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唯卿》 楔子 楔子 重重宫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一轮弯月,高挑在斜飞的檐角之上。 沉寂的宫殿间有人低头疾走,转瞬便到了正殿。 “陛下,他到了。” 黑袍肃面的秦王转过头来,进入大殿的那人立刻上前将怀中一个黑漆木盒举过头顶跪在地上。 “打开!”秦王的声音含着愠怒,虎目暗沉。 木盒应声而开,刹那间,一束刺眼地光亮自盒中喷射而出,大殿内顿时亮如白昼,侍立在旁的几位重臣,都是微微一怔,同时朝盒中望去。 只见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奇石,通体剔透,晶莹如玉,秦王眯了眯眼睛,避开刺目光线,果然看到了石上刻着的十二个字。他顿时虎目一张,怒不可遏地挥手拨剑当空劈落,那木盒应声而破,众臣循声看去,却见遍地碎木渣中,那奇石竟是完好无缺,只在原地滚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秦王怒瞪那奇石片刻,又是一记当空劈下,可剑锋狠狠落下,依旧没能伤到奇石分毫,反而是他被自己全力砍下的力道震的手臂酸麻。 跪地之人低声回禀:“陛下,臣带着千余人日夜凿山才将它自吴村山壁中取下,任何利器都试过了,实在无法将它再凿小一分。” “那就用火烧!”君王咆哮如雷。 “已经……”地上那人一脸难色,正要回答,一旁有大臣出列道:“陛下,此石发现至今,虽然传的沸沸扬扬,可如今亲眼看到,它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看这材质,像雕凿夜光杯的石材,奇虽奇了,灵却未必。” 秦王“嗯”了一声,转头看他,他慌忙再道:“臣以为,天下已然是大势所趋,有陛下这样的明君降世,大秦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这些只怕是那三国做的小把戏而已,意在蛊惑人心,减我国威,此种雕虫小技,不足为俱。” “护国公此言甚是,可是奇石已经造成的不平,臣认为却不能善罢,应该当机利断,扫除祸患。”一旁有人迈前一步说道。 “严将军的意思是?”秦王虎目微微一晒。 久经杀场的将军,以手为刀,在面前轻轻一比“柏之姓氏,本来就少,既然被这奇石提到了,不管它是真是假,不妨就来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秦王的眼睛再度眯了起来,盯着那颗奇石,眼中透出一股淡淡地冷笑来…… 天下,风云再起了。 四国为首的秦国向其它三国发出通告,“凡天下有柏姓者,皆杀之。”虽然在此榜后有注明类似噬血大盗柏氏一族在秦地犯下十数宗血案,罪孽深重,因而秦国才对此家族施以严惩这样的理由,可是天下人无不知晓,柏氏的灭顶之灾全是因为那块写有预言的奇石所至。 秦国势大,其余三国莫敢不从,何况自从预言隆世,人心惶惶,月、楚、纪三国也都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帝权的威严岂容旁落,如今有了秦国带头,自然都是立刻遵行。 一时间,柏姓者血流成河,男子杀尽,女子发给贵族为奴,更责令不许其生子女。如此厉政,使得原本柏姓者不是死去就是纷纷改姓逃亡,只半年时间,柏之一姓,已然灭绝。 当这屠杀暴政公然进行时,被秦帝藏在深宫广宁殿的奇石,也终于开始失去它夺目的光华。秦帝又命六大护国师施符压制,隆重地大礼过后,最后看一眼那正在渐渐黯然失色地奇石,他拂袖而去。 厚重的宫门轻轻掩上,将那道日光越逼越窄,当布满灵符的大殿内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时,那块位于案台中央的奇石,忽地猛然一闪,似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石上的十二个字逐一亮过―― ――飞星落、阴阳调。柏氏起、一天下。 晶亮的光,随之收敛,消于死寂。 …… 光阴似箭,转眼便过了数十年。 001 凌迟 001凌迟 在许多年之后,白韶卿还是会时常回忆起当年楚京血腥恐怖的那一幕,当她的双眸已然褪去最初的纯净目光,当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留恋华衣爱慕欢颜地嫣然少女,当一切不再回复从前时,她却依旧没能忘记那一幕。[.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若能回头,便有无数机会改变那一切。 可是,谁又能回头呢? …… 行刑定在午时。 据说是因为这个时辰阳气最盛。纵然被行刑者有再多怨念,魂魅在烈日下也无处藏身,来不及在人世再造怨孽,便被打地灰飞烟灭了。 应死的人,就连做鬼的机会,也不会给他。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是他呢? 儒雅地衣冠已被拨去,只身着一件亵裤,五花大绑地跪在囚车上,从长街那头缓缓而来。两边的百姓将手中的果皮臭鸡蛋对着囚车重重扔出,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记得白宰相的宽厚仁慈,泽被苍生吗? 好像赶一场热闹的庙会,满城的百姓兴高采烈地追着囚车,激烈血腥的杀人场面本身已经够刺激的了,何况,还是凌迟。 囚车就从十步不到的地方经过,年幼地白韶卿却不敢伸一伸手,她紧紧拽着娘亲的袖口,哭到哑声无力的娘呆呆朝前看着,紧护着身边的一对儿女。(.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母子三人,就这样,咫尺天涯地看着那个做丈夫的做爹爹的,在眼前徐徐经过…… 从此一别是阴阳。 白家已然被抄,通敌卖国的罪名,诛连九族。却唯独是她们母子三人因为回老家看望年迈地祖母,回来时雨天路滑,车翻下了山坳,在深谷里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两边拿人,就连病榻上的老人也未能幸免,只有她们因祸得福,意外地捡了命,活着回来。 可是,人事全非了。 就是这趟来见父亲最后一面,娘亲也再三叮咛,不能叫出声不能哭出声,远远地送一送他吧。她是贤惠隐忍的妻子,咬紧牙关发誓一定要孩子带大,可是,来送一送他们的爹爹,只要小心一些,总应该没事的吧。 母子三人被人流推动跟着囚车朝前移动,身边是百姓怒骂不息地声音“卖国贼!”“该杀!”“拔了他的皮!”“杀千刀的……” 白韶卿很不解,为什么不久前还是拜着跪着,向白宰相谢这谢那,赞他大义夸他仁慈的人,转眼间,就有了血海深仇,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他死吗?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不,爹爹是不会做错的,全天下的人都会做错事,可爹爹不会,他不会的。 泪眼中望出去,他已经从囚车里押到了场中。慢条斯理地监斩官顾自喝着茶,毒日头下,时辰还未到,谁也不会去理会孤零零跪在场中的将死之人。 人潮又涌动了一些,把三人推到了更接近刑台的地方,透过人群的缝隙,白韶卿看着他垂头跪在不远处 ――爹爹,我和娘亲弟弟来看你了,你抬起头吧,看一眼我们!火烫地哽咽灼伤着她的喉咙,像是咽下满口的金针,她只能不发一声地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是大楚宰相的千斤,是有着非凡才华令老父亲都时时赞叹不已地长女,是娘亲温柔呵护下锦衣玉食的温室之花,她的眼睛曾经清澈地尤如清浅的涓涓细流,可是,在经历了今日这一幕后,有东西在这双眸里悄然改变,就像那只爹爹最爱的爬满了冰纹的瓷瓶,在某一日午后,无声而碎了。 不论他们给了爹爹怎样的罪名,年幼地白韶卿已经发誓要断然否定这一切! 若是有错,那一定是这世道的错!若是有罪,也必然是这人世的罪过! 四国争雄,表面上平分天下,实则暗战不休,所以才会有不停地出卖与被出卖,怀疑与被怀疑地事情发生。而那刑台上胡子都已花白的父亲,只不过是新一幕的谋计下又一个牺牲品而已。 她紧紧握着拳头,嘴唇被咬出了鲜血尚自不觉,娘亲将她的头往自己的怀里拉一拉,与此同时,却听鼓声一响,时辰到了! 行刑官掷下令签,所有的百姓都激动的大叫起来,身边的小弟受到惊吓:“啊……” 娘亲连忙将他的小身子往自己身上盖,弟弟个小,看不到身边的情形,只觉着气闷,不由得地叫嚷“热!”白韶卿也伸手拉他,做娘的终究不忍,又想这孩子虽然迟钝,可毕竟……临了,让他再看一眼吧! 娘亲把儿子抱起,白韶卿便伸出小小的手臂搂着她们,和身边的人一起抬头望向刑台,搭地高高地木台上,一张硕大地渔网将犯人当头罩了个严实,迅速地收力后,他苍白瘦削地肌肤被网眼勒的一颗颗鼓了起来。行刑手头扎红巾,手上一把牛角尖刀,在烈日下反射着剌目地光亮。 娘亲全身颤抖,白韶卿紧紧地贴在她身边,一丝血色也没有的小脸却是仰得高高地,漆黑地双瞳死死盯着父亲,那个自始自终不愿意抬头的人。 震耳欲聋地刑鼓声中,只见行刑手挥动着牛角刀一亮,眼前顿时有血光闪过,父亲的身体随即猛然抽动起来,他的肩膀处多了一道血口,只有指甲大小的位置,整片皮肉被削了下来。 凌迟,要在规定的十天之内,每日割下被刑者一百片肉,行刑手们以割完最后一刀时犯人还能喘气为准则,所以这第一刀,割在最无关紧要的地方,可那痛楚,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每一寸每一分都在抽搐中,那究竟……是怎样的痛?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 围观的人却只觉刺激,还有人纷纷扑向那个盛着割下肉片的瓷钵,无数只手,都在向前索取,得到的人欢呼着将那片血肉放到嘴里咀嚼……白韶卿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疯狂了,她想大叫大喊、她想抢过刑行手手上的大刀、她要杀光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已经完全无法顾及身边呆若木鸡地娘亲,一心只想不顾一切地呼喊出声,不死不顾地将那口气喷泻出来,哪怕要因此化为飞灰也在所不惜。 她挥起手臂,一声激喊就在将要冲涌出来的时候,受刑地父亲忽然抬起头来,遥遥地,好似看到了她,轻轻地,他像是……笑了一笑! 她泪流满面地仰着头,自成百上千个兴奋地人脸中,他看到了她,小小地脸庞,有着最美最黑的眼睛,有最浓密地一头黑发,有最聪慧的一颗心。 走,他用眼睛说,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 卿儿!你是这天下爹爹最珍贵的所有,你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将来,对许多人来说,你也必然是唯一的,离开吧!爹爹要你活着! 不不不不不! 白韶卿用力摇头,正想扬手向父亲示意,却听身边一个稚嫩地声音忽然叫道:“爹!” 002 惊变 002惊变 白韶卿和母亲几乎同时回过神来,惊诧地盯着弟弟,他刚刚叫了什么? 弟弟却像是想证明他忽然清楚了的神志一般,伸手遥遥一指:“爹!”他的声音很小,可在母女耳中却如同惊天霹雳。 他竟然能叫爹了,他认出爹了!整整四年,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尝过一天正常孩子的快乐,更没有认出任何一个亲人,可是,在父亲此时分明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他居然,能认出他,能叫他了! 狂喜涌上心头,娘亲脸上泪痕未干,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颤抖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卿儿……你听到了吗?康儿能认爹了!” “听到了听到了!”白韶卿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她转头朝向父亲,他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着,肩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淋淋。 “要让你爹爹知道!”娘亲忽然说。 白韶卿转过头,心里隐隐一丝不安划过,可被她立刻打消,点头:“嗯,要让爹爹知道。” 她们同时朝着刑台上挥手,此时群情激奋,无数只手都在竭力伸出,她们的举动也就没引起旁人的注目。 拼命的挥手,苦于不能大叫,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手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可父亲却好似已经痛晕了过去,头垂地越来越低,一个刑手拿起一桶水当头浇下,冰冷的水漫过头脸,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发丝散乱地垂在眼前,水珠顺着头发滴答落下,落到地上时却变成了一地的血水,开裂的伤口淌过冰水,更是痛的全身痉挛,想到昏迷之前看到的,心心念念的,他努力睁开眼睛朝定一个方向看去…… 母女二人高高挥动双手,迎上他的目光,回头一指,四岁大的儿子被娘亲捧到身前举起,那小脸上没有惊惧反而透着一丝欢喜,小口微张,一下又一下,竟似……意似在叫爹吗? 泪水顿时迷蒙了双眼,他贪婪地看着她们!他的妻儿……他此生负了的人! 行刑至今,他一直静如止水的心忽然间沸腾了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极刑凌迟,他何尝不怕!只不过在行刑之前,他其实已经死了!或者,当受陷害之初,楚帝派了一个和自己素来政见不和的人调查此事时,他就已死了!王的架式已经摆明了心意,自己这个宰相做到了头,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也许应该追溯到多年前的某一天,就已经到头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其实,是自己不舍得放下吧!总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个国家百业待兴,是真的想把最后一口气都用上,此生才不枉过! 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君王点头的一刹那,臣心已死! 哪怕是灭门之祸,伤心到了极处,在等死中反而已经释然了。是他不够资格做他们的儿婿叔伯,是她们不够造化做了他的姐妹娘亲…… 可是,在将死的时候,人头攅动中,无数疯狂的脸孔里看到一对儿女的眼睛,听到那从未听过的一声呼唤……他忽然后悔了。 生死面前都不曾有过的妥协,此时忽然示弱,为国操劳半生地人,忽然后悔没有在某一天告诉妻子,自己很喜欢她泡的茶;没有在某日抽出闲暇来看看女儿的功课,摸一摸儿子的小脑瓜…… 他的神情渐渐变化,似乎感觉不到痛楚,身上添加的一个又一个血口,像是剐在了别人肉上,原先地颤抖忍耐,这些让人沸腾激动的表演都没有了,行刑手顿时发现了不对劲。 哪一回在他们手下的犯人不是尖叫到喉咙嘶哑,挣扎到将整个鱼网生生地拉扯着陷进骨头里,可眼前这人越来越安静地神态却让他们疑惑起来,又没有死,只是呆呆地看着人群,是疯了吗?可是疯子眼中哪有这样的柔情似水? 台下的人群也随即发现了表演者地心不在焉,这大大降低了他们怒吼狂叫地兴致,是出了什么变故吗?人潮不约而同的渐渐安静下来,疯狂的叫嚷缓缓平息的时候,一声儿童地稚嫩嗓音变的份外清晰响亮:“爹爹!” 爹爹??? 人群停滞了极短的一刻,很快,几乎所人都朝着那声音的出处齐齐地转过头来,弟弟还被娘亲举在手上,母子三人忽然暴露在了目光之下。 而这目光,是可以杀人的。 “是他儿子?” “不是抄家了吗?” “天哪,他家竟然还有活的?” 白韶卿脸色惨白,再靠近娘亲一些,看向身边这些目露凶光的人。 “抓住他们,交到官府去!” “抓住他们!” “对,抓住他们!” 整个刑场忽然再度沸腾了,人心的火焰是如此之高,看不到眼睛所能看到的渺小,认不出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三人,而她们眼中的恐惧,却更加刺激了众人的情绪。 哄哄然地狂叫中,身边蓦地伸过无数只手来,朝着她们脸上身上狠狠抓来…… 娘亲被几个人扯住了头发,甚至来不及发一声喊,便倒了下去,她拼命地拿自己的身子盖住儿子,身上的衣服转眼间便被扯地四分五裂,惊悚地尖叫和狂笑声中,无数只手在她白净地身上乱抓乱摸,她已经完全顾不得疼痛和羞辱,只是紧紧抱着儿子,嘴里却是大叫:“卿儿……逃呀……快逃呀!” 白韶卿感觉到头皮剧痛时,身体已经被人拖出了几步之外,眼前几只大手伸到,她张口就咬,狠狠抓住其中一只,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下去……身上头上不停有剧痛传来,可她却像是一只困兽般地瞪着血红的眼睛,咬地牙齿格格作响,绝不放,死也不放。 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血,喷了她一口,她毫不犹豫地用力咽下,瞪着眼前那个狂声大叫怎么用力也甩不了她的汉子,比她高出一半不止的一个男人,此时却只会害怕的大叫:“她疯啦……唉呀,要断啦……痛死我啦……救命……” 身边的人有笑的有骂的更有打的,一记比一记重的落在她身上,额头有沾湿地东西慢慢流下,滑过她的眼睛,看出去一片血红…… 这疯狂的世界!也好!一家人死在一起了,也好! 003 生死 003生死 忽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就连一旁押刑地士兵也看着闹哄哄地场面发起呆来,倒是正闷的无聊的监斩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惊扰了美梦,睁起睡眼大叫道:“啊啊!是有人劫法场吗?唉呀!咱们得往哪逃呀!” 身边的副监连忙解释了,他这才定一定神,找回了些许官威,大手一挥:“呆着做什么?把那三个漏网之鱼抓起来!”士兵们答应了纷纷奔下台去,可群情激荡,一时半会却哪里挤的进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行刑手也很稀罕这样的场面,难得的插曲,多新鲜呀! 本来能从满门抄斩里逃掉,就已经够新鲜的了,居然还来法场,这岂不是天大的奇事吗?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上的刀,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下,却忽然听到身边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那是…… 二人同时回头,看到那瘦弱的一身是血的犯人竟然正生生地朝前扑去,他整个人是被牢牢捆在一根大木桩上的,手脚皆绑,又有鱼网缠身,按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动弹一下。可眼前这人却分明是瞪大了双眼,正以朝前倾倒之势向前迈步。更让两那行刑手乍目结舌的,是方才他们听到的那奇怪的咔咔声,居然是那木桩发出的。 这还了得?两人慌忙上前扶正木桩,监斩的士兵也上来几个人重新又多加了几条绳索。那犯人受了阻止,却依旧没有死心,拼着命地朝前,结实地鱼网就这样陷进了他的肉、他的牙、他的眼球……满脸鲜血地他,依旧须发贲张的看着台下的一幕,破裂地眼睛中,忽然流下两行血泪…… 尽管士兵们挥舞着武器呼喝不停,可人潮汹涌,却总是将好不容易才进去一点的他们又给推到了边上,这样了几番之后,正当他们要再度前进时,人群中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有人被高高扔了出去,随即那片位置顿时空出一片来。 只见一个黑须大汉手抱着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叫了声:“快!”就翻身跃上一边的屋脊,几个起落之间,顿时已经远在数丈之外。 这一幕实在太过意外,众人还在茫然之中,却听另一角又是一声大叫,有人以刚才一样的姿势被扔了出来,一个青衣汉子正将那母子扶起,因那女子虽然牢牢抱着怀里的小儿子,可身上却已近全裸,一道道地血痕青印触目惊心,这情形倒让那青衣汉子一愣,可也就在他这一愣的功夫,回过神来的士兵们已经迅速地朝他冲了过去。 百姓们开始惊恐地朝后退开,让出好大一片空地,士兵们层层围上,几把当先的兵刃都被这人举剑挡开,众兵士立刻举戟将他困在其中。 刚刚才又有点昏昏欲睡的监斩官这一吓又给吓醒了来,抱着椅子后面,却是大叫:“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们胆敢劫……劫法场……不……不要命……命了么?” 那青衣人持剑在手,挡在妇人身前,妇人怀抱着小儿子,二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周围百姓士兵的目光少不得在那妇人身上留连不去,青衫人正愤怒地思忖脱身之策,却听长街那边忽然蹄声大做,先前那个黑须大汉骑着匹高头大马朝这边奔来。 众士兵见到无不哗然,围在东首的人立刻分出来反向围去,将他二人隔开。与此同时,弓箭手也准备齐全,在士兵中间竖起人形屏障,副监斩看主监官儿头也不抬,只一味躲藏,便上前喝道:“你们束手就擒吧。” 青衫人也回头叫道:“大哥,你先走!” “不,要走一起走。” “救得一个是一个……”他正说到这里,便听得风声疾急,几支利箭朝着他飞射而来,他举剑挡开几只,却不料身后的妇人忽然跨出一步,任由一支利箭穿过她的胸口,青衫人大惊来扶,却听她睁开眼睛喃喃道:“求你……救卿儿……”说罢头一歪,已经没了气息。 青衫人俯身去看,她怀中的小儿却是早已停止呼吸,看来死去有时了,原来白夫人见儿已死,不忍拖累二人,自行了断了性命。他满眼愤恨,怒道:“你们这帮狗官……” 风声破空再响,又是一批利箭飞到,青衫人一面挡一面大叫:“快走!”黑须人见此情此景,也知不能再耽搁,将缰绳一提,那黑马顿时人立起来,飞快地掉头冲了出去。哪知此时在他们的身后,几名弓箭手嗖嗖连发,迅捷之极。黑须人左手抱紧怀里的女孩,右手长剑急挥,啪啪啪几声过后,几支断箭落在地上,那一马二人却冲出重围去了。 白韶卿只觉全身都痛,神志虽然有些昏昏沉沉,可她却始终没有容许自己晕厥过去,即使斜靠在这大汉怀里,看着不远处母亲和小弟惨死的情形,虽然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眼睛也疼痛地流不出泪水,却始终咬牙坚持,不能晕过去,如果能逃得生天,那一切才刚刚开始呢!