上,一回头差点吓死。 阎月朗束发的簪子不知何时脱落,一进水里,头发散开,在水中织出一道暗影,朝着舒妙就来了。 一连串气泡被吓的吐出口,还是在紧要关头重新闭住了。 借着湖面上那莹莹烛火,这才看到阎月朗的脸。 看她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失足落水的,阎月朗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长臂一拦,勾着她的腰就浮出了水面。 两人脑袋出来,众人急忙到船边去帮忙。 舒妙的仿佛昏了过去,脑袋搭着阎月朗的肩膀,脸上被散开的头发遮住。 只有阎月朗知道,水面下的舒妙那双腿,可是结结实实的缠在自己腰上。 第192章 是鬼把我拉进水里的! 蒋家的人来了,众人便散开。 毕竟是女子,男人们不好帮手,也不好看着湿了身的舒妙,便都退到船头去了。 阎月朗把舒妙送上船,那些热心肠的夫人帮着她擦脸擦手时,发现了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玉环。 “这是……” 那玉镯不大,又有了沁色,想必是谁的心爱之物,常年带在身上的。 蒋夫人过来,看着阎月朗从水里爬上船,捏了舒妙的脸颊就众目睽睽之下亲了上去。 几息之间,舒妙咳嗽着醒了。 一睁眼,见到蒋夫人便哭出了声:“娘,水下有鬼,是鬼把我拉进水里的!” 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讲出来可是比晴天炸雷还可怕。 蒋夫人拿着下人递上来的罩衣裹住了她的身子,安抚的说:“别怕,都是假的,你瞧,娘和阿英都在,大家都在。” 她以为舒妙溺水后看到了幻觉,然而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真的有鬼,是个女鬼,她把我拉到水下,然后给了我这个……她、她没有手,嘴巴里也没有舌头……” 这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卢英更是躲在了自己丫鬟的身后。 蒋夫人抬头看向阎月朗,阎月朗微微摇了摇头。 意思是他什么也没看到。 舒妙见众人不信,举起手里的玉环:“这就是她给我的!” 那玉环是羊脂玉的,圈口小,成色极好,上面雕着迎春花。 舒妙手脖子上从不戴固定的装饰,她总是要和自己的着装搭配后才选首饰。 这镯子,蒋夫人是没见过,她又看向阎月朗。 也许是阎月朗买来的呢? 阎月朗再次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个玉环。” 周围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里。 有大着胆子的夫人颤抖着问:“那、那女鬼把你拖下水,到底是为了什么?” 舒妙冷的直打寒颤,嘴里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她的影子,本来还是黑的,忽然、忽然脑子里就有了她的样子,她、她张着嘴对我说话,可是我听不懂,她就把这个镯子塞进我手里了……再然后、再然后我就看到了我相公……” 阎月朗就半跪在她身边看她演戏,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冷,还是佯装出来的。 下意识就伸手过去,把她另一只手握在了掌心里。 湖水要比想象中的更冷。 阎月朗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舒妙要做这些事,自己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开始,就一直在追随着她,似乎只要能在她身边,自己的底线就能一降再降。 就连她的秘密,自己也不再执着了。 夜里水上风凉,众人也不好多说,只得叫她先进屋里暖暖。 屋里光线充足,舒妙把那玉环放在了桌子上,大胆的夫人过来细细的看,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我认得这镯子!这镯子是方家姑娘从小戴的!” 舒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可算有人认出来了。 剩下的事,只要让它自由发酵就好。 方姑娘失踪已经有几个月了,除了开始闹的全城皆知,后面连着秋闱与选秀冲淡了这件事的关注度,但方家始终没有放弃寻找。 有人传说在城外见到了方姑娘和男人私奔,虽然众人一开始不信,但满城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又加上那些人添油加醋的荤段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逐渐大家也觉得,方姑娘是私奔了。 全然不在意其他一起失踪的人。 如今,舒妙下元节遇鬼,把这事重新推回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阎月朗抱着舒妙泡在浴桶里,轻轻揉着她的耳朵说:“下次再有什么跳河跳树爬房顶的事,提前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舒妙在水里转过身,跪在水里,双手就搭在他肩膀上同他对视。 “反正不耽误你的事嘛。” 她这个姿势,大概自己不清楚,但阎月朗看的清楚。 水面阻隔了一切,但又没有遮盖住。 层层水纹下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色。 顿时觉得脑袋发胀。 舒妙惊慌失措:“你怎么流鼻血了!” 慌忙的起身去拿挂在架子上的干净巾子。 这出浴图让阎月朗没觉得好一点儿,就算用手指捂着,那猩红还是蔓延开了。 他急忙拉住舒妙,一边瞥开了眼:“我没事。” 舒妙重新低头看他:“真的没事?” 阎月朗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这水被我弄脏了,等会儿叫人再烧。” “你还想这个啊?”舒妙没好气的重新蹲下来,抬手握着他的手腕拉开,把干净的巾子按在了他鼻子上:“别动,就这么堵着,不要仰头,等会就好了。” 阎月朗点了点头,就那么老老实实的把巾子按在鼻子上,另一只手却在水中搭在了舒妙的腰上。 舒妙瞬间就明白了他流鼻血的原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阎月朗,你也有今日……” 阎月朗尴尬的不行,下了点力气,捏了捏舒妙的腰肉:“有什么好笑的。” 舒妙一边笑,一边双手按在他胸口,慢慢往下,指尖在他腹肌上打转,感受着他肌肉的颤抖,实在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这还了得? 阎月朗一擦鼻子,单手就把舒妙箍进怀里:“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顿时净房里水花四溅,直到后半夜才平静下来。 舒妙为这件事开了一个好头。 方家确认了那只手镯的确是方姑娘的,又鉴于舒妙是在水里遇见了鬼,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些失踪的人都沉尸水底。 但那些人到底在哪儿? 舒妙并不认为他们全都在湖底,因为找到手环的地方是在画舫一层地板的夹缝里,那里有已经干透变黑的血渍。 这个手环很小,大概方姑娘戴着就没摘下过,所以掉在那个地方的唯一解释,就是她被人砍掉了手。 别人好处理,但方姑娘及几位要好的姑娘身份特殊,一定不会放在容易发现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们抽干了湖水,只发现了几个当时失踪的外地贡士,没有发现那些姑娘。 方家便上门求舒妙再次回忆那夜的事。 舒妙想了想,猛的一拍大腿:“她好像指了指北边……” 一群人又兴师动众的去了北郊找。 北边有什么呢? 皇宫。 第193章 宫里横死的鬼可比外面的还多 当然了,没人敢闹到宫里,但可以把宫里某些人的心闹的惶惶。 舒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只有凶手自己知道杀了人,他要么用更大的事情平息这件事,要么就会觉得自己丢下那些人的地方不够安全,会故地重游。 加上方家联合其他几家下了重金悬赏。 那些为了钱而来的江湖之士们可不管得罪什么人,靠的都是自己的真本事。 就连冯肆悔都偷偷跑去找阎月朗,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他身上套点儿有用的消息。 阎月朗摇头一笑:“城北边最大的地方你怎么不去看看?” 冯肆悔又不是傻子:“谁疯了才把死人藏皇宫里?” “没准就是有呢?” 冯肆悔摩挲着下巴盯着阎月朗看:“你不会坑我吧?” 阎月朗只笑笑,也不多说话。 冯大侠在江湖里名气颇高,由他放出的消息,大家也愿意接受,虽然这消息 很离谱。 但三番几次被江湖人士夜闯皇宫后,宫里那两位终于按耐不住了。 宋明昙当然不会蠢到把死人拖进宫里处理,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来宫里乱来。 舒妙这一招差一点就成了,可惜被温宴希挡住了。 “你就待在宫里不要动,她等的就是你沉不住气。” 区硕俭冷冷一笑:“倒是没想到,我竟然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绊子。” 当时下旨赐婚也是思虑过的,唯独没算到蒋家姑娘命这么长,又这么能干。 温宴希垂下眼皮。 她没说出舒妙是替嫁的事。 因为区硕俭本质上是个疑心重的人,他若是知道舒妙的来历,必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舒妙若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把一切全盘托出,她未必也有能力脱身。 至少沈霄月还有沈家护着,她温家呢?恨不得全族都趴在她身上吸血。 宋明昙只说:“奴才是怕那群乌合之众真的找到了……” “找到就找到了,有谁瞧见是你杀的人吗?就连舒妙也没看到,她如今就是在赌,赌你沉不下气,跑去移尸,捉你个现行。” 温宴希太了解舒妙了,和她缠斗根本占不到便宜,想要破局,就要给她也找些不痛快。 “那个女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两个,和娘娘说的特征一样,索性都叫人带了回来,等娘娘分辨。” 温宴希倒是没想到最后只找到两位。 按理说,就那么几个形容词,这满大街姑娘随便拉一个就可能对得上,这群人竟然还真的细细核对,最后选出了最合适的两个。 比一下子找到百八十人好多了。 宋明昙退下了,屋里只剩区硕俭和温宴希。 区硕俭才问起那些女孩的事:“你当真觉得那样的女子能进的了阎月朗的眼?” 温宴希肯定的点了点头。 因为在真正的故事里,阎太太并不是一个和阎月朗老死不相往来的怨妇,而是阎家的贤内助。 书里没写出两人之间花团锦簇似的爱情,但写出了阎月朗对阎太太的尊重,阎太太帮着阎月朗执掌阎家,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使得阎月朗能在朝堂上专心自己的事业。 称得上贤内助。 只可惜阎月朗并不是这书的主角,他与阎太太的过往并未写出。 人物出场时,他们就已经相敬如宾了。 温宴希觉得,既然本命就是如此,阎月朗又怎么能掰得过命数呢? 区硕俭看着眉头紧蹙的温宴希,不由得叹了口气,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万事有我,不要担心。” 温宴希回过神,看着这张俊朗又温和的脸,最终还是翘起了嘴角:“我知道,因为我是为你而来的。” 区硕俭把人抱进怀里,他真的很喜欢听她说这句话。 为他而来。 这个世界上,也只剩她了。 两人在屋里腻歪着,云川在门口请安。 “沈大姑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沈霄月雷打不动,每月逢六必去太后那里请安,只是今日却是十月二十,并不逢六。 “十六那日,她没去请安?”区硕俭问。 这云川哪里能知道,就今天这还是刚刚无意间听说的。 太后没把区硕俭当个人,太后的亲外甥女又怎么会在意他? 进宫出宫向来没人禀报。 赵方进站在门外回道:“回皇上,十六那日她也来了。” 也就是说,沈霄月今日进宫,并不是常规请安。 温宴希坐直了腰,区硕俭倒安抚的抚摸着她的后脊:“不要紧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他又朝着问外说:“去叫人打听一下。” 赵方进领命退出去了。 温宴希觉得不安,可又不知道哪里来的不安:“她们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计谋?” 区硕俭并不了解那两个姑娘,只是从温宴希口中得知,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温宴希当然猜对了。 舒妙怎么会只选择一次赌博呢? 她和沈霄月用土蜂蜡和油脂做了润唇膏,借此机会进宫,邀请太后去参加舒妙和沈霄月一起举办的河边宴会——其实就是露营。 选的地点很有趣,就是传说山林子里有问别人脑袋女鬼的地方。 那里风景怡人,有山有水有风景。 舒妙想去露营吃烧烤很久了,趁着这次,干脆大胆的提出。 只是她们从没奢望把太后拉去,毕竟谁想快活的时候还得避开大人物呢? 她们真正想请的人是肖皇后。 “在山上过夜?”太后牵着沈霄月的手坐在榻上,和蔼的脸上有着不可置信。 沈霄月点点头。 太后同身边的嬢嬢一对视:“这女子,就是被宠的过了头,净想些不切实际的。” “又不是只有几人,我们还要请很多姑娘太太呢!” 太后咋舌:“你们还要拉上别人一起啊?” 沈霄月便挽着她的手臂说:“我们听说那山上有个女鬼,见了人就问别人有没有瞧见她的脑袋,舒妙好奇嘛,就干脆同我一起想起了这个法子……” “说人家好奇,你好不好奇啊?” 沈霄月笑起来:“我也好奇……” 太后倒是不好奇。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若是世界上真的有鬼,那这宫里横死的鬼可比外面的还多。 第194章 赶着我去别的女人身边? “这样不合规矩,哪有女子深夜去山上住的?若是你和阎家娘子两人去,带足了下人,我便应允,可若是带了别家的太太姑娘,那就不行。” “为什么?” 太后端了茶喝上一口,故意吊沈霄月的胃口。 “姨母,您就告诉我吧。” 太后放下杯子,看着她好久才问:“若是出了差池,这责任是你来负责吗?” “怎么会出差池呢?进山前就叫人先清山,就像围猎,叫人把山脚下都围起来,再叫人守着,万无一失呢。” “你呀,还是想到太简单了。”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倘若你们在山上真的遇见了那个什么女鬼怎么办?” “不是还有侍卫和护院们吗?” “鬼神之事,哪里是区区凡人就能解决的?护卫只能对付凡人,可对付不了山上的孤魂野鬼。” 这事倒没在两个姑娘的算计之内,因为她们压根就不觉得山上真的有鬼。 传出鬼故事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山上恐怕有某些人的秘密不想被人发现。 可舒妙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她只想干两件事——把肖皇后名正言顺的带出来和好好的吃一顿露营烧烤。 沈霄月没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能给太后耍赖:“我日后成了亲,可就再也没有如今的快活日子了,姨母就应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出事的,若是有鬼,我头一个去和鬼拼命!” 她说着还伸出三根手指头,吓得太后急忙扯住了她还没完全抬起来的手臂。 “傻丫头,这誓是能胡乱发的?姨母也是为你好,若是出了事,得不偿失。” “那姨母就把禁军借给我们嘛……” “胡说,禁军是能随便借的?禁军只能随圣上和娘娘们出行,你如今连王妃都不算,还想着调派禁军?” 太后笑沈霄月异想天开,殊不知这是沈霄月的计:“那您同我们一起去,不就正大光明的能叫禁军跟着了吗?” 太后一把年纪,只想晚上早早的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 她才不想在黑漆漆的山里露宿。 “我一个老婆子,就不跟你们小姑娘一起玩了,免得你们还觉得我无趣。” 沈霄月眼珠子一转:“您不去,就叫肖皇后陪我们去,正好调派禁军出来,怎么样?” 太后简直更惊讶了:“你就非得要禁军去陪着你们胡闹?” 沈霄月不依不饶,太后被缠得没办法,只得松了口:“下不为例。” 她是一点也没往肖皇后身上想。 毕竟,肖皇后在后宫里不过只是个称谓,既没有决策权,也没有存在感。 太后也算是发了发善心,想起肖皇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索性依了沈霄月的鬼主意叫她出去换口新鲜空气,等再回来,可就要正式加入名为“后宫”的竞技场了。 想办的事办完了,太后要午睡,沈霄月就到各处走走。 才到到甬道,就看到了林翘带着四五个宫女内侍正过来。 “我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赶过来了。” 林翘换了更华丽的衣服,头上也带了点翠的簪子,可耳朵上还挂着那副不相称的宝葫芦耳坠子。 这宫里还是太后的天下,若不是为了让温宴希得知自己今日进宫的消息,恐怕林翘也不能知道太后这里的消息。 沈霄月笑着和她说:“太后刚刚歇下,我才有空出来走走,听说你如今是才人了,我还没向你道声恭喜。” 沈霄月行礼,林翘自然还礼。 两人并肩慢慢走在甬道里,身后的宫人们离得远远的,有序的垂头跟着。 “说起来有些丢人,入宫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圣上。”林翘的笑里似乎带着苦涩:“听说,圣上日日宿在珍婕妤那里,连皇后娘娘都难能见上一面。” 后宫中的秘事,是不能告诉外人知晓的。 沈霄月看着身边还在说话的林翘,她不相信林翘不懂这里的规矩。 无非是想借着自己的口告诉太后,叫太后去呵斥皇上,要雨露均沾罢了。 沈霄月不接话,林翘也自觉地闭了嘴。 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深交的感情,没进宫前就常常是林翘说话,沈霄月静静听着。 她又不是来交朋友的,和沈霄月交好,无非是为了能顺利进宫。 进了宫发现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于是就再次打起了沈霄月的主意。 沈霄月说不说话不要紧,要紧的是让宫里人认为她们很亲密。 没有皇上的,家里又帮不上忙的,也只有这么一条完美的出路了。 林翘确实找到了一条好路。 短短两日,她和沈霄月亲密聊天的事情就在宫人之中传开。 内监们自然不敢得罪她。 但这件事也让她进入了区硕俭的视线里。 他可是要和太后夺权的,怎么能忍受太后的人安插在自己身边? 温宴希好笑的劝他:“您还是去她那儿睡一晚吧,有的是人不安心呢。” 太后不安心,沈霄月也不安心。 温宴希在心里嗤之以鼻。 就沈霄月那点儿宅斗的本事,跟自己比还不是小巫见大巫? 她完全不放在眼里。 区硕俭却把她拽进怀里:“怎么?赶着我去别的女人身边?” 浑身酸溜溜的。 “怎么会,这不是做戏吗?您想,我这个身份进宫引起多少人注意,她们恨不得找了机会对付我,不如您行行好,分点宠爱给别人,也好让我喘口气。” 区硕俭捏着她的手指问:“怎么就选中了她?不是还有个刺史家的姑娘么,我给了她高品阶,用她更加名正言顺。” “我想把她拉到我们身边。”温宴希低声细语的解释:“司隶台在各郡有‘激浊扬清’的职责,他们可以罢免郡守,若是……” 区硕俭点了点头。 他不是没想过这些事,但司隶台的权利握在太后手里,说是刺史可以罢免有贪墨的郡守,但一府郡守数十位之多,就算都罢免了又能如何? 杯水车薪罢了。 温宴希缺告诉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太后有一丝松懈,区硕俭就能用这星星之火,燃起自己的新希望。 所以林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得到了区硕俭的宠幸,但又不算完全宠幸。 第195章 她来这里,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宫里一直都有传言,说区硕俭不能行房事。 林翘原先不信,经过两夜的“较量”,她算是发现,传闻是真的了。 也顿时理解了他只去温宴希那里的原因,三个人仿佛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同时的宫外,舒妙和沈霄月也将“露营”的各项事务全部安排妥当,因为她们有卢英这个小能手的帮忙。 一开始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蒋大人和蒋夫人都不同意。 阎月朗在一旁没有表示,因为打心底的,他也不愿意叫舒妙在荒郊野外过夜。 但他不敢说,害怕舒妙生气。 但赵婶娘听说了,很有参与的意向,甚至连即将回老家的赵旃儿也嚷嚷着要去。 况且,舒妙和沈霄月还发了联合请帖,收到的人家大概率要看沈家的面子去参加,于是回帖的就有将近二十家。 肖家也在其中。 这么多人家都去,阎月朗又接到了调派的圣旨,蒋大人也就不好再拦着。 只是没少找着机会就说教。 有人喜就有人悲。 号称是圣上亲卫的金士禁军被太后一张旨意扣在了皇上头上,在没有告诉他的情况下被调派了出去。 区硕俭几乎比阎月朗得到消息的时间提前不了多久。 温宴希这才真正的意识到,太后对于区硕俭来说,是个怎么样的敌人。 入宫这些天,太后就像个不问世事的长辈,不太出来说教。 除了正式晋封的次日,依照规矩,所有后宫女眷要进宫向太后请安以外,温宴希就再也没见过太后了。 就连每人的晨昏定省也免了。 依着太后的意思,就是她怕麻烦,也心疼新婚的小辈。 肖皇后自然也效仿,将每日一次的晨昏定省改做了每三日一次。 温宴希就有些松懈了,把目光完全对准了舒妙和沈霄月。 “太后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假传圣旨!” 她气的吃不下饭。 区硕俭反倒很平静。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他夹了菜给温宴希:“小事罢了,不要紧。” 进宫这几日,区硕俭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紧”。 这不要紧,那不要紧,好像什么都无关紧要。 温宴希有点生气:“你才是皇上,就算她是你的生母,要调派禁军也得问你一声吧?更何况她……” 区硕俭放下筷子,手指轻柔的抚摸温宴希的背脊,让她顺气。 一边语调平和的说:“这宫里本来就是太后做主的,以前就连我这里也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赵方进的干爹,当时可比我这个皇帝还能做主,只可惜他没那个福气,夜里出恭落进池子淹死了。 “赵方进这才上来顶了他干爹的位置,只是他人胆小,怕压不住这福气,走了他干爹的老路。” 赵方进是区硕俭近身的内监,也是内侍省的常侍,在宫里的地位可不低。 温宴希以为赵方进和区硕俭是从小的交情,完全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事。 “所以,这些小事都不要紧的,来日方长。” 温宴希看着脸上表情平和的区硕俭,心里痛的要命。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她就觉得区硕俭是书里最无辜的人。 母妃不得宠,他小时候在宫里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在先皇生病前期,太后要过继一个孩子,当时的选择并不多,先帝勤政又钟爱已故的先皇后,膝下只有三个男孩。 区硕俭是最不被期待出生的,他母亲是和太后一起被送进来的,没有血缘关系,说是姊妹,倒不如算是陪嫁,多一个人帮手罢了。 也是她的运气,只那么一夜,她就怀上了区硕俭。 可太后直至今日,也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先帝那时候还病的不重,太子执政,雍王得了封号和封地,已经筹谋着离开京都。 太后却提出想要将区硕俭过继到自己膝下。 对于区硕俭母子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区硕衡亲手杀掉了区硕俭的母亲,就在他面前。 书中寥寥数语,区硕衡失去了太子候选的资格,区硕俭失去了这世界上最爱他的娘亲。 温宴希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可只是单纯的想想这些事情,就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明明是凶手的人,最后却有圆满的结局; 明明一直受伤害的人,最后却因为常年的心理压抑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疯帝。 这根本就不公平。 她来这里,就是要改变这一切。 露营,哦不,是野餐的地方叫做崖山。 这山孤零零的出现在城内最大的湖边,舒妙有理由怀疑这座山就是挖着湖堆出来的。 早在她们进山之前,阎月朗就调派了手下去封山。 这山并不大,山上也没有人居住。 十步一人的列阵仔细搜索后,这座山就也没人进去过。 事关肖皇后,这么做合情合理。 舒妙和沈霄月提前准备好了十几顶帐子和很多食材,最终将篝火的地点选在了湖边。 ——远离的树木,避免火灾。 还未入夜,这山上可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正好十月天凉,也少了蚊虫。 沈霄月在请帖上特意标注了要拿厚衣服来,结果还是有小姑娘没当回事。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她们就挤进了帐篷里冷的瑟瑟发抖。 这时候就显出了卢英料理家事的能力。 她提前备好了几十张羊绒毯子,就怕过夜的时候有人着凉。 入了夜,肖皇后才来。 没有什么下人跟着,就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车前车后跟着阎月朗和几位禁军。 她进了山,众人才惊讶,各个慌张的跪下行礼。 帖子上可没写皇后会来啊! 就连肖夫人都说不出话来。 她和女儿,已经一年未见了。 肖皇后看到母亲,也激动了起来,却在下一刻,被身边的杜嬢嬢握住了手腕:“娘娘当心脚下。” 沈霄月和舒妙对视一眼,分工合作。 沈霄月上去和嬢嬢套近乎:“今日可是我特意求了太后应允的好日子,杜嬢嬢可不能驳我的面子,叫我下不来台。” 另一边舒妙趁机扶住了肖皇后的另一只手:“皇后娘娘,臣女带您去帐子里先坐坐?” 绊住了多事的杜嬢嬢,肖皇后巴不得能赶紧离开这里。 第196章 两个惧内的在一起也说不出一句敢反驳娘子的话 她的目光还望着自己母亲,却在人前不能多言,随着舒妙去了最里面的帐子中。 这帐子搭的结实,里面的空间不算大,摆着一张小桌和一张简陋的竹编躺椅。 舒妙微微有些抱歉的说:“这里地方不大,实在搭不了太大的帐子,只能委屈皇后娘娘一人住这里,臣女再为杜嬢嬢找别处休息,您看如何?” 肖皇后心里雀跃,年纪小小的,却摆着一张老成的脸:“不妨事,本宫也难得出宫,不要打扰了你们的雅兴就好。” “怎么会打扰呢?”舒妙笑起来:“娘娘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肖皇后有点喜欢舒妙了。 可惜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再次进行交流,碍事的杜嬢嬢就跟来了。 杜嬢嬢是不敢得罪沈霄月。 她倒是敢得罪肖皇后。 一进来就一脸不高兴:“皇后怎么能擅自离开奴婢的视线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怎么和太后娘娘交代?” 舒妙和跟在杜嬢嬢身后进来的沈霄月对视一眼,装作没听见。 肖皇后有点窘迫的起身:“我只是……” “在外,您要自称本宫。” 舒妙虽然垂着头站在一边,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嚯,这奴才可真是翻身做主人了啊。 肖皇后还真听话:“本宫只是有些累,所以才进来坐一坐。” 沈霄月也及时开口:“皇后娘娘操劳一天,还得来陪着我们闹,是我们思虑不周,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沈霄月直接跪下了,舒妙也跟着跪。 挡在前面的杜嬢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随着跪在了地上。 舒妙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不管肖皇后有没有察觉出沈霄月和舒妙在帮她,她都要装作大量的扶起杜嬢嬢。 毕竟,以后宫里的日子还长,没必要得罪她。 舒妙和沈霄月也深谙其中道理,所以没有强出头。 这么一打岔,杜嬢嬢也没时间再训肖皇后了,因为外面那些命妇臣妇们都要依着规矩进来请安。 一波一波的,命妇臣妇们好不容易结束了,姑娘们又来。 这么一耽误,天彻底黑了。 肖皇后也有大家风范,只说叫大家不用在意,只管玩乐,便老老实实的坐在了自己的帐子门口。 渐渐地,大家就玩开了。 舒妙提前腌制了一大盆的排骨和肉排,叫小厨娘去烤了出来一大盘。 沈霄月趁机送了一份给杜嬢嬢,又灌了她好几壶酒。 杜嬢嬢不想喝,但是又不敢驳了沈霄月的面子,硬生生的喝了三壶酒之后不省人事了。 “麻烦解决了。”沈霄月坐到舒妙身边,看着她烤着蔬菜和蘑菇,馋的要命。 “等着,”舒妙把手里烤好的那份递给沈霄月,转身去拿了厨娘烤出来的那份肉排,找到了心不在焉的肖夫人:“哎呀,麻烦太太一件事,太太能将这份烤肉送去给皇后娘娘吗?我左右也找不到杜嬢嬢,有脸皮薄……” 舒妙可是亲自围在篝火旁烤了半天,脸蛋熏的红扑扑的,乍一看还真像是害羞的样子。 肖夫人的手抖了一抖。 “让,让我去?” 她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句:“你让我给皇后娘娘送去?” 舒妙点了点头,脸上略带抱歉:“我脸皮薄,又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实在是没什么胆量……” 肖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接了那盘肉:“不打紧不打紧,我去就是。” 舒妙笑起来:“有劳夫人。” 肖夫人着急的离开,连话都来不及再和舒妙说。 看着她急匆匆从人群中穿过的背影,舒妙叹了口气。 为了让这母女见上一面,可真是大费周折啊。 阎月朗和区硕衡纷纷抱臂,站在远处黑暗的林子里,朝着篝火那边望着。 脸色都铁青,比鬼还吓人。 他们都不赞成来这做什么聚会,过什么夜。 但没办法,两个惧内的在一起也说不出一句敢反驳娘子的话。 舒妙和沈霄月压根就没想过问他们的意见。 “若不是你无能,也用不着多这一事。”阎月朗记仇的很。 他算是明白了,这聚会就是为了肖皇后。 变相来说,就是帮了区硕衡。 区硕衡也伶牙俐齿:“说让你狗窝里存不住骨头,有点儿事恨不得立马就告诉你娘子。” 他要是不说,舒妙怎么会知道?舒妙不知道,沈霄月就不会知道? 她俩都不知道,哪还会有这个狗屁聚会? “哼!” “哼!” 两人互相不搭理,看的后面跟着的下人侍卫面面相觑。 这时有烛火靠近。 区硕衡的身份自然是不好出现在这儿的。 他和唐玉阿言一个回身,就跳到了树上去。 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舒妙。 她两只手上各捧了一个木头雕成的小盘子,悦喜跟在一旁举着小小的纸灯笼,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还没到跟前,阎月朗就迎上去了,接下她手里的盘子。 “这份是我亲自烤的,另一份是霄月亲自烤的。” 舒妙特别自豪的向阎月朗介绍他接过去的两份烧烤。 阎月朗只看了舒妙烤的那份。 大块的肋排和一些蘑菇,还垫了点焯过水的青菜,上面撒着粗粗的盐粒子和花椒碎。 “给我烤的?” 他微微弓起背,俯身贴着舒妙的耳朵问。 舒妙被他的呼吸吹的痒痒的,微微侧了侧脑袋,又点了点头。 阎月朗笑了笑:“有劳娘子。” 舒妙也学他,手指勾着他的衣领子不让他直起腰,贴在他耳边低声问:“就只有口头感谢?” 就算跟着舒妙久了,脸皮也练出点儿厚度了,可悦喜还是羞耻的转过了身。 要不是手里拎着这破灯笼,她早跑了。 随着她转身,光线一下子暗了下去。 舒妙下意识的想回头,还没来得及,却猛的被人亲了嘴角。 “够不够?” 虽然嘴角压不下来,但是足够硬啊。 舒妙抿着嘴说:“这是感谢还是占我便宜?” 又不等阎月朗狡辩,她也有样学样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阎月朗是不蓄胡子的,一日要整理三次,只是今天晚上来不及刮掉新长出来的胡茬,正好都刺在舒妙柔软的嘴唇上,顿时有了麻麻的感觉。 舒妙捂住了嘴唇,引得阎月朗发笑。 第197章 命定的姻缘 他这才直起身子。 看着另一盘沈霄月烤的肉问:“沈大姑娘做的怎么也端过来了?” 舒妙一挑眉,朝着他身后的黑暗里看了一眼,得意的笑着:“别以为我不会功夫就不知道,你身后藏着人呢。” 阎月朗今日奉命保护肖皇后,出现在这儿合情合理,正好也能照看舒妙。 那沈霄月就知道区硕衡不会同意她办这什么夜宴聚会的,干脆连说都没说过,反正两人在大婚之前是不好见面的,也不算失了礼数。 不过雍王在京都眼线那么多,这事他肯定也知道。 沈霄月笃定他今晚要来,但她可不打算见他,这才叫舒妙送吃的过去。 两盘肋排重的很,还好舒妙平时没少锻炼,两条胳膊有力的很。 甚至接过盘子后的阎月朗都有些讶异舒妙的上肢力量。 “我可从没背着你藏过人。”阎月朗只是想逗逗她。 舒妙却似乎想到了某处,又朝他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问:“你喜欢我吗?” 阎月朗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舒妙。 背着微光的脸上没有一丝戏谑,非常认真。 于是他也郑重的回答:“喜欢。” “那……你以后会喜欢上别人吗?” 阎月朗又是一愣。 飞快回想最近做了什么错事没,可思来想去,自己除了舒妙,真的再没碰过任何女人。 “我真的没藏过什么人……” 舒妙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胸口:“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后出现了一个女人,你一眼看见就觉得好像和她有前世命定的姻缘,就要非她不娶的感觉,你……会不会又喜欢上她?” 这什么跟什么啊? 阎月朗一头雾水。 他又不信命,上辈子自己还未必是个人呢。 舒妙等不到他的答案,微微叹了口气。 是自己心慌了。 这个时候不想承认也不行了,她已经爱上了阎月朗。 当顾寻之的信送到手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慌了。 温宴希找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顾寻之的人扮的,接近了另一个真正的女孩,信上的描述和温宴希要找的人不差分毫。 甚至并不是什么尖酸刻薄的姑娘,反而很有闺秀风范。 舒妙就明白了,温宴希又骗了自己。 书里的阎太太一定不是她说的那样是个泼妇,不然阎月朗不可能完全不理家中事,全心投入复仇之中。 舒妙慌了。 自己抢了真正阎太太的位置,还抢了别人的相公。 更糟糕的是,她真正的爱上了阎月朗这个人。 再自信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会陷入自我怀疑里。 沈霄月要冷静的多。 她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创造机会,让对方先出招。 每个人都以为这场在山上过夜的篝火聚会是出自沈霄月的婚前放纵; 阎月朗和区硕衡以为这场聚会是为了拉拢肖家; 只有舒妙和沈霄月明白,她们真正的目的,是给温宴希机会,让她把那个真正的阎太太送进来。 两重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温宴希。 舒妙离开后,区硕衡从黑暗里出来,不由分说夺走了沈霄月烤的那盘肉。 “怎么,还没腻歪个够啊?” 看着阎月朗眉头微微蹙起的不安表情,区硕衡已经吃上了肉,也就是虚伪的问候一声而已。 “除了肖家的事,最近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区硕衡一挑眉,擦了擦手上的油:“一群乔装打扮的内侍从城外带了两个女子进京。” 阎月朗缓缓侧过身:“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种事你自己查不到?” 区硕衡可不信阎月朗没有人可用。 去找他说肖家事情的那天夜里,他们头一趟可是去了阎家,还没上房顶就被几个功夫极好,训练有素的护院逼到了外院去。 但这也是阎月朗想不明白的。 以前顾寻之住在城外的梨园里还天天叫人送消息给他,如今他住进了阎府,反倒没以前勤快了。 区硕衡忍不住幸灾乐祸:“别是你的人被人策反了吧。” 能策反顾寻之的,恐怕只有舒妙了吧。 所以,那两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到了后半夜,大部分人都睡了。 阎月朗一身玄衣劲装,单手扶在挎在腰上的刀柄上,沿着半山腰四处巡查。 忽的,他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再接着,就是黑暗里女人微弱的呼叫声。 他顿时警觉,朝着附近的禁军吹了声暗哨,一边朝有人声的地方过去。 黑暗之中,灌木丛里。 一个女人就那么躺在地上,浑身沾满了落叶枯草,好像刚刚从树上掉下来似的。 结果仔细一看,阎月朗顿时无语的抿了抿嘴。 一身农妇装扮的柳怜儿正朝他挤眉弄眼。 “你……” 阎月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柳怜儿长指抵在唇前,微微摇了摇头。 这附近还有别人。 阎月朗直起腰,没再靠近。 柳怜儿声音柔弱又破碎:“奴家山上采药,在树上睡过了头,不小心掉了下来摔了腿……劳烦军爷救救奴家……” 阎月朗心想,这理由你自己信吗? 一个小女子能躲过禁军列阵搜索,爬到树上待到这么晚,然后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看得出他还是个军爷? 编谎话也不编的好一点儿。 收到暗哨的禁军也赶了过来,他撑了火把,这才看清楚。 柳怜儿长得极其漂亮,让男人们移不开眼,就这种烂理由竟然还骗过了这些禁军,阎月朗只想把他们都革职了。 等到没人的时候,柳怜儿就伏在阎月朗的肩头,一边摸着他的衣襟,一边却低声又迅速的说:“还有一个人,要从水里来。” 