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 第1章 前缘(一) 九重天,重华殿,九千九百九十级白玉阶,她终于在凤音的搀扶下走完。 也终于,真实地与他微凉的指尖相触。 红衣嫁,金步摇,红妆潋滟,芳华如梦。 这一日,在花璟的记忆中,似乎格外的聒噪。 只因今晨卯日星君将将当职,她便被凤音,连同天阙之上好几个素手生花的织女,桑娘推搡到落地的菱花镜前。凤族帝姬凤音,难得地掩着火爆的性子替她描眉,在天狐云苏的协理下,替她的脸颊染上清淡的脂粉。 凤音说:老娘等了九万年,终于把你给嫁出去了。 是啊,九万年。 整整九万年了。 那时的云苏亦是方才幻为人形不久,咒法运用的仍是不大熟悉。是以,脑袋上仍是一对雪白的茸毛尖尖耳朵。 花璟做的胭脂,一向是以榴花作为原料,所以,心智未成的云苏一直到现在不大能够分清胭脂同自己喜欢的榴花糖究竟有什么区别。 她舔着沾了榴花胭脂的手指,望向微微有些发怔的花璟道:“流渊大哥不是早一千五百年前便来浅色涧提亲了么?花姐姐那样喜欢流渊大哥,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肯嫁给他?” 那时的花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许多年后,她告诉已为天狐一族族长的云苏,那时也不过是想取一个长长久久之意。她之所以定下这个婚期,不过是因为那是九万年她与他初遇的那一日。 昆仑墟,谪仙宴,惊鸿一瞥。于她来说,自此,亦如饮鸩止渴,泥足深陷。 不过想来,他应是早已记不清了吧。 她一直是知道的。 其实,早在流渊携着琅轩玉阙随神无妄前来浅色涧,说要同她成亲的时候,她便知道,泱泱众神口中所道的天作之和,不过是一场顺应帝后心意的交易。 琅轩玉自上古以来,便有生生世世长相厮守的意思。初见那琅轩玉,花璟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心下知晓,于流渊来说,若能使得半阙琅轩玉,来换得丝若一线生机,便也无不可。 这些东西,他向来都是不在乎的。 他在乎的,这万万年来,也唯有一个柳丝若。 可最后,她还是应承了下来。其实原本,她早就已经决心放下了,可他偏偏又带着琅轩玉前来提亲。那时的花璟还尚天真的想着,或许就算流渊没有办法爱上她,也至少应当不厌烦她了吧?不然,以他的性子,应是宁可动手杀了自己,得到内丹,也是不会娶她的吧? 只是这一点,花璟想到了,流渊却没有想到。 花璟想着,好在,我们拥有余下万万年的时光。即便最后你仍旧没有办法爱上我,至少,在这万万年的时光中,我是唯一有资格站在你身旁,共赏那云卷云舒的女子。 他牵着她软若无骨的柔荑,来到神殿。流渊不知道,这双手,除了能制好看的胭脂外,还曾与他做过糕点,羹汤,甚至是填了榴花的香囊。 她与他,将会在帝后面前,获得上古神祇的祝福。 那时,花璟便微微笑了。 在场的所有天族,似乎除了流渊以外都是高兴的。 彼时,月老自童子手中取了红线,系在她与他的尾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取千里姻缘一线牵,生生世世两不离的意思。 只是,当红线系上,却又断了。 花璟知道红线断了,连着的姻缘便也断了。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知为何花璟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啊,她拥了太多,是以有的东西,有的人,她注定得不到。 淬月是丝若的贴身婢子,还是流渊初初将她接到这九重天指去的仙婢。 此时,红线断了。她便极为应景的,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哭喊着,闯入重华殿。仙侍持锏将她拦下,她便扑到利刃之上,凄凄楚楚地冲殿内哭喊: “殿下,您快去看看小姐吧,您再不去,她定要被天邢台上的劫雷劈得灰飞烟灭啊!” 身边的他,几乎是连考虑的时间也没有耽搁,便向殿外迈出了步子。 早知道会是这样。 “流渊哥哥……”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此时,她头上的盖头已经被自己揭了开来,露出一张虽是画了红妆却仍显苍白的面容。 他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许多年后,流渊问自己。若是当年他回头了,哪怕只是一眼,看到她满脸的水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如此决绝地离去。 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换得如此一个极为清浅的微笑。她轻声道:“流渊哥哥就不能等等吗?片刻也好,这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 流渊不答。 “……能不能……不要扔下花璟一个人……” 能不能,不要扔下花璟一个人? 彼时,她已经放下了作为神女所有的骄傲。她知道她的流渊哥哥一定回去找那个叫做丝若的巫人,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可是……至少…… 不要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满堂宾客,无所适从。 可最后,他却说:“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他甩开了她的手,携着满身是血的淬月,在刺眼的天光中,消逝在了她的视线里。 帝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天帝极为恼怒,一掌将身旁的玉案震的粉碎,他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室内响起。他道:“司战何在?!” 难得因为一场喜事而卸下一身戎装的桑青,上前一步跪地听旨:“臣在!” “带领三千将士,将上神流渊,连同巫人丝若,一并押来凌霄殿!” “老娘也去!”说话的,是凤音,听的出,她必然已是极为生气。 桑青拱手,正待领命。一直望着天空出神的花璟,此时却开了口。 她依旧在笑,依旧是平日里那种端庄携秀的美,只是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她将殿内一种神仙尽数看在眼底,这才开口说了两个字。 她说:“够了。” 那只被流渊牵过的手,缓缓抚向腰际坠着的琅轩玉。花璟温柔地笑道:“诸位也看到了…… 今日,上神流渊为了那巫人女子,弃我而去。” 她顿了顿,又道:“……当真,以为我浅色涧软弱可欺么?!” 最后那几个字,伴随着一声脆响,众神闻声望去,才发现原是花璟砸了那琅轩玉。 玉碎,一分为二。 “我花璟自初生的那一日,便被四海八荒尊为神女,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花璟昂首,缓步朝殿外走去。那抹孤高的影子,被日光镀上了曾倍显孤寂的金边。 最后,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众神眼中的时候,她留下这样一句话。 她道:“自此去,我浅色涧花璟,与九重天离渊,再无半点干系…… ……从此……” 她说:“从此,恩断义绝!” 出了重华殿,最快飞身追来的,是凤音。 “你要去哪儿?!”她抓住花璟的手臂厉声问道。 花璟笑:“你不是方才还要帮我讨回公道吗?” 凤音看她,这样的花璟,倔强,端秀,却无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花璟反握住了她的手,直到这时,凤音才发现,花璟在发抖。 花璟道:“如此,阿音便随我去一趟天邢台,总不能每一次都是我在粉饰太平吧?” 转瞬,离恨天,天邢台。 凤音与花璟赶到时,适逢流渊单膝跪地,将早已没有力气的丝若拥入怀中。 凤音当下便啐了一口,冷眼道了一句:“贱人!” 花璟缓步向流渊走去。 她走到他面前,垂眼看向他怀中的丝若,头一次没有同她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这一次,你又用了什么理由?” 看丝若的样子,倒真像是受了几道劫雷。丝若并不说话,眼中含泪,极其虚弱地将脸埋入流渊的胸膛。 第2章 前缘(二) 这一切看在花璟眼中,她却是半点都不会信的。说是巫人,却只不过是略通术法的凡人罢了。不是她看不起凡人,而是普通仙君能不能受过一道二道九天劫雷尚且说不准,她一个凡人,万不可能被劈了几道还好生生地躺在这里。 万不可能在虚弱之余,还在离渊怀中用这种满是炫耀与嘲讽的神色看着她。 她不说,花璟便帮她说。花璟笑道:“是说我妒忌你,还是容不下你?” 这样的语气,在旁者听来,难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流渊冷眼,不去看她,抱着怀中的丝若与花璟擦肩而过。 他冷声道:“你不应该这么对她。” 极平淡的语气,平日里他同她说话便也是这种口气。却蓦然,使得花璟变得恼怒。 “我怎么对她?!” 她突然扬了声音,显得有些激动。她转过身来看向流渊余给自己的背影大声质问道:“你要将她留在这天宫之中,我便替你去向帝后说情!你要为她聚魂,我便为你去月哭城求了招魂幡!你想法设法替她续命,我便替你划了生死簿还平白渡给她七千年的修为!” 说是质问,可到最后,她也渐渐有了哭腔:“你还要我怎么对她?!”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那时,花璟想要告诉流渊:我也有心,有感情,也是会疼的…… 可是流渊却没能让她说完。 流渊说:“你做了什么,当真要我当着众位仙友的面说出来?” 那一句话,冷到了极点,冰寒彻骨,也冷到了花璟心里。 此时,方才重华殿里的那群神仙,已经三三两两地赶到。 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凤音,最后觉得自己好好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她问流渊:“那你说,我做了什么?” 她没等流渊开口,全没了往日的仪态,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怪我到现在都不肯将内丹借给你?!你可知道……” “我不想知道。” “……”她怔住。朱唇颤抖,只感到的是冰寒彻骨的冷。 流渊说:“花璟,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的自尊,那么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 花璟失笑,却是在笑自己。她道:“你当真如此厌我?!” “不。”流渊摇头:“是憎。” 一个字,如此吝啬却偏生如此残忍。 “你混蛋!”凤音抬手召了一支火红的凤羽,刹那间铺天盖地的三味真火便朝离渊袭去。然流渊只是微微挥袖,便收下了凤羽所有的攻击。 凤音不解气,捏了个决,再一次向流渊袭去。凤音的声音在厮打中变得有些凄厉,她大声喊道:“我浅色涧千年万年宝贝着的神女,今日竟造你如此毁辱?!老娘今日就算不卸下你两条胳膊,也要动手剜了你这一双可有可无的眼睛?!” 流渊显是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到底是继任天君,抬手拢了道光华万丈的结界,便将凤音困在了里面。 “流渊!” 他驻足。 只见她提着一柄长剑,飞身落在他面前。这是她第一次拿剑对他,或者,这本是花璟这一生第一次拿剑。却连她自己没有想到,她本想护着的人,却是她如今执剑相对的流渊。 花璟冷眼看向她怀中甚是虚弱的丝若道:“你确定,她真的受了九天雷劫?!” 流渊看她,冷眼却有些无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道:“花璟,丝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同你争抢过什么。” “是啊,她什么都没做,你却对她如此呵护。我对你做那么多,你却从来不肯多看我哪怕一眼?” 是,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作茧自缚而已。 “花璟,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 花璟执剑上前一步:“勉强?我勉强什么了?” 流渊渊冷哼一声:“你敢说你今日设法将她困在天邢台,不就是打着让她魂飞魄散的主意么?” 他说:“花璟,我原以为你只是性子乖张跋扈,却没有想到你原来如此狠毒。” 狠毒…… 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痉挛,如遭雷亟。她反问:“你说我狠毒?” “花璟,放手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你今天难得同我说这么多话,却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一双剪瞳秋水,再也难以掩盖眼底凄楚的凄惶。 她笑,提起剑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怀中的丝若刺去。 “就算我狠毒了那又怎样?!今天我便让你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看看费尽心机的到底是谁?! “……” “花璟!” “花璟姐姐!” “……” 很多声音,她都听不见了。可有一刹那,她似乎能听到眼泪坠,清晰碎裂的声响。 胸口一阵冰凉。 花璟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当她的指尖向心口抚去,染了猩红的血,她方才知道,流渊那一剑,早已贯穿了她的胸口。 “你……”唇角溢出一丝殷红的血。 流渊蹙眉,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心疼,缓缓手了剑,抱着怀中的柳丝若,再一次走过她的身边。 流渊侧眼,最后缓缓说道:“你走吧。” “……” 那一剑,只承了他一分剑气,且只有剑气,并无神力。想来他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吧? 她跌坐在地上,忽然很大声地笑了。看着白玉砌成的地砖被自己的血液晕染,仿佛兀自开出了红花。她笑道:“我是不是该对你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 苍白的手指捂住心口,却挡不住血液的淊淊流出。 花璟缓缓站起了身子,身边已经支起了结界。有些事情,她觉得该是作一个了解的时候了。 此时,她头上的朱钗早已跌落在地,拆成两半。三千及地青丝,被风吹皱。 她说:“流渊,太痛了。” “九万年的时光……我早就已经倦了啊……” 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步,她摇头呢喃道:“九万年……我喜欢了你整整九万年呀……我是该死心了吧……可是……为什么会痛成这个样子呢……” “……”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动于衷,却只有他怀中的柳丝若知道,那一刻他抱着她的手收了收紧。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微微用力,花璟捂着伤口的那只手,便已经被她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她笑得有些狰狞,却也绝望。 任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她竟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她捧着那颗血淋淋的心脏,露出一个苍白凄惘的微笑,她小声说道:“……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语罢,便徒手捏碎了它,瞬间,化为飞烟,如飞花四散。 她笑,笑得万分明谲,万分妖娆。 她说:“如你所愿……离渊……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再也不会爱上你!” 踉跄着退后两步,如风中摇曳的轻纱。看着他的背影她忽而嗤嗤笑道:“流渊……总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当以十倍百倍承受……” “如此……流渊…… 我便放过……你了……” 语罢,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她一袭红衣,牵扯风华,毅然而又决绝地越过了天邢台。 凌空的瞬间,衣袂翻飞,红衣绝艳。那时,她便微微笑了,笑得极是好看。 无人能破她的结界,凤音不能,她也不怕会有旁者会跟着跳下而伤了自己。 几乎是在自嘲,那一刻,花璟忽然很想看看流渊的表情。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刹那,火红的榴花漫天飞舞,如雨纷纷下。 她的身子,便宛如一朵落花,靡不有初,急速下坠。 而天邢台下,则是…… 诛仙台。 他说:花璟,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的自尊,那么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还说:花璟,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她说:流渊……总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当以十倍百倍承受…… 最后她说:流渊,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再也不会。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一) 长清抱着一筐窝窝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同昔芜说,他之前还以为现下这栋老宅子闹鬼的时候。昔芜方才知晓,原来他口中所说的那个鬼,竟然是祖奶奶她自己。 诚然,这江南夜雨污了她一袭白衣,小道士初出昆仑难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小道士孟长清,开口闭口分为亲切地管昔芜唤作姐姐。虚长了这么一把年纪,乍听这话令她委实有些惶恐,私以为这小子是为了占足便宜。要知道,她这张清秀得跟大白菜似的面皮,虽不过二八年华,可到底也是假的。 这样一把年纪,若是放在他们人间,早不知道要入土好八百回了。 昔芜不禁抬手摸了摸脸,到底是用人皮画的,初一的手艺当真是天衣无缝。 长清道行尚浅,是以看不出她现下顶着的这幅皮囊,不过是临出山之前初一替她摹的一张人皮。昔芜原本的容貌早在一千多年以前的时候,就已经毁了,满面疮痍,难说美丑。 据说是因为她法术不济,没能稳当地度过那一次的天劫。而自灵识伊始以来,几乎所有的记忆,大抵也一并葬送在了那场天劫里。 七夜曾说:“忘了就忘了。反正你自幼就长在琅邪山里,所拥有的记忆左右不过是周遭那些,鸡飞狗跳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时十五也跟着他家主子附和道:“是啊,小昔昔。竟然你不记得了,那小爷我便发发慈悲,你往日欠小爷那三千七百俩银子,便不用还了。” 原本没有记忆,昔芜只是尚觉空虚,是以觉得七夜圣君一袭话,分外中听。只是,听十五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把往事点点滴滴地都给想起来。毕竟瞅着十五笑得一脸猥琐,全然一副贫贱堪移的模样,她甚是怀疑,传说中这三千七百两银子,到底是她欠他的,还是他欠自己的。 这边小道士长清打了个饱嗝,拿起之前洗净的香炉接了点雨水。 吃干抹净之后,才终于再次将目光落回到昔芜身上。 彼时,昔芜姑娘的脑门心,正不偏不倚地贴着一张往生符。用菊花想,也知道定是这个熊孩子的杰作。 见昔芜瞪他,孟长清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过来揭去那张篆文写的跟鬼画符似的黄纸。 孟长清在她面前蹲下,赔笑道:“好姐姐,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一个在这荒村老宅呆着,当真不怕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我迷路了。”昔芜捋着头发如实回答:“原先是有一个同伴来着,可惜走散了。” “姐姐是在等他么?”小长清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我,大抵是觉得吃了这位姑娘的窝窝头,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讪讪问我:“需要长清帮忙吗?” 帮忙?这小道士说的倒好听,若不是你那些个同门师兄姊横插一脚,你祖奶奶我会同明砂他们走散么! 想了想,昔芜索性转了个话题。问道:“长清,你先前说你是跟着师兄师姐一起下山的,那你可知道你师兄师姐们现下在哪儿?” 长清道:“大师兄前日里捉了一只鲤鱼精,杀了她怕徒增业障,带着上路又恐是个累赘,估摸这会儿正打算找个道观殿宇把她关起来呢?” 闻言昔芜不禁咬牙,明砂还真是那群臭道士捉去的?!好家伙,抢妖怪抢到你祖奶奶的头上来了! 见昔芜面色不好,孟长清凑前几步,面带关切道:“好姐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昔芜面皮抖了两抖,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笑得一脸和蔼,如沐春风。(.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道:“长清啊,你方才吃了姐姐的窝窝头,是不是也该……” 话未说完,这小子满脸惊恐。双手护胸跳出数丈,看得昔芜姑娘一脸茫然。 长清几欲泪垂,戚戚然道:“好姐姐,长清只有十一岁,不过只是吃了你几个窝窝头,你就让长清以身相许,委实……委实……” 以身相许啊…… “委实太过禽兽了吧!” 窗外天雷滚滚,昔芜不禁扶额。心想,就算是七夜圣君只穿一条裤衩,跪在地上抱着本姑娘的大腿,求着我收了他,她都尚且有些嫌弃。更别说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也太侮辱我的品位和妖格了吧?! “长清你误会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昔芜方才继续道:“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去见见你大师兄而已。” “果然!”长清小道士一脸悲戚:“你羞辱我就算了,竟然连我大师兄也不肯放过?!” “……”你祖奶奶我只是想救人啊!哦,不对,是救妖怪,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昔芜姑娘心中分外悲苦抑郁。 独自干嚎了一会儿,长清瞪着一双眼睛分外幽怨得看着昔芜。抽抽搭搭地问道:“……好姐姐,长清不过是个孩子……若是我带你去找我大师兄,姐姐你……放了长清好不好?” “……”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小长清为了浇灭昔芜对他所谓的‘兴趣’。干净彻底地将他那据说是面若桃李,艳压群芳的大师兄彻彻底底地给出卖了。 扬州城较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昔芜姑娘牵着小个头孟长清,抬头对着那灯烟花巷中极为显眼的一块牌匾,不免抽了抽嘴角。 软玉温香坊,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青楼吧好不好! 昔芜不禁有些头大,抬手戳了戳长清的包子头,问道:“你确定你师兄姊们是去到这里头的,而不是被卖到这里头的?” 长清舔着半根糖葫芦,笑得一脸人畜无害。他道:“之前听大师兄说过,这里头跳舞跳得极好的那个姑娘,其实是只修炼了三百年的白鹤精。同师父他们分开之前,他们便是要来这儿的。算算时辰,现下差不多应该到了吧。” 很好,昔芜暗暗咬了咬牙。转身对长清笑得一脸灿烂,扯了扯长清牵着她的手道:“走,姐姐带你逛花楼去。” 花楼这种地方,自古以来便是男子寻欢作乐寻花问柳的烟花场所,除了楼子里头的人,自然只得男子能进,女子不能进。 不过在门口那两位大汉预备抬手将昔芜拦下的时候,她笑了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两名大汉便有目光呆滞,仿若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一般看向前方。 如此,昔芜便拽着长清光明正大大大方方的近了软玉温香坊。 环顾四周,一个穿道袍的人也没有。昔芜想,既然此番那群道士是来这里捉妖怪的,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倒不如先去寻了那只白鹤精,守株待兔不迟。 将长清扔到二楼的雅间里坐下,嘱咐他在这好好盯着。出了雅间,问了一个端茶的婢子方才知道,过后不久便是那只白鹤精的节目,就是那个跳舞跳得极好的女子。如此,昔芜便直接往后台去了。 然,穿过熙攘的人群,昔芜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处看到狼王乐无烟。 昔芜不禁退后两步,腹诽了句冤家路窄,恰逢乐无烟的视线落向她这边,情急之下,她便拿了一旁挂着的舞衣挡在面前当做遮掩,转身之际,又顺手牵了块面纱覆在面上,好莫教他认了出来。 “一个一个都给我麻利点,今晚御史大人可是来了,万分之一出个差错,仔细你们的皮!”这时,老鸨携了两个龟奴,扭着臀,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彼时,昔芜拎着舞衣,半垂着头,又戴了面纱,是以老鸨并没有看清她的样貌。只认得这件珍珠舞衣是千羽,便一脸谄媚地顶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甩着帕子夸张地往自个儿胸口一甩,娇声喊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啊!御史大人今晚就是冲着你一支舞来的呀!” 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推着瞪大了眼睛的昔芜往隔间走去。 昔芜本想拒绝,正待用法术将老鸨解决,却不料乐无烟又将目光投向了这边。便只得转身冲老鸨盈盈一笑,娇声应道:“知道了妈妈。” 将老鸨关在隔间外面,昔芜冷眼瞅了凑手上的舞衣,叹了口气,一闭眼,身形旋转,那件坠着珍珠的粉色舞衣,便妥帖地穿在了她的身上。 被推搡着上台的时候,昔芜方才想到,这件舞衣,应当是白鹤精千羽的。方才那个老鸨心急火燎的样子,想必此前应是寻了千羽许久。千羽不在,想是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早就久之大吉了。 昔芜在垂着销香纱的舞台上站定,在幽暗的烛光下阖眸许久,方才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二) 足尖轻点,划开一道香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昔芜指作兰花,媚眼如丝。 她想,既然那些臭道士大老远从昆仑来到长安,虽说白鹤精跑了,可自然也不能让人家扑个空不是?走了一个百把年的白鹤精,还有她这个虚长了一千多岁的榴花精呢? 昔芜很少跳舞,至少在她仅剩的记忆之中,屈指可数。 能记起的,也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在七夜圣君的生辰宴上,为了讨好那个魔神得到水灵珠外。第二次便是在琅邪山上一千年一次的选美大会上,为此似乎还得了个第十七届琅邪山第一美人的称号。 是以,对于这种可以是随心而已,却仿佛无师自通的东西,昔芜本人还是挺有自信的。 连七夜圣君看了都难得对她夸赞几句的舞蹈,更何况是一群凡人。 何为一舞倾城? 这一夜,史书上对于长安城的记载无疑又增添了寥寥数笔。千百年的时光中,能担当的起这四个字的,无非也唯有这三人而已。 一是前朝红极一时的舞姬绿衣姑娘,二是被先皇亲自册封为倾颜郡主的鄢家幺女鄢沧璃。 这第三位,便是眼前衣袂翻转,细腰轻倾,水袖轻抛,暗香盈盈的红衣舞姬。 满堂宾客,本以为这名女子会是花魁千羽。可旋身之际,昔芜用来覆面的轻容纱,早已从耳畔滑落,露出她未施粉黛,在旁者看来却还要较千羽容姿还要胜出许多的清丽之容。 深红色的水袖被昔芜抛向空中,刹那,化为漫天惊艳的榴花,如雨纷纷下。 一曲舞罢,却是一室寂静。直到昔芜回眸一笑间离了舞台,才不知是谁先从方才所有的经验而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拍掌高声喊了一声好,众人才恍然大悟继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台下叫好不断,老鸨也方才回过神来,见着昔芜朝这边走来,便赶忙摇着扇子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不知姑娘……” 昔芜看着老鸨柔声道:“千羽今儿个有些不适,素来与我交好,怕上不了台面又连累了妈妈,方才让我来替一下。” “与千羽交好?这丫头平日里倒是性格古怪,不喜与人亲近,倒没想到能结识姑娘如此妙人!” “现下昔儿也有些乏了,不知可否在妈妈这边休息片刻?” 一听说昔芜要留在这儿,老鸨子当然是求之不得,赶忙应声答应,换来龟奴,指着昔芜对他道:“还不快带昔姑娘去雪融厢好好歇着去?!” 语罢,有转头对昔芜讪笑道:“姑娘只管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差下人找我花妈妈便成。” 昔芜颔首:“有劳妈妈。” 方才昔芜将那两条水袖抛向半空,便又施法将它们化为花瓣,便是打着引蛇出洞的主意。若是天墉城的那些人在场,只一眼便能识破她所用的妖术。向花妈妈借一间屋子,当然也只是为了守株待兔罢了。 只是,计划这种东西,往往都赶不上变化。 席间,二楼包厢里头待着的长清不知何时跑到了大厅里头,在熙攘的人群中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大师兄!” 看样子便是要追出去! 对于大师兄这三个字,此时明显要比阎王爷这三个字在昔芜听来要醒目的多。长清法术低微,目前还在人堆里奋力做着斗争。而昔芜却是一个转身,便消匿了身形追到了长安大街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昔芜的身形借着榴花花瓣在半空之中聚拢,远远便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一袭白衣,别外耀眼。 此人周身若隐若现萦绕着一股仙气,再加上他几可逶地的长发,与衣摆处绣着的天墉纹符,昔芜反手便幻出一把长剑,挂着一抹浅笑,玉足轻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男子背后刺去。 然,这男子好似早就察觉了一般,身形微动,微微抬手指尖一弹。只听得昔芜手中的归晚剑一声嗡鸣,震得她手腕发疼。她借势在空中翻了身子,又迅速抬剑向白衣男子一剑划去。 轻闻那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昔芜手中执剑,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那人白衣摇曳,退后几步,仿若幻影一般并不真切。 直到昔芜卯足了狠劲,一剑承了半分妖力送向他的眉心,他方才定住身形,抬手凝聚了一个阵法。那阵法带着清浅的幽紫,竟让昔芜动弹不了半分。 昔芜咬牙,试着再往手中那柄归晚剑中注入一分妖力。 那男子见了,微微阖眸,指尖微旋,生生将昔芜顿在本空中的身形,打了个旋转。 落地之前,昔芜反手将归晚剑插入脚下的青石板上,顿住身形。 粗粗喘了几口气,昔芜只觉得胸口烦闷难当,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血来。 直到这时,长清方才提着小短腿跑来。路过半跪在地略显狼狈的昔芜,满脸疑惑之余,下一刻竟笑得万分灿烂,竟越过昔芜径直朝那男子走去,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肃声道:“天墉城弟子孟长清,见过执剑长老!” 执剑长老? 昔芜捂着胸口暗自泪流满面之余,更是愤愤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归晚剑。根本就不是她法术不济啊,人家可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啊,长生之体,还不知道大出自个儿多少岁呢?!自己这三脚猫的今儿初一名儿十五胡乱教的一些个剑术妖法,哪里是人家清气正宗的对手啊?! 默默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昔芜寻思着要不要使个土遁术默默溜走。 然,这位执剑长老开口说话了。 温柔却又幽冷,仿若亘古的琅轩玉石相击。 “你是榴花一脉?” “明知故问,你瞎啊!”话才方说出口,昔芜便后悔了。在琅邪山,她向来吃软怕硬欺善怕恶,如今双方实力如此悬殊,她着实应该服软的。 哪知,那位被长清唤作执剑长老的男子并不恼,反而向昔芜问道:“草木一族,修行不易。你如此修为,位列仙班已非难事,又为何沦落妖道?” 道貌岸然,自以为是,昔芜在心中腹诽。转而讥笑道:“姑奶奶苦心修炼,难道就是为了上天阙去侍候人的吗?” 是,以她的修为确实可以位列仙班,可以她的道行来说,报道之后大抵也就被是落的个分派到疙瘩里扫洒的分。左右不过是伺候别人的活儿,哪比得上她在琅邪山跟在七夜圣君屁股后头作威作福来的轻松自在? 闻得一丝轻笑,若有若无。昔芜昂首,方才借着阑珊灯火,看清他的容貌。 眉如墨裁,眸若星璨。 青玉簪发,青丝伴广袖曳地,白衣胜雪,清逸出尘。恍然一笑,仿若早就离了这万丈红尘,媲若谪仙。 如诗如画,如玉温泽。 只一眼,便看得昔芜憋红了脸颊,不自觉地将脸撇到一边。 这样的一名男子,风华无双,颜倾天下,自是举世难寻。 适时,小道士孟长清对着昔芜的方向,高兴地招起手来,喊道:“大师兄,我们在这儿!” 听到长清口中大师兄着三个字的时候,昔芜就跟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上下都竖起毛来都显得十分恼火。 她愤愤然回头望去,就见那身着道袍同长清几乎一个色的一行人缓缓而来。 瞬息之间,昔芜已经掠至为首那名少年身前,归晚剑急速一横,便稳当地架在了那少年的颈项。此时,昔芜尚且不自知,自己身上竟是半分妖力也无,是以才能如此近了修道者的身,而无从察觉。 少年身旁的一众弟子见事,慌欲拔剑,却被昔芜抬手一挥,拢出一个结界将其定住,半分不得动弹。 “说!你将明砂如何了?!”不自觉又将剑身往前送出几分,昔芜喝道。 对于昔芜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墨子靖毫不将其放在眼里。剑眉轻挑,冷笑道:“自然是在她该去的去处。” 昔芜右手执剑,闻得墨子靖此言,便将左手覆于剑身,抵着归晚剑在墨子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昔芜杏目微沉,冷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墨子靖不慌不急,反而徐徐对昔芜道:“姑娘一身修为,至清至纯,何必为了一只妖孽,徒增业障?” 彼时,昔芜尚且不知,自己的真身决计不会是琅邪山上一朵普通的榴花。是以,墨子靖这话说得昔芜云里雾里,反而更加急躁。 “别一口一个妖孽的,明砂自修成人形便同我一道待在琅邪山上,前几日方才随我来此长安。虽为妖身,却从不为恶,你凭什么……” “就凭她是妖。” 及其简短的五个字,掷地有声。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三) 昔芜怒极反笑,责问道:“为妖如何?为仙如何?为魔又如何?”冰冷的剑身贴着墨子靖的脖子,昔芜怒道:“你们天墉城教的难道尽是这些墨守成规毫无变通的死理吗?!” 墨子靖轻笑:“然也。[.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回,昔芜是当真生气了。 她自有记忆开始便没有杀过人,琅邪山上大多的妖怪,在七夜圣君的管辖与庇护下,更是不可能伤人。在昔芜的记忆里,便是自小就在琅邪山上长大。她只当自己是一朵榴花,便尊七夜圣君院子里的那颗榴树为母,敬那位每日给榴树浇水打理的老者为父。而琅邪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便是昔芜的亲人。 更别说明砂自幻化成人形起便跟着她,昔芜深吸一口气,美目半眯,隐约腾起些许肃杀之意。 她道:“明砂是我妹妹。” 墨子靖觉得好笑,他自幼修道,下山历练之时更是有感人情淡薄。是以昔芜所言,在他眼中无非都是些矫揉做作的戏码。 于是,墨子靖剑眉舒展,神色轻佻地看向一身舞衣明艳,尚来不及换下的昔芜道:“若姑娘与那鲤鱼精真是姐妹情深,子靖也不愿意多作恶人。只是那只鲤鱼被子靖收到了炼妖壶中。不巧,出山之前,师祖只教了子靖如何收妖,却没告诉子靖如何将这收进去的妖怪再给放出来。” 昔芜下巴一指,说的是那自墨子靖出现,便一言不发的执剑长老:“他也不知么?” “炼妖壶几易其主,师尊又闭关多年,又怎会知晓?”带着浅浅笑意,墨子靖顿了顿又道:“若是姑娘有心相救,子靖便助姑娘去到这炼妖壶中,以朝夕之谊搏此一线生机,又有何妨?” 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昔芜哪里听不明白。明明是变着法儿地让昔芜自愿去赴炼妖壶送死,却说的像墨子靖卖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似的。 见昔芜沉默不语,墨子靖笑道:“姑娘可是怕了?” 昔芜昂首,眸中一片澄澈与傲然,她问道:“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墨子靖道:“若成姑娘所愿,子靖断不会再有为难。” 昔芜道:“一言为定。” 墨子靖笑:“一言为定。” 墨子靖没有想到,昔芜当真会愿意去到那炼妖壶中。那日捉那只鲤鱼精的时候他便察觉,昔芜身上虽带有妖气,可使出的术法却是无比精纯。这种感觉,与他以往接触的妖魔鬼怪都不想象,也正是那一瞬的失神,昔芜方才得以突围。 没有丝毫恐惧与犹豫,待墨子靖念出咒法,昔芜便一脚踏进了阵法。只是临身影消散之前,将墨子靖看了一眼,这一眼无悲无喜却无端叫他心神微恍。 墨子靖收了炼妖壶,走到那男子面前,拱手,同样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礼。 “方才让师尊叨扰了。” 那端华隽秀的男子,双目微阖,未置一词。 墨子靖方才忆起,当那女子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走进炼妖壶中时,隔着光华,他在师尊的眼眸中分明看到刹那的动容。 他不禁试探问道:“师尊可是觉得子靖此番有所不妥?” 男子只道“子靖,你早已动了杀心。” 那男子拂袖离去,只余墨子靖仍在原地。 杀心么? 墨子靖不禁冷笑,怪只怪人妖殊途,路是她自己选的,又这么能怨到走这边来。 他方才也不过是给她的自寻死路寻了一个契机而已。 三千世界,三千幻影,若是死在梦中,倒也优待。墨子靖这样想着,不禁提起嘴角,对着眼前幽暗躬身一礼道:“恭送师尊。” 相传自不周山一战,原本的持有者赤水神女同炼妖壶一道不知所踪为三界难寻。而炼妖壶,不过是九黎壶分,身的统称。虽可降妖除魔,却也并非能同容纳苍穹的九黎壶一般,并为神器。 昔芜曾听七夜圣君所言,即便赤水神女神籍消散,九黎壶却必定人间尚存。 她运气向来不错,进这炼妖壶也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态。他记得七夜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炼妖壶分别有九个,起初分别在战神蚩尤座下九个大祭司手中。即是分身,那么自然而然与其主身九黎壶有着一定的关联。 而恰巧就这种关联,便是破除炼妖壶迷阵之法。 琅邪山上多半的妖怪,体内都被七夜种下了一种蛊虫。起初的目的便是约束,好教他们别去伤人。昔芜自记事以来,便同七夜交好,是以,七夜也曾私下向她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在她体内种下这种奇怪的小虫子。 而昔芜找到明砂,也正是凭着明砂体内的子蛊,与自己手中握着的困有母蛊的金铃。待昔芜找到明砂的时候,本就法术浅薄的明砂,早已被着炼妖壶的法力打回半个原形。露出金红的鱼尾,病怏怏的蜷缩在湿冷的地上。 见昔芜从迷雾中走来,明砂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目光沉静地盯着昔芜坠了珍珠的裙摆。喃喃自语道:“方才被我识破幻术,现下又变成昔姐姐的模样来骗我么?” 昔芜在明砂身边坐下,让她将头枕在她的腿上。昔芜用苍白的手掌覆在明砂胸口,将自身一部分的灵力渡到明砂体内。 昔芜的灵力阻挡了明砂妖气的流逝,也褪去了明砂脸颊上显出的鳞片。 “昔姐姐……?”知道是昔芜,明砂微微笑了。安心的闭起眼睛,如同往常同昔芜撒娇一般,她小声道:“明砂记得昔姐姐身上的香味。” 虽然明砂极力掩饰,可说出的话还是带了哭腔,甚至还有泪珠从她眼中缓落,打湿了昔芜粉色的纱衣。 她道:“那群臭道士竟然把昔姐姐也给抓进来了么?” 昔芜空出的那只手,替明砂理了理散开的头发。她摇摇头,说:“不是,姐姐来带你回家。” “家?”明砂重复了这个字,她对昔芜道:“昔姐姐你知道吗?方才明砂见到了自己的爹娘。” 昔芜的手指顿了顿,不久又微笑着问道:“他们还好么?” 明砂点头,道:“虽然明明知道那些景象不过是炼妖壶造就出来的幻象,可是……可是我还是很高兴,爹和娘也很高兴。” 明砂的父亲是东海皇族的一条角龙,而母亲却只是王府后院荷花池里一尾供人观赏的锦鲤。大旱的那一年,圣上贴皇榜寻天下异士求雨。那条角龙幻成人形相助,便是故事的开端。 这些故事,昔芜也是闲暇时偶然听初一说起。 只是昔芜对那些情爱纠葛,向来不甚在意,便也没有提起兴致去听,到是旁边的雀精与刺猬怪哭红了眼睛。 后来她便被七夜圣君叫走了,至于故事的结局,她也是后来听穿山甲说起的。 用十五的话来说,便是身份的悬殊,造就了悲剧的开始。 东海乃是四海之首,自是不同意这件婚事。角龙带鱼娘出逃,几番回合下来,还是被族长带回东海,囚困于冰海龙渊思过。鱼娘自知在劫难逃,便抱着方才出世不久的明砂来到琅邪山,求七夜收留。留下明砂后,大抵是不想连累整个琅邪山,她便独自离去。不久之后有妖怪传来消息,道鱼娘早已被东海水族所擒,剖了内丹投入化妖池了。 此时的明砂也不过是一颗龙蛋,身形却又比一般龙蛋要的多。 那时昔芜瞅着七夜手中的这颗蛋,还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说是角龙,我说是锦鲤。圣君,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明砂抬手覆住了昔芜冰冷的手,想起方才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她笑着对昔芜说道:“至少在明砂心里,他们还是幸福的。” “嗯。”昔芜应了一声,彼时明砂显露的鱼尾也重新变回了双腿。她喂给明砂一粒回养气血的药丸,便扶着她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环顾四周,昔芜将目光定与一处。转头看了看明砂道:“伏羲八卦我虽学的不精,可面对此阵倒还是有迹可循。” 此时明砂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看着昔芜她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昔姐姐方才难道就没有看到些什么吗?” 昔芜微怔,随即摇头道:“没有。” 明砂仍是一脸不解,炼妖壶里的三千世界,她之前便是听说过的了。爱恨嗔痴,所见幻象大多都是心底衍生的执念,或多或少,或善或恶。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四) “怎么昔姐姐……” 神色顿了顿,昔芜勾起嘴角,方才说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心吧。” 昔芜没有心,从某一方面来说,她理应是个死人了。只是她本不是凡人,即便是没有了胸膛里的这颗心,照样还是能吃能睡。 初醒之时,她总是会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加上没有了之前的记忆,这种感觉便演变的更加难受。后来还是七夜圣君从他那满是宝贝的金屋子里,寻了一个压箱底的宝贝,一件七彩玲珑的宝石物件,放在她原本心房的位置,才将将好受了些。 不过她心上老觉得空虚的毛病倒是好受了,七夜圣君却是肉疼了许久都不见好。 昔芜没有心,这是琅邪山所有妖怪都知道的事情。 之前白虎精给他家娇滴滴的人间来的小娘子介绍昔芜时,便是这样说道:“娘子,你瞅,这就是那个心里面嵌了一颗石头的昔芜,我常跟你提起的空心妖怪!” 白虎精是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典型,这句话于昔芜来说不过是耳旁风,听过就过了,倒也没想去计较什么。倒是七夜,下令将白虎拖到暗室,关了他一个月的禁闭。 此后,在琅邪山,便再也无人敢提起昔芜无心的这件事情了。 今日昔芜主动说起来,虽言语平淡,可明砂却感觉微微有些怅然。她迈着步子随昔芜走着,几乎是盯着自己的鞋面,她才缓缓说道:“其实没有心也挺好的,不会难过,不会有执念,自然也不会有失落。” 昔芜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在这迷蒙的世界中走了多久,前方忽然有了人声,明砂似乎还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杏花香。 一双人影嬉笑着与她们嬉笑而过。(.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明砂不禁握紧了昔芜的手臂,有些慌张道:“昔姐姐,这可又是进了幻境?” 昔芜摇摇头:“应当不是。” 她牵着明砂继续往前走着,周围也变得吵闹起来,听声音和说话的内容,大抵是一个市集。不一会儿,迷雾渐渐散开,露出一条热闹宽敞的街道。 距离最近的小摊上放着许多做功精致的雕花铜器,旁边是一家熟食铺,若仔细看还能看见角落里那一只挂在铁钩上的人手。 这地方昔芜来过。 在琅邪山的日子,在七夜的督促下,昔芜随着初一十五学了不少东西。剑术咒法,奇门遁甲,星象祸福,多有涉猎。 昔芜直觉觉得,这地方的一草一木决计不是幻境,可她无心,并不代表明砂不会生了魔障。她不敢带着明砂去冒这个险,不动声色拿出一截沉香,施法在袖中点燃。十五告诉她的,若是辨别幻境,这便是最好的法子。 沉香燃了许久,最后化为灰白色的碎屑。再看周围的景致,并不变化。 确定之后,昔芜望着不远处一家铺子,若有所思地对明砂说道:“这里是六合镇。” 三界,四海,五行,六合,八荒,九州。 顾名思义,六合镇纵八荒四海,合三界五行。仙神,妖魔,鬼怪,鱼龙混杂。 昔芜不晓得六合镇是如何与炼妖壶相通的,不过既然她们来到了六合镇,想必已经出了那炼妖壶,再回琅邪山便不是难事。 明砂很是高兴,睁大了眼睛盯着昔芜,喜上眉梢地问道:“我们可是出来了?” “嗯,出来了。” “那可得马上赶回琅邪山去,这一次我们偷跑出来,七夜圣君定不会责怪昔姐姐。倒是明砂,铁定要被二护法骂了。”明砂说的有些焦急,又有些委屈,嘟起嘴道:“要不是那些臭道士突然跑出来,明砂现在早就在荷塘里听莲花姐姐讲故事了?!” “十五他要是敢说你,你便来找我。”昔芜笑了笑,抬手捏了捏明砂的脸,像哄小孩子般问道:“姐姐回去给你做榴花糖吃,好不好?” 明砂本就是小孩子心性,再加上昔芜做的糕点,在她的记忆里是谁都比不上的,应了一声好,便笑逐颜开了。 六合镇中,有一家酒肆,唤作轻尝浅酌,远近驰名。 老板是个模样俊秀的男子,言语之间颇有些阴柔之气。善工笔,喜诗词,从不束发,一袭墨衣。 他说他没有名字,昔芜便随七夜喊他一声墨先生。原是七夜叫着顺口,久而久之这个称呼倒在三界传开了。 酒肆里的酒,不单单只是名贵。这间酒肆很奇怪,千百年来买卖的美酒,仅有三种。 醉生梦死,这种酒被旁者说是极乐酒。只此一饮,你想要看见什么,便能梦见什么。换句话来说,这种酒在某一方面很大的满足了饮酒之人的欲,贪欲,爱欲,利欲,醉生梦死,无所不能。 大多人来到轻尝浅酌,一掷千金,为的,便是一场醉生梦死。 是以,余下两种酒,却鲜少有人问津。一是前尘如梦,醉梦三生。二是素昧平生,忘尽前尘。 正好,再过几日便是七夜圣君的生辰。既然来到六合镇,自然要去那轻尝浅酌。 带着明砂进到店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整齐挂着一幅又一幅的,那出自墨先生之手的墨宝。比起酒肆,倒显得更像是一间画斋。 许久不曾见过的墨先生,依旧是一袭墨衣,长发披散,模样倦懒地倚在那张紫檀木的贵妃塌上。 察觉到昔芜二人的到来,墨先生狭长的凤眼微微抬了抬,笑道:“花姑娘,好久不见。” 明砂心中难免腹诽了句:“登徒子。” “墨先生近来可是清闲?”昔芜寻了个位子坐下,抬眼打量着屏风上那一树寒梅。 墨衣男子方才坐起身来,招手在昔芜与明砂面前置上一杯新茶。他道:“七公子未曾来扰,在下自然清闲。” 这七公子,说的自然便是七夜。 墨衣男子问道:“花姑娘可是来替那小子讨酒喝的?” 这会明砂忍不住了,他等了一眼眼前模样秀丽的男子跺脚道:“瞧你一口一个花姑娘的,昔姐姐是昔姑娘!是昔姑娘!” 说罢她嘟嘴往昔芜那儿看了一眼道:“说得昔姐姐同花楼里面的姑娘似的。” 听闻这话,墨先生不怒反笑,瞧着明砂对昔芜道:“这小丫头真有意思?你从哪儿捡来的?”言罢,又拿下巴指着昔芜对明砂道:“你说她是昔姑娘,我说她是花姑娘,你倒是问问你姐姐,她可介意否?” 明砂瞪着墨先生不说话,昔芜淡笑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昔芜这种性格,墨先生极为喜欢。当下便将两坛醉生梦死扔到明砂怀里,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扇子。一边轻摇一边看着昔芜对明砂说道:“回去告诉七夜那个臭小子:这两坛酒是你爷爷我看在花姑娘的面子上赏给他的。下次若没有明珠千斛,爷爷我大门都不会让他进!” 约莫只是玩笑话,倒把怀抱两只酒坛子的明砂吓的不轻。她心下还想,这怪人什么来头,竟然敢这样同七夜圣君说话? 临出门前,墨先生又塞给昔芜一只青花质地的白瓷瓶子,并告诉昔芜这酒比起醉生梦死更为芳醇,只是旁者不懂得去欣赏罢了。 问了名字,方才知道是小半瓶前尘如梦。 昔芜谢过,便带着明砂穿过结界去了人间。 临出琅邪山前,明砂便写好了自己的购物清单。扬州的凤梨酥,通许的波浪鼓,长安张记铺子的牛肉干,以及朱雀小巷的水晶煎包。 正是雨季江南,昔芜一手撑着伞,一首提着凤梨酥,跟着兴高采烈的明砂进了一家清心茶坊。 明砂提议要给初一买些人间的新茶,好让初一抽空能够帮她也画张人皮。檐下,有几个老妪坐在一起,脚边放着一篮子的杏花。 昔芜抬头,意外地看到了一抹清逸孤尘的身影。见明砂仍在拉着掌柜询价,她便自己上了二楼。 那坐在窗前,阖目品茗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晚遇见的执剑长老。 昔芜笑着走过去,将方才从那几名老妪那儿以一锭金子买来的几朵杏花,置于案前。 昔芜道:“长老将那六合镇与炼妖壶的结局相连,这事儿您那个叫墨子靖的徒弟知道么?” 他抬眼望她,淡笑道:“姑娘是如何得知?” “我记得你的香味。”说话间,昔芜将男子腰际系着的锦囊望了一眼方才浅笑道:“是榴花香。” 昔芜道:“这锦囊好生别致。” 男子眸子是一闪而过才错愕。 第一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五) 骨节分明的手指,苍白而又袖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轻轻抚过那只做工蹩脚的锦囊,他反问道:“你说它别致?” “很少有人用榴花来填制香囊的。”仔细看那个香囊,绣法虽然难免显得有些拙略,但是一针一线却看得出所绣之人下足的心思。 “榴花的香味很浅,锦囊里的花瓣应是很久未曾换过了吧。” 叹息声细不可闻,细细想来,应当也有几千年未曾换过了。他终究还是应了一声:“是啊。” 她微微昂首,笑靥如花,算是正是做自我介绍,她道:“昔芜。” 男子轻笑,抬眼静静看她。他到:“离渊。” 那一瞬,风吹起落花,也吹动了他二人的发丝。 看着杏花被风吹着在小案上打了个滚,昔芜问道:“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妖不为恶,何必诛绝。”他答的极为平淡。 这样的回答,昔芜很是高兴。嘴角不自觉扬起,她伸手将袖中那半瓶前尘如梦递给他。 离渊并没有伸手去接,她便将瓷瓶放在眼前的青玉案上。 “墨先生说这酒非但不烈,反而回味甘醇。得公子相助,昔芜也不能白白承了人情,这瓶前尘如梦便当做谢礼,如何?” 离渊本想拒绝,可昔芜的语气怎样来听,都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适时,明砂在大堂里抱着几罐茶叶,仰头来唤昔芜。昔芜转手对离渊笑笑,如江湖儿女一般抱拳对离渊说道:“后会无期!” 便提着裙摆,与明砂一道走了。 是啊,后会无期。她赠与他前尘如梦,说是还情,实则两清。后会无期才是她真正的意思,她是妖,他却是人间仙门,昔芜不想与修仙者有过多的牵扯。 青山巍峨,云蘼苍茫。天墉城的夜色,余一轮明月姣姣,逸翮凄清。 那酒落入琉璃杯,竟是流光溢彩,如星河璀璨。 前尘如梦,醉梦三生。 最后离渊还是喝下了昔芜赠与他的那瓶酒。 他素来极少饮酒,酒量却是不错。只是,任离渊自己也想不到,只一杯芳醇,他便醉了。 应当是醉了吧。 迷离间,他似乎看到她推开眼前那扇雕花木门,莲步踏过一地清辉,向他款款而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做了一个梦。 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回忆。 那是三千年前的重华殿。那一日的人间,正是惊蛰细雨的时节。 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衣裳,跑过泰半个重华殿,风风火火地来到他面前。彼时,他正在湖心亭中同神无妄对棋。 她本是安静地立在一旁,可见他执着棋子的手,搁在下巴上半天也没能落下一子。方才试探性地开口,喊了一声:“……流渊哥哥。” 他沉默不语,也没有望她。 她知道他是听到了,也知道流渊对她的漠视。却还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来,将掌心里揣着的物什递给他看。 她说:“流渊哥哥你看,这是我找桑娘学做的锦囊。” 她的脸颊还是红红的,说话也带着微微的喘息。 流渊将手中的黑子置于一处,方才浅浅将那浅杏色的锦囊望了一眼。 锦囊上用蹩脚的针法绣着一朵火红色的榴花,针线虽做的紧密,可针法却是粗糙的。 当流渊见到这个锦囊的第一眼,想的却是:丝若比她做的好多了。 他说:“我不要。” 及其简短的三个字。他明显地看到花璟捧着那个锦囊的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有一丝的挑衅,那一刻,流渊忽然很想看到她发怒的样子。 “为什么?”她问他。 “太丑了。”他回答。 她的脸更红了,像是赌气般地同他说道:“我以后会做好看的!” 他冷冷一笑:“那便等你做得好看了再来找我。” 流渊想,她应该是生气了。 他笑着,看着花璟将那个锦囊几乎是赌气般地仍在那冰玉质地的棋盘上。带着一丝孩子气,花璟说了句:“反正我就给你了!” 转身便匿了身影。 流渊对神无妄浅笑道:“好在没有毁了这盘玲珑棋局。” 神无妄也笑,抬手在棋盘上置与一子。看着流渊蹙眉,眼中恍然露出一丝错愕。神无妄道:“一步错,满盘皆输。” 流渊输了那盘棋,正如神无妄所说,一步错,满盘皆输。 一旁侍候许久的莲生为二人置上新茶,叶淮则替二人收拾玲珑棋局上的棋子。那枚香囊静静躺在棋盘一隅,叶淮看了看流渊,知道这香囊的来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流渊的目光在那香囊上停留许久,最后他笑着将叶淮看了一眼道:“给你了。” 花璟送给他的东西,他向来不在意,或者就连花璟本人,他也是不在意的。 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不用或许,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是反感的。 叶淮领了捧着棋盘同香囊下去,莲生才将几碟小点放在案上。 神无妄看着眼前一叠叠精致的点心,问莲生道:“这一回又是些什么?” 莲生敛眉,柔声回答:“禀上神,是栗子糕与桃花酥还有青梅茶。” 神无妄笑望流渊道:“莲生的手艺又精进了。” 莲生颔首,看向流渊,却是欲言又止。 几日之后,花璟再一次来到流渊面前,恰好神无妄也在。 神无妄抿了一口桂花酿,方才看向流渊说道:“前些日子,我碰着神龙,他告诉我,冰海龙渊下,好似有一条角龙,这几日便要化成应龙了。” 适时,花璟跑了进来,有着帝后的特许,莲生也没有拦她。 比起那个巫人女子,自幼便在流渊身边侍候的莲生,较喜欢花璟多谢。虽是神女,自出世的第一天便永享风华,却丝毫没有神女荣宠的架子。 有时候,她还会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喊她莲生姐姐。 殿外,莲生抬头,看向院子里的那柱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绛桃树,也不自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儿,花璟便出来了,只是脸上没有了方才清丽明朗的笑容。 莲生侧目,不禁关切道:“怎么了?” 花璟楞了楞,方才抬头看向脸上,她对她微笑,可是笑容却是极尽苍白。花璟摇摇头:“就是突然有点难受。” “不舒服吗?”莲生蹙眉。 “不是。”顿了顿,花璟又道:“对了,莲生姐姐上次说常有心悸之感,花璟早前便托司药星君问了方子。昨日所需药引方才配齐了,等会便差紫荆给姐姐送过来。” 心悸的毛病,莲生也不过是偶然间闲聊,方才同花璟提起。说者无心,没想到花璟却是记住了。其实莲生之前也找过司药,药方司药也给过她了。只是那药方上有几味药,着实难寻,即便司药好心告诉她如何获取,以她的身份与修为,自是没有办法能够凑齐的。 如今听花璟这样一番话,莲生心中陈杂,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回过神来方想同花璟道谢,却早已寻不到花璟的身影。 花璟并没有回重华殿自己的住所,反而回了千万里之外的浅色涧。 见花璟一脸疲色,绿绮便吩咐紫荆去给花璟准备沐浴。待紫荆走后,一直处于神形游离状态下的花璟,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绿绮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便见花璟伸了手,将手心中揣着的一枚锦囊拿给她。 绿绮带着笑意,一面替花璟卸下头上的簪子,一面望花璟问道:“可是小姐自己绣的?绿绮自小跟着主子长大,倒不知小姐何时有如此手艺了?” 这个香囊,是花璟较第一个还要下足了心思的。直到连桑娘看了,都对她露出赞许的神色,她方才有了勇气,再将这个拿去送给他。 只是,当她一眼,看到站在内室前的叶淮腰间系着的物什,她竟然怔地停住了脚步。 花璟没有进到内室。 见她怔怔地站在那,叶淮不知缘由,却因着花璟看他的眼神,莫名地觉得有些慌张。 他见花璟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向前,反而默不作声地离开。 后来流渊问他:“方才可是花璟来了?” 他才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神女方才来过,可是什么也没有交代便走了。” 那时,流渊便微微笑了,他说了什么? 他忘记了。 也是后来问过叶淮他才知道,那时他说了四个字。他说: “如此甚好。” 花璟最后将掌心里躺着的那枚锦囊望了一眼,最后阖目,用力将它扔在脚下。她披散着头发,褪去绣鞋,赤足向浴池走去。穿过重重帷幕之前,沉默了许久的花璟方才对绿绮说道:“还是烧了它吧。” 似乎自此以后的三千年,花璟便再也没有踏足过重华殿。 直到他携着神无妄去浅色涧提亲,直至她最后决绝纵身跳下诛仙台。 直至,她的名字,在三界碑上,渐隐渐浅渐渐不见。 说来讽刺,直到花璟一袭红衣跳了诛仙台,直到司命告诉他四海八荒再也没有花璟,直到他一个人面对重华殿一室寂静冰冷。他方才知晓这万万年的时光,她早就无声无息无孔不入了。 后来,他找叶淮要回了那个锦囊,不再觉得它有碍观瞻。 他去过她以前在重华殿所居的屋子,里面的东西,早就在三千年前搬空了。唯青玉案上留下了一支绯色的晶石簪子,落满灰尘。 这支簪子,是流渊送给花璟的。他努力去想花璟当时的表情,恍惚记得那一日她笑的很开心。 他知道她是喜欢这只榴花样式的簪子的。 她连续戴了很长时间,可忽然有一天,他再朝她的发髻望去,便再也寻不到这支簪子了。 原来是被她忘在了这里。 流渊将那支簪子握在手上,这支簪子,是他自己拿焰晶石亲手雕的。其实原本,也不是送给花璟。他是做给丝若的,丝若的母亲是一只修行万年的榴花精,这样说来的话,丝若也可勉强算作是榴花一脉。丝若身带寒毒,他便用焰晶石做了这支簪子,榴花的花蕊,是施了禁咒的火灵珠。 他甚至还在一处榴花花瓣的内侧,刻下了他二人的名字。 渊若。 可是他决心将簪子送给丝若的那一日,丝若似乎为帝后给他与花璟赐婚的事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簪子没有送出去,被丝若扔在了地上。 他当时也是气急了,只因,那仍在地上的不仅是簪子,还有他的心意。 他摔门而去,临走之前他拾起了那支簪子,他背对着她,冷笑道:“你不欢喜,自有人欢喜。” 所以,他将簪子带回去,给了花璟。 发簪落满灰尘,忆起这段往事,流渊不自觉向那瓣刻了名字的花瓣看去。 这一看,他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不是因为那里他和丝若的名字被画花了,而是在那被恶意毁去名字旁边被刻上了另外两个字。 渊璟。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即便明明知道花瓣上的字可以用仙法毁去,她还是选择了用尖锐的物品划去。即便最后知道这只簪子是他送给丝若的,她却只是固执的写上了自己与他的名字。即便心下难受,她也没能将它扔去,毁去,而是选择忘记。 只字不提。 难怪。 难怪他再也没有见她戴过这支簪子。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一) 快到琅邪山境的时候,昔芜施法将明砂变回锦鲤,卷了荷叶盛了水,将明砂暂且安置在里面。穿过结界,寻了沉月溪的支流,才将明砂放进去。 明砂游走前回头看向昔芜,昔芜向她点点头表示安心。 琅邪山内,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七夜的眼睛。昔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还没寻到椅子坐下,门外便有顶着一双耳朵的兔精过来通传,说七夜要见她。 昔芜低头瞅了瞅裙摆上的泥点,转身往内室走去,不忘瞟了一眼那兔精道:“让他等着吧。” 小兔子苦着脸回去报信了。 要知道,七夜圣君不好惹,昔芜姑娘更不好惹。这样一句话,早就成了琅邪山一众妖怪心照不宣的秘密。 慢腾腾洗过澡,昔芜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方才跟着兔子小妹,去了七夜的殿室。 艰巨的任务完成,小兔子低着头,在心里拜了自己上下八百辈子的祖宗,方才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将门带上了。 彼时,七夜圣君全身只着了一件袭衣,衣袋松松地系着,加上他半卧的姿势,恰好露出大半截胸膛。 只见七夜右手提着一壶酒,身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草莓。修长的手指拈一颗草莓到嘴里,便再用右手喂自己喝一口酒。 好在昔芜自认是整个琅邪山最有定力与节操的女妖精,否则就现下这幅颇为淫靡的模样,她铁定会被七夜色诱了去。 七夜的爹妈给了他一双淡紫色的眸子,借着那对狭长张扬的桃花眼,七夜拿它看了看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坐下的昔芜。 眯起眼睛,拢了拢一头雪白色的长发,七夜悠悠然地开口了。却首先责备的不是没说一声就带着明砂去了人间的昔芜,而是他平日里的老相好,初一。 七夜道:“初一近来愈发不听我话了,明知道你要偷跑下山去,知情不报不说,还私下帮你画了一张人皮?” 昔芜心下腹诽了一句,爱之深责之切,圣君同大护法真是好感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抬起头来望向七夜的时候,却是笑得一脸谄媚。 昔芜笑嘻嘻地往七夜那头走过去,将那两坛子醉生梦死从乾坤袋中拿出,也不急着捧到七夜面前,而是抬手将酒坛子上的封口拉开一个小口子。 昔芜方才说道:“人家这不是给您老人家找酒去了么?” 闻到潺潺溢出的酒香,七夜倾身看向昔芜,挑起嘴角道:“怎的这回学乖了?” 昔芜一阵得意倒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吃一堑张一智嘛!” “嗯?”七夜挑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早前身上的草莓哗啦啦地滚了一地。 昔芜捂嘴,慌忙摆手道:“不,我是说您老人家日理万机,作为下属,自然是要掏心掏肺地为主子您着想的!” 七夜似乎很满意昔芜这种自降格调和身份的说词,他一手搭在曲起膝盖上,一头白发遮住了好半张妖孽的面容。挑了挑眉,七夜问道:“那明砂呢?” “帮我拿东西啊?!”昔芜抬手戳了戳那两坛子酒:“主子您也知道,自从一千年以前昔芜可怜的没能渡过那场该死的天劫,身体潺弱,记忆还不大好使。” 说罢她立马摆出一副幽怨的模样看向七夜,道:“您也知道大护法的手艺是极好,给昔芜描了这么一张人皮奴家欢是欢喜。可人心险恶,这老远的出一趟远门,不带个帮手这么能行?主子您阅尽天下美人不说,可那些凡夫俗子哪说的准,要是一不小心碰上个觊觎人家美色的……” 说的是如泣如诉,期间,昔芜还象征性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现下这张脸皮。憋见七夜面颊似有抽动,怏怏放下手来,嘟嚷道:“这不是人多好办事嘛~” 七夜冷哼了一声,昔芜跪坐在地上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七夜方才拢了拢头发向昔芜问道:“本君何须阅尽天下美人?” “无聊的时候看看,就算不至于秀色可餐,至少也赏心悦目啊!” 秀色可餐这四个字,不知为何戳中了七夜的笑点。七夜笑对昔芜道:“肚子饿的时候本君照照镜子就可以了。” 说罢顺手拿起玉榻上一柄做功极为精细的菱花镜,望着铜镜抬了抬自己的下巴,斜眼看了一眼连眼中鄙夷都懒得掩盖的昔芜道: “本君就是天下,本君就是美人。” “……” 七夜圣君哪儿都好,就是颇为自恋了些。 昔芜撇着嘴从偌大的长生殿蹭出来,很是郁闷地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子。昔芜私以为,七夜圣君现下这幅德行,是病,得治! 思及此,她摇了摇头,往碧波十里亭走去。方才从七夜那儿顺手拿了这么些爱人的草莓来,这么着也要给明砂送一些去。 昔芜哪里知道,到了碧波十里亭没有找着明砂不说,倒是碰到了一个她自个儿化成灰都不想见到的人,哦,不对,是妖怪! 雪狼王乐无烟,极为端正地站在那座结满藤蔓的小亭子里,负手而立,远看倒还是衣冠楚楚。 昔芜想,大概衣冠情兽,人面兽心,说的便是这雪狼王了吧? 雪狼王略带笑意,看得昔芜一阵胆寒。 思及与乐无烟那段绝对不能用欢乐来定义的过往,昔芜苦了一张脸,好在身体的行动比脑子的思考要来得快,还没等昔芜想到雪狼王为什么会出现在琅邪山,她就已经是足下生风,调转方向背对着雪狼王跑的比兔子还快了。 可惜啊,这雪狼王是谁?自两百五十年前结下梁子以来,他每每见她,决计没有一次是让她安稳了的。 果然,闭着眼睛死命了跑的昔芜转瞬便撞到一堵肉墙。 她睁眼看了看肉墙胸前的衣裳纹路,不必想,也知道这堵肉墙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雪狼王乐无烟。 “怎么?见到本王转头就跑,可是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这种旁者听起来满是调戏的语气,到了昔芜这儿却似一个字一个字似针尖似的扎在她的手臂上。昔芜欲哭无泪,捂着胳膊抖了两抖。 苦着一张脸,昔芜揉着脑门后退了两步,讪笑道:“哪能每次都那么缺德呢……” 乐无烟挑着眉毛哦了一声,一双英气过分逼人的眸子,就如同两把利刃,明明站地都那么远了,还是难免被其波及。 昔芜退后一步,乐无烟便迈前一步。昔芜退后好几步,他又抬起一脚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昔芜抬起袖子抹了抹汗涔涔的脑门,心中又惊又恼,直至后背抵上斑驳的槐树树身。她才狠狠推了雪狼王一把。红着脸急吼吼地对他道:“您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啊?!” 昔芜劲小,乐无烟身形伟岸纹丝未动。却也停止动作,退后一步双手抱胸,冷着一双眼睛看着昔芜道:“做客。” “你来琅邪山做什么客啊?!” 乐无烟冷笑:“这你就要问你们山主了。” “七夜是个王八蛋!”昔芜心眼里头骂了这么一句,心下想到,这笔账等会定要折回去找他好好算算。 “那个……”昔芜曲起食指抠了抠脑袋,信口道了句谎话来糊弄雪狼王道:“圣君方才要我去找大护法来着,琅邪山中风景甚美,美人甚甚美!您老……自己先逛着?” 她弯着腰探着手,委实太没有格调。 乐无烟不言,昔芜动了动眉毛,徒手捏了个缩地诀,迅雷不及掩耳地就给遁了。 徒留冷着一张脸的雪狼王楞在原地。 不消片刻,昔芜便打包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其实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于昔芜来说,值钱的东西她一般都放在乾坤袋里随身带着。至于这包袱里的各种瓶瓶罐罐诡道咒符,不过都是她乘着初一不在强取豪夺不问自取的。 将包袱甩上肩膀,昔芜早就轻车路熟地穿越了琅邪山境的结界。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决定去人间避避风头。等到雪狼王他老人家走了,她再回来,顶多不过是被七夜关几天禁闭。总好过被乐无烟各种惨绝人寰惨不忍睹的嬉弄! 而昔芜与乐无烟的这段孽缘,还要从两百五是年前的那一场纵横妖界的婚宴说起。 话说雪狼王早前喜欢上了天族的一位清高窈窕的仙子,仙子却以仙妖殊途为由屡次将求爱的雪狼王拒之千里。 后来雪狼王受不住了,用七夜的话来说,便是畜生就是畜生,就算穿上了绫罗绸缎也还是人面兽心! 所以啊,七夜口中的那个衣冠禽兽乐无烟,见那仙女一日与黑山斗法时伤了真元,便乘机将人家绑了,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雪狼谷,当日,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七夜圣君,便收到了那张描金的喜帖。 婚期定在明日,极为匆忙。 出于外交关系和两族和谐,七夜当下便携了初一十五以及昔芜赴宴。 而成就这段纠结至今的孽缘的契机,就在于昔芜在坐等开席的空挡百感无聊,溜去后院闲逛的时候,脖子一痛,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穿着嫁衣被施了定身术端坐在洞房里的婚床上了。 当那碍眼的红盖头被人揭去,昔芜还记得当时乐无烟的脸色,凶悍的简直能够吓死人。若不是七夜在场,他早就一手捏得她魂飞披散了吧? 不过昔芜也记得,当七夜和初一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七夜的脸上似乎也不比雪狼王好看多少。 虽然那时候昔芜一把鼻涕一把泪,三根指头并得直直地对天发毒誓,说新娘绝对不是自己放走的,可从乐无烟依旧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睛昔芜不难看出,他老人家压根不信。 是以,乐无烟便一口咬定红映仙子是被昔芜放走的,余下的二百五十年,但凡只要是余光扫到昔芜的身影那么一点点,昔芜接下来的那么一小段日子,绝对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且重重苦不堪言。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二)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想起那天随明砂吃的生煎包,昔芜当下便决定起身前往长安。 人间傍晚的时候,昔芜在长安郊外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里,重新凝聚了身形。临走之前,还顺手拈了跟线香对着城隍老爷拜了拜,抬手掩去了泥塑上的灰尘。 踏出城隍庙不远,昔芜瞅见几株榴树。像是同这座城隍庙一并遭遇过一场大火,现下只余了焦黑的枯树枝子,好几年都是以这幅姿态仰望着城隍庙里的那尊泥像。 昔芜能够一眼认出它们,大抵也是因为自己本是榴花一脉的关系。 见周遭无人,昔芜抬手捏了个决,法印结到那几颗榴树身上,一阵绯红色的灵光微微闪耀之际。那几株早就已经死去的榴树,被烈火焚毁的斑驳逐渐褪去,枝干也发出嫩绿的新芽,极为茂盛之后,竟然还开出了如火如荼的榴花。 对于自己的法术,昔芜很少满意,拍了拍手,哼着小调便往城里走去了。 昔芜找了间客栈住下,方才她耗费了些法力,现下觉得很是困倦。原是准备小寐一会儿的,哪里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这一睡可就了不得了。 城隍庙外头那几株榴树枯木逢春,还在三月开出了极尽荼靡本是四月才应满枝丫的榴花,街头巷尾无不三三两两无不都是在谈论此事,说是吉兆。 昔芜倒是无所谓,当过耳风似的逛遍了长安城几乎所有的大街小巷。 夜晚的时候,昔芜抱着一坛子桂花酿同一些白日里买下的高点,寻了个高楼在屋顶上坐下。颇为悠闲地唱着江南小调,举杯邀明月,自得其乐。 相比昔芜,离渊这边可就不那么悠闲了。 朱雀巷,火红,幽蓝两道灵光纠缠不休,从街头追族到巷尾。在掀起几块青砖白瓦之后,幽蓝色的灵光一顿,最后撞在街旁竖起的灯笼杆子上。 离渊捂住胸口,显出身形。 他面色极不好看,比以往更显苍白。 彼时那道火红色的灵光大盛,也渐渐浮现出另外一名女子的身形。 长发高束,铠甲之下是一片明艳发凤羽。她的眼眸一只金色,一只红色,描着极其妖艳的红妆。 此人正是凤族族长凤音。 凤音笑,笑的肆意张狂。她浮身在半空,摇着一柄羽扇,居高临下地看着离渊道:“没想到吧,有一天身为天墉城执剑长老的你,竟然也会败在我凤君的手上?” 离渊不答,径自起了身。 他冷眼看她,幽兰色的双眸无悲无喜。 凤音轻笑了一声,落下身子走到离渊面前,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抬眼问道:“用神念控制炼妖壶受了伤,为何不在你天墉城好好待着?” 离渊转身便走,冷声却道:“这和你没关系。” 凤音冷笑,半是嘲讽的语气自离渊身后传来,凤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此番来长安不就是为了寻阿璟的吗?!” 离渊身形顿住。 “枯木逢春……”凤音叹息一声,明眸忽然显得黯然。凤音摇头对他道:“就算这事儿有蹊跷,可阿璟都神隐了整整一千年,就连三界碑上都不曾再有她的名字出现!……就算阿璟曾为榴花主司,可现在……” “凤音。”离渊打断她,淡淡回眸,余给她一张被阴影侵蚀了大半的侧脸。离渊道:“花璟她……不会死的。” 她是神女,怎么可能跳下诛仙台就死了呢? 凤阳仰头,极力控制着眼眶中的水泽。细不可闻,她苦笑一声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呢?是想感动整个天阙,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感动你自己?我同花璟自小一块长大,我自然相信她神魂尚在。可是你,在那样对待花璟之后,又有什么资格说要找到她?” “流渊,回你的天阙吧。”凤音淡淡开口:“你这一世历劫原本只有凡间的五十年,可你私自寻司命改了命格,是以有了现下这幅长生之躯。乘天君还未怪罪下来,你且回去吧。” “阿璟的事情,就不劳上神费心了。” 流渊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会凤音,却还是淡淡说了一句:“找不到她我不会回去。” “找到了又能怎样?!”无论是流渊,还是离渊,于凤音来说他都厌极了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想想他一直护着的柳丝若,难道他找到花璟只是为了消除那种夹杂在他身上的负罪感吗?那找到花璟之后呢?只是跟她说一句抱歉,便又转身去到那个巫人那里吗?凤音心下愤怒,可愤怒之余又是一片苍凉。 她愣在那里,看着离渊的身形渐行渐近,苦笑一声不禁开始埋怨花璟。 她道:“花璟,你又为什么爱上他呢?” 一切正如凤音所说,花璟跳下诛仙台不久之后,适逢流渊下凡历劫。本是墨迟国皇室血脉,后登大宝,人间五十年寿元。可她与司命颇有矫情,便在一日饮酒之时无意得知,临下凡前,流渊找到司命,私下里给自己改了命格。于是便有了墨迟国三皇子一心向道,索性抛却朝堂人心纷扰,远赴昆仑,拜入天墉城门下。 也便有了后来长生不老的执剑长老,离渊。 流渊下凡前,并没有喝下那碗忘川水。其实以往下凡历劫的神仙,若有些脸面身份,不想喝的话也是不必喝的。流渊便是这样子,带着九万年的记忆,借着离渊的身份,开始独自寻找花璟的踪迹。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连凤音都打算放弃。 即使她始终相信花璟或者那又怎样?三界碑上芸芸众生,神仙传上的牌位,自那一日起,便都再也寻不到花璟的名字。 她又怎么可能尚在人世? 其实流渊心里也是清楚的。神仙不同于凡人,一世方转瞬,便又重入轮回,再踏红尘。神仙多半都不会有转生,譬如上古时代的女娲,譬如伏羲。 他们的名字自三界碑上消散以后,他们余留下来的气息也逐渐消散。 慢慢的,便仿若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带着九万年记忆来到凡间,日子似乎变得更加难熬。他根本没有办法睡觉,即使熄灯上了床榻,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花璟满手是血的捧着那颗鲜血淋淋的心脏。他能看到花璟对她微笑,却又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很多时候他想抬手帮她拭去那些水泽,他不知道这么多的眼泪是怎么能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她那璨若星辰的眼眸中跌落下来的。 他想对她说声抱歉,可下一刻,花璟却一袭红衣,决绝而又真切地跳下诛仙台。 每一次,他能能够听到她满是自嘲的却是诅咒的声音。 她说:“流渊,总有一天我所承受的痛苦,你必当承受十倍百倍,如此我便放过你了。” 那么花璟,现在呢,你不是说要我十倍百倍地去承受吗?那么在受完之前,你又怎么能死了呢? 自那一日花璟当着众神的面跳了诛仙台,凤音与流渊的梁子便也结的大了。凡是有流渊出场的宴席,她决计不会去的,就是天王老子来请她,她也不会去。 凤音恨极了流渊,是以方才与身为凡人的离渊斗法时,连一丝手下留情的意味都没有。 加上逆转炼妖壶导致其与通天六合镇相连,而耗去了太多法力,是以离渊此番受了极重伤。昔芜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捂着胸口,双目紧闭,靠在一颗合欢树下。 昔芜拿脚尖踢了踢他也不见他又任何反应,将自身灵识探到他的气海里,才发觉此人是伤到了真元。 昔芜其实也苦恼了一阵子,碍于自己的身份,她本就不想与修仙者有过多的牵扯,上次给他那瓶前尘如梦,就是打算两不相欠。 可现下他伤成这个样子…… 昔芜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施法将其带回了客栈。 毕竟人家也救了她…… 进炼妖壶一是为了明砂,二是为了赌气。可不管怎么来说,都太过莽撞。若是炼妖壶里光凭她自个儿,指不定要同明砂一起化成水了。 想想觉得也是,昔芜便觉得心安理得多了。 虽然她屡次三番告诫自己,自己不过是看这个道士模样十分可取。等他清醒了便正好两清,谁也不欠谁,可到底事与愿违。 有件事情昔芜未曾注意,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离渊自然也不知情。 那便是在昔芜施法手心与流渊身体相接触的时候,昔芜脖子上掉着的那件物什,与离渊身侧系着的半块玉玦都浅浅发出了银色的微光。 当昔芜的发丝不经意地划过离渊的眉眼,恍然间他似乎嗅到浅淡的榴花香气。 他抬手去抓,却终究只是握到一片虚无。 “……花璟……”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三) 离渊做了一个梦,梦见浅色涧的榴花开了。 绵延数里,红如焰火。 花璟红衣黑发,衣袖摇曳,于花间轻舞一曲人间蒹葭。 他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与带着笑意的眉眼。 醒来之后,他看到的是客栈粗糙的帐子顶,还有昔芜趴在床前黑压压的一颗后脑勺。 其实只不过是昔芜找丹药的时候,一颗护心丹从乾坤袋里落了出来,滚到了床底下。她正扑在床榻上伸手去够,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好不容易捞着了。抬头便对上离渊略显疲色的双眸。 昔芜笑的很是灿烂,抬手拍了拍丹药上的灰,递道离渊面前道:“正好你醒了,喏,吃下去!” 离渊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听在昔芜耳中是怯生生的一句:“昔芜姑娘……” 弄的她好像长得跟个恶霸似的。昔芜看不过眼,站起身来,拿了那颗护心丹,倾身便捏住离渊的嘴巴,将那颗个头也不算小的丹药一点也不温柔地塞进了离渊的嘴巴里。 捏着离渊的下巴,直到他咽了下去才将将松手。 “好了!”昔芜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颇有些得意。她转手走到桌前,将那燃了整晚的的油灯吹灭,便提起乾坤开始收拾之前找东西时散了一桌子的宝贝。 昔芜抽空看了一眼离渊,十分认真的说道:“道士,我们两清了啊?!” 是肯定的语气,还因刻意提高了语气而带着少许威胁的意味。 离渊试着聚拢仙气,却发现仍是徒劳。身上的伤虽然并无大碍,但是真元还需修养一阵子。他颔首:“多谢姑娘。” 收拾妥当,昔芜在凳子上坐下。问离渊道:“道士你来长安做什么?捉妖怪么?” 望见昔芜一副极认真的模样,离渊失笑。摇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祸不仁的妖怪?” 昔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他这个做师父的,比起那个叫墨子靖的徒弟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个人,虽容貌细看之下还是比不过七夜圣君,不过倒是仙风道骨别有一番气韵。就是在病中,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病若西子胜三分,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吧。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啜了一口方才问道:“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做什么来了…… 将目光看向窗外的一方碧池,沉默了一会儿离渊方才开口说道:“寻一个人。” “什么人?” 什么人?他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花璟到底算他的什么人。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还是旁者眼中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 他对昔芜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浅声说道:“一位故人。”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寻了好久,任天下之大都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你可有她画像?”昔芜想着,若是将那画像瞧上一眼,指不定会在哪儿见过。 离渊摇了摇头。 似乎除了她的浅色涧,除了那枚香囊,除了那支簪子,她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记得早年她是问他要过一副丹青肖像来着,可是那时的他却无甚在意。记得他拒绝的时候,花璟还嘟着嘴问他:“如果有一天你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怎么办?” 他不记得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只是那时,他心里想着,以往万万年的时光都能见到你,以后万万年的时光也自然能够见到你,模样又怎么能忘? 昔芜这句话,让他不自觉的去回忆起花璟的样貌来,可到底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真切。 他忽然地就懊悔起来,当初,他是凭什么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喂……?……喂!”昔芜抬手在离渊眼前晃了晃:“回魂了!” 离渊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黯然道:“在下失礼了。” 昔芜自顾自地笑了,然后同离渊讨论起他的伤情,和离渊自己估计的相差不了一二。 “不知姑娘原懂医术?” “在琅邪山的时候,随他们杂七杂八的学了一些。” “琅邪山?姑娘说的可是千山幻境里的琅邪山?” “是啊!”提起琅邪山,昔芜便又来了兴致。她道:“琅邪山可是个好地方,跟桃花源似的。若你的身份不是个道士,本姑娘回去的时候倒是可以带你过去逛逛。” “姑娘有心了。” 想了想昔芜还是在桌上留下了几瓶药,指着那几个小药瓶子对离渊说道:“这个是回血的,这个是固气的,这个和这个用来修补真元乃是再好不过。” 她收了乾坤袋走到门前,望了一眼离渊说道:“我结了余下三天的房钱,你若无事便在这里好好歇着。” 说罢,也不待离渊回答,便转身下了楼去。 沉默许久,离渊方低头看向自己腰际系着的半枚玉玦,抬手抹上那些复杂的纹路已经成了这一千年在凡间的一种习惯。 他托生于这具凡胎,出生时,手中便是握着这半枚玉玦。 这便是当日他随神无妄去浅色涧找花璟提亲时,去昆仑墟境所求的那块琅轩玉。 那日他弃花璟而去,花璟盛怒之下,将这块琅轩玉碎于重华殿白玉砖。此玉一分为二,等到他回到重华殿,冰冷的玉砖上便只剩下这半阙而已。 也便是那一日,混懵之中他去寻了司命。那个平日里张狂不羁的女子,难得安静下来,将他手中这半块琅轩玉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才告诉他,琅轩认主。或许,那另外半阙玉玦便是随花璟一起去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司命星君的这段话,才使他一直坚持到今天。 也许,最开始来到人间,借着历劫之身来寻花璟,便是如同凤音所说。花璟因为他而跳了诛仙太,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可一千多年的时光,他早就已经分不清自己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因为愧疚,还是在知道了花璟所作的一切之后,而衍生而出的执念? 离渊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可是他还是起了身,打算去城隍庙那儿看看。看看那几株枯木逢春才榴花,能不能寻到哪怕一丝花璟的踪迹。 原本鲜少有人问津的城隍庙,如今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 探了灵识过去,离渊方才看清,五月榴花,那几株榴树,确实在三月月末开出了不合时宜的花期。在旁人眼中是吉兆,却也是祸端。 榴树下,站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名宦官,他旁边的那位单看衣着似乎是个将军。 宦官指着身后的一块告示牌说话了,标准的阉人口气。他甩了甩袖子对着众人道:“城隍庙枯木逢春,榴花一夜开遍,众所周知。沈贵妃素喜榴花,灵毓宫中亦是种有榴树一片,圣上恩宠。” 叽叽歪歪将皇恩浩荡天佑本国什么的都讲了一大堆。 环顾众人,宦官又道:“圣上有旨,今日起长安城中所有花匠如数入宫。务必保证灵毓宫所有榴树生花,不败不谢!” 榴树生花,不合时宜本就已是难事,如今又加上一句不败不谢,离渊心中冷笑,这一切恐怕只有神仙做的到了。 最后宦官眯起眼睛,说了最后几个字:“若是不能,罪当论斩!” 一时间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只为红颜一笑,如此罔顾他人性命。离渊阖目,心下想到。 一个小兵上前抱拳对将军说了些死了,将军招了招手让他退下。抬眼看了看那些士兵押着的花匠,弓腰对那宦官说道:“安公公,长安城所有的花匠,都在这儿了。” 安公公掏出绣绢拭了拭嘴角,抬眼将那些打着哆嗦的花匠都看了一眼,才极不耐烦地冷声道:“那就走吧。” 应那几个花匠的家人,哭成一片,被士兵拦着。其中有一个妇人试图去拉扯自己丈夫的衣角,却被士兵拿长矛挡着一脚踹开。最后不得不抱着自己三岁的小儿子,坐在地上同其他几人一起抹泪。 这时一个扎着两尾麻花辫的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扯了扯离渊的袖子。 离渊低头,那小女孩抬起沾了污渍的小脸,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看向离渊道:“大哥哥,你是剑仙吗?” 修仙者大多都能御剑而飞,是以大多都被凡人称为剑仙。 离渊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小女孩却憋着眼泪问他:“娘亲说剑仙都是顶厉害的人物?大哥哥能帮翠儿把哥哥救出来吗?” 救人? “小妹妹别怕!”一道清丽的声音,自离渊身侧传来。离渊侧目,见昔芜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揽过翠儿的肩膀蹲在地上,一手将自己的糖葫芦塞道小女孩的手中。 昔芜替翠儿抹了抹脏兮兮的小脸,笑的十分灿烂明艳,宛如精灵一般。 昔芜说:“姐姐向你保证,天黑之前,你哥哥一定能平安回来!” 翠儿自己抬手抹了抹眼泪:“真的吗?” “真的。”昔芜点头。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四) 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自然也得由她自己来处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昔芜转头看了看离渊,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害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要去?” “自然。” 彼时离渊只当昔芜是好管闲事而已,并不知道她与这几株榴花的缘由。花有气节,便是现下的榴花主司都只能遵循天条,依花期行事。就算昔芜有些妖法,又是榴花一脉,可榴花主司未曾做到的事情,她一个不过得到几千年的小妖精,又怎么能够改变? 昔芜回首凝望着这几株榴花树,心想自己也是大意了,只顾着起死回生去了,倒是忘了榴花本来的花期。 袖中食指微动,那一树如火的榴花瞬息不见。 乘周遭的村民还没有反应过来,昔芜转身对离渊做了鬼脸。旋身念了个腾云咒,便消失在了离渊的视线里。 昔芜自然是去了皇宫,不过她想着那些凡人的脚程自然没有她的快,便中途找了间糖水铺,喝了几碗冰糖水,方才姗姗去到那位安公公口中所说的灵毓宫。 果然是种了一大片榴树在院子后头,昔芜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约也有一百来棵,不禁嗤嗤道,到底人家是贵妃呀。 昔芜坐在树上,摇摆着双足注视着檐下前呼后拥的两位正主。 其实呢,这位沈贵妃的外貌也只能算作好看而已,也仅仅是好看,即便是此刻浓妆艳抹,擦了一脸的粉,在昔芜眼中也和漂亮二字不甚搭边。 也不知道是好看的姑娘都嫁人了,还是这位年近五旬的老皇帝审美疲劳了。掏出一面菱花小镜左右照了照,昔芜觉得那沈贵妃还没有自己脸上这张初一匆匆赶出来的人皮好看呢? 镜子上的光折到老皇帝那儿,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谁?!”又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声:“护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周围的侍卫全部拔出刀来,蓄势待发地摆着阵仗盯着昔芜坐着的这颗树。 昔芜扫了一眼,发现那几个花匠被吓着抱着头在地上跪成一排。她不禁又闭着眼睛摇头嗤嗤了几声。 “谁在那儿?!”这声音颇有些威严,不用睁眼昔芜也知道,说这句话的定是那个老皇帝。 压了簇花枝,昔芜屈指往一片叶子上弹了弹,一朵榴花瞬间在她指尖绽放开来。置于鼻前嗅了嗅,昔芜笑了笑,指腹轻抚过榴花火红的花瓣。 松开压着花枝的手,昔芜纵身一跃。衣袂翻飞,足尖点地,她轻轻旋了个身子,深红色的裙摆如同榴花一般炫目。弹指间,昔芜指尖携了一朵榴花,倾身别入沈贵妃的发鬓,顺手拆下了那支孔雀翠玉步摇。 昔芜拍手笑道:“还是这样好看。” 周遭的侍卫都被昔芜顺手施了定身咒,空有一脸凶相,持着刀剑,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呀……”昔芜负手,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自然是神仙咯。” 昔芜脸上带笑,可心里却在祈祷不要被哪位查视人间的仙家听到看到。 极为婢子吓得扑到地上,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 倒是老皇上镇定,依旧负手横眉冷眼地昂首问道:“所司和职?” 昔芜想了想,说道:“榴花主司。” 她总不能对老皇帝说自己是榴花精吧?若是因为这是老皇帝日后在长安城布满了道士,那她可就罪过大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老皇帝不语,眉头却舒展开来。昔芜见了,指着那跪在地上一帮灰衣粗布的花匠道:“榴花这事儿我做主,你且放了他们!” 大抵是从来没有人对老皇帝这般说话,老皇帝眉毛跳了跳,沈贵妃大叫一声跪到地上,也跟着那些婢子抖了起来。 昔芜也挤着眉头看着他,最后老皇帝摆手:“都放了!” 看着花匠被公公引路带走,昔芜招手,指着旁边一位公公说道:“劳驾,帮我倒杯茶!” 老公公抖着两条腿,弓着身子去看老皇帝的指示。昔芜挑着眉毛看去,老皇帝哼了一声摆手道:“去吧!” 老太监这才哆哆嗦嗦地捧茶去了。 “臭老头儿我问你,若是他们都不能在榴树开出花来,你是不是真要处决他们?” 对于这个称呼,老皇帝亦是跳了跳眉毛。老皇帝径自在梨木椅子上坐下,端正威严。他开口道:“自然。” “为何?”昔芜挑眉问道。 “既然无能,为何留之?”老皇帝说的理所当然。 昔芜厉声问道:“你觉得是十几条人命重要,还是为博美人一笑来的重要?” 老皇帝不假思索:“自然是博得美人一笑。” 估计沈贵妃听到这话,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昔芜冷哼一声:“你这是草菅人命。” 老皇帝笑,啜了一口雨前龙井方才抬头对昔芜说道:“那又如何?朕是天子!” 那一刻昔芜特别想揪着老皇帝的脑袋,让这家伙去撞宫墙。且不说昔芜不敢杀人,就是敢杀,也确实不敢杀这与天子儿子沾边的人。真命天子,理应是受紫微星上那位神祇庇佑的。十一老皇帝说出这样理直气壮的一番话,昔芜也不知如何应答了。只能生生剜了老皇帝一眼,随即垂眼去摆弄自己簪花上垂下来的几缕流苏。 昔芜自顾自的说道:“要让榴花开遍自然简单,可这逆天而行的后果可是天子您能承担的?” 这位老皇帝铁定是皇帝当久了,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好在昔芜骗他自己是神仙,若说是妖精还指不定说出别的什么不顺耳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昔芜明显咬中了天子儿子,可见心中轻蔑。 老皇帝声音浑厚道:“朕,就是天。” “好!” 昔芜拍手,望着老皇帝退后几步,璨然一笑,抬手一挥,众人只觉春风扑面夹杂着清冽芬芳的花香。在惊叹声中无不抬眼看去,刹那间,榴花开遍,皆是如火一般的色泽。 就连老皇帝眼中,也是难以抑制的惊叹。 足尖轻点,昔芜跃上一株榴树,环抱双臂,提着半边嘴角冷笑着看向老皇帝。 沈贵妃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被老皇帝拥在身侧,远远看起来道还有几分伉俪情深的意味。 昔芜提着嗓子冲老皇帝嚷了一句:“天子您啊,就慢慢享受吧。” 老皇帝心中正忖付着昔芜这句话的意思,还未想明白,便听到沈贵妃身侧侍候的安公公抖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啊!有蜜蜂啊!快护驾!” 带刀侍卫早先便被昔芜施了定身咒,此刻能动的也只有几个宦官和婢子,吵嚷着护驾护驾,全都往老皇帝和沈贵妃身旁跑去。 昔芜捂着肚子在榴树上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额。 大概是确定了老皇帝脸上被扎了十几个包,方才拍拍手离去。当然,离去之前她也顺便掩去了那满树火红的榴花,想来今后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沈贵妃,都无人敢说让这榴花提前开放了吧。 更别说花开不败,简直是痴人说梦。想到这儿昔芜笑得更欢畅了,甩了甩衣摆,逍遥恣意地飞走了。 只是,当昔芜显现身形出现在那几株早已没有了榴花的榴树下时,离渊早早的便等在那儿了。与其说等在那儿,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走。 与离渊颇为漠然的眼眸对视,昔芜先是怔了怔,方才笑道:“哟,还没走呢?” “你去了?”离渊问道。 “去哪儿?皇宫啊?当然喽!”昔芜调笑着,自问自答。 昔芜憋眼,这才发现离渊手中握着一面端光镜。昔芜暗自咋舌,这道士没有去到皇宫,也知道她做了些什么,难怪他现下脸色这么不好看。 昔芜发现,离渊面上颜色很不好看,想来应是恼了。 道士生气起来,怕是没有几个妖精不害怕的吧?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摊手说道:“你既然都看到了,自然也应当知道,我若不去,他们可就死了。” 言语之间还有少许自豪的意味,可谓有条有理,理直气壮。 言下之意,本姑娘这回可是去救人的,你可不能抓我! 方才,离渊在端光镜中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挥袖之间,她便让榴花满簇,花开千树。昔芜注意到离渊眸色暗了暗,如同渊虹一般。离渊看她道:“你是如何令榴树开花的?” “这个啊……”昔芜对离渊眨了眨眼,说了句:“就像这样啊!” 话音尚未落,只见她抬手捏了一朵兰花,翻了翻手掌,离渊身后那几株榴树便瞬间开出花来。 “胡闹!”离渊冷着脸说了两个字。 昔芜撇撇嘴,抬手收了那满树的榴花,一切又变回的原来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章 长安如故花开早(五) 昔芜心中腹诽,想着难怪都是臭道士臭道士,这个叫离渊的,脾气果然也臭的不得了。方才还是好好的,这会子又不知是怎么了。 其实昔芜不知道的是,当昔芜在皇宫的时候,离渊从端光镜中看到满院子的榴花齐放时,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的心中一闪而过的,除了狭促,自然还夹着着一丝惊喜。当然,更多的,是让他想起在那过去九万年的时光里一直出现的那个人。 离渊想起的花璟,原本的榴花主司。花璟自出生便是神女,后来便自然而然担任了榴花主司的差事。浅色涧里,也曾种了绵延数十里的榴树,满目榴花,不谢不败,只是自花璟神迹消散的那一刻起,便如数凋谢,如一场盛世挽歌。 花璟跳下诛仙台后,花神便提了一位榴花花仙暂代花璟的职务,说是暂代,是因为他们大多都相信花璟最后一定能够再回来。只是这位花仙,便是得了花神殿里的修为与法力,却也只能保证如数榴花花期如往而已。她没有花璟的本事,也自然得不到榴花骨子里的认同。 可是昔芜却可以,甚至,在昔芜当着他的面,再一次让榴花开遍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也正是那一刹那的失神,让他怔怔看向昔芜的时候,似乎透过她澄澈明亮的双眸,看到了万万年以前的花璟。 可是,她们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离渊苦笑,果然,做了一千多年的凡人,也变得同凡人一般容易魔怔。 见离渊回过神来,昔芜刚想问问他,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喜欢发呆。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抬手扶住额角,再然后却是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所以昔芜最后的感知,是一个散发着淡淡清冷墨竹香味的怀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七日之后,一路上换了五匹好马的昔芜,终于在二十四桥柳絮若雪处找到了那抹人淡如画的影子。 昔芜翻身下马,忍不住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至于她为何骑马,还快马加鞭地行了七日,便就得好好问一问眼前的离渊了。 “臭道士!”彼时,离渊一袭白衣拢袖,眺望远处一帆乌篷船,端华隽秀,清逸出尘。昔芜带着一身煞气,怒气冲冲踏步过来,明显叨扰了这种烟花三月的景致。 昔芜杏眼瞪起,抬手一指,拿那方方才拧过鼻涕的帕子指着离渊道:“说说!你乘本姑娘晕倒的时候到底对本姑娘做了什么?!” 昔芜这一声饱含怒气,是以喊得别样大声。过路的几名男男女女听到了,无不露出赧然的神色,匆匆跑掉。 彼时昔芜还在气头上,想着离渊竟然乘她耗去太多法术而晕倒之机,给她身上下了禁咒。当然,这也是昔芜在吃醉仙楼胡吃海喝一通准备付银子时才发现的。因为变不出银子没法付账,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认为是吃霸王餐的,不但丢尽了脸面,还差点被醉仙楼的掌柜的拖去对面的歌舞坊卖了抵账。 幸得一位青衫公子出手相助,替她垫付了那几辆银子,又给了她几张银票作为盘缠,她才能在问过客栈小二之后,来扬州找到离渊这位始作俑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看着手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害得她法力尽失,连腾云术都使不出来的金镯子,昔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试了几次,还是和之前一样根本就不能掰下来。索性昔芜将半截皓腕往离渊面前一横,恼怒道:“你快点给我解开!解开!” 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制。离渊横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是在人间,姑娘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什么意思?!”昔芜瞪眼问道。 离渊挑眉,说得道貌岸然:“你见过哪个凡人,兜里随便揣几颗石头,便能当银子使的?” 昔芜跺脚:“可我不是凡人!” “这里可是人间。”顿了顿离渊说道:“况且你法术不济,变出的银子不消片刻又会变回原样。就你在客栈付的那三日房钱,最后还是我帮你给结的。”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被离渊当面拆穿自己法术不济,昔芜面上微微一红。 不紧不慢,离渊道:“凡人多是通过劳动所得换取银两,就是扒手,也是自食其力。你用障眼法拿石头去换取他们的劳动,同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这话,离渊明显是说的严重了。昔芜之前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她觉得等人家发现银子变成石头后,她早就跑远了,人家自然找不到她的麻烦,可她万万没有替那些店家着想。 “大不了,我下次不拿石头骗人了!”指尖不自觉搅了搅衣脚,昔芜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离渊也甚好说好,自知昔芜虽身怀妖气,却秉性不坏。便颔首说道:“你若回你的琅邪山去,我便把这道禁制解开,如何?” “那可不行!”雪狼王如今小住在琅邪山,她怎么能回去呢? “如此,恕在下也是无能为力。” 说罢转身,昔芜捂着胸口作欲哭无泪状,最后一抹眼,抬手拽住了离渊的大白袖子。 “你……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 “本姑娘现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可都是你害的!” 离渊回头,眉毛跳了跳。 于是昔芜昧着良心颇有些厚颜无耻地说道:“所以,我得跟着你,饭钱房钱花酒钱都得你负责!” “……” 说起来,就连昔芜自个儿也觉得无耻了些。 离渊走水路,昔芜便跟着他坐船。离渊喝茶,她便硬是要坐在他对面。总之,一天下来,就连昔芜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真身或许不是一朵榴花而是……一只……跟屁虫…… 好在离渊也不是那种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的人,因为若是他御剑的话,估计昔芜早就跟不上他了。 所以,在昔芜充分发挥了自己在琅邪山曾经对七夜用过的牛皮糖攻略之后,离渊开始主动替身边的昔芜付账。 “其实呢,我也不会一直赖着里。过几天你回天墉城了,我说不定就可以回到我的琅邪山去,你帮我把禁制解开,自己也少了一个麻烦多好?”说这句话的时候,昔芜正聚精会神的啃着手中的鸡腿,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离渊也只当凡是多付一份银子罢了,好在昔芜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怎么给他惹麻烦。 不过,也仅仅是刚开始的时候。 当离渊真正默许了带着她上路后,昔芜便暴露了她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本性。 离渊带着昔芜去了月塘镇。 离渊是来收妖的,好似也并不顾及身边昔芜的身份。 听闻月塘镇的居民,天一黑便不敢出门,说是出了吸人精血的老妖怪。离渊御剑,顺便捎上昔芜。本来离渊的剑御的好好的,可偏遇上一阵莫名的妖风,昔芜没了法力,掉下去怕没了小命。便拽着离渊怎么着也不肯撒手,是以到了越塘镇时,昔芜也才将将发现,离渊的脸上委实有些不好看。 昔芜跟着离渊在一家驿站里头歇下,方才也打听过了,根据街头巷尾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应当是蝙蝠或是青蟒一类的妖精。 昔芜啜了一口茶,抬起眼来问离渊道:“你真要收妖么?” 离渊不答。 昔芜想了想又问:“怎么收妖?” 离渊淡淡道:“你要不要试试?” 如此昔芜便默默地低头去喝水了。 大抵因着自己本身也是妖族,所以对其他妖类昔芜还是蛮有好感的。此番离渊说要来收妖,昔芜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那只吸血妖怪的人身安危。昔芜觉得自己果然是长大了,懂得为别人考虑不说,且在七夜圣君的长久熏陶之下变得越来越博爱了!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一) 入夜,昔芜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夜里的帐子顶,一手百无聊赖地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坠,仔细地听着隔壁离渊房里的动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终于,她听到了离渊栓门离去的声音。离渊的脚步声还没走远,昔芜便从床榻上爬了下来,竟然是连鞋子也没有脱。晌午她问离渊是否今晚就上街上逛逛一探究竟的时候,离渊什么话都没说,昔芜就知道这个臭道士是个闷头葫芦阴着坏。 果然不出她所料,离渊根本就没想着带她一起去,这根本就是背着自己在做坏事嘛! 越想越气愤,昔芜推开门就打算追出去,可是接下来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门……根本打不开! 昔芜跳脚,心下骂道:好你个离渊,封了本姑娘的法术不说,还敢给我下结界?! 大街小巷,皆是空无一人。唯余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忽明忽暗。 晚间的月塘镇,静的可怕,挨家挨户早早便熄了灯。离渊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走着。 白日里他去了西郊的义庄,只一眼便认出那几具尸体伤口处残留的妖气。 因着昔芜给的那些药,离渊的法术少说也恢复了七成。对付这样的妖怪,别说七成,便是只有三成也一样绰绰有余。 昔芜猜的不错,月塘镇食人精血的妖怪,确实是蝙蝠一族。只不过除却她想的那些普通的蝠妖,还有一个略显棘手的蝙翼蝠王。 蝙翼蝠王的名字,离渊在昆仑山上,或多或少还是听过一些。真身本是一只普通的蝠妖,后来入了邪道,有了些道行便在人间四处作恶。离渊曾与他有过交手,不过这蝙翼蝠王委实狡诈,几次三番都给他逃了。 这一次为祸,想来又是为了练就什么魔功。 起初这蝙翼蝠王为祸人间,也并没有伤及他人性命。只是这一次,二十三条人命,必是不能姑息。 乌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月亮,离渊提着灯,走到了河塘边上。 蓦的,黑夜中快速略过了影子,有几点停在柳树梢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仔细看,原是些个头较大的蝙蝠,这些蝙蝠想来也是蝙翼蝠王的爪牙。虽有灵识,却并未成精。 话说这蝙翼蝠王同离渊,也算是对头了。蝙翼蝠王虽然狡诈,可屡次败在离渊手下又是极不甘心。近日他吸取人类精血,私以为自身无论是法术还是道行都有了提升。加上爪牙传递过来的信息,许是蝠妖在这一方面的灵敏度较长。果不其然,他闻到了离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青石桥的另一端,蝙翼蝠王的身形,由无数黑色细小的蝙蝠凝聚成形。 细看之下,他没有实际的容貌。所有的五官都笼罩在一片黑晶石般的阴影里,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露出口的白牙,泛着阴森森的光。 离渊顿住脚步,抬眼望向蝙翼蝠王。 蝙翼蝠王的声音沙哑,他冷笑道:“不知道这不死之身的味道,同那些凡人究竟有何区别?” 不等离渊有所回答,那一瞬间他的身形突然膨胀,在发出一声''嘭!''地声响之后,化作无数巨大的,笼罩着黑气的蝙蝠,向离渊身边攻去。 那些蝙蝠速度极快,如离弦之箭一般。离渊微微垂眼,将手中的灯笼别在了身旁的柳树梢上,只见几点寒光一闪而过,几只由蝙翼蝠王意念所化的巨型蝙蝠,便被斩成两半,落到地上又化为黑烟散去。 离渊后退几步,抬手挽了个剑花,长剑轮转之际,身侧已是拢了一个微蓝色的结界。那些蝙蝠接二连三地撞向结界,瞬间破碎。尔后,离渊长剑带着袖气划过身侧,结界瞬间自行崩裂,只一瞬,便将周遭所有的蝙蝠吞噬,瞬间灰飞烟灭。 暗夜中,蝙翼蝠王冷哼了一声,带着戾气在攻入离渊身侧时方才显出身形,一双利爪探向离渊腰际。离渊侧身,反手横剑将其架住。蝙翼蝠王掌心聚力,离渊手中的长剑发出嗡鸣,他退后一步,足尖轻点。身形卓越腾入半空。蝙翼蝠王掠身追去,张开了自己巨大的蝠翼。几株柳树被这股突如而来的力,掀翻在地。 离渊身形变换,在蝙翼蝠王一爪将要劈向他背部的时候,转瞬来到了蝙翼蝠王身后。即便蝙翼蝠王察觉的极快,可回身之际,离渊早已划出了长剑,一道光刃闪过,凛冽的剑气直直击向他的胸膛。刹那他五脏六腑剧痛无比不说,更是被那道剑气击中,整个身子撞在了石桥尽处的牌坊上。 蝙翼蝠王在牌坊破碎的石头堆里,捂着胸口想要捏出一个遁地术,折眼,离渊早已将三尺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冥剑透出的杀气,竟是让蝙翼蝠王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便是离渊?天墉城的执剑长老? 难怪,不到而立之年,便修得长生不老之身,放眼人间如数仙门,却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名字,亦没有一人能同他这般如此。 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此刻,蝙翼蝠王的心中闪过一丝懊悔。他恨自己不该低估了离渊的实力,即便早就察觉到他此前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却任然不够能力成为他的对手。亏得他还自认为吸食了那么多人的精血,能够有多厉害。 握剑的手,异常纤细,骨节分明。离渊冷眼,剑身徒然往前送上一分,蝙翼蝠王瞪大了充满血丝的双眼,分外怨恨地看着他。 最后,魂飞魄散。 而这一切,离渊身后不远处的昔芜,看得清清楚楚。 她吓得退后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折断的柳树枝子,结果被绊倒在地。 昔芜捂着被摔疼的屁股,欲语泪流的时候,眼前折下了一片阴影。不用想也知道是离渊,此刻,她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她必然是怕他的。 这是昔芜第一次看到有同类,在自己面前被一个修仙者打的魂飞魄散。 她不敢抬眼去看离渊,只觉得自己似乎就连拽着衣摆的手都是颤抖的。 最后还是离渊拽着她的个胳膊,将她跟小鸡似的提起来。 “地上不凉么?”这是离渊对此时依然有些瑟瑟发抖的昔芜,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话,打破了此刻近乎诡异的安静。 “他死了?”昔芜问道。 离渊不答。沉默片刻,反而问向昔芜道:“本是还不小,明明被禁咒封住了法力,又是如何破除那结界的?” 便是早就知道离渊此番捉妖,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昔芜也知道那蝙翼蝠王害死了好些凡人,本是罪有应得。可他们毕竟也是同族,她跟来,原是想着能不能阻挠离渊,也好给蝙翼蝠王一条生路走。 昔芜低着头,极小声地说道:“你封住了我的法力,想来那个结界用的也不会太高明,最多是不让我出去罢了。”她顿了顿,侧过头道:“所以我在房间里砸了东西,小二听到动静过来,我便让他把门打开。如此,便顺着你的气味跟过来了。” 离渊失笑:“你是属狗的吗?” 昔芜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拐着弯的拿她鼻子灵这件事情说事,瞪他一眼,跺脚道:“你才是属狗的!你全家都是属狗的!” 说罢,便退后两步跑开了。 看着昔芜跑开的背影,离渊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而想到很多年以前的花璟,生气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佯装恼怒地说了句什么,便也跺脚跑开。 离渊摊开手掌,掌心有一颗暗灰色的珠子。是蝙翼蝠王的内丹,离渊那一剑,仅仅只是散了他的修为。看似魂飞魄散,可只要内丹还在,也不算入不得轮回。 通常,这样的内丹他都会暂且留下,等神无妄闲暇时下来找他下棋饮酒的时候,一并交给他。 神无妄也唱笑他,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花璟跳下诛仙台,神仙传三界碑,都再也找不到她名字的时候。当好些白胡子的神仙告诉他,花璟兴许是魂飞魄散之后。那时的心隐隐痛着,才让他感知到,这在些许旁者说来轻巧的四个字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么可怕。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消散于四海八荒。 如此,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昔芜心中盘算着日子,想着估摸这乐无烟这几日便走了。如此也好,等雪狼王走了,她便回她的琅邪山上去,便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跟在离渊这个臭道士身边。 估摸着,这也是离渊笑愿望。毕竟自从有了蝙翼蝠王这样一件事情之后,昔芜虽然明着看起来是规规矩矩的,可私底下也因为不满给他暗地里使了好些绊子。譬如,在他买了些物什准备付银子的时候,会摸不到自己的钱袋。转头看向昔芜,则发现她正得意洋洋地冲他摇晃着自己的钱袋。然后转身放到一个乞儿的碗里,叉着腰颇为挑衅的看着他。 可是当离渊走过去,她却没了气势,反而有些慌张但仍然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这是做了好事,你可不能收我!” 如此,离渊便同她一起饿了一天的肚子。 没有银子,自然便不能舒舒服服地住客栈。昔芜同离渊一般坐在杨柳岸边,看着眼前春风十里,夕阳西下,忽然有些欲哭无泪。想着就算要同离渊作对,也不能同现下这般委屈了自己啊! 想想下次还是用别的办法欺负他吧,不能同自己过不去,自然也不能同离渊的银子过不去。 昔芜此刻正百无聊奈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臆想症摘星楼里烤鸭的味道。然后独自就开始叽里呱啦地发出控诉了。 昔芜叹了口气,低头在草地上画圈圈。 离渊折眼,轻笑了一声目送前方。问道:“可是反省好了?” 昔芜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然后抬头可怜巴巴地冲离渊看去一眼:“道长,我饿了。” 见离渊看她并未便是,昔芜索性抬起手,将手上那明晃晃的镯子让给他看。再接再励地问道:“要不你给我把禁制解开?想必你也饿了,我去给你弄点东西来吃,我发誓!仅此一次!” 说罢,还并出三指放在脑门上,做出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来。 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实不大适合她,离渊忽而笑了,问道:“我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昔芜闭眼一个劲地点头:“您老人家就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我把这镯子去了吧!” 