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幕,一定要! 身下的大马撒开四蹄,朝着城外飞奔而去,经过城门时,有几个士兵向前阻挡,却都被它纵身越过,两边风声如刀,身后那男子声音低沉缓慢:“白小姐,你伤的重吗?再逃一阵……就给你包扎伤口。”怀里的人点头表示赞同,却没有说话。 再走了一段,眼前便是一条大河,这是分隔楚纪两国的分界线,大河那边便是纪国,一个很小的国家。白韶卿虽然三步不出闺门,可自小在父亲的书房里却看惯了《四国志》、《史录》这样的书籍,对这个小国也算略知一二,她无力一瞟了瞟四周,这人是要过河吗?为什么没有船呢? 可这念头才刚刚出现,她便觉身后的人忽然离开了自己,随即又听一声沉沉响声,像是有重物掉在了地上,她忍痛转过头去,赫然惊见那黑须汉子四脚朝天地跌在地上,他的颈部腥红一片,还有鲜血不停地涌动而出。 004 沉江 004沉江 白韶卿大吃一惊,她从未骑过马,自然不知如何下来,此时却不知哪来的胆量,想也不想就从马上翻身跳下,少不得滚落在地,重重地跌了一交。(.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扑到那大汉身边,用力摇他,那大汉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在突围时已经中箭,全凭着一股狠劲才支持到现在,此时看到江边,这口气才忽然卸下,却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想到挂念的事,勉强开口道:“女娃儿……你快逃吧,顺着江边跑……过了前面的岔路,就能看到……船了。” 白韶卿却道:“你叫什么?我要知道你叫什么,另一个救我们的人,他叫什么?” 大汗没想到她关心的却是这个,只当是孩子气,便有气无力地道:“郝杰。那个……是我弟弟……郝非。” 白韶韶卿用力点头:“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会回来打听你弟弟的消息,不论他是生是死,你们都是我的亲叔叔,我和爹爹娘亲弟弟永生永世都记得你们,请受白韶卿一拜!”说着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下,本来就流满血迹的额头又粘了很多泥土,看起来分明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是黑的发亮。 郝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眼前这女孩儿的举动,竟让他忽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做果然是值得的,她会活下来的,不管多难,她一定会是活下来的那个!他虎目含泪,伸着颤抖地手在胸口用力一扯,将一个东西放到她的小手中。 白韶卿低头看去,见是一枚铜钱,初看不觉有什么异样,却听郝杰道:“你……带着它,将来或许……有用……若是郝非……活着……你要救……他……” 此时若是有旁观者在,一定会认为这人疯了,竟然要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子救人吗?可白韶卿毫不犹豫,重重点头,她的目光坚定,没有血色的双唇紧抿,像是应下了这一生的承诺,永不更改! 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大人物,说出这样的托付后,郝杰嘴角竟然露出一丝淡笑,缓缓合上双眼。白韶卿在他身边再度跪拜几下,她没有力气为他挖坟,四下看看,便决定将他拖到江里,总比暴尸荒野的好。 她抓着他的大手,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竟是分毫也移动他不得,那匹黑马偏偏自从她跳下马背后就顾自跑了,此时连个借力的也没有。其实她这样一个孩子,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成这事的。可白韶卿自始自终却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皱眉苦思的,就是怎样才能拖动他。 可是眼下的情形却已经不容她再努力了。耳边传来隐约地马蹄声,白韶卿猛然抬头,直觉到了危险临近,慌忙朝另一边的树丛跑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才刚刚躲藏起来,就看到大道上尘土飞扬,数匹大马飞夺而至,在郝杰地尸体前停顿下来,有两个士兵下马查看一番,报道:“刚死不久。” “他的马不在,可能载着那丫头逃了,顺着江边找,快追!”马上有人这么说。士兵们顿时重新出发,疾奔而去,不一会就看不见了。 白韶卿不敢再回到郝杰身边,只好对他遥遥地再磕一个头,又看看士兵远去的方向,看来要去江边是不行的了,她四下张望片刻,毅然朝着自己身后的山林走了进去。 山林中遍地荆棘,走不多时,她的小腿便给割开了无数道血口,在刑场时,她已经受了很多伤,此时更是全身处处都痛。被人撕破的衣服沾粘在伤口上,每走一步都带着皮肉扯拉的剧痛。偏这山峰看似不高,却是越走越深,先前还勉强有路,翻过一处山沟之后,山路更显陡峻,很多时候,她都要手脚并用才能过去,身边更是泥土滑动,有几次都险些就要滑下山崖,掉在汹涌澎湃地江里。 虽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但白韶卿始终紧紧咬牙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走去,她要活下去,要代爹爹、代娘亲、代弟弟更好更长的活下去……眼泪一回回地涌出来,她都挥手抹去,整张脸上血迹斑斑,唯独一双眼睛清亮之极,朝着山林中再看一眼,她咬咬牙,伸手拉紧面前的那株树藤……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了,先是稀稀拉拉地泥石滚动声,她警觉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刚刚握住的树藤四周竟然遍地都是碎小的石子泥土像雨点一般撒落下来,这是怎么了?那树藤不可能受不起她的重量呀。 她正惊疑地看着高处,却觉眼前忽然有个人冲着自己撞了过来,凭空而降般地和她擦肩而过,白韶卿想也不想,凭直觉伸手出去,竟然正好握住那人一只手,重重拉扯之下,总算是将他抓住了,可她人小力弱,受到这样的冲力,身体顿时下挫,手中藤条如利刃般在手中划过,她却凭着一股猛劲,咬牙死死握住,二人一同尖叫着落下数米,却也终于止了落势。 她垂头看去,见到自己拉住的是一个好似差不多大的少年,此时正紧紧抓着她的手,抬起满是泥垢的小脸大叫:“不要松手啊!” “我知道……你……你能不能使力……”被他抓住的这只手臂是受过伤的,正撕裂般地疼痛,白韶卿咬牙切转头,看到约莫一尺的位置还有一根藤条“你试试……能不能抓住那个……” 那人也转头看去“我试试。”伸手比了几次没能够到“你荡起来,”他说。 白韶卿苦笑着看看他,她此时挂着他的重量,又是单手捉着藤条,全身都痛,哪里还有力气荡开,那少年见她没反映,便道:“我来荡,你拉着我别放手就行。”她勉强点头。 那少年伸脚够了一下山壁,身子借力往边上猛然一荡,一阵剧痛立刻袭来,白韶卿忍不住大叫出声,那少年咬牙看她苍白的小脸,也知道定有什么不妥当了,不敢再动,四下看了眼,道:“你放手吧,我会水的,从这里掉下去,应该不会死了。” “真的……吗?”白韶卿感觉到半身渐渐麻木。 “我行的,”那少年咬了咬牙,脸却也是白的可以。 白韶卿垂头看着他,瘦小的身体,一张黑脸,眼睛却是极亮,定定看了这张脸片刻,她忽然道:“你也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那少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怔,先点头:“好。”想一想,却又说:“不行的,你千万别松手,我一个人……” “你一定行的。”她的眼中闪起倔强地亮光“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也一定不能死……我们说好了……我把性命交给你,你一定能……救我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少年呆呆地仰头和她对视,用力点头:“好。” 麻木感越来越强,感觉到五指的脱力,白韶卿对着眼前这人微微一笑,失去知觉的同时,蓦然两侧风声急动,少年尖叫大声中,二人几乎同时掉落江中。 005 乞丐 005乞丐 白韶卿清楚感觉到冰凉的江水将自己迅速覆盖,江里似乎很深,深到她一直在下堕,却怎么也掉不到尽头……是直接便去了阴间吗?她迷迷糊糊地想,可她是真的不想死呀!她有很多心愿,她还承诺了郝杰,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不想死呀! 那个少年,他会救自己的,他答应了,一定能做到。 她的脑海中始终环绕着这两句话,深深地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到了痛感,自己的身体好像时而被火烤时而又被冰水浇,时冷时热,全身剧痛,可是与此同时,总算也能感觉到朦胧地亮光和说话声,虽然身体太沉,一下也动弹不了。嘴里时有东西灌入,时苦时淡,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从被动的吃到努力地咽,她渐渐有了知觉,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几时才醒呀?” “是不是死啦?” “我娘就是这样滚烫滚烫地,没几天就死了……” “闭嘴,她才不会死。你再乱说我倒要揍死你先。” “我这几日都没吃饱……大哥,我还要分东西给她吃吗?” “当然要了,你们每人都得分给她一点儿。” “那要多久呀,她几时才醒?” “……到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啰。” “那是几时嘛?” “……我怎么知道……” 小声的争吵近在身边,可白韶卿就是无论怎样努力也睁不开眼睛,这个身体好似不是她自己的,明明已经能听能有感觉,却没办法回应。 有人把她的头扶起来,往她嘴里灌了东西,流质的,分辨不出什么味道,自喉间缓缓滑下,她虽然感觉不到饥饿,却也知道正是这些东西在维持着自己的生命,是身边这些不同声音的人分给自己的一点食物,怎么能这样依赖着别人的照顾呢,她心里发急,努力将焕散的思绪围拢一点,一分一分地强迫着自己,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她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亮。 被什么截成两半的月亮,挂在离她极近的地方,仿佛伸手可及,晕亮的月光淡淡地撒在她身上,身边却是安静的,听了听,又有些细小地酣声传来,远远近近的地方,好像睡着不少人。 她努力动了动头,触鼻闻到一点柴火的味道,离自己不远的地面,还留有一点温热,她尝试着伸手出去,却像是碰到了树枝,发出一点轻响。 她忙收回手来,身前却忽然扑上一张脸,挡住了月光,只感到那鼻息近近的,声音似曾相识“你醒啦?” 随着这声音,身边顿时响起更大的动静,好些人同时朝她扑过来“醒啦?”“她醒啦!”带着欣喜地语调说着一样的话,可感觉却有些恐怖,因为全都黑糊糊地,看不清面貌,像一只只小小的兽。 白韶卿只得冲着靠自己最近的那张黑脸笑:“我醒了,谢谢你救我。” “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的。”果然是那少年的声音,他顿了一顿,叫道:“都围上来干嘛?点火呀,那谁……金子,把粥拿来。” 耳边听得火折子的声音,一点微弱的亮在黑暗中闪起,渐渐扩大,落在一小堆碎叶上,顿时亮堂起来。 白韶卿这才看清围着自己的数张小脸,年纪有大小,脸却都是一样沾着不少污垢的黑,此时都带着笑,朝自己上下打量。认准了其中一张脸,她努力翻身,朝眼前这人嗑了个头“谢谢你救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你。” 那少年手咧开嘴笑“不客气。那个……是你先救我的,你不拉着我,我直接跌死了。” “是你救的我。”白韶卿又强调。 “是你……” “唉呀,一人救一次,扯平啦。”边上有人笑。 “你醒了就好了,要不是我们大哥能识草药,你早就去阎王那里啦。”一个小胖子小脸黑黑的,眼睛晶晶亮,凑过头来说。 “我不是叫你拿粥吗?粥呢?” 小胖子顿时往后退“我饿……吃了……” “你……”少年气的不行,伸手捡了根柴像是要打。 白韶卿慌忙说:“我不饿,真的。” 那少年回头看看她,一拍胸脯“明天我给你弄好吃的去,你刚刚醒过来,得吃点好的。”伸手一指,又道:“这些都是我兄弟,那是金子,这是小胡,这是豆芽菜,这是小六,你叫什么?” 白韶卿一愣,答:“我叫邵卿。” “哦,这个字我会写。”那少年很是兴奋,立刻拾了根烧焦的柴,在尘土堆积的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个“青”字。 看她盯着这个字没说话,他却立刻不安了,抓着头皮问:“我……写错了吗?” 白韶卿回神过来,看他一脸失措,忙摇头:“没错,以后就叫我青青吧。” 他这才咧嘴笑了,边上的几个孩子也都笑逐颜开。“你呢?你叫什么?”白韶卿问。 少年看着她,却不好意思的抓头“我的名字笔划太多我不会写,只会念。我叫穆遥。不是木头的木,是那个……笔画很多的那个……” 白韶卿拴起身边的一枝树枝,在地上将这两字写下,穆遥盯着这些字半晌,好似受了什么惊憾一般,说不出话来,她忙道:“不是这两个字?那我再写过,”他一愣,抬起头来,明亮的双眼中似有泪光一闪,随即却忍住“没错,就是……这两个字。你怎么一下就……写出来了。” “果然是么?那就好了,”白韶卿笑看着地上的三个字。 一旁小五拍手笑道:“原来青青会写字,还写的这么好看,太好了,往后青青可以像林老爹一样帮人写信,能赚好多钱呢。” 穆遥却伸脚一踢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说着瞟了她一眼。这个肤色白净的女孩子,有着那样的眼睛,她不是属于这里的,他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她。 一屋子小孩似乎都感染到他的感慨,一时都怔怔看着白韶卿,却见她的眼睛在火光下微微一闪,像是会笑一样,从他们身上看过去,她的声音很温柔却也透着坚定“我想和大家在一起,你们能收留我吗?” 屋里静了那么一刹那,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当然可以了,青青,青青,哈哈哈。” 006 市井 006市井 白韶卿就这样留了下来,和这帮小乞丐生活在一起,她也知道了自己还是身在楚国,只是离楚京有点距离,一个叫平邑的小镇上。(.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些孩子,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穆遥算是年长一些,今年也不过十一,其它几个都比他们俩小,其中最小的小六才只有六岁,是这群孩子里原先唯一的女孩,自从白韶卿的加入,小六的小手就从没放开过她的衣角,不管她走到哪里,这瘦丫头都紧紧跟在她身边。 白韶卿很快就融入到他们中间,每天和众人一起在街边乞讨,晚上回到破庙休息,她虽然也能写字,可这么大的孩子,自然是没人会让她帮助写文书,只有街边面铺的赵大娘,看这孩子着实懂事,倒是会让她帮自己给远在楚京的儿子写信报平安,换给她几个馒头。 白韶卿能够在那样的重伤下活下来,全靠城东陈大夫施以援手,因为穆遥勉强算是他的小徒弟,所以每天总有很长时间,白韶卿会带着小六呆在他的药店后面,帮着煮草药给病人。她毕竟是相府千斤,别的事还能将就,唯独这烧煮却实在是不容易上手,加上小六又总在一边帮倒忙,两个小丫头时常把个厨房弄的乌烟瘴气,穆遥手把手的教了几回,总算是好一些了,不过状况还是天天会出。 这一日,小六又将一把没干的柴塞进了炉灶里,呛人的黑烟顿时涌了出来,两人给呛的眼泪直流,好不容易把那柴捡出来了,跑出厨房来,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指着对方笑个不停,原来两张小脸都给熏地乌黑乌黑的啦。 白韶卿正想提水来洗,门外却见豆芽菜满脸的惊慌地跑来,边跑还边叫道:“金子和小胡让人打啦!大哥呢?” “他跟着陈大夫上山采药去啦。”小六拉着白韶卿的衣角,轻轻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跟你去看看,”白韶卿留下小六看店,跟着豆芽菜跑了出去。 “是三个痞子在打一个病怏怏地小叫花,金子看不过去就说了两句,哪知道他们转身就打了起来。”豆芽菜一边跑一边说。 二人顺着街巷口,很快就跑到了市集,不远处的街角,三个足有十七八的市井流氓正围着地上的三个小人,你一脚我一脚踢地正欢。 白韶卿远远看到,眼前的情形在她的眼中却仿似忽然变化,那不停踢出的一脚一脚、疯狂的笑声……胸膛中一股强烈地气愤渐渐充溢,这一切是这样的似曾相识,耳听得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放肆……她蓦然停住脚步,身边的豆芽菜不解地停步看她,却见她转头四顾,朝一边跑开,再回来时,她的手上赫然拿着一根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粗柴,豆芽菜只一愣的功夫,便见她朝前疾冲过去,木棍挥起,正打在一个痞子腿上。 那人大声喊痛,其它人被他一叫也都停了下来,转头见是一个满脸乌黑的小个子,顿时骂道:“你小子不要命啦,敢打你大爷!” 一边金子已经给踢的七荤八素,看她冲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怕她一个女孩子要吃亏,忙叫道:“大哥,你来啦。”一边叫一边朝身边的小胡使眼色。小胡即刻会意,也道:“大哥,他们欺侮人。” 那三人看看这个瞪着自己的小个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原来就找了这么个帮手来?” “妈的,打的老子真疼,你小子不要命啦!”其中一人怒气冲冲地大叫一声,扑过来伸手朝她头上就抓,白韶卿挥棍乱舞,倒将他生生逼开几步。其它两人一使眼色,趁着那人再度向她冲来之时,趁乱伸手,牢牢握住了她手上的木棍,二人力大,几下拉扯,就将木棍抢了过去,白韶卿护着金子和小胡慢慢爬起,瞪着他们一动不动。 “瞧不出个子小小的,力气倒不小。”一痞子笑道。 “你不喜欢用这个打吗?你再打呀再打呀?”另一个提着木棍,朝她狠狠打来,白韶卿护着二人,自然伸手去挡,两下都重重打在手臂上,她却只是咬牙看着,即不喊疼也不求饶。 那人见她这样,倒更有了兴致“妈的,找打是吧骨头硬是吧,好呀,来呀。”一边说一边提棍猛打,白韶卿拉着金子小胡二人,仓促逃避,却又被另外两人围住了,还伸手把他们往中间推去。小胡本来就伤的较重,一推之下顿时跌倒,痛的大叫起来,三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一旁早已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三个大人打三个孩子,都是一脸不平,可这三人是出了名的恶少,众人也都不敢招惹,只在一旁指指戳戳。那三人见有人围观,却是闹的愈发起劲了,乱棍挥舞,边上的两人还时不时地踢上几脚,小胡早就泪流满面,金子也快撑不住了,只有白韶卿拼命护着二人,是以身上受的最多,却始终没吭一声。 其中一个恶少便觉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忍不住抢过木棍来,骂骂咧咧道:“打人都不会,你给他挠痒痒呐?”说着轮起木棍举到空中,朝着她狞笑道:“小子,今儿个爷倒是想放你一马,你站着一动不动,受我一下,我们就放了你怎样?” 那木棍足有一个孩子的手臂粗,众围观者看到这般情形,都想提醒,又不敢出声,只得在一旁啧啧连声摇头叹息。白韶卿定定打量眼前那人片刻,却道:“我受一棍没问题,可是我若受了,你们有没有胆子也受一棍?”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周围的人愣神的功夫,那三个痞子倒先笑了,持棍那人斜眼看看身边两个朝他使眼色的人,狞笑道:“别让人说我们以大欺小,你能受得了这一下,我们还有受不了的道理。”说着话,眼中却露出了狠劲,暗暗牟足了劲,决定势必一棍将她打死,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把全身的力气都运到右手上,举着木棍朝着她当头而下,白韶卿果然直挺挺地站着,不闪不避。 眼看那木棍带着风声重重挥落,那痞子忽觉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原先存了半天的力气顿时流失了大半,他心里惊讶,可手中的大棍还是不偏不倚地落在眼前那小个子的头上,耳听得“卟”地一声闷响,围观的人都不约而同屏住气息盯着那小个子。 却见她呆呆站了片刻,身子才晃了晃,额前发丝下缓缓淌下一丝鲜血,顺着眉眼滑落到鼻梁一侧,又慢慢淌到嘴边,漆黑的小脸似乎被这鲜艳的血迹分成两半,很是诡异,而更令人诧异的,竟是这“少年”居然还上前一步道:“这下该换我了吧。”说着伸出手来,似是等待对方将木棍交出。 007 月影 007月影 三个痞子都惊的呆了,刚刚挥棍那人更是朝着周围人群瞟了数眼,想到方才不知是什么挡了自己一下,更是心惊,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事,发一喊转身拨开人群飞似的跑了,另外两个面面相觑片刻,也慌忙追上,一边跑一边也就留下几句话撑场面“你小子……等着……有本事你……你别走……”叫别人不要跑的人,说着这话,自己却早跑的没了踪影。 金子忙拉过白韶卿,急道:“流血了……头破了呀,怎么办怎么办?” “没事的,带我去陈师傅那里……”白韶卿这口气一松,顿时觉得头痛欲裂,眼睛看出去都有些模糊,好在金子和小胡一边一个扶着她,她却转头看看地上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缩成一团的小叫花,看那样子也是瘦弱之极。 金子二人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拉扯上那小叫花子,四个小人儿摇摇晃晃地朝着街边而走。