阎月朗侧头看她,她还是那副妩媚的样子,眼里却带着警戒。 意味着她在被人监视着。 阎月朗没多说什么,也没隔开她乱来的手,转头对另外的禁军说:“叫人看好篝火,不要熄灭,也不要烧的太旺。” 只有篝火那边有一小片石滩,是最好的上岸地点。 果然如柳怜儿所说,在天亮之前,有人被冲到了石滩上。 第198章 非她不娶的感觉 发现的人是赵旃儿和几个同龄小姑娘。 年轻好玩,趁着大人们睡着了,偷偷带着自己的小丫鬟们跑到篝火旁玩,然后就在光亮昏暗的边缘处,看到了半截身子还在水中,披头散发倒在石滩上的女人。 营地里顿时就变得闹哄哄的了。 舒妙和沈霄月头晕脑胀的披着衣服从帐子里探出个脑袋,第一时间却都看向了肖皇后的帐子。 她帐子前还守着肖夫人身边的侍女,看样子,母女两个彻夜长谈还没结束。 两个姑娘便对视一眼:“那就是……” 温宴希的手笔了。 舒妙紧张的深吸一口气。 “你说,他们不会真的一见钟情吧?” 沈霄月一边套上外衣,一边教育舒妙:“你还信这个?就算书里的阎太太就是她又如何?总归现在你才是阎太太,过了明路的。” 舒妙倒不是在意这个:“要是阎月朗真的爱上了她,那我留着这个阎太太的位置还有什么用,我接受不了这里三妻四妾的制度,到时候,肯定是可怜的我独自离开,躲在没人的地方舔舐伤口。” 她说着还做出了悲伤的表情。 沈霄月可不信舒妙能被爱情打败,她捏捏她的脸颊:“没事,到时候姐姐给你置一处风景极好的院子,再养上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你虽然失去了一根,但你会得到更多根’。” 舒妙没忍住,噗嗤一下大笑起来:“我当真啦,你可不许哄我。” “我哄你干嘛,你不晓得,现在的姐有的是钱。” 沈霄月的彩礼和嫁妆加起来,不说富可敌国,起码能登上“女性财富榜”前三名。 两人说说笑笑,舒妙倒也没了之前那么紧张了。 沈霄月说得对,没有什么是非要不可的。 倘若阎月朗真的爱上了别人,那她的心也会放弃他,重新寻找另外一个爱人。 先爱自己,才有爱别人的能力。 慢慢悠悠的出来时,那落水的姑娘已经被救上了岸。 阎月朗将柳怜儿安置在了禁军山脚下的营里,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到那个女人时,突然就明白了舒妙的那些话。 前世命定的姻缘,非她不娶的感觉,同时出现了。 舒妙远远看过去,篝火将阎月朗的脸庞照的明亮,连带着那讶异的表情也清清楚楚。 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沈霄月问她:“怎么了。” 舒妙的目光移向还在昏迷中,躺在篝火边的女人,声音无力又缥缈:“就是她了。” 沈霄月没再说话,紧紧握住了舒妙的手。 两人对视,舒妙的心里就再次有了力量。 她们就这么握着彼此的手,走进了人群里。 赵旃儿急急忙忙跑跳着冲到舒妙腿边,扯着舒妙的另一只手说:“姐姐,我们捉到了个女鬼!” 小女孩尖锐的声音,都没能让阎月朗回过神。 他根本没注意到舒妙的出现,只惊讶于自己此时的感觉。 很怪异。 不像和舒妙的第一次见面那样的,只觉得她可爱有趣。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两人理应共度余生,相敬如宾。 虽然没有和舒妙在一起的吵吵闹闹,但安安稳稳的,一步差池也不会出现。 他看那女人入了迷,就连旁人也察觉出了不对来。 身边的禁军连忙抵了抵阎月朗的手臂,让他回过神来。 看着四周都在望着自己,本想张口说些什么时,看到了舒妙。 舒妙望着他,眼里没什么感情。 没有探索,没有欲望,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 只有和她握着手的沈霄月知道,她的难过。 温宴希还真是会玩感情游戏。 “阿妙。”阎月朗慌张的叫着她的名字,害怕她离开。 可舒妙压根就没打算离开。 她脸上带着笑问:“怎么回事?” “是女鬼诶!”赵旃儿年纪小,不知道大人之间的事,她只是想让舒妙夸她。 舒妙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哪有这样的女鬼,这是活生生的人呢,旃儿很厉害,救了一条人命呢。” “哇,我也救了!” “还有我呢!” 周围的小姑娘们也都叫起来,生怕这功劳给别人抢了去。 “大家都好棒啊,救了一条人命呢!” 小朋友的欢声雀跃中,阎月朗走到了舒妙身边。 他看到了舒妙和沈霄月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越发不安。 “阿妙,她……” “阎大人,这湖不大,又是内湖,凭空出现的人,还望阎大人能严查,免得惊扰皇后娘娘的圣驾。” 这副秉公处理的态度表明了舒妙不想和他说话。 阎月朗也有自责,此时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垂头应下了。 至于这边的烂摊子,还得作为邀请人的舒妙和沈霄月打理。 她们再次庆幸有卢英。 卢英麻利的调派人手,帮着禁军把人送去了山下。 舒妙心里着实不痛快。不得不说,温宴希不愧是宅斗高手,懂得人心的弱点。 沈霄月安慰她:“论后院的事,你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但田忌赛马的故事告诉我们,没必要在意对方的长处,只有好好利用我们的长处就好。” 她们的长处是什么? 舒妙短短二十年的豪门千金生活带给她的见识,未必就比这里豪门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差。 更何况温宴希还并不是正儿八经被看重的嫡出,温家只拿她当门面,除了诗词歌赋衣食住行,其余地方未必在乎; 沈霄月才是正正经经被大家族养出来的嫡出姑娘,她既有现代学习过的知识,又有如今世族教养。 她们怎么可能抵不过一个温宴希。 舒妙咬牙切齿:“不管阎月朗变不变心,温宴希给我找不痛快,我就也要给她点儿不痛快。” 沈霄月微微挑眉,看着身边即将“黑化”的舒妙,实在是忍不了一点笑。 回去之后,阎月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踹烂了顾寻之的房门。 还好,顾寻之只是在和怀玉商议事情,没叫阎月朗再占了他们的便宜。 这回阎月朗堵着门,连怀玉也不能出去。 第199章 前世的事关今生什么事 “你们究竟还瞒着我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的问。 顾寻之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脑袋舒服的搭在怀玉肩头,手里摇着扇子:“你问的是哪件事?” “柳怜儿。” “啊……”顾寻之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事,怎么,她们已经被送到你身边了?” 阎月朗气的上前一步踹飞了挡在面前的玫瑰圈椅。 “别生气嘛,”顾寻之一点儿也不慌张:“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不过这可是我和小嫂子的小秘密,不好告诉你。” 阎月朗更生气了。 顾寻之笑嘻嘻的:“你也别气,这事可怪不着我,毕竟这可是我和小嫂子的秘密,你一个外人,不好知道。” “我一个外人?”阎月朗真想一拳敲开顾寻之的脑壳,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玩意儿:“事关我的事,我倒成了外人?最后还要向别人打听?” “我不是留了柳怜儿给你通风报信吗?” 这算哪门子的通风报信? 柳怜儿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在棋局里了。 别的废话,阎月朗也懒得追究,就只问顾寻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顾寻之才从怀玉腿上起来,摇着扇子走到书桌前,翻了半天,从最底下翻出几页纸,递给了阎月朗。 纸上记着的,就是那些阉人乔装打扮去过的地方,找过的人。 “……温宴希要他们去找这么一个女子,当日我得知消息就去找你,可你偏偏对我不理不睬,我只能去找小嫂子了。” 几页纸上寥寥几字,却也看得出这群人并没有什么目的地的,从城外开始一个庄子一个庄子的寻找。 “他们到底在找谁?” 顾寻之双手一摊:“不知道,只知道这女子的一些特征,姓甚名谁又在哪住,一概不知,我的人也跟着他们转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如今这位。” “那柳怜儿又是怎么回事?” “正好遇见,看我们在查那女人的事,她便毛遂自荐非要陪着演一场,也方便打听一些事情,只是进了京之后她们被悄悄关在了隐蔽的地方,我们还没见上一面,她也不好传消息出来。” 阎月朗的眉头越皱越紧。 倘若没有舒妙,他看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就会认定她是会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他不信命,可这种感觉来的诡异。 见他不说话,顾寻之忍不住问:“怎么了?难道你真的认得那女子?” 阎月朗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他只能问他:“你觉得人有前世吗?” 顾寻之和怀玉都是一愣。 随即就笑了出来:“你信前世,还不如把钱都捐到庙里,求求来世。” “可是,”阎月朗抬头看他,眼神郑重:“只一眼,我就对那个女人有了她才是我娘子的感觉。” 这下,没人笑得出来了。 “怎么可能!” 别人看不出来,他顾寻之还能看不出来吗? 从阎月朗被舒妙救了那天开始,他心里就放不下舒妙了啊! “你不喜欢小嫂子了吗?移情别恋就这么快吗?” “我当然喜欢阿妙!只是……只是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顾寻之无语的嗤笑一声:“只要你还喜欢小嫂子,就用不着管那些什么感觉,前世的事关今生什么事?你要是有这能力,不如找找前世的你自己,但凡让他多烧几炷香,你这辈子也不会这么苦!” 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把差点钻进牛角尖里的阎月朗拉了出来。 对啊,前世关今生什么事? 今生,他爱的是舒妙。 只是这件事也让他不得不提起舒妙的事:“……阿妙的故乡,可能并不在这里。” “这还用你说?” 顾寻之好奇之下叫人搜集了周边列国的各处县志,也没有找到舒妙口中的故乡。 他便断定,舒妙的故乡一定在大海的另一边。 阎月朗却摇了摇头,将舒妙在梦中的话告诉了他们:“……她当时,差一点就要走了,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得到她身边的温度变得刺骨,好像她早就……”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诡异的顾寻之瞪着眼睛,半晌才从胸腔吐出一口气:“你别告诉我,她不是个人……” “她当然是活人,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她巴巴送到了这里,那时候她有机会回去,可她没有。”阎月朗说不上来自己胸口的感觉,闷闷的,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跳不动,也喘不上气:“那女人出现的前一刻,她突然问我,若是有一个女人,让我觉得与她有前世命定的姻缘,会不会喜欢上那个女人。” “未卜先知?” 阎月朗点了点头:“所以我怀疑,阿妙那里的人,或许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能力……她应该看到了未来的某些事,所以才不安。” 顾寻之打断他:“你等等,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未卜先知的人,宫里那位珍婕妤找人的事可是我告诉她们的,当时她和沈大姑娘明明还是一脸吃惊,可没看出一点儿未卜先知的样子来,我宁愿相信她们是太了解珍婕妤,知道她的手段而已。” “那又如何解释我那怪异的感觉呢?” 顾寻之揉着眉心仔细回想那天的事。 沈霄月显然和舒妙知道很多事情,两人的关系或许比看起来还要更好。 仅仅凭借一件事就能推算出那么多事,那也太神了。 “去找沈大姑娘!”顾寻之一拍大腿。 阎月朗觉得他有病:“关她什么事?” 顾寻之冷笑一声:“她可比你更了解舒妙。” 沈家那边才撤了晚饭。 沈霄月沿着自己院子里的小花园转了几圈消了食,正好今日云淡风轻,月牙半露,照在水池里,她便站在廊檐下看应夏喂鱼。 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过去,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时,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五花大绑着,从房檐带出了沈家。 区硕衡放在暗处保护她的人急忙追去,半路却被人拦下过招,最终失去了沈霄月的踪迹。 第200章 熟人作案 “你就这么把人请来的?” 沈霄月的脑袋罩在漆黑的布袋里,脑袋还晕晕沉沉的,只觉得这声音耳熟。 头上的袋子被拿掉,眼前猛地一亮,晃得她睁不开眼。 “得罪得罪,沈大姑娘千万千万不要怪罪我啊……” 半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沈霄月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顾寻之和一个长相俊美的健壮男人,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柄弯刀。 沈霄月吓了一跳,下意识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还被绑着。 “哎呀怎么还绑着人家,”顾寻之一边埋怨怀玉,一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靠过来:“沈大姑娘别怕,我帮你松绑。” 沈霄月战战巍巍的看着顾寻之把绳子挑断,又退回原位,才舒了口气。 “你、你们把我捉来是……” 顾寻之麻利的端上一杯茶水:“你压压惊,我们只是有点事想问你……” 我们? 沈霄月四处一望,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阎月朗。 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你们有病啊!” 任谁大晚上被人绑架都不会有好脾气吧! 更何况还是“熟人作案”! “您消消气,消消气,我们真的只是太着急了,有点事情想问问您而已……” “着急?着急就把我这么绑来?他阎月朗是见不得人吗?递个帖子的事儿我又不会不见他!” 阎月朗躲的远远的,就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顾寻之一拍大腿,直接吩咐叫人把沈霄月以最快的速度带来,还不能惊动外人,怀玉也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了。 臊得阎月朗躲在院子里都不敢进来。 这回被点名了,才一步一挪的进来,也不敢和沈霄月对视,就先道了声歉:“是我们无礼了。” “无礼?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吗?”沈霄月起身就要往外走。 阎月朗脚下却一动不动,挡住了她的出路。 “你家下人不干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能出此下策,还望沈大姑娘海涵。” 他倒说的轻松,沈霄月心里就是不痛快。 “让开!” “抱歉。” 阎月朗不拘言笑又不圆滑,沈霄月又在气头上,两人杠上了。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她走,就那么僵住了。 顾寻之急忙上来劝:“何必如此呢,大家都是为了小嫂子,不要忙还没帮,就先自己人闹起来了。” 听到他提起舒妙,沈霄月才转过头:“又关舒妙什么事?” “是这样的,前日你们在山里过夜,不是捡了两个女子吗?其中一位让咱们的阎大人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非常在意,但又不好直白的和小嫂子说,我仔细想了想当日将珍婕妤找人的事告诉您二位知道时,仿佛你们已经猜到了某些东西……” 沈霄月脸色凝重起来。 顾寻之朝着阎月朗使了个眼色,一边引着沈霄月又坐回了椅子上。 看她的表情,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关键部分。 沈霄月只是沉思片刻,抬头问阎月朗:“你当真对那女人有了命定姻缘的感觉?”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阎月朗诚实的点了点头。 顾寻之做出讶异的表情:“这么说,沈大姑娘也知道这里头的事?” 沈霄月没想到这本书的力量这么强,竟然让温宴希赌对了。 但这种事不可能告诉这两个人,他们这辈子也别想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里。 沈霄月叹了口气:“原本我们还很不确定,现在看来,珍婕妤是很厉害,找到了真正的阎太太。” 三个男人的脸色俱是一变 阎月朗更是上前一步,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或许你们听说过我的传闻,说我出生时手中握着东西,不足三十日便可开口说话。” 这在当年人尽皆知,都说沈大姑娘是仙女转世。 迎着他们质疑的目光,沈霄月继续说:“其实,不过是我没饮下孟婆汤罢了,便记得些前世的事情。” “怎么了可能……” 沈霄月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 阎月朗脑袋倒是清楚,他只问:“那和这些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说我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免不了还有其他人也同我一样。” 她指的是温宴希,但显然,目前这两个男人心里只想着舒妙:“你的意思是,阿妙和你一样也没喝孟婆汤?” 沈霄月无语的撇了撇嘴:“她像是没喝孟婆汤吗?她是……”她气的收回了话,捂着自己胸口把话说白了:“既然有我这样的人,那肯定就有能预知未来的人,实不相瞒,珍婕妤就是有这种能力,她一开始就告诉我,我家最后满门抄斩,她也告诉舒妙,阎月朗最后会成为护国大将军,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 阎月朗和顾寻之都不太能接受这些话,两人对视一眼,没说话。 “……她还说,阎太太和阎将军是一对怨偶,阎太太尖酸刻薄,很不得人心。” 顾寻之打断了她的话:“等等,这还不能证明她是瞎掰的吗?明明小嫂子和阎月朗好的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怎么可能是怨偶。” 沈霄月终于笑了笑:“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所说的阎太太,就是阎月朗大人本应该娶的女子,也就是在石滩捡到的那位。” 两个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不准,是因为根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人。 “这算的很不准嘛,连人都没算对……”顾寻之吐槽。 “那是因为,她算不准阿妙,阿妙本身,就不该嫁给你……不,正确的说,如果不是她遭了不幸,你根本配不上她。” 这句话犹如重锤,死死压在了阎月朗胸口上。 从舒妙的书法,她的日常讲究,她的思考方式,她的马术,无一不在彰显着自己曾经的优越家世。 他的确配不上她。 顾寻之还是不太理解:“所以她现在把原本的阎太太找回来,是想让阎月朗和小嫂子不和?” 虽然猜对了一大半,可沈霄月的计并不在此。 她摇了摇头:“她是想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阎月朗继续拥有一个尖酸刻薄的阎太太,没有了阿妙的干预,现在明显偏向雍王的阎月朗就有可能被她拉回到皇上身边,然后就如同她所说的故事一样,我家满门抄斩,阎月朗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 第201章 少碰爱情这玩意儿 “不可能!”阎月朗猛然低吼:“我不可能离开阿妙。” 更别说什么站在皇帝身边!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不是自己也感觉到了吗?那个女人才是你命定的阎太太啊,阎大人。” 沈霄月的语气里带着嘲弄:“倘若你不在意那个人,何必把我绑来?说到底,你心里并不是永远坚定的选择阿妙的。” 阎月朗愣住了。 这时,外面有人闯了进来,怀玉拔刀过去,和唐玉缠斗起来,区硕衡才踏进屋里。 他见到沈霄月时,表情才终于松弛下来:“我来接沈大姑娘回家。” 顾寻之自然不好再留人:“今日辛苦沈大姑娘,改日我必将负荆请罪。” “请罪就算了,下次若有事,可不要再这样把我绑来。免得我家报了官,连累你们掉脑袋。” 沈霄月说着,边起身朝着区硕衡去。 走到半路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着阎月朗说:“阿妙和旁人不同,她不可能接受一个不能全心全意爱的她的人,倘若你分心,她的心里,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你的位置了,阎大人,我言尽于此。” 沈霄月是怎么走的,阎月朗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找舒妙。 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那天在河边时,她的目光里并不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她那时已经在强迫着自己冷下心了。 舒妙的睡眠一直很好,但这几夜失眠了。 她没惊动守夜的露喜,独自出门,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 一转眼,竟然就到了仲秋。 舒妙始终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虽然有亲情友情和爱情,但就好像隔着玻璃窗的美景,自己看得到,却并不身在其中。 这感觉就像自己小时候,每个人都在说着爱她,可终究那份爱是假象,他们爱的是她爸爸的金钱与权利。 小小年纪,她就学会了一个词——讨好。 上了学,交了新朋友时也一样。 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孩儿更懂得审时度势。 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当发现她软弱可欺时,她就是被霸凌的对象; 当发现她算是个“恶女”的时候,他们又伏低做小,成了她的拥簇者。 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根本不会在意家世,在一样都是有钱人的学校里仗着自己的恶去凌驾别人的善。 当舒妙懂得了这个道理的时候,她就成了一个旁观者。 就如同现在一样,看着这些闹剧,却又觉得自己没办法融入进去。 温宴希是为了爱情,沈霄月是为了亲情,那么她呢? 阎月朗的脸钻进她的脑子里,可接着又是他看到那个女人时的表情。 舒妙叹了口气。 早知道还是听爸爸的话,少碰爱情这玩意儿就好了。 阎月朗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距离,想张口叫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嘴角缓缓翘起。 他更喜欢这种感觉。 看着舒妙,即便什么也不做,心里的不安和仇恨都平息了下来。 脑海里的舒妙有可爱的、有调皮的、有诱人的、有爱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舒妙爱他,只是他太迟钝了。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对寻常人来说有多轻,所以这一巴掌挨得也不亏。 舒妙真的被他吓了个半死,猛的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下意识就回身,一巴掌打在了阎月朗脸上。 两人都惊住了。 “你、你干嘛老是偷偷摸摸的站我后面,大半夜想吓死我吗?” 微弱月光也照得出阎月朗脸颊上微微鼓起来的泛红。 舒妙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又真的气他吓自己,没上前一步。 阎月朗朝她跨了一步,反倒握起了她的手放在嘴边:“疼不疼?” 舒妙好恨自己道德心太重,她打了人,被打的还问她手疼不疼,她简直良心难安。 “你下次别这么悄悄的站在人家后面了,这次我也就打了你一下,万一别人手里有武器怎么办……” 阎月朗亲亲她的手掌心:“我记住了。” 谁能伤害到他? 舒妙自以为自己速度很快,殊不知在阎月朗眼里简直像慢动作,他既有能力躲开,也有能力反击。 他只是单纯的害怕自己没轻没重,再伤了她,于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巴掌。 当然也有私心——他想让舒妙心疼心疼他。 阎月朗诚恳又不逃避的态度让舒妙心里有点不好受。 “疼吗?”她最终还是低声问了。 阎月朗还不肯放开她的手,张嘴说话时,热气就会扑在她的手掌心:“不疼。” 舒妙睨他一眼:“怎么可能不疼,现在都肿起来了。” 她那一巴掌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自己手掌都发烫了,阎月朗的脸怎么可能会不疼? 她把人拉着坐下来,借着月光细细看了他的脸颊。 还好自己没留太长的指甲,也没伤了皮肉。 阎月朗有着骨骼分明的长相,脸上似乎没什么肉,微微肿起来的地方反倒并不明显。 舒妙还是叹了口气。 阎月朗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一边揉着那只扇了自己一耳光的手,一边说:“真的不疼,你力气小,这巴掌跟挠痒痒似的。” “你就哄我吧……” 两人之间好像就没了话说。 夜里渐渐起风,舒妙只穿了亵衣出来,忍不住往阎月朗怀里钻了钻。 阎月朗便解开罩衣,将她裹了进来。 他觉得,事情是时候要说清楚了。 “……我对那个女人,的确有了一些很怪异的感觉,可那并不是我心之所往,无论前世也好,来世也罢,现在、当下,我心里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舒妙大脑一片空白。 缓缓抬头,看着这个男人。 心里蔓延出的是一种莫名的喜悦。 就像是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眼泪莫名的就涌了出来。 阎月朗手忙脚乱的去找帕子帮她擦泪:“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舒妙吸了吸鼻子,还是努力保持了冷静:“你和她见了面了?” 阎月朗看着她红彤彤的小鼻子,忍不住捏了捏:“我见她做什么?禁军有专门审查的人,还用不着我操心。” “那你就敢说出这么笃定的话?” 阎月朗看着舒妙,忍不住笑了:“这有什么笃定不笃定的,我的心还轮不到什么神鬼来做主。” 可是舒妙觉得这不对。 阎月朗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就有那么大的反应,若是他们日后接触了呢?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产生感情呢? 舒妙从来就不是一个赌徒,她要的是肯定,而不是也许。 第202章 我等你 她从他怀里站起身,回身对他说:“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早,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泼妇,我既不想掺和进你们之间的事,也不想让你日后觉得我是妒妇,与其糊弄着,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捋清楚。” 阎月朗心里一慌,心想果然没错,舒妙那时候的眼神里,确实已经冷了心。 他急忙跟着起身,拉住了舒妙的手:“我对天发誓,就算我上辈子和她是夫妻,可这辈子不可能还要和上辈子一样,我遇见了你,我对你倾心,我心里就只有你。” 这样的话,当然令人开心。 舒妙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里映着阎月朗带着紧张的脸。 她习惯性的将双手按在了阎月朗胸前轻轻摩挲:“我知道,此时此刻的阎月朗心里有我,可是,未来的事情很难讲,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信任时间。” 阎月朗想张口拦住她后面的话,却被她的手指按住了嘴唇:“我给你时间考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用心去看,不管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我想要的是唯一的选择,不要有一点点的不确定。” 阎月朗的手捧上舒妙的脸,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回答:“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的心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只有你,唯一的只有你。” 这话暖心,舒妙几乎动容:“那我等你。” 两人月下亲吻,都不肯放开彼此。 同一时间,雍王的马车上,区硕衡和沈霄月的表情也不是很好。 区硕衡听到了沈霄月的话,一时间很难消化。 他当然听说过沈霄月出生时的那些奇闻,但始终觉得那只是沈家故意放出来为自家镀金的故事罢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区硕衡不说话,沈霄月只是看他一眼,便别开了目光。 在这么多日子的接触里,说不动心是假的。 沈霄月也曾有过情窦初开的年纪,但那时候的她是木讷的,根本不懂得怎么去谈恋爱。 所以,背叛几乎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哭过之后,她突然就开窍了。 这世界上谁都可能会背叛自己,唯独知识不会。 虽然区硕衡和那个背叛自己的前男友不一样,但沈霄月的戒心依旧很强。 她本来就不擅长情爱的事情,又因为从小看着沈相爷在直步青云后不停的换女人生庶子,而身为妻子的祁氏却始终不闻不问,只当看不到,明明是夫妻,却比外人还陌生。 沈霄月也就算是冷心冷情了。 不能否认,她是喜欢区硕衡的,但与自己相比,区硕衡也是可以被她随时放弃的。 所以此时,她并不打算和他再说些什么。 两人的婚姻本就是各有目的的联姻,有没有感情,又能有什么关系? 区硕衡可完全没想到沈霄月能想那么多。 他只是震惊于温宴希所说的预言。 沈家满门抄斩,为什么呢? 沈相爷虽然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但论能力,他手段不差,甚至能将朝廷上的难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凭心而论,区硕衡是非常喜欢这种有能力的人的。 所以很大程度上,太后也是在这个思维模式,放任了沈相爷的贪财好色。 但这也并不止于要满门抄斩啊。 区硕衡想不通,他这才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快到沈家了。 一旁的沈霄月始终侧头看着被风吹动的窗帘子。 “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区硕衡问她。 “什么事?”沈霄月始终语气平缓。 “预言的那些事,是不是你编出来骗他们的?” 人在极端思考的情况下,会忽视周围的环境。 区硕衡没能察觉沈霄月的异样,只是执着于知道答案。 沈霄月转过脑袋,看着区硕衡说:“我不知道预言是真是假,但温宴希说过的事情,几乎也都对得上了。” “那……我的结局呢?” 两人目光交汇,区硕衡在沈霄月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波动。 她微微张嘴,冷静的吐出了仿佛事不关己的话:“雍王逼宫失败,当场殒命,沈相爷协助雍王谋逆,满门抄斩。” 区硕衡瞳孔紧缩。 不可能! 他的确有那样的心思,他恨太后,他想为父皇报仇,所以长久以来他就在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他脑子里早就演戏过无数遍了,宫里那样一团糟,怎么可能会输! “我怎么可能会死……” 沈霄月垂了眼皮:“因为在她的预言里,那个时候,阎月朗已经成了皇上的人,雍王逼宫,阎月朗守宫,最后雍王是败在了阎月朗手里。” 搭在膝盖上的手掌攥成了拳。 区硕衡心里很复杂。 他一开始就知道阎月朗不能留下,可随后发现阎月朗并没有要站在皇上身边的意思,又加上舒妙和沈霄月的关系连带着让他们的关系也拉近许多,这才决定放过阎月朗。 可现在…… 沈霄月看着区硕衡心思乱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马车停下,她起身要走,却被区硕衡猛的握住了手腕。 “霄月,有些事情,我想原原本本的全部知道。” 沈霄月等的就是这一刻。 马车里没下人,又重新走起来,朝着城外去了。 两天之后,沈霄月才回来。 对外说是去西凤庵祈福,其实这两日她都和区硕衡在一起。 将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掰开了碾碎了细细的说给区硕衡听。 直到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区硕衡并没有排场沈霄月,在自己独自思考的时候将她留在了身边。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又变回了曾经的区硕衡。 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懂了。” 沈霄月想问他懂什么了,他却先捏着沈霄月的下巴轻轻亲了亲她的嘴唇:“温宴希并不是未卜先知,她只能知道和她有关的事情,即便没有舒妙,结局也未必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要比她说的更复杂,他们对舒妙动了杀心,在阎月朗还没爱上别人的时候,他就不可能站在皇上身边,既然如此,那我只要把所有接触阎月朗的女人都消失不就好了。” 第203章 真不愧是佛口蛇心沈大姑娘 沈霄月吓了一跳:“你别乱来,我和阿妙自有分寸,你这样贸然,又和要杀了舒妙的温宴希有什么区别?”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区硕衡:“阎太太就不打算扞卫一下自己的地位?” “阿妙那个人……远比你看到的更强大,她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些事情,你就别多此一举,经给我们添乱了。” 区硕衡看着她,再没了什么忌讳,把人拥在了怀里:“你也一样,比我看到的更强大,更有能力,好像我的女皇殿下。” 平淡的心顿时乱跳起来。 这个男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自己对她的喜欢。 当然,作为姐妹,沈霄月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舒妙全盘托出。 舒妙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比我还勇敢,竟然全盘托出,不过我觉得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了,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沿着原先的路线走了。” 沈霄月一笑:“我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摆布了,逆反心理懂吗?” 舒妙非常给面子的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大拇指:“姐姐厉害!” 沈霄月得意的喝了舒妙用牛乳煮出来的红茶,哀叹一声:“好喝!” 放下杯子才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不管那位阎太太到底是怎么样的,我都要告诉他们,是温宴希告诉我的,阎太太和阎月朗是怨偶,人的初印象很重要,阎月朗本来就迟疑,现在既然得知了前世的事情,又发现自己被温宴希玩弄于股掌,就一定不会让她得逞,就算他们命定的姻缘,我也要在姻缘线上系上几个死扣。” 舒妙缓缓抚掌:“真不愧是佛口蛇心沈大姑娘啊……” “还说呢,她都作践到家里面了,你就打算坐以待毙,等着阎月朗选啊?” 按理说,舒妙的性格可不是这样的。 果然,舒妙没让她失望:“当然要给他选啦,如果他选了那个女人,那我就正好抽身出来,全心全意为了我的荣华富贵而活,日后见了面也就免得感情用事,毕竟是他选择的嘛。” 看起来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霄月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舒妙抬眼看她,最终叹了口气:“这件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选择权在他身上,我能做的就是为自己选择最优的那条路,如果他选择了别人,那我也没必要原地等待,赌他会回头。再痛的伤也终有一天会结痂,变得不痛不痒,只留下一个痕迹告诉我,他曾存在过而已。” 舒妙比任何人想象中都更加决绝。 “……若是以后大家不幸成了对手,我想,我一定会抓住所有机会先杀了他的。” 蹲在屋顶上的区硕衡和顾寻之都十分怜悯的看向阎月朗。 这三位爬房顶的惯犯今日都撞在了一起。 顾寻之更是因为热爱八卦,亲自跟了舒妙好几天,这才等到沈霄月来蒋家做客。 两人煮的奶茶香味直钻鼻子,把顾寻之馋了好久。 