离渊起身,抬手抹了抹袖子,余给昔芜一个被夕阳渡了一层金边的背影。 他说:“走吧。” “哎?”昔芜疑惑:“去哪里?” 离渊淡淡回眸:“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二) 当昔芜酒足饭饱,挺着吃撑了的肚子跟着离渊走在长安城夜晚的集市上时。昔芜才知道,这个离渊是打心眼里的坏,明明乾坤袋中还有好几张银票,却偏偏教她饿了一整天肚子才拿出来。他仙风道骨,不代表自己也跟着他不食人间烟火啊! 腹诽着穿过一片灯火阑珊的街景,昔芜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地问离渊道:“道士,你很喜欢长安么?怎么我们这几日跑来跑去,最后还是折回来了?” 因为…… 因为,倾世长安,花朝向晚…… 他一直认为,她是个凡心极重的神仙。若不是自出生之日便是神女,以她的心性只怕难入神籍。 那些清浅模糊的记忆中,他依稀记得,她常常跑到司命府里去寻那些人间的话本子。偶尔还会拉上莲生,一齐凑在端光镜下,看人间那些痴男怨女,山盟海誓。 时常还会哭得稀里哗啦地,蹭得莲生一袖子的鼻涕。 她对他讲过很多听来,看来的故事。她说过很多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说倾世长安,花朝向晚。他记得,在她还未送自己那个香囊的时候,在花璟三番四次的央求下,他应允过。等来年人间三月,便会陪她去一趟长安,下一次扬州。 可是,一年,两年,三年,十年,百年。一千年的时间,匆匆而过,等到他记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花璟却忽而笑了。后来,他成为离渊,也曾梦到那时的花璟。 那时九重天上的榴花开得极好,她一身素箩裙衫,站在树下,抬头看向花开满树,满目绯色。 她说:“等的久了,自然也没有了当初的心思。” 那时,他还以为花璟只是看厌了那一朝人间。直到后来,他才忽而知晓,倾世长安,一直都在,她一直在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却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心下了然,她等的那个人,无论念或者不念,她都不敢再想。 多年后,司命星君曾在自己的札记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本是天作之合,奈何阴错阳差。她放手的太早,而他,终归明了的太晚。 当然,这不过是后话。 彼时,姻缘树下站了个老头,雪白的大胡子拖到地上,还在末端的位置系了个蝴蝶结。这个杵着拐杖的老头便是月老,是以旁人根本看不到他。他之所以来凡间,则是因为今早同红娘打的一个赌。 关于人间香火的问题,月老和红娘彼此争吵不休已经不下万年。这打赌嘛,自然也就成了了家常便饭。当初白素贞被关进雷峰塔的时候,人们都说法海不懂爱。可谁曾知道,此前万万年前,孟婆自荐前往忘川当值时,红娘却也对月老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说:“枉你掌管天下姻缘,却连情爱根本,都不曾知晓。” 这一次,他们赌的,便是一场天作之合的姻缘。 迎面来了两个人,这两人在一群人当中显得颇有些惹眼。一男一女,便是离渊同昔芜。做了这么些年的神仙,月老自然一眼便能看出这两人,绝对不是凡人。 离渊一袭白衣,缀着蓝花,举步风雅,端华隽秀。而她身旁的这位女子,容貌也是姣好的,虽比不上旁边这位男子,可那双澄澈净爽的眼睛,却也不是单只明眸二字能够形容的。 那女子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全然一副乖张的模样,也并未看那男子。倒是周遭走过路过的姑娘们,看那男子的眼神倒像是生生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月老看着觉得有戏,笑着伸手屈指一弹,一条红线便将离渊与昔芜二手手腕牵住,连成一线。 或许是因着他二人身份的不同,是以这条红线在牵住他二人手腕之后,并没有同凡人一般隐去不见。这红线牵得无知无觉,就连离渊也是在同昔芜意见产生分歧之后,一个往左走一个愤然往右走时,才发现了手腕上系着的牵绊。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昔芜被惯性拉扯,鼻尖差点没有撞在离渊的胸膛上。以为又是离渊给她下的什么禁制,昔芜瞪大了眼睛,极为恼火地等着他。 离渊抬手,蹙眉看向自己手腕处系着的那条红线,又抬眼看了看红线那端系着的昔芜。 昔芜伸手去解那条绳子,可独自捣鼓了半天也没能解开。她抬头望向离渊,将分别系的红线与戴了禁制的一双手摊到离渊面前。 “你不能这样对我!” 离渊摇头:“不是我。” 昔芜斜了他一眼,着急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离渊阖目,往那根红线上凝了点神识。最后他睁开双眼,目光定向一处,反手捏住了昔芜的手腕。他轻声说道:“过来!” “凭什么……”昔芜本想说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离渊扔了一个禁言咒,任凭她在他身后如何张牙舞爪,偏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边月老他老人家正捂着嘴偷着乐呵,突然被人从后背拍了拍肩膀。月老不耐烦地将其拂去,回眼却没能在人群中找到方才的两人。为此,他老人家很是生气,吹着胡子没好气地转过身,阖眼道:“我说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啊,没看到……” 看清来人,月老不自觉咽了一口吐沫,说话声也渐渐隐了下去,好在最后是说完了:“……人家正忙着呢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离渊同昔芜。 在天阙,月老的位阶并不高。有因着主司天下姻缘,算是文职,是以仙术道法也不大高明。 此时,面对一身清气至纯的离渊,再加上一个表情凶神恶煞的昔芜,他不禁抖了两抖自个儿那一双老寒腿,冲离渊露出一个极为谄媚的笑容,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大仙?” 昔芜眉毛不禁跳了跳,觉得眼前这个一大把年纪了还穿红戴绿的老头,委实太没有格调。 “月老这是在做什么?”一眼便知晓了他的身份,离渊直接了当的问道。 离渊的气势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月老撸起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这……老身不过是下凡间来做点正事……” “这也叫正事?”昔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自然而然便说出了七夜圣君常说的一句:“你活拧巴了吧?!” “不敢不敢!”月老连忙摆手,一手指着那条红线,一手指向天空:“此乃天意,天赐良缘!” “天意你个头!”昔芜作势一脚踹上他的膝盖,下脚并不重,可吓得老头往后一躲,还不忘哎呦一声。 昔芜深吸了几口气,表示她现在很烦躁。她冲上前去揪住月老的衣襟,难免也扯得离渊上前了几步。她喊道:“你快给我解开!” 月老两手一摊,极其无奈,惨兮兮地望向昔芜:“这……老身解不开啊?” “这玩意是你系上去的,你现在跟我说你解不开?!” “这……”小老头额头上一片汗涔涔,根本不敢看向盛怒之中的昔芜,只得将目光投向离渊。他叹息一声,苦着脸解释道:“大仙有所不知,这根红线名为日久生情。这一旦系上,无论男女,没有百日根本没有办法解开啊!” 月老说的玄乎,昔芜却是不信的。她瞪了月老一眼,转手抽出了离渊身侧的佩剑。剑出鞘,往那红线斩去。却好似根本没有接触到红线一般,宝剑径直穿了过去,可红线还好端端的摆在那儿。 昔芜连着似了好几次,还是如此。 月老在一旁整理衣襟,端正站好咳嗽了一声才对昔芜说道:“姑娘你也别白费力气了,这日久生情我们月老一代代地传下来,就算是三味真火亦或是轩辕剑,都不能奈它分毫。” “为何?” 月老转头看向离渊,捋了捋胡子佯装高深的说道:“以柔克刚,情之一字,玄妙的很啊!” “玄妙你个头!”昔芜抬起剑鞘作势就往月老头上砸去,乘离渊伸手阻拦之际,月老捏了一个腾云术咻了一声就没了踪影。 “啊!”昔芜将手中的剑与剑鞘全部扔到地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模样十分苦恼。而离渊垂眼,看向手中的这一丝绯色,也不禁微微叹气。 半响昔芜道:“都怪你!” 离渊扯了扯自己手腕处的那根红线。昔芜不耐烦的挥手,连头也没抬,带着哭腔埋着头说道:“我到底为什么要遇见你啊!” 离渊冷哼一声,又将那根红线扯了一下。 “你干嘛啦!”昔芜抬头,虽然没有真的哭出来,可眼眶却是湿漉漉的。 离渊淡淡说道:“你不起来,是想在这儿过夜么?” 昔芜:“……”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三) 昔芜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她想,等回到琅邪山要做两件事情。(.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第一件事情,是讨好七夜。而第二件事情,则是说服七夜端了月老的老窝。 这些天,让他和那个臭道士吃住几乎都在一起,她简直快要疯掉了! 尤其是手上绑着这么根红线,洗漱安寝什么的根本就不方便好吗?!她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好好洗过一个热水澡了,每次她冲离渊抱怨,离渊都只是面无表情的递给她一张净身符。 “净身符是什么东西?”当昔芜第一次接过这张与收妖外观雷同的符纸时,曾无比天真的问流渊道。 离渊只是淡淡啜了一口清茶,回应道:“顾名思义。” 当时昔芜便气愤了,一把将符纸扔到地上,还伸出脚碾了几下。她冲离渊喊道:“我又不是宦官净什么身啊!” 如此曲解,离渊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茶来。 想必洗澡的问题,睡觉除了两人,哦,不,是一人一妖在一个房间里多少有些别扭之外,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床榻自然是昔芜霸占的,离渊问小二多要了一床被子,昔芜呼呼大睡,他便在地上打坐入定。 如此说来,除了一想到手上这玩意不到百日便不能解开,昔芜很是生气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她又不是凡人,一百年于她来说,虽不算沧海一粟,倒也能说是一朝四季了。 而且,经过几日的相处,昔芜虽然扔在许多方面喜欢同离渊作对,可也仅仅是耍耍嘴皮子上。离渊也不与她争,好处便宜都让她占尽。 说起离渊这个人,昔芜觉得若是抛去他臭道士的这个身份,还是颇为可圈可点的一位人物。风姿卓越,容貌周正,仙风道骨,若水不争,温润如玉。就是有时候说话,不大能得她的心。 如此,一人一妖在人间闲逛了数日。等到昔芜盘算着是否离渊乾坤袋里的银子,是否已经被她花的差不多的时候,离渊突然收到了一只纸鹤带来的消息。 是以,第二日天微微亮,她便被离渊从被窝里拽起,御剑千里,去了蜀山。 一下子,使得昔芜对他微博的一些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了。层层云朵之上,昔芜一面揪着离渊的大半个袖子,一面努力地控制着自身身体的平衡,大声的问离渊道:“你不知道蜀山全部都是些什么人吗?!你还带我去,你安的什么心!你还不如直接收了我呢!” 离渊蹙眉。 昔芜冷哼了一声,使劲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臭道士你不能这样对我!” “闭嘴,很吵。”离渊并两指往虚空送去,似得御剑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你……”突然加速,昔芜一个重心不稳,若是没有伸手抱住离渊的腰,恐怕早就从剑身之上掉下去了。昔芜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好怕怕,好怕怕!” 说实话,此时的离渊真的很想再扔给她一个禁言咒。 安静了一会,一声叹息被淹没在风里。昔芜缓缓说道:“离渊……我是妖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那一刻,仿佛时光流转。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 花璟…… 那一刻,离渊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他仿佛忽然听到,那一日在天邢台,花璟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想起那时的花璟,唇上的胭脂晕开,唇色发白,满脸水泽。 他想不到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溢出来。 他记得,那时花璟一直在哭,哭得微微颤抖。她的唇抖动着,最后似乎还想同他说些什么,而他却没能让她说完。 有一种感觉一直都很奇怪,司命,凤音都说那是他对于花璟,而衍生出来的负罪感。可只有他知道不是,可究竟是什么,他也没有办法说清楚。他从来没有想过,她那么怕痛的一个人,竟然会跳下诛仙台,受千刀万剐剜骨蚀魂之邢。 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他才知道,他错了。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花璟在跳下诛仙台前,张起的结界并不是设在了自己身上,而是为了拦住在场所有的众神。 花璟布下的结界,他破不开。万万年前破开,完万年后仍然破不开。 那日,他在司命府上,碰到了醉酒的凤音。凤音抱着一个空酒坛子,泪流满面。凤音说,那个傻丫头是怕我也会跟着跳下去啊! 那一夜,他站在重华殿的那株榴花树下,静默许久。 直到天光乍破。 “你要将她留在这天宫之中,我便替你去向帝后说情!你要为她聚魂,我便为你去月哭城求了招魂幡!你想法设法替她续命,我便替你划了生死簿还平白渡给她七千年的修为!” 以往,他从未细想过花璟究竟为他做过什么。他不喜欢她,是以她所作所为无论好坏,于他来说不甚在意,便也都是枉然。 招魂幡,生死薄…… 为什么,她明明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若那一日她不说,他便一直未曾知晓。而那一日,即便花璟说了,与那样的情况,于她平日里对待丝若的态度,虽心下颤动,却又怎能当真? 他开始懊恼,他为何……不信她? 她说:流渊,太痛了。九万年的时光,我早就已经倦了啊。 九万年,他从未细想。他厌烦她的无孔不入,厌烦帝后众神对她的夸赞。因为柳丝若,他不想同她有任何接触与牵扯。他可以冷落她,躲避她,只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可就连他自己也未曾知晓,曾经挥霍了九万年的光阴,为何在花璟走后,却要用余下的时间来追忆。 九万年,他一直都是不懂她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花璟跌落在天邢台上的那些眼泪,那是他九万年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他想,他或许是真的错怪她了。直到她跳下诛仙台,他也曾飞身想要牵住她的手,却因为结界的阻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便诛仙台上的劫云吞没,一袭红衣渐渐不现。 记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当你拥有的时候,也许从不曾在意。可当你失去,害怕从此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却日渐清晰,如梦魇一般。 神无妄曾经问他:“你说喜欢柳丝若,可你可曾知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那时他告诉他说:“因为她救过我,以命相救。” 那时,神无妄只是微微轻笑,他看他道:“这便是爱么?” 后来的一日,他问了花璟同样的问题。 他说:“你说你喜欢我,可知道自己到底喜欢我什么?”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花璟的回答。她望向他,眉目清浅,莞尔一笑。 她道:“因为……在我心中,你胜过天下所有男子……” 其实那时,他心中充满欢喜。也正因如此,那支刻着他与丝若名字的簪子,才会落在她的手里。 她似乎很高兴,拉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帮她簪上。 她说:“流渊哥哥,这可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她还说:“我要戴着它逛遍整个天阙和千色涧,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你送给我的!” 不过是一件小物件罢了,她都能够高兴成这个样子,那时的流渊只觉得无趣的很。 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之后的一千年,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当初的挥霍与不屑,到底是失去了什么。 凤音说,流渊,放眼四海八荒,上下十八万年,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同花璟一般如此待你的傻子! 当逐渐追忆起往事重重,他知道,自己始终欠花璟一句话。 “对不起……” “……”昔芜差异,抬头瞪大了眼睛,问离渊道:“你说什么?” 像是自嘲一般的淡然一笑,离渊阖目:“没什么。”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四) 此前,离渊早已施法,隐去了彼此手腕上系着的红线。 蜀山之上,墨子靖携了一众弟子在此等候。待离渊身形出现,墨子靖迎上去时,却发现离渊身后不情不愿从剑上跳下来的昔芜。 “你!”墨子靖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真的能从炼妖壶中走出来,并且还同他师尊一路。 见墨子靖心有不服,却碍于离渊面上不敢表露,昔芜心里别提有多得瑟了。 她仰起头,有些挑衅地看向墨子靖道:“小道士别来无恙啊?” 墨子靖冷哼一声,不去理会昔芜。转身对离渊作一礼道:“师尊。” “情况如何?” “锁妖塔封印被毁,些许妖魔逃窜人间,现各大仙门正全力收拿。” “这么说,你们也是过来帮忙的咯?”昔芜跟在离渊后边,需加快步子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墨子靖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跟过来的?” 昔芜斜他一眼道:“如若不是你师父跪在地上死乞白赖的求我,你以为本姑娘稀罕啊!” 说罢她望了望离渊,只见他眉毛抖了两抖,转头分外阴郁地看了她一眼,昔芜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师尊!”明知昔芜是在说瞎话,墨子靖想要说些什么,来维护离渊的清白,可见离渊阖目不语,一时也没了底气。 离渊望他一眼,浅声道:“走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是。”墨子靖微叹,低头引路。他心中这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心中那朵跟白莲花似的师父,怎么能够跟个妖女混在一起。 说是女妖也不大合适,墨子靖自然能够看出,虽然昔芜山上带着浓烈的妖气,可照妖镜之类的法宝根本看不到她的真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昔芜并不是妖精。 离渊进到殿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昔芜自然也跟着待了好长时间。周围气氛凝重,又尽全是修仙向道,斩妖除魔的人。她憋的极慌,却偏又不敢说话。只得坐在离渊身边,一面神游,一面探听他们所说的要事。 事情的经过,昔芜大致也听明白了。大概就是魔族为了得到锁妖塔里镇锁的一样东西,迷惑了蜀山分位颇高的一位长老,令其毁去封印。锁妖塔里关着的,通常都是些为祸人间,穷凶极恶的妖魔。此番锁妖塔封印被毁,里面困着的妖魔自然倾巢而出,是以众仙门纷纷出手相助。一面负责伏诛那些出逃的妖魔鬼怪,一面,便留下了同蜀山几位长老一起,重铸锁妖塔的封印。 据说离渊道法高深,是以,自然而然地便被一众老头留下了。 重铸封印并没有昔芜想象的那般简单,白日昔芜看着昔芜同天源宗与蜀山的几位剑侠,合力布了大半天的阵法,一直到黄昏,他同离渊回到后山的客房,锁妖塔封印的迸裂之势,也只是暂时得到缓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离渊看样子并不轻松,站在他身侧,昔芜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较以往来说还是沉了些。 昔芜陪着离渊回房,适逢墨子靖将几只捉来的魑魅重新关进锁妖塔。当墨子靖看到昔芜同离渊一块进了屋子,脸变的比琼花树的叶子还绿。 是以,昔芜方才刚不情不愿地让离渊去到床榻上坐下,这边,墨子靖就推门进来了。 墨子靖直接望向昔芜道:“你这么还在这里?” 昔芜斜他一眼,直接在离渊身边坐下,昂首挺胸地看向墨子靖道:“你师父舍不得我啊!” 离渊转头望向昔芜,传音入密十分‘温和’地对她说道:“听闻锁妖塔里的风光,别致的很。昔芜姑娘要是再敢再胡说一个字,在下倒是不介意送姑娘一程。” 昔芜抖了两抖,冲离渊恶狠狠地挤了挤眉毛。 这一切看在不知情的墨子靖眼里,别提有多怪异了。 夜间的时候,还是同在长安的时候一样,昔芜睡做她的梦,流渊打他的坐。 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让墨子靖十分的纠结。 翌日,离渊同几位长老又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算将封印重新铸好。离渊还同天源宗的一位左教一起,给锁妖塔周围布了结界。墨子靖仍然人间蜀山来回跑,忙的不亦说乎。 离渊本是打算修复完锁妖塔之后,便带着昔芜离开的。毕竟带着昔芜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原本在路上的时候他便决定,待蜀山的事情一处理完,便带昔芜去一趟阴司。月老同孟婆世世代代斗了几万年,月老的东西,孟婆自然是有办法的。 可是,就连离渊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蜀山遇见梦魔。 昔芜说蜀山青山飘渺远辞尘埃,既然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好好逛逛。昔芜原本也只是打算将蜀山几个山灵水秀的地方随便看看,那里知道当他拽着离渊走到蜀山后山的时候,便不对劲了。 当然,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离渊。 蜀山后山,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风景是极幽柔静好,可怪就怪在,一进到此处,周遭便没了声音。 没有虫鸣鸟语,静的十分诡异。 “小心点,这里不大对劲。”离渊蹙眉,用传音入密对昔芜说道。 可昔芜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他,这让他感觉十分奇怪,他转头,却发现身边根本就没有昔芜的影子。这林子空荡,却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离渊抬起左手,发现手腕上的红线竟然不见了。 这种感觉,万万年前,他也曾遭遇过一次。 万万年前他们一行人为了寻找扶灵草,踏入从极渊的时候,花璟便一直牵着他的衣袖。可是当他发现周遭不对劲的时候,已然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唤花璟的名字,无人应答。 离渊握紧了手中的剑,知晓是自己是进到了幻境里。周遭的一切,无论是感觉还是视觉都不能够当真。冷冷地,薄唇吐出两个字:“……梦魔……” 这边昔芜只是感觉浑身无力,她听到有声音,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不知怎么,她醒来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混懵。胸口很闷,她想呼吸,却发现哪怕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做起来都会显得极为吃力。 “好精纯的魂魄。” “……”似乎有人站在她面前。“……谁?” 那人似乎靠的近了,可那人靠的越近,昔芜便觉得呼吸越发难受。就连胸口嵌的那块石头,也显露出它极不舒服。 不知为何,那人在离他面上很近的距离突然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在他唇间摩挲。昔芜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听道他一声轻笑。 那人道:“本想用你的魂魄来滋养我受伤的内丹,不过……算你丫头命大。” 这句话昔芜听得断断续续,迷离间,她听到谁极尽暴怒地喊了一声:“梦魔!” 是……是离渊吗? 昔芜心下想着,若来的是他,她便得救了。 最后,那个男人几乎是将冰凉的唇贴在她的耳廓,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圆润的耳垂,方才说道:“如此,我便送你一个好梦。”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五) 直到离渊向昔芜走去,他二人手上的红线,才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是,就连离渊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他并没有急着去追赶梦魔,而是匆匆跑到她面前用灵识给她探了脉象,看是否安然无恙。 因为昔芜中了梦魇,是以这天他们并没有走成。 离渊将昔芜抱进房内,发现她脸色既不好看,想来应该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来也怪,这一次,他之所以能够破除梦魔布下的结界,多半……是因为他腰际系着的那半块琅轩玉。他只有往南走,琅轩玉才会发出微弱的光。便是这样,他才能够这么快找到阵眼所在。 只是……这琅轩玉何时有了找寻阵眼的能力? 他不禁垂眼将昔芜看了一眼,她双眸禁闭,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被梦魇缠住的人,只要能够从梦境中醒来,便也无碍。离渊替昔芜掖好被角,正准备替她拿条帕子过来试汗的时候。转身之际,昔芜却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摇摇头,伸手打算让她放开,却听到昔芜浅浅说了四个字。 昔芜道:“……流渊哥哥……” 离渊哥哥…… 那一刻,他整个人怔住,握住昔芜的手都是止不住的颤抖。他缓缓看向昔芜,眉眼如画,眸色却深不见底。 她当才唤他流渊哥哥? 这世上,能够这样唤他的,只有一个人…… “……花璟……?”这一声,带着颤抖,带着更多的疑惑与欣喜。 昔芜极是难受,想开口说些什么。离渊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想必是恶梦吧。 离渊将手附在她的额头上,那一刻他似乎认定昔芜就是花璟,哪怕容貌身份无一丝一毫的相似。他决定将自己的元神入道她的梦中,将她从梦魇中解救出来,也好…… 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却也害怕知道。 离渊陷入了一片迷雾,他正迈开步子,却忽而被人扯住了衣袖。 “流渊哥哥……” 是花璟的声音!离渊颤抖着回过头,迷雾散开,她看到花璟一袭红衣,嫁衣如火。他怔怔的看着她,看到她双眸中映出他的模样。看到那张,陪伴了他九万年,却日渐模糊的容颜。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离渊不禁退后一步,环顾四周,是当初他们大婚时的模样。 她……便是梦到这个吗? 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换得如此一个极为清浅的微笑。她轻声道:“流渊哥哥就不能等等吗?片刻也好,这仪式马上就要结束了。” 九重天,重华殿,云卷云舒。 “……花璟……?”不可置信的呢喃出声,离渊想象过无数次他与花璟再见时的场景,却没能想到,一千年之后再一次见到她,会是在她的梦中。 像是没有听到他唤她的名字,花璟低下头。离渊看到她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即便她竭力控制,却还是哭泣出声。 花璟道:“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扔下花璟一个人?” 原来,那个时候,她便是这样这样难过吗? 那一刻,离渊再一次愤恨起过去的自己,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能不能……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这满堂宾客,无所适从……”她抽泣道:“能不能不要……不要这么残忍……” 他害怕她的眼泪,过去的九万年里,他知晓她心下难过,却也从未看过花璟流泪。可自她出现在天邢台,并生生剜出自己心脏的时候,他忽然怕了。 那时的花璟明明在笑,可却如同现下这般流流满面。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抹去那些水泽,花璟却退后一步微微笑了。 那一刻,离渊方才知晓,花璟眼里看到的并不是他,而是一千年以前的离渊。 而那时的流渊,却甩开了她的手,只是轻轻说了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她望着流渊携着满身是血的淬月,在刺眼的天光中,在她的视线里渐渐隐去渐渐不见。 离渊想,那时的她想必是痛极吧。现在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为她的感到心痛,那么她呢。大婚当日,古礼未成,便被将要成为自己夫君的那个人丢下。一个人面对在场所有人的议论,或怜悯,或暗自嘲讽。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一心只想着丝若的安危,却没有顾及到她。 她爱他至深,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去面对,去接受。他想让她知难而退,他知道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他从未想过她是那么执着的一个人,他却偏偏伤她最深。 她扬起头,一贯的骄傲。 她的嘴角是遮不住苍凉的微笑,她道:“今日,上神流渊为了那巫人女子,弃我而去。当真……以为我浅色涧软弱可欺么?!” 最终,他亲眼见她碎掉了那块琅轩玉,怔怔看着凤音追着花璟,消失在云幕之中。 天邢台……花璟去了天邢台…… 一滴泪,自离渊脸颊滑落,等离渊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此刻花璟应当如千年以前那般,去了天邢台。 梦里不知身是客,即便是在梦中,他也不允许花璟再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当离渊赶到天邢台时,花璟早就已经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他便是这样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恍然一笑,徒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她用尽仙力,让那颗心脏化为飞烟。 他看到她的血,晕染了一袭花嫁。 花璟婠婠而立,如一朵盛世红莲。 那一刻,那些红色不仅刺痛了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心。仿佛花璟捏碎的,便是他的心一样。 她说:“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离渊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一种此刻近乎撕裂的疼痛,呼之欲出却绞痛的难受。 那一刻,离渊忽然明白,这样的痛,他尚且不能承受,那么花璟呢? 他都这样痛了,那么那时的花璟呢? 是否一如这一千年以来的梦中,她痛他说的那般,痛的,都快要死掉了? 九重天微紫的云彩,似有榴花坠跌。 她忽而一笑,莞尔风华。 她道:“如你所愿,流渊,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这一场爱恋,倾尽了她九万年的时光。 九万年,整整九万年。 如同黑暗中兀自潜行,长途跋涉,明知前路坎坷,却还迟迟不肯回头。 可是,她终是倦了啊。就像她未曾对流渊说完的话,九万年的时光,她早就已经倦了啊,太痛了。 痛的,她都快要死掉了…… 不过也好。 如今,她没有心了。 没有心,便再也不会痛了吧。 她微微笑了,释然了,也终于放下了。 这半生,缚自成茧。 现如今…… 也终归算得了无牵挂了…… 踉跄着退后两步,如风中摇曳的轻纱。看着他的背影她忽而嗤嗤笑道:“流渊……总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当以十倍百倍承受……”。 她周身忽而光华万丈,她说:“如此,流渊。我便放过你了。” 言罢,她转过身,瞬间便翻越了天邢台。 一如一千年以前。 决绝的,不再有一丝留恋。 忽然,她愣住了。 风吹动了她的衣袂,猎猎风声在她耳畔呼啸而过。 而他却也跳了下去,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梦中,是以,他才能够冲破她布下的结界。 离渊跳了下去。 其实早在一千年前,他也跳过,可是……因为那道结界,他终究没有抓住花璟的手。 即便明明知道,梦境即使幻境,可他还是随着花璟一道跳下了诛仙台。 终于,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颤抖,冰凉冰凉。 花璟怔住,那一秒,在她的世界里,仿佛有一万光年那般长久。离渊手中用力,将花璟纤瘦的身形往上提,由于惯性,花璟被拥入他带着淡淡青竹香味的怀抱。 他抱的那样紧,像是只要微微松开,她就会再也不见了一样。 她闭上眼睛,微微笑了。 浅浅,唤了一声,流渊。 她说,流渊,你终于相信我了么? 这便是花璟。 那一刻离渊忽然明白,九万年的时光,她一直在等。却不仅仅是等他回首,更多的,是一个信字。 也是很久很久之后,花璟对流渊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可以不爱我,但是却不可以不信我。 你不爱我,我会难过,可你不信我,我会更加难过。 离渊轻笑,嗯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角随风滑落。 他紧紧地抱住她,任由诛仙台下的诛仙阵法全部鞭笞到他的身上。 他说:花璟,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一) 昔芜从梦中醒来,觉得胸口嵌的那块石头很不舒服,沉甸甸的。捂着胸口坐骑身来,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眼角滑落的水泽,她……哭了? 指尖水泽未干,昔芜怔怔盯着看了许久。 她……竟然哭了? 难道是因为方才做过的那个梦?可是,她梦到了什么?她……不记得了。 昔芜扶住有些微痛的额角,准备下床去,却惊讶的发现离渊正坐在她的床边,正背对着她。也对,昔芜憋了眼手腕处系着的红线,有这玩意栓着,她躺在这里,他也到不了哪里去。 昔芜不禁叹了口气,想着到底该如何解开这条碍事的红线,难不成还真要同这个臭道士去一趟阴间? “醒了?”离渊背对着她,在昔芜听来有些不咸不淡地问道。 昔芜撇着嘴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离渊起身,冷冷的说了句:“我去倒茶。” “哎!”昔芜看了看二人手中系着的红线,刚想开口阻止,离渊那边已经被这边扯了一下。昔芜抬起手臂,瞅了手手腕处那一丝红色,又瞅了瞅离渊孤寂携用的背影,昔芜道:“道长,我饿了。” 还未等离渊回答,昔芜又分外坚定地说道:“可是我不要吃白菜豆腐。” 蜀山是修道人清净的地方,平日里大多弟子都是辟五谷的,厨房里能有些青菜豆腐什么的,也不过是为了照看那些刚入门不久且法术低位的弟子。更何况蜀山弟子不沾荤腥,昔芜这丫头摆明了是想开荤了。 最后,昔芜醒来之后吃的第一顿饭,是一只山鸡,还有两条烤鱼。 作料什么的,都是昔芜问厨房去借了。至于这些行走的食物嘛,自然都是离渊负责捉来的。 他们在后山生了一对篝火。 昔芜啃着半只鸡腿,瞅着离渊拿着小狼毫往鱼身上涂香料,她不禁嗤嗤两声。离渊抬头望她,她抹着油腻腻的嘴巴笑盈盈地看他道:“没想到道士你手艺这么好!” 离渊垂眼,不敢去看她的脸。 他心中确信昔芜便是花璟,若她不是花璟便也不会生出那样的梦魇来。细细想来,声音并未改变,只是这容貌……并不相似。 他记得她曾说过,她叫昔芜,自小在琅邪山上长大,是一只有三千多年道行的榴花精。可她身上虽有妖气,却应该是在琅邪山上于其他妖物相处时沾染的。可是她的仙气呢?为何,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却只能察觉到她法力至纯,却感应不到丝毫的仙气? 可,若她是花璟,她的样貌,她的仙气,她的记忆……又怎么会…… “喂!道士,我说咱两这样栓着,委实也不是个办法,与其同你到阴间走一遭,倒不如我带你回一趟琅邪山?”昔芜解决掉那只鸡腿,又盯着离渊手中的烤鱼,甩了甩手臂问道。 见离渊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昔芜解释道:“你知道琅邪山,那么七夜圣君的名字你肯定听说过吧。虽然他这只大魔头,性格和取向方面有些缺陷,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法术的强大!” “……” 见离渊垂眸不语,昔芜凑近了一点,眨巴着双眼问道:“怎样?” 离渊轻笑,在昔芜听来,那一瞬颇有些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味道。离渊淡淡说道:“也好。” 其实昔芜原本的小算盘,是这样打的。她想着琅邪山上且不说七夜,还有这那么多待字闺中,啊呸!还有这那么多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妖怪,等解开了手中红线和禁制,定能如放虎归山一般好好地教育教育这个臭道士。以报她这几日和他牵连在一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一线之仇。 不过这些在回到琅邪山后,因着七夜圣君的一句:“花花,几日不见你怎么又长膘了。”而烟消云散。 当然,前提是她看在离渊给她烧鸡烤鱼,而且味道还不错的份上! 话说那一日,当离渊把昔芜送回琅邪山,整个琅邪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所有的妖怪,几乎全部跑来围观了。里三层外三层这么一站,弄得昔芜觉得自己跟个耍猴小贩似的。 咋一见这阵势,昔芜眉毛跳了跳,额角青筋突起。值得僵硬地干笑两声,摆手冲离渊介绍道:“民风淳朴,夹道欢迎……” 离渊:“……” 昔芜拽着离渊好不容易从三姑六婆七十二大龄剩女中挤出来时,正好撞见了七夜那一双黑底描金丝,还绣着一朵牡丹的花靴子。胆敢在琅邪山境穿着如此风骚,上下八千年也唯有七夜圣君一人。哦,不,一魔神。 是以昔芜猛然甩开了拽着的离渊,突然捧住胸口,作无限悲戚状。凄凄惨惨戚戚地念叨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昔芜娇柔地抬起头,露出了好不容易蓄满了泪的一双眼睛。抽泣了一声,揣着七夜圣君的衣角,无比幽怨地继续念叨着:“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于是顺手在七夜好不绝色的脸上掐了一把油。 七夜依旧笑得一脸春花荡漾,七夜柔声道:“花花,那禁室里头的几头凶兽进来可是饿的慌啊……” 而那慌字后面尚且带着销魂绵长的尾音,波浪线一般地撩拨了周遭大大小小的妖怪。 昔芜不禁抖了两抖,正色道:“圣君,这几日昔芜对您甚是挂念!此心可昭日月,天可怜见!” 七夜挑眉,望了一眼离渊道:“就她这德行?你怎么也不把她收了,放在炼妖壶里泡一泡?” 离渊颔首,淡淡道:“略重口。” 七夜恍然大悟,反而露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神情出来。他微微点头:“说的也是。” 这一回昔芜可是完全被忽略了。 昔芜满脸抑郁,搬着小板凳支手托腮,坐在七夜圣君院子里的那颗榴树下。明砂从浴池里冒出脑袋,盯着一旁结界里端坐在七夜对面的离渊,一面流口水一面对昔芜道:“昔姐姐,貌若潘安,玉树临风,说的是不是就是这种?” 明砂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鱼尾巴在荷花池里一边摆一边说道:“其实这个道长虽然长的没有七夜圣君好看,倒是挺有气质的。昔芜姐姐上次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是风姿卓越,隽秀风雅!” 昔芜撇着嘴投给她一眼,扯着嘴角说道:“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明砂一脸正经地提醒道:“昔姐姐,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禽兽便是禽兽他妈生的。你说这话若是让白虎精他们几个听见,可是会有意见的。” “意见?”昔芜哼了一声,甩掉手中半截狗尾巴草,叉腰道:“我还有意见呢!我大老远跑回来,七夜那个老头子不对我嘘寒问暖也就罢了,竟然还弄了个结界把我关在外头,鬼知道他们两个在结界里面讨论什么龌龊事!” 明砂闭嘴,皱着眉头极为委屈地生生目睹了七夜圣君,从结界里头扔出来的一记眼刀。 昔芜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只见七夜千娇百媚地给了她一个白眼,转眼有一派端华地望着离渊去了。 昔芜握拳,心下将七夜诅咒了上下八百遍。 这边昔芜愤愤吃着小兔子端来桂花糕,七夜在结界里头望着离渊看向昔芜的神情,不禁笑出声来。 他饮了一口茶方才说道:“花花的却是我捡的。” “喏!”他眼神一指,示意道:“就在这株榴树下。” 七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在他那紫檀木质地的贵妃榻上,望向天边的晚霞,目光略显深远。酝酿了片刻,他才微微开口,他道:“大约是一千多年以前吧。” “我捡到她的时候,你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么?” 他笑了笑,望向昔芜,又将目光投向一旁沉默无语的离渊。 七夜问道:“你法术不错,应当能看出她现下的样貌,不过是一张描摹细致的人皮吧?” 离渊阖目,心下明了,并不作答。 七夜看着结界外昔芜与明砂嬉闹的身影,淡淡说道:“那个时候,约摸也是黄昏。你知道吗?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死了。” 七夜的语气无所谓下,透着淡淡的怜惜。而死这个字,在离渊听来就像是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口上,又划拉了那么一下。 七夜道:“满目疮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着的地方了。没了内丹,自然也没有了多少修为,甚至……连心都没有了。” 离渊将脸侧到一边,是以七夜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七夜笑了笑,又道:“你知道为为什么给她取名叫做昔芜么?” “……” “因为,昔时荒芜。”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二) 薄茶半盏,等烟霞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风浅浅吹,吹榴花渐落。 七夜目光深远,要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回忆道:“那时我遣婢子唤来初一,你可知瞧见了她的伤势之后,初一是如何说的?” 不带离渊有任何表示,七夜浅浅说道:“初一摇了摇头,他说:这个人我救不了。” “……” 七夜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问初一,肉白骨起死回生的事情,织补魂魄皮相你样样都得心应手。为何这人明明还有一口气,你却说你救不了她? 初一说:并非我不救,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思。” 七夜斜眼,看向离渊。离渊阖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夜问离渊:“你来找我,想必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无非是想来问问我,她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七夜笑,桃花眼倦怠。他说:“因为我给她喝了整整一坛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前尘如梦,醉生梦死。 离渊大抵也是知道的。 “为何?”良久,离渊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觉得,真相太残忍,对花璟太残忍。他宁愿是自己猜错,也不愿面对自己曾为花璟酿下的苦果。 “因为素昧平生,忘尽前尘。要救一个一心赴死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将前尘以往全部遗忘。” 说完,七夜撩了聊头发,调笑着望着离渊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君特别是善良?” 离渊不说话,将目光投向结界外昔芜,彻底冷落了自认为容貌倾国倾城倾万甲的七夜。 七夜自觉无趣,自斟自饮了几杯,方才对离渊道:“救她的时候,尚且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不过,往后不过几日,便知道了。三界近年来真是寂寞的紧,就连神女花璟被人拒婚,而从诛仙台跳下这么点事情,都被传遍了四海八荒。” 说罢还嗤嗤了两声,自言自语道:“你说本君要不要搞点动乱什么的,给他们找点乐子?” 昔芜便是花璟。 七夜告诉离渊,正因为花璟没有半分活下的意识,所以他便给他喝了能够忘尽一切纷扰的素昧平生。用他的话来说,便是送佛送到西。花璟初醒之时,面对周遭陌生的幻境,与一片空白的记忆,七夜便连同琅邪山大大小小所有的妖怪,给昔芜编了一个故事。 一段在迫于七夜圣君淫威,二千多年无忧无虑小吵小闹,所有人从入戏时都当了真的,却压根就不存在的过往。 关于昔芜的过往。 同样,用七夜的话来说,花璟这个名字,早在她喝下素昧平生之后醒来的第一天,便不复存在。 是以,天上人间,四海八荒。 都再无花璟。 只有琅邪山上因为法术不济,而被天雷一道劈得失却了记忆的榴花精,昔芜。 这也便是为什么,三界碑,神仙传上都不再有花璟这个名字。 因为,花璟是打心眼里舍弃了自己。 舍弃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与年少时整整九万年的爱慕与痴恋。 待七夜收了结界,迎面而来是昔芜十分不善的一张脸。 “整整三个时辰!”昔芜伸出手指比划着,又指了指离渊:“你们两个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啊!” 七夜笑,瞅着昔芜吹胡子瞪眼,气定神闲地说道:“能做的,本君都做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昔芜一脸惊恐之余还露出些许嫌恶。她拽着幻化成人形的明砂后退两步,嗤嗤了两声方才说道:“仙妖殊途终难抵断袖情深啊!” 七夜冷着脸咳了一声。 昔芜又满脸担忧地问道:“那初一怎么办?!” 一句话,换得七夜扶额,离渊蹙眉。 七夜望向离渊解释道:“这丫头近年来被我宠坏了些。” 离渊道:“看出来了。” 昔芜瞥了瞥眼,心想真是越看这个臭道士越不顺眼。正在腹诽,突然想到待离渊来琅邪山的目的。脚一抬,挤入他们二人之间。昔芜拽起离渊的手腕对七夜说道:“圣君,你瞅你耽误了这么些时辰,但是帮我俩解开啊!你们风花雪月,总不等带着我围观吧!这不人道!” 七夜看着满脸纠结的昔芜,又抬眼看了看昔芜身侧的离渊。 七夜摊手,摇摇头道:“无能为力。” “为什么?!” 七夜继续摇头,露出一副全然无能为力的模样。说道:“因为,本君不会啊!” “你不是法术高强吗?!” 七夜负手,挑起下巴对昔芜说道:“本君确实法力深厚,刻苦专研无上之道。可……本君从来不会花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昔芜嘴角抽了抽,昔芜小声道:“您老人家做的无聊的事情还少么?” 七夜挑眉,一双桃花眼媚水泛滥,瞅着昔芜笑得一脸荡漾地问道:“你说什么?” “……好吧,没什么。”面对七夜强大的气场,昔芜泄了气,拽着离渊一面走,一面气呼呼地说道:“走!我们去找初一去!” 七夜抬手摸了摸鼻子,嘴角扬起,看着他二人越走越远。 当然,在昔芜眼中无所不能的初一,最终也没能替他二人解了那扰人的红线。 原因很简单。 面对跳脚的昔芜,初一喝了一口清茶方才幽幽说道:“连圣君这般平日里无聊透顶的人,都觉得无聊了。我……就更不可能去专研了。” 语罢他还甩开一把铁扇子,故作温雅地说道:“琅邪山上哪个不知,我初一可是四海八荒节操比情操更为有涵养的?” 对此,昔芜彻底无言。 “怎么办!”出了初一小院子,昔芜甩开离渊的手,抓挠着头发急吼吼地冲他叫道:“难不成真的要陪你这个臭道士,下一趟地狱?” 离渊侧身看向昔芜,昔芜低着头,从他的角度来看,正好能够看见她小巧玲珑的鼻子。 “……”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昔芜打断。 昔芜叹了口气说道:“哎,道士。这几天我挺累的了,不如我们休息几天再去找……” “好。” “……再去找孟婆……哎?”昔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我还没说完呢?” 离渊颔首,露出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他看向昔芜道:“你高兴就好。” 这话,他说的无心。直到说出口,看到昔芜仰着头盯着他,一脸疑惑,他在意识到方才说的那番话有何不妥。他敛了神色,抬步离去。 昔芜抬手挠了挠脑袋,心想:这臭道士是不是吃错药了? 哪知手腕处还同昔芜有些牵扯,昔芜冷不及防只得被离渊拽着走。 “哎!臭道士你倒是等等我呀!”昔芜小跑着,才能跟上离渊的脚步。 离渊回身,昔芜恰好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嗯……”昔芜微囧。 “没事吧?”离渊清冷的嗓音从昔芜头顶上传来。 “……没……没事……”昔芜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只等将脸埋在离渊怀里。嗅着离渊身上若有若无的青竹香,昔芜觉得此时她的脸更烧了。 “……” “……” 兔子小妹在昔芜床边铺了几层被絮,瞅着坐在床上低头逗弄小松鼠的昔芜,和站在一边一派端华的离渊,笑得一脸暧昧。 昔芜抬眼,用下巴指着地铺对离渊说道:“这几日我睡床,你睡地下。告诉你,这里可是琅邪山不比人间,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许忤逆我!” “嗯。” “……”离渊突然这么顺从,昔芜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本想存心为难,现下也不知从何说起了。昔芜咳了咳,正色道:“三日后,不,是七日。七日后便依你的,我们去找孟婆。等红线解开,你回你的天墉城,我回我的琅邪山。从此江湖路远,再无干系。” 离渊失笑,见昔芜说的一脸正经,便问她道:“你被天墉城门下弟子捉到了也不管?” 昔芜闷了声,瞪了他一眼:“你咒我呢?” 离渊浅笑不答。 昔芜则支手托了腮,认真思忖片刻,方才极认真的点头说道:“这个……倒是可以有。” 七夜说:“她只是昔芜,本君也只识得昔芜。” 离渊说:“无论她是谁,我始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那么,那些被她可以撇弃的过往,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辈子都是昔芜。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约定。 不再问,也不再想。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三) 离渊赠予昔芜一支簪子,榴花的样式,玲珑剔透很是好看。 昔芜揣着那支簪子感觉很奇怪,觉得这个执剑长老自从上了琅邪山以来便很不对劲。虽然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白莲花模样,可面对昔芜,所作所为在旁者看来多少有了些讨好的意味。 对此,七夜圣君首先发言,老泪纵横地握住一旁初一的手道:“都说女儿不中留啊,戏本子诚不欺我也!” 话说离渊给昔芜这支簪子的时候,昔芜正在同狐狸精精在碧波十里亭下掷骰子玩儿。 她二妖几番回合下来,委实难分伯仲。 于是,在十五的提议下,大家便加大了赌注。每一局,输的那个,便要脱一件衣服。 最后,昔芜输了。 外衫没脱成,赖也没开始耍,就被离渊冷着一张脸拖走了。 昔芜莫名其妙的被离渊拽着走了好远,嚷了句:“臭道士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弄疼我了!”离渊怔住,停下步子回头看她,昔芜这才挣脱了离渊的魔爪,嘟着嘴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脸埋怨地看着离渊。 “你怎么啦?” “……”离渊不说话,只是盯着昔芜的眼睛看。 这时有风吹起,飞花满天。有些落在了离渊的肩头,有些落在了昔芜的发梢。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 昔芜盯着离渊的一张脸看了许久,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脸红。再看离渊的目光,发现他此时正也盯着自己,于是便慌忙转过脸,讪笑着往后摆了摆手,道:“你不会以为我真要脱吧?我才没那么傻呢,整个琅邪山谁不知道我昔芜最霸道?” 说罢还叉了腰,露出一副欺善怕恶的模样。[.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几日,离渊一直企图在昔芜的身上,找寻花璟的影子。后来,他发现,即便没有的记忆,即便改变了样貌。可那双永远清澈灵动的眼睛,那种微微上扬永远都带着三分皎洁,三分笑意,一分傲气的目光。 一直都在。 以前,他从未细看。也总是刻意忽略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刻意去冷落那目光中透出的三分期待与情谊。可是现下,他忽然明了。 这双眼,再如何明媚好看,都再也不会是只望着他一人了。 “……”昔芜看他不做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离渊眨了眨眼,方才娇笑道:“你近来怎么总是走神?” 离渊敛了目光,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有些仓惶,也有些忐忑。离渊将昔芜看了一眼,方才将袖子里一直揣着的物什拿了出来。 用丝帛包着,看着倒像是什么精贵的物件。 “这是什么?” “……”离渊薄唇动了动,却是先抬手揭去丝帛,待露出一支晶石质地的簪花时,方才看向昔芜浅浅说道:“给你的。” 这是支金簪,很是精致。花朵的样式是一簇薄如蝉翼的榴花,其中一朵的含苞待放,坠了一尾金流苏,末端还吊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模样倒是精致讨喜。 只是…… “我……”初见那朵簪花时,昔芜楞了楞,总觉得触及到尘封已久的记忆之中的某个角落。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种暴躁的异样感。 见昔芜望着那支簪子许久,离渊生出修长的手指,将掌心的簪花拾起。他淡淡说道:“我给你戴上。” 昔芜却退后一步,抬手挡住了离渊的手。一双眼,透过斑驳的绿荫看向他,昔芜说:“我不要!” 忽见离渊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她马上改口道:“我不戴簪子的。” 也是。 离渊看向昔芜的发髻,绾的极是简易。只系了几根与衣裳同色系的发带,干净清爽。 似乎除却他们初遇时,她为衬那一身珍珠舞衣时,用了几支步摇外,往日里见她,便也与现行这幅模样无二。 离渊沉默了许久,反手握住昔芜的手,将那支簪子放在她的掌心。他看向她的眼光,他说:“我便是给你了,难不成你不能不收,便会扔掉么?” “……”昔芜觉得,这个执剑长老自从同她上了琅邪山之后,压根就没正常过。 “哪有这样送人东西的,人家不要还强迫人家收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昔芜埋怨地看他一眼,将手抽出来,摆弄着那支簪子小声嘀咕着。 可不是跟你学的吗? 离渊心下失笑。 手不自觉抚向腰间的锦囊,望向昔芜余给他的侧脸,他在心里说道:你当初给我这个锦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没想到神无妄当日所言,一语成谶。 他说,因缘劫兜兜转转终有报。 那么,花璟。当初你送我香囊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支簪子,是他早前在长安城一家首饰铺买下的。玲珑阁的孤品,他看着模样讨喜,想着若是花璟见到一定欢喜,便买下了。 当他知晓花璟已经知道那支簪子,原本是送给丝若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她明明是很喜欢那支簪子的,或许除了这支簪子是榴花的形状外,更重要的,或许是因着是他送的原因吧。 他最初的目的,仅仅只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可就如同凤音所说,但只这三个字,花璟并不需要。 “你当阿璟稀罕你的对不起!呵呵……流渊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阿璟她,早就已经死心了啊……” “花璟……” 榴花落下,他伸出手接住。掌心的一抹红,在他苍白的指尖衬托之下,显得愈发艳烈。 传音入密,七夜笑道:“我说过,她现在是昔芜。” 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离渊笑,望向她的那一眼,昔芜不知为何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黯然。 “那回去吧?” “嗯,好。” 昔芜转身在前面走在,总觉得手上这朵簪花,不知为何变得沉甸甸的。 话说白虎家的人间小娘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白虎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奶娃让七夜赐个名字,七夜玉手一指昔芜道:“这丫头比我能耐多了。” 于是取名字这么一项光荣而又彰显文采的事情,就落在的昔芜头上。 昔芜冥思苦想几日,终于想到一个风雅初尘的名字。 叫做大胖。 七夜却笑得分外开心,于是名字便也这么定下来了。 这一天,吃的是大胖的喜酒。 本来因着离渊的身份,昔芜觉得他去并不大合适,可奈何他二人的红线还未解开,只得让老白家再准备一副碗筷了。 席间七夜送了白大胖一颗东珠,离渊好似不甘示弱的也动了颗偌大的夜明珠。 明砂凑过脸,望着那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对昔芜咬耳朵道:“长老什么的都很有钱么?” 昔芜正努力埋首吃着螃蟹腿,头也没抬,嘀咕了一声:“大概是吧。” 散席之后,昔芜提出要去散步,便拽着离渊一块走了。据说是吃饱了撑着了,昔芜挺着被撑了一定体积的肚子,慢悠悠地走着,看起来跟大胖他娘怀大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二人走着走着,离渊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那支簪子?” “嗯?”昔芜讪笑了两声,摸了抹头发,也没看离渊便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怎么戴这玩意儿。” 离渊顿住脚步,问道:“不喜欢吗?” “为什么要喜欢?” 为什么要喜欢? 昔芜这句话说的极为平淡,平日里她同七夜说话便也是这种调调。反问句用的多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的时候,也就顺口说出来了。 本也是随口说说的一句话,在离渊听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他望向昔芜澄澈明净的双眸,似乎透过这双眼,还能依稀看到花璟的影子。 同样是在榴花树下。 花璟拢了拢头上的那支榴花簪子,笑得极是好看。她说,我一定要戴着它将整个九重天都逛一遍,要是有人问起,就告诉他们这是流渊哥哥送我的。 那时,她的眼神明亮,笑意阑珊。 她说,我真的好喜欢,这可是流渊哥哥第一次送我东西呢。 花璟她,真的好傻。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四) 离渊觉得,自己这么做,除了自作自受以外,还有便是来还花璟的债了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说到底,他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花璟就这样变成了昔芜,抛弃了过去所有的记忆。 也许,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当局者迷。直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当初那双无时无刻凝望着他的眼,以及只要他在云海之中微微回首,便能看见了的笑脸。都随着那颗灰飞烟灭的心,或是那一坛素昧平生,不复存在。 不得不承认,他忽而想念那时的花璟。 即便他那时他还没有办法爱上她,可至少也应当如同一个兄长一般的对待她。她一颗心全部都系在他的身上,他又为何不能待她好一些? 离渊懊悔,为何一定要等到花璟跳下诛仙台他才明白。 七夜说的对,没了记忆,也就没有了那九万年的痴恋与牵绊。她只当自己是琅邪山上的昔芜,而他,确实不能再将她看成花璟。 忽然,离渊伸手,拉住了昔芜的手。 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离渊抬手捏了个诀,转眼,便与昔芜来到了一条人间小巷。 离渊牵着昔芜走了出来,昔芜才发现,原来是他二人是跑到长安街上来了。 为祸人间吗?想到这里,昔芜突然还有些小激动。 “哎?”望着眼前珠玉琳琅四个字的牌匾,昔芜愣住,转头一脸不解地看向离渊:“你这是做什么?” “买首饰。”离渊淡淡说道。 “哎?”不等昔芜说话,离渊便将昔芜拉到一处案几前,案几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昔芜一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理清思绪,指着自己的鼻子抬头问离渊道:“你说给我买?” 离渊点头。 “为什么?!” “我喜欢。” 离渊一本正经的回答,换来昔芜不情愿地撇撇嘴。想起明砂酒席上问的那句话,她抬头问离渊道:“执剑长老赚的很多吗?” “……” 昔芜自认为不似凡间的小姑娘,对珠宝首饰情有独钟。琅邪山上的日子,间接性养成了她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人格。走马观花象征性地在各个玲琅满目的柜台前扫了两眼。 最后昔芜将目光停留在一只质地通透的羊脂白玉镯子上。 她看了一会,觉得不错。 离渊转头,目光指了指那只玉镯,对身后的掌柜说:“把这个包起来。” 昔芜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我只是看看,没说要买下了。” “你不喜欢?” 昔芜心中哀叹,想着这个执剑长老近来到底怎么一回事,做什么总问她喜不喜欢。昔芜叹了口气,望向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昔芜道:“喜欢是喜欢,可是我已经有一个了。” 说罢生出手,摇了摇,露出皓腕上那一只翠玉镯子。 “喏,这是七夜圣君送我的。” 水头极足,温润通透,亦是上好。 昔芜道:“我戴一个就够了。” 离渊也不知自己为何,心下会突然觉得有些堵。他只是希望送她一样首饰,只是希望她能够喜欢。九万年来不曾为她做过的事情,他都想如她曾经期盼的那般,为她一一实现。 或许起初是轻负过后的愧疚,是梦醒之后的懊悔。 可现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一段曾经铭心刻苦的爱恨纠葛,是以她可以痛快自在,随心随性地做她自己。而他,那些过往的记忆,就像是一根刺进心脏的刺。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让他如何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没有去看昔芜不解的眼神,他只是淡淡对掌柜说了一句话。他说:“包起来吧。” 昔芜想,既然镯子已经收下了,离渊应当不会再送她东西了吧。捧着手上装着玉镯子的小匣子,她想,自己也应当抽空从七夜那装满宝物的房间里,顺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出来。离渊喜欢什么就让他拿去,别说什么礼尚往来,也免得自己拿人家的手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三月晴雪满枝丫,且备清酒煮桃花。” 站在长安城北街一处高楼上,昔芜正捏了个炎火咒,点燃了炉中的柴火。这里视野开阔,风光独好。往左看,长安繁华尽收眼底,往右看,城郊花开千树,蛱蝶双飞。 “这是个好地方。”昔芜收回目光,望向对面人倚栏杆的离渊道:“你说是吧?” “嗯。” 昔芜将手臂抱在膝盖上,托着腮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猜,这人间,我最喜欢哪两个地方?” 他淡淡回道:“扬州,长安。” “你怎么知道?!”昔芜有些惊讶,哪有人一猜就猜得这么准的。 因为即便没有了过往的记忆作为牵绊,你依旧还是那个你。离渊笑而不答,片刻之后,他望着铜炉里升起的袅袅轻烟,问昔芜道:“你既然喜欢,不如我们在此多待一段时日。” 昔芜摇头,说不可。她上前几步走到小炉边,给离渊置了一杯桃花酒。等离渊接过,方才说道:“七日之期已到,等太阳落山,我们便去阴司吧。” “……”离渊不说话,昔芜忽而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她道:“天墉城好歹也是仙门之中的翘楚,身为执剑长老的你,身边总是绑着一只榴花精,怕是怎么也见得好吧?” 想了想,昔芜又拿指尖点着自己的下巴说道:“还是那句话,桥归桥路归路,若非巧遇的话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离渊眉毛一挑,冷声道:“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昔芜啜了一口酒方才道:“我怕惹麻烦嘛。” 临出发去阴司之前,昔芜拽着离渊来到一条小河边放了几盏莲花灯。 晚霞将河水也映照成了绮丽的色彩,昔芜目送着几盏莲灯飘远,离渊站在她声旁浅浅问道:“可是有心愿?” 昔芜摇头,莞尔一笑。她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觉得看着莲灯这样飘远,在心中留一个念想罢了。”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昔芜拍了拍手,望向离渊道:“你之前不知说来长安寻一个人么?找到了么?要不要同这莲灯许许愿?” 昔芜的笑容很明亮,同她的眸子一样,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离渊看得有一瞬的慌神。 “不了。”他微微摇头,望向渐行渐远的莲灯。 他轻声说道:“我……已经找到她了啊……” 这句话,昔芜正望着身后踏马而过的一位女侠走神,是以连离渊接下来的一句话一并没有听清。 流渊说:“只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第四章 素昧平生忘前尘(五) 因着离渊同昔芜都不是凡人,去到阴司有离渊在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敛了二人生魂的气息,便靠着离渊布下的阵法直接到了丰都。丰都鬼城有一处与鬼界相连,是以待到月上梢头初进鬼界,昔芜还以为是走到了城郊的小树林子里。 只是这一处的景致,委实太过奇妙。 天是黑的,月亮却是红色的。 而他们脚下,明明踩着的是浅浅的流水,折眼看去,却是满目星光幽微。 一望苍茫无垠。 昔芜顿住脚步,四处张望,觉得此处风景倒是别致,完全不同于她之前对于鬼界的认知。 “这便是到鬼界来了?” 离渊点头,伸手牵住了昔芜冰凉的手。 昔芜噤声跟着离渊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不知何时,前方出现了一艘竹筏。走的近了,才发现撑船的是位中年男子。 “敢问两位大仙去往何处?”他带着斗笠,背着长明灯的光,昔芜看不清他的脸。 “忘川篙里。” 说罢便牵着昔芜上了竹筏。 昔芜对鬼界不甚好奇,现下同离渊坐在竹筏上,双手抱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一路上,昔芜都感觉是在夜晚的银河里徜徉,身侧还偶尔有莲花灯飘过。直到渐渐闪耀着星芒的水面上有一朵有一朵的红花,昔芜才有了身处鬼界的自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种红花就像是向天祈求的手掌,如火艳烈。起初只是几株,后来便是大片片的开着,远远看去,就像是鲜血染红了河面。 这种花,叫做彼岸花。昔芜曾在初一屋里的书册上见到过。 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昔芜扯了扯离渊的袖子,指着身旁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对离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呢?” “真好看。” 说罢跪了起来,倾身便要去采。被离渊拦下。 离渊摇头道:“不可。” 昔芜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问离渊道:“为什么?” 乘船的中年人笑了,声音黯哑。他道:“仙子怕是不知道,这每一朵彼岸花里,都藏着被人忘却的记忆。” 乍听这话,昔芜泱泱地收回了手臂,却还是不明白这句话到底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个在鬼界给你乘船的,他说的话若是不听会不会被扔到河里。 见此,离渊解释道:“凡人重入轮回,自是要喝下孟婆汤。而那些被孟婆汤敛去的记忆,便会长出一朵彼岸花。待到那人再一次踏入轮回,便如数归还。只不过在那人重新饮下孟婆汤之后,又会再一次结出新的彼岸花。” “所以,喝下孟婆汤的人并不是真的忘记了前尘往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而是他们的记忆,全部被藏在了阴司里?” “嗯。” 昔芜托腮:“那倘若好几世的记忆都叠加在一起,那岂不是很混乱?” 离渊不答。 昔芜便径自感叹了一句:“凡人当真可怜。” 乘船的中年人接话,他道:“这里面藏着的,可并非全是凡人的记忆。” “嗯?” 乘船人撑着竹篙,道:“神仙,妖魔,鬼怪。但凡有被忘却的记忆,便一定有一部分藏在这忘川篙里的曼珠沙华里。” “真的吗?” “小老儿在阴司好歹也撑了三万年的船了,要是连这个都说不准,也该去投胎做凡人了。” 昔芜顿时笑了笑,觉得这阴司里的人,原来也挺可爱。 只是笑过了,她突然有个想法。望向那一片一望无垠的红色,那是一种艳烈到极致的美。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那一段被天雷劈去的二千多年的记忆,在被她遗忘后的时间里,便开成了其中的一朵曼珠沙华。 在这无人叨扰的三途岸边,兀自摇曳着。 他二人在一望无垠的彼岸花田中停下,离渊同船家道了别,便拉着昔芜的手往那一处曲曲折折的桥上走去。 不时有身着白衣,目光呆滞,或满脸褶皱,或满身是血的魂魄从他二人身边走过。 虽说昔芜是个妖精,可自有记忆开始便是极其怕鬼的。尤其只站在奈何桥上,碰到些残肢断臂的魂魄时,她便撑不住了。拽着离渊的手臂越来越近,最后竟然整个人躲在他的背后,连头都不敢抬。 奈何桥头,设了一个茶棚。熬的尽是些黑乎乎的液体,跟十一早前熬的那些药似的。不过,这女子虽说是荆钗布裙,可样貌却是极好的。发髻也绾的清爽,看样貌也不过是双十年华。 昔芜打量着,想着孟婆也许是这姑娘的姥姥。哪知离渊走到那姑娘面前,拱手便问:“姑娘可是孟婆?” 也是后来昔芜才知道,原来孟婆就同月老一般,仅仅只是个同阶位的司职而已。 那时,昔芜站在一侧,瞧着离渊白衣拱手,踏碎一地星璀。孟婆姑娘抬眼相看,一缕青丝自耳后滑落,面容恬静温婉。背景是一轮红月,与往远处蔓延的曼珠沙华。 昔芜觉得,这场面当真是极好的。比起说书人常说的那几种才子佳人,柳下初逢,花前月下什么的,真是好太多太多了。 那姑娘不爱说话,将素手在腰前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待离渊说明来意,便将目光从离渊身上移开,又望向昔芜。 昔芜笑着冲那姑娘招招手,孟婆颔首,垂首走出茶棚,看了离渊一眼道:“你们跟我来。” 于是昔芜便跟着离渊去了孟婆忘川河畔的小屋。昔芜想,若不是阴司来往的都是些魂魄死鬼,光瞅这景色,她还是蛮想在这儿定居的。宁静致远,别有一番风味。 解开日久生情的步骤并不复杂。孟婆来到自己的院子里采了两株自己种下的曼珠沙华,和了忘川水,和其他几种颜色的液体放在石臼里捣碎。最后她捏了个决,念念有词。拿食指沾了点,在他二人的手腕处花了个花样,便拿起盛着液体的石臼浇在了红线处。 那些流光溢彩的液体淋到红线上,并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自行将红线包裹。不消片刻,昔芜只觉得腕间一热,那根红线便落了下来,跌到地上。 “……解开了?”昔芜尚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那根红线,抬手摸着自己的手腕。最后抬起头欣喜地冲离渊一笑:“呀!真的解开了!” 离渊怔了怔,随即也对昔芜报以浅笑。转身看向孟婆道:“多谢!” 孟婆摇头,转身去收拾自个儿的东西了。 离渊望着地上那根红线若有所思,昔芜见他并未有什么表示,还以为他可能同孟婆说。便自作主张地觉得自己待着这儿不合适,路过离渊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自个儿跑到外面去玩了。 自由自在的感觉真是好啊! 昔芜小跑着出了孟婆的院子,几乎是头也没回的跑到不远处的一片花田。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满足地闭上眼睛,晃了晃手臂。 不过离渊也确实有话要请教孟婆,只是她不知,在她跑出房间之后,离渊弯下腰,拾起了那根红线。 染了些灰尘,他凝视良久之后,将它妥善收入了衣襟。 这一切被孟婆看在眼里,她冷冷看着,不久,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嘲讽的弧度:“做凡人的滋味倒也没你想的好受吧,流渊。”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一) 阴司永夜,永远都不会见到白昼。 加之时间流逝与仙界人间皆有不同,是以离渊也不知究竟同孟婆说了多久。 他是在三生石畔找到昔芜的,她一身嫩黄色的衣裳,正抱着膝蹲在地上摆弄着一簇小花。 离渊走了过去,昔芜几乎头也没回便知道是他。昔芜说,那是因为阴司里除了他们两个,换谁都没有脚步声。当然,或许孟婆算一个,不过姑娘家走路,一般也是极小声的,尤其是那种看起来温婉且眉清目秀的女子。 至少在昔芜的记忆里是这样。不过说到温婉娴静,放眼整个琅邪山也估摸找不到几个。于是昔芜便疑惑了,你们记忆中这个温婉娴静的姑娘,她难不成是在人间见到的? 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她便索性放弃了。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离渊坐下。 “你知道吗,我刚才找到一些零星似的记忆,不过……好像不是我的。” 在昔芜提到记忆两个字的时候,离渊呼吸一滞,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慌。可当昔芜说,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之后,他甚至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这些记忆的主人,大抵是天族的一位神女,模样还是挺漂亮的!” 昔芜背对着离渊,是以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整理了方才看到的幻想,才又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小花,对离渊缓缓说道: “神女很早便同一位上神有了婚约,她挺喜欢这位上神,而这位上神却爱上了一名来自人间的女子。有一次神女穿了件粉色的衣裳,那上神看了一会儿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来面对神女关切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还是穿粉色好看。 于是,在此后慢慢长的岁月里,这名神女便经常穿着粉色的衣裳。只因,他说的那一句话。” 说完,昔芜转头,仰首望向身后目光看向她,却显得愈发深远的离渊道:“神女也是道后来才知道,那名上神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霎那的晃神。因为上神从神女身上,忽而看到了那名人间女子的影子。那句话,其实是上神想对那名人间女子说的。” 昔芜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可是那上神却并不知道,神女最讨厌的颜色,便是那粉色。” 那一刻,看着昔芜明亮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他忽而怕了。 昔芜说得云清风淡,那是因为她在饮下素昧平生之后,再看这些以为这都是别人留下的记忆。而知晓前尘过往的离渊却不同,只有他知道,昔芜此番看到的幻象,却是那些被她以往不堪面对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是对花璟说过这样一番话,也确实如同昔芜此番说的那般缘由。 只是,他竟不知花璟讨厌的,却也是粉色。 也是,那时的他,从未在意过她。 甚至直到如今,他明明找到昔芜,明明是抱着弥补自己对花璟的亏欠。却任然不曾知晓,花璟她究竟喜欢什么颜色,或是中意什么吃食,除了长安和扬州,他也并不知道他平日里都想去都喜欢什么地方。 他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心心念念自以为是的想要补偿她? 如何补偿?往往花璟陪伴在他身边时,似乎于花璟来说什么都是好的,是以他早就忘记了关心,花璟到底细化后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那些东西,他以前未曾在意。如今…… 他早已说不准这种心情。自花璟跳下诛仙台,他方才知晓那些她为他做过,而他不曾知道的事情。他开始心疼,为那时的花璟。在知晓花璟曾为他做过的事情,他哪怕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都难免觉得心疼,那花璟呢?又该痛成什么样子? “不过呢,那位上神也并非完全不在意神女。你知道吗,在神女的记忆里,有一座宫殿。宫殿后面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庭院,院子里有一株榴树,要四五人合抱才能圈住呢。”昔芜站起来,指着眼前一颗挂满红色丝缎的姻缘树道:“喏,比这个看起来还要大呢!” 昔芜昂首,望向那些被风吹皱的丝缎。她道:“那棵树便是上神为神女种下的,所以没事的时候,神女便喜欢跟这棵树待在一起,将自己的心事和愿望统统说给它听。” 那棵树,确实是他为她种下的。时间过的太久,他早已忘记最初种下时,是因着什么缘由。 昔芜见离渊只是沉默,想着他或许是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想想也是,道士的话应当也算是出家人,清心寡欲的久了,自然而然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看得淡薄些。其实对于这个故事,昔芜也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也仅仅只是将它当做一个故事而已。只不过自己看过了,还想找个人说说而已。 或许是她心口处装的是块石头的缘由,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没有难过或者不难过。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偶尔会想问一下那些故事里的主角,究竟值不值得。 离渊不同她说,她也觉得没意思,瘪了瘪嘴,歪着头看向远处的一块石头,就像是见着了糖的小孩子,喜滋滋地跑过去了。 那块石头个头挺大,比昔芜还高出两个头来,立在奈何桥前。 朱砂篆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说书人常说,三生石上定姻缘。昔芜本以为是说书的为了烘托戏本子的缠绵凄婉,胡编乱造的事物。没想到,竟然真的在阴司见到了。昔芜凑过去,拿指尖在上面抚摸过哪些个被刻得密密麻麻的名字,忽而觉得既然见过了这三生石定然得留下些上面当个念想。 琅邪山昔芜到此一游? 不好不好,昔芜摇头。当初孙大圣就是因为在佛祖枝头上写了这几个字,是以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整整五百年。 想了想,昔芜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品性高洁。抬手灵光一闪,指尖便握住了一支毛笔。这支毛笔可有些年头了,也是昔芜早前在七夜那里搜刮来的。平日里也没多大的用处,大抵就是能够在书写的时候,既不需要砚台和松墨,能写的入木三分且千年都不会褪色。 昔芜觉得这玩意用在此处,那可是极好的。 离渊剑昔芜拿着笔在三生石上一面写,一面摸着下巴偷笑。原以为是在那三生石上写下了她自己的名字,等离渊走近了,方才看到,原来这丫头写的是: 七夜墨衣 “……”蝇头小楷写得异常娟秀,离渊却被定在了原地,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 这边,昔芜收了笔,露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对离渊道:“你说,他们日后定是会感谢我的吧?” “不过呢,这事儿你可不能同初一说,不然他下次就再也不帮我画人皮了!” 说道人皮,离渊想起七夜对他说过花璟容貌全毁的事情。望向昔芜如今清秀的面容,离渊问:“你原本的样貌……” “当然是不能见人啦!”昔芜扬手往尔后一挥,说的格外轻巧。她不是凡人,况且初一做的人皮戴的也极是舒适,容貌本身于她来说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反正就算她满脸疮痍地在琅邪山乱逛,也没有妖怪会嫌弃她,亦或是对她那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显得有些害怕。 知晓她容貌毁去的缘由,离渊心中并不好受。他还未想出该同昔芜说些什么,便听昔芜径自转移了话题。 昔芜的指尖扫过离她较近的一些名字,并一一把它们念了出来。 “浅沧,澜音……莲泱,容兮……紫朝,夙夕……”昔芜喃喃自语道:“好像都是神仙呢……诶?王大锤和李狗蛋,这名字好,多喜庆!” 昔芜笑着望了离渊一眼,在低下头来时,之间触碰到了一些凹痕。 看起来,有些时日了。刻的人估计也没有多大力气,所以那些自己清浅模糊。昔芜辨认了一会儿,方才不确定地说道:“花璟……流渊……” 那一刻,这四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他颤抖着,来到昔芜伸手。 昔芜早就迈开一步去看别的名字了。而他,却伸手将那浅浅的印记触碰。或许昔芜没有发现,这四个字与她之前写的字,用的竟是同样的蝇头小楷。 三生石上结因缘。 花璟,流渊。 那一刻,他似乎能够看见花璟刻下这四个字时,眼眸含笑,嘴角亦是一弯清浅的笑意。 “花璟……” 你是什么时候,将名字我们的名字,刻在这上头的呢。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二) 其实在找到昔芜以前,从孟婆的忘川小筑出来的离渊,还去找了一个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阴司,陆判。陆离。 陆判手中有一本薄子。 记载浮生,生老病死,便是生死薄。 生死簿上朱砂圈点着一个人名,叶绾茹。右下角尚加了备注,记载的是她的死期。 算算日子,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叶绾茹便是柳丝若寄魂魄历劫的凡身,柳丝若原是巫人,二所谓巫人却也只不过是有些法术的凡人。当年柳丝若魂魄消散,花璟为他寻来了招魂幡。用法术为他划了生死簿,让生死簿上再也无法写上柳丝若的性命,换她长生。 然,凡人终究只是凡人,即便长生,不死,却也会害病,也会老去。 丝若说,她不是怕死,不是惧怕那六道轮回,是只怕自己一世又一世地饮下孟婆汤,将他忘记。 她说:“流渊,丝若怎么忍心让你一世世的来寻我?” 仙凡有隔,于是丝若提出,让流渊亲自教导自己修得仙身。 柳丝若想要修得仙身,离渊便帮她修得。 柳丝若身上本就有着花璟七千年修为,再加上巫人一族本就通晓些许术法,是以学起来并不算难。 这一次柳丝若投身为江南画舫的歌姬叶绾茹,便是天后为她指定的劫数。 柳丝若心下也明白,无论有没有花璟,她都不可能得到帝后二位尊神的喜爱与认可。可是她要在流渊的帮助下修得仙身,只有这样,她才算是能够成为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丝若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巧凤音同战神桑青走过。凤音刻意扬高放肆的嘲笑声,凤音于一处桃花处折眼望来,眼尾上挑,描着殷红的眼妆,英气之余,穿插这妁妁其华,平添了一幅妩媚。 凤音道:“你这个贱人不但说的比唱的好听,想的倒也是美的很。” 凤音极为不屑地将目光从低着头,背影微微颤抖的柳丝若身上移到一旁的流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凤眼一挑,凤音昂首说道:“只怕纵八荒六合,三十三天,九幽阴司,全数加起来,都不会再也那样一个女子了吧?” 她冷哼一声,携着桑青离去,突然又顿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回过头,笑得格外明亮,凤音说:“哦,我记得以前是有过的,不过……继任天君又有如何?终究是你流渊配不上她!” “难怪凡人有一句话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陆判穿着红袍子,带着乌纱帽,施施然地朝离渊走过来。他在这阴司待了多长的时间,怕是长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就连着流渊,他第一次见道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童的模样呢。 他手中端着两杯茶,伸手递给流渊一盏,顺手拿回了自己的小薄子。 陆判嗤嗤道:“历劫之身若是不死,这劫便不算渡的成功。若是上神将她名字划去,这一辈子,那女人可都别想踏入仙籍了。” “我只是来看看时日。”离渊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顿了顿方才道:“必要的时候,或许还能助她一臂之力。” “哦?”陆判不意未然,径自在他的老爷椅子上躺下,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他幽幽道:“这茶叶还是当初花璟那个小丫头拿来讨好我的,海大的一罐,说是她在浅色涧里自己炒的。这茶想必你小子也定是常有口福,只是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罐子茶叶都已经见了底。” 也不知陆判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些疲惫却显得格外精明的眼睛望向离渊。 他道:“有时候我想着,这人心啊兴许就像那罐子茶叶,我成日里这样的消耗,难免也有见底,消磨殆尽的一天。” 并无刻意去打量离渊的神色,陆判话锋一转,忽而笑道:“花璟那个小丫头当初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你猜,后来怎的?” 离渊未答。 他知道,在花璟纵身跳下诛仙台前他就知道,她为他毁了丝若在生死簿上的名字。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是,他不愿意去想,因为每想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为花璟,也为他自己。 他费尽力气,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不曾碰触。 只能看着她瘦弱的身形,被诛仙台下的阵法所发出的的灵光包裹。 千刀万剐之刑,她却一直在笑,而他在恍恍惚惚回到重华殿后,泣不成声。 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去忽略她那一身倾国潋滟,气度风华。她的光芒太盛,他一直不去在意,却也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原本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她,却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如烟消云散一般。 见离渊垂眸,如一道影子,安静的几乎没有呼吸。陆判轻笑了一声对他道:“你可知,违背阴司本意,私自更改生死簿要受何等刑罚?” “……”陆判这人,从不会无缘无故说些不找边际的话,离渊心中忽而隐隐有种预感。是花璟,一定和花璟有关!他抬起头,再看向陆判时,陆判第一次发现,流渊一贯波澜不惊的眼底,忽然有了暗涌。 离渊问:“陆判,可是想说花璟?” 陆判扯嘴一笑,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是啊,当时我可是同他说了厉害来着,可她不听,还是下了手。” 只是说道这里,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离渊稳住心神,只冷声问陆判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陆判低头继续饮着茶,淡淡飘了句:“对她做了什么?她回到九重天上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吗?” 他应该看出来的,可是,他不知花璟究竟是哪一段时日划了生死簿。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花璟平日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哪些不妥之处。 不,他打断自己,一定有的,只是他没有发现。他从来都是以刻意忽略她的存在,而希望她能能够知难而退,找一个好的归宿。她那样的女子,理应被人好好护着,宠着,一世安好。 他望向陆判,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她受伤了?” 闻言,陆判只是轻笑。随后,便一直未置一词。 直到后来,离渊将自己的心换给昔芜,凡身身死。重回九重天上做回他的流渊,陆判才在一次筵席上,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那时,神女受的是九天雷劫。” 九天雷劫,九九八十一道。 恢复自由的感觉,昔芜很是享受。她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只蝴蝶,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到哪里。 不过,在和离渊道别之后,她除了上长安买了些红豆糕以外,便马上驾云会了琅邪山。 说来,这几日同离渊在一起,也算是不错的经历。至少天墉城和阴司她以前不敢去,现在都去过了。不过他与离渊被那根叫做日久生情的红线绑在一起,好歹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半个月无论什么时候,她旁边总有一个人。稍微动动手扯动一下手中的绳子,离渊就会产生回应。 昔芜站在云头上,动了动手腕,习惯性地想去逗离渊,手腕处却再也没有了牵绊。 倒也没有失落。昔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将一双眼都弯成了月亮。张开双臂直直往后倒去,趴在软绵绵的云里面打了个滚。 孤家寡人,轻松自在,这才是适应她的生活。 七夜圣君揽着一条不知道从他那座金屋子里的哪个角落里,抽出来的花披帛,站在琅邪山头的一隅。 长发飘飘,格外风骚。 昔芜爬起来,跪在云头朝他挥手。七夜冲她笑了笑,让昔芜不禁再一次感叹起其惊天地泣鬼神的容貌来。 哪里知道,等昔芜跳下云头,矗立在崖山之前故作风雅的七夜圣君,桃花眼往昔芜身后瞟了瞟,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她阴司好不好玩,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或是新奇的事情。反而在昔芜听来有些失望的说道:“长老没同你一起回来么?” 得,说书的果然都是骗人的。她才在三生石上写了七夜同墨先生的名字,圣君他竟然是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 于是昔芜便立马恼了脸,冲七夜哼了一声,扬声道:“这里是琅邪山,不是昆仑山,圣君你记忆近来委实不好了些!” “嗯?”七夜挑眉,眼风一扫,昔芜说话的底气便顿时矮了那么一截。 昔芜小声哼了一声,弯下腰来取扯七夜的大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才是您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妖精啊。” 也不顾七夜额角凸起的青筋,作势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七夜转身便走,留昔芜从袖子中露出一只谄媚的眼睛。 走了几步七夜道:“几日之后便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些什么?” 这是要送她礼物呢!昔芜顿时眼睛一亮,一袖子把眼泪什么的都抹干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七夜后头,小手反着往后一扇:“何必这么麻烦!” 毫不掩饰杏眼中闪耀的光芒,昔芜搓着手,往七夜那边凑了一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冲七夜说道:“不如您老人家直接把您那座金屋子送我就好了!” “……”七夜一步迈下去,因着昔芜这句话差点没有扭到脚。七夜轻咳了一声站定,瞥眼朝昔芜看了一眼,正色道:“贪得无厌自古以来便是小人行径。” 昔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昔芜郑重的点头,望向七夜道:“我要金屋子!” 七夜眉毛跳了跳,猛然回头瞪着眼前这个愈加放肆的小丫头:“本君方才不是教育过你了?贪得无厌,乃是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行径!本君品性高洁,在本君对你孜孜不倦含辛茹苦的教养与旁者难以言说的人格魅力下,你……还要向小人靠拢么!” 七夜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是不顾自身形象咬牙切齿起来。 昔芜腰杆挺的比直,她道:“天下唯女子比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圣君纵横这么些年,总不会没听说过吧!” “没!听!过!” 昔芜摊手:“那现下我说给你听,也算是听过了吧!” “昔芜!” 七夜眸中染出一丝血红,右手尚且揽着披帛,左手却在盛怒之下,五指张开,凝结了一个法术球。 一瞬间飞沙走石,乌云蔽日。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三) 七夜暴跳如雷,一声大喝,惊起林中鸦雀无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昔芜捧着心口那块小石头愣了愣,盯着七夜难得因为瞪大了眼睛而显得与以往气质有违的脸。 七夜用鼻子吐了一口气,抬手揉着眼角,生怕因着方才一时难以自控变得丰富的表情而变出几条皱纹。很快他恢复了自认为以往端庄高雅的气质,将昔芜狠狠斜了一眼,他方才慢悠悠地说道: “本君方才想过了,作为妖精,十年庆一次生辰委实太铺张浪费了。不如你这生辰就别过了,我们改一百年一次,这几日你闲着也是闲着,便到禁室里,给我好好的……” “圣君!”昔芜打断他,上前一步,正色道:“只要是圣君送的昔芜都喜欢。” 说完还毅然决然地冲七夜点了点头。 七夜一时失笑。 生辰倒是真的,与那位神女花璟是同一天。早在昔芜不省人事的那几天,神女花璟剜心跳下诛仙台,神迹消散的消息,早就从四海八荒传到了他不谙世事的琅邪山境。又因着病榻上容貌毁尽的女子,周身有着一股极致精纯的仙气护住元神,七夜不难看出她的身份。 是以花璟的生辰是几时,昔芜的生辰便是几时。 其实,就像是七夜所说,琅邪山上的妖精,大部分都是以一百年为界限,每一百年才会庆一次生辰,只因妖族寿元亦是同仙魔二族一般漫长。 昔芜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热闹,于她而言,她没有心。是以并不能够真实地体会到大家在一起时的那种心情,听到好玩的事情,大家笑,她也笑。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她早已失去了辨别本心的能力。 最后,在她从七夜那儿得到一个质地极好的玉如意模样的法器后,昔芜提出,这一次的生辰,她自己到人间去过。 本以为七夜又会借此故作老成的说教一番,哪知七夜听到后,只是摆了摆手说,交代了句什么别给我琅邪山丢脸抹黑便应允了。 当昔芜在琅邪山境的结界门口,看到了一抹清逸初尘的影子,白衣曳地地向她款款而来。 对她说:“不是去人间么?圣君怕你不识路,让我过来带带你。” 凑!昔芜心里的小人已经一拳挥向七夜的小人。什么是怕她不识路,明明就是怕她惹麻烦!等等,她活泼可爱聪慧乖巧,如何会惹麻烦!昔芜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着,心里面的小人对着小人七夜一记左勾拳之后,又是一记右钩拳。 离渊正色道:“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看着你。” 七夜这个老妖怪皮太厚,于是在狠狠照着七夜那尖的可以戳死人的下巴上来了几下之后,昔芜小人喘了口气,从身后拿出一个棒槌,狠狠地往七夜那成日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脑袋瓜子上砸去。 “我反对!” “反对无效!” “你!”一阵灵光闪过,熟悉的感觉,昔芜暗叫不好,抬起手一看,右手腕上再一次被这个臭道士下了禁制,多了个咒法凝聚的银镯子。 昔芜跳脚,几乎是抓着头发,指着离渊的鼻子喊道:“你无耻!” 离渊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挑了剑眉问道:“还走不走?” “走!怎么不走!”昔芜挺胸抬头手叉腰,愤愤瞪了离渊一眼,咬牙道:“别怪本姑娘吃穷你!” 离渊只是淡淡轻笑,便抬脚跟上了昔芜没好气的背影。 昔芜也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人,如今却还要同他在一起呆着,多少有些别扭。 不过在离渊任劳任怨地给她所有的账务买单的时候,昔芜的心情突然变的好些了。也正是因为心情好些了,她才会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对身旁的流渊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人间,而是单单只觉得这里热闹而已。” 最后她总结了一下,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凑热闹吧。 走在扬州的蒙蒙细雨中,昔芜回头对离渊说道:“你知道吗,七夜圣君曾经问墨先生:“世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你在六合镇,来往接触过那么些凡人,这扬州你下过么?” “你可知墨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墨先生说:我只下过饺子!” 说完便捂着肚子自个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离渊也笑,却不是因为昔芜将的这个故事,而是因为昔芜在笑。 昔芜捂着肚子笑得兴高采烈,却在将将要回头看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离渊上前几步,将她扶住。昔芜吃痛,一面揉着肩膀,一面愤愤地转头看向那人。 一袭玄色长衫。 撞了人也不停下来。昔芜哼了一声,抬手本想捏个咒诀将他绊倒,或是唤狗来咬他的时候,才更愤然的转头瞪向早前便给她下了禁制的离渊。 “都怪你!” 离渊不恼,淡淡问道:“还疼么?” “怎么不疼!”昔芜揉着肩膀,一双眼睛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似是要在那人的袍子上烧出两个洞来。昔芜在心底将那人诅咒了一番,才转身放下手,望了离渊一眼,嘀咕道:“那人真怪,这么好的太阳不晒晒,带什么斗篷。” 于是她又自顾自地总结道:“有病,一定有病!” 适时,梦魔一袭玄色长衫,鼻子一酸,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月上枝头,灯火阑珊。 昔芜换了身红色的衣裳,款式普通,却做工精致。轻容纱的质地,在昔芜伸手掬一捧碧水时,露出她雪白的半截藕臂。 一叶扁舟,离渊坐在船头,昔芜倦懒地半卧在船尾。船边支着一盏雕花灯,映着幽幽一池深色。 三月的湖水,仍是有些沁凉。 昔芜缩回了手,半眯着眼睛看着湖中月亮的倒影,偶尔一两盏河灯飘过,昔芜还会捞起来看看。 前方不远处停着几艘画舫,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湖畔月下,却是是个找乐子的好地方。丝竹之声,隐隐从那一隅传来,其中浅浅低唱的笙歌,在昔芜听来颇有些悦耳。 昔芜拍了摆手,示意离渊施法将船停下,便搭在船沿,阖目欣赏着这江南小调。 可是不一会儿,江南小调戛然而止,昔芜睁开眼睛,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那女子开口,将将说了一句扫兴。便听得‘扑通’一声,也不知那画舫上由谁喊了声:“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甲板上便吵吵嚷嚷的围了许多人,且衣着光鲜的女子居多。 距离并不算太远,是以昔芜清楚地看见一名男子迈着步子走了出来,一面系着腰带还低头啐了一口。 好像是说了句给脸不要脸,便转头对周围几个男丁大声命令道:“谁敢动!便是同本公子过不去!” 语罢,又望了望湖中挣扎的女子,冷笑了声说道:“不识好歹的贱货。” 便带着几人三三两两地进了里间。 甲板上几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往了望湖中的那抹身影,对望一眼,跺了跺脚也小跑着进了屋子。 昔芜在这边看得一阵唏嘘,眼见那湖里翻腾的姑娘气泡都快冒不出来了。便抬脚踹了踹身前的离渊,杏目微微一挑:“怎么,被下了禁制的又不是你,还不快救人去!” 不是不救,而是不能救。 离渊神色微动,抬眼将昔芜定定看着,似有些挣扎。 昔芜有些怒了,往那女子一指,瞪离渊道:“执剑长老便是见死不救吗?!” 离渊阖目薄叹,却还是在衣料摩挲见起了身,身形微动,转瞬不见了踪影。等昔芜冷哼一声,坐直了身子,他才怀抱着那名女子又回到了船上。 这名女子全身湿透,头发全部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昔芜凑过去,抬手弄开那些头发,方才看清她的容貌。 虽说双目紧闭,秀美微蹙,可脸蛋五官却是精致的恰到好处。不过她身上的脂粉味,却让昔芜不由的蹙紧了眉头。想想也是,若是模样不可取,又怎么能够上那画舫去做生意呢? 再看离渊,这名女子,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抱的是那样的紧。昔芜心想,也许他们男人喜欢的女子,除了容貌出众以外,更重要的或许是娇柔吧。柔弱的女子,仍谁都会想要保护的吧。 也不知怎的,昔芜忽然感觉很不舒服。 她别过眼,垂眸盯着被那一池涟漪打碎的月光。 离渊怀中的那名女子,是那江南画舫的歌姬叶绾茹,便是柳丝若的历劫之身。离渊不救,便是知晓这一点,生死簿上用朱砂写着的时辰,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便插手。 可是…… 即便明明知道,若是凡身不死,她便不能位列仙班,可偏偏还是教他遇上了。 早在叶绾茹纵身跳到湖水里的那一刻,他便闭上了眼睛,不去听,不去看,想着不过一会便也好了。 只是…… 他怎么能够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四) 昔芜的话,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契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有些事,当你自己内心挣扎,而旁者给你拿的主意又是你所认可的时候,你便能够当做借口,算是被怂恿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最后,离渊还是救了叶绾茹。 他安慰自己,即便是这一举动无意之中改了命格,可仙有仙归,丝若她……不,是叶绾茹,这一世死去,便一定能够成仙。 虽然他也知道,天后亲自给柳丝若判下的命格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当他将叶绾茹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没有了前尘过往的她,像是抓到跟救命稻草般,将他前襟的衣衫抓的紧紧的。 那一刻,即便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可他却也庆幸自己这么做了。 她是那么害怕,害怕到一连发了三天的高烧,还是紧皱眉头不愿醒来。 瞅着离渊的样子,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可看到他没事就在那姑娘床旁边坐着,还时不时望着那姑娘的脸若有所思时,昔芜便想,大概是执剑长老春心萌动,看上人家了。 倒是昔芜,她虽没有像离渊一般给那姑娘煎药喂药,可却觉得这三天过的愈发漫长,委实累的很。 她觉得,这个生辰过的一点也不开心,明年一定要重新过一次。并且一定,要离这个长老远远的。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那名女子才盯着满头大汗将将转醒过来。彼时必须正端着一碗雪耳莲子汤喝得正欢,见那女子睁了眼,感叹了句终于醒了,还以为去见阎王了呢。便起身绕过屏风,走到院子里头,将碗往离渊面前的案几上一搁,抱手用眼睛一指:“人醒啦,进去吧。” 离渊从书册中抬眼,昔芜哼了一声不理他,转身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昔芜在心中数到三,又从三数到十,见离渊还是没有动静,遂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离渊用修长的手指翻了一页书,淡淡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昔芜搅动着座子上的雪耳莲子汤,嘟嘴道:“英雄救美,自然是英雄……救美啦!哪有美人救美人的?!”说罢,她还煞有其事地抬头望离渊道:“玩意人家看上我怎么办?” 离渊失笑,将手中书册搁置一旁,笑问道:“你就不怕人家姑娘看上我?” “那有什么关系?”盯着离渊的眼睛,昔芜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睫毛竟是生的比一般女子还要长。阳光洒下,映出一片如扇的阴影。 若两人真的看对眼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说不定她还能混个媒人当当。 不过转念一想,昔芜又觉得不妥,她托腮望向离渊道:“你是道士,若要取她也得先还俗才行。” 她说得十分认真,却被离渊抬手,面无表情地赏给她光洁的脑门一个爆栗。 昔芜吃痛,捂着脑袋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着。 适时,那女子走了出来,瞅见昔芜的样子,又转头看向离渊。这才白着一张小脸盈盈拜下,她道:“绾茹,多谢二位恩公救命之恩。” 那女子的声音,如出谷黄莺,温婉动听。 昔芜捂着脑门愤愤想,果然是花月舫的头牌,这种声音别说男子,就是她这个女子听了也觉得舒坦。 只不过,这个叫绾茹的,嘴上虽说的是多谢他二人救命之恩,可这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分明是直勾勾地盯着离渊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昔芜想,若不是她,离渊还不得去就她呢。 于是昔芜端正坐好,看向叶绾茹道:“既然能下地了,说明也没什么事了,怎么,你是现在走,还是留下来吃顿晚饭?” 昔芜这话说的,若是在外人听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她自己也是知晓的。起初她救这个女子,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为保清白差点连命也搭上。不过想想,那些个在风月场上讨生活的女子,又有哪个是不可怜的?也不知怎么,之前说要救人的是她,可现下她要救的人就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她忽然觉得有些不顺眼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对眼的呢? 昔芜想,或许是在离渊将她抱在怀里,说要找间客栈将她安置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昏迷不醒,离渊细心照料着,从而耽误本该以她为中心的一场生辰?昔芜不知道,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 救下她,就算不高兴,在昔芜心中却也是对的事情,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只是…… 昔芜冷哼一声,好歹自己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只顾在那边同离渊眉目传情又算什么事儿啊! 话说这叶绾茹落水,又不会袅水,在以为自己就快要死掉的时候,忽然有一名男子,以天人之姿出现在她眼前。那一瞬她恍惚,只记得那名男子一袭白衣,眉目清朗,随后便被拥入一个浅浅冰凉的怀抱。 那一刻,她笑了,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于是她自亢长的梦魇中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找那名男子,天知道,她有多害怕晕阙之前的那一眼,只是一场梦境。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她终于在庭院里见到了他。 依旧是一袭白衣,好在,他还在。 他的眸子如若星辰璀璨,一眼,便教她看得羞红了脸颊。 只是,他身旁的那名少女,似乎并不大喜欢她。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冷着一张脸,又如此冷淡的说出让她走的话,令她心中不禁揣测起他二人的关系来。 嘴唇蠕动半响,她才低着头柔柔说道:“姑娘……绾茹得罪了太守家的公子,已经无处可去,就请姑娘……” 昔芜没让她说完,抬手不知从哪儿掏了个钱袋出来,方才桌上。 昔芜仰着头道:“这些钱你拿着,想去哪儿去哪儿,说不定还够你做些小本生意。” “姑娘!” 昔芜没有想到,她明明是为她好,想着她身无分文所以给她写银子,而且这些银子分量也不少,足够她生活了。没想到她竟然扑通就在她面前跪下了,这一双眼睛就开始跟下雨似的,哗啦啦的往外流眼泪。 “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就让绾茹留下来伺候你吧!宛如得罪了太守大人的公子,如今就算姑娘可怜绾茹赏赐了这么些银子,绾茹也哪儿都去不了啊!” 她抬手抹泪,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被太守大人的人发现,便会生不如死云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的好不凄惨。 “做牛做马绾茹都愿!恩人……恩人若是不答应,绾茹便长跪不起!” 得,一席话说得声泪俱下,昔芜算是知道,人家哪是想报答她啊,分明是看上他身旁这个道士了。弄得她救了人,倒显得跟个恶霸似的。 昔芜叹了叹气,挑眉望了离渊一眼:“您老人家的意思呢?” 离渊不说话,回首望向昔芜,这一眼,昔芜似乎觉得离渊在瞪她。 见昔芜这边松了口,叶绾茹跪在地上又开始哭了,好不凄惨。 昔芜心中哀叹,这凡间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吗?怎么说什么都能哭出来!其实昔芜心中多么希望,离渊能将银两塞给她,让后把她有多远送多远。 哪知,离渊看了看她,最后却将目光落在叶绾茹身上。 离渊说:“起来吧。” 什么?! 昔芜瞪大了眼睛望向离渊,满脸惊讶:“你的意思是……让她留下来?跟我们一起?” 离渊道:“等风声淡了,再将她好好安置。” 太守大人的恶名,昔芜这些年往来人间或多或少还是挺过一些。 昔芜冷笑,起了身,心想我一个妖精,你一个道士,那么这个姑娘又该跟着谁呢?昔芜道:“长老,你说的安置该不会是忽悠人家姑娘出家吧?我记得这昆仑山上,好像没有尼姑庵什么的吧?” “你……不欢喜?”他的眸中有一丝晦涩,是昔芜读不出的情绪。 “……”昔芜一时无言,马上扬起声音摆手反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愿意让她给你做牛做马是你的事,跟姑奶奶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昔芜愤愤往前走了几步,在路过叶绾茹身边的时候停下步子。他转身望向离渊道:“我才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那时,离渊以为她说的不过是些气话。 第五章 此时相对不相识(五) “什么嘛!看上人家姑娘直接说不就好了!”昔芜气呼呼地回到房里,越想越气,却在一屁股坐到床上之后,又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这么生气。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让她好不安生,只好冲门外扬声抱怨着。 喘了几口气,昔芜抚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想了想她从枕头底下翻出前两日,挥霍离渊手里的银子买下的玩意揣回兜里,起身走到衣柜前收拾了仅有的两套衣服。 “这个臭道士,从上到下哪一点看起来像个出家人……树大招风,道貌岸然……”昔芜一时语塞,想了一会才愤然道:“色胆包天!” 出门之前,昔芜顺手拿了院子里石凳上摆着的糕点,咬在嘴里,面目颇有些狰狞。 好似吃的不是人间甜点,而是天墉城臭道士的肉。 院子里并没有离渊同叶绾茹俩人的身影,昔芜冷哼一声,望着离渊房间管着的雕花木门撇了撇眼,心想这样也好,省得姑奶奶同你道别浪费口舌。 抬起手,露出雪白的皓腕,阳光下,那只由离渊禁制幻化二成的银镯子熠熠生辉。 昔芜冷哼一声迈出院子,走到人声鼎沸的大街。在将口中的食物吞入腹中之后,才自顾自地呢喃道:“吃一堑长一智,当真以为姑奶奶我拿你没办法么?” 语罢,她已经动手将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取了下来。 盯着那只镯子,昔芜嘟嘴道:“姑奶奶我还是是给你面子!” 说完,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小乞儿,昔芜甩甩手,将那只镯子扔了进去。 就像七夜说的,她是个吃不得亏的。在哪里遇到袢子,自然不会再被绊倒第二次。用昔芜的话来说,人生苦短,她说什么也绝不会在一条路上跌倒两次。 是以,在第一次忍受过不能使用法术的折磨后,回到琅邪山,她私下找七夜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解除这样的禁制。