围观的人啧啧连声,也自纷纷散去,人群中却有一个青衫男子盯着他们四人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穆遥没想到自己去采个药的功夫,也能出这么大的事,急的团团转,将金子小胡骂了不知道多少回,好在白韶卿的伤势,却庆幸那痞子力气不大,没有伤到头骨,只是肿了老大一块,破了一大片头皮。(.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只是救回来的那个小叫花却自始自终没有完全清醒,陈大夫为他把了半晌脉,竟然愣是查不出病因来,也只得作罢了。 金子一边帮忙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此事的经过,陈大夫摇头朝白韶卿看了几眼,叹息着走了出去。 白韶卿与众人相扶着回到了破庙,穆遥是一刻也闲不住,又是找药又是煎药的,几个孩子累了这一天,又多少带着伤,陪着她坐了一会,也都纷纷睡了。白韶卿头上疼痛,无法睡的安稳,好不容易正闭眼眯了一小会,却听耳边有个陌生的声音轻轻道:“小子,你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白天那几个痞子来了,慌忙转头看看尚在沉睡的大家,庙外一轮弯月高悬,原来已经到了深夜,可她环顾四周,却没见到有人,正奇怪呢,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竟仿似近在耳边“你到庙外来。” 她犹豫片刻,便轻轻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说到底是自己让这些痞子丢了面子,他们真要来找,也总会着落在自己身上。 清亮地月光照的庙外杂草一片银白,微风拂动中,却见草丛前背光站着一个人,看体型却不是那帮痞子中的一个,她停下脚步,那人道:“你脖子上的东西,给我看看。” 白韶卿一惊,伸手去摸脖子,那枚郝杰送她的铜钱,她一直贴身挂着,只有今天和痞子争打时晃了出来,她睡觉前就发现了,早就放回到了衣领里,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看她迟疑,那人也不多话,白韶卿忽觉眼前一闪,那人竟然凭空没了身影,紧跟着脖子一凉,再伸手去摸,那枚铜钱已经不见了。她大惊失色,捂着嘴巴却不敢叫出声来,呆呆看着那个又回到不远处站着的人,不由得又惊又怕。 只见那人将手中的铜钱迎着月光一照,点头道:“果然是它,你从哪得来的?” 白韶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此人行踪诡异,到目前为止自己连他的面容都没看到,郝杰的事牵扯劫法场还有自己的身世,实在非同小可,她哪敢随便开口,因而思忖之下却不回答,只伸手道:“还我。” “还你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还我。那是我的东西。” “嘿,还是个牛脾气!”那人好似轻轻一笑:“怎么你声音细的像个丫头,不过胆子倒是不小,敢迎面让人打连眼都不眨一下,小小年纪,很了不得呀。” 白韶卿一愣,那人又道:“傻小子,今儿要不是我挡了一下,他那一棍子下来,你这会都上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白韶卿又是一惊,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还是没有说话。那人走了过来,足足比她高出一人的大个子,几乎将她面前的月光全部遮挡了。他大手一伸,递到她的面前,手掌中却有两枚铜钱,白韶卿拿起来两枚看了片刻,发现竟是一模一样,那人道:“这下你能说说这是从哪来的了吧?” 她想了片刻,才答:“我叔叔留给我的。” “你叔叔?叫什么?” “郝杰。” “倒没听说过他有个你这么大的侄子,他人呢?” “他……死了。” “什么?” “他为了救楚国的……什么人……去劫法场前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迟迟没来……”白韶卿说着抬起头来,只见那面容不清的高个男子双眸一闪,声音蓦然发冷:“那郝非呢?” 白韶卿心念急转,忙道:“我听说死了一个抓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人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吭声,白韶卿心里呯呯直跳,直盯着他,又不敢多说什么,等了好一会,却见那人转过头来将她上下打量,忽然一伸手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你既然是郝杰兄弟的亲人,又是这么个性子,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材料,我没找到他们,能遇到你也算有了补偿。”说着话他的大手已经触到了她的手臂。 白韶卿却慌忙后退:“我哪也不要去。” 那人倒笑了“这可由不得你,你是我亲自看上的,自然和别的月影不同,只要你肯多下苦功,将来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大业。” 白韶卿听了这话倒愣住了,问道:“月影是什么?” “你叔叔没跟你说起过么?也怪不得他。”他点了点头,朝天边一指道:“你看到那月亮了吧。” “嗯。”白韶卿满脸不解,却见他回头一指地上,她顺示看去,便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那人道:“只有在月光下才出现的影子,是为月影。月影是一种见不得日光的职业,我们替各种各样的人收集情报,实施暗杀。在白天却又有另一个身份,你两个叔叔都是其中的一员。” 008 命运 008命运 白韶卿眼睛渐渐发亮,仰头道:“那是不是就要学本领,就像你刚刚那样叫我,还有拿走我铜钱时那样的本领?” 那人哈哈一笑“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错,你年纪虽然不算小了,可我看中你的硬气禀性,跟我走吧,来日你的成就必将超过你的两位叔叔。” 白韶卿沉默片刻,却道:“那我的郝非叔叔呢?你不救他?” 那人皱眉道:“那是他们没经过组织尚自行动的结果,何况月影失败就是死亡,救不救都是一个下场。” “你本事这么大,为什么不救他?” “说了不救就是不救,我们走吧。”那人又向前一步。 白韶卿倒退数步“你不救他们,我绝不跟你走。” “什么?”那人声音开始变高。 “就算他们……是你说的尚自行动,可是要打要杀,也不能让月影的人给别人处置了!那岂不是丢了你们这行的脸面。” “臭小子什么也不懂,在这里嗐说八道。”那人不由得又是一笑“这世上还没有敢承认自己就是月影的人,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不过你小子脑筋转的倒快。” “那……一个月影培养起来总不是件容易的事吧,就这样让他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失手的月影有什么可惜的,是他自己本事没练到家。走吧走吧,别费话了。”说着又朝她伸过手来。 白韶卿急道:“你不救他我死也不会跟你去的。” “死?”那人嘿嘿一笑“你知道什么是死?” “我知道!”白韶卿失声大叫:“我看过亲人死在眼前,也有过要杀人的念头,尝过血的滋味……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自己不能报仇就轻易死了……可是……郝杰叔叔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我明明有机会帮他却不去做,我还有什么资格说报仇,有什么资格活着!你就是这会儿阻止了我,我说了的话一定做到,也总会找到机会自己了断的。” 那人静静注视她片刻,他一直背着光,面容始终看不清,倒是明亮的月光照在白韶卿的小脸上,虽然她的头上被肮脏地邦带包的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这眼前里反映的月光却着实令人为之眩目。 那人一声不吭地看了她好一会,轻哼道:“好,今天我就破例去趟楚京,话说回来,我不管救人,只看一看他的生死。这以后你是要报仇要杀人还是要学本事寻死,也都由得你。” 白韶卿重重点头,那人又看了她一会,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似是轻叹了口气,眼前忽然有风吹过,待她再定睛看时,那人却没了踪影。 白韶卿在原地发了会呆,慢慢走回,才到庙门外,便见小个小黑影拦在那里“你要跟那人走?”正是穆遥。 她点了点头:“我要报仇。” 穆遥急道:“他们是杀手,月影,你不怕吗?” “不怕,就算要变作厉鬼,我也不怕。” “可是他好像以为你是个男孩子,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说不定他会杀了你的。” “我会求他会给他磕头会为他做一切事,我心里惦记着报仇,绝不会轻易死掉的。”白韶卿有些咬牙切齿,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穆遥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静了片刻,她道:“对不起,答应了和你们在一起的,可是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将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穆遥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她,又看看她手中的铜钱,闷声道:“你说过相信我的,你现在不再信我了吗?” 白韶卿一怔,道:“不,这是不同的。” “没什么不同。我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叫花子,是你说相信我,我才觉着自己不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小叫化,那时在江里救我们两个……我其实也很怕,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我……不会说话,可是,我真的……很想保护你,这对我是很重要的事。”他低下头,盯着她手上的铜钱看了半晌,轻轻道:“以后……不管你要去哪里,或是……我去了哪里。你都会相信我的,是吗?” “是。”白韶卿忽然有些哽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会好好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们说定了,将来就凭这铜钱相认,你……要保重。”说罢扭头就走,白韶卿本想追上去再说几句话,无奈重伤之下站的久了情绪又激动,此时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得慢慢移回庙里,闭目躺下。 她的顽强坚韧全都是拼着一股子狠劲死撑下来,本身大伤未愈,此时又带了新伤,头痛欲裂,这时又因一直挂心的郝非有了下落,心下较为释然了,所以倒头下去,不一会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一觉改变了她的未来,将她和穆遥的人生分向了两个不同的岔道,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她这个不认命不认天的人,才不得不承认,自始自终,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引,这一切看似缘自于她,其实冥冥中却有更高的主宰。 白韶卿这一觉睡的极沉,虽然在睡梦中好似有人喂她吃过流质的东西,平时她药吃的多了,也没在意,况且全身无力,张嘴咽下之后继续昏睡,明明记挂着那人要带来郝非的下落,无奈就是醒不过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隐约感觉到身体在摇动之中,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却令她大吃一惊,四张小脸近在咫尺,再高一点的地方却是一片灰黑,像是帆布,而身下时不时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她一惊坐起,发现车上连那个昏迷的小叫化在内一共六个人,只有穆遥不在其中。 金子看她醒来,顿时欢喜的大叫“醒啦醒啦,怎么样?好些了没?” 白韶卿隐隐想到什么事不妙,却不知是什么,只得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穆大哥呢?” 四个小家伙彼此对望一眼,高兴劲顿时减弱了,用有些害怕的神色看着她,她再问一句,小六轻轻拉过她的衣袖,声音细如蚊咛“穆大哥走了。” 009 新城 009新城 “走了?去哪了?” 金子道:“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们立刻坐车离开平邑……” 白韶卿呆若木鸡:“他去哪了?他哪来的银子,他……”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在脑中划过,她伸手去摸颈项,果然没摸到那枚铜钱,脑中迅速回想着他说的话,嘴里开始发苦,急的伸手一掀帘子,却见尘土飞扬,远近皆是绿林田野,此时离平邑已经不知多远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金子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道:“他有话让我转给你,他说,楚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要记得报仇,就要保重自己,这个仇,也是他的,将来他会回来找我们。你的东西,他只是借用,将来一定会还给你的。” 白韶卿呆呆地看着朝后疾退的田野,心里已经乱做了一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穆遥竟然会拿走自己的铜钱,他必定是跟着那个月影的人走了,可是那人听过自己说话,怎么可能骗的过去? 想到这里,她慌忙问道:“他让你们带着我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呀,他吃坏了东西,嗓子哑了,连整话都说不全,”金子稀罕地看着白韶卿,在他的眼中,这个小姐姐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了,竟然什么都能猜到。 白韶卿却觉心中一痛,穆遥对药草那么熟悉,必定是用了什么坏嗓子的药,两人身高体型都是一般瘦小,便是略比自己高一点儿,不是站在一起也难以分辨,何况自己一直被邦带包着头脸,也许那人还真会错认。可是穆遥呀穆遥,你可知你去的地方是什么?那人若是发现不对,还不知他要吃怎样的苦头呢,甚至……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战,再也不敢往下想。 车里几张小脸都看着她神情变化,什么也不敢说,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才见她脸色总算慢慢恢复,放下帘子回过头来,目光在几人脸上一转,道:“我们走了几天了?” “两天三夜了。刚刚问过车把式,再往前两里就到市镇了。” 金子把一个脏布袋递到她面前:“这是银子,你留着。” 白韶卿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也就伸手接过来,是几锭份量很轻的碎银子,这几个孩子从前以穆遥为首,如今,这个担子算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她紧紧捏着小布袋,眼眶却不由得红了起来,想到穆遥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又想到郝非已死,眼泪更止不住滴落下来,一旁的小六看她哭,也立刻哭了,几个男孩子的眼睛也跟着一红,小车内一时气氛悲苦。 白韶卿却又很快止了哭声:“没事的,大哥说的事总是能做到,我们要相信他,将来他一定会变成很有本事的人回来找我们的。” 金子一抹眼泪:“没错,将来我们一定能再见到大哥,青青姐姐,往后我们就跟着你了。” 白韶卿点点头,搂了搂身边的小六,朝车子一角那个小叫花一指“他没醒过?” 小胡道:“醒时也不说话,只瞪着人看,一日倒有九成是在睡的,我说呢,都是因为这小子,金子和青青姐才挨的打,我说不带他来,可金子非得带着。” “我们都走了,总不成让他一个人在庙里饿死?” “没事,兴许慢慢就醒了,多一个人做事,咱们也是好的,”白韶卿道:“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们要找事做才行。”几人都应了,又卿了片刻,便听马声长嘶,车把式叫道:“到啦,小家伙们,下车吧。” 金子带头掀了帘子,小胡使力摇醒那个昏睡的小叫花,他还是懵懵懂懂的,不过总算能自己走路,几人扶着下了车,白韶卿点了银子付车费,那车把式看着他们,倒笑道:“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叫花子,倒新鲜的紧。”众人中只小胡回了他几句,便都转身朝着城墙走去。 进了城门,便见一条宽敞地大道,中间平坦的部分是官道,不时有华丽的马车驶过,白韶卿等人则相互拉扯着走在一边的小道上,四下张望,倒很是新鲜。毕竟年纪还小,几人很快就将伤感离情抛在脑后,兴致勃勃东张西望。 这镇子比平邑大的多,房子也比那里的气派,几人在城里走了好一会,总算在偏处找到一个废弃的土地庙,金子立刻拉着小胡豆芽菜出门要饭,白韶卿则带着小六将破庙略为打扫。 那个小叫花却始终缩在墙角,不说话也不理人,小六瞧着他直躲,白韶卿倒是上前问了几句,那人也没回答,她只得作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金子照旧带着两个男孩子要饭,白韶卿带着小六也是一边在城里转悠一边要些吃食裹腹,好在这城镇较大,虽然要饭的不止他们一拨,免不了有些打斗争吵,白韶卿知道自己这些人初来乍到,也学会了些做小伏低的姿态,那几帮人见他们年岁又小,又很识趣,也就没多为难,至此转眼就是三个月,天气跨过酷暑渐渐转为寒冷时,他们算是在这里真正落下脚来。 在这期间,那奇怪的小叫花一直醒着,却是从来不肯出门要饭,软硬不吃,平日里不是盯着白韶卿看的一动不动,就是闭眼睡觉,从来不开口说话,吃的东西给他就吃,不给就不吃,小胡和豆芽菜早就骂了几回,偏偏青青姐和金子都偏袒着他,也就只能由他去了。 可是眼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六人过冬的衣服却没有着落,白韶卿近来已经试着在街角摆毛笔挂布帘为人写信,赚来的钱却实在是少的可怜,加上苦苦节省的那还剩十两左右的银子,着实不够让这么多人过冬添衣的开销。 这天,她正发着愁,却见庙门处进来一个中年汉子,看着像是有钱家仆的模样,进门却叫“哪个是青青呀?” 白韶卿立刻迎上前去,那汉子打量了她一眼,道:“我家夫人叫你去,你要不洗一洗,要不换件能见人的衣裳?” 白韶卿淡然道:“叫花子没这些讲究,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我进大院子恐怕还要脏了你的地方。” “尖牙利齿的,”那汉子咕嘟了一句,把手里一个小包提拎到她面前“这是我家夫人给的,算是小六丫头的卖身钱。” 白韶卿只觉脑中嗡的一响“什么?小六?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家夫人瞧着她整齐,买了做小丫头,那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份……”他话没说完,白韶卿已经厉声喝道:“你家在哪?我要当面问过小六,这事若有一点儿假,我必要闹的你们家无宁日。” 那汉子闻言一愣,怔怔打量她半晌,才道:“我家是城东刘老爷……”白韶卿不等他说完,已经跑了出去。 010 托付 010托付 白墙青瓦的大宅,果然透着富贵气派,可是衣裳褴褛的白韶卿站在大堂里却没有一丝窘迫不安,眼睛直瞪着面前的胖妇人,声音清朗“我不要钱,我要见小六。(.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唉呀,已经去叫啦。”那妇人掩着鼻子,皱眉看她“你干吗不洗洗脸,我看你袖口露出的手腕倒蛮白净的,叫化子不会连水都找不着吧。” “叫化子洗的再干净,还不一样是叫化子。” “真是个怪脾气。”那妇人倒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却又觉得有些移不开视线“要不然你也来我家吧,你们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 “我家兄弟姐妹六个,莫非夫人全收了?” “这……”妇人一愣,摇头却叹“年纪小小,怪不容易的。”正说着话,那边一个仆人带着小六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身青布衣,头梳双髻,洗干净的小脸倒是清秀可人。 白韶卿上前一步想伸手拉她,可看她身上的衣服,只能忍了,低声道:“才一转眼功夫,你怎么跑这儿来啦?” “青青,我……”小六的眼顿时红了,眼泪卟卟直落。 白韶卿看这情形已经猜到了几分,想到她小小年纪,心里不忍,只得道:“你果真是自愿留下来的吗?” “夫人……每回我到她门口……她总让人送东西给我吃,今儿也是……我穿的又少……冷……”白韶卿咬牙止住涌到眼眶的泪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只要你觉着好就成。我看这夫人慈悲良善,不会亏待你的。” 那妇人听她这么说倒是欢喜,忙道:“我家老爷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每年光布施的粥就得好几担白米呢。” 白韶卿静静打量小六片刻,这才拉着她跪在妇人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小六是我的亲妹子,若不是不想让她跟着受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在这里,我知道夫人是个大好人,今日就将妹子托付了。” 妇人笑容满面,眼光示意,一边仆人提着小钱袋上前,白韶卿却道:“可我有一个条件,夫人若同意了,妹子留下,我们家五个兄弟还会日日烧高香保佑夫人全家福寿安康。