阎月朗表面看起来没事,实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都说了自己不会选择别人,舒妙还是这么冷心冷情的,仿佛两人曾经的恩爱都是一场梦。 接着沈霄月也说话了:“你倒还有个退处,我就惨了,这辈子绑在沈家和雍王身上,不得不斗……” 舒妙撑着下巴想了想,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退路,雍王以后要是成了可就是皇上了,你要是不想做皇后,就赶紧先塞点女人给他,然后在他登基之前成全他和别人,说自己要去庙里修行祈祷,等过一两年趁机跑路。” 这回轮到区硕衡脸黑了。 关键是沈霄月采纳了这个建议:“那我岂不是现在就要开始准备?那你也不用管这里的事了,管他阎月朗最后站在谁那边,总归保住命,咱们最后一起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顾寻之可真是想大笑,但他夹在黑脸男人中间,着实不敢。 舒妙觉得,区硕衡这种人很难去爱上什么人:“与其找个漂亮姑娘,还不如找个能对他有助力的。” 沈霄月摇了摇头:“没理由再拉一大家子下这浑水,过段时间我去看看乐府里有没有合适的。” 女孩们的声音静了下来,只剩茶杯碰撞的声音。 区硕衡朝着阎月朗使了个眼色,两人说走就走。 顾寻之又想去听热闹,又想继续听舒妙和阎月朗的瓜,只恨自己不能分成两半,急的抓耳挠腮,最终还是丢下这边,追着阎月朗去了。 所以他们也错过了后面的话。 舒妙又帮沈霄月添了一杯奶茶:“我有个人,也许可以试着交往一下。” 温宴希很少说这本书真正的主角,小侯爷和赵姑娘之间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主角的原因,还是因为主角一直游离在主线外的原因。 但舒妙觉得当时春宴上,那位赵姑娘的表现可不像一个只顾着谈情说爱的恋爱脑。 沈霄月也不是没有感觉。 她想了想:“也好,顺便让我们弄清楚,春宴上的她为什么不为自己争辩。” 这边姑娘们的下午茶时光非常和谐,另一边的男士聚会就很不一样了。 他们到了城郊,在遇见那个女人的石滩上才停下来。 小小的湖畔隔离出了一片寂静的树林。 阎月朗和区硕衡各站一边,都望着湖对岸喧嚣的画舫。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现在,我觉得我们不得不在一条船上了,”区硕衡说着转过头,看向阎月朗:“不然我娘子跑了,你娘子也未必会留下来。” 阎月朗想说他放屁,但想到舒妙那些话,心脏好像被针扎,疼的要死:“我不会参与你们之间的事。” 嘴硬,就嘴硬吧。 区硕衡斜了一眼:“我到时候还能派人把人找回来,你娘子呢?到时候你无权无势又得罪过我,你猜猜我会帮你找人,还是会帮她跑的更远?” 阎月朗一记眼刀,带着杀气看过来。 区硕衡耸耸肩:“你现在还有机会,况且我可不是废太子案的关键人,那时候我自顾不暇,太后也不会让我接触任何政事,相对而言,我对你来说也算干净不是吗?” 第204章 我只要阿妙平平安安 话是这么说。 “但你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等等,我有必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区硕衡知道,阎月朗并不知道那时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他认为废太子逼宫是栽赃。 “当时我父皇也只剩一口气吊着,整日昏睡在床上,太后借机把持朝政,拉拢沈相,我大哥……就是废太子为了清君侧,才领兵入宫,他并不是为了皇位,而是为了杀太后,却不想反而中了计。” 也就是说,废太子逼宫是真的,他失败也是真的,但处决废太子及相关人员的决定却和先皇无关。 那时候的先皇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还会喘气。 阎月朗也在调查这些事,但远不如区硕衡知道的多。 他只知道当时太后把持朝政引起不满,许多官员进出太子府,那段时间他父亲也很忙,就连自己第一次下场考试也没顾得上。 可惜他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有没有登上皇榜。 “就算和先皇无关又如何,若不是你们这家子闹成这样,我家怎么会给你们一家子的闹剧做陪葬?” “不是我们一家的。”区硕衡的语气非常郑重:“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我们一家的。” 他的恨意已经掩饰不住了。 阎月朗适时的闭嘴,没再说话。 其实他心里是倾向区硕衡的,就像他说的,那时候他自己还自身难保,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废太子成为瓮中之鳖。 这时候顾寻之也赶过来了:“你们跑那么快干嘛,害怕我听见什么?” 这两人这时候倒是默契起来了,都不说话。 顾寻之翻了个白眼,靠在树上先把气喘匀。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手下常用的鹰哨声就在山里响了起来。 阎月朗和顾寻之下意识的望向鹰哨的方向,直到顾寻之也回应了一声哨声,鹰哨才停下来。 不多一会儿,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从林子里钻出来,将一张条子递给顾寻之,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那条子里,记得可是温宴希的往事。 自从舒妙提过温宴希幼年时候的事情,八卦的顾寻之就叫人去追查。 但似乎是有意隐瞒过往。 温宴希曾待过的庄子上换了大片的人,如今的村民几乎都不知道温宴希是谁。 而那些消失的村民,各家有各家的不幸。 顾寻之可不信倒霉事都叫这个庄子里的人撞见,于是派了更多人手去查。 现在终于查到了。 “温宴希在六七岁之前可从没念过书,一夜之间就能断文识字……”他笑起来,两指夹着纸条子对着那两人甩了甩:“可真是有趣。” 阎月朗上前想去拿那纸条子,顾寻之却一躲:“诶!你们背着我说悄悄话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过来?” 只可惜躲得过阎月朗,躲不过身姿如燕的区硕衡。 他一个转身,就把纸条顺过来了。 “不讲武德……” 区硕衡才不管顾寻之,闪到一边单手打开纸条,迅速的看了一遍,表情变得惊讶。 阎月朗也趁机拿过纸条看了一遍,同样震惊。 “怎么可能!” 纸条里的温宴希,可比沈霄月说的还可怕。 六七岁的女孩仿佛身边带了厄运,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在极短的时间内遭遇了不幸。 最开始名声显露,是因为过年时温宴希为了一盒点心,去揭了庄子里一位德高望重老先生设下的诗贴。 仅凭一首诗打败了众多读书人,一举成名。 老先生惜才,算是半收养了温宴希,将她带入自己的私塾里和学生一起学习。 温宴希的字一开始很不好,也多亏了这位老先生为她打下了基础,才成就了后来的京都才女的称号。 可是,温宴希被带回温家前,老先生一家深夜失火,前堂的书院,后院的堂屋,烧成了黑炭。 老先生一家五口连带着回来省亲的女儿和襁褓里的孩子都没逃过去。 纸条里的内容仅限于此。 后面的事就容易查的多了。 温宴希回到温家之后做了什么,只要用点时间就都能查得到。 所以也没必要写在上面。 “你信这是巧合吗?”区硕衡看向阎月朗。 他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多的巧合,不然哪还有区硕俭的事。 “小小孩童就这么心思歹毒……”阎月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温宴希给他的感觉始终是平淡如水的。 就和这里的大家姑娘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斯文平和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颗黑心。 顾寻之在两人之间探出脑袋来:“还有呢,这位温七姑娘回到温家,可谓是大杀四方,她嫡母在她手里没吃一点儿好,反倒差点把自己搞去祠堂里跪一辈子;她那嫡姐失了名声,匆匆下家给外地的一位贡士,过得可不算好,她的嫡兄因为杀人,如今还在大理寺的大牢里等着审判…… “这姑娘,可真是一头毒蛇,所经之地真可谓是寸草不生啊……” 说不上什么感觉,区硕衡和阎月朗现在都背脊发凉。 舒妙和沈霄月竟然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了那么久,若是晚一些,会不会她们也会被她算计丢掉性命。 难怪会对舒妙下手,难怪自己的学生说杀就杀。 “怎么样,你要不要接受我的建议。”区硕衡再次问阎月朗。 这个时候和刚刚不一样。 温宴希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可怕,如果阎月朗此时还是孤身一人,他才不屑于和区硕衡联盟,只是现在还带着舒妙,他赌不起。 “我只要阿妙平平安安。” 区硕衡笑起来,朝着阎月朗伸出手:“阎大人,日后可要多多指教了。” 两人的手没有握在一起。 阎月朗才懒得碰臭男人的手,只瞥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顾寻之不高兴了,拦住他:“你们真是吃完就走啊?怎么明明我也是受害人,就没人想起我来?” 区硕衡又不认识顾寻之,只是听他说自己是受害人,不由得又带着疑惑望向阎月朗。 他不是阎月朗的人吗? 阎月朗微微吐了口气,回过身去,正式向区硕衡介绍了顾寻之的身份:“废太子妃顾家唯一还活着的,顾太子妃的侄子,顾寻之。” 第205章 自家娘子真是聪明绝顶 区硕衡瞳孔紧缩:“顾寻之!” 顾寻之一挑眉:“怎么?刚说好要和阎月朗共进退,现在就想把我送进宫里去邀功?” 实在是区硕衡的表现有点吓人。 他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顾寻之:“你不记得我吗?” “我、我应该记得你吗?”这动静把顾寻之吓一大跳,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却被区硕衡眼疾手快捉住了:“太子哥哥大婚时,你为了抢地上的那个喜糖一把把我推进了池子里,难道你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顾寻之目瞪口呆。 他是真的不记得。 好像那时候身边是有什么落水,但是关他什么事呢? 捡糖和花生才是要紧事。 “我父皇生病时,太子哥哥和太子妃被召入宫侍疾,太子妃可是把你一起带进宫的,你还同我偷偷钻狗洞去了掖庭,险些被侍卫捉到。” “是你?!”顾寻之比区硕衡更震惊了。 他那时候还小,大约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猫嫌狗烦的年纪。 陪着小姑姑进宫侍疾,心思却都飘到了外面的景色里。 某日,他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院子,遇见了同样溜出书房的区硕衡。 小孩子是很快就能熟悉起来的。 他们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朋友。 直至离开皇宫,顾寻之都只是以为自己遇见的是个小内侍,压根没往皇子身上想。 毕竟谁家的皇子爬墙头钻狗洞那么熟练。 “你、你不是个内侍吗?” 顾寻之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往下扫,惊的区硕衡下意识侧了侧身。 “我何时说过我是内侍?”区硕衡无语:“哪个内侍能陪着你在宫里那么乱跑,况且那时候我还穿着缂丝的缎子!” “啊,是吗?”谁认得出什么缂丝什么绸缎。 顾寻之尴尬的挠了挠脖子。 区硕衡继续说:“当时太子哥哥出事,我自身难保,没办法去救你们,可我还是叫人去找你们了,无意中遇到了追杀你们的人,只能帮你们拖延了一些时间……” 这事阎月朗和顾寻之都知道。 他们出京之前遇到了三波袭击。 顾寻之的功夫不如阎月朗,在阎月朗接连抵御了两次之后几乎命绝。 顾寻之便咬着牙背着浑身浴血的他朝城外去,身后很快又追上一拨人,他本以为他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却没想到跳出三个浑身黑衣的年轻人拦住了那些人,为他们逃跑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那时候的人……” “是我、唐玉和阿言。” 这种事,真是比说书人的故事还巧。 三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原来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细微的联系。 他们也终于第一次坐在一起好好的谈一次。 秋季的梨园已经有了落叶。 区硕衡一边看着院子里的景色,一边喝茶:“真是一处好地方。” 顾寻之摒退了所有人,笑着应:“这处可是我和阿郎小时候的秘密去处,之前这里有一处小筑,是阿郎母亲的陪嫁,只是某年被一场火烧的干干净净,等我们回来便盖了这小院子。” 阎月朗坐在桌子另一边没有说话,只是喝茶。 区硕衡并不是什么喜欢寒暄的人,他单刀直入:“温宴希并不是未卜先知,她只知道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但也不是全部。” 顾寻之和阎月朗都看向他,没有打断他的话。 “就霄月告诉我的那些事能推算出,她可能是有一种能力,知道某些事情的后续,可她并不清楚其中细节。 “她知道我要反,可不知道我到底如何反,也不知道我手里还有什么牌; “她知道阎月朗日后会成为皇上身边的护国大将军,却不知道皇上如何去解除自己与阎月朗之间隔阂,倘若她知道,那她就一定不会时到今日才去找那所谓‘真正的阎太太’。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让舒妙去接触阎月朗。” 顾寻之摇了摇头:“不不不,这我知道,小嫂子和阿郎成亲的时候可还不认识温七姑娘和沈大姑娘,当时已成定局,所以……” 阎月朗下意识转着小指上舒妙的戒指:“那么,阿妙一开始想要杀我,是不是也是因为她的怂恿?” “对啊!”顾寻之一拍大腿:“我就说,你们才见面没多久,也无仇无怨的,小嫂子怎么就想着要杀你。” 这事区硕衡可不清楚,他只知道舒妙那时想着和离,就把脑袋朝前倾了倾,仔细听了来龙去脉。 突然灵光乍现,他一拍桌子:“我懂了。” 阎月朗和顾寻之都下意识的看向他。 “她或许是真的能预知,可她知道的事情未必就不能被改变,所以她只能用各种办法扭转局面,让现实走向和预知同步,所以,她骗了所有人。 “倘若真如她所说的,阎月朗日后会为皇上守宫,那为何不阻止舒妙杀夫? “所以,一开始她就知道阎月朗不可能站在区硕俭那边,所以才编出谎话,让舒妙为了沈霄月仇视阎月朗,趁机除掉他。” 顾寻之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阿妙也发现了,温宴希才着急杀她,免得舒妙影响接下来的局势。” 阎月朗脸上已经没了情绪。 他心里觉得自豪。 自家娘子真是聪明绝顶。 区硕衡缓缓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半晌之后才说:“看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了。” 今年天气怪异的很,明明入了秋,白天却还和夏天一样热,宫里却跟着日子算,早早下了夏日的绿豆汤,引得不少宫人中暑。 肖皇后跟个木偶似的,宫人们自然就没想过去求她,反倒都去求了温宴希和林翘。 如今这两位,可是宫里的宠妃。 更难得的是她们关系竟然也很不错。 听了宫人们的请求,林翘微微垂思:“珍婕妤怎么说?” 那宫人回道:“珍婕妤说她会禀明皇后娘娘。” 呵,真是狡猾。 入秋停了绿豆汤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源自先帝的先皇后。 那时她瞧着宫人烈日下辛苦,这才赐了夏季的绿豆汤解暑,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都还遵循在那一年的规矩。 林翘想了想:“这大热天的的确不易,你只管吩咐出去,我这宫里还有些绿豆百合,都煮了汤先与大家分分,我这便去请示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 第206章 温宴希没学会如何善待他人 那宫人欣喜极了,连着磕了几个头才高高兴兴的出去。 林翘身边的丫鬟却很担心。 “娘娘,咱们不该这么自作主张,您瞧那位就懂得把事情推出去,免得招惹麻烦。” 林翘却不以为意:“她的手段算得了什么?无非是有圣上宠着,在后院里斗的多了,就以为这宫里也和她温家后院一样似的。” 她哼笑了一声,扶着小丫鬟的手缓缓起身:“更衣,咱们去求见皇后娘娘,给娘娘磕头认错去。” 林翘自作主张,又给宫人们私自放了绿豆汤的事情,很快就传的满宫皆知。 云川称奇:“娘娘觉得,她当真是好心?” 此时温宴希的心思在阎月朗那里,她有些焦虑事态的进展,害怕阎月朗根本不去见那个真正的阎太太。 “管她做什么?她若找死,就只管放她去。” 云川知道温宴希心里不高兴,也就不再给她添堵了。 悄悄退出了门,叫了个小宫女来:“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林才人放绿豆粥的事,可有惊动太后娘娘?” 小宫女领命跑出去了。 云川原地站着,微微叹了口气。 这宫里泥潭似的,倘若不是皇上暗地里护着,又将林翘拉下水,她家姑娘都不知道要遭多少次明刀暗箭了。 那些一起进宫的姑娘们没一个省心的…… 不对,是有一个。 徐灿进了宫后就几乎将自己隐蔽了起来。 她穿着规规矩矩,也不大和其他姑娘们走动,似乎是打算蜷缩在那个小院子里过完这一生。 或许对着温宴希时会有些不同,但云川说不好,因为她没见过徐灿和别人交谈甚欢的样子。 林翘做事并不避着人。 很快,打探消息的小宫女就回来了,说林翘去了皇后那里,大概是要去请罪。 温宴希嗤之以鼻:“这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就是个空架子,她倒是很会表现。” 她错误的以为,林翘是去拉拢肖皇后,殊不知,林翘想要拉拢的另有其人。 肖皇后才午睡起来,睡眼惺忪的坐着听林翘告罪。 这种事向来轮不到她做主。 杜嬢嬢听完林翘的话,微微蹙眉。 规矩嘛,当然是死的,但死规矩也会因人而活。 她老人家九岁入宫,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心思看不出来。 林翘不是要来请罪,她是要来投诚的。 肖皇后听完林翘的话,下意识就看向杜嬢嬢。 林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是好事,皇后娘娘平日繁忙难免会有所不查,林才人这事做得对,咱们大业向来以人为本,几碗绿豆汤罢了,哪就要到请罪的地步。” 肖皇后可就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讲,杜嬢嬢就仿佛为主人传话的下人似的说了这些话。 林翘笑着应了声是,又笑着说:“娘娘真心纯善,倒是妾的福。” 几句虚伪的场面话罢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林翘也起身告辞。 杜嬢嬢亲自送她出门:“林才人不必担忧,稍晚一些宫里就会降下旨意,继续放着绿豆汤,也不算驳了林才人的好意。” 林翘欣喜的朝她行礼:“多谢娘娘了。” 这宫里娘娘多了,林翘这句“娘娘”,可未必指的是皇后。 她前脚刚走,杜嬢嬢后脚就去了太后那里,把事情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 太后逗着廊檐下的鹦鹉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多照拂,这宫里的规矩多,免得她年轻不知轻重,再行差踏错。” 这便是回应了林翘的期许。 太后总算觉得有趣了。 这么多入宫的姑娘里,只有她一人来投诚,也算是个聪明人。 只要区硕俭继续这么独宠温宴希,那么林翘这个人就会渐渐成为太后放在后宫里的一颗棋子,不知不觉的渗透进区硕俭的房中。 那边林翘得了消息,心情自然也好。 她又不是个傻子,区硕俭在这么多姑娘里独独选中了她和温宴希,即便一开始因为欣喜而忘了深究,但这些日子又不是白过的,她当然回味出来了。 这两个人是拿她当挡箭牌呢。 雕虫小技,林翘根本不放在眼里。 如果说进宫时是带着对区硕俭少许爱慕的话,此时倒是只剩权益衡量了。 既然得不到皇帝的心,总得护着自己的身份吧。 谁不知道这宫里朝堂,可都是太后说了算的。 林翘自然也听说过温宴希在后院的手段,但对她来说,这些她也一样经历过。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为嫡女,在家族的教导下学会了持家待物的方法,而温宴希却只会斗。 她这么一下子,就在宫人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至少大部分宫人都会觉得林才人是个好说话又心善的主儿。 而温宴希没学会如何善待他人。 幽深的后宫甬道尽头,一群鸽子呼啦啦的盘旋着,被突如其来的红隼冲散,总有一只会命丧在红隼的利爪之下。 徐灿将谷子洒在院子里,又引来无数小鸟。 温宴希心里郁闷,一进这院子就看到了徐灿岁月静好,坐在廊檐下朝着鸟群扔谷子的样子。 心里确实有些羡慕,可又庆幸自己不是这么无欲无求的人。 “你这里倒是悠闲。” 徐灿不受宠,院子还偏远,即便入宫就是美人又如何,还不是不受皇上待见的。 渐渐地,她这边也就没什么人来往了。 倒是温宴希常常过来和她说话,又送些吃的用的来,宫人们倒也不敢苛刻她。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徐灿将装了谷子的小布袋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皮屑。 “唉……还不是心里不舒服,想出来走走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就又到你这里了。” 徐灿引着她进屋,示意小茹去杯茶。 这屋子不大,一边是书案,一边是暖炕。 温宴希百无聊赖的翻了翻书案上随便摞着的几册书,在屋里转了一圈,等小茹把茶端上来才坐下。 徐灿一边燃香,一边问她:“怎么不去林才人那里坐坐,想着来我这儿。” 温宴希冷笑一声:“若不是她,我也不会这么不痛快。” 第207章 阎相公是个好人 绿豆汤的事传的满宫皆知,但徐灿这里没人愿意来,她自然不知道。 但对于别人的事,徐灿向来三缄其口。 温宴希知道她这性子,索性把话讲明白了:“……宫人来求我,我只想着自己新入宫,又不懂里头的规矩,便打算明日请示了皇后娘娘再定夺,可她却私自应了下来,有去找皇后娘娘请罪,你想啊,她已经说了继续放那绿豆汤,皇后娘娘若是说不许,岂不是让宫人们不满,如今,她倒是落了个好名声,显得我倒不如她。” 徐灿算是听明白了,两人斗法,温宴希输了呗。 但她随即想到另一处。 这宫里还轮不到皇后说话,与其说林翘是去给皇后娘娘请罪,倒不如说她是去给太后请罪。 只是眼前,温宴希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徐灿自然笑道:“或许她是没想到这一层呢?我看她性子也算直爽,也用不着冒着危险故意和你作对。” 温宴希重重叹了口气:“也是,没准是我想多了。” 只是她面色很不好,似乎还在忧愁别的事情。 徐灿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不说,她也不问。 两个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喝了一壶茶,眼见天要黑了,区硕俭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来催她回去。 徐灿掩嘴笑:“快回去吧,圣上想念你呢。” 温宴希脸颊发烫:“别胡说。” 但也不再逗留。 徐灿把她送出门,看着她们拐出甬道才回来。 小茹手里握着一只乌鸦,已经取下了乌鸦脚上绑着的细小竹筒。 里面的纸条上胡乱写着一些字。 徐灿从书案上翻出一本《玉泉子》,依着纸条上的字去找书页,拼凑出了这纸条的意思。 她微微沉思,问小茹:“最近除了绿豆汤的事情,宫里还有别的事吗?” 小茹摇了摇头,但却说道:“前日我潜进她那宫里,倒是听见她说什么‘没有的东西,连个男人都勾不住’之类的话……” 徐灿想了想,撕下一片纸,换了一本书,一边翻着一边写下了几个字。 乌鸦再次从小茹手里飞出去,在漆黑夜色的遮掩下,飞向了雍王府。 也许温宴希真是的天生的好运。 就在她焦虑阎月朗不肯见那位阎太太的时候,喜讯就传进了宫里,说那两个女人都已经住进了阎府里。 温宴希当下觉得欣喜,心中大石也算是落了地。 阎月朗倒是很不情愿,但他天生冷面,除了顾寻之倒也没人看得出来。 那女子腰身如柳,施施然朝着他行了礼:“奴家谢过相公收留。” 另一边的柳怜儿也装作不认得他的样子,跟着行了礼。 阎月朗忍住不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在查明你们身份后,我自然会派人将你们送回原籍去。” 那女子似乎有话要说,飞快的抬眼看着阎月朗,脸颊竟然微微发红:“奴家、奴家不想回去……” “什么?” 她声音很小,引得阎月朗问了一声。 那女子微微闭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再次睁开眼睛时,对着阎月朗的目光便没了逃避的意思:“奴家想留在这里,留在京都,不想再回去了。” “为什么?”阎月朗再问。 “实不相瞒,奴家出身于渭河舒家,无奈祖上失了皇恩,使子女不得入仕入宫,宗族凋零,父亲早逝,奴家便随母亲远嫁他乡,可继父一家并无奴家的立锥之地,倘若奴家回去,定然是要被他们嫁给鳏夫做续弦的,奴家实在不愿……” 说着说着,还落了泪。 阎月朗很难形容心里的滋味。 好似他的身体对这个女人有着异常的反应,他想护着她,见不得她哭。 阎月朗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深呼吸,闭上眼睛,钻进脑子里的却是月光下的舒妙。 她说:“我给你你选择的机会。” 可眼睛里的疏远与冷清却真真切切的存在。 猛地,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刀捅破了,痛的要命,竟然就这么盖住了对那女子的异样反应。 “倘若你不愿回去,我便叫人帮你寻一处宅子。”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那位舒家姑娘竟然大胆的揪住了他的袖子。 阎月朗下意识的一甩手,将她推出去好远。 “放肆!” 摔在地上的女人似乎是不可置信,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 柳怜儿和阎月朗的耳力极好,两人听到了这喃喃声,下意识对视一眼。 柳怜儿急忙去扶她起来:“哎哟,你看你这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他还是官爷,你哪能就这么上手啊……” 舒家姑娘瑞柳扶风似的依着柳怜儿起身,眼眶通红:“是奴家僭越了,还请阎相公恕罪。” 阎月朗一摆手走了。 原先还脆弱的像个瓷娃娃似的舒家姑娘却站直了身子,笑容勉强的对柳怜儿说了句:“多谢。” 柳怜儿微微挑眉,面上不显,只拍着胸脯一副担心的样子:“你方才可是差点吓死我。” “你太多虑了。” “他可是官爷,你这也……” 舒家姑娘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不要紧的,阎相公是个好人,绝不会因此就迁怒你我的。” 柳怜儿心想,他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 只是她如今还是一副农家妇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只说:“你怎么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但很显然,舒家姑娘并不打算多说什么,随即回了自己院子里去。 柳怜儿的表情也就淡了下来。 这两个姑娘被安置在临着垂花门的一处小院子里。 院子一共三间房,一间堂屋外加东西两房,离着阎月朗的外书房很远,离着内院葆光苑也远。 这垂花门也不是唯一通往内院的路。 几乎若不是有心,她们和阎月朗是见不到面的。 半夜的时候柳怜儿翻窗进了阎月朗的书房,房里还有顾寻之和区硕衡在。 顾寻之迫不及待的问,打听出来了吗? 柳怜儿扭着腰到桌前,先给自己灌了一大碗水才说:“她就是惹怒先帝的那位不羁才子舒海亭的孙女,她娘带着她再嫁去了西府,看起来是继父一家待她不好,要将她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她不肯,出逃途中遇见了那波阉人,和别的姑娘筛了几回,最终留下了她,同我一起送到这里。” 第208章 渭河舒家 “渭河舒家。”区硕衡摩挲着下巴沉思。 顾寻之倒是一惊:“舒家,和小嫂子是本家。” 阎月朗看他一眼:“阿妙不是渭河舒家的人。” 当然不是。 这位舒家姑娘带着渭河的口音,而舒妙的口音倒是更别致,好像一板一眼念书的孩童,却听不出究竟是来自哪里。 “渭河舒家倒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当年她祖父醉酒后写诗讥讽玄宗皇帝引得我父皇大怒,但终究是祸不及家人,我父皇心软,只说他既瞧不起玄宗皇帝,便不许舒家人入仕入宫,却也没有断了其他后路,据我所知,舒家在渭河依旧是大族,族里田产铺子产业可并不少,不至于养不起一对儿孤儿寡母。” “哦?”顾寻之笑起来:“看起来她可不简单。” 不过区硕衡更在意的是:“你见了那姑娘,心里可有别的感觉?” 一屋子人都好奇的看向阎月朗。 他不自在的转着小手指上的戒指说:“没有,只是想到了阿妙。” 区硕衡挑了挑眉:“嗯,看来姻缘抵不过真爱。” 阎月朗才不想多说,他问顾寻之:“能查到她的事吗?” 顾寻之很是不屑:“看不起谁呢?人早就派去查了,只不过明面上的事被人遮住了,得稍微费点功夫。” 他一转头,笑嘻嘻的对着柳怜儿说:“这不是还有柳兄嘛,日日生活在一起,总是会被人发现些什么的……” 柳怜儿没好气:“若不是方大哥想一人静一静,我才懒得掺和你们这些破事,什么打打杀杀的,最可怕了。” 她扭着腰甩着袖子,身子轻飘飘的就不知怎么跳出了窗户,转瞬就不见了。 区硕衡没怎么接触过江湖人士,看的目瞪口呆。 “她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怎么就想着行走江湖了?” 就柳怜儿那副身姿与容貌,她若是肯嫁,多的是人想娶。 也总好过在男人堆里打打杀杀。 顾寻之笑出声:“你可别被她的皮相迷惑了,她底子里可与一般人不同的。” 到底有什么不同,他也不往下说了。 区硕衡明白,这是江湖规矩,不该说的不说,所以他也就不该听的不听,没再追问下去。 舒家姑娘的事很快就被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舒三娘并不是家里的独女,她娘也不是正室。 她父亲房里一妻一妾,一共有四个女儿,舒三娘在自家院里行三,在族里行十九,是个不起眼的庶女。 后来她父亲病逝,正室便找了个理由将她和她母亲远远的卖给了西府的一个土财主。 土财主连着死了三个老婆,留下了两个儿子,倒也不嫌多舒三娘这一口饭吃,就算没有多亲近,但也远比她口中说的要好过的多。 后来舒三娘年纪大了,说亲的人也多,可她一个也瞧不上,只说自己的姻缘在庙里,日日往各种庙里庵里跑。 一直就拖到了这么大。 年岁大了,提亲的人就少了。 她继父生怕她一意孤行再挑三拣四的,便不由分说与她母亲商量,挑了一户殷实的书香之家。 那位相公倒不是舒三娘所说的鳏夫。 他本是有未婚妻的,只是临近婚期,自己母亲去世,他要守孝三年,他未婚妻倒是不干了,转头就嫁了旁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姑娘才嫁出去没几天,就遭了意外魂归西去了。 说人家是鳏夫,未免也太牵强了。 阎月朗和区硕衡心里大概也都有底了。 一个劲的往庙里跑,还说她的姻缘在庙里,再加上这些日子阎月朗一回家就能很“凑巧”的和舒三娘撞上,这点小心思早就被看破了。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是阎月朗的娘子。 难不成这世界上还真有前世姻缘这一说? 区硕衡想不太明白。 按照温宴希说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自己都会和沈霄月成为夫妻。 自己当然是喜欢沈霄月的,但沈霄月自己的感情,好像一缕烟。 眼看着是浓烈,可又摸不着。 为什么沈霄月就没有阎月朗那种感觉呢? 让她对自己有命定姻缘的感觉,自己也就不用天天瞎琢磨了。 女人的心思,难猜的很。 几个男人搞这些事情的时候,两个姑娘也没闲着。 赵姑娘和小侯爷的亲事并没有定下来,只是依旧住在侯府里。 沈霄月猜测,要么是两人没有表面那么好,家族里又反对导致的,要么就是有人不许她占着侯府夫人的位置。 高门大户向来看重利益关系的交换。 一个村姑再聪明,又能为侯府带来什么利益? 田聪钰成亲那日,舒妙独自回来的。 她还是阎月朗的娘子,自然要以娘家人来送新娘出门。 直到这日,她才正正经经的见到了那两个被温宴希送来的姑娘。 舒妙不认得柳怜儿,柳怜儿却知道舒妙,自然对她表示了好感。 倒是舒三娘一见着舒妙,就上下打量,态度说不上来的不冷不热,反倒衬得舒妙才是个外人。 田聪钰这婚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本身都要以那位宫里的姑姑张罗,也不知道后面是怎么了,竟然在最后关头交给了这位舒三娘。 阎月朗忙,舒三娘又和田聪钰成了朋友。 两人亲亲热热的,外人瞧见还以为她才是正经阎太太。 舒妙对此,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也只当自己是个客人,回了葆光苑去。 屋里阎月朗正在换衣服。 今日来客倒是不少,要比定亲那日热闹很多。 阎月朗的同僚们就坐了七八桌,他招呼大半日弄脏了衣服,这才回来换。 要是往常,他才懒得折腾来折腾去的,这衣服又不是脏的不能穿,但就是潜移默化的被舒妙影响着,要换一身新衣服,心里才舒服。 见舒妙进来,他就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朝她走过去:“快坐下喝口茶,歇一会儿咱们再去前院。” 舒妙没说什么,听着他的话坐下喝茶,一边目光就盯在他身上,一下也没离开过。 阎月朗觉得好笑,走过来点点她的鼻尖:“就这么想我?” 第209章 破镜难再圆 “想你有没有和你那位前世命定的阎太太有进展。” 阎月朗真是听不得这种话。 两步走到舒妙跟前,双手就撑在了舒妙身后的椅背上,将人困在椅子上。 “你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看看吗?我不管前世如何,今生今世我只要你。” 这话不够动人吗? 舒妙的手缓缓按在了胸口上。 没有波澜的心跳,没有过多的悸动,她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心,除了那股蔓延上来的木讷苦涩,好像变冷了。 从阎月朗中毒不相信自己的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冷了。 如同破镜难再圆。 即使重新拼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些裂纹还是无法消失。 更何况她又看到了阎月朗在石滩上对着那个女人时的样子。 舒妙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逃避了阎月朗的目光。 “怎么了?不舒服吗?”阎月朗蹲下身,握住了舒妙按在胸口的那只手。 他感觉出了舒妙的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舒妙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没事,喝水有点急。” 阎月朗舒了口气,轻轻抚了她的后脊:“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心急。” 前院的人来催他们过去,打破了两人这尴尬的样子。 舒妙和阎月朗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众人都惊了惊。 尤其阎月朗那些没见过舒妙的同僚们。 刚刚在前院,他们都错以为那位舒三娘是阎太太,可是聊了好一阵子。 如今看着阎月朗扶着舒妙小心翼翼过那道新换的、用来挡新郎的高门槛时,都不觉得抿住了嘴。 人家两口子,看起来恩爱的很。 舒三娘盯着两人,心里的醋坛子比淹了金山寺的海水还多。 明明她才是阎太太的! 她才是应该站在阎月朗身边的人! 她身边的柳怜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阎月朗夫妻,顿时恍然大悟。 不由得靠过去:“三娘,咱们还是入席吧。” 舒三娘回过神,只是看了一眼柳怜儿,便又朝着阎月朗看去。 “你先去吧,这边客人还没安置好呢。” 柳怜儿不由得笑了:“这府里有下人安置,况且人家阎太太也出来了,还要咱们留在这里做什么?” 话里暗讽舒三娘想要越俎代庖。 舒三娘早就看不惯柳怜儿了。 一天到晚的在自己和阎月朗好不容易见一面的时候钻出来,偏偏阎月朗又善良,不忍心把她赶走。 况且在阎府住的这些日子,柳怜儿逐渐蜕变出了原本的姿色。 农妇那身衣服一脱,穿上寻常姑娘家的衣服,又盘着垂髻上了红妆,当真是对得起摇曳生姿四个字。 舒三娘顿时头痛。 原本得知阎月朗已经娶妻就很不甘了,如今又多了一个绝色美人在一旁,她怎么能安心。 从小她就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她脱离了这个不入流的家,被京都一对儿失去了女儿的人家收养,后来又嫁给了一个武将。 她在梦里叫了那武将名字千次万次,当然不会记错。 阎月朗。 所以她拼了命的去各处寺里庵里,为的就是能遇见那对夫妇。 可梦里明明在她及笄那年就会遇到的人,直到她过了十八岁也没来。 拖得时间太久了,她母亲和继父便张罗着让她嫁人。 只是她不甘心,想要亲自来京都看一看,若是没有阎月朗这个人,她便只当成梦一场,老老实实的嫁人去。 然而她还没到京都,就遇到了来找她的那波阉人。 她本想着让这群阉人带她进京都就好,谁知道误打误撞,竟然就到了阎月朗身边。 可这已经不是她的命了。 阎月朗已经有了妻子,那又如何呢? 她又不是感觉不到阎月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 明明他对自己也有心。 此时的她再看舒妙,又觉得她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舒妙一进来就觉得身上落着一道视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于是叹了口气。 