当然,自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七夜,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七夜在送给昔芜的耳坠子上下了法术,若是昔芜日后法力再受到束缚,只需用碰过耳坠子的手指,就能将离渊下的这玩意给弄下来。 至于昔芜为何没有当时取下来,有两个原因。 一是,她想让离渊知道她已经有了破解之法,避免这个臭道士下次再拿更刁钻的东西为难她。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至于第二个原因,大概是昔芜觉得自己也没有多讨厌他。除却离渊的身份,跟他在一起虽说不上开心,不过他那常年冷着的一张脸,捉弄起来还是挺好玩的。 关于这一点,昔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平日里同琅邪山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们戏耍惯了。突然身边换成了一个道士,而且还是个容貌可取的道士,让她觉得新鲜罢了。 昔芜想,离渊喜欢同凡人在一起是他的事情,郎才女貌也好,以身相许也好,都和她没关系。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不是因为昔芜讨厌或是看不起凡人,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跟他们不一样。即使有着与凡人无异的样貌,能吃能睡能走能跳,可是她的寿元以及她所接触的东西,都不是凡人应当知晓的。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昔芜也曾试着同凡人交朋友,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即使有时候不小心被看到了,也会施法抹去那一段记忆。可是…… 她再也不想看到认识的人,再在她面前死去了。 她永远也记得,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那段记忆贫瘠的岁月里所遇见的那个人。他们曾经也有过一段小桥流水炊烟晚霞的时光,可是后来他却死了。 也是那时,昔芜才知道,原来生老病死竟然是这样的。 大抵也是自那一段时间以后,她便与那些凡人接触甚少。即便偶尔说上两句话,或是遇到麻烦伸个手,她都再也不会深交。有时候,也会有凡人在遇到她后,提出结伴而行什么的,这些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可是到最后她都给拒绝了。 那样痛苦的事情,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想想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逗留了这么几日,再不回去,下次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打道回府之前,昔芜照惯例先去了一趟六合镇。 离开琅邪山之前她早有准备,从七夜的金屋子里顺了几件宝贝出来,加上上次的那两坛醉生梦死,刚好一起结了酒钱。进轻尝浅酌之前,昔芜拍了拍钱袋,莞尔一笑,要么怎么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呢? 昔芜觉得,自从遇见离渊之后,想不到的事情就越变越多了。 就比如现在,当她前脚迈入亲尝浅酌,右脚还在门槛外头抬着的时候,抬眼,就看到离渊坐在墨先生身旁的小榻上,捧着一盏茶,同墨先生聊的正欢。 “这……”昔芜一时间愣在那里,进也不是,推也不是。 离渊顺着墨先生的目光望向她,璨然一笑,俊朗无双。 那一刻,昔芜闭眼哀叹,乍一看这俩人在一起,颇有种青天白日见到鬼的错觉。 “你们俩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昔芜走进屋子,抬手隔空拽了把椅子到身边,在离离渊教远的位置抱手坐下。 扬着头,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一黑一白都能够直接当水墨画儿的人物。 墨先生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老样子,长发披散,一身墨衣。他支着脑袋抬起头来,对昔芜道:“这话应当我问你吧,你们俩个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谁跟他勾搭上了!”昔芜重重拍了下扶手,瞪了不修边幅的墨先生一眼,转眼看向离渊,言语轻佻,她道:“哟,道长身边怎么少了个人啊?” 离渊自然知道,昔芜所指是叶绾茹。 他抿了一口清茶,方才缓缓说道:“伤寒并未完全退去,已经歇下了。” 昔芜托腮,下面这句话说的可谓真心实意。昔芜道:“道长真会关心人啊~” 同昔芜认识的久了,自然知道昔芜说话,完全是属于那种没事找事的类型。照她这般漫无边际这里一句,那里问一句的,还不知道要同离渊扯到哪里去。 墨先生适时打断道:“这一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还说呢!”昔芜正了正身子:“你若是多回去看老头子几眼,他也不至于整日借酒消愁啊!” “去你的!”墨先生抬手拿起案几上的小酒杯,就往昔芜脑门这边扔来。昔芜也没用法术,伸手接了过来,而另一只手施法隔空从墨先生那儿取来了茶壶,饮茶一杯解解渴。 昔芜摇头叹道:“你同圣君一样,就是听不得实话。” 墨先生不恼,然而眯起眼睛微微笑道:“方才雪狼王可是来过,此番应是在六合镇哪个角落里闲着呢。我看正好,不如差人把他请来,咱三缺一,加上他正好能凑一桌马吊?” “……”昔芜咬牙,一个手抖,洒出的铁观音很快便在裙子上染出了一片水泽。 墨先生则半卧在床榻上眉开眼笑。 昔芜抬手抚过,很快便恢复原样。她对墨先生盈盈一笑,问道:“您能别缺德吗?” 墨先生反问:“花姑娘可是恼了?” 昔芜昂首道:“那家伙不但牌品臭,酒品也臭,最重要的是这脾气也是臭的不得了。还吃不得亏,你若没让他赢,或许转眼他就能一把火烧了你家的铺子。” “不打紧。”墨先生笑得一派端庄:“他烧多少,你赔多少。” “……” “墨先生你还是赶快把酒卖给我吧!”昔芜拉耸着脑袋走到墨先生身前,蹲下身子仰着头,楚楚可怜地睁着一双眼睛。期间,还摆出一副狗腿的模样,装模作样的给墨先生捶起腿来。 第六章 无心之人亦无情(一) 如数上缴了从七夜那儿顺来的宝贝,昔芜苦着一张脸将几坛醉生梦死塞入乾坤袋。临走前还同墨先生斗了斗嘴,走时,倒是一眼都没有看过离渊。 六合镇里,有一家茶楼,叫做溯世。里面的优昙糕味道极好,远近驰名,知晓离渊不声不响跟着自己出了亲尝浅酌,昔芜并没有搭理。而是径自去了溯世。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找了间屏风后头的雅间坐下。 不一会儿,头戴猫脸面具的小厮,便将昔芜往常点的那几样吃食送了过来。 昔芜捻起一块优昙花尝了尝,目光正好对上一袭白衣走过来的离渊。他倒是自来熟,看着离渊目不斜视端正在自己这一桌坐好,昔芜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离渊不开口,昔芜也懒得搭理他。 不一会儿,那说书人啜了一口茶,站起了身子,甩开了手中的折扇。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开始讲述了又一段故事、 昔芜来六合镇的次数,细数起来并不算多。是以,这些故事在她听来,倒也没有一个是重样的。 这位同样带着面具的说书人,说的故事是极好的,很有味道。据说他的真身,是那被藏在浮屠塔里的溯世书。而他,不用多说,便是这间茶楼的老板。他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同墨先生有一个字相同。姓什么没人知道,满怀书香的二字,墨香。 今日,墨香说的故事,是一千多年以前,发生在九重天上的事儿。 据说这件事情,当时四海八荒传的就连树洞里的老鼠都知道了。不过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七夜圣君下了命令,说是琅邪山中不可议论九重天上的事情,尤其是这两位上神的事情。 是以对于这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婚事,昔芜完全不知其脉络。 天族,自盘古开天,天地初开。便分为仙,神,两种位阶。 然,时光匆匆,天族寿元漫长,却也并非没有尽头。随着地皇女娲,天皇伏羲相继神隐。当初随着盘古一起造就上古的天神们,大多避世的避世,消亡的消亡了。 是以,如今的天族所剩的神祇,也堪堪十指能数。 除却帝后那一家子,便只剩下云游四海的帝君东华,蓬莱岛上的上神容兮,帝君青黐,以及紫薇帝浅沧。 还剩下两个,便是今日故事的主角。 帝后家的儿子流渊君,与东华帝君的女儿花璟。 这二人自出生一日起,名字便被三界碑显示刻在了神族的位置上,而流渊的名字,更是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用九幽地狱的主人,阴九幽的话来说,便是他们天族万万难得才迎来这么两个小天神出世,自然是当香饽饽地捧着了。 流渊作为帝后血脉的继承人,很早便显露了自身,超远一般仙家的能力。 而花璟,虽为神女,在术法修为方面却并没有较其他女仙优秀的趋势。 不过后来,容兮上神意外发现,这个小丫头所辟出的结界,便是上古凶兽饕餮也未能破开。并且,当日花璟跳下诛仙台,她所辟下的结界,便是修为已然不可小觑的流渊,亦是未能破开。 这位说书的墨先生,在给故事铺垫了一层引人入胜的背景后,又啜了一口茶。 墨香收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扇子拍在手心。环顾了在做的各位看官,他顶着猫脸面具,拿扇子指向昔芜他们这一出,方才继续说道: “这神女花璟对上神离渊可谓是痴心一片,相传自打昆仑墟内谪仙宴上的惊鸿一瞥,便早已芳心暗许。这神女花璟是谁?是东华帝君的女儿,自出生那一日起,便天降吉兆,这名字都给三界碑刻在了神族的位置上! 上神流渊,是天帝天后的儿子,出生之日便亦是位极上神,落是没有意外,这将来肯定是要坐上天帝位子的!如此一个人物,有怎能随便找个仙女儿匹配? 而这花璟神女对流渊上神有情,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出来,这花璟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样貌,配离渊绝对是再好不过了。于是这帝后二人便顺水推舟,一方面可以给自己家讨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另一方面便是拉拢早已不问世事的帝君东华。” 昔芜一面认着的听着,一面嘴巴不停地吃着面前的糕点,聚精会神,根本没空去理会身旁看起来好端端坐着,实则额角已经渗出细细汗珠的离渊。 “这婚事有帝后和东华三尊大神的默许,也就是死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仿佛一切就等着流渊上神去那浅色涧里提亲,花璟神女嫁衣披身被凤族迎着上了九重天,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可偏偏这上神流渊却喜欢上一个来自人间的巫人女子,还将她带上了九重天,安置在自己的重华殿中。” 昔芜咀嚼着小半块优昙糕,忍不住小声对离渊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但凡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故事,男女总有一方心有所属,你看,又出来个角儿吧。” “……”离渊阖上了双眼,想让自己的心也同现下的表情一般沉静。他不敢去看一旁没了前尘记忆的昔芜,他甚至在心里苦笑,她若是知道现下从别人口中的是她曾经的过往,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这名巫人女子姓柳,名唤丝若。人如其名,是个温婉柔弱顾盼生辉的女子。” “自古以来这种温婉柔弱的女子,是个男人都喜欢。”昔芜撇了撇嘴,一时间感慨万千。 听到这句话,离渊忽而露出浅浅不易察觉的微笑。原来,这些她也是知道的啊。不过……现在的花璟舍弃了前尘过往,仅仅只是作为琅邪山上的一只榴花精,没有了身份的约束,没有了这些那些的顾忌。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唯悦己而已,在离渊看来却也是极好的。 这样的花璟,即使顶这一张并算不美丽的人皮,却仍然有种张扬明亮的美丽,便如同那阳春三月里的天光。 “这柳丝若也是个可怜人,自小便被亲生父母抛弃,被上神流渊带回了天上,却也因着凡人的身份不受那些个神仙待见。若是普通的仙凡之恋也就罢了,偏偏这两个人之间,还夹杂着一个神女花璟。且不说这神女花璟是帝君东华的女儿,但就这一个上神的身份,不但受帝后两位尊神认可,在旁者眼中,亦是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 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登对的一对。 是以,这柳丝若在天界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即便流渊将她护的极好,却也在出了重华殿后,免不得那些白眼与冷嘲热讽。 想必关于柳丝若和流渊的蜚短流长,自然也是传到她耳朵里去了的。可是这花璟呢?神女毕竟是神女,即便明明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同身边的一个凡人,可以说是到了两情相悦的地步。不但没有撒泼闹脾气,反而同这巫人女子做了朋友。二人以姐妹相称,再加上后来柳丝若身边有昔芜作陪,这场戏的女主角都没有说什么,旁者自然也不会再刻意的说些难听话了。” 说书人渡了几步,又道:“这日子过的不紧不慢,转眼便是沧海桑田,人间已过千年万年。也许你们会问,这柳丝若不是凡人吗?为何也会有这么长的寿元?这……便是因为流渊和花璟了。上神流渊想着法儿的为柳丝若续命,就差将自己的仙骨渡给她了。可这仙骨也不能随便给啊,万一这巫人福薄,不能消受反而因此魂飞魄散怎么办?你们,在为柳丝若续命这件事情上,最关键的人物,便是神女花璟了。 相传,这花璟白衣翩翩手持雪绫了阴司,用结界之术困住在座十殿阎王同二十四判官,取得阎罗殿内的生死簿,用术法将柳丝若的名字就此毁去。而名字在生死簿上被毁去的人,判官笔自然也不能再往生死簿上写上第二次,就像一个人不能死两次一样。” 听到这儿,昔芜不禁心中感叹了一句好厉害,想着这神女花璟真是个敢说敢做的人,连救个自己的情敌都如此英姿飒爽。 旁边有个身着青衫,读书样的少年郎,扬声问道:“听你说神女花璟如何优秀,甚至为自家男人喜欢的女人都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缘何上神不爱她?” “是啊,为什么?”昔芜不禁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的墨先生。 墨先生摇头,笑着笑着无可奈何地说道:“情之一字,伤人伤己。” “天地万物万事,除却缘法,终究讲究的还是一个缘字。情深缘浅,缘起缘落,旁者落不得半分怨尤。” 大概觉得偏了题,这位先生折扇一点。眼风扫过在座众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可知,这私自篡改生死簿的代价为何吗?” 于是在座众人便议论了起来。 昔芜不知为何,伸出手肘戳了戳身侧的离渊,问道:“道长你知道吗?” 离渊这边却是蹙眉垂首,不予回应。 昔芜觉得没意思,白了他一眼,抱着手又望回说书的去了。 他记得那时,陆判轻笑了一声对他道:“你可知,违背阴司本意,私自更改生死簿要受何等刑罚?” 是以,离渊在等一个答案。不似昔芜此番的好奇,他的内心是如此的烦躁焦急。 第六章 无心之人亦无情(二) “望乡台想必大家都应该知道是什么地方吧?神女花璟划了生死簿,乱了天道轮回,便被押上望乡台受天劫论处。说是押,其实不妥。据说当时幽冥主司是这样说的。 墨香清了清嗓子,广袖一挥,学着幽冥主司的声音,声音沙哑却饱含怒气地说道:“方才陆判已然同神女说了此中厉害,可神女认识一意孤行,当你是神女我下九界便拿你无可奈何么?! 这花璟正了正身子,目不斜视,仰首道:‘并非花璟对阴司不尊,只是人命关天,不得已为之,还请主司大人见谅。’ ‘一句见谅?神女好大的面子!’幽冥主司所有的不悦都写在了脸色。 花璟笑,她道:‘要杀要剐,一切自是要按着你阴司的规矩来办。’ ‘好!’那幽冥主司拍手道:‘来人,将神女请上望乡台!’ 说是请,其实是押解。 但神女花璟却昂首迈前一步,冲那幽冥主司莞莞笑道:‘望乡台我熟,自己走。’” 这望乡台,能看到自己这一声最在乎最思念的东西。昔芜那次去到阴司的时候,也去看过。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为她对自己的过往,无从知悉,是以最终看到的,仍是一片虚无。 “望乡台上张起结界,是以里面所发生的情况,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但那一日,望乡台上的那一隅天空,雷电肆虐,亮如白昼。” 昔芜这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嗤嗤道:“这不是天罚么?” 想起自己曾经还被天雷批了一道,昔芜不禁抬手搓了搓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在座之人无不感叹,着神女昔芜,当真是以痴情女子也。能为所爱之人心中所属做到如斯地,委实难得。 当莫问说道,上神流渊一心念着柳丝若的安危,而抛下神女花璟赶去天刑台的时候。离渊清晰地听到身边的一位花妖,拧着眉头说了两个字:“混蛋!” 方才说了,这说书人故事说的极好,阴阳顿挫的语气,总能让人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莫问道:“成亲当日,这仪式都还没有完成,就被自家夫婿抛下,神女的面子往哪儿搁?这花璟神女携凤族族长一同赶去天刑台,本是想让流渊二人给她一个交待。哪知上神流渊却认定,是神女容不下那巫人,是以在他们二人成亲当日,将这柳丝若引去天刑台,抱着让她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的心态!” 那花妖问:“神女既然都为那巫人女子划了生死簿,又怎么会害她?如此,岂不是多此一举?” 莫先生点了点扇子,觉得这花妖说的在理。扬声又道:“花璟为流渊做的事情,尚不止划了生死簿这么简单。当日神女跳下诛仙台前,曾经质问流渊。 她道:‘你要将她留在这天宫之中,我便替你去向帝后说情!你要为她聚魂,我便为你去月哭城求了招魂幡!你想法设法替她续命,我便替你划了生死簿还平白渡给她七千年的修为!’ 只是神女尽心尽力所做的这些,若是那一日未曾说出口,怕是上神流渊永远也不会知晓。 若是知晓,想必上神流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神女误解。那一剑,即便是让他身受,也定不会刺出去分毫。” 坐在角落里的一男子问道:“若是误会,神女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反而纵身跳下诛仙台,乃至这以前多年以来,音讯全无?” 莫问摇头道:“这位看官,想必是同大多数人一样,于这件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顿了顿他道:“情到深处情成痴,花璟一片真心被人曲解,她何尝不想为自己辩解?可她还未开口,便受了上神流渊一剑,可谓哀莫大于心死。” 哀莫大于心死。 离渊心中隐隐钝痛。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这神女跳下诛仙台时,竟是当着众位仙友的面,生生将自己那颗心挖了出来。” 莫先生感叹道:“正所谓多情总被无情恼,无情无爱亦无伤啊!” “那上神流渊呢?!”有人问道:“他便是眼睁睁地看着神女跳下去么?!” “这流渊虽对花璟无男女之间的情爱,却也不失冷血无情之人,即便对花璟所作所为有所误会,可当花璟跳下诛仙台的那一刻,他亦是纵身跳了下去。” “只不过由着花璟所布下的结界,他连她的衣角都未曾触碰的到。” 昔芜同那些看客一般,对这个故事,唏嘘不已。 “那后来呢?”有人问。 “后来,据说这上神流渊自认对不住花璟神女,在旁者都说花璟神女魂飞魄散后,仍是怀着一丝信念来到人间。”说完,也不是是无意还是洞悉,莫问透过半只猫脸面具,目光带着皎洁的笑意,遥遥望向昔芜身侧的离渊。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道:“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在座众人尚在唏嘘之余,莫问饮了清茶,悠悠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仍是意犹未尽,莫问却笑着端着茶盏自个儿走去了里间。 昔芜也觉得不尽兴,伸手扒拉了碟子里最后的两块优昙花糕,想着还是吃完了再走,免得浪费。 离渊坐在她的身边,沉默良久,终于在她解决掉最后一块优昙花糕的时候,抬起了眼眸。 他问道:“……若你是花璟,理当如何?”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黯哑。 昔芜自然知道,他是在同自己说话。想了想,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巴,转身望向离渊道:“能怎样?” “花璟神女能为上神流渊做的那些事情,我自愧不如。且不说我这人小气,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光是那男人不信我这一点,我哪怕再中意他,都不会再在他身边留下。”昔芜顿了顿,像是自嘲,而后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她道:“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心。” 无心之人,自然也无情无爱。 “如今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你在乎的东西吗?” 昔芜愣了愣,看向离渊眼底那一片幽深与晦涩。 她回答的很干脆,她说:“没有。” 她起了身,走时望向离渊道:“我没有特别在乎的东西,我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什么。” “你要去哪里?”离渊问道。 “如果道长你是担心我这个妖物为祸人间,大可放心,我这便回我的琅邪山去。”她低头伸手抹了抹裙摆,也没有在回头望向离渊,自乾坤袋中随手掏出几颗珠子,放到小二手里,当做茶钱。 昔芜没有骗他,她原本确实是想回琅邪山来着。哪里知道刚出了溯世的门,面前便笼下了一层阴影。她抬头看去,还没看清来人的容貌,已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人指尖弹出一缕黑气,昔芜转瞬便没了意识。她身子晃荡几下,将要倒地之前,那男子伸手展开了衣袖,将昔芜带进了袖里乾坤中去。 六合镇往来三界,有卖无类,却有一个规定,那便是闲事莫管。 是以,当昔芜悠悠转醒,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冰冷冷的青砖地上。手上还被用了缚妖锁,动弹不得。她扭着头看了一圈,想着这地方像究竟是地窖还是山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男人不悦却刻意扬了语调的声音: “醒了?” 昔芜心中哀叹了声冤家路窄,就这地上打了个滚,正好对上血狼王那一双无论何时都透露着嗜血气息的眸子。 真不知道,为何同样是妖,这雪狼一族和琅邪山上的狼族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差距。琅邪山上的小狼崽,向来都是被她当宠物养着的,同小黄狗一般温顺的很。 这种情况下都能神游,恐怕也只有这个缺心眼的臭丫头了。雪狼王半蹲在昔芜面前,十分不悦地曲起食指敲了敲地面。昔芜这次才回过神来看他,只不过眼中出现的不是惊恐,而是狗腿。 没错,这种堆了一脸假笑的样子,十分的狗腿。 “你不是挺能跑的吗?”雪狼王冷笑一声,问昔芜道。 昔芜自然知道雪狼王说的是指什么,讪笑两声,便苦了一张脸。 雪狼王斜她一眼,道:“装可怜也没有用,这几天你便给我好好的待在这里,苏素近来养了几只噬魂蛊,正巧可以让你先尝尝滋味。” 噬魂蛊是什么东西,昔芜不知道。不过光听名字,再看雪狼王此刻笑得一脸荡漾,昔芜知道,自己完了。 昔芜动了动手指,向给琅邪山那边传个信,却发现因着这根缚妖锁,她此刻竟是变得一丝法力也无。况且她被反剪了手臂绑着,根本没有办法摸到七夜施了术法的耳坠。 第六章 无心之人亦无情(三) 此刻,便是昔芜想冷静,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雪狼王眼里看来,便是热锅上的蚂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别费力气了!”雪狼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昔芜,他道:“乖乖替苏素试几天蛊,看在七夜的面子上,用不了几日本王便会放你出去!” 说的好听,还看在七夜的面子上!若真是看在七夜的面子上,你怎么不找别的人来试蛊! 昔芜心中腹诽,愤愤想着别等老娘出去,不然一定让七夜灭了你的狗窝! 雪狼王前脚带着那个绑她的大臣走了出去,后脚那个唤作苏素的狼女,便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进来。 这个苏素,昔芜同她尚有几面之缘,不过也只是看到她过分妖娆地站在雪狼王身边,也没有同她说过什么话。 她是个美人,雪狼族第一美人的称号是名至实归的。惹火的身材,配上精致的脸型,一双描了红影的眼睛上挑着,且不说这走路走的分花拂柳,单就这一身不知什么质地,若隐若现轻纱般的衣裳,换做昔芜是个男人,怕是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昔芜原本还想同她套下交情,哪知那苏素端着只描金的花炉子进来,一双美目同样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与雪狼王的蔑视不同,昔芜在苏素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恨意。 十分阴狠。 苏素蹲下身子,用途了艳红蔻丹的手指捻起昔芜的下巴。 “你平日里,不是很得意么?”苏素的声音连同她的样貌一般娇媚,可现在这种情况,昔芜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这个姑娘看起来不知为何对她至始至终都有一股子恨意,方才这番话也说的让她很是费解,她与她接触不多。连话几乎都没说过几句的人,她又能在她面前得意成什么样子?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苏素笑得一脸妖娆:“你这张脸我做梦都想划了去,又怎会认错?” 这……这话听的昔芜觉得有些冷。想破脑袋她也猜不出,关于苏素,自己到底招哪惹哪了,怎么会让她平白对自己产生那么大的怨怼。 不过,苏素马上便为她解了惑。 苏素尖锐的指甲,慢慢滑过昔芜的脸,昔芜觉得有些疼,想来应该是划破人皮出了点血。反正这张人皮之下的容貌,早已是千疮百孔,再多几道伤痕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素道:“你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他竟然对你那样的好?!” 他?哪个他?看样子,难不成是苏素喜欢的男人?昔芜往后缩了缩,确信自己在雪狼族除了偶尔被雪狼王乐无烟戏弄一番,并没有接触比较对的男人啊? “他把女娲石给你了对不对!” 这一句,苏素几乎是掐着昔芜的脸吼出来的。一双美目瞪的大大的,着实狰狞恐怖。 昔芜显得有些痛苦,挣扎着问道:“女娲石是什么东西!” “就是镶在你心窝窝那里的石头!” 原来,心口的那块石头,竟然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一小块女娲石。难怪七夜给她的时候一脸肉痛,也更难怪,自从胸口多了这么一块东西,昔芜便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打架斗殴也都有力气的很呐! 昔芜被掐得疼的倒抽一口凉气,方才意识到,原来这苏素姑娘看上的人,竟然是七夜圣君。 可是…… “你喜欢……七夜圣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怎么不去绑他……” “只要他身边没有了你,还怕他不注意我?不过……圣君的眼光也真是奇特,像你这样要身材没身材,说样貌又没样貌的……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昔芜突然很想冷笑,七夜的眼光一直很奇特,不然也不会看上墨先生了。 可怜她要给墨先生背多大一黑锅啊! 大约是昔芜的脸渗出了血,苏素十分险恶的甩来自己的手,昔芜歪着脑袋倒在一边,想着这张人皮可算是被她给毁了。 苏素将花炉子搁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揭开了盖子,露出几只满身带刺尚冒着黑烟的小虫子。 神仙妖怪练的蛊虫,自然同肉眼凡胎所练的蛊虫有所不同。光说这虫子,看起来都要恶心好多。而苏素却是一脸得意,一手捏着昔芜的下巴强迫昔芜张嘴,一手拿起香炉,便将里面的东西整个倒进了昔芜嘴里。 其实这玩意完全可以自皮肤植入体内,而苏素却用了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可见是存心恶心她。昔芜睁着着,却任然能够感受到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在她嘴里融入骨血的触感。 真的好恶心!好不容易摆脱了苏素,昔芜头发凌乱的倒在一边干呕着。 “对了。”苏素拢了拢头发对,抬手抚上昔芜的胸口,她笑得格外妖娆,她说:“这女娲石,可不能再放在你这儿了,不然,这蛊虫所带来……” 话还没有说完,昔芜瞪大了眼睛伴随着胸口的剧痛,看着眼前苏素的美目一沉,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这种痛,让昔芜一瞬间仿佛透过了清冷的烛光,看到一只手,捏着一样东西。然后那手的主人一袭红衣微微一笑,竟是徒手捏碎了它。 当苏素将女娲石从昔芜身上取出来的时候,昔芜在疼痛中看清,那女子手上握着的物什,是一颗心。 当昔芜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将那女子挂着泪珠的笑容,同苏素满心欢喜的笑容看重合的时候,昔芜最后看到了,是苏素手上,那颗早已同她血肉相连,如今血肉模糊的那一小块女娲石。 最后,昔芜便晕了过去。 伴随着阴冷与疼痛,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助,她能感受到那些恶心的虫子,此时,正一点一点啃食着她的骨血,带着它们身上的刺,在她的身体里到处游走。 她痛极了。她知道,那些蛊虫要的不光是血肉之躯,还有她的灵识和元神。 她想,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孤独,当真会连累自己的思想变得消极。不然,她也不会有一种,自己似乎就这么死在这儿的错觉了。 总听琅邪山上那些老一辈的妖怪们讲,死前的那一刻,往往这一声中最重要的人,最深刻的记忆与执念,都会跟走马灯似的一一在眼前浮现,可是,她为什么,就是什么都看不到呢? 心好痛…… 不对,她本来就没有心啊…… 果然,没有心,就真的没有一丝可留念的吗? 人死了会变成鬼,那么妖呢?是灰飞烟灭吧……想想真是不公平…… “痛么?”忽然有人问她,她很想看清来人是谁,可眼皮真的好重,只能抬出一条缝儿,隐约而又模糊的瞧见那一袭红衣。 “我曾经也这么痛过。”她的声音柔柔的,抱着手臂坐在那里。头发散开,垂铺了一地。 “可是后来,便不痛了。”昔芜听到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她道:“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昔芜没有力气说话,此刻只想睁大了眼睛去看她的容貌。 “那是因为,我有了你啊……” “……有了我……”昔芜一片茫然。 那女子俯身在她面前,昔芜看到了她的眼睛,美丽,温柔,一如苍穹的澄澈。她的手覆在昔芜的脸上,为她抹去那些干涸的血渍,她对她微笑,如花开放。 她说:“他来找你了。” “他……是谁……” 那女子却笑而不答。 第六章 无心之人亦无情(四) 当离渊找到昔芜的时候,她正满身是血的蜷缩在冰冷的地上。那一刻,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去试她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活着。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好害怕,他将她抱在怀里,抱的是那样的紧。 若不是他身上那半块琅轩玉有了感应,他恐怕根本察觉不到她有危险。昔芜的身子只冰冷的,头发也凌乱了,脸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一贯有的笑容,也不见了。 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将自己的灵气渡给她。可昔芜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木桶,无论你渡给她多少灵气,最终都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掉。 离渊慌了,以现在的凡人之身他根本救不了她。就连明明肉眼都能从她鼓起的皮肤里看到的蛊虫,他都没有办法驱除。 七夜,对,要带她去找七夜! 他抱着她起身,闭上眼睛,颂诀去了琅邪山。 离渊抱着昔芜一脚踹开七夜房门的时候,七夜正往温泉池子里撒着花瓣准备沐浴。听见碰的一声,忙抬手拢了袭衣,满脸不悦的光着脚丫子蹭出屏风。拧着眉头抬手,准备好好教训一下来人,嘴巴里的那句:“究竟是没有规矩还是没有脑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看到离渊白着一张脸,怀中抱着脸色更为苍白的昔芜,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瞧见昔芜满身是血,七夜怒了,眼睛顿时渗出几点血丝,望向离渊,几乎是冲他喊道:“她怎么会弄成这样!” 昔芜满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在这之前,他只见过一次。便是在神女花璟跳下诛仙台后,他在榴花树下遇见她的那一次。 “先救她。”这三个字,是吩咐也是请求。离渊抱着昔芜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泛白。此刻,他比七夜更为愤怒。可他必须先确保昔芜无事,他不能,也绝对不可以,再让她在他面前消失。 七夜捏了捏拳头,眼中的血色退去,厉声冲跟在离渊身后神色慌忙的婢子喊道:“叫初一十五给我马上滚过来!” 大抵是从未见过盛怒之下的七夜,那婢子哆哆嗦嗦的应了一声,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七夜示意离渊将昔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看着昔芜胸口那一片猩红,七夜蹙眉,阴沉不悦。他沉声道:“她胸口的女娲石被人拿走了。” “女娲石?”离渊伸手接过婢子递来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替昔芜擦去脸上的血污,手中动作不由一顿。 “确切来说,是女娲石余下的一小块碎片。”七夜知道离渊在疑惑什么,他一面在婢子的服侍下套上自己外衣,一面看离渊说道:“若是神仙妖怪,没了心也不打紧。可当初我捡到花花的时候,她没有了内丹,法力修为也少的可怜。身上的伤养了两年多都没有痊愈,病情也总是反反复复的,我便寻了那玩意嵌在花花的胸口里。” “其实,这一小块女娲石,灵力本就所剩无几,我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够帮昔芜撑到什么时候,原本我想着时间还长……我总能替她再找到一块,可是现在……” 话未说完,初一直接用法术窜了进来,原本还是笑得一脸温雅,却在顺着七夜和离渊的目光看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昔芜时,神色一紧。不用七夜吩咐,便上前两步,抬手抚上昔芜的额头,将神识探了进去。 “怎样?”七夜问道。 “不太好。”初一摇了摇头,缩回了手,沉吟半饷转头看向七夜道:“虽然能醒过来,可是圣君您也知道,这些年若是没有这一小块女娲石撑着,花花的身体扔凡间都是个病痨。” 初一叹了口气,道:“这么些年,女娲石早就和花花血脉相连,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现在女娲石被人挖去……只怕……而且,那块女娲石早已日渐衰弱,便是找回来,对花花来说也也没有当初的用处了。” “如今之计,要么找到新的女娲石,要么给昔芜找一颗心。” 离渊看向初一,沉声道:“在哪能够找到女娲石?” “若是知道女娲石的下落,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回答离渊的是七夜。早在将这一小块女娲石嵌到昔芜心里的时候,七夜便想方设法地替她寻找下一块碎片的下落。 可惜,一直一无所获。 那么,要让昔芜活下来,便只能替她寻找一颗心了。 七夜问初一道:“你说的心,恐怕不是一般的心吧?” “必须是一颗不老不死的长生之心。”顿了顿他道:“不过你我不行,我们是魔,妖魔之心与花花的身体非但不能相溶,反而会遭反噬。” “你的意思,这颗心必须来自天族?”望向昔芜紧闭的双眼,离渊问道。 “也不尽然。只要是长生不死之身,非妖魔邪族一道,神仙,修罗,精灵,无一不可入。”初一抬眼望向离渊,那一眼意味深长,他道:“当然,也包括修道之人。” 听完初一的话,离渊几乎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他淡淡道:“用我的吧。” “这……”初一望向七夜,等待七夜的吩咐。 屋子里极静,七夜却忽然笑了。 他展开大袖子往椅子上一趟,用一直以来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眼神望向离渊道:“何必那么认真的,把你心剜出来你不就死了吗?回归仙身是好,可便再也不能来我琅邪山了啊?本君知道一个法子,只需要在你心上割下一片肉来,每日用心头血供养,不出七日,便能长出一颗一模一样的心来。若是没有意外,只要你这个正主不死,那颗被心头血供养出来的心,自然是活着的。虽然这种法子,也只能用一次,不过既然是不老不死,一颗足矣。” 离渊望向七夜,眸色如墨深,他点了点头,说:“好!”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亲自处理。 苏素是第一个发现昔芜失踪的,当她把地牢翻了个遍,除了一摊血以外什么都没有瞧着的时候,满心愤怒之下,她还是速速跑去禀告了雪狼王。 雪狼王和几个亲信大臣聚在一起,正琢磨着昔芜这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是怎么能够逃走的时候。 一人,一剑,一袭白衣,带着肃杀的剑气,一道白刃直逼雪狼王眉心。 来人便是离渊,此刻,他身上的白衣早已沾满血污,说不清哪些血是昔芜的,哪些血又是这洞里的妖怪的。只要他们不挡路,他无意伤害无辜。 眼见离渊踏入沉冰寒洞,如过无人之境,无数的狼妖提着武器上来,都被离渊周身所散发的剑气屏退。 他的发髻散开,有些凌乱,却掩盖不了俊朗无双的面容,与只一眼便让人心生胆寒的眼眸。 那一剑,在离乐无烟不到一分的地方停了下来。乐无烟瞪大了眼睛,那一剑速度太快,剑气太重,他根本来不及躲闪,更别说抵挡。身为一方霸主,他的实力在妖界不容小觑,可面对离渊,哪怕是第一次,他都觉得不寒而栗。 顺着捻住剑身的那两根手指,乐无烟看到了此刻双目血红的七夜。 七夜冲离渊邪魅一笑:“这事儿不关他,雪狼王于我琅邪山还有用处。” 说罢,他用异样妖邪鬼魅的眼神挑向苏素那一处,几乎是扯着嘴角,笑得异常邪魅,却也危险的让人不寒而栗。七夜圣君笑道:“噬魂蛊?剜了花花女娲石的,便是你这个小贱人吧?!” “呃……”眨眼间,七夜便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抬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圣君……圣君饶命……”七夜将她提了起来,手越收越紧,仿佛下一秒便要捏碎她的魂魄一般。 “饶命?”七夜挑眉,想了想冷哼一声将苏素扔到几丈远的地方。苏素的身子撞上一旁的石壁,呕出一口血来。 “十五。”七夜望着苏素吩咐同样满身煞气的十五,吩咐道:“把她带回去!” 十五负手领命,在苏素满眼惊恐中,用毫不怜惜的方式将苏素收进了乾坤袋中。 “不过……”七夜回眸,看向瘫倒在王座之上的雪狼王:“是谁给这贱人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七夜喜欢挑眉,不同的挑眉代表不同的意思,十五偷着瞄了七夜一眼,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极生气了。 七夜并未动手,也并未下达处理雪狼王的命令,动手的,是一直拿剑散发着清冷剑气的离渊。 他一剑刺向了雪狼王的心脏,穿透了乐无烟的手掌,刺破了他的内丹。 看到昔芜满身是血的样子,他怒极了。 乐无烟是妖,又是一方王者,伤到肉身并不算什么,只不过内丹破了道口子,就尚且足够他修养个几千年了。若他此刻是上神流渊,盛怒之下定会让他灰飞烟灭。只是这一世他身为天墉城执剑长老,自然不能将私人恩怨并入其中。损了他的内丹,也不过是小惩大诫。 见离渊如此,七夜方才是真正笑了下,他瞅着乐无烟冷哼一声,对离渊说道:“做的好。” 第六章 无心之人亦无情(五) 昔芜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一条开满了山花的小路,有一只手牵着她往前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后来那只手带着她停了下来,她抬头望去,发现前面不远处站了个白色的影子。 朦胧清雅。 她微微一笑,满心欢喜提着裙摆向他跑去,可当她跑到他之前站着的位置时,那个人却又不见了。 不知为何,看着掌心的那一片虚无,昔芜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脸上有湿润的感觉,她抬手摸去,触碰到一片水泽。 她……竟然哭了么…… 那一瞬,山花烂漫却尽数凋谢。她忽而无所适从,这时,她方才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 不,不是叫她,他唤的是阿璟…… 阿璟是谁……我不是阿璟……我是……我是谁…… “你,就是阿璟啊?” “不……我……我的名字……叫做昔芜……”脑袋着实有些疼,跟宿醉似的。昔芜敲了敲脑袋,两眼朦胧的看向身后,身后是一名红衣女子,看不清容貌,却让昔芜始终感觉,自己和她在哪里见过。 “那……你有是谁?” “我……”那女子柔声道:“我是阿璟……我……就是你啊……”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因为,你忘记许多事情,也包括我啊?” 昔芜走近几步,想要看清这名女子的容貌。好不容易她离她近了,抬手揭开那层面纱,昔芜却看到一张满是疤痕的脸。而这张脸,正是她人皮之下的那一张。见到自己的脸在别人身上,跟照镜子似的,昔芜倒抽一口凉气,后退几步,却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地上。地上那些尖锐的小石子嵌到她的皮肉里面,掌心一阵疼痛。 这一疼,倒是将昔芜给疼醒了。 她迷茫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描金绣着上古地图的轻容纱帐子。 这帐子着实眼熟,转念一想,如此玄妙破财的好宝贝,大概也只有七夜这么一朵奇葩拿来裁剪裁剪之后做了帐子。 意识到自己是在七夜床上,昔芜便安心多了。想着自己一定是被七夜救了回来,便又再一次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离渊这个臭道士也会在七夜房间里啊!而且竟然坐在她睡的这张床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看到离渊,昔芜条件反射的挣扎了下,不料却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别乱动。”离渊就势将她扶起,给她背后加了块枕头垫着,抬眼看想昔芜道:“可是口渴了?” 昔芜被离渊此番吓得不轻,揣着被子怔怔点了点头,离渊笑了笑,转身便走到桌子那儿,给昔芜倒了杯茶。 手里捧着离渊递过来的热茶,看着那些白气,昔芜歪着头,看着离渊,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还没有得救,现下还是在做梦?!” 离渊摇摇头,轻声道:“没有,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昔芜还是想不通:“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不是执剑长老将你抱来,等本君找到你,也只能给你收尸了!”回答昔芜疑问的,自然是大摇大摆跨门进来的七夜。七夜走到窗前,抬手在昔芜的脑门上搭了一下,挑了挑眉轻笑道:“呦~恢复的还不错嘛~” “还是有点疼,圣君,你是不是为了报私仇,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又偷偷给了我两刀子?!”昔芜皱眉,定定看向七夜。(.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七夜不恼,哼了一声,道:“不在你身上挖两窟窿,那噬魂蛊难不成要从你鼻孔里面逼出来啊!” \"奇怪……\"昔芜抬手摸了摸胸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疼,于是她再一次仰头看向七夜问道:\"圣君,你不是说我法力低微,如今全靠胸口那块石头撑着吗?我那块石头被苏素挖走了,我怎么……\" \"怎么没死是吧?\"七夜挑眉。 \"嗯!\"昔芜点了点头,等待七夜的下文。 七夜甩了甩袖子,斜她一眼道:\"花花,这才刚醒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昔芜怏怏噤了声,稍微动了动,发现全身上下跟散了架似的,几乎是连手臂都太不起来。试着耸了耸肩膀,昔芜小声道:\"我这到底睡了有多久啊……\" \"七日。\" \"啊?这么久啊!\"昔芜滴溜着眼珠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那这些天圣君你睡哪儿啊?\" 七夜忍住怒气,心想着不和体弱多病的渣渣一般见识,瞪着昔芜,一字一顿地说了两个字:\"闭关!\" \"闭关多没意思。\"昔芜笑的格外灿烂:\"为什么不去喝酒?\" \"……花花……\"听出昔芜的话里有话,七夜咬牙,半只眸子瞬间晕染上些许血色,他阴测测地望向昔芜道:\"你丫要是还想活着从这个屋子给我走出去,从现在开始,最好给我闭上你的鸟嘴!\" 七夜生气起来,后果可是十分严重的。昔芜自有记忆开始便已经从旁观者的角度有了这个认知,再看七夜的眼睛,足以证明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是以,当七夜让昔芜闭嘴时,昔芜便乖乖的闭起了嘴巴。 七夜消了气,眼中的瞳色也不再是鲜艳的红。七夜瞅着昔芜一张惨白的白菜脸,摆了摆手,颇为嫌弃的对她说道:\"能下地的话就赶紧回自己屋里躺着去,本君这些日子困的很,也该好好睡个美容觉了。\" 说完,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确定没有眼纹之后,才又将目光投向昔芜。 昔芜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德行,便转眼看向一旁,被她与七夜冷落了许久的离渊。她抬起手臂,伸到离渊面前晃了晃。 离渊一双眼睛,与以往的冷傲冰霜不同,显得有些疲惫。看那些细小的血丝,倒像是好几宿没有好好休息了。 昔芜歪着头望向离渊,拿眼睛点了点自己的手臂,示意离渊扶她下榻:“劳驾搭把手。” 昔芜道:“整整七日都让本姑娘睡在陪葬品里,不做恶梦才怪捏!” 天知道,七夜圣君这房间里,盖的,躺的,泡澡的,挡蚊子的,甚至就连昔芜隔山岔五打碎的杯子,都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法器。而上古流传下来的东西,譬如七夜床榻上罩着的纱帐子,大多都是某位上神神墓里的随葬品。 说实话,让昔芜呆在这里,一个人的时候,她还觉得瘆的慌呢。 离渊扶着昔芜的手站了起来,对于离渊的顺从,昔芜很是满意。刚准备给他哥好脸表示一下,哪知笑容还没扯开,就被离渊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让昔芜在小声惊呼的同时,双手也顺被搭上了离渊的脖子。这一动,扯到伤口昔芜又是泪眼汪汪地一顿乱叫。 她掐了一把离渊的肩膀,面上有些恼怒的红。她道:“……我不过是让你扶我起来,你!你抱我做什么?!” 离渊冲此时正笑得一脸暧昧的七夜点了点头,便阔步大摇大摆地抱着昔芜出去了。期间,面对昔芜不痛不痒地动手动脚,离渊只是用淡淡一句:“你能走么?”便将昔芜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出家之人不近女色!你抱着我算什么?肌肤之亲你知不知道!” “修道者和出家人,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知为何,离渊突然很想逗她,于是他微微低头,冲怀里的昔芜粲然一笑,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离渊道:“你可听闻双修?” 温热的气体柔柔扑到昔芜脸上,她一时被咽的说不出话来,只得冷哼一声,转脸将烧红的脸颊埋进离渊的怀里。原本只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窘迫,哪里知道现下的姿势却是显得愈发暧昧了。 昔芜被离渊一路抱着回到自己在榴花林后的小屋子,离渊小心翼翼地将昔芜放到榻上,又细心给她掖了被角。此间,昔芜一直是盯着离渊的脑袋瓜子看,直到做好这一切,离渊抬头,正好对上了昔芜一双月半弯的眼睛。 四目相对,昔芜再一次觉得有些窘迫。她慌忙转开眼睛,转头看向别处。 红着脸憋了半饷,昔芜才有些结巴地小声说了声:\"……谢谢。\" 离渊的嘴角勾勒起一道清浅的笑意,嘱咐了句你好生歇息,便离开了屋子。 第七章 琅嬛半卷 心魔生(一) 离渊走后,昔芜望着那扇雕花木门有些发呆,她曲起食指微微一弹,门缓缓打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从昔芜的这个角度,看不到离渊远去的背影,只能看到一小簇榴花,如火艳烈。 昔芜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至于究竟是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胸口自她转醒的那一日起,便好像莫名其妙的多了什么东西,说呼之欲出却又堵的慌。 为此,昔芜思前想后终于在把自己重新闷回被子里前,找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便是自个儿还没好利索,这胸口的不适所带来的种种不习惯,统不过是那些蛊虫在自个儿体内留下的后遗症。 于是,在连着享受了大半个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后,在一帮妖精怪物的伺候下,昔芜总算是能蹦能跳,好利索了。 只不过每个月还是得喝上几碗奇怪的汤药,昔芜认得出碗中猩红色的血液是血,可问了七夜和初一,他俩就是不告诉她,这所谓的药引,究竟是什么血。 能蹦能跳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拜会七夜。只是昔芜没有想到,都过了这么些日子,离渊这个持剑长老不回他的天墉城,这么还在琅邪山上待着? 察觉到昔芜的气息,七夜同离渊一时都噤了声。 七夜低头啜了一口茶,方才支着脑袋满是倦怠地开口道:“昔芜你是属老鼠的吗?这墙角听的也忒不专业了。“ 听七夜这么说,本来还打算躲在树后面听他们二人究竟讨论些什么的昔芜,索性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她冲七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离渊坐在七夜对面,出于礼貌,昔芜敷衍地看了他一眼,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算是问好。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昔芜的错觉,她觉得,大半个月不见,这位长老看起来好像清减许多。 离渊问:“可有不适?” “哪有那么娇弱,差不多全好利索了。”说罢,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这句话,昔芜还动手施了几个咒法。 昔芜一只手伸到离渊眼前,摊开手掌,掌心之中,桃花,梨花,徐徐盛开。然,离渊却淡淡一笑,抬手覆住了她的掌心,顺势收了那些咒法。离渊浅声道:“身子将好,还是注意些。” “……”他的掌心温暖,触碰到她的指尖微凉。原是极简单平常的一个动作,但那一瞬,昔芜觉得自己好似被天雷劈中了一般,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瞬间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陌生的感觉,在引起心底一丝悸动的同时,也让昔芜有些不安和害怕。她慌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眼看到七夜的杯子已经空了,便找到了极好的理由。可当她迅速地拿起七夜眼前的白玉杯,一句:“我去给你们添水!”还未说完的时候。叶绾茹已经轻言细语地捧着一套杯具,在她身后的榴花树下柔声开口道:“昔姑娘可是大好了?” 那一刻,昔芜觉得自己竟然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 她并没有回头瞪着七夜,指着叶绾茹去责问诸如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话。更没有向面前的离渊投去愤恨的一眼,而是忍着心底极大的怨气,昔芜只是冷声说了句:“我不好!” 便提着裙摆,绕过一袭粉色抹胸长裙的叶绾茹径自离去。 说实话,就连昔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很不舒服,或许从她让离渊将叶绾茹从水里救出来时,在离渊怀里看到她的那一眼起,她就不舒服了。而如今却不知为何,竟是越看越觉得心里堵的慌。 当她愤愤对这明砂说这些,疑惑自己明明不后悔救下叶绾茹却为何如今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时,明砂一句:“有的人说不清哪里不好,可讨厌就是讨厌,从第一眼开始就讨厌。”算是暂且替她解了惑。 便如同昔芜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以她从不后悔差离渊救了叶绾茹。只是当她真切看清叶绾茹样貌的第一眼起,心中就已然不悦,如今离渊自己赖在这琅邪山上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他相好也带来,昔芜便是越想越气了。 虽说昔芜平日里被七夜宠的骄纵惯了,但昔芜这姑娘心情不好,作为一家之主的七夜,自然少不得把她召见过来,语重心长地劝慰一番。 有些事情,昔芜不明白,但像七夜这么个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老妖怪若是还不明白的话,可就说不通了。 于是七夜看着昔芜坐下,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那姑娘是我让他带过来的。” “你看上她啦?”昔芜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这么说话呢!”七夜甩了甩大袖子瞪了她一眼,袖子上用金色织云线绣着的一副满城尽带黄金甲,活灵活现,就着阳光好不耀眼。 昔芜眨了眨眼,不冷不热地对七夜道:“圣君,我们是妖怪,你让人家一个人间的小姑娘住在这里,也不怕被隔壁的老虎精吃了?” “碧玺他小娘子还不是来自人间,也没见你们吃了她啊?” 碧玺便是那只总是暗地里嘲笑她,是个空心妖怪,还在胸口嵌了块石头,结果被七夜关了好些日子的禁闭的白虎精。 “那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 昔芜想了想,却是没有想到什么正当的不一样的理由。 瞧着昔芜一脸不悦,顶着一坨小黑云般地坐在那里,七夜忽而笑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波流转之间挑向昔芜,七夜道:“小丫头可是吃醋了?” 彼时昔芜正端了杯子准备喝水,乍一听七夜这话,一口水直径径地喷了出来。好在七夜早知如此,眼风一扫,面前便多出一面结界,挡住了那些飞来的茶水。 “我……我……”昔芜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我了半天也没能说个所以然出来,最后她瞪了一眼七夜,跺脚道:“圣君你乱讲!” 七夜道:“昔芜,你又不是鸭子,又何必嘴硬呢?” 昔芜:“……” 琅邪山上,说好听点是大家相亲相爱,往难听了点说,就是没有一个不八卦。也不知为何,昔芜不待见叶绾茹的事情,便在琅邪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之间传开了。 虽说这一千多年以来,昔芜仗着背后有个老妖怪七夜,一直在琅邪山上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可这人缘却是极好的。于是,在人云亦云,大家听到的版本便成了昔芜苦恋离渊长老多年,却被一个人间的歌姬横刀夺爱之后,许多妖怪便自发的站在了不明所以的昔芜这边,没事对叶绾茹冷个嘲热个讽,再有时候,便化作真身来吓她。 然而,这一吓,便吓出了问题来了。 这一日离渊照例取了心头血,差来兔子精玉儿为昔芜送去。大概也知道大家这些日子针对自己的理由,叶绾茹存心想要讨好昔芜,便拦住玉儿,说愿意帮她跑上这一趟。这几日玉儿也挺忙的,想着不过是个跑腿的活计,她爱做,便让她去做。索性便将手上的托盘给到她,随便嘱咐了些话,便去做七夜吩咐的另外的事情去了。 叶绾如端着离渊那碗心头血,走过碧波十里亭的时候,正巧遇到了狐狸精钏影。钏影老远便看得叶绾茹摇摆着腰肢走来,存着戏弄她的心思,变做一只龙头蛇尾的怪物,在叶绾茹走近的时候,猛地跳出来,吓得她摔了盘中,跪在地上哇哇乱叫。 钏影很是满意地看着叶绾茹一脸花容失色,抱着双臂冷笑了声,便化作青烟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叶绾茹哭够了,才想到要跑的时候,周遭哪里还有神秘怪物的影子?再看那洒了一地的红色,叶绾茹又气又恼。她想着若是再回去找离渊要一碗,别说旁者,说不定就连离渊也会觉得自个儿多事。思前想后,叶绾茹最终还是满怀笑脸地给昔芜送去了一碗血。 只不过送去的并不是离渊的心头血,而是琅邪山上某只锦鸡的血。 叶绾茹一介凡人,只想着昔芜身子不好,喝血什么的也只不过是补补身体,哪里知道自己清晨打翻的那一晚,是离渊逼出来给昔芜做药引巩固那颗心的心头血。 七夜让离渊这些日子留在琅邪山,便是让他方便为昔芜取血。而之所以把叶绾茹也接过来,只是不想让离渊有什么后顾之忧。 七夜这个老妖怪,自上古时期便存在了,年纪比如今的天族帝后,不知道还要大去多少,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叶绾茹,便是那一千多年以前,在三界传的沸沸扬扬的故事中,另一个主角。 第七章 琅嬛半卷 心魔生(二) 昔芜将叶绾茹送来的药喝下,叶绾茹在旁看着,也没觉得不妥。她在安心的同时,更是暗自庆幸自个儿找了个好法子。 可到了晚间,昔芜沐浴完毕之后准备去湖心亭找明砂玩儿去的时候,便觉得胸口隐约有些不适。 昔芜想,或许是白天的时候陪几个小丫头斗法的时候累到了,想了想,遂乖乖上了床榻。解了帐子,弹指间灭了烛灯,扯过被子便阖眼睡去。 窗外,乌云渐起,遮住了月亮,留下一地晦暗。 直到子时,流渊的魂魄方才从九重天上,回到离渊的身体里面。 大抵是因为祭出心头血的缘故,离渊现在的身子有些虚弱。或者说,自从剜下半颗心放在天之涯的洪涯神迹里供养的那一天开始,他的身子便一直不是太好。 窗外竹影摇曳,风吹声动。 一双美丽的柔荑轻轻推开了门,离渊睁开眼睛,便看到昔芜赤足,轻纱随莲步摇曳,抬脚迈入他的房中。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柔顺的垂到足踝,白色的抹胸襦裙外面,罩着两层雪白色的广袖外衫。 这大半夜的,穿成这幅模样出现在一个男子的房里,委实不大妥当。 离渊不禁皱了皱眉头,将眼光转向一边,问道:“有事吗?” 昔芜往离渊那儿走了几步,朱唇微启,颤抖了几下才悠悠唤出四个字。 “流渊哥哥……” 这一声,悠远绵长。仿若那大半坛前尘如梦,将种种过往纠葛如潮水般像离渊席卷而来。 他如遭雷亟,几乎是整个身子怔住。 他望向她,目光灼灼。那一眼,几乎穿越了九万年亢长的时光。 昔芜的手仍然是一片冰凉,她走到离渊面前缓缓蹲下,一双玉臂顺势搭上离渊的肩膀,如腾蛇一般环住他的脖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流渊哥哥……我是阿璟啊……你不记得我了么?” “花璟……”他摁住昔芜瘦弱的肩膀:“你……都想起来了么?” “流渊哥哥……”昔芜蹙眉,泪眼盈盈:“你是否到现在都还不相信阿璟……” “阿璟好难受……”昔芜将头枕在离渊膝上,柔声道:“心痛的都快要死掉了……” 花璟的眼泪,透过衣料,沁到离渊的肌肤上。冰凉冰凉。 他想起地上凉,想将她扶起来,却发起昔芜抬眼望向他时,眼中是一片血红。她用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看向他,看似楚楚可怜,实则邪魅妖娆。 离渊当即便钳住了昔芜的手腕,想要探进一丝灵识,却被昔芜软玉温香扑了个满怀倒在榻上。 昔芜冰凉的鼻子贴到他的颈窝,尔后是她同样冰凉的唇。 此刻,她便好像是一只倦懒的猫,卷缩在他的怀中,呼吸声轻柔地在离渊耳畔响起。 “昔芜?”他试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怀中的人儿却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间蹭了一会儿,抬手竖起食指,轻点在了他的唇边。 她说:“流渊哥哥……阿璟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了呢……” 这一觉,昔芜睡的很是安稳,就连梦里都是淡淡的榴花香气。 只是醒来之后,她眨了眨眼睛,最后不得不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惊吓了窗框上停着的画眉鸟。 昔芜只觉得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自己……自己怎么会在离渊的房间里! “不对!”昔芜抬手拢了拢搭在额前的刘海,拉开被子发现自己还是穿的好好的,遂又倒回床榻,将被子拉过头顶,喃喃自语道:“本姑娘一定是还没有睡醒。” “嗯,一定是。” 可当自诩自我安慰,闭上眼睛没多久,房间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昔芜苦着一张脸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袭白衣,风姿卓越的持剑长老离渊。 昔芜说:“臭道士也来了,一定是噩梦。” 修道之人,听觉自然与常人若所不同,昔芜这句话,真真切切地传到了离渊耳朵里,他不禁抽了抽嘴角。 离渊走过去,一派傲然。他站在床榻之前,冷声开口道:“你还要赖在我这儿到什么时候?” 昔芜不做声,想着就这样睡死过去也好。 “你那关系极好的小姐妹儿,昨儿偷偷去了人间,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关心她在人间惹出什么乱子安危,竟还跑到我这处儿睡大觉?” 明砂?昔芜猛地睁开了眼睛,再也装不下去了,掀开被子便跳了起来,提着头发光着脚在床榻前蹦跶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绣鞋。 回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离渊,昔芜左脚踩着右脚,微微曲了膝盖,抖了抖裙摆将自己光着的脚盖上。之前闲的无聊的时候,翻了翻几本人间的话本子,其中还夹杂着一本列女传。说的大概就是一个寡妇被人看见了自己的脚,回到家后边寻了把斧子把自己的脚给砍了。 并且据说,这放在人间,男子若是看了一个女子的脚,便是一定要娶这名女子为妻的。 其实类似于什么摸个小手,楼个小腰就要以身相许的故事,昔芜以前也看过不少,也只是看过笑过也就过了。可是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心底竟然还会生出一些其它的感觉。 虽说是四月,可地上仍是有些凉。看出昔芜的窘迫,离渊摇了摇头,走道昔芜身边。衣料摩挲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不知怎的,昔芜觉得脸上一阵燥热,不自觉地别过脑袋。 昔芜只觉得腰上一紧,脚便离了地。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被离渊抱在了怀里。 “你!”昔芜又羞又恼,抬起脚就要往离渊身上踹去。 离渊如画的眉眼微微垂下,将她染红的脸颊收入眼底,淡淡说了句:“别吵。” 如此,昔芜便怏怏噤了声。 琅邪山上的妖怪再七夜的迷惑下,一向起的早,据说晨间尚有露珠的时候,同满月清辉的时候一般,是最容易吸收天地灵气的好时候。是以,离渊抱着昔芜回房的这一幕,就被山间水旁,各种飞禽走兽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一只方才修成人形不久的狐狸精,红着脸一阵激动,一不小心就冒出了自己雪白的狐狸尾巴。 老远见着离渊抱着昔芜往这边款款而来,玉儿赶忙替她负责伺候的这位主子提来了绣鞋。要知道,这一大早端着洗脸水来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打开门后床上空无一人,绣鞋却好好地摆在那里,可让她心急火燎地找了半天,吓得不轻。 昔芜挂在离渊身上,瞅着那小丫头给她穿上精致的绣鞋,等小丫头收拾妥当,冲她福了福身子,她才如一条泥鳅一般从离渊身上滑了下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顺势拉过了离渊的手。 昔芜气呼呼地道:“等我找到那个小丫头,一定拿紫苏来顿鱼汤!” 现在说的倒是好听,只怕到时候找到了,还不知是谁带着谁去玩儿呢。离渊任凭被昔芜牵着,但笑不语。 因为受昔芜的影响,明砂去的地方大抵也就是长安,扬州一带。况且以昔芜对她的了解,她二人很快便在再来镇的包子铺找到了与人吵的不可开交的阮明砂。 明砂一脚踩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对面的两三人,气呼呼地大声说道:“臭道士你今天是不是非要和我过不去!” 早在外头,昔芜便听到了明砂的声音,听闻道士二字赶忙抓着离渊跳进店内,以为这丫头又招惹到说来什么人。原本昔芜还想着从乾坤袋里祭出一把长剑,哪知进屋一看,便冷笑着扯了一把身旁的离渊,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这句话,昔芜可以对天发誓,完全是称赞墨子靖的好话,绝对没有半句冷嘲热讽的意思。 昔芜这句不冷不热的话,很容易便被墨子靖与阮明砂听了去,他们齐齐望了过来,望向站在门口的这一双人。只不过明砂看过来的眼神满是惊喜,而墨子靖却是惊吓。 “昔姐姐!”明砂几乎是直接蹦了过来,很是熟练地缠上昔芜空着的那支手臂。 而墨子靖和身后那两名天墉城里的弟子,却不得不对着离渊拱手一拜,前者唤了声:“弟子拜见师尊。”而后者却毕恭毕敬地齐声说道: “弟子长欢,见过执剑长老!” “弟子孟岑,见过执剑长老!” 昔芜回头看他,发觉离渊微微颔首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气韵。 于是接下来,明砂同墨子靖几乎是同事开口。 明砂道:“昔姐姐真厉害,无论明砂到了哪儿都能找到我!” 而墨子靖说的却是:“师尊,怎可又与这妖女同行?!” 一听这话,昔芜倒没什么表示,一旁挽着昔芜胳膊的明砂却是不高兴了。她涨红了脸,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向那一身白色道袍的墨子靖,大声道:“你师父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儿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啊!” 墨子靖横她一眼,右手作势捏了个决,冷笑一声道:“你再多话我现在就收了你!” 有昔芜和离渊这个做师父的站在一处,明砂说话显然有了底气,即便有些逃不开狐假虎威的嫌疑。明砂一手叉腰,洋洋得意地冲墨子靖说道:“有本事你现在就收了我啊~” 第七章 琅嬛半卷 心魔生(三) “明砂,谁让你跑出来的?”这丫头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昔芜开口拦住撸了袖子正准备冲对面的墨子靖放狠话的明砂问道。 明砂动了动嘴巴,心想总不能承认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吧。于是挽着昔芜的胳膊,几乎整张小脸都贴了过去,一面晃荡这昔芜的手臂一面对昔芜道:“我还不知想着昔姐姐最近身子将好,想给昔姐姐带些好吃的回去啊?” 昔芜忍不住抽动了下最近,好家伙,跟着自己别的学不会,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倒是深得自己真传。 昔芜并没有拆穿她,倒是一旁忍了好久的墨子靖哼了一声,下巴将明砂一指道:“究竟是买东西还是吃霸王餐你让她自己说!” “我……我才没有吃霸王餐,我只是忘记带银子了!” “笑话,哪有人专程出来买东西还不带银子的!”说话的,是跟在墨子靖身后那名叫做长欢的少年。 “就是!”另一名少年也跟着长欢附和道。 “我……”明砂涨红了一张脸,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昔芜想,也是,他们那琅邪山上虽说住的是一群妖魔鬼怪可都还是本性纯良的那种。明砂这样将化成人形不久的妖怪,一般大家都是当小孩子看的,除了偶尔会逗弄一番以外,哪里会说出让她如此难堪的话。 明砂幽幽看昔芜一眼,低着头小声说道:“银子我……我变不出来……” 昔芜佯装埋怨地假装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嫌弃的说道:“谁叫你法术不精!” 明砂一脸委屈:“法术都是昔姐姐教我的!” “……呵呵,是吗?”昔芜尴尬地笑了笑,捋了捋头发,仰着下巴掏了几锭碎银子出来,秀眉一挑招来一直搓着手,看着这边拔剑怒张店小二。将银子放到他手里,问道:“够了吗?” 店小二勾着腰,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冲昔芜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够了够了!” 昔芜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一双美目扫向那三人。明砂瞅了一眼昔芜旁边的离渊,并无反应,于是便仗着胆子对那墨子靖三人道:“现在钱也付了,你可还有理由抓我?!” 天墉城一直以来便是昆仑八大仙门之首,门规森严,一派浩然。历代弟子所为,虽斩妖除魔,却不得不守一个规矩。那便是只杀人间为恶的妖魔,只收其心不正的鬼怪。便是离渊常说的,妖不为恶,何以诛之。换言之,便是本分老实,心向正道的妖怪不杀。 虽然墨子靖打心眼里讨厌这类妖物,可就连他上一次将明砂收进炼妖壶,也不过是因为明砂在半道教育了一个欺负同伴的小孩子。 那时明砂说什么来着?哦,她貌似提着那小孩的脖子,露出半张脸的鱼鳞,一口白牙,笑道:“知道姐姐是什么吗?是妖怪!我若是再看到你欺负人,就吃了你!” 好不巧,恰好便是这句话,让怀揣着炼妖壶的墨子靖听了去。 离渊曾经与那时身为天墉掌门的怀素真君说道过,墨子靖这个孩子,虽有天赋,偏是戾气太重。又因幼年时的遭遇,对妖魔之物恨之入骨,一心只以异族必诛,终有一天会作茧自缚。 “师尊!”原本见着离渊再一次同昔芜站在一处,墨子靖除了惊讶之余,心中还有一丝愤慨。他自然无法告诉离渊,眼前这个叫明砂的鲤鱼精方才究竟有多嚣张。 她方才竟然说:“有本事你再用炼妖壶收我一次啊!” 天知道他有多想收了她! “子靖,够了。”离渊开口,听不出喜怒。 墨子靖的脸因为生气有些发白,昔芜挽着明砂笑得一脸明媚。昔芜走过去,伸手拍了怕那小子的肩,笑得有些痞气:“墨子靖是吧,有空也带着你的师兄弟们来我琅邪山坐坐啊?我保管让明砂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昔芜说这句话完全是看着离渊的面子上,真心实意的想要让这小子随他师父一起上山看看,也不知道妖怪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哪来的那么多偏见。 墨子靖冷着一张脸,用只有昔芜能听到他声音的法术,对眼前这个无论怎么看都一脸张扬的女人说道:“你这个妖女,我师父这样的人物,你究竟对他施了什么妖法!” 墨子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昔芜自认为以自己三千多岁的年纪来看,这个小孩子却是是蛮可爱的,尤其是生气的时候。于是昔芜转了转眼睛,存心想要逗他,于是暧昧的笑了笑,朱唇轻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给他听。 随后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昔芜笑得格外开怀,捂着肚子拽着明砂出了铺子,临走之前还不忘看上离渊一眼。 而这两个字,将愣在原地亦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墨子靖气到不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身旁的长欢和孟岑见他脸色不好,忙凑过来,颇为担忧的询问,是不是昔芜给他暗地里施了什么妖法,要不要叫持剑长老过来看看什么的。 墨子靖瞪了他们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逆着光站在门口的离渊。 一袭白衣,孑然而立。 他想,一定是那个叫做昔芜的妖女,满口胡言。师尊明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物,连三清池上的凌波仙子都瞧不上眼,又怎会如此就着了一个妖女的道?! 没错,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可能发生。 墨子靖摇摇头,将昔芜留给他的那两个字敢出脑海,收了手中的凝华剑,往离渊那边走去,打算同离渊汇报汇报他这几天在人间历练之事。 这边,昔芜想到方才墨子靖憋了一连气的表情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明砂不知所以,昔芜只是捂着肚子笑,并不告诉她。 想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施了什么妖法啊…… 自然…… 是媚术喽…… 哈哈哈,昔芜忽然觉得光是逗弄这个叫墨子靖的小徒弟就已经够有趣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调戏调戏离渊这个做师父的,不知……会不会一样有趣呢? “昔姐姐……”糖水铺前,明砂喝着半碗糖水,怯生生地看着昔芜,小声道:“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啊?” “当然不是!”昔芜专心致志地拨着瓜子,待盘中已经堆起一小碟白色的瓜子肉,在一股脑地仰起头倒进嘴里。一边满足的咀嚼着瓜子肉,一边对明砂说道:“我只是生气,你来人间竟然也不叫上我!” 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昔芜却是更担心明砂的安危。小丫头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如麻? 不过,不知道也好。昔芜想,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做一只妖怪,没事小打小闹一下,时间还很长,真的挺好。 “呐,这扬州城上次也没带你好好玩儿,反正咱俩出都出来了,不若姐姐带你玩个痛快,可好?”昔芜的眼睛,带着皎洁的笑意。她望向明砂的那一眼,明砂忽而觉得这几日昔姐姐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可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她怔了怔,随即笑开了花,拍手直冲昔芜点头道:“好啊!好啊!” 只要是和昔姐姐在一起,那么便是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能够耍一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有昔姐姐在,她绝对不用担心会被圣君或者护法啊长老什么的骂了。 可是……明砂忽然又瘪了嘴巴,咬住手上捧着的小碗。看向昔芜身后,嘴不动,小声对昔芜嘀咕道:“昔姐姐……那几个道士,好像跟过来了嘢……” 昔芜顺着明砂的目光回头瞧去,果不其然,离渊那一袭白衣与清逸初尘的气质,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特别扎眼,更别提身后还跟着个黑着脸的墨子靖。 昔芜忍不住撇了撇唇角嗤嗤了两声,拧着眉头望着墨子靖对明砂说道:“看来得抽空问问离渊,墨子靖那小子是不是没有童年,怎么见人总是一副少年老成好像谁都欠他几两银子似的?对了,那小子是叫墨子靖没错吧?” 明砂苦着一张脸:“昔姐姐,他们走过来了。” “怕什么啊?”望着离渊他二人越走越近,她总算能够看清他的眉目。 离渊走到她面前,遮下一大片阴影。挺直了腰杆,仰着头,翘起的嘴角带着淡淡的挑衅和洋洋得意。 她笑得格外明媚,偏偏嘴角沾着一粒杏色的瓜子肉。离渊想,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不然也不会不受控制地抬手,替她捻去。他的动作很轻,这不经意的动作委实太过亲昵。昔芜只觉得他好似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那一刹那,仿佛时间都跟着静止。不过也仅仅只是刹那,刹那之后,接到归于喧嚣,小贩的叫卖声,走过路过行人说话是声音,都像放大了般地充斥着昔芜的耳膜。 昔芜再一次勾动了嘴角,笑得格外灿烂。 第七章 琅嬛半卷 心魔生(四) 这种笑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那一刻,昔芜的脸,似乎和记忆之中的那个女子重叠。 可是,这样毫无顾忌从心底蔓延再在唇角晕染开来的笑容,便是花璟没有跳下诛仙台,他也是好久都没有看到了呢? 好像自从从从极渊回到九重天,她便很少这样放肆张扬的笑过了。依稀记得,她说自己是神女,既然是神女,就必须有神女的样子。平日里在浅色涧和凤音她们疯闹也就够了,可在这九重天天上,怎么也不能拂了流渊哥哥的面子。 是以,她这么说了,便也真的这么做了。 或许是更早以前。 她总是穿着神女层层叠叠的华服,跟在他的身后。那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他微微回一回头,便能看到她对他红着脸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其实昔姐姐同持剑长老站在一处,感觉真的挺般配的呢?明砂心下想着,不知为何还有些欢呼雀跃。脸上藏不住事,这一笑,便被一旁自始至终冷着脸的墨子靖看在眼里。墨子靖斜来一眼,这一眼跟带了刺似的,叫明砂不注意也难。于是她便也瞪着他,期间还拿眼睛示意墨子靖看向一旁有说有笑的离渊同昔芜,意思不言而喻。 无外乎是:“你瞧你师父和我昔姐姐关系这样好?你要收我,有本事也当着他们的面儿啊!” 昔芜想的不错,明砂这丫头,将她那一套借着七夜狐假虎威欺善怕恶的短处,学了个淋漓尽致。 这又说有笑,笑的自然是昔芜,话说的多的仍然是昔芜。离渊无论是笑,还是说话,永远都是端着。昔芜托着腮,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够清晰的看清离渊好看的眉睫。 昔芜想,所谓的鬼迷心窍大概就是说的现下这种情况吧。因为,她竟然问离渊道:“我和明砂要在这扬州城附近好好逛逛,臭道士,你要带着这个倒霉徒弟一起么?” “不了。”就在墨子靖看着他师尊提起嘴角,深怕离渊会答应时,离渊却这样开口。离渊道:“叶姑娘一介凡人独自待在琅邪山上,我……” “知道了。”原本在离渊说前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然不悦,当离渊说了后面那一句话后,她便更是不悦了。昔芜转过身子,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冲小贩喊了句结账,便拽着嘴巴还叼着个包子的明砂,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明砂一双筷子还拿在手上呢? “师尊。”墨子靖深思之中向离渊虚心请教:“以往祖师爷爷总是同子靖说,这女人往往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子靖是不信的。可是今朝见了这妖……直至见了昔芜姑娘,子靖方才忽然大彻大悟。” 想到离渊同昔芜交好,墨子靖把原本挂在嘴边的妖女二字咽了回去。看着昔芜拉着明砂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来往的人群了。离渊微微抬起一边的嘴角,在墨子靖看了也算是微笑了。 离渊道:“子靖,大彻大悟这么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墨子靖:“……” “这扬州城的月色在我眼中同那长安城是不一样的。”昔芜托了腮,察觉到身后离渊的气息,对着这这满满一轮明月,浅浅说道。三个时辰,昔芜在心中算了算,这三个时辰怕是都在琅邪山上陪着叶绾茹呢? 月色清辉,染上了她并不算美丽的侧脸,却映照出好看的轮廓。 “为何?” “就比如我脚下踩着的这些瓦片。”昔芜侧首,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抬脚动了动,故意踩得花花作响:“你瞧,这是泥瓦,就算上了色也还是泥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长安城却不同,皇帝老儿奢靡着呢,就连这挡风遮雨的瓦片,都是七彩琉璃做的。” 离渊不禁笑了声,道:“不是说月亮吗?怎么又说到瓦片上来了?”昔芜总是这样,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离渊觉得自己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了。 “嗯……”大概也是觉得这瓦片和月亮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昔芜想了想,看了看离渊的眼睛,复有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望月亮,昔芜道:“大抵是因为这处地儿的曲水款款,在我眼中扬州城的月色,更多的是一种小桥流水的江南味道。而长安城的月色,虽是照彻繁华,落得一地霜华。人来人往,却仍是感觉寂寞的很。” “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那些琉璃瓦片上的时候就会想,那些帝王把房子修得这么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顿了顿,昔芜吸了口气又道:“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大抵是就连他们自己也逐渐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作茧自缚。所以便给自己修筑了那些华美的宫殿,想着即便是做了那笼中鸟儿,也要让外面那些不明所以的觉得艳羡。可是……笼子就算镶金翠玉……牢笼依旧……还是牢笼啊……” 说罢,她玉手一指,也不知指往何处,她道:“你看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可长安城里面的那些人呢……他们对你微笑,真的就是因着心中欢喜么?” 有的话,一旦说出来便收不住了。昔芜也不知,自己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或者是自己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最初那几年的回忆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就连那一剑所带来的痛,现在回想却比以往更清晰起来。 她望向离渊,脚下是扬州城影影绰绰的灯火。 她说:“他死了。” 他自然知道,昔芜说的那个他是她初入凡尘时,遇到的那个男人。 这段过往,离渊早前便在七夜那儿或多或少听过些。 那时昔芜没有心,只觉得这个公子哥儿挺有意思,也欢喜和他在一块儿玩。可是有一次,这个公子哥儿被一只狐妖缠上了。狐族天生貌美,这狐妖化成的女子自然也是个绝色的人物,软言温语,纵是绫罗绸缎也难掩盖一身媚骨。那时昔芜也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没有了一颗心,自然也没有了那些恼人的爱恨嗔痴。只是她当那公子哥儿是朋友,见那公子哥儿每同那狐妖接近一次,便虚弱一分,昔芜知晓,那狐妖自是吸了他的阳气。 昔芜截住狐妖与其斗法,这狐妖本就没有多少年修为,被七夜赏给昔芜的法器所伤化为原形遁逃。只是,昔芜那时也没有多少修为,与狐妖斗法之后,用来掩去面上伤疤的法术也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她气喘吁吁的回过头,方才见到长廊那头的公子哥。 她冲他笑,忙掩去了面上原本狰狞的伤疤,却被他横来一剑划破了颈项。那个时候,仲夏的天气,昔芜忽然觉得好冷。不是因为划破颈项处冰冷的剑刃,而是他冰冷的双眼。和最后对她所说的那句话,他说:“记究竟是人是鬼?” “究竟是人是鬼……”昔芜低着头,喃喃自语,忽而又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她说:“我是妖啊……只不过生的不够貌美,还被天劫毁了容貌而已是……” 她的背影抱着手臂颤抖着,离渊伸出手,大概是想拍拍她的后背安慰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放下了。 只是,昔芜忽而将深埋在臂弯之内的脑袋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病态,她说:“不对…… 我…… 明明是神女啊……” “昔芜……”又不对劲了。离渊心中不安,原本昨日昔芜来找他时,他瞧见她那血红色的眸子,心下便有了揣测。原是打算一早去找七夜问个清楚,却不知七夜这几日正在闭关。以七夜这般的修为,如是闭关,自然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是以,当离渊看到清醒之后的昔芜,就像是梦游一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中虽有担忧,却想着还是先在昔芜身边看着,等七夜闭关出来再说。 只是……这样的昔芜……或者应该说是恢复了记忆的花璟,让离渊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样的花璟,与之前陪伴在她身边的花璟不同,这般的执念如泥足深陷一般而不自知,是离渊从未见过的。 记忆中的花璟,一直都做的很好。她知道如何才是一个神女的样子,似乎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旁人看来,他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而她却亦是一副温雅淡然。 花璟会对他笑,通常都是在没有旁者在的时候,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明亮的笑容和两颗有些俏皮的虎牙,像个孩子一样。 花璟会对他撒娇,会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左右摇摆。有时候还会对他进行威逼利诱,让自己陪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记忆中的她,从来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边围绕了太多的神仙,宠着她依着她,性子难免有些骄纵。他也知道她虽然有时候说话刁难些,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心却不坏。 每每想到这处,出了懊悔,不乏还有一丝怨怼。自己当初,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的,会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纵然她平日里总是缠着他,这么多年也早已习惯,只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原本就更了,但是jj又抽了。今日双更~~~要不要点个赞呢? 第七章 琅嬛半卷 心魔生(五) 离渊笑了,却是苦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信她。或许就如同花璟所说,他自始至终就有想过要相信她。 终究……还是他错了…… 以往的花璟,在他面前,会微笑,会放肆,甚至有时还显得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唯独不会在他面前哭泣,决计不会让他看到自己这一脸迷惘却又仓惶的模样。 即便是那日跳下诛仙台,她虽是哭了,可眼眸之中仍是一片倔强之后的决绝。 此时的昔芜却不同。 她就那样抱着手臂蹲在那里,喃喃自语着,记忆有些凌乱,她拼凑不起来。显得格外迷惘,就像是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离渊心中忽然有些难受,在这天地之间,他作为神族,存在了将近十万年。这万万年的时光,说来不过此生一瞬,回头看去,却也漫长。若是不有花璟的陪伴,若不是他后来遇见丝若。这一生,大抵无悲无喜,眸如枯井了吧。 凡间生老病死,作为神族,他自是看得多了,听的也多了。神仙,活的久了,与其说心也淡了,倒不如说是心冷更为妥帖。 成为离渊,后又成为天墉城持剑长老。在旁人眼里,他的性子一向都是与世无争,静默淡然的。只是,这一切都在他找到昔芜之后……就连墨子靖都觉得,自从遇上了昔芜,他的师尊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可是……偏偏……昔芜的一举一动,如今都能够轻易将他的心思扰乱。 “我……我……明明是神女呀……为什么……”一双柔荑颤抖着覆上自己的面颊,摸到人皮下那一脸的伤疤,一只手又颤抖着顺着面颊往下移着,摸到颈项处那块原本应当有伤疤的地方。伤她的不过是一个凡人,是以,那块人皮下虽然也有疤痕,却不是那一剑所留下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睛里溢出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她缓缓说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她忽然觉得好难受,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搅在那里。 是心痛么? 不对呀……我……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呀…… 她捂住脑袋,记忆再一次变得凌乱起来。闭上眼,她似乎看到了浅色涧万万年不谢不败的榴花,如火焰一般绵延树里。却又在一瞬间,看到了九重天上,那片云蒸霞蔚永远弥漫着浅浅迷离紫气的天空。 最后,她看到了流渊。 只是流渊哥哥……你为何穿着红衣呢……昔芜,不,此时,应该是花璟。她觉得有些迷茫,在她的记忆中,流渊身上的颜色,除了正式场合的玄墨,便是往常那或多或少带些青色,或蓝色的白衣了。那一身的气韵,遥遥看去便让人移不开眼光。 不过,流渊哥哥穿红衣也很好看呢? 只是,流渊哥哥,你……是不高兴么……?为何你的眼光……流渊哥哥,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花璟……花璟有些害怕…… 是,花璟是害怕的。这样的眼神,冰冷刺骨,甚至比雪域更甚。这样的神色,一片幽暗,却又透露出的厌恶,不禁让花璟害怕地退后了一步。可也是这一步,让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的手覆上胸口的伤口,染了鲜红的血。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将手颤抖的伸到眼前,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她的嫁衣一起,刺痛了她的眼睛。 再看向流渊手中的剑,那一刻,花璟便是那样记起了,天邢台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忽然好冷。如坠冰窖。 禁闭着的双眼,溢出几行清泪。随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檀香香气,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味道似乎不大一样。想到这里,花璟不禁苦笑起来,可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又何曾拥她入怀,动作轻柔的视她如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直到离渊再也承受不住她的泪水,终于还是展开衣袖,将昔芜抱在怀中。她很瘦弱,或者说她一直都很瘦弱。隔着单薄的衣衫,离渊的手搁在她的肩头,碰到的是突兀的骨头。 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昔芜发间淡淡的榴花香,沁入离渊鼻尖,好闻的像是毒药一样。 薄唇无声的蠕动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将那三个字说出口。 后来,他闭上眼睛,前胸的那一块衣衫已然被昔芜的泪水打湿。在昔芜耳边,他缓缓说道:“我再也不会扔下你了,阿璟。” 昔芜的眼神有些迷茫,却在听到阿璟两个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流渊他……从来都是花璟花璟,连名带姓地喊着她。如今……他唤她阿璟,同凤音一样唤她阿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抵是因为这两个字,在她听来却是好听的不得了。缓缓地,她将自己的手臂回抱在他的腰际,更加心安理得的将侧脸枕在他的胸膛。 蹭了蹭,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她小声道:“你能不能再叫我一次?” 话说花璟这个名字之所以会消失在三界碑上,并不是她以及死了,而是她已然将花璟这个人和围绕这个人的事情,彻底的在自己的记忆力抹去。一个人,倘若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自己,自己都不愿想起自己,便也是另一种意义之上的不存在了。 只是,当花璟喝下那坛素昧平生,忘却前尘之后。她的名字虽然在三界碑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昔芜这么个被排在妖界琅邪山之后的名字。而无论是在花璟的浅色涧,还是在凤音的栖梧宫,日日夜夜都有这样一枚端光镜,无时无刻不映着三界碑上神族的那一块位子。 原本,凤音正在同几个长老们议事,她托着腮,目光懒散地习惯性地盯着身边泛着幽兰色光晕的端光镜沉思。与其说是沉思,倒不如说是发呆。其中一个白胡子都快拖到地上的老者掩嘴假咳了一声,唤走了她片刻的思绪。凤音打着哈欠,不知道同他们讲的写上了,可也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当她挑着凤眼,再将目光转向这面端光镜的时候,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端光镜显示,在三界碑上神族那一块原本写着花璟却又在后来变得空白的地方,浅浅露出了两个字,就像是将将次啊刻上去一样。 那两个字,让凤音激动的差点流出泪来。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张开的嘴,楞了半响,在几名族长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摊手之时,竟然是笑出了声。 因为,她不但看到花璟的名字显露在三界碑上,而且……就在方才……她试着去寻找花璟的踪迹……总算找到了她的一丝神迹…… 哪怕只是微弱的一星半点…… 天知道,她凤音张狂不羁了数万年,这一刻,心底却激动的像是个孩子。 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凤音也顾不上同那几个糟老头子客套。说了句:“改日再议!”便甩开身后火焰一般耀眼的披风,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一眨眼,凤音早已飞身到那九霄云外去了。 凤音与花璟可以说是自小一起长大,花璟自出世之时便是人形,是以当花璟已有凡间三四岁小女孩外表模样的时候,凤音不过还是颗被人遗弃,丑啦吧唧的凤凰蛋。恰巧落在花璟的浅色涧。 是以,凤音这万万年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同花璟待在那四季如春春意盎然的浅色涧。 幼时,她全身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凤族的样子。有一只青鸾鸟仗着叔父是凤族的长老,便老是欺负她。后来被花璟知道,带着她一起愣是当着一众鸟族的面拔了那只青鸾三支尾羽。带着身后一帮婢子,肉呼呼的小手插着腰,怀里抱着还不能化作人形的凤音,冲那些鸟族说道,凤音从今日起便是本神女的坐骑,你们谁再敢欺负她,或是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后数落她的不是,仔细你们的皮! 说起护短,那东华帝君的名声肯定要排在前头。而作为他的宝贝女儿,花璟可谓将这一有点传承的淋漓尽致。 每每想来,凤音都不禁失笑。那时的花璟可是摆足了神女的架子,却也给足了她面子。谁会想到,幼时灰扑扑的她会成为一只涅槃之后浴火重生的凤凰。那一场火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烧完之后,她便有了人形,亦有了那一副金色的火翼。那时花璟已然长成了少女的模样,却还是稚嫩着,泪眼婆娑怔怔看了她许久,知道凤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的唤了她的名字,方才拨开紫荆扑进她的怀里。 哭着喊着,最后抱着自己蹭了她一脸的鼻涕。 那时花璟说了些什么? 哦,花璟说,我都闻见糊味了,还以为阿音你要变成烧鹅了! 若说要让凤音放弃如今的地位甚至生命去换你妹一个人,恐怕,也只有一个自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花璟了吧。好吧,勉强的话,桑青算一个。那么花璟便排第一,桑青么……将就将就排在第二好了。 坐骑么……恐怕这一辈子,老娘也只会让你这个臭丫头骑在背上了。 凤音心底这样想着,却催动了神力,以更快的速度朝花璟那一星半点的神迹寻去。 作者有话要说:_(:3∠)_昨天说好的双更结果睡着了_(:3∠)_小鼠,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们╮(╯▽╰)╭ 第八章 浮生了了逝景年(一) “……阿璟……”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离渊蹙眉,面色有些苍白地抬手握住她的手。而昔芜却仍是一脸迷惘,眼中的瞳色却已在黑夜之中渐渐被血色晕染。 她是手被离渊捉住,于是不能在进一步的动作。她的指甲比先前长了些许,染着离渊的血。 “阿璟!”这一声来自瞬息之间赶到的凤音。 然而,凤音看到的不过只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大抵是听到了凤音的声音,昔芜觉得有些熟悉,怔怔着从离渊怀中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双方互相都觉得陌生的脸,花璟推开离渊,缓缓走过。歪着头,瞧着凤音一身华服,长裙逶地,格外耀眼。一身贵气,绫罗绸缎的堆砌之下却并非雍容,而是一种别样的英姿之气。 相比昔芜的一脸木然,一向乖张跋扈的凤音却显得有些不淡定了。她看来一眼昔芜身后,一脸复杂的离渊,又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个正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女子。 她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在她的身上感应到了花璟的神迹,可为何,当她满心欢喜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张脸。 这么一张平淡无奇……同花璟相差甚远的脸…… 那一刻,一向胸有成竹的凤音忽而有些不确定了,直到手心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她才知晓,原来是自己将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她不禁低头在心里嘲笑自己一时的慌张,再抬起头时,那名少女却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俩人离的极近,凤音心中一惊,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能够近她的身?! 凤音站定,周身不自觉迸发出强大的气场,只要察觉到眼前这人再有任何不轨的动作,她便能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制伏,先下手为强。 那女子看着她,眼底的红,在不经意之间淡去。 月色如水,她的眼眸波澜不惊。 她对她忽而一笑,这一笑,却如千树万树晴雪花一夜开放。 她说:“阿音,好久不见。” 她说,阿音,好久不见。 阿音…… 阿音……有多久没有人再这么叫过她了…… 有一千多年了吧…… 自花璟神迹消散,自那一次的结姻,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啊…… 凤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她不得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渴望能从她身上找到那些同花璟相似的地方,更是企图说服自己。 片刻,她发现,若是不看样貌的话,无论从身形还是声音,都与花璟相似,而且……她的眼睛……还有她身上那属于花璟若有若无的气息……只是,若眼前这人是花璟的话,那么她的脸…… 不对……这不是她的脸! 凤音同现下的离渊不同,离渊虽有流渊的魂魄,却没有流渊的神格。而凤音却不同,她是神,是真正的神。是以,只定定看了眼前这名少女一眼,她便发现,眼前的容貌并不是她原本的容貌,而是一张从头到尾描画好了的人皮! 发现这一点,凤音忽然有些激动,此时在她心里便已经认定了,眼前这名少女便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花璟。 只见她上前一步,缓缓抬起坠满了凤羽的手臂。这张面皮,若是不亲自将它揭下来,若是不能亲眼看到花璟那熟悉的面容,凤音只怕不会真的安心,包括现在,她都是悬着一颗心,在手指接触到昔芜面颊的时候,亦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凤音的手指触碰到昔芜的脸颊,昔芜冲她笑了一下,那一笑衬着她的眼睛,分外明艳。 只是那笑容忽而僵住,昔芜眼中神色暗了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腿一软,便朝着凤音那儿倒了下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璟!”凤音承认这一刻她确实吓坏了,她赶忙上前,却被离渊抢先一步,将昏倒的昔芜拥入怀中。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说不清楚。”离渊抬手给昔芜把了脉,察觉到她脉象平稳这才松了口气。他将昔芜打横抱起,望了凤音一眼道:“先回客栈。” 原本离渊是想带昔芜回琅邪山,可想到七夜现下还在闭关,便是回到琅邪山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况且……他大概已经知道,昔芜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抱着昔芜捏了个决回到客栈,离渊小心将昔芜放在床榻之上躺好,给她盖了被子。瞧着离渊这一系列的动作,负手冷眼而观的凤音,原本满面嘲讽的脸,在看到离渊眼底那一丝温柔之后,也适当收敛了些。 “你过来。”几乎是头也没有抬,他抬手替昔芜撩开沾染在唇瓣的发丝,对凤音道:“渡些仙气给她,稳住心脉。” 凤音眯了眯眼睛,嘴上虽然说着:“你当老娘是二郎神家的那只黑土狗,你让老娘过来,老娘便过来?”却还是快步走到床边,抬手凝了些仙气,探进昔芜的天灵。 看着昔芜紧闭的双眼,方才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晰。咬了咬牙,一双凤眸挑向离渊,不再有以往的怒气,带着疑惑和更多的无可奈何,凤音问道:“阿璟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说她那张披着人皮的容貌,而是指她方才在黑暗中看她的神色。虽然后来是一如以往的清澈,可先前当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在昔芜的眼中,凤音分明看到了一丝……嗜血的意味…… 而且……包括她最后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神色如常,可那周身萦绕的气息……却让她心头有些发麻……那是在她记忆里,一想起便会瑟瑟发抖的……像是恶梦一般的…… 离渊并没有回答凤音的问题,而是开口对她说道:“重华殿里我存了几株七心莲,你若是方便,便替我去一趟。” 七心莲是一种几乎绝迹的上古仙草,生死人,肉白骨,织补魂魄,弥足珍贵。太上老君那儿仅有的一株,都被他当宝贝似的供在丹房好几万年,流渊这家伙,怎的暗地里存了这样的好东西? 大约是斗嘴斗惯了,即便知道流渊让她取来这东西,是为了稳住花璟的心神魂魄。可她还是冷笑一声,带着对他惯有的嘲讽,问道:“七心莲这样的宝贝,你又是打哪儿得来的?” “花璟留下的。”离渊浅浅说道。 “……”这个重色轻友的臭丫头!凤音心中腹诽,朝面色苍白的昔芜投去一眼。哼了一声道:“她就知道对你好!” 花璟是帝君东华唯一的女儿,帝君东华虽在外人面前整个人冷的跟雪域里的上古冰川似的,可对花璟……那可真是好的没话说……什么三界珍宝,上古神器,花璟自小都是当玩具玩儿的。想必这七心莲,也是帝君东华不知从何处寻来,逗花璟开心的吧。 帝君平日里很忙,是以,能在浅色涧见到东华的日子,也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段岁月。虽然花璟同凤音都不知道他老人家成日里究竟在忙什么。记得那时她还是一只灰扑扑的小凤凰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个岁与天齐的神祇,便被他周身迸发出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幸好被花璟抱在怀里。 那时帝君说了什么?帝君说:阿璟,你养的这只小鸡胆子真小。 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那时的凤音在昔芜怀里,心里愤愤叫嚣着。哪里记得眼前这位可是较如今的天帝地位都要高出一等的人物,结果她的心里话被东华听的一清二楚。 东华却爽朗地笑了,抬手摸了摸花璟的脑袋,有拍了拍她的脑袋,顺手掏出一颗丹药,笑道:“这小凤凰可真是开不起玩笑。” 东华年纪大,却一点都不显老。虽是华发逶地,可面容却是举世无双。那是世间任何一个词语,都不足以形容的美貌。在旁者面前宝相庄严,在浅色涧却跟花璟一样像个孩子。是以在后来凤音长大,一面要照顾寄养在浅色涧的天狐云苏,一面又要收拾帝君东华心血来潮而招惹的一大堆麻烦。 只是后来……随着地皇女娲的名字消失在三界碑上……帝君他也不见了踪影…… 上古众神,消散的消散,神隐的神隐。若不是三界碑上,那地位极其尊贵的地方尚且写着东华二字,恐怕她和花璟真的以为他是死了呢…… 这个老家伙,也不知死哪儿去了,连宝贝女儿的婚事非但没有过问,成亲那天竟然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不过,若是他在,花璟也何必在众神面前受下那样的屈辱。 又怎会……变成现下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说话算数,今天双更。 然后呢,大家有木有发现,每次小鼠在留言里面一催更我就更了哦_(:3∠)_ 所以大家要踊跃留言哦~ 留言多的妹子往后会有福利的~~~ _(:3∠)_ 剧透下:第四部分女配再一次出现。 第九章的话……开篇就会有吻戏哦…… _(:3∠)_对于一个纯洁善良的作者,我可是纠结了很久才决定写这个的_(:3∠)_ 第八章 浮生了了逝景年(二) 说到底,凤音并不能真正的去原谅流渊。即便他最后还是找到了花璟,即便她能看出他如今是真的对花璟上了心。她才不管他是否是真的醒悟,又或是真心对花璟觉得亏欠,可无论他现在为花璟做了些什么,终归还是他将花璟伤的那样深…… 凤音不在去看离渊,深怕自己控制不住,再给他一下。他现在可不是神之躯,一分神力就已经够他好受的了。 凤音转而将目光投向昔芜,她忽而发觉,昔芜的身子有些奇怪,无论自己渡给她多少仙气,都会无法完全吸纳。她意识到,一件他与流渊都忽略了许久的事情。 凤音蹙眉,沉声问离渊,也是问自己道:“阿璟的内丹……到底在哪儿?” 是,她虽能感受都爱昔芜便是花璟,可昔芜体内,并没有花璟的内丹。没有内丹,自然不能很好的吸纳她渡给她的仙气,亦是不能有进一步的修炼。 离渊摇头,心下复杂。之前七夜便同他说过,他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死了。 七夜道:满目疮痍,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着的地方了。没了内丹,自然也没有了多少修为,甚至……连心都没有了。 内丹…… 那时他整人人都处于对花璟深深的懊悔之中,只知道是自己负了她,害她变成现下这个样子。忘尽前尘,却也因为没有内丹无法真正恢复自己的修为,容貌尽毁…… 内丹……他为何从未想过花璟的内丹……去了哪里? 目光悠远,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他忽而想到了那一日的诛仙台。她神色哀恸,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自己,全没了往日的仪态,她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怪我到现在都不肯将内丹借给你?!你可知道……” 那时,她的模样却引起他心底一阵翻涌不去的厌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说:“我不想知道。” “……”她怔住。想说什么,却是忍不住地一个劲颤抖着。 他并不相信她。 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那时,他说了什么呢? 如往年纠缠着他的梦魇一样,他说:“花璟,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丝的自尊,那么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 他看到花璟朱唇微启,颤抖着重复了这么两个字。后来,她定定地看向自己,眼中已然氤氲了一片水泽。 她道:“你当真如此厌我?!” “不。”他摇头:“是憎。” 一个字,如此吝啬却偏生如此残忍。 他的心,又开始疼了。 真可恨…… 最可恨的明明是当时的自己啊…… 她当时明明是有话要告诉他是,是自己盛怒之下不想再听。是自己先入为主,所以无论花璟后期做了些什么,在他看来,都是有目的的。他一直怀疑花璟的用心,毕竟丝若也确实因为她而在九重天上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这一切又什么能怪她呢…… 她一直表现的很大度,即便心中再不喜欢,也还是一口一个丝若姐姐的叫着。有好的东西,有她一份,自然也会差人给丝若送去一份。真是可笑,她都做成这个样子了,而他却一直以为她别有用心。 那一日在诛仙台,看到丝若满身是血,气若游丝,他是真的快要疯了。 是以,才会在盛怒之下,说出那样一番话,伤她至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么,花璟的内丹……究竟……会在哪里……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凤音的话,打断了离渊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她,那一瞬,凤音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 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呢?凤音不禁在心中冷笑,好在自己一直相信花璟尚在人间,不然,便是顶了弑神的名头,也定要让流渊同柳丝若这个小贱人好看。流渊因着心底一直觉得他与花璟的婚事不过是场门当户对的交易,是以对花璟一直心存芥蒂。再加上花璟那个丫头,成日流渊哥哥,流渊哥哥地跟在离渊后头。她根本不知道,当你一直对一个人好,久而久之,便会让那个人觉得你对他好便是理所当然。 就像以往,流渊无论何时,只要回过头来,就能看到花璟冲他明朗一笑一样。 那时的他,一定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即便他站在原地,也等不到记忆中那个人面桃花的女子了吧…… 离渊不善言辞,即便同凤音认识了几万年,能说的话也并不多。凤音想,这快冰窟窿恐怕也只有花璟那丫头才会在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还受得了吧。 离渊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只说了四个字便没有了下文。离渊说:“说来话长。” “……”如若不知一只手正在给昔芜输仙气,此刻,凤音真想冲到他面前给他一拳。她暴躁地跺脚冲离渊叫道:“说来话长你倒是给我说啊!” “……”委实赖不过凤音聒噪的性子,离渊便将如何遇到昔芜,如何被月老用了红线天生一对捆了一路。又是如何遇到梦魔去到昔芜的梦境,再从七夜那儿确定昔芜便是花璟的过程,全部都轻描淡写地说给凤音听了一遍。 听完之后,凤音一时哑然。 心下想着等回了天阙,定要把月下老儿揪出来好好地教训教训。还天生一对,说来真是讽刺。 能够找到花璟,凤音心里自然是比谁都高兴。可是,偏偏找到花璟的人却是伤她最深的流渊。什么天生一对,分明就是一段孽缘。得知花璟也就是现下的昔芜,在饮下素昧平生之后忘尽前尘,凤音心里多少是高兴的。毕竟以往的那段记忆并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可偏偏,花璟分明忘却了一切,却还是遇到了流渊。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凤音垂下了眼眸,心下这样想到。 “……她,当真是阿璟吗?”凤音收了手,转身在床榻边上坐下。 其实,便就如同离渊所说:“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我能在她身上感应到阿璟的气息,只是……”凤音将目光转向离渊,明明是笃定的神色,却微微有些黯然。她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我……应当不是在做梦吧?” 离渊摇头,不是。 于是凤音便捂着胸口松了口气。 沉默半饷她道:“找不到内丹阿璟便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么?” 离渊眉头微锁,轻声说道:“也许,这样也好。” “好你个头!”凤音转头冲离渊大喊了一声,忽而有意识到昔芜正在休息,便只得瞪着离渊,压低了声音道:“阿璟是神女,再不济……也不至于……” 也不至于沦落妖道。 末了,她眼中露出一抹哀叹之色,扶额道:“帝君若是知晓,怕是一定会拔光我的凤凰毛。” “……” 昔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 她坐起来撑了个懒腰,跟宿醉似的只觉得脑子里头跟装了一坛子浆糊似的,晕的很。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房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正拖着腮,想着等会是直接带明砂会琅邪山,还是再在人间玩一转的时候,便被三声扣门声打断了思绪。 昔芜穿好鞋子,想着应当是店小二过来送洗脸水。哪里知道,当她打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离渊那张如今开来已是有些顺眼的脸。 “你……”你不是回去找你家叶姑娘去了吗?看着离渊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昔芜心中这样想到,却是随即绽放了一个极美的笑容。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心情极好。