若是夫人不同意,我再苦再累也要带妹子离开。” “哦?那是什么,说来听听?”妇人倒没见过这么能说话的乞丐,暗自稀罕,连先前掩鼻子的手都放下了。 “妹子我是不卖的,这银子分文不要,卖身契却也不收,让小六在夫人这里,不过为了混口饱饭。她懂事能干,也会学着做事贴补,夫人权当多个丫头使唤,将来我一定会来接妹子的。”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身边那仆人先不答应,喝道:“哪有这样的事!小叫化异想天开。” 白韶卿拉起小六道:“姐姐不能卖你,把好衣服还给她。”小六眼泪滴答,可看了她的眼神,却也不敢不依,哭着就去解衣领上的盘扣。 那妇人叹气道:“罢了罢了,这样有心性的叫化子,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就依你的,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了,年满十五你来接她,一要钱银两清。她才这么点大,养到能干活还不知得哪天呢,粮食钱可要算清。”白韶卿点头应是,她又道:“二呢,只等一年,十五一过,她就算是我刘家的人了,到时要嫁要卖,可由不得你。” 白韶卿想了想,也点头答应,却道:“既然这样,请夫人拿纸笔,我们立个字据吧。” 仆人心想活到这么大还真是开了眼了,竟然有这样的叫化子,气的大叫:“你小子别顺杆子爬,夫人好说话,也不是任由你一个小叫化要怎样就怎样的。” 白韶卿理也不理,只是看着那妇人,这回那妇人也是为难,正皱着眉头,道:“这事……”却听此时堂后有人说话:“这事倒有趣,便依了她吧。”话音一落,便见堂后走出几个男子,当先一人留着山羊胡,眉目倒也慈祥,只是瞧他的神情,方才的话倒不是他说的,而是他此刻正朝着鞠躬让道的一个中年男子所言。 那男子一把黑色短须,方正的国字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和他的视线相触,立刻便有威严之感,因而他虽看着白韶卿,她却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去。 那妇人见到他们,慌忙起身让座,急道:“这样的小事,倒打扰到爷了。”山羊胡挥手道:“爷说了话,你没听见?快拿纸笔去呀。”仆人忙不迭的跑了下去。山羊胡又是让座又是上茶,却始终不敢坐下,夫妇二人都在一旁站着,瞧模样还有些战战兢兢。 国字脸倒是施然入座,他身后跟着两个男子都是笔直站在他身后,三人一定,顿时便觉气势非凡,小六早已吓的直发抖,拉着白韶卿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白韶卿虽觉眼前这三人必定不是一般人,却也没多在意,只是看着堂外,等那仆人回来。国字脸将她的神情看到眼里,眼中倒流露出了一丝好奇。 仆人很快就拿来了纸笔,白韶卿看众人都不动,就自行上前,将纸铺在地上,提笔将方才和妇人所说的意思综合写下,写完细看一遍,这才站起。那仆人稀罕的不行,顿时也将小瞧她的心思收了几分,拿起纸张到他家老爷面前,山羊胡看了一眼,略为惊讶地瞟了眼白韶卿,又将那字据捧到了国字脸面前。 国字脸眼神一顿,像是有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山羊胡看了看他的脸色,便道:“想不到你个小叫化子还能写这一手好字。” 白韶卿答:“老爷看这字据上可还妥当?” 山羊胡看那国字脸微微点头,忙道:“就依你说的吧,本老爷乐善好施,也就是看着你爱护妹妹的一片心意,若是换了别人,是万万不行的。”说着提笔在字据上写了名姓,他也是全因那重要人物才这般迁就一个小叫化,要是放了平时,这么个小丫头,只怕早就打骂出去了,哪里还会答应做这样的手续。 白韶卿待他写完接过一看,本想提笔写名,转念一想,却对小六道:“你不会写字,就按个手印吧,”小六犹豫怕痛,有些迟疑,白韶卿便先咬了自己食指,在那上面重重按下一个血印,小六这才依着做了。白韶卿将字据收好,再度带着小六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对小六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刘宅。 011 未来 011未来 回到破庙,她将此事来龙去脉向金子等人说了,众人虽都不舍,可平日都当小六是最小的妹妹,看她受苦也是不忍,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去处,也是为她欢喜,只是高兴之余,少不得流了不少眼泪。(.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叫人意外的倒是那从未开口的小叫化,本来像是在睡觉的他,听了白韶卿的话,竟然伸手开口:“我要看下字据。”声音清脆,倒让众人一怔,白韶卿依言将字据递了过去,那小叫化看了好一会,才递还来,眼睛又牢牢盯着她,再也不移动分毫。 白韶卿本来以为他有下文,可看他情形又没话可说,只得作罢了,众人将今日讨到的食物分了,看天色黑了下来,便都一一睡下。 白韶卿却挂念小六孤零零地身在异地,素来胆小的她这时还不知哭成怎样了,心里更是难过,翻来覆去的全无睡意,耳听得众人都睡熟了,就悄悄起身走到庙外的石阶上坐着,对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前程茫茫,身上背负的血债虽然时刻啃噬着她的伤处,可是完全没有丝毫可预见可行的指引,本来若是跟随那月影离开,起码能练就一身本领。做一个杀手,也许是最直接的报仇方式,可却阴差阳错地被穆遥顶包。她当然明白穆遥是害怕她承担危险的命运,可他却不知道对她而已,从来就没什么分别,因为刑场上发生的一切早已注定了她的一生将永远沉浸在危险之中,只怕想避也避不了得。 她轻轻叹息想着心事,身边却有轻巧的脚步声临近,有人坐在了身边石阶上,她转头去看,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那小叫化。 小叫化神情淡然地也对着月亮发了会呆,道:“放心吧,你不会在这叫化子堆里埋没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命格里没有寻常二字。”小叫化看了她一眼,又道:“有的选没的选的,都会一件件落到你身上,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身不由已的可怜人了,没想到你比我更惨。”说着竟嘿嘿轻笑了几声。 白韶卿不解地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今时今日不管来的是什么,对你都只有益处。”小叫化说了这句话,竟然顾自走回小庙,不再理她,白韶卿回想他说过的这几句莫明其妙的话,正愁眉不解,却见庙外有人缓步而来,到她面前停住道:“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白韶卿慌忙站起,借着月光看清此人是白天站在国字脸身后的其中一位,看她迟疑,那人又道:“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目睹了小姐白天的举动,有些感触,望小姐看在他诚心相邀,勉为一聚。” 白韶卿还真是许久没有碰到说话这么斯文的人,虽然怀疑之心不解,想了一会却终究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往外走出几步,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庙内,虽然眼前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可她却分明感觉到那小叫化正注视着自己。 白天在郑家大堂时,面对那仆人的轻蔑,白韶卿都始终淡然自若,可此时此刻站在这样一间华丽的酒楼包房里,面对彬彬有礼的国字脸男子,她却有一点不知所措。 那男子定定看了她许久,竟起身亲自举壶为她酌了一杯酒:“即来之则安之,你也不用不安,我是全无恶意的。” 白韶卿将酒杯轻推,道:“我不会饮酒,请先生见谅。” 那男子点头道:“举止得体,言谈大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叫化子呢?” “际遇不堪,家道沦落,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白韶卿避重就轻,一笔带过。 那人倒笑了:“说这话的语气,简直没法让人相信你不过是个孩子。不过你说的很对,人的一生际遇总是不同,有大起难免会有大落,失了势,却也总会遇上风水轮转的好日子。我看你连字据上的名字也不肯写,就知道你不愿意说到家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机智,很是难得。” 白韶卿被他当面拆穿白天的技俩,不由得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 那人却不在乎的笑笑:“其实这倒是我看中你的地方,你如今这样的稚龄,就有了如此的心性,若是调教得法,来日说不定还真能有些作为。” 白韶卿垂头不语,心里却回响起方才那小叫化说的话,再想到这人话中的用意,只觉手心出汗,强自按捺才勉强镇定。 那人又道:“我不会说什么表面话,这趟把你请到这里,是有一个难处想要小姐示以援手。” 听他这么说,白韶卿便抬起头来,却见那人放下杯子,一边的围幔之后立刻走上一个人,手持一幅画卷,将其展开,里面画的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说到眉目长相倒与这国字脸有几分相似。 白韶卿不明他的用意,一双妙目在画和他脸上转了几转,那人叹息道:“这是我的爱女,我连生四子,却是无一例外都为国捐躯了,临老才得这样一个女儿,不只是我疼爱,她的老祖母更是对这丫头爱若性命。” 白韶卿怔怔点头,那人又道:“可没想到她随我出了一趟门,竟然感染了恶疾,药石无救,还没走到家门就这样去了……”说着眼眶已是微红,白韶卿在一旁听着也是垂下头来,心感凄凉。 只听那人道:“老祖母年事已高,要是知道孙女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是万万受不得这个打击的,所以我不敢回家,只在路上留连,原本打算时间久一些,再想法子慢慢将这事说给老人知道,却没想到遇见了你。” 白韶卿一愣,隐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细看画卷,却觉画中人的面容和自己相差很大,除了身材好像差不太大,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那人看她留神看画,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她的眼光中更多了几分喜欢:“你想的不错,我确实是想让你代替我那女儿,暂时瞒一瞒老人家。” “可是我与贵千斤几乎没有相似之处……”白韶卿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人笑道:“不,你们有一处极为相似,而且几乎可以说是根本分不出来的地方,那就是声音。”看她怔住,他又道:“今日在刘府听到你的声音,我都立刻愣住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几乎以为是我那女儿未死,流落民间了。这不是我思女成狂才有的幻象,跟随我的两个亲随也是亲耳所闻,都说是像到了极处。” 012 变化 012变化 “那……就算是这样,可是长相也……” “其实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那老母亲患有眼疾,几年前就完全看不到了。”他深深叹息着,白韶卿也由此明白了这个设想的可能性,原来如此,她静静思忖片刻,却道:“承蒙您看的起,可是,这对我不是小事,我要好好想想。” 那人一挥手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其实说句不孝的话,我那老母亲年事已高,人生时日有年,我也只是图她能安心而已,失孙女的痛苦我能承受的了,她老人家却是不行的。我这招迫不得已的兵行险着,其实也有风险。要你代替小女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很多习惯事务都要尽快学全,老母亲虽然眼睛看不见,可灵敏的很呢,若是骗不了她反而让她生疑,唉,我一片孝心枉费了不说,她若是因此有个什么变故或是不测,我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先生孝感动天,老太太一定会平安无事的。”白韶卿看他一片赤诚,不由得出言安慰。 那人点头道:“你这么懂事,这个主意只怕真的能成。” 白韶卿沉默片刻,却道:“既然先生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有问题想问。” “你问吧。” “先生是楚国人么?” “不,我是纪国人。” “那先生身在官位?” “眼力不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先生气宇轩昂,说话样子有些像……说书人嘴里的大将军。” 那人哈哈大笑,声音爽朗“没想到让你这么个小丫头看出了真身,连刘家夫妇都不知道呢。没错,我姓乌,是纪国的定远大将军。” 白韶卿心里呯呯直跳,头也不敢抬,静了静又道:“若是……我只斗胆假设,若是老夫人……到了那天,我应该何去何从?” 那人轻轻一哼,将手中杯子重重放下,道:“本将军一诺千斤,只要老夫人能安安乐乐地寿终正寝,你的去留我绝不勉强,到时还会送丰厚的嫁妆给你。” 白韶卿听出他话中已有不悦之意,可箭在弦上,却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只得咬牙再问:“我的兄弟们,自然不能跟着我一起,大人是否已有安置他们的法子?”她这话问出,对方却是一声不吭,白韶卿垂着头一动不动,双手中却已经全是冷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屋里静了片刻,那人忽然一声长笑:“有胆量!好,冲你这个胆气,你说吧,要怎么安顿他们?” 白韶卿再沉思片刻,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大人的再造之恩,我必定全力报答,有了大人这句话,我这就回去和他们商量。”那人点头答应了,由着她自行退出。 白韶卿一路深思,回到破庙时,月亮已至中天,她咬了咬牙,将人都唤醒来,说了一番自己想出的说辞,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自己,她只说自己被亲人寻到,要离开这里,目前不适合带着他们上路,可是将来一定会来和他们会合。 众乞丐睡的迷糊,听了这话都惊的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金子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你自己有好日子过了,就要丢开我们吗?你去吧去吧,我们就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小胡在一旁劝了几句,他只是不听,说到穆遥,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对白韶卿的作为更是生气,骂骂咧咧地没完没了。白韶卿也只是垂头听着,即不反驳也不争辩,任由他骂,豆芽菜等人都不敢开口,庙里只听到金子一人的声音。 金子骂的声泪俱下,还没停歇,正吸了一口气要待再骂,却听有人冷哼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兄弟情谊,却一点不管人家的处境,这算什么狗屁情谊。”众人一愣,回头去看,却见那小叫化坐在一庙门边,嘴里正叼着一根稻草。 金子看到他回嘴,更是怒不打一处来,上前指着他正要说话,那叫化却道:“白白跟了青青这么久,居然一点儿也不明白她,她是不管不顾的人吗?我才相处这么几个月我都明白了,偏偏还有人笨的像个猪。” “你才是猪。没我你早让人打死啦,我真是瞎了眼救你回来,” “你弄错了吧,我怎么记得我们都是青青救的,人家顶着脑壳子让人敲碎才救得咱们,你倒忘的干净。” “你……”金子一滞,倒一下子接不上来。 那叫化子慢腾腾地又道:“好歹听她把话说完再骂嘛,少说两句你会死还是怎么的?青青既然能走自然也给咱们留了后路,连小六都舍不得卖的人,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的说走就走?” 金子听了这话才止了声音,瞟了眼青青,道:“我不要什么后路,我只要……我只要青青……别走。”说着眼泪再也止不住,大哭起来。豆芽菜和小胡也忍不住哀声哭泣。白韶卿泪如雨下,在一旁安慰好一会,众人才渐渐止声。 “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大家。”等众人安静了些,她才道:“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大仇未报,如果一直这么长大,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用什么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呢?如果我也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孤儿,我一定会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我也不舍得你们……” “青青要报什么仇?我们帮你。”几个小人纷纷叫了起来。 “报仇是很可怕的事,我不想把你们搅进去,你们能平平定安的好好活着,我才能安心报仇,才能指望着有一天和你们重逢。到了那时……我们一定能在一起,还有穆遥大哥,小六儿,我们……全都能聚在一起……” 大家听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又道:“我想了想,你们无依无靠的,不如投靠一户人家吧,若是有机会识字学点手艺,岂不是更好?我看收留小六的人家不错,大伙儿在一起也有个依靠……我想法子弄点钱来,这样把你们托付给那刘大善人,他兴许就不会亏待你们。这是我的想法……究竟是怎样,也要看你们的意思。” 013 放下 013放下 众人听了这话倒不约而同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眼里都有些犹豫不决,却也难免有一分盼望。[.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风里来雨里去讨冷饭露宿街头遭人白眼,谁不想过的好点,可是眼前的事怎么听着都透着不真实,何况真到了人家里,还有许多规矩,自由惯了的人又哪里能够适应。 白韶卿看看他们,也知道他们要时间想想,不忙着催问,只是悄悄退到庙外石阶坐着,过不多时,身边果然有人坐下,小叫化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答应了他是对的,这事对你有好处。” 白韶卿霍然转头,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小叫化朝她一眨眼,竟露出顽皮的女儿神色;“仙人。”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仙人,要是真有仙人菩萨,怎么不见他们救苦救难?” “那是要有仙缘的,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造化。”小叫化饶有介事的叹了口气。 白韶卿对他的言语依旧耿耿于怀,又道:“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那人要来找我的?” 小叫化看她一眼“我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不可能!” “唉,你不信就算啦,反正这仙人我也做烦了,是时候交手啦。”小叫化叹着气,却忽然伸手拉住白韶卿的手,她正愣神的功夫,却觉右手腕忽然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套在了手腕上,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白玉镯,晶亮地镯面在月光下闪着一层晕光,看来质地极佳。 白韶卿相府出身,自然知道这是个好东西,立刻着手去脱,却没想根本脱不下来,身边的小叫化看着她忙碌,却是高兴的拍手:“看吧,我算的全中,你果然有仙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要问啦,以后你就明白了,青青姐姐,你的路可长的很呢,你自己好好想想,今日跟着那人走了,你就算正式踏上了命中注定的道路,这时候反悔,却还来的及。” “什么是命中注定,我从来不信那个。我做的事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说的好,自己的事都由自己决定,这话我喜欢。哈哈,从此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了,该烦的就让别人烦去吧,活一辈子不容易,我可要好好的享受一回。可不能像姑姑她们那样……”说到这里却忽然止住。 白韶卿却听见了,问道:“你有姑姑?那你干吗做叫化子。” “唉,我姑姑不疼我,我当然要走啦。” “你别顽皮了,还是回去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啦,你好好管好你自己吧。咱们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了。总之,你听我一句话。命这东西,不论你信与不信,是真有的。只是树有分枝,花开数朵,到了叉路口的时候,你可得好好选呀。”说着,竟忽然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转身回庙里去了。 白韶卿被他奇怪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脸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看那个镯子,明明镯圈不小,奇怪的却是怎么也脱不下来,她只得走回庙里,本来打算再问问他,走到他身边,才听到他鼾声响亮,竟然已经醒着了。