阎月朗低头问她:“怎么了?” 舒妙斜他一眼:“你那命定的阎太太自从进门就一直盯着我,盯得我身上发毛。” 阎月朗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着着急急瞥开目光的舒三娘。 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厌恶的感觉。 这是第一次,他对着舒三娘有了明确的感觉,是厌恶。 来贺喜的同僚们已经聚过来,阎月朗不好说什么,舒妙自然也端起了笑容随他应酬。 几桌下来众人又觉得这位真正的阎太太是要比那位好一点。 知进退识礼数,为人又大方和气,倒显得舒三娘有些小气的样子。 便有人趁机问阎月朗舒三娘的来历。 “……既查不出落水缘由,又惊了皇后圣驾,不好随意放走,便只能暂时住在我府上看守着,待事情查明再送她们离开。” “原来是这样……” 众人窃窃私语,本以为舒三娘会是阎家的什么亲戚,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来历。 阎月朗说这话的时候,舒三娘就在不远处站着。 他光明磊落,讲话声音自然没有刻意压低,附近的人都能听见,于是看向舒三娘的眼神便也就带着探究了。 舒三娘咬着嘴唇,竟然没有落荒而逃。 她只当没听见这话,依旧笑着与众人寒暄。 舒妙觉得这位“阎太太”可并不简单,起码心理抗压能力蛮好的。 吉时到,阎月朗背着田聪钰出门,将人送到轿子里,舒妙也塞了一包点心进去。 钟贡士骑着高头大马,依着喜娘的规矩启程,敲敲打打的离开了蒋府门前。 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阎月朗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猛的就握住了舒妙的手。 他微微侧身,贴近舒妙的耳边问:“当年成亲,你也是这么坐着轿子嫁进来的吗?” 舒妙想了想,点了点头。 蒋家当年嫁女的排场要比这大多了,除了没有那场婚礼的男主角外,一切都完美的很。 只是她记忆不深,也只记得那只大公鸡了。 “抱歉,当时是我的错,让你受了委屈。”阎月朗又说。 这下舒妙倒是好奇,挑眉看他:“怎么就这么有感而发了?难不成你还要赔我一个完美的婚礼?” 人怎么能成婚两次? 第210章 喜欢和阎月朗拥抱 阎月朗看着舒妙,没来由的想要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若是我说行,那你以后还会不会想着离开我?” 舒妙又一蹙眉,小手握起的拳头就砸在他胸口:“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不是我,是雍王偷听,告诉我的,说你要和沈大姑娘商量着离开我们。” 舒妙一翻白眼,心里给区硕衡记下一笔:“你们要是顶好的,谁还会想着离开。” 阎月朗觉得自己很冤枉啊:“我哪里做的不好,只要你说我就改,你瞧,这些日子你不在家时,我也日日沐浴的。” 舒妙这才发觉,最近跟在他身边再也没闻到过男人身上的味道,大多还是那股清新的琥珀香味。 她恋念那种味道,所以喜欢和阎月朗拥抱。 硬要说他哪里不够好,那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舒妙没法说,只娇嗔一声:“先去招呼客人吧,免得叫人看你笑话。” 就这么几句,就已经叫人看的清清楚楚了。 周围的客人们可是万万想不到,一向冷面寡言的阎月朗在他娘子跟前竟然是这个样子。 偷偷摸摸的去拽人家的手,还被人家嫌弃。 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新娘子被接走之后,娘家这边的宴席才开始。 舒妙毕竟是娘家嫂子,陪着去招呼女眷们,阎月朗就在外院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舒三娘悄悄出现在了内院小厨房里。 厨娘们是外面请的,忙的热火朝天自然也没顾得上她,只有人看到她在笼屉前站了站便离开了。 到晚上的时候,这宴也落到了尾声。 宾客们纷纷醉醺醺的告辞,舒妙和阎月朗把人送到门口,这才舒了口气。 今天阎月朗被同僚们灌了酒,脸上通红一片,偏偏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好像没吃醉似的。 舒妙自然也没逃过去,被几位太太灌了几杯酒,倒也还好,只是到了晚上一吹风,她就有些困了,脚下轻飘飘的站不住,依着门口才勉强打起精神。 本来说好今日还回蒋家去的,这么一来,倒是不好走了。 露喜搀着舒妙,心想反正舒妙是正经的阎太太,住在这又没什么不妥当的,便自作主张叫人去打发马夫卸了马车去休息,一边就要往院子里头走。 阎月朗及时的扶住了舒妙,抬手一勾,把人横抱起:“你去叫人备些热水,再煮些醒酒汤来。” 露喜笑着应了下去,目送着阎月朗抱走舒妙,这才小跑着去了厨房里。 舒妙觉得自己躺进了刚刚割过的青草地上。 好闻的青草枝叶的味道让她放松。 抬手一勾,就攀在了阎月朗的肩膀上。 每次醉酒后,她都会这样。 阎月朗已经习惯了,可依旧抑制不了心里的悸动。 舒妙把脸埋在他的衣襟上,温热的气息似乎能穿透厚实的缎料与柔软的中衣。 他的胸肌下意识的紧实起来,脚下也走的更快了些。 只是还没到葆光苑,舒三娘就跳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她倒是没想到,这舒妙这么不要脸,竟然还装醉要留宿。 既然都要和离,那还不爽快一些? 阎月朗脚下顿了顿,绕开她继续走,没打算搭理她。 舒妙却半眯着睁开眼,看着小跑追在他们身边的舒三娘,心里就忍不住酸涩。 不过大脑似的,勾紧了阎月朗的肩膀,仰起头,抬着下巴亲在了阎月朗的嘴唇上。 阎月朗的脚步顿时急刹住了,甚至抱着舒妙腰身的那只手臂也微微收紧,几乎是托住她的腰。 两人仿佛亲的忘我,事实上舒妙眯着眼,始终观察着舒三娘。 只见她脸上不甘,嘴角向下,显然在忍耐。 但这也没持续很久。 阎月朗的攻势竟然比以往都可怕,他不仅嘴上没放过舒妙,勾着她的那双手竟然也摩挲起来,显然忘了他们身在何处。 舒妙在短暂的沉沦中醒来,急忙抬手推着他的下巴,这才把人推开。 再仔细一看,阎月朗双脸潮红,双眼弥漫着情欲,似乎压制不住自己。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那双手依旧还在舒妙身上摩挲,勾在腰间的那只手甚至握住了她,用了力气的揉捏。 舒妙吓坏了,也顾不得别的,忙去拍他的脸颊:“放我下去!” 可阎月朗好像听不见了,直勾勾的看着舒妙,再次朝她压下来。 舒妙一侧脸,他就亲在了她脸颊上。 沉重的呼吸夹着急促炽热,全都喷洒在舒妙的脸上。 她觉得不对劲,用足了力气朝着阎月朗脸颊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极响。 舒三娘惊住了。 她竟然敢对阎月朗动手! 在梦里,她可是陪阎月朗过了一生,那样有威严的男子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过这么亲热的事情。 妒忌早就淹没了她的心。 更何况又看到了舒妙毫不犹豫的打他。 阎月朗那么一个要脸的男人,怎么会容得下打人的娘子。 正当她洋洋得意,以为舒妙就要倒霉的时候,却看到阎月朗脚下踉跄几步,却依旧把舒妙抱得紧紧的。 他恢复了神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我被人下药了。” 阎月朗本来是个戒备心和毅力都异于常人的人,但无奈面前的人是舒妙,让他完全松散了神经,被药物钳制了。 他这会儿觉得浑身难受的很,就连舒妙也察觉出抱着她的那双臂膀在颤抖。 “你放我下来。”舒妙说着要跳下去,可阎月朗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他只是深呼吸,打算重新迈开脚步回院子里去,却被一旁下意识后退半步的舒三娘惊了一声,这才发觉身边还有人。 “你在此处做什么?” 这里已经远离垂花门,沿着河边走了很远了,再拐个弯就是葆光苑。 舒三娘没理由要跑到如此深的内院里。 舒三娘脸上只有浓浓的担忧:“我瞧你今日多喝了些酒,怕你走不稳……” 阎月朗此时正在饱受身体不适的摧残,根本没有耐心去听这些废话,他只留下一句:“快回你院子去。”便抱着舒妙大步朝着葆光苑去。 第211章 喜欢白日做梦的村妇 “可是你这样……你这样万一摔了她……不如把她放下来……” 舒三娘锲而不舍的追在阎月朗身边,甚至还伸手去扒拉阎月朗的手臂。 此时的阎月朗真的是忍到忍无可忍了,倘若不是抱着舒妙,他早就抬手把舒三娘推到一边去。 如今只能加快脚步,勉强甩开她几步的距离。 好在半路上跳出了个柳怜儿。 她一眼就瞧出阎月朗不对劲,但还是先拦住了舒三娘:“你这是做什么?阎大人和他娘子回院子里去,你跟着像什么样子?” 舒三娘厌烦的扯着自己的袖子,目光望着远去的阎月朗:“你别坏我好事!” “哟,您还有什么好事,非得要和阎大人夫妻分享的?妹妹我就不能同你一起分享吗?” 舒三娘这会儿也不掩饰了,上下打量着柳怜儿,眼中带着不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不就是看上了阎大人,宁愿讨好他娘子,也要进门做妾!” 柳怜儿一愣,忽的一笑:“姐姐的眼神真好,连我这点小心思都被察觉了……可你猜,你的小心思我又知不知道?” “你……” 舒三娘这才正眼看上柳怜儿一眼。 柳怜儿也收起了自己往常那惹人怜爱的娇媚样子,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捏着帕子,翘着莲花指掩在嘴边:“你想做阎太太,起码也得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往日也就算了,今日,人家正经的阎太太来了,你倒是拿自己比一比,难不成还觉得自己强过她?阎大人又不是眼瞎的,那位知书达理又好看的阎太太不要,转过头要你这……” 她目光上下一打量,又是嗤笑一声:“……你这喜欢白日做梦的村妇。” 舒三娘气的火冒三丈。 从小到大,她是长得不够美,可她个子矮矮的,又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大家都会夸她可爱烂漫,即便她现在年岁大了,求娶之人也从没断过。 凭什么就能让这狐媚子贬低自己! 怒上心头,她抬手就朝着柳怜儿打去。 柳怜儿哪能是她能打到的,一个漂亮又妩媚的转身就躲了过去:“看起来姐姐不但长得丑,心眼也小的很呐……” 舒三娘气的要死,但又无可奈何。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下了药,阎月朗就一定得有个女人来为他解药,她可不能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抢了先。 想着便也不多说,只狠狠瞪了柳怜儿一眼,就急急朝着葆光苑跑去。 阎月朗抱着舒妙好不容易回了院子里,几乎已经是极限了。 还没进舒妙的院子,阎月朗一时腿软,忽的一下就半跪在了地上,吓到舒妙抱紧了他,却又感觉到他滚烫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也顾不得别的。 舒妙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甚至连自己的禁步都被阎月朗扯了下来。 “露喜!露喜!” 露喜才把洗澡水倒好,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出来,就看到姑爷半跪在院门口揪住自己姑娘的裙摆往怀里拉。 “快,弄些冷水来!” “啊?” 露喜愣了愣。 那浴桶里可刚倒满热水,此刻让她去哪再找个浴桶灌冷水啊。 舒妙狠了心,一脚踹在了阎月朗肩头,夺回了自己的裙摆,跑回屋一瞧,顿时傻眼。 净房里水汽四漫,潮热的很。 “姑娘,没地方放冷水了。” 古代的浴桶和现代的浴缸不一样,不是拔下下水塞就能迅速清掉一满盆水的。 向来是由下人们用水桶,一桶一桶担出去再倒掉。 这么一来一回,起码要半炷香时间。 “……阿妙……” 舒妙一回头,看到阎月朗踉踉跄跄的已经歪在门口了。 他扯着自己的衣襟,露出的胸膛上泛着潮红。 舒妙来不及细想,只叫露喜去找顾寻之:“……找护院,叫他们赶紧来!” 自己去扯着阎月朗往门外拉。 这个时候的阎月朗只想着能和舒妙翻云覆雨,双眼迷蒙,一闻到舒妙那股诱惑的朝露味道,他便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压上来。 舒妙只能收紧核心,直起腰,当自己背了了杠铃,一步一步的挪到院外那个水池边。 “你得下去泡一下才行。”她回头,发现阎月朗已经听不进话了。 双手紧紧缠着她,凶狠的吻在她后颈上印下痕迹。 舒妙根本挣脱不开。 索性心一横,拖着阎月朗一起下了水池。 秋天夜里的水池真的很冷。 舒妙一边打着寒颤,一边伸手去摸阎月朗的那儿。 还肿着烫手。 但好在他神智清醒了些:“……阿妙,放开我。” 舒妙没好气的说:“你当我愿意碰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不晓得你刚刚的样子有多吓人……” 阎月朗勉强笑了笑,独自往池子深处游了游,将自己潜下了水,过了一会儿才起来。 他觉得这会儿好多了。 又看到舒妙坐在池塘边冻得牙齿打颤,便游回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 阎月朗的身子发烫,舒妙的身子发凉,正好两人都舒服。 舒妙心有余悸的问他:“你不会等下又会乱来吧?” 阎月朗当然是在忍,但相比刚才,现在已经舒服很多了。 他将被水打湿了的舒妙的长发挑到耳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不会。” 舒妙舒了口气。 可还没等气顺上来,又听他说:“只是这药没法解,等下还是要辛苦娘子。” 舒妙吓得立刻就想推开他。 刚才他仿佛行尸走肉,就那么一会儿,就没轻没重的隔着衣服揉捏的舒妙身上红红的,要是和他同房,他不得折腾死自己啊! 阎月朗看着舒妙的表情就懂了,自己刚刚吓着她了。 可他就是想逗逗她:“如果不给我解毒,恐怕我也活不过今日。” 舒妙顿时大脑空白。 这种毒也会致人死地吗? 仔细想想,这种毒大概是某种肾上腺素,确实有致死风险。 心里就恨极了下药的人。 神经病啊! 想杀他就下砒霜鹤顶红啊,下这玩意儿不知道是跟他有仇还是跟自己有仇。 第212章 这将军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可舒妙又真不舍得他死,索性慷慨赴义似的,眼睛一闭:“那你、那你来吧。” 大不了以后再算账。 阎月朗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把她抱得更紧了:“放心吧,我现在还有理智。” 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顾寻之就带着人找来了。 张嘴就是嘲弄:“哎哟,是我们来的不巧了。” 舒妙浑身颤抖的和阎月朗抱在一起歪在水中,两人狼狈的不行,发髻都松散了,像是被逼进死路里的两只小鹌鹑。 看到顾寻之,阎月朗总算松了口气:“我中药了。” “看得出来。”顾寻之站在水边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点点头。 阎月朗无语的瞪他:“你就打算那么站着看?” 这个时候,作为好兄弟不落井下石怎么能行? 顾寻之饶有兴趣的挑了袍子,蹲在了水边,手指伸进冰冷的水中慢慢搅着:“刚刚不是说叫小嫂子帮你解药吗?” 舒妙想立即起身,可阎月朗的手臂在水的掩护下,却紧紧把她勾在身边。 他皱着眉头,声音因为无力而沙哑:“去查查究竟是谁下的药。” “这还用得着查?” 顾寻之笑着说完,缓缓起身,将身子一侧,就看到了从外面跑进来的舒三娘。 她看着水中的两人,瞠目结舌。 “你、你们……” 舒妙发髻松散且不说,在方才的拉扯中,阎月朗几乎扯开了舒妙的腰带,连带着衣襟也半松散着,颈部和耳边全是青红的吻痕,简直放荡不堪! 倘若只有他们在此也就算了,这小池子边上可是站了四五个护院啊! “荡妇!还不快起来,这将军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她身上。 她还没察觉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胸口的妒火燃烧了她的理智。 跟着她进来的柳怜儿也诧异的掩住了嘴。 将军? 她是疯魔了不成? 在场的人里,只有舒妙、阎月朗和顾寻之明白这声“将军”的意思。 原本的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顾寻之虽然住在阎府,但并不和外人照面,此时算个生面孔。 他上前半步,挡在了舒三娘面前:“姑娘这话说的,可真是要折煞人。” 舒三娘此时却根本不像什么村妇,她背脊直挺:“退下!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们下人插嘴的份!” 这是舒妙第一次见顾寻之不高兴。 只是背影,她觉得他好像变大了,直起了腰,松散了背,和阎月朗的背影几乎重合,像是同类的野兽。 “姑娘好大的口气。” 顾寻之的嘴角还是微微扬起的。 他面容秀气,留了文人之间偏爱的小小山羊胡,几乎让人已经忘记了他也是武将出身。 此时几个字,那巨大的压迫感就蔓延了出来,死死压在了舒三娘头顶上。 这才让她如梦初醒。 “我、我方才……” 临时找补已经没用了。 顾寻之一步一步朝她逼近:“姑娘要说什么?还是继续说方才的话题?” “我只是……她这样……有碍观瞻……” 阎月朗下意识把舒妙又箍的紧了一些。 她几乎全身都在他怀里了。 顾寻之没打算放过舒三娘,一步之遥,伫立在她面前:“他们不堪不是拜你所赐吗?” “什么……” “你不是妄想坐在阎太太的位置上吗?” “不是的、我……” “你不是一开始就冲着阎月朗来的吗?” 顾寻之带来的压力,让舒三娘脚下一软,歪坐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胸,呼吸急促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也亏得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得出来,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好奇,你从哪里拿到的药?” 完全斩断对手的后路,顾寻之附身,手指捏住了舒三娘的下巴,强硬的让她与自己对视。 “舒三娘,你接近阎月朗的目的,真的很让我好奇啊……” 没给她回神的机会,舒三娘就被两个护院捂着嘴扯出了院子。 怀玉朝着顾寻之望了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这院里顿时清静不少。 顾寻之长长叹了口气,看到还站在院子门口的柳怜儿,朝她招了招手:“来来,这个大麻烦我一个人可摆不平,柳兄来帮帮忙。” 柳怜儿身子轻巧,飘忽忽的就到了水池边,弯腰朝着舒妙伸出手去。 谁知阎月朗死死抱着舒妙,瞪着她:“不许碰她。” 舒妙吓了一跳,忍不住推了推他:“人家是好意……” 柳怜儿也忍着笑,声音娇媚:“人家是好意……” 阎月朗这时候才觉得头痛,应该早点告诉舒妙,这柳怜儿根本就是个男人的。 虽然顾寻之乐得看阎月朗的笑话,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他叫了露喜过来,又亲自跳入水中,扶着阎月朗,总算把人从水池里捞出来了。 可这药效,的确就如同阎月朗所说,最简单最方便的也就是让舒妙帮他。 柳怜儿却不太同意:“这药猛的很,会让男子如同无法控制的猛兽,反倒伤了女子。” 从阎月朗两次失控就看得出。 他虽然叫着舒妙缠着舒妙,但力气都要比平时大很多。 “要我说,放血就够了,自己捱上两日,再浴上一桶冷水,过个三五日也就过了药效了。” 顾寻之翻了个白眼:“你身体异于常人倒是能这么搞,你瞧他的脸色,熬上三五日,出来就能下葬了吧?” 舒妙也十分担忧。 她和顾寻之一人一边,几乎是架着阎月朗回了房里。 那原本被冷飕飕池水湿透的衣服,不过一会儿就又变得发烫起来。 他的脸更红了。 舒妙觉得,他似乎还带着过敏反应。 “可阎太太只是个普通姑娘,怎么受得住?” 另一边的柳怜儿还在抱不平。 “这药就没别的药去解了吗?” 舒妙突然问出来,顾寻之和柳怜儿便都静了下来。 这药当然有解药,但吃了解药就意味着要放弃一些东西。 比如男人的尊严。 他们自然不好对舒妙说这些话。 当年柳怜儿为了救方侓吃了这药,就如同她自己说的,放了血,泡在冰水里三五日才硬生生的捱了过来。 第213章 某人吃醋了 但她毕竟有一半的女人之躯,这药在她身上威力大减,这才捡回一条命。 阎月朗哪能比得过她? 两人的沉默,让舒妙明白,恐怕自己就是唯一的解药了。 她默默的起身,把两人推出了房门,从内里拴上了门,再回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阎月朗躺着的那张自己的婚床。 顾寻之和柳怜儿在紧闭的门前站了好久。 那薄薄的门板抵不住里面一声声低沉叫着“阿妙”的声音,和女人隐忍的低啜。 柳怜儿叹了口气:“倘若下次有人再说她的坏话,我柳怜儿第一个就要了他的舌头。” 若是不爱,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顾寻之转身离开。 他从葆光苑后面那栋年久失修的木楼后进了掩在底下的密道里,穿过黑暗的细窄楼梯,进入了宽阔的石室里。 这间石室里放着许许多多的笼子,有些里面只有些枯骨,有些里面剩些残肢。 越靠近里面,人们的惨叫声越响,活着的人就越多。 直到尽头那间额外隔出来的一间石室里,怀玉正用羽毛插进舒三娘的指甲缝里。 舒三娘的嘴巴被布团塞着,呼不出一句成型的声音,坚硬的羽毛根部别进指甲缝带来的刺痛让她又浑身颤栗,喘不上气。 “还没说吗?” 相比起在隔壁架子上血淋淋看不出人样的人,舒三娘这里几乎算是优待了。 怀玉并不擅长这样的审讯,吐出了胸口的浊气,将干干净净的羽毛丢进了炭火盆里。 顾寻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 他要的是舒三娘的身体完好无损,却能依旧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怀玉退后几步,拿起了墙边桌上还滴着血的鞭子,狠狠一个回身抽在了隔壁那位血淋淋的身体上,哀嚎声顿时在石室里回荡。 舒三娘回过神时,只看到了背着手靠近自己的顾寻之。 “别怕,不会弄疼你的,只要你把你的秘密全部说出来,我就放你走,如何?” 顾寻之打量她的目光直白又单纯,就好像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有趣的玩物。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含着眼泪摇头,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襟,弄脏了她的妆容。 顾寻之带着可惜的表情摇了摇头:“你这样可就是为难我了,我又不能在你身上留下痕迹,那我应该用什么办法,让你开口呢?” 顾寻之上下打量了一眼,刻意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 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探向她的腰带,就像是与她常常做这样的事似的,嘴中还说着话:“不要怕,我向来怜香惜玉,必定不会让你感到一点点的疼。” 腰带滑落,衣襟半开。 顾寻之随手拿了竖在墙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黑色长棍,轻巧的挑开了她被眼泪浸湿的衣襟。 动作轻柔又缓慢,仿佛是真的很爱惜她似的,然而带给舒三娘的,却是羞辱。 这屋里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 身后的怀玉,不远处光着膀子审讯他人的壮汉们,根本都不曾躲出去。 他们看她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戏谑,眼神化成利刃,在她身上刻出看不见的痕迹。 她崩溃了,痛哭着,塞着布团的嘴里不清不楚的叫着阎月朗的名字,却依旧没说出顾寻之想要知道的那些事情。 顾寻之叹了口气:“何必难为自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温柔的解开了衣服上的绳结。 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是更多人的附和。 语言带来的羞辱比凌迟用的刀还可怕,她像市场上的畜生一样,听着那些男人对自己评头论足。 顾寻之温柔的手指擦了她的泪,顺手将她微微散开的鬓间碎发抚到耳后,轻声的问:“你还在期待什么呢?期待有人来救你吗?” 她当然期待。 梦里的阎月朗与她从不逾矩,可那如溪水般潺潺的爱意是瞒不住的,他始终都护着她的。 可惜,顾寻之打碎了她的梦。 “你忘记了吗?你给阎月朗下了那种药,如今他自然还在温柔乡里,哪有空来救你呢?” 哭声止住了,舒三娘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顾寻之。 顾寻之微微侧头,脸上带着不解,却如同恶鬼一般继续折磨着她的神经。 那诡异又沉迷的滋味让舒三娘几乎崩溃,她想逃又逃不掉。 虽然未经人事,可在梦中与阎月朗翻云覆雨多次的舒三娘很快有了感觉,内心的惶恐也来不及掩饰这股热浪,脸颊绯红,呻吟出声。 男人们嬉笑的声音又将她拉回了现实。 顾寻之嘲弄着,半笑不笑:“原来姑娘并不是全身都像嘴一样硬。” 话音刚落,怀玉的鞭子就抽了上来,擦着顾寻之的肩头过去,一下子劈开了仅剩的遮羞布。 这下子,什么遮掩也没有了。 “啊,真抱歉,这里不是所有人都与我一样这样有耐心的。”顾寻之说着,朝怀玉望去。 怀玉却冷着脸瞥开了眼神。 显然是某人吃醋了。 顾寻之微微揉了揉眉心,又叹了口气:“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说呢?是想要见见阎月朗之后吗?” 听到阎月朗的名字,舒三娘顿时清醒过来,疯狂的点着脑袋。 “既然如此……”顾寻之想了想:“那我就答应你吧。” 在舒三娘的梦里,她是人人敬重的阎太太,是阎月朗后宅里的掌控人。 每个人都敬她爱她畏她。 即便现实里她才活了短短的十八年,可却觉得自己已经和阎月朗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她完全没想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恶毒的人。 顾寻之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带她去见阎月朗,就真的带她去了。 只是依旧是那样狼狈不堪的样貌,没人在乎她此时的羞耻,就被带着重新回到了葆光苑里。 夜色早就降临了,葆光苑里处处都是孔武有力的护院。 舒三娘一瞧见这情景,就即刻想掉头逃回密道去,但又怎么能如愿。 顾寻之和怀玉挡着路,扯着她的壮汉们又把她拉回来。 原本还在身上的衣服经过这么一拉扯,就都落在了地上。 顾寻之还笑:“原来你喜欢这样去见阎月朗啊……” 第214章 这药伤的恐怕是小嫂子的身吧? 周围男人们的奚落笑声更甚,逼得舒三娘想要用手捂在脸上,却又被人捉着手。 “别磨磨蹭蹭了,早点去,你也好早点死心,乖乖的把事情都说出来。” 舒三娘就这么被拉到了舒妙的院子里。 外面的正堂里,柳怜儿正安慰着露喜,谁知一抬头瞧见这么一出,眼疾手快的先捂住了露喜的嘴。 那声尖叫还在嗓子眼就被按了下去。 “你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呢。” 柳怜儿边说边把露喜推出了门,急急忙忙的关了门,才皱着眉头问:“你们这是唱哪出?” 顾寻之耸了耸肩:“她要见阎月朗,我这软心肠的自然带她来见一见。” 柳怜儿翻白眼,这辈子就没见过比顾寻之更黑心肠的人了。 一门之隔,里间就是阎月朗和舒妙。 里面的声音传出来,听得清清楚楚。 阎月朗声声低吼里都是舒妙的名字,而舒妙的声音里却察觉不出什么痛苦来,似乎很是愉悦。 舒三娘的心彻底碎了。 梦里的阎月朗向来克制,就算在床事上也克制的很,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他并不爱她。 没有什么羞辱比这个更可怕的了。 舒三娘觉得自己这些年仿佛一场笑话,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安安稳稳的嫁人生子,却非要跑来去看这水月镜花。 最后将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便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柳怜儿叹了口气,用自己的罩衣盖在她身上,又横了顾寻之一眼:“都是你惹的。” 顾寻之不以为意的笑笑:“我可向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这么一回,舒三娘放弃了,老老实实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和她有联系的是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似乎是尚药局的宫女,每十日就会出宫一次,在城西十字坊的药房里与她相见。 她不但帮助主子们传话,也会带东西出来。 这药就是她交给舒三娘的,只说是吃了能让男人不得已的药,让舒三娘自己把握机会。 舒三娘并不知道这药的效力如此歹毒。 她只想着自己能重新坐回阎太太的位置上,重新变成那个受人尊敬的将军夫人。 “那你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柳怜儿问。 这个时候,舒三娘简直把柳怜儿当做了救命稻草。 她紧紧揪住柳怜儿的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想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你只要乖乖听话,他们一定会放你回家的。” 话都这么说了,舒三娘带着哭音:“三日后,我们约好三日后在药房见面!” 顾寻之俯下身,捏着舒三娘下巴用力让她抬头:“那你就要记住,今日,在那房里和阎月朗翻云覆雨的人,是你。” “什么?” “还要我再讲一遍吗?”顾寻之的手指用力,掐的她下巴发白。 舒三娘早就吓破了胆,颤抖着身子说:“我懂了、我懂了,我会告诉她事情成了……” “真乖。” 顾寻之放开她,任由护院把她带走了。 这屋里顿时消失了大半的人,清静了下来。 顾寻之在里屋门前站了站,才转头问柳怜儿:“如何了?” 柳怜儿依着桌子喝茶:“目前倒用不着你们操心,只是过了这几日,恐怕两人都得卧床休息,不如趁这几日叫你的人去准备些大补的草药来,有备无患。” “真这么猛?” 顾寻之只听说过这药厉害,这可是头一回见。 “难不成你还想试试?” 顾寻之没说什么,怀玉倒是猛的起身,弄出了点动静。 柳怜儿看着面色不虞的怀玉,又看看不知所措的顾寻之,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哎哟,把你这位给忘记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她说着起身打了个哈欠:“我得回去睡一觉,这儿就交给你们守着了,可别忘了,听不见响动的时候记得敲敲门,免得里面出了事,你们还傻呵呵的等在外面。” 这事倒是应验。 接下来的两日,里屋时不时的就平静下来,顾寻之去敲门,舒妙总会应一声,接着就又会被粗重的喘息声压下去。 两人不吃不喝的,竟然就这么过了第三日。 凌晨天没亮的时候,顾寻之正用手臂支着脑袋打盹,只听见耳边门响,回过神来,就看到了光着上半身的阎月朗从屋里出来。 说好的需要大补呢? 阎月朗那气色可不像是挨了两天饿的样子,几步过来就只顾就着茶壶喝水,转眼就把一壶水喝完了。 “有吃的吗?”他一张口,声音哑的厉害:“弄些清淡的,等阿妙醒来吃。” 顾寻之上下打量着他,忽的一笑:“这药伤的恐怕是小嫂子的身吧?” 阎月朗瞪他一眼,丢了水壶问:“她人呢?” 当然是问“罪魁祸首”舒三娘了。 “她把知道的都说了,如今就在石牢里,你要去亲自瞧瞧吗?不会因为我对她动了点小小的手段而生气吧?” 顾寻之的手段,阎月朗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没什么同理心,换句话说,算是披着人皮的鬼也不为过。 阎月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上面还有舒妙留下的吻痕和指甲划出的血痕。 他的心,平静的很。 “走吧。” 今天应该是田聪钰的回门宴。 沈霄月一早就和舒妙说定了,以田聪钰的订婚宴为契机,邀请一些同龄人,借机也邀请那位赵姑娘来。 可这几日,舒妙就像消失了似的,沈霄月叫人去蒋家,蒋家说她在阎府,于是又找到阎府,却发现阎府门前戒备森严,府里只进不出。 她生怕舒妙出了什么事,可仔细想想,有阎月朗在,应该无妨,硬生生等到回门日,才忧心忡忡一夜未睡。 思来想去,她还是趁着天没亮就出了门。 阎府的人听说她是来找舒妙的,二话不说就放了行,引着她进了葆光苑时,才觉得事情不对劲。 露喜一个人在正堂里摆着一桌子的菜,下人们烧了一桶桶的热水往净房里送。 第215章 他喜欢舒妙用嘴讲出来的爱意 里屋却漆黑一片,还安静着。 “怎么回事?”沈霄月问露喜。 露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说:“姑爷被人下了药。” 沈霄月一惊:“那现在如何了?下药的人可捉住了?” 现在如何? 露喜想起刚才她去看舒妙时那屋子里的样子,脸皮瞬间就红透了:“还、还好,下药的也捉住了,姑爷现在就是去审她……” “那你家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露喜又语塞,眼睛看向里屋:“我们姑娘还没起……” 沈霄月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舒了口气:“不是出事了就好。” 与此同时,被关在石牢笼子里的舒三娘见到阎月朗,便痛声大哭:“月朗救我!他们、他们凌辱我,我不能活了……” 阎月朗看着她半天,很久之后,才忽的笑了一声:“多亏了你这药,让我彻底明白自己爱的是阿妙,无论前世今生,我心里都不曾爱过你。” 舒三娘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不是的,我们明明有感觉……你也有感觉的对不对,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我的太太,只能是舒妙。”阎月朗看着舒三娘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情,那些往日的诡异感觉消散不见。 如今的舒三娘对阎月朗来说,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自然不会留情。 他问顾寻之:“拿到证据了吗?” “今日就去,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用宫里的人来送信。” 阎月朗没说话。 有人拿了衣服过来给他,他这才觉得有些冷。 衣衫半搭,阴暗烛光将将照在他胸膛前斑驳的伤疤上。 舒妙留下的痕迹像是雪中红梅,惹人注目。 舒三娘再次痛哭了出来:“可……是她抢走了我的人生啊……” “没有人去抢你的人生,是你自己沉浸在了自己梦里而已,我从来,就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 的确,舒三娘的梦里,从来没有这么绝情的阎月朗。 再次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舒妙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僵硬,歪在床上任由露喜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东西。 沈霄月看着忧心,又叫人用山参炖了补汤,硬逼着她喝了两碗。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阎月朗中了什么毒。 “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舒妙无力的叹了口气:“能怎么办,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我可不会让温宴希的计划得逞。” “你觉得这药是她下的?” “还能是谁?”舒妙咧嘴一笑:“为了让那个女人名正言顺的跟了阎月朗,这招不就是最方便的吗?” 沈霄月跟着叹了口气:“要我说,倒不如真的依了她,就算真的算计了阎月朗,也只会让他厌恶那女人,终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男人。”舒妙垂眸,看着手中捧着的汤碗说:“我没办法一心二用,所以也不喜欢会分心的人。” 简单的来说,舒妙是个有绝对占有欲的人。 她摸不准自己对阎月朗此时还有多少爱意,可那占有欲却仍在控制着她的心。 走到门口的阎月朗听到了这句话,微微握起了手掌。 手指抚向自己颈部那些红痕的位置上,心脏仿佛被温暖包裹着。 这三日,他没有失神哪怕一刻。 不舍得伤害舒妙,所以拼了命的克制,不想错过舒妙的任何可爱的表情,所以拼了命的让自己清醒。 他一遍一遍的问着她爱不爱他。 从开始清醒克制到最后的被落下沉沦之海,舒妙终究随着他的心,一声声的爱,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成为了他此生最美的一场梦。 原来,感受到的和亲耳听到的爱意,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他喜欢舒妙用嘴讲出来的爱意。 “姑爷。”露喜进来就看到站在门口愣神的阎月朗。 这声音也惊动了舒妙和沈霄月,她们齐齐往门口看,便见到了只披着褂子的阎月朗。 他顺势进屋,坐在了床沿上,看着舒妙喝了半碗的补汤,怜爱的捏了捏她盖在被子下的小腿:“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浑身青痕红斑都是他的杰作。 此时除了四肢僵硬外,有些地方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我想洗澡。” “好。” 阎月朗也不管沈霄月,抬手接了碗放在一旁,就连着被子一起把舒妙抱起来,大步进了净房去。 沈霄月觉得自己好像路边的狗,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还被踹了一脚。 田聪钰是在午饭之前回门的。 