后退了几步,让离渊进屋,昔芜笑着给他倒了杯水,笑着问道:“道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你都知道我是道长了。”离渊接过昔芜递过来的被子,缓缓说道。 “也是!” 门外的凤音在听到离渊这句话的时候,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想到这个流渊,看不出来嘛,在人间的这一千多年里,什么时候会说冷笑话了。她撇了撇嘴,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又抬手拢了拢鬓角的发簪。觉得一切妥当之后,方才轻咳了一声,也转到了屋子里。 “哎?”昔芜初见凤音的时候,心中便是一种这姑娘看起来好有气势的感觉。 凤眼边上画的貌似是宫廷里的公主们,近年来流行的桃花妆,可仔细看却又不像,更为精致。而那一对眉毛,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柳叶眉,眉尾挑起,染了胭脂,虽然张扬,却更显媚色与英气。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落雪,你喜欢的凤音终于出场了! 第八章 浮生了了逝景年(三) 常年跟在七夜身边转悠,昔芜看人自有她的一番较量。 眼前这个女子,给昔芜第一眼的感觉怎么说呢?很舒服。昔芜本就不是什么拘小节的人……嗯,妖精,再加上望向一脸平淡的离渊,昔芜想着这女子应当与离渊是旧时。便喜笑颜开道:“这位姐姐好生面熟,也不知是不是在那儿见过?” 听昔芜这话,凤音微微怔了一下,耳根子有些红,眼中满是压抑住的欣喜。差点便脱口而出:“自然是见过的!” 凤音笑了笑,这种笑容,离渊同样也有一千多年没有见过了。 凤音的笑容一贯张扬,眼神却是冰冷,而这一次,离渊在她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暖意。这种笑容,恣意逍遥,会心,明心。 凤音上前几步走到花璟前面改口道:“说不定很久很久以前当真是见过的。” “不过……”凤音凤眸转动,盈盈脉脉。她道:“姑娘叫我阿音就好,别姐姐姐姐的凭长了我的年岁。” 她自是不敢让花璟叫她姐姐的,若是让东华知道了,定要将她做成一支片皮鸭,铁定是认为她乘着昔芜记忆全无占了他老人家宝贝女儿的便宜。虽说自己还在蛋里的时候,便能听到花璟同自己说话。可也要知道,若是自自己破壳而出的那一日开始算起,花璟可是长了自己将近九千岁呢! “我叫昔芜,随阿音怎么叫!” 一整日相处下来,昔芜同凤音,可谓是从这人间的各处美食谈论到古今多少美人,无论昔芜说些什么,凤音总能接的上话来。于是同离渊一起被冷落的明砂倒有些不高兴了,小嘴巴翘的老高,假意板着张脸对她二人说道:“昔姐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墨子靖这边一口清茶差点没给喷出来。他抬眼看了看那闭目跟入定了似的师尊,又见昔芜只是挽着凤音的手一个劲的笑,墨子靖忍不住提点道:“这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明砂回头,瞪了他一眼:“坏家伙,要你管!” 墨子靖甩过去一记眼刀,明砂倒抽一口凉气,蹦到昔芜身后不再出声。 昔芜盈盈一笑:“是一见如故。” 凤音随意将手搭在昔芜肩上,附和道:“嗯,是相见恨晚!” ——————————————————————————————————————————————我是相见恨晚的分界线--- 虽然和七夜没大没小惯了,可是打心底里昔芜还是挺尊敬他的。 譬如七夜曾说,她若是想去凡间便去吧,只要不惹是生非。不过七日之内,若非生死之事,便是必定是得回琅邪山去的。而凤音这边,虽说因为辟了结界,是以仍凭凤族的那些老头子上天入地,楞是没办法找到她半点行踪。可是上次自己不告而别,涅槃节的细节还未定夺,想想就觉得伤脑筋。 是以,当昔芜拉着她的手,站在琅邪山门口问她要不要去玩玩的时候,凤音咬牙斩钉截铁的咀嚼了。并再三向昔芜保证,等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一定来琅邪山上看她。如此昔芜便不舍的和她道了别,划破空间结界拉着明砂进去了。 七夜这次闭关,仍是没能突破早前的瓶颈。一大股魔气挤压在体内尚不能被气海所吸收,若不是他提前出关,说不定此时便落了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七夜在婢子的侍候下只着里衣,随意搭了件织云锦出来。虽然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浅笑,可面色却是苍白的很。 瞧见初一一脸凝重的表情,七夜躺在他的贵妃椅上,挑起一缕湿润的头发嗤笑道:“哎,都说高处不胜寒,想来本君如今已是会当临绝顶了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初一面皮不经意抽动了两下,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七夜却径自笑了起来,望向初一道:“你说我以神格入魔,成为,如今若是走火入魔,又该是什么?” “圣君……”这语气听起来委实有些自嘲,本不该是七夜此人该有的语气。初一忍不住投向关切的一眼,原是想说些什么开解他,也在听了七夜余下半句话后,额角青筋凸起,抖了两抖。 七夜笑道:“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圣君!” “哎呀!花花回来了!”七夜目光一亮,望向门口一脸笑意。 昔芜和明砂的声音便在此刻传来,初一瞧见昔芜身后站着的离渊,回首与七夜对望一眼,似有什么要说。七夜笑着从他要了摇头,转向昔芜道:“你倒是聪明,知道乘本君闭关的时候出去野。也不想想,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本君可不会特地为你出关!” 有离渊在旁,哪里又会有什么危险。七夜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欣慰的瞧了一眼离渊,以为深长。这眼神在初一看来,颇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意味。” “嗯!”昔芜这一趟人间有凤音的陪伴,玩的可是高兴。见了七夜便跟哮天犬见了杨戬似的摇着尾巴扑了过去,软玉温香撞到七夜前胸差点没让他老人家喷出一口老血。七夜爱面子,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闭关反被反噬的事情,倒是初一黑着一张脸揪着昔芜脖子后头的衣服将她提起来,扔到一边。 “看啊圣君!你看他又吃醋了!”昔芜望向初一,笑得一脸暧昧。 “昔芜,上次你不问自取拿了我好些丹药,这账要不要我们当着圣君的面,好好清算清算?”说罢,还扬了扬手,拿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金算盘。 对于初一的行径,昔芜心中很是唾弃。然而面上却忽然笑的跟朵花似的,捏着嗓子学着影钏腻歪地,软绵绵地唤了声:“初一哥哥~” 这一声的威力,就连一向自持的离渊,也差点没能把持的住。 七夜哀叹了一声,冲初一投去一眼你保重的神情,扶着额头倒向一边,瞧着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离渊,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昔芜同初一闹腾了一会儿,便同明砂牵着手出去了。看着昔芜走远,离渊阖上双眼,随着房门被离渊用法力关上,整个屋子也被拢上了一层结界。七夜挑眉,望向离渊一脸寂静。用少有的正经语气问道:“可是昔芜出了什么事?” 离渊点头,将这两次所见,昔芜的种种异常,与自己的猜测一并说给七夜听。 七夜与初一具是蹙起了眉头。 良久,七夜沉声道:“让小玉过来!” 小玉便是那只一直负责给昔芜送心头血的兔子精,平日里做事也算小心谨慎,今日见了七夜,只觉得周围的气场低的很,跪在那里都瑟瑟发抖。 “我问你,昔芜的药,每一次你都送去了吗?”七夜双眸微眯,满眼阴寒,并特意咬重了每一次这三个字。 小玉抖着嗓子应道:“婢子不敢有半分怠慢,每一次都是亲手……” 小玉原本是想说亲手送到昔芜手中,看着她喝下的。可是……明明有一次…… 小玉这一停顿,满脸慌张惶恐,在座三人便已猜到问题所在。 七夜抬手扫掉了案几上的白玉杯盏,可以压低了怒气道:“说!” “小玉知错!”兔子精大喊一声扑到地上,一个劲地冲盛怒之下的七夜磕头,就连白玉杯的碎片刺破了自己的额头也浑然不觉。她满脸是血的望了一眼离渊,方才匍匐在地上,冲七夜道:“回禀圣君,七日前,也就是奴婢近日最后一次给昔芜姑娘送药……奴婢碰到了绾茹姑娘……” 七夜周身仍是阴霾不散。 见七夜并未开口,小玉这才小声说道:“绾茹姑娘说,自己不知为何惹了昔芜姑娘不痛快,想借着这个机会同昔芜姑娘好生道个歉。奴婢……” “我说过,药血之事,必须你亲手亲为……”七夜眼中渐渐染上一丝嗜血的血红,感受到周围的灵力波动,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小玉满脸惶恐地冲七夜磕头道:“圣君饶命!圣君饶命啊!!小玉知错了,小玉再也不敢了!求圣君饶过小玉这一回!” 额头都撞烂了:“圣君饶命啊!” 七夜收紧了手,瞥眼不去看兔子精那一脸血泪,闭眼之间,压去了所有的怒去。最后只是捂着胸口说了一个字:“滚。” 小玉便感恩戴德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再睁眼时,七夜眼中已恢复常色。 初一看了一眼七夜,又看了一眼离渊,问离渊道:“长老觉得如何?” 离渊不答,虽说昔芜定是因为最后那碗心头血才会出事,而这碗心头血又是叶绾茹给他的,可他却不信,不信叶绾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者说,他不信柳丝若那样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离渊看向七夜道:“圣君何不找叶姑娘问个清楚?” 七夜望向离渊,看出他眼中的一丝痛心,知晓他亦不是存心包庇,却也冷声道:“你当本君不知,你早前便将那女子带往人间安置?” 离渊道:“琅邪山毕竟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傲娇的七夜萌萌的~~~ 第八章 浮生了了逝景年(四) 七夜冷哼一身,满身煞气。他负手盯着窗外的天光看了许久,离渊也不曾说话。最后七夜蹙起眉头,伸手往眼前虚无处一抓,眼前他们身处的空间便好似撕裂了一般,随后,七夜便从这个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的地方,将尖叫一声晕了过去的叶绾茹提了出来。 叶绾茹瘫软在地上,很快便恢复神智。她撑坐起来,看向眼前容貌倾国,却满身妖邪的男子,只一眼,便低下头,跪在地上往后缩了缩,柔声换了声:“圣君。” 不得不说,叶绾茹拥有一副好嗓子。这一声,在方才进来的十五听来,倒是有个两三分骨头都要输掉的意味。路过叶绾茹身边的时候,他甚至不禁捂住手臂抖了两抖。 叶绾茹低着头,只觉得背心发凉。她很害怕,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往两旁看了看,在看到一旁站着的离渊时,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能来得及看离渊的眼神,若是看了,定会发现,那一双眼睛,不同于以往的无悲无喜,竟是多了几分痛楚与疼惜。 “叶姑娘。”七夜仍是在笑,可这笑容在旁者看来,难免多了几分嗜血的味道。七夜道:“九日之前,昔芜用的那碗药,可是姑娘给送去的?” 闻言,叶绾茹整个人都楞了一下,这一下,在场四人俱是看在眼里。十五抬眼望去,不同于七夜那种诡异的,像是活活要把人钉出几个洞来的诡异笑容,离渊的表情,很是深邃。他托起下巴与初一对望了一眼,终是摇摇头委实猜不到他的想法。 再说叶绾茹,七夜一提起这件事,她便猜到,定是那日送去的锦鸡血有了问题,可再怎么有问题理应吃不好但是也吃不死人,更何况昔芜和他们一般是一只妖精呢?她咬咬牙,将此事如数道出。 她细细斟酌了几个词道:“绾茹想着,这血大抵是为了给昔芜姑娘补身体的,洒了也不好劳烦小玉姑娘再取一碗……便……便……” “便拿锦鸡血来糊弄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七夜仍是一副颇为阴柔的语调。 “是……” “你怎么不直接割了你自个的手腕!”七夜眼底狂风骤起,盛怒至于抬手却仍是控制了自己,一袖往旁侧无人的地方拂过,座椅被掀起碎裂。 叶绾茹尖叫一声,跪在地上往后蹭了数步。瞪大了眼睛看着此次发丝还扬在半空之中的七夜,嘴唇抖动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了圣君饶命四个字。 七夜呼吸急促,转头看向自始至终一眼不发的离渊,几乎一字一顿道:“道长,你说这该如何处理?” 七夜虽然气恼,却也守着自己当初立下的规矩,不杀凡人,是以他并不会真的同叶绾茹动手。 见到七夜询问离渊的意见,叶绾茹发丝混乱地跪倒在离渊面前,摊手扯着他衣摆的一角,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她哽咽了一声道:“离大哥,救我啊!” 这一声离大哥,不仅十五,就连初一都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离渊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终是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他微微弯□子,抬手将她扶了起来。十五看到,那叶绾茹倒想顺势往离渊怀里倒去,却被离渊不经意的动作拉开了距离。 他有些想笑。 离渊望向七夜,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说道:“罪不至死。” “哼!”七夜拂袖,转身坐上了他的贵妃椅,望向离渊,又望向他护着的叶绾茹道,带着满眼不屑与厌憎指着叶绾茹道:“如此,这个女人便交给道长你来处理,只是日后,切莫再让我琅邪山的人瞧见!” 离渊拱手,应了声知晓,转身便带着叶绾茹出了七夜的长生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彼时,昔芜手里捧了大胖娘做的酒酿丸子,带着明砂欢欢喜喜地往长生殿走来。正好,碰到了带着叶绾茹的离渊。 叶绾茹此番受的惊吓不小,出门时,腿都是软的,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是以,离渊现在扶着她样子,在明砂红着一张脸的注视下便显得有些暧昧不明了。 离渊见了昔芜,却只是将眼光扫过之后,继续埋着他的步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淡淡扫过的一眼,不知为何,让昔芜觉得很不舒服。 她捧着那碗酒酿圆子,顿住了脚步,望着离渊仍显清寂的背影,开口唤了声道长。 离渊的身形明显动了下,可是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昔芜不自觉地瘪下来,离渊却在那放到:“我先送绾茹去人间。”言下之意,昔芜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还是听的明白的,大抵就是有事的话我过会再来找你。 明砂望着叶绾茹一脸鄙夷,小声道:“走这么快,莫不是怕我琅邪山的妖怪吃了她不成!” 昔芜闷闷哼了一声,望着那两人的背影道了句:“过一会你也不必来了,本姑娘没事找你。” 虽然声音不大,但她知道,离渊一定是听到了的。 昔芜是不是心情不好,自小便同昔芜厮混在一起的明砂,心里保不准比昔芜自个儿还要清楚。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道她的昔姐姐面色这么难看呢。于是她凑过去,小声问道:“昔姐姐莫不是吃味了吧?” 昔芜一跺脚,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才吃味了,你全家都吃味了!” 说着便自己跑开了,料想现下应当是红着一张脸,明砂笑了一声,也跟着小跑了起来,笑着冲昔芜喊道:“昔姐姐不吃味就不吃味,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丸子别洒了喂!” 昔芜才不理她,一只手凭空往眼前一划,缩地成寸,转瞬便跨步来到了长生殿门前。昔芜冲还在远方提着裙摆的明砂做了个鬼脸,转身端着盘子便推开了长生殿的门。 “哟,今儿个人倒是挺齐的。”昔芜方拿了这句话做了开场白,才后知后觉发现此事这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味,再看了看一侧的一片狼藉,昔芜便自觉的噤了声。 昔芜想,不若这酒酿丸子还是我自个儿吃了好,省得浪费了大胖娘的一番心意。 带到明砂捂着肚子喘着气跑过来,扒在门框上指着昔芜愣是一句粗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七夜鼻子嗅了嗅,呢喃了一句:“酒酿丸子?”简直就是在昔芜眨了个眼的功夫,敛了满身煞气,转头冲昔芜招了招手道:“花花快端过来我尝尝!” 昔芜在心中腹诽,感叹了句果然是什么女人心海底针。 七夜这口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便如同离渊所说,如今已经这样的,应是想着如何补救才对。七夜想着,再过五日,让离渊再取一碗心头血,若是昔芜饮下之后这种魂不附体的情况有所好转,便无大碍。只是……若是还如离渊所说那般带着些许前尘的魔障,只怕是……那颗心……也就费了…… 于是吃酒酿丸子的时候,七夜就在想,若是这颗心费了,他又该去哪里给花花找一颗长生之心,理所应当早作打算才是。 这厢,离渊将叶绾茹带去了一个村子,虽然偏僻,周遭人却友善。 离渊在桌上搁置了一些银两,和几碟饭菜,一直未敢开口说话的叶绾茹见离渊转身似是要走的意味,赶忙起身拉住了离渊的袖摆。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说道:“离大哥可是恼我了?” 离渊屏息,摇了摇头:“不曾。” “那为何……要扔下绾茹一个人?” “与叶姑娘一路同行,不过是担心姑娘的安危罢了。这么些时日过去了,料想那人也不会再大费周章地寻姑娘的麻烦。”离渊这一句话说的极是客套,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自己的袖子。 叶绾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又看了看离渊离开的背影,她在笑,却是苦笑。 她知道,这一走,离渊便不会再回来了。他方才那样急着待她出琅邪山,她虽害怕,心中却是暖的,她想他是担心自己的安慰,怕在多待一会七夜圣君便会改变主意。可是啊……她竟然是只猜对了一半…… “你便是这样急着甩开我么……”她摇头叹道:“你究竟还是在意她多一些啊……以前是这样……现下竟然也是这样……” 待离渊走的远了,她方才收起眼中那一片楚楚可怜的神色,声音也变得与以往不同。她定定看着那抹白色是身影淡去,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肉里。她缓缓道: “流渊,你终究还是爱上她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14号星期三更新。 下集预告:昔芜要‘嫁人’ 道长要去‘抢亲’哦! 是不是很期待呢?! 小老鼠我真的好爱你~谢谢你的留言。完结之后,我会给你准备小礼物哦~~~ 大家喜欢的话,要收藏啊~45的收藏真是伤不起_(:3∠)_木有动力啊~~~ 第八章 浮生了了逝景年(五) 五日之后,离渊取了心头血,这一次他是看着昔芜皱着眉头喝下的。 小玉被七夜打发到琅邪山上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去了,至于苏素,七夜今日也同昔芜说了,那个雪狼妖被他关在了紧室里,这么多天竟然还是没有被那些凶兽吃掉,生命力委实顽强了些。 七夜道:“你抽空去看她一眼,本君曾经教育过你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此番正是付诸实践的机会。”末了,还抬手摸了摸昔芜的头,道:“花花。还有一句话本君现在便传授给你,那便是你插我一针,我还你一身的血窟窿。” 七夜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得格外妖娆美丽,就像是在讨论今日的红枣糕味道不错一样。昔芜吞了口吐沫,不着痕迹的抖了两抖,屈于七夜淫威,只好符合道:“我一定彻底贯彻我琅邪山在七夜圣君孜孜不倦的教诲下所衍生出来的优良传统!” 七夜很是满意,转手招呼过来初一,道:“你也一块去吧。” 于是,等初一将禁室的结界扯开一道口子,让昔芜侧身走进去的时候,昔芜手中捧着的夜明珠差点没掉到地上去。这禁室,昔芜也是呆过的,记得那一日她一不小心扯掉了七夜引以为傲的一根白发,结果,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整整七天。不过好在,关她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为了让她捧着七夜一副露着锁骨,发间还别着一朵白梨花的自画像面壁思过而已。并没有如同关大胖爹那样还把上古凶兽放出来了两三只,结果等到大胖爹从禁室里头出来,整个虎躯啊……整整瘦了三圈。 只是,昔芜万万没有想到,再见到苏素,她……会是现下这样一番模样。 “她……不会是死了吧?”昔芜抓紧了手中的夜明珠,抬手拉了啦初一的袖子。 初一关了结界,借着夜明珠的光去看那躺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女子,依稀能够辨的出是个人样。初一认真道:“兴许是死了。” 昔芜望了她一眼,嗤嗤了句你们也太狠了,便提着裙子走过去,抬手去探苏素的鼻息。 昔芜的手指头将伸到苏素面前,苏素带着血丝的眼睛便猛的睁开,左手化为利爪,作势便要往昔芜脸上抓去。 初一见状,蹙了眉头,便要出手。却在昔芜抬手间,微微一笑,收了自己阵法。 毫不费力,昔芜抬手抓住了苏素的手腕。可是她不敢太用力,总觉得若是再用力些,便会捏掉一块肉来。 昔芜忽而笑了,凑到苏素面前,空着的那只手替苏素拨开了面上的头发。昔芜道:“真是没想到呢?你之前对我下蛊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呢?怎么,来我琅邪山几日,便成了这副模样?” 见苏素一脸怨毒地看着她,昔芜忽然有些幸灾乐祸道:“哎呀,怎么办呢?别说圣君,恐怕就是你雪狼族的那些畜生,看到你也提不起兴趣了呢?!” “贱人!若不是你!我苏素会落的如此下场?”苏素此时恨不得一口咬断昔芜的脖子,她道:“若是没了七夜圣君,哪得你如此兴风作浪!” “真是不知悔改。”昔芜厌恶地甩开了素素的手,站了起来,看着苏素狼狈地趴在地上,动作艰难。昔芜道:“被你下了噬魂蛊的时候,我便想着等我出去一定要在你身上也种满那种恶心的蛊虫。” 不待昔芜说完,初一抱着手臂在旁接话道:“怕你这破脑子忘记,我已经提前帮你种了。” “……”昔芜嘴角抽了两抽,回头望向初一道:“你种了多少?” 初一十反感昔芜这种,类似于问他今天吃没吃药的语气。没好气地说道:“八百还是一千,我不记得了。” “……”这数字……昔芜不动声色地与苏素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想着自己方才还碰过她的手臂,也不知道有没有摸到那些虫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 昔芜扶额,揉了揉脸道:“我没什么好做的了,初一你让她走吧。” 昔芜说的淡淡的,她觉得自己当初那么疼,确实是想过要好好也让她也疼一回。可如今看苏素现下这幅模样,倒不是她心软,而是已经惨的下不去手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用不着你假好心!”苏素挣扎了一下,可是还是没能够站起身来。她抬头,一脸狼狈地看向昔芜,咒骂道:“我苏素,就是死后变作厉鬼,也……” “别天真了,我在里体内种的蛊,会把你的魂魄一点一点全部啃噬干净。”初一横了明显身子一僵的苏素,悠悠然开口道:“就跟灰飞烟灭似的,连灰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变成厉鬼呢?” 末了,初一补充道:“你还是洗洗等死吧。” 昔芜感觉头上流下一片汗珠,心里不禁感叹,大护法当真神补刀,顺便还对初一投去崇敬且充满赞扬的一眼。 初一拿下巴指着苏素道:“真放她走?” 昔芜点头:“放吧。” 初一抬手捏了个决,苏素便消失在了他二人的眼前。昔芜问:“你把她送哪去了?” 初一将结界扯开一道口子,一脚迈了出去,回头冲昔芜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 “……”正好看到初一拿一口雪亮的白牙,昔芜忽然感觉有点渗的慌。 苏素后来大约是自己摸会狼窝去了,那一身修为不用说,早就被初一种下的那些蛊虫消掉了一大半。这几日雪狼王总差人往琅邪山上送东西,摆明了是想让七夜开个口,让初一替苏素去了体内的那些蛊虫。七夜发了话,礼他们送多少,我们这边便收多少,只是这人呐,一贯不见。 昔芜刚开始还有些小感动,认为七夜这回是在替自己出去,可当七夜对着那一箱又一箱的宝物嗤嗤声道:“哎呀,就这几样东西,还想让我使唤初一?” 昔芜忽然觉得,这七夜圣君不去人间开个赌场酒楼美人馆一条龙服务什么的,做个奸商,委实屈才。 在琅邪山上的日子,总的来说只能用一个字概括,那便是很‘闲’。 是以昔芜总是隔三差五去到人间,劫个富济个贫,偶尔还会顺便解救两三个失足小妖精,待会琅邪山上来接受七夜的感化。 而这每回去到人间,总能碰上离渊恰好在那边驱魔除妖,一来二去,再见到离渊,昔芜已经可以表现的很是淡然了。 只是这一次,离渊倒是显得很不淡然。 他当街拦下了一顶送亲的轿子,即便施法在脸上罩了半张银质的面具,可他身上散发的榴花气味,昔芜不用看也能认出来。 只是……这离渊不好好捉他的妖怪,来拦这花轿做什么? “哎呀!来人啊!有人劫亲啦!”昔芜正亦或者,便听到轿子外头那喜娘浮夸地甩了甩手中的红帕子,吓的跟残花败柳似的。 “劫亲?”昔芜歪着脑袋:“离渊他要劫谁的亲?”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一亮,原是那带着面具的离渊掀开了轿帘,也顺带揭了她头上罩着的红盖头。 “哎呀!你做什么啦!”昔芜一眼瞪向离渊,拿回盖头作势就要盖回自个儿头上。却被离渊钳住手臂。 昔芜叹了一声,颇为无奈地问道:“离渊,别闹,我赶着嫁人呢!” “……” “你……爱上他了?” “谁?” “……” 离渊不说话,昔芜也只能看见他的薄唇和那一双幽暗的眼睛。 忽然,昔芜噗嗤一声笑了,她捂着肚子,忍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摆了摆手道:“你误会啦!我……哈哈哈……我是帮别人嫁的!” “这家公子是个病秧子,家里人想着说门亲事给他冲冲喜。这姑娘家看着这公子家有钱,也不管闺女是不是愿意,便将闺女许了过去。我见着这位姑娘的时候,她将好在寻死呢!可是这彩礼收了,婚事也退不成,本姑娘好事做到底,给了那姑娘一些盘缠让她道别的镇上待上几天,这亲便先替她结了,应应急!” “我不许。” “哎?” “喂,离渊,你别拉我啊!” 离渊面色一冷,拽着昔芜的手臂就将她拖出轿子。说了声胡闹,便抬手一挥,静止了周遭的时间。 周遭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昔芜看着那些个表情丰富的轿夫,和手拿凶器还保持着一拥而上姿势的家丁,不顾不得赞叹离渊的法术,躲了躲脚,她道:“我不嫁过去,他们铁定是要找姑娘她爹妈的麻烦的!你快将人家都放了啊!” 见离渊面上仍是没有缓和,昔芜拿手扶着脑袋上重重的凤冠,走到离渊面前,她道:“你忘了,我是妖嘛,拜个堂,洞房的时候我跑出了不就行啦?” 离渊好像是冷哼了一声,他道:“你以为洞房时寻不到新娘,这一家就不会去找那姑娘父母的麻烦吗?” “对哦!”这一点,昔芜确实没想到。她望向离渊,道:“要不等洞房过了我再走?” 离渊额角青筋抽了两抽,捏着昔芜的手不禁加了力道。昔芜有些吃痛,却也不知究竟是哪句话刺激到这位道长了。 离渊阖目,抬手往那轿子一挥,昔芜便看见那轿子里面多出一个人来。 “这……?” “只是幻术。”说罢,离渊便放开了牵着昔芜的手,昔芜心中一口气还没松完,一声惊呼间,自己竟然被离渊这厮打横抱起。离渊捏了个腾云术,二人身形消失在云端时方才解了施展在那些人身上的法术。 离渊道:“真是糊涂,你当凡人一拜天地都是好玩的么?” “什么意思?” “凡人结亲所拜的天地,都会在月老那儿有笔记录,你是不知道呢,还是真想嫁给一个凡人?” “哎?”昔芜怕掉下去,所以抬手搂住了离渊的脖子,听闻离渊这句话,她涨红了脸,摇着离渊的脖子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吧?” “知……知道了。”昔芜嘟着嘴巴,望向离渊道:“可是你那个幻术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离渊如实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六更新,吻戏_(:3∠)_给我点赞! 第九章 若得一顾尽倾城(一) 离渊的怀抱,让昔芜意外觉得安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想,要是一直都能够这样就好了。这样的怀抱,好像曾经贪念了很久一样呢。这样的想法虽然连昔芜自己都觉得奇怪,可是,她还是微微笑着,靠着离渊的胸膛,竟然浅浅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离渊负手站在崖山边上,独自面对长安城数百里的繁华,留给昔芜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昔芜伸了个懒腰,揉揉脖子走了过去,顺着离渊的目光,正好能将整个长安城尽收眼底。 “真好看。”昔芜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转过身对将袖子提了提,将皓腕上那只镯子晃了两晃给离渊看。“看,你送我的镯子我今儿戴上了!” 她笑起来很明亮,离渊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的目光一直在她眼中停留,会被灼伤。 昔芜一直很喜欢穿红色的衣裳,以往他见了只觉得灵动明艳,可今日,昔芜穿的是一件嫁衣。虽然比不得一千年前九重天上的那一件衣衫,却是凤冠霞帔,一副新嫁娘的模样。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九重天上,昔芜盖着盖头,在凤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上重华殿前那九千九百九十级白玉阶。 他尚且记得,那时他牵过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手心里的滚烫。 昔芜的笑,是从眼睛染到心底的。 那一刻,他牵起了她的手。在昔芜微微睁大,有些迷惘的眼神中,他的另一只手,覆在了昔芜的后脑勺,他上前一步,将昔芜拥入怀中。 没有任何预兆,他抱着她,是那样的紧。 忘记了应该是要反抗的,在离渊怀中,昔芜望着离渊肩头跌落的一片落花。片刻之后,她弯了弯嘴角,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忽然,昔芜道:“离渊,你说要是咱俩现在这副模样,被你那个嫉恶如仇的徒弟看见了?他会不会再一次把我收进炼妖壶里给炼化了?” 听闻离渊轻笑出了声。“不会。” 昔芜暗自红了脸颊,伴随着一声:“那这样呢?”带着一丝挑衅,和作弄的意味。等离渊完整的听完这句话,她已经踮起了脚尖,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凉,而她的唇,却柔软的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瞬间,在他二人的眼里,似乎很长很长。 昔芜起先羞涩,可当她的唇与他的相触,剩下的却是满心的欢喜。 她眨了眨眼睛,想必这就是亲吻了吧,其实除了脸上有些热,心跳的有些快以外,好像……也不像十五说的那般……当的上人生一大乐事的那种啊…… 这样想着,昔芜觉得脚踮起来有些酸。 只是她方才离开,离渊搁在她腰间的手,却忽而一紧。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离渊那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双眸。他微微压低了身子,贴近她,昔芜这才发现,原来在他左边的眼角处,有一颗细小的泪痣。 他的声音比起以往要显得有些黯哑,他说:“昔芜,这才叫吻。” 昔芜觉得,此时,自己一定是被他的美貌所迷惑。不禁脱口问道:“什么?” 伴着离渊一丝轻笑,昔芜只觉得眼前笼下一片阴影,原是离渊抬起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再一次贴向她的。 他的大掌钳制在她脑后,使她动弹不得半分。 而就在她问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舌,已经灵敏地滑进她的檀口。她惊愕,却也羞赧。她的舌躲试图避着他,确无奈空间委实狭小。她也曾试着讲他推出去,可是他搂放在她腰际的那支手,确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子里去。 她无奈,只得妥协,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他的颈项,任由他一寸寸地讲她的意志舔舐。她被他吻的虚软,如坠梦中,只得依靠现下这种姿势,方才得以站立。 他的吻,带着他此时略显沉重的呼吸,吻的她几欲窒息。 她被他禁锢在怀中,迷惘间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他微微颤动如扇一般的眉睫。仿佛间,似乎还有一树榴花绽放,如火如荼。 终于,他的唇离开了她。她的唇被他吻的有些红肿,眼中也是一片水湄,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颊染出一片彤云。 此时的昔芜,仍是被离渊揽在怀里。 她用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双方都沉默着,却是昔芜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平静与与之不明的暧昧。 昔芜第一次有些胆怯,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方才低着头,只将目光定在他前襟的那一片雪白,小声问道:“离渊,你……是否……有些喜欢我了呢?” “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想了想,她在心中一再确定,再一次开口补充道。 她不敢看他,确感受到他放在她腰际的那支手,隐隐一怔。她心中忐忑,好怕他再说个无字。 等等?她为什么会想到再? 昔芜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从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喜欢上离渊开始,就很不对劲。按理来说,她没有心,是以心如止水地在这人世间仗着琅邪山的势力,横行了一千多年。一千多年都没有动过凡心,或是对情爱之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向往。 可偏偏教她遇上了离渊。 昔芜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心动了。 可是离渊呢?昔芜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看不懂他。离渊的清冷,与偶尔表现出的让她有些沦陷的柔情,还有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握不住他。 更何况……他二人的身份…… 昔芜不想再想下去,她觉得自己捧着一颗心,等了好久,可还是等不到离渊的回答。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她想,或者这就是他的答案。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说道,这期间,还努力在脸上挂出一个笑容。其实她不知道,她不明白如果他不喜欢她,方才又为何要吻她?难道只是为了告诉自己,什么才是真正的吻? 心情忽然有些落寞,她站稳了身子,抬手将她推开,预备转身离去。 她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走就好了,没有必要再难过些什么。 这样想着,手却被身后的人拽住,接着便是他温暖的怀抱。他环抱着她,他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他说:“昔芜,我……好像爱上你了。” 他说,昔芜,我好像爱上你了。 便如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刹那间在她的心湖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是歉疚,也不是为了哄她高兴。 这一刻,他只当自己是离渊,而她是昔芜。他从未让她承受那些过往的伤,而她也从未那样卑微的爱过那样一个人。 凤音曾问他,找到花璟之后,他又当如何? 他原本只是想确定她还活着,她是神女,他理应将她带回天阙。可是,就算以往他再不愿意承认,她也始终是他的妻子。离渊觉得有些好笑,为自己的自作自受。往年他不愿意面对的身份,如今他却能够心安理得的认可。 可是,她现在是昔芜,她选择忘记了一切,是因为他带个她的痛,无力面对。 好在,这一世历劫,他是长生之身,离渊甚至想着,若是她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自己便顶着现下这个身份,陪在她身边也是好的。 当年的花璟,在跳下诛仙台时,所说的那些话。字字泣血,如今他每每回想起来,再看到昔芜那双澄澈的眼眸时,更是觉得心脏的位置像针扎一样的疼。 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初的花璟又为何要剜去自己的心脏,那便是因为,她太疼了。 长痛不如短痛啊! 佛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大概隐约还是尝到了些。 想起花璟在跳下诛仙台时的那句,可以算是诅咒的话,他怀抱着昔芜的手臂不自觉地收了收紧。是他对不住花璟,若是他真能十倍百倍的承受他曾带给她的伤痛,若她真的能够原谅,他宁愿承受。 九万年,花璟那个傻丫头爱了他整整九万年。 那九万年的时光,他原本无从在意。她的付出,她的伤痛,她的痴恋,现如今,他都能感同身受。天知道,他有多么的痛恨那时的自己,她的爱,被他无意肆意挥霍却全然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首歌,慕寒的《一眼江湖》。是妖妖的填词作品,和头牌的第一次合作。地址:希望大家会喜欢。 感谢小邪和唐长老的长评。 下周四更新。 第九章 若得一顾尽倾城(二) 神无妄找到他的时候,昔芜已经睡下。这几日她都表现的很安稳,想必那碗心头血还是起到了作用。 神无妄将昔芜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一脸神色复杂度的离渊,轻笑了声,挥袖之间,将离渊带上了客栈的屋顶。 “无妄,我爱上她的。”沉默片刻,他的眼眸幽深一片,望向天际那一轮残月。 神无妄嗤笑一声,道:“你早该爱上她了。” 且不说花璟神女的位份尊贵,单就那九万年的执着与付出,都应该被人深爱,妥善收藏。 想了想,神无妄又笑了笑,语气中还带着少许的埋怨。他道:“你可知,我有多久没有吃到那样好吃的糕点了?” 提及这个,离渊的心中又是一片陈杂。 那些精致美味的小点,他和神无妄一直以为那是莲生的手艺。就连花璟搬回浅色涧,那些糕点仍然会由莲生端至他眼前。 直到,她跳下诛仙台…… 接连的那几日,他有些恍惚,食不知味。他想着花璟,望向那一树榴花,忽然开口对身后的莲生说道:“上次你做的榴花糕还有么?” 一向少说多做的莲生却没有说话,良久之后,当他回头,却发现她掩着脸哭出声来。 莲生说,她不会做什么榴花糕,更不会酿什么青梅酒。以往他所食所饮,都是神女花璟做好之后,差人送过来的。 那时,他的心情便是如同现下这般,五味陈杂。 他问:“为什么?” 其实并不是问莲生,也不是问花璟,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莲生却哭着告诉他:“神女说,如果神君知晓那些东西都是她做的,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吃吗? 沧海桑田,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久到,他似乎都忘记自己曾经对花璟说过的话。 后来,当他站在云海,举目遥望时,突然便想起来了。 那时,花璟便是站在那颗榴花树下,告诉他,榴花其实能够做出好吃的榴花糕,还问他,说自己也会做,过几天可以做给他吃。 而他却笑了,明明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却没想到教她记在了心里。 他说,你做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却教她难过了那么久。 他只当他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神女,凡间的大家闺秀尚且十指不沾阳春水呢,是以,他也不敢想象她做出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的,便开了那样的玩笑。而那时的花璟只是嘟起嘴巴,不再理他。 可是,她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啊…… 她明明知道他喜欢那些糕点,却为什么不说呢? “可是丝若呢?”他忽而问道。 神无妄给了他一个白眼,自己在房檐上坐下。他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她?或者说自己曾经爱过她?” 他望向离渊道:“流渊,不是我说你,你可知道什么是爱?” “……” 见他不说话,神无妄叹了口气。他道:“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你究竟是看上那个凡人哪一点?你说是因为她曾经不顾性命的救过你,所以你看她孤苦便将她带上九重天,想要保护她。可是你认为这就是爱吗?你是对她好,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先想到她?也确实因为她,而做过很多让小丫头伤心难过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的关心之所以超过对于花璟的在乎,不是因为你心中不在乎花璟,而是因为柳丝若和花璟不一样,她只是个凡人,而花璟却是神女,所有人都宠着她,依着她,所以相对而言你对于看似柔弱的柳丝若,就多了一些照顾和关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是,流渊,那不是爱。”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神无妄耳边响起,离渊也坐了下来。神无妄将目光从离渊面上移开,望向远方点点灯火。 他问:“即便你至始至终都不曾承认你对花璟的感情,可是花璟为了做了多少事是你曾知晓的,而你为花璟又做了多少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别的我们不说,就说你后背的那一道疤,是怎么来的,你又忘记了么?” 离渊背后的那道疤,即便是同为上神的神无妄,亦是无法替他消去。 那道伤疤几乎贯穿他的整个背部,而这个伤疤却是他为了护着怀中昏迷的花璟,所留下的。 为了这到疤,他差点失去泰半的神力,就连帝后也未曾知晓。 无妄道:“流渊,你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愿承认罢了。若是当初天后没有为你二人赐婚,你扪心自问下,你会不会爱上花璟?你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你早就爱上她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或许是因为你厌恶这种被人操控命运的无力感,所以,帝后二人有多么希望你和花璟在一起,你便将自己的心放的,离花璟有多远。” 沉默许久,离渊方才开口。他缓缓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我终究还是伤害了她。” “我说过,一子错,满盘皆输。” 离渊笑了,却是苦笑,他想起那一日与神无妄对棋,那时花璟负气离去时,神无妄说的,便也是这么一句话。 离渊道,是啊,一子错,满盘皆输。 “还有,你私底下寻了司命改命格这件事情,你那个父君可是知道了。”神无咎好心提醒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到天上去,免得到时候被桑青押解回去,凤音她只怕又要嘲笑你了。” “那司命呢?父君应该没有为难她吧?” 神无妄大笑起来:“你有空担心那个老女人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也是。”想到司命星君,一贯跋扈张扬的样子,与凤音如出一辙,这样的女子确实不用人替她担心。 “所以流渊,人间的时间,你只有余下的二十天。” “……” 神无妄递给离渊一支白瓷瓶子,凝视道:“是将她留在人间,还是将她带回九重天?” 这个问题,离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于是,他抬手接过神无妄递过来的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神无妄冲他笑道:“你喝过的,前尘如梦。”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神无妄起了身,月华之下,他望向他,眼眸幽深的如一汪深潭。他道:“有件事情在你回九重天之前,最好能够处理好。” “何事?”神无妄从未用这样的神色对他,离渊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比他想象的重要。 “别紧张,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神无妄道:“不过就是从极渊神迹里的那块封印,你可能需要加牢下。” 离渊回到客栈,远远便看到那个白色的小影子,抱着膝盖坐在他房间门口。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从膝盖中抬起头来。晚间的客栈熄了灯,只余她脚边的一盏烛光。那微弱的烛光,映着她的眼眸,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动人。 离渊走了过去,才发现她并没有穿绣鞋。她抬起手,很自然的让她抱他。 “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去找你,结果发现你不见了。”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带着弯弯的笑意,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放在他的胸膛蹭了蹭。她说:“离渊,我好害怕你会不见。”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些怕。”说罢,她将脸在他怀中埋的更深,闷着声音,带着一丝担忧与不快。 离渊微微笑了,他柔声说道,不用怕。 离渊和昔芜的关系,在明砂半开玩笑的一声姐夫里,不日便被传遍了琅邪山上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为此,昔芜红着一张脸提着明砂的脖子,就着人身将她扔回了池子里。 七夜坐在亭子里,拿着扇子掩面冲初一望去一眼道:“花花这是害羞了?” 初一望向尚被昔芜摁着脑袋在池子里扑腾的明砂,笑着点点头,嗤嗤了两声应道:“委实难得。” 七夜笑着将手中的酒酿一饮而尽,复又斟了一杯,转头冲离渊晃了晃,笑道:“离渊你这个选择,着实令本君意外。” “昔芜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嫁给离渊道长呢?咱们琅邪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半过喜事了!” “你这个死丫头,不乱说话会死呀!”昔芜忍无可忍,再一次撸起袖子将明砂按回水里,明砂却银铃一般地笑着,化为真身,逃离昔芜的魔爪。在游到亭子那里的时候,又变成人身鱼尾的模样,湿漉漉地搭在亭子那儿,望向七夜道:“道长,你可要早些还俗呀!” 离渊只是浅浅笑着,尔后望向不远处耳根子都烧红了的昔芜。 昔芜咬了咬唇角,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拨开一旁看热闹的钏影,自个儿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更新榜了~~~复来归星期六更新~~~明晚更新暖萌系师徒文莲泱~~~ 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是我将文文写下去的动力~~~ 第九章 若得一顾尽倾城(三) 二十天的时间,对现下的离渊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即便他每日,除却昔芜睡觉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可时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泰半。 从极渊里的那个封印,不过是一个倚着五行阵法所一个点。从极渊属土,连着凌霄宝殿的金,寂仙林里的木,雪域的水,以及九幽之下的炼狱之火,形成了一个繁复巨大的封印。 借天地灵气,封印着那些自上古时代便存在着的东西。 上古之力,无疑是可怕的。 凌霄宝殿由帝后二位尊神镇守,寂仙林,雪域,如今分别由寂遥,君怀两位上神法力压制。而九幽炼狱,自封印初始,便与神无妄本身相互依存。 同样,因为种种原因,从极渊里的那块封印,自流渊出生的那一日起,便有了关联。 因为里面的东西无时无刻无不想着要出来,是以这些封印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些或大或小的问题。即便是上神之神的流渊,以往在加固了那处封印之后,都要借一段时日来修养身息。 更何况,是现在的肉体凡身。 想来身无妄也是为他着想,想着这个凡身在他回归仙身之后,总归要没入泥尘,倒不如便借着这句肉体凡身去到神迹,加固封印锁带来的消耗,在流渊回归仙身之后,对他的影响相对来说,也会少些。 “也就是说,封印加固之后,‘你’会死?”七夜一眼睨想离渊,淡淡然的语气中特意加重了一个你字。 “是。” 七夜怀里抱着只小狐狸,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想好要如何同花花去说了吗?” 良久之后,离渊方才开口道:“三日之后,我会去往从极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至于昔芜……等事情都处理好,我会来找她。” “你……代我照顾好她。” 七夜忽而来了兴致,停止逗弄怀中的狐狸,笑问道:“待你归来时,是以离渊这个身份,还是流渊?” 离渊却沉默不语。 无论是流渊还是离渊,都不过是同一个魂魄而已。可是,不同的不是身份,而是流渊所带给昔芜,或者说流渊带给曾经的花璟的记忆,满是伤痛。而离渊在昔芜的记忆里,却不是。 离渊在心中想,或许自己该庆幸,庆幸即便她忘却了一切,可到头来还是喜欢上了他。 “七夜。”离渊忽然开口,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他说:“这一次,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此生都不会再负她。” 七夜将目光挑向院子里的那一树榴花,笑得明媚。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道:“但愿。” 七夜拿起身旁案几上的一樽醉生梦死,冲离渊遥遥一祝。 “钏影常说,以她身份定要出去祸个国殃个民什么的。倘若竞争激烈,也要去勾搭个高僧还俗,才不会辜负了这狐狸精的名头。”亭子里,昔芜将头枕在离渊腿上,手里拽着朵莲花把玩。 说话间,昔芜美目一转,望向离渊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比她先当了这个祸害的名头呀?道长~” 离渊手上捧着一本书,一手饶了饶昔芜的头顶,让昔芜觉得自己跟七夜怀里那只小狐狸似的。不过还是享受的闭上眼睛,翘着二郎腿就这这个姿势晒太阳。 “离渊,你说我是怎么祸害到你的你?我脾气不好,想想也不够漂亮……”其实后面这句话,昔芜说的还是挺心虚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她想,一离渊的修为自然是能够看出她现在的容貌不过是一张描的微妙微翘的人皮,只是离渊不提,她也便不开口。只是现在这张人皮尚且在妖族中都尚且不算漂亮,而面皮下的这张脸布满疤痕却是连她自己也而不愿意多看一眼的。 “佛说,一念成悦。”昔芜现在的脸颊,因着这几日养尊处优饭来张口的生活,养出一些肉来。离渊笑着,忍不住伸手捏的一下。轻笑了一声之后,昔芜才听到那名向来在旁者眼里,云清风淡的男子,那温润如玉的嗓音如是说道。 昔芜笑着坐起身来,抬手也去捏离渊的脸,说不准是因着,离渊那张小俊脸在她的魔爪中被捏的变形,还是因着离渊那句一念成悦,昔芜忽然间心情大好。捧着离渊的脸,对着那两片薄唇就吧唧一口亲了上去。扭捏着说了句戏文里的句子便跳下阑干跑开了。 昔芜说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最后她笑着回过头来,露出一颗小虎牙道:“没事亲薄你一下。” 昔芜这番模样,委实可爱的紧。离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一刻,他曾想,若是时光便再次停驻,那怕片刻,也是好的。 手指抚上唇角,染上的淡淡的粉,想必是钏影前些日子送她的胭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手腕上的玉镯被离渊施了法术之后,便沉甸甸的。 离渊将这个普通的玉镯子变为了一个蕴含着无限空间,类似于乾坤袋之类的法器。起初还给昔芜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在意。却在一日和明砂躺在一处晒太阳的时候,打开来把玩。这才知道,里面被离渊塞进去了多少好东西。 明砂坐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羡慕嫉妒恨了好一会儿,才对昔芜说道:“昔姐姐,道长待你可真好。” 在昔芜若有所思的神色中,她又补充一句道:“只怕道长所有的身家都在里面了吧!昔姐姐,无端嫁得金龟婿,道长既然将着所有家当都给了你,这条命,这个人,自然也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这可是要发了啊!” 然后明砂又自顾自的,一边翻看着那些东西,一边暗自咂舌。 她后面说的话,昔芜都没有听到,脑子里面只有那么一句,‘身家性命’这四个字萦绕不去。 于是昔芜又低头看了看那些从镯子里掏出来的东西,钱财如东珠琉璃,法器,仙器,各种上品丹药应有尽有。 拿出的东西越多,越精贵,昔芜便越是觉得有些不安。 她并不缺这些东西,也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以往习惯从七夜的金屋子,或是初一十五那里顺点东西出来,纯粹是为了找点乐子,并不见得她自己有多喜欢。这一点,想必离渊也是知晓的。 可是他无端将这些东西留给她,却也没给她一个说法,想起这几日离渊脸上那淡淡的笑,昔芜越发觉得不真实起来。 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昔芜知道,离渊一定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她的。然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昔芜也明白,倘若离渊真的有心要瞒她,那么即便她去问了,也绝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股脑将那些东西如数塞了回去,昔芜也没了晒太阳的性质,扔下明砂就跑去离渊屋子,找离渊去了。 她想,对不这种不好的预感,通常都是比较灵验的。所以,必须盯紧离渊。 可等到昔芜跑到离渊院子里的时候,发现他根本不在房里,她坐下来倒了杯茶,又等了一会。可左等右等,从下午等到了黄昏,院子里除了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等她心烦意乱伸手再去倒水的时候,却把另外一只杯子碰到了地上,清脆一声,便碎成了几瓣。 当时昔芜又两个想法,一是,这杯子是离渊喜欢的,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摔坏的。二是,这杯子碎了,当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昔芜耐着性子又坐到晚间,离渊还是没有出现,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想着中午的时候他们还在一处,离渊也没有说要去哪儿,怎么现在都还没回来。 难道,是回昆仑山了? 虽然伤口已经恢复,可指尖还是微微有些刺痛,这是她方才收拾那些碎片时割破的。通常那些戏文里,割破手指见个血,便验证了之后不好事情的发生。 想到这里,昔芜便再也坐不住,也没招呼人说一声,便自己出了结界,捏了个缩地成寸的决去了昆仑山。 昆仑山上八大仙门,对于昔芜这个‘妖精’来说,她还是很为忌惮的。 是以,她等在山下,差了个路过的外门弟子替她往山上带句话。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想必那弟子必是将话带到了,是以昔芜才看到墨子敬那张极为不和善的脸。 “有事吗?”墨子敬从剑上下来,那到剑便化为一道青光,钻进了他的衣袖。 “子敬。”昔芜走过去,眉宇间掩饰过却还是透露出淡淡的焦急:“你师父可有回天墉城来?” 这一声子敬,她是跟着离渊喊的。如同明砂所说,倘若他和离渊真的成了,恐怕那小子就算不情愿却也还是得唤她一声师娘。是以对他,昔芜想还是和善些好。 第九章 若得一顾尽倾城(四) 这一声子敬,效果果然明显,墨子敬一脸红到了脖子根,他退后一步,愤愤看了昔芜一眼。瞧见她一脸急色,心中没由来的别扭了一下。 他仰起头,却仍是一派镇定。他道:“师尊确实回来过,不过他现下并不在昆仑山?” “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昔芜道:“我方才试了几次,都无法探查到他的下落。” 便也是如此,她才会有些乱了方寸。 墨子敬静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方才很是艰难的开口道:“师尊他去了丛极渊。” “他去哪儿做什么?”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可是这个地方,无论神仙还是妖怪,修罗或是魔头,没有些个特殊原因决计是不会去的。 那儿荒凉不说,且极是凶险。 “可是出了什么事?”昔芜一面问道,一面在心里埋怨离渊,为什么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她?别说和她商量,哪怕知会一声也好啊! “师尊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作为离渊的亲传弟子,今日个离渊回天墉城跟交代后事似的同他说了那么些话,又告知他此行是去往丛极渊那等凶险之地,墨子敬自然知道,离渊此行作甚。 昔芜思绪很乱,只说了声知道了,谢谢,便打算施法离去。 墨子敬心中一动,终究还是冲着昔芜的背影说道:“姑娘还是回琅邪山去吧,等师尊回来……” 墨子敬这话,分明是劝慰。 昔芜顿了顿脚步,小声说道:“他一定会回来。” “不过,却是和我一起回来。” 知道离渊在琅邪山,昔芜几乎是一刻也不愿意多等,仿佛她在外界多待一刻,见到离渊的机会便会又少一分。 离开昆仑,当下她便飞去了丛极渊,只不过,在进入从极渊之前,她抬手变出一只纸鹤,给远在琅邪山的七夜,带去了一句话。 丛极渊里的那块封印,位于上古神迹天空彼端。 从极渊里,极目望去,怪石黄沙,一片残垣断壁甚是荒凉。 怕遇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昔芜捏了个隐身诀,而离渊所在的那一块位置,也挺好找,天空中那一块光影变幻风云骤起的地方,应当就是了。 其实昔芜心里挺慌的,这种心慌比上次七夜圣君生辰那日当众打碎了他老人家心爱的琉璃杯樽更甚。索性,当昔芜赶到那一方天地,瞧见了离渊一袭白衣,迎风猎猎的背影,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真真落了地。 “离渊!”昔芜喊了一声便点了足尖打算飞到离渊身边,却不知者周围阵法的凶险。她这一动,便牵扯了阵法的自主攻击,隐身术失了效应,昔芜堪堪避开两块巨石,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只三头青面獠牙的怪鸟。昔芜实战经验少的可怜,一时愣住,也不知攻防。只感觉那只怪鸟带着劲风汹涌而来,脑中忽然不合时宜地闪现出一些片面的光影。 然,也就是在这恍惚之间,昔芜只觉得腰间一紧,抬眼时,便看到了离渊一张说不清喜怒的脸。 离渊将昔芜揽进怀中,一个转身,抬手间幻化出一柄长剑,直直刺向那怪鸟的面门。那怪鸟尚来不及惨叫,便化为尘埃散落在黄沙之中。 昔芜惊魂未定,抬手紧紧揪住离渊的衣襟,将那雪白的衣襟生生揪出几个褶子出来。 “离渊……” “来这儿做什么?”离渊冷着一张脸,抱着昔芜去了阵眼的位置。 昔芜咬着唇,不知如何开口,离渊便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丛极渊是什么地方?有多危险?” “你还问我?明明应当是我问你才是吧!”昔芜从离渊怀中跳了下来,脚才刚踩到实地,便抬手指着离渊的鼻子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来这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离渊眸色暗了暗,别过眼去。冷声说道:“给我回去。” “我不走!”昔芜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有些焦急的质问道:“离渊,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 “离渊。”昔芜唤他:“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昔芜,我来这里确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先回琅邪山去,等我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去找你,好不好?”离渊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四目相对间,眸中渐渐生出一种幽暗。而这种幽暗所带来的惶惶不安,则被昔芜尽收眼底。 “你当我是小孩子一般好骗吗?”即便此时离渊微微弯下了身子,可昔芜仍是要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昔芜道:“离渊,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是,会有危险对不对?” 离渊摇头,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道:“昔芜,你想多了。” 昔芜心中窝火,抬手挡开了离渊的手臂,退后一步仰头问道:“若是没有危险,你为何如此着急让我离开?!” 昔芜起的有些想跺脚,她冲他喊道:“离渊,你当我是傻子吗!” 不告而别本就奇怪,墨子靖的回答也隐有难色。知道他俩现在面对面,他的眼神,以及那些可以逃避的问题,无不验证了昔芜心中最不要面对的那个答案。 昔芜的眼中泛出隐隐泪光,离渊一时无话,心中踌躇许久,再看到这样的昔芜时,心中有的是太多的心疼。 昔芜见离渊眼中已有松动,忙抬手去牵他的手,道:“离渊,跟我走吧?” 离渊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应当是好字,可是昔芜却听不清了。 瞬间,周遭黄沙四起,就连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也跟着颤抖起来。摇晃间,昔芜被离渊扶住:“怎么回事?!” 离渊的面色现下看来有些惨白,只见他缓缓一下笑,对昔芜说道:“应当是封印奏效了。” 言罢,再也无法以凡身承受阵法反噬的他,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昔芜赶忙去扶他,那些风沙挂在脸上跟刀子一样生疼,昔芜抱着离渊坐在地上,只觉得脸上淌下大片水泽。 “离渊,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她慌了,一时间在她混沌的思维里,除了守住无措还是手足无措。她捋过袖子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液,还没擦干净,他便由呕出一口来。 “离渊!你……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好不好!”她把他抱的那样紧:“圣君他们应当马上就要赶来了,你再撑一会……圣君一定会有办法的!” 离渊的手覆住了她的手,他似乎是想将她的握紧,此刻却没有了力气。 离渊屏了一口气,望向昔芜说道:“九九八十一道封印,现下还差这最后一道。” “你在说什么?” “昔芜……带我去神坛。” 昔芜顺着离渊的目光,抹了泪向那处望去,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清明了。什么神坛,那分明就是上古时期的祭坛。 “你……你想以身去祭那最后一道封印?” 离渊不忍去看她的眼睛,只得闭目不答。只是,他现在的身体虚弱至极,若是能将她送这里也好。更何况,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功亏一篑。 “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是,离渊凡身身死,上神流渊便会历劫归位。虽然这些现在并不能够告诉她,但是等他恢复仙身,自然是会回来找她的。 “什么没事!”昔芜哭的有些难看:“你会死的!” 离渊摇摇头,道:“昔芜……” “我不要你死,我现在就带你走!” 说罢,昔芜便扶起离渊,可刚站起来便跌了下去。她试着就地捏了个缩地决,发现术法根本就不起作用。紧接着她有试了其他几个术法,仍是不起作用。 “怎么会这样……” “真感人啊……”半空中突兀地插来一个低沉邪魅的声音。 离渊眉头蹙起,抬起一只手颇为艰难地将昔芜护在身后,半跪在地,眸中阴冷地看向来人。 “梦魔。” 梦魔笑了,很满意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能认出他来。只不过他身旁的这位小娘子怕是不记得了。 梦魔道:“只不过这道封印今日想必是完不成了。而你们两个……则统统都要死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梦魔其实不是炮灰呢 第九章 若得一顾尽倾城(五) “离渊!”见离渊一袭白衣染了血渍,在捂着胸口站起来的同时,握着她自己的手紧了紧,昔芜知晓,即便是现下这种情况,他仍是想着护着她,安慰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流渊,你到底知不知道对付这样的你,于我来说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说罢,他招了招袖子,昔芜看不清是什么招,只感觉一团黑气奔涌而来。离渊提剑,在半空之中画了个圈,那剑便悬在了半空之中。离渊一手将昔芜揽在身后,左手并两指抵住剑身,撑起一个结界。 那些黑气奔涌而来,撞向结界又引得一阵又一阵的震动,昔芜站不稳,跌坐到地上。她抬起头,正好能看到离渊颤抖着的右手。 她握住了它。 深吸了口气,她小声说道:“我不怕的。” 她抬起头来看他,神色一片清澄。她说:“离渊,若是能同你在一起,即便是死,我也受得。” “即便我死,你也必须给我活下去!” “离渊……” 此时的离渊,凡身心脉俱损,撑起这个结界已是摇摇欲坠。凡身身死,他可一走了之,可昔芜却不能。若是昔芜此番死去,必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那么无论昔芜或是花璟……便是真真正正的都不存在了。 硬撑着,嘴角又一次溢出一丝鲜血。 再撑一时片刻也好,昔芜说她通知了七夜,想必七夜应当能赶过来。 “哼!”只能听得那梦魔冷哼了一声,抬起右手凝聚了一个巨大,灰暗的阵法。刹那间,天空波云诡谲,一片阴郁。 梦魔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他道:“到此为止吧!” 梦魔招式未动,离渊左手已经捏出一个伽印,只是伽印结出些许阵法之后又消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诚然,此番他这幅凡身,已是无法再施布出什么结界阵法。 然,这边梦魔却已将手中的阵法向离渊这处打出,千钧一发之际,他能做的,仅是用尽最后一丝法力,将昔芜推到离他十丈远的一处。一阵天旋地转,昔芜的手接触到满是黄沙的实地,回过头时,那团黑气已行至离渊眼前。 “离渊!” 昔芜甫在地上大喊了一声,这一声,连着这一瞬,好似被拉的冗长。 她只觉得眼前火红一片,脑袋和胸口俱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又好似有什么东西正要喷涌而出。那一瞬间,空间停顿的,像是被一柄长剑破开,将一切静止。 包括这漫天飞舞的黄沙。 包括风。 似有什么东西吞噬着她的意识,那一瞬间,她看着眼前仿若静止的画面,痛苦地甫在地上喘息着。 她想,或许能够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这便是她于此间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属于昔芜的意识。 风又吹了起来,或者说,在旁人眼里根本就没有停过。梦魔裹着斗篷负手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尚且持剑,半跪在地的离渊,唯余最近一抹笑意更深。 只是,这抹笑意却生生顿住了。 尘烟消散,方才的术法在流渊所在的那块空地上,肆虐出一个堪比荷塘的大坑。待看清大坑中央那抹影子,和影子后面被护得好好的离渊时。饶是一贯起承转合曲曲折折于梦中见的泰多的梦魔,亦是有一瞬睁大了眼睛。 他不禁将目光向昔芜方才甫着的那块黄沙地投去一眼,回过头来时,眼中已是一片了悟。 立于离渊身前的女子,便是昔芜,可眉目之间的凛然与英气,却是昔芜不曾有的。 此时,她的左手尚停在空中,仍保持着一个伽印的姿势。不知是因为方才瞬间移动的太急,还是抬手间险些失了时辰,原是用一支簪子绾起的发髻,如数散开。衬着她一袭红衣,如墨缎一般。飞舞之间,平添了一番妩媚。 那支簪子跌落在离渊身旁,他认的出,那是早前他送给她的。他也注意到,似乎自昔芜有了心的那一日,身子好时,他便已经看着她戴着这支簪子了。 这容颜虽有差异,可这神色与那几万年前,却是如出一辙。 几万年前的瀛洲三十二幻境,大抵也是现下这番情景,而那名护着魇中其它几位仙友,结出结界与他对峙的少女,亦是这样一番神色。 梦魔笑道,心中了然:“神女每每出现的,都及时的很呐?” ‘昔芜’昂首望向他,并无在意身后离渊复杂的神色,扬起的嗓音之中,除却往日神女的端庄便是一派清冷。‘昔芜’道:“折臾,想不到你被困在九幽之下数万年,整日面对那些恶鬼修罗,法术竟还是半分长进也无?” “纵折臾法术不济,诚然神女这些年倒是变了不少。”他微一沉吟,复又笑道:“方才若不是对神女身上的气息有所感应,神女顶着现下这幅皮囊,着实叫折臾意外。” 昔芜,或者应当说是花璟。她仰了仰下巴,顶着这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却也笑得十分妖娆。 抬手间,掌中光华散去,手中握着的便是那把不常用的归晚剑。花璟也笑,却笑得有些冷漠。花璟道:“此番我若是将你就地杀掉,叫你更意外些也不是不好?” 梦魔微一怔,随即轻笑一声道:“神女这般会说笑,折臾以前倒是不曾知晓。” “阿音与那幽冥主司交好,我的事也常说与她听,你若死了,投胎之前还可去她那处问她一问。”说罢,她横了剑,剑刃之上流转千丝万缕的光华。她道:“不过前提是,你运气好,我心情亦好,否则怎么着都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番话,说的极有气势。与流渊记忆里的花璟有所出入。依梦魔此番的反应来看,花璟却并未改变多少,想必,这番模样仅是他不曾见过罢了。她早在他面前收敛了所有的锋芒,而他却从未在意过。 只是,花璟被诛仙台散去了泰半的修为,这一千年来身上没有内丹,亦不可能有所恢复。这一点,梦魔折臾不明白,流渊心中却是明白的。这种情况,想必是昔芜在一瞬间恢复了属于花璟的自主神识。纵然没有泰半的修为,可到底是神族,但凭这清明的一丝神识,倒也将能这折臾拖上一阵子。 流渊想,至少这样她会是安全的。 折臾并不知花璟花璟修为深浅,只是花璟身为神女,但凭神之一字,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花璟冷声说了句:“你还能动?这里交给我。” 这一句话,与其说冷淡,倒不如说是冷漠。花璟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没有回,是以流渊能够看到的,也只是属于她的一个背影。其实他心中更清楚,以往的九万年,他留个花璟的,又岂止是一个背影。那个时候流渊想,若不是因为这个结界,花璟她或许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同他讲的。他用剑支撑起身子,捏了个瞬身决想要去到阵眼的位置,完成最后的封印。大抵也就是这个时候,折臾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瞬身上前想要阻止。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与流渊相反,流渊铸封印,而他却是为了放出封印里头的上古凶兽。 折臾快,花璟却比他更快。 他带着戾气的手爪尚未抓住离渊的衣袂,花璟已是很一袭红衣,横剑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一档,便免不了一场斗法。 花璟极少动手,却是因为娇生惯养被捧着疼着也不必自己动手,而不是不会动手。 她曾经想过,若是流渊在身旁,便是在凶险,也决计不会有自己再出手的时候。只是,这些也确实只是想想而已。归晚剑,并不是什么神兵。仅只是昔芜在同十五学习铸造之术时,所打造的第一把剑,觉得还算有些意义,便带在了身上。虽说第一次铸剑,十五怕暴殄天物也没有给昔芜提供什么好的材料,可便是这样一把普通的长剑,三两招之内将梦魔折臾打的节节败退。 花璟使剑使的极其漂亮,像是剑舞一般,却并不花哨。如幻影流光,柔中带刚,刚柔并济。 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花璟使剑,却还是在那一年的诛仙台。 现下看花璟的剑术,流渊方才知晓,那一日她虽是气急了,那了了几招,却也并没有要伤谁人的意思。 终究,还是自己曲解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昔芜在回复花璟神识时候,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好帅! 所以说。。。接下来其实是要虐男主的节奏哦! 第十章 试上高楼清入骨(一) 像是平白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中紫烟袅袅,有参天蔽日的一棵榴花树,有一层又一层的白玉阶。她一个人走了好久,依稀能够看清那玉阶尽头站着一个人,可是无论她走了多久,都始终迈不完那一阶又一阶的白玉阶。也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最后,她醒了过来。 目光从自己的帐子顶,移到了在她窗前忙乎的明砂和初一,又移到了桌前同初一置棋的七夜身上。 就以往的经验,昔芜知晓,这一点料定自己又是被人给抬回来的。 脑袋有些痛,比四肢百骸还痛。她听到明砂带着喜声说了句:“昔姐姐醒了!昔姐姐醒了。” 昔芜揉着头,被人扶起来,明砂往她身后垫了个软枕,七夜几人也凑了上来。 “我……”她想了起来,却不是问她自己,而是转头直直看向七夜,有些焦急的问道:“离渊呢?” 无人答她,明砂打翻了小玉递过来的药碗,亦顺道打破了周遭的一片平静。 七夜的嘴角仍是挂着妖邪的笑意,初一面无表情,十五拉过一脸灰色的明砂去往一边佯装数落。 这样的场面,昔芜不免心中一沉。 “离渊人呢?” “花花……”说话的是初一,他试图上前一步,将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的昔芜摁回去。 “他人呢!”昔芜甩开他,望了他一眼,觉得眼中有些酸涩,得见初一眼中仍是一眼波澜无惊。遂捂着胸口,喘着气望向他身旁的七夜。 说实话,离渊这事确实不好回答。离渊死了,以凡人之躯,祭了丛极渊里的封印。并且死前,怕昔芜日后再有不妥,便将自己的心换给了她。从此以后天上地下,仅只有九重天上的上神流渊,不会再有离渊。 是以七夜难得沉默,挑了挑眉拉开初一在昔芜身边坐下。他抬手拍了拍昔芜的肩膀,觉得此情此景显得他老人家分外沧桑。十五总说自他捡到昔芜那日,便把这丫头当女儿养的越发刁钻。七夜觉得,十五说错了,他不是将昔芜当女儿在养,而是当成了他孙女。 老爷爷七夜拍了拍昔芜的肩膀,算是安抚。斟酌了一番,才用了不那么伤人的语气对她说道:“花花儿,是这样的,离渊这小子呢……成仙去了。” 十五拖着明砂在一旁捂脸,觉得他家圣君果然不适合安慰人。 “死了?” “嗯……凡身身死,魂魄上九重天上领牌位去了。” “……”昔芜颓然下来,眼睛里头全是寂然。她喃喃了几句,屋子里的妖魔鬼怪耳朵尖,自然听清了昔芜那句:“总归是死了……” 七夜有些头疼,心想花花儿如今有了心怎么还是这样的死脑筋。他总不能说,他是流渊,你喝下素昧平生之前的情人。你为他跳了诛仙台,他对不起你,所以特意来了凡世找你,又不想戳穿这个身份?七夜觉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加上昔芜遇到问题就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对自己来说委实有些麻烦。 他是个懒人,也是个美貌的聪明人,觉得说太多话太搞脑子了,同样也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想了想,七夜说道:“他会回来的,花花。” 这句话,无疑让昔芜更加颓然。 七夜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冷静许多,又别捏的说了些安慰的话,便招了手叫一帮人随他出去了。留昔芜一个人在屋子里静静。 离渊死了,死后能列入仙籍,在昔芜心里,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仙门之人修仙,为的不就是位列仙班吗。只是昔芜觉得,自古仙妖殊途,离渊此番成仙,怕是日后纵然相见,只怕也只能形同陌路了。较比先前得知死讯的满心死寂,现在这种将她包裹的落寞,真是好太多太多了。 枕畔有一支簪子,是离渊送她的那支,不过却不知因何缘由折成了两半。 她将簪子拾起,摩挲着那些并不平整的断口,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着疼。她想,或许她与他之间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 初一几乎将七夜的那些灵丹妙药全部当便宜糖丸似的给昔芜吃了,是以,昔芜好的很快。原本也只是有些灵魂透支而已。 只是当昔芜身子好了后,表现的尤为奇怪。 该吃吃,该玩玩,没事除了调戏一下琅邪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之外,便是拽着明砂到人间厮混。对于离渊的事情,只字未提。琅邪山乡的两个护法,普遍认为这是好事。不过依着对昔芜的了解,他们也明白,昔芜这一次约摸还是有些伤情。只是昔芜这个人,往往若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多半都是能忘多干净便忘多干净。 只是这人的脑子毕竟不如素昧平生的那一壶酒,说是忘记了,其实铁定是被她藏在心里头的哪个角落里,不愿意想起罢了。怎么说,都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在里面。 昔芜越是这样,反倒教那几位自认为是做长辈的越是担心。 但这几日,七夜就在心里管流渊那小子问候了好多遍他的祖宗。 不过细细算来,这流渊会九重天于凡世来说虽然是泰半个月的光景,可按天上的时辰来算,不过也是一两个时辰。七夜想着,估摸这流渊回到九重天还要有些要紧事处理,耽误个大半天的也没什么事。索性这几天他就当昔芜放养了,随这丫头如何惹是生非,由着她便是。 昔芜哪里晓得七夜想的如此复杂,她只是觉得,同离渊在一起之后,她的行事性格什么的都收敛的太多了。此番,仙妖殊途也算是终归相忘于江湖。离渊呢,不如就安心的在九天之上做他的神仙,而她也好好当她的妖精,将那些收敛的妖气,回头捡一捡。有时候昔芜想,或许她同离渊一开始就不合适,毕竟离渊修仙便是奔着成仙去的。 这么一想,昔芜便觉得一片澄明。只是,她想明白了,明砂那丫头却跟吃错药了似的。每每只要随昔芜去到人间,便必定要找到墨子靖招惹招惹一番。墨子靖越是不冷不淡,那小丫头便越是起劲。对此,昔芜甚感忧愁。招来明砂委婉了的表明了一些她自个儿的意见,又将那古往今来的仙妖殊途人妖殊途的戏本子给明砂讲了又讲,明砂点了点头,昔芜也不知她到底明白了多少。 花开花落,人世间的年月转瞬即逝。 清醒的一千多年都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现在倒有了些惜春春暮伤春悲秋的淡淡忧愁。 如此,昔芜再见到离渊,却是在流渊凡身身死之后的第二年。 昔芜遇到离渊,是在第二个年头的花朝节。 “一眼倾世长安,花朝向晚,谁与……薄暮满裳。”这句话,是当初离渊念给她听的。如今昔芜独自抱着膝盖坐在一处高楼的屋顶上,屁股下垫着的是染了青苔的琉璃瓦片。脚边放着个灯笼,什么花也没有画,一片空白。不知为何,今日她想起这句话觉得别是应景,同样想起的,自然免不了带着离渊。 妖的视力自然同凡人是不一样的,昔芜远远瞧见前边的石桥上站着一个公子,唇间横着一支竹笛,悠悠扬扬地吹着一首曲子。 曲调莫名的让昔芜觉得有些熟悉,她望向那位公子,却发现那位公子却也向她这边看来。不过料想,他那一双凡眼自是看不到昔芜这处,昔芜本想接捏个决离开,再到大街上去逛逛。却在抬手捏出缩地决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内一瞬闪过。是以,转瞬之间,昔芜的身形便由片片榴花聚拢,显身在了那男子身后。 这首曲子,离渊也曾在她面前吹奏过。听闻是古时一个画师,写给他深爱却又此生不复相见的女子。曲子的名字,离渊曾经用指尖写在她的掌心,叫做长相思。 不再是一身素简的道袍,而是一身绣着同色暗纹的云锦长衫。笛声停了下来,她有些踌躇。心中想着,这人无论背影还是单只背影所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像极了她记忆中的离渊。对于这个答案,她心中无比坚定,可越是坚定,就越是害怕。昔芜害怕,若是那人回头,不是离渊的样貌与神色,她又当如何?有了希望再落空,远比一开始的失望更加的折磨人。 抬手的瞬间,她的余光憋见他腰际的一个物什。是个颜色洗旧的香囊,在见到这个香囊的时候,昔芜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个香囊是离渊一直带着,从未离身的。里面填制的榴花也因时间太过久远,被她乘着他睡着的时候换过一次。 昔芜放下了手臂,从拍那人肩膀的动作换成了直接从背后,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垂下的掌心。她明显感受到眼前的男子身子微微一怔。 “离渊……”昔芜本来攒着许多话,想着和离渊见面的情景。可那许许多多的话,说道嘴边时,却变成了了:“你这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六一快乐,端午快乐。每天都有好的心情哦~爱你们 第十章 试上高楼清入骨(二) 握着昔芜的那只手紧了紧,昔芜低着头,听得耳边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料想离渊他应当是转了身。轻薄的衣料,透过他掌心的温度,昔芜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一轮皓月当空,空气隐有中暗香浮动。他便是这样静静抱着她,没有任何言语与掏心窝子的话,却让昔芜在一瞬间明白,所谓的一秒钟地久天长。 她从微怔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放开了先前紧握的灯笼手柄,抬手去回抱他。而那盏白面灯笼,不知被谁施了术法,被昔芜放开之后并没有落地,而是悠悠停在了半空之中。 离渊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呼吸便在她的耳畔,温温暖暖的。 昔芜同离渊手拉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花灯如昼,离渊帮她提着她的那盏白面灯笼。而她任由他牵着,慢慢走着,一面希望这条大街比她记忆里的的再长些。 离渊带着昔芜在一家花灯铺子前停下,掏出一锭银子给小贩,却并不是买花灯,而是问他借过那些描绘灯面的毛笔和颜料。 昔芜歪着脑袋,看离渊提笔,蘸了颜料,在她那白面似的花灯面上细细勾勒。片刻之后,笔锋回转,一枝榴花便在灯面之上嘘嘘绽放,惟妙惟肖。离渊将花灯递还给昔芜,重新牵起她的手,问道:“喜欢吗?” 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 昔芜细细将那枝榴花端看许久,抬眼望他时,眼底一片水波清澄。她笑的很美,甜甜说了声:“喜欢!” 拉着他的手走了几步之后,又望向他补充道:“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喜欢!” 只要是流渊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离渊有些晃神,随即牵着昔芜的手紧了又紧。 “不过……”昔芜小了小声,有些失落的说道:“离渊,你送我的那支金镶玉的簪子……我不小心摔断了……不过,我已经用法术拼好了……我只是和你说一声……” 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是怕他会生气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傻瓜。”离渊心中有些暖意,轻笑出生,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说:“你若是想戴簪子了,与我说一声便是。你喜欢什么样式的?我……以前学过一些,以后……都可以慢慢做给你。” “……”昔芜微微怔了怔,随即璨然一笑:“好啊!” 昔芜心中是花开千树般美丽的风景,她望向离渊,此时离渊余给她的,是一面带着浅淡笑意的侧脸。昔芜觉得,眼前这张脸,明明是离渊的脸,却感觉又有些不同。于是她停下步子,离渊自然的回过身来。她抬手摸了摸离渊的脸道:“太高了,你蹲下一点让我看看。” 离渊不明所以,还是微微弯下腰来,这下他的个头便显得与昔芜一般。 “离渊……”花璟的手在离渊脸上摩挲着,从眉骨到鼻尖,再从薄唇到下巴,昔芜有些疑惑,这鼻子眼睛明明无太多变化,可离渊怎么整个人都看起来比以前好看许多呢?单从身边过往的那些女子偷过来的眼神,昔芜便知道,离渊这张脸,俊朗的有些招摇。 离渊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昔芜摇摇头,又抬手在他脸上蹭了蹭:“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变漂亮了。” 想了想昔芜又问:“是不是成仙之后,都会变漂亮?” “漂亮这个词,可不是用来形容男子的。” “我知道,可你是真的变漂亮了啊!” 离渊笑了,反手握住昔芜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本是他原本的样貌,离渊是他拖世的凡身,本就与他原本的样貌有些相像罢了。 “昔芜。” “嗯?” “以后管我唤作流渊吧。”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本来的名字。” “嗯。”昔芜点点头,说:“好!” “……流渊……” “嗯?” “没事,我叫叫你。” “……” 流渊这个名字,昔芜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自个儿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再说凤音,自从遇到昔芜之后,往日只要有空便离了栖梧山往琅邪山上跑。除了陪昔芜解闷,时不时还得同七夜过上几招。 就连一向同天族不怎么对盘的十五,对凤音的称呼也由神族那个鸟人,变成了神族那个女人。 这一次来琅邪山,她本来是在得知流渊元神归位之后,想来将昔芜安慰一番。哪里知道,流渊这小子回到天阙的第二天便就抛下重华殿内挤压已久的诸多事务,下界而来,同昔芜又待了那么几日。流渊这么做,让凤音有一瞬间似乎觉得,他其实也没有记忆中的那么讨厌。 这一日,凤音凤音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离开。倒是同昔芜说了不少话,诸如,南海龙王的哪一房夫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司命又写了哪些令人闻着伤心见者泪流的命格本子。当然,其中提到最多的,还是一个叫桑青的男人。 “谁让他冲我前面去的,即便还未正式受封,可老娘好歹也担着这族长的名头好几千年啊!”凤音嗑着瓜子,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数落道:“他是战神就了不起吗?!摆明了是瞧不起我嘛!” 见昔芜笑而不语,她挥了挥衣袖又道:“别说那饕餮是后古的凶兽,便是它来自上古,老娘都不见得皱一下眉头!” 昔芜笑着点头,将之前剥好的瓜子仁一股脑地全部倒进嘴巴里,一边嚼一边附和道:“是是是,你厉害。可人家也是担心,想保护你不是?” “谁,谁让他保护!”凤音扬起了声音,显得极为生气。可若是昔芜有着花璟的记忆,自会知道,凤音这样分明是害羞了。毕竟光凭凤音脸上,现下这两坨可疑的暗红,昔芜就已经心中偷笑,笑而不语了。 七夜常说死鸭子嘴硬,这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想必这所有带翅膀的都是一个样子吧。 凤音临走时,硬塞给昔芜几个话本子。说是司命感悟人生百态悲欢离合之后的大成之作,昔芜随意翻了翻,发现尽是个山盟海誓断袖情深的戏码。 揣着兜里两株七心莲,凤音在回栖梧山前,先去了一趟九重天。 虽说在七夜处初闻流渊在凡身身死之前,将自己的心生生挖了出来给了昔芜,她还是有些惊讶。但想想,花璟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全是因为他。那颗心,也本就是他欠着她的。寻思着现在昔芜心脉已稳,七心莲这样的宝贝,还是叫他好好收起来。放眼四海八荒都没几株的东西,咱还是能省就省,也免得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想要反而没有了。 凤音在重华殿的小亭子里寻到流渊,彼时他正伏案在前,整理着这段时间挤压下来的事务。 凤音甩了甩袖子,吹了个口哨,洋洋洒洒地迈进了流渊的小亭子。 凤音挑了挑眉,自个儿撸了袍子坐下。“我方才见过阿璟了。“见流渊并未抬头,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个在九重天,一个在琅邪山,等你得了空再去看她?”凤音撇了流渊一眼,道:“这不又整成凡间那牛郎织女的戏本子了吗?” 半饷,在凤音又要开口骂人之前,流渊淡然道:“琅邪山是个好地方,七夜他也会照顾好她。” “我当然知道那是个好地方,可是流渊,你莫忘了,阿璟她到底是我浅色涧的神女,东华帝君的女儿!帝君他老人家的名字还并未在三界碑上消散呢,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老人家指不定哪一天还会摸回来?!”凤音蹦了起来,跺了一会脚,自个儿又马上冷静下来。望向流渊到:“你懂我的意思吧?” “……” “帝君他老人家回来要是找不着他那个宝贝闺女凑!他不剥了我的凤凰皮老娘我跟你姓!” 流渊搁了笔,从那些卷卷中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凤音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凤音感谢理解的点了点头。 “只是凤音,我同七夜都认为,那些记忆既然是阿璟不远面对的,又何必再让她想起来?” “你这完全是自私!” 流渊摇头,起身走到凤音面前道:“或许是。但更多的,是我不想再伤害她。” “流渊!”凤音咬牙:“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阿璟是会将一切如数想起来的!” “……”流渊顿了顿,方才缓缓说道:“那便等她想起来。” 我……愿意等她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六一快乐,端午快乐,每一天都要快乐哦~~~ 今天有点头晕,嗯,很晕,星期四更新。 大家请多多支持莲泱哦~ 复来归的收藏过50了~ 撒花~ 第十章 试上高楼清入骨(三) 凤音觉得,在面对昔芜这件事情上,流渊难得有些纠结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不过,既然纠结了,是不是便说明他对花璟的情更清晰了那么一点呢?凤音撇嘴,不知道,她这一发现,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回溯花璟那九万多年的时光,万千宠爱,顺风顺水。若说有执念,大概这个所谓的执念便是流渊了吧。 其实这段时间,凤音也很迷茫。 她觉得流渊大抵是真的对花璟上了心,大抵也算是喜欢的那一种。可是为什么现在才喜欢,九万年的时间,花璟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他现在才喜欢。偏要等到花璟跳下诛仙台,前尘尽忘之后才喜欢? 桑青说:“凡人常说当局者迷,人总要经历写什么,才能看清一些东西。” 凤音觉得有些不值,为花璟觉得不值当。可现在她忽然觉得,不管如何说,现在的流渊总算是看清了一些东西,心中也终于有了花璟的位置,她…… 她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毕竟,在花璟记忆全无变成昔芜之后,还能再一次喜欢上流渊凡身所化的离渊。不得不承认,花璟喜欢这个人,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她的灵魂,似乎也已经认准了他的魂魄。 折眼间,在庭前那一片青竹后面,凤音看到一抹粉色的衣角影子划过。 果然是那个贱人。 她哼了一声,也没有回头,就那么不冷不淡的问流渊道:“那个巫人,历劫完满了?” 流渊下笔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应了她一声:“嗯。” “怎么死的?”凤音不屑地问。 离渊平淡的答道:“不知。” “你没问她?”凤音觉得有些诧异,她还以为,柳丝若回到九重天,他流渊必定得好好关切一番。 哪知,流渊仍是伏案,沉默半饷却对她道:“她这几日并未来见我。” 她不来见你,你就不会去找她吗?凤音这样想着,却并没有问出口。她觉得如此甚好,甚好。 凤音忽然心情大好,难得回头冲流渊笑了笑,这个回答,令她很是意外,当然也很是惊喜。眯起眼睛瞧了瞧案上那些头疼的公文,凤音表现得极为善良,挑了挑眉毛,笑着说了声:“你先忙,我随处转转!转转!” “……” 柳丝若握着手中那个香囊,踌躇在重华殿一条较为荫蔽的翠竹小道上。此次历劫,她同样没有喝下孟婆汤,是以无论是柳丝若的记忆,还是叶绾茹的记忆,她都记得。她不知自己的劫数何时而至,是以,在离渊安置好她之后,便寻了个合适的日子凑齐了几样东西,自行推算。看到那些奇异的卦象,她方才知道,自己的命格无意中被离渊打乱。她暂时是死不了了。 可是不死,她便没有办法位列仙班。更何况如瞧着离渊对昔芜的态度,她实在是有些后怕。前思后想,她还是回了之前的画舫。抱着必死之心。 当然,死前,还是受了不少折磨。不过好在,她现在成仙了,是真正的长生不老。虽然只是普通一位小仙,在天上也只能做个洒扫的婢子,但是她相信,若是再流渊这里,自己决计不会是个洒扫婢子的待遇。 流渊腰际的那个香囊太丑了,可是他却一直戴着,连他投身入凡时也带着。她很不高兴,看着香囊上那个做功蹩脚的榴花,不难猜到,这个香囊出自谁手。她想,一定是自己没有做过香囊给流渊,而他又喜欢这玩意,所以才一直戴着。所以,上天之后,她用了三日的时间,细细缝制了这个香囊。同样是榴花的纹样,里头除却榴花还填制了其它几种珍贵的香料。 她问莲生流渊在哪,莲生却跟哑巴似的并不答她。倒是叶淮,告诉她,流渊在莲池的亭子里,整理这些日子落下的公文。 柳丝若原本想着,若是流渊收到这个香囊,一定会分外欢喜,于是,她捧着香囊欢欢喜喜的跑了过去。当然,她不会知道,当年的花璟,便也是仙子阿这种心情,满心欢喜地捧着自己为他绣的香囊,走过她现下走过的石子路,来到了那个亭子。 那是的流渊,还在同神无妄弈棋。 柳丝若不经意听到了凤音同流渊的对话。 也听到了那个她既害怕,也妒忌到发狂的名字。 花璟。 即便因为某种联系,在见到昔芜的时候,对于昔芜的身份她心中便已经有所揣测。但是当凤音和流渊说出来时,她承认,自己还是心痛的。或者说,自从流渊投身下界,要去寻找花璟的时候,她的心,便一直是揪的紧紧的。 柳丝若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种情绪,她也不明白,流渊原本就是一心向着她的,哪怕多次与帝后二人争吵,可是现在…… 走了几步,面前忽然卷来一阵风,带着几片青竹叶子落到地上。柳丝若抬头去看,来人是一脸桀骜张扬的凤音。 凤音不喜她,即便她多次向她示好也是不喜,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她多少,以往都是能避则避的。可今日凤音过来,摆明了是来找她不快的。 柳丝若吸了口气,退后几步,像以往那般绕道而行。凤音却提高了嗓子,在她身后带着嘲讽扬扬说道:“天阙里近来新进的仙婢,真是越来越不懂得规矩了。” 虽未举行正式的继任仪式,可这些年,凤音已然接管了凤族大大小小的事物。凤族是上古神族,族长的地位在天上,自然是不亚于其它几位神君。柳丝若心中不快,却还是停下步子,顿了顿步子,手心揣紧。回身冲凤音屈膝行了个礼,规规矩矩。 “见过凤君。” “瞧瞧你,费尽心思成了仙,却不过是个领了牌子的仙婢。”凤音笑的一脸嘲讽,这张脸,她越看越气。凤音道:“有意思吗?” “凤君说的这是什么话?”依旧是弯了半截身子,柳丝若抬头望向凤音,浅浅笑道:“丝若所求,不是那神仙传上的牌位,亦不是三界碑上的一方尊位。仅是为了陪在一人身旁,求个地久天长而已。” “入了趟凡世,脾气见长?”凤音冷笑一声:“还是说,你原本就是现下这幅牙尖嘴利的模样?” 柳丝若不答,不等凤音有所表示,已自个起了身。她身高上比凤音矮上一截,此时美目微蹙,显得极是楚楚可怜。 凤音心中厌恶,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与柳丝若虽说没有多少交集,可因着花璟的原因,说柳丝若算是她半个仇人,一点也不过分。 “有一件事,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你?” 柳丝若微微一怔,不知凤音此话何意。只得敛着面上的不悦,顺眉说道:“凤君请说。” 凤音笑了,把弄着袖间的披帛,往柳丝若那儿走了几步。她在她面前停下,微微弯了弯身子,将朱唇靠近柳丝若的耳畔,眨了眨眼,方才有些好奇的问道:“一千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柳丝若心中一沉。 “那么,你是怎么上到天邢台上去的?可还一并记得?” 闻言,柳丝若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连睫毛都微微颤动着。她张了张嘴,嘴唇蠕动了半天,明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咽了一口吐沫,扯出一个并不自在的笑容。仰着下巴,问凤音道:“丝若惜命,怎么去天邢台的,凤君怕是不应问我,而是去问那个与你自幼交好的神女吧?” 柳丝若如此乖张的一面,凤音今日得见,倒是觉得有趣。这个样子,比起整日待在流渊身边那个文弱的样子,让她更想给她一巴掌将她打的她爹妈都不认识。 凤音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浅沧帝君那儿有一面叫做天华无端的镜子吧?” 她站直了身子,端着手臂扬着下巴看着眼前这名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的女子,说道:“当日,天刑台上所发生的事情,虽因着那些锁魂灭魄的阵法,暂不能用回溯之术相览,可这天华无端是上古神器,又有什么看不到的呢?” 柳丝若即便极力隐忍,可面上的异样,哪怕是极其细微的一点,也难逃凤音这双眼睛。这一刻,见着柳丝若的神色,凤音心中已是了然。 果然……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挑眉对她说道:“不过你本是一介凡人,没听过也是自然。不过,老娘向来心善,改日心情好了便去一趟紫薇垣,问持镜仙子借来,也顺便让你长长见识。” “哦,对了!”凤音眨了眨眼睛,显得格外妩媚。她歪了歪脑袋,冲柳丝若笑道:“都说你当初用你母亲留给自己续命的内丹救了流渊一命,害得自己差点因此死去,我倒是有些好奇。正好,这画面我们也可拿天华无端看看。顺便,叫流渊也看看。” 像是暗示着什么一般,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凤音特意放缓了声音。 天华无端…… 柳丝若的指甲不自觉地嵌进肉里,沁出了血丝。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去看凤音的眼睛。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凤音发髻,鬓边斜插的一直凤羽簪子。那簪子缀着流苏,摇摇晃晃,阳光照在上面,格外耀眼,刺痛了,她的眼睛。 第十章 试上高楼清入骨(四) 昔芜做了个好美丽,好美丽的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梦见一个似仙境一样的地方,花香鸟语,芳华潋滟。她拖着逶迤的裙摆,踏过青青草地,踏过一地落花。她笑着往前方跑去,火红的榴花跌落在她的鬓角,在那百丈高的榴花树下,翩然地站着一抹淡蓝色的影子。 她跑到他面前,站定了身子,微微喘着粗气。而眼前的男子,却微微笑着,抬手帮她拢了拢方才因小跑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髻。 她红了脸颊,一时有些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那里,只是紧紧揣着自己的裙子,最后仰着红扑扑巴掌大的小脸,目光闪烁地抬头看他。 这个人,一身蓝衣,是教人说不出的风雅端华。 在看清他的眉眼时,昔芜笑了,露出一个酒窝和小小的虎牙。 “离渊……” 忽然想到了什么,伴随着甜甜一笑,她唤他:“流渊。” “嗯。”他点头,眸子里是说不出温柔。 于是她又喊了一声,只是这一声连昔芜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在流渊二字的后边,加上哥哥两个字。 流渊的手自然将她的手掌紧握,他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往她的掌心放了一个微凉的物什。她张开手掌,发现是一块玉件,质地同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有些相同,只不过她脖子上的那块,中间有一条明显的裂痕,看得出曾经摔碎过,虽然她也试过一些法子想要将那些裂痕隐去,却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法子。而这块玉却不同,是个完整的半圆,上面雕琢的花纹,也很清晰。 昔芜本想将脖子里的那块玉件取出来给流渊看看,却被流渊接下来的一句话吓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流渊说的是:“嫁给我,花璟。” 昔芜并没有注意去听这个名字,只是当流渊目光灼灼对她说上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大脑已然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自主思考的能力。那一瞬,她似乎听到了自己体内的灵魂,在一瞬间欢呼雀跃,摇曳着她的心脏,令她快要承受不住。 她张了张嘴,原本想问他为什么。 可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这样在他眼里一定会显得相当蠢笨,于是,她忍住内心想要尖叫一声拥抱他的冲动,笑着问他:流渊,你是喜欢我的吧? 流渊,你是喜欢我的吧? 这一句话,便是当初流渊前往浅色涧求亲时,花璟问他的一句话。 只是那是的花璟与现下的昔芜不同,现下的昔芜眼中是粼粼波光,幸喜至极。而花璟,却是在一片微怔之后,带着浅淡的寂寥,眼中的光也仅仅只是子啊听闻嫁给我那三个字时,微微闪烁了那么一下,便是随后的波澜不惊。 她问的浅淡,说这句话的时候,花璟其实是心痛的。 因为,她知道,他的回答,应当是诓她的。 流渊说:“花璟,你不是一心想要嫁给我吗?” 花璟忽而就笑了,美丽却也空寂。只是那一双逐渐冷却的眸子,教流渊看不真切。那时的他,竟然连诓她一诓也不愿意,到底是有多残忍。而流渊,那时的花璟多想揪着他的衣襟问问他,离渊,你到底是有多厌我!一时半刻都不愿意让我欢喜的是吗?! 而昔芜梦中的流渊却笑着点头,格外温雅。 他说:“我爱上你了。” 昔芜笑了,觉得流渊说的话,是她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爱。他爱她。她也爱她。 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心,是他给她的心。 也许,昔芜在没有恢复属于花璟的记忆之前,便永远也不会明白,出现在她梦里的流渊,其实是她,是神女花璟一直希翼着的流渊啊。 在她还是花璟时,便想着有朝一日,心中的那个男子,能够踏着一地芳华,在浅色涧的榴花荫里,背着一片绮丽的晨曦,缓步向她走来。她想,那一瞬间,若是画面定格,定是让那炫目的榴花也失了神色。 四海八荒,天地之间,唯余她二人,地久天长一般。 可终究,所谓希翼也不过是希翼而已。 那一日柳丝若的反应,凤音回到栖梧山,越想越觉得可疑。原本她只是看到她那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心下添堵,想激一激她。哪里知道,柳丝若的反应,却是如此奇怪。 凤音坐在梧桐木雕刻的椅子上,撑着头望着端光镜里映照出来的一处凡世发呆。 说花璟心生妒忌在大婚当日将柳丝若骗去天刑台,凤音一开始便是拿着刀戳着她的心窝子让她说,她也是半分也不会信的。只是,这柳丝若当年上天刑台上的蹊跷,昔芜同她的关系又有些复杂,淬月一口咬定事为花璟所谓,柳丝若不语默认。众神悠悠之口,自然便将花璟推至了风口浪尖,扣了一个善妒的名头。当年花璟跳下诛仙台,她想来也是太过伤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忙着四处找寻花璟的踪迹。无果时,又寻便了五方十老,三清六御询问花璟踪迹。就差去西天梵天之境,请佛陀揭示。 这一晃便是两三百年。 而这两三百年间,每每见到流渊,少不得单方面的与他舞刀弄枪一回。 不过想必流渊自知理亏,面对凤音愈演愈烈的杀招,一次也未曾还手,都不过是防御结界什么罢了。 再后来,流渊以历劫之身下界,凤音也是在一次和司命偷了锦汐仙子的桃花酒,醉卧桃林时,从满面潮红的司命口中得知,流渊下界历劫,是自个儿找司命写了命格。 都说酒后吐真言,凤音觉得,司命的想象力委实太过丰富。竟然说,流渊下界,修得不死之身竟是为了找寻神迹消散的花璟。 她觉得这实在是太过好笑。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仙格受到了侮辱,司命当即瞪着一双杏眼,拔掉了醉成原形的她身上两根凤凰毛。疼的她那叫一个龇牙咧嘴,酒意顿时便醒去一大半。 司命捧着肚子咯咯地差点没有笑得背过去,躺在青草地上,眯着眼睛看她道:“你若不信,赶明个去下界自个看去!” 说着抬手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一通乱指,道:“喏,就在昆仑山上!”言罢,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道:“你……自个儿……找……嗯……找去吧……” 说完便打了个酒嗝,扑在地上沉沉睡去。 天华无端…… 浅沧帝君那个冰疙瘩,只要她搬出花璟她老爹东华的名头,那面镜子借来玩玩也无不可。 这种略带欺骗色彩的事情,她自然要找个坑蒙拐骗无一不精的人同去,也好在她祭出帝君名头的时候狐假虎威的给她壮壮胆子。而这个人,自然是同她一起,没少惹事,叫诸多仙家都颇为头痛的司命星君了。 幽冥主司阴若萧,栖梧山上的凤君凤音,以及三重天上的司命星君颠丑丑,相传这三人虽说术法造诣参差不齐且皆不如几位上仙,但若是有朝一日你见到这三个女人花枝招展地凑在了一起,给你一个忠告,无论你是男的女的,是神是魔,都切记切记,能有多远,就跑多远。 以上,便是天阙之上某位文书,在八卦之余,在自个儿执笔的刊物上写的点评。 不过这段点评,似乎令这三人很是满意,是以这位文书的结局,并不如上次那位在酒席上说错话的同僚凄惨。 只是这天华无端乃是上古神器,她同司命不过后古一个仙君,只怕是并她二人之力都无法催动这面在浅沧屋子里,早不知蒙了多少年灰尘的镜子。凤音觉得,等镜子借过来,除了叫流渊过来看看,最好还是先交上桑青。 事先声明,若不是看在他好歹有个战神的名头,阶位又比自己高出那么一丢丢,凤音对天发誓,她才不会找他呢!更不会想到他! 司命星君有一颗总所周知一遇热闹或者八卦便热血沸腾的心,作为凤音资深的狐朋狗友一枚,二话不说便揣着命格本子上了小祥云,同凤音一道,去了那紫薇垣。 凤音借了镜子,倒也比想象中顺利。托了个为东华寻玉扳指的词,面对一派端华,坐在那儿都快将周围凝成冰的紫薇帝君浅沧道:“您也知道我们家帝君吧……性格其实挺别扭的。这个玉扳指虽说不是什么顶好的物件,可是莫名其妙的找不着了,也挺让人挠心的。” 彼时,浅沧帝君方才抬眼将凤音她二人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司命整个心魂都荡漾了起来。 这一眼啊,看的凤音整个凤凰心十分的忐忑。但她任然挺直了腰板,想着即使被扔出去,也要保持她身为凤族凤君的风度! 浅沧帝君抬了抬手,却是叫了持镜仙子,让她将那面天华无端请出来。 就在凤音心中小小有些得瑟,却还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将那面镜子接过的时候,浅沧帝君的声音在坐上幽幽传来,不咸不淡道:“我竟不知,东华他几万年不曾现身,那这扳指又是怎么跑到天刑台上去的。” “……”凤音的笑容立马便冻在了脸上,随后嘻嘻一笑,一面摸着镜子一面推搡着尚且沉溺于浅沧美色中的司命,一边回头冲浅沧笑道:“帝君果然睿智……我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这天华无端,帝君既然借了我,哪有不用便收回去的道理?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回来必定同帝君您痛饮三百杯!” 浅沧:“……” 瞧着凤音拽着司命绝尘而去,持镜仙子颜洛洛嗤嗤了两声,转而望向浅沧道:“帝君,这凤君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浅沧不语,冰雪雕琢般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是随后淡淡对颜洛洛道说了三个字:“学着点。” 颜洛洛:“……” 瞧着自家帝君渐行渐远的背影,颜洛洛觉得,自从遇见了澜音仙子,帝君的性格似乎也变得没有以前端正。 不过,倒也是好事。 想着,她冻的打了个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老鼠和小狐狸的留言。妖妖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乃们,我这里有存稿哦~要剧透吗? 第十章 试上高楼清入骨(五) 司命站在云头上,被冷风吹了半天,终于清醒了泰半。她抬手摇了摇凤音道:“镜子借到了,咱们是去重华殿吗?” 凤音挑了挑眉,手中捏着的诀松了开来。抖了抖身上颜色艳丽的一身衣裳,方才对司命道:“桑青还在下九界办事,估计要等会才能过来。重华殿那个地方,老远见着就讨厌……咱们去天刑台!” 司命那句:“我们去天刑台做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见凤音半眯着凤眼,阴测测地道:“若是证实了当日是她自个跑去天刑台的,必然也方便我将那小贱人直接扔下去。好不容易修成仙身又如何?不用火翎绫老娘照样能让她魂飞魄散!” 司命抖了两抖,无端觉得有些冷,她幽幽道:“……你们女人的想法真的好可怕!” 凤音斜她一眼:“说的好像你不是女人是的,还有,我不是女人,我是女神!” 司命挺直了腰杆,咳咳了两声,拉了拉自个儿的披帛,也道:“没错,我也是女神。” 凤音同司命敛了小白云落在了天刑台铺满白玉,雕刻着各种神兽张牙舞爪的地面上,天空湛蓝,格外空旷。 天刑台这个地方,一般没有哪个神仙会吃饱了没事干的跑过来。这里,向来都是处理些罪无可恕的神仙妖怪的,后古初成时便是如此,常年以往累积下来,戾气重的有些过分。 这地方,凤音同司命皆是是第二次来,第一次,便是花璟同流渊大婚的那一日。 饶是司命记性再不好,写命格写着写着常常忘记了本子里统共出现了哪些人物,也决计忘不了当年那一幕。 想必是花璟当日的嫁衣如火般太过艳丽伴着那字字泣血的诅咒,亦或是决绝跳下诛仙台时的红衣猎猎,那一日重重,历历在目。[.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凤音自然也是,再来到此处,她心中格外愤怒。幸好流渊寻回了阿璟,否则,若是以她今日在天刑台时的心境,自然会冲到他的重华殿,一把火烧了他的屋子。 凤音将天华无端祭了出来,那面一人高的镜子里,映照出凤音美艳的半张脸同眼尾的一枝桃花。凤音抬手往空中虚抓了一把,再摊开手时,掌心一只锦雀试着扑腾了几下翅膀。 凤音仰着下巴,对那只锦雀道:“去,给流渊那家伙带个信,让他马上给我滚到天刑台来!” 小雀歪了歪脑袋,绕着凤音飞了两圈,便朝重华殿飞去。 “你怎么不直接传讯给他?”司命觉得,凤音这样太麻烦了,一点都不像她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样子。 凤音冷哼一声,道:“想起那件事老娘就不待见他!” 那只小雀飞到重华殿,却没有将凤音的话带去给流渊,而是在后院寻流渊的时候,便给柳丝若截了下来。翻手间,那只小雀便被柳丝若擒在了手上。秀眉微蹙,她探出神识,听到了凤音所说的那些话,眸中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凶光,随即手中用力,捏碎了那只用术法凝聚而成的雀儿。 她转身去捧案几上的香炉,空出一只手去扶鬓角的一朵簪花,微微一笑,已是人面桃花。 只是这雀儿本是由凤音施法凝聚而成,被人截在了半道上,作为施术者,她必然有所感应。 凤音哼了一声,说了句:“那巫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便在挥袖间匿了身形,瞬息之间去了流渊的重华殿。瞧见凤音这样,司命担心凤音一怒之下当真拿那巫人祭了她那条红绫,便也瞬身跟了过去。 但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一项来说,凤音就是个火爆的性子。这些年来,凤音的威名同幽冥主司阴若萧闻名于各种酷刑不同,凤音的名声,是打出来的。大抵也是因为她是上古凤凰一脉,归咎于南荒尽处的栖梧山境,即便名字刻在了三界碑上的仙字一派,却并不受天族直接管辖。加上后头还有着东华帝君这个过分强硬的后台,凤音的性子越长越张扬。偏偏还担着个凤君的名头,众多行为端正的仙家为此,即便很是头疼,却也无法。无不巴望着战神桑青能够赶快收了这个祸害,只盼着凤音日后若是再担上个战神夫人的名头,行事作风理应收敛些些。 莲生只来得及看到一团火光猛然窜进重华殿,还未来得及识得凤音,便又瞧着司命的那一团半青不青的光追赶着跑了进来。 并没有直接去找流渊,怒火中烧的凤音直接显身在了在后花园里分花拂柳的柳丝若面前,不待她反应,抬手便是一掌,直直打在柳丝若胸口。 凤音有此番动作,柳丝若始料未及。凤音出手太快,几乎在现身的那一刻便已将那一掌打了出去,柳丝若连仙障也来不及聚拢,便被凤音打了出去。凤音几步上前,扬起右手,丹蔻妖娆间已然祭出一条红绫。就在凤音打算一红绫甩出去碎了柳丝若灵台那一刻,司命赶到,现身将凤音的手腕截在了半空。 “你放开我!”凤音盯着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一脸惨白的柳丝若,只觉得自个儿头发都要烧起来。 瞧着凤音眼睛里面都要烧出火来,司命一时语塞,就在凤音手上法力待挣脱她时,她拉住了她,喃喃说了声:“打狗也要看主人啊亲!” “那我就先宰了这条狼心狗肺的东西,再去碎了他那个不长眼睛的主子!”凤音气极了,一把甩开司命,抖了抖红绫召唤出三昧真火,身子腾起,周身都好似镀了一层火光。这种杀气腾腾遇佛杀佛的即视感,司命伸了伸手,一个哆嗦又将手收了回去。 “那就要看……凤君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柳丝若忽而一笑,方才还虚弱地躺在地上,却在凤音一道带着三昧真火的红绫招呼过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侧身闪过。那到红绫没能打到她的身上,倒是将她身后那几颗菩提树,从先前的欣欣向荣,打成了现下一片焦土。 虽说凤音理智残存并没有使出杀招,可饶是如此,小仙中能躲过凤音这一类似于鞭子似红绫的,历年来几乎为零。可柳丝若却是躲过了,若不是司命亲眼看见,只怕打死凤音她都不会相信。 凤音还未来得及想这些,反手拽动手中的红绫,想要再向柳丝若攻去,却不料被柳丝若张开的手掌隔空禁锢,凤音回首,但见柳丝若笑的柔弱。手中力气却是又加重了几分。 凤音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不同与之前对柳丝若所的话所产生的怀疑,这一次,她是对柳丝若整个人都产生了怀疑。