而与此同时,金子等人也终于有了他们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这小叫化就不知去向,白韶卿只得带着金子三人再度登门刘宅,刘大善人已经事先得了乌将军的交待,知道这丫头被将军看中,对她的态度自然和昨天完全两样。等她说明了来意,夫妇二人除了苦笑,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又不得不依着小六的法子,为这三个小子写据画押,等到一切办好,乌将军的随从之一俯身在刘善人耳边说了会话,他这才笑逐颜开。 乌将军第二天才回纪国,因而白韶卿倒有机会在刘宅留一天,将军随从按着从前乌小姐的行头,为她置了装扮,等她淋浴更衣出来,几个在外面等待的小子都惊的呆了,怔怔看着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刘大善人夫妇也是大吃一惊。 谁也没想到那个满身污垢的叫化子经过打扮竟然是如此一幅非凡样貌,虽然年龄尚小,可那双眼尾略为上挑的桃花眼,稍嫌血色不足的樱桃小口,端正秀气地瓜子小脸,无一不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模样。 刘家夫妇竖着拇指大赞将军有眼光,自他们的言谈中,白韶卿也知道了乌将军在他们眼中是大有来头而且富甲一方的巨商,也难怪他们如此巴结。 晚饭时分乌将军等来刘宅接人,看到白韶卿时却也无一例外地微微一愣,倒是乌将军神色恢复的最快,上前牵住她手,转身向刘夫妇告辞。分离在即,白韶卿只得和金子他们惜别,少不得又一番落泪,等到将军随从催促了,这才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乌将军和她共乘马车,一面将爱女婉琴的习惯仔细说了,又交待了许多老祖母的兴趣习性和一些宗族亲戚的名字,白韶卿用心记忆,往往十成里倒有八成能一遍就记住了,因而乌将军看她的目光更是柔和。眼看着渐渐离开楚境,他干脆和她父女相称,白韶卿初时自然极不习惯,每每叫到父亲,泛现在眼前的往往是刻骨铭心地可怕场景,可是为了防止乌行元看出来,她硬是将这心思死死压下,表面上渐渐习以为常,那一切却是渐渐转为了她的梦魇,成为她一生都永远无法消除的噩梦。 很快他们就弃车乘船,白韶卿不惯坐船,晕的很厉害,乌行元到如今却是真正有了几份做父亲的样子,许多事情竟然放着两随从不用,亲自打起下手来,她看在眼里,更加增强了要好好地扮演角色,帮助他安抚老母亲,以全他进孝的一片苦心。 014 乌府 014乌府 上岸后不久,便见城镇渐多,越往前走便越是繁荣,白韶卿初来纪国,对这里的一切都是极为鲜艳,不过她总算记得自己身份,从不擅自掀帘外望,一旁乌行元看在眼里,也是微笑点头。 路有尽头,又走了几日,终于来到了纪国的京城云京。 乌府已安排了人赶先通报,待他们来到府门,早有成群的丫环等待着了,众人都当做看不到白韶卿的样子,虽然眼神里难免冰冷陌生,嘴上却是小姐小姐叫的极甜,好不容易稍加张罗,便领了她进入内院。 一路上穿花拂柳,走了起码半柱香的时间才到老夫人的院落,人在院外,便听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什么事笑成这样,唉呀,别推我呀,桑儿,准是你又在捣乱。”一个丫环声音笑道:“老夫人听了只怕走的更快呢,呆会桑儿便是想拉也拉不住的。” 陪着白韶卿一路笑着走来的丫环们到此地步,却反而都不做声了,一个个只是盯着她,紧张的眼神中却也有不少兴灾乐祸的意思。白韶卿目光在她们只微微一顿,便转过头来,正看见不远处的圆洞门里走出一位衣饰华丽的老妇人,这妇人满脸皱纹,双眼却是两个白色眼珠,果然是看不见事物的样子,此时正由几个丫头扶着,身边一个绿衣衫的丫头靠的最近,想必就是那个桑儿。 那丫头看到白韶卿,脸色却是一白,顿时愣了,老妇人竟立时察觉出异样,忙道:“怎么了?让猫叼了嘴么?怎么忽然不说话啦?” 那丫头朝着白韶卿大使眼色,眼中迷蒙,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看到这里,白韶卿才觉心里莫名一松,直到现在,眼前这个桑儿才是真正关心老人家的人。 这一路上的叮嘱吩咐,已经使得她不自觉中已经将老人视做亲人,此时看她近在眼前,忙轻声上前几步,嫣然笑答:“她哪是让猫给叼了?我刚刚分明看见是让一只雀儿给啄了一下呢。” 那老人手中拐杖一顿,呆滞地对着前方,茫然伸手道:“谁……是……琴儿?”语气颤抖,小心翼翼。 白韶卿上前伸手,已经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嘴里却道:“奶奶居然忘了琴儿,亏的琴儿学了许多有趣的东西来想给奶奶解闷呢。” 老人混身一震,干枯的老手缓缓前伸,白韶卿凑上前去,任由她抚上自己的脸颊,老人无光的双眸中仿似也顿时亮了起来,梦呓一般说道:“是琴儿,琴儿回来啦。” 桑儿在一旁不停擦泪,哽咽道:“是呀,是琴小姐,老夫人,手还握着呢,又摸又拽的,这还假的了?” 白韶卿甜笑道:“隔了半年不见,奶奶愈发神气了,抓着我的手这么大力,您练的这是哪一门的功夫呀,改天也教教琴儿吧。” 老人破涕为笑,摇头道:“这么久没见,怎么也没长大一点儿。” 白韶卿挨上前去,靠近她踮起脚来道:“您摸摸我,我可是长高了不少的,桑儿姐姐可以作证。” 桑儿忙笑道:“是呀是呀,老夫人您摸摸,确实比年前高出一截来啦。改明儿就成大姑娘,要张罗着嫁人啦。” 白韶卿脸上一红,索性拉着老夫人扭起身来,大叫不依。老夫人被这两个丫头笑的眼泪直冒,直护着她,又作势要拿拐杖打桑儿“死蹄子,愈发的不得了,要嫁也先嫁了你。” 白韶卿笑道:“是呀是呀,嫁了桑儿,琴儿才不嫁,琴儿要守着奶奶一辈子。”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又摸到她的手,叫声“好凉,”忙不迭的指着丫头们给扶到内院去了。 白韶卿扶着她转身朝里,眼角带过假山那边站着的乌行安,他面露笑容,朝她点了点头,她自跟着老夫人进院去了。 有了见面的这一出,再也没有丫环敢拿轻蔑的眼光看白韶卿,不论她长相和原来的乌婉琴有多大分别,众人如今却是真正的拿她当小姐对待,日子久长了些,更看出白韶卿的为人禀性不难相处,就更加没人为难她了。 老夫人对这孙女是真的疼爱到了骨子里,冷也不行热也不行,一会儿没看见也要念叨,就是半夜醒来,有时也会让桑儿陪着去她的房间摸一摸熟睡的孙女,这才放心离开。白韶卿自然也将以往在宰相府中的本领一一展示,她自小就受父亲重视,琴棋书画样样皆能,全因为顾及乌婉琴自己的本事,才故意将琴弹的荒腔走板。 饶是如此,老夫人却已然开心之极,当初这丫头死活要跟着爹爹出去见世面,自己苦拦不住,都不知心疼懊恼过多少回,可此番看她回来,人也懂事了,以前不爱学的琴虽说弹的不怎样,可起码也有在学了,当初的不快自然烟消云散,老人家心情一好,身体也就跟着好起来,打孙女回来之后,连平时常召的大夫都难得见到了。 乌行安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只是这么大一件事,他虽上下交待,却还是担心出意外,因此明里暗里的也叮嘱过白韶卿,不可出府门一步,白韶卿自然依从,至此,到乌府转眼半年,冬尽春来,白韶卿别说乌府,就连内院也从没迈出一步。 老夫人每日都要午歇,这个时候,只有桑儿才知道白韶卿的下落,若要找她,便要去老爷的书房。 乌行安内外院各有两个书房,内院的虽较为小些,却也收罗及广。白韶卿只要稍有空隙,就会一头扎进这里,在这乌府女眷只识些粗浅字的时候,她却能捧着厚实的《纪国史》《四国实录》《人文方华》等看的津津有味。待这些书都看过之后,她又翻出一些晦涩难懂的兵法之类,也一古脑的看了进去。她从没想过这些书会对她的后来产生巨大的影响,只是当时身在装饰华丽的牢笼之中,以此来卿以解闷罢了。 015 危机 015危机 花开花落间,时光如流水般自指间划过,转眼便是四年。 在这四年里,秦国的太子秦嘲风终于接掌大秦,并开始了他雷厉风行的改革,废除一班旧臣的同时,他首次打开国门,向全天下广开科举,招募有志之士为秦国效力。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能在秦国考取功名,便一样高官厚禄,无分彼此。此举立刻在四国扬起了暄然大波,虽然秦国上下权贵们一片哗然以死相争,此项改革却依旧在年青皇帝的铁腕下全力进行。 在这四年里,月国的国母孝昭敏文贞荣武慧后病故,年方十七的独子月重锦毫无疑义的接任大位,他虽没有秦嘲风那般壮士断腕地雷霆手段,却更着重于国民的生计。关注农生,开通贸易,使得在武慧后这个坚韧妇人手下大战连年的月国迎来了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 在这四年里,楚国国君暴毙,三位皇子密不发丧长达月余之久,最后站到台前的是以噬血杀戮为名的二皇子楚胜。据传这位皇子即位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封父皇的宠妃盈妃为后,任凭楚国群臣举棺上殿,血溅玉阶,也不为之动摇。不过楚胜虽然行为乖张,对四国的态度倒是禀承了他父亲的主张,视强秦为第一敌对目标,对这个强国虎视眈眈,再加上年青气盛,大有叫嚣着要挑起战争的势头。若不是一直和秦为敌的月国如今的月重锦国君,一力主张先平内,不受楚胜的鼓动,一场对秦大战只怕已经迫在眉睫。 然而这一切风云变幻,轰轰然地传到纪国时,却也只成为了茶馆酒肆的闲谈之资。纪国的国君尚在,太子早定,再乱的朝局,那是秦月这样的大国要担心发愁的事,纪国所要坚持的,不过是守得这一方安乐之地而已,因而才能摆出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悠闲姿态,将那生杀血腥付于笑谈中了。 而这一切,对高墙内的白韶卿而言,则更加遥远。此时的她经过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上所有的疤痕都已渐渐被柔滑的玉肌代替,她的身量长的很快,分明只是十四岁的稚龄少女,看上去却似有二八年华的风韵。 她不知道在她身为笼中鸟的这四年之中,在未来和她有着生死纠葛爱恨情仇的几位国君正发生着不同的变化,顺着他们自己的道路,走上的却是将要与她相遇的未来。白韶卿只是被困在狭小的将军内院里,陪伴老夫人说笑解闷,弹琴作画,以及在两个书房中流连忘返,如饮琼浆般吸取各样的知识。 第四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是白韶卿初来葵水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后的第十天,老夫人就着孙女的手中喝完最后一碗小米粥后,在睡梦中与世长辞。这些年,她过的很快乐,便是此时已然与世永隔,她宛如熟睡的脸庞上还是带着笑容。 办理完老夫人的丧事,乌行安态度诚恳地请求白韶卿留下为老人再守孝一年,她与老人相伴日久,早已情结难分,自然也没有推辞,乌府上下也无不为之感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此时的白韶卿已经得到了乌家众人的真心对待,大家都当她是真的乌小姐一般。只有一旁偶尔经过小院时停足观察她的乌行安,却为她身上散发出的另一种深远的气质,时喜时愁。 老夫人走后,内院成了白韶卿的住处,桑儿本来是要许配人的,却自求陪她守孝留了下来,二人四年相伴,表面看似主仆,其实却胜过姐妹,此时同守着一个院子倒也并不寂寞。若不是时常会发噩梦,会想起远在楚国刘宅的几个亲人,想起不知生死的穆遥,白韶卿的生活也许勉强能算作完美了。 可是,有很多事情,只有在回头看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越是华贵美丽的外表,却往往不过是假象而已。 白韶卿喜欢在傍晚时分淋浴,温热的水升腾着白色的蒸气,烟幕般轻轻扬起,桑儿总是会往桶里放好些花瓣,热气腾腾中,熏了一室的花香。在这样的气氛中闭上眼睛,她心里却会掠过一丝微微痛意,虽然因为久了,并不像当初那样刺骨,可是心口却还会为之一滞,就像心跳停了半拍,又或是呼吸断开数秒。 每当此时,白韶卿便不得不提醒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身在的环境,既然那伤痛再烈,不断提醒,可事实近在眼前,三年之后,自己和当年的小乞丐似乎也无甚分别,说到报仇,不过是空想罢了。 她轻轻叹息,缓慢地睁开眼睛,却忽然感到全身冰冷,身上的热水仿似在这片刻之间化为冰层,刺痛入骨。 烛光照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窗纱上,竟清清楚楚地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贪婪地朝着这边注视,白韶卿吓的手脚颤抖,立刻大叫“是谁?” 那眼睛颤抖了一下,飞快地离开窗纱,白韶卿不敢出水桶,只得大叫桑儿,叫了好一会,才见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她脸色苍白,白韶卿压下心中的疑惑,将窗纱上的破洞指给她看,自己则起身更衣。 桑儿见到那个洞眼,脸更白了,嘴唇发抖身体打颤,竟是说不出话来,白韶卿看了她的神情,也没多说什么,照旧帮衬着她将屋里打扫干净了,自己依旧回房里看书。可今天的书拿在手上,所有的字却像是活了一样,在她眼前不安份地跳个不停,慢慢汇聚成一只眼睛,瞪的大大的瞳孔,流露着充满色情的淫光……可这只眼睛,却又分明那么熟悉。 手顿时一软,书掉到了床上,她只觉怎么努力也无法平静,却见桑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将门掩上,对着她仆地便跪了,哭道:“小姐,你要信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事。” 白韶卿叹道:“我信你,起来说话吧。” 桑儿这才站起来,又惊慌地四下看看,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本来和往常一样守着门口的,是……老七叫我去帮他找个花样,我推了好半晌,他竟强拉了我去。”白韶卿点了点头,她又试探地问道:“小姐你……看清那人模样没?” 白韶卿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吭声,却是看着桑儿,正巧她此时也看过来,二人目光相碰,顿时都打了个冷战,心里已确定下来,却不约而同的不敢再说,屋里顿时安静了。只有那支小小的烛光隔了一会,才缓缓摆动一下。 桑儿终究护主心切,想了片刻咬牙道:“这里呆不得了,小姐,你逃吧。” “我能去哪里?这里不过是个内院,”白韶卿淡淡摇头,眼神却为之一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你……唉呀,这可怎么办呀。”桑儿急的团团转,在屋里走了一会,停到她面前道:“不行,一定要逃,若是真出了事,太夫人泉下有知,还不知要怎么伤心呢。这些年我早就觉着他看你的眼神有些怪,却没想到他竟然……小姐,我知道南面的墙稍矮一些,我试试能不能帮你翻过去。”说罢手忙脚乱的就开始帮她收拾东西,白韶卿始终定定地盯着房门,却是一动不动。 桑儿忙了一会,转头看她没动,急道:“你怎么了?吓到了?” 白韶卿紧紧拉过她手,站起身来,却对着门外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门外果然有人嘿嘿一笑:“果然愈发聪明了。” 016 欲望 016欲望 桑儿听到这声音,更是双腿发软,若不是倚着她,只怕立刻就要躺下。白韶卿目光如炬,盯着此刻正开门而入的乌行安:“不知父亲夜探女儿闺房,有什么要紧事?” 乌行安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笑道:“来看看你也不成么?女儿呀,自从你祖母去世,你可对为父冷淡的多啦。” 白韶卿道:“祖母新逝,恐怕英灵不远,父亲这样说,女儿可不敢担当。” 乌行安一愣,抬眼看看四周,复又笑道:“你这说话尖刻的模样始终没有大改,深宅大院都教不会你么?看来还是要为父亲自出马才行。”目光一转,却对桑儿呼喝:“你这丫头杵在这里做什么?连个眼力见也没了吗!还不退下!” 桑儿听他一喝,顿时六魂吓走了五个,身不由已地走向门边,却在碰到门的一刹那,忽然转身跪在乌行安的面前,求道:“老爷,老夫人才故去,小姐她……伤心憔悴,老爷看在小姐这些年……” 乌行安将她一脚踢开,怒道:“老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哪来的小姐?你家小姐早死了。” 桑儿哭道:“可是小姐……姑娘她年岁还小……老爷你就饶过她吧……” “倒胃口的东西!还不快滚?想死在这里吗?”乌行安又是一脚,这下踢中桑儿下颚,顿时血流成注。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桑儿一抹嘴上的血,呆了一呆,竟忽然疯癫一般不管不顾大叫起来:“老夫人,您来看看呀……看看您的儿子,赫赫有名地将军大人,您这才仙去不到一月,他就打小姐的主意……您快显灵吧……” 白韶卿自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已感到不对,这时更是立刻冲到她身边,伸手就想捂她的嘴,桑儿急的大叫:“人要脸树要皮……小姐你不要这么好心了,不把这事说破,他断不会放过你的……” 乌行安就在眼前,白韶卿什么也不好说,只得道:“你静一静,静一静。” 乌行安冷笑道:“你也觉着她吵吗?果然我们父女连心,我也觉得她实在是太吵了。” 白韶卿瞥见他嘴角的冷笑,只觉冰凉刺骨,努力去抱尚自挣扎的桑儿,正抬头道:“她无心的……你放过她……”正说到这里,却觉怀中桑儿忽然身躯一僵,白韶卿怔怔低头,却见她口喷鲜血,目光呆滞,她的胸口,一柄长剑透胸而过,血顺着她胸口露出的那半截剑锋一点点滴在白韶卿的手上身上。 “不!不要!”白韶卿语无伦次,却听桑儿用尽力气:“那……伪君子,小姐……你……逃呀!” ――逃呀! 白韶卿脑中轰地一响,记忆中有什么东西被这两个字点燃起雄雄大火,她呆呆看着桑儿瞳孔收缩、呆呆看着她的身子滑到地上、呆呆盯着她胸口的剑、却丝毫也没再动弹。 乌行安看她吓呆了,便道:“好好的事让这丫头给搅了,死个把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让人来收拾。”说罢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抚摸,声音变的温柔之极:“你向来懂事听话,往后依旧这样,谁也难为不了你。” 白韶卿目光迟缓,朝他转过头来,黯然地双眼在他脸上略一停顿,却是声音沙哑“你想要我?” 乌行安倒没想到她说的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不由手摸下巴,笑道:“这几年我让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叫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也心里明白。外面坏人多,坏男人更多,与其放你自由,出去了也不过是给人欺侮羞辱,更有不堪的,给卖到了烟花之地,叫我又怎么忍心呢?” “所以呢……”白韶卿依旧声音平平。 “所以你就乖乖呆在这里,我绝不会亏待你的,你在楚国刘宅的几个兄弟我也都一直照应着,你依了我,往后就能一直这样。你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只要说出来,我也一定给你让你如愿。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何必抛头露面,受风尘之苦呢?” 白韶卿沉默片刻,感觉他的手慢慢下滑到背后,像是在将自己拥在怀里,不由胸口一阵翻腾,退开一步道:“可是我侍候了老夫人四年,情谊总是有的,如今她才过世不久,我们这么做,只怕遭人话柄,对你这个大将军也是不利。” 乌行安哈哈大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早就做了安排,你来这里这些年,连府门都没出过一回,老夫人在家养病,我自然将亲戚都拦在了门外,众人都知我家婉琴早死,服侍的旧人如今不好使了,我全给换新的便是。这样一来,又有谁知道我这将军府里金屋藏娇,就算有人隐约听到什么,量他也不敢乱说,我这将军难道是白当的吗?你不用担心。” 白韶卿眼睛始终看着地上桑儿的尸体,听他说完,又道:“可是我想为老夫人带孝的心却是真的,不论怎样,也请你园了我这个愿望。一年之后,若是你依旧坚持,我自然听你安排。我又没有翅膀,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去?” 乌行安就是烛光看她娇美的容颜就在眼前,实在是心痒难捺,不由自主又朝她靠近,白韶卿立刻道:“你身为一国护翼,位高权重,青儿本来就身如飘絮,能依附上你,哪有什么不乐意的,青儿也是代你为老夫人尽孝,一年而已,这也不成么?方才还说什么都答应。”说罢双眼一红,竟似要落下泪来。 乌行安心中大乱,双臂一伸已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一年太久了,这样吧,三个月,你为老夫人守孝三个月,期满之日就是本将军纳妾之时。”说着在她脸上连亲数下,只觉唇间所触滑嫩不可方物,既然说了三月之期,此时却也不那么方便了,何况人在掌心,自然也是逃不掉的,倒也不急在一时惹的美人不高兴。想到这里便乐不可支的走了出去。 白韶卿缓缓在桑儿面前跪下,伸指在那半截利剑边缘划过,锋利地剑刃顿时割破她的纤指,鲜血顺着剑身淌下,和桑儿伤处的鲜血混在一起,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不知说了句什么,屋内的烛火竟在此时骤然熄灭,顿时一室黑暗。 院中月亮的光却悄悄顺着墙角伸展,像是心含怯意的鬼魂,不敢照在这门边一跪一倒的二人身上。 她曾经幻想过当这一日到来时,恢复身份的自己要做的许多件事,要找穆遥,要回楚国寻找父亲蒙冤的事实,要接小六他们离开……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从人生的第一个化名分身出来时,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收梢。 017 施计 017施计 自从乌行安定了三月之期,他倒是又恢复了往常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是偶尔到院里看一看,也都挑在白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乌家内外果然全数换了新人,只有内院刻意安排,却没有一个侍女留下,每日白韶卿吃饭淋浴,都有丫头进来服侍,使唤过后依旧退了出去,而与外院相连的唯一通道,那扇圆洞门也是日夜有人把守。 