她一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门前迎人的竟然是沈霄月,来来往往的客人也非富即贵,都是京中贵女。 就连菡萏公主也来了。 钟贡士顿时大喜,忙去和沈霄月打招呼。 沈霄月倒是退进了门子里,两人隔着半扇门扉说话:“阿妙有事耽误,我便来替她照顾客人们,姑爷还是赶紧进去,可别怠慢了今日的客人。” 钟贡士自然郑重:“有劳沈大姑娘费心。” 他本来觉得娶了田聪钰就能掌控阎家,谁知舒妙一来,向来不管事的阎月朗就像睡醒的猛虎,害得他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万万没想到这次回门宴竟然会来这么多贵女,他自然要好好表现。 一众贵女中,赵姑娘自然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位。 她于三日前收到了请帖,思来想去,还是回了帖。 今日一来,看到这么多贵女,显然有些怔愣。 沈霄月很恰到好处的来迎她,亲自带着人去了内院里。 这一路上,几乎没遇见别人,或许是她来的迟了,但赵姑娘可不是个小白兔,始终带着提防。 沈霄月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路上介绍着好风光,说着说着,两人就说起了春宴的事。 “那日是我不对,一直找不到机会和赵姑娘道歉,还望赵姑娘不要怪罪。” 赵姑娘愣了一下,没想到沈霄月竟然这么大方的和自己道歉。 “不,那日是我打扰了春宴……” “其实,那件事根本与你无关,我之后才知道,你那日说的话,都是真的。” 第216章 你们和珍婕妤割席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赵姑娘顿住了脚步,她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沈霄月回身,看着远远压在身后的应夏,声音轻的很:“因为那位靠着骗我们,如今已经进了宫门,成了宠妃了。” 这事传的很广,赵姑娘自然知道,只是她没想到温宴希竟然和沈霄月闹翻了。 她垂眸,没接话。 沈霄月似乎也不在乎她要说什么,重新迈开脚步,引着她去了开宴的地方。 虽然叫做田聪钰的回门宴,可来的人几乎都是冲着沈霄月的面子。 沈霄月进来的时候,舒妙已经在与众人寒暄了,可还是抵不过沈大姑娘。 菡萏公主一瞧见沈小姐就笑起来,招手叫她来,那舒妙和田聪钰是个透明人。 舒妙可不在乎这个,她与沈霄月对视一眼,将目光转在了赵姑娘身上,随即起身朝她去,只留下心里愤懑的田聪钰。 明明她才是今日的主角,怎么个个都不搭理她。 赵姑娘的处境和田聪钰差不多,根本没有人愿意理她。 所以舒妙坐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 “招待不周,赵姑娘不要见怪。” “不会。” 舒妙和沈霄月给人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赵姑娘怎么都想不通,这样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明明是主家,舒妙远远在下座,却没人觉得不妥。 她抬眼朝着上座菡萏公主身边的沈霄月望了一眼,同她对视,又垂眸喝茶。 说真的,她现在浑身不舒服,就别说什么腰膝酸软了,就连手臂也酸疼。 一时失手,把茶水打翻在赵姑娘的身上,动作倒是流畅又不假。 无人在意这两个小角色,舒妙很自然的就把赵姑娘带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院子外面有两个护院守着。 赵姑娘顿住了脚,她觉得不安。 这宅子这么大,却没见着几个下人,来来往往都是些力壮护院。 “不用担心,我们光明正大请你来,是想和赵姑娘交朋友的。” 舒妙边说,边打开了这院子的大门。 院子不大,也没有修整。 杂草从石板缝隙里穿出来,廊檐下也生了杂草,从房檐垂下来。 只是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气味,赵姑娘仔细一闻就分辨得出,是艾草的味道。 舒妙并没有带她进屋里。 正堂的廊檐下摆好了矮桌和茶水。 两人分坐两边,都没急着说话。 舒妙第一次用了爸爸教她的方式泡茶。 赵姑娘第一次看到这样子泡茶,就带着好奇专心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这茶汤出来,要比一般常喝的清淡,入口细细品味,反倒更多了一缕清香。 一壶茶只出了三杯汤。 赵姑娘才喝完自己那杯,就看到沈霄月孤身一人也进来了。 接着,院门就关上了。 来不及说什么,沈霄月先一口喝了茶:“叫我陪着喝了好几杯酒,又吃了一块肉糜,现在胸口还腻的慌。” 舒妙手上不停:“不急,我再泡一壶给你解腻。” 沈霄月放下杯子,又问赵姑娘:“没吃好吧?” “其实我不太饿……” “不要紧,等下咱们开小灶。” 舒妙和沈霄月一唱一和,根本就不给赵姑娘说话的机会。 赵姑娘也不知道今天来的对不对。 她是来投石问路的。 忠勇侯如今的地位很尴尬,既不被皇上看重,又不能亲近太后,也不能和雍王交好。 已故的老侯爷还有三万京郊兵权在手,尚且能在三方势力下保持中立,但如今的小侯爷却不行。 为了承爵,他不得不将兵权交还给皇上,表面看,他仿佛是站在皇上那一方,可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皇上根本不信任他们。 皇上想要的,只是他手里那三万的兵权。 忠勇侯府如今比不得别家,只剩了先祖们留下的荣光,仿佛将自己圈在了一个圈里,根本挣脱不出。 所以,赵姑娘就算怀疑阎家送来的帖子有阴谋,也不曾犹豫,她觉得或许有机会。 只是现在,不太明白这两位姑娘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 “赵姑娘一定很奇怪,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做客。” 沈霄月终于开启了正题。 院门再次打开,露喜带着两个厨娘各自拎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子一角,又退出了院子去。 舒妙起身去摆开食盒里的菜,一边听沈霄月继续说:“一来,这次是想要借机会向赵姑娘道歉,当时春宴上是我没有查明真相,叫赵姑娘受了委屈;二来,我们也想知道赵姑娘的苦衷,当时明明有机会的,为何不言明,反倒自己背上了这罪名。” 一碟碟的菜肴摆在桌面上,精致小巧又清淡。 赵姑娘看着这些菜,沉默了下来,少顷才说:“当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着了道,所以我并不怪你们,只是我没想,你们和珍婕妤割席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各自有各自的野心,只能说世事难料。”舒妙笑着一句话,将赵姑娘的好奇心推了回去。 这次见面本就是双方的试探。 赵姑娘不会贸贸然的说出自己的事,沈霄月和舒妙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相信她。 两方都在不断地试探。 但说到春宴的事,又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赵姑娘放下茶盏:“当日珍婕妤似乎是刻意在那处等我的。” 在赵姑娘的话里,她们知道了当日一些被隐藏的真相。 温宴希当日是刻意支开了身边的人,似乎早就知道赵姑娘会经过那条小路。 她拦下她,笑着说的话却是罪无可恕的孽语。 她要求赵姑娘怂恿小侯爷成为皇上在朝堂上的一柄血刃。 当时赵姑娘惊住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说这种话? 可接着,她就明白了。 温宴希说,忠勇侯府不堪大用,若是不考虑清楚,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 可巧的是,春宴那日,小侯爷的确见到了悄悄出宫的皇上。 赵姑娘不知道温宴希的手段,思虑再三,忍下了这些。 回去的路上才听小侯爷说起皇上的事。 皇上自然也拉拢了他,手段却柔和很多。 第217章 断了区硕俭的一条路 两人信息交换,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温宴希是皇上的人,一边威逼利诱,一边苦口婆心。 只是他们不明白,已经没有了兵权的侯府,到底还能有什么用。 舒妙也想不通。 沈霄月微微沉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也许,是因为你们会在关键时刻有关键的用处,只是那时间未到,她却迫不及待向你下手了。” “什么意思?” 赵姑娘不明白,但舒妙和沈霄月明白。 温宴希知道这书后面的剧情。 小侯爷既然是所谓的主角,他就一定要掺和进这宫廷权斗之中。 也许,她是想要借助主角光环,也许,是小侯爷有什么东西,会成为日后制胜的必要条件。 只是她们现在还没找出来。 赵姑娘虽然不知道温宴希的事,但仅凭沈霄月和舒妙的话,就推算出她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与其孤军奋战的摸索,不如多一个“朋友”。 她便说出了侯府如今的困境:“其实,皇上收了兵权后并未再重视侯府,可外人看来,侯府自然是皇上看重的,不敢轻易得罪,又不敢轻易交往,如今倒是像被孤立似的,难免令人惶恐不安。” “世事难料,年轻富强,也不必妄自菲薄。” 沈霄月不打算走温宴希的老路,她也没奢求能一次就把忠勇侯拉到自己这边,她要的是告诉别人一条更好的生路,然后成为温宴希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赵姑娘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 舒妙说:“小侯爷和我家相公一样,都是马上的汉子,想必一定有许多话可以说,我相公在京都朋友不多,又没什么亲戚朋友,日日待在家里倒不如找个新朋友去,只是他向来谨慎,怕别人嫌弃。” 赵姑娘急忙笑起来:“阎太太说哪里话,阎大人青年英雄,小侯爷仰慕的很,怎么会嫌弃呢?只是就像阎太太所言,咱们没有交情,小侯爷也不敢贸贸然的上门拜访。” “这便好了,过几日我拜帖上门,赵姑娘可千万不要拒了我哦。” “那是自然。” 赵姑娘笑着,目光瞟向了一直不说话的沈霄月。 她是未来的雍王妃,舒妙与她交好,是不是意味着阎月朗也站在了雍王那边? 沈霄月察觉了她探究的目光,放下筷子,轻轻擦了嘴说:“雍王身份特殊,不好与侯府来往,但可不是厌恶侯府。” 这话很直白,意思就是承认了阎月朗和雍王有关系,但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不想交往侯府,而是没办法交往。 两府各有各的苦楚,赵姑娘省的。 “是我思虑不周了。” 三位姑娘的关系,终于近了一步。 同一时间的城西十字坊的药房里,舒三娘脸色苍白的坐着,仿佛病入膏肓。 小宫女一进门就看到了面如纸色的舒三娘,还是谨慎的跟着掌柜进了问诊的内堂,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和那些等着抓药的病人们坐在一处。 “如何?” 小宫女一坐下,就垂着头低声问舒三娘。 舒三娘压住心里的恐慌,也压低了声音:“成了。” 小宫女面上一喜,急忙追问:“现在那府里如何?” 舒三娘垂着眼眸,依照顾寻之教过她的话说:“被阎太太瞧见了,如今两人在闹,阎大人赌气出府里,不知道在何处……” “做得很好,如今只差一件事,你……” 小宫女把一包药拿出来,正要往舒三娘手里塞,却听到身后男人好听的声音:“如今只差一件什么事?不妨叫我也听听?” 小宫女一惊,来不及回头,就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等田聪钰的回门宴结束的时候,这件事才传进宫里。 顾寻之的人做事麻利又不留后路。 那十字坊的药房存在了近十年,只这一晚就贴上了转卖的字条。 周围街坊虽然奇怪,但跟了掌柜三四年的小徒弟说,掌柜的年纪大了,要跟着女儿女婿去乡下养老,虽然不舍,但也别无他法,这才转卖药房。 街坊们虽然惋惜,但又觉得无可厚非,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阎月朗家的石牢里倒是又塞满了人。 他们这一次,不但搞了小宫女,还把区硕俭好不容易安插的人也全部连根拔起。 那药房掌柜是区硕俭的人。 倒也不是有什么深交,只是这掌柜的女儿在宫里做侍女,被区硕俭调在身边,以此威胁。 掌柜的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多,他的作用常常是给宫里人准备地方罢了。 小宫女嘴巴很严,但可惜遇见了怀玉。 他完全没在乎对方的身份,用了最快最痛苦的手段,将人折磨的不成人形。 也因此,只用了半夜,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小宫女并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办事。 指使她的是她干娘,一位在尚药局里资历颇深的嬢嬢。 那嬢嬢只说是自己女儿的事,又编了些阎太太横刀夺爱的故事,自己不过是为了报复一下的故事,就骗的她入局。 甚至,这姑娘都不知道自己送了什么药出来。 这几乎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在宫里和自己有仇的,一定是温宴希。 可惜没有把柄。 “倒也不算白忙,咱们断了区硕俭的一条路,也算警告了。” 顾寻之就是要让区硕俭知道,这事是他们做的,可一样也拿不到证据。 “不知道区硕俭会不会怨温宴希,因为这些小事,反倒连累了自己铺好的路。” 舒三娘没被关在笼子里,她浑身颤抖的蜷缩在石室一角,捂着耳朵死死闭着眼睛,希望可以隔绝这里犹如地狱一般的声音。 阎月朗朝她看过去,很久之后才说:“把她送回家去,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就不要再在这里搅和了。” 顾寻之一挑眉:“该不会是你心疼她吧?现在把她送走,不就等着宫里那两位去要她的命吗?” “他们若是动手,不就等着把把柄送到我们手上来吗?”阎月朗目光一转,看着顾寻之,难得露出了一抹笑。 那笑容里夹杂着计谋与野心,哪有什么怜惜之情。 顾寻之跟着笑起来。 温宴希哪里想得到,阎月朗并不是什么有情人。 第218章 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胜数,刀光剑影里,从来不讲什么情。 舒三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回了远在西府的家里,好像之前发生的就是一场梦。 她的母亲为她的回来而喜极而泣,继父又操劳着,将原先定好的婚事依照日子进行着一项项该走的流程。 舒三娘也在这样平静的环境里静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也许只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可这场梦,却是噩梦。 成婚那日,除了满门的大红喜绸,还有满门的鲜血。 据那日死里逃生的宾客们说,一伙强盗进入府里,无论男女老幼,格杀勿论。 鲜血像是溪水一样流出来,浸湿了门前的路。 结亲的两家子无一人生还。 新娘和新郎相拥,死在了喜轿里。 甚至新娘还没被新郎背进门里,两人就被一支箭穿在了一起,钉在了轿子里。 这惨绝人寰的事让郡守非常头痛,他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那群贼人仿佛突然出现,只为屠杀这两家满门,又突然消失,不留下一点线索。 正当他急的薅头发时,不知从何地传出了一个传言。 说有人见到了那些贼人,也看到了他无意间露出的腰牌。 上面画着龙,这群人又穿着窄鞋。 就这么一传,就成了这群人是宫里的阉人,是皇上派来的人。 可皇上为什么要杀这么普通的一家子呢? 再接着,舒三娘被阉人带走进京的事情也败露出来。 这事被传的有鼻子有眼,虽然动机不明,但坊间喜欢八卦与野史的人们已经编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传闻,就是皇上喜欢舒三娘,可惜舒三娘抵不过京都才女出身的珍婕妤,宫斗失败又不名正言顺,只好被皇上秘密送回了家来。 谁知道珍婕妤妒忌成疯,要斩草除根,这才血洗了两家的婚礼。 不管真的假的,但人们就是喜欢这种富有戏剧性的传闻。 郡守又不能去质问皇上,只能依次上报,但他又觉得这事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在案发现场,他的捕快们的确找到了许多窄鞋的鞋印,甚至那些箭羽也来自宫内禁军常用的。 这事兹事体大,上峰思虑再三,决定压下此事不再上报。 这么多年遇见过的悬案多之又多,也不多这么一件。 可他们没料到,区硕衡这个向来不管闲事的王爷,竟然在朝堂之上说出了这件事。 刚入十一月,天气就猛的冷了起来。 京都里的铺子纷纷挂起了防风的帘子,街上行走的人也少了很多。 此时的关外也开始动荡起来。 北疆的奥捷王似乎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他的儿子们也发觉,再这么内斗下去,恐怕全族都要捱过一个难熬的冬季。 草原上的冬天没有草,牛马羊就很难活到开春,他们势必要夺下边城的几座城池来,先度过眼前的困境。 这冬天对边城驻守的将士们来说,又何尝不是难熬。 因为此事,就连常年不出现的太后也在龙椅一旁加了张椅子。 静静的朝廷上只有内监门宣读卫北将军的折子产生的回声。 区硕俭问:“各位卿家觉得该如何应对?” 奥捷王向来不会手下留情,他的儿子们也不是宵小之辈,这事自然不用多说,必定是要迎战的。 只是军需粮草,布阵武将都是大问题。 太后只坐着,不曾说话。 今日是朝堂上来人最全的一次,区硕衡站在队伍里,双手捏着笏板,眼睛眯着,像是没睡醒。 朝上唯一的武将也只剩忠勇侯了。 可小侯爷并没有领兵打仗的经历,他只是随着老侯爷从小在西疆长大,或许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但西边的蛮夷怎么抵得过北夷。 可如今朝廷无人可用。 区硕衡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他不耐烦的抿抿嘴,抬眼看了下周围。 静谧的大堂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既然诸位暂时没有章程,不如先让臣奏上一本。” “几日前,西府发生一件命案,一户人家在大喜之日被屠满门,连带着新娘子一家也未能幸免。”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耳语,大多是觉得区硕衡闲的没事。 “雍王殿下,此时咱们都在为北疆战事忧愁,这等小事,就不必麻烦您亲自上报了吧?” 有人阴阳怪气。 区硕衡瞥那人一眼,继续说:“这事本来是不抵北疆事大,可如今西府传遍了,说是珍婕妤因妒成恨,派人杀了那女子与夫家,又说那女子与皇上两情相悦,却名不正言不顺,不敌珍婕妤的手段,才不得不放她回家嫁人。” “荒唐!”朝上大臣立即叫出声:“这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话虽如此,可民间百姓并不这么认为,此事已经传遍西府,人人认定这就是事实。” 太后抬眼朝着区硕俭望了一眼,依旧当个佛爷似的不说话。 区硕俭双手死死握住龙椅的扶手,遏制住了脸上的愤怒。 他说:“西府郡守可有查证?” 区硕衡答:“有,可不知为何,被府台压了下来,当做悬案处置。” “哼!真是荒唐!” 沈相爷冷哼一声:“小民向来喜欢胡乱编排,难不成这千里之外的事也都能丢在圣上头上?” 区硕衡表情没什么变化,不喜不悲,依旧半耷拉着眼皮,好似没睡醒的样子。 嘴里说出的话却清晰的很:“万事并非空穴来风,听说郡守找到了证据,却被府台压了下来,民间自然会有揣测,难不成相爷是想让整个西府的人都闭嘴吗?” 这么一唱一和,谁也看不出沈相爷到底是不是真的和雍王站在一起了。 “既如此看来,这祸事出在了府台身上!”沈相爷朝着区硕俭行礼:“老臣请求圣上,将那玩忽职守的府台细细的问责,看看他究竟是为何压下这样的消息!” 这自然是最快的方法。 太后却微微瞥眼,看向别处,似乎想到了什么。 区硕俭在这样的朝堂之上,脑子混乱一片。 他听到西府,就大概知道了那命案的苦主是舒三娘。 此时心里就非常不安。 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是温宴希做的。 第219章 朝堂之上,心思各异 “这件事,稍后再议……”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北疆的事还要辛苦各位爱卿。” 这朝堂上的文人向来都是主和的。 有人出了点子:“不如和亲议和,不然这样打下去,迟早会掏空国库的。” 小侯爷自然不同意:“那帮蛮夷向来说话不算话,何必再糟蹋咱们的姑娘!” “那小侯爷以为如何?如今不说国库不丰,能上场的武将也没几个,难不成小侯爷打算上场去?” 小侯爷当即跪下:“臣,愿意为国分忧!” 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忠勇侯当然可用。 可是这样一来,区硕俭好不容易从他手里拿回的三万兵权,就得重新送还回去。 朝堂之上,心思各异。 沈相爷破天荒的没说话,就连区硕衡也悄悄退回了群臣之列,太后更是沉默,似乎大家把决策权都交给了区硕俭。 偏偏他没办法当即就下决定。 “兹事体大,待朕……” “圣上!北疆如今已经陷入战事,没有时间再慢慢定夺了!” 小侯爷连区硕俭想要逃避的资格都否决了。 在这巨大的宫殿里,区硕俭再次感到了孤立无援。 太后的目光才慢慢的瞟向他。 身为一个君主,没办法对朝堂之上的事情做出最有利的分析与判断,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这也是太后向来不会畏惧区硕俭夺权的原因。 他和区硕衡不一样,既没有先天的治国天赋,又没有后天的精心教育。 凭借一腔热血,是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皇帝的。 再看向区硕衡,太后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那才是她真正的敌人。 今日朝廷上这出戏,恐怕大多都是出自区硕衡之手。 北疆确实重新陷入了战事里,但与往年相比,此时尚不为惧。 太后手里有军中密报。 如今的北疆少了那位草原的太阳,他的儿子们表面冰释前嫌,实际依旧互相提防,各路人马根本无法拧成一股,几波先行军都被北疆的冲锋卫打散,并无一人伤亡。 如今最大的难题是军需与粮草。 冬季一来,大雪封路,粮草就很难准时送到军营去了。 当然,让小侯爷去压阵是最好的方案。 放眼整个朝堂之上,大多顶着武将之职的都是受了家族蒙荫,哪个真的离开过京都,哪个又真的上过战场呢? 小侯爷虽然也是承爵,但他小时候跟着老侯爷长在西边,算是比这群人强的多。 况且,现在的京都,也未必只有这么一位可用的武将。 太后很快就对如今的形势做出了判断。 可区硕俭还是差了一些,他的恐慌大过了理智。 一方面,他不舍的放弃那三万兵权,另一方面,他不想被群臣左右想法。 但目前为止,这两件事他都做不到。 看向沈相爷的时候,对方却垂着脑袋立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看众臣,哪个又不是如此。 好像他没了路可走。 前进,后退,都是深渊。 他只能忍着胸口的闷气,朝着太后垂首:“母后,儿子无能。” 太后自然给他台阶下。 “虽说如今奥捷王的儿子们想要继承父业,但相比他们父亲来说,到底还是年轻了,卫北将军只说兵需粮草短缺,那皇上不如先与尚书省商议,挪出军粮物资来,趁着北边还没大雪之前送到,也叫将士们安安稳稳的过上这冬天。” 太后可太知道这些大臣们的心思了。 一个一个又事不关己,只管出些蠢点子,倘若事事都被他们裹挟,这朝廷可就乱了。 倒不如找些事给他们做。 太后既然说了,尚书令就只能接旨。 朝堂之上最麻烦的那波人暂时就分不开身添乱,如今要对付的就是那群御史台的谏臣们。 这群耍嘴皮子的文人向来能把芝麻大小的事情说的仿佛天塌地裂,没少给别人做枪使。 “和亲一事自然不必再提,咱们和北夷打了这么多年,先帝尚且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不曾将公主们送去和亲,如今只是奥捷王的几个儿子,还未真正较量一番就先投降,这岂不是给其他国家看笑话吗?难不成今日北夷来犯就与北夷和亲,明日西蛮来犯,也要与西蛮送去咱们的姑娘和亲去?” 太后声音不大,也没了年轻时候的利练,但还是拿回了朝堂上的主导权:“况且,如今朝内适龄未婚的公主只有菡萏一位,倘若和亲,不知要从那位大人家里选出姑娘来才算诚意?” 这群大臣终于闭嘴了。 下了朝,区硕俭没有先回书房,而是陪着太后回宫。 他很明白,现在还得依附太后。 “此次还是要谨慎,这回的粮草押送不如分派两拨,分别由两队人走不同的路线更为稳妥,一来安全,二来也能多一人给你探听不同的情报。只是人手方面,还得皇上自己用心。” 太后知道区硕俭只是想让自己收拾烂摊子,她为了边境稳定,当然可以被他利用。 可她也未必不能给他添堵。 放眼朝堂,哪还有什么武将给他用。 只一个小侯爷就算是矮子里拔将军了。 显然,太后忘记了阎月朗这个人。 本来区硕衡眼见着太后插手了这件事,还以为不成了,谁知道半个月后,委任阎月朗为粮草监官的圣旨就来了。 区硕俭很是头痛。 他第一次朝着温宴希发了火。 先是他苦心积虑才经营起来的药房被毁了,也算还能再建起来,可她竟然派人去杀了舒三娘满门! 温宴希诧异的看着区硕俭,那双好看的杏眼瞪得大极了:“你不信我?!”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你一手操办的,倘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难道就不能是别人栽赃我的吗?你大可以去问宋明昙,你去问他,我有没有叫他去做这些事!” 区硕俭愣住了。 他实在被怒火攻心,忘了很多事。 比如,就算温宴希可以随意调派宋明昙,可杀人的事,宋明昙也绝不会瞒着自己。 温宴希看着他的表情,知道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别人不过一句话就能离间我们的关系……” 第220章 押送粮草去北疆 她瘫坐在椅子上,觉得心很累。 在得知舒三娘被送走之后,她就已经十分沮丧了。 明明这是最有希望的一次,可她还是输了,又或者她太过笃定这本书带给每个人的影响了。 总之不甘心,可又别无他法。 赵方进进来,神态很是不安:“有人在私下查娘娘的往事。” 他们的人手有限,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这件事。 温宴希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他们查到了什么?” “恐怕……”该查到的都查到了。 区硕俭觉得这事根本没所谓:“事情早就是无头公案,就算怀疑到我们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据。” 可温宴希在意的,是关于自己最早的过往。 六七岁穿越来成为温宴希,她就曾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能断文识字的能力,当时着急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回到温家,这才去揭了诗贴。 依照沈霄月和舒妙的调查,她们一定能找到自己最初的事情。 没证据是一回事,创造证据又是另一回事。 谁知道她们会无耻到什么地步? 沈霄月倒还好说,只是舒妙一直都是个不安的因素,因为她仿佛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事,让人摸不清她的手段。 而区硕俭则是忧愁战事。 他向温宴希说了朝堂上的纷争,却见温宴希眼前一亮:“这不是正好,把阎月朗赶出京都去,就算折掉了雍王的一只羽翼。” 很显然,阎月朗已经不堪重用了,与其留着他在京都和雍王沆瀣一气,还不如压着他用不重用。 区硕俭这才想起阎月朗曾是北疆的将士。 这事根本不需要思虑,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久之后,整个京都都传开了,忠勇侯家的小侯爷和金士禁军的折冲郎将将会分派两路,各自押送粮草去北疆。 沈霄月坐在车里一路上都是唉声叹气的,连舒妙都受不了了。 “我又不是要去死了。” 沈霄月看看她,又叹一口气:“可你要去北疆了,那么远那么冷……” “又不是不回来。” 送粮草而已,按照规矩,粮草签收后,押送粮草的军士们都要返回京都的。 沈霄月却冷冷一笑:“打个赌,你们前脚到北疆,恐怕让你们留在北疆的圣旨后脚就到。” 这事是个老计谋了。 一接到圣旨,顾寻之就和阎月朗说了这个可能性。 毕竟阎月朗没站在皇上身边,又不好合理剔除,好不容易现在有机会,皇上又怎么能放弃。 “那也没办法,总不好让我自己留在京都,成为掣肘阎月朗的把柄吧。” 舒妙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不仅仅是她和阎月朗的决定,连蒋大人和蒋夫人也要她跟着阎月朗走。 即便不舍,也无可奈何。 沈霄月也明白,时至今日,舒妙就是阎月朗的软肋,她不能单独留在京都。 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在京都,她没几个真心朋友,又即将成为雍王王妃,这么多事突然出现,说不堵心是假的。 舒妙也是她在这里的亲人之一。 “我怕此时一别,恐怕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这倒是的。 这里没有高铁飞机,京都距离北疆又非常远,听说顾寻之说,就算每日不休不眠的快马赶路,也要跑上大半个月。 这次押送粮草,只单程就要最少一个半月才能到,若是路途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两个月,三个月才到也是有的。 况且,区硕俭将最不太平的那段路交给了阎月朗,他定然是要比小侯爷那队更晚些到。 出发的日子又急迫,度支衙门里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四处交涉。 连带着沈相爷也忙的很。 舒妙也要忙着离京事宜了。 沈霄月婚事的筹办基本结束,只是她还是不好随意出府,舒妙便带着卢英常常去沈家做客。 她们有意叫卢英以蒋家姑娘的名号出现在京都里,结交人脉,继续舒妙和沈霄月之前的事情。 因为温宴希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去攻击独自在京都的沈霄月。 “你放心,她的手段在宫里或许了得,但能使到宫外的,我未必不能抵住。” 这点舒妙倒是很赞成。 沈霄月在大事上的经验当然比温宴希要足的多,只要把控自家后院不出事,基本就没事。 只是…… “你还记得中毒那件事么?你家送来的冰里有毒。” 这件事之后,沈家连夜彻查了冰窖里的冰块,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任何毒素。 也就是说,下毒的人要么提前准备好了这么一块加了毒的冰,要么就是在舒妙来借冰那日放在冰里的。 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杀掉阎月朗,离间舒妙和沈霄月。 舒妙看了看四周,两人的侍女离得都很远,才压低声音说:“你身边的人不干净,至少,我是怀疑……” 她的目光朝着远处正和露喜在水边嬉笑的知秋。 “你怀疑她?”沈霄月讶异:“可卢英在怜桑小筑找到的那个玉坠,是只有家生子才有的……” “石妞儿的事发生在中毒之后,如果我是下毒的人,一定会提防你来查验,这段期间什么也不会做,但甩掉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另外一个替死鬼。” 舒妙说的笃定,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证据,而是根据这段时间的事情和知秋的表现推算出来的。 沈霄月虽然有三个大丫鬟,但常常跟着她出门的是知秋,管着院子的是念春,操劳贴身事务的是应夏。 本来舒妙没怀疑知秋,要怪也怪那个玉坠。 家生子才有的玉坠是身份的象征,应该没人会傻的随身带到事发地去,又不小心遗落,还装的若无其事。 更让舒妙在意的,是和温宴希勾搭上的途径。 念春和应夏几乎不太出门。 要集齐三个大丫鬟和一位乳娘一起出门的,定然是很重要的场合,那时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未必能逃离别人的眼睛,依照概率来说,念春和应夏能在仅仅几次的见面里和温宴希勾搭在一起的几率,可是太小了。 “别管,反正你叫人盯着她,不管是不是,总会有一个结果的,若不是她,也好排除一个答案。” 第221章 残阳血,夺人魄;勾人魂,伴帝君 沈霄月垂眸:“区硕衡的人已经在盯着了,我身边的所有人,目前都没有什么异常。” 那是当然的,因为温宴希先把心思放在了舒三娘和阎月朗身上,还没空对沈霄月动手。 不过沈霄月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早就准备好了给温宴希的回礼。 可她还是舍不得舒妙离开:“你去了北疆,一定要记得常常给我写信。” 舒妙笑笑:“还早呢,听阎月朗说,起码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启程。” 军需粮草是临时开始筹备的,就算朝廷压定了出发时间,也急不来。 “临走之前,我还要送温宴希一份大礼呢,大家礼尚往来嘛。” 沈霄月挑挑眉头。 谁不知道舒妙对于后院争风吃醋不擅长呢,但她就是有一肚子坏水。 陈胜吴广在鱼肚子里发现了小纸条,温宴希长大的那个庄子里就有人发现了狐仙。 借鉴古人智慧这件事,还是舒妙跟着温宴希学的。 她笃定温宴希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也是穿越来的,所以,从一开始有人鬼打墙撞见狐火,到后来狐妖出现,再到狐妖张口说话,只用了这么半个月。 顾寻之倒是乐意去扮鬼吓人,反倒越发觉得舒妙有趣。 阎月朗看着他们好像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满肚子坏水的两个家伙恨不得脑袋顶在一起说悄悄话,就很是不高兴。 当然,怀玉也一样。 但好在,两人也密谋不了多久了。 阎月朗回北疆,但顾寻之选择留在京都。 依照他的话来说,他有他自己想要做的事——当然不仅仅是装神弄鬼啦。 “……眼看京都已经成一滩浑水了,我正好趁机浑水摸鱼。” 而他和舒妙一起筹谋的狐仙事件,也终于在即将启程前的几天,出了成效。 温家那庄子本就离京都不远,虽然大,但住的人也密集。 被火烧死的老先生又有许多学生,每逢节日就都会来那处废弃的院子里祭奠。 而狐妖出现的地方,正是那处残骸。 漆黑的焦木在深夜里几乎看不清楚,可还是有人看到了那双如核桃大小的、冒着红光的狐狸眼睛,赤狐嘴巴上的白色毛发映在月光下,冷冰冰的,只让人觉得寒凉。 “残阳血,夺人魄;勾人魂,伴帝君。” 虽然狐狸说的话云山雾绕的,但读书人最宝贵的就是脑子活且想得多。 最主要还是想得多。 有人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天才少女温宴希。 这庄子上的老人又不是都死了,况且也就十年左右的事情,温宴希的母亲又是个美人,传闻要比想象中的多的多。 于是,这桩诡事就传了出来。 有些大胆的孩子去传闻中的废屋里探险,没找到狐仙,倒是找到了废屋后面墙角边不起眼的一个小祭坛。 半埋在土里,只露出了一半,是个破损了的黑色坛子。 小孩子大着胆子将坛子里的东西抠出来,却是一条赤狐尾巴和一只和田玉宝葫芦的耳坠。 倒是不用在意人们不知道这耳坠子的来历,只要把故事传出去,这耳坠子自然有人能编出故事来。 凑巧的是,这事传进宫里的时候,温宴希的耳坠的确丢了一只。 自从三人分道扬镳,这对代表着三人友情的宝葫芦耳坠就被她藏在了妆匣的最下面。 林翘在搭上太后之后,明显的傲慢起来。 在和肖皇后请安的时候,她倒是说出了温家庄子上狐妖的传闻。 “……听说那狐妖说什么‘残阳血,夺人魄;勾人魂,伴帝君。’有人传出来,说这是说的珍婕妤呢……” 她讲话的语气像是在说笑话,肖皇后年轻,对鬼怪乱神的事情好奇的很,不禁多问了几句。 “我这也是听说的,小宫女们闲来无事,一边做事,一边耍嘴皮子,倒是说了这么一件趣事,恐怕只是传闻罢了,哪有什么狐妖啊……”林翘笑着又说:“据说是有小孩子从一处失火死了满门的一家人屋里发现了狐仙的尾巴和一个女人的耳坠子,又加上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那句话,倒是有人说是珍婕妤。” “怎么就说是她?” 一屋子的姑娘都好奇。 林翘一笑:“残阳血,残阳为日,残血为皿,日与皿合起来,不就是温家的另一半吗,况且那里地处温家庄子,到处都是姓温的,倒也不难联想,可关键是后面十二字; “夺人魄,是抢人家魂魄的意思,正巧那处废屋主人家就是莫名其妙的全家都死在了屋里,更巧的是,这户人家就是珍婕妤启蒙先生的家,又在珍婕妤被接回温家前失了火,全家殒命。 “勾人魂,是有些庄子里的老人说,六七岁之前的珍婕妤就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哪会什么识文断字,日日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呆呆愣愣的,没少被庄子里的孩子们欺负,可一夜之间,她突然就变了,变得聪明伶俐,嘴巴也甜,欺负她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的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甚至还揭了诗贴,作出让读书十年的书生都叹为观止的佳作来,便有人说,是有鬼怪夺走了珍婕妤的身体,占为己有。 “原本那些若只是猜测,那么笃定这人是珍婕妤的,还是最后三个字——伴帝君。” 这三个字根本不用解释。 温宴希和区硕俭的爱情故事可是传遍京都的。 原先大家只是赞叹两人的姻缘,现在倒是被蒙上一层阴谋论。 倘若温宴希不是妖怪,区硕俭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她? 忙于政事的区硕俭没在意这件事,从来都不去给肖皇后请安的温宴希也不知道这件事。 直到下午,有想巴结她的一位才人说了这件事。 把人送走之后,温宴希的脸皱成一团,再也没忍住的摔了一套茶具。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但她从没想过舒妙会用这个办法“回报”自己。 毕竟,舒妙这种没有过往的人,才是最容易被人冠上妖妇的名号。 可她竟然用这件事情来攻击自己。 她回忆着才人说的那些话,蓦的,她站起身,忙去自己的妆匣里翻,果然,自己的耳坠消失了一个。 