凤音觉得,除却复杂的心思不说,柳丝若在防御的同时所使用的灵力,决计不是一个小仙那样简单。料定,她一定是隐藏了些什么! 想到此处,凤音凤眸里的杀意淡去些许,提了一分仙气,将手中红绫烧的更旺,这一回,大抵是烧得柳丝若手痛了,凤音瞧见她一双秀美皱了皱。料想柳丝若本还想挣扎下,可她手中刚用了力,却忽而对凤音浅浅一笑,突然又撤去了加持在凤音身上所有的禁锢。 没聊到她回突然收手,凤音来不及控制手中的力道,如游龙一般烧地正旺的红绫,便直直朝柳丝若面门一击而去。这一下下去,别说毁容,魂飞魄散都不无可能。 这一变故,令全程而关的司命也看傻了眼睛。 凤音收不回手,一念之间想着柳丝若是傻子吗,方才身手那么快此时竟也不躲,便是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一脸苍白。 不过这种想法却也只是一念,一念之后,凤音便明白柳丝若此番是为何了。 只见那火舌都舔到柳丝若飞扬起来的头发上,热浪将她都逼退了几步,红绫将要甩道她面门的千钧一发之际,凤音但见一道蓝色的影子一掠而过,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便是一凉,随即便是一阵剧痛。 那人抱着柳丝若翩然落地,停在十丈开外,锦绣蓝衫被微风吹起,若不是在现下这样的情景,倒还是赏心悦目。 来人,便是流渊。 也不愧是流渊,反手间,竟轻轻松松敛了她的术法不说,还顺道伤了她的手腕。 流渊抬手握住柳丝若的手腕,探入一丝灵识,确认无碍后,才将她放下。而柳丝若却以受了惊吓腿软为由,软趴趴地扶着流渊的胳膊站着。 流渊抬眼望向凤音,瞧见那菩提树的一片狼藉,眼中已是不悦。他淡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女人截了凤音传给你的信!”司命回过神来,站到凤音这一边。 “截了便是截了,你们既然已经过来,伤人作甚?” 司命不答,转头看向凤音。 凤音昂首,忽而笑道,她说:“流渊,你当真是执迷不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妖妖生日哦,特意跑上来更新~\(≧▽≦)/~么么哒! 第十一章 人间须臾故人来(一) 凤音道:“流渊,你总是护着她。” 这句话,凤音说出来,到底是感同身受。连说这句话的语气,都像极了花璟。 流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道:“凤音,方才若不是我出手,她可就死了。” 这一句话,流渊说的极其平淡,甚至在平淡的背后,隐约透露出一种无奈。其实细细思量起来,凤音说的也对,他总是护着她。可是他又为什么护着她呢?以前他或许认为,那是喜欢,可直到花璟跳下诛仙台,那种天地一瞬失色的惊慌与恐惧,与无边无际压迫而来的淹没感,才让他在那瞬间明白。对他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柳丝若于他,缘起,也不过是舍命相救的一片深情。而那时他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身旁一直显得聒噪的那个女子,会如此决绝的离去。 可是,偏偏是在失去她之后,他才明白过来。 若是他能明白的早一些,哪怕只是早上那么一两个时辰,他与花璟往后的故事,只怕都会与现在不同吧。 流渊护着柳丝若,不过是因为在天阙,她起初不过是一个巫人,同下界芸芸众生在神仙眼中不过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若不护着她,只怕她在天阙的日子,并不会比在人界好过多少。而花璟……他原以为是最初因为这桩帝后包办的婚事,让他极为反感,而花璟却明显不同。是以他刻意冷落她,只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还他一分清净。 可是后来他明白了,即便这是原因之一,恐怕更重要的,便是若同花璟比起来,丝若她确实是太过弱小。 所以,他柳丝若一直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而他,却从未想过要去保护花璟。毕竟,整个天阙还没有哪个神仙,敢找浅色涧的麻烦。 流渊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在旁人看来,若方才不是流渊出手,现下的柳丝若怕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只是,流渊不知道,凤音却知道。在流渊出手救下柳丝若的那一刻,凤音忽而就明白了,方才柳丝若之所以收手,便是她早已瞧见了流渊。想到这里,凤音朝那柳丝若瞪去一眼,气极反笑。 想着那巫人女子竟如此深的城府,她凤音活了这么万儿千年,竟然敢下袢到她祖奶□上了? 凤音挑了挑眉,拿涂了丹蔻的手指,拢了拢鬓角的那支凤羽簪子。 她望向流渊道:“流渊,你知道天华无端吧?” 流渊心中已有猜想,却只是望向她并未答话。 凤音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当年天刑台发生的事情,如今阿璟不记得,我凤音却没能忘呢?” 看了一眼身侧的司命,凤音将一双美目甩向流渊身旁的柳丝若,对流渊笑道:“这面镜子现下就摆在天刑台,我方才传信给你,便是让你去看看罢了。旁的不管,我只要还我浅色涧神女花璟一个清白!” 柳丝若听闻流渊轻叹出声,问凤音的那一句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流渊道:“凤音,你想做什么?” 凤音冷哼了一声,喝问道:“我要做什么,你既已心中清明,又何必再问?” 流渊不答,神色复杂。 凤音又道:“你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是不信阿璟,还是害怕你一直信错了这个巫人?” 柳丝若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不敢去看凤音,值得回头一脸楚楚可怜地看向身旁的流渊。 沉默之后,流渊缓缓说了两个字。 他说:“不必。” 柳丝若松了一口气,握着的拳头也放了下来,而这一切则被司命如数看在眼底。 “哈!”凤音觉得这一切嘲讽至极,她摇了摇头,望向流渊,咬了咬唇,方才说道:“真是不值当。” “阿璟她,真是不值当。” 说罢,便愤愤看了他一眼,转手拽过司命,化为一道滔天焰火,转瞬便匿了身形。 “流渊……”柳丝若回过神来,继而楚楚可怜地望向流渊。 流渊却没再看她一眼,只是淡淡说了句:“以后莫再招惹她。”便径自离去。 柳丝若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流渊,才收敛了眼中几欲垂下的泪滴,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凶光。她复一回手,云袖重重甩下,便又毁掉了几株菩提树。 她知道,流渊虽然拒绝了凤音,可是他已经开始不信她了。 凤音一面架着小祥云,一面在手中祭出三昧真火然后捏碎,表明着她此刻的愤怒。 “真是,气炸了!”凤音举了举手臂,差点没把手中燃起的焰火扔到下界去。 “息怒!”司命见状一把将她抓住,一面给她顺气,一面掏出命格本子给她老人家下火:“别气,别气!” “他怎么这样!” “是,是,是!的确是太可恶了!”司命狰狞着表情,也跟着附和道。 “他眼瞎吗?!”凤音已然气愤到无语,她嘲笑着望向司命:“或者是缺心眼?!” 司命拉把着凤音收回手臂,点头道:“天下之大,都大不过他缺的这块心眼!” “没错!” “那接下来怎么办?”司命问道:“我是说天华无端?” 她道:“毕竟是紫薇帝宝贝着千年万年的上古神器,总不能让它一直摆在天邢台吧?”她查看着凤音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们先还回去?” “不行!”凤音厉声喝道,吓得司命捧着胸口抖了两抖。凤音想了想,转身对司命道:“你先回去将它收起来,反正我只说借来用一会儿,又没说什么时候还?” “这……”司命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黑线,觉得这些年来,凤音法术上头没什么明显长进,这脸皮的厚度倒是养肥了不少。 “快去!”凤音推搡了她一下,道:“要是被其他神仙见到,玩坏了可就不好了。” 司命心中嘀咕着,那面镜子可是上古神器,哪有那么容易被玩坏。转头便看见凤音将身下这面祥云留给她,自个儿已经化作真身,腾在空中。 “姐姐,你又要去哪儿啊?” 凤音哼了一声道:“琅邪山。” 凤音气呼呼地去了琅邪山,原本是想去找昔芜,将流渊的种种罪行控诉一番,杀气腾腾地走了几步,瞧见七夜正颇为风骚拎着一把小剪刀,携这初一十五在花丛中分花拂柳。一身雪亮的布料上却是绣满了百花齐放的修养。 凤音心下鄙夷地说了句骚包,正巧七夜眼风一扫瞅向这边,见着凤音,那可是更为风骚的笑了笑,端庄地站好身子,挑了挑精心修饰过的眉毛道了句:“哟,这不火鸡吗?” 火你个头!凤音心中这样想着,却纵使借她两个凤凰胆,她也不敢真的说出口。 她朝七夜走过去,像模像样地说了句圣君好。便见七夜拈花一笑,一反手,又将手中那朵将离花扔进身后初一提着的小花篮里。 七夜点了点头,望向初一吩咐道:“这将离一定要与牡丹分开来放。” 初一绷着脸点了点头。凤音不解,逐问道:“圣君采花是要做甜糕吗?” “哎?”七夜挑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啊,本君不过是用来泡澡的?” 但见凤音掉了下巴,七夜又面露疑惑地问初一道:“怎么,将离也可以做甜糕么?” 初一摇了摇头说不知。七夜点头会意,道:“那还是用来泡澡吧。” 泡澡……凤音觉得自己的眉头一直跳一直跳,心中纠结着,七夜你一个大男人泡什么花瓣澡!哪知,七夜这个老妖怪像是用了读心术一样,笑得一脸花枝招展地捏起一个兰花指对凤音说道:“火鸡,你没有本圣君的美貌,自然是不知道这美貌也是需要天地灵气好好供养的。” 说完瞧着凤音嗤嗤了两声道:“瞧你这皮糙的哟,看起来真让人觉得心酸~” 凤音终是忍不住,扯着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心酸你妹啊心酸!” 七夜也不同她置气,笑问道:“可是来找花花的?” 被七夜这么一刺激,凤音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她看向七夜道:“原本是来找花花,既然碰到你了,有件事,我还是想同你说说。” “何事?” “柳丝若……”凤音踌躇了下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方才道:“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莲泱》挂在了频道馆藏,所以妖妖要去给小蘑菇浇水~~~嘤嘤嘤表打我~~~ 第十一章 人间须臾故人来(二) “阿音?”昔芜唤了一声,剑凤音认识托着腮不理她,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啊?”凤音回过神来,随即冲昔芜笑道:“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吧?”昔芜剥着手中的龙眼,笑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哦,没什么。”凤音往后挥了挥手臂,伸出另一只手去拿昔芜剥在果盘子里的龙眼肉。七夜说,能接下凤音那么一招,并控制住她,柳丝若的修为照理不是个小仙那般简单,料想应当是隐瞒些什么。这样的人在七夜眼中虽无足轻重,但思及流渊同昔芜与她之间的那些牵扯,还是叫凤音以后留意些好。凤音方才便是想这个想出了神,此时被昔芜打断思绪,凤音想了想,方才婉转地问昔芜道: “昔芜,你还记得那个叫叶绾茹的歌姬么?” 昔芜手中的动作停了停,随即继续剥着龙眼,她道:“记着呢。” “嗯……”凤音嘴里含着龙眼核,仔细观察着昔芜此时的表情,发现并无不妥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怎么说呢,这个叶绾茹其实不是叶绾茹,她原本就是九重天上的……的一个人,后来为了成仙,方才下凡历劫。” “九重天上的一个人?”昔芜觉得有些奇怪:“这九重天上,不都是些神仙吗?怎么,会有人呢?” “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凤音愤愤吐了龙眼核,理清了下思绪道:“离渊也就是流渊的历劫之身,这事你知道吧?” 昔芜点头,结束了手中的动作,拿了块帕子擦手。 “这柳丝若呢,原本是流渊还未历劫时,念着她与自己有救命之恩,从人间带上九重天的凡人。” 昔芜哦了一声,眨眼看她:“然后呢?” “流渊下凡,一是历劫,而是就着历劫之身去找寻一个人。”离渊一直在找一个人,她是知道的,后来问他,他说找到了,不过那人已经将他忘记。如今,听到这里,花璟来了兴致,有些目光灼灼地看向凤音。而凤音刻意隐瞒了关于花璟的一切,是以并不敢去看昔芜的眼睛。凤音又怕这样下去会说漏些什么,便将这一段直接跳过。她道: “现在流渊回了九重天,那柳丝若历劫完满也回了九重天,并且……就住在流渊的重华殿里……” “……嗯……阿音,你想同我说些什么呢?” “你不生气?!” “我……” “你怎么可以不生气呢!”凤音气急,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就因为那个女人,他!……他!他和我吵了一架!” 听到这里,昔芜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笑道:“我为何要生气?” 还不等凤音拧着眉头开口,昔芜又道:“以流渊的性子同你吵起来,怕是不大可能吧?” “……”凤音默,确实,就算真的吵起来了,恐怕也只是她一个人说着有失身份的话,而他则默默听着,听不惯了要么打断,要么直接走人。凤音因为花璟的原因,认识流渊这么长时间,深知他就是个闷葫芦,这么多年了,她一双凤凰眼睛都瞪直了,也不清楚流渊心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昔芜,我……你……你很喜欢流渊吗?” 凤音现下极认真的表情,甚是难得,昔芜望着点了点头,说道:“应当是喜欢吧?” “应当?”凤音抬眼,眼中眼波闪烁:“是不是不是很喜欢的喜欢?” 昔芜笑了,伸手拍了拍她,道:“你看你又想歪了,我的意思是,以前或许是没有心的原因吧,我也没能真切地喜欢过一个人。现在有了心,也遇到的离渊,虽然情爱的事情我不大懂,不过我想这应当是戏文里说的那种喜欢。” 凤音有些纠结,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他?” 这一问,倒真是把昔芜问住了。这个问题,即便明砂总是同她开玩笑提起,可她也并未真正想过。 “嗯?”见昔芜笑而不语,凤音倾了倾身子拉近一些距离,等她的回答。 昔芜只好老实地摇头,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想过。” 在听到这句话时,凤音承认,她自个儿是松了一口气的。 送走了凤音,昔芜去了白虎精的山洞,同大胖她娘带着大胖玩耍了一会,眼见要天黑了,大胖她娘正欲留昔芜下来吃饭呢,昔芜便接到了明砂传过来的消息。 凭空一抓,再摊开手时,掌心便躺着一样物什,是一片红色的鳞片。通常只有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明砂才会使用这样的传信方式,昔芜心中一惊,这几天都没有见到小丫头,肯定是出事了。果不其然,鳞片中传来明砂投递过来的影像,像是在哪处荒山,明砂一边施展着咒法一面面色苍白地说了声:“昔姐姐,救命啊!” 适时,白虎家的小娘子端了盘咸菜出来,但见昔芜挥袖间便匿了身形,面色焦急,不知去往何处。 明砂的法术,本就抵不上墨子靖。如今墨子靖与那红姬交手之际,被那红姬修习的术法吸取了泰半的精魂,若不是明砂一路跟来,只怕墨子靖今天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好在明砂是女子,这红姬法力修为虽比明砂高出许多,但红姬的术法一向是以吸取男人精魄为主,面对明砂那十五手把手教出来的法术,虽然学艺不精,但支撑个一时片刻还是没有问题。 只是,这支撑的久了,一面与红姬斗法,一面还要吊着墨子靖剩下的半两魂魄,着实费劲。 “我说妹妹,你这样死撑着多费力呢?”又是一个爪牙被明砂施法击碎,化成黑烟。红姬仍是盈盈笑着,眼波流转。 “你闭嘴!”挥袖间,几点银光闪过,又是几个爪牙魂飞魄散。 红姬娇笑一声,抿唇笑道:“莫不是这位公子是妹妹的相好,所以妹妹才这么紧张他?” 明砂瞪着她并不说话,张开结界将墨子靖护在里头。 这一切红姬看了一眼,抬手拿披帛遮了遮因穿的有些暴露而觉得有些凉的前胸。她嗤笑一声,摇摇头道:“妹妹这一片深情倒是让姐姐感动,只是姐姐我还赶着回去呢,对不住啊……” 说罢,红姬眼中凶光毕现,抬手一瞬,手中红光大盛,挥袖间便扭曲着周遭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明砂和墨子靖奔涌而去。 那一瞬间,明砂的脑海中闪过两个念头。一是要死了,而是,要同墨子靖死在一块了。 想到这里,明砂闭上了眼睛。 只是,预想中的重重疼痛都没有来临。一团榴花火红,在明砂面前聚拢,瞬间便凝聚出了昔芜的身形。昔芜皱眉,抬掌凝气,直直迎向红姬那一道汹涌而来的术法。 “昔姐姐!” “没事吧?” “没事!”明砂用力地摇摇头,捂着被震的生疼的胸口,摸过去检查墨子靖的伤势。 昔芜的突然出现,叫红姬十分不悦,她眯了眯眼睛,媚声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昔芜不答,直接祭了归晚剑出来。红姬见此,嗤笑一声,身形一面往墨子靖拿出掠去一面道:“管你是什么东西,别坏了姑奶奶的好事。” 哪知这句话刚一说完,就在她那双涂了丹蔻的手指伸出,将要将那结界捏碎的时候,归晚剑一错,横在了她面前。红姬嘴角轻挑,说了句:“找死!”便将缠绕着黑色魔气的手爪,猛然朝昔芜面门上挥去。 像是早料到红姬会使出这样的招式,昔芜退后一步,手腕转动,堪堪挡下这一击。 红姬转身,一连出现在几个方向向昔芜发出攻势,速度极快,身形如鬼魅,但凭一双肉眼,只能看到暗红色的虚影。昔芜连挡了几招,觉得有些被动,索性将归晚剑在眼前一横,并两指抚过剑刃,朱唇微启,念诵着什么。兴许是风太大太急,明砂望向昔芜,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听得最后那几个字。 “紫极剑阵……”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昔芜忽而睁开双眼,眼中映出浅淡的蓝白色的虚影。 这个阵法,明砂从没有听过,抬头去看在半空中显现出身形有忽而消失的红姬,明砂想,红姬她应当也是没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多谢支持! 第十一章 人间须臾故人来(三) 红姬的方位难以捉摸,可昔芜这阵法结的不但诡异,而且异常磅礴大气,墨子靖在明砂怀里慢慢醒来,睁开眼时,便只见到通天彻地的白光,在结界之外蓦然照亮一切晦暗,亮如白昼。(.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那白光在正盛的一霎,突然消散,再看昔芜,衣袂临空立在阵法中央,发丝飞散,手中一柄归晚剑剑意凛然,眼中冷峻,竟是宛如女神一般。 而她脚下,赫然出现了一个方圆十里,幽光明灭间,无数咒法繁复流转的剑阵。 这个剑阵,同他天墉城的破魔阵有些相似,可单就那些明灭间流转的咒文来看,也远比破魔阵要复杂的多。 令墨子靖感到诧异的是,破魔阵这样的阵法,在天墉城除了师尊与几位师伯或是更年长些的掌门长老能够以一己之力结出,便是他们这样的入室弟子,也要几人合力才能结阵,而昔芜她…… 适时,红姬与昔芜后方显出了身形,这个阵法她不知,却觉得必须立马将这小丫头解决了。就在她瞬身攻向昔芜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明砂扑在结界上焦急喊出的一句:“昔姐姐!小心后面!” 昔芜微微翘起一边的嘴角,眸中一派寂静,她从容挽了个剑花,左手成诀,只说了一个字。 “诛!” 刹那间,脚下结界光芒大盛,明砂瞪大了眼睛去看,发现昔芜脚下的那个阵法,竟然凭空凝出无数把长剑,悬在半空。 而就在红姬身形显现在昔芜后背,手中利爪与昔芜颈项距离不足一分的时候,昔芜上前一步骤然回身,挥袖间,无端风雅。却在瞬间牵动了剑阵,刹那间,滔天剑雨,各个都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向红姬攻去。 红姬身形原本闪的极快,可这个阵法太过邪门,经昔芜催动,可谓腹背受敌,根本找不到一丝空挡。 情急之下,红姬喊道:“那小子的魂魄尚有一半在我手里,你若是杀我,便……” 红姬所指,自然是墨子靖。所有刺向红姬的剑影,瞬间体停了下来,红姬睁开眼睛,有一柄就指着她的眼球。她不敢动,努力让自己笑得如往常一般。只见昔芜微微皱起眉头,再看向红姬时,眼中多了些愤怒,她的手指微微抽动着,却是狠狠甩下了袖子。 伴随着昔芜这个动作,那些剑影迅速消失了泰半,却仍是余了七八柄,就在红姬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 尔后随着昔芜脚下的阵法一并消失,归于沉寂。 红姬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昔芜身形仍在半空,昔芜负手,居高临下地朝她伸出一只手,冷声道:“叫出来。” “你当我傻吗?”红姬抬袖擦了擦唇角的血渍,望向昔芜道:“现在给你,不是等着让你来杀我吗?” 昔芜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如何?” “让我走。”红姬说的干脆。 “昔姐姐!”明砂拨开结界跑了过来,伸手拦住昔芜的手臂,恶狠狠地瞪向红姬道:“不能让她走!她若是走了,子靖那余下的魂魄也别想要回来了。” 昔芜看她一眼,复又颔首望向红姬,微微一笑,她说:“好。” “昔姐姐!” 明砂还欲说些什么,但见昔芜抬手,手中一阵光芒闪耀,随即便是红姬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 “啊!”红姬捂着心口,因为太疼了在地上打起滚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昔芜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昔芜走到她面前,弯□子,微笑见,神色如同一汪清泉。昔芜道:“不过是十一研制出的同生蛊,你应当知道,那小子被你吸取了一半的魂魄,你这一去,他定是活不过七日。正巧,这同生蛊是十一炼下的残次品,失效也刚好不多不少正是七天。” 昔芜站直了身子,睨她一眼道:“姑奶奶我给你七天时间,若是七日你还未将魂魄还来,那么,你便同他一起死吧?” “你!” “我什么我?”昔芜忽而一笑:“你不就是怕卸磨杀驴吗?我此番也是为你着想。” “算你狠!”红姬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她愤愤看了昔芜一眼,最后一脸不情愿地伸出手掌,唤出墨子靖那一半的魂魄。昔芜往了明砂一眼,明砂会意,立马上前替墨子靖收了那半魂魄,退回昔芜身边。 昔芜伸手探了探,确认无误之后,让明砂将魂魄渡会都爱墨子靖体内,见墨子靖脸色有所好转,昔芜方才对红姬说道:“本以为还要费些力气呢?” “你……”红姬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昔芜眨了眨眼睛,笑道:“根本没有什么同生蛊,我骗你的。” “你!”果然如此! 昔芜摇头:“除了这个字,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 红姬却笑了,不动声色地捏了个遁地的法术,在法术生效前,她对昔芜妩媚地笑着,她道:“这次算我倒霉,必有再见。” 昔芜挑眉,一脸清高。她道:“下次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便教你魂飞魄散!” 红姬身形消散,带走一片烟尘,昔芜这才轻呼了一口气,转身去看墨子靖的伤势。 不过是被吸取了精魂,现下有些虚弱罢了。墨子靖试着自己站起来,明砂不放心还是扶着他。昔芜看了看面色如纸的墨子靖,又转头看了看一身狼狈的明砂,问道:“怎么回事?圣君不是说过,少同魔族的人接触吗?” 并不是责备的语气,明砂瘪了瘪嘴巴,讪讪开口道:“我是怕子靖一个人对付她有危险……昔姐姐!也幸好我过来了啊!再说,我们也是为了救人啊!” “救人?” “是啊!”明砂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叫了一声:“糟了,那人还在客栈里面,可魂魄还没有拿回来啊!” “谁?” “子靖用符咒吊着他的性命。”明砂抬手拉了昔芜的手臂,眼中焦急:“昔姐姐去看看吧?” 昔芜觉得有些头疼,应当是方才那个术法消耗了太多灵力,揉了揉额角,还是嗯了一声。 回到客栈,明砂先将墨子靖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看向昔芜,伸手指了指床榻的方向:“昔姐姐,就在那!” 昔芜走了过去,只见一青衫男子双眸禁闭,模样清秀,烛火摇动见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昔姐姐,怎么样,能救吗?” “这个人……”仔细端详着那人的面孔,昔芜歪着脑袋,喃喃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明砂不敢打扰,看了一眼昔芜,又忙转身去给墨子靖那小子倒茶。这一切昔芜看着,有些想笑,前段时间二人跟什么似的,水火不相容吧,怎么这会……忽而,她敛了笑意。脑海中忽而出现了一些片段,并不久远。 “姑娘,瞧你年纪轻轻的,长的又这般好看,怎么别的不学要学别人吃霸王餐呢?”说话的,是小二叫过来的掌柜。彼时,她被离渊下了禁制,原本想用法术变出金子来,却怎么也变不出来了。 “我……谁吃霸王餐了!”那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窘迫,一面涨红了脸,一面在桌子底下焦急的反复施着法术,可金子就是变不出来。 “可不就是吃霸王餐吗?哪有人吃饭不带银子的!” “我没有!” “呐,小姑娘,你再这样我可就报官了!” “我……” “或者……”那掌柜的笑的一脸暧昧,伸手就要过来碰昔芜的肩,他道:“瞧你这模样,想要肉偿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引得周遭哄堂大笑,昔芜又气又急。手拿过盛满筷子的竹筒子就要往那人身上砸。适时一双玉手,持着折扇,替她挡住了那一双肥胖的手。 那掌柜的顺着那柄折扇望去,见来人衣冠楚楚,面容俊朗,身着衣衫又都是上好的料子,随笑吟吟地说道:“公子吃好喝好,可别管闲事啊?” 那人不恼,反而往那掌柜的手上放了一锭金子。 “如何?” 是了,这人便是那日在长安城酒楼内,替她好心结了饭钱,以为她是哪家出逃的千金小姐,又给了她几张银票,才让她得以去扬州找到离渊解咒的那位青衫公子。 不得不说,这人世间所有的遇见,都奇妙的很。 见昔芜长时间不说话,明砂同墨子靖对望一眼,明砂使了个眼神给墨子靖,意思是,这人是不是没救了? “救,一定得救。” 回答她的,是一道清亮的嗓音,不是身前的墨子靖,而是身后的昔芜。 “救?!!” 相比明砂,墨子靖明显就淡定多了,他定定看向昔芜:“怎么救?” “红姬食人魂魄,亦不是一日两日,且在人间寻她两日,若是碰不着,便杀去魔界。” “啊?” “……” 昔芜回头,望了那人一眼,她觉得他在她最窘迫的时候不问缘由也不求回报的帮助过她,这一次,既然让她碰到,她若有能力救他一命,倒也值得。 毕竟,她向来不想欠旁人些什么。 第十一章 人间须臾故人来(四) 青衫公子帮过她一次,她便帮青衫公子一次,本是就着两不相欠的原则,哪知,到头来竟然是她欠了流渊。 这事,还得从第三日说起。 这第三日昔芜起了床,去了那间客房看了看那青衫公子,又看了看天色,想着魔族进去容易,还要带着个人类的魂魄回来,铁定是不易的。于是招来明砂,嘱咐了些什么,抬手划了个决,一脚就准备踏进去。哪知,墨子靖那小子端着一碗符水,立在床头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极其浅淡的说了声:“不用了,早一步,师尊已经去了。” “师尊?”你师尊不是死了吗?昔芜一时没能转过弯来,等意会的时候,却换来墨子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的意思是?你见过流渊了?!”好你个流渊,来见你徒弟,也没说绕个门来看看我! “嗯。” “他去魔界了?” “嗯。” “嗯你个头!”昔芜作势就要一脚迈进结界里头,急吼吼的对墨子靖说道:“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魔界!” 墨子靖显得极为淡定,他淡定地说道:“再怎么样,师尊的法术修为……”墨子靖并未说完,只是拿眼将昔芜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神色分明诉说着他对昔芜的诸多不信任。 昔芜气结。 墨子靖端正了又道:“你去了也是给师尊添乱。” “……”昔芜咬牙,揣紧了拳头,好一会儿才忍住要飞身过去将墨子靖这小子胖揍一顿的冲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昔芜愤愤想着,我是长辈,不能同这些熊孩子计较失了身份。 不过说真的,去魔界她并没有多大把握,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一时冲动罢了。加上这种私人恩怨,并不好去劳烦据说每日都在日理万机的七夜,她才决定硬着头皮去的。如今流渊过去,怎么说也还是个神仙,魔族这些年虽然同天族面和心不合,但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引起睡眠争端。 想了想,昔芜便闷着,一直等到了黄昏。 流渊的出现,那周身的光华随阵法弥散,晕染了满室的斜暮。 墨子靖依旧是对流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流渊淡笑,看向昔芜那一眼,明砂觉得温柔无比,她想着,有一天墨子靖一定也会用这样的神色来看她。而昔芜,也只是微笑着看着流渊,并未说些什么。 墨子靖接过流渊手中的玉瓶,将里头的魂魄放出来。那魂魄有人形,就是虚虚晃晃的看不真切。墨子靖看了他一眼,眼神指了指他躺在床上的肉身,说了句:“回去吧。“ 那魂魄拱手对墨子靖作了个揖,又转身对离渊作揖道:“多谢大仙相救。” 离渊颔首,那魂魄在转身之际,却瞟道坐在桌前的昔芜,一时间便像施了定身术一般的定在那里,望向昔芜,半天说不出话来。彼时昔芜正在饮茶,觉得周围怎么没动静便抬头来看,却见那魂魄嘴唇蠕动,半天才说出两个字,小昔。 小昔。 这两个字自然唤的是昔芜,只是这两个字,又有多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呢?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昔芜手一抖,被子便从她手中跌落,晕染了一大片水渍,哐当一声摔到地上。 四双眼睛都看向她,昔芜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人,明明是个魂魄,此时眼中却有了泪光。 他说,小昔,我是小白。 小白…… 见昔芜的反应,流渊便明白了,这为青衫公子,便是前生丞相家的二公子,白轩宇的转世。转世轮回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可魂魄离体时,亦会忆起前生过往。 昔芜揣着衣角,半天在昂首对他道:“这两个字,也是你叫的?” 短短几个字,说不出的冰冷。 明砂觉得有些讶异,这样的昔姐姐,是她不曾见过的。 白轩宇上前一步,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墨子靖抬剑一横,冷声打断道:“想活命的话,便快些回你的肉身。” “这位公子,白某有些话,需要同这位姑娘……” “我不想听。” 与白轩宇记忆之中那个嘻嘻哈哈的女子不同,昔芜直直望向他,神色之中一派清冷,昔芜道:“我们之间能说的话,早在你活着的时候便说完了。” “不!”白轩宇显得有些焦急,可又怕眼前墨子靖横来的那柄剑,他期期艾艾地望向昔芜道:“我……我……对不起。” 昔芜冷哼一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说罢转过身,对墨子靖道:“送他回去!” 墨子靖皱了皱眉头,昔芜这番,委实叫他有些不适应,等他强行将白轩宇的魂魄渡回到青衫公子体内,他才恍然大悟,本想转身冲昔芜嚷嚷:“你凭什么命令我。”的时候,却听到昔芜落寞的发音。 也不是是否是望向窗外那一川芳草斜阳,昔芜道:“那一剑的温度,我可是到现在还记着呢。” 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响动,昔芜没再看一眼,抬脚便走了出去,流渊微微阖了阖眸,也跟着走了出去。 昔芜有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跑到房顶上去坐一会儿。流渊也是在日后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发现的,只是他不知道,花璟是否也有这个习惯。 流渊在昔芜身边坐下,昔芜很自然地将头枕靠在他的肩膀,嗅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昔芜觉得很是安心 “为什么不听他说完呢?”流渊开口,望向天边彩霞。 “说什么呢?无非都是些悔恨的话。”昔芜叹了口气,继而说道:“十五常说我心宽,其实不然,我的心眼其实没他想的那么缺。就像小……就像白轩宇,当初我同他那样好,亦是真心想交他这个朋友。” “真正在意哪个人的时候,管他是魔是妖,是恶人还是坏人,哪怕是他做了别的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我都能够无条件地站在他那一边。只是…… 我最讨厌…… 最讨厌那人不信我……” 流渊揽在昔芜肩头的手,收了收紧,是,他应当知道的。她当初是那样爱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捧到他面前去,可是到最后,却因为他不信她,而从万年的痴心到瞬间的死心,以及往后的无心。 “那一剑,虽说割破的是我的脖子,可最后却是刺在了我的心上。”说道此处,昔芜却忽而笑了:“明明没有心呢,却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流渊揽了揽手臂,抱紧了她。 他说:“昔芜,不会了。” 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了。 你为我失了一颗心,我便将我的心给你,虽然迟了些,可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倾世长安,地老天荒,只要有你,便一定会有我。 花璟的心思一直以来比谁都单纯,反倒是他,不但曲解了她为他所作的一切,反而到最后连自己的心也没能看清。 这一夜,流渊一直陪在昔芜身边,直到她沉沉睡去,发方才轻吻了她的额头,将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远在栖梧山上的凤音,吃着酸葡萄愤愤看着这一切,差点没在一怒之下把端光镜给砸了。她想,好小子,柳丝若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你就去找花璟,莫非是想脚踩两条船不成?!想都这里,凤音想,这一回管司命说司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她这回,就先拆了她二人的姻缘,再拆了流渊的重华殿! 只是,凤音没有想到,她还没能从涅槃节的诸多繁琐中抽出空来,去找流渊算那一笔账,流渊却带了莲生,来了她老人家的栖梧山。 第十一章 人间须臾故人来(五) “这流渊是不是吃错药了?”凤音懒洋洋地靠在她的梧桐木椅子上,拖着腮吃着从瑶池顺过来的大蟠桃,满眼疑惑。 正百思不得其解着,一旁端着小扇子给凤音扇风的小青鸾探首往外扬了扬,朝凤音看了一眼,问道:“凤君,上神他……您到底让不让他进来啊?” 凤音随手扔了蟠桃核,挑着一双凤眸,将手伸到杳杳面前,杳杳抬手施了和凝水咒,给凤音净了净手。凤音甩着手上的水珠,一只脚曲起踩在椅子上,望向杳杳满眼狐疑:“你说这流渊不好好待在他的重华殿来我栖梧山作甚?!” 杳杳摇头:“不知。” 凤音摆了摆手赶忙对杳杳说道:“你你你,快去给我找块牌子,就写……就写流渊与狗不得入内,快去!” 杳杳往那门外瞅了一眼,转过头来一脸苦大仇深对凤音道:“凤君,来不及了,那狗……哦不,上神已经进来了。” “……”凤音黑了一张脸,正对上流渊踏着一地光阴走过来的身形。暗骂道这厮当真是投生了一句好皮囊,一边危襟正坐,直到离渊踏进殿内负手而立,她方才端着腔调端正地开口问道:“上神前来,所谓何事?” “凤音,天华无端你还是尽早还给东华帝君的好。”原本听清这句话凤音很是气恼,但流渊说这句话的语气,凤音竟好似听到了一丝无奈或是……恳求? “流渊……” “凤音。那件事原本就不是花璟所为,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流渊出言打断,他抬眼望向凤音道:“只是,这件事情说破的太晚,结局已然如此,恐怕也是我这辈子想来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你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难得就这么算了?!怎么能够就这么算了?!” “错的究竟是我。”流渊顿了顿,神色晦暗,望向凤音那一眼,却是一片深谙。他道:“有些东西是我明白的太晚。以前或许是我太过偏袒丝若,但是这一次,凤音,我并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 “那件事情,对花璟来说是个伤疤,对如今的我而言亦是。” “……” 凤音原本想说些什么,可满身的怒气,不知为何,在看到流渊这样的神色之后,竟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殿内太过安静,半响,凤音终究是叹了口气,重新倚回她的梧桐枝,眼睛颇为疲惫地垂下,就那样盯着地上映出的倒影,缓缓说道:“你这人……真是有够讨厌的。” “我倒希望,你永远都是离渊,而不是流渊。可没有流渊,又哪里来的离渊?” “……” 流渊走后,杳杳当真捧了块木头牌子来,问凤音道:“凤君,这牌子还挂不挂?” 凤音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人都走了,还挂个头啊挂!” “……” 按理说,青衫公子是青衫公子,白轩宇是白轩宇,况且青衫公子醒来,亦没有了作为白轩宇时那上一辈子的记忆。可昔芜就是怎么瞧着也不顺眼,也不等青山公子文质彬彬冲他拱手一拜,她便扔下一叠银票。冷冰冰地说了句:“你不欠我什么,我亦然也不欠你些什么。” 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就那样冷着一张脸出了客栈,转了个巷子便匿去身形不知去了哪处。 那青衫公子忽而觉得昔芜这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扶着额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遂起身追了过去,可昔芜很快便没了踪影。明砂同墨子靖赶到门口,就只见到青衫公子揣着那几张银票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 明砂走过去,往他怀里的银票望了一眼道:“我说你这样杵在大街上,也不怕招贼惦记啊!” “明砂姑娘,方才那位姑娘……在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你一两年前在酒楼里替她解了围,这银票可不就是她还你的?”明砂自是不会将前世今生的那一段纠葛说出来,说完便转头看向墨子靖,指望着他能接点什么。 “不……在下指的并不是这个……那位姑娘……” “好了。”墨子靖出演打断,望了明砂一眼淡淡说道:“我们走吧。” 我们?墨子靖竟然对她用了我们?明砂眼中闪亮亮的,心中一阵惊喜,忙应了一声还止不住用力地点了头,便再也没看那青衫公子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墨子靖后天一蹦一跳单方面地有说有笑的走远了。只余那青衫公子一人,揣着银票在站原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疼。 其实昔芜所在的位置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小巷,她缓缓走出来,看到青衫公子踌躇片刻之后径自离去,才捏了个诀,去了六合镇。 要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散心,想必六合镇自是首选。 照例给七夜买了酒,银子也是七夜的花起来一点也不心疼,但是这种大手花钱的感觉昔芜觉得特别爽,连带着心情也一并没有那么抑郁。同墨先生小打小闹的一会,她便去了隔壁的酒楼,听了一会柳毅同那洞庭龙女的故事。大概是一个人听,身旁连这个讨论说话的人也没有,不一会儿,昔芜掏了定银子出来准备结账走人时,身边却坐下来一个人。 昔芜原本只是随意扫上一眼准备离去,哪知那位女子却在昔芜身后柔声开口道:“不过是换了副皮囊,昔芜姐姐便不认得我了?” 这种拿捏的腔调,素来是昔芜不喜的。当下便在心里回了句,谁是你姐姐?待回过头来时,才发现眼前这女子,虽眉目温婉,烟波之间烟波流转是个文弱切顾盼生辉的美人,可一身粉色的衣衫,只一眼,就让她原本有些烦躁的心变得更为烦躁。 她望着昔芜一直微微笑着,昔芜总觉得,这样的一双眼睛自己应当是在哪里见过。想了会儿,她随性伸了伸脖子问道:“你谁啊?” 那女子盈盈一笑:“丝若,或者姐姐更习惯叫我绾茹?” 果然……经她这么一提醒,昔芜倒是想起来确实还有那么个人来了。只是,这么能说是换了副皮囊?昔芜上下将柳丝若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女人这段时日不见确实是好看许多,只是……这换皮囊…… “难道你是什么精怪妖魔不成?” 柳丝若拿帕子掩着嘴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了句:“姐姐真爱说笑。” 眼波流转间,生生落了昔芜一层鸡皮疙瘩。 “姐姐见到的绾茹不过是丝若的渡劫之身,如今功德圆满,丝若如今已是位列仙班了。”最后几个字不经意的咬重了几分,带着几分骄傲与得意。昔芜挑了挑眉毛:“位列仙班?”这神仙未免也太好当了吧? “所司何职?” “这……”柳丝若顿了顿,给昔芜递了杯茶,道:“姐姐难得就不想问我些别的吗?” 昔芜挑了挑眉,挑了凳子坐下。道:“我能有什么好问你的?” 叶绾茹怔了怔,忽而一笑,确实,她毕竟只是昔芜,若是换做花璟,即便再不喜欢她,面上也决计不会表现出来半分。柳丝若拿杯盖拂了拂茶面上的叶沫子,看似漫不经心,对昔芜道:“比如,流渊他近日如何?” 这话明显带刺,昔芜冷哼一声,将柳丝若给她的那杯茶推到别处,自己挑了茶壶倒茶。淡淡道:“流渊如何,我为何要问你?” “我同他每日吃住都在一起,姐姐说缘何不能问我?”说话间,柳丝若秀美一条,直直看向昔芜。 昔芜饮茶的姿势顿了顿,在柳丝若眼里,多了几番故作镇定的模样,只是那茶毕竟是滚烫的,已经喝到嘴里,又不能吐出来,昔芜强忍着咽下去,面色并不好看。 昔芜此番动作模样,柳丝若似乎很满意,于是她假装专注着摆弄着袖摆上的流苏,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姐姐恐怕不知道吧,我与流渊很在以前便相识了,我成仙是为了他,而他所历许多也皆是因为我。 见昔芜握着茶杯不语,她又继续道:“姐姐,琅邪山虽不为恶,可不用我多话,你却也应当知道,仙妖殊途的道理吧?” “你来便是要同我说这个?” “也不全是,主要还是来看看姐姐,多谢姐姐那一世的拂照之恩。” 昔芜充满嘲讽地笑了一声,神色冰冷,道了一句不敢当。便起了身,扬了扬手臂,直接将那茶水泼在了柳丝若脸上。没想到昔芜会突然来这么一下,那茶水虽不是滚烫却也不好受,柳丝若尖叫一声捂着头,惊讶之余竟是什么咒法也没有祭出来。 昔芜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你倒说的是头头是道,我若真心喜欢一个神仙,且不说宁与他殊途同归,单就仙妖殊途这句话,若是流渊害怕,你便让他自个儿来找我说。” “你说的字,我一个也不会信。” 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顺手将银两塞给正欲过来收拾残局的店小二,大步走出了酒楼。 第十二章 何必东望眼将穿(一) 昔芜自认为自个儿是个心宽的,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在想,柳丝若今日对她的态度着实让她有些恼怒。(.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将凤音前些日子来找她说的那些话联系在一起,昔芜忽然间有些清明了。柳丝若的话她可以不去理会,可凤音的话,昔芜相信,依照凤音的性子,定不会无端对她说那样的话。 不若,找凤音问个清楚,毕竟一知半解的感觉总让昔芜觉得好像自个儿被蒙在鼓里似的。想到这里,她抬手摸向腰际的乾坤袋。那里头有一支凤翎,是初见时凤音留给她的,说是有事找她,只管往这支凤翎里头注入灵力,她一定感应的到。 摸了两下都没有摸到,昔芜低头看去,才想到原来是把乾坤袋落在座位上了,想必是方才听故事听的太过入迷的缘故。那里面可屯着她不少搜刮来的好东西,可不能让别人捡了去。好在没走远,昔芜转身提了裙摆便小跑回去。只见那个朱红色的织锦袋子好端端地摆在桌上,昔芜满心欢喜地捧了回来,却发现柳丝若已不在这酒楼之中。 方才并没有瞧见她下来,想必是用了法术,想到这一处,昔芜不免有些好奇,这柳丝若的法术究竟是个什么阶段。 此时,柳毅同那洞庭龙女的故事已经说完,终究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那莫先生将一盏信阳毛尖喝的只剩了茶叶沫子,方才甩开折扇讲起了新的故事。 说的是东华帝君他老人家十几万年以前的丰功伟绩以及那一段风花雪月的情史。 只是这提到帝君东华,就不得不将他那万万年都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连带着提上一题。东华的女儿是谁?便是浅色涧那位一出生便是上神命格的神女花璟。而提到这神女花璟,又不得不将九重天上的那位顺带提上一提。 昔芜站在几个儿的位置上,抬手捏了个缩地决,可就在她身形隐去的那一霎那,她听到莫先生说了一句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句话被阵法波动的七七八八,因此昔芜听的并不真切,可有四个字,她却是听清了的。 那真真切切的四个字,莫先生说的是,上神流渊。 感应到凤翎被法力催动,凤音还怕是昔芜遇上了什么麻烦,抛下一吹胡子干瞪眼的风阻长老,凤音急吼吼地赶到琅邪山,却只见昔芜捧了杯热茶站在春风十里的小亭子里,全然一副亭亭玉立的闺秀模样。 凤音暗自松了口气,拿脚尖挑了个板凳坐下。一面抬着大袖子给自己扇风,一面调笑着问昔芜道:“叫姐姐来,所谓何事啊?” 昔芜却只是余给她一个背影,及腰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半饷,昔芜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开口,问向凤音:“流渊他在天界,究竟是个什么阶位?” 流渊他在天界,究竟是个什么阶位? 这句话问的平淡,全然不复昔芜往日的语调。凤音怔了怔,不知昔芜突然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起或是听到了些什么?可按照七夜所说,花璟那一段过往,在琅邪山上是个禁忌来着,应当不会有人无视七夜的淫威,将那一段故事说给昔芜听啊? “昔芜……” “神仙,神仙,虽总是用在一处,可神和仙之间的差别却是犹如天堑一般。”昔芜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凤音,眼眸微微垂下。昔芜道:“那么凤音,你告诉我。流渊他,究竟是神还是仙呢?” “……”看着这样的昔芜,凤音忽而一笑,她闭上眼睛,待双目再一次望向昔芜时,眼尾上扬,整个笑意变得愈发艳丽。 她说:“昔芜,他是流渊,上神流渊。” 那一刻,昔芜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流渊第一次告诉自己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会无端觉得有些熟悉了。真奇怪,明明猜到会是这样,手却一直在发抖,直到凤音那边给出肯定的答复,她的手,忽然能稳稳将那青瓷盏的杯子握住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望向凤音问了一句:“为什么?” 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同昔芜挑明流渊的身份,凤音倒是比较之前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觉得,有些事情,能面对就面对,不能因为花璟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是以,若是她对于某些问题产生了疑问或是怀疑,只有是昔芜问了,她一定知无不言。 凤音看向昔芜,颇为平淡的说道:“他爹妈均是上神,生出一个上神阶位的儿子,再平常不过了不是吗?” 当然,你的情况跟他比起来也相差无几。凤音被昔芜看得颇为心虚低下头去饮一杯茶,心下如是想到,却并未有那个说出口来的勇气。 “上神……流渊……?”在没问凤音之前,昔芜还安慰自己或许他二人只是重了名,可是位极上神的流渊,却只有那么一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么,他同神女花璟……又是什么关系?” 凤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今日唤我来,便是为了问那流渊的阶位?昔芜,想必你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些许计较。那么我现下便告诉你,你心中所想便是我给你的答案。” 闻言,昔芜的身子在凤音眼中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她原本想上前去扶,可昔芜却缓缓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将手搁在案上,撑着头。 “上神流渊,神女花璟,呵,那叶绾茹便是巫人柳丝若。”昔芜摇摇头,觉得脑袋痛的像是快要裂开。她自嘲一笑,问凤音道:“不是说他下凡是为了找寻神女花璟,他找便是了,为何又来招惹我?” “这……”凤音忽而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真相’却要三缄其口的面对将前尘过往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昔芜,委实有些难受。不是她想帮流渊那小子说话,而是看到昔芜这幅模样,作为花璟身边除了帝君以外第二亲的凤音,怎么着也有些不忍心。 原本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哪里知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昔芜,你知道花璟?” 花璟这个名字在琅邪山应当是命令禁止了啊? 昔芜幽怨地看她一眼:“天族也没有几个神女,换哪个应当都是细数起来。” 也对。凤音万分心虚,只得低着头去看杯子中的水,昔芜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凤音觉得自个儿怎么着也不自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沉默,凤音心一横,干脆抬头直接对上昔芜的眼睛,正经问道:“那么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昔芜忽而问道:“阿音,你同流渊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吧?” “啊?嗯。”没想到昔芜会问这个,凤音点点头。 “那么,他与神女花璟是可是真的有婚约?”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凤音只得硬着脖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么,当初神女跳下诛仙台,可是因为流渊与柳丝若之间那一段感情牵扯?” 突然意识到昔芜问这句话的意图,凤音赶忙摆手道:“话是这么所没错啦,可是……” “阿音。”昔芜打断她:“流渊他是否真的那样对待过神女?” “……”凤音在心中嘟嚷了一句,听你这语气作为旁观者也觉得过分吧,只是昔芜你可知道,那些过分的事情,曾经是如数发生在你的身上啊。 想到这里凤音在心里又连带着将流渊祖上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个干净。 凤音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看向昔芜幽深的瞳色。凤音问道:“如此,你当如何呢?” 昔芜摇摇头,将脸埋进臂弯。凤音一时母性泛滥,抬手温柔地往她头顶上抹了两把。一边抹还一边说道:“乖,没事的。” “其实感情这种事情,只有谈感情的那两个人最清楚,你若心中还有什么疙瘩,这样憋着也不是个事。不若找流渊问问清楚,说不准当年那件事情……不,当年那件事情就是他做错了,可是就算是他做错了,虽然我觉得是十恶不赦吧,可总应当给他个机会不是?” 凤音觉得自己说的话就和自己现在的立场一般矛盾。一方面她觉得流渊应有此报,全是活该。一方面他又觉得如此兜兜转转昔芜还是看上了他,也不能说二人完全没有缘分。 毕竟花璟当年因着神女有意襄王无梦这么一个原因,受了很重的一段情伤。现在两情相悦,若能修成正果,不也是当年花璟所求? 凤音发誓,她全然是为花璟着想,半分没有为着流渊说什么好话。 十五揪着明砂的脖子一路吵嚷着走来,说是明砂贪玩嗑了初一好多丹药。凤音呼出一口气,想着总算可以给昔芜转个话题,是以在她卯足了劲冲十五挥手的时候,忽略了身后昔芜那句极小声的: “那么,我又算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晴雪,阿宝,sytmts,非鱼,離婁,乌云,碎夜的留言。尤其谢谢晴雪,碎夜的长评。其实一开始的设定是先虐女主再虐男主而且结局并不是单纯的破镜重圆的戏码。我不是在努力给渣男洗白,而是有些事情也许花花自己都不知道。也谢谢非鱼的鼓励,说实话最近看到大家的评论,激动的同时也有些矛盾呢。大家的想法我都会考虑进去,也会尽量不与原设定相勃太多。无论如何,谢谢大家对妖妖和复来归的支持。爱你们! 第十二章 何必东望眼将穿(二) 这几日,流渊来琅邪山找过昔芜几日,昔芜就拉着凤音窝在一块山疙瘩里头,流渊那儿只让人去传话,说她跑到人间玩儿去了。 “这都快一个月了。”凤音泡在山泉水的池子里,将手搭在一块滑溜平坦的花岗岩上,向一旁同样泡着的昔芜投去一眼。她道:“这没看出,你还有当鸵鸟的潜质。”说罢,还有意无意地向那只过来通传跑腿的小雀精的背影看去,凤音道:“你以为流渊真相信你去凡间玩儿去了?” 此时,昔芜脖子上挂着的那半块玉石,正隐隐泛出光华。凤音抬手变出一壶罗浮酒,自饮自斟了起来。几杯薄酒下肚,她惬意地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叹了句琅邪山真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七夜美,连着这罗浮酒,都较她栖梧山的要美味的多。 见昔芜在那边正在给自己的头发掬一捧水,凤音游弋了过去,甩了酒瓶子替昔芜洗发。其实字她离开浅色涧去往栖梧山接任凤君一职起,大概也有三四万年没有好好替昔芜洗过发了。忘记是谁说过,当一个人开始回忆的时候,这个人便已经开始经历起苍老来了。凤音觉得,时间是把杀猪刀,这句话诚不欺她。 “昔芜啊,流渊他又不是傻子,你这样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凤音将花皂用水融开,抹到昔芜湿了水如锦缎一般的青丝上,看似漫不经心,凤音道:“瞧见你脖子上那半块朗轩玉了吗?流渊那儿也有半块,且不说琅轩玉之间必定有所感应,单流渊三天两头的往琅邪山跑,怕是他早就知道你根本在琅邪山。” “朗轩玉?”昔芜的眼中总算出现了少许神色波动,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茫然了一会儿问道:“你说这是朗轩玉?” 凤音吞了吞吐沫,觉得自己似乎又因为多嘴说漏了些什么。只好讪笑了两声,干巴巴地。随即点了点头颓然的说了声是。 “朗轩玉……为什么流渊与我的朗轩玉能够相互感应?”昔芜呢喃道,上次在蜀山也是,后来遇到回归仙身的流渊亦是。她竟然从未仔细看过流渊腰间的挂坠,只知道那似乎是个月牙的形状。现在想来,琅轩玉能够相互感应,只有一个原因。 而那个原因,并不是她期望的,若事实如此,想必也不是她有能力触碰和承受的。 难道受过情伤的人,都会变得比以往聪明?凤音眨了眨眼睛,只听得昔芜幽幽问自个儿道:“还是说……它们本来就是一对?” 不是一对,它们本来就是一块啊!凤音在心中撇嘴道。 将这个想法说出来,昔芜只觉得脑袋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见状,凤音忙净了手,放到穴位上替昔芜轻柔地按捏起来。 凤音道:“你心中若真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为何不找流渊问个清楚?你这般郁郁寡欢,倒不像是真正的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害怕见到他,有些事情明明知道只有他才能给我答案,可是又好害怕见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更害怕的,是他给我的答案。 凤音拍了拍昔芜的肩,拿了帕子提她将头发擦干。低眉顺目间,凤音道:“想问什么,便说什么,总归错不在你。” 昔芜思虑片刻,半饷之后,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凤音没想到的是,昔芜并没有直接叫流渊进到屋子里来,而是让他带了个话给流渊,约他傍晚在六合镇那家叫做溯世的茶楼见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凤音不明白为何昔芜要选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为了让昔芜与流渊能有一个安静良好的谈话环境,凤音发挥了她好闺蜜的特质,直接祭出火翎绫,搬了把小板凳坐在溯世的店门口,来一个她打一只,来两个,他揍一双。无论鬼神,遇佛杀佛。 是以,当流渊直接幻化了身形出现在茶楼里的时候,二楼的座位上除了昔芜和莫先生,便只有两三个前来听莫先生说书的散仙。 昔芜坐在最里头的位置上,双手握了杯茶,瞧见流渊走过来,昔芜努力地冲他笑了笑。流渊在昔芜对面坐下,面色有些苍白。 “流渊……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敢去看流渊的眼睛,和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心疼。昔芜低着头,只望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涟漪。最后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她将一件物什放在桌上,颇为郑重地推置道流渊面前。 便是那半块朗轩玉。 流渊看了一眼昔芜,心中已有几分清明,其实在知道昔芜便是花璟时,他便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若昔芜真有记起花璟记忆的那一日,昔芜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流渊抬手,解下了腰际的挂坠,将那大半块朗轩玉放在桌上,与昔芜那块相拼合。光华闪过那些繁复古老的纹样,裂痕在光华流转间逐步消散,将好,合成一枚完整的玉玦。 昔芜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的,那种难以抑制的悲怆,在她的血液里挣扎且不断叫嚣着,仿若要将她淹没。 流渊抬手将她颤抖的指尖握住,那一刻,昔芜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曾几何时的一幕。只是那一段光影并不真切,若是她拥有属于花璟的那一段记忆,自然会记起,脑海里闪现的那段画面,便是她与他成亲那一日,她走过长长的白玉阶,亦如现下,她指尖的微凉被他掌心的滚烫所包裹。 “流渊,当初你说你来长安只是为了寻一个人,后来我问你那个人你找到了吗,你说找到了,可是她却不记得你了。” “是。” “那么现在呢?” 流渊望向昔芜,那一眼深不见底,永远太多晦暗复杂的情绪。他握住昔芜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也不知是在安慰昔芜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更多的无可奈何缓缓说道:“怎么办,昔芜,即便她什么都忘记了,却还是将一切因果都揣测出了泰半。” 流渊说,怎么办,昔芜,即便她什么都忘记了,却还是将一切因果都揣测出了泰半。 前有朗轩玉,再有流渊这么一句话,足以证明昔芜所有的猜想。 当日便是在这座茶楼中,离渊陪她听了莫先生说的那一段故事。神女花璟,大婚之日被上神流渊所弃,一怒之下将信物朗轩玉玦摔碎,当着众位仙家的面,扯断了这一段姻缘,说是从此再无干系。而后便是天刑台上的痛彻心扉。 莫先生的故事里,说自花璟跳下诛仙台神迹全无之后,那半阙朗轩玉也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朗轩神玉认主,那半阙朗轩玉便是跟着昔芜一并,落在了琅邪山。 她缓缓将手从他的手掌心中抽离出来,此时的流渊分为无力,只得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昔芜……” 昔芜自嘲似的笑了笑,抬眼看他,四目相对间,似乎他二人都能瞧见彼此眼中深藏的泪光。 她定定看向流渊,开口道:“流渊,你到现在还要管我叫做昔芜么?” 流渊,你到现在还要管我叫做昔芜么? 这一句话,无悲无喜。却教流渊如遭雷亟。他看着昔芜,望向她那一贯澄澈的眸子里那一片陌生的清冷,他知道,那是属于花璟的恨。那种即便是忘尽前尘,几经磨砺辗转也无法消弭的恨。 如一潭深水,冰寒彻骨。 流渊阖目,只觉得现下的世界格外聒噪。 彼时,莫先生将扇子遮在脸上小寐,轻尝浅酌里的男主人也喝的半醉。凤音翘着二郎腿在溯世门口百无聊赖的打苍蝇,七夜抱着一只波斯猫一脸嫌弃地看着初一与十五对棋。明砂同钏影在亭子里一边吃着果仁一边看人间那些曲折的话本子,大胖他娘烧了四菜一汤叫白虎精抱着孩子过来吃饭。 浅浅一声叹息,淹没在夕阳的余晖里。 流渊提起嘴角,想是要对昔芜微笑,却十分苦涩,若不是因为这张脸,想必那笑容定是极其难看的。 流渊望向昔芜,沉默半饷之后,方才对她说了千回百转的两个字。 离渊道:“花璟。”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其实之前就写好了,但是看到大家的留言,都说虐渣男什么的,原本决定的后期虐的推前了些。后面写好的剧情也会更改。么么哒。 第十二章 何必东望眼将穿(三) “流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顿了顿,昔芜说道:“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要很努力才能稳住心神。昔芜道:“那一日,离渊同我在这里听的故事,可还记得?” 她用的是离渊,而不是流渊。流渊只觉得一种意味不明的苦涩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看样子是记得了?”昔芜定定看着他,又问:“那么,莫先生说的故事,是否确有其事?” 莫先生说的故事,在他还是离渊时,只同昔芜听了那么一次。讲的便是那零零散散的一段过往,而那一段爱恨纠葛,终究以花璟跳下诛仙台而告终。并不全面,可即便用词夸张了些,到底也是不争的事实。流渊忽而明白了昔芜问他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望向她,沉默良久,在他开口之前,所有的时间,仿若都变得冗长起来。 记起艰难的,流渊声音黯哑,他对昔芜说道:“是。” 仅一个字,便如同神话本子里,王母娘娘那隔绝牛郎织女的金簪,轻而易举便在他二人直接划出一道天堑,俩俩相望。 即便是忘却了记忆,可昔芜的性子同花璟还是有几分相似。是以,当凤音跟门神一样凶神恶煞地守在门口,都快睡着了的时候。终于,在一阵缓慢虚浮的脚步声中提起了精神,甩了火翎绫往茶楼往楼梯那儿看去。下来的,只有流渊一人。凤音赶忙迎了上去,踮着脚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昔芜呢?” 流渊没有回答她。只是径自往外走着。凤音回头看去,觉得流渊的背影被眼下的残霞染上了一层好看的边,却也变得清瘦孤寂。 昔芜同他说了什么,凤音并不知道。可看流渊的表情,凤音忽而觉得自己有些暗爽,只是这种心情配上流渊被显萧条的背影,她觉得委实有些不道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摇摇头,望着天边那一抹烟霞,凤音感叹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提着裙摆上了二楼。却是人走茶凉,哪儿也找不见昔芜的踪迹。 想着是回琅邪山了,凤音转身之际化为一道流光,向琅邪山飞去。 不过,凤音自认为了解昔芜,这一次却猜错了。昔芜并未飞回琅邪山,而是用了穿墙术,去到了溯世隔壁的轻尝浅酌。 墨衣正喝的半醉,醉眼迷离地往屏风那儿扫了一眼,见着面无血色的昔芜,手中的白玉酒壶抖了两抖最终还是摔在了地上。待看清昔芜的那一张脸,墨先生抚了抚胸口,怪叫了一声说道:“哎呀妈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孤魂野鬼呢!” 显然是句玩笑话,昔芜没有心情同往常一般同他斗嘴。怏怏在墨先生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闻见墨先生满身酒味,昔芜抱着膝盖问他:“你那酒,能给我喝点么?” 听到这话,墨先生犹豫了下。见状,昔芜斜他一眼闷闷说道:“该不会舍不得那点酒钱吧?” 墨先生忽然笑了起来,随手在空中一抓,隔空取来三支玉瓶。他将那玉瓶子抱在怀里,冲昔芜浅笑道:“花姑娘,你应当知道,我这轻尝浅酌自挂上这牌匾以来,历来所买卖的也只有我怀中的这三种酒。” “醉生梦死,前尘如梦,素昧平生。”如吟诗一般说出这三个名字,墨先生一双美目半眯望向昔芜道:“想清楚了,你需要的,是那一种?” 想清楚了,你需要的,是那一种?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前尘如梦,素昧平生。。顾名思义。 昔芜伸出手,墨先生便注视着她那颤抖的指尖在前尘如梦与素昧平生那一青一白两支玉瓶子间游移不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最后,昔芜闭上眼睛,抬手握住那支撞在琉璃质地瓶子里的醉生梦死。 那支琉璃质地的瓶子,色泽绮丽,入手冰凉。昔芜将它窝在手心,看着里面染出琥珀色的液体,缓问墨先生道:“这样,是不是就能够醉死过去?” 墨先生点点头,见昔芜拔了木塞便要将酒入愁肠,赶忙递了个同色的杯子给她。嘱咐道:“就算你想要醉死过去,这酒也不是这么糟践的。” 昔芜不理他,空出一只手将他推开,赌气似的,一股脑地将那壶醉生梦死如数饮尽。不同与初尝女儿红的辛辣,这醉生梦死味道辛凉,浓郁。入喉间,似有暗香在周遭如藤蔓一般蔓延开来。 瓶子见了底,昔芜摇了摇,滴出一两滴。带着哭腔哼了一声,便甩了酒壶,将脸埋进膝盖里。 瞧见昔芜这番模样,墨先生支着脑袋半卧于榻上,笑也不是,不笑亦不大符合他这些年的行事风格。 直到听到昔芜打了两个酒嗝,墨先生才抬了抬手指头戳了戳昔芜的小脑袋,几次之后见昔芜没什么反应,墨先生便起了身,将昔芜打横抱起,放到榻上。又扯了条羊毛毯子出来给她盖上,寻思着别一会醒来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这一觉,昔芜睡的很安稳。 尚且拥有最后一丝清明的时候,昔芜就在想,若是她此番选择了素昧平生,日后会不是睡的更加安稳? 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一时气恼,想想罢了。 她没有选择素昧平生的遗忘,是因为,她觉得那段感情是属于离渊同昔芜两个人的。那一段感情,在昔芜的记忆里,是美好的。是她不愿,也是没有办法抹去的。而她没有选择前尘如梦用来回忆,只是因为她原本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都觉得那一段故事对花璟来说太过残忍,她又有何勇气去面对花璟亲历的那一段过往? 终究她还是怯懦了,另可选择一醉方休。就如同凤音说她又做鸵鸟的潜质,遇到不想面对亦或是难以面对的事情,若有一分可以逃避的,她决计不会选择面对。 睡不着,醒不来。镜花水月,似梦还真。昔芜试着给自己挪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随后便陷入一片混沌。 混沌里头无数的光阴闪过,无论是曾经经历过的,还是借着酒劲幻化出来的,悲的,喜的,那些吵闹鲜活的画面全是她同流渊。 昔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日过后。光着脚踩向地面松软的狐狸毛毯子,才意识这是在她自个儿的房间。于是当她脚步虚浮地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扶着墙走出院子的时候,便瞧见墨先生同七夜二人颇为扎眼地坐在一处对饮。昔芜见他二人有说有笑,远远看去,皆是别有一番风华的美男子,这样一幅景致若能入画,昔芜想着倒也是极美的。 瞧见昔芜走过来,七夜忙招手让她坐过来。相比昔芜的一脸抑郁,七夜那一脸灿烂,只能用花儿一样来形容了。 七夜说:“你可要感谢墨衣不辞辛苦大老远的把你送回来呀~” 七夜又说:“你可要感谢墨衣往那瓶子里掺了水啊,不然别说七天一个月你都醒不过来啊~” 七夜还说:“你看墨衣多么负责任啊,不知道花花你什么时候醒过来,他干脆在这里住下啦~” 昔芜越听脸越沉,就差挂不住起身给他二人鞠个躬,说上一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昔芜觉得七夜此番颇为不厚道,只顾着自己同墨先生秀恩爱,全然不顾她这一身无端招惹来的情伤。 不过七夜这老妖怪,活了这么些年,岁数可不是白长的。又加上自认为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地教养了昔芜这么多年,这小丫头一皱眉头,一撇嘴,他不用读心术都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七夜提着嗓子哼了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扇子,对着昔芜的脑袋瓜子就敲了下去,疼的昔芜泪眼汪汪捂着脑门蹲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只听七夜的声音幽幽从上方传来,说道:“花花,你这么想就太伤本君的心了啊!” 昔芜一面捂着都快肿起来的脑门在心里鄙夷了一句,伤你个头!一面蹲在地上冲七夜投去愤愤的一眼。这一瞪,就瞪到了一旁怡然自得表情颇为悠闲的墨衣,昔芜忽而就想到了什么便更是来气。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就差没有指着七夜的鼻子,嚷嚷着问道:“你叫我花花?他叫我花姑娘?你们……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花璟?!” “嗯……”墨衣喝了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开始装哑巴,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看向昔芜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倒是七夜觉得这事没什么打紧,挑了挑眉毛,一脸遗憾地望向昔芜,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竟然现在才发现?” 昔芜:“……”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大家的留言,我都有认真看。也知道很多读者因为男主而想弃文。妖妖在这里希望大家稍安勿躁,洗不洗白是一回事,男主是肯定会虐的,而且,复来归并不是一部看到剧情就比较容易猜到结局的故事。不过,无论如何,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篇文,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评论或是收藏,这让我一度想到要放弃。是最开始留言的那些读者,与你们现在对男主的声讨,给了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妖妖有一个复来归读者交流群群,没什么人,大家有什么建议或者其他什么,可以进来看看。群号:253354254,敲门砖复来归里任意角色名。妖妖说的第二件事情,是从这个月起,在完结之前,每个月都会随机从评论里头抽出三名‘言之有理’的读者,赠送一支妖妖自己做的簪子。只要在入v的章节下留下你的长评,就有机会哦~包邮哦,亲~ 第十二章 何必东望眼将穿(四) 昔芜没好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七夜支着脑袋看天作沉思状,细数道:“你也知道本君我聪明绝顶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倾国倾城……” “说重点。” 七夜正色:“捡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也没几个人,你看明砂,她同你玩的那样好,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昔芜觉得,若是七夜此番的回答是,除了你同明砂其他人都知道的话,她一定会掐着七夜的脖子摇上一摇以此来缓解自个儿被蒙在鼓里的这种极为不爽利的感觉。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七夜保证不会生气。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是花璟,而我却忘记了自己是谁?”昔芜瘪着嘴巴垂着眼睛,模样别提有多可怜。她吸了吸鼻涕,自顾自地问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七夜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小凳子示意昔芜坐过来。末了,又抬手摸了摸昔芜的脑袋。这一切被墨先生看在眼里,私以为七夜此举,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溢满了母性的光辉。 “其实关于花璟这个名字以及它连带的身份和过往,若不是你问起,我半分也不会同你讲的。” 七夜的声音本就好听,平日里听来倦懒中亦是带着一丝蛊惑。如今柔声道来,没用本君自称而是用了颇为亲近的我字,自然是听起来更为悦耳。 昔芜不语,静静等着七夜接下来的话头。 七夜道:“你今日有此一问,想必关于当日天刑台上的种种一定有所耳闻。说实话,当初我在那株榴花树下捡到你的时候,当真是吓了一大跳。我到现在还记得你那满身是血的模样,你可知为何你初初醒来的那几天我颇为不待见你吗?便是因为你太丑了,丑的本君连着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恶梦……” “……”七夜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会扯的离正题越来越远。而且无论好话坏话,他说起来,都一点不关注别人的自尊心。好在昔芜同墨先生早已习惯,见怪不怪。 “真不知道你那时是不是傻的,竟然会想到跳诛仙台?”墨先生冷不丁地冒出不咸不淡的一句。 “你也觉得是吧!”七夜看向墨先生一脸赞同,点头认真道:“本君也是这么觉得。” 昔芜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昔芜认真的想了想方才说道:“以我现在的性格,怎么说也得让那搅了我婚礼的死女人血溅当场才是,怎么能够想不开自己跳下去呢?!” “想必痛极了才是。” 墨先生这颇为关键的一句,换来七夜一记眼刀顺带被他老人家面带微笑地,用手肘击中了自己的腹部。墨先生吃痛,弯下腰来抬着头冲七夜龇牙咧嘴。 墨先生这句话,无疑又将昔芜的记忆拉的老长。见昔芜歪着脑袋半天也没有说话,七夜轻咳了一声问道:“其实花花儿,流渊那小子在他还是离渊时,便因着你的身份来找过我一次。其实在没有见到他以前,光是想起那些传闻,本君就老不待见他了!可是那时他来找我,眼神那叫一个诚恳,听本君描述那一段过往时,眼神那叫一个懊悔。不过诚恳归诚恳,懊悔归懊悔,他伤害过你这始终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七夜饮了口茶又道:“只是花花,既然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并且再一次爱上了流渊,这说明什么?” 昔芜不答,墨先生却在一旁跟说风凉话似的酸不溜秋地补充道:“说明,你的魂魄早就被你自己烙上他的影子。” “对!” 昔芜怏怏看了他二人一眼,觉得这两个老妖怪不但外貌登对,而且极其适合去溯世二楼去唱双簧。一唱一和,实在不能再搭调。 “花花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说。” “过往怎样总之你现下也不记得,不如问问你自己,流渊待你如何?” “流渊……”昔芜叹了口气,拿手揉了揉脸,好好一张面皮被他揉成一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纠结了半响,她方才说道:“若我只是昔芜,他对我自然也是不错的。” 七夜冲墨衣挑了挑眉,觉得总算将这小丫头开解了开解。遂又转头问昔芜道:“那么若你只昔芜,可欢喜同流渊在一起?” “……”不知如何作答,昔芜只得闷声点了点头。 “那好。”七夜拂了拂袖子起身,又顺道拉了墨衣一把,拿下罢点了点不远处那棵榴花开的正艳的榴花树,道:“旁人说再多终究是各说其词,不如,你们两个好好谈谈。” 言罢,还未待昔芜从微怔的神情中回过神来看清树下那么蓝色的影子,便使了个眼神,手脚并用地将还正准备看好戏的墨衣拖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看清来人是流渊,昔芜心中一阵恍惚,几番挣扎之后慌忙起了身,就要匆匆离去。哪知流渊早料到她会有此动作,眨眼的功夫便追到她身后,忽然将她抱住。 她想说你放开,可还没等她学着开始矫情,流渊那边却将她揽的更紧。 他从背后拥抱着她,是以,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他的心跳,以及他抱着她止不住颤抖的双手。 其实,早在来之前,他便有好多话相同她说,三千年用来追忆的那九万年,实在有太多太多。他想对她说,可不知又当从何说起,可是说到底,现如今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未曾挣脱,他便那样一直抱着她,静静的,将下巴抵在她的颈间。兜兜转转了九万年,那些折磨了他余下三千年的记忆,那些他只要一闭眼便能瞧见的残忍光影,花前月下,千回百转,说出口的,竟仅仅只余四个字。 “莫怨我了。” 若说前面这四个字,他说的尚且隐忍沙哑,那后面这三个字问出口,却是卑微到尘埃的恳求。 “好不好?” 昔芜不说话,思绪凌乱的紧。她心中疼痛,一阵一阵,一半一半,片刻未曾停歇。一半是属于花璟的恨,恨的她心疼,一半是属于昔芜的爱,爱的她心痛。那两种疼痛各执一词,就那样盘踞在她的心房,撕扯着她,仿佛要将她撕扯两半。 肩上的衣物,传来温柔的湿意。她方才从怔神中清醒过来,眉睫颤动,双目微动,有些迷惘。她知道那是他哭了。她从不曾见过哪个男子,在她面前哭过。且哭的这般隐忍,一声也无。 “流渊。”她喃喃开口,听到她出声,昔芜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微微叹了口气,她道:“我没有神女花璟的记忆,没有她爱的那般惨烈,所以我不怨你。” 我不怨你,却仅仅也是我不怨你。昔芜想,或许,这是她唯一能够给他的安慰。至少,她现在是昔芜,归于那些零散从旁人口中得知的过往,她只能唏嘘,感慨,或为那女子觉得不甘,觉得心痛。可她毕竟是昔芜,没有那些记忆羁绊,便不是花璟。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 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妖怪,即便七夜常说,尽人事听天命,说的是做好自己该做的,才去听天命,可她不然。很多事情,若她不想面对便懒得去面对,便是这回,她也只是因着不喜欢这种迷惘到仿若被欺骗的感觉,才会去找凤音同流渊问个清楚。凡间有一句话,她觉得说的极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也曾想,七夜说的或许也对,她现下是昔芜,喜欢的是流渊,或许这就够了? 其实之前在他还是离渊时,她同他一起去了幽冥司,忘川河边,那个顶着孟婆职位的俏姑娘,曾经仰望忘川篙里那一片火红到极致的曼珠沙华,兀自开口,同她说了一句话。 “情知所起,莫知所终。” 情知所起,莫知所终。情之一字,纵是轮回个千百载,却还是恼人的紧。 昔芜不知,自己竟何时变得如此不洒脱。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爱了,便是爱了,至少她现在爱着。既然爱了,便好好爱。可就另一方面来说。那些恨,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可那一段她连作为旁者都难免觉得有些愤愤不平的故事,却让她此时有种作茧自缚的窒息感。 若她不能将属于花璟的那段记忆想起来,或许也是一种福气。 听到这句话,他抱着她的手再一次紧了紧,喃喃出声,唤了一声:“……阿璟?” 昔芜叹了口气,双手覆在他的手上,转过身,同他四目相对。她看到他染了一层迷雾的双眼,充满了血丝。想是几日没有合眼了。这样想着,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声音很轻,她说:“流渊,昔芜想必是喜欢你的,可花璟却还恨着你。” 她说,流渊,昔芜想必是喜欢你的,可花璟却还恨着你。 带着浓浓的哭腔与鼻音,她又说:“可我如今却不知道应当自己是谁。” 她的泪水第一次染上他的衣襟,这是她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她觉得一切都该做个了断,犹豫不决,或兀自躲藏,都不大符合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半晌,她终于放开他,目光如水。 她道:“流渊,我们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 她看到眼前这个曾经风姿卓越,在她眼中赛过漫天星辰的男子,身形猛地一震,满目悲怆。他伸手过来拉她,动作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却握的那样紧。 昔芜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也是痛的,痛的都快要死掉。可是,这一切,必须了断。在抬手掰开流渊紧握她的那只手时,她忽而就想到了人间常说的一句俗话。 长痛不如短痛。 作者有话要说:粗来了……╮(╯▽╰)╭ 第十二章 何必东望眼将穿(五) 凤音觉得,昔芜此番想的如此通透,着实让她意外。是以,当她瞧着昔芜将那小半瓶,她用了一斛珍珠同墨先生换来的前尘如梦扔到了池子里,捂着有肉痛的胸口,抖着嘴角问她:“你当真不要想起来?” “阿音,我记得你常常对我提起司命星君,那么你同她可要好?” “要好。”说起这个,凤音不禁有些得意:“四海八荒就数我凤音人缘最好了!” 昔芜忽而一笑,柔柔的。她对凤音说道:“万物皆有因果,若我没了那段记忆是前尘因缘,那么此番我就着昔芜这个身份走下去,也不过是顺应天命。” 这话说的带了些许禅意,对于凤音这个想来除了话本子便没有读过多少书册的神仙来说,委实高深了些。她顺着昔芜的话想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想不通,但是也从心底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遂摆了摆手手岔开了话题。她道:“我前些日子在浅色涧翻箱倒柜的,可算是找到了帝君以往常戴的那只扳指。正好,那天华无端不是在我这吗?我便试着探查了帝君的下落,今日刚察觉了些帝君的气息,想必近几日便有眉目了!” 说罢便由一副你快夸我吧,可着劲夸我吧的表情替换了一副,反正镜子放我这儿,不用白不用的表情。 听凤音说的眉飞色舞,也知这东华帝君是花璟的生父,虽然没了花璟的那段记忆对东华无甚感情,但瞧着凤音这般高兴,她便也笑着‘哦’了一声。 苏素醒来的时候,却没同以往一般又是一阵较之前更为汹涌的疼痛。她想,或是是疼的麻木了吧,毕竟那些蛊虫早就将她的四肢啃噬的只剩白骨了,法术与药石皆是无用。她正欲抬手去摸摸自己的脸颊,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的脸……并不是之前的血肉模糊,她有摸了几下,顾不得疼痛地支起身来,借着洞内的一摊积水,左看右看,映入眼中的皆是一副姣好的面容。 她又怔怔地将手举了起来,手上的皮肤虽是苍白无一丝血色,却也是完好的。 “莫不是做梦吧?”苏素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却听闻身后一声轻笑,她戒备地弓起爪子,转头看向洞口。那里站着一名女子,逆着浅薄的月光看不清容貌。只见她缓缓走来,一袭粉色衣裳。那女子在她面前停下,苏素低着头,看清那裙摆上的绣样,是夹竹桃的花朵。 那女子眉眼细长,面上遮着一层浅薄的面纱,是以苏素抬起头来,却也只能微微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唇。 “初一种的蛊难解是难解,我自是为救你下了一番功夫,却也并不是无解。”那女子说道便抬手扔了一个瓶子给她,并道:“这瓶溯灵丹可助你妖法大成,且好生收着吧。” 苏素忙不迭地接过,却还是满面狐疑地看着她,警惕出声,问道:“你是谁?又为何救我?” “我不救你,你可就死了。”那女子嗤笑出声,道:“你要问我是谁,不如同我说说是谁将你害成现下这幅模样,不人不鬼?” 听完女子这话,苏素身子猛然一颤,捏着那瓶溯灵丹的手不自觉收紧,也顺道扯皱了自己的裙裾。想起那样一张脸,想起那样一个人,苏素恨不得扑上前去,将那人的脖子咬断。 似乎是很满意苏素的反应,那女子细不可微地挑了挑眉,眼底笑意更盛。她对苏素道:“即便是有七夜圣君护着她,却也护不得她一世。要说杀她,待时机成熟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她顿了顿,看向苏素那满是恨意的眼睛,柔声道:“她害你至此,若就让她那样死去,你心中可有不甘?” “那个贱人我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苏素咬牙,面露狰狞。却忽而间仰头大笑起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喘息着看着眼前这名女子。笑了两身,歪着头,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只是这些同你又又什么关系呢?我同你之间无甚渊源,你为何救我,又为何会同我提到她?” 苏素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女子笑了。“目的?我本没有目的仅是瞧着你可怜罢了。”她勾起嘴角,目光落在自己一双莹白的柔荑上,反复端详。半饷她话风一转,道:“不过,我既然救了你,你若不来报答我,岂不是显得有些无情无义?” 苏素心中冷笑,便见那女子说道:“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杀了她,作为交换,我给你乐无烟的妖丹。” 杀了她,作为交换,我给你乐无烟的妖丹。 这无疑是个格外诱人的条件,内丹不但储存着它们妖族的妖灵,还凝结着那妖毕生的法术修为。乐无烟作为雪狼王,无疑是雪狼族的最强者。若得到他的妖丹加以炼化,化为己物,那么她便是雪狼族王者,别说让她再活个三千年,便是给她三万年她也修炼不来的境界。 “你莫不是诓我?如今莫说妖界,怕是魔界也应知晓,乐无烟的妖丹早就教天墉城那人给碎了。”她嗤嗤笑道:“哪还有什么妖丹?你如何同我交换?” “整个妖界,恐怕也只有你这么认为了。”那女子挑眉道:“能得七夜另眼相看,那乐无烟是何等人物?”她逼近了一步又道:“虽然我不知他同七夜密谋着什么,但我知道沉冰寒洞里的那位不过是乐无烟辟出一魄精魂,拥有自主意思的傀儡罢了。” “这一点,想必七夜同离渊彼此皆是心知肚明,”她似乎是叹了口气,只道:“你当真以为离渊认不出来?他碎了那傀儡自主凝结的妖丹,一来是气急想给那女人出口气,二来我觉着他是在帮乐无烟一把,毕竟傀儡有了自己的思想又凝结出妖丹,如此放任……” 苏素了悟,暗自付忖道:“难怪,即便是碎了内丹,我日前看他也不见他人形涣散。” “是了。”那女子轻笑一声继续问道:“用昔芜一命,换你一颗万年修为的内丹,这个交易,于你而言怎么看都很是划算吧?” 交易自然是划算的。这人便是不说出口,昔芜此人,她也是要杀的。只是,这交易未免也太划算了,划算到让她想不起疑心也难。 苏素问道:“我虽不知你是妖是魔,也不知你与她之间有何恩怨,但你既然能解我身上的蛊咒,修为法术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你这样的人若想杀掉她那样的人,自己动手岂不快哉,何须假借他人之手?” “我实在想不通,你既有能力拿到乐无烟的妖丹,又为何多此一举来同我做交易?” 话将说完,苏素还未来得及抬眼看她的反应,便只觉得胸口猛然被人出手击中,待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然飞出去数丈,后背‘嘭!’地一声撞在坚硬而又冰冷粗粝的山石上。苏素的身子本就如同大病初愈一般,甚为虚弱,此时挣扎了几下,却是连支起身子的气力也没有了。 那女子负手,如闲庭信步一般面容闲适地向她走来。 “我既有能力救你,自然也有能力杀你。我不动手,自然有我的缘由。”她昂首,目光冷冷:“莫管我如何,你只管杀了她,便宜的终归是你。” 苏素呕出一口淤血,喘息了半天,面色苍白。最后她忽而一笑,抬手望向那神秘的女子,咬出一个字。 她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姑苏和孤家的地雷。大家天天在留言里头说渣男渣男求换男主什么的,妖妖也看在眼里!【泪目!】那啥,为了少点板砖在第十三章里头,会出现另外一个角色。【摸下巴】 第十三章 上古神祗今何在(一) 随着七夜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昔芜每次见到他的时间也变得屈指可数起来。只是,便是这屈指可数的几面见上,昔芜发现七夜他似乎很不对劲。虽认识平日里那副倦懒如同猫儿一般的姿态半卧在他的雕花檀木小榻上,可面色却是疲惫而又苍白。 若是此时七夜西子捧心扑到她怀里嘤嘤嘤地说道,花花儿,人家胸口疼,昔芜她铁定是不担心的。可昔芜问无论问他几遍,七夜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同她讲些不找边际的事儿。这样完全不属于七夜平日作风的模样,更让昔芜觉得,圣君他一定是遇到了些麻烦的事情。 七夜却是是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大麻烦,并且这个大麻烦还不是他一个人的大麻烦。 七夜觉得自己的情操当真是愈发高尚了,放眼四海八荒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同他一般,即便是以神格入魔,也任然记挂着三界安危,兼济苍生的博大胸怀的了吧? 冰海龙渊自上古沉寂之时便已与天之涯并在一处,说是龙渊,其实是个尸骨冢。后古界初成的那一会儿,上古些许神兽妖魔肆虐,诛杀之后,为免戾气逸散,浊了三界之息,便被后古众神合力将尸身连同周身戾气一同封印在冰海龙渊之下。染,说是尸骨冢,却并非没有活物。除却里头那些因尸骨浊气,怨念,以及其他什么原因所重新衍生出来的生灵,还有一些便是后古之后,犯了天规或是被族里驱逐的神怪妖魔。 而这些神怪妖魔里头,自然包括了清霂。 清霂原是东海皇族旁的不能再旁的一系旁族里的一尾角龙,后与一尾锦鲤相恋且暗结珠胎,便被本族水君驱逐。而那珠胎,便是明砂。换言之,如今这条早已修成应龙的清霂,便是明砂那个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面的父亲。 只是他这个父亲,近来不大安稳罢了。 七夜觉得,虽然最近自个儿是身子不大硬朗,都是因为将元神剥离,用稳住冰海龙渊里的那条裂缝的关系。再一想,他有觉得元神剥离这种事情,放眼三界做起来得心应手又如此大公无私的,恐也仅有他一人而已。七夜剥了个荔枝,极其认真地问一旁提着笔给他那一套茶具上釉的初一。“你说,本君如此博爱大义,你是不看着帮本君在人间建几个殿宇?佛祖他老人家受了那么多年的香火,要不我也受受?” 见初一只是停了笔不说话,七夜转念一想,又道:“不行,你看以本君的姿色,凡世里头的那些姑娘肯定都会来我的殿宇。若因为本君这等风华无双倾国倾城的容貌,而叫佛祖爷爷吃不饱穿不暖的,那岂不是本君的罪过了?”停了一停,拿扇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不好,当真不道义。” 初一默默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觉得圣君他当真是多虑了。 七夜嚼了荔枝,吐果核的时候却岔了气,一口气憋着咳了半天,捂着胸口,拿扇子掩面,结果就咳出一口血来。看着这口血,七夜又皱着眉头看向初一,最后躺回踏上,摇头哀叹道:“自古美人如名将嘞~不许人间见白头嘿~” 初一摇头起身,回屋去寻些灵丹妙药百草给这个大魔头调养调养。 七夜眯着眼睛,瞧着初一掩门而去,嗤嗤了两声,觉得初一这种只做不说的性子一点都不想他琅邪山的风格。一面目光悠远,瞧向落在砚台上的一只黄鹂,喃喃出声:“也不知乐无烟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冰海龙渊下头,镇压着太多不容于世的妖魔,随着这条裂缝,他们的战意也似乎越来越强。每天都在换着法儿地攻击那条裂缝,无不想早日挣脱这个幽暗冰冷的牢笼。这些年,他们互相掺杀,能活下来的,随便放一个出来能力只怕都不容小觑。七夜也很是头疼,老是耗费自己的修为不说,在这样撑下去别说撑不住,神格有损才是最可怕的。他这条命可金贵着,想着,他决定要早早找些东西来替代他的神格才行。 东皇钟和封天令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东皇钟虽未上古十大神器之首,却早在后古初成不久便下落不明。他活了这么久,关于东皇钟的下落却始终为听到分毫。至于封天印,曾同女娲石一样,随着上一任宿主的寂灭,化为碎片,散落在八荒四海。十五曾同他讨论,寻得女娲石的碎片尚且不易,他这十几万年也只寻得一块,还折在昔芜那儿了,更别说早在第一次仙魔大战后便失落的封天印了。 不过,对于封天印那一瓣两瓣碎片的下落,他还是知道在哪里。只是知道,却当做不知道。他觉得,除非山崩水竭天地寂灭,不到芸芸众生一同消亡毁灭,万不得已的那一天,他绝对不会使用他知道下落的这几瓣封天印。 别说他不会,怕是东华那小子也一定不会。 无论是是神是仙,是妖是魔,只要不是佛陀,谁人都有私心。 他叹了口气,将其它几件神器宝贝在心里头细数了一遍,想了想觉得不若将玄天殿整个从三十三天搬过来,以暴制暴简单粗暴也未尝不可。虽然天帝那家伙不大可能会同意,不过等大火烧到他凌霄宝殿的门口了,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七夜抬起手指在眼前画了个光圈,那光圈中便浮现出初一捣碎了药材往药罐里头倒,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七夜单手支颌,冲他扬着下巴道:“别忙活了,拾掇,拾掇陪本圣君去一趟天阙。” 初一来了兴致,挽着袖子挑眉看他:“你要谋反?” 七夜轻咳了一声:“欺负小孩子这种事情本君向来是不屑做的。”七夜拿手指顺了顺头发,续道:“话说,便是我要谋反了,你那么兴奋做什么?” 初一解了围裙,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因为觉得你终于做了一件正事,有些欣慰吧。” 七夜:“……” “算起来,天帝同东华是一辈,那他见到你若论辈分,岂不是要叫一声爷爷?” 七夜皱眉,抬手拿了面菱花镜来照,声音不阴不阳,蹙眉道:“你觉得本君看起来,很是显老?” 初一摇头,捏着下巴即使认真的点拨道:“也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 然后,便听得一阵嘎嘎作响的响动,原是七夜手中青筋暴起,可面上仍是笑得如沐春风。倒是可怜的那面菱花镜,被七夜徒手这么一捏,便碎成了齑粉。 初一牙齿颤了颤,就好似方才七夜捏碎的不是那面小巧精致的菱花镜,而是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喵~【写到这里我终于可以挺着胸脯大声地同你们说道:七夜不是女主的人!女主都算他重孙了!所以昔芜这些年被七夜可以说是又当重孙又当宠物在养。。。。。。】 下一章节里头会为大家揭晓七夜的真实身份。 然后~我们星期四见啦~爱你们么么哒~ 第十三章 上古神祗今何在(二) 玄天殿同样传承自上古。 玄天殿,作为上古神祗的殿宇,早已在万万年的时间里,将天地初成时的混沌之息,与后古时代衍生的至清之气相互融合炼化。实体被安置在须弥三十三天离恨天之上的天外天,细细说来,这玄天殿如同上古神器东皇钟一般,皆有定周天,镇三界煞气之能。 关于七夜原本的身份,恐是也只有往古一些的神仙才知道。他原本是神,是后古初期应天地而生的第一个真神。如今上神之数寥寥可数,而在世的真神,神迹能觅的,恐怕也只有一个七夜了。只是,如今的七夜,虽有真神之能,却在他自愿堕入魔道,被妖魔天鬼三界,尊一声圣君的那一日起,便已经失去的真神的身份。 无人知晓,当初,他究竟是因何缘由,以自身神格入魔,修成。 放着好好的三界至尊,受万神总仙敬仰供奉的真神不做,竟带着贴身的两位神官跑去了人,鬼,妖三界地脉交汇之地,创造了日后的千山幻境,与妖魔鬼兽为伍。 倒也难得旁人想不明白,对于此七夜曾给出的解释是,当真神当了近万年,换个的名头玩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初一十五皆是半信半疑。 不过有一点,即便七夜如今挂着个的名头,做事通常也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但即便是魔,里头却仍然挂着个神字,什么三界安危,天地动荡,哪一会不是七夜先比天阙那几个较先察觉,然后凭借一己之力替他们解决了好些麻烦?不然四海八荒,哪有现下如此太平。 冰海龙渊里头的封印,上古尘封之前便已存在。它的力量,是上古众位神祗的无上法力集结而成。一旦封印彻底瓦解,无论是里头的上古妖魔还是神兽,对如今的三界来说,必会是一场寂灭天地的浩劫。 早在三个月前,七夜便察觉到异样。他数次闭关,说是修炼,实际是因为将自身一半的魂魄辟出,用于镇守冰海龙渊而费尽心力,不得不闭关调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如今他的法力已无力支撑冰海龙渊里,在那源源不断,且带着强烈逃生欲望的,一波又一波因魔动荡而越变越长的封印裂隙。 上古神祗的法力,哪能是他一个后古的真神能够比拟的?昔年上古众神合力才结此封印,如今在近百万的时光里被那些魔物想方设法弄出一个裂隙,又岂是凭他一人之力能够修补的? 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请来玄天殿先止住封印迸碎,抑制源源溢散而出的凶煞之气。再想方设法,结其它几位修为高深的神仙,凭借上古遗留的神器,修补封印。 七夜携初一去了天阙,在天帝那儿喝了一杯瑶池仙露。七夜瞧着凌霄宝殿中天的星辰罗盘甚为欢喜,明着讨要实则强抢,颇为为老不尊地板正地对天帝客套了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之后,便瞟了初一一眼,示意他将那罗盘收下,且是赶快收下。 在得到天帝的口头应允之下,便带着其他三位上神,瞬息之间,去了天之涯。 天之涯下,天河自九天之上,恢弘磅礴垂直而下,穿越冥府,直直落入九幽阴司,即为下九界。 而冰海龙渊,则是一汪深不见底,与那浮屠海仅是由这一道天河所堕而形成的瀑布与之相隔的暗黑色海子。 无垢,无咎,无妄,并为玄天殿的传承之神。 在七夜尚为真神之时,这三位,还是在他那儿当值。如今三位皆由上仙修为上神,几十万年未曾打过照面,七夜坐在初一铺好的软榻上,手里拿着把孔雀毛的扇子掩面,瞧瞧面前那污浊恶煞的海子,又瞧了瞧身旁并着的三位上神,一时间感慨良多。 嗤了声,摇头叹道:“当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满园红杏出墙来啊~” 三位上神皆是一派端庄且心照不宣地不去搭理。倒是负手临风,一袭白衣滚着金边,长发至足踝柔顺披散的神无垢开口,率先说道:“要将整个玄天殿般到此处,和我三人之力,终是有些勉强。” 神无垢一头白发在这晦暗的空间里头,显得格外扎眼。他双目阖着,距离他上一次睁开这双肉眼,怕是也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 神无妄双手抱胸,侧脸将身后拿着小扇子装作四处看风景的七夜瞟了一眼道:“圣君,你的意思呢?” 这话说的不阴不阳,且特意加重了圣君二字。七夜自知,这小子心里头有个疙瘩,不爽的很,总认为自己当初入魔时,仅是带了初一十五二人下界逍遥,对他们师兄弟三人,颇有始乱终弃的嫌疑。 七夜干咳了一声,原本想拿一句本君觉得没意思给呛回一句,但当年之事,确实是他没有知会他们一声便入了魔道,怎么说七夜自认为也是个博爱且善良,品性亦是尤为光华的魔神。虽然不算是做错了事,可对于这些他当初确实没能带走的小娃娃,他心中还是略微有点歉疚。七夜在心中特别强调,只是一丢丢,比小拇指尖尖还要小的一丢丢! 于是,他收回扇子摆了摆手手,往那三人处抬着下巴说道:“我拟个阵法,你们且开始吧。” 有七夜的阵法加持,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三人身形一闪,便已瞬身立于龙渊之上,各位各位。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神无妄点了点头,三人便极有默契地在手中结出各种变换着的复杂伽印。 金,白,红,三种颜色的灵光自他们身上暴涨,随即如烟霞般在冰海龙渊晦暗的海面上蔓延开来。 那些光芒,刺破了龙渊之上万年不散的凶煞之气,将一切蠢蠢欲动的低吼兽鸣如数湮陌。 三人薄唇微动,念诵咒决。 七夜单手支颌,半眯着眼睛看着冰海之中的变化,左手看似随意搭在软榻的扶手上,却是结出一个更为复杂的伽印。 忽然,七夜眉头猛地一蹙,他蓦地睁开眼睛,望向灵力波动的那一块天际。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团劫云,且在瞬息之间越聚越拢,极快便将整个冰海的天空覆盖。便如天狗食日般,将四周都变得漆黑起来。 那三人明显也察觉到一样,无咎与无妄皆是睁开眼望向那团积满雷电的劫云。便是在天地变得更为晦暗的那一霎,狂风骤起,三人衣袍更是临空吹得猎猎作响。 “这是劫云?”无咎皱了皱眉头,手中结印不歇,抬眼望向对面的无垢,问道:“谁要渡劫?” 他们三人,同出自九重天出尘山一脉,拥有神识之时,三人皆已是修得仙身。尔后又一同在七夜宫里头任职,虽所司事物不同,但三人修为术法,亦或是年龄,都相差无几。因无垢生来性格便稳重端正,便将他算作老大,无妄排做老幺。只是,他三人俱在十七万年前修得上神之位,若再晋升,便是真神。可现下便是集结他们三人之力,恐怕也无法同七夜这个曾经的真神斗法还有赢的胜算。况且这劫云虽声势浩大,可里头蓄着的雷电用天眼看去,却是二十一道。仅是上君的历劫之术,便不可能是他们三人。 然,再看向七夜,不可能是他们三人,自然也不可能是七夜同他身旁的初一。 第一道天雷蓄势待发时,神无妄突然喊出两个字,并回头向七夜那边看去。 那两个字,隔着隆隆雷声,听起来却很是清晰。 他说:“清霖!” 听到这两个字,七夜的眉头皱了皱。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若转个十万八千里来说,这个人,同他,还有些许焦急。这个叫清霖的,原身是东海龙族皇室旁支的一条角龙。因与人间普通一条鲤鱼精相恋,仙妖殊途,便被东海龙族捉拿,取其心头血缔结血契,成为后古唯一一个被镇压在冰海龙渊之下的人。 说是镇压,也不知当初那些族人是否是抱着让他受尽折磨自生自灭的想法。毕竟,冰海龙渊里头关着的都是上古的妖魔,他一介后古角龙,又该如何生存? 三千多年以前,便是神无妄察觉出这条角龙不日便要化作应龙,还专程出了九重天寻到此处一趟。犹记当时,他还感叹,觉得这条角龙颇为不易,爹不疼娘不爱且被族人所弃,囚禁与冰海龙渊之下,还能活下来,倒确实是出乎意料。 他当年也是起了爱才之心,觉得这清霖虽年纪不过千把岁,可这一身在龙渊之下同那些上古凶兽抵死厮杀而磨砺出来的修为,却不容得一般仙家龙族小觑。是以,他便隔着这片晦暗的海子,对他传音点拨了一二。 如今,这天劫,看着却像是冲着清霖而来。 二十一道天雷,他便是在这将近四千年的时间里头,这么快,便要晋升成为上君了么? 不知为何,瞧着眼前黑压压地一片,神无妄似乎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七夜手中仍结着阵法,待第一道天雷奔涌而下,刺破那三道截然不同的仙气,黑色的海子刹那间便翻涌起来,如同沸水。七夜手中的伽印抬了抬,覆手间又将那动荡之息压抑了下去。 那三人会意,重新结出阵法,三种颜色的仙气刹那愈发充裕。 第一道天雷劈下,直直将漆黑的海面劈开一道口子,那雷电便顺着层层黑水蔓延,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 不过也只是三七之数的天雷而已,有七夜在,三人且看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是闭目养神,便亦是闭上眼睛,专心咏颂起咒决来。少顷,巍峨庄严的玄天殿,便已有一座虚影盘踞于冰海龙渊天际上方,凌驾在那团劫云之上。金光闪耀,且是要将那劫云的晦暗全部消弭一般。三人闭目,耳边皆是风驰电射,雷声滚滚。待三人将玄天殿□召唤出来之时,三七之数,也只剩下随后三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天大后天持续更新~今天吃了药整个人都萌萌哒~ 第十三章 上古神祗今何在(三) 彼时黑色的海子已被劫雷劈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黑浪翻滚剑雷电交织。神无妄定眼朝海子里头看去,只见雷电吵杂浮动的海面下,一条青龙缓缓游动,他的动作缓慢,却也从容。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身上的鳞片全部被方才的天雷打的皮开肉绽。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直直痛击在他的身上,他所成一团,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发出一声早已变得沙哑却仍然凄厉的龙啸。 神无妄抬手摸了摸鼻子,回想到自个儿当初成为上神的那几道天雷,有些肉疼,又有些幸灾乐祸,他望向无咎道:“老二,你说这历一次天劫下来,可不就是脱胎换骨了?” “脱胎换骨?”神无咎撇嘴,淡笑道:“你想说的是抽筋剥皮吧?” “无甚区别嘛。”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劈下,青龙发出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最后随着海面一起归于平静。黑色的海子变得如先前一般沉寂。 “死了?还是晋升了?”神无妄问道。 虽然这三七之数他们并不是很看在眼里,但对于清霖来说却截然不同。神无咎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只见海面在顷刻之间掀起一面十几余米高的巨浪,巨浪上头站着一个青衣大氅的男子。他从水中来,全身上下竟无一丝水渍。 这男子的容貌虽在仙界一贯来说,并不算太过出众。可他一身儒雅温润的气质,却也不是一般仙家所能拥有。就好似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仙人,倒更像是凡间书香门第里的公子。 这人,便是清霖。 他从浪头上翩然下来,冲着踏上斜靠的七夜屈身拱手作了个长揖,声音同样温润清澈,他恭敬道:“晚辈清霖,拜见圣君。” 七夜微微蹙眉,狭长的桃花眼如猫一般慵懒。他抬手揉了揉鼻子,觉得这清霖模样虽然比起以前没有多少变化,可这一身的味道……怎么并不是单纯的龙息或是仙气…… 七夜并未抬手示意他起来,他便一直弓着身子。最后七夜摆摆手,他方才起身对天际那三位上神拱手道:“三位上神有礼。” 取其心头血缔结血契,受龙族法规禁制,是以被囚禁在冰海龙渊之下受尽苦楚五千余年。而今,结界尚在而他却破冰而出,只能说明……清霖他虽然历劫成功,但却并未修得仙身。 须臾间,七夜便将一切洞悉。九重天上的三位上神之前在他手下待的久了,自然也在片刻之间读懂了七夜看似倦怠的神色中所表明的意味。 七夜放下支着头的那支手臂,屈起十指闲适地敲击着软榻的雕花扶手。半晌,他微微抬眼,看向青霖道:“清霖,这条路是你选的。” 并不是质问亦或是强硬的语气,普通的陈述着。 清霖淡笑,说了一个是。 都说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清霖,却甘愿舍弃东海甘愿舍弃天道正途,一心修得妖身。三七之术的天雷下来,他并未晋升为天界上君,而是舍弃一身正道修为,在天雷的淬炼之下如数化作妖力,成为妖界新晋升的妖君。 其实,只要三界安稳,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谁为魔为仙,于七夜这个曾经的真神来说并没有太大干系。魔神,,是魔也是神。他并不偏袒于天魔任何一界。只要三界尚在,人间安稳,他便不负当年天神所托。 其实清霖成魔,亦在情理之中。 他本为龙族,且诶龙族取其心头血立其族规囚禁,即便他此番渡劫成仙,只要他尚属于龙族天界一脉,便永生永世永远囚禁于此不见天日。若是成魔,成妖,自然便舍弃了一身原为龙族仙脉的正途修为,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虽是龙身,却在入了妖魔之伍之后,便不再归属龙族仙脉的管辖。那族规自然等同于一张废纸,而那契约,自然也没了效用。 七夜并未再说什么,却也并未看他。天道无常,有的人顺应天命,而有的人顺应不了便逆天而行,无论何种,都不过是他人的命数。 七夜道:“你同鱼娘的孩子,便在琅邪山。她过的不错,不过你既已恢复自由之身,她是去是留,你只管同十五招呼一声。” 他同鱼娘的孩子…… 清霖的身形猛地顿住,他知道的,她叫明砂。鱼娘魂魄消散前,便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来到了这苦寒之地。只是为了在魂飞魄散之前,再见他一面,只是为了告诉他,他们有孩子了,虽然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是他们之间便是隔着这层暗黑色的孩子,浑浊的看不清彼此的容貌。她一边笑,一边流泪,她告诉他,她给孩子取名叫做明砂。 她说,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叫做这个名字。不过,她希望自己能生一个女儿,因为听说女儿一般长的像父亲。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陪着她长大,即便不能同他见面,仍然可以在女儿身上看到与他相似的五官。 可是,她却死了。 清霖的手收了手紧,什么东海,什么天道,什么仙妖殊途,而今他同鱼娘阴阳两隔,连她四散的魂魄也无法找寻,便是因为遵循这恒古不变的天道! 真是笑话。 他在心中愤然苦笑,却也感激当初七夜对她母女二人的收留。他背对着七夜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早已召唤出来的妖界之门,头也不回。 七夜挑了挑眉毛,抬头看向那三人,道:“看什么,继续呀。” 三人运气,随着最后一个结印烙在玄天殿的虚影上,大功告成。 神无垢挥袖之间立于七夜身前,无妄无咎跟在他身后。神无咎冲七夜拱手道:“回圣君,玄天殿已布施完毕。” “哦,好。”七夜点点头,覆手间敛去手中的阵法。 “不过……”神无垢开口,沉声道:“只是玄天殿虽能镇住此处凶煞之气,却不是长久之计。” “本君晓得的。”七夜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深紫色的大颗葡萄。不知嚼了几颗含糊不清地同他三人说道:“这冰海龙渊的封印,原本是天神夙夕以元神为祭所铸的阵眼,如今……亦不知是天神夙夕元神消弭还是何种缘故,这阵眼……哎……用玄天殿镇守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封天印,来替代阵眼。” 无妄道:“封天印……不是随着天神夙夕的陨灭也化为碎片了吗?可别说碎片,这几十万年来……若真有关于封天印一星半点的消息,三界之内又怎会如此平静?” 是啊,封天印的法力能与天神比肩,而天神与真神之间的距离更是犹如天堑一般。后古,若是有人能够得到封天印,别说是碎片,其心不正的话,恐怕又是一场结束。想必当初东华也是因着这个缘由,才会将手上的那一两片封天印藏在那样的地方。可是,也只有曾以天神夙夕作为宿主的封天印,才能够代替天神夙夕的魂魄,成为新的阵眼。 察觉到七夜在这片刻沉默里的迟疑,神无垢开口,淡淡问道:“圣君,封天印的下落……” “本君并不知晓。”七夜冷声打断他,连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 神无妄淡笑,只道:“也不知这封天印到底碎成了几片,我三人且去紫薇帝那儿看能否占察一二。” 七夜阖目默许,待三人告辞。七夜方才掩面轻咳了声,只觉得嘴里又是一阵腥甜。他怏怏叹了口气,回首对像初一关切的神色,叹了声:“果然是年纪大了。” 这些日子昔芜在琅邪山继续她的狐假虎威,等她觉得心情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正想拖明砂去人间玩玩的时候,明砂却告诉她,自己要搬走了。 “搬去哪儿?”昔芜问道。 明砂面有喜色,笑得红光满面,她握着昔芜的手说同她欢喜地说道:“昔姐姐,虽然我也不大舍得琅邪山,可是你知道吗?我爹爹前几日来找到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住在妖界。” “妖界……你爹爹?”昔芜这几天确实只顾着疗伤,没怎么关注这个妹妹。听七夜说,她爹清霖自冰海龙渊出来了,好像拜入妖王门下,得了妖界恶龙潭为封地。 “嗯!我爹爹!”明砂拉着昔芜的手直摇晃,说道:“昔姐姐,就算我同爹爹住在了恶龙潭,可也不是不回来了?你若是想我便来妖界找我,我想你亦是可以回琅邪山看看的。” 昔芜知道,明砂做梦都想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她的母亲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过如今有她爹爹陪着她,也算是了却了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昔芜能够理解明砂的心情,更何况他们不似凡人,即便离的比较远,见面什么的都还是方便的。昔芜笑了笑,朝她屋子里看了看,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明砂用力的点点头,笑得跟朵花似的:“早收拾好了,就等着根昔姐姐说一声,便随爹爹前往恶龙潭了、” “嗯……”昔芜点点头,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想了想又嘱咐道:“妖界的妖精不同于琅邪山,虽然也有你爹爹护着你,可凡事你还需当心些,切莫惹事。” “知道啦~”明砂笑着往昔芜怀里蹭了蹭,撒娇似的说道:“昔姐姐,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昔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真是的,然后道:“瞧你这么不舍得我,跟出嫁的大姑娘似的,不如我送你回恶龙潭吧,顺便看一下妖界的景色?” “真的?”明砂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昔芜点点头,故作无奈道:“真的。” 想了想,她又道:“等会先去我房里一趟,早前我从初一那儿拿了好些丹药,看有没有适合你增长修为的?” 这句话恰巧被路过的十五听去,等他转告回好兄弟初一的时候,初一提着一边嘴角冷笑道:“说的好听,什么叫拿!不问自取分明就是偷!我说怎么每次炼什么少什么呢。琅邪山上就算是老鼠吃了也该成精了吧!” 十五点头,磨牙附和道:“同命相连!” 恶龙潭在妖界千刃山之境,而千刃山这名字取的也算是顾名思义。十二座山峰高耸入云,如同从天际插下来的十二柄利剑,恰好将黛青色的潭水环抱。十二座山峰皆有无数高低不平的切面,却无一外乎都是垂直而下。虽比不得春风十里亭的婉约江南,可这种略显磅礴孤寂的美也是春风十里亭的景致不能比拟的。 明砂住的地方在恶龙潭潭底,据说在那里头修炼,对明砂的修为法术都会有所助益。昔芜探出灵识看了看,发现那房子格局并不比明砂在琅邪山的小院小,是用石头砌成的。昔芜比较怕水,大抵也是因为她不会袅水的缘故。但她又不愿说出来,昔芜认为,毕竟一个只要到了水里就会紧张害怕地直扑腾且连法术都忘记施的丢脸经历,还是不要说出来徒增笑料的好。她不似明砂这样的水族,化为人身之后还能再水中如履平地。 是以,她将包袱递给明砂,在拒绝了明砂再三邀请她到自个儿新家里头去坐坐的热情之后,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装作一副告诉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悔有期!” 便作了一个拱手抱拳的姿势,不待明砂有所挽留,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1.下一节会有特别人物出现哦~ 2.大家的留言我都有认真看,说的都好有道理我竟无从反驳~ 3.妖妖有给大家送积分哦~ 4.猫儿好活跃呢~ 5.其实妖妖一直是按自己的思路写的,说是作者,其实在写文的时候未尝也不是一个读者。其实大概的主线并没有变,早前几章的时候,妖妖就已经说了,结局并没有定,是看读者的走向。加一个男配呢,极大一部分是因为大家的留言。不过也请放心,妖妖即是读者也是作者,会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任,也希望大家稍安勿躁。 最后,感谢大家对妖妖的支持以及对复来归的肯定。 感谢陪妖妖和花花走过每一章的你。 祝,阅读愉快。 第十三章 上古神祗今何在(四) 昔芜觉着,这妖界的景致当真是符合妖界的这个妖字。 哪怕是白天,天空上头,日光底下,也总是弥漫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紫色妖气。皇城外头的那些房屋,造的也没有琅邪山上那些刚化成人形的小妖们住的屋子讲究。