这内院除去和前院相连的南面,其它方向一面临水,一面与民房相接,只有一面面朝街道,可却也隔了些店家,相距较远,何况院墙又高,白韶卿于此境地实在是插翅难飞,她虽然心里焦急,表面上却不露丝毫破绽,每日照旧弹琴看书,做出一幅认命的样子。 果然,这样恍恍然两个月匆匆过去,乌行安果然踏实了不少。将近第二月的尾声时,他像是有些忙碌,有时连每日一次的内院看视都不再来了。 到此地步,白韶卿开始仔细排算起逃离的办法,她自知一个弱不禁风地少女,想要从这里明着逃走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办法只有智取。 她原先就有在院中散步的习惯,每日绕着院子走走,不露痕迹的路过圆洞门,再度折回。 那门边的守卫虽不是府里旧识,可看的熟了,倒也不难认出是日夜各换一人,而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守卫,却在白韶卿某日含笑路过时,半晌也转不开视线,她一直走回石阶,还依然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紧紧粘在她的背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既然如此,这个缺口便找到了。 白韶卿专挑此人当值的白天在院里延长漫步的时间,她年岁尚小,对男女之事不甚明白,可透过别人的目光,却知道自己是美丽而吸引人的,即使妖娆不足,却也自有独特地风华,她虽不屑以美色诱之,却有也身为一个女人的直觉。 即使是还不懂得应该如何绽放自己的天真少女,可是,单将那“天真”二字放的大些,也许也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这一天,正是明媚春光落满院的好日子,她特意换上较为轻便的粉色长裙,一头长发一边一个盘做两个髻儿,又各自飘着几缕丝带,对着铜镜装扮完毕,她手拿一只鸡毛毽去院里玩耍,踢了没多久会,果然感觉那灼热的目光又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了,她趁机一跃,落下地来时,却装作脚祼扭伤,重重跌在地上。 透过新嫩的花枝草丛看过去,那个粉蝶儿一般地丫头正玩的高兴,她的每一下起落,在那守卫眼中都觉美的无法形容,视线紧紧跟随,分毫也不舍得移开,却不想那丫头忽然扑地倒了,落到地上的声音甚至重的让他胸口一阵闷痛,一时间再顾不得别的,慌忙快步上前,跨过矮草,果然见她在地上皱眉眯眼,却好似无力爬起。 守卫急问:“小姐,你跌的重吗?” 白韶卿眯眯眼睛“你看不见吗?我脚断掉了啦。” “这……这可怎么得了……对了……我得马上报告将军去……”守卫吓的脸都白了。急得一转身迈步,脚边却被什么东西一拌,他着急伤神全没注意,险些就给拌倒了。低头却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的正是那少女的脚,不由一愣。 却见那少女笑道:“笨死了,轻轻跌一交怎么可能摔断腿嘛?”说着话她已经站了起来。 “这……呵呵,没事就好。”守卫憨憨一笑。 少女伸出玉葱似的手指,低头轻轻在衣裙上拍落沾上的碎草,白嫩地小手隐隐可见五个小肉窝,在粉裙上时隐时现。守卫从没离她这么近过,此时闻到的是香气,看到的秀色无边,不由愣愣出起神来。 白韶卿抬头看他,却笑道:“你怎么呆啦?还不回门那儿去,呆会小心将军罚你。” 守卫一怔“哦哦”的应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站在门洞边却又想起刚刚的一切,便觉一切似在梦中,那甜腻温柔地声音竟然还和自己说话,他满眼都是粉色,靠在石门上还在暇想之中,却听有人呵呵一笑“你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 这声音!!守卫猛然抬头,便见那少女正笑呤呤地站在眼前,“说你呢,怎么不说话啦?” 他慌忙答道:“不是不是,我……正想别的事呢。” “哦”,白韶卿靠到圆洞门的另一头,和他面对面“我怎么没见过你?将军的下属我倒是见了不少呢。” 守卫经她一提醒,立刻想起眼前这个是将军指明了要好好守着不能迈出内院一步的人,顿时心里一慌:“小姐……你还是别呆在这里了,日头大着呢。” 白韶卿小嘴一扁“将军怎么跟你说的?” 守卫老实答道:“他说不能让你出院子一步。” “那我现在出了院子了吗?你倒是低头看看呀,我和你一样,都在这石门里呢。”守卫低头一看,果然是这样,不由得心里一松,笑了起来。 白韶卿白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却又道:“不过你这人不错,我跌倒了你立刻就跑来关心我。” 守卫受宠若惊,她又道:“你叫什么,多大啦?” “李富,十七了。” “是吗?那比我大三岁,我就叫你李大哥吧。” “这……怎么敢当,将军听到……不得了的。” “那有什么!不让他知道不就完啦。”白韶卿掩嘴轻笑,又冲他眨眼,小女儿的娇态显露无遗。 李富年纪小,在外面的事派不上用处,才让上司指派到这里做这无聊守卫的,本来每天都是无聊至极,自从见到院里关的竟是一个漂亮小丫头,这就天天盼望着她散步的那一刻,多看一眼也好,却没想到今天还有这般的待遇,一时高兴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白韶卿伸脚尖在地上画来画去,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快闷死了,你有什么新鲜的事说给我听听好吗?” 李富哪有不乐意的,立刻就将他家乡的事,当兵这些年听到的看到的,都一古脑的说了好些,说到天色都蒙蒙然地开始暗沉下来,白韶卿也是时而惊喜,时而惊叹,充分配合着他的话。那李富活到现在,才知人生的滋味原来如此奇特,这些平日里寻常不过的小事,竟来都是这样有趣让人欢喜。 眼看天色暗了,白韶卿叹道:“今儿就到这吧,明天你能不能再给我讲故事?” “当然好了。只要小姐想听,我……随时都说给你听。” “那好,咱们拉勾,”说着她朝他伸出小指来,李富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玉葱小指,半晌才颤抖着伸手过去,只觉小指一暖,那丫头已经收回手指,一蹦一跳的走远了,他还呆呆对着自己的手发呆呢。 018 求助 018求助 白韶卿蹦跳着回到屋里,关上房门,脸上的笑容便立刻退散了,酸软无力地身体顺着房门慢慢滑坐到地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屋里却还没点灯,一室灰的黑的暗色中,却见她缓慢地伸出手来,在身边的地上轻轻抚摸,声音如同幽灵般飘渺:“桑儿,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空中仿似有声音轻轻叹息,又像哭泣,围绕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女身旁,她始终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只到门边脚步声渐渐近了,有声音在门外道:“姑娘,奴婢送晚饭来了。”她这才站起身来,深深呼吸之后,转身打开房门,迎着那丫头手里灯笼的光,她笑地天真无邪:“麻烦姐姐了。” 第二天,她特意在窗边看着圆洞门那边,那李富一早就兴冲冲的来换班,这会儿都不知道扭头朝这边看了几百回了,她却依旧再等了好一会,才开门出去。 李富很是担心地看着她,迎面就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家乡了……”白韶卿眼睛微微一红。 李富急道:“都是我不好,昨天光顾着说了,才引得小姐这样。” “不关你的事,好不容易有人陪我说话,我还得谢谢你呢。” 李富还是不安地看着她的脸色,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 白韶卿道:“听了你说的,我好想出去看看呀,外面的山水,街边的小地摊,去河里摸鱼……要是能看到就好了。”说着轻轻叹息,满脸的憧憬。 李富呆呆看着她,只觉心中被一种难受的郁闷涨的满满的,不知要怎么说才好,正拼命想着要怎么安慰她几句,却见她面色一转,像是硬挤了些笑容出来,说道:“咦,昨天说好的,大哥今天还讲故事给我听的,怎么你倒成了没嘴的葫芦啦。” 李富忙道:“是呀,是我的不是了,那我今天给你讲点什么呢,待我想想啊。”他本来昨晚一夜没睡倒真是想了不少可以讲的事情,可刚刚被她那悲伤的神情一扰,这时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转头却见那少女正抬着黑亮的大眼睛仰着头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更觉窘迫之极,连脸都憋红了。 白韶卿倒是咯咯一笑:“怎么了?谁煮了你啦?看你的脸红成那样。” “不……不是……” “唉呀,没事没事,想不出来就过会再说吧,反正时间长着呢。”白韶卿抬头看看四周,像是临时想起般地随意说道:“这几日街外面好像都很热闹,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答道:“哦,那是秦国皇帝大婚啦。” “那关我们纪国什么事呀?” “也难怪你不知道,这秦国皇帝也是个怪人,他向其它三国发了邀请,还让三国都晋献一个公主给他做妃子呢。” “有这样的事?他不是才立了皇后吗?怎么急急的又找妃子?” “这我就不懂了。不过听别人说这天下近百年来都数秦国最强,三国根本就没有和他对抗的能力,当然是要听他的了。” “这么霸道!” “谁说不是呢。” “那纪国的公主几时动身呀?” “才没呢,纪国只有一个年龄合适的燕公主,可听说她死活不肯嫁呢。” “为什么不嫁,秦国不是最强的吗?嫁过去不是个好靠山吗?” “嘿嘿,我本来也不明白的,前些天听人说才知道,原来这公主嫁去秦国,就差不多算是人质啦,秦国这几年强大的很快,其它三国自然都怕它吞并了自己,可人家秦国也不傻呀,三国如果结合起来,他再强也未必打的过呀,所以才趁着大婚向三国求妃,看着像是为了平抚三国的情绪,实际上却是为了捏人质在手。” “原来是这样。”白韶卿心头忽忽直跳,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迅速成型“这么说这些日子将军们都在忙这事了?” “呵呵,私下在民间找美女代替呢,估计这么做的决不止我们纪国,其它三国送去的也一定是这样冒牌‘公主’,到时要杀要剐,都由得人家去。” “唉,这些女人的命运岂不是很可怜!” “可不是吗!唉!” 二人静了一会。白韶卿倒笑道:“我还说别人可怜呢,我这会儿哪有可怜别人的能耐,自己还不是一样,唉。” 李富看看她,神情倒是不忍,却是不敢乱说。 白韶卿蹲下身子从地上采了一朵小花,叹道:“那些女人不管怎样,都有个为国献身的名头,可是我呢……” “那个……我看将军关着你,就是怕你被那些大臣看到,你这般的容貌,一出去就给抓住了,嫁到秦国可不是开玩笑的,老死异乡都算好的,弄不好还不知是怎么个可怜的下场呢。” 白韶卿只管低头不语,拨乱着那朵小花,李富也在她身边蹲下,又劝“别伤心了,等送了公主出京,将军也许就放你出来了。”他安慰着,心里却也不是滋味,看她这么消沉,自己心里也觉着重重的。 他呆呆看着她手上的小花,却觉身边的她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大大的黑眼睛里竟然满是泪水,盈盈地泪珠在眼里轻轻荡动,宛如烟波缭绕,一池被春风吹皱地绿江。 他完全呆了,脑子里空荡荡地,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看着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身负何职,心底隐隐的痛涌动上来,一心只想伸手将她的泪水抹去,只要不让这眼泪落下,就是让他此刻去死,也毫不犹豫。 白韶卿的声音更是低缓断肠“我的爹娘弟弟都让秦国害死了,我知道将军想保护我,可是……我要报仇,我要去秦国,你能帮我吗?” 019 豪赌 019豪赌 没有丝毫的争辩纠结,李富咬破手指,指天为誓,答应帮她做成此事,虽然心里更觉不忍,恨不得转过身去,权当没听见没看见,可身体意识却都似不受自己控制,内心深处反而因此更加佩服这个少女,有这样的胆量,竟然要舍身龙潭呢。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而对白韶卿来说,这个决定也是她仓促中忽然做出的,去秦国的皇宫吗?那岂不是逃离了一个笼牢又跳进了另外一个,可是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委身乌行安那样的人,还不如拼上一切赌这一场。 秦国! 当初爹爹就是以通秦之罪处的极刑,会不会一切事情的根源都在那里呢?虽然妃嫔只是在后宫守护一小方天空的角色,可是她是白韶卿呢,她一定会想出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主意拿定之后,白韶卿打点精神和李富周旋,让他帮自己打听将军府的动静,这样又过了数日,终于引来了豪赌的一刻。 乌行安近日也是烦乱,虽说燕公主的母亲是吕相的外甥女,他要为自己的亲戚挡这场祸事,却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人往火上烤吧。说什么无论如何十日之内,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顶替。 怎么说自己也和他并列王公大臣之列,不过是说了几句寻人不易的苦衷,竟然就被他捉住痛角,数落了一通,也就看他这个将军如今只是领着头衔在京城享福,吕相才敢这么放肆,要是放了当年纪月之乱的时候,哪个大臣和他乌行安说话不是轻声细气。 真是越想越生气。这可是挑公主呀,是要顶替公主出嫁,随便抓个女人难道就行了?不是粗手粗脚,就是举止粗鲁,别说秦王了,连自己都骗不过去,这样的人送去秦国,只怕转眼就是一场大祸。 偏偏那个吕相还就认准了自己是事不关已,要袖手旁观了。这几日几乎隔天就上将军府来询问,寻人本来是城巡的事,如今却因吕相一番上表,成了他乌行安的事了。真是麻烦。 乌行安抬眼看着匆匆忙忙进府里来的吕相,他那肥大的身躯总似有随时要挤破朝服的危险,摇摇摆摆地大步进来,远远就叫“唉呀,子林兄呀,你可真要拉我一把呀。” 那也得拉的动呀!乌行安眉角抽搐着看看他那硕大的身躯:“这天气渐渐就热了,吕相何必这么辛劳呢?有事叫子林一声,我不就过府拜见临训了吗?” 吕相叹道:“唉,我是亲自来向子林谢罪的!昨日我是急了,子林你权当我胡说八道,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舍身处地想想若是在相爷您的位置,子林恐怕还不及相爷的万分之一呢。” “唉,果然还是子林通达人情,”吕相那白花花的肉手紧紧捉着他的手摇了几摇。 乌行安借着让座,从他的湿手中抽出手来,亲自端茶到他面前“相爷您歇一歇。” 吕相拿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问道:“今天可有什么进展吗?” 乌行安叹道:“这民间寻的女子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唉呀,没有可以教呀,只要是识几字的,能弹琴就行,长相倒不重要,挑个皮肤稍微白一些的,将养几日不就行了吗?” “可是气度总是……唉……” “秦国那么多美女,能不能见到秦皇还是后话呢,不过是凑个算罢了,子林兄有时就是太实性了,唉呀,这京城里找不到,可以去城外找嘛。” “不瞒相爷,这消息走的太快,原本京里倒有不少小家碧玉的,可一听到消息,都忙着嫁人啦,你没看那些喜妆铺子最近都热火得不行吗?城里都这样了,城外路远,哪里还有好的?” “你你……你……唉,云妃闹着要上吊呢,连皇上都没有办法,你说这事不是靠着你大将军分担,还能有谁呀?” “为国尽心是臣下的本份,法子自然是要想的,人嘛也还要找,相爷你还是安下心来吧。” “哪里安的下来,日子可是不等人,眼看着不过四天了,再找不到可怎么好呀?” “总会有的,总会有的……”乌行安言不由衷,只是安慰着,心里却着实希望找不到人后,那燕公主不得不嫁去秦国,也能借机灭一灭吕相的威风。因而劝虽劝着,也只是敷衍了事罢了。 他这边喝着茶,吕相则伸袖擦汗,屋里一时倒静了下来。 忽然,耳听得脚步轻轻,有人走进堂来,一个娇柔地声音轻轻响起:“拜见义父,女儿打扮好了。” 乌行安听到这声音,顿时心头剧震,手里茶杯落下地来碎成了几片,转过头时,却见吕相目光呆滞望着前方,正慢慢站起身来。 而在大堂的正前方,一个身着春装的美艳少女手抱长筝款款而来。只见她眉如远山,肤胜凝脂,唇不点而红,一双妩媚地桃花眼正微微下弯,眼带笑,脸含情,纤巧地盈腰不堪一握,衣袂轻动,就好似立刻就要随风而去一般。 吕相身不由已朝着她慢慢走近,正想伸手,却见那少女已盈盈下跪:“民女拜见相爷。”吕相慌忙轻轻扶起她来,凑近了细细打量,道:“你会弹琴?” “禀相爷,民女略知一二。” “好好,你弹一曲来听听。” 白韶卿目不斜视,嘴角含笑着将长筝放下,席地而跪,纤指拂过琴弦,悠扬的乐声便立刻飘逸而出。宛如春风拂面,花香四溢的三月,小湖上泛着几片轻舟,岸边游人如织,风吹着细腰杨柳下,少年风流,少女含情,最是无忧少年时。 好一派春光明媚的好时节呀。 020 替身 020替身 一曲终了,吕相已经听的如痴如醉,欣喜若狂地搓着双手,连连点头道:“好,太好了。” 白韶卿微笑道:“义夫特地让女儿今日打扮整齐,在此等待相爷的。” 吕相拍掌大笑道:“好你个子林呀,原来早就找着人了,却还跟老夫装混打岔。” 到此地步,乌行安唯有苦笑,勉强打起精神道:“不知相爷可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满意极了。啧啧啧!这样的佳人只怕四国之中无从其右呀……” 乌行安眼中一动,上前道:“若是相爷喜欢……”说着却是眼瞟白韶卿,却见她始终淡淡笑着,并无惊慌失措的神色。 吕相心中自然也是犹豫,可转念一想,好嘛,你个乌行安找了个美女做这般惊艳的出场,只怕这边才送了给我,那边就去皇帝那里反咬一口了,这可是紧要关头,这一个“色”字无论如何都得忍了。当下立刻笑道:“子林兄太会说笑了,这可是要为咱们纪国出大力的人呀!君国大事,我一朝为相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呢,子林兄就是喜欢开老夫的玩笑,你呀!”说罢指着他哈哈大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乌行安心下恨恨,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黯然,只得陪笑道:“是子林的不是了。” “没有没有,这件事上你功不可没,可是我们纪国大大的福臣呀,好啦!总算是雨过天晴,我这就带她入宫去罢。”说着就要来牵白韶卿的手,她却微微一让,笑道:“义女拜别,有几句感激的话想要和义父说一说。请相爷恩准。” “准,准!”吕相笑地眼都快看不见了。 白韶卿朝着乌行安缓缓而去,当她走出吕相的视线范围之后,原本娇媚的脸上却再也没有半丝笑意,那双勾人魂魄地桃花眼竟然露出了让乌行安浑身一震的凶光。她款款抬步迎面而来,再也不是姿态低卑的乞丐、再也不是慌张隐忍的笼中鸟,她要让他永远记住自己的脸,今生今世再也不敢忘记。 “义父的养育之恩,女儿叩谢了,这一生或许不再有相逢的机会,可女儿总会想法子再见你一面的,因为……实在是很多事都想要义父看到,能让义父为女儿自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的声音中还是带着笑意,可听在耳中的乌行安和吕相所感觉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意思。 乌行安神色渐渐阴冷,嘴唇一动,吐出极轻地“刘宅”二字。 却没想白韶卿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更是欢愉之极:“女儿此去,会用尽一切本领,誓为义父争光。有朝一日,说不定女儿还能回国省亲呢。有义夫的调教在先,女儿相信什么事都难不倒女儿的了。只是到时,义父也要安康才好。” 乌行安心中又是一震,想到此女的狡黠禀性,饶是他杀人如麻,此时却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升腾出一股寒意来,白韶卿看着他神情变化,却又笑道:“女儿在此多日,承蒙义夫关照,此时临别在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乌行安皱眉道:“说。” 白韶卿道:“府内一位叫李富的小哥,已经和女儿结拜成了兄妹,女儿此行,他愿意随侍在侧,到了秦国随女儿入宫。” “什么?”乌行安忍不住怒道:“断断不行。” 白韶卿回头朝吕相下跪,道:“我这位义兄已经立了誓言,要随我赴秦,他甚至甘愿入宫做宦官照顾女儿,秦国千里之远,又是异地他乡,有自己人从旁照应,定能助女儿成就大事。” 那吕相眯了眯眼睛瞟了乌行安的黑脸一眼,却问她:“你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民女身为纪国人,死亦是纪国的鬼魂。此身此命都为纪国所想,只要有民女一日,就决不让秦国向纪国进犯。” 吕相眼神一凝,笑道:“倒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志向。秦国佳丽无数,你就认定自己能出类拔萃么?” “年老色衰,君恩不再。民女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此去必定会好好运用自己的长姿,相爷不是也夸赞过民女的容貌吗?” 吕相嘿嘿一笑,道:“有些意思。”转头向乌行安道:“那李富是什么人?” “是……府里的亲兵。” “那不是更好,就由了她吧。” 白韶卿慌忙拜谢,乌行安只得唤了李相出来,眼看着三人离开,一腔怒气无处宣泄,就连帮她逃跑的小子都被她要去了,气的发疯发狂的他只得将堂里的桌椅砸了个稀碎。 吕相倒不忙将白韶卿立刻送进宫去,先是带回了自己的相府,看了她和乌行安告别的这一出,多少心里有些感觉,他安顿好她,又将那个李富叫到跟着询问一番,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晚饭时分,一个老妇人来到白韶卿的房中,过了一会,走出来向吕相报告:“此女确实是一个处子,请大人放心。”吕相这才抚须微笑,决定明日一早送她入宫。 