第222章 宝珠蒙尘 舒妙再厉害,也不可能进到她的房间里,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后宫里有她的人。 温宴希一向谨慎,能进出她宫里的人本就有限,更别说还能进她房间里,悄无声息的拿走吊坠的。 “最近可有人来过我房间?” 云川想了想,说出几个下人的名字来。 都是不打紧的人,进来回禀事物后就退了出去。 可最近除了她们主仆两人,也就只有区硕俭和赵方进会进来。 区硕俭是绝对不会动她的东西,可赵方进进来也只是为了伺候区硕俭,甚至不会去内室。 温宴希觉得有些无力,用手半遮住了脸:“到底是谁……” 云川想了想,斟酌着说:“会不会是林才人?” 只有她才是唯一一个进了宫就努力争宠的人。 争皇上的宠,又争太后的宠。 如果自己派人进宫做细作,大概率也是会想要这种人的吧。 可她到底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耳坠的呢? 就算诡事里出现的耳坠并不是自己的,但自己也拿不出完整的一套来。 自证清白,是很难的一件事。 舒妙就是算准了这件事,把自己手里剩下的那只耳坠子丢进了湖里。 至于温宴希丢的那只耳坠子,早就沉进了皇宫里某处僻静院子里的深井之中了。 十一月下旬,小侯爷和阎月朗分别带队,在城门口拜别圣上,即将踏上离京的路。 蒋家夫妻抹着泪和舒妙说话,沈霄月将脑袋搭在舒妙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她肩头的狐狸毛披风。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却没有太多的话要讲。 阎月朗将家里交给了顾寻之,如今他在外的身份,是阎家的总管事。 他难得穿的人模狗样的来送行,将一枚紫竹鹰哨交给了阎月朗:“那边留的人还多,有事就招呼,家里还有我,不必担心。” 男人之间好说许多,直到转过头,看见抱在一起还哭着的沈霄月和舒妙,顿时就有点无言。 区硕衡在沈霄月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想去安抚她,可又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乱动。 这回去北疆,悦喜和露喜都要跟着的。 一开始,舒妙打算让她们在家里待着,没想到两个丫鬟竟然去求了阎月朗。 “……姑娘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奴婢们心里不安,她什么也不会,一路上又苦又累,没了奴婢们可怎么才好啊……” 阎月朗没办法,只能叫她们一起跟着了,直到出发前舒妙才知道。 事已至此,生气倒是说不上,只是心里感动。 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温暖,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小侯爷是独自一人出发的,赵姑娘送他到城门前,两人执手低声说话。 沈霄月的声音在舒妙肩头微微响起:“赵姑娘已经选择好了,不用担心,她留在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她的手也越发的握紧了舒妙的手:“你一定要好好的,就当是旅游,这里万事不用操心,我会照看蒋家的。” 舒妙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只是……可能赶不上你的婚礼了……” “我会给你寄喜糖的……” 天知道从这里寄东西到北疆要多久,也许一两个月,也许三五个月。 根本弥补不了错失朋友婚礼的遗憾。 舒妙想着,就忍不住又落泪下来。 区硕衡一看,这还没完没了了,顿时朝着阎月朗使眼色。 阎月朗才不在乎他,他在乎的是舒妙一直哭,会伤了眼睛,这才过去扶了她的肩,微微强硬的把人拢在了自己怀里,拿了干净手帕为她擦眼泪。 “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舒妙知道阎月朗在哄她,瘪着嘴角问:“那能在他们成亲之前回来吗?” 区硕衡和沈霄月的婚礼就在开春,他们定然是赶不回来的。 阎月朗哑口无言,舒妙白他一眼,手还和沈霄月牵在一起。 又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见内监唱到:“吉时到,各位将士一路平安。” 她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沈霄月看着舒妙一步三回头的被阎月朗拥着走到了马车边,她上了马车,还打开了窗子又朝着沈霄月挥了挥手。 车辕慢慢转动,离着京都越来越远,最后尘土弥漫,遮住了那座巨大的城门。 也遮住了来时的路。 马车里,舒妙很快抑制住了悲伤,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将握着的手从宽大的狐皮袖子里探出来。 松开手掌,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油布包。 沈霄月送的点心匣子的夹层里,有厚厚的一本册子,上面的簪花小楷是她一笔一划亲自写上去的。 这一册的字,都是她的心血。 小小的油布包里装着的是她那时带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麦种子。 “……经过基因重组的种子,按道理来说,是能抗衡恶劣环境的,我在京都也没办法出门去找一处田地实验,不如就给了你,带去北疆,或许能有生机。” 随着册子的信里写着这些话,那本册子很直白的写着该如何播种,如何照顾如何收获新的种子,甚至肥料的制作方法,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瑰宝。 宝珠蒙尘。 舒妙脑海里就跳出了这个词。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植物学家,却被关在了后宅之中,做着自己不擅长的宅斗,算着自己不擅长的庶务,然后嫁人,从一个牢笼钻进另一个牢笼里。 舒妙没有打开油布包,将它装进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又把那册子和信塞进了马车椅子下的暗格中。 露喜有些好奇的问:“您不看看那里面装了什么吗?” 她只看到了舒妙读信,却没看到信的内容,对那小油布包好奇的很。 舒妙抿了抿嘴:“等到了北疆,咱们再看吧。” 两个小丫头即便好奇,可非常懂事,舒妙不说就一定有她的理由,她们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两路队伍一起走到祁县才要分开。 一路上共同度过了将近十日,小侯爷和阎月朗倒是说得上话。 小侯爷向来敬重边疆的战士,阎月朗又是排兵布阵的好手,他自然更是喜欢,每每得空就要缠着阎月朗问些兵法上的问题。 第223章 明天是个晴天 分开那日,小侯爷的人要经过祁县,笔直朝北去,但阎月朗这队就要绕过祁县,朝着西北走。 两队人在这十日里的一路相陪中自然也有了感情,于是耽误了大半日,阎月朗才启程出发,所以没有赶上下一座城池关门的时间,只能驻扎在城外。 他们在城外空地上安营扎寨,大多为了方便次日起来整理物品,帐篷就十分简单,几人挤在一起。 舒妙就懒得下车,和悦喜露喜把马车里面铺了四五层被子,舒舒服服的躺着过夜。 可如此一来,阎月朗就没了地方睡觉。 让他去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们挤,还不如睡在车辕上,能离自己娘子近一些。 半夜寒凉,舒妙被冻醒,脑袋探出马车,便看到了倚在车辕上睡着了的阎月朗。 好不容易在京都养着白了一点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沧桑。 不能无时无刻的注意外表,胡子也长了出来,下巴发青。 眼下也发青。 出门这几日倒也不算休息不好,只是和小侯爷那队分开后,轮流值夜的人就多了一倍。 阎月朗本身又是不太能信任别人的人,他即便睡着,也要比别人惊醒。 舒妙放轻了身子从车辕另一处下去,只是微微动了下车篷上的宝盖穗子,就被人从后面勾住了腰。 似乎离开了京都,阎月朗也越发的放肆起来,少了在京都时的收敛。 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把脸埋进了舒妙的颈窝里。 “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慵懒又没有防备,就像往日在家那样,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身上。 “躺了太久,想起来活动一下。” 这队里只有她们三个女人。 将士们虽然识礼数,不太靠近后面的马车,但女德束缚着三个姑娘,她们白日也不怎么下车,只能在夜幕降临后悄悄的下来走走。 舒妙觉得自己够懒了,可还是躺的腰疼。 阎月朗的手就探进了她的狐裘中,力量不大不小的揉捏着她的后腰:“要不要出来骑马?” “可以吗?” 舒妙下意识的回身,阎月朗的脑袋就垂在了她领口毛茸茸的狐裘上。 大概吸进鼻腔细碎的狐狸毛,他没忍住,侧头打了喷嚏。 “过了祁县,绕过莲山就进入北部了,一山之隔就有很多风俗不一样,北边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女子不带幕离也一样出门,穿了骑服也和男人一样骑马,就连谈婚论嫁,也没京都那么多的规矩。” 可是,看田聪钰并不像这样的人啊,她甚至比京都土生土长的沈霄月规矩还多。 舒妙脸上带着怀疑。 阎月朗没忍住,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陪你去走走。” 这里没什么地方好走的。 好像越往北,人烟就越稀少,树林就越茂密。 这对舒妙来说当然是好事。 她们又没有移动厕所,相比较于在大石头后面解决问题,她更喜欢绿帐带来的安全感。 但对于阎月朗来说,并不算好事。 茂密的树林不但能遮掩隐私,自然也能藏人。 押送粮草怕的就是树林里隐藏着的匪贼。 他牵着舒妙慢慢的走进了附近的林中。 天气虽然冷,可这里的树顶还有绿叶。 抬头望天,就能看到从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闪闪星光。 明天是个晴天。 “等我们到北疆的时候,会不会赶不上过年?” 舒妙没有距离的概念,她只是觉得这一路走的非常慢。 押运粮草用的马车和步行的速度差不多,以至于她们的马车也走的慢,倒是不觉得颠簸。 阎月朗紧紧把她微微发凉的手指握在掌心:“赶得上,北疆这里过年也比京都热闹,他们不分男女老少都会上街玩,若是我们在军营里,还能见到草原上的牧民燃起篝火,大家一起热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在舒妙的体验里,可还没有这个呢。 她有点兴奋了,双手牵着阎月朗的一只手,回过身倒退着,和他面对面的说话:“有烤羊肉?” “有。”阎月朗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注意着她身后的路:“只是那边烧菜口味重,用的香料也多,我怕你吃不惯。” 这怕什么,她又不是吃不了香料,她只是不太能吃盐和花椒而已。 谁又能拒绝好吃的烤羊肉呢? 舒妙笑嘻嘻的:“等到了那边,我给你烧好吃的肉。” 阎月朗笑着应:“行。” 说着话,两人已经绕到了树林深处。 阎月朗便拉住她往回走,又不动神色的说着区硕衡的事:“……肖皇后的母亲送了请帖来,只是不巧,她不知道你要同我一起往北疆去,赶不上她家的宴请了。” 自从舒妙和沈霄月设了那次湖边夜宴,肖皇后和肖夫人这对母女才终于再次有机会彻夜长谈。 她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肖夫人倒是开始邀请沈霄月和舒妙参加一些聚会了。 即便聚会上又表现的并不与她们相熟,但私底下,肖大人和区硕衡来往密切,大概也如了区硕衡的愿了。 “我只是觉得肖皇后好可怜,她完全就是被当做祭品,供奉在皇宫里成为了权力中的天秤,倘若有一天,这个天秤发生了倾斜,恐怕太后和皇上都不会让她善终。” 可究其根本,这并不是肖皇后自己的意愿。 阎月朗侧头静静的看着舒妙说话,没有插嘴。 这种权力斗争中,总有人会成为牺牲品。 在阎月朗看来,这没什么好可怜的。 没有能力的人就是失败的,和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 只是舒妙似乎并不这么认为,阎月朗听得多了,倒有了些小小的共鸣。 但也不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现在的皇上真的没了,那肖皇后会怎么样呢?”舒妙突然站定,一只手扒着阎月朗的肩头,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的问。 热风随着那些字吹进耳朵里,让他浑身燥热。 他抬手勾住她的腰,侧过头就亲上了她的唇。 静谧的林子里只有两人唇齿交融的声音。 舒妙被亲的昏了头,忘记挣扎,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只下意识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微微闭了眼睛。 许久之后,阎月朗才松开她。 第224章 只是尽力试试而已 “……若是退位,原皇后自然随着他的位置向下降,或许是王妃,或许是庶民,若是驾崩,新帝继位,倘若新帝与先帝是兄弟,那皇后依旧是皇后,只是会加封先帝封号罢了。” 他抬手揉着她的唇瓣,声音压的极低,连风都听不清。 这些都是有前例可循的。 玄宗皇帝驾崩后,就是由自己的弟弟宣明皇帝继位。 当时玄宗皇帝的皇后还在,被加封号开宝,成了开宝皇后,与宣明皇帝的皇后以此区分。 只是百年过去,这种事就没再发生过。 舒妙松了口气:“只要不连累肖皇后就好。” 可事实谁知道呢? 区硕衡和区硕俭之间,必然不会像玄宗皇帝兄弟那么和睦。 权力内斗最先被抛弃的,就是完全无用的人。 只是阎月朗没有多说,岔开了话题:“沈大姑娘给了你什么?” 他的注意力始终就没离开过舒妙,沈霄月的动作再隐秘,可太熟悉舒妙动作的阎月朗,还是察觉了她握着手掌的异样。 之前人多眼杂,没能提起。 舒妙挑了挑眉毛:“你猜猜看。” 小小的,能被舒妙握在手掌心藏好的东西。 “信件?还是什么药?” 却只看见舒妙狡黠的笑容:“是种子。” 很出乎意料的答案。 “种子?” 阎月朗想了很多种可能,完全没想到这种可能。 北疆的自然条件也很差,几乎种不出中原的食物来,他只是以为这是小姑娘们打发时间的乐趣,便也就没再问。 舒妙问他:“去了北疆,我能开出一片地方种这些种子吗?” 大部分的将士都驻扎在城郊,城郊别的不多,荒地很多。 阎月朗想了想:“可以叫人帮你开出来一小片,只是那边的土地不如中原的好,恐怕只会浪费你们的种子。” 舒妙微微叹气:“也只是尽力试试而已。” 连沈霄月都没把握,让这放了十几年的种子绝对的生根发芽。 但她还是手写了厚厚一册的种植指南,总归对别的作物还是有用的吧。 次日启程,就正式进入了莲山地区。 高海拔带来的冷空气是最直观的感受。 舒妙倒是没觉得不舒服,最先倒下的是露喜,她先是头晕呕吐,接着就浑身无力,再也起不来了。 随队的医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熬了药,只说让她好好养着就好。 可接下来,有些将士也倒下了。 他们没有能躺的地方,阎月朗只能就地扎营,叫人把拖着杂物马车上的东西重新整理,硬生生的弄出了三辆空车,这才勉强带下身体不适的将士们。 可进程又被拖慢了。 这边的山路崎岖,方圆百里也没了城镇,匪类虽然不多,可路却难走。 甚至还需要先锋官去探路,找到一处适合安营的地方就很难。 舒妙骑着马跟在阎月朗身边,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不由得叹气。 大家出来时还是整装待发,如今别说其余人了,就连阎月朗也变得沧桑很多。 胡子来不及刮,脸上被细细的风沙刮出痕迹来,顿时像老了十岁。 越进入山里,环境就变得越困难。 舒妙不由的问阎月朗:“为什么非走这条路呢?应该不可能只有两条路能北疆去的。” 虽然心里琢磨着应该是区硕俭的报复,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问。 也算抱不平。 阎月朗却将肉干泡进热水里说:“这条路不是最好的,但是失误率最低的。这山就是天然屏障,又因为远离城镇,也没什么匪类,只是条件苛刻些,难免会有损失。” 他话里的损失,就是那些因为高原病而死去的将士。 有些人在经历了治疗后逐渐好了起来,但有些人却开始发热了。 舒妙把自己的药拿出来给他们吃,可还是有人没能熬过去。 万幸的是,露喜在经过了一整日的发热后,活了下来。 被热水泡过的肉干容易撕咬。 阎月朗小心翼翼的把插着肉条的匕首递给舒妙,自己却直接吃起了完全风干的、好似木头似的肉干。 舒妙试过,她根本咬不开,一口肉比口香糖还耐嚼,阎月朗便只好用热水泡了,才给她吃。 就这么过了十多天,说是绕过莲山,但其实是从半山腰穿过来的。 大家见到源城的时候都高兴坏了。 依照律法,押送粮草的军队不能入城,但总要有人去城里采买物资,阎月朗便叫人进城去抓药买粮食。 舒妙看着城门外进进出出的异服人们,有了想要进去逛街的冲动。 阎月朗无奈的叹气。 他是将首,不能随意离开粮草队伍,但又害怕舒妙出事,很不放心。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进去逛逛,大不了随着进城的将士们一起嘛,况且露喜病刚好,也能出来透透气。” 她都这么说了,阎月朗也不好再拦着。 只千叮咛万嘱咐的,又帮她裹紧了狐裘,这才叫她们和采买的将士们一起进城。 阎月朗说的没错,过了莲山,人们的习俗就都不一样了。 这里大街小巷都见得到女性的身影。 有吆喝着卖菜的,有小摊上做饭的,还有铁匠铺前单手就能拎起一桶水的高壮女子。 她们完全不在意,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悦喜很惊讶:“她们竟然可以这么肆意。” 舒妙觉得这才是人生常态。 把女人关在后院里的才是畸形人生。 陪着采买的小兵里有个年纪小的,忍不住接了句话:“这边没那么多讲究,人少总得有人干活吧?等咱们再往北走,那边的姑娘们和男子可是不相上下的。” “为什么会这样啊?” “嗐……男人们都被拉去打仗了,九死一生,城里就剩些老弱病儒,指望那些腿脚不灵的老爷子们干活,还不如小媳妇们手脚麻利……” 战争是残酷的,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 采买队伍和舒妙在一家闹市区的茶馆前分开,约定了回去的时间,就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了。 对于舒妙来说,自然是先去买吃的。 一条街下来,三个姑娘身上挂满了油纸包。 第225章 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舒妙手里还捧着一块热腾腾的烤馕。 外脆里嫩让她没忍住,站在街角就和露喜悦喜一起分享。 结果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只大黑狗,也被烤馕的香味吸引了,一下子就扑了上来,把完全没有准备的舒妙按倒在地。 尖锐的叫声从小巷子里传出来,划破天空。 “抱歉抱歉,我没料到它会扑出来。” 狗子的主人十分抱歉的垂着脑袋弯着腰,手脚并用的把狗子夹在了膝盖之间。 舒妙庆幸这大狗只是馋烤馕,没有伤到自己,后怕的从地上爬起来:“你要么找个绳子把它拴起来吧……”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是有绳子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咬断了,我这一开门,它就挤出来了……” 这时候的铁属于管控物,寻常人家用不起昂贵的铁链,拴狗也只是用比较粗的麻绳。 可这大黑狗的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绳子拴过后的压痕。 舒妙就多留意了个心眼。 那男人个子高大,长相普通,说话带着极重的方言味道。 舒妙对这边不熟悉,并不能听出这方言是不是源城的。 “真是不好意思,让几位姑娘担惊受怕,我这……唉,我这只能给您几位赔罪,我家院子就在前面,不如进去,我家里老娘做菜好吃,算是补偿您的囊……” 源城不像京都那么多人,这巷子里面冷冷清清的,能看得到两边各有一扇小门。 舒妙笑着摆了摆手:“不要紧的,我们还赶时间,等下次有机会再来。” 她拽着露喜和悦喜就要往外走,那男人又拦着她:“您瞧这事搞得,叫你这大氅都弄脏了……” 露喜往舒妙身后一看,原来刚刚被扑倒的地方有个泥洼,舒妙腰后的狐狸毛披风上都是泥水。 用帕子肯定是擦不干净的。 露喜朝着男人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去男人家里借点水也好清理一下。 可舒妙还是拒绝了:“可是不巧呢,我相公还在等我,倘若再不回去,只怕是又要骂我。” 男人也笑了笑:“有您这么齐整的太太他还敢骂您啊?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太太和姐姐们的打扮,怕是从中原来的吧?” “您的眼力真好,我相公是货商,我这也是头一次闹着跟他要出来的。” “那还真是很有缘……”男人笑容没变,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这里倒也不是没有货商,只是临近年关还往北去的,确实少见。” 舒妙的心脏噗通一下。 她也依旧是那副笑容:“唉,日子难捱,不然我们也不必丢下家中老小往这边来。” 又不等男人再讲话,她便摸着自己的腰边突然叫道:“哎呀,我的荷包忘在了那间面店里!” 不由分说的就扯着悦喜和露喜跑回了主路上,最终停在了热闹的街头。 露喜气喘吁吁,有些不解:“咱们应该去他家里接点水的,您这毛皮都坏了。” 她心里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件事。 悦喜戳了戳她:“你还说呢。” 引得露喜很是莫名。 “那人巴不得咱们去他家,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啊?” 瞧着露喜不明所以的样子,舒妙回头朝着远处那巷子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路人,察觉不出异常来,才低声的说:“那人不简单,要么是细作,要么就是坏人。” “您怎么知道的?” 破绽太多了。 大概是觉得三个外地的女人没见过世面,他连谎话都懒得好好编。 “他说狗咬断了绳子出来的,可狗出来的时候,脖子上没有绳子,甚至连栓过绳子留下的压痕也没有; “一个吃了没剩几口的囊而已,赔罪也用不着那么着急的就叫人往他家里去,况且他说他刚要开门狗就冲出来了,那他开门一定是要出去,若是邀请我们去他家里,他又该怎么出门? “咱们打扮虽然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本地人,但他却很笃定的说咱们是往北走,而不是从北边往南走,说明他对这条商路熟悉的很; “我已经表明了想要离开,他还是拽着我不放,就算这里的人热情,但也不至于热情到这个地步吧?一次两次是巧合,句句话都能让人生疑,就不是巧合了。” 露喜听得后怕,悦喜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但没舒妙想的多,此时两人瞠目结舌,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女人,若是丢了,恐怕这辈子也找不到了。 她们从小就听大人们用拍花子的吓唬人,没想到这回真的遇见了。 两人再也没了刚进城时的兴奋,只数着和采买将士们约好的时辰,想要赶紧出城了。 这件事对于舒妙来说倒没什么。 她依旧在热闹的大街上逛,只是再也不去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了。 晚上回去,舒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阎月朗。 她害怕那人是探子,别再因此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阎月朗安抚她:“我叫人去查一查,应该是不要紧的。” 押送粮草本来就不必避人耳目,恐怕他们一出京都,北夷就已经接到了信息。 只是在大业国内,北夷还翻不出什么浪来。 阎月朗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大家在第二日整装待发,绕过源城,继续朝前进。 谁也没想到,源城这件小事会在后面惹出一件大事。 离开源城后,到下一个城之间还有七日的路程。 翻过山后虽然地势很高,但至少还算平坦,大家也习惯了高原,行军速度也快了起来。 舒妙连着骑了三天的马,大腿根又疼又酸,又回马车里躺着了。 也不知道行到何处,外面突然吵闹起来。 露喜打开窗子,瞧见那些将士个个都把手放在身上的刀柄上,面朝西边,后背却紧紧贴在了车壁上。 “怎么了?” 贴在窗边的将士警戒的盯着西边,一边急躁的说:“你们在车里待好。” 舒妙拉了拉露喜:“我们坐好,免得马突然跑起来。” 她说着,就握紧了两人的手。 这里离北疆边境还远,应该不是北夷的事情。 第226章 拍花子 她们坐在车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响动很远,马蹄声来来往往,过了很久,再接着竟然有许多女人的声音。 这下舒妙坐不住了,趴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张望。 远远的就看到了高马上一身玄衣的阎月朗。 他身后的将士们骑马围成了一个圈,里面似乎圈了许许多多的人。 守在马车旁的将士也察觉了出来,很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一闹,原本定好要在前面安营扎寨的事,就提前了很多。 舒妙下车,这才看清楚那些人。 一个一个面黄肌瘦的,身上衣服也不算完整,抱着膀子瑟瑟发抖。 清一色却都是女性。 “这些都是被拐子拐来的女子。” 阎月朗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看到舒妙,就朝她伸出手,将人拉上了马。 北风吹散了舒妙摇摇欲坠的发髻,细长的簪子跌了下来,阎月朗抬手接住,又仔细的帮她簪了回去。 “拐子为什么要把女孩拐到这里?” 舒妙感到很奇怪。 这些姑娘们的衣服并不是一个地方的,有些是很熟悉的京城附近的样式,有些就很显然是别处的,比如类似刚刚经过的源城人的衣服。 “穿过北边的秦寒关就是草原,在那里,女人是可以被交易的,做老婆也好,做奴隶也好,甚至女人的价格还不如一头羊贵。” 舒妙觉得身上寒冷,默默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阎月朗拉了缰绳,绕在那群女人外转到最后,是被将士们压着的四个男人。 他们身上沾着血,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跟着往前挪动。 “这些就是拐子。” 令舒妙背后一凉的是,她在这些人里,看到了那个家里养狗的男人。 阎月朗感觉到舒妙的僵硬,下意识的也看向那些人。 他们低着头走路,听见远处过来的马蹄声下意识的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阎月朗怀里的舒妙。 男人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恐惧。 马鞭擦着他们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印子:“看什么看,快走!” 莫名的怒火让阎月朗没忍住气,他单手勾住了舒妙的腰,双腿一夹马肚子,又跑回了队伍最前面。 渐渐缓下来的时候,他才低声问:“怎么了?” 舒妙心里只有后怕,她微微侧身,紧紧抱住了阎月朗的手臂:“我们在源城遇见的那个男人,就在那四个人中。” 怀里的手臂肌肉猛的绷紧,才又放松。 阎月朗垂头亲了亲她的耳尖:“你真的很棒。” 能不上拐子的当。 他心里也后怕,倘若舒妙也被拐走,恐怕他会忍不住把整个源城都翻一遍的。 那些姑娘落在拐子手里,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 他又忍不住将舒妙箍紧了些。 大队就在前面停了下来,先行一步的火头军已经支好帐篷,做了热腾腾的汤菜等着了。 被救下的姑娘们大概饿了很久,一个一个捧着热腾腾的饭,狼吞虎咽,吃的抬不起头来。 她们之中最大的二十三四岁,最小的才九岁。 九岁的小姑娘是和自己姐姐一起被拐的,但她姐姐被那群男人打死了。 悦喜听的心疼:“那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 小姑娘大概是夏天被拐来的,沾满污秽的衣服勉强看得出还是夏装,外面胡乱套着一件露了棉花的破袄子。 “我是、我是西府的……” 她吃的着急,差点噎住。 舒妙看的心疼,再看向被严守的那四人时,心里就多了一丝恶意。 她取了一把青花椒攥在手里走过去。 那男子一看到她,立刻就磕了几个头:“姑娘、姑娘,看在我也没怎么你的份上,能不能向军爷求求情,我们兄弟真的是头一次,真的是猪油蒙了心……” “第一次啊?” “对对对,真的是第一次,况、况且这些姑娘也不都是我们拐来的,大多都是从别人手里买的……” 男人们露出懊悔的表情:“早知道我们就不干了,要不是家里的田被地主抢了去,家里老娘实在没吃的……我这一走,我老娘可怎么办啊……” 他们在赌舒妙的善心。 舒妙笑了笑:“你们也是可怜人,既然如此,我去求求军爷们……” “哎呀姑娘心善啊……” 一旁驻守的将士很不解的望着舒妙。 却见她摊开手掌,又说:“只是你们的确做错了事,若是不惩罚你们,恐怕军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不然,你们就把这些花椒吃掉,就当是惩罚吧?” 女子的手掌很小,那一小把青花椒也没多少,大不了就闭着眼睛吞下去罢了。 四个男人对视一眼,心里琢磨着每人分几粒吃了就能活命,立刻就应了下来。 可舒妙话锋一转:“可是军爷刚刚说不许你们吃东西的,现在这儿还有几位军爷看着,我也不好帮你们隐瞒……” 看着舒妙支支吾吾的,男人们急了:“有话你就说啊……” “不如……用鼻子把这些都吃掉吧?反正鼻子和嘴巴是互通的呢。” 男人们愣住了。 守着的将士们个个忍不住想笑。 “可是这青花椒粒好大,我怕你们不好用,”舒妙一转头,将花椒递到一位将士面前:“还麻烦军爷把这些花椒拍的碎一些。” 舒妙还贴心的拿了帕子出来包着。 将士一掌下去,青花椒的味道就散了出来。 算不上很碎,但也够了。 将士把花椒碎放在他们面前:“谁先来?” 男人们面面相觑,最后再次问舒妙:“只要我们把这点花椒吸干净,你就去和军爷说是不是?” “是,我说到做到。” 一个男人深吸一口气,捏起一点儿花椒碎放在鼻孔前深深一吸,下一刻就浑身打颤,想吐吐不出来,想吸又吸不进去。 花椒碎带着特有的麻和辣黏在了他的鼻腔里,熏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其余三人看着,心里有了怯意。 那小小一把青花椒此时却像是一座大山,他们根本吃不完。 “吃呀,不快点的话,我也没办法去帮你们说情呢。” 舒妙干脆坐在了草地上,双手支着下巴看他们的笑话。 男人们对舒妙的话产生了怀疑。 再次向她确认:“你真的会去和军爷说?” 舒妙一抿嘴:“我向来说话算话,况且这里还有这几位军爷在,他们可是全程都听着的,我怎么会讲话不算话呢?” 第227章 怎么算是骗你们 看着舒妙,他们揣测着她的身份,倒是觉得可信,于是舒妙免费就看了一场“猎奇秀”。 为了自己能少吸一口花椒碎,这四个男人差点打起了,随后三个人欺负一个,叫他一个人全部吸干净了。 舒妙抖抖自己的手帕,收回衣襟里,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 男人们满脸通红又吸着鼻涕,害怕她说话不算话。 阎月朗这时也正好端着饭碗过来:“不吃饭来这里干什么?” 舒妙的饭向来是没人吃的,因为她口淡,从锅里盛出来又要加小半碗水才吃。 阎月朗忙完军务,发现舒妙碗里打饭还没动,这才找过来。 “我答应他们,要向你求求情。” 谁也没想到,舒妙真的说到做到,当场就把情求了。 四个男人也带着希翼的目光望向阎月朗。 阎月朗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把碗放在舒妙手里:“先把你的饭吃了再说。” 舒妙捧着碗笑了笑,转头对着四个男人耸了耸肩:“我说到做到,已经求了情了,这下,咱们就两清了。” “什、什么……” 四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舒妙就已经端着碗走了。 他们愤怒的爬起来想要追上,四周守着的将士寒刀出鞘,把他们吓了一跳,才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阎月朗走到他们面前,看着几人的面色就知道,舒妙刚刚捉弄人了。 “你们拐人伤人杀人,还想我放走你们,未免太会做梦了。” “可、可那个娘们儿刚刚作弄我们!难道就许她作践人吗?” “作弄?她如何作弄你们的?” 男人们泄愤似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难得看到阎月朗的笑容。 他问:“那花椒碎可是她逼着你们吃的?” “自然不是,可她骗我们……” “她刚刚难道不是在为你们求情?” 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请求的话,虽然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玩笑的意味,但也不算失言。 “有是有,可是……” “既然不是她强逼你们吃的,她也说到做到了,又怎么算是骗你们?” “但、但……” 舒妙确实没说过包他们没事的,她只说帮他们求求情而已。 如今这情的确求了,可显然眼前的军爷并不当回事。 “我听见了她为你们求情,但我并不想放过你们,这话算是讲的很清楚了吧。” 阎月朗一句话,就让这群人死了心。 边境第一缺粮,第二缺苦力。 那边筑城的人大多都是犯人,被拴着重重的脚镣干活,吃穿用住比不上长工,还要忍受监工和长工们的欺辱。 这种被抓了现行的人连审判都用不着,就直接判了刑。 就算他们再恨的牙痒痒也已经无济于事。 只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这群女人又不能随便丢在这荒郊野外,但又为了粮草的安全着想,不能带着她们前进,最终只能找出一个折中的想法。 组建一个小队护送这群人慢慢的走,直到抵达下一个城镇,将人交给郡守安排。 为了小队人马能在事后尽快赶上大队,阎月朗特意调派了马匹,找了十人护送。 次日一早,队伍出发,这队小队就慢慢的和大队脱离了开来。 直到晚上安营扎寨,伙头兵最先发现了不对劲。 装着厨房家伙什的车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众人小心翼翼的围上去,猛的掀开了遮雨的油布,却只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姑娘。 顿时面面相觑。 出发前,明明已经点数过了人头,怎么、怎么有两个突然会出现在马车里? 把人领到阎月朗面前的时候,连阎月朗都惊讶了一下。 他明明白白的记得点数了两次,人数并不缺,火头军的马车也是提前打包好的,怎么就这么大活生生两个人钻进了马车里? 下意识就起了戒备。 两个姑娘似乎是两姐妹,穿的衣服花纹样式都相近,只是衣襟的颜色依稀分辨的出并不一样。 甚至长期没洗过的脸上也看得出相似的眼睛。 她们哭着跪在地上求阎月朗收留。 此时大队已经和护送女人们的小队拉开了很远的距离,为了这两个人再耽搁一日,肯定是不可能的。 “你们究竟是怎么钻进马车里去的?” 阎月朗忍着怒气问。 两个姑娘并没有眼神交汇,她们垂着头,用袖子擦着眼泪说:“我们害怕你们把我们再卖掉,所以才……” “你们究竟是怎么钻进马车里去的?” 阎月朗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他不想知道什么前因后果,只想知道她们是怎么钻进来的。 “我们、我们趁你们不备,当时几位军爷正在抬着锅,就趁机钻进马车去了……” 两个火头军愣住。 就是他俩抬的锅,可是他们放锅的时候可不记得有什么人在那下面啊! 阎月朗是个严厉的人,火头军急忙拱手:“大人,咱们收拾东西的时候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啊!” 相比起两个莫名其妙的外人,阎月朗自然更相信自己人。 只是他抬了抬手:“下不为例。” 便似乎要把这件事揭过去。 舒妙倒是微微沉思,接过话来:“既然都如此了,又不能不管,不如就让她们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的马车里也还能再带两三个人呢。” 露喜诧异,悦喜也悄悄扯了扯舒妙的袖子。 舒妙不以为意,笑着说:“都是姑娘家,也不用太过忌讳。” 还不等阎月朗张口,两个姑娘倒是谢的快。 这么一来,阎月朗倒是没了回绝的理由,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后来几日,两人和舒妙她们混熟了,或多或少的说了她们的故事。 两姐妹姓杨,家住南边的明洲,父亲只是个杀猪的。 有一日镇上来了个人买肉,却处处找茬,逼得他父亲不耐烦,与那人吵了几句嘴,那人二话不说就将她们父亲打死了。 打人的那人跑了,后来听官府说,那人打杀了人就跑进庙里剃度成了和尚,倒是不好再追究了。 她们的母亲一个人不好过活,就带着两姐妹改嫁去了十里外的俎庄。 谁知道看似和蔼的继父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想要对两姐妹下手。 两姐妹只能逃了出来,却没想到刚出虎口,又入狼穴,被拐子骗了。 第227章 温宴希的美人计 舒妙微微垂着眼,手指抵在唇前,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这两姐妹的故事和这个太像了。 个中细节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她们的父亲不姓郑,也不是一方恶霸,但找事的那个角色做出的事情,和鲁智深找事时候做的一模一样。 温宴希到底是有多瞧不起她? 三番五次用些典故来羞辱自己,难道她觉得自己不在内地长大,就没读过书吗? 不过舒妙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顺着两姐妹的话,和露喜悦喜一起感叹她们可怜的命运。 次日启程,舒妙又要出去骑马。 她头一次撒娇着要和他同乘一匹马。 阎月朗宠溺她,自然将她抱在自己的马上。 