树林里头种的也不是什么春意盎然的红花绿树,清一色地都是一种叫做焦槐的枯木枝子,以及一种叫做炼狱草的暗红色的植物。不过,在妖界有一种紫色的以炼狱草为食,又以焦槐为栖身之所的灵蝶。当这种灵蝶成群结队飞舞在林间,亦或是栖息在焦槐树上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淡紫色幽光,则将一片枯木阴郁之色装点的神秘梦幻起来。 因着七日之后便是妖王的生辰,是以整个妖界这段时日无不装点的跟人界过节似的,从街头至巷尾当真是好不热闹。 不过,很快昔芜便发现妖界另一个可以勉强算是风土人情的东西,便是这里的男子衣裳穿的极少,而女子的穿着则更是火爆。是以昔芜此番中规中矩的一套绯红色衣裳,便显得有些突兀。 昔芜在集市上甩着钱袋闲逛着,觉得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妖界也有许多新奇好玩的小玩意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她打算多买些,回去再分给平日里玩的要好的几个妖精,对了,也拿去给阿音些。 钱袋网空中抛了抛又接住,然后又抛了抛再接住,最后一下被身后跑过的两只妖怪撞了一下没有接住,钱袋哐了一声掉在地上。昔芜弯腰抬手去捡,却看到一只绣着牡丹花的绣鞋不偏不倚地踩在上面。昔芜拉着两根系带扯了扯发现扯不出来,遂抬头看了看那位姑娘。 在看清那位姑娘的面容时,昔芜冷了面色,昂着头缓缓站起身来。有一句话叫做冤家路窄,昔芜觉得老天爷诚不欺她。 苏素身着素白色滚着金边的短装,头发高高束起,眼线也用胭脂拉的老长,身后还跟着几个雪狼族的侍从,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 “你还活着?”昔芜冷笑一声挑了挑眉:“看来初一的蛊虫也并没有他吹嘘的那般厉害。” “我还活着,你很失望?”苏素双手抱胸,歪着脑袋逼前几步,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她个头较昔芜高些,这样面对面,昔芜在气势上难免有些占下风。 昔芜撇过脸,哼声道:“你说呢?” 苏素忽然笑了起来,昔芜正蹙着眉头,只觉得头皮忽然一紧,忍不住捂着脑袋一声惊呼,才发觉是苏素抬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她空出一只手捏决,却被苏素钳住,动惮不得。昔芜恼怒瞪她:“你放手!” 苏素冷笑:“城中不宜见血,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特意咬重了我们二字。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回眼时,昔芜便被苏素一把扔在了万妖之冢的一块坟堆里头。她揉着手臂,有些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她抹了抹唇上沾染的腐枝烂叶,冲苏素喊道:“你这女人,当真是不识好歹,当初我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苏素仰头大笑,却又猛然回过头来瞪她:“我说过的,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番话说的昔芜无言以对,她难得做回好人,结果那人却并不领情,好在这会初一不在,不然又得说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真是枉做好人。 昔芜揉了揉胳膊只是白了她一眼,便抬步往回走,她觉得苏素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可怕,跟疯子一样。 “想走?”苏素冷哼一声直接飞身上前,一爪子便作势要拍上昔芜的肩头。只听‘哐当’一声,昔芜抽了归晚剑堪堪挡下那一击,回身之际与苏素皆是后退数步。 苏素其实并未与昔芜真正动过手,是以她并不清楚昔芜的实力究竟如何。不过她想着一个整日躲在琅邪山,靠着七夜和那两个护法撑腰的女人,法术修为也不会精进到哪里去。想着便又是一声嗤笑,掌中妖力大盛,也不给昔芜喘息的机会,旋着身就一爪子又一爪子不停歇地往昔芜身上招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打架斗殴这种事情,昔芜平时做的确实很少,那是因为在琅邪山碍于七夜圣君的淫威,还没有哪个妖精敢吃饱了撑着来找她的是非。不过,不常做,不代表她不会做。昔芜的法术是同初一学的,剑术是同十五学的。两个‘师父’这些年教的东西不同,可道理他们给昔芜总结的都是一样的。学这些,无论剑术还是法术,要么为了救人或是自保,要么就是为了杀人。 而杀人通常也是建立在救人或是自保的基础上。是以昔芜所学的无论是术法还是剑术,决计都是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招式。 昔芜手中的归晚剑,原是柄极有韧性的长剑,剑身异常轻薄。此时随着昔芜腕间动作,一挥,一挡,光影交错间便就好似化作了一节长鞭,游刃有余间与苏素招架不分伯仲。 只是见对手这般,并没有想象中的不济,苏素便更有了兴致,手中的动作月变得愈发狠戾起来。招招都是冲着昔芜身上几个命门重重而去,昔芜本想找个空挡溜走,却发现苏素身后那几个雪狼族的侍从也不知何时攻到她的身后,若不是她反应及时,那一爪子肯定要将她拦腰撕成两半。 原本与苏素一人斗法还好,可现下又多了几个,虽然他们法力看起来都不及苏素,但毕竟人多势众,她一个人对付起来,难免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几番回合下来,好不容易躲过苏素投掷过来的一道法术,昔芜已经觉得有些吃力了。 她闪避开身后破空而来的利爪,却也将后背留给了素素,那一瞬间,昔芜觉得整个后背都好像被撕开来去。她挨了素素一爪子,而那一爪子,几乎贯穿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的心挖出来一般。她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滚出好几米远,握了握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还是在苏素刺耳的笑声中跌倒在地,被那施加了法术的伤口痛的她死去活来。 苏素在她面前蹲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觉得昔芜如今这幅模样倒是似曾相识。她冷着,手中愈发加大了力道,那尖锐的指甲便刺破了昔芜面上的那张人皮,嵌入她原本的皮肉里。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她痴痴笑着,凑近了一点,同她细声说道:“不,我要慢慢折磨你,要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一寸寸地捏碎,将噬魂钉一根一根□□你每一个穴位,……” 她顿了顿,似乎是看到昔芜昔芜愤恨的眼神,她轻笑了一声又道:“你瞪我做什么?是想让我先将你这双眼睛珠子挖出来么?也对,是该挖出来,你这双眼睛真是看着就教人讨厌……”她将指甲放在昔芜眼睛那儿比划着,又说道:“小贱人,你要知道,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来救你的。” 是了,上一次她全身法术被封,同样是被苏素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是离渊救了她。将她带出那个湿冷的地牢,也是七夜同初一几人用了修为灵丹调养,才将她治好。 不知为何,昔芜忽然有些绝望的想到,这一次流渊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有些话确实不该乱说,就这样结束这样的话。昔芜觉得,她如果就这样死在这儿,便是应了她同流渊说的那句,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 想到这里,苏素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昔芜的眼帘,后者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其实,此时此刻昔芜想了很多,她想如果眼睛再给别人弄瞎了,自己肯定是个嫁不出去的丑姑娘了。初一能给她画一幅好的人皮,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她画一双好看的眼睛。 然,就在昔芜双目紧闭,眼角溢出一滴泪水的时候,一个声音不远不近,分不清喜怒地说道: “哦?是吗?” 苏素逼庂在昔芜眼前的手忽而顿住,她望向来人,眼神却由开始被打断的恼怒转化为不可置信地神色,连着语气也变得惶惶不安起来。她蓦地松开了钳着昔芜下巴的手,连着身后那几个随从一起一并跪到地上。昔芜失了钳着她的力道,身形一软,又跌落到腐枝烂叶的泥地里。 只听苏素虽强作镇定,可语气仍是止不住地颤抖,那人是谁?仅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三个字,便让一贯有些跋扈的苏素害怕成这样? 昔芜努力扬起脖子,顺着苏素那声:“苏素不晓得君上在此,方才那番吵闹,多有叨扰,望君上恕罪!” 苏素方才那一爪子是实打实地挨在昔芜身上,此刻她痛极了,意识虽然清醒,可视线却因为受了重伤而有些模糊。是以来的那人,即便她睁大的眼睛,却也只能见着一个并不真确的虚影。 那人身形修长,一袭玄衫,负手而立,头发是及地的雪白。淡紫色幽光凝聚而成的灵蝶,在他周遭飞舞,而他却恍若谪仙,静若入画卷般的清远高华。 “恕罪?”那人似乎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好笑,竟轻笑出声。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必。 昔芜只听到他温润,一字一句都仿佛极有诗意般的声音自自己头顶上方传来。那人似乎将她抱起,且小心的并没有触碰到她背后的伤口,不知是否是在抱起她的同时施了些法术,昔芜竟觉得自己的后背,竟没有那么痛了。 那人似乎是同苏素说道:“若你不想落得个身形俱灭的下场,这个人,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昔芜意识还算清明的时候,便是听到那人似呢喃出声,声音中略微带了点笑意。那人抱着她,昔芜却因为疲惫眼皮重的无论如何也睁不开。那人声音低缓,极有磁性。他喃喃道:“封天之印……你便是因为这个才位及上神的么……” 封天之印……什么是封天之印……她知道那个上神指的是她,可封天之印又是什么……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想开口问他,却终究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人是谁呢~喵~ 木有留言不开森~ 第十三章 上古神祗今何在(五) 昔芜醒来的时候,觉得好像明明睡了很长一个觉,但不知为何感觉越睡越觉得困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几次她在睡梦中想要起身,却跟鬼压床似的提不起力气来。这样尝试了十余次之后,她终于把自个儿给折腾醒了。她眨了眨眼睛,瞧着映入眼帘那陌生的帐子顶,陌生,素雅。昔芜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定不是七夜的寝居。 她眨了眨眼睛支着身子做起来,抬手摸了摸后背,虽然酸痛,可并无伤痕和昏迷前的那种痛楚。难不成,这儿是初一的房间?昔芜忽然给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觉得如果自己真在初一的房间醒来,依照初一那洁癖到不行的性子和生活习惯,她一定会在伤好之后给他将屋子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一遍,想想都觉得太过惊悚。 屋子里,有浅淡的出尘香香气。昔芜顺着香味看去,在不远处的檀木案几上,瞧见了一盏莲花形制的白瓷香炉。 再看整个屋子的布局,无不清淡雅致,虽不似七夜屋里那般金光璀璨,可每样东西,小至茶杯脚蹋无疑不是做的素雅精致。 昔芜自认为初一并没有如此高雅的审美以及品位,或许,在她认识的人里头也没几个有。 昔芜在床榻便找着自己的绣鞋,刚准备起身下床,却揣紧衣襟又给跌坐了回去。她抬起手,看了看袖子上绣着的桃花滚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浅白色的衣衫。这……并不是她的衣衫…… 昔芜正揉着头,想要回想些有价值的记忆时,一个声音淡淡道:“你的衣衫被那雪狼妖划破了,怎么,这云锦流仙裙你觉得不合身?” 突然出现的男声,如玉般温雅,与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合,却叫昔芜徒然一惊,条件反射似地拉过被褥便披到身上。 “你……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扬了扬语气将昔芜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昔芜揣着被子望向屋子另一头的那一面紫水晶串成的珠帘。珠帘后头的玉案前,隐约坐了个男子,看轮轮廓似乎是在抚琴。 琴弦忽然拨出一个音韵,那人声音浅淡,在如珠玉般流淌的七弦琴声里,同她开口道:“你倒是这些年里,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他低头,专心地抚着琴,半晌又道:“你若不问我,怕是再过个几百年,便是我自个都要将自己的名字忘却了。” 你若不问我,怕是再过个几百年,便是我自个都要将自己的名字忘却了。这话,他说的浅淡,在昔芜听来,却不知为何觉得字里行间有种分为孤寂的意味。 “你若不问我……”昔芜小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看他,有些小心,想着怎么控制语气才不会显得突兀或是同情。她有些故作轻松地问道:“难道你没有朋友么?还是没有人同你说话?” “有区别吗?”那人淡淡答道,手中韶音未歇,听得无端教人很是平静,昔芜顺着淙淙琴声,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叶竹筏上,周遭皆是巍峨群山,苍翠欲滴。映照着她座下的湖水,也是黛青黛青的。 忽然有一支杜鹃停歇在窗框上,将昔芜从游离的思绪中抽离了来。昔芜望向那人,轻咳了一声道:“我叫昔芜,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其实昔芜也是觉得同一个陌生男子待在一处长时间沉默是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索性想到什么便同他说什么。 是以,昔芜抬手揉了揉脖子又同他说道:“你不是怕没人叫你,连自己也忘记自己叫什么吗?你将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记着。” 那人在珠帘后轻笑了一声,十分好听。随后便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昔芜一直盯着那个人影,想着声音这么好听,那这人的面容应当也是不错的。随后,她便见到一只手缓缓将那一帘珠帘撩开,苍白却修长的手指,同那一身玄色绣着繁复纹样的长衫,便率先映入了她的眼帘。 眉目浅淡,凤眸狭长。唇角亦是挂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璨若星辰的眼眸,却无端让人觉得一片冰冷。昔芜看的有些痴然,她并不是个对皮相有过多看中的人。只是,眼前这人,就好像父神在造人之时,呕心沥血的一样作品。神仙,妖魔,天生一副好样貌的决计不在少数。如七夜,如流渊,亦或是蓬莱岛上的那位上神,亦或是天阙之上的其它几位帝君。包括她曾打过照面的其它极为神仙,那样貌在四海八荒里头,可都是能排上名头的。 而眼前这人……这张脸,却佛若画中来…… 大抵是她看惯了七夜的倾国倾城,是以,在见到这样一位男子时,她发现除了那被七夜占据的几个词外,除了好看,她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词,来确切地描述亦或是感叹这人的外貌了。 他看向她,眼眸如星,却是半低垂着,他的睫毛很长,遮盖了眸中更多的昔芜看不懂的神色。 “倾涯。”薄唇微启,他的声音仿若融化的一汀初雪,潺潺流过昔芜的心脾。他微微一笑,望向榻上端坐的露出一个酒窝的女子浅声道:“夙倾涯。” 昔芜永远也记得,真正意义上初见夙倾涯的这个清晨。 他轻挑珠帘的那只手,仿若在亘古的星河中,拂袖间召来的清风花雪。那双眼,不能细看,若是细看了去,哪怕一眼,仿若都会教人沦陷。 而他眸中清冷抑无法敛去的孤寂,昔芜也不知为何却也是看得真真切切。 “倾涯……”她从微怔中回过神来,赶忙将目光投向别处,有些心不在焉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她眨了眨眼,一双杏眼极是灵动。她问道:“你是……天族还是……” 她原本想问,他是神仙,还是妖怪。她本想这一身风华,这样的容貌与气质,理应是神仙的。可她依稀记得,昏迷之前,朦胧中,似乎听到苏素管这男子称作君上? 苏素的真身是雪狼,虽上头有乐无烟这个雪狼王在,归根究底也是妖族。若是君上的话…… 昔芜再望向那名男子,他已然行至她眼前。修长笔直的身形,长袖逶地,外袍华丽的拖尾逶迤。昔芜并没有将目光移到他面上,仅是盯着他那同样逶迤在地上的长发,有些怔然。 他的头发很长,很长,柔顺地披散在他华丽的拖尾上。他披散的发上,用青玉冠束了半阙绾成一个简单的髻,又将两鬓的长发各携了一缕,同样用青玉雕琢而成发誓松松别在身后。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名男子……也就是夙倾涯,他的头发……竟然是雪一样的白色…… 人间老者白发不甚稀奇,妖魔鬼怪红发蓝发也不甚稀奇。就好像雪狼王,一头黑发间也有那么一缕白色表明一下自己身为雪狼一族的特质。只是,如此天人之姿,却是满头白发逶地,昔芜这一千多年以来,四海八荒神仙妖魔见过了不少,却也只遇见过夙倾涯一个。 往后的万万年,亦是只有他一个。 “我听苏素管你叫作君上。”昔芜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是妖界的人?” 那人居高临下,负手打量昔芜片刻,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浅淡的笑意,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你身上有七夜的神息,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圣君啊…… 昔芜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嘀咕道,圣君曾一边斟着小酒,一边嚼着葡萄同她说道:“花花儿,我告诉你,便是天王老子见到我,论起辈分也得乖乖叫我一声爷爷!” 七夜这人,不,七夜这个彻头彻尾的妖孽,说的话虽然十分地与众不同甚至有时候已经达到了惊悚的地步,可是有一点,狂妄自大也好,自恋自怜也好,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无聊到好多事情都做过,也因为无聊学会了好多事物法术,可唯独有一样他不会,那便是吹牛皮。是以,虽然天君要管七夜叫爷爷这件事情听起来更为惊悚,但昔芜还是股且相信的。只是眼前……这夙倾涯直接唤出七夜的名字,且并未加上他的尊称,语气淡然随意,难道他也是个顶厉害的老妖怪?昔芜此番细想起来,不禁抖了两抖。 什么关系啊…… 其实仗着七夜狐假虎威这么多年,也确实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对她同七夜的关系有那么点八卦。毕竟琅邪山上除了初一十五这两个贴身的护法之外,也就数昔芜同七夜最是亲近了。前头那两人不说,皆是男子,而昔芜却是女子,而且身份不明,是以那些捕风捉影的充分发挥了他们超然的想象力,有人说昔芜是七夜看上的女子,还有人说昔芜是七夜瞒着墨先生同一个女子生的孩子,甚至还有人说昔芜是七夜效仿女娲造人的试验品?! 记得这些消息被明砂和钏影说来听的时候,她差点没祭出归晚剑将那些乱嚼舌根的妖魔鬼怪舌头全给拔下来。却被钏影一边嗑瓜子一边扫来的眼神,冷冷地给咽了回去。 钏影只道了一句话:“就你那点道行?” 至于她用七夜的关系啊……昔芜倒还真没有想过。 记得以前她想起这个问题,屁颠屁颠地跑到春风十里亭,找到正在训练一只化成原形的猪妖如何跳火圈时,七夜忽然沉思道:“你难道不是初一十五按本君的吩咐,你挑水来我浇田在那颗榴花树下种出来的么?” 想到这里,昔芜的嘴角莫名地抽了抽。 她忽而一笑,露出一点虎牙,表情灵动且俏皮。她昂首望向夙倾涯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大概就是他救了我,然后收留了我,再不我年纪小,凡事他都照顾我些。”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男二,千呼万唤始出来。 喵,请不要鞭打我。下下章应该就可以继续虐男主了~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一) 昔芜问道:“你开口便问我圣君的事情,你同他要好?” 夙倾涯淡淡道:“算得故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故人啊……,昔芜呢喃着点点头,觉得人以群分这句话可是一点都不掺假的。七夜是美人,故人如如墨衣,如夙倾涯,皆是美人。想到此处,她便微微翘起嘴角,昂首大胆地将夙倾涯看了一眼。复又低首,在心里掩嘴呵呵笑了笑,果然是美人。 哪里知道,这一笑,竟然真的笑出声来,等她意识到,再抬起头来看向夙倾涯的时候,便见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正折眼看向自己。她忙尴尬地抬手掩住嘴角假装轻咳了两声,眼睛亦是胡乱往周围看了看,好似这样便能使夙倾涯不曾发现她脸颊上徒然升起的两团绯红。这个过程,持续的并不算长,她偷瞄了夙倾涯一眼,见他并未有任何表示,隧掀了被子,正酝酿了以多谢妖君相救,多有叨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君子之交淡如水,什么君子之恩当报以涌泉,等她会了琅邪山,定然顺些好宝贝托七夜养的重明鸟给他送来,报一报这一救之恩。哪里知道,这里三层外三层,层层轻纱的裙摆委实太过碍事,她刚一站起来,便因为赤脚踩上了过长的裙摆,自己给自己绊了一下。 昔芜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哀悼一下自己可怜的膝盖,便在一阵浅淡清雅的初尘香气中,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握住,轻柔地将她扶了一把。 不用说,扶她之人,自然是夙倾涯。 于是,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候,昔芜的脸,噌的一下,红的更厉害了。 “那个……”慌忙之中,昔芜尽量避开同夙倾涯的身体接触,东倒西歪了一下,方才自个儿站稳。她抬手将落到额前的发别到耳后,冲夙倾涯微一俯身,也不敢看他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仅是盯着他腰间坠着的一缕流苏,咽了口吐沫方才缓缓说道:“多谢妖君此番搭救,救命之恩,待昔芜回禀圣君之后,自当抱还,多有打扰……” 昔芜一连串话一鼓作气尚未说完,便只听得夙倾涯带着一丝笑意,蓦然出声道:“不打扰。(.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委实不是常看的戏文里应当出现的对白呀?昔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若是这人等他说完,说句不碍事,她回上一句告辞,便可直接腾云飞向琅邪山。可这人,偏是没等她说完,便说了一句不打扰。 昔芜在心里挠着小心肝,正纠结着反正顺序差不多,要不要直接逃过方才那个步骤,直接拱手朝他一拜说句告辞便离去。便听到夙倾涯那玉石之声在耳畔浅淡响起。 夙倾涯问道:“你既已然转醒,那这救命之恩又为何要等到回去一趟琅邪山再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昔芜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抬头瞧着他。便见到夙倾涯那如画的眉眼,似乎在一瞬间有了种花开千树的美态。夙倾涯不疾不徐同她浅然道:“你留下来,陪我几日,便做报答。” “啊?!”昔芜又是一惊。 夙倾涯似乎是在一瞬间微不可见地冲她挑了挑眉,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昔芜觉得,这一回,自己没有很好地把握的住。毕竟夙倾涯那张脸……实在是有些魅惑众生。 红颜祸水,大概也是可以用在夙倾涯这个人身上。 “我……我为什么要陪你!”是啊,俩人方才见面,就算他救了她,且妖魔之间也没凡人那么拘谨,但也不是一见面就可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呀。 夙倾涯道:“我救了你。” 昔芜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听夙倾涯道:“不是你说要报答我的吗?” 昔芜有些急躁地将手在空中划拉了一下,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报答!” 夙倾涯平淡道:“可我只接受这种报答。” “你!”昔芜刚拨高了说话的语调,立马觉得毕竟夙倾涯救了自己,便尽量又将语气软和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什么要我留下来陪你? 夙倾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并不算美丽,却十分好看的眼睛。他想了想,最后诚实的告诉她。 “或许,是我太无聊了吧。” “……” 其实并不是无聊,而是寂寞。 在他明明带着一丝笑意的语气中,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昔芜听到的,是他对于自己流露出来的一种嘲讽。 她其实是知道的,在他同她说,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昔芜大概就知道了。要多少年呢?要多少年,身边没有人以一种亲近的身份,来唤你的名字。无论是亲人,恋人,亦或是朋友,都没有。 那样的寂寞,应该才是真的无从反驳吧。 其实,琅邪山上也全是妖精,要她住在妖界也没什么。当昔芜在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顺从也很好说话的人。 当然,也是要看人的。 眼前这人,倾城之貌,却是青丝白发,他救了她,他让她留下几日,陪他说说话,其实也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再说,比起这人,昔芜觉得自己于他来说,根本无利可图。或多或少,也有些同情的成分在里头,一直以来,昔芜都觉得寂寞和孤独,是这个世界上对无论神仙还是妖怪来说,都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她,也不忍心拒绝。 她径自叹了口气,比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问道:“三日?” 夙倾涯微笑,反问:“三日?” 兴许是那笑容和语调加上夙倾涯的面容太过富有杀伤力,有或是他那一身不可忽视的风华与气势,昔芜在心里恼怒地吼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又换了三根手指同他比道:“七日?” 七日,七日之后,便是妖王的生辰。昔芜觉得顺道留下来看看也好。 夙倾涯轻轻一笑,笑出声来。他道:“十日。” 昔芜:“……” 十日就十日,反正对于他们的来说,十日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屈一弹指。 夙倾涯住的地方是个规模不小的竹屋,昔芜走到院子里,将周遭的景致都打量了一番。院子里有一颗参天蔽日的银杏树,树下有一口古井。院子里有一张石案并一张石凳,案上蜷缩着一只白色的绒毛狐狸,像是在小寐。一只黑底蓝花的蝴蝶停在了它毛茸茸的耳朵尖尖上,小狐狸拱了拱鼻子,用尾巴一扫,蝴蝶便朝昔芜这边飞了过来。 昔芜伸出手,那蝴蝶便停在她如玉般莹白的指尖,昔芜笑着变出一朵榴花来喂这只蝴蝶采蜜,蝴蝶扑扇了几下翅膀,围着昔芜转了几个圈圈,便朝院门外飞去。 昔芜一笑,提着裙摆便跟了过去,可等她小跑到小院门口时,却傻了眼。 先前没有细看,还以为这人是住在哪个比较偏僻的旷野,哪里晓得,夙倾涯竟然将房子建在了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昔芜低头瞧着眼前蔓延着的,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长石阶,第一次为自己不是个人而感到庆幸。若她只是个凡人,要让她从山底下爬上来,亦或是满了十日之约再让她爬下去,别说累死,就算老也要老死在这长石阶上了。 也难怪没有人同他说话,昔芜暗自腹诽道,宅子建的这么高,一般人哪里会无聊到跑到这里来? 彼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用想昔芜也知道来人是夙倾涯无疑。 昔芜转身看他,抬手甩着腰间垂下的流苏绳子在空中转圈,她抬着下巴往院门外望了一点,对他道:“你用法术修葺出来的?一定耗费了不少修为吧?” 夙倾涯看向昔芜,淡淡道:“我挖的。” “哈?!” 夙倾涯抬手指了指靠在墙头的一把铁锹,同后院露出来的一些巨石块以及其它一些开凿工具,道:“起初是为了记时,一年造一节石阶,后来怕这座山头不够高,便在十七万年以前,改成一百年造一节石阶。” “……”昔芜很是惊讶,觉得眼前这人,到底是有多大啊,保不齐又是一个同七夜一般的老妖怪,对一定是同七夜一般,方才他道自己同七夜是故人之交。 “那……这些石阶你造了多少年?”昔芜问道。 夙倾涯摇头:“不记得了。” 昔芜正琢磨着他这句话里头所隐藏的思想感情,却听闻夙倾涯又同她淡淡说道:“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数数。” “对哦,数数就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昔芜有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随即当真转身往院门口走去,走了两步有停了下来。她转身叉腰同夙倾涯摆手道:“等等,我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语罢,又走回到夙倾涯面前。 她有些疑惑的问道:“记时归记时,诚然你我都不是凡人,一年造一节石阶,你为何不用法术来修葺?” 夙倾涯半歪着脑袋,似是极认真的想了想,随后看向昔芜,颇为认真的说道:“或许是我比起你,要无聊的多吧。” 昔芜:“……”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觉得夙夙才是我亲生的。⊙﹏⊙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二) 昔芜不是个喜静的性子,是以这大半天的时间,她便托着腮坐在那石凳上,看着夙倾涯长袖挽起,对着那一堆石头忙活起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夙倾涯也会回他,不过,他若是不回她昔芜或许还能将这个话题同他继续讲下去,可他回了,却叫昔芜如论如何也接不上话来,遂只好又换了个话题。 比如,昔芜问他:“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夙倾涯答:“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比如?” “睡觉。” “……” 再比如,昔芜问他:“你这石阶是用来记时的,那么,应当还没有人走过吧?” 夙倾涯打磨着手中的石块,道:“怎么没有?” “比如?” “我。” “……” 最后常常换得昔芜一阵沉默,不一会儿的功夫,夙倾涯便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放下袖子,昔芜方才看清,原来他方才开凿打磨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石凳。夙倾涯搬了石凳在昔芜对面坐下,昔芜这才发觉,这屋子到院子的陈设,很明显都表明这里只住着一个人。譬如一张床,一张案几,一个板凳,一个杯子。 只是,一般来说,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差个板凳,一挥手便是了,哪里还像夙倾涯,要亲自拿石头凿一个出来? 想到这里,昔芜突然想到了什么。夙倾涯发觉她的异常,问道:“你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昔芜一阵窘迫,抬手挠了挠脑袋,酝酿了一会,才抬眼看他。道:“那个……我这身衣裳,应当是你用法术替我换的吧?” 大概是没想到昔芜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夙倾涯微微眯了眯眼睛,下巴不自觉地抬了抬。昔芜见状马上又问:“还是说,会有婢子不定时的上山来,替你照顾一下饮食起居……” 饮食起居四个词还未完整的说出口,便听夙倾涯在一旁云清风淡地说道:“没有婢子,也没有法术。”他顿了顿,依旧云清风淡地同他说道:“我,给你换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句话,简单明了,差点没让昔芜从凳子上摔下来。昔芜撑着石桌极其艰难地稳住身形,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同他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神色来。 妖界包括妖王在内,都对他恭敬有加,当然恭顺归恭顺,更多的是惧怕。是以,这么些年来,并没有谁来敢打扰他。任何人,包括妖王,在他面前无不谨言慎行,着实令他觉得有些无趣。眼前这个女子则不同,至少她在他面前是一个鲜活的人,能够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或许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道行浅察觉不到他的神威,不知深浅,才会在他面前并没有旁人那种战战兢兢的顾忌。 昔芜此刻的表情,勾起了他唇畔一抹浅淡的笑意。 夙倾涯问道:“你,在害羞?” “害羞你个头啊!”昔芜冲他喊出声,却在瞧见极其俊美的一张脸上微怔的那一抹神色中,怏怏缩了回去。昔芜抬手扶额,闷声道:“我只是想默默哀悼一下我的清白。” 感受到来自夙倾涯的目光,昔芜坐在那里很不自在,遂端了杯子来饮水,刚喝了一口,便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昔芜更为尴尬了,揉着肚子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夙倾涯道:“我肚子饿了。” 夙倾涯却没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看了看她手中的白瓷杯子,又抬眼看了看昔芜,他说:“这杯子是我的。” “……”昔芜放下茶杯,一脸幽怨地继续看他,重复道:“我饿了。” “饿?” “嗯。”昔芜点头。 夙倾涯顺手揪过石桌上小寐的白狐狸,往昔芜怀里一塞,然后抬手指了指偏处的一个房间,道:“自己弄去吧。” 昔芜看了看手中的白毛狐狸,一脸茫然:“我不会烧狐狸啊?” 这只小狐狸似乎有些灵气,听说昔芜要拿她入菜,便及不安分地在她怀里挣扎扭动了起来。 夙倾涯淡看了一眼,道:“那便清蒸。” 这根本不是清蒸或是红烧的问题呀!而是生火煮饭她压根就没有做过啊! 昔芜纠结地承认:“我……我不会做饭。”她抱着小狐狸给它顺毛,想了想同夙倾涯说道:“要不我下山买点去?” “不要。”夙倾涯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你说过,这十日都要陪在我身边的。” “可是我肚子饿了啊,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 “你平日里都不吃东西的吗?”昔芜有些惊诧地问道,虽然他们这样的神仙妖怪,便是几百年几千年不吃东西都不会饿死,但是口腹之欲还是有的啊。 夙倾涯反问道:“为什么要吃东西?” “因为饿啊!”昔芜揉了揉肚子,问他:“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 这话题似乎又给她绕了回来,昔芜有些沮丧,被咽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夙倾涯看她苦着张脸半响,缓缓说道:“我在后院种了些蔬菜瓜果,原本是打算喂狐狸的,你去看看,将就将就。” 昔芜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白毛狐狸,心想道,难怪长不胖,哪有狐狸憋屈到天天吃水果啃白菜的? 昔芜再一次申明道:“我真的不会做饭。” 夙倾涯支首看她,道:“没吃过吃肉,看见过猪跑吗?” 言下之意是告诉她,凡事都有第一次,照葫芦画瓢也好总归是要尝试的。 昔芜抱着小狐狸一脸拂郁,昔芜道:“我也没见过猪跑。” 夙倾涯:“……” 最终昔芜还是道后院挖了两颗白菜,见厨房里头挂着一大串蒜头,又跑到后院摘了两根黄瓜回来。盐巴同醋品都不知到放了多久,昔芜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瓦罐里面找到了他们,想着醋品本是越陈越好,向来盐巴也一样,他们不是凡人,总归吃吃不死的,便依着记忆学着白虎精家的小娘子放了放剂量。 刀拍黄瓜的时候,昔芜将那两根黄瓜想成了夙倾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于是满脸的笑意更为阴恻恻,下刀的力道也变得亢奋起来。 听闻昔芜在厨房里头霹雳哐当的动静,夙倾涯微一挑眉,抬手屈指在石桌上扣了两扣,便立马一道白烟从地上炸开,蹦出一个小老头儿出来。 那小老头个子不高,杵着个桃木福寿的拐杖,身形方一显现,便弯腰准备从夙倾涯行个打礼。 夙倾涯眼神朝厨房方向一指,同他道:“你去看着些,别让她把房子烧了。” 小老头儿还未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这山上又怎么会有‘她’,便又听夙倾涯吩咐道:“排骨,蹄髈,肉类,往后十日都送些来。” 小老头儿虽极为不解,但瞧见这位大神既然有吩咐,便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了。 半晌,随着厨房的小木门被昔芜一脚踹开,一股子白烟也顺着冒了出来,昔芜一张水灵的人皮也变成了花猫脸,裙子也染了炭黑色的污迹,最搞笑的是,发髻上还插着一根怏蔫的小葱。 昔芜不情不愿满身怒气地从厨房向夙倾涯这边大步走来,手上还端着两盘黑乎乎的东西,如果还能称之为菜的话。 ‘碰’‘哐’两声,昔芜将那两盘菜连着盘子赌气似的狠狠搁在石桌上,跟在后头的小老头拐杖也没有拿,便端着盛好的两碗米饭跑了过来。他将饭先放了一碗在昔芜面前,然后腾出一只手,双手捧着剩下的那碗饭,恭恭敬敬地放在夙倾涯身前的桌案上。 随后朝夙倾涯同昔芜各一拱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夙倾涯蹙着眉头看了看左边的那盘菜,问昔芜道:“这是草木灰吗?” 昔芜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炒白菜!” “那这个呢?”夙倾涯又抬眼看了一眼右边。 昔芜抬手,拿了筷子去戳碗里的白米饭,昔芜道:“大概是酱黄瓜吧。” 夙倾涯默然,转眼有看了看昔芜手中捧着的白米饭,夙倾涯道:“其实,第一次做饭能将米给蒸熟,战绩也不算太糟糕。” 昔芜拿筷子的手颓然一顿,半晌她咬牙同夙倾涯道:“米饭是土地公公给做的。” 夙倾涯继续默然。 昔芜默默扒着饭,眼前自己做的两道菜连筷子也没动一下。可是这米虽好,也不能往后连着十日都光吃白米啊,昔芜正在为自己的胃默哀,低着头,闷闷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是这时知道夙倾涯起了身,她却也赌气似的没有理会,仍是继续低头扒饭。 不一会儿,夙倾涯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你觉得我种的大米很好吃?”脚步声止,身后是夙倾涯极其富有磁性的声音。 昔芜不理他,继续埋头扒饭。 夙倾涯轻笑一声,端着两个盘子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即便昔芜低着头,却也能瞧见那两个盘子里一个装的是色泽鲜美的刀拍黄瓜,一个是闻起来便叫人食指大动的醋溜白菜。 那香味,早就惹得昔芜肚子里的馋虫叫嚣起来。 昔芜顿了顿,继续扒饭。她告诉自己,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被眼前这人迷惑! 夙倾涯却是自己端起了碗筷,自己夹了一筷子白菜,淡声同昔芜道:“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 昔芜吸了吸气,从饭碗中抬起眼睛看他,乘他没注意的空挡瞪了夙倾涯一眼。随后端正坐姿,昂首同他冷声说道:“诚然,本姑娘也不是看中你做的这些东西,只是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一句:“姑且替你辛苦辛苦。”刚一说完,便拿筷子夹了好些白菜到自己碗里来。 一边咀嚼一边拿着筷子同他摆手道:“你也不必太感谢本姑娘。” 夙倾涯只是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哒夙夙~ 大家还记得花璟当初跳诛仙台时说的那句话吗? 怎么可能不满足~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三) 入了夜,昔芜抱着小狐狸蹲在院门前,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望着眼前长长的石阶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月光洒下一地的清辉,也将世界镀上了一层缱绻的银霜。是以,当夙倾涯仅是身着白色袭衣,踏过昔芜目色所及的重重石阶,风姿卓越,向她缓步款款而来的时候,昔芜看得微微有些痴了。 他似乎将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漉。白色的袭衣系的有些松散,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外头罩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衣,古朴雅致。 昔芜愣神片刻,再回过神来时,夙倾涯已然行至她面前。 “那个……”昔芜抬手揉了揉脸,好叫自己清醒些,小声问夙倾涯道:“我能摸摸你的头发么?” 夙倾涯挑眉看她,看得昔芜一阵心猿意马。就在他以为夙倾涯会直接越过他走到院子里,回房间关门睡觉的时候,夙倾涯却转过身,背对着她坐下,在她不明所以的时候抬手递了柄象牙梳给她。 夙倾涯道:“帮我梳头吧。” “啊……嗯,好。” 昔芜双手接过梳子,有些小激动。她拾起夙倾涯鬓角的一缕银发,因为尚有些湿润是以有些微凉。昔芜动作轻柔地帮他理着头发,他的银发本就十分柔顺,打理起来也并不困难。 “你的头发真好看。”昔芜由衷地赞叹出声,话才说出口,手中动作一滞,便想着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她有些不矜持。 夙倾涯却道:“那脸呢?” 昔芜握着梳子的手一抖,着实是被他吓的,还不小心扯掉了他两根头发。昔芜在背后冲他做着鬼脸,觉得这人当真好不要脸。夙倾涯提了嗓子“嗯?”了一声,昔芜才一边给他梳头发,一边讪笑道:“也好看!” “只是好看?” “美!美死了!” 昔芜帮夙倾涯梳好了头发,夜里风凉,头发也干的快,昔芜见夙倾涯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噙着笑意自作主张地将夙倾涯那满头银发在脑后编了个大麻花辫。末断,被她插上了一根狗尾巴草。 洗澡的地方,是个天然的浅潭。昔芜驾云寻到此处,还未到半山腰,便是驾云,却也花去了半柱香的功夫。 昔芜走到一块巨石后头解了衣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开始沐浴。 潭水并不算凉,因着潭边郁郁葱葱开满了灼灼正艳的桃花,风弄芳影起,时不时都有坠落在谭面的桃花,顺着流水飘到昔芜身边。 昔芜打理好自己,反手自巨石上取回衣衫,白日生火时将这身衣衫弄脏不说,还烧出几个窟窿来。他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衣裳来换,抬手捏了个决,将那身衣裳洗干净,正准备将那几个窟窿也一并拾捣拾捣,身侧却平白伸出一只手来。 手上捏着一套水绿色的衣裳,随着这只手的主人极其飘然淡远的一声:“穿这个吧。” 昔芜双手抱胸,在驱使自己埋入潭水里头之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惊起鸦雀无数。 “色坯!”昔芜穿好衣服,从巨石后头走出来,见着负手临风一派仙姿玉质的夙倾涯破口便是这两个字。 夙倾涯抬手隔空挡了挡昔芜不小心用力过猛而喷过来的口水,昔芜鼻子哼了一口气,又是气势汹汹的两个字:“淫贼!” 夙倾涯不理她,只是极为淡然地将她看了一眼,便抬步离去。于是昔芜便跟在他身后,一路吵嚷着同他回了云颠之上的小院。 已经过了亥时,很晚了,是该歇息了。昔芜看了一眼只有一张床榻的房间,又看了一眼身旁风光霁月般的人物,昂首挺胸径自进了房间,关门,上榻,宽衣,脱鞋,一气呵成。然,就在她倒头就要睡下的时候,门却被推开了。 昔芜惊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指着一派端正的夙倾涯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夙倾涯淡然道:“推门进来的。” 她当然知道他是推门进来的,可是她进屋时,已经对这扇门下了三重禁制,外加两个结界。他是如何轻描淡写地,仅用一个推字就进得来的?! “你出去!” “为何?” 也是,这本就是他的房间,可是她是客人啊,没必要让客人睡在外头啊!于是昔芜正色,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你到院子里头睡去。” “不要。”夙倾涯也没看昔芜,转身走向那一帘水晶帘子。他一抬手,里头的七弦琴并着长案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铺着狐裘的软榻。 夙倾涯进去的时候放了帘子,在抬手吹熄灯火的时候,同昔芜说道:“外面有蚊子。” 第二日,昔芜习惯性地晚起。穿好外衣往那一帘珠帘后看了看,并未瞧见夙倾涯的身影。莲花香炉里的出尘香已经燃尽,昔芜推门走出去,却见夙倾涯坐在那石案前,手中捧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玩意把玩。 昔芜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夙倾涯便将手中一个同夜明珠有些相似的珠子递给她。昔芜接过,入手有些温热。也正是因为接到手上,昔芜才发现,这个散发着好看光芒的珠子,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团被人凝结在一起的光影。 “这是什么?”昔芜问道。 “朝霞。” 朝霞?昔芜不得不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手中捧着的物什,那一团光影凝聚,确实是柔和的金红之色,细细看来还有些许七彩之色,便如同日出江水的那一刻,金光穿透薄暮。 这珠子确实好看,若是自己的,她倒是很想用它来嵌一支簪子。想到簪子,昔芜暗自摇了摇头,想起那一个人,便将珠子递还给夙倾涯。 将朝霞凝结成这样一枚珠子,怕是要耗费不少力气吧。 “不喜欢?”夙倾涯道。 “喜欢。”昔芜闷声答道,却楞了楞,抬头看他,半是惊讶地:“你这是要送给我吗?” 夙倾涯以为昔芜此番抑郁的神色,是喜欢这颗珠子却觉得喜欢归喜欢终究不是自己的,所以才有些失落和不高兴。他递了杯茶给她,并未伸手去接那颗昔芜递过来的珠子。而是同她道:“我又不似你这般爱睡懒觉。” 言下之意,他起的早,自然能够看到日出,哪里还需要这颗珠子。昔芜满心欢喜地将珠子收了起来,说了声谢谢。 今日的夙倾涯,长发未绾,三千长发全部柔顺地披散在脑后。于是昔芜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你多大?” 夙倾涯并未思考,只是同她说了三个字,便继续饮茶。 夙倾涯说:“比你大。” “大多少?” “……” “说嘛,大多少?”昔芜撅着屁股往前挪了挪,托腮看他。 夙倾涯阖目,一片桃花花瓣不知从何处吹来,正好飘落在他的白瓷杯盏里。睁眼时,见着昔芜目光灼灼,他只是极为淡然地同她说了三个字:“你猜啊?” 猜不出来……昔芜冲他做了个鬼脸,缩回自己的位置上。 夙倾涯抿了一口清茶,放下杯盏,目光望向昔芜,是一片寂寥。他同她道:“其实,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应当是活了很久吧。圣君也是如此,除了记得自己的生辰,你问他究竟是多少岁的生辰,他只会同你道年龄是每一个美丽的神仙永恒的秘密。其实昔芜知道,他是活了太久,自己也记不清了。 土地老儿今天穿了件花布衫,捧着一竹篮的食材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时候,昔芜往里头瞧了瞧,随即喜笑颜开地问夙倾涯道:“今天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糖醋鱼。” “好。”夙倾涯点头,示意土地将食材送到厨房去,同昔芜道:“今天我们吃酱肘子。” “……”昔芜默然:“你方才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 夙倾涯起身便往厨房那处走,说道:“你想吃什么同我要做什么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昔芜觉得,夙倾涯没有朋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朋友全部给他气死了。 后来的一日,夙倾涯还是给她做了糖醋鱼,昔芜每天都在银杏树下拾一片叶子,用来计算时日。 慢慢昔芜也发现,夙倾涯之所以让她留下来,也确实是想找一个说话的人。他的话虽然不多,可每每和他交谈起来,昔芜都能够发现,他其实是很喜欢别人同他说话的。虽然每一次同他说话,昔芜都被咽的够呛。 夙倾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除了嘴上让昔芜得不到什么便宜外,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是顺着她的。并且她发现,夙倾涯的审美真的很差,大抵也是因为平时不怎么见人的关系,是以,当他上身着了一件红色长衫,□又穿了件绿油油的裤子时,昔芜差点笑岔了气。 昔芜想,若不是他这张脸还长的十分可取,能将这胡萝卜般的配色穿得如此清新脱俗,她早就笑得肚子疼了。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四) 昔芜与夙倾涯相处的日子,还剩下三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一日是妖王的寿辰,夙倾涯受邀将要前去。 这一日,也是昔芜第一次醒来,在房间里找到夙倾涯的身影。他端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长发逶地,身上还是那红配绿的胡萝卜色的衣衫。 窗外的桃花,被微风吹落,片片打着旋儿跑到屋子里。 此情此景,皆可入画。 他仿佛就是在等昔芜醒过来,是以当昔芜撑着起身,他没有回头便对昔芜说道:“过来,帮我梳头。” 对了,夙倾涯其实并不会束发,这也是昔芜前几日才知道的。她与她相处,除了初见的那一日头发是规规矩矩束好的外,余下的几日,皆是长发披散。 前几日昔芜问他:“你不会梳头,那我第一次见你,你的头发是谁给梳的?” 夙倾涯想起妖族皇宫里头的那两个宫女,发觉她们的面容在记忆里头变得模糊不清。便同昔芜说道:“不记得了。” 昔芜显然知道这是敷衍,也不同他计较。 因为这几日都同夙倾涯在一个屋子里头睡觉,是以昔芜上榻的时候,一般只褪了外衫。她一面穿鞋一面拿过外衫套上,走到夙倾涯身后,抬手在梨花木的案几上拾了一把梳子,动作轻柔地帮夙倾涯梳起发来。 在琅邪山的时候,她也常帮七夜梳发。拢了夙倾涯半阙青丝,昔芜挑了跟紫檀木的簪子,那簪子是桃树枝的模样,上头还用晶石嵌成两朵桃花的模样。 昔芜往镜中看了看,觉得自己很满意,抬手拍了拍夙倾涯的肩膀,问道:“你的衣裳在哪,本姑娘帮你挑一件?” 最后,昔芜帮夙倾涯选了件藏青色的衣衫,衣襟处绣着些许桃花。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长长的拖尾,衣袂层层叠叠,如论怎样看来,都担得起风华无双这四个字。 夙倾涯是带着昔芜去赴宴的,昔芜在脸上蒙了一块面纱,身上穿的便是土地前几日按夙倾涯的吩咐替她送来的一件华服。是红色的,衣结很是繁复。虽说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式,却是按照妖界的名俗风情,露出了一小截肩头,鲜红的衣料更是衬着昔芜的肌肤如雪。 加上她今日发发髻不同以往那样随意简便,而是用了心思绾成一个好看的逐月鬓。 昔芜的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大概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当昔芜打点好自己推开门,见到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夙倾涯时。他的目光难得地怔了怔,随即冲她微笑。他说:“很漂亮。” 的确很漂亮。 其实在昔芜穿上这件衣服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没有初一给她画的这张人皮,怕是再好看的衣裳,再好看的脂粉堆砌在她身上,也好看不起来吧。 昔芜跟在夙倾涯身后走着,明明是选了一条极为僻静的门进了妖王的宫殿,一路上却还是遇见好多人。而那些人,无论是婢子侍从,还是宾客权贵,在见到夙倾涯时,皆是屈身行礼,无不恭敬。这让昔芜有些忐忑。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不安,夙倾涯放慢了步子,伸手往后一捞,边攒紧了昔芜的手腕,昔芜挣扎了一会,他便将手顺势与她的手掌相握,将她的小手握在手里。昔芜面上微热,心里却恼怒的紧,她暗地里抬脚去踹他的小腿,却被他轻易躲过。他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昔芜的手背,柔声说道:“安静些。” 昔芜扭捏着压低了声音,加快几步在不被他拖着走,他的手凉凉的,却握的昔芜脸上像火一样在烧。 昔芜道:“你,你放开我!” 夙倾涯道:“你走的太慢了。” “我走快点不就行了?” “我不信。” “……” 昔芜觉得,好在七夜平日里懒得动,一般情况下都待在琅邪山里懒得出去。再加上,即便在琅邪山,一般的妖怪也是不常能看见他老人家的,是以,那种一大帮人见到七夜就齐刷刷屈身行礼的场景,一般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也是很难见到的。而此番她被夙倾涯拽着,根本摆脱不了他的钳制,便只好跟着他,以一种在旁人眼里过于亲密的姿态,同他一起踏入了妖皇殿。 在踏入妖皇殿的一霎那,仿佛有人施了法术,所有的欢声笑语在一霎那间被静止。却也只是片刻,随即不知道是谁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后座一些品阶不高的妖精如数匍匐跪地。妖王携着身后一群品阶极高的大臣从席位上下来,起身相迎,走到夙倾涯面前时,弯腰拱手,给他作了个大礼。 妖王道:“儒越见过君上!” 其它人道:“拜见君上!” 昔芜方才还有些聒噪,此刻却捧着小心肝显得十分忐忑。 夙倾涯却坦然自在的多,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便是连句客套话也没有说。 之后便是片刻的沉默,昔芜侧身站在一旁,手还被夙倾涯紧牵着。夙倾涯在外面的表现,和他平日展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副嘴脸是极不相同的,一路走来,昔芜发现他在外头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吝啬。 妖王儒越伴在夙倾涯身侧,一路领着他和昔芜坐上上首。 听七夜说妖王如今应该有三万岁了,妻妾孩子皆是一箩筐,这是家事,也是八卦。不过往正经了一点来说,儒越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些年将妖界管理的也算是仅仅有条,其中一两条较大的功业,还是颇有些可圈可点的。 儒越看起来较夙倾涯还是有些显老,二人再在同一个画面里头出现,外貌上的年龄差距看起来,就像是俩叔侄。想到这里,昔芜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次生辰,便是明明知晓这位真神不会前来,儒越依旧是同往常一般给这位君上递了帖子。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真神,竟然真的大驾光临。而且……身边竟然带着一位姑娘? “这位姑娘是……” “昔……”夙倾涯一个字还没有说完,便被身旁的昔芜几乎是扑了过来抬手掩住了嘴巴。昔芜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瞪了他一眼,抬头看向妖王时笑得却是一脸灿烂。 昔芜讪笑道:“花花,我叫花花。” 夙倾涯:“……” 儒越复杂的目光在夙倾涯同昔芜二人身上流转,意味深长。 其实夙倾涯此番前来,昔芜以为,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妖王长长面子。是以,夙倾涯端坐在一旁偶尔喝个小酒,持续保持着他的风姿,而昔芜则埋头苦干,上什么菜吃什么菜。完全没有察觉到席间,来自席下众人关于她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偷偷得空打量她的复杂眼神。 夙倾涯并不常出现在妖界众人的视野,更别说宴会这种场合,今次出现,就跟天上下了红雨一般,更别说身旁还跟了个肤若凝脂的美人儿。 说是美人儿,却是有些人云亦云。因为昔芜最后听到的版本是,君上身边跟着个身材火爆,如若凝脂,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大概是那些人觉得,夙倾涯已经如此美貌,能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自然是要比他还要美貌的。而昔芜又蒙着面纱,不让旁人看脸,原本是不想今日或是日后被人认出来,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殊不知,被误解成了美貌不可方物,才勉强将它遮起来。 晚宴的最后昔芜喝了点酒,那酒并不烈,可是后劲却足的狠,昔芜哪里知道,不过只喝了三杯半,却已经有些不省人事。眼看头点着点着就要点到桌子上去,却不知道被谁拦腰轻轻一带,随即便跌入一个散发着淡淡出尘香香气的怀抱。 她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轻柔地说道:“桌子上脏。” 其实这一天,昔芜是被夙倾涯横腰,一路抱回家去的。因为喝了酒,她觉得有些热,便抬手自己给自己揭去了面纱。双手也不自觉地环上夙倾涯的脖子,动了动,将脸埋在夙倾涯的胸膛里。 夙倾涯原本是打算驾云回去的,后来却因为昔芜的这个动作在山下散了脚下的云朵,便是这样抱着昔芜,一步一步,走上他亲手修葺的石阶。 一步一步。 山中桃花开的正旺,被风吹的落了满地。 夙倾涯将昔芜小心的放到床榻上,弯腰给她褪去鞋子。他抬手替她把绾发的簪子拆去,便坐在她的床边,看她醉梦之中的睡颜。 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昔芜不安分地在床上扭动了一下,眼角也划过一线泪珠。她似极其痛苦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夙倾涯附身去听,才听清她并不是完整的说完了一句话,而是断断续续地念道着一个名字。 流渊。 夙倾涯抬手,替她拨开挡在眼睛上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些瑟瑟发抖的手。 终于,昔芜也安静下来,歪了歪脑袋陷入熟睡。 而他却抬手缓缓摸了摸她有些瘦弱的面颊,轻声问道:“他,是谁?” 第十四章 入云深处亦沾衣(五) 凤音不见了。那时的凤音还只是只没有涅槃的丑凤凰,并未有能力幻化成人形。而她,也不过是个四五岁孩童的模样。应当是九万年前,彼时,她不过一千两百岁的年纪。浅色涧里到处也找不到不到那只凤凰,她便偷偷出了浅色涧。 那时的她,靠着和凤音之间一种独有的术法感应,从浅色涧一直追到须臾山。却因法术不济在须臾山遇到了两个幽刹宫的弟子。幽刹宫,是以诡道丹药修炼的人间门派,被其他仙门正宗,视为妖邪。那两名弟子手中拿着个紫葫芦,原本是像在须臾山外界看看有无道行精进一些的妖怪,却不料遇上了花璟。 因为有东华宠着,那时的花璟虽有一千多岁,可在天族的上神里头,仍旧只是个小娃娃。是以,术法这一块,东华也从未强迫她去修习什么。那两名幽刹宫的弟子,瞧见花璟,只觉得她一身仙气极为精纯,明知她不可能是妖怪,却还是同她动了手,想着将这个小娃娃收进紫金葫芦里,一定能练出精进道行术法的极品丹药。 那时的花璟,在浅色涧里处处被人宠着疼着,出了浅色涧,众位仙友见到她也是极为尊敬友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防御攻击的术法,运用的并不纯熟不说,再加上她那时心里极为害怕慌张,不过多时,便已被捆仙绳束缚。其中一个弟子还给她用了昏睡决,她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在地上扭动挣扎,眼前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看到那两个弟子催动法术,便要将她收进葫芦里,都快急的哭了出来。却在这时,一道白光如飞刃一般从远处投掷过来,重重将那两人击退好远,而那紫金葫芦也被方才那道白光,击的粉碎。 花璟知道,应当是有人来救她了。最后闭上眼时,看到的是模糊不清的玄色拖尾,以及那人逶迤于地的长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宿醉之后,便是头痛。 昔芜一觉睡到日晒三竿,起来时仍然是哈欠连连。 她是闻着香味,在厨房找到系着围裙的夙倾涯的。彼时,夙倾涯的长发用一根丝带随意地系在脑后,捏着袖子拿木勺搅拌着紫砂锅里的小肉粥。 昔芜抚着门框倚在门边,夙倾涯没有回头,却开口同她道:“桌子上我放了蜂蜜水,你喝一些,就不那么难受了。” 昔芜瞧着他的身影怔怔地点了点头。夙倾涯复又说道:“前些日子,土地送来一些不知名字的菜。你若不介意,我便放些进去。闻着那菜,颇是香。” 昔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便又对夙倾涯说道:“那我去切点咸菜。”说完便也进了小厨房,搬出腌制咸菜的小罐子,净了手,拿出一些来,盛到夙倾涯边上的案几上,便拿起菜刀来切。这几日偶尔帮夙倾涯打打下手,刀工手法比起之前还是有些进步的。昔芜盛了两碟,等夙倾涯将粥盛了出来,她已经双手托腮,坐在石凳上面等了。 离离开的日子,仅剩下两日。数着那银杏的叶子,昔芜低头摸着怀中小狐狸小心的脑袋:“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呀?” “不过,我们相处才不过十日的时间,过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忘了我吧?”说着,昔芜拿筷子从石桌的碟子上插下一块红烧肉,喂给小狐狸。昔芜笑道:“怕是我走了,你又要每天吃萝卜白菜了。” 小狐狸嚼着肉,听的懂,闭着眼睛十分乖巧讨喜地往昔芜怀里蹭了蹭,昔芜笑嘻嘻地往后躲了躲,同它说道:“痒~” 昔芜记得,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她给夙倾涯作了饭,酸菜鱼,糖醋里脊,炒白菜,这几个菜,还是夙倾涯教给她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原本平时同夙倾涯一起吃饭,他吃的都是极少的,这一次,却吃了个干净。 其实昔芜的手艺,并没有较之前好太多,仅是满足了两点要求,一是看起来能吃,二是确实能吃。却也仅仅是能吃而已。 收拾碗筷的时候,昔芜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做的菜好吃?” “不好吃。”夙倾涯端起杯盏如是说道。 昔芜本来有些小激动,被浇了这样一瓢冷水,哼了一声抬脚便走,嘴里嘟嚷着什么:“不好吃你还吃了那么多!” 夙倾涯不答,但是他是听到了的。 这天晚上,昔芜陪着夙倾涯在屋顶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还喝了点夙倾涯自己酿的果子酒。中间说了好些话,断断续续之后,昔芜便靠在夙倾涯肩膀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窗子是开的,吹进来几朵桃花。昔芜起了身,身上盖的并不是锦被,而是夙倾涯的外衫。 十日之期已到,她也该回她的琅邪山去了。 昔芜正犹豫着,离开之前应该怎样同夙倾涯话别,却在起床后连他半个影子都没瞧见。 昔芜咬着笔杆,提笔留了一封信给他。就压在莲花香炉底下,意思挺简单,两三行字。说的是: 夙夙: 我回琅邪山了,你日后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到琅邪山上逛逛。那儿景致挺好的,想来你应当喜欢,还有圣君,想来你应当也很喜欢。 并未写上什么落款。抬头这两个字,昔芜想了很久。相处的这些时日,她并未称呼过夙倾涯什么,是以这称呼也便成了个小问题。直接写夙倾涯,觉得太过生分且没有礼貌,倾涯二字,对于相处不过十日的男女来说,并未好到这个份上。想来想去,昔芜最后便写上了这两个字,夙夙。 并没有是行李可收拾,只带了夙倾涯送给她的那颗珠子。昔芜走时,特意帮夙倾涯煮了粥,还给小狐狸烧了一碗红烧肉。 出了门,她又折回来。将之前用来记时的,那压在枕头底下的十片银杏叶子拿了出来,揣进兜里。 昔芜捏了缩地决,直接从妖界的一处结界里头出去。这个结界很长,是个林间小道的模样,加上走过这段结界时,并不能使用法术,是以同人间无甚差别。 昔芜手里转着一枝桃花,走几步便小跑几步,她心情极好,此处风光也很是清净,也不得让她闭气眼睛半是手舞足蹈地转了个圈。昔芜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可这笑意,却在睁开双眼时被僵住,随后便以一个清浅疏离的微笑取代。 昔芜面前站了一个人,身着白衫负手而立,风姿隽秀。正是流渊。 昔芜将桃枝紧揣在手里,走过流渊身边时亦是一刻也未曾停顿。 流渊并未伸手拦她,却在她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揣紧,扯的生疼,昔芜亦是如此。 这条小路在没有术法的情况下,还是显得有些长。流渊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昔芜加快了脚步,甚至最后小跑起来,那脚步声仍然不曾远离。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昔芜顿住脚步,猛然转过身来看他,带着浓浓的鼻音,表现得忍无可忍地同他说道。 “这条路只有两个方向,一是去妖界,二是离开妖界。”他顿了顿,捕捉到昔芜目光中的神色颤了颤。他道:“昔芜,其实我们顺路的。” 昔芜一时有些噎,觉得听流渊这句话,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她咽了咽口水,咬着下唇瞪他一眼,便转身继续走她的路。 其实自昔芜出了琅邪山,他便一直留心着她的神息,当知道她随明砂去了妖界时,他亦是马上去了妖界,敛去神迹隐身在一旁陪着她。后来神无妄传音给他,说有要是同他相商,他方才离去。而这一离去,却失去了术法与她之间的联系。他根本探查不到她所在的方位,也是那时,他方才急了。他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她想要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好在,他又见到她了,她还是好好的,这样便好了。 容貌变了,身形却未变。流渊跟在昔芜身后,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余给他的背影,仿佛时光在刹那之间流转。他用手覆住自己的心脏,那里是莫名的心疼。 流渊忽而想到,或许,以往的九万年,花璟便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走几步,她便会追上去,天南地北地扯一些东西来同他说笑。也许,是她想离他近一些,也许她只是想着在他心里,留下哪怕一个角落也好的位置。然而,他迈的步子太大,走的太快,总是将沮丧的她丢在身后老远。他没有等她,一直没有等过她。好像她,仍然会同以往那般,在某一天追上来,挂着满脸暖到心底的笑意,陪在他身边走着。 一千年以前,她纵身一跃,换得他在蓦然九万年中的那一回顾。 仿佛一幕折子戏。他在戏中顿住脚步,转身去走那曾经来时的路。流云千载,瞬息浮生,九重天上的榴花,依旧红如焰火。 却唯独不再有她。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是想用回忆来虐男主,结果发现。。。。。。。。我貌似还在虐女主。 亲爱的们,你们怎么都不留言了呢? 第十五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 昔芜回到琅邪山,流渊也跟到了琅邪山。昔芜知道他是为何,她心里烦的很。细细剥开来说,流渊来找她,她是高兴的。可高兴归高兴,理智她又觉得,那些事情她不记得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自己当初既然选择跳下诛仙台,想必已经是伤的够深了。 没有记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花璟。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对着镜子褪下那一张人皮时,看着自己那满目疮痍的一张脸,或是沐浴时那满身狰狞的疤痕。都像在提醒着她,有些痛,她不记得,却是真真正正地存在过。 昔芜将自己关在房里,吩咐婢女晚饭不用等她也不用送过来,倒在床榻上扯过被子,便蒙头大睡。其实她睡不着,想到流渊她根本睡不着。她也不知道这一切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那些伤痛的过往,没有那一场八荒皆知的婚礼,只是相爱该多好。 这样想着,她便又想哭了。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便伸手摸出锦囊,掏出里面腌制的忘忧草来吃。 黄昏,在她半梦半醒之间,悄然而来。 流渊站在院子里,端着托盘站立了许久,终于,他迈开了两步,抬手敲了敲昔芜的房门。 “我说了,我不想吃,你们不用管我。”昔芜睡的并不沉,仰面朝天闭目冲外头喊道,便翻了个身面朝里的想要继续小睡一会。 “你肠胃不好,还是吃些再睡。” 是流渊。 这句话过后,他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偏偏,这句话又如一颗石子,将她的心湖搅得不得安生。她翻来覆去,却是如何也静不下心来,最后干脆将心一横,掀了被子,下床开门。 流渊一直站在那儿,院子里的桃花落了一瓣在他发鬓。他不知道昔芜会不会来见他,可是,他想见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哪怕她不愿意同他说话,只要他能看见她,看见她还是如往常一般开心的笑着,他觉得都是好的。这样的心情,他一个人在重华殿的时候就会在想,当初花璟是否亦是如此。 神无妄说,他不爱柳丝若。他对柳丝若的一切,都是出于对救命恩人以及对弱者的保护。 神无妄还说,你早就该喜欢她了。 早就该喜欢上花璟了。 极好的容貌?极好的家世?这些都可以撇去不说。单就凤音的那句,四海八荒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同花璟那边真心实意待他的傻子。 情到浓时,情成痴。 过去他不懂,错过那样一名女子,错过了天定的大好姻缘,错过了她留给他本应最美的一段年华。她曾经将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摆在他面前,他未曾在意。他只看得到她在他面前宛如花朵一般美丽的笑容,却无法用心去感受那些笑容背后所谓的强颜欢笑。是以,她一个人痛着,一个人默默受着,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心都没有了。 他没有爱过人,却错过了爱他的人。 有些东西直到失去之后才恍然大悟。 现在,他痛了。他知道,这是他该受的。可是,他真正觉得难过的是,爱一个这样辛苦,昔芜并未如何待他他都觉得有些承受不住,那么花璟呢? 她当初,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打开门的一瞬间,流渊的目光中隐有水泽隐没。昔芜看见了,流渊这样的神色,落寞,清冷,让她微有刹那的失神。 流渊看到她便笑了,示意她看自己手中的托盘。同她讲:“我带了些糕点你多少还是吃一些。” 昔芜是想拒绝的。可道最后还是嗯了一声,并侧身让他进来。 流渊将托盘里的吃食一一放在桌上,昔芜在他对面坐下,气氛有些尴尬。昔芜轻咳了一声,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望着那两碟糕点问道:“这是什么?” 流渊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有了神采。他坐下,指着那杏黄色的一碟同昔芜道:“这个是栗子糕。”说完又指了只靠近昔芜那叠白色混着红色的五瓣花形小点告诉昔芜:“这个是榴花酥。” “你在人间买的?”七夜不爱吃栗子糕,觉得这玩意太甜,是以七夜不喜欢的东西,在琅邪山上通常都是找不见的。 流渊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变得十分柔和,像是在回忆。不过,却在对上昔芜浅淡并无任何表情的眼眸时,他眼里的那团光忽然熄灭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低,他同昔芜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这些东西?”昔芜也不看他,抬手捻了一块榴花酥来吃。入口即化,口感甚好,还有一种淡淡的清甜。 “以前是不会的。”说完这句流渊便不再说话,他帮她倒了一杯青梅酒放在她手边。 是,这些他以前都是不会的。反倒是花璟,每一日都想方设法地做些新鲜的糕点,差莲生给他。她并未在他面前说过什么,他也并不知道她身为神女还会做这样的东西,他甚至还以为那些精致可口的糕点都是莲生从别处学来的手艺。 那段时日,他每日所食所饮,皆是出自花璟之手。包括她因为发现了簪子上原本刻着的名字,难过到一声不吭离开了九重天,在浅色涧的那些年,这些东西亦是从未间断。 他也曾在日后知晓这些问过一直在花璟身边侍候的绿绮。绿绮双目微红,她道:“绿绮也曾这样问过主子,可上神知道主子是如何回绿绮的吗?” 绿绮半是冷笑着看着他,绿绮道:“主子说,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就像她喜欢您这么多年,习惯性地抛却了许多自尊和骄傲一样。” 花璟那是正携了一簇桃花入酒,她低着头,想了许久方才同她说道:“我一直以为,天族寿元漫长同凡人不同,是以总要找些持之以恒的事情同爱好来做。比如父君喜欢剥离元神游历诸三千世界,比如凤儿喜欢同司命在一起写写戏本子,又比如澜音,她摆渡红尘的原因不过也只是为了找寻一颗爱人之心。 而我,喜欢流渊,大概便是我坚持最久的一件事情了吧。” “她还说了些什么?”他不敢去看绿绮神色之中对花璟饱含的痛,只能偏过头去望向那一片早已看倦的云海。装作漠不关心冷静地问道。 绿绮垂首立在那里,有些漠然地笑了笑。绿绮道:“主子还说,‘绿绮,我之前一直以为,人间有一句话说的极好,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后来,我却发现,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只要努力便能求得一个结果。人间尚还有两个词能凑成一句话,叫做:一往而深,情深缘浅。’” 情深的是她,可任凭她有多少的情深,到最后,他终究还是当着众位仙友的面,抛弃了她。 是他不要她。 留她一个人,面对那些宾客或同情,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神情。终究是她自己痴心妄想,自作自受,落得个花自飘零水自流的下场,半分怪不得别人。 流渊去浅色涧的那一天,说完这些,绿绮便不再理他,礼貌的送客。是紫荆追了出来,给了他一册竹简。 紫荆低着头,声音有些踹亦有些浅淡的鼻音。紫荆同他说道:“有些东西,主子同紫荆说的并未有绿绮姐姐多。可是,紫荆觉得有些东西,上神还是知道的好。” 那侧竹简施了仙术,看起来不大,打开时却能无限延生出空间。他认得她的字,蝇头小楷,秀美风雅。那是一份菜谱,花璟亲手写下的菜谱。上面有诸多标记,以及各种食材的产地,火候,或是处理技巧。那册竹简很长,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是开始备注下这些东西,亦不知,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写下这样的东西。 这上面写的每一样菜品,小食,他全部都有吃过。 全是她做给他的。 那一夜,他抱着这卷竹简,一直端坐到了天明。 后来在重华殿,他每日处理完正事,便会待在厨房,依照花璟留下来的菜谱,学着做她曾经为他做过的糕点。终于在他做好第一盘栗子糕时,他尝了一口,却不可自制地哭了出来。明明是放多了糖浆甜的腻人,而他却觉得苦到了心里。 她曾经满怀期待不止一次地同他说道:“流渊哥哥,我做榴花糕可好吃了,云苏那么刁的嘴都觉得好吃,你要不要,我下次做给你?” 那时,他觉得人间的闺秀小姐,尚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一介神女又怎会料理这些俗物。其实那日,他心情是极好的,想起她平日里偶尔有些马虎的性子,是以,便同他玩笑道:“你做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玩笑话,可在那时的花璟却变了味。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他伤了她,那个时候,无意中又一次伤了她。 他不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我真的是在用生命虐男主~~~嘤嘤嘤~~~ 第十五章 谁许浮生半日闲(二) 夙倾涯抱着狐狸来到琅邪山的时候,七夜露出了近万年来最为惊讶的一个表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一个不知道从哪个上古神仙的坟墓里头扒出来的夜光杯,连着里头盛着的葡萄酒,一并滚到了七夜脚下踩着的波斯毛毯上。 “我莫不是还未睡醒吧?”七夜抬手合拢自己的下巴,靠在贵妃榻上歪向一边问十五道。 十五揉了揉眼睛,又抬手掐了掐身旁七夜的手臂。问道:“君上,痛吗?” 七夜凤眸眯了眯,抡起手臂就招呼到十五头上:“你说痛不痛!” 十五捂着脑袋坚定地冲他点头道:“痛。” 言罢主仆二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抱着狐狸一派端庄的夙倾涯,夙倾涯挑眉,比起七夜,他诚然是个十分端庄的神仙。 七夜轻咳了一声,扶着十五的手端正坐好。冲夙倾涯满面春风地笑道:“倾涯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啊?” 十五道:“君上,今儿刮的是西南风。” 七夜斜他一眼,十五立马识相闭嘴,微微欠身给夙倾涯拱手行了个礼。 夙倾涯说话,还是同当年一般,了当直接。七夜原本以为他起码会句别来无恙什么的,来作为好久不见的开场白。未曾想,这位尊神,竟是连客套话都懒得同他客套。直接挑了挑下巴,摸着那雪白的狐狸毛告知他道:“我来你这住几日。” “倾涯啊,我胆子小你莫吓我!”七夜抚着胸口,诚然一副受惊的模样。 夙倾涯睨他一眼,淡声说道:“你胆子小,你别吓我。” 七夜被夙倾涯咽的满面惆怅不再说话。 七夜原本是吩咐十五差人把他屋子隔壁的一个房间收拾出来,来供这位尊神使用,哪里知道这位大神多年不见仍然不改其开口跪的本质。一双美目直接瞟向十五,昂首问道:“昔芜住哪?” 十五被问的一愣,赶忙点头说道:“那丫头啊,就住在春风十里亭南面的小树林里。” 夙倾涯了然,转头望向七夜道:“我便也住那儿了。” 七夜:“……” 十五将夙倾涯领取昔芜那边的时候,七夜望着门口一脸怅然。他抬手抓了抓鼻子,颇是感慨地同方才进来的十一说道:“没想到几万年不见,木头脸还是一块木头脸。” 栗子糕很甜,外面的那一层糯米也磨的细腻。尝罢一块,昔芜抬手想去拿茶杯来饮水,却被流渊先一步倒了杯青梅酒给她。昔芜接过,低头闷声说了一声谢谢。 流渊笑了,抬手捻了一块榴花酥给她:“你尝尝这个?” 榴花酥他做了很久,却一直做不出当初昔芜做给他吃的味道。他拿给云苏吃过几回,云苏嘴上说好,却也同他说,他做的榴花酥比起昔芜做的榴花糕还是有些区别的。昔芜抬手刚准备结果,却凭空伸来一只手,苍白修长的手指将那榴花酥从流渊手中接过,咬了一口,直径入了自己的腹中。 昔芜见到夙倾涯的表情,跟见到了鬼似的,捧着茶杯张着嘴巴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将那剩下的半块榴花酥放回碟子里,夙倾涯看向昔芜,一脸的气定神闲:“我做的比这个味道好多了。” “你怎么来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昔芜问道。 夙倾涯瞟了一眼面色并不好看的流渊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啊?”昔芜扶额,您老人家不知道这是客套话啊。当然,昔芜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而是讪讪冲夙倾涯笑了笑,随即低头喝水,不再多话。 夙倾涯一派端庄地撩开袍子在昔芜身边坐下,看到目光在他与昔芜之间流转且复杂的流渊,望向昔芜说道:“你见到我怎么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 夙倾涯自昔芜手中拿过那杯青梅酒,饮了一口,说道:“没什么,只是一般别人见到我都有些惊讶罢了。” 昔芜:“……” 流渊并未见过夙倾涯,他这一辈的神仙,大多连在琅邪山深居简出的七夜都不认得。只是,这人来的时候,以他的修为,竟然一点也为察觉。流渊将目光投向昔芜,却用天眼仔细打量着夙倾涯。这人的外貌太过初衷,一头白发也尤为扎眼,甚至在他探查的过程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来自夙倾涯一身修为深不可测的压力。 此人一身修为极其精纯,应当非妖邪一类。 可若说是天族,他却也并未听过谁提起过这么一个鹤发童颜的仙友来。 流渊望向夙倾涯,后者并未看他。流渊礼貌地笑问道:“在下九重天流渊,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夙倾涯这才将目光投向流渊,却并未同第一次与昔芜说话那般爽利。夙倾涯微微昂首,淡笑道:“我是谁,你日后自然知晓。” 夙倾涯对流渊有种莫名的敌意,这一点夙倾涯察觉出来,流渊亦是能感觉的到。 “我要在琅邪山住几日。”夙倾涯道:“这几日,麻烦你了。” 这句话显然是对昔芜说的,昔芜忙点头,习惯性的狗腿说了句极其谄媚的:“不麻烦。”随即抬头问向夙倾涯:“住几日呢?” 夙倾涯微微蹙眉,极是认真的想了想,望向昔芜时说道:“看心情。” 昔芜:“……” 自夙倾涯在昔芜隔壁那屋住下,流渊来琅邪山的次数便越发勤了。昔芜每次只要看见夙倾涯,便必然能够看见流渊。昔芜很是惆怅,可就在她以为流渊同夙倾涯之间有些什么的时候,流渊不见了。后来昔芜才知道,是夙倾涯施法改了七夜施布在琅邪山上的阵法,原本只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如今却变成了流渊与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凤音听七夜这般说道的时候,拍手称快,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这一日凤音带了司命来找昔芜,说要带她出琅邪山好好玩玩,最好能在大吃大喝之后三人窝在一张踏上抵足长谈。因为这一日,是凤音的生辰。 昔芜原想在七夜的宝库里头寻几样宝贝送给凤音当做礼物,凤音却不屑一顾,说什么法器仙宝跟人间的金银玉石差不了两样,跟粪土什么的没什么区别,乃是身外之物。她凤音怎么说也是凤族的小帝君,虽然平日的作风在许多神仙看来不是很端正,但品性高洁。 昔芜问:“那你想要什么,总不能让我以身相许吧?” 司命一边磕着瓜子一面调侃道:“要以身相许那也是人家桑青以身相许,你跟着搀和个什么劲?” 凤音美目斜瞪她,咬牙笑道:“你再乱说一个字,信不信老娘撕了你的命格薄子?” 司命拿笔沾了沾墨汁,抬头冲凤音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凤音抬手便砸了一个桃子过去。凤音啃着桃子转头看向昔芜,道:“其实你要真想送我些什么,便亲手做些榴花糕给我吧?自你……哦,没什么,榴花糕你会做吧?” 其实凤音原想说,自你因流渊那个混蛋跳了诛仙台,我便再也没有那个口福,且再也没有吃过那般美味的榴花糕了。 榴花糕……昔芜并不会做桌面榴花糕。可看着眼前一位星君并一位凤君皆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嘴巴动了动,我不会这三个字到了嘴巴说出口时,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昔芜问过琅邪山上的厨子,包括老虎精家的小娘子,竟没有一个会做榴花糕的。想来想去,昔芜决定去找流渊。可是却在临出门前辈夙倾涯截了下来。 “你要去哪?” “我去外面转转。” “那小子也在外面转转。” 昔芜愣神,好一会儿才明白夙倾涯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流渊。昔芜赶忙矢口否认,却在看到夙倾涯眸中神色之后,抖了两抖,最后老实地说道:“我就是想找他请教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榴花糕啊。”昔芜缩了缩,继续说道:“你上次吃过了的,我就是想问他怎么做。” 夙倾涯挑了挑眉,昔芜同他相处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表情表示心情还是有些愉悦的。忙上前一步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时辰可不早了呢?” 夙倾涯眉目从她上扬的嘴角划过,抬手拉了她的手便往厨房走,夙倾涯道:“我教你,又何必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啊~~~真的是亲妈啊~~~复来归争取8月完结~~~~争取啊~~~~~ 第十五章 谁许浮生半日闲(三) 凤音是个极具口腹之欲的神仙,当夜便在全长安城最好的一间酒楼,摘星楼里包了一个雅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七夜没来,据十一转达,是七夜觉得凡人尚且没有资格窥视他的美貌。然,昔芜却用端光镜看到,七夜圣君正同墨先生坐在六合镇的房顶上看星星。 司命瞧着满桌子的珍馐很是怅然,她看了一眼桌子那头的烤全鸭,又看了看桌子另一头的白切鸡。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桌子正中心的‘龙凤汤’上。司命咬着筷子,嗤嗤声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便被凤音直接一个茶杯迎着脑门砸了过来。 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风尘仆仆地来了个女子。身后跟着的小厮殷勤地提她掀起帘子,昔芜听着动静回头,便见一名女子身上披着个黑色的大斗篷,左手拢着头发,右手捻着一支簪子,一边绾发一边抬首同凤音说道:“我说老黄,你这挑的什么地儿,也太难找了吧!” “是你自己年纪大了记路的本事越发不好使,你说说,朱雀大街我都带你逛过多少次了?”凤音一边斟酒一边冲那女子娇嗔。 那女子找了个空位自行落座,手一抬,便将凤音面前倒好的酒隔空纳入了手中。她冲凤音挤了挤眉毛便低头啜了一口。 “嗯,好酒,没想到你竟然将锦汐仙子藏了三千年的桃花酿顺了出来。” “不是顺的。”凤音白她一眼:“别以为我同你关系好,就只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那是怎么来的。”那女子给自己置酒,一面问道。 凤音腰杆同脖子一般挺的笔直,正色道:“拿的。” 司命咬着筷子凑到昔芜面前,满脸鄙夷地小声说道:“不问自取就是偷,凤音这些年真是越发不长脸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小司司~” 司命一抖,苦着个小脸转头迎上那黑衣女子,千回百转地‘哎!’了一声。眯着眼睛跟朵花似的管那女子唤了一声:“萧萧~” 昔芜抱着小狐狸一起抖了两抖。 这名女子,便是常居下九界的幽冥主司阴若萧。她的大名不止昔芜,在整个三界都是有些名头的。青黐帝君曾经说过,凤音日后若是看着天帝这个位置舒坦,想要座一座,根本不需要问魔界联手个千军万马,单只拉个阴若萧上九重天,足矣。 就像神无垢,无咎,无妄,三人齐名。凤音,阴若萧,小司命左左,三人亦是齐名。只不过前者是四海八荒的威名,而后者却是恶名。 为此,司命觉得自己委实无辜的些。她每日的乐趣也就是那凡人的命格写一写话本子,虽说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也算不得司命伤天害理的事情,和凤音,阴若萧二人,实则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再说,人生于世,本来就是为了尝遍悲欢离合,种种苦难的。这样一来,她做的也算是尽职尽责。无半点不妥。怎么,就和这两祸害拉扯到一块去了呢?司命诚然费解。 昔芜对面坐着凤音,凤音右侧坐着阴若萧。昔芜左侧坐着夙倾涯,右侧坐着司命星君左左。凤音左侧同左左间还隔了三个位置,夙倾涯正睨眼看她,问她饿不饿,说他出门前还带了些下午做剩的糕点,问她要不要先吃些垫垫肚子。昔芜摇头。便听见凤音冲雅间玄关处嚷嚷:“桑青,好些日子不见,我还当你死了呢?” 凤音话音刚落,身着一青一白两位仙君便掀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蹦蹦跳跳的跟着个黄衫少女。 “这下人可全了,再不动筷子我都可以直接去投胎了。”司命道。 阴若萧道:“要死记得千万别来麻烦我啊?” 那唤作桑青的青衫男子在凤音身侧坐下,眉间一股英武之气,不苟言笑。他将一个锦盒放到凤音面前,便不再说话。凤音呵呵笑得花枝乱颤,司命见昔芜有些茫然,便指着进来那三人道:“这个是桑青,你应当听过的,战神桑青。另一个白衣衫的……是个帝君,你叫他青黐便好。” 昔芜点点头。瞧见凤音将那锦盒捧在手里,明明没有打开也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但是模样却是真的欢喜。望了一眼身旁的夙倾涯,发现夙倾涯正巧也在看她,便将身上揣的食盒拿了出来,隔着桌子递给凤音。 “我差点都忘了,阿音,我第一次做榴花糕,你且尝尝,若是味道不好,丢了便是。” “榴花糕?”那黄衫女子跳了起来,抬手先凤音一步接过食盒,揭开盖来捻起一块便说:“云苏最喜欢吃榴花糕了。” 云苏将那一小块被压成五瓣花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昔芜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云苏睁着大眼睛咬了一口便不再说话,凤音亦是放下手中的锦盒看着她。云苏嘴唇动了动,看了一眼有些忐忑的昔芜,又看了一眼凤音,终于将那块榴花糕咽下,咽下的时候,她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氤氲出一些雾色。 她小声道:“云苏好久都没有吃到过这个味道了。” “是吗?那就多吃点。”凤音自然知道云苏话中所指,抬手便也拿了一块:“我也好好尝尝。” “嗯,好吃!” 阴若萧看了一眼昔芜,笑了笑:“那我也尝尝。” 看着大家的表情,昔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转头望向夙倾涯,有些得意的笑道:“不难吃对吧?” 榴花糕一做好,她便让夙倾涯尝了,那时夙倾涯也没说好与不好,便告诉她时辰已经不早了,可以包起来了。后来初一叫她过去帮忙炼药,她自己竟也忘了尝一口。 夙倾涯浅浅笑着啜了一杯清茶,淡淡说了句:“名师出高徒。” 昔芜默然。 显然凤音还未同云苏说明昔芜的身份,不过昔芜即是花璟,这一点阴若萧还是知道的。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了眼昔芜,眉目之间依稀还能找寻些花璟的影子,可她身边这位…… 因为是去到凡间,所以临出门前,昔芜告知夙倾涯,若是他不想办法把这一头扎眼的白发遮起来,她便不带他去了。现在的夙倾涯,看起来黑发及腰,十分柔顺。加之夙倾涯的修为远在凤音等人之上,是以根本无人看穿他的障眼法。阴若萧能感受到夙倾涯身上的若有若无的仙气,可以她这么多年纵横四海八荒的眼力见,瞅着夙倾涯半天也没能回忆起自己何时见过这样一个人。 照理来说,一般容貌能担得上是绝色二字的,三界之内,无论神仙还是妖魔,她决计都能将那人的生辰八字饮食爱好背的如数家珍。眼前这人,仍她想破脑袋却仍是没什么印象。 “这位是……?” “夙夙!”怕夙倾涯一开口又是说出那日同流渊说的话,昔芜茶杯往桌上一放,以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模样回阴若萧道。 “夙夙?”阴若萧挑眉,看了一眼将目光从面无表情的夙倾涯脸上移开,看了看昔芜,转头看了看凤音。见后者微微冲她耸了耸肩,她知道,不但自己对这个名字无甚了解,凤音也不清楚这人的底细。 “这摘星楼的菜无论是食材还是做法都极为讲究。”凤音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醉的有些不省人事。抬手挽住桑青的胳膊,连打了好几几个酒嗝。阴若萧一直在陪凤音喝酒,此时亦是有点酒兴上头,趴在桌子上一面同凤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傻笑,一面玩着酒壶上的盖子。 司命星君旁边坐着的那位帝君,方才一直缠着桑青划拳比酒,到最后还是将自己喝倒了。 青黐帝君红着脸,扯着司命的袖子如数说道:“左左啊,再过个几百年本座我就要去历劫了啊,你可记得给我写个好命格!” 司命也喝了点小酒,不过还算清醒,她有些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同青黐说道:“你要个什么命格啊,且同我说说。” 青黐帝君打了个酒嗝,抬手摸了摸脸,冲司命笑得跟个猫似的。青黐道:“做皇帝本座瞧着挺好。” “好……”顿了顿,又有些茫然地问道:“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呀……谋朝篡位,内忧外患……” “可是有后宫佳丽三千啊……” “你……去死啊……”司命险恶地一把抽回自己的袖子,抬起手一掌就把喝醉酒的青黐帝君拍下了凳子。云苏揉着吃撑了的肚子扑到在桌子上呵呵直笑。 那桃花酿,入口香甜馥郁,后劲却大,好在夙倾涯之前提醒昔芜,说如果她发酒疯的话就把她扔到护城河里头去。十一,昔芜这才蛮不甘愿的小口小口啜着眼前唯一的那杯。 夙倾涯睨了一眼昔芜,抬手将她眼前盯着发呆的空酒盏移开,问道:“清醒着?” “尚可。”昔芜甩了甩脑袋,除了有些晕意外,意识到底还是清醒的。 “看来还是有些醉了。”夙倾涯轻声说了一句,起身冲昔芜递过一只手:“我带你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每天都有努力地码字~~~ 第十五章 谁许浮生半日闲(四) 长安城的月色好与不好,在灯花阑珊的点缀下,都显得格外好看。昔芜搭在玉石桥的阑干上看远处灯火通明的寻常巷陌,半眯着眼睛,拢着被微风吹的有些打眼的刘海,很是惬意。 小狐狸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跳到昔芜旁边的阑干上,昔芜抬手准备捞它一把,一句:“小心,别掉下去。”将将说出口,小狐狸纵身一跃直接往湖里跳去。昔芜探出身子,‘噗通’没有听到,听到的是一声‘哐当’,原来夙倾涯不知何时找来一条小舟,立在船头,怀里正抱着那只白狐狸。 微抬头,他朝昔芜看来,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昔芜怔了怔,也忽而笑了,抬手撑在栏杆上便在几个路人的惊呼之下跳了下去,被夙倾涯抱了个满怀接了个正着。大概也是有些酒意上头的原因,昔芜拱着鼻子嗅了嗅,然后笑着从夙倾涯的怀抱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嘻嘻,是出尘香!” 说完,脚下一歪,被夙倾涯抬手捞住。 昔芜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自个在矮桌边坐下,顺手捞过一旁的白毛狐狸,挠着它的毛问:“你们狐狸会不会游泳啊?” 夙倾涯接到:“把它扔水里不就知道了?” 小狐狸在昔芜怀里抖了两抖,昔芜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同小狐狸说:“不理他。” 夙倾涯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昔芜并未瞧见。忽然,他最近的笑意顿住,目光忽地变得凌厉,夙倾涯凤眸扫向一处,微微蹙眉。只来得及交代昔芜一句:“呆在这别动。”拂袖间已不见了踪影。 昔芜转头时,夙倾涯已经不在,她默默打了一个酒嗝。 夙倾涯感受到了上古魔兽的气息,七夜曾同他说过,冰海龙渊里的那些妖魔虽借了玄天殿来镇守,可终究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当初,天神夙夕以身为祭,才缔结成足矣镇压那些邪魔的封印,如今要彻底完成封印还需要一件法器作为阵眼。除却天神夙夕曾经执掌的封天印,也实在让人想不出更好的法器来。 “你认识昔芜,想必也应当知道,封天印的一部分碎片所在何处?”同他说完这句话,七夜便不再言语。 上古天神的寂灭,大多都是为了三界众生。而他与七夜皆为真神,是如今后古界地位最高的神,虽然看起来不问世事,可在妖界青檀山隐居的这么些年,妖界地脉里的那股幽刹之气,正是由他的心魂镇守。七夜也是一般,即便在琅邪山作威作福,可冰海龙渊里的封印,一直都是靠他以元神相护,才得以支持至今。 一股黑气穿过人群,有的人面上的笑意便忽然停住。街边与小贩还价的男子印堂之间黑气愈盛,双目也露出暴戾之气,而先前赔笑的小贩,如今也变的面目凶狠,上前一步揪着那客人的衣襟,直接动起手来。 夙倾涯掠身而过,斜瞟了一眼,周遭行人的愤怒,悲伤,甚至贪婪,全部表现在了脸上。他抬起左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抬手一挥,银光罩下,四周便安静了下来。发生争执的人也变得有些茫然,有的扶起对方,有的赔笑道歉。夙倾涯抬手间,掌心光华流转,他握住剑,抬手便直直朝街道上劈了下去。 诚然,他施了结界,凡人见不到他,也自然见不到被他一剑从地底下劈出来的魔兽。 那魔兽身形巨大,麒麟一样的身躯上却顶着三面人首。三张人嘴一张,发出的却是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的凄厉嚎叫。柱子一般粗的腿,每跑一步,地就跟着颤几颤,待它携着凄厉的风无比气势汹汹地朝夙倾涯这边过来时,夙倾涯剑都懒得用了,直接抬手迎面在空中一抓,便将那魔兽捏为齑粉。 夙倾涯身后的牌坊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面带银质面具的男子,双手环胸,嘴角带着邪魅的笑意。 “真神的法术修为,果然不容小觑。[.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夙倾涯淡笑,负手看向那人,道:“终于肯出关了,佐川?。” 于此同时,昔芜这边原本由夙倾涯法术控制的船只忽然顿住,昔芜身形猛地一摇晃,小狐狸从她怀里忽地窜了出来,落在甲板上。昔芜瞧见它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就像一只发火的猫,笑问道:“怎么了?” 狐狸却没同往常一般过来蹭她的手心,而是瞧着前方,眯着眼睛,浑身泛起白色的灵光。 “吃坏肚子了吗?” 狐狸这才鄙视地朝她投来一眼,那一眼颇是随了他主子夙倾涯的味道。便也是在这时,小狐狸的身形同它周身的白光一般暴涨开来,不一会儿竟变成了比老虎还要大两倍的身形。原来的一条尾巴,也变成了九尾,跟孔雀开屏一样。 船的位置本来就不大,小狐狸变成了大狐狸,昔芜就被挤到边上去了,她扒开小狐狸的大尾巴探出个头来,顺着小狐狸咬着尖尖牙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水域,只见涟漪不再是缓缓荡开,而是一层一层向外推开,不仅是他们这艘小船,连附近的一条画舫也跟着摇晃起来。 水面竟然像是烧开了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昔芜打了个激灵,酒意一下就没了,她抱着小狐狸的一条尾巴,一面想着夙倾涯赶快回来,一面就看到那水的波动越来越大,最后似一个黑洞似的,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耳边传来一声声尖叫,昔芜回眼,看到那条画舫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个凡人站在甲板上,摇摇晃晃就快要掉下去。昔芜抬手捏了一个阵法丢了过去,将其稳住。转身回来时,已然有一人从那黑洞里头缓缓升腾了起来。 那人从水里头冒出来,别说衣服,连跟头发丝也没有湿。 难不成是水鬼? 昔芜这样想着。 那人头发披散下来,同身上裹着的破布衣衫似的,亦是在脖子上缠了一圈。昔芜盯着他那张脸看的时候,那人也正好睁开眼来看她,他的瞳孔异常的大,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睛,根本看不到眼白。看得昔芜一惊,往后缩了缩。 那人裂开嘴冲昔芜笑,那一笑,昔芜瞧见,那人的嘴巴当真是裂开的。从嘴角撕裂到耳后根,别提有多可怕了。 “没……想……到……在人间……第一个碰到的……竟然是个神仙……”他在笑,声音极尽嘶哑,说起话来也极其费力。他盯着自己跟盯一块肉似的,不难想到,他口中的这个神仙说的便是她自己。 对方一看便知道不是个善茬,昔芜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默默在袖中握紧了归晚剑的剑柄。 是以当那人如一阵风似的便掠到她身前时,除了小狐狸奔着庞大的身躯扑了过去,她亦是敏捷的与小狐狸反方向闪过,抬手一剑划了个剑招便掷了过去。 小狐狸同那男人撕扯的时间并不长,转眼便被那人一袖子甩子啊肚子上摔去老远,在地上滚了几圈便变回了原形,呜呜呜了半天也没能从地上再站起来。 昔芜只觉得周遭阴风四起,后背一阵凉意,眼前那人的背影忽然不见,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就是一个转身,且在转身之际一剑就朝自己身后劈了过去。 湖面被劈了开来,激气两三余丈高的水花。那人身形极快,一张惨白到可怖的脸,就出现在昔芜身子后头。他笑的诡异,无论昔芜用怎样的姿势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脑袋始终贴在她的肩膀上,而她却半分未曾察觉。就在他忽然长大了海大的碗般的血盆大口时,一道剑光从远处的石桥上重重朝他击来,使他不得不放开昔芜,匿去身形转而出现在昔芜面前她能够看到的地方。 昔芜提起剑,捏了个阵法就往那人刺去,却见那人咯咯咯地笑着,掠身直接朝另一个方向飞去。昔芜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了桥柱子上一手持剑,一手并两指在眼前祭出咒法的流渊。 见到流渊昔芜忽的就放下心来,转身飞到小狐狸身边,来不及多想便捏了一个光圈将它罩起,一面减少它的痛苦,一面用法术替它疗伤。 流渊的剑术厉害,昔芜早前便是知道的,只是眼前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以流渊的法术修为,同他斗法竟然也慢慢显得吃力起来。眼看那人一道咒法便要击中流渊的左肩,昔芜飞身,抬手便扔了一个光刃过去,那人虽未躲避,却又在那半分迟疑之间,给了流渊一个瞬身的空挡。 剑光在流渊手中流转,极是晃眼。明明招招都是凌厉且致命的招式,却根本伤不了那人分毫。反观流渊,却显得越发吃力起来。 这种情况亦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在那人一个巨大的光球就要击中流渊时,昔芜抬手拢了一个结界。随着她手中的动作,周围也迅速被一层红色的光圈笼罩。脚下的湖面也荡漾出繁复的花样同咒文,是护心伏魔阵。 那人被这团光晕照的很不舒服,他凄厉地喊叫了一声,抬手便抡了几个光球砸向头顶半圆形的结界,昔芜闭着眼睛做最后的伽印,被这样的力道震到了心脉,胸口闷闷地痛着。她咬牙完成最后一个结印,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却不同于往常。 流渊得了阵法里的护心结界,相当与得了一个防护罩,提着剑便再一次冲上去与,此时已变得烦躁的怪物缠斗起来。 每一招都因承借了伏魔阵的威力,杀伤力变得更为强大。 而这时,三界碑上,东华帝君名字下头原本空白的地方,隐隐泛出金色的光芒。显现出早在一千多年以前,消失的无隐无踪的一个名字。 花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花璟放出来玩耍一小会了,我都快憋死了。后面更精彩,敬请期待。 第十五章 谁许浮生半日闲(五) 男人身形猛地向后退去,黑色的发在半空中肆意飞扬。却在他挥袖之间,仿佛变得有生命起来,一缕又一缕的长发如同一条又一条的毒蛇,张牙舞爪地朝流渊这边飞来。那些毒蛇一般的头发,被流渊用光刃斩断却再一次在空中凝聚成型,而那些断发则在水面上扭动起来,变成一条又一条行为诡谲的毒蛇。 流渊闪身反手一剑刺在男人左肩,那男子脑后所有的头发却露出毒牙便要往流渊身上缠去。流渊将手中的剑挑出,游龙一般流转身形,长剑染着寒光,挥刺间不得不被逼的在空中后退几步。而那些在湖面上游走的蛇,渐渐凝聚在一起,化为巨蟒。在他身后腾起身子,露出流动着黑气的毒牙,作势就要敲上流渊的天灵盖。一道丽影略过,反手间激荡起如利刃一般的红光,将那条巨蛇拦腰斩断。回袖如飘雪,左手捏成一个兰花,一瞬间将湖面全部冻住。 是昔芜。 她与流渊并肩,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归晚剑。 她并没有看向流渊,而是嘴角扬起一个妖邪的弧度,笑得皎洁清冷。 “你……的神息……”那男自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额角,神色有些迷惘。是,眼前这名少女,她的神息与之前微弱的气息全然不同,就好似突然之间暴涨了一般。 “流渊,再见你时,你怎的得仍是这般狼狈?”昔芜轻笑一声,并未看他,而是缓缓开口道。 流渊看向她的神色,幽深中是难以抑制的,惊喜与哀恸参半。他知道,她是花璟,站在他身旁的,是神女花璟,却不再是他的花璟。 “紫极剑阵。”昔芜缓开口,目色如水。她在同他讲。 紫极剑阵是她与他幼时一同在蓬莱岛,受容兮上神点拨习得心法之后,便一道回了九重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不知花璟会使剑,正如她了解他而他却从未试着去了解过她一样。 流渊并不知道,花璟虽然一心想要嫁给他,却同那些妄图仰仗着其他男仙便不心于修行的女仙不一样。花璟想做的,是一个足矣能够站在他身旁,与他媲美的女子。那时她尚且觉得,只有这样才不算委屈了他。 是以,容兮上神教导的那些心法,她一直牢牢记着。且得了空挡,便会提剑在浅色涧那十里红如焰火的榴花林里舞剑,凤音常常笑她:“便是天地倾覆,也定轮不到你上阵杀敌,练的那么辛苦做什么?” 昔芜将剑反折在眼前,留给凤音一个好看的侧脸,她看着剑刃上承载的那一片火红的花瓣,终是浅笑未答。 他二人将手中长剑皆是朝空中一抛,双手屈起中指与无名指交叠在身前,紫极剑阵分为九重,在花璟尚未昔芜时,用来对付红姬的,是第一重。那时,她只是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这个阵法,便用了它。事后也只当是初一或是七夜哪一日心情好,拖着她练的剑术。 绯红,浅蓝,两道光影交错,缠绕上主人的佩剑。昔芜抬手,将右手的伽印与流渊伸过来的伽印相扣。霎那,他们脚下那片被昔芜方才冰封住的湖水,便显现出光影交错的一个巨大的圆形剑阵。 那条巨蟒,还扭动着残肢在冰层底下撞击着,企图冲破桎梏。 就在男人双手聚满了黑气,流渊同昔芜的身影忽然变得不真切起来。在黑气被男人直直击向他二人面门时,他二人身形忽得一变,消失在了原地。男人的术法同昔芜布下的结界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此间天地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流渊同昔芜的身形在男人身后凝聚,却在男人回过头时,又再一次消失不见。 流渊抬剑指天,衣袂翻飞,周身是昔芜布下的巨大屏障。昔芜的身形在男人身后由偏偏榴花花瓣凝聚,归晚剑横在她胸前,她并两指抚过。眸色之中,是少有的张扬与妩媚。 九天雷息被流渊手中的长剑牵引,化作一道幽紫色的光柱。昔芜手中归晚剑光芒大盛,同样也是九天雷息一般的幽紫。 此间一方天地的苍穹之上,万刃长剑如石子投入湖面一般,在昔芜布下的结界上荡起涟漪,如明月高悬,布满结界上方的天穹。 流渊一剑承霜斩下的同时,昔芜亦是转身带动巨大的光影,将归晚剑刺了出去,刹那间,无数光影凝成的利剑,如离弦之箭一般,铺天盖地朝那男子攻去。光影交错,兵刃之声不绝于耳,此间天地亮如白昼。昔芜飞身到流渊身边,抬剑一指,足下的冰湖蓦地碎裂,迸发出十丈余高的浪头,随着昔芜的动作凝聚成五条冰龙,呼啸间便朝那人攻去。 那人周身被黑气缭绕拢成一个结界,万千柄紫极剑影,全在撞上那层结界时犹如撞到了实体一般一一迸碎。 流渊蹙眉,提着大荒剑便冲了过去,一剑直直劈向那男子面门,却被抬手用两指夹住,动弹不得。 流渊左手成诀,抬手便要去点那人的天灵盖,却被那人捏着大荒剑的两指微微使力。将大荒剑的剑身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昔芜提剑从那人身后刺来,那人眯起眼睛,腕间一动,便提着半空中的流渊转身往昔芜身处之地甩了过去。撞向昔芜的那一刻,流渊伸手揽过了她的腰间,抱着她在空中连转了几个圈,方才缓冲了力道。 然而昔芜握着归晚剑的手却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她在流渊怀中抬眼,看向他此刻焦虑看向她却仍然温柔的眼眸。 昔芜颤抖地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身形平稳之后,流渊放开他,皱了皱眉头提着剑挽起一个剑花便再一次回身与那人缠斗起来。 昔芜握着归晚剑的手却变得苍白,露出消瘦的骨节,归晚剑上的血,一滴一滴滑落,滴到湖面融开。 大荒剑在流渊手中流转,光影变幻,流渊将剑抛向空中,双手结印不断变幻。平地风起,一袭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荒剑在他眼前化作数柄,依次将他包围。手中伽印顿了一顿,流渊蓦地睁开双眼,厉声喝了咒决的最后一个字,便抬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大荒剑便又于他手中熠熠生辉。 昔芜握着归晚剑站在原地,流渊同那人缠斗在一起,十分吃力,为了不被那人术法击中,拖着那人身形不断在此间天地变幻。 昔芜有些焦急,她方才是想从背后刺向那人,是以在归晚剑上承了一道咒法,却没想到是流渊撞了过来。她虽有意避开,归晚剑的剑身到底还是划破了流渊的侧腰。这个男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与流渊同样身为上神,两个上神却与他缠斗的如此吃力,且完全占不到上风。 也不知流渊他能够撑多久,他们又能够撑多久。 想到这里,昔芜横了剑,将一半的灵力全部注入道归晚剑的血槽之类,归晚剑吸附了神女花璟的灵力,暴涨出妖冶的红光。 昔芜飞身,每一剑都带着劲风避过流渊想那人刺出去。缠斗了不过一会,昔芜便有些体力不支,瞬身道空旷的一处天空,抚胸微喘。流渊的情况比起她来也并没有好去多少,此时,大荒剑上依附的灵光也逐渐暗淡起来,流渊亦是勉强支撑。 是以那男人一掌向流渊拍去的时候,流渊堪堪闪过,却没能躲过他接下来的一掌。流渊只觉胸口一闷,身子飞出去撞到结界时才发觉是万蚁噬心的阵痛。 终于甩开这个难缠的男人,男人冷眼看了流渊一眼,嘴角轻蔑的笑意更甚。他在阵阵阴风之中回过头来,看向另一端的昔芜,伸出五指在虚空中一抓,昔芜整个人便觉得呼吸困难,就好像那人用手掐着他的脖子,将她双脚离地地提了起来一样。 “呃……”不对,他并不是想掐死她,而是……而是在吸食她的……她的修为灵力。 她并不是之前的那个花璟,她没有内丹,没有办法继续凝聚修为,残存在昔芜身上的灵力也被诛仙台劈的少得可怜。这样下去……她……会死吗…… 流渊试着动了一下,却是全身经脉都被牵扯得生疼。他用大荒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又跌了下去。 昔芜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伸手抓着脖子,几番挣扎,却终究还是没有了力气。 强烈的无力感如寒冰一般将他包裹,他动不了,他恨自己的无能。他再一次跌坐下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心痛得难以抑制和呼吸,他紧握着大荒剑,昏厥过去之前,终于还是将那个名字唤了出来:“……花……璟……” 作者有话要说:花璟:流渊,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这么狼狈。(╯‵□′)╯︵┻━┻ 流渊:你每次见到夙倾涯还不是一样╮(╯▽╰)╭ 嘤嘤嘤,你们是坏人,都不留言~~~嘤嘤嘤~~~ 第十六章 重回来时路已难(一) 昔芜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她闻到了浅淡的出尘香香气,随后便被刺目的白光逼的睁不开眼睛。醒来之后,果不其然,她第一个看到的,果然是夙倾涯。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快要死的狼狈样子?昔芜觉得很是惆怅。 她就好像睡了一觉一样,断断续续做了些梦,小狐狸受伤,流渊好像也受伤了? 她揉着额头,有些头痛,却还是难掩焦急地询问伴在床畔的夙倾涯道:“流渊怎么样了?” 夙倾涯的眸色隐约暗了暗,见昔芜已经掀开被子作势便要将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到地上去,夙倾涯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冷着脸将她塞回被子里。夙倾涯道:“他伤的比你重,这回初一在照顾呢。” “他……伤的很重?” “死不了就还好,你自己身子也虚着,担心他的话,至少也给我躺上两日再过去。” 昔芜忽闪着大眼睛瞧着夙倾涯给她掖好被角,夙倾涯对上昔芜的目光,手中动作微微顿了顿。 “怎么了?”他问道。 昔芜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夙夙,我饿了。” 片刻之后,昔芜靠在床头,瞧着夙倾涯手里端着的东西很是费劲。 “圣君又同谁打赌输了么?” 夙倾涯沉默挑眉,昔芜察言观色,抬手指着那碗小米粥问道:“不然为何今日的伙食只有清粥咸菜?” 夙倾涯侧身在昔芜身边坐下,拿了勺子递到昔芜手上:“你先吃这些缓缓肠胃,晚间我给你下肉丝面。” “我看起来像是一碗肉丝面就能收买的人吗?”昔芜哼了一声:“十碗也不!” 夙倾涯挑眉道:“哦,那还是吃清粥咸菜好了。” 昔芜:“……” 第二天傍晚,等到昔芜能和小狐狸一起吃红烧肉的时候,她终于借着散步的由头,绕了绕远路,去到初一的院子里头看了看流渊。 门半掩着,初一并不在屋子里,昔芜推开门亲手亲脚地走了进去,撩开一层薄纱,便见着流渊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锦被盖在腰际,一只同样苍白的手便搭在上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空气中,隐约还有一丝血的腥味。昔芜在流渊塔前蹲下,说一点也不难受肯定是假的。昔芜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一直在等她。昔芜垂头静静看着他,她何曾见过流渊如此狼狈的样子?适时,初一端了碗汤药进来,瞧见昔芜,嘴角一挑,走到她身边将碗一递,昔芜怔了下,瞧见初一眼中的一丝调笑,抬手默默接过了药碗。 昔芜转身再看向流渊时,他已经醒了,一双星目第一次在她面前这么近的显得有些疲惫,不过那目光却带着不难看出的一丝欣喜与温柔。 昔芜别开目光咳了一声,故作满不在乎地同他说道:“你自己能坐起来么?” 流渊眸中的光,淡了淡,却还是摁了一声,自己撑着靠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昔芜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离渊唇畔,离渊望着昔芜的动作一阵晃神,后知后觉地才马上冲她微微一笑,低头喝下。那药其实很苦,初一也特意在里面加了些比较恶心的药材,前几日他自己喝的时候,都是皱着眉头表现得颇为痛苦,可今日的汤药,明明是一样的方子,他却尝到了一丝甜味。 流渊微笑着,顺从地喝着花璟喂过来的药汁。昔芜看着这样的他,脑海中似乎又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闪过,并不清晰,她隐约瞧见了流渊躺在床上一张苍白的脸。她看见了,却握不住,等回过神来时,却是一勺子药汁不小心洒到了流渊身上。 “没事吧!”昔芜将药碗放下,捏住自己的袖子抬手便帮流渊擦拭弄湿的前襟。 “没事。”流渊微笑摇头,抬手握住她因为慌乱而在他胸前胡乱擦拭的手,握紧。 昔芜怔了怔,心跳的很快,却也有些难受。她阖目,轻咽了一口吐沫,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流渊眸中微痛,昔芜不敢看她,只管盯着眼前的被子角。发呆半晌,昔芜道:“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说,当时谢谢你出手。” 