李富万万没想到白韶卿竟然会带自己离府,虽然帮她是自己自愿的,就是事后将军发怒杀人,也只有认了,可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心里感激涕零,只是此时身在相府,不能像从前那样靠近她,却还是在她住处的外面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第二日,吕相一早就带着白韶卿入宫,纪帝也不过四十出头,看到这样的美女,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还是吕相连使眼色,云妃在一旁旁敲侧击地提醒,这才不得不答应了此事,当场册封为平安公主,并且定了两日后驾公主銮车在云京城内环绕一圈,以示天威。 021 公主 021公主 这一天正是游街的日子,早早就有成群的宫女为白韶卿精心打扮,一身华丽地红妆披上,眼前这位平民公主竟美艳的让人不敢直视。 纪国的街道看起来和楚国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小的时候,她偶尔也会陪着母亲上香或是逛花灯,记忆中好像哪里的街都是一样,永远是噪杂的人群,琳琅满目地店铺。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此时此刻,自己坐在华车之上,接受着的众人仰视。虽然这些目光中有惊艳、有感叹、有怜悯、更有鄙夷,可是高高在上的心,又有几人能够明白呢? 人群拥动中,总有双熟悉的满是愤恨欲望地眼睛紧紧盯着她,白韶卿不用回看,也知道那是谁,那样的污秽目光即使盯着再紧,她也再不是他的了,自他指尖离去,永远不是了,她忍不住嘴角扬笑,抬起长长地睫毛,朝着人群中打量过来。 眼前尽是陌生而朴实的面孔,笑着喊着,和她的目光对上,都会发出一声欢叫,白韶卿并有按云妃说的端坐不动木无表情,以此来显现皇家风范。反而忍不住朝众人微笑示意,她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甚至有过卑下的挤在角落的经历,她和他和她并没有不同呀。何况看到自己微笑能带给他们这么大的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人群却因为她那雍荣华贵地笑容而震动了,这位公主是不同的,既不冷漠也不胆怯,她的笑容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的美却又是那样的娇媚动人。人群中原先起哄大叫的人不约而同的都安静下来。 白韶卿目光轻柔,自他们脸上逐一掠过,却见眼前忽地一空,整排的人群竟已挨街跪下,与此同时长街两侧的平民也纷纷下跪,甚至有人大叫“平安公主,天佑纪国。” “平安公主,天佑纪国!” 这声音由一人之声渐渐变作众人之声,简直响遏长街,白韶卿却觉心中震动,眼眶渐湿,她哪里当得这样的跪拜呢?将军府对吕相的一言,不过是为了救李富的说辞,赴秦为的是自己,而她甚至都不是纪国人,如今却在纪国受到了前所无未的震憾。 可是,她无颜愧对呀。 銮车即大且稳,四周都有薄纱垂下,将她与平民隔开,白韶卿却在众目睽睽下,缓缓起身,伸手掀开面前的薄纱,一步跨出,站到了阳光之下。空气中安静了一刻,顿时被此起彼伏地惊呼声覆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伸手拦住想要阻止她的宫女,白韶卿轻抬罗袖,双手敛礼,她的声音清澈响亮,却带着奇特地力量:“本公主此去,必会尽全力护佑纪国,此誓苍天可鉴。”话音未断,她双手举过头顶,竟缓缓跪在了銮车上。 四周一片死寂,无数双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竟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这是真的呀,这是真的呀!很快,欢呼声如雷霆之势自人群中响亮响起,众人只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神缔,这分明是一个纤弱地少女,可她的眼神坚定,声音清澈,她的话,更是带着多少振奋人心的力量。 人群中沸腾起来,銮车过处,整条长街跪了一地,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众声齐齐,竟是大叫:“平安公主,护佑天下!”白韶卿见状却忍不住赫然苦笑,她本来是想安抚众人,却没想到反而恬的其反。 女官过来扶起白韶卿,她也不再忌讳,朝众人示意,请他们起来,哪知和她目光相触,他们却反而把头埋的更低了,白韶卿无法,只得回到座位。如此原来只计划半个时辰的巡游,却因为万民空巷,都要跟随着鸾车前行,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吕相特地在傍晚时分陪同纪帝看望白韶卿,对她的“爱国之举”大加赞赏,又赐了些贵重穿戴,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夜深人静,白韶卿却毫无睡意,明天,就要踏上起赴秦国的路程了,此去千里之外,一切尚在未知中,而身上的深仇、远行的穆遥、刘宅的三个兄妹,却都是时刻让她记挂在心的事,秦国,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秦王,又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天色隐约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宫女就进来催请了,然后便又是繁杂费时地刷洗时间,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在女官指领下,白韶卿这才款款上殿。 满朝文武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这个稚嫩少女,一夜之间,她已经声名远播了。如今这平安公主出现在眼前时,先前心中不屑,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哗众取宠地大臣们,却都不约而同地神情凝重。 只见她举止间自然流露着一股雍荣气质,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步伐平稳,神色如常,烟波缭绕地双眼中更是显现着与她这年纪极不相附的成熟神色。 众臣诧异之余,都不由得向乌行安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不得不崩着老脸,故做一脸欣慰的模样,暗地里,却着实咬碎银牙合血吞,真是苦楚自知呀。 这两个夜晚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白韶卿临走时说话的样子,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笑容,他几次三番想下令派人去刘宅抓那三个小子来,当着她的面狠狠折磨,可心底深处,却因为这个念头整夜不安。 出一口气容易,杀人更是简单,可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在秦国得宠,那后果……他的眼睛因为接连两夜没合眼而充满血丝,众臣看在眼里,想的却是他暗地培养出这样一个女人来果然费了不少心力,心伤离别也算人之常情。这其中,也只有吕相那胖脸上一双小眼转到他身上时才略显讥讽之意了。 待太监诵读了纪帝的圣旨,白韶卿跪地三呼万岁,接过圣旨,纪帝又感慨陈词了一番,这才容她退下。 白韶卿身上红如血色地华服,拖着长长地裙尾,看她从自己身前缓缓而过,众臣都觉心中忽然莫名恸动,眼看着这纤弱少女昂首挺胸,迎着光迎着未知的将来、若大的秦宫,她如飞娥扑火一般投身进去,却都不由得会为她惋惜感叹。而身为一方之主的纪国,如今竟要将国家的安危这大赌注压在她的身上,那就更让人思之懊恼了。 022 遇劫 022遇劫 公主地马车由全幅武装地士兵护送,浩浩荡荡地开向城门,沿街百姓又是一路送至城门还在原地看等车队消失在视野之中。 纪在北而秦在东,云京离纪国边界不过是十日的路程,因而车队走的不快,送嫁大臣更是命令车队每到一个驿站必须休息,这样大好的交事落将下来,不狠狠地以送嫁之名好好扰挠地方官,就实是太说不过去了。 这样走走停停,这一天到了一个叫常林地镇上,车队驻扎休息,送嫁大臣自然是让当地府县衙门的人“好不容易”地请去吃饭喝花酒去了。其实没有他在跟前白韶卿反而更加高兴,这大臣一股子酸味,见天的跟她说些女贞妇德那样的东西,提醒这个提醒那个,唯恐她一个民间选上来的公主丢了纪国的脸面。 眼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眼前,白韶卿立刻叫来女官帮着自己将那笨重地金冠取下,又脱了嫁衣,就水洗脸。那女官这些日子陪在她身边,对她倒很是喜欢,只偶尔劝诫一下她的举止,如今天气渐热,天天带着那些穿戴,也实在是够难受的。 等女官安排过晚饭,白韶卿就坐到门边休息,这个小驿站的小院倒很特别,每个房间出来的地方都由一条木质长栏式地板相连,靠坐在上面倒似席地而坐,即凉快又舒服,女官无奈地看着正享受的白韶卿,道:“公主,李富求见。” 白韶卿应了,女官便退出去传人。虽然一起来了,白韶卿可没真打算让他做太监,那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本来自己想着要找机会和他说这事,这时他来,倒是巧了。 李富走近院里正东张西望,就看到一边白韶卿坐在门前地上朝他挥手,倒是吓了一跳,慌忙走过去:“公主你……怎么能坐地上?” 白韶卿笑道:“没事呀,凉快着呢,你也来坐。” 李富自然不肯,只在一边站着看了看她,笑道:“公主脸色越来越好了,我……我可不是说你从前不好看……只是……你如今比从前更好看了。” 白韶卿白他一眼,笑道:“以前给关在笼里怎么好看的了。”在将军府时,她是着实花了心思和李富应酬的,一言一笑都有计划,可如今出了将军府,却依旧保持着只有面对他时才会做鬼脸的模样,此时自然不再需要什么心计,其实只是感觉和他挨的更近感情更亲了。 她朝他笑着招手,拍拍身边的地板“你坐下,我跟你说话。” “那怎么成?” “我是公主我说成就成,快坐下,不然我就来拉你。” “那……好吧好吧,”李富只得在一边歪着身子擦了点边的坐下了。 白韶卿道:“你想家吗?” “有时想,有时不想。” “如果能够回家,你高兴吗?” “不用啦,我不想回家,一心只想跟着公主,往后你也不用怕人欺侮,我本事多着呢,我不是说过我爹爹是大夫吗?我认得草药还会配方,可以帮公主好好补身子。” 白韶卿转头看他,静了一会,道:“你对我真好。” 李富脸顿时红了,摇着手却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白韶卿叹道:“可是皇宫不是开玩笑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当时我是为了不让将军把气撒到你身上才那么说的,并不是真的想让你进宫做……那对你不好。” 李富愣了,呆呆看着她,她又道:“现在你可以走了,眼下可能是我能让你明正言顺离开的最好时机,就说你服侍不好或是打碎东西让我赶走了,谁也不敢多嘴半句。所以你还是回乡吧,好好的置几亩地或是跟着你爹行医,总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李富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消化掉她的话,急道:“不行,我不回去,我爹要知道我就这样扔下你走了也会饶不了我的。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呀。” “胡说,你才是我的恩人,没有你我现在要惨上几百几万倍呢。” “不是的,哎呀,总之公主你别赶我走,让我跟着你吧,我爹有六个儿子呢,当时送我去当兵也就没指望要我传宗接代的,做太监是我自愿的,真的。” “瞎说什么呀!”白韶卿忍不住小脸一红,太监云云她是小时听父亲说起的,知道男人想入宫必须做太监才行,可也知道毕竟是个难为情的话题。 李富却是一心着急,生怕她要赶走自己,急的抓耳饶腮的,也不会说话,翻来翻去只说那两句,白韶卿看劝不下来,也只得暂时做罢,让他下去了,思忖着哪天再说。 再坐一会,天便黑了,女官来劝她起身,她自然也就回房休息,各屋的灯渐渐熄灭,静夜之中悄然无声,白韶卿这些日子每日坐着马车,大概是一路颠簸,躺下没一会,就觉倦意袭来,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似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气味很独特,可是闻着却是舒服,眼前好似白雾缭绕,一团团一层层将她裹在其中,顺着香气慢慢走去,脚下倒是一路平坦,眼前又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笑呤呤地小脸,还带着几分脏相,正用手指着她笑个没完,白韶卿慌忙低头打量自己,那人儿却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一闪身,居然就不见了。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梦呀。白韶卿意识渐渐清醒时仍然记得那个梦,只是还不愿起来,她就躺着再等等,等听到女官的脚步声好跟她开个玩笑,吓唬吓唬她也好。 她嘴角勾起笑意,耳边果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她心里默算着一步两步三步,忽然坐起身来冲着来人咧嘴一笑,哪知待好看清来人面容时,却顿时愣住了。 这不是女官!这女子少说也有四十,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太深地皱纹,可眼角眉间地神色却带着沧桑忧虑地痕迹,这是哪家的官宦家眷么?白韶卿心里暗想,可当她转头四下张望时,却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她如今身在的,已经不是驿站了。 023 错认 023错认 她正在愣神的功夫,却听那妇人语调因激动而颤抖:“颜儿,你还认得姑姑吗?” 姑姑?颜儿?白韶卿立刻转头看她:“你们认错人了,我没有活着的姑姑,也不叫颜儿。” “你……你竟气姑姑到今天?这么多年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你看看姑姑,这些年来,姑姑想你都快想疯啦!”说罢她已经悲难自抑哭出声来。 白韶卿这时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静静看着她,待她哭了一会,才柔声道:“我真的不是颜儿,我是纪国的平安公主,做公主以前我叫……我叫青青,不是什么颜儿,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那妇人抬起一双泪眼将她仔细打量好一会,却道:“虽然长大了更加漂亮,可是女大十八变,姑姑是明白的。你看你的鼻子和姑姑多像呀。” 面对她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脸上找和她相似的地方,非得将她认成是颜儿才甘心的样子。白韶卿已经开始着急,抬眼看看窗外,已经天亮了,自己无故失踪,急死女官李富他们不说,公主丢了,可还要害死一大堆人呢。 她不再理会那个妇人,飞快地下床朝门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不用再纠缠了,快快让我离开这里,我……”此时她已将门伸手推开,可眼前的情形却更是将她惊的呆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群山连绵起伏,而且那远近重重相叠的山脉竟是在自己脚下,视野从未如此开阔,空气也是清新地透人心脾,放眼望去,白雾蒙蒙,一轮红日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微微露出一点霞光,照地远近地雾色异彩斑斓。 面对这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她只是稍稍感慨了片刻,立刻发起愁来,这是哪里呢?怎么才能下山? 身后又传来那妇人的声音:“你还认得这里吗?你最爱的樱花开了又败,你养的鸟儿都已经生了几拨的小鸟,大伙儿都在等着你回来呢。” 白韶卿忍无可忍,回头道:“我说了我不是。” 那妇人毫不退让,却朝她伸出手来,她慌忙躲闪,却不知怎么还是让她一把抓住,她的力道不大,只是轻轻握着她纤白地细手腕,另一只手则轻轻拂起她的衣袖,袖里露出那只白玉镯,那妇人伸手在镯上轻轻抚摸,眼泪涔涔而下:“你说你不是颜儿,可你却不知道,这个镯子是无论你怎么变都不会改变不能摘下的东西。当初还是姑姑亲手为你带上的呢。” 白韶卿脑中嗡的一声,顿时想起了一切,那个小叫化,竟是个女孩子,她才是颜儿,她为什么要把镯子给自己?可此时却必须说清此事,她定一定神,道:“这镯子是一个小叫化送给我的?” “小……小叫化。”那妇人嘴唇颤抖,脸刷地就白了。 “是呀。她忽然给我带上的,我立刻就想还她了,只是没能解下来。”在那之后,她也解过无数次,可就是怎么也弄不下来,那玉质也奇怪,就是拿石头敲也不会碎。分明是一个极为宝贵的东西,白韶卿百思不得其解,那小叫化却为什么要给了自己呢? 妇人脸白了半天,拉过她手道:“我有一个法子能看出你是不是颜儿,你让我看看你的背吧?” 白韶卿只一愣,就立刻点头道:“好,”说着便开始解衣,飞快地将内衫解开,把背露给那妇人看,只听“啊”了一声,却半天不见别的动静。她拉好衣服,回头道:“这下你知道了吧?请我送我回去好吗?” 那妇人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目光直而呆滞地对着她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扔下一句:“你……请你等一下。”说着竟不再管她,飞似地跑出门去了。 白韶卿没有办法,只好重新穿回衣服,坐着等待,等了一会又打开门看,先前以为是凭空而立的房子,却原来是因为被云雾覆盖才有那样的幻觉,此时仔细看了,就发现门外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一边有条弯曲小径顺着山盘旋而下隐没在了云雾之中。 白韶卿本来想顺着小路走下去,可才抬起腿来,便觉头晕目眩,那小径几乎是笔直朝下的,她这样的体质光看看就觉头晕了,哪里走的下去。没有办法,她只得回到房里再等,好在这一回没等太久,便听到了脚步声,一同而来的,还有许多说话的声音:“不可能,玉镯是不可能摘下的。” “会不会又是那鬼丫头玩的什么把戏?” “可六妹说那孩子背上确实没有那枚胎迹,颜儿是我们手把手带大的,那胎迹绝不是会脱落的东西。” “是呀是呀,可是玉镯也是不可能摘下的东西呀,这事委实让人奇怪。” “奇怪什么?见了人不就知道了。” 几个声音交叠着越来越近,转眼间屋里已经挤进来七八个妇人,都是一身的白袍束发,除了年纪有大小,长相也是惊人的相似。 八个人十六只眼睛牢牢定在白韶卿的身上一动不动,看的她混身发痒,忍不住起身道:“请问,能不能送我下山?” “果然不是。” “对,不是。” 几个人同时开口,可眼睛却没有移开的意思,白韶卿无法,只得再说:“我若走失了,要连累不少性命,请哪位方便带路的,带我离开可好?” 当先一位最为年长,头发花白的妇人眼睛一眯,道:“不就是丢了个平安公主吗?那就算要杀又能杀得了多少人?一万还是两万!” “你说什么?”白韶卿不由得大怒道:“别说杀多少,一个也不行,人命关天,岂同儿戏,枉你们住在这样神仙似的地方,一个个看起来仙风道骨,心肠却这么狠毒。” 那年长妇人眼睛睁开,静静打量她好一会,忽然笑道:“果然不是颜儿,那个臭丫头若是也知道人命关天的道理,也不会一走了之啦。你说你叫青青?你姓什么?可是姓柏吗?” 她此言一出,又是十六只眼睛紧紧盯在白韶卿的身上,那灼热地目光简直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024 向氏 024向氏 “不,我不姓柏。” 听她的回答,众人眼中都露出失望之色,白发妇人也和那个姑姑一样,拉过她手来细细看了她手上的镯子,好一会才道:“玉镯没有错,看来姑娘是个有缘人,你不用急着走,若是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我们随时送你都来的及,放心吧,你关心的人,一个也死不了的。”说罢转身离开。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跟着走了,唯独那个姑姑眼睛红通通地,不舍的看着她,却是一步一回头,白韶卿心中不忍,只得朝她微微一笑,哪知她一愣,眼泪却落的更快了。 等她们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门外,白韶卿才回到床边坐下,四下张望,这小屋和屋里所有的桌椅摆设都是由竹子制成,难怪触鼻一股幽香,屋里洁净之极,就连最细小的尘积也看不见半点。 她看了一会,思绪又回到自己身上,想到方才那白发妇人的提问,不由得暗自纳闷,柏?难道她们在等一个姓柏的人吗?她回想了一圈,就连当年在宰相府里也从没听过有姓这个的人,这柏姓应该是极为稀有的吧。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现在她们已经知道找错了人,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放自己走了,想到这里,她又打起了一点精神。 与此同时,在和她所在的山峰两两相对的另一座山中,那白发妇人正快步朝着山道而上,穿过绿荫成林,来到隐藏在树林深处的一个竹屋前,在门前停步轻声道:“禀长老,有外人入山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屋里静了好一会,才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可是女子?” “是。” “可是姓柏?” “不,她否认此姓,声称自己叫青青。” 屋里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青青?哈哈,好个卿卿!带她来吧。” 白发妇人应了,转身离开。 白韶卿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回来,却没想到是要求自己跟她去见一个人,到此境地,她也知道没得选择,只得乖乖跟着她出来,眼看她头也不回地顺着那陡峭之极的小道飘然而下,白韶卿咬牙闭眼正要迈步,身边却伸过一只手来,牢牢扶住她的腰身,转头见是那个姑姑:“不用怕,我送你下去。” 