两人走的就慢了些,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眼见周围没了别人,舒妙才悄悄说:“那两个是温宴希派来的人。” 阎月朗一挑眉:“这么快就摸清楚了?” 昨日舒妙突然为她们讲话时,阎月朗就知道她察觉出了什么,这才没有阻拦着。 只是也没想到能这么快。 舒妙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她这么看不起我,拿话本子里的故事来对付我。” 阎月朗的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只是因为她不够了解你。” “说的就好像你很了解似的。”舒妙没好气的碎碎念,才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又问阎月朗:“当时你们怎么发现了那群拐子的?” 阎月朗回忆着当时的细节,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那天大队正常行走,阎月朗正在队伍最前和先令官们说些事情,突然就有将士发现了远处有人正朝着队伍跑来。 再仔细看,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像是两个姑娘。 落后的姑娘似乎体力不支摔倒,很快被两个骂骂咧咧的男人按住,那男人还想继续追前面的姑娘,却没想到那姑娘已经跑进了押运粮草队伍的警戒范围内。 阎月朗当即抽出了随身的长刀,同几位先令官一起骑马狂奔过去。 后又有亲兵跟过去,眼见着他们救了那位姑娘,跟着的男人见大事不妙,自然是往回跑去。 跑的时候还没忘记揪着那位跌倒的姑娘的头发。 女人痛苦的哀嚎声响起。 那逃出来的姑娘噗通一下就跪下磕头:“他们是拐子!拐了我们到这里来,求求军爷们救救我们的命!” 按理说,阎月朗只要负责粮草安全即可。 在这荒山野岭,他完全可以不管不顾,其实就连他身边的先令官也大多不想牵扯进这些事情里。 谁知道这群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粮草易燃,倘若只是山匪倒还算容易打发,但细作们却不在乎这个,他们只想要北疆接不到这些粮草罢了。 所以这队伍里多一个外人就多一分危险。 但阎月朗还是决定救了这群姑娘。 他并不是真的好心。 在那女人奔向自己的时候,他的意识顿时被拉回了小时候。 失火的院落,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啼哭,祖父的笑容,姨娘的狠厉。 霎那间就涌入了自己的脑子里。 等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下了令。 但这些话,他没对舒妙讲过。 他只是说:“瞧她们可怜才救下来,却没想到着了别人的道。” 舒妙下意识觉得,若是自己遇到这些事,也一定会帮忙的,她没想过押运粮草的事,也没阎月朗顾虑的多。 又叹一声:“她倒是个会拿捏心理的好手。” 知道阎月朗一定会救人,然后趁机把两个姑娘塞进来。 两个姑娘能干嘛呢? 舒妙头一个就想到了男女那回事上。 勾引一次不成,就换个人继续试试,反正温宴希现在身居高位,想要什么还不是信手拈来。 只不过几个姑娘罢了。 想着,她就斜眼瞪了阎月朗。 阎月朗觉得奇怪:“怎么了?怎么那么看我?” “若不是你,今日就没这么一出戏。”舒妙没好气。 阎月朗低笑一声:“你觉得她这出唱的是美人计?” “难不成是打金枝啊?” 阎月朗微微摇头:“我觉得,这美人未必是为了我的。” 舒妙诧异的看着他,他只是笑笑,垂头亲了亲她的嘴角,却没再多一句话。 事实上,阎月朗身为经验丰富的将士,他的眼力很好。 从两姐妹躲在车上后的第一次露面,他就大概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倘若把人即刻除了,背后之人也一定会再次找新的人安插进来。 与其一次一次的麻烦,倒不如就将两人留下来看着。 果然,五日后,两姐妹和众人熟稔了,就迫不及待露出了真面目。 她们的目标当然不是阎月朗,甚至这几日根本没有想要和阎月朗接近的意思。 她们看中的是先令官。 这队伍里一共有十位先令官,都是从金士禁军调出来的。 或许家境普通,但一个一个很有野心。 大业的武将不好升迁,在禁军里要么贴身伺候主子,在主子面前有了面子,要么就只能求蒙荫。 好的位置当然都是给高门大户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安稳过一辈子就很难了。 如今有了去北疆的机会,自然大家都很重视。 这十位先令官是阎月朗亲自选的,能力自然是不错,只是人品参差。 杨氏姐妹里的大姐盯上的那位,是先令官里对人最好的、性格又很温和的人。 舒妙对此人的评价也不错,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就那么中了美人计。 杨大姐和那先令官的事,是在夜里被人发现的。 他们两个趁着夜黑人静跑去了矮丘另一边快活,正好被出来起夜的将士看到。 将士没有出声,倒是没忘记叫自己的同伴们一起看这月下“好景”。 次日天还没亮,这两人的风流韵事就传遍的整个大队里。 阎月朗那里也不例外。 舒妙还没起来,外面窸窸窣窣的吵闹声就把他吵醒了。 披着衣服出来一看,这群将士一个一个不睡觉,就围着篝火说八卦。 倒是一看见他就都噤声了。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分享”,把事情全盘说了。 第228章 超绝渣男宣言 “人呢?”阎月朗沉声问。 有人指了指远处的矮丘:“还没回来呢。” 只是这事,阎月朗没表现出生气,只压低了声音说:“送这两个女子到前面的镇子上以后,这辈子恐怕都没什么机会再与各位相见,你们若是心里还有家族荣誉,就不要被这些小事分心。” 大家当然明白。 相比儿女私情,自然是前途社稷更重要。 女人没了还能再找,升迁的机会没了,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更何况,谁会要一个随随便便就和刚认识几天的男人在一起的女人呢? 就算北夷民风放浪,可队里的将士们几乎都是出自京都附近,只会觉得此地女人放荡不堪而已。 阎月朗见大家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他骑上马又绕着营地附近巡视了一圈才回去继续睡觉。 次日启程,那位被杨大姐选中的好男人百无聊赖的和兄弟们闲谈中,就把两人的辛秘事全都抖落了出来。 舒妙跟着阎月朗骑马,自然也是听见了。 但阎月朗明显没有要管着的意思,她也就不多管闲事。 就这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进入北疆前的最后一座城。 宁安县是被誉为北疆最后一道防线的小城。 这里也是来往客商必经之地,虽然小,可商业繁华。 依照惯例,郡守亲自出城来接待阎月朗,为各位将士洗尘。 阎月朗也一如之前,叫采买小队进城采买,可这次就不让舒妙去了。 “你就乖乖的跟在我身边,想要什么写个条子出来,叫他们一起买了。” 拐子的事让他心有余悸,让舒妙也心有余悸。 她当然当然觉得和生命相比,逛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乖乖的听话,在帐子里和悦喜玩翻绳。 阎月朗也趁机把杨氏姐妹交给了郡守:“……都是被拐子拐来的,我们不好随军带着,只能劳烦郡守帮她们联系家人,送回原籍去。” 郡守早就收到了风,自然是应承下来。 剩下的女孩们还在路上,阎月朗这边交代完,那边就出了事。 杨大姐哭着闹着不肯走,她死死揪住那位先令官的袍子痛哭流涕:“你说要娶我的,怎么现在又要把我丢下!” 那先令官皱着眉头,扯着自己的袍子冷哼一声:“休要胡说,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我爹娘尚在,妻儿还在家等着,同你不过萍水相逢,又未告知天地父母,怎么可能要娶你?” 这话别说杨大姐了,舒妙听了都咂舌。 这是什么超绝渣男宣言啊,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阎月朗。 杨大姐自然也知道阎月朗才是说话有分量的那位,于是又朝着他扑过来:“军爷,您要替我做主啊,他、他油嘴滑舌,骗了我的身子啊……” 这件事就算在私下大家心知肚明,可舒妙还是敬佩她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说了出来。 可惜那位先令官决绝的很。 他朝着阎月朗一跪:“事已至此,属下辩无可辩,恳请大人责罚,属下绝无怨言!” 宁愿受罚也不要和她有实质关系,真是渣到底了。 阎月朗面无表情垂眼看着那先令官:“你当真要领罚?” “属下自知有错,自愿领罚!” 杨大姐呆愣在一旁。 阎月朗又望向她:“你知道军中责罚是什么吗?” 她当然不知道。 但已经有将士拎着军棍走过来。 那棍子又长又粗,黑漆漆的,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既然他负了你,那就由你来决定,要罚他多少军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军中纪律向来严明,按理说这种事是最微不足道的,统共三棍子也就了结了,伤不了筋骨。 但杨大姐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知道这棍子的厉害? 先令官有些后悔。 有与他交好的将士上前求情:“虽然是他对不起这位姑娘在先,可军纪有法可循,倘若依着外人,那……” 阎月朗不当一回事,继续看着杨大姐:“你考虑的如何了?” 杨大姐的胸口里仿佛关了百十只小耗子,它们抓心挠肝,砰砰顶着她的胸腔想要跑出去。 十? 二十? 她对这些没概念的。 众人望着她,心里也紧张的要命。 关键时刻还是杨小妹过去扶住了自己姐姐,毅然的抬头与阎月朗对视:“他先辜负了我姐姐,自然要依照规矩,给他五棍子!” 众人舒了口气,没人察觉阎月朗的表情细微的发生了变化。 仔细去看,又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说:“好,就罚他五军棍,杨姑娘可还满意?” 有了杨小妹在身边,杨大姐有了依靠似的,眼神也坚定很多:“多谢军爷做主。” 阎月朗又说:“至于你们两人的事,倘若你愿意做妾,我便托大去一封信给他爹娘妻子,倘若他们同意,也算是全了一门姻缘,如何?” 先令官自然不肯,但阎月朗又没问他,他也不好插话。 可出乎意料的,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嫁给他的杨大姐竟然放弃了。 “既是如此,我才不同他去做妾室,我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没道理要去给人做小。” 先令官这边舒了口气,安安心心的去领罚了。 杨小妹扶着杨大姐愤愤的说:“真是个混蛋!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一群正要散开的人就又站住了脚,面面相觑。 也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的人吧? 但阎月朗根本没在意她们,他还要处理很多庶务,转身回了帐子里去。 舒妙坐在小马扎上和悦喜一边玩一边问:“你让她选数字,就不怕把人打死?” 阎月朗翻着面前的册子,捏起毛笔沾了墨汁,嘴角扬起:“大家又不是傻的,若是不合适自然会有人求情,我自然也能驳回她的请求。” 但事实上,五军棍是个不多不少正正好的数字。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此时人多眼杂,他没同舒妙讲出其中的道理来。 大队在此整装扎营两日,因为这宁安县距离北疆的关口足足有二百里,依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大约要走上十日。 杨家姐妹在那件事之后就被郡守带进了城里安置,两边倒是像再无交集似的,可是启程后的一天,他们就再次遇见了杨小妹。 第229章 头脑是有点的,但逻辑不太好 蹊跷的是,换了新衣服的杨小妹浑身血污,一个弱女子竟然也追上了走出将近十里地的队伍。 她说,她姐姐被人杀了,她是逃出来的。 问她郡守呢? 她摇了摇头,说是听见郡守下的令,所以才不管不顾的追了上来,寻求庇护。 这事不但阎月朗觉得蹊跷,根本就没和郡守接触过的舒妙都觉得蹊跷。 一个女子而已,郡守闲的没事疯了才要杀她。 但显然,现在已经不合适再回宁安县了。 杨小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似乎有意把郡守和这帮拐子扯上关系。 头脑是有点的,但逻辑不太好。 那帮拐子是阎月朗要带着去北疆做苦力的,从一开始就随着大队一起走。 他既没有打算把人交给宁安县郡守,宁安县的郡守也不曾过问过这些拐子。 倘若郡守真的和拐子有关,那他为何不设计杀了这些拐子,反倒杀了受害的姑娘? 逻辑不通。 然而阎月朗没有时间叫人回去处理事情,他急着赶路,只能就这么带着杨小妹一起了。 在马车上,舒妙闲来无事就会写一些趣事,攒上几日就随着军里送信的一起送回京都给沈霄月去看。 眼看着晃过去一个月,两人也只来回各收到了一封信。 杨小妹留在这里自然不是做大小姐的,她便有意讨好舒妙,一边研磨一边时不时探头去看她的字。 舒妙倒也没藏着掖着,任她去看。 写完一封信,还忍不住夸她:“你这墨研的真好,不浓不淡。” 杨小妹害羞的低了低头:“小时候常常为家里的兄长研墨,也就只有这个拿得出手了。” 明明前日还在为杨大姐的死而悲伤,今天就换了一副样子。 舒妙没点破,看着悦喜用细纱吸干了纸上的墨水,便亲自拿来折成了一个四方形,塞进了信封里。 “我去送信。” 杨小妹伸手想要去拿,舒妙倒是一抬手:“我自己去吧,正好我坐车坐的屁股疼,出去透透气。” 离北疆越近,阎月朗就越谨慎,事务就越繁忙,和舒妙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见着舒妙从马车里出来,紧皱的眉头才微微松散了下来。 “想要骑马吗?” 舒妙不是个多事的人,她少有的才会在行走途中下车。 她被拉上了阎月朗的马。 两人耳鬓厮磨间,却听舒妙气声说:“你那封信倒是可以同我的信一起寄出去。” 阎月朗愣了愣。 他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猛的翘起嘴角,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没说话,却夹了马肚子,两人就跑到了队伍前面去。 他是有一封信想要悄悄的送出去,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后面护送那些姑娘的将士们还未到宁安县,阎月朗就在县城里留了人,若是那郡守真的如同杨小妹说的那样,和拐子有关系,那么后面护送的将士们也会有危险。 为了后面将士们的安全,阎月朗一开始就想要去探明宁安县的真相,只是相比起郡守是反贼这件事,他更怀疑杨小妹。 不好打草惊蛇。 没想到,舒妙倒是了解他。 舒妙从怀里掏出已经装好的信,将信纸抽出来,换了阎月朗的密信进去,又封了口,毫不避讳外人的交给了信使。 她和沈相爷家的姑娘有来往向来不是秘密,也就没人在意这件事。 三日之后,回信就来了。 信使悄悄的将信送进了阎月朗的帐子里。 果然如他所料,杨小妹才是说谎的那个人。 阎月朗的信前脚送到,护送女孩们的队伍后脚就到。 探子来不及打听事情,急急忙忙的先拦住了即将进城了队伍。 领头的先令官听到来龙去脉知道事情要紧,便推迟了一日才进城。 他派了两个小将随着探子回城去,只用了一夜,就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 原来杨大姐没死。 出事那晚,安置两姐妹的驿站突然失火,火势很快蔓延到了二楼两姐妹的房间里。 众人好不容易灭了火,却只在房间里发现了腰上插着一把刀,又被烧花半张脸的杨大姐。 杨小妹却不知所踪。 有人断定是匪徒劫财不成却带走了杨小妹。 郡守派人四处勘查,却一无所获。 那火是从后院靠着一楼的马棚烧起来的,正在杨家姐妹房间的下面。 按理说起火的时候还有时间逃跑,甚至也没人听到有打斗声,但杨大姐还是受了伤。 她昏迷不醒,仵作就来帮她检验伤口。 阎月朗的探子一瞧就明白,那刀伤是个女人刺上去的。 匕首不长但很重,又平着刺进了她的后腰,也就是说动手的人和这杨大姐身高差不多。 刀刃进肉后还有旋转的动作,只是因为力气小,旋转的幅度很小,也因此保住了杨大姐的命。 只有女人才会转不动。 再加上那些附近人的证词,根本没有外人进出,几乎就能断定是杨小妹下的手了。 她是很想自己姐姐死在那。 而郡守的确和那伙拐子没任何关系。 他身家算不上绝对清白,但就比较而言,已经算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了。 护送队伍的先令官这才安心把人交给了他。 阎月朗几乎是在被窝里看完的这封信。 他觉得杨小妹跟着队伍上来,这队伍里一定也有了某个被她迷惑了的人。 信纸被火舌吞噬。 看着舒妙的睡颜,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轻声走到榻边为舒妙拢了拢被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起身出了帐子。 护送的队伍没了姑娘们拖累,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就追上了他们。 此时,领队的先令官已经在帐子里等着阎月朗了。 “一路上,可套出了什么消息来?” 阎月朗派的这位秦小将非常机灵,他不负众望,将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 “……大多数姑娘确实不是那四个拐子拐来的,她们在自己家乡被不同的人拐来,本身要来的地方也不是北边,却好像有人刻意买了她们来这边,再交给了这四人,但唯独杨家姐妹是一开始就在这四人身边的。” 阎月朗一边听着,一边转着小手指上的金戒指。 第230章 薮鸟姐妹 秦小将继续说:“最早被交到那四人手上的就是那个九岁的小姑娘和她的姐姐,本来拐了她们来的拐子说好了要给她们一个好去处,倒也不算苛刻,可换了这四人的当天,他们就兽性大发欺辱了那姐姐,后面其他人陆陆续续的来,也都没逃过他们的魔爪,唯独杨家姐妹跟着他们,倒是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初一听见那些姑娘说这些话,秦小将也觉得诧异。 虽然被卖到北疆的姑娘并不会因为非完璧而遭到排斥,可一般的拐子谁不想要卖个更好的价格? 天南地北的把人拐来,难不成就卖那么点钱? 更何况有些姑娘白净好看,从第一任拐子手里买来就不便宜的很。 那时候秦小将已经得知杨家姐妹不见了,就算没有阎月朗的通信,他也下意识的细细的问了其中的事情。 最终得出,杨家姐妹可能和拐子是同谋。 阎月朗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了然的点了点头。 他大致猜到了一些事情,其实不用事事探究,失去的线索也能根据前因后果推算出来。 最主要的,是舒妙最先查出了她们是温宴希送来的人。 有了头儿,就能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哪里,所以阎月朗倒也不在意。 至少区硕俭再混,也不可能拿着国家存亡来满足自己的女人。 他们便将此事暂时放下,重新将重心放在这次的粮草押运上。 这一路上几乎相安无事。 大队又行走至第七日,卫北将军派来接应的小队就与他们相遇了。 来人是阎月朗的老熟人,卫北将军身边的闻师爷。 他年过半百,头发虽然花白,但精气神可一点儿也不比年轻人差。 两方自然就地安营,休整一日。 闻师爷打量着舒妙,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阎太太如此娇人儿,阎大人恐怕悔不当初吧?” 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阎月朗可是一副嫌弃的样子,随手就丢了圣旨。 他曾大言不惭,说自己才不做这傀儡,也不要这新娘。 如今看着两人恩恩爱爱的样子,恐怕当时的话早就忘到后脑勺去了。 看着阎月朗欲言又止的尴尬样子,舒妙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当年说了什么话。 她笑道:“我被莫名其妙赐婚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时,也没少在背后骂他呢,算是扯平了。” 闻师爷哈哈大笑:“阎大人好福气啊。” 还能帮丈夫挽回面子的女子,定然是聪慧的。 看起来舒妙也不算是个空有皮囊的人。 舒妙和悦喜露喜端了些吃食上来,坐着又说了几句话。 便听见闻师爷和阎月朗说起了军中的事,她知道这是在赶人了,也就带着两个丫鬟出了帐子。 可不巧,一出来,她就看到了正和一位不起眼的伙头兵说话的杨小妹。 其实在军里难免要和将士们有交流。 可杨小妹不愧是杨大姐的姐妹,两人如出一辙的会撒娇。 舒妙当即就探着脑袋一脸好奇的凑了上去。 “哟,聊这么开心,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她一出声,把伙头兵吓一跳,着急忙慌的从柴火上跳起来:“太太……” 杨小妹的笑也僵在了脸上:“您过来怎么也不出声……” 舒妙似笑非笑:“我出声了呀,只是你们没听见,应该是在聊很有趣的事情吧?” 伙头兵是个半大的愣小子,黝黑的皮肤也看不出有没有脸红,总之他跑了:“我我我去看看、还有事、我去看看……” 话也说不完整。 舒妙没拦着,眼睁睁看他绕着几个帐子转去了远处的车马旁。 再歪着头看向杨小妹。 她倒是一脸的娇羞,垂着脑袋,活像是被人抓住私自谈恋爱的小女生。 “你和他……”舒妙故意拉长了音调。 一副八卦的样子。 “哪有,你别乱说……我们……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哦……朋友……”舒妙阴阳怪气。 杨小妹没见过舒妙这样的大家闺秀,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稳了稳心神,聪明的脑袋飞快的旋转:“您……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就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但、但我们现在真的还只是朋友……” 舒妙抿着嘴笑着点了点头:“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们这大队去了北疆再回去,可是要各自回各自的原籍去的。” 押运粮草的队伍组成很复杂,为了避免有人从中以权谋私,所以想来都是多方制衡,那伙头兵未必就是京都的人。 但杨小妹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只以为他们最后也只会返回京都去。 “那我就跟着他去京都,大不了找个生计做做,有口饭吃,有口汤喝就够了。” “那要是不在京都呢?” 杨小妹愣了下,不明就里,但还是很敬业的表演娇羞:“那就他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这下,舒妙是真的好奇了。 她在杨小妹身边的柴火上坐下:“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吗?还有你姐姐,你不想把她送回家里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舒妙很明显的看到了杨小妹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 杨小妹垂下头,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我家里……只剩我和姐姐了,家里的房子田产已经被族里分了,我们也没有家了……” 这几句话和之前杨大姐说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可是有出入的。 怎么爹死了就算家里没人了? 所以,这话里至少有几句是真的。 依据她和杨大姐对待男人的方式和日常的行走坐卧,舒妙大抵猜得出,她们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薮鸟”。 一种类似于扬州瘦马的女子,被人调教出来特意供给男人们的玩物。 舒妙没有戳穿她,只当自己记性不够好。 “那,要么我去问问大人,只当我愿意给你们做媒?” 杨小妹惊慌的抬起头:“怎么好麻烦太太……”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况且你们若是两情相悦,这也是一桩美事,我可是头一次给人做媒呢。” 杨小妹完全没想到,这个阎太太别的事没什么,除了八卦一点,竟然还乐忠于给人说媒。 第231章 马粪泡水 她只是想要接近那个伙头兵罢了。 那位可是说了,这群人永远都不能再回京都,她只要能接近北疆能说的上话的人,就能拿回自己的契书,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太太。 可杨大姐失败的例子还在眼前,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接近不受重视的底层伙头兵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 但她可并不想真的嫁给一个愣头青伙头兵。 再三权衡,杨小妹没有拒绝舒妙,只是娇羞的不再讲话。 舒妙笑了笑,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她能忍到何时。 闻太师一行人的到来安抚了将士们紧张的心。 虽然押运途中不能喝酒,但阎月朗特批,大家还是坐在一起,把闻太师带来的二十头羊烤了吃。 烤全羊对大部分人来讲就是稀罕物,但对舒妙来讲,可是让她馋的要死的美食。 自从过了源城,阎月朗对舒妙的动作就越发的亲热。 这次干脆把人按在怀里,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割已经烤好的羊肉。 锋利的匕首割下窄窄一条被烤的滋滋冒油的肉条,沾着调好的香料,还未放进嘴里,口水就已经分泌了出来。 舒妙连着吃了两大口,被辛辣呛得不行,才停下来。 这味道和她以前去内蒙吃过的烧烤几乎差不多。 阎月朗倒是吓了一跳,舒妙连不小心割下的白白的肥腻油肉也吃了。 “不腻吗?” 舒妙后知后觉,馋瘾过了才觉察出腻来。 悦喜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浓茶递过来,喝了两次才觉得好了些。 一旁的闻师爷似乎很是喜欢舒妙,在她要喝第二杯茶的时候拦了下来:“夜里喝茶可不好,太太不嫌弃的话,不如喝一些老夫的私藏,如何?” 从葫芦里倒出来的液体在夜色中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摸起来又有些凉。 阎月朗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闻师爷的私藏,连将军都难能喝上一口。” 抱着好奇的心,舒妙先是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草药夹杂着薄荷清新与冰凉就直冲天灵盖。 不是甜的,却非常好喝。 闻太师看着舒妙的表情就知道,她很喜欢。 于是破天荒的把那小葫芦送给了舒妙:“这次出门急,月朗也没说带着太太来的,我也没带什么端得上台面的礼物,若是太太不嫌弃,这壶饮就暂代老夫的见面礼了。” “这怎么行,这很贵重吧?”舒妙双手捧着小葫芦,还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么托着。 闻师爷捋着胡子摇摇头:“可谓是‘知己难寻’,太太不知道,我这一壶饮可不是人人都喝得的,当年阎大人第一次喝可是连咽都咽不下去,白费了我这一杯,但太太可是知我心者啊……” 舒妙一听,下意识又喝了一小口。 的确是一股草药味,但也不至于难喝。 她抬眼看看阎月朗,似乎是问他为什么会喝不惯。 阎月朗无奈的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我才到这里,吃的就不习惯,更别说这怪异的味道,像是马粪泡水……” “噗……” 这下舒妙也吐了。 谁家会用那个比喻人家的水啊! 本来不觉得,被他一讲,反倒真的尝出了马粪的味道。 她横了阎月朗一眼,用脚踩了他的脚:“不会讲话就别讲了!” 压低声音恶狠狠的样子,在阎月朗眼里只像个虚张声势的幼年小兽,可爱至极。 众人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样子,也彻底放松起来。 似乎是感觉没人看着,杨小妹不知何时不见了人。 闻师爷不是阎月朗,仅就这么一日,他就弄清了这队里的事。 自然舒妙的身份早在赐婚时就被查了个干干净净,杨小妹姐妹的事,阎月朗也没瞒着。 闻师爷跟着卫北将军三十来年,什么尔虞吾诈的没经历过,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杨小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 于是特意叮嘱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将士,可不要被色心蒙了头。 杨小妹还真就大着胆子闯进了北疆将士的帐子里。 可不巧,刚刚巡营结束的四五个将士正在换衣服,就和这位双眼无辜的姑娘大眼瞪小眼了。 那被太阳晒的黄到发黑的皮肤和紧致的肌肉明晃晃的在杨小妹眼前晃。 谁说女人就不能被美色吸引,她这不差点误了正事。 这帐子里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北疆将士,又能跟着闻师爷,说明是极其信任之人。 也许明日的将军就在其中。 杨小妹想也不想,闭着眼睛就扑倒了一个人。 手掌触碰到的冰凉肉体结实又有弹性,鼻息之间又带着些草原男人独有的味道。 似乎是青草夹杂着烤肉香料的味道,算不上难闻。 “姑、姑娘……你这是……” 这群小将终于回过神,围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女授受不亲是一回事,主要他们也没怎么碰过姑娘啊…… 都是一群十八九的男孩,除了慌张的穿了衣服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被扑倒的那个更是浑身僵住了。 他微微低头,只看到了杨小妹紧闭的双眼和泛着潮红的脸颊。 “会不会是中了寒瘴?”(寒瘴:高原反应) “寒瘴?” 几个人这才围了上来,细细看杨小妹的脸色。 “嘶……这寒瘴不应该是在源城前面才会有吗?都走到这里了,应该也不会了吧……” “也不一定,你忘了,就今年还有人突然中了寒瘴。” 小将们七嘴八舌的,越发觉得事态严重,其中一个披了衣服就要出帐子,想要去找队医进来。 谁知道杨小妹突然诈尸,猛的就起身了。 大概起的太猛,脑瓜子晕晕的,眼前一片雪花:“不、不用……我只是刚刚有些头晕……” 小将们很关心她,个个脑袋探过来:“真的没事?” 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只以为她和悦喜露喜一样,是舒妙身边的丫鬟,自然尊敬的很。 杨小妹自然也不会言明。 她揉着太阳穴,身子还歪在小将身上,眉头微蹙,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病美人。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儿经历过这些,一个一个喉咙上下滑动的飞快。 第232章 草原狼才是最可怕的 最后还是年长一两岁的那个觉得不妥,捂着脸转身出了帐子。 他再三思虑,还是觉得得把事事情告诉舒妙,毕竟是人家身边的丫鬟嘛。 谁知道舒妙听了,却看向阎月朗。 “寒瘴是什么?”她是真不知道。 早先经历高原反应最夸张的时候,大队里的大夫只说是瘴气,舒妙又看得出是高原反应,便没问过这个问题,此时换了个词,她最先的反应竟然是问这是什么? 小将心里觉得挺不舒服的。 难道自己的下人就不算人命吗? 他都说了杨小妹身体不适,疑似中了寒瘴,她竟然还漠不关心。 但是阎月朗和闻师爷都在身边,他一个小将,还能说什么。 “就是咱们进山后出现的瘴气,露喜那时中的那个病。” 闻太师垂眸捋胡子,盯着眼前还架着羊肉的篝火问:“这女子前日可有身体不适?” 舒妙摇了摇头。 “毫无预兆的,怎么就断定是寒瘴?” 闻师爷问那小将。 小将虽然愣了愣,但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舒妙听了几句就猜出来了,闻师爷自然也心里门清,相反,阎月朗只比那小将早那么一点点猜出了杨小妹的意图。 那小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杨小妹骗了。 “怎、怎么她不是阎太太的丫鬟吗?” 舒妙翘了翘嘴角:“她是被拐子一起拐来的女孩,被送到宁安县的时候,她姐姐出了事,她又害怕,又追着我们过来,阎大人看她孤身一人可怜,这才带着一起走到这里的。” 小将诧异。 就这么一两日的交往,他们可完全察觉不出她是个被拐子拐来的少女。 边城鱼龙混杂,身为驻守将士,他们救下过无数被拐子卖到北边的女人和小孩。 无一例外,那些人不管自身原本家庭如何,在遭受了拐子和买家的摧残后,都不可能瞬间又变回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所以他们才一致觉得,杨小妹应该是舒妙身边的丫鬟。 如今舒妙几句话把事情说的清楚又不算清楚。 清楚的说杨小妹可不是她的人; 不清楚的说,自己也不知道杨小妹的来历。 小将心里有了数,自然也就不再纠结。 杨小妹也没想到,自己这出戏才刚开始,就被舒妙撤下了帷幕。 小将多的是心眼,一回去就偷偷把事情和兄弟们说了,又说提防那女的,免得惹到自己一身骚。 杨小妹这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甚至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这群小将总是避着她。 倒是被她拿来做挡箭牌的伙头兵上了心。 说媒这事,其实舒妙也只是随口说说,也没想真的强迫他们在一起。 究其原因,她知道杨小妹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憨厚的伙头兵,所以也没道理耽误人家伙头兵一辈子。 然而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大家私底下都说伙头兵好福气,能有阎太太做媒,娶那么漂亮的媳妇。 伙头兵叫冯石头,年纪小又实在,只是憨厚的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心里也越发的期待。 他日日朝着主帐去看,每每又失落的回去。 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是贵人事忙,也许到了北疆军营就好了。 但随着距离一天天的缩短,杨小妹对他却越来越疏远。 冯石头也不止一次看到杨小妹和那群北疆的将士们亲近。 虽然没有逾矩之事,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终于,心魔难杀,冯石头在一天傍晚拦住了要去送饭的杨小妹。 “最近怎么不理我了?” 杨小妹笑的人畜无害:“哪有不理你。” 冯石头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心里觉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对着她就有了些抱歉的样子:“我是觉得最近你好像不太来找我了……” “你乱想什么呢,我这不是忙么,这队里多了十几个人,太太身边的丫鬟们都去帮手,我又不能只看着不做事。” 话是这么说,可是冯石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挠了挠头,小心翼翼的问:“那……太太有没有说过……咱俩的事……” 他也不知道舒妙是想替他给杨小妹说媒,还是替杨小妹和自己说媒。 他不懂这里面的事。 杨小妹心里厌烦,脸上却还是带着娇俏的笑:“你急什么呢,太太每日帮着阎大人就很忙了,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咱们这些小事,哪敢麻烦她……左右,等到了地方再说吧。” 冯石头没什么机会和阎月朗近身,他只是觉得队里来了那么多人,确实会忙一些,便当了真,压下心头的情绪。 事实上有了闻师爷带来的一行人,他们走起来反而更顺了。 初入草原,有一群熟悉草原的人带路,避免了很多弯路。 闻师爷一开始还吃惊于舒妙会骑马,过了一两日倒也习惯了,他年纪大,正好慢悠悠的和舒妙同行。 “草原狼才是最可怕的,他们聪明的很,又团结,我年轻的时候差点就死在狼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闻师爷给舒妙讲着年轻时候被狼群伏击的事,突然有快马而来的小将追上来,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话。 闻师爷脸色没变,但舒妙察觉出,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闻师爷只来得及对舒妙说:“太太还是快回马车去,咱们得加快速度了。” 一边夹了马肚子朝着队伍前的阎月朗去。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舒妙老老实实的钻回了马车,不多久就听见传令声,要求所有人整备,加快速度。 就连马车的速度也猛的起来,颠簸的很。 “究竟怎么了?”悦喜不安的问。 舒妙说不来,在她的认知里,这些知识完全是空白的。 但她也明白战争的可怕。 沉默不语中,就带了些肃穆。 悦喜和露喜是知道舒妙的脾性的。 她这个样子,就意味着发生了重要的事情,两人也就不再多问,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双手紧紧抓住木头椅子的边缘。 只有杨小妹似乎还是搞不清状况。 她觉得马车里很闷,便打开了马车的木头车窗。 第233章 各有心思 窗外的景色似乎进了草原就再也没变过。 与之前相比,不同的是这回的马车两边都多了骑兵。 马屁股完全挡住了窗外的风景,甩来甩去的马尾带着泥巴,都甩在了马车的车壁上。 杨小妹急忙关上窗子,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手。 “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泥巴都溅进来了……” 舒妙抬眼看她:“估摸着这么快的速度,肯定也快到边城了,等到了地方,你的大事也该办起来了。” 