流渊却并不答她这句话,而是开口,缓缓同她说道:“是不是因为当初我没有等你,所以你才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昔芜愣住,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痛,她也痛。昔芜轻笑了一声,依旧是盯着那片被子角,昔芜道:“现在想想,其实没有心也挺好的。” 没有心,她便不会再一次爱上他,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以后。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花璟的名字,在三界碑上显现,尔后消失的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帝后二人的耳中。且用天华无端占察,发现花璟最后显现的神息同流渊遗落在人间的神迹相隔甚近。 天帝下令,命青黐帝君将侄子流渊带回九重天问个明白。 青黐帝君下界,便在琅邪山上找到了用他的话来说,要死不活的流渊。 流渊的伤势不是有些重,而是很重。七夜告诉青黐,伤他的,应当是从冰海龙渊里头逃出来来的上古妖魔。好在流渊位及上神,且当时昔芜又恢复了属于花璟的意识,是以两个上神加起来,结局也算不得有多难看。若是换做其他上仙,仙君,恐怕来几个都是个魂飞魄散身首异处的下场。 青黐要将侄儿带回九重天修养,七夜却告诉他,即便回了九重天,流渊的身子要养好恐怕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般容易。 “难不成伤了元神仙骨不成?” “非也。”七夜摇头,面色难得十分正经:“流渊前生为何,你可曾知晓?” 流渊前生?凡人都有前生,除了蕴天地灵息而化为人形的,如紫薇帝君浅沧那边,大多神仙也不例外。 青黐不禁转头去看此时陷入沉睡的流渊,他看不到,他竟然看不到他的前生?他从未想过流渊会有前生,也并不在意前生后世这个问题,可如今七夜圣君竟然问了,可间是有的。 七夜道:“流渊是封天印的转生。” “封天印?”对于这三个字,那些撰写上古史的笔官门,曾经写的神乎其神。封天印,顾名思义。不过,上古神器,哪一个放在后古不是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呢?不过……青黐有些疑惑:“封天印不是随着宿主天神的陨落而破碎了么?” “是,所以流渊身上的封天印,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玉璧。” 七夜又道:“你可知当初帝后二人为何执意要将昔芜许给流渊么?” “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呀?” “屁!”七夜冷斜他一眼,告诉青黐:“那是因为,封天令余下的几块残片,在昔芜的身体里面。” “这……真的假的?”青黐觉得司命星君的写那些命格本子,同他今天听到的这个消息一比,火候欠的十分明显。 “那花花是不是也是封天印的转世?”初一很显然,也是第一次从七夜口中得知这个秘密,惊讶的程度一点不易于青黐帝君。 七夜摇头道:“花花并不是封天印的转生,至于她体内为何会有封天印的残片,恐怕你们要问过东华方才知晓了。” 初一道:“花花那一剑,于他虽伤的有些厉害,可累他变成这样的却是那上古魔物。若不是……若不是有人出手相助,恐怕他同花花俩人命都要折在那里了。” “谁?”青黐问道,两个上神合力都无法对抗的上古魔物,又是谁能够以一己之力抗衡? 七夜摆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冰海龙渊里的那块封印。” “圣君不是已经遣三位上神祭出玄天殿镇守了吗?” “话虽如此,可玄天殿只能抑制冰海龙渊里头源源不断逸散而出的凶煞之气。没有阵眼,根本就不能完成那个封印,根本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就像花花他们这次遇到的,逃出一个,难保不会逃出第二个。” 青黐神色凝重,若是七夜这样的人物都觉得这事有些麻烦,可见这事是真的棘手。青黐帝君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将七夜同他说的这些话快速消化了下,突然,他产生一个疑问,于是抬头问七夜道:“圣君方才问我‘可知当初帝后二人为何执意要将昔芜许给流渊’?” 七夜端起一盏清茶,挑眉看他。 “可是因为……帝后二人需要的……是一块完整的封天印?” 可是因为帝后二人需要的,是一块完整的封天印。 七夜饮茶的动作顿了顿,初一也顺着青黐的目光看向七夜。七夜拿白瓷盖子拂了拂茶面上茶叶沫,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青黐帝君时,桃花眼眯的活像是只九尾狐仙,七夜撇了撇眼,嗯了一声。 流渊是封天印的转生,昔芜身体里又融合了封天印余下的几块残片,帝后二人让花璟嫁给流渊,无非是想在天族留下一枚完整的封天玉玦。 “也正因流渊身上的封天印并不完整,这一次伤的才会有些重。他和花花不一样,他是上古神器转生,封天印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却终究是个死物。这也是流渊为何到现在,位极上神,却无法凝聚出内丹的缘由。” 听了这话青黐摇头,同七夜说道:“这小子以前也受过几次重伤,虽将养了好些时日,却也算修养好了的。为何这次圣君却说……” 瞟见自家主子只是挑眉不答,初一只好开头代他同青黐帝君讲道:“帝君,你觉得普通的重伤,能和上古魔物造成的伤害相比么?” 青黐不说话,七夜幽幽看向他,半响才开口道:“封天印感受了上古魔物的气息,迸发出自主神识,现在凝聚成上古时的混沌之息,盘踞在这小子丹田之内。” 七夜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真的不好,尤其是他这样懒惰的人,开口解释起来真的十分麻烦。 “意思就是说,肚子里那块混沌之息,就看这小子能不能消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昔芜(生气):我看起来像是用一碗牛肉面就能收买的人吗? 夙夙(挑眉):哦,那还是吃清粥咸菜好了。 昔芜(生气):你不是人! 夙夙(淡定):我本来就不是人。 昔芜:…… 第十六章 重回来时路已难(二) 七夜原本以为,封天印在碎裂之后,便如同传说中那边散落在各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直到流渊此次受伤,他将神识探进他的气海,方才知道,传言不可信的道理。 封天印当年确实是随着天神夙夕的陨落而崩坏,却因身负混沌之力而在此后的万万年内自行凝聚。除却被东华收藏后来又炼化在昔芜丹田里的那一两瓣碎片之外,余下的玉玦也不知何故,托生到了天后肚子里,于是便有了流渊。 流渊在琅邪山上将养的那段时日,昔芜偶尔也会抽空去看看他,一日,他说他想吃榴花糕,昔芜坐在自个儿房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去了厨房。榴花糕做好之后,她并没有亲自带着榴花糕去看他,而是托十五给流渊带过去。又过了几日,便听十五说,流渊被七夜带去琅邪山的一处秘境,炼化混沌之息去了。 流渊和花璟现在的情况,青黐回到九重天上便一五一十向帝后二人作了回禀。 半月之后,青黐帝君再一次来到琅邪山,给七夜带来了一个消息。而这消息,恰与流渊有关,恰与昔芜有关。 “帝后那边的意思是,既然昔芜便是神女花璟,那么还是早些回天阙的好,天族的神女总不能一直……”青黐瞧了瞧七夜,又瞧了瞧他身边的银发男子,想了想还是将‘与妖魔为伍’这五个字给咽了回去。 “而且,帝后那边的意思是,既然神女花璟尚在人世,那么……”青黐觉得自己当真被帝后二人给坑害惨了,这种折磨人的事情怎么老是让他来传达。青黐心中郁卒了一下,干脆一伸脖子,用最快的语速直挺挺地说道:“那么,一千多年以前的那场婚事,还是早些办了吧!” 青黐话音将落,便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刹那凝结的杀气,还没等他去细看那杀气的来源,便已经条件反射的退后几步,甩开扇子腕间一转,堪堪接住一个投掷过来的白瓷杯盏。 “滚!”这一会青黐看到了,说话的是那银发墨衣的男子,他阖着眼睛,没等青黐仔细去瞧他眉毛是否拧在一块儿,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给退出门外,雕花大门紧随其后‘碰!’地一声关上,落了他一鼻子的灰。 青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摸了摸鼻子上的灰,瞧着那禁闭的朱红色大门,心境十分的苍凉怅然。 他不知七夜身旁坐着的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为何如此生气?不过能在他面前出手让他毫无察觉,想必这人身份应当不低,只是这三界之内,好似也没有听过如此这般的人物? 七夜端着杯盏,吹了吹里头的茶叶,瞧着青黐帝君雕花木门外隐约可见的身影,默默冲夙倾涯提醒了一句:“木头啊,那杯子可是我从天神暮离的楠木棺材里头顺出来的。” 夙倾涯坐的一派端正,且更是一派端庄地同七夜说道:“改天我再帮你顺一箱回来。” “顺一箱……”七夜美目放光:“你说真的!” “说真的。”夙倾涯顿了顿,又道:“想的美,我开玩笑的。” 七夜:“……” “其实帝后那边的心思同当年无二,无不只是想让天阙拥有一块完整的封天印,作为天族安稳的一点筹码。”七夜叹了口气,望向夙倾涯,此时他正低头抱着狐狸,摆给他看的依旧是一块木头脸。 “冰海龙渊的封印一旦崩毁,就算他有封天印,若三界皆毁,哪里还有什么天族?” 七夜挠了挠脑袋,抬手打了个哈欠:“你平时不这样的啊?” “不怎样?”夙倾涯折眼看他,一双美目甚为犀利。 “瞧你今天将青黐那小子赶出去的样子,是不是因为青黐提到要让花花再同流渊成一次亲,你不高兴?”七夜支着头,仰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来,跟哥哥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呀?” 说实话,七夜问夙倾涯这话的时候,都最好了挨打的准备,当然,作为琅邪山上的一代圣君,他自然不会乖乖让他打的。不过夙倾涯接下来的话,却比揍他一顿,更让他老人家觉得心塞。 夙倾涯挑眉,望向一脸不怀好意的七夜,问道:“若我真是看上她了,一咱俩的交情,你要送些什么贺礼?” 七夜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瞬间皱的跟包子上的褶子似的,七夜道:“若你俩真的搅合在了一块,昔芜岂不是要叫我哥哥?” 七夜哀叹:“木头啊,你可别吓我,那丫头的爹都要管我叫爷爷了,他若是叫我哥哥,你还得管东华叫一声老丈人!” 七夜捂脸,跺了跺脚:“太可怕了!” 那画面想想太美,他都不忍心去看! 夙倾涯嘴角笑意荡漾的十分明显,他瞅着七夜一脸纠结抑郁,好心提醒道:“没记错的话,论年岁,我比起你还是大那么一些。如此算来,你应当管她叫一声嫂嫂。” “姓夙的!”七夜炸毛,跟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昔芜端着一食盒糕点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巧见到了这样一幕。 一向自持冷艳高贵的七夜圣君,正趴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夙倾涯的大腿不撒手,一面拉扯,一面还挤出两滴眼泪干嚎,对着黑着一张脸祭出长剑的夙倾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师兄啊,我错了,你千万别将那玩意拔出鞘啊!会死人啊喂!” 昔芜前脚顿了顿,张嘴的一句:“今天我试着做了几样糕点……”拉的老长。瞧见他二人皆是齐刷刷地转头看着她,于是心领神会地在抬手合了合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后,将前脚默默地退了出去,一面给他俩关门,一面抬出五指缝来遮掩,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才走几步,昔芜便听到身后那属于七夜的,差点没把房顶给掀翻的惨叫。 昔芜幸灾乐祸地捧着肚子呵呵大笑,身旁却不知何时挺着胸膛笔直地站着一个人,昔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发现那人一派端庄不是夙倾涯是谁? “笑完了?” 昔芜憋笑憋的脸上泛出两坨红云。 “笑完了便陪我走会儿。”夙倾涯神色无异地说完这句话,抬手过来异常娴熟地便拉住的昔芜的手。却被昔芜甩开。 昔芜蹲在地上,费了好大力气,才同他挤出这样一句话:“不行,你再让我笑会儿。” 夙倾涯:“……” 夙倾涯在场青黐帝君不好说些什么,好不容易瞧见这位大神牵着他未来侄媳妇的手走了,便窜到七夜屋里,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使命。 七夜鼻子上挂了彩,十分不开心。一面拿小梳子对着镜子愤愤梳着头,一面没好气地同青黐说道:“当年的事情闹的那样大,说嫁就嫁,你们当花花是死人么?” 青黐一面冲七夜拱手,一面在心里将帝后二人唾弃了千百回,却又只得同七夜赔笑道:“当年之事却是是流渊之过,只是圣君,流渊同花璟早在一千年前便在天阙之上拜了天地,名字也都在那姻缘薄上写着……” “那又如何?”七夜放下梳子,抬手揉了揉额角:“若花花不嫁,你们还要强抢么?” “这……”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爱做谁做,反正下次小爷我是不来了!青黐帝君在心里,一把扇子摔在地上,愤愤踩了两踩,就好像这把象牙骨的扇子,不是扇子,而是他姐夫的那张老脸。 “这事没得商量!” 青黐见软了半天也说不动一个七夜,便只好来了硬的。他抬起头,也不再微笑,而是神色凝重地同七夜讲:“如果……这件事情,不关与她二人有关,而是封天印有关呢?” 七夜回头看他。看向这个一向闲得发慌的天界帝君。 青黐道:“若是……同冰海龙渊里的那个封印……有关呢……” 七夜道:“你我都应知道,重塑那个封印最关键的便是那个代替天神夙夕元神的阵眼,而阵眼最好的选择就是封天印。” 青黐接道:“然,封天印的转生却是流渊。” “你们想做什么?” “流渊现在已经能够控制体内的混沌之息,虽然不被反噬,却也无法拥有封天印的力量,圣君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封天印尚有残片在昔芜体内。” 青黐轻笑:“正如圣君当日所言,帝后二人让他俩成亲,为了是拥有一块完整的封天印,现下也是一样。不过,却不单单为了天族,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要得到一块完整的封天印,也无需将花璟体内的残片取出,其实只要她二人相隔的距离不过一仗,有上古咒法帮衬,封天令便能拥有完整的力量。”说道这里,青黐顿了顿:“这便也是,在上古魔物流窜人间之后,天帝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既不伤害他二人性命,又可保三界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夙夙萌萌哒! 夙夙:亲妈,说好的感情戏呢? 某妖:我什么都没看见! 第十六章 重回来时路已难(三) 用玄天殿来抑制冰海龙渊下头的煞气,从一开始就只能算作权宜之计。 七夜近来,十分头疼。有些话,青黐同他讲了,他却不方便同夙倾涯那尊大神说些什么。不日之前,桑青传信过来,说下九幽的地脉出现的裂痕这几日便又再度扩大的趋势,幽冥主司阴若萧不得已,祭出了招魂幡和九幽印鉴结成阵法,来抑制地脉裂隙中涌出的火焰。 下九界地脉与冰海龙渊一脉相承,若是冰海龙渊里的那个封印被毁去,下九界也将不复存在。也就是说,六道轮回,魂魄恶鬼,再无阴司管辖。于妖魔仙神修罗而言,虽无大碍,可对人间来说,却是大祸临头。 十五那边负责和天阙一道收服自冰海龙渊里头逃窜出来的妖魔,每日每日的,都累的够呛。 七夜最近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估摸是连他的元神也开始受到了影响。思来想去,七夜觉得,还是应当当着夙倾涯的面,叫昔芜来问她一问。 毕竟昔芜能在忘却前尘之后,再一次爱上流渊,不得不承认她流渊有情。虽然,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是神女花璟之后,变得有些别扭,但好歹他二人也是将名字托月老写在了生死簿上的。 差人唤昔芜来的时候,夙倾涯站在昔芜身边黑着个脸,七夜自认心虚便故意不去看他,抬手招呼昔芜坐下,便直接开口问道:“花花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吧?” 这句话说出口,七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怎么感觉自个一代圣君变得跟个媒婆似的? 虽不知七夜这话头想要表达什么,昔芜还是接话道:“圣君,你年纪也不小吧?” 七夜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 “咳咳!”七夜拢了拢头发,拿指尖敲了瞧身旁的梨花木茶几:“这个本君的意思是想问问,你对嫁人这件事情,有没有兴趣呀?” 七夜觉得夙倾涯看他的眼神足矣在他身上剜两块窟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昔芜嘴角抽了抽,摇摇头,毫不在意七夜笑得一脸恳切,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地说道:“不热衷。” “嗯……” “圣君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花,你只需告诉我一句话,你想不想嫁给流渊。”七夜圣君当时的内心活动便是一把将小手帕甩到了地上,冲着夙倾涯大声喊道,老子就是豁出去了什么样吧! 嫁给流渊…… 昔芜的笑意僵在脸上,不自觉地将身旁面色铁青的夙倾涯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只揉着自己天青色的衣带嘟嚷道:“圣君你说什么呢?” 夙倾涯声音仿佛都带着冰碴:“他喝醉了你无需搭理。” 对于夙倾涯颠倒黑白的能力,七夜只能默默捏了捏拳头。 七夜语重心长地同昔芜道:“花花啊,本君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昔芜嘴角又抽了抽:“圣君你这话夸张了吧……” “总不是一个意思,你明白就好。”七夜拂了拂袖子,靠在椅子上坐的十分端正,七夜道:“其实本君今日叫你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你若对他尚有情,嫁给他也不是不好。当然,你若不愿,我便在琅邪山上加个结界,叫天阙的人除了那只火鸡谁也别想进来。” 即便事关三界安危,也不能委屈了咱家的孩子! 没错,七夜护短,很是护短,甚至比起东华帝君来说,还要护短。 昔芜不甚明白七夜这话的意思,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她不想嫁,还要在琅邪山上加个结界呢? “嗯……”七夜的眼神太过真挚,昔芜郑重的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不嫁。” 虽然没有了那一段记忆,可当她知道自己便是神女花璟时,到底还是怕着的。其实有时候一个人抱着膝盖遥看窗外那一轮月光的时候,昔芜仍然会常常想到那样一个人。情窦初开时遇见的那样一个人。七夜总说她别扭,可是她知道七夜不会明白的是,她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抛下。 梦里的那个女子牵着那个男人的衣袖,如同溺水之人攥在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那样恳切,那样哀求,可是他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记得手心最后触摸到的是一片冰凉,不是泪水,而是九重天上空旷的空气,他走的那样决绝,甚至没有同她嘱咐些什么。 他没有回头,留给她的亦是一如往常一般清寂隽秀的那样一个背影,她恨透的他的背影,而他却至始至终看不到她的绝望。 这种感觉,十分的可怕。 对于昔芜的回答夙倾涯貌似很是满意,抬手摸了抹昔芜的头跟摸狐狸似的。七夜瞅着他一脸怅然,七夜寻思着,既然昔芜这也是昔芜的意愿,那还是早日在琅邪山上加个结界,免得帝后一波一波的派人过来。 七夜这样想着,觉得如此作为十分的妥帖,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在心中将自己夸耀一番,便听到夙倾涯冷不丁地插来一句话:“还有那小子,既然已经能够控制混沌之息,打哪来的还是回哪儿去。” 七夜直接扔给他一记眼刀,得,我这个主人都没说什么,你倒开始赶人了。 夙倾涯牵着昔芜走了出去,全然忽视了七夜投视过来的各种怨念,昔芜自开始服用忘忧草以来,脑子便有些不大灵光,是以,等到夙倾涯牵着她都快走到春风十里亭的时候,她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被他牵着其实十分的不妥。 昔芜将手从夙倾涯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放慢了步子想要同他拉开一些距离。夙倾涯也不恼,反而停下步子转身来看她。 琅邪山上的桃花开的正浓,花铺了满路,正好一多桃花被风吹得落下,被夙倾涯抬手轻而接住。指尖一转,那朵桃花便被他别在昔芜发现,见昔芜只是低着头,面上微红,夙倾涯笑道:“你方才那样回答,我很高兴。” “嗯?”她哪样回答了? 夙倾涯轻笑一声,那声音如玉般温泽,眸色之间似也溶开一页春色。他问她:“等会想吃什么?” “水晶包子!” “嗯……还是做芙蓉醉虾吧。” “……” 自从知道了夙倾涯对昔芜的心思,七夜常同夙倾涯玩笑道:“木头啊,你和昔芜站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她爷爷呢?” 夙倾涯则淡然道:“算起来,墨衣与昔芜差不多同岁。” 七夜一张脸就苦到了地上。然后便听夙倾涯抿了一口清酒又问:“说这话的人,眼睛都瞎了吗?” 七夜:“……” 好吧,枉他自称一代圣君,夙倾涯这儿,他当真是讨不得一丝便宜。 一日,明砂托黄莺鸟给昔芜送来帖子,邀昔芜到恶龙潭一叙。以前明砂自记事起,便是跟着她的,好些日子没见,昔芜也挺想她的。她觉得夙夙这些日子有些过分黏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事情也不必一一向他报备,便只同应七夜吩咐来送水果的猴子精毛毛交代了一声,便驾云去了妖界。 说起上次遇见苏素的事情,昔芜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是以也没有像上次那边在市集上多有逗留,而是离了结界能施法术的时候便施了法术,一路腾云驾雾来到了恶龙潭。 昔芜怕水,即便她不是凡人淹不死还是怕水,于是她便坐在恶龙潭边上,捻了颗小石子用了传音咒,轻轻一抛又将小石子扔到了潭里。 潭水幽深清冷,昔芜望着自石子投落便再无波折的湖面好一会儿,心中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望着谭面无波,跟铜镜似的在她身后映照出一个男人的影子。昔芜猛地回头,起身十分戒备地退后几步,掌心此时亦是在她袖中泛出浅浅光华,瞬间便可召唤出归晚剑。 那男子一袭墨绿衣衫,额间嵌了一颗玉石。神仙妖怪这一类的,年龄什么的光靠外貌并不好判断,只是打量了一会,昔芜便觉得这人眼睛同明砂倒是有些相像。 “在下寻觅一样东西许久,不日才晓得,那样东西竟在姑娘身上。明砂说自幼同姑娘交好,平日里也没少在我跟前提到过姑娘,如今邀姑娘前来,不过是有一事相求。” 他说的彬彬有礼,面上也挂着书生般文弱的笑意,可不知为何,昔芜却被这笑容刺的退后的一步,觉得背后徒然升起了一股凉意。 “忘了介绍,在下清瀮,是明砂的父亲。” 既然是明砂的父亲,也难怪眉眼之间同明砂有些相似了。昔芜敛了手中法术,将归晚剑收了起来,礼貌地也冲清瀮报以一个微笑,昔芜道:“不知妖君所求,是为何事?” 他一个妖君,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呀? 清瀮望向昔芜,眼中翻滚的是妖异的墨绿之色。清瀮道:“清瀮所求,不过是姑娘一命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七夜:其实本君叫你来,就是问问你的意思,你愿不愿意嫁给流渊那小子? 昔芜:嗯……不愿意。 七夜:为什么? 昔芜:我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七夜:…… 夙夙:你再安静也只能是个小姑娘。 下一章,东华就粗线了哦~ 嘤嘤嘤~妖妖这两天在等一个公司的复试通知,求各位读者大人buff加持祝福保佑各种神之右手~~~一定要通过呀~~~ 第十六章 重回来时路已难(四) 昔芜觉得妖界当真不是个好地方,与她八字相冲,以后出门,定要养成看黄历的好习惯。 昔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胸口难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特别空旷的房间里头,周围什么都没有,所以昔芜觉得清瀮一定十分的穷。 昔芜并不知道,关她的这个法器,便是上古神器之一的神龙鼎,更不知道,青瀮说的要他一命,是为了复活明砂的母亲。 她只知道青瀮在敛了笑意的一瞬间挥袖冲他面门甩来的时候,她竟然一丝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便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便在这儿了。 青瀮想要复活鱼娘,而鱼娘早已魂飞魄散。后来,那人找到他,那人让他去问魔尊佐川去借神农鼎,并告诉他,封天印碎片的下落。封天印的碎片,便在昔芜体内,不过却不知缘由和她的魂魄融为一体,青瀮知道若要提取封天印用神龙鼎炼化无疑是最好,只是,那人为何帮他,又为何会知道这些? 他一无所知。 昔芜便是花璟,而花璟身为神女,上神之位,即便是用上古神器来炼化,也消得些时日。 琅邪山上那边,夙倾涯不知从哪儿捧了一束奇花异草,满面笑意瞧不见昔芜便坐在她屋子里等她。等了一个上午都不见她回来,他便闭目用神识在三千界中找寻着她的神息。可是却一无所获。他知道不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在三界之内敛去生气,便是死了,也会余下魂魄有所感应。可他竟完全探查不到昔芜的神息,这让他不免有些慌乱。 而他为什么慌乱,连他自己也觉得新鲜。 夙倾涯去找七夜的时候,圣君他老人家正在泡澡。掬了一捧将离花花瓣,还没来得及用一种天女散花的姿势朝自个儿脸上抛洒的时候,便察觉到夙倾涯过分压制的神息,以及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七夜往后一倒便靠在光洁平滑的鹅卵石上,也没回头,顺手捞过湖面上飘着长头发,惬意地叼着一壶酒。 委实没有被人撞见洗澡应有的羞涩与自觉。 七夜这幅模样,早在万万年前夙倾涯便习以为常。他站在屏风后头,面色如常站的十分端正,要说不同可能就是眉前那微微蹙起的眉毛。 夙倾涯晓得七夜知道他来,他与他说话向来直接简洁。 “七夜,花花可能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不光夙倾涯用神识无法探查昔芜的神息,就连七夜,也无法催动术法用他之前给到昔芜的那个小铃铛联系到她。 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会不会是去到哪个上古秘境?”七夜细想,觉得这确实有些可能。上古秘境,譬如盘古之心,女娲洞天,亦或是他用来给昔芜取名的蓬莱岛上的昔芜幻境,都是上古传承下来。一般人,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存在在如今的三界之外。这些所谓的上古秘境,本身没有危险,可若是遇到像苍穹之魇一般,控人心智,所显皆是心魔执念那样的幻象,恐怕只会比那些困有上古精怪的秘境更加凶险。 说不出是安慰夙倾涯还是安慰他自己,七夜同夙倾涯道:“我记得,蓬莱岛上的那一位,就曾有机缘去到过上古秘境。出来时,好似才过了十年。” 夙倾涯摇头:“莲泱不过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才会入到那幻境里头。若非如此,上古秘境哪里是那么容易便可涉足。” 若是这个理由说不通…… 七夜道:“木头,花花失踪会不会同天阙之上那两个老家伙有关?” 夙倾涯看了他一眼,若非此时他心情不好,定会同他打趣道:你口中的那两个老家伙都可以叫你爷爷了。七夜所指,自然是不日之前,对昔芜这个儿媳妇突然关怀备至起来的帝后二人。 只是,帝后二人如何藏匿起昔芜的神息? 醒来的时候她便试过了,她的法力好像被封住了。昔芜没头没脑地在神龙鼎里走了大半日,也不知现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七夜他们又能不能找到她。就在昔芜走的腿都快要断掉的时候,她找到了一个法阵,光影幽幽的一圈,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传送阵。昔芜想了一会,觉得自己被困在这里反正也不会更糟,便迈开一小步,进到了那个传动阵。 上古神器,诸多幻境,似真似假。 眼前光华逐渐消散,昔芜觉得,自己这一步没有做错。眼前鸟语花香,一条溪流带着落花潺潺流向远方,古木参差,还有几只白兔从她眼前跑过。大概是眼前的景色太过祥和美丽,昔芜心里一时也没那么焦急。她蹲在小溪流旁边掬了一捧水来喝,凉凉的,微微有点甘甜。 “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一道软弱的童声传来,昔芜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身旁的歪脖子婆娑树上坐了一个小女娃。小女娃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双手撑在树干上,没有穿鞋子,光着脚丫在树上摆来摆去。 昔芜歪着脑袋,瞧着她两鬓的麻花辫一动一动,笑着问她:“那你又是谁啊?” 那女娃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一边嚼着什么吃食一边同她道:“我叫云苏,是九尾天狐一族的灵女。” “云苏……”昔芜想起不日前凤音寿宴上的那个黄衫少女,便站直了身子,笑着同她道:“我认得一人,同你一个名字。” “真的吗?”那小女娃来了兴致,从树上一下跳到昔芜面前,从下到上将昔芜打量了一番,问道:“那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昔芜想了想,看着小女娃那粉嘟嘟的小脸蛋忍不住掐了一把,弯□子同她说道:“她可是个大美人呢,不过等你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人。” 这一句话,小女娃听的很是高兴,昔芜见她高兴了,便问道:“这里是哪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女娃闷闷哼了一声,告诉昔芜:“这里是华胥国,我和一个姐姐一起来的,只是后来又来了一个姐姐,还背着一个大哥哥,那个姐姐求我那个姐姐帮忙去救她背来的那个大哥哥,然后……就剩下云苏一个人了。” 小女娃看了昔芜一点,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她跳了起来,问昔芜:“大姐姐,我看你也是凭空冒出来的,你会不会法术呀?” “嗯,会的,不过……” “那就好!”云苏有些雀跃地拉住她的手便拖着她往一处走,她的力气不大,昔芜觉得好笑便跟着她。云苏在前面嘟嘟嚷嚷地说道:“那个大哥哥受了好重的伤,饶是我姐姐那样的修为……不过你既然也会法术,正好过去帮我姐姐一帮!” 云苏说的高兴,可昔芜方才那句话并未说完,她是会法术,不过,现在法术被封,她纵是想帮,也帮不了啊。 就像是她闲来无事时用端光镜看人间那些光影一样,好像有谁徒手一抓,画面一动,她便随云苏来到一座小竹屋前。推开竹扉云苏便松开她,迈着小短腿自己先跑进去了,昔芜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那个大姐姐呢?”是云苏的声音。 “我让她帮忙去六合镇买些药材。”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昔芜站在屋子外面,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看到的是云苏半俯在床榻边上,抓着自己的尾巴玩。而床榻边上端坐着另一名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髻。她穿着素白色的衣裳,青丝绣线,面料看得出是上好的玉水缎,一层一层薄而柔软。她背对着窗子,日光照进屋内,她那一头及腰的长发,盈盈间发起光来。西斜的日暮,更是为她斜了个更为纤弱的影子。 “要我说,这人也就是长的好看了些,救不活就救不活嘛,反正天底下又不是找不出来比他还要好看的人来了?” “云苏,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救人,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救人归救人,哪有将自己的修为则损到里头的道理?” 那女子还未说话,便又听云苏软糯糯的声音继续说道:“再说了,凡人生病就应该去找大夫,神仙生病就应该去找药君,花璟姐姐,要我说,你就不应该答应那个大姐姐来救这个大哥哥。” 花……花璟……?! 像是一根琴弦被人拨断,昔芜怔了一下,十分惘然。 “云苏,你去学堂上课的时候,夫子难道没有用你说过,我们做神仙的,便是要以济世救人为己任?” 云苏有些不悦,嘟嚷道:“可是夫子也说过,这话都是说给世人听的,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女子轻笑一声:“韩夫子当真是这样同你们说的?那时候,他可没有这样教过我。” “是许夫子说的。”云苏顿了顿,忽然丢了尾巴,蹦到昔芜面前,仰着头对那女子说道:“花璟姐姐,那个大姐姐找你来救人,有没有同你说报酬啊?” 那少女觉得好笑,摇摇头,说:“没有呢。” “那你看,这位大哥哥模样生的这般好,不如……”云苏抬手指着床榻上的那个男子狡黠一笑,带着狐族天生的灵动与媚态:“不如……叫他以身相许,好不好?” 云苏自以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第十六章 重回来时路已难(五) “对了,花璟姐姐,我今天遇到一个大姐姐……咦?大姐姐人呢?”云苏跑到房门外,并没有看到昔芜的影子,她在门口踮着脚尖向院子外头张望:“方才还在这儿呢?” 昔芜躲在房屋一侧,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捂住口鼻,她不敢出声。她现在思维有些混乱,必须给理顺了。 这个叫云苏的女孩管那名少女叫做花璟,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昔芜蹲在外面,蹲的腿都快要麻了,终于听到云苏冲里头那个花璟满是撒娇的道:“花璟姐姐,云苏肚子饿了。” “饿了?”花璟抬手在云苏的小花脸上抹了一把,柔声道:“你先去洗把脸,姐姐带你去城里吃好吃的。” “好!”说完便听到云苏满心欢喜,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透过窗子,昔芜看到花璟侧着脸,柔柔地笑着,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床榻之上躺着的那名男子脸上,她伸出手,像是想要去触碰他的面颊,却终究海华丝放下。知道云苏扯着嗓子在外面嚷嚷:“姐姐,我洗好了。”她方才浅浅一笑,望向那人的眼里说不出的温柔。‘嗯’了一声,替他掖好被角,方才提了裙摆出去。 那画面在昔芜看来说不出的怪异,都说她是花璟,而她却看到另一个叫做花璟的女子好好的在她眼前。 自己看到自己。 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确定她二人已经走远,昔芜才推开门,缓步向床榻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她都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嘭嘭直跳的心跳声。她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现在她要去验证它。 床榻上的男子,面色微微有些泛白,剑眉斜入云鬓,挺鼻,薄唇,正是流渊。昔芜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原地,他是流渊,真的是流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或许应该说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流渊。 昔芜明白了,这要么是梦境,要么便是幻境。 这时,昔芜身旁又出现了一个法阵,这一次,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迈了过去。光华消散之后,她发现自己仍然在这座竹屋之内。不过天色好像有些不大一样,方才是傍晚,现下是晌午。门外传来脚步声,昔芜一个转身便躲在了床榻旁边的屏风后头。 进来了两个人,其中说话的那个应当是花璟,她记得她的声音。 花璟道:“天葵草与饶骨花只能暂时抑制他体内的浊息,以免反噬。我已命绿绮去找七心莲,亦可稳住他的心脉根骨。只是……” “只是如何?”另一女子道。 “不知为何,我渡过去的修为……无论渡过去多少,竟然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样。”花璟顿了顿,方才又道:“我用神识探进他的气海,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内丹。” “没有内丹就无法凝聚仙气?”那女子似乎也明白,十分焦急:“他为何没有内丹。” “我……” “仙子,是不是有了内丹他便能恢复的快些?” “应当如此。” 那个女子便笑了,最后她说:“这样便好,仙子,我是半妖之身,母亲是一只榴花妖,离去时,便将自己的内丹嵌在了我的身体里面。若是有了内丹,公子便能回复的快些,烦请仙子将丝若的内丹取出来!” 丝若……柳丝若? 这一场戏,流渊,花璟,柳丝若,三个角色全都上到台面上了。 这个女人,便是当年的柳丝若? 她是如何遇到流渊,如何为了他能够取出自己的内丹?那一刻,女子的语气即便隔着屏风,在她听来也是十分的坚定。昔芜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看错了柳丝若,她一直喜欢着流渊,甚至可以为了他轻而易举地让另一个来取她的内丹。她为了流渊,竟然可以连命都不要? 屏风外头的花璟,显然也没有想到柳丝若会提出这样的建议。长久的沉默,终于,她在柳丝若恳求明亮的目光中低下头来。 昔芜道:“我不要你的内丹,我可以救他。” 后面的事情,是如何发展的,昔芜也不知道。她只是忽然觉得脑袋疼的厉害,捂着头,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上。她好疼,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地疼。许是外面的俩人听到了动静,头疼欲裂的时候,昔芜汗涔涔地望向外面,好似看到那俩人一前一后地向她走来。 华光忽然闪过。 “现在怎么了?”柳丝若问花璟道。 花璟抚着屏风,看到有一支花瓶碎在了地上。“没什么。”花璟摇头:“兴许是云苏前几日捉来的那只猫儿。” 整整一日,都没有昔芜的消息。七夜实在没有见过,夙倾涯还有会着急的这么一面。虽然觉得新鲜,可眼下,找到昔芜才是至关重要的。 再一次用神识将四海八荒又全都过了一遍,七夜睁开眼,抬手揉着额角,吩咐婢子将他那一套绣着孔雀翎的外衣拿来。 “我去一趟天阙,若花花真是在他们那儿,我便将整个凌霄殿铲平了。”一边让婢子侍候着穿衣,七夜一面对夙倾涯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夙倾涯道。 “别!”七夜十分理智地制止了他这个想法:“你若去了,怕是还没等我开口,便已经把凌霄殿端平了。” “我哪有你想象的那般暴力?” “不是暴力。”七夜纠正:“是变态。” 夙倾涯:“……” 七夜觉得能在口舌之争上从夙倾涯那里扳回一成,委实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他虽然得意,却也晓得见好就收,免得这尊大神一个不高兴,将那柄可怕的宝剑拔出来,只怕还没冲他砍来,整个琅邪山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想起那把剑的威力,七夜不禁抖了两抖。 九重天,重华殿。 流渊闭目打坐,将体内的混沌之息在周身运转了四十九个周天。待他微微睁开眼睛,周围凝结起来的幽兰色屏障也逐渐消散。混沌之息果然霸道的很,他修炼这么些时日,也才将将摸出个名堂来。屏障褪去,他身处的便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不受任何外物干扰的空间。 柳丝若这半晌一直等着门外,见屋内灵光消散,抬手敲了敲门。柔声问道:“阿渊,我让莲生熬了七心莲,你现在要不要喝一些?” 流渊有些头疼,不知道是不是心法出了岔子,他抬手摁了摁额头,想对她说,不用了,脑海里却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些画面。那些影子,他凝神去看,都是昔芜。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同她有了这般感应,但他知道,她或许出事了。 问完这句话,柳丝若端着笑等了半天,屋里都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她又敲了敲门,仍然没有人回答。她将门推开,殿内果然没有他的影子。 流渊……为什么……我努力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流渊是封天印转生,而昔芜体内亦有封天印余下的残片。神农鼎是上古神器,七夜与夙倾涯即便位极真神,也无法窥觊一二。而流渊则不同,早在神农鼎开始对昔芜的神识产生影响的时候,他便能够感应到她的处境。甚至凝神去探,还能探究到昔芜此时所在的方位,或者应当说是,那余下几片封天印的位置。 妖界,恶龙潭底。 明砂跪在地上,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她扯着自己父亲青玉色的衣袍,苦苦哀求:“爹爹,您就将昔姐姐放出来吧,再迟一些怕是会……” “明砂,你难道不想你母亲么?”青瀮抬手抚摸着神龙鼎上繁复的咒文,眼底温柔,好似抚摸的并不是一件冰冷的器具,而是自己深爱的女人。青瀮的嘴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了明砂一眼,她的面容与她母亲有些相似,唯独眼睛。 青瀮道:“明砂,你是要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呢?还是想要自己的母亲?” 明砂的嘴唇颤抖着,青瀮抬手,十分慈爱地去摸她撒乱的发髻。他道:“明砂,你不是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我们一家三口,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 “……可是……可是爹爹,娘亲已经死了啊……” “所以,爹爹才要将你昔姐姐体内的封天印取出来,来复活你娘亲啊……”青瀮眼中依旧端和,他柔声问道:“怎么,你不想见你母亲吗?” 明砂表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瞳孔中映照出神农鼎下烈烈燃烧的三昧真火。她觉不得不真实,眼前的一切都虚幻的不真实。不是这样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眼底再一次蓄满泪水,张了张嘴,几次反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青瀮却笑出声来,蹲□子替她擦去滑落的泪水,青瀮道:“明砂,不要哭,你母亲能回来,你应当高兴的,你要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复来归计划在9月25日之前完结,妖妖在努力写存稿。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一) 破空的一剑险险擦过青瀮的面门,纵使他退后两步,仍然被削断了睫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那柄名为长离的宝剑,‘哐’的一声,订在了神农鼎上。青瀮的眼眸,望向长离剑周身缭绕的幽蓝色仙气,眼底一片苍碧。 昔芜觉得头疼的快要裂开,后来好像心脏,肺胃也跟着抽痛起来。她疼的满脸泪水,一手抱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连打滚的力气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感应到,神农鼎外的一场对决。 流渊体内,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他气海之中翻涌,他张开手掌,长离剑便咻地一声回到他手上。他抬剑,剑风一扫,直指青瀮道:“让开!” “神君,青瀮并不想与天阙为敌。”青瀮拢袖,看向身形悬在半空之中,眸中一片肃杀之气的流渊,如此说道。原来,青瀮竟将元神抽离出来,将整个神农鼎包裹起来。流渊要救昔芜,他却已毕生妖力相抗。 他觉得不可抑止地愤怒,他竟敢伤她。竟敢将她困在神农鼎内。长离剑,不可控制地在他手中颤动,发出嗡鸣。在神农鼎里多待一刻,昔芜便多一分的危险。流渊不再与他多话,广袖一洒,挥起一剑便冲青瀮砍去。那一剑明明相隔甚远,劈出去时,剑气却跟实体一般,凝成肉眼可视的一道巨大光刃,冲青瀮而去。 流渊位及上神,而青瀮不过是个与仙君齐位的妖君。照理说来,仙君与上神斗法,无不可谓是以卵击石。只是,这青瀮妖君却是在冰海龙渊里晋的位。他体内除了正统的龙息,还有来自冰海之下龙渊之内最为浑浊的幽煞之气。 刀光剑影,法术的光华一青一蓝相互交错,击打,迸碎。明砂退后几步,被青瀮抬手一个结界罩住。 流渊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每一招都是狠招。一招紫气东来,数十柄长离剑幻化出来的虚影,将被法术缠地脱不开身的青瀮订在神农鼎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青瀮发髻散开,满脸是血,明砂扑在结界里头大声说些什么,他二人皆是无法听到。 流渊收剑,抬手捏诀,便要开启神农鼎。青黐却仰面朝天大笑起来。随后他的指甲暴涨,手背青筋突起,头发也跟着一寸一寸滋长。订在他身上的十三柄长离剑,也忽的化为齑粉。 恶龙潭之上,风云骤变。 妖王儒越执笔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窗外,心中想道,怕是哪一位妖君要历劫成为妖尊了吧。 然,青瀮此番却并非历劫。 他的面容有些苍白,面颊之上也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刺青。他张开双手,身体自然悬浮,与流渊四目相对。 流渊微微有些讶异:“你竟然隐藏了自己的修为?” 是,他的天劫早就过了,不过却并非晋为妖君,而是妖尊。天劫有上神,被称为神尊,妖界,便自然也有妖尊。 青瀮的眼眸,此刻已经全部化为苍碧。青瀮笑道:“如此,青瀮与神尊才算是旗鼓相当。” 此时,人间永安内的一条巷子,一个妇人牵了一个吃着糖葫芦串的小娃娃走到摊前,问那个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面上还遮着一面蒲扇的老头儿道:“店家,茶叶蛋怎么卖?” “二文一个。”闷闷地声音自蒲扇下头传来。 “怎么别家都只卖一文,你偏比别人家买的贵些?” 生意来了,那男人也不起身,还是那样懒洋洋地躺着。蒲扇为揭,仍是连个脸也没有露。听少妇这话,男人一面抠着露在草鞋外头的脚丫子,一面道:“因为我长的帅啊!” “这样,你卖我一文,我买十个?” 男人不理她,少妇瞪了男人一眼,便拉了小娃娃一下,说:“算了,娘带你去另一家买。” 少妇本以为,自己佯装走两步那男人便会起来忙招呼她,说一文钱就一文钱。是以,在听到身后男人起身的动作时,少妇笑了。 “店家,你卖不卖?”少妇翘着嘴角回头,却见那男人一脸胡茬面色却极为凝重。他叉着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听到她这话,更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女儿都快没了,还卖个屁!” 说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和他的小摊全部不见了踪影。 少妇牵着娃娃,楞了大半晌才抬手揉了揉眼睛,自喃道:“这……这……这大白天……见鬼了吗?” 青瀮其实早就晋升成了妖尊,如今一位妖尊同一位神尊打了起来,场面还是颇为壮观的。青瀮的实力与流渊不相上下,流渊与他缠斗在一处,恶龙潭底,波涛汹涌。流渊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昔芜,要马上将她救出来。这样的信念在他心中,如同一颗滚烫的火灵珠,将他本就有些翻滚的气海,星星之火变得燎原。一股热浪在一瞬间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他有些难受,挥剑去挡青瀮法术凝成的水龙。 蓦地,他一睁眼,眼中一丝蓝色划过,他的眼变得如同寒冰一般冰冷凛冽。 周身的幽蓝色仙气徒然增长,如火焰一般。 手中的长离剑感受到主人灵力的大幅度波动,兴奋地发出阵阵嗡鸣。 青瀮不知流渊因着何故,灵力忽然暴涨。就连他周身所迸发而出的威压,也让他根本就无法靠近一步。青瀮心里清楚,这种可怕的威压,根本不是他一个上神应当拥有的修为。 他清楚地看到流渊风光霁月般的招了招手,心里明确的知道,他这是要杀他,身体却被那股神压控制着,根本不允许自己有半分动作。最后,只能看着长离剑,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后便是苍碧色的龙血汩汩而出。 他的身子如同枯槁的树叶一般跌落下去。 随后是结界碎裂,明砂尖叫一声,飞奔过来将他接住。 长离剑却横在他眼前。 明砂哭着,双手忽然握紧那柄锋利的宝剑,跪在他身侧,从那男子苦苦哀求:“道长,求求您,放过我爹吧!” 她叫他道长,她……是明砂?流渊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看着眼前少女面色惨白,满脸泪痕,他问自己,明砂是谁? 明砂的血顺着长离剑滑落,在地上晕开一小团血迹。 流渊终于记起,明砂,便是往日跟在昔芜身旁的那名少女。流渊垂眸,看着她紧握在长离剑上的双手,微一皱眉,明砂便被弹开。 长离被流渊拿着,指着青瀮的眉心。 他的思维很混乱,他唯一清明的是他知道,自己是被混沌之息控制了。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在灵魂都被混沌之息炙烤的灼热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是他要杀了他。杀了青瀮。 如心魔一般,有个声音同他讲,他竟然差点让昔芜魂飞魄散,你怎么能够放过他? 长离剑的剑尖发出光芒,一点一点扩大成一个弧形。就在青瀮认命地闭上眼睛,明砂扑在地上一个劲冲流渊磕头时,凭空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捻住了长离剑的剑身。 长离剑动惮不得,顺着那只手看去,流渊看到了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长的有些矮小,满面胡渣的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笑得有些猥琐,穿着麻布衣裳同破旧的草鞋,裤子挽的一高一低,露出黝黑的皮肤上那浓密的汗毛。 男人笑着瞧了瞧他,似是称赞了一句有本事,转头看向满脸是血的明砂,同流渊道:“神农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先将璟儿救出来吧。” 说罢,腕间一动,流渊手中的长离剑便自己回了剑鞘,在空中心不甘情不愿地摇摆了两下,最终还是回了流渊袖中。 男人抬手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神农鼎便便在他们面前变得庞大,透明起来。上古篆刻的文字悬浮在鼎身,如锁链一般流转。随着男人抬手一定,念了一个‘破’字。便全部消散,暗金色的光华万丈,消散之后,神龙鼎化为一个巴掌大小,静静躺在男人手心里,如同一个玩件。 而昔芜,则躺在面前的地上。 男人将神农鼎收入袖中,抬步往昔芜走去,流渊却先他一步上前,将昔芜揽进怀中。还好,他探了探她的脉搏,并无大碍。 “流渊。”那男人开口,看着昔芜,面色并不大好。他道:“你且将璟儿待会浅色涧瑶泉修养。” 浅色涧瑶泉,于凡人精灵皆有有肉白骨,起死回生的功效。与神仙,却有着洗髓伐脉,修养根骨的作用。来不及细想这人对昔芜的称呼,以及为何会知道瑶泉,流渊已经抱着昔芜起身,飞去了浅色涧。 看到流渊抱着昔芜的身形不见,男人冷下脸,转身看向青瀮时,目光比雪域恒古不散的冰心还要冰寒彻骨。 男人看向青瀮,不威自怒。 他冷笑一声,说道:“差点伤了我的宝贝闺女,你说我该怎样惩罚你呢?” “嗯?” 作者有话要说:千呼万唤死出来! 你们一定没有想打这个大叔竟然是风姿卓越的东华! 当然啦,这只是表象,表象! 不觉得这个画风变的很萌吗? 第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二) 昔芜出了神农鼎,借口找天帝吃茶的七夜便感应到了她的神息。[.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于此同时,琅邪山上打坐的夙倾涯亦是感应到了昔芜的神息。 流渊抱着昔芜穿过浅色涧那一段红如焰火的榴花林,绿绮瞧见,尚在惊讶他为何带了个女人来浅色涧中未来得及行礼,流渊便问她道:“瑶泉在哪?” 哪有人到了别人的地盘还如此嚣张跋扈,真当浅色涧没人了吗?绿绮刚想呛他一呛,流渊却开口道:“我将你们的神女带回来了。” 流渊怀中的女子,双目紧闭。可纵然是蜷缩在流渊怀中,那面容也并不是花璟的面容。绿绮看了一眼,冷笑道:“上神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流渊冷声道:“你觉得琅轩玉会有重样的么?” 绿绮一怔,顺着流渊的目光看向昔芜脖子上挂着的物什,是的,那是流渊当初来浅色涧提亲时,送给自己主子的玉玦。 “主子……?”是惊喜,还是诧异?绿绮只觉得鼻子一酸,就快要哭了出来。忙抬手掩住口鼻:“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流渊没空同她说太多,不耐地又问了一句:“瑶泉在哪?” 绿绮回过神来,才想到主子双目紧闭一定是受了伤,一面对流渊说道:“在主子寝殿后头。”一面上前为流渊引路。 流渊前脚抱着昔芜去到瑶泉,七夜和夙倾涯后脚便追来了浅色涧。可怜的紫荆,还未上前去问他二人姓谁名谁,住何处洞府,来此有何贵干,便被夙倾涯一个袖子施了定身咒,保持着朱唇微启的姿势站在那里。然,更可怜的是,在她动弹不得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容形猥琐的老头子,走进院子,看了她一眼,猥琐的笑了笑,便和先前那俩人一眼,去了她主子的闺房。 流渊小心将昔芜放入瑶泉泛着柔和光晕的池水里,多少年过去了,也许他不会知道,曾经的花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成亲,也学着人间的礼仪回一趟门,便由他抱着,走过浅色涧那一段十里榴花。 瑶泉的灵气向昔芜的身体聚拢,待看到她苍白的面色有所缓和,流渊才放下心来。捂着胸口,缓缓跪坐到地上。他的手一直握着昔芜的手,十指相扣。九万年的时光,她终于等到了他,而她的心却早就已经伤痕累累。不对,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心了。 七夜觉得,每次夙倾涯见到流渊,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敌意十分明显。瞧着这位老友的目光一直盯着流渊与昔芜十指相扣的手掌,就像是要烧出两个窟窿来,七夜寻思着此时应当说些什么来转移一下这位老友的注意力。好在这时,东华帝君姗姗来迟。当然,若非东华开口,便是打死十五七夜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有碍观瞻的臭老头,竟然是曾经风靡三界无数少女少妇的东华帝君。 东华是个见过世面的神仙,见着七夜毕恭毕敬地一拱手,唤了一声:“七爷爷。” 天晓得,在听到这样一幅尊容叫自己一声爷爷的时候,七夜的那颗小心肝那叫一个震颤。然,天底下敢如此公开开他玩笑,叫他一声七爷爷的,恐怕也只有一个帝君东华了。 “倪明君,多年不见本君很是诧异,你是发的什么疯,竟然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七夜有些嫌弃地退后一步,挑了挑眉,直接叫出东华的名字 “入乡随俗。”东华笑了笑,满脸的褶子都快挤成一朵菊花:“方才有些着急,竟然忘记变回来了。” 说罢,一转身,光华散去,出现在他三人面前的,便是一个发炮之上氤氲出星辰更迭,四季寒暑,身姿修长,鸦鬓如墨,面容清绝的男子。 东华侧脸抬手往后拢了拢头发,同七夜道:“七爷爷你也晓得,若我以这幅模样去得人间,还不早就被那些女人生吞活剥了?” 这话说的,七夜觉得十分的有道理。 “封天印的残片为何会在花花体内?”说话的是不知何时蹲在池子便,抬手替昔芜抚去额前湿头发的夙倾涯。 东华活的时间可以说是几个上神里头最长的,他自然认得眼前这位尊神。他拱手朝他作了一揖,方才娓娓道来。 “都说璟儿自初生之日起,便位及上神。又有谁知道,这个娃娃刚刚初生的时候,若不是眼睛还会眨,我真要以为小七生下是一个死婴。” 但凡是常在莫先生那儿听故事的,就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个小七的。据说,在同东华帝君这个名字有关的故事里头,这个名字无异是最出彩的。小七,原名七夙。曾经是九重天上的一名女仙,后来不知何故被贬下凡尘,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东华帝君几次找到她,助她饮下记川水忆起前尘过往,想要渡她成仙,她却不愿。说仙神妖魔多寿元漫长,而时间长了,很多事情便显得没有意义。她宁愿做一个凡人,纵然一生不过流水。 花璟便是七夙成为凡人的那一世和东华生下的孩子。那一世,七夙死去,临走之时告诉东华,来生不要再来找她,万般皆是缘法,她选择轮回,也求他不要在拘泥于红尘。 “自古仙凡不得相恋,是以璟儿刚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十分潺弱,甚至连凡间普通的孩子也比不得。我没有办法,我想让她活下去,便取出了珍藏了万万年的封天印残片,将其炼化在璟儿体内。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封天印残片与璟儿骨血相溶的那一刻,花璟这个名字被三界碑刻在了上神的位置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七夜隔空取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问东华道:“那么这些年你都死哪儿去了?” “之前,我卜卦推算出璟儿命中会有一劫。”说道这里,东华睨眼看了一眼流渊:“且知道,这件事情会发生在璟儿和阿渊的大婚之日。” “他二人成亲之日,你并未到场。” “是。”东华点头,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会以怎样的情况发生,却根本阻止不得分毫。我晓得那一发生的一切都是天命,我也想过不同意这门婚事,但……璟儿却跟找了魔似了,一颗心全部系在阿渊身上。我阻止不了,却也不忍心亲眼见着那样的画面,心里不痛快,便去瀛洲岛和那几只上古巨兽打了一架,受了点伤,便接着闭关的由头找了个福地谁上一觉。” “你也真睡的着?” “当然睡不着,我封闭了自己的神识与五感,混沌中,一睡便是三千年。”说道这里,东华又叹了口气,说实话,他现在这副少年郎的模样止不住的叹气,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奇怪。东华道:“醒来之后,女儿跳诛仙台都跳了三四百年了。” 说完他幽怨地看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流渊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当初我心里不痛快,也想着我女儿都跳了诛仙台,虽说是顺应天意,但我这个当父君的到底要不要上九重天,将那个臭小子胖揍一顿。想了想还是算了,若真将他揍出个好歹来,万一女儿哪天回来,因着这事不理我可怎么办?” 七夜手托着腮,十足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七夜看了看昔芜身边若有所思的那俩人,问东华道:“那你女儿现在回来了,帝后那边又跟着催婚,你又是怎么想的?” “这事,主要还是看璟儿自己的意思。” “哦?”七夜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东华觉得自己这样站着说话实在是有些累,抬手变了把椅子在七夜身边坐下。 “帝后的想法我也知道,其实他们当初选璟儿当儿媳妇的时候我就猜到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头。”东华又叹了口气,目色有些疲惫且凝重:“这些事情,我觉得还是等璟儿醒来之后说给她听,如论她作何选择,就算要同天帝撕破脸皮,我也一定顺着璟儿自个儿的意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花璟和流渊的婚礼一开始就是顺应帝后心意的交易而已。 昔芜马上就会恢复记忆了。 第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三) 昔芜醒来的时候是在浅色涧深红色柔软的床铺上,她的身上盖着织云锦制成的薄被,枕下是柔软如云朵般的枕头。潇湘纱层层叠叠地绕着她宽阔的床榻,每隔一尺边有一个做功精致的沉香木莲台,上面供着一颗照明用的,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昔芜感受到身后目光的注视,翻了个身,在看到一个男子坐在床榻上,目光灼灼满脸关切地瞧着她看时,差点没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昔芜身子一歪,脑袋眼看着就要撞到床旁边的柱子上,东华眼疾手快抬手一捞,老泪纵横地同她说道:“乖女儿啊,我是你爹啊!” 瞧着东华放在人间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昔芜当时只觉天雷滚滚五雷轰顶。 喃喃说了句:“我莫不是还没睡醒吧?” 昔芜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眼前这个大哥哥其实是自己亲爹东华的事实。而昔芜这几天的生活质量,也从琅邪山上作威作福的榴花精,变成了浅色涧里作威作福的神女花璟。哦,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榴花主司。 绿绮,紫荆两位丫头,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位失而复得的神女主子。即便主子跳了一趟诛仙台,将她二人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琅邪山的那一千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 昔芜现在住的这间寝殿很大,是她在琅邪山上住的那间屋子的三倍大。屋子里琴台,书柜,茶案,一应俱全。且都是些做工精致,形制考究的物件。昔芜东瞅瞅西看看,抬手摸上那青玉质地的屏风时,她就在想,莫不是天界地方大,才喜欢这么造房子?那她晚上一个人住在这儿,说话呼吸都有回音,说实话,还真有些怕。 当昔芜将这个想法同七夜说了以后,七夜身旁的夙倾涯却提议道:“不如,我搬过来陪你?” 昔芜噎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洒洒到裙子上,紫荆赶忙掏了手绢来蹲□来替她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昔芜拍了拍胸口,好半晌才接话道:“我觉得搬来陪我的,应当是个姑娘。” 夙倾涯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变作姑娘。” 这一回不仅昔芜,连七夜也被噎道了。绿绮和紫荆两个小丫头,恭敬地站在一旁,面皮一抽一抽,想必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但凡昔芜出了自个儿的闺房,谁边陪着的除了东华帝君,便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以及大家都不知道身份的真神夙倾涯。后来,昔芜身边便只余下太子流渊与真神夙倾涯,可怜的东华,即便爱女心切,也只能在心中拿着草鞋眼勾勾地望着那两人打小人。 东华在小亭子里头焚香烹茶,对面是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七夜。东华瞅了瞅院子里荡秋千的昔芜,又瞅了瞅身边给昔芜描丹青肖像的夙倾涯,东华深以为,自己的在神界的辈分恐怕还未等到他晋升,便又得抬上那么一抬。 流渊这几日跑浅色涧也跑的勤,用绿绮的话来说,怕是以往九万年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上神这一个月来跑的次数多。听到这话,东华习惯性地得意地摸了摸胡子,摸不到,才晓得自己这副原本的皮囊其实是没有胡子的。 另一方面,东华觉得女儿当真是长大了,要嫁人了,留不住了,这让他很是惆怅。 东华回到浅色涧的那一天,凤音便有了感应。原本忙完了涅槃节,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累趴在了床上,就连吃饭也懒得动的凤音,灵台忽然一阵清明,以一种病中垂死惊坐起的即视感,从她那梧桐木的床上一下子跳到那梧桐木的梳妆台前。叫来婢子赶快给她梳头。 凤音直奔浅色涧,在看清东华帝君那张记忆中并不老的老脸时,还当自己是多年前的那只小凤凰,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到了东华怀里,抱着东华蹭啊蹭啊蹭,完全没有凤君平日里显摆出来的威严,跟个孩子似的。 东华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老腰,一只手将忘乎所以的凤音提着脖子拎了下来,叮嘱道:“哎呀,凤音,你家帝君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 话虽如此,可东华看向凤音的眼神,却是真的欢喜与慈爱。 有时候东华会想,若不是花璟失去了记忆,醒来时若是见到他,也一定会像凤音这般飞扑过来吧。 后来那几日,听说神隐了好些年的东华帝君不但回了浅色涧,连神女花璟也跟着回了浅色涧。一时间,来探望这两位上神的神仙络绎不绝,用紫荆的话来说,便是要将浅色涧的门槛都给踏破了。不过,面对这些神仙,一贯在外人眼里头冷艳高贵惯了的东华帝君早已吩咐了下去,神女需要静养,那些参拜的送礼的拉关系的云云一概不见。 绿绮她们几个小丫头,直接将这道‘圣旨’贴在了浅色涧门口。 当然,无视东华帝君淫威的人也不在少数。譬如早就已经在浅色涧里自己找房间住下的那几人,譬如东华在天上的那些故友,譬如九重天上不常出门的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的架子不是一般的大,出门的时候必定要以十二只金鸾鸟开路,身后还滴定要跟着十二个婢子,吹箫的吹箫,打扇的打扇,撒花瓣的撒花瓣。 这一点,凤音作为凤君,作为一个鸟类,实在是看不惯。于是她在天后娘娘和东华帝君关在屋子里谈事情的那段空挡,将那十二只缩在地上打盹的鸾鸟,避开王母娘娘带来的那些仙侍,全部放走了。 凤音不知道东华帝君和天后娘娘到底谈了些什么,但是猜到能劳驾天后娘娘亲自出马的事情,一定与青黐那小子奉命传达的旨意有关。可当她表示自己可以去听墙角时,换来了白毛妖怪,也就是夙倾涯极其鄙视的眼神。 不过,她这个想法,七夜很是支持,并且施了个法术,和她一起蹲在房顶上听起了墙角。当然,最后看起来一派端庄的夙倾涯也飞了飞身,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东华,花璟这丫头自小我是看着长大的。”是天后的声音,端的是一派威严。 凤音翘了翘嘴巴,凑过去同七夜小声说道:“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天后娘娘又道:“你也知道,自你浅色涧收下半阙琅轩玉玦的那日起,璟儿同阿渊的名字,便被月老写在了姻缘薄上。” 凤音觉得天后娘娘这话说的实在巧妙,言下之意,分明就在说:“白纸黑字,你想抵赖不成?” 东华笑道:“天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当初是我拽着璟儿跳的诛仙台?” 凤音竖起大拇指。 天后道:“东华,当年之事有些误会。” 东华道:“是有误会。你儿子对我女儿的误会可大了去了。” 天后无言。东华冷笑一声道:“我云游那么些年,璟儿不同我说,我竟不知,她会为了你家那个小子,闯阴司,改天命,受雷劫之刑。更不知她何时去了月哭城求那招魂幡,平白无故折了几千年的修为。可是,道最后呢?你儿子非但没有娶她,还当着众位仙家的面来羞辱她?没了心,没了修为,没了内丹……琼姬,你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想起当年那一场混动三界的婚礼,却是那样的结局,万里红妆也遮盖不了的冷清。凤音恨的牙痒痒,好在现在花璟还在,帝君也回来了,看谁以后还敢欺负我浅色涧的神女。 “东华……” “琼姬,我之所以没有拦着流渊那臭小子来见璟儿,是念着璟儿当初对他的那一份痴念,并不代表他后来做作的一切受到了我的认可。你可知道,碎掉的镜子即便是拼到一起,也无法抹去它曾经碎掉的事实。” 天后叹息了一声道:“东华,你是神仙,凡事应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你别拿这些话来噎我!琼姬,若真以天下苍生为重,那我告诉你,也不用璟儿同流渊成亲,你直接让你的宝贝儿子去跳冰海龙渊!” ‘哐当!’一声,应是砸碎了什么东西。随后便是天后娘娘的拍案而起的一声暴喝。“东华,我是真心实意来同你相商何为万全之法,你又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东华哼了一声。 天后道:“你也说流渊是我的孩子,跳冰海龙渊,以身为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去跳!” 凤音听得一愣一楞,虽然直到东华说话一贯是不看人的带刺,却也没想到他会一分情面都不留给这位天后娘娘。而天后娘娘说的这番话,却让她抬手扯了扯七夜的衣袖,一双画了红妆的凤眼,第一次没有以往那般张扬。凤音问:“什么冰海龙渊,什么跳不跳?关昔芜和流渊什么事?” 七夜抬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东华爹爹是个护犊子的好爹爹~ 凤音,夙夙,七夜,组成了听墙角最萌小分队! 后面的剧情越来越精彩了。 有人留言说觉得花璟在找虐,不作死就不会死。其实不是这样的,看后面花璟的独白你就会知道,因为流渊是花璟在年少的时候,那样喜欢的一个人。她天真的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能一直下去。其实不是的。 花璟和流渊的感情,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多情累成恨。 第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四) “三界安危关我女儿屁事?”东华嗤笑了一声,道:“你儿子才是封天印的转生,于情于理都该他去跳,再说,没了你儿子碍眼,我也正好可以给我闺女寻觅一个好姻缘。(.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东华帝君的话说的再明显不过,流渊若是死了,姻缘薄上他的名字自然会消失。 天后气急反笑,道:“你以为,现下三界之内,谁还敢娶一个曾是‘天界太子妃’名头的女人?” 是,一千年前的那件事情,三界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这些都是过去,可放眼如今,又有谁敢拂逆九重天上三位上神的意思? 琼姬想的不错,可她偏偏忘了,如今这三界,除了上神,还有几位真神。 七夜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挑眉去看身边的夙倾涯,意料之中,没有看到他老人家一派端庄,仙风道骨。便只听得琼姬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掷地有声,如珍珠落入玉盘。 两扇三人高的雕花玉门被那人周身的灵力震慑,跟起了风似的被吹开。琼姬转头,便见那榴花树下,端正地站着一个男子。 长发及地,轻拢广袖。眉目如画,仙姿玉质。 “我敢。”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夙倾涯。 凤音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激动地扯了扯身旁七夜的衣袖,七夜看向她,凤音同他夸张地作口型说了三个字:“帅呆了!” “你是谁?!”天后娘娘显然是没有想到,除了东华帝君还有人敢在这件事情上拆她的台,危襟正坐看向夙倾涯时,面色十分不善。 东华帝君有些幸灾乐祸地在心里嗤嗤了两声,面上无甚表情地端起杯盏来喝,心里头想着的却是:“要么怎么说琼姬不过就是个娘们呢?没见识啊~没见识~” “我是谁?”夙倾涯重复了琼姬的问题,却并未搭理她这趾高气扬的语气。(.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夙倾涯负手朝殿内迈了一步,这一步,明明是走的踏雪无痕,却仿佛踩在了琼姬心上。媱姬下意识地朝东华看去,东华只装作没有看见。端的十分板正。只是,东华端着的那杯信阳毛尖,因为夙倾涯迈出的那一步,在他手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夙倾涯一步一步,缓步走向位处主位的媱姬。他每走一步,周身迸发出来的强大灵力,泛起肉眼可见的光晕,如涟漪一般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夙倾涯端的是风光霁月,可那气场却偏偏压制的琼姬说不出话来。 夙倾涯走到琼姬面前的时候,琼姬原本是想站起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阻挡,脚下一软,颇有些狼狈的有跌坐回去。 东华觉得自己是时候出来找点存在感,便放下手中杯盏,那青花瓷的杯盏甫一接触那黄花梨木的案几,便嘭地一声碎裂,极其清脆。 东华对着夙倾涯拱手一揖,恭敬地冲他说道:“下神东华,拜见真神。” 下神东华,拜见真神?! 琼姬点了朱砂的唇抖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东华帝君,位及上神,如今却在她眼前称呼自己为下,且尊另一男子为真神。 上神尊荣,而真神却永远凌驾于上神之上,这是自后古界初成,便不可更改。 “真神……”琼姬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了这连个字。后古界,上神之尊屈指数,真神更是……一瞬间,琼姬的脑海里闪过三界碑顶端的位置上,曾经所刻的那些名字。 三界碑上,那曾经凌驾于众神之上的名字。 七夜,佐川,夙倾涯。 琼姬不过是得了天后娘娘的位置才有了上神之尊的阶位,三位真神,除了偶尔上一天庭的七夜之外,其他二位,她无从得见,亦因年代久远,未曾听过他有关他二人的事情分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眼前这一位…… 夙倾涯美目自琼姬面上淡淡扫过,看向东华,薄唇微启,掷地有声地又说了三个字:“我娶她。” 七夜觉得,东华那个老匹夫心里此时一定乐开了花,夙倾涯这个便宜女婿真是太给他长脸了。 只是……七夜扶额倒在凤音肩膀上,十分痛苦地干嚎了几声,仰头长叹了一句:“苍天啊~” 凤音问:“圣君你这是什么了?你不会也看上昔芜了吧?”想到这里,凤音板直了七夜的胳膊,摇了摇:“圣君啊,你要是看上昔芜了墨先生怎么办啊!” 七夜哀嚎,一脸痛苦:“本君纵横三界万万余年,不想管东华叫伯父啊!” 东华现在管他叫一声七爷爷,他虽不欢喜,可好歹辈分摆在那儿,想到如果花璟当真嫁给了夙倾涯,自己虚长东华那么些年岁,俗话说嫁鸡随鸡,见了面他说不定还要管东华叫一声伯父,想想都不禁让他泪流满面。 凤音寻思了一会,道:“我觉得叫伯父挺好,听起来怪亲切的。” 七夜抬手抹了一把泪,转脸十分阴沉地看向凤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七夜道:“本君觉得拔了毛的凤凰更好看,凤音,你要不要试试?” 凤音假咳了一声,端正蹲好,对七夜说道:“不了,我只想做一个冷艳高贵的凤君。” 七夜:“……” 被夙倾涯这尊大神这么一搅合,天后娘娘只得捧着她的如意算盘灰头土脸的走了。只是任他们谁,都低估了天后娘娘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毅力。东华这个当爹的说不通,天后娘娘便借由金鸾鸟捉回尚需时日这么一个理由,大摇大摆在浅色涧住了下来,想要在昔芜那边继续下工夫。对此,此事的罪魁祸首凤音,肠子都快悔青了。 东华与花璟怎么说也是归于天族,总不好将这位天后娘娘赶出去。 于是乎,自涅槃节时候就变作大闲人一个的凤音,被夙倾涯这位真神委以重任。七夜的原话是这样说的:“火鸡啊,你要记住,琼姬那娘们在浅色涧一日,你便定是要日日跟着花花儿身边的。记住啊,吃饭,睡觉,上茅厕,片刻也不能马虎啊!当然啦,木头脸陪在昔芜身边的时候,就算例外啦!” “那流渊呢?” “这个嘛……”七夜觉得,他看流渊这小子还有些顺眼,昔芜也看他有些顺眼,七夜睨眼看了看端坐在案前十分板正的夙倾涯。 夙倾涯薄唇轻启,冷冽地说了一个字:“跟。” 七夜偷笑,觉得夙倾涯这个老神仙,终于也有不那么木头的时候。 于是,可怜的凤音,放着栖梧山上好好的凤君不做,专程跑来浅色涧来坏天后娘娘同太子殿下的好事。是以,抱着一坛子桃花酿,陪昔芜坐在浅色涧最大的那颗榴花树树顶上,看星星的凤音,十分怅然地问昔芜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若真破了,会不会被天雷劈死?” 昔芜手托腮,即使认真的想了想,先是摇头,后来又冲她点头。昔芜道:“反正阿音你皮糙肉厚,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突然好想掐死你!”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凤音却是极为欢喜地灌了一口酒。能和她斗嘴的,才是那个浅色涧里宝贝着的小神女。 这样真好,老头子回来了,花璟也回来了。 多年以前,她可是也常常同现下这般,坐在这颗榴花树上,同花璟天南地北地扯一些玩笑话。 凤音举起酒坛,对着明月遥祝一坛酒,难得诗兴大发,她好爽地笑着,抬手去挠昔芜的痒痒。酒坛子里的半坛酒被她摇的哐当直响,凤音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呐!” 昔芜拍开她伸过来的爪子,浅浅一笑,目光明亮。昔芜抬头,望向那一轮完满的明月,应凤音道:“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风吹的头发拂在脸上有些痒,凤音烦躁地抬手抹了一把。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凤音点点头,有些醉了。她歪着脑袋看向昔芜,月光在她清秀的侧脸上渡了一层好看的边,显得有些不真实。 凤音喃喃问道:“那么花璟……你,嗝!……你,现在心里想着的人,嗝!……是谁?” 昔芜转头看她,忽而一笑,分外娇媚。昔芜凑近凤音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三个字?”听着凤音的复述,七夜挑了挑眉:“那说的可不就是木头脸?”言罢,看向一旁的夙倾涯笑得一脸暧昧。 夙倾涯不语。 七夜想,你心里可着劲得意吧? 凤音抽了抽嘴角,无力地往桌子上一趴,无精打采地说道:“圣君你猜错了。昔芜说的是…… ……你猜啊?” “呃……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花这小丫头,果然不愧是本圣君教出来的好孩子!!!果然神似本君当年的风范啊!!!哈哈哈哈哈!!!” 夙倾涯轻一挑眉,阖目品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好像都喜欢夙夙多一些。 妖妖选了个好日子。定在9月18日《复来归》完结。 现在复来归的存稿已经完全写完,妖妖重新回去填冷落很久的《莲泱》了。 10月会写一个以江湖为背景的言情。男女主角相爱。男主角没话说。嗯,就是这样。 第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五) 即便是凤音时时刻刻陪着昔芜,甚至都搬到她寝殿隔壁去出住了,也终究拦不住天后娘娘与昔芜来个梦中相会。换言之,便是天后她老人家,施法入了昔芜的梦境。 天后娘娘的尊容,昔芜自回到浅色涧还是见过的。是以,在瞧清梦里头这位满头珠玉,雍容端华的妇人时,昔芜敛膝,像模像样地给她老人家作了个礼。 清清脆脆的声音:“昔……花璟拜见天后娘娘。” “好孩子,起来吧。”琼姬笑得一脸祥和,抬手虚扶了一把,杏眼扫过,旨意昔芜在她身旁坐下。周遭的摆设,是昔芜寝殿的模样。 “现下怎么变得如此生分?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昔年你还常常黏着本宫,让本宫给你将阿渊找来陪你玩儿,可还记得?”说完还空出一只手,比了比她那时的身高。 昔芜垂着头,由着琼姬牵着她的手。昔芜小声应道:“不记得了。” 琼姬抚着昔芜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了,琼姬道:“璟儿,你当初为阿渊所做的那些,我这个做娘亲的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本宫,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做我的儿媳妇。”说道这里,琼姬叹了口气,眉目之间凝出一丝哀愁:“只怪阿渊当时被那巫人迷了心窍,竟一丝一毫都看不到你的好,成亲那日……竟然……” 昔芜是不大想听这些过往的,那些过往对花璟来说,太过难堪,太过一厢情愿,她明明已经选择忘记,可总有那么些人喜欢在她面前提起。 昔芜抽回了手,淡淡说了一句:“娘娘,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琼姬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阿渊他也变了不少。你不知道,那时所有的人都说你死了,只有他不信,还去人间找你。并且还因着私下寻司命改命格这件事情,被他父君追责。其实改改历劫之身的命格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天君一向执法严明说什么王子犯法应当重责,便叫阿渊去天刑台受了一场雷劫。那时阿渊以凡人之躯加固了从极渊里的封印,刚一归位,身子还没养好便受了那三十七道雷劫,差点折损万把年的修为。”说道这里琼姬掩嘴轻轻一笑,望向昔芜,又问道:“听说你与阿渊在人间也曾有过一段姻缘?” 昔芜正寻思着,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也能用‘我不记得了’一笔带过。便听天后又道:“你那时并不记得九重天上的那一段过往,是吗?” “可你还是爱上了他。” 是,她爱上了他,再一次爱上了他。昔芜在心中苦笑,都说人这一生,不可能跳入同样的河流中两次。可即便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呢? 仿佛看出昔芜心中所想,琼姬道:“说明姻缘天定。你与他早就被红线牵在了一起。” 是牵在了一起没错。不久之后,当昔芜变成花璟,无意中去了姻缘司,瞧见流渊同自己名字下面的那根红线时,她惘然间发现,原来,他和流渊不是没有牵着红线,而是他们之间的红线早就被人打上了死结。 “天后娘娘,想说什么?”琼姬同她说这些,昔芜觉得她说的一定很烦,而她听着也有些烦。 “花璟,我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昔芜觉得有些好笑:“天后娘娘怎会有事求我?” “有。”琼姬目色凝重:“事关流渊,事关天下苍生。” 昔芜看向琼姬,只见她华贵的面容有着掩盖不了的疲惫。她紧握着她的手,眸中有一丝恳切,也有一丝哀求。 “璟儿,本宫看得出阿渊如今是真的喜欢你的,而你亦对阿渊有情,九万年的感情如何说断就断?璟儿,如今也只有你能救阿渊了?” “流渊出事了?”昔芜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琼姬摇头,道:“有件事情,你父君一直瞒着你,有关上古神器封天之印。璟儿,流渊便是封天印转生,而你体内亦有封天印几瓣残片。” 琼姬不再看向昔芜,而是看向前方的一片虚无,目光遥远,像是在回忆。 “上古末年,天神为保三界纷纷殉世。天神夙夕,也就是父神唯一的女儿,以身为祭,将上古妖魔神兽封印在天之涯的海子之内,那片海子被后古称为,冰海龙渊。原本,由天神夙夕的魂魄镇守,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只是近年,天神夙夕的魂魄逐渐消散,那些魔物也愈发蠢蠢欲动起来。那一日,你们在人间遇到的魔物,便是来自冰海龙渊。” 那样的魔物,两个上神联手都无法占得上风,原来是来自上古。 “你同他交过手,自然知道那魔物的厉害,可那样的魔物于冰海龙渊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昔芜听得徒然一惊,天界有几位上神?又几位真神?两位上神都无法对付的妖魔,却只是沧海一粟? 昔芜问道:“娘娘的意思是,那里头的妖魔,还会去到人间?” 琼姬阖目点头,道:“七夜圣君曾问天帝借了玄天殿镇守,你也知玄天殿亦是上古神器,仙神的排位全部供奉在里面。只是即便祭出了玄天殿,那些妖魔还是能够想方设法寻找阵法的裂隙逃窜出来。天神夙夕曾与封天之印缔结过血契,是以封天印除了拥有封天之能,还余有天神夙夕的精魂气血。” “用来替代上神夙夕日渐消弭的魂魄来做阵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这里,昔芜便有些明白了。 “流渊是封天印的转生?那么封印冰海龙渊的阵眼……是他?” 琼姬点头。 “若真如此,流渊他……会死吗?” 琼姬叹了口气,阖目摇头。言语之间满是疲惫。 “这个,本宫也不知。” 昔芜沉默,她低着头,心事委实复杂的很,只能一遍又一遍搅着自己的衣带。流渊是神仙,也可能是未来的天君,她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死。 昔芜的表现,明显是在琼姬意料之中,她十分满意,正如她先前所说,九万年的爱念,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璟儿。”琼姬回过神来,伸手握住她的手,秀美微蹙。琼姬道:“你还在喜欢阿渊的对不对?” 昔芜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每当忘忧草的药效过了之后,清醒的时候她也会去想一想,奈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璟儿,我同你说这些,无非是想你再给阿渊一个机会,无非是想……求你救救他!” “我如何能救?”昔芜心中泛起苦涩,她抽了抽手,奈何琼姬握的太紧,抽不出来。 “你忘了,你身体里亦有封天印,虽只是残片……” 琼姬说道这里,昔芜心里‘嘎噔’了一下,想着这老妖婆不会是想着让我代替流渊成为阵眼吧? 琼姬道:“我和天帝想了个法子,只要你同流渊日后相离不过一丈,借由上古密术帮衬,且不用将封天印从你体内取出,天族便能拥有一块完整的封天印。而这块封天印,只需用上古咒法与那冰海龙渊里的阵眼相互串联,即可保三界安危,亦可保你二人性命!” 他二人相距不过一丈? 想是看出了昔芜眼底的疑惑,琼姬道:“阿渊如今爱你至深,本宫也看得出你对吾儿也并非无情。现下最好的法子,便是你二人成亲,从此琴瑟和鸣,相伴白首。亦可保全三界,亦可了却你多年夙愿,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保全三界? 了却她多年夙愿? 封印殁,妖魔出,三界倾覆,哪里还有什么妖魔仙神之分? 而她的夙愿……九万年来……当真是嫁给流渊么? “本宫知晓,现在同你说这些你尚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你不用急着回答本宫,明日本宫便回九重天,你考虑清楚后,自可来朝凤宫找我。” 昔芜看向她,不得不说,她有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睛。昔芜没有做声,直到琼姬撤了咒法,她便离了那个梦境,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梦到了很多事情。 譬如,九万年前谪仙宴上的惊鸿一瞥,她问凤音那个在瑶池之畔落花之中,舞剑的那人是谁?凤音瞅了一眼,一面低头剥着瓜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同她道:“还有谁,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流渊。” 譬如,天后娘娘第一次牵着她的手,指着眼前那个蓝衫的少年,同她说道:“璟儿,这是你流渊哥哥。”那时候,天后娘娘并不知道,她早就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心上。 譬如,她为他去阴间划生死簿,明知会有怎样的刑罚,却仍是义无反顾。因为她高兴,因为她愿意。她一直想为他做一些事情,她想让他知道她的好,让他知道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包括容忍他一直记挂欢喜着另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着急。么么哒。 第十八章 旧时今日此门中(一) 原本只是一个爱与不爱的问题,现下牵扯了他二人的性命不说,还将三界安危也给摆了进来。 昔芜坐在浅色涧的千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荡着。琼姬的话,也还是有些道理。且不说花璟对流渊那九万年的痴恋,单她还是昔芜的那一段时日,对流渊的感情,也决计不是假的。而她便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流渊,想必和花璟当初的心意也差不得分毫。 她一向是有些怕麻烦的。当初选择斩断和流渊的那一段缘分,也是因着怕自己有朝一日再想起来,想起属于花璟的那一段过往,那样的话,一定会比现下更难以让她面对流渊。选择分开,不是怨恨,反而是因为她是真的喜欢他。 昔芜想,当初在自己还是琅邪山上修行不过三千年的榴花精时,遇见流渊,喜欢流渊,她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嫁给他。甚至想到过,若真是仙妖殊途,她便去修仙,即便比起当一个懒散的妖精会有些辛苦。 可现在,流渊的娘亲,也就是九重天上的天后娘娘,说天帝下了道旨意希望他二人成亲。不光为了成全他们的这一段姻缘,更是为了保全天下苍生。 她要嫁给他吗?不,昔芜摇头,不应当是这样的。即便她还喜欢着他,也不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他。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她,即便有封天印的羁绊,可并不能说明你们成亲不是因为两情相悦啊? 这个声音说完,两个声音便在她脑海里各执一词地吵的不可开交。昔芜有些头疼。 好不容易将下棋臭的跟什么似的的七夜甩开,东华满面欢喜地朝着春花,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小跑而去。 宝贝女儿一脸沉思,瞧见他来,懒懒开口同他道:“父君,你说我还在琅邪山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现在回了九重天,却觉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昔芜说的,是佛家的三大境界。难得从女儿口中听到禅机,东华心里暗自用袖子揩了揩眼泪,觉得女儿当真是长大了,懂得去参悟那些高深玄妙的东西来了。可这些东西参悟起来,委实还需要一段过程。 东华帝君在自个儿女儿身边坐下,同她说道:“其实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任你红尘滚滚,自有清风朗月。面对芜杂世俗之事,一笑了之,了了,有何不了?” 话虽如此,有些事,并不是你一人之事,当真可以一笑了之吗? 昔芜脑袋一歪,靠在东华肩上,觉得有个爹爹陪在自己身边,感觉真好。也难怪明砂,愿意追随他父亲去了妖界。想到明砂,昔芜忽然问道:“清瀮怎么样了?” 东华眸子里的星光有一瞬变得冰冷起来,他抬手摸了摸昔芜的脑袋,语气有些不快:“还能如何?便是看在那丫头叫你一声姐姐的份上,本座也且先留他一命。” 有了东华这句话,昔芜便放下下来,只是她不知道,废去大半生修为囚禁锁妖塔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 翌日,凤音正因没有看好昔芜,而被天后娘娘钻了空子的事情十分恼怒。正所谓冤家路窄,是以当正在辣手摧花的凤音瞧见远远分花拂柳走过来的柳丝若时,她来干什么?这样一个问题,凤音尚未思虑完毕,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凌空一袖子扫过去,将柳丝若瘦弱的身形直接拍了出去。 毫无防备,所幸凤音自认为是个明事理的神仙,出手并不算重。柳丝若原本梳了个逐月鬓,堪堪受了凤音这么一招,发髻散乱,瞅着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凤音很是解气。有些趾高气昂地立在云头,火翎绫在她手中翻飞。凤音冷哼了一声,清喝道:“浅色涧什么时候也轮到你这般品阶的小仙进来了?” 柳丝若看她一眼,凤音都做好了若是她反驳两句,她定要上去赏她两个巴掌的准备,奈何柳丝若跟突然转了性似的,扑通一声跪下。 “丝若求见神女一面,烦请凤君代为通传一声。”她说的恳切,言语中隐有抽泣之声,眼眶还是红的有些肿,想必来时已经哭过。凤音心情大好,从云头上降下来,在她面前踱步,凤音昂首道:“神女如此尊贵,岂是你说间便能见的?” 哪里知道柳丝若突然拔出头顶的发钗,抵着自己的脖子同凤音喊道:“若是神女不肯相见,丝若便自绝于此!” 凤音嗤笑一声,上前一步:“还当自己是凡人呢?你倒是扎下去啊,便是用这支发叉将自己扎成刺猬,你总归是死不了的。” 柳丝若一愣,望着凤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惨惨一笑,同凤音道:“凤君就如此巴不得我死?” 凤音挑着嗓子嗯了一声。 “好!”柳丝若昂首,不再看向凤音,而是面对浅色涧结界的那一处,扬着嗓子喊道:“神女既然不肯见我,我便于此自毁元神!”说完,便扔了金钗,抬起一掌,作势就要往自己天灵盖劈去。 昔芜终是阖目,瞬身出现在柳丝若身边,抬手拦住了她。 “神女……”柳丝若目光盈盈。 昔芜收回手,冷眼看她:“为何要见我?” “丝若已无它法,只能来求神女……”柳丝若垂眸,再抬眼时,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求神女……不要嫁给流渊……” “谁说要嫁了!”凤音怒气横生,也不待昔芜回答便将话插了进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也是,神仙活的久了自然无聊了些,但凡有些谈资的话题不消半日便能变得人尽皆知。 昔芜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女人,先是趾高气扬地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让自己离流渊远一些。现下又跪在地上恳求她,让她不要嫁给他? 昔芜瞧着柳丝若这张面若桃李,胜却西子三分的面容,嘴角轻轻勾了一下。昔芜道:“你求我,我便要答应你么?” 说的好,凤音顺着昔芜的话冷哼一声,深表赞同。 想起当初,她在六合镇同自己说的那些话,昔芜冷笑,提点道:“还有,你现在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话?” 昔芜弯□子与她对视,她道:“那一日你同我说,仙妖殊途。如今,我亦属天族,同他原本亦有婚约,如何殊途?你说,你成仙是为了他,而他所历许多也皆是因为你?那为何,如今浅色涧与九重天再度联姻之事,在三界传的沸沸扬扬,连你都惊动了,流渊又可曾给过你什么说法?” 见柳丝若别过脸,昔芜抬手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昔芜笑道:“倘若你与流渊当真两情相悦,感动天地,他怎么不说娶你?怎么对这桩婚事只字不提?” “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便将我当做傻子么?” 凤音看向昔芜,觉得昔芜今日与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 柳丝若眸光一闪,看到一袭蓝衣在榴花树后头的阴影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未等凤音他们反应过来。便见柳丝若抓起昔芜的手,抬起来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昔芜有些讶异,却十分嫌恶的想要将手抽出来,奈何柳丝若的力气太大。 她流出泪水,仰面看向昔芜,苦苦哀求道:“丝若自知身份卑微,神女同凤君又何须咄咄逼人?长生……呵呵……我当初修仙是为了能够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什么品阶份位……当年之事也皆是因为我,才使得神女变成现下这个样子。神女若仍是恨我,不若给丝若一个痛快……” 柳丝若的把戏,别说凤音,昔芜都猜了出来。昔芜没有回头,她感受得到流渊的仙气。 他在这里。 这个时候,昔芜心里是有些兴奋的。柳丝若想让流渊误会她,那么流渊会相信她而不相信自己吗?这个时候,她忽然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最后,流渊走到她身边,他的手轻柔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从柳丝若手中缓缓抽离。 “没事吧?” 昔芜没有看他,是以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看着自己问的。昔芜不知道,柳丝若那些故作揉揉的把戏,他比她明白的还要早些。只是再早,也终归太晚。 昔芜不知道流渊这句温柔带着关切的话是在问自己,她只看到柳丝若咬着下唇,含泪望着流渊摇了摇头,她心中顿时有些怒火中烧起来。她冷哼了一句,将手从流渊手中抽开。 凤音将这三人复杂的神色尽收眼底,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老天爷诚不欺她。 “我承认,我还喜欢离渊,可我原本并不打算嫁给他。” 这句话,是昔芜用传音入密说给柳丝若一个人听的。柳丝若在捕捉到原本这个词的时候,脸色已经变的惨白。 昔芜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看着她,继续同她说道:“可是,我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说完,她冲柳丝若缓缓一笑,转身看向身旁的流渊,此时,他也看着她。她对他微笑,只问了一句话: “流渊,你愿意娶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稍安勿躁,还记得前缘咱闺女说的那句话么,那是伏笔啊,伏笔~ 下一章夙夙会…… 不知道会不会和谐…… 明天继续更新~~~ 你们的留言是我持续码字更新的动力啊! 第十八章 旧时今日此门中(二) 她说:流渊,你愿意娶我么? 他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平静无波。(.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并不似当年那般问他:“流渊,你娶我好不好?”那般殷切与羞涩。 她曾将自己最美好的一段年华撷取下来,心里眼里装着的满满都是他。流渊心中的情绪比起现在忽然有些释然的昔芜,还要显得有些复杂。他是该高兴,即便看不到她眼底的喜悦与笑意,可她问他这句话的时候,无论她心里是想着什么的,他依旧高兴。只是,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他却终究是错过了她。 转折太大,凤音一口气还未接上,便听流渊握着昔芜的手,笑得一派风清月朗。 流渊说:“我愿意。” 昔芜浅笑,居高临下地将柳丝若看了一眼,对流渊说:“那你回去定个日子,时候到了便来接我吧。” 说完,清浅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凤音看了一眼流渊,又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脸上惨白的柳丝若,跺了跺脚,转身也追了上去。 “阿璟,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凤音追了上来,昔芜不等她,她足尖一点便落在她身前,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人,不可以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昔芜知道,可是她还是跳了。她想了许久,再见到柳丝若的表情时,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狰狞起来。似乎是花璟对她的恨,她忽然下定决心,转头问向流渊的那句话,她的心里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兴奋,偏激。她为什么要嫁给流渊,原因很简单,正如她同凤音所说:“我必须嫁给她。” “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呢?” 昔芜摇头,总不能让她看着流渊去死吧? 九重天那边像是深怕昔芜这边会反悔似的,翌日清晨便叫礼官送来了写满聘礼的帖子。婚期,定在三日之后。 “三日会不会太赶了?”绿绮捧着纸笔站在一旁,一边点算着手边的物件一边问东华道:“帝君,我们这边的陪嫁……” “陪什么嫁!”东华帝君负手来回踱步,面容揪在一块,让绿绮产生一种,帝君他老人家头顶上一片愁云惨雾的错觉。 “她怎么就答应了呢?我瞧着她同夙真神感情也不错……”东华十分不解,又十分忧郁。虽然这事他让昔芜自己做决定,可是凭心而论,在他看来夙倾涯哪一点都比流渊那小子好些,抛却真神这么一个身份,单就万万年来身边一个女仙女妖都无,他都向着夙倾涯些。 最后,东华帝君长叹一口,幽幽同绿绮吩咐道:“陪嫁一千多年以前就备下了,就按着那些送吧……” 绿绮提笔记下,招招手吩咐几个仙侍将箱子抬下去。说道一千多年以前,绿绮记得,当初陪嫁在行大礼时,便已经抬去了重华殿。但是后来主子跳了诛仙台没有嫁成,凤音暴怒之余,清醒地站在天邢台上一面用袖子抹了抹鼻涕,一边招呼她在凤族的几个左膀右臂过来。愣是一行人冲进了重华殿,将送去的陪嫁如数抢了回来,现如今,那些东华帝君多年以来收罗的各种宝贝,全都在珍珑阁里头堆着呢。 无任何意外的,九重天太子流渊与浅色涧神女花璟的婚事,再一次迅速的传遍了四海八荒。 凤音不晓得流渊现在如何,只知道昔芜看起来十分平静。 凤音站在一旁,看昔芜抬手随意在仙侍呈上的盒子里,随意挑了几样首饰时,有些恍惚。犹记得,一千多年以前的那场婚礼,花璟那个傻子,老早就开始筹备了。明明绿绮办事是那样让人放心,她仍是事无巨细全部都要经手过眼一遍。挑首饰,挑嫁衣上的纹样,挑成婚之后第一日,第二日,甚至是往后整整一个月的衣裳。明明让自己不胜其烦,还同自己埋怨,说日子何时变得这般难捱,一日三秋似的。 昔芜现在秋不秋她不知道,凤音只晓得,她自己秋了,心上秋,一个字,愁。(.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天后娘娘派来负责这次大婚的元君,在捧着本子同昔芜念叨了一连串冗长的礼仪流程之后,毕恭毕敬的请教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对于大婚的安排可还有什么建议。 彼时昔芜在挑一对玉镯,在祖母绿和羊脂白玉见犹豫不决。最后她将两款玉镯戴在手上比对,期间抬眼将那元君看了一眼,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与流渊成亲那日,柳丝若必须位处上席。” “这……”不是不知这三个之间的纠葛,元君表现得有些为难,上席之位何等尊贵,柳丝若如今不过是一个下仙,如何能处。 最后昔芜取下了那祖母绿的镯子,将羊脂白玉的镯子凑成一对示意紫荆收起来。昔芜道:“她若不来,我便不嫁。你只管将这句话同他们说好了。” 凤音忽然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明白。 凤音道:“你若是看那贱人不顺眼,又何须委屈自己?” 昔芜轻笑,那笑容在凤音眼中显得有些牵强。昔芜道:“年纪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嘛。” “那为何不嫁给……” “阿音,我有些乏了。”仿佛知道凤音要说什么,昔芜柔声打断她,抬头冲凤音浅浅一笑。凤音楞神,张了张嘴,终是没将那个名字说出口。 凤音点点头,走时会心的带走一众仙婢。昔芜亲自送凤音出了门,门将要合上,却伸出一只手抵住。昔芜抬眼去看,来人是夙倾涯。 “夙……夙夙……” 夙倾涯今日未挽发髻,三千白发被熏风吹的微扬。银发渡上日光,刺的昔芜眼睛有些疼。她低下头,不知为何不敢看他。 腕间一紧,原是夙倾涯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推门而进。 昔芜有些慌张,退后一步,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奈何他握的是那样的紧。 “我……我有些困了。” “你总不会站着睡觉。” “……” 好吧,昔芜承认,她永远都说不过他。 夙倾涯凝视昔芜许久,即便她低着头,仍然被那视线扰得无所适从。夙倾涯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尔后便直截了当的开口,同她说道:“不要嫁给他。” 昔芜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缩,夙倾涯却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拽着她不肯放手。拉的她一个踉跄,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直接撞在了他的怀里。 “昔芜,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他又问了一遍,却不再是以往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哄她,极尽温柔,甚至于末尾的三个字在昔芜听来,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夙夙……”夙倾涯的怀抱,有淡淡的出尘香香气,十分好闻。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她便喜欢上了。夙倾涯知道后,便将三界之中分外名贵的出尘香送了她一些,用精致的沉香木匣装着。匣子上雕刻了好看的纹样,仔细看,是杜鹃和一簇榴花。也是在许久之后的后来,昔芜才知晓,那匣子,那出尘香,均是出自夙倾涯之手。 都是他亲手做来,送给她的。 “封印冰海龙渊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他向她承若:“我只要你一句话,便是抛却真神之尊,我也甘之如饴。” 用来推夙倾涯的手怔了一下,这委实不太像夙倾涯说出来的话。委屈吗?她问自己。不,夙倾涯问她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未想到什么委屈不委屈,她有些感动,吸了吸鼻子,抛离这种感受。然后她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与他之间的羁绊,应当是老天爷早就注定好了的吧?” 如果这是命运,她会选择接受。 而且,嫁给流渊,她并不觉得有多委屈。只是不大高兴,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不大高兴,仅此而已。 “那我呢?” “嗯?” “如你所说,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遇见我?” “……夙……夙夙……”昔芜睁大了眼睛,抬头去看他。她觉得今日的夙倾涯很不一样,与往常都不一样。 映入眼帘的是夙倾涯那张端华无双的俊美面容,他垂眸看着她,眼眸中星璨摇曳。她张了张嘴,有闭上,她当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他。 夙倾涯的语气分不出喜怒,他淡淡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昔芜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夙倾涯的语气终于不再平淡,他挑了一个尾音,嘴角是清浅的笑意。 昔芜只感觉夙倾涯放在她腰际的那只手臂紧了一紧,便听夙倾涯弯下腰来,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压低了声音,格外温柔地对她说道:“那便让我来告诉你……“ “告诉我什……唔……”昔芜傻傻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美的,近在咫尺的脸,傻傻地开口问道,最后一个字却被夙倾涯欺身吞入腹中。 那一瞬间,似有天雷劈过。昔芜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夙倾涯吻了她。 两片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蜻蜓点水一般。 夙倾涯抱着她,声音有些黯哑,像带着蛊惑。夙倾涯说:“你遇见我,是因为老天爷知道,我比谁都爱你。” 这句话说完,昔芜只是抓着他的衣襟怔怔地看着他,料想还没有从刚才那个吻中回过神来。夙倾涯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时间,扣住她的腰便又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即止,他吻的热捏,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他的舌,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贪婪地享受着她芳香的津液,刮过每一寸内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依旧是10点左右更新~~~么么哒~~~ 小老鼠,我不要吓我! 话说昨天写了新文的八章分集梗概,感觉整个人都萌萌哒! 第十八章 旧时今日此门中(三) 昔芜端坐在菱花镜前,身着层层叠叠厚重精贵的嫁衣。(.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的脸上仅施了薄薄一层的脂粉,面色看起来较前一天要稍微好些。 凤音推门而入,低头间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即,她抬起头,面上笑得仍是如往常一般的张扬。她朝昔芜走过去,抬手接过喜娘手中的乌篦,看着镜子中映照出的昔芜的脸,挑着嘴角一笑:“你看,我又给你梳了一次头,待到我成亲那天,你也得给我梳。” 昔芜淡淡一笑:“现在就想着要成亲?可是桑青同你说了些什么?” 凤音哼了一声,有些赧然,脸上难得泛出两团红晕。凤音有些别扭地说道:“老娘好歹也这么大年纪了!成亲也不过分吧!” 昔芜被她难得羞赧的模样逗笑,抿唇摇头,浅笑道:“不过分。” 凤音哼了一声,不理她,低下头来继续给她梳头。还是这间屋子,还是眼前这个人,而这个人嫁的也依旧是那么一个人。凤音觉得,仿佛这一千多年,兜兜转转这二人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真的,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吗?凤音没有问昔芜这个问题,却在心底这样问自己道。 昔芜至始至终,都只是淡漠地看着镜中那个描了红妆的自己。她以为依仗着曾经的感情,抛却那些羁绊,自己可以高高兴兴地嫁给那个人,就如同凡间所有待嫁的新娘子一样。可是她不能,她已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夙倾涯,不要去想他。今日礼成,她与他之间就再无任何关系。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他贵为真神,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能与他比肩,共赏云卷云舒的女子。 是只…… 当昔芜抬手捻起胭脂点上唇畔的时候,她不自主地想起了夙倾涯给她的那个吻。 他吻了她,柔软唇温柔,炽热。最后他缓缓松开对她的桎梏,一双凤眸,星辰暗淡地凝视着她。最后他说:“昔芜,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改变主意么?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改变什么? 昔芜淡淡的笑了,看着凤音替她绾好头发,簪上一支又一支做功精致的钗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主子。”紫荆推门走过来,屈身行礼,像是有事禀告。 昔芜看向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紫荆垂头道:“九重天上来了个仙侍,说有贺礼要亲手交给主子。” 凤音放下手中的梳子,抬手替昔芜正了正凤冠:“九重天上的仙侍?莫不是莲生?” 紫荆微抬头,面色有些难看,看了一眼昔芜又望向凤音道:“不是莲生姐姐,是那日来过的那个人。” 这句话说出来,凤音便知道这丫头的脸色为何有些为难了。凤音斜眼,嗤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敢来?你让她打哪儿来的给老娘滚回哪去!不见!” 紫荆点头,又转头看向昔芜。 昔芜沉思了一会,抬头对她说道:“你让她进来吧。” “阿璟!” 昔芜摇了摇头,示意凤音安心。“我只是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话能对我说。” 柳丝若在紫荆的带领下,移着莲步走到昔芜身后,她乖巧地冲她二人行礼:“见过神女,见过凤君。” 凤音轻嗤了一声,问道:“是不是巫人一族的脸皮,都同你这般厚实?” 柳丝若没有凤音想象中的坏了脸色,而是恭敬地冲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屈身对昔芜道:“昔年丝若一人随太子殿下来到这九重天,除却太子殿下便只有神女对丝若好,百般照拂。即便丝若是真心喜欢太子殿下,也知道只有神女才是有资格陪伴在太子殿□边的那人。上次,是丝若不懂事。” “我看你这回也不懂事。”凤音转身提昔芜昔芜挑选耳饰,余了个背影。“你要是真懂事,就不会再腆着个脸来浅色涧了。” 柳丝若不语,只是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将手里的东西呈给昔芜。 昔芜淡看她一眼:“这是什么?” 凤音怪里怪气地插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毒药?” 昔芜颔首,低眉顺目。她道:“墨先生那里的东西,丝若全身家当,也只能买来这些了。” 昔芜听到凤音哼了一声,她垂眸去看柳丝若,她看起来规规矩矩是来示好赔罪。可当她说出,那东西是出自墨先生那里的时候,她便猜到,她给她送的到底是什么。墨先生那里,用来买卖的也不过就是那三种酒。 昔芜示意紫荆接过,便不再有任何表情,阖眸任由凤音替她描眉,淡淡说了一句:“你走吧。” 柳丝若嗯了一声,又从她做了个礼,这才起身出去。 凤音好心提醒:“这种人,你又何必见她?” 昔芜不答。 柳丝若给她的东西,她闻着味道便知道了,是凤音曾经给过她的前尘如梦。柳丝若在她与流渊成亲这一日,送这个给她,她想的是什么,委实不难猜。 成千上万只金鸾搭成桥,一路从浅色涧飞到九重天,加上有凤君开路,场面十分浩大。 昔芜坐在鸾车里,手里握着的便是柳丝若给她的那小瓶前尘如梦。握着它的指节微微泛白,想来是有些用力地缘故。前尘如梦若有若无的酒香,便凝绕在昔芜身侧。 前尘如梦,喝下它,她便能够找回花璟的记忆。喝下她,她仿佛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九千九百九十九节白玉阶缓缓映入眼帘,鸾车行驶的速度也缓缓慢了下来,这样的场景无疑是走过一遭的,只是她知道,是自己不记得了。 曾经在她困惑的时候,凤音也曾给过她这样一种酒,她没有喝。因为她觉得,昔芜也好,花璟也好,都是她,无不同的。可是现在,握着这小瓶前尘如梦时,她犹豫了。甚至在鸾车里,她能够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她是彷徨的,也是害怕的。她不想糊里糊涂地就这么依仗着昔芜这个名字,活一辈子。 她不想的。 最后,在凤音掀帘子过来牵她的手时,她阖上双眸,迈出一脚,踏了出去。 而鸾车里,白色的瓶子还在,却是空了。 九千九百九十级白玉阶,她在凤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完。 每走一步,都像是凌迟一般。 她的头很痛,翻来覆去的光影,如同走马灯似地在她脑海里面反复。每走一步,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和记忆里头的那些画面重叠。每走一布,她的心,她的胸口,都痛的要命。 她不知道,她九千九百九十级白玉阶,是什么时候走完。直至她的手由凤音牵着,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中,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紧闭着双眼。那人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用力却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随后,她被那人牵着,走向高台,在帝后面前,获得上古神祇的祝福。 而他,却觉得一切都虚幻的不真实。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掌心滚烫,他紧紧握着,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松开一样。这恍然让他觉得,这一千多年,不过是一场幻梦。 流渊回头,眸中神色温柔。他握紧了她的手,在心里同她说道,我会陪着你,再也不丢下你。长安,永安,天上,凡尘,只要你喜欢,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月老,取出象征姻缘的红线,双手合十,面相苍天讼唱咒文。 月老回身,大白胡子都垂到了地上,给流渊腕间系红绳时,他微微皱眉,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转念一想,一千多年以前的那场婚礼,不也是他给系的红线,便没有什么了。他并未想到当初在人间,所系的那一个名为日久生情的红线。 流渊腕间的红线系好,月老提起红线的另一端便要去系昔芜的,却听到这位新娘子在盖头下,半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昔芜的声音,淡淡地自盖头底下传来。昔芜说:“流渊,你当真要娶我么?” 她的声音不大,可在场的又全都不是凡人,帝后二人,连同周围近一些的神仙,都是听到了的。而其他神仙,本就抱着看这两人再成一次亲的热闹心态,在看到月老手中的动作悄然间顿了下来时,便一个个全都竖起耳朵去听。 “流渊,你当真要娶我么?” 流渊忽然觉得有些冷,也许是她的语气,也是是她突然在婚礼上问他的这个问题。 他有些心慌,有些不安,他握紧了她的手,害怕她又向当年一般,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点点头,眼神真挚,他望着她,轻声说:“愿意。” 昔芜却笑了,他握着她的手,都能感受到她笑得有些颤抖。 昔芜慢慢地转过脸来,扯下盖头,他看到她那一张原本清秀却因施了脂粉而变得有些妖娆的面容。 昔芜只是看着他笑,笑得无端让周遭几人觉得背脊发凉。 她笑着凝视了面前这个男人许久,这个在过去整整九万年占据她心房每一个角落的男人。她的手缓缓抚向自己的耳后,像是在理头发。 她说:“流渊,即便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要娶我么?” 说完,她的手触摸到了一处有些凹凸的皮肤,指尖一挑,便捏住了那块人皮。她当着众神的面,将那一整块面皮撕扯下来,露出满是疤痕,十分可怖的一张脸。 如果,那还能称为是脸的话。 看着这样满目疮痍的脸,流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是因为害怕,却不是因为觉得这张面皮太过丑陋,而是心疼到极致的害怕。 那是她人皮之下,原本的面容。是她当初跳诛仙台时,被上古阵法一刀一刀如凌迟一般毁坏的面容。不仅面容,她笑着弹了个响指,身上的人皮全都褪去。能够看见的地方,脖子,手掌,全都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帝后震惊,四周哗然,神女花璟昔时倾国倾城的容貌,竟然变成了现下这个样子。 “阿璟……”流渊的眼眸中,隐有水泽。他上前一步,抬手去触摸她的脸。 她并没有躲开,只是浅笑着看着他。即便以她现下这幅面容,笑起来,委实有些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夙夙果然是你们的真爱么? 这亲结不结的成? 存稿我都写完了哦~\(≧▽≦)/~ 新坑也挖了四章存稿哦~\(≧▽≦)/~ 用手机更文,断网伤不起⊙﹏⊙ 明天还是这时候更文哦〒_〒 第十八章 旧时今日此门中(四) 她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倾慕了整整九万年的男子,浅笑着,忽觉一切都恍如隔世。 昔年,她划了生死簿,生生受了九天雷劫,修为都快要毁去泰半,狼狈的挣扎着回到浅色涧。修养了大半年才能看起来面色好些,可是,饶是这大半年,他却未有一日来到过浅色涧,看一看她。 这一路上,她想起很多事情。她为他难过,为他哭泣,甚至为他那种曾经以为到死都不会改变的,近乎与执迷不悟的执着。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如今,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样弥足珍贵的物什。即便是面对这样一张千疮百孔的脸,却变得十分温柔,不再冰冷,她甚至能够看到他眼底的疼惜。 昔芜,不,现在应该叫做花璟。 花璟轻笑一声,自嘲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迎向他,一如那九万年一般的清澈。花璟道:“流渊,当初也是在这儿,你便是要走,若当时回望我的眼神是如你现下这般,说不定……” “说不定,我还会在这儿等你将柳丝若的事情处理完了回来。” 花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退后一步,将布满疮疤的手抬到眼前,反复端看了一会儿。半晌,她抬眸,再一次看向他。缓缓说道:“只是,流渊,回不去了。” “阿璟……”流渊眼中哀恸,面色苍白,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是要拉住她。然,昔芜火红的衣袖迎风一摆,负手仰首看着他。 昔芜道:“我说过的,流渊,我再也不会爱上你。” 她冲他恍然一笑,转身便走。 周围一片寂静。 天帝震怒,一掌拍下,震碎了案前的琉璃杯。天帝怒喝一声:“放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九重天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神女花璟,你怕是在人间待的久了,便不将九重天放在眼里?!” 花璟顿住脚步,抬眼,将周遭那些神色迥异却无不复杂的神仙全都看了一遍。最后她将目光定格在那人群之外,仿佛离了尘埃的一人。她微微笑了,转身面对这位统领天族的帝王。 他与天后娘娘坐在一处,面色均是不善。昔芜眼风一扫,便看到了这二人身边,自饮自酌的帝君东华,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花璟知道,这位父君向来是顺着自己瞎胡闹的。而帝后上首,支着半边脑袋,原本昏昏欲睡,此时却挑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好戏一般盯着她坏笑的七夜,有他在,她便更不怕了。 花璟迎上天帝凶骇的目光,一步一步上前,最后,只见她一袭红衣停在柳丝若面前。浅笑着,用在座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走是自然要走的,只是走之前属于我的东西,自然是要一并带走的。” 说完,她看向眼前,面色十分不好的柳丝若。她知道,她在害怕,十分害怕。 可她却分外高兴。 她不再是一千年以前,那个过分在意流渊情绪的傻丫头了。她原本就不喜这个叫柳丝若的女人,她为她所作的一切,统不过是为了那个人。可是如今,她连那个人都不要了。 柳丝若故作镇定地看着她,却还是不可抑止颤抖起来。 花璟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这副模样很可怕吗?”她问的温柔,眼底却是一片冷凝。她的手温柔地贴在柳丝若花容失色的面容上,满是疤痕的粗糙触感,让柳丝若背脊一阵发凉。 “你看看你,我原本以为再见到你时,你怎么说也是元君。没想到,我将内丹借给你三万余年,你修来修去,竟只修得一个下仙?如今你这样的阶位,怕是在玄天殿中连个牌位也没有吧?” 玄天殿中供奉着历来天族所有的神仙排位。当然,像柳丝若这样,一个仅能在天阙当个扫撒婢子的下仙,若没有任何功绩,是决计不会有排位供奉的。 这一句话,难免戳到了柳丝若的痛处。她没有根骨,半妖之身,哪怕体内有上神的内丹,也终究无法修得大成。(.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内丹,花璟的内丹在柳丝若身上? 被这一句话震惊到的人不少,七夜,东华,凤音,皆是在内。 七夜挑眉,觉得花璟的性格倒是有些意思,行事也难免出乎意料了些。竟然将自己的内丹放在情敌那儿,也难怪后来凤音和流渊替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只不过此时,最为震惊的怕是当属流渊了吧。 凤音在听到这句话时,亦是一愣,她随即转头看向流渊,他的神色当真是交织地复杂不明。饶记得当年,花璟在天刑台上哭喊着问他,是不是还在怪自己没有将内丹借给柳丝若。她记得那个时候,花璟有句话是没有说完的。是流渊没有让她说完,随后,花璟楞了一会,便自顾自的笑了。 想来她一定是觉得自己那时很可笑。 凤音将流渊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花璟身上。凤音想,想必那时花璟是要将一切说给流渊听的吧,可惜流渊却没有耐心听她说完。 人亦或是神仙,通常都难免有先入为主的通病,想必那时,花璟缠的他紧了,他便也是极其厌烦她的吧。 花璟的手,缓缓地从柳丝若面上滑到她的胸前。她看着她,指尖光华泛起。 花璟道:“你竟如此不济,那么属于我的东西,你还是还给我吧……” 说完,众神便只听得柳丝若身形扭曲着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花璟右手成爪,缓缓从柳丝若心口抽离出来。而她掌中,红光潋滟,握着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离了柳丝若的身体,感应到自己主人的气息,从花璟手中飞了出来,绕着她飞了一圈,消减成光,一寸一寸融进了花璟的身体里。 此时的花璟,周身被一种暗红色却光影包裹。 她原是及腰的头发,一寸寸地滋长,发簪无法承受,跌落下来,落到白玉砌成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花璟的身子,悬在空中。周身,光华流转,花璟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脚踝。风一直没有停下,吹得她三千青丝如同一张网,将她在众神的视线之中包裹起来。而她身上的疮疤,也如同凤凰涅槃一般,一寸寸在红如火焰的光芒下,渐渐崩裂。 最后,她睁开双眼,足尖一点她落回地面。翻飞的衣袂,火红的嫁衣,三千如瀑的青丝,将她装点的宛如三途彼岸,荼靡盛开的曼珠沙华。 风止,青丝垂下,花璟站在众神中央,黛眉如远山,杏眼清冽。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浅笑间,风光霁月,倾国红颜。 那时她原本的样貌。 内丹入体,不但恢复了她往昔的容貌,气海之间也变得充盈起来。那是属于她的灵力与修为,昔芜微抬手,来不及去看那如玉一般莹白的柔荑,便觉得天地之间的灵气不断涌入她的体内。 这一刻,凤音拽着司命星君的袖子,努力瞪大了眼睛,才叫自己不要哭出来。她知道,这一刻,那个在东华帝君膝下,万千荣华的的神女,终于,回来了。 众位神仙还未从神女花璟归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见到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踏上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白玉阶。 男子一身红衣,衬着及地的银丝,显得格外醒目。而他的容貌,更是天地少有。 在别人的大喜之日身着红衣,不是不懂事,便是来找事。而这一位很明显,是后者。无双面容上,并无任何一丝的表情。只是他每走一步,明明看起来动作是那么的优雅,可周遭的神仙却被他周身因为没有如往常一般,刻意掩饰的威压而压的十分难受,更有法力低微的神仙,直接跪倒了地上,冲他俯首叩拜。 这个人到底是谁?在场的人,恐怕除了先前和昔芜有过接触的,都有此一问。 那人无视帝后二人震怒的神色,一直走到了花璟面前。 未挽发髻,三千银丝随着厚重的拖摆逶地。七夜在心中盘算,这恐怕是这块木头最麻烦了一件衣裳了。 “夙夙。”花璟璨然一笑,眸中星光熠熠。她道:“你怎么又是不束发就跑出来了?” 夙倾涯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他淡淡道:“你忙着成亲,自然不会来管我。” 这话说的,饶是凤音这样情感迟钝的,都能听出醋味。夙倾涯的意思就是,你忙着和别的男人成亲,自然不会有空来帮我梳头发,而我如今除了你又不会让第二个人帮我梳头发。 “不成了。”花璟摇头。 “嗯。”夙倾涯嘴角微扬,一袭红衣衬得他原本孤高的气质有些邪魅。他向花璟伸出一只手,示意她看向自己一身红衣。柔声同她说道:“你看,还是我俩站在一起比较般配。” 花璟轻笑一声,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手上。 花璟说:“夙夙,带我走吧。” 而此时,三界碑上,东华帝君的名字下头。花璟二字渐渐浮现,尔后镀上一层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哇会告诉你夙夙此番就是来砸场子的吗? 有读者说手机看不到主角标签,哇咔咔,女儿都跟人跑了男主角还不明朗吗! 以及染夂同学,看到你的评论我泪流满面,好久都没人给离渊说过好话了~嘤嘤嘤。 其实和大部分读者留言的争议一样。 花璟当初喜欢流渊,很多事情是她心甘情愿也就是自找的,流渊不喜欢她,也是流渊自己的权利和个人情感。 感情这种事情嘛…… 其实流渊当初并不是完全不喜欢花璟,只是花璟太粘人了,而且又有帝后的赐婚他心中不满。加上花璟和丝若一比,丝若比较弱小…… 看,这一章! 我女儿终于完完整整地回归了! 撒花~ 明天继续更~ 第十八章 旧时今日此门中(五) “阿璟……”掌心一热,花璟顿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原是流渊抬手拉住了她。她知晓他现下的表情,可是,她没有回头,正如一千多年以前,他也未曾回头一样。 “流渊,我不恨你。昔年不过是我执迷不悟,咎由自取。要说那诛仙台也委实是个好地方,我这一跳,也不过一千多年却是明白了以往九万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只是流渊,我不恨你,却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将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而你却始终作壁上观。” 她漠然抽回了手,继续道:“有一句话,一千多年以前我边说过了,不过,你走的急,怕是没有听到。如今,我觉着这个时候再同你说一次,也很是合适。”顿了顿,她昂首,轻笑了一声说道:“自此去,我浅色涧花璟,与九重天离渊,再无半点干系。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 他的身形顿住,那只手她抽离出来,是以他最后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凉。 这一幕,似乎能和那一段并不遥远的记忆微妙重合。 唯一的不同,是她不再凝望他的背影,是他眼睁睁看着她要离去,而无法挽留。他的手松了松,最后又握紧。 这个时候,流渊的思绪一片混沌。他脑海中唯一清明的只有一句话,他欠她的,终究是要还给她。 旧时今日此门中。 昔年他因为担心柳丝若的安危,弃她于不顾。高傲如她,却当着你们多人的面,放□段,放下属于神女的骄傲,哭着挽留他。可是,他没有回头,始终都没有回头。光影流转,如轮回一般命中注定。她要走,他亦无法挽留,也没有理由挽留。他是爱她,直到她跳了诛仙台,直到他遇见昔芜,他才知道他好爱好爱。可是那又能怎样,他的爱,永远无法同当初她爱他一般,永远无法相提并论。 他唯有放手。 一千多年以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子离她而去,一千多年以后,换做他目送她和另外一个男子离开。他不是不去争,而是没有办法去争。错的是他,而不是她。流渊低着头,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表情,最后他忽而轻笑了两声,是无奈,亦或自嘲。 夙倾涯拉着她的手,她要他带她离开,他便带他离开。只要她想,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碧落黄泉,红尘紫陌。他都可以陪她。 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夙倾涯回望她,轻轻一笑。那一笑,和着他的眼睛,极尽温柔。 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准儿媳妇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离开,天帝十分恼怒,脸上的眼神也由红色憋成紫色。 天帝的声音威严中带着愤怒,在大殿之上悠悠远远地响起:“你想让九重天和浅色涧的婚礼变成笑话不成,花璟?” 昔芜顿住,侧首将宝座上衣着华美的男人淡看了一眼。说道:“九重天和浅色涧的婚礼?……哼,早在一千年以前,我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任由夙倾涯牵着,让他带着她走。 天帝又拍了一次桌子,扶着扶手站起身,指着花璟的手都因为愤怒而颤抖。只听他大声吩咐道:“还不快给我拦住她!” 无数天兵天将站了出来,战神桑青亦是首当其中。只是,他将上前一步,凤音便侧身出现在他眼前。她穿着红金色的广袖留仙裙,手臂之间挽着一条红色的丝绸。不是披帛,而是火翎绫。此时,凤音就像是一个舞姬,举手投足都格外魅惑人心。凤音兰花指捏着火翎绫一角挡住桑青的去路,眉眼美的极为张扬。 凤音道:“桑青,今日你的对手是我。” 桑青握着裂天画戟不动,今日他穿的这身衣裳,是他唯一一件颜色喜庆的衣裳,凤音记得上次流渊同花璟成亲时,他也是穿过的。 “我不会对你动手。”桑青淡淡地说道,目光平静。 这句话,说的凤音十分感动。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俏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挥动火翎绫便虚虚向他攻来。凤音“哎呦~”了一声,随后用传音入密同他说道:“你陪我装装样子也好嘛。” 有东华在,东华不去追,那么平日里与东华交好的那些帝君上仙们,自然也不会去追。她拦住桑青,其实也是为他好,毕竟连七夜圣君都有几番忌惮的人,桑青还是不要去找晦气的好。至于其他那些凑热闹的神仙,她根本毫不为花璟二人担心。 果不其然,数百名神仙持着法器向他二人冲过来时,夙倾涯只是极其风雅地挥了挥袖子,那些人便被凭空拢出了光华震出去好远。夙倾涯至若惘然,垂眸问花璟道:“你想去哪儿?” “天帝烦人的很,自然要找个他不敢来惹麻烦的地方。”花璟点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抬头望向夙倾涯道:“琅邪山虽然是个好地方,可那山水我也看了许久,不如,我们去魔界看看?” “魔界?”夙倾涯挑眉,随即点头:“好。” 眼看夙倾涯就要施法,花璟抬手拦住他,道:“不过,在去魔界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何事?”难不成她还想和流渊道个别? 花璟皎洁一笑,转身望向那些拼尽了术法,却依旧怎么攻也攻不进来的神仙。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光华大盛,便听到柳丝若一声尖叫,原是花璟直接用隔空取物的法术将她带到自己眼前,而此时花璟的手正掐着她的脖子。 “走!”花璟拉了拉他袖子,脚下腾起一片祥云:“我们去天邢台!” “你不会要将她丢下去吧?” “没错,我就是要将她丢下去。”花璟用法术将柳丝若的舌头打了个结,免得她哭哭啼啼地惹得她心烦。她后头看向后头追着的一大帮神仙,觉得有些奇怪:“为何动静都闹得这般大了,天帝怎么还不自己追出来?” 花璟正寻思着是否是天帝的脾气变好了,便听到夙倾涯淡淡道:“有七夜和东华缠着他,想走也要他走的了?” “说的也是。”花璟十分赞同的点头。 离恨天上,花璟嫌恶的伸手一推,柳丝若便从云头上栽了下去。花璟牵着夙倾涯的手施施然落下,足下踩着的是各种异兽模样狰狞的图腾。天刑台依旧空旷干净,同她记忆中的无甚差别,毕竟刑场一样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是有人来的。 看到花璟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柳丝若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句话她不是没有听过。花璟仰着头,眼中却依然酸涩,她只好闭上了眼睛。 “昔年……便是在这里……你给了我一剑……”说这句话的时候,花璟缓缓回头,看向身后一眼不发追赶过来的流渊。她将手比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笑得极是好看。 花璟说:“那一剑,便是刺在了这里。” 她记得的,而他也是记得的。那一段记忆对他二人来说,皆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们都想忘,可偏偏忘不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说我狠毒来着。”此时,流渊身后已经跟来了一大帮神仙。实力悬殊太大,也没有人再敢上前,多的都是些看热闹的罢了。 “那时你问我一句话,你问我:‘你敢说你今日设法将她困在天邢台,不就是打着让她魂飞魄散的主意么?’”花璟摇头,看向流渊:“不是的,我……” “我知道。”流渊打断他,他的指间微微颤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是我错了,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他终于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也终于用满是柔情的一双眼睛来看她。可是,正如她所说,一切,都太晚了。 他动了动薄唇,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淡漠的神色之后,选择了沉默。 花璟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跪在地上的柳丝若。她蹲□子,替她将散落的刘海拨到脑后。尔后,她笑着转头看向流渊,对他说道:“有一件事情,早在一千年以前我便想做了。” “你现在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流渊,一切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啊……” 花璟慢悠悠站起身,右手捏成一个结印缓缓抬起。结界外的众神不明所以,后知后觉地在足下凭空生起阵阵凉风的时候,才有人率先大喊出声:“是九天劫雷!” 听到这四个字,众人神色皆是一变,柳丝若更是挣扎着向后退去。瞧见柳丝若现下这个模样,花璟轻轻一笑:“你怕了,是不是?” 不能说话,她只能流着泪一个劲地冲她摇头。 “昔年,便是因为这九天劫雷,你让所有人将我看成一个妒妇。只是,流渊来的巧,这九天劫雷的滋味你想必还未好好体味,今日,本神女便赐你一个恩典。教你将这九天劫雷的滋味,好好享受享受。” “我倒要看看,你没了我的内丹,这九天劫雷你又能撑到第几层?” 柳丝若虽然一直在哭,可最后她看花璟的眼神,就像是要在她脸上生生剜出两个洞来。 花璟以上神之力,召唤出九天雷劫。其实她原本是想直接将她从诛仙台上丢下去的,可正如她所说,这九天雷劫的滋味她曾经在阴司受得,柳丝若缘何受不得了? 转瞬间,天刑台上风卷云涌,波云诡谲的天空上,深紫色的雷电不断汇聚。 花璟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夙倾涯走去。她自觉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他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夙倾涯看了一眼流渊,低头问身侧的花璟:“你就不怕她被打的魂飞魄散,积了你的业障?” 花璟呼出一口气,淡笑道:“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爱流渊么?这九天劫雷,昔年我能为流渊受得,如今她自是也能受得的。” 夙倾涯浅浅一笑,揽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轻声说了三个字:“我们走。” 自此去,九重天与浅色涧正式决裂。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八个小章节就完结了。 暂时更新到这里,从这个星期四,也就是9月11日晚上开始,恢复日更,直到复来归完结。 新书的存稿我已经写了到第七章了,会是个有些复杂的故事。 没有所谓的渣男。 依旧是仙侠。 是一个主线贯穿了几个支线,而每个支线间都或多或少有些联系和伏笔的故事,会穿插回忆与过去。 但妖妖给大家保证,这会是一个比复来归无论是剧情还是人物,都更加丰满的故事。 新文会在9月18日复来归完结这一天开坑。 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谢谢~ 第十九章 四海长离花归晚(一) 冰海龙渊结界破碎,幸得七夜早前察觉,有玄天殿镇压,是以有能力逃出来的妖魔并不算多。(.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如今,夙倾涯携了花璟在魔界住下,九重天上鞭长莫及,自然是无人敢来找他们的麻烦。上古妖魔四处逃窜,众神合力围杀。可饶是这些妖魔,也累得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神仙够呛。凤音同花璟说这些的时候,花璟正抱着狐狸坐在饭桌前,一面吃着蜜饯一面等夙倾涯做好饭来开饭。 传闻魔尊佐川避世多年,这一趟,凤音虽没见到后古史中曾经叱咤风云的大魔头。但将着魔宫中周遭的景致布局一看,清雅别致,说是魔宫倒不如说是桃花源来得更为妥帖。料想书中说他为人端和,想来也不是假的。 比较也曾经是三界碑上划在真神那一处的人物。 “这一次上古魔物逃窜三界,占山为王,好在魔界并未参与其中,不然可累的够呛。”凤音也是后来才知道魔尊佐川同夙倾涯的交情,结界迸碎的时候,天上那些神仙最担心的就是如今的魔界也参与其中。任谁都知道,那些来自上古的妖魔是决计不会将后古的放在眼底,投奔了也没得什么好处,大抵也是因着这个原因,三界竟然有史以来难得一致地对抗起外敌来。 如今三界发生的事情,虽然夙夙绝口不提,可花璟到底还是知道一些。 如今三界站成一线,就连在外人眼中逍遥不羁的七夜也搀和了进来。譬如,这次凤音过来,虽然是来看她,但主要的目的还是希望夙倾涯能够出山,助天阙一臂之力。当然,在凤音归来时,七夜还特意嘱咐了,说说服夙倾涯出山这件事情,一定得花璟亲自开口同她是才行。 对于花璟是怎么和夙倾涯这位真神勾搭上的,天阙里头那一众因见过夙倾涯风姿而有些不能自持的女仙们,每每想到他们心目中的男神对另外一个女神仙格外腻宠,便一个个摩拳擦掌恨的牙根子痒痒。 凤音走前也没少给花璟挤眼神,花璟只叫她放心。送走凤音,夙倾涯揽着她坐在莲花池旁边说了好些话,直到她借口想要吃点水果。将夙倾涯支开,花璟抬手在湖面上唤出一个端光镜,端光镜中场景忽变,一会儿是仙魔之间的边界,一会儿是人间山河。 一幅幅画面看起来鲜活却也血腥,人间有天阙众仙与人间各大仙门极力守护,并无妖魔肆虐。却因妖魔横行的缘故,降下天灾,干旱,洪涝,甚至是瘟疫,战争。 仙界,应当是三界之中,场景最为惨烈的。桑青带领将士拼死守住仙界之门,已经整整七日没有合过眼。仙门之外一片狼藉,血染残霞,尸骨累累。透过端光镜,花璟看到的便是仙界将士前仆后继,却又一个一个陨落的画面。后古的神仙,哪里是上古妖魔的对手。 就连父君,无论再怎么不待见九重天上的那一家,这一次却是披甲上阵,与其他三位帝君一起诛灭妖邪。 她还看到了流渊,那个往日里端方温泽的男子,一袭蓝衫,本是极尽风雅,如今却沾满了血污。而他面前,是一具又一具妖魔的枯骨。 夙倾涯端着一盒洗净的水果回来时,花璟已经敛去端光镜做好。夙倾涯递给她一个桃子,说道:“自己种的挺甜的,你尝尝。” 花璟接过,看着夙倾涯温润的神色,她终究还是踌躇着开口,同他说道:“夙夙,之前我们是图个清静才来的魔界。现下三界战乱,天帝应当是没空来找我麻烦的。如今,妖魔横行,我最担心的莫过于人间,我身为神女,凡人的安慰,决计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你……明白吗?” 她试图说的委婉些,可全是她的心里话。她身为神女,受凡人敬仰,供奉,如今魔物肆虐,猖獗。人界岌岌可危,身为神,她自是要保全庇护那些凡人的。 夙倾涯看她半晌,忽而笑道:“我就知道不该放凤音进来。” 看他的神色,明知道他是在同她开玩笑,可花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见她秀眉微蹙,夙倾涯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你收拾一下,等下我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花璟看他,显然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送我回家?” 夙倾涯微微一笑:“你不好好呆在浅色涧,我如何能够安心上战场?” “你……我也要去。” 夙倾涯抬手抱住她,手掌揉着她的发顶,他的呼吸温柔地喷洒在她的耳畔,夙倾涯道:“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啊……” 说完,他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微笑着说了一个字:“乖。” 后古众神与上古之间的战争根本难以想象,夙倾涯走时,给她留下了一盒子的蜜饯。还同她开玩笑,说什么,你想我的时候便吃一颗,担心我的时候也吃一颗,说不定等你吃完了,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那时,花璟捧着盒子,目送他欣长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天光之中,垂着头,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保重。 往后的几日,她说服自己,夙倾涯是真神,没有那么容易受伤,要自己不要瞎想。她每日,便是坐在浅色涧那颗最大最老的榴花树上,召出端光镜了解各处的战况。夙倾涯不让她出浅色涧,东华帝君也不让她参战,七夜甚至还特意赶回来在原有的基础上,给浅色涧又加了一层结界。不得不说,她被他们保护的很好。 浅色涧一时成为了除却九重天以外最安全的地方,许多法术低微无法上阵杀敌的仙友前来寻求庇佑。青丘之国所有超过一万岁的狐狸,全部加入这次战斗,死伤无数。云苏作为人丁单薄的九尾天狐一脉,被她母亲送来浅色涧,拜托花璟照顾。 花璟将云苏安置在自己的寝殿,这只小狐狸,以前极是黏她,没想到只是一千多年没有见面,云苏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如以往亲热。甚至,还有些敌意。傍晚,花璟散下头发,来到她身前叫她去沐浴时,她方才幽幽抬眼看她。狐族的女子,容貌一直以娇艳美丽著称。但云苏看她的眼神,很是冷淡。眼尾上挑,显得越发冰冷。 “难道,你以为这场感情里面受伤的人只有自己吗?”云苏忽然开口,问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想问花璟的一句话。她并没有如昔年一般,娇笑着喊她姐姐,语气冰冷的就像是在质问一个陌生的人。 “你以前不是很想嫁给他吗?你不是总说你喜欢他吗?为什么在婚礼上却跟别的男人跑了?若说你不再喜欢他,当初又为何应承下这门婚事?”云苏坐在榻上,冷冷地看着花璟,语气十分咄咄逼人。 花璟自然知道,云苏说的他是谁。她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她想像多年以前那样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花璟道:“云苏,一千年了,虽然于你我而言并不算长,也许只是弹指一瞬。可换在人间,早就已经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可你不是凡人!”她有些气恼地冲她喊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一直在等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难不成就是为了捅他一刀?!” 花璟微怔,看着杏眼圆瞪的云苏,她显得格外平静。她抬手将刘海拨到耳后,笑问她道:“我捅他一刀?云苏怕是你那时年纪尚小,有些事情记不清了吧?” 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点了点:“一千年前,是他当着众位仙家的面,给了我一剑。就在这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剑刺过来的样子。” 云苏气极反笑:“你不在的这一千年,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是他不信,他改了自己历劫的命格,就是为了去人间找你,他如今是真心实意的只喜欢你一个人,还不够吗?!” “云苏。”花璟开口,云苏睁着大眼睛看她。花璟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同她说道:“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可以被原谅。” “可是……” “云苏,你现在说的冠冕堂皇,只因当初曾被那样对待的人,并不是你。” “……”云苏看向花璟,她目光如水,无一丝波澜。而她,面对她这样的一句话,竟无话可说。 花璟不再看她,径自起身,背对着同她说道:“你精神不好,还是早些休息吧。” 云苏转头看向她,忽然扬高了声音开口,对她说道:“流渊大哥背后有一道疤,无论怎样也无法消去,十分狰狞可怖。我以为你是知道的,现在看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花璟顿住脚步,云苏苦笑一声。 她道:“花璟姐姐,你还记得四万年前,寂仙林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四万年前,寂仙林? 四万年前,她确实去过一趟寂仙林,只因她曾在寂仙林里察觉到东华帝君的神迹。本来是去找爹的,没想到正巧碰上了上古异兽八爪火螭的苏醒。她打不过,只能勉强支起结界护住自己,危急关头,是流渊出现,救了她。 看到花璟的反应,云苏挑眉:“想起来了?” 花璟皱眉,她记得就在八爪火螭那一爪子将要把结界拍碎时,是流渊出现,揽着她一个旋身,因缘际会跌入了女娲洞天。女娲洞天是女娲娘娘补天之时,遗留下来的幻境,事态百像,像由心生。他们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来找寻出口,她记得那时流渊的脸色有些难看,她问过他的,而他却始终只是摇头说没事。 在女娲幻境里的那几个日夜,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俩人。他会帮忙捕鱼,捉兔子,而她则负责将它们变成果腹的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在幻境里头,流渊竟然能够安静地听她说话。虽然他同他说的话并不多,可他在听,认真在听,她能看见他会心的微笑。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应当是记忆里与他有关的,少有的好时光了吧。 云苏道:“那道疤,若不是落在流渊大哥背上,便就要落在你脸上了。你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没发现?” “你那时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又同他在女娲幻境里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真可笑……你竟然会不知道?” 花璟顿住脚步,半晌一声叹息。她试了好久,终于挤出一个笑容。她的声音轻且缓,她说:“云苏,我和他已经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读者评论,说搞不清楚为什么半路杀出个夙倾涯,原配党不能忍。以及她都答应嫁给流渊,是不想让流渊死,为何在婚礼上还是和夙倾涯走了。其实感情呢,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我承认,夙倾涯这个角色一开始是不存在的,是因为有人说男主太渣了我才捏了一个夙倾涯出来。有人觉得夙倾涯对花璟的好感莫名其妙,其实主要是花璟是他那么多年唯一一个见到的,不怕她不知道她身份的人,他觉得花璟有些蠢萌比较可爱。 花璟在婚礼上抛下流渊和夙夙走,不能说她不喜欢流渊或是她有多喜欢夙夙,说到底,她不甘心。她回忆起了一切,这个时候的花璟和昔芜的内心是不一样的。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可能还喜欢流渊,但是她告诉自己她不嫩和她在一起。这个时候,她也确实是冲动了。 我承认,一个好的作者,是不应该被读者的言论所左右。但是因为在写复来归的时候,我原本就是将自己当成一个读者。而且复来归是我第一次认证地想要写完的一个故事。 结局我想写成开放式结局,虽然会有人觉得坑,但是我觉得,这是目前对于两cp党最容易被接受的。 写了这么多,也感谢大家一路陪我来到这里。 因为你们我才得到进步。 复来归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出版,但若是出版的话,可能剧情会有所修改,在前几章增加写夙倾涯的戏份,在后几张也增加些流渊的戏份。 也感谢大家对我的批评,谢谢! 最后,妖妖有一个读者交流群~\(≧▽≦)/~大家没事唠唠嗑,催催更,一起掉掉节操什么的。敲门砖为妖妖作品里任意角色名。企鹅群号码:253354254。 第十九章 四海长离花归晚(二) 第五日的时候,夙倾涯回来了。这也是花璟第一次看到他有些疲惫和邋遢的模样。他离开时,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衫,如今归来,衣衫染血,发髻也散了开来。他迎着月光朝她大步走来,她以为是幻象,捧着朝霞珠愣在原地。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带来一阵风,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与跳动,不知为何靠在他的怀里,花璟有一种好想流泪的冲动。 “哭什么?”他将下巴抵上她的发顶,柔声道:“这不是我的血。” “我才没有哭。”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花璟还是吸了吸鼻涕,本来是想抬手将眼泪抹去的,但想到夙倾涯这身衣服脏了也是脏了,便摆了摆脑袋,将鼻涕眼泪一并在他胸前擦干净了。 “你回来了?是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被诛杀了?”她抬起头,眼睛有些微红地看着他。 “天门前的妖兽击退了些,得了些空挡所以先来看看你。”他松开手,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想了想,问道:“我给你的蜜饯,可是吃完了?” “没……才没有,哪有那么快!……我本就不怎么吃那玩意,再说……我……我也没有那般想你……”花璟面上一红,撇过头去,有些结巴地回应他,可是到最后却越说越小声。 夙倾涯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最后低下头,在她微凉的唇上,轻轻一吻。他伸出舌头,将她美好的唇形轻轻勾勒,又是一个深吻,才松手将她放开。 花璟低下头,不敢去看她。他二人的距离极尽,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月光洒下一地清辉,树影斑驳。二人沉默半晌,他忽然开口,问道: “花璟,嫁给我,可好?” 他说的太过温柔,她明明是听清了的,却还是仰着头,睁大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问他:“你说什么?” “笨蛋,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他屈起食指在她的小鼻子上腻宠地刮了一下,凑近了问她:“好话不说第二遍的,知不知道?” 花璟怔怔看他半晌,一时间脑子里头排山倒海思绪乱的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点的头,又是为何点的头。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抵着心脏的位置。他的眼睛,如同浩瀚的星海中,一眼便能看见的长明星,璀璨,闪耀,更多的是如一潭春水般的深情,如酒一般醇厚。 “即便,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凡人,只有余下寥寥数十载的寿元,我会老去,而你却依旧美丽。你,也愿意吗?” 脑袋里面交杂着无数的声音,扰的她头有些疼。她想说我愿意,却不知他为何要同她说这么一句话。 “夙夙,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跳了一趟诛仙台,花璟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变聪明了。夙倾涯带她去往魔界的时候,她便觉得他有时候同她说的话有些奇怪。如今,他上了一趟战场回来,竟然会问她这样的问题。 “什么凡人?什么一无所有?夙夙,你贵为真神,又怎么会只余下数十载的寿元?还有,你为什么会老?” “傻丫头,我只是打个比方。”夙倾涯没有去看花璟的眼睛,她的眼睛太过清澈明亮。他……并不像骗她。“我只是想诓你同我说些情话,哪里知道你变得这么这么敏感。” “夙夙……” “嗯?”他半挑眉 花璟笑了,摇了摇头:“没事,我叫叫你。” 想了想,花璟还是同他说道:“我喜欢你,并不在乎是你真神还是凡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夙夙,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要想着离开我,因为,若是看不见你…… 我……是会难过的……” 夙倾涯再一次将花璟拥入怀中,缄默不言。月色静好,寂静无声。他想,若是往后的每一个日夜,都有他在她旁边,便好了。 也许只有七夜才知道,夙倾涯打算使用上古秘法,散去毕生修为,效仿那女娲补天,将冰海龙渊重新封印。 “效仿天神夙夕以身为祭?”七夜听到他这个想法之后,问他:“她喜欢了流渊九万年,最后还是跟你跑了。你若死了,叫花花怎么办?” 他也曾思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告诉七夜:“我想过了,施展这个法术之前,我会将自己的一片魂魄分离出来,让他进入轮回。我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这样无论辗转几世,他都可以代替我陪着她。” “你也说了是代替!一片魂魄又如何?他毕竟不是你!”七夜无法理解,夙倾涯这个木头是怎么想到这样的法子。“冰海龙渊的封印一万年前就出了问题,九重天如今都没个作为,你跟着搀和个什么?是,你是真神,可真神能和天神相提并论?你便是散去一身修为又能如何?一千年?一万年?那个封印终究会崩溃!” 夙倾涯不言,七夜抬手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他叹息道:“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从未发现你是个深明大义弃自身安危于不顾的神仙。倾涯,你告诉我,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花花对不对?” 原本花璟若是同流渊成亲,按九重天那边说的法子,理应是个万全的法子。可是花璟没有嫁给流渊,她想起了过往,那样不堪回首的过往。即便她作为昔芜时,也曾对流渊用情至深,可爱的再深,那些伤痛却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他也知道,这些日子,三界战乱不断,花璟心里并不好受。她甚至有些自责,毕竟现下这样的局面,和她还是有些关系的。 七夜叹息道:“倾涯,我接触花花的时间比你长。你若真是为她好,我劝你决计不可一意孤行。” 夙倾涯垂眸看着手中的无涯剑,并未言语。他修长的手,缓缓拂过剑身篆刻的铭文,他想,封印了这么写年,也是时候该出鞘了。 梦魔本就是上古时期的妖魔,只不过他的魂魄曾被打散,是以法术同如今后古的神仙并无两样。这万万年来,他一直在破坏上古神祇留下的封印,为的,就是让上古妖魔重临世间。近来,他吸食了无数仙人的元神,法力大增。流渊追杀一只九头人面鸾到须臾山,正好碰到梦魔在吸纳一群苟延残喘的仙人的内丹。 梦魔折臾,唯一的武器,便是他的梦境。世上,极少有人能破他的梦境。他自身的修为越高,旁人就越是容易陷进他织出的梦境中,而不自知。一直在梦境里打转,直到元神耗尽。 而流渊,便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折臾精心为他编织的梦魇之中。他悬浮在半空之中,周围灵力波动,扭曲成一个光影交错的结界,他双目紧阖,便在其中。此时,梦魔正吸食完其中一个元君的元神,那元君清俊的面容一阵扭曲,终是化为一片云烟。梦魔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吸食着眼前缭缭青烟,极是享受,却不知何时颈间横来一柄长剑。 梦魔折眼,认出了这柄长离剑,便知身后那人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流渊。 “倒是我小瞧了太子殿下。”他说的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因为吸食了许多元神,他的面容显得更为年轻的些。流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解了他的梦境,不用想,他也知道在魂魄集齐之前,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细细想来,我与太子殿下也算是熟识,几日太子殿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折臾如何?” “放过你,好叫你继续吸纳我天族之人的真元么?”流渊眼中冷凝,说罢,长离剑往前一指,便在梦魔颈项划出一道血痕。 “折臾法术低微,吸纳他们的真元不过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且,他们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痛快。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梦魔笑得皎洁,黑色的斗篷下,依旧是苍白的面容。顿了顿,梦魔道:“左右我对你们天族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对如今的太子殿下更是构不成什么威胁。你放过我,作为交换,我便同你说一个秘密,怎样?” 流渊冷笑:“我杀你,你亦可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 梦魔噗嗤一笑,道:“太子殿下这话说的真有意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你们几个在瀛洲岛取无垠之水与扶灵草时,在三十二幻境明明全部被我用梦境魇住,神女花璟作为你们中除了那个巫人法术最为低微的神仙,却为何又是第一个清醒的?太子殿下,您方才入了我给你织的梦,见着的,应当便是花璟神女吧?” 梦魔亦是‘心魔’,他能洞察每一个人的人心。他知道流渊在梦里面见着了什么,也知道这个叫花璟的女人,如今是他的软肋。 见流渊不再有其它动作,梦魔道:“那时太子殿下被神女花璟唤醒便要来杀我,可神女却拦住了你,求你放过我。太子殿下可知为何?” 他刻意说的缓慢,像是故意给他时间回忆一般。 梦魔道:“那时,我便问她,她是如何破了我的梦,又为何要救我?太子殿下知道,她是如何同我说的吗……” 流渊记得,那个时候他要杀梦魔却被她拦住,他有些气恼,便甩下她自己走在了前头。 流渊在心里自嘲,看,阿璟,我那时又只给你余下了一个背影。 “她说,梦中,你一开口唤她‘阿璟’时,她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了。因为你从来不曾那样温柔地唤过她,她告诉我,她多么希望那是真的,所以即便明知道那一切不过是梦境里的幻象,她仍然是在里面逗留了片刻,因为担心你们的安危方才出来。而她救我,则是感谢我,让她见到了那样温柔待她的流渊。” “这些,想必太子殿下一直未曾知晓吧?”梦魔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他问他:“可是,太子殿下在那个时候,又看到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掉的厉害,好桑心,我要去屎一屎。 嘤嘤嘤嘤~ 想要当个好作者一点都不容易。嘤嘤嘤嘤~ 第十九章 四海长离花归晚(三) 上古妖魔重临三界,虽然三界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可难免有些不归顺的妖魔乘机作乱,危害人间。(.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一时间,人间妖魔横行,鬼怪猖獗。人间各大仙门,纷纷加入混战。天墉城,作为人界仙门之首,所有成年的弟子,除却一部分留下守护门派,其它弟子更是前仆后继地前往人间捉妖降魔。 又是一场混战,所有人的衣衫上都染了血。一只豹子精被符咒击中化作原形,长啸一声,灵敏地转身叼住一面天源宗弟子的脖子。墨子靖瞬息上前,一个转身,拢下一个剑阵,术法探到那天源宗的弟子已然没了生气,左手的伽印一抬一摁,阵法自爆,豹子精连同那弟子的尸身一并,尸骨无存。 身后,是一道凌厉的掌风向他袭来,他挥剑转身剑影化作实体一般向前砍去,击中那女妖的腹部。女妖被剑气打出十几米远,在空中翻了个身,张来双臂,身后突然疯长出无数藤蔓向墨子靖袭来。墨子靖退后几步,负剑而立,左手成诀,一个七重境的驭火术滔天蔽日地向那女妖奔去,炎炎烈火中,只听得女子阵阵凄厉的尖叫,转瞬便没了声息。 那边几个其它门派的弟子与两个魔族周旋的够呛,墨子靖飞身过去,一个剑阵加上玄雷咒罩下。他落在其中一个领头的弟子身前,长剑一横,冷声说了句:“快走。” 那弟子满脸是血地冲他点点头,从地上捡起剑,招呼了其它几个同门便快步离去。 这两只魔道行不低,墨子靖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法力,如今与这两只魔缠斗起来,渐渐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他用缚魔咒困住其中一只魔物,转身提起见便又向另一只魔物砍去。当他一剑刺进魔物胸膛的时候,之前被他困住的另一个魔物,已然挣脱了束缚。如一道黑影,掠着就要攻向墨子靖的后背。 太快,快到墨子靖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不过,他回头时,眼前一道碧青色的光芒闪过,那魔物被这力道击中,退后几步。墨子靖看准这个时机,挽剑捏了个剑诀。长剑在手,眼前亦是幻化出一柄巨大的剑之虚影,随着墨子靖做了个刺的动作,那柄巨大的剑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魔物劈成两半。 墨子靖缓缓落下,胸膛起伏。明砂站在十米开外,松了一口气。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跟着我!”连头也没有回,墨子靖反手又将一个妖怪诛灭。自墨子靖下山来的这些日子,墨子靖去到哪儿,明砂便跟到哪儿,只是他从来不让她近身,包括自己受伤。 明砂亦步亦趋地跟在墨子靖身后,相比墨子靖的满身血污,她一身浅碧色长裙,衬着肌肤雪白。她张了张嘴,觉得十分委屈。她憋着眼泪,带着厚重的鼻音,头仰的高高的,想必是不想让眼泪落到地上。 明砂道:“我是妖怪,可我没有害人!” 墨子靖顿住身形,仍是没有看她,他的面色并不好,显得有些疲惫。明砂深吸了一口气向他走过去,可离他的距离只有三步的时候,墨子靖突然回头,长剑直至她的面门。 “我再说一次,不要再跟着我!” “墨子靖!”明砂睁大了眼睛,泪水就那样滚落下来。她摇着头,不甘心地同他说道:“我生来便是妖精,我没得选的!” 他只能漠然地看着她,最后,他手了剑,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眷恋。他最后只给她留下了四个字:“与我无关。” 她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如果这些妖魔没有从冰海龙渊里头跑出来,他们原本可以很好的,即便他还是不能够接受她的身份,也不至于如现在一般厌烦她。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呀,若她好好修行,也可以位列仙班啊?明砂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拂去裙子上的尘埃。她对自己也是对墨子靖说,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并不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那么我们为何不试着去努力一下呢? 她这样想着,便转身匿去身形,追随着他的踪迹化为一道碧色灵光而去。 墨子靖来到边塞的邺城,明砂便跟着他去了边塞的邺城。邺城被妖魔侵占,一夜之间成为一座死城。遍地尸骸,无一人生还。而修仙者的性命,大多也是葬送在了这里。人一批一批地死去,又一批一批地再一次向这里涌来。站在残破的城楼上,可以看见无数阵法交杂成的色彩,迸碎,破开,如烟花一般绚丽。 墨子靖御风而来,并两指往前处一指,三柄光剑急射出去,那被击中的妖魔瞬间化为飞灰。 “大师兄!”孟长清持剑站在天墉众人围城的结界里,妖魔不断向淡蓝色的光壁撞击,结界摇摇欲碎。看见墨子靖从城墙上飞身下来,孟长清眼中闪出光亮。墨子靖几个旋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剑影闪过,周遭妖魔俱无踪影。 “子靖师兄!”撤了结界,众人拱手冲墨子靖行礼,虽跟不是一个师父,但他在门派内辈分极高,是以所有人都尊称他一声师兄。 “城内情况如何?”墨子靖别过头,他们此时犹如站在一个修罗场,妖魔死了全部灰飞烟灭,而他们的同门,以及其它门派的弟子,尸身却一具又一具地堆叠在满地的血污之中。 “城民无一人生还,各门派弟子也……”其中一名弟子顿了顿,太艰难,他实在说不下去。只能垂着头,他左半边脸被法术灼伤,还没来得及作简单的处理。 孟长清抬头,带着点鼻音,想是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望向持剑而立,剑身缓缓流下血渍的墨子靖,小声说道:“大师兄……青阳师兄和长欢师兄都……都不在了……” 此时的孟长清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发髻也绾成了门派成年弟子的样式。从小骨架就小,长大之后更是显得瘦弱,连面容也是随着性子油头粉面的。青阳和长欢,平日里关系极好,仿佛半月前他二人还趁着大师兄不在,诓他喝酒来着,可如今却是阴阳相隔。 周围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墨子靖点头,目光扫向几个和孟长清年纪相仿的弟子,最后看向孟长清道:“你们几个,先到长安城去,那里虽有八大掌门施布下的结界,却也未必能保证皇城的安全。” 孟长清自然知道,墨子靖这个决定是为了保护他们。他们入门的时间不长且年级尚小,有的甚至还只是筑基初期。长安城身为皇城,是整个中原的命脉,受城隍,地仙,以及其他仙神的庇佑。又又昆仑八大仙门掌门合力施布的结界支撑,自然成为如今最安全的地方。 “师兄,我不走!”长清拨开眼前几人,挤到墨子靖面前,他和大师兄相处的时间最长,他想什么,想做什么,他最清楚不过。“师兄,难得我们就不是天墉城的弟子吗?你们可以留下来,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你们留下来也是送死。”墨子靖冷冷甩开孟长清拉着他的手,哪知这小子又抓了过来。他冷斜他一眼,他看着他那张沾染了血渍的脸,和那一双不染尘埃的眼睛,语气是少有的生疏与冷漠。 他拿出离渊留给他的令牌,面容冷峻地同他说道:“这是命令!你连师尊的话也不听了吗?!” “师兄!”孟长清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说他留下来是送死,那么他自己呢!其他师兄弟呢! 身后一直被琼华派设法困住的六臂人面猿,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嘶吼,墨子靖皱眉,伸手点向孟长清的眉心。孟长清瞪大眼睛,张了长嘴想要说什么,奈何随着墨子靖指尖光华消散,他头一歪便昏倒过去。墨子靖将他推向身旁一个年级与孟长清相仿的弟子,吩咐道:“带他去长安。” 那弟子看向墨子靖一脸坚定地点头:“是。” “等一下。”就在那弟子让孟长清靠在自己肩上,打算御剑时,墨子靖叫住了他。上前几步将离渊留给他的令牌系在孟长清腰间。他再看了他一眼,别过眼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大家……保重。”那几个弟子踏上长剑,毕恭毕敬给余下那二三十人行了个礼。 墨子靖不再回头,持剑而立,周身催发出来的灵力,如同波纹一般牵引着他的发和衣袂。 墨子靖目光冷凝,左手捏成一个法诀拂过剑身,提剑凌空一舞,衣袂翻飞。直面那挣脱琼花派阵法的六臂人面猿,薄唇轻启,吐出慷锵有力的二字:“结阵!” 作者有话要说:多码字,少说话,感觉自己萌萌哒。 第十九章 四海长离花归晚(四) 戾气重的透不进日光,邺城就像是一个修罗场,墨子靖满身是血,一阵地动山摇,邺城里剩下的修仙者只余下不到三十人。墨子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下去了,他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抬手试了试唇边的血渍。手中的宝剑也因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斗法,而现出几个豁口。 明砂一掌将墨子靖身后手举大刀,作势就要向他砍去的食尸鬼拍出数步,快步跑到墨子靖身前,祭出自己的妖丹,罩下一片结界。 “墨子靖,这里的妖怪根本杀不完,你还是跟我走吧!”她冲他大喊出声,声音略显沙哑。 墨子靖咳出一口血来,挣扎着便要站起身来,明砂抬手拉住他:“就当我求求你!” “这和你没关系。”他冷冷说道,也不看她。抬手用护腕抹去剑刃上的血渍,再一次站了起来。这把剑,这几日斩杀了无数妖魔,已经有些钝了。他背对着她,知道那些妖魔并不会伤害她,他的身形顿住,抬步之前还是对她说了一句话:“要你走你便走。” “你每次都赶我走!”明砂急的跺脚,抬手胡乱抹了一把鼻涕,仰着头,睁大了眼睛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这一次,我偏不让你如愿!” 说完,她张开手掌,腕间两只碧玉镯子发出浅碧色的光芒,化作两只镂着麒麟纹样的碧玉衔银环,被她牢牢握在手中。 明砂觉得,这一定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有豪情侠义的一句话了。“你总是笑我法术低微,我好歹也是个比你年长个几百岁的妖精,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不如,今天我们就来比试比试,看谁杀的邪魔多!” 墨子靖有些气恼地转身,眸中深色,分不清是喜是哀。他沉着嗓音,几步走到她面前,喝问道:“你是笨蛋吗?!” “我就是个笨蛋!”明砂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睛,他晦暗的眸子,如同一潭深水。她扯着半边嘴角冲他笑道:“今日你若是比不过我,你就是笨蛋中的笨蛋!” 说完,她握紧两只麒麟碧玉衔银环,纵身一跃,奔向离她距离最近的一只食尸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花璟端坐案前,菱花镜被她施了法术,映照出三界各处如今的模样。之前在谪仙宴上见到的,凡是阶位法术较高的神仙,就连一向避世清修的蓬莱上神容兮,也带领门下弟子加入战局。仙界无疑是上古妖魔,首当其冲的攻击对象,法力高的神仙大多都留在天阙。 那么人间呢?之前虽说有派一大批神仙去人间清剿妖魔,可是否能保凡人安全无虞? 花璟蹙眉,心里忽然变得焦急,抬手在菱花镜中一点,镜中便如同走马灯似的将如今的人间一一呈现。看到几大主城因饥荒,干旱,洪涝,瘟疫等牵连而出的灾害,弄的虽然无以往繁华,但尚且安好,花璟心中微微松下一口气。可画面忽转,转到边塞之地的邺城,戾气遮天蔽日,火光蔓延。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若说战乱还好,可偏偏造成这样可怕局面的,并不是人。 在那些血与火厮杀与哭喊交织的画面里,她忽然看到两个人影。 明砂与墨子靖。 起身时,因为太过慌张,她打翻了手边的汤药,紫荆见状忙上前招呼她更衣,她却转身之际不见的踪影。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邺城,云头上的时候她便一直告诉自己,邺城里不过都是些小妖小怪,没事的,他们会没事的。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鬼影朝站在明砂背后,黑气云涌,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等她收回两只麒麟碧玉衔银环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转过头时,便看到墨子靖挡在她与鬼影之间,手中长剑应声碎裂,残片连同剑柄纷纷跌落在地上。 “子靖!”她大喊一声朝他狂奔而去,而墨子靖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引爆自身真元,将那鬼影诛灭。明砂在半空之中接下他不断下落的身子,抱着他跪倒在满地的血污之中。她从未有一刻如现下这般慌乱,即便是父亲被东华帝君关进锁妖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只因她知道,父亲还活着,只要他活着…… “墨子靖!”她抓着他的衣襟使劲摇动着:“你醒一醒,醒一醒!” 然而,怀中之人面色苍白,她颤抖着去搭他的脉搏,一片死寂。她跪在地上楞了半晌,眼泪滴落在他染了血色的眼睫,最后终于俯身扑倒在他怀里大声地哭了出来。 他死了。为了救她而死掉了。 “墨子靖,你这个大笨蛋……总是要赶我走,之前还拿剑指着我……说什么……说什么人妖殊途……若真是人妖殊途,你又何必救我?!”她抱着他,抱的那样紧,她说:“全天下就你最笨了……大笨蛋,墨子靖,你这个大笨蛋……” 花璟的出现,就像带来了一道天光,她周身迸发出来的神力与威压,濡亮了血色的天空。 她双开衣袖,张开双手,施布下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将在场所有的修仙弟子全部护住。她看着明砂的背影顿了顿,他怀中抱着的那个人,她是识得的。 “明砂……”她走过去,走到明砂身后。 明砂抱着墨子靖,目光无一丝焦距,她听到有人叫她,也没有回头。 她说:“墨子靖死了……他死了……”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逃不脱生老病死,宿命轮回。人终一死,终有前世今生。 花璟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墨子靖死了,她亦是有些难过。她只能抬手抚上明砂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 “神女花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明砂再也哭不出来,才喃喃同她道:“我不认识怎么神女花璟,我只认识琅邪山上昔姐姐……” 她垂下双眸,对她说道:“昔芜也好,花璟也好,我都是我,都是一样的。” 明砂痴痴问道:“那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花璟想,若是她求自己帮她复活墨子靖,那么她是万万做不到的。生死之事,不可更改。沉默了一会,她点点头:“你说?” “我死之后,烦请姐姐差人去阴司打点一下,让我和墨子靖还能在来生相遇……” 什么来生,什么死后,花璟有些生气地推了推她,想让她清醒一些:“你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你爱他,就算他死了,只要你活者,妖的寿命那么长,你总会找到他的!” “找到他又能怎样……始终都是人妖殊途……”明砂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异样的神采,她环抱着墨子靖下面的那只手,缓缓触碰到了他佩剑冰冷的剑柄。 一只手颤抖地抚上墨子靖清俊秀逸的面容,他此刻好安静。她的手指爱怜的抚摸上他的眉,记起这双眼睛,总是神气又颇为凶恶地看着她。他就是这样,一口一句人妖殊途,一口一个小妖精,可到了关键时候,总是他在保护着她。 明砂笑了,那笑容极其浅淡,她眼中只有他一人,而天地之大于她而言,也只有那么一人。 “你说人妖殊途,我便与你殊途同归……”说完,她紧紧抱住他,在花璟目光看不见的地方,用墨子靖的断剑染上咒法,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最后她低下头,侧脸贴着墨子靖的侧脸,缓缓倒了下去。 花璟站在原地,手捏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的面色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目光隐约透露着忧伤。她抬手一个阵法将明砂与墨子靖的尸身笼罩,光华消散,他们的尸身便被她妥善收好。她要将他们带到一个安静美好的地方埋葬,只是,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件事情。 剩下的仙门弟子,不过十几人,他们被花璟的所施布下来的阵法庇佑,妖魔无论如何攻击都近不了他们的身。众人缓过神来,调息过后,看向那半空之中,容貌倾国,衣袂翻飞的女子,只一眼,那周身光华与气度,便让他们肯定她的身份。他们俯首朝她叩拜,花璟在半空之中,看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复一挥衣袖,将那些还活着的人全部传动到了别的地方。 她双手交错,中指与无名指屈起抵在额前。额间坠着的红玉如活了一般,光芒闪耀,也为她周身萦绕出源源不断的光华。那些妖魔,见邺城之内唯余下她一人,便全部嘶喊着向花璟攻去。然后,就在其中一只魔爪,将要触碰到花璟眼睑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睛,薄唇轻启。 冷冷说了一个字。 “诛!” 天地有一刹那是仿若静止的。可仅仅只有一刹那,刹那过后,归晚剑凭空而现,在光华鼎盛时,幻化成一柄又一柄的虚影。便是在这刹那过后的功夫,一瞬间,滔天剑阵,如暴雨又如离弦之箭一般,密密麻麻向邺城满是血水的土地急速而去。 那些妖魔根本就来不及闪避。便在这滔天剑雨中,扭曲着,嘶喊着,灰飞烟灭。 妖魔尽数诛绝之后,当真下了一场大雨,花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法术护体,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她觉得有些累,又觉得有些冷。当她还未分清,自己究竟是累还是冷时,眼睛一闭,身体便自半空缓缓落下。 最后她跌入一个怀抱,不用看,闻着那熟悉的香气,她便知道那人是夙倾涯。她忽然很想哭,只是呜咽着往他怀里蹭。她活了这么多年,生老病死早就应该看透的。可她还是难过。 夙倾涯察觉到她与以往不同的神息,变猜到她一定是出了浅色涧,没有人知道,在他朝她赶来时,他是多么的心急如焚。他好担心她会出事,好怕,好怕。 好在,她虽然精神不好,身体却是温柔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身边站着同样自下九幽浴血而来的妖王儒越。儒越看了夙倾涯怀中的女子一眼,只看得到花璟半张侧脸。他又看了看夙倾涯此时的表情,心下明了。他认出,眼前这人便是那日寿宴之上,夙倾涯待在身边的那名女子。 周围气氛太过安静诡异,他只能笑着打破这种沉静。便开玩笑说道:“原来当日真神身边的女子,是神女花璟?当真相配,相配的很呐!” 作者有话要说:多码字,少说话,感觉自己萌萌哒! 第十九章 四海长离花归晚(五) 流渊一身戎装,鬼使神差地去到姻缘司。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梦魔问他:“太子殿下在那个时候,又看到了什么呢?” 折臾自认为自己是个品位高雅,情操高尚的梦魔。是以,他给别人织出的梦,极少是血腥暴力的。除非他特别看不顺眼一个人,否则他所给你的梦,一定是你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 大多都是执念,譬如花璟梦到那样的流渊。譬如流渊梦到的花璟。也许就连当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花璟。都说最美不过初见,他梦到的便是他与花璟在九重天的那一日。 因为是去到九重天,是以花璟衣衫也变得端重繁复,天后娘娘一手牵着花璟,一手招呼他过来。弯下腰,笑着指着自己同花璟说道:“璟儿,这是你流渊哥哥。” 对他来着这一眼便是初见,他以为对花璟而言亦如是。 那时他父尊也过了来,天后娘娘便让他们两个小孩子自己玩耍,扶着天帝到一边的小亭子里坐下说话去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上半个头的,粉粉嫩嫩的小娃娃,那时她的脸还有一些婴儿肥,扑闪着大眼睛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捏一捏。花璟看着流渊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未给他行礼,委实不像个大家闺秀。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将交叠的双手侧在腰间,微微弯了弯膝盖。 软糯糯的声音,甜甜地像模像样地说道:“浅色涧花璟,见过太子殿下。” 这些虚礼,他自小受的多了。抬手虚扶了一把,也作的像模像样说了句:“不必多礼。” 花璟起来的时候,大概是穿不惯华服这么长的裙子,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小小的身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惯性,而直接扑到她面前的他怀里。他被撞的胸口有些疼,抱着她的肩膀退后了几步,那不知道梳了几个时辰的发髻,也乱掉了。花璟泪汪汪地捂着小脑袋抬起头来,可是头发却缠上了他前襟的衣扣。头皮被扯得生疼,花璟痛地都快要哭出来,一行人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才将他二人分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昔年他一直觉得她将自己扰的不胜其烦,他劝她有空不如好好修习仙术,不要有事没事就来找他。他觉得作为一个神仙,委实没有必要同凡人一般在情爱二字上诸多费神。可是母后却不以为然,还同花璟说,这九重天重华殿,你想来随时来便是,没必要守着那些虚礼。 到后来柳丝若救了他,他见她孤苦无依实在是有些可怜,便将她带回了九重天。也因为她只是一个凡人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对她的照顾也自然多了些。 甚至在他反感父尊与母后不顾他个人意愿,让浅色涧与九重天联姻时,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倒像是她的父母,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喜欢什么便给她什么。其实花璟一直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只除却一件事情。也是那个时候,他对柳丝若的感激,被自己不甘心当成了欢喜。 可是,若不是花璟跳了诛仙台,他竟从不知道,这个一直在自己眼中有些跋扈张扬的大小姐,其实默默为他做了多少事情。更不知道,柳丝若是救了他,可真正用内丹寄养在他体内为他疗伤的人,却是花璟。因为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便以为是她。以至于道后来,他的伤养好之后,便也是将内丹还给了她。 他从不知道,真正为他舍弃那么多的不是柳丝若,而是花璟。 人总有先入为主的弊端,神仙也是一样。就像他,一眼认定了花璟是那种比牛皮糖还要粘人,任性骄纵的大小姐脾气后,便越发觉得柳丝若那样温婉娴静的性子好了。就连柳丝若,他亦是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来看待她。以至于,她暗地里使了多少心机,他总是视而不见。 踏进姻缘司,就如同踏入桃花源。除入门时的雕栏玉砌,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浩瀚星河下,是遮天蔽日桃花林。这里的桃花,四季不败,不谢。 每一棵桃树上都缀满桃花,一根有一根的红线,如同交织的蛛网,从这颗树下某个刻着姓名的木头牌子,曲曲折折又牵道了另一个牌子下头。 流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断面,一片一片全是花璟。待片刻之后,他睁开眼时,所有的红线都消失了,唯只余下一根。 便是他与花璟的那条红线。 他与她木牌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几乎就是相对的,这大概也是凡世常说的门当户对。只是……流渊一步一步向那天红线走过去,他看到了,自己与花璟的那条红线,牵的并不知一条直线。这条红线上,不知何时,被人打上了死结。 因为彼此之间有个结,而永远都走不到终点。 正如他们之间的姻缘。 流渊站在那处,看了良久。他抬起手,轻握住那个结,掌心微有光华。他放开了手,转身离去,红线一根,细细延生。 花璟在夙倾涯的陪同下,在西湖边上,找了块风景独好又鲜有人烟的地方,将明砂与墨子靖合葬在了一处。她没有立墓碑,实在想不到自己应该写些什么。便折了一枝桃花,插在二人坟前,权当墓碑。 花璟站起来,夙倾涯温柔地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晌,夙倾涯问道:“可以回去了吗?”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花璟怀中抱着一个盒子,再普通不过的沉香木匣。里面装着流渊后来送他的那支簪子,还有一只白玉镯子。那是在他还是离渊,她还只是昔芜的时候,他送给她的。这支簪子,曾经折断过,她那时很心疼,流渊只好用法术将它合好。可她后来还是觉得不结实,便用银色的花片,在曾经断裂的地方镀了一圈。 而如今呢,玉钗两折,纵使意难平,也终该放下。 昔年是她太过执着,太过无谓。现下,她看清了,也疲了,累了。 九万年的痴念,就算不可一朝抛却,但该放下的终究也该放下。 花璟在桃花树下徒手刨了一个坑,将手中的木匣子放了进去,目光在匣子上精致的花纹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又一捧一捧将土埋下。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看向并不蔚蓝的天空。她遥望的,是重华殿的方向。 一切,都结束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对你,没有爱,也不再有恨。两不相见,不过最好。 花璟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去长安城走走。” 夙倾涯知道,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并不想打扰她,他冲她温柔地笑,握着花璟的手,对她说道:“晚上,我再去浅色涧找你。” “嗯。” 看着夙倾涯的身影在原地消失,花璟飞身直接去了长安。长安城因为爆发战乱,而变得不再如同记忆中那般繁荣。城内还好,城外却变成一寸又一寸的焦土。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觉得有些愧疚,哪怕是对流渊。因为自己的不甘与愤怒,她破坏了帝后二人精心筹备的计划。那本是一举两得,最为周全的法子。却因为她中断了婚礼,而牵引出这一系列的祸事。 甚至她还在不经意之间知道,夙倾涯要为了她,划去自身修为,舍弃真神之位,成为新的阵眼。 难怪她觉得他一日比一日反常,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她看得到他原本无欲无求的瞳孔中映射出来的不舍,与眷恋。 她问过他,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她始终被保护的太好。 这一场战争不知何时结束,又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死去。 转眼,她看到几颗枯萎的榴花树,心中微痛,抬手间便又给了它们新的生命。干枯的树皮一寸寸退去,发出新芽一寸寸滋长,最后一朵一朵开出红如火焰的花朵。 凡人见此,全部匍匐下跪,求神女庇佑。 是的,她是神女,理应庇佑凡人。 以前没有做到,并不代表以后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离去之前,她给长安布下新的结界,解决了南方的洪涝,又去北方干旱的地方,施法下了一场大雨。至于瘟疫,生死由命。她找到了那里的巡抚,给了他一张从司药星君那儿拿来的房子,叫他找来大夫按这个免费施药。 黄昏的时候,她回到浅色涧,云苏站在门口等她。看到她回来,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回房间。 其实,在回到浅色涧以前,花璟去找过花神戌晚。她将自己的花令交给她,榴花一族人脉单薄,她将花令交给花神时,只同她说自己有些累了。叫她日后若是瞧见合适的人,便将这花令传给她。哦,对了,之前我未归位的那段时日,那位仙子一切都做的很好。等她够了阶位,便让她做这个榴花主司吧。 花神知道,累了,只是花璟的推脱之词。可她还是将花令接下,封存在了锦华阁中。 没有人知道,花璟她是真的累了。 这九万余年的时光,回头看来,就像是一场梦,她终究精疲力竭。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节终章就大结局了,结局是隐藏结局,之后会有一个番外。番外主要的目的是娱乐,有一点点的伏笔。嗯,要说的就这么多了。祝大家愉快。 第98章 《复来归》终章 (一)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几乎看不到星星。 重重纱幔纷纷被吹的扬起,熏风透过半遮掩的绮栊吹进屋子,带来院子里浅淡的花香。花璟端坐在菱花镜前,手边只余了一盏盛着夜明珠的莲花台,和一盏青瓷花的香炉。里面燃的是夙倾涯送给她的出尘香,第一次闻到这种香气的时候,她便喜欢上了。 夙倾涯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站在门外,被宫灯拉出欣长的影子。花璟起身去给他开门,他见到她便微微笑了:“那边有些事情耽搁了,我还以为你歇下了。” 那边指的,自然是天族与妖魔的战场。花璟摇摇头,侧身让他进来。 她说:“等不到你,我睡不着。” 夙倾涯停住脚步,勾起半边唇角,调笑道:“你知不知道大半夜同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你是在邀请我?” 为什么七夜会觉得夙倾涯是快木头呢?看这隐晦暧昧的笑容,完全就是一朵桃花嘛。他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就喜欢欺负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她还是七夜圣君,都无人能够在他这张刀子嘴下讨得便宜。 花璟挑了挑眉,忽然抬手一个旋身,半倚靠在夙倾涯身上,两只手就挂在他脖子上。花璟歪着脑袋,仰头看他。未施粉黛,已是倾城之貌。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半是挑衅地凑近了些笑问他道:“那这样呢?” 夙倾涯的表情有些惊讶,却也只是一瞬间,其实此刻他心忖着诸如:‘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我是不是最近太累累到产生幻觉了?’ 软玉温香在怀,说到底夙倾涯也不想破坏气氛,花璟这般说些心里话,他倒是喜欢的。 他抬手揽住花璟纤细的腰肢,让她贴近了他,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距离极尽,他的呼吸温热地拂到她的面上。他的声音温润淡雅却因为刻意压低而更添了几分磁性。 他说:“这样,我会忍不住做坏事的。” “做什么坏事?”她目光明亮地看着他,他知道这小丫头一定是明知故问。薄唇轻启,他原本想说句什么,却见花璟笑得极是好看。 她说:“是不是这样?”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花璟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出来的。温柔的唇贴上他的,轻轻触碰。她的唇柔软的不可思议,他有一霎那的晃神,惊讶与她这般主动的动作,却也仅仅是一刹那。花璟的舌尖缓缓探出来,一点一点勾勒出他隽秀的唇形。 她说:“你亲薄了我,我自然是要亲薄回来的。” 他阖目,深吸了一口气。他搂着她偏过头,唇落在她的耳畔。他低哑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花璟娇笑一声,他从未听她这样笑过,万般风情。 她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挑起一个尾音。惩罚性地低头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花璟轻呼一声,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 “好啦,好啦,我……”她话还未说完,夙倾涯的唇便压了下来。知道了这三个字,被他侵入她檀口之中的舌,灵巧地推了回去。他吻的炽热,吻的情深。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髓一样。 花璟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夙倾涯长长的眉睫笼下来的,如扇一般的阴影。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好看,花璟这样想着。 想是为了惩罚她的不专心,夙倾涯眯起眼睛在她唇畔上轻咬了一口。花璟吃痛,轻呼了一声,身子也往后缩了缩。夙倾涯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打横将她抱起,在花璟又羞又恼的眼神中,将她放到了床榻上。花璟刚想坐起来,夙倾涯便倾身压了过来,继续衔住她的唇,深吻起来。 这样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偏过头,抬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开他。而他却将她的一双手扣在头顶,俯身继续那个深吻。 这样的夜,偏是如此寂静,满室她都能听到她与他那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他吻得太过情动,太过热烈,她呼吸困难,实在难以招架。耳边,是清浅地衣料摩挲的声音。花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夙倾涯的动作微微停顿。她看着她,朱唇嫣红,人面桃花。她用极是认真的语气同他玩笑道:“夙夙,你莫不是禁欲太久了吧?” 他好看的眼睛,染上夜明珠柔和温暖的光,显得无比旖旎缱绻。 “你说呢?”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拨开她的衣襟,低头吻上了她的锁骨。 花璟惊呼一声,骂了句流氓,强迫他将头抬起来,闭上双眼抬头,再一次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花璟对夙倾涯说了三个字。 她说:“对不起。” 三界如今的局面,和自己的一念之差有着逃过开躲不掉的因果关系。真神之尊何其不易?她终是不愿夙倾涯为她划去一身修为,也不可能让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在埋葬了明砂同墨子靖的那一刻,花璟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花璟垂眸,看着夙倾涯隽秀的睡颜,指尖不舍地划过他如画的眉眼,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指尖轻点,她将自己本命花的种子,埋入他的心间,那样殷红的颜色,仿若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颗朱砂痣。同俯□,脸贴着他的脸,缓缓摩挲。她在他耳畔说道:“以前,我一直觉着神仙的生命,仿若漫长的没有尽头。冗长的岁月,磨灭掉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们拥有的太多,是以,不似凡人那般容易满足。” “昔年,我也曾以为自己会一直执着的,盲目的,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放弃的,喜欢着,倾慕着一个人。可是忽然有一天,我明白了,流云千载,瞬息浮生,原来这世间所有情爱与执迷不悟,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 花璟浅浅笑着,与夙倾涯十指相扣,他的头发柔顺地顺着床榻垂了下来。花璟微抬头,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她说:“夙夙,天亮之后,忘了我吧。” 她言罢,别过眼起身离去,却受到了阻拦,她还以为是夙倾涯醒了过来,站在原地半天都不敢说话。后来,当她听不到动静回头看去,她才发现,是她的头发不小心和他的缠绕在了一起。 她愣了一会儿,最后,她变出一把匕首,割下了自己的那撮青丝。 封天印是唯一能够代替天神夙夕元神,成为阵眼的法器。流渊是封天印的转生,而她体内亦有封天印的两瓣残片。当她知道夙倾涯打算划去毕生修为,舍弃真神之尊去为她修补那个窟窿的时候,她感动的无以复加。可感动归感动,这一切都不应当要夙倾涯来替她承受。 流渊也不。 她不否认自己对流渊尚有情。毕竟九万年的痴念与记忆,并不是一句不爱便能轻易舍去。她对他的爱与痴念,在得不到回应的那一段光年里,被时间消磨,早就变成了遗憾和习惯。其实,见过花神之后,她还去了一趟九重天。他在天后娘娘的宫殿门口,和一身戎装的流渊擦肩而过。她知道他停了下来,可她并没有回头。不是绝情,而是怕自己多情,或是自作多情。 毕竟以往的那九万年,她自作多情了不少。 那一日,她与天后相谈不过半个多时辰。天后给了她一个答案。 “冰海龙渊,要么你跳,要么渊儿跳。” “……” “就看璟儿你,怎么选了?” 花璟颔首微微笑道:“天后娘娘这话,恐怕也只会对我一个人讲吧?” 流渊是她唯一的儿子,又是未来天族的统治者,她怎么会舍得让他跳?恐怕便是知道,都不会让他知道吧?这番话,完全就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琼姬知道的,她根本没的选。 “璟儿……”她走的时候,琼姬叫住她,这个仪态雍容,天界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轻叹出声。她说:“你也莫要怨我,毕竟我也一个母亲。” 花璟折过眼来,与琼姬的目光交汇。她浅笑道:“天后娘娘莫不是忘了,我父君,亦只有我一个女儿?” 最后,花璟独自一人,站在天之涯高耸入云的绝壁边上,目光沉寂的亦如眼前黑色的海子。夙夙可以为了她舍弃真神之尊,那么她亦可以舍弃这上神之位,还四海八荒一个安宁,哪怕她体内所拥有的不过是封天印的残片。 “你是为了流渊,还是为了木头?”七夜不知何时出现,双手环胸,裹着狐裘站在花璟边上。 花璟微微一笑:“不是为了夙夙,亦不是为了流渊。” 她虽然这样说服自己,可她心里清楚,他们两个,她都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因为染了煞气而并不美丽的天空。她的目光温和,却也悠远。她说:“我在玄天殿中,占了九万多年的神仙排位。现在想来,自己却没有一天,是真正做好一个神仙了的。以前无论自己想要什么,或是闯了什么祸,都是父君和流渊在帮我收拾烂摊子。甚至就连在琅邪山上的那段日子,也是圣君你同初一十五护我良多。” “且不说如今这一切是因为而起,单我如今担着这个上神之位,受凡人敬仰与供奉那么些年,我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七夜不语。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花璟的决定,这丫头从头到尾就是一根筋,可爱是可爱,可有时候却可恨的很。 “父神开天辟地之后,眼眸化为日月朝夕,身体化为山川峰岭,血液变作溪水河流,正因如此,才有了后古的人间三千世界。就连后来,共工怒触不周山,乃至天柱倾塌,人间生灵涂炭。地皇女娲炼五彩石以补苍天,到最后更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填补了九天上的那个窟窿……”花璟轻笑出声,顿了顿,她说道:“我想,这便是神之所以为神的道理。” “神之所以为神……”七夜拢着狐裘,陪花璟一起站在这儿看风景,与其说是看风景,倒不如说是在吹冷风。 “仅凭我自身上神之力,怕是不能完全替代阵眼……”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走之后,烦请圣君劳心,玄天殿数万年之内,不得离开冰海范畴半步。” “我省得。” “嗯……” 风很大,吹的她一头青丝肆意飞扬,惹乱了七夜的视线。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木头?” 花璟摇头:“没有了。” “那流渊呢?” 花璟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淡淡的:“也没有了。”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其实他本来是想叫七夜帮忙好好照顾一下她的父君,可是想来,她父君除了会有些难过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照顾的。至于难过,花璟相信,随着流年的推移,该淡去的终究还是会淡去。包括夙倾涯对她的记忆,还有爱。 “人世间所有的爱恨痴怨纠葛,不过都是一场又一场的劫数。” 跳下去的一刹那,她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怕了,毕竟跳冰海龙渊要比之前跳诛仙台时,好受的多。 她穿着雪白的衣裳,衣襟和袖摆处都绣上了银色的并蒂莲花。她跳下去,宛如一朵风中绽放的白色曼殊沙华。有多么美艳,就有多么决绝。 七夜扭过头去,闭上眼睛。耳边忽然一阵疾风刮过,无数剑影斑斓闪现。他上前一步探身往冰海龙渊黑色的海子看去,那人一袭蓝衣,驱法向花璟而去。 那人,正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流渊。 在距离那黑色的海子不过十丈之时,他拦住了她,抓住她的胳膊强迫她转身又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幽蓝色的结界将他二人包裹在内,花璟睁开眼睛,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刻看到的人,竟然是他。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流渊他竟然也跳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代替阵眼会有如何的下场。反正下场再坏,左不过是魂飞湮灭入不得轮回的结果。 她不想让他死,正如他追了过来,亦不想看着她死一样。 那一刻她有些想哭,鼻腔和眼睛都是酸涩的,可是她忍住了。 明明应当是旖旎的情话,可到花璟嘴边,她说出来的,却是故作横眉冷眼满是嫌恶的一句:“流渊,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说完,她开始推他。 “我知道。”他淡然开口,凝望着她的眼眸。这双眼睛如同以往的九万年一样清澈,明亮,却唯独深情喜怒不是再为他一人。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反倒安心了。 他笑得极是温柔,他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心里,装着的全是她。流渊极是认真地同花璟说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赴死。” 那种痛,便是他回悟的晚些,也觉得难以承受。他不愿她受苦,不愿她死,亦不愿,那样的痛自己再一次承受。 你可以没有我,而我却不能没有你。 这句话,流渊看着花璟,始终都没有说出口。正如花璟所说,不是所有曾经犯下的错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他将她的面容记下,刻在心里,最后,他低头落下一吻缓缓在她额前。 “阿璟,好好活下去。对不起……还有,虽然迟了些,但是,我爱你。” 在花璟微有一霎那楞神之际,他自己从结界里退了出来,将花璟一人困在那幽蓝色的结界里头,扬起一掌轻送。花璟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流渊哥哥!”她大叫一声扑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撞不开他施布下来的结界。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他,离那片黑色的海子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下坠。 最后一刻,流渊将她推了出去,自己成为阵眼。 她看到流渊冲他微笑,那笑容苍白,却风华无双。她看到他薄唇动了动,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阿璟,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好长的哦! 流渊跳下去了,花璟在喊出流渊哥哥的时候,起码就不恨他了。 新文:《执妄书》打滚求收藏 第99章 《复来归》终章 (二) 白云苍狗,浮生却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距离那次劫难,花开花谢,沧海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九百年。 九百年后,琅邪山上原本属于昔芜的那座小院,方圆数十里开满了如火如荼的榴花,都是夙倾涯早前替她种下的。这些年,花璟在琅邪山住下,夙倾涯便也搬来琅邪山,与她比邻而居。 “奇怪,小白又跑到哪里去了?”花璟抱着一筐胡萝卜,站在院子里,左看右看都没瞧见夙倾涯带来的那只白狐狸的踪影。 夙倾涯暗挑眉,心想,它本是一直狐狸,你天天将它当成兔子一般的喂,它能不跑吗?不过夙倾涯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起初便将小狐狸当做兔子,整日喂它吃水果白菜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应当是跑去钏影那儿了。”夙倾涯的目光从手中的木雕中抬起来,落在花璟面上。 花璟哦了一声,将胡萝卜放在石桌上,转身在夙倾涯对面坐下。她托着腮,不免有些担忧:“你说小白跟了你那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化形?钏影不过三千多岁,年纪算来也要比小白小些,怎么她早在二百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维持人形了?” 这个问题,夙倾涯倒还没真正想过。如今花璟有此一问,他不免停下了手中的刻刀,仔细地认真地,顺着花璟的这个问题想了想。最后,她看向花璟,语气认真地说道:“你说的对,小白确实太笨了。” 后来小白和钏影那只母狐狸玩累跑回来,花璟抬手便扔了个手边的桃子给它。小白白影一窜,敏捷的将桃子接住。花璟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冲它挑挑眉毛:“变个人形给姐姐看看?” 小白不理它,叼着桃子小脑袋一偏,就迈着它优雅的步伐,回去它的狐狸窝了。 “夙夙!”花璟撇着嘴,仰着脑袋带着哭腔,就开始叫唤夙倾涯的名字。彼时夙倾涯他老人家正在沐浴,还以为她又跟白天一样,要去树上摘石榴结果一失足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是以,抬手裹了件白色的里衣,便一阵风似地感到了花璟身边。 见到夙倾涯过来,花璟嘻嘻鼻子,装模作样十分委屈地向夙倾涯告状:“小白白它欺负我!” 小白白?夙倾涯眉毛跳了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夙夙。” “嗯?” “你怎么又是不穿衣服就跑出来了?” “……”夙倾涯默然,什么叫又。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而且,里衣就不是衣服吗! 翌日,花璟一边推开门,闭着眼睛伸了一个懒腰。一睁开眼,便瞟见一个白衫小少年,嘴巴里塞着一个桃子,被红线五花大绑捆成一个粽子在她房门外头,及不安分地扭动着。花璟一脚迈出去,还差点踩道他。 少年瞧见花璟,一双堪可祸国的狐狸眼睛,水灵灵泪汪汪地看着花璟。 花璟一挑眉,随即笑着蹲在那少年面前,抬手戳了戳他还有些肉的脸颊,笑问道:“你是小白?” 粽子少年泪汪汪的点头。 花璟又问:“你能化形了?” 粽子小白泪汪汪地摇头。 金丝鞋面映入花璟眼帘,夙倾涯走过来,默默说了一句:“我给他灌了二十颗化形丹。” “啊?” 夙倾涯一派端庄:“你说的对,一大把年纪了还未能化成人形,确实有够丢人的。” 爹不亲娘不爱的小白白,泪眼婆娑地看向风光霁月的夙倾涯,又艰难地扭头看了看笑靥如花的花璟。心忖道,好在夙倾涯没有无聊到想去去人间当皇帝,不然绝对是个昏君啊昏君!花璟绝对就是个祸水啊祸水! 最后他想,比起这两个草菅狐命的神仙来说,还是钏影妹妹温柔可爱些。 这一日,七夜正同墨衣坐在碧波十里亭里弈棋。雀精扑着大翅膀一路狂奔过来,见着七夜老远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圣君!圣君!不好啦!不好啦!” 彼时,七夜正因墨衣一句落子无悔,而盯着青玉棋盘上那陷入困顿的一局百思不得其解。他纠结地两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墨衣偏偏又在一边说风凉话道:“圣君,可是没辙了想要悔棋?” 他身为一代圣君自然是不能悔棋的,但……也不能输啊!输了多丢面儿。就在七夜纠结的时候,正巧,雀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虽然明知琅邪山上根本不可能遇到什么大麻烦,可他竟然颇有责任感地站起身来,就连发生了什么事也没问,便摆着手对雀儿说道:“你且带本君去看看!” 当墨衣满脸鄙夷地跟着七夜,走进花璟那座小院子的时候,便瞧见已经化成人形的小白,仍同狐狸一般蹲在石桌上,目光哀怨地瞧向那榴花林里的一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而夙倾涯,正搬了个矮凳,坐在一旁用磨石磨一把菜刀。 顺着小狐狸哀怨的眼神看去,七夜同墨衣瞧见了那榴花树下站着的花璟,以及她面前那个一袭蓝衣的男子。 那男子银冠束发,风姿翩迁。不是流渊又是哪个?七夜默默回头有看了一眼夙倾涯,终于晓得为什么他此刻还会如此气定神闲地磨刀了。看这架势,分明就是磨刀霍霍向情敌嘛! “阿璟。”他温柔地唤她,若不是因为现下是白天,她真觉得着一切都虚幻的有些不真实。 “嗯。”她应了一声,这是她对流渊说的第一句话,她说:“我在。” “进入冰海龙渊之后,我便陷入沉睡,如今,我已将混沌之息炼化,化为己用。没想到,醒来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说的简单,一如他唇角的浅笑,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可任谁心里都清楚,进入冰海龙渊,代替阵眼,哪有一开始便陷入沉睡那么舒服。不经历削筋劈骨的疼,又如何能将混沌之息炼化? “你……过的可好?” “嗯,还好。”花璟点点头,她用了九百年用‘不再了’这个残忍的事实,来遗忘一个人。如今九百年过后,那个人终于又回来了。 流渊还能活着回来,带着一身至纯的修为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毕竟,哪怕是花璟,当初决心跳冰海龙渊时,都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花璟记得,自己当初跳诛仙台时,曾经诅咒他。 她说,流渊,总有一天,我所受到的痛苦,你必当以十倍百倍承受。如此,我便放过你了。 他在她期待了九万年的婚礼上,为了柳丝若齐她而去。而她亦是在他满心欢喜的时候,同样是在婚礼上,同夙倾涯一起离开。她因为他的缘由,跳了诛仙台。而他最后却为了她,毅然决然地跳进了冰海龙渊。 那一日,在冰海龙渊,她被他推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煞气,最后被那黑色的海子吞没。而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冰海龙渊的那一刻,她周围由他设下的结界,全部退去。是七夜飞身掠过,将她拉回崖顶。 其实,那时若不是七夜拉她一把,她可能也跟着跳了下去。尽管她承认不爱,可那样的本能却是无可避免。 连花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了浅色涧,又是如何回了浅色涧。她一直坐在自己房间里,任谁来也不见,如论是东华还是夙倾涯。 等她发觉自己哭了,哭到双眼麻木的看一切都十分模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三日过后。 那个时候,她缓缓倒在床榻。她想入梦,想着若是流渊魂兮归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自己不恨他,也不怨他了。只要……他能回来。 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在花开千树间,对她微笑。 那一刻,她清明了。她清楚的知道,恨又如何,爱又有如何?若不能遗忘,他们也可以拥有冗长的时间来释怀。 七夜瞅着百花深处那面对面的俩人,冲夙倾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夙倾涯磨好刀,一边起身一边挽袖子。七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坐下来端了杯茶就准备看好戏。哪里知道,夙倾涯提着刀,不是走向流渊,而是往厨房去了? “你……你提着刀去厨房做什么啊!”好戏看不了,七夜看着夙倾涯,双手比划着做着割脖子的动作,对着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夙倾涯站在厨房门口,轻挑眉,露了个侧脸给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浅淡,夙倾涯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要管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管住她的胃?” 墨衣说:“我怎么觉得这话说的应该是女人对男人?” 七夜瞧了一眼身旁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墨衣,端着茶盏嚼着半片茶叶沫子转投望向夙倾涯。十分中肯地建议道:“吾友,对于女人,本君一向主张攻身为上!” 最后他又瞟了一眼墨衣,边喝茶便补充道:“当然,有时候这法子用在男人身上,同样好使。” 墨衣很不给面子地剜给七夜一个白眼,双手环胸,歪着脑袋望向夙倾涯,同他说:“对待女人,还是攻心为上,比如给她买衣裳首饰,或者念些情诗什么的……攻身乃是下下策。” 夙倾涯不置可否,抬手揪着小白的后衣领,拽着他就去了厨房。 情诗是吧? 那天晚上,昔芜在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一张红笺。上面剑走偏锋,风骨峻峭,却堪堪只写了三行。 君卿两心相晤,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复来归网络版的正文到这里也算是正式完结了,后面会有一个番外。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是小老鼠。当然还有晴雪,唐长老,染夂,沧澜,等等所有给我留言的妹子。不知道你们后来有没有追到最后,但是都感谢你们。感谢看到这一章的你。 复来归在写作过程中,我不否认是因为受到了一部分读者的影响,才塑造了夙夙这个角色,有人觉得他的出现太突兀。 是这样,复来归我不知道能不能出版,但是出版的话,开头几章的剧情与结尾的一些剧情都会修改。或者哪怕不出版,我闲下来时,也会修改下。 那么,如果大修的话,看到这一章的朋友们,可以去到我的微博给我私信那么的邮箱地址,提供订阅截图,以后复来归有修改的话,我会将修改后的版本发到大家的邮箱。也免得大家重复购买什么的。 复来归因为男主的处理上,我可能不坚定,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隐晦的结局。 其实花璟是原谅了流渊的。说是开放式结局,其实说白了,花璟对流渊的爱,已经不是爱了,而是一种习惯。所以,她不大可能和流渊在一起。 新文《执妄书》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依旧是仙侠。这一次我会让自己追寻自己本心的,写完一个故事。坑品有保证,也希望大家能够支持。谢谢! 祝大家一切愉快。 执妄书 她说:我错过了苏越,而你却错过了我。其实你同他一点都不像。 她拥抱住他,任由沧溟剑冰冷地贯穿她的身体。 她对他微微一笑,告诉他:现在你知道了,让花神重生的唯一法子,便是杀了我。 花神魂魄聚齐,安素窅画像自焚。北邙山上,浅沧之前骗澜音种下的石子落了她的血泪,也开出了红花。 七百年前,他曾对她说,你若能将这些花籽种出来,我便娶你做我的帝后。 本文分文: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四个部分。主线,支线,番外一起,一共八个故事。希望大家会喜欢。 也可收藏妖妖专栏: 妖域 #favorite_1{color:#dc143c;font-weight:bold;border-style:double;} 妖噬读者交流群~(≧▽≦)/~没事唠唠嗑,催催更,一起掉掉节操什么的。企鹅群:253354254敲门砖:妖妖任意小说中的角色名。 最后,还是感谢,谢谢! 100 《复来归》番外:惜双双 ?琅邪山近来,可谓是鸡飞狗跳,上蹿下跳的好不热闹。 话说自流渊回来,得知花璟同夙倾涯一道住在琅邪山时,用花璟的话来说,也不知是不是跳了冰海龙渊之后脑子进水了还是什么的,竟然赖死赖活地在昔芜屋子右边的地方,搭了间屋子,就此住下。 对此,七夜觉得,九重天上一定有诸多宝贝,夙倾涯那儿宝贝一定也不少。他作为一山之主,理应问他二人收点租子,意思意思一下。 这一日,赶巧是花璟的生辰。 东华帝君带了个身着蓬莱岛,内室弟子服饰的女修踏入了琅邪山。说这女修,名叫七七,便是昔芜她娘亲七夙的转生。而她娘亲这一世,也终于开了窍,大概是因为听闻九百年前的那场仙魔混战,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是以才决定前往蓬莱修仙。 花璟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万岁的娘,心情复杂的很是惆怅。 不过,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当然,还有一个好消息,便是白虎精家延年益寿了九百多年的小娘子,终于在白虎精每日的辛勤耕耘之下,二百年前给大胖生了个妹妹。名字依旧是满百天时,花璟给取的,叫阿悄。幸得花璟看这一回生的是个姑娘,手下留情没有说出什么丧心病狂的名字,瞧见花璟张嘴,孩子他爹深怕这位神女给自己闺女取名小胖,对此白虎精实在是感激涕零。 阿悄在满一百岁的时候,偷摸去了初一的储药房,阴差阳错地当糖果吃了几颗化形丹。化成人形之后,性子便越发皮了,有一日还偷跑出山,抢了一只比她大十岁的孔雀男回来。 孔雀男虽然同阿悄年纪相仿,可人家可是靠实力,苦心修行才化成的人形。只因阿悄是只母老虎,占足了种族优势,他打不过她,只好被她带回了琅邪山。阿悄还扬言,要娶他过门,等自己瞧好地方占山为王之后,就给自己当压寨相公。 阿悄不是别人,正是陪墨子靖在幽冥司面壁思过了七百年的明砂。而那孔雀男亦不是别人,正是因前生杀戮太重而被阴若萧扣在阎罗殿消减戾气七百年的墨子靖。 凤音拽着桑青的胳膊踏进花璟小院的时候,便瞧见孔雀男青阳蹲在院子里的一颗婆娑树上,冲阿悄叫了一句:“母老虎!” 奈何老虎再凶恶也不会上树,阿悄姑娘只能叉着腰,站在树下又是跺脚又是瞪眼,指着青阳喊道:“你下来,你有种就下来!咱俩不用法术,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什么叫不用法术?是你不会法术吧?” “青阳你这个臭鸟!快给我下来!”说完,阿悄便冲过去踹青阳蹲着的那颗大树,嚷嚷道:“你给我下来!下来!” 臭鸟二字,深深刺激了凤音。她走过阿悄身边时,袖中指尖一弹,便给那丫头使了个禁言咒。随后,她佯装羸弱地往桑青怀里以靠,指尖还像模像样的抚上太阳穴,嘤嘤了两声说道:“桑青,他们吵的人家头疼。” 桑青知道她装,转头挑了挑眉道:“头疼就去吃药。” 凤音:“……” 不过多时,司命星君左左,帝君青黐,幽冥主司阴若萧亦是腾云驾雾,来到了琅邪山。 阴若萧一边嗑瓜子一边瞧着敬业的司命星君,仍是低头奋笔疾书写着她的命格本子。看了一眼和东华帝君,墨衣还有七夜凑成一桌抡马吊的青黐,嗤嗤了两声,忽然开口道:“你们一个个出双入对,就我一人孤家寡人?左左,会不会有一天,老娘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也许弯了?” 左左低头咬着笔杆,写到激情澎拜处被阴若萧这么一打断,没了灵感。想了想,抬头问阴若萧道:“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阴若萧点头:“你一直都很危险。” 左左:“……”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啦!老娘行情好着呢!”阴若萧往前探了探身子,胸前的沟壑差点没闪瞎左左的狗眼:“在写什么呢?” “青黐过几年便要下凡历劫,我在给他写命格本子呢。”左左忽然眼睛一亮,抬头看向阴若萧道:“你说我若是给他排个断袖情深禁忌之恋的戏码,待他回了天阙,会不会不理我了?” 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阴若萧目光明亮地闪了闪。她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说:“这倒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依照青黐的性子,八成是一扇子拍死你!” 拍死你三个字,阴若萧说的很有节奏。左左觉得平地生风地有些冷,遂抱着双臂抖了两抖。 花璟正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拆礼物,看到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镜子很是欢喜,遂拿在手中把玩。夙倾涯断了一盘剥好的,如宝石般色泽的石榴子过来放在花璟面前,顺手拿过她手中的小镜子放在一边。十分温柔体贴地说道:“先吃点石榴垫垫肚子。” “嗯。”花璟点头:“要不要我帮你?” 夙倾涯摸摸她的脑袋,依旧是温和淡雅,说了句:“一边玩去。” 凤音托着腮,满眼羡慕嫉妒地感慨了一句:“夫复何求啊!” 叶淮心惊胆战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手中的石榴‘嘭’地一声被流渊给捏碎了。流渊此时恨的牙痒痒,那面铜镜可是他亲手做给花璟的! 流渊咬牙:“夙倾涯这个老妖怪绝对是故意的!” 叶淮点头:“嗯,老牛吃嫩草实在是太可怕了!” 莲生捧了茶水过来,瞧见着同仇敌忾的主仆二人,抬袖掩去嘴角的笑意。 “夙倾涯!”流渊提着长离剑纵身一跃,就落到正在后院摘菜的夙倾涯面前:“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夙倾涯理着白菜连头都没有抬,可那感觉分明就是:“我就是故意的,不舒坦,你有本事咬我呀!” “你整天霸着花璟是几个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长离剑出鞘,流渊道:“是男人的话,就真刀真枪地同我比一场。”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夙倾涯起身,动作优雅,及地的长发被花璟用一根碧玉簪子挽起,说是为了方便打理家务。夙倾涯十分坦然地承认道:“我是男神。” “……”他说的好友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流渊哼了一声:“无须多言,拔剑便是!” 夙倾涯捧着白菜上前几步,修长的手指将长离剑捻起移到一边。夙倾涯道:“这不是我的风格。” “你想怎样!” “不如我们来比些别的?” “好!” 夙倾涯徐徐善诱:“输的人,今天不准坐花花旁边。” 其实夙倾涯想说,输的人就给我打铺盖走人。但想着今天是花花的生辰,凡事还是和善些好。至于流渊这小子,日后多的是机会整治他。 “好!”流渊点头,收了剑:“比什么?” 夙倾涯抱着白菜优雅地走进厨房:“就来比比厨艺吧……” “……” 最后二人当真是比了厨艺,一时间,厨房内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炷香的时辰过后,众人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位大厨,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菜肴,那可真是说是满汉全席都不为过啊! 阴若萧挑着筷子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醋溜鲤鱼,竖起大拇指感叹道:“怕是摘星楼的大厨子都没有这么好的厨艺啊!” 听得这句话流渊眉毛挑了挑向夙倾涯看起。花璟拿了筷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佛跳墙上。她捻起一口尝了尝,说了句:“好吃。” 夙倾涯浅笑着回头望向流渊。 这场比试的结果当然是难分伯仲,夙倾涯觉得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些失策,果然,不能让一群吃货陪着一个吃货当评委。最后的结果是,东华帝君默默地端起饭碗移了个位置,单身狗阴若萧贼笑着也挪了个位置,变成夙倾涯与流渊两个神仙,一左一右地坐在花璟旁边。 一群人酒足饭饱之后,各玩各的。 东华含情脉脉地在院子里指导七七练剑,青黐帝君喝的有些上头,追着左左要看她给自己写的命格。七夜和墨衣顶着时不时飘落的落花,极其风雅地下着棋。阴若萧则支着脑袋睡在一旁,半眯着眼睛看孔雀男与母老虎掐架。 桑青拿了个苹果坐在一旁削给凤音,凤音含笑看了一眼桑青,转头勾住花璟的肩膀,示意她看向不远处争风吃醋的那俩人。 好像是在比赛不用法术摘石榴剥石榴。 凤音转头,笑问花璟道:“我说,阿璟。这两人你更中意谁些?到时候别说我这个当闺蜜的没提醒你,你家那个老头子可是巴望着早日抱个大胖孙子呢!” 花璟倒是一脸无所谓:“阿音,早年我喜欢流渊哥哥喜欢了九万年,到现在还没尝够被人喜欢的滋味呢?” 花璟噗嗤一笑,凤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夙倾涯抬起一脚,将站在同一棵树上的流渊一脚,给踹了下去。只有流渊知道,夙倾涯是在听到花璟说的那声流渊哥哥之后,怒火中烧。 “怎么样?嫉妒了吧?”流渊用传音入密对夙倾涯说道:“辈分上看,阿璟要喊也是喊你爷爷啊?” “这个嘛……”花璟极为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抬手示意凤音附耳过来,凑着嘴巴在凤音耳边说了三个字。 “夙倾涯你混蛋!” “我就是混蛋怎么着,你咬我啊!” “紫极剑阵!” “……” “清风引!” “……” “奔雷术!” 夙倾涯挑着眉毛忍无可忍,并出两指作剑,薄唇轻启,冷冷说了三个字:“天光斩!” 听到花璟的答案,凤音怔神片刻,随即搂着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风吹花落,岁月静好。 现世安稳最好不过。 -end-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陪我到最后。 妖妖新文推荐: 执妄书 也可收藏妖妖专栏: 妖域 #favorite_1{color:#dc143t-eight:bold;border-style:double;} 妖噬读者交流群~(≧▽≦)/~没事唠唠嗑,催催更,一起掉掉节操什么的。企鹅群:253354254敲门砖:妖妖任意中的角色名。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