话是没说明白,人却各有心思。 杨小妹不想真的嫁给冯石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就不讲话了。 实际上舒妙的意思是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来。 两人想的不是一回事,但好在都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不眠不休的赶路。 阎月朗和闻师爷似乎不打算顾忌将士们的身体条件,日夜兼程。 倒下的将士留了人照顾,倒下的马就就地宰杀,短短三日就走完了原本要十日才能走完的路。 这回,大队押运着粮草没有再在城外扎营。 天还没亮,边城的大门就早早打开,放他们入城。 街上安静极了,只听得见马匹的声音和将士们的喘息声。 四周黑暗。 马车里没有点灯,两个小丫头睡得东倒西歪,脑袋磕在板子上也没察觉。 这三日她们也算受罪,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其余时间都窝在这小小的车厢里。 舒妙把窗子打开一个缝,外面的冷气就涌了进来,扑在她脸上,疼痛随之而来。 这下彻底清醒了。 进了城,显然速度就慢了很多。 行至天亮,也不知道拐了几道弯,才又出城,速度再次快了起来。 只是这次没持续太久。 舒妙还来不及吃完一块肉干,他们就已经到了营地里。 阎月朗来不及换下衣服,只换了匹马到马车旁,用马鞭敲了敲窗子。 舒妙看他这身打扮有些不妙,还未张口,果然就听他说:“我们还有事没办完,得出去几天,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卫北将军派来的先锋官就在此处,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好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本来是想问他要去哪儿的,可话到了嘴边,猛的想起这里是军营,自然是有机密处理,也就改了口。 阎月朗摘了手套,指腹轻轻捏了捏舒妙的脸颊:“瘦了,这几日好好歇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队伍集结的令号响起,阎月朗不再耽搁,对着舒妙笑了笑:“很快就回来。”一边夹了马肚子,边调转方向,边套上了手套。 最后朝着舒妙看了一眼,策马离去。 “姑爷这是要去哪儿?”悦喜和露喜脸上有着不安的表情。 舒妙没接话,只叫她们准备下车。 一旁沉默的杨小妹却偷偷朝着开着的窗子外望去。 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蓝天连成一线,远处只有一队骑兵远去的身影。 奔波多日终于能休息了,将士们一个一个累倒在地,根本就连手指头也懒得在动。 负责接应他们的先锋官叫林放,大约三十出头,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又很健硕的男人。 他在此处早早就安扎好了营地,连带着还帮舒妙的帐子做了装饰。 一朵朵小小的野花夹在门框上,随风微微摇摆。 “真好看。”悦喜忍不住夸赞。 林放笑呵呵的说:“咱们将军知道阎大人带着妻子一起回来的,可高兴坏了,说这小子一眨眼可就从毛头小子长成了大人物,将军可是交代,务必要满足阎太太的所有要求呢。” 讲的舒妙怪不好意思的。 帐子里的生活起居用品一应俱全,甚至他还知道自己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很体贴的准备了两张躺椅,上面都搭着狼皮。 只是狼头没去,把露喜吓了一跳。 至于杨小妹,自然是有另外的地方安置。 杨小妹心里不甘,也不知道这先锋官是怎么察觉出自己不是舒妙的丫鬟的,非要将她安置在离主帐很远的区域。 “我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奢侈了……” 她想和舒妙住一起。 林放笑了笑:“怎么会只你一人住?咱们营里带了张阿娘,她与你同住,那帐子不如这个宽敞,住两个女子正好。” 杨小妹的笑容一僵,也不好多说什么。 随着在舒妙的大帐里转了一圈,顺势就问:“怎么阎大人不见了?” 林放下意识看向舒妙,正巧,舒妙也抬眼看向他。 两人都是聪明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林放张口答道:“他自然有他的事,来到这里,他可就得听从军令,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格。” 意思很直白了——军令,保密。 杨小妹脸色有些白,尴尬的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讲话了。 林放再看向舒妙,语气又柔和起来:“阎太太一路上辛苦,吃了午饭就尽管睡一觉,别的不用担心,等月朗回来咱们就回大营里去。” 舒妙自然应下。 送走了林放,杨小妹还是不肯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阎月朗交代过的,帐外有人抬了烧好的热水过来,悦喜便趁机说要伺候舒妙洗漱,这才把杨小妹打发了。 三个人才一起歪在了铺了狼皮的床上。 哪还有力气洗澡啊。 舒妙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就睡着的,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了。 悦喜起的最早,露喜还躺在榻上睡觉。 “姑娘,刚刚林大人派人送了饭来。” 看起来应该是午饭,是一盆子炖肉和一罐子米饭。 食物不算精细,但容器很是讲究,看得出是用心挑出来的。 主仆两个就这么坐在矮桌旁吃饭。 悦喜低声的说:“杨姑娘今早上又来了,说是找您,我没叫她进来。后来我去外面走动,打听了一下,听守夜的将士说,杨姑娘好像昨夜没回帐子去,就在篝火边坐了一夜。” 舒妙夹着肉挑眉:“怎么她没睡觉啊?” “听说,张阿娘是军里的厨娘,高七尺,重两石,有些男人见了她都自愧不如……她还打呼噜……” 第234章 她看舒妙的脸皮挺厚的 大概也想象得到她的样子。 难怪杨小妹宁愿坐在火边也不愿意进屋里睡。 “……奴婢觉得,杨姑娘可能是想来咱们大帐里睡……” 这大帐本身是给阎月朗的。 阎月朗押运粮草,身份并没有变更,只是多加了一重押运官的称谓而已,本质还是折冲郎将。 依照历律,四品的武将是要拥有这么一顶大帐的。 大帐要比普通的帐子大得多,放得下一张双人卧榻,用屏风隔开,外面就是办公的地方。 杨小妹住的定然不如舒妙。 可舒妙也不是什么心软的好人:“你们跟着我是从家里就有的习惯,就算阎月朗回来你们也用不着躲着,她住在这儿,那不是逼着阎月朗去别处住吗?我才不要呢。” 舒妙的人生信条之一:坚决不委屈自己人。 正说着,杨小妹又来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吃了什么饭,反正她一进来,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那盆炖肉。 悦喜自然起身,要为她添个位置。 杨小妹还是拦住她了:“我早吃过了,就是自己一个人无聊,所以来找你们坐坐。” 屏风隔开的后面榻上,露喜还睡得正香,没有被吵醒。 杨小妹往桌边一坐,这饭也就吃不下去了。 舒妙只好由着悦喜收拾了桌子,才问:“怎么眼下乌青,是没休息好吗?” 杨小妹的眼眶猛的就红了:“太太,求您救救我,我那帐子里的厨娘根本就不好好的让人睡觉,她打呼的声音比军中的号角还响亮,我实在是没法儿睡啊……” 说白了,就是还想要来舒妙这睡觉。 舒妙实在想不通,她身边到底有什么是能让杨小妹图谋的。 自己从不插手阎月朗的公务,所以从她身上可拿不到任何信息,而杨小妹似乎又没有对阎月朗使用美人计的计划。 一切都想不通,但一切又都来了。 舒妙来不及多想,委婉的笑着拒绝了:“这是大事,你找林大人说了吗?” 就是不说请她来暂住的话。 杨小妹揉着眼睛说:“林大人很忙,我还没空见到他。” 林放当然很忙,他的帐子里里外外都有将士们守着,三米之内不能近人。 “那这也不成啊……厨娘白日里忙着,你就先白日睡觉,等咱们去了营里应该就好了。” 杨小妹垂着头,实际恨得牙痒痒。 怎么,晚上张阿娘睡,白天她睡是吧? 轮流换班呢? “也不是我挑剔,实在是我的身体不大好,若是不好好吃饭,难免会遭些罪……所以……” 也就是说,杨小妹到了饭点就必须吃饭,不然就得闹不舒服。 让她白天睡的事就不好操作了。 毕竟夜里是没有人来供饭的。 “这……恐怕还得去找林大人,不知道有没有多余的帐子。” 说是说,但舒妙可不打算自己去帮她问。 杨小妹也察觉出来了,舒妙就是不想帮忙,索性把话说白了:“您瞧您这帐子又大又宽敞,我也不求能睡在哪里,就睡在这地上也成啊,好过一夜一夜的睡不成。” “这可不成,”舒妙当即就拒绝了:“这帐子看着大,这外面都是书房,等我相公回来他定然是要用来处理公务,你住在这儿不妥,可里面也只有两张榻,悦喜和露喜两人住着也是勉强够用,更何况日后还有我相公要一起同住,你住在这,是在不合适。” 没想到舒妙拒绝的如此干脆。 不都说大家闺秀脸皮薄不懂得拒绝吗? 她看舒妙的脸皮挺厚的。 “那这……” 舒妙也不说话,只歪头看着她。 话都说明白了,剩下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杨小妹的算盘落了空,只能悻悻离去。 从主帐出来,杨小妹就去找冯石头。 冯石头木讷不多言,常常是杨小妹说着,他听着。 在她的叙述里,舒妙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太太,偷偷在屋里藏珍馐,还不体谅下人们。 冯石头和舒妙是实打实的八竿子打不着,就连阎月朗,他也没接触过。 他是从南边调派来的,本就和北边这些兵油子们不太融洽,讲话口音又重,也就逐渐不再开口。 对冯石头来说,杨小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的他的人。 “她怎么能这样!你一个姑娘家的能占用多少地方?” 冯石头一拍腿,嚷嚷着就起身要去找舒妙。 杨小妹急忙拦住他,故作垂怜的哀怨:“也不怪人家,谁叫我没那好命呢……” 说着话,泪就出来了。 冯石头略微笨拙的用袖子帮他擦泪:“你、你别哭,我去帮你求林大人去……” 正中下怀,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杨小妹啜泣着,也不同意也不否决,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不易。 “……虽说我家不算很好,可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算吃不上饭也没想着把我和姐姐卖了为奴为婢去,可如今我竟还不如一个奴婢……你不知道,方才我去的时候,她那两个丫鬟竟然还有一个正在睡觉,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奴婢的,她就是纵着,可我这……她却毫不留情……” 冯石头更是按不住了,直接就要往林放帐子里冲。 好歹杨小妹还是拽住了:“你这样去了,倒好像是我们无礼!” “那怎么办,难不成这几日就叫你睡不成觉?” 看着冯石头被晒得黝黑发红的脸颊,杨小妹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发声:“若是、若是少一个人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正常的人已经能察觉出她的意图。 可冯石头先是怒气冲脑来不及思考,又是真的喜欢杨小妹。 他竟然觉得也对。 舒妙有两个丫鬟照顾,就算没了一个,也不至于没人照顾。 冯石头一抿嘴:“你别管了,总之最多再叫你忍两天。” 杨小妹心里得意洋洋,但又怕冯石头回去一冷静又回过味来,索性变着法子催他:“你可别乱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如今夜你借我一张毯子,我可能还要在火边过一夜……” 冯石头的思绪被绕到了晚上这件事上。 他巴不得把自己的床都让给杨小妹,可自己是底层的伙头兵,住的也是四五人一个的小帐子,根本没有帮她安排地方的能力。 “你、你就再将就一夜,明日就好了……” 第235章 中毒 经过两日休整,大部分人都恢复了元气。 悦喜和露喜回过劲来就又闲不住了。 两人把马车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衣服被褥拿出来晾晒,干货也多拿去厨房炖了些好吃的。 出门的时候,舒妙可是把旅游野营的经验都拿来了,却忽略了他们赶路时间紧,根本来不及去做什么好吃的,无非是热水煮各式各样的东西,最后加多多的盐巴。 再次喝到汤,幸福的好像就要融化了。 当然,带的干货太多,悦喜就熬了整整两大锅的汤分给将士们喝。 林放还打趣舒妙:“倒是沾了阎太太的福。” 这汤里加了羊肉,要比以往的炖肉香甜一些,众人喝的不亦乐乎,最后竟然也只剩了小半碗。 悦喜忙了一圈回来,顺嘴就把汤喝了。 当天晚上就腹痛不止,摔在地上打滚。 舒妙和露喜两人都按不住她,直到林放带着军中两位大夫进来,在三四个小将的帮助下才把人按在了床上。 “太太别急,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放安抚舒妙。 舒妙也没什么心情和他说话,攥着帕子站在床尾,不安的看着脸如金色的悦喜。 这是不好的征兆。 两位大夫轮流诊脉,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姑娘是中了毒。” “中毒?!”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今日悦喜在外忙活一整日,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怎么会中毒呢? 是碰到了什么,还是吃了什么? 只看她四肢和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是没有任何伤口的。 大夫为她施了针,悦喜呕出一摊难闻的浊液,才终于有了些血色。 “姑娘是吃了什么?”一位大夫用帕子捂住口鼻,找了棍子在那摊浊液里翻找着,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另一位大夫微微皱眉问她:“还是被什么草叶划伤了皮肤?” 草原上很多异草奇花,有些汁液有毒,有些枝叶有毒。 前者要吃了才会出事,可后者单是碰一碰,就可能丧命。 悦喜嘴唇没有颜色,她还是努力的摇了摇头:“我只喝了最后那碗汤,再无其他……” 那汤全营将士都喝了,若是有毒,也不可能只有悦喜一人出事。 这项选项被他们当场忽略了:“或是你也不留意,收拾东西的时候吃了什么,沾上了毒草汁的东西?” 悦喜只在晌午的时候随手吃了一片杏糕而已。 这又和毒发的时间对不上。 那位在浊液里翻找的大夫已经有了结论:“是商陆,索性分量不大,多灌几壶水吐一吐就好了。” 舒妙不知道什么是商陆,她下意识看向林放,却见他面色凝重。 “叫张阿娘进来。” 张阿娘来的很快。 舒妙第一次看到她,还真是比男人还健壮。 她可并不是胖,合适的衣服下能隐约看到手臂上的肌肉痕迹。 林放问她:“今日可有外人进过厨房?” 张阿娘朝着床一指:“这两位姑娘来过。” “除了她们呢?” “再无别人。” 一位大夫提出质疑:“你怎么这么笃定呢?没准你忙着的时候有人溜了进去呢?” 张阿娘可不接受质疑。 她上前一步看了看床上的悦喜,问:“她中了什么毒?” 舒妙心里一动——进来之后,可没人说过悦喜是中毒。 但看林放和两位的大夫的样子倒是不以为意。 “商陆。” 大夫答了,张阿娘却冷哼一声:“商陆剧毒也得熬出汁来才有用,今日厨房可没做什么大餐,也就是熬了两锅汤,这汤可是我亲自盯着的,不信你们可以问这两位姑娘。” 露喜急忙点头:“是的,当时张阿娘还嫌我们不够麻利,一直在厨房帮衬,后来炖上了汤,我和悦喜又要整理别的东西,张阿娘就帮着我们看炉子。” 林放想了想,问张阿娘:“你一步未离?” 张阿娘不耐烦的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那貔貅,只吃不拉的。” 也就是说,她也曾离开过。 又听她继续说:“我离开那会儿,厨房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也就剩了那么一小碗汤还用文火煨着,况且我一个来回也就几口茶的功夫,屋里别处也没人翻动过……” 说到这,她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和林放对视一眼,转头就跑出去了。 林放没跟着,只叫了两个属下去。 刚刚舒妙来不及思考,但这会儿她明白过来了。 张阿娘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厨娘,她是厨房的守卫,倘若这次下毒真的是在那碗汤里下的,就意味着军营里混进来了外人。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饭里下毒,就意味着危险。 林放再问露喜:“你们在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生面孔接近厨房?” 露喜紧张的很,她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才踟蹰着说:“我、我……杨姑娘半晌的时候在厨房小坐了一会儿,说是无聊,陪我聊天……” “当时张阿娘在不在?你们又是在哪里说的话?” “当时张阿娘在里面忙着,我嫌厨房闷热,就和她站在门口说了几句。” 也对,若是杨小妹进了厨房,张阿娘一定会讲出来。 “没有外人进去?”林放又问。 露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只有伙头兵们进出……” 林放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 他想了想,拉着舒妙到了帐子外面说话:“你们在路上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舒妙摇了摇头。 她觉得一路上都相安无事,即便有细作,也没必要在还没进入真正的卫北大营时就动手。 这不是暴露自己了吗? 林放也想不通,他一开始就没怀疑过阎月朗带来的这帮人,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怀疑。 厨房与粮草是最重要的两个因素,向来不能出错。 这次既然没有外人进出厨房,那么就意味着,内鬼本人就是可以随意出入厨房又能不让人起疑的人。 林放带的伙头兵一共也就三人,都是心腹,他自然就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押运粮草队伍里的伙头兵上。 舒妙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就算有人要下毒,为什么不早点下,偏偏只剩那么一碗的时候才下毒,也许没人喝呢?” 所以,下毒的人到底想要毒谁呢? 林放说不上来。 两人正在帐子前愁着,张阿娘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她手里还捏着一支毛笔。 “果然就是那碗汤!”她把毛笔举到林放和舒妙面前:“这笔上沾了剩下的汤,我找了个耗子试了试,果然是汤里有毒。” 第236章 哄着傻子给她做事罢了 怀疑成了真,林放猜的没错,下毒的人就是伙头兵。 这下,事情就严重了。 林放没有权利对押运粮草的队伍进行光明正大的检查,至少目前为止,这支队伍最高的令官还是阎月朗。 除了他,任何人不能僭越。 粮草队伍向来是天子执掌的,一般将士得罪不起。 也就意味着,林放并不好去查押运粮草队伍里的伙头兵。 偏偏阎月朗又不在。 悄悄的查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人能下毒一次,也就能下毒两次。 这次是舒妙的侍女中毒,算不上重要的人,可下次呢? 张阿娘也面色沉重。 舒妙是对军里的规矩非常不了解的人,她只觉得悦喜中毒这件事很重要。 因为悦喜是她重要的人。 “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这个人。” 林放安慰她:“太太别急,这人,定然逃不掉。” 这件事被瞒的很好,除了相关的几人外,次日太阳照常升起,大家各司其职,没有半点不对劲。 杨小妹忐忑着等待消息,却始终没有任何风声。 她忍不住跑来找舒妙,却看到舒妙的帐子前多了一队侍卫守护。 隔着十米,她就被拦下了。 “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捂着雀跃,脸上又带着担忧。 领队的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眼,没多说话,等侍卫进帐子通报后才让开路。 杨小妹对这种态度很不满,但是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微微垂着头进了帐子里。 悦喜中毒不深,昨夜吐了几次,又有大夫施针,昏睡一夜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她歪在本应是舒妙才能睡的榻上,看起来只是有些虚弱。 杨小妹大失所望,在心里骂冯石头靠不住,一边还要假惺惺的故作紧张:“这是怎么了?” “唉,这丫头嘴馋,昨夜吃坏了肚子。” 杨小妹心里更难受了——她暗示冯石头杀掉一个丫鬟,谁知那个蠢货竟然只是让她肚子疼。 嘴上说着:“这事可大可小,不能忽视呢。” 心里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再次除掉其中一个人。 她的目光就看向了一旁忙着的露喜。 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听说了,露喜身子不好,一进山就得了瘴气之症。 或许昨夜吃坏肚子的是她,自己的计划就成了。 她下意识多了一句嘴:“露喜姑娘可要注意身子,不然你们都倒下,可就是难为太太了。” 露喜的手顿了顿,舒妙也抬眼看向她。 她说的也是,两个丫鬟都生病,舒妙就得事事自己动手。 可谁会在看望病人的时候说这种事? 也不怪舒妙多心,就连露喜心里都不舒服。 “不劳杨姑娘担心,我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劳烦我们家姑娘的。” 露喜这就是气话了。 杨小妹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可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她尴尬的笑着看向舒妙:“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瞧我这张嘴……” 舒妙可不向着她,也笑呵呵的说:“还好咱们熟,若是以后遇见不熟悉的,你要是又这么讲话不过脑子,可未必能遇见露喜这么好性的人。” 主仆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就是不给杨小妹台阶下。 她又气又恼,又讲不出话。 好半天才涨红着脸说:“我也是多这一嘴,还希望露喜姑娘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若是最近有事需要帮忙的,只管叫我一声。” 舒妙眼珠子一动:“说哪里话,你自己都还休息不好,我们怎么好麻烦你,况且我们去求了林大人,他心软,已经帮着安置了很多。” 依照舒妙的思路,正常人听到这个大多会求她去帮自己找林放换个帐子,没想到杨小妹竟然没提。 要么她已经可以更换帐子了,要么她有了别的路子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目前而言,林放不可能单独为她设置一个帐子。 这边本来就是为了来接应两个押运队伍的汇合点。 林放带的人不多,几乎大部分都是生活用品,就连伙头兵也只带了张阿娘他们三个。 如今还迟迟不走,就是为了等另一个队伍。 虽然阎月朗离开时什么也没说,林放也不去提这些事,但舒妙隐约还是猜得出,一定是和另一队有关系。 既然物资有限,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林放就自然不可能随意浪费。 杨小妹离开时天色尚早,正好和林放在门口撞见。 舒妙特意观察着,没想到杨小妹是真的不打算和林放说换帐子的事情。 这就有够蹊跷了。 于是就向林放借了人,只偷偷看着她。 林放来,自然也是有事。 他查了当日进过厨房的伙头兵,列出了四个人名来,交给舒妙看。 说到底,舒妙和他们没什么交情,见着名字也想不起长相,却在看到冯石头三个字的时候,多瞧了一眼。 这一眼,就被林放捕捉到了。 “阎太太可是想起了什么?” 舒妙微微踟蹰着,还是摇了摇头。 只不过她将冯石头和杨小妹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我倒是觉得成人之美,可是后来闻师爷带人来了,那些小将个个孔武有力身材健硕,她似乎又喜欢上了那边的,我便以为这事不成了,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自古连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更别说一个老实巴交的伙夫。 林放心里将冯石头的名字画了重点。 接下来的三五日里,冯石头一切如常,杨小妹也一切如常。 但和舒妙说的不一样,冯石头和杨小妹的关系并没有疏远。 盯着杨小妹的小将事无巨细的将事情回禀给林放时说:“他们二人定有私情。” 一个完全不知道两人往事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舒妙能看不出来? 林放再次找上舒妙,说了这件事。 舒妙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她对这些事情总是看不透,大概是自己没经历过,没有经验可谈。 若是沈霄月在就好,她一定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林放也才成亲没几年,媳妇是家里做主定下的,根本没有什么婚前恋爱的经验。 令人万万想不到的,竟然是张阿娘。 她一眼就看出了杨小妹的计谋,嗤笑一声:“哄着傻子给她做事罢了。” 第237章 这哪叫男人心里不心动的 张阿娘说:“这女人若是把心眼子都用在了男人身上,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个点子,换汤不换药罢了。” 林放显然很信任张阿娘,便把目光放在了冯石头身上。 只是也预料到了,这人动手没成,短期之内应该是不会再次下手的。 就这么平静了几日。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了近半个月。 阎月朗那边只带了一个口信回来给舒妙,说是那边事情快了了,择日即归。 这话说的和没说似的。 也没说确切日子,也不知道人怎么样。 舒妙这边也没闲着。 自从悦喜中了毒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进过军营里的厨房。 林放叫人安置了两个小泥瓦炉子放在帐子外面,她们若是想要开小灶,也就不用再跑去厨房里了。 而军里的厨房也加大了戒备。 冯石头就算再迟钝也察觉了出来。 原先厨房外只有四人轮流值守,如今厨房外有八人同时值守外,厨房里面还站着一位。 这位会将出入者一一记录在册。 谁在何时接触过哪个灶台,取了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 冯石头没想到到底还是打草惊蛇了,想找机会和杨小妹商议,却几次不行。 因为杨小妹发觉自己被人盯着了。 她焦躁的很,心里有些后悔。 不该贪图享受,非要和那两个丫鬟争。 她还记得那位把她和姐姐从魔窟里救出来时说的话。 “……只要你们能接触北疆军营,把他们平日里做的事情都传信回来,等你们成亲时,就不再是任人买卖的薮鸟了,而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大家姑娘。” 而姐姐死前的样子,又像是对她的警告。 若是再失误,自己只会落得和姐姐一样的下场。 一开始她们姐妹还以为自己能嫁入什么将军家,可后来才发现根本就不对劲。 阎月朗身边不能近人,身边又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她们两姐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这才换了思路。 却没想到最顺利的杨大姐错估了人心。 她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又何曾不是算计她呢? 大姐的失败导致阎月朗更加坚定的要把姐妹两个丢在源城。 在那天夜里,那个人出现在了房间里,他杀了杨大姐又放了火,送了杨小妹追上押运粮草的队伍,这才心惊动魄的再次跟了上来。 杨小妹看到杨大姐的下场也来不及悲伤,她更害怕自己也被杀掉。 其实,她几乎已经是成功了大半。 嫁给冯石头也算是满足了那人的需求,但…… 杨小妹看着身边的冯石头。 在众多将士中,冯石头的身高又不高,长得又一般,脑子也不够灵活。 甚至他说他家里托关系才能进来做油水多的伙头兵,却三年都没混出个名堂来,到现在也只是个最底层的小兵。 杨小妹就算曾经是个薮鸟,可做薮鸟时也是养尊处优的养着,自然不想跟着冯石头吃苦。 一开始她见到闻师爷带来的将士动了心思,没想到不成,这才作罢,想要等进了北疆大营里再细细布局。 然而也因为她贪图享受,妄想住进舒妙那又大又宽敞的帐子里动了歪心,反倒打草惊蛇,和冯石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冯石头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悄悄问杨小妹:“若是再下毒可就不成了,不如寻个时间,随便骗一个出来,拉到矮丘后面杀了算完。” 杨小妹无语的只想翻白眼。 没瞧见她帐子前面多加的那些侍卫吗? 还随便骗一个出来,恐怕你前脚骗人,后脚脑袋就和身体分家了。 只是杨小妹不能表露出不满来,神色只有委屈与担忧:“还是不要了,这事是我不好,是我娇气吃不得苦,没想到会连累你……” 冯石头的心都要碎了:“你这是什么话,为了你,别说是杀人,就算要我的命我都心甘情愿……” “可别……”杨小妹抬手按在他的嘴上:“胡说什么,别乱发誓,你还要想想家里的老母亲呢……” 冯石头心里更感动了。 他家里只剩下老母亲了。 这哪叫男人心里不心动的? 自己也就提了那么一次,她竟然还记得,说明她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冯石头心里一动,下意识紧紧握住了杨小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的。” 杨小妹倒是想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眼下又不好说,只能忍着不适笑着说:“我相信你。” 这句话算是鼓舞了冯石头,他一改往常怯懦的作风,人也变的开朗起来。 好在杨小妹还是劝住了他,让他没再想对悦喜和露喜下手。 林放这边就很难受了,他盯着两个人,可什么证据也找不到。 但没事总比有事强。 再过了几日,阎月朗和闻师爷突然回来了。 他们静悄悄的,乘着夜色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舒妙只觉得睡着不安稳,重重的东西压在了自己腰上,害的她喘不上气。 下意识就皱眉呢喃一句:“悦喜,把腿拿开……” 柔弱无力的推了下,也没推动。 耳边还有人吹气。 热乎乎的气息涌进耳朵里,带来了熟悉感觉。 “阎月朗?” 舒妙半梦半夜,翻过身,就没入了那熟悉的怀抱里。 阎月朗风尘仆仆,只脱了外衣,披着狼皮毯子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吻了舒妙的额头:“睡吧。” 这一夜的大营里格外安静。 次日天一亮,大家才热闹起来。 闻师爷年纪大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一进主帐,就看到已经谈话很久了的林放和阎月朗,舒妙在一边陪着喝茶。 “呵,是老夫起晚了。” “怎么会呢?先生年岁大了,自然比不得我们这些毛头小子。”林放刻意戏弄他。 闻师爷白他一眼,倒也不生气。 随手喝了舒妙泡的茶,直接就入了正题:“河子县剿匪得来的物资可都清点了?” “昨夜你们一到,我就叫亲信亲自盘点,早就制册了。” 舒妙这才知道,昨夜他们回来就把林放叫起来干活了。 难怪一过来就打着哈欠。 第238章 天为被地为床头一次具象化 这时,阎月朗朝着舒妙看了一眼,轻声说:“我在镇上带了好些东西给你。” 要么说舒妙会看眼色呢,她又泡了一壶茶放在桌上,叫着悦喜和露喜一起出了帐子去:“那我们可就不在这儿陪你们了。” 林放还有点不放心,叫住她:“多带几个人,可别乱跑,再出了事。” 等舒妙走了,阎月朗才问:“怎么了?这么谨慎。” 林放一边把册子递给闻师爷,一边把悦喜中毒的事情说了:“……有点头绪,可是如今又没抓到把柄,难办的很。” 却没注意到阎月朗紧皱的眉头。 “既然有怀疑,怎么不干脆把人拿下,细细拷问?” 林放看着他抿了下嘴:“你是不是忘了,这押运粮草的队伍是你做主的?我一个先锋令哪敢对郎将大人的队伍做这种事?” “你确认他们没有同伙?”闻太师也问。 “目前是没查出别的来。” 和林放之前的担忧一样,闻师爷和阎月朗自然也担心队伍里混进了细作。 杨小妹的身份本来就存疑,阎月朗一直空不出手来调查,如今赶上这种事,正好一次性查个清清楚楚。 只是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三人坐近了些,低声开始了正题的讨论。 外面的舒妙也没地方去,就带着两个小丫头去附近矮丘上坐坐,吹吹风。 自从进了连山气候就猛地变了。 原先带来的衣服大多用不上,三人皆是胡乱搭配,只求暖和。 但这里的中午却暖和。 舒妙便脱了狐裘铺在地上,当是野营。 人人都说登高望远,这矮丘不高,但也看得远。 不远处杨小妹和冯石头私会的事情就正好被悦喜看个正着。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吓得要死,揪着舒妙的袖子捂着自己的脸,频频拧着下巴让她往那儿看。 舒妙仔细一瞧,他两个亲的忘乎所以,差不多就能就地洞房了。 “嘶……” 露喜疑惑的问舒妙:“姑娘怎么了?” 舒妙微微皱眉:“我觉得杨小妹未必就看得上这伙头兵,你们还记得之前闻师爷来的时候,杨小妹分明还和那些北疆来的小将们走的更近,怎么如今这个时候,她又悄悄的和这冯石头在一起了呢?” 是因为有利可图,还是不得已呢? 其实,如今的杨小妹也很忧愁。 她和冯石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冯石头以为自己会和他成亲才豁出命的帮她害人,倘若自己不从,难保这人把事情都说出来。 杨小妹只得忍着,忍到进了北疆大营,再叫那人悄悄的除掉冯石头。 但冯石头却觉得他们之间也就差那么一纸婚书了。 连日向北,越靠近北疆,民风就越彪悍。 他见多了男女光明正大在路边卿卿我我,渐渐就潜移默化的,也想和杨小妹进一步。 可杨小妹不愿意。 忍受着他的上下其手,却还得好言相劝:“你我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会叫人耻笑的……” 冯石头却沉浸在她香软的颈窝里不肯抬起头:“不打紧,等到了大营,我求阎太太给咱们说媒,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谁说愣头青什么也不懂的。 男人在这种事上总是无师自通,甚至每根手指都像额外长了脑子,准确无误的发起了进攻。 杨小妹无措之时,看到了矮丘上看戏的那主仆三人,顿时吓的尖叫一声。 冯石头顺着她的目光,这才注意到矮丘上的人,同样吓了一跳,跌坐在一旁。 他的裤腰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的,如今松散着,耷拉在腿边。 杨小妹又惊又怕,来不及想什么,转身就跑了。 冯石头想去追他,偏偏没腰带还要重新系上,耽误了些时间,又碍于知道有舒妙看着,脖子和脸都涨红了。 舒妙真想给这两人鼓掌。 天为被地为床头一次具象化了。 “要不,我现在就帮他们做媒吧,不然这影响多不好。” 悦喜和露喜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晚上吃饭的时候,舒妙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两人的婚事提了提。 作为局外人,阎月朗和林放当然都没意见,倒是当事人有意见。 杨小妹饭都吃不进了,说:“我姐姐才过世,我还没那个心思……” 站在舒妙身后的露喜和悦喜对视一眼。 没心思还和男的约会啊? 舒妙虽然有些讶异,但还是说:“可以先订婚,反正这里又不能给你们置椒房。” “可是……”杨小妹想说什么,但一想到下午被舒妙围观那件事,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闻师爷突然插嘴问:“杨姑娘是哪里人来着?” “小女明州人士。” “啊……原来是明州……”闻师爷摸了摸胡子,转头对阎月朗说:“老夫记得,当年你麾下一位小将似乎也是明州人士。” 阎月朗几乎没怎么想就点了点头:“郑勤是明州郑氏的。” 这话怎么绕开了? 舒妙不解的抬头看向两人。 闻师爷笑着又问杨小妹:“明州郑氏可是当地大族,杨姑娘可跟郑家有什么渊源吗?” 杨小妹心里一紧,笑的勉强:“我们小门小户的,和那样的大家族可搭不上关系的,最多……最多也不过是我父亲在世时,送过几次肉过去吧。” “也是,也是。”闻师爷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和阎月朗对视一眼。 舒妙察觉出这里面有蹊跷,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这晚饭结束,这婚事却没谈成。 晚上睡觉时,舒妙就很不解:“为什么要扯开话题呢?你是没看到他们两人……啧……” 阎月朗搂着舒妙,把人按在自己怀里又拉了拉被子:“不着急,他们未必能到大营去。” “为什么?” “因为大营里不留不清不白的人,他们二人皆是。” 可舒妙还是不明白,眼睛瞪的大大的望着他。 阎月朗忍不住笑了起来:“晚饭的时候,闻师爷提起的明州郑氏是假的,明州的大族是赵氏,郑氏在陇西。” 舒妙明白过来,闻师爷和阎月朗诈了杨小妹。 她根本不是明州人。 “明州并不大,赵氏相比起其他大族也不算很大,族里子弟不多,在京城仕途中并不常见,但在当地,几乎十三行都在赵氏手里,所以一个明州人竟然不认得赵氏,就很怪了。” 要么是自小离家,要么就是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