白韶卿朝她感谢地笑笑,姑姑的眼圈立刻又红了,扶着她的手微一用力,她立刻感觉自己身轻如燕竟似足不点地的顺着山道飘飘而下,很快就追上了白发妇人。再走一段,山道开始平坦,并且略有朝上之势,那姑姑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不用怕,他问你什么就如实回答。”白韶卿一时不解她的意思,她却已转身走了。 白韶卿紧紧那白发妇人往深山处走去,可奇怪的是分明看她好似闲庭漫步一般地走姿,可自己却要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偶尔一个不留神,还能拉出老长一段距离来,这趟路走的不可谓不辛苦,不过好在没走太久,白发妇人总算停了下来。 眼前一片绿林隐匿中,隐约可见竹屋一角,门前一阶浅浅的台阶,屋子两边皆有几尺长的竹栏,整个小屋一片黑瓦也无,映入眼帘的皆是深浅不一的绿色,几缕轻轻地雾气随风穿梭其中,这恍若仙境般地景象,倒使白韶卿原本焦躁地心境为之一定。 她回过神来,发现那方才站在自己身边的妇人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偌大的林中似乎只有她一人,迟疑了片刻,她举步朝着竹屋走去,正接近石阶时,只得一个苍老地声音道:“白小姐远来辛苦了。” 白韶卿一愣,顿时觉得全身发冷,厉喝道:“你是谁?” “好大的杀气呀,小小年纪,果然不比寻常。” 白韶卿确认这声音就是从眼前这屋里传来,明明触手可知那后面的秘密,可心里却隐隐害怕,瞪着木门,开始犹豫不决。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怎么?满满雄心的白韶卿竟连这点胆识都没有吗?” 对方连自己的全名都知道,片刻前的惊惧倒反而立时平复了不少,事已至此,白韶卿抬步踏上石阶,伸手推门,小屋里的情形顿时一览无遗。 这小竹屋内几乎没有一样摆设,屋内唯一的一张铺团上跪坐着一个长眉老人,一袭白袍不染尘埃,满头银发却随意披散在肩上,因白韶卿开门带动的一点风势,他的白发飘扬片刻,慢慢垂下,这老人看上去瘦弱非常,她忙转身将门掩上,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却听他道:“你是楚国延定丙寅年庚寅辰时三刻出生的,是吗?” 白韶卿点头应是,他又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就不想问问原由吗?” “想说的你总是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问。” 老人朗朗一笑“这话倒不错。你坐吧。”伸手朝身边的地上一指。 白韶卿也不客气,径自走过去席地坐下,那老人将她上下打量,笑道:“目无浊色,额生正气,果然是个非凡的人物。” 白韶卿眉头一皱:“老先生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我还想等着去驿站呢。” “哦,你就这么想嫁去秦国?” “不是这样的。”白韶卿不由粉脸一红“这事我若是不去,只怕会牵连无辜。” “哦?你且说说,哪些人会被牵连?” “公主丢失,首先便是送嫁队伍的失职,那可是上上下下七十多条人命呢!再说秦国势大,或许会因此记恨纪国埋下祸根。纪国国小民弱,又与强秦直接交界,若是秦国真有兼并四国的野心,恐怕弱纪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地。到时秦国若是以这次的事为借口,我岂不成了祸害纪国的大罪人。” 老人双目微眯,看了她许久,抚须笑道:“这么说来你嫁到了秦国就能平息这一切,控制秦国的野心喽?” 白韶卿一愣,答:“自然不能。” “为什么又不能了呢?” “我想做的只是尽自己身为纪国平安公主的责任,又哪有那么大的妄想。” 在将军府时,面对吕相和乌行安她侃侃而谈、在游街面对成千上万的百姓时,她也有胆量当众立下誓言,可是此时此刻,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地长眉老人,她却忽然心生怯意,不敢妄自尊大了。 老人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紧跟着又问道:“你如此挂念纪国百姓的安危,可实际上你并非纪人,而是楚人。凭你今日的容貌,代替哪国的公主嫁秦都可保一方平安,难道你对自己的国家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眷顾之情吗?” 025 智者 025智者 自己的国家! 白韶卿双眸骤然一黑,那晦暗污秽的回忆迅速隐没了她的思绪,她毕竟年纪还小,受这老人一激,顿时怒道:“那不是我的国家!他们凌迟我爹,羞辱我娘亲,害死了我的弟弟叔叔亲人们,不,我和他们仇深似海,我永远永远都不再做楚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你是什么人?东秦西月南楚北纪,你是哪国人?” 白韶卿闻言一怔,收回愤怒的视线,她看向窗外,定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我是天下人。只要有天地的地方就是我的故土!” 白眉老人全身一颠,声音中显露出激动的情绪“好一个天下人!好一个天下人!”说罢他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远远传出,仿似震动了整片绿林山谷,山脚下十数个白衣人齐齐回望,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白发老妇仰望山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来。 白韶卿略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那老人笑声渐渐停歇,摆手道:“老夫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来!女娃儿,你去那边勺一碗水给老夫吧。” 白韶卿顺他所指,走到小屋一侧的一只青色大缸面前,手拿水勺探头望去,却见深到缸底位置才有她手掌大小地一点儿积水,她略一迟疑,俯身奋力将大缸扶倒一点,伸勺子尽力将那点儿水勺到碗中,勺了几次才总算将水完全勺出,正好一碗。她犹豫着地将碗端到那老人面前:“老先生,这水就剩最后一点,不干净了,我再去外面找些泉水给你好吗?” 老人笑着接过碗去,却道:“干净,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水更干净的了。”又一指碗底一点儿沉淀:“正因为水清才能见浊物,若水是混的,又分的清什么呢?”说罢看她一眼,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伸手一抹嘴巴,笑道:“老夫终于喝完它啦,也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白韶卿对他的行为怪异满是不解,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此时见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就又想提一提自己离开的事,却见他伸手一拦:“离开的事再过一时三刻说也不迟,眼下,老夫倒是想跟你说点别的。” 白韶卿听他这么说,只得回原处坐下,只听他道:“你听说过向氏吗?”看她摇头,他笑道:“这不奇怪,向氏一族,是为了皇家而存在,从来只有皇室之间一代代秘密传承。换言之,向氏,是身为皇室的守护神而存在的。” “近百年来,向氏一族却有数十年是选择为秦守护,外人不明就理,猜测风向,以为秦王是向氏测定的真命之君,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向氏代代守在秦宫,为的,却是保护深藏在那里的一件物事罢了。”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一顿,看白韶卿一脸茫然,便道:“那东西与你有缘,将来你自然会知道,此刻天机不可泄露,我却也不方便说的更多。实际上我想说的,却是五年前向氏发生的一件小事。向氏宗族中每代必出一位圣女,这位圣女是天意择定,一经选立再不更改,其它的向氏男女嫁娶无碍,可圣女却是命中注定要孤独一生,以贞洁守护向氏荣誉的人。” 白韶卿一愣,不由得想到了那几个衣着样子都极相似的女子,却听他道:“可是没想到这一族却出了个离经叛道的圣女。”他摇头苦笑,又道:“那孩子叫向天颜,是向氏第三十二代圣女,却不愿遵守族规,在大礼未成之即,偷跑下山去了。” 向天颜?白韶卿蓦然一怔,想到那个姑姑口中的颜儿,原来那个小乞丐竟是向氏圣女。 “这些年族人们四处寻找,每回都只差一点点就要抓到,却又让她跑了,”他无奈笑笑,可笑意里却未见气愤,反而满是宠溺“这孩子天赋极高,又聪明之极,要想抓住她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她的举动也许正是因为顺应了天意。”说罢微微一笑,向白韶卿看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老人哈哈大笑,转开头去再道:“就在她出走两年之后,她忽然完全失去了音讯,我们向氏要找门人本来都是有处可询的,可这一回她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老夫为她占了几卦却未有凶相,正为这事奇怪着呢,却有看见纪国平安公主游街的门人飞鸽传书来,说他们看到这公主手上带着本门圣女的玉镯,就认为这回总算是找到了。” “可是,我不是的!”白韶卿隐隐感觉事态严重,慌忙着急表态。 老人一笑:“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可他们不知道呀,所以才有了这场劫错了人的把戏。” “既然如此,就请老先生跟族人们解释一番,送我下山去吧。” “送你下山去做什么?” “当然是完成我的承诺。” “是你在游街时对百姓的承诺么?” “是。我答应过要保护他们一方的平安,不可食言。” “志向不少,胆子也大,可是你分明有保天下平安的本领,如今却要舍大求小,牺牲自己只为了纪国的百姓吗?” “……先生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就连……在纪国对百姓说的话也是一时激昂才做的表示,只不过既然说了,我总会尽全力去做。” “你可知秦王嘲风是个怎样的人?秦国的后宫又是怎样?妃嫔入宫从此便与外界永远相隔,秦国百年严训后宫不可参政,那怕你宠冠后宫,皇恩独享。可是就凭你这异于寻常女子的行为举止,一旦你的真性情暴露,便是秦王也保你不得。既然不能发挥你的所长,那么你去秦国,难道真是只想做一个以美色诱惑秦皇,终身在宫闱之间和女人们相斗,见识短浅的女人么?” 026 天颜 026天颜 白韶卿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毕竟年少,对此事虽然带有五分天生的直觉,却还有五分是凭空想象,而老人说的一切,她果然是确确实实没有想到过。这时听他徐徐道来,全都在情在理,不由得愁肠百结。 她并不在乎秦帝是怎样的人,也不惧怕后宫的争斗,可是如果老人所言属实,她拼上自己的一切,却可能只是秦王后宫中可有可无的一道风景,就算名动一时,可时间久了,也渐被尘埃蒙蔽,这却是她决不甘心的结果。她还有大仇要报,还有许多许多未完的心愿呢。 那老人静静打量她神情变化,眉目间隐隐然有着一抹欣慰之意,声音轻柔,说道:“但是,如果你换一个身份入宫,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换一个身份?”白韶卿立刻回过神来。 “不错,以向氏圣女的身份入宫,你可以明正言顺的过问一切朝政,遇到大事,秦皇大臣们还要询问你的意见,以观天向吉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你有大把伸展拳脚的机会,别说是查出令尊的冤案,就算你想知道其他三国的不传之密,也是手到摛来。” 看白韶卿呆呆听着,他又道:“其实你和向氏的缘份早就已经定下了,你手上的那只玉镯,是我们的氏族之宝,共有一对。其中一只由上代圣女在交任前五年,而本族已寻得下一任圣女的情形下才能取下,平时便是再利的利器也不能动它分毫。另一只则在圣女回山完全交付下代圣女时脱下。可是天颜却将自己的那只轻易带在了你的手上,这又说明什么呢?” 他微笑道:“天颜是用本门密令选出来的圣女,她的慧根比前几任圣女都要高的多,孩子,回想一下与她相识的经过,我相信你也能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你来接任圣女之位了。” 白韶卿静静回忆和那向天颜结识的过往,她好像总是在睡觉,却又总是观察着自己;她好像什么也不在意,却对自己提出了不止一次的见意,帮助自己脱离困境。她用那样笑笑的口吻说她是仙人时,黑黑的眼睛笑的那般坦诚,她留在自己脸颊的亲吻,难怪自己当时不以为异,原来是小姐妹间出自真心喜欢的亲昵而已。 可是,代替她吗?做向氏孤独一生的圣女?白韶卿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这有什么分别吗?自己是注定孤独的人,这一点倒真没什么分别!但…… “那向天颜呢?她会怎样?” “她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向氏门人,能毅然放下一切,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也属不易,也亏得她能找到你,要不然她这一身责任可是不容易卸下。如今既然她已放下了,就不再是向氏中人,不过以她的智慧,我相信,她会过的很好的。” 想到她从此孑然一身,在江湖上飘泊,白韶卿不由得有片刻的伤神,老人却道:“你不用为她担心难过,她无法承继是对她自己的明了;她能交付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她即信你,你也要有信她的心才好。” 白韶卿深思片刻,点了点头,问道:“那请问老先生,向氏圣女的职责都是什么呢?” “主持皇室大典、皇位登基、立太子、祭宗庙、战事占卜、预言吉凶,都是圣女的职责所在,一国安危乃至天下去势都系彼一身。” “这……我自问没这样的本事,担当不起。” 老人哈哈一笑:“现在没有不表示永远没有,圣女回山还有五年,在这五年里,你尽可学到一切。孩子,你过来,”说罢朝她伸出手来,直视她的眼睛,苍老的脸颊上隐现红光“现在就做一个选择吧,你是要保一国平安嫁入秦国?还是留下学成向艺,五年之后,以圣女之身进入秦国,保天下太平?” 他的白眉下,一双长挑的眼睛闪闪发光,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女,只见她的脸上一丝怅然一晃而过,神色随即平静下来,口吻也是自然而然:“我愿留下。”说罢将她的小手放到那老人掌中。 老人哈哈大笑,抬头却不知对谁说道:“给秦宫传话,纪国平安公主逢应天劫,半途亡故,为纪国消了一灾,劝秦皇打消要纪国选妃的念头吧。”窗外有人郎声应是,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老人对上白韶卿一双妙目,笑道:“咱们使个小小的计谋,让秦宫的圣女跟那秦嘲风说了这些话,他就不敢再向纪国要什么劳什子的妃子了,这样一来,你要保全的人一个也不会有事。” 白韶卿顿时高兴起来,转念一想,却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紧跟着再瞟一眼,老人忍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向氏的权力岂非比秦国还大?” 老人笑的好不开怀,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却是长身玉立,虽然白发飘飘,却没有半风老态龙钟的模样“这话有理,可值得好好想想。哈哈哈哈!”说罢牵着她朝屋外走去。 打开房门,却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林中此时竟跪了密密麻麻近百位白衣人,男女老幼,皆在其中。老人长声笑道:“老夫玄慎子闭关四十年,今日终于要出关啦。从今以后,老夫要亲自做天颜的授业之师,颜儿,你叩拜吧。” 白韶卿一愣,立刻松开他手,端正站立,恭恭敬敬地向老人大拜三次。 向天颜。 从今日起,白韶卿开始了她人生当中第二个化名的生涯。 001 试秦 001试秦 这年,向氏神山的樱花开地特别好。 一簇簇一团团,汇聚成漫山遍野的花海连绵不尽,远远望去,宛如峰峦叠聚的几重雪山屹立在清山尽处。走的近了,更见漫天雪白的花瓣迎风飘扬,便如同下着一场花雨。 盘旋地山路上,十数骑俊马停在山前,当先一人仰头朝这纷纷扬扬地花雨看了片刻,笑道:“这地方不错。” 这人双目深邃,肤色是健康地棕榈色,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他身着华丽地黑袍,袍身镶有细密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极宽地双肩下越缩越窄,直至腰部,成就一个倒三角的形状,虽然坐在马上看不出身高体量,可只这一瞥之间,却也是英伟非常。 他身后一人四下张望,策马上前道:“陛下,这就是神山了,依臣之见,我们是不是在山下先驻扎休息,待陛下的护卫队赶到了再进山?” 黑衣人满不在乎:“向氏历来护秦,难道还会加害朕不成?” “万事防患于未然总是必要的。向氏素来不涉世事,这次却忽然大张其鼓宣扬此届圣女的非凡之处,招摇地行事和往年大不相同。这几日有消息陆续传来,纪楚两国国君果然都已亲临神山,月国虽然还没音讯,只怕也十有八九已经秘密动身了。” “那不是更好!若是能借这机会会一会他们,也算得上是一件美事。” “既然是国君出访,想必他们都是有备而来,唯独陛下您……是忽然决定来的,至少也要等护卫队赶到才行呀。” 秦王嘲风瞟他一眼,笑道:“严林呀,朕不是早就说了嘛,这一次就算是微服出巡,万事你拿主意就好。我们这阵势和往年来神山求见的使者队越是没有差别,自然越是不会引人注意,朕混在其中,还能乐的逍遥自在呢。” 严林叹了口气,不敢再驳,待秦嘲风又欣赏了片刻花雨,这才跟在他后面朝山路缓缓而上,再走一会,便见远近都是亭亭如盖的撑天大树,弯曲地山路在山岩边辗转片刻,渐渐导向幽静地密林中,倾斜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落在林荫小道上,遍地星星点点,明媚却又透着几分不安。 十数骑在秦嘲风身后紧紧跟随,再行走一会,前路渐渐狭窄,两旁大树紧靠山壁,中间的小径仅容一人过去。严林顿时不安起来,快马上前想要阻拦,秦嘲风听到身后马蹄声响,却已知他用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竟自一拉缰绳,坐下黑马顿时撒开大步朝着那窄道奔了过去,众骑慌忙跟上,策马狂奔了只百米左右,便见两侧渐宽,而秦嘲风也在不远处停缰不前,众人忙赶上去,只见眼前赫然是一条极宽敞的大河。 这大河由东至西,自远处山后环绕而来,硬是在两山之间隔出了一条天然屏障,河身宽约数十丈,水色清绿,水下却可见暗潮涌动,分明深不见底,没有船只,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严林奇道:“往年都有向氏的船只在此等候迎接,这次怎么……”正犯着难左右张望时,却听一个苍老地声音远远传来,细听竟是在唱歌: “一年老一年, 一日没一日, 一秋又一秋, 一辈催一辈, 一榻一身卧, 一生一梦里, 寻一颗相识,他一会咱一会, 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歌声悠扬,待唱到最后一字时,众人终于在山坳那边看到一只乌蓬船顺水而来,船头立着一个老翁,远远可见他白须飘飘,雪白的长衫随风而动。船尾一个青壮船夫撑起长杆,缓缓掠过眼前。 看他这船在众人面前露了个照面,就要东去,严林忙高声叫道:“船家,可能渡我们过河么?必有重谢。” 那船减速下来,船夫叫道:“人太多了,可得分几趟才行。” 严林回头看秦嘲风一眼,得他点头答应,才道:“不妨不妨,劳驾了。” 那船夫将船慢慢摇过来,严林走近细瞧,看这船身不大,船中蓬里似乎还有一人正在煮茶,果然是载不了几个人的。他点了几名护卫跟随秦嘲风,连同自己一共六人上了船,让其余人带马等待下一趟。 船夫再度摇起船来,严林将秦嘲风往蓬中让进,蓬内一个青衫少女正垂头将茶煮好了,送到船头的老者手上,自始自终,那二人对船上众人都没有看过一眼。 严林终究不放心,走到那老翁身后道:“方才听老先生唱的曲儿,词调独特,意味深远,老先生可是向氏一族的么?” 那老者头也不回,却道:“向氏一族?那是个什么东西!” 严林一愣,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了,倒是一边秦嘲风笑道:“老先生仙风道骨,能让您老看在眼里的‘东西’想必不多。” 那老者听他说话,倒认真转头将他打量了片刻,点头道:“还是你这后生说话有些意思。”说着又瞧了他一会,道:“看你是个有见识的人,老头子这里正为一事犯愁呢,不知年青人可能帮着出出点子?” 秦嘲风笑道:“但说不妨,有能帮到的,是在下的荣幸。”他认定这人是向氏中人,也想借机会探探他的底,是以一味谦恭。 只听老者道:“我有三儿三女,三个儿子打理家业,三个女婿也都是有才能的人,如今我眼看着就老啦,家财死不带走,却不知要如何分配才好?” “这有何难?三儿平分不就是了?” “问题是三个女婿也都是入赘,这些年也算的上尽心尽力。” “那就分做六份即可。” “可儿子们不愿意呀,女婿们毕竟是外姓。” “既然如此,那就分出厚薄来,依旧是六份。” “可是当初女婿们入赘时,老头子我说好了要一视同仁,待他们和亲生一般无二的,如今怎么好反悔呢?” 秦嘲风摇头道:“入赘的男子怎么可能和儿子一样对待?这是你当初的承诺有亏了。” “可是当时儿子们都小,家里没人能够担当,自然要给女婿们施以重诺,才好收罗人心,只是当初说的容易,真要实施起来,却原来是这般困难重重。唉,老夫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了,不知你有什么计策能够助我一臂之力么?” 秦嘲风尚自沉吟未答,一边严林已经答道:“唯今之计,既然老先生已经有言在先,总要先兑现自己的承诺要紧。那就将财产在明里分为六份,三子三婿各持一份,暗里再对三子另行贴补,安抚他们也就是了。” 那老翁听了这话,却不吭声,只是静静看着秦嘲风,似在等待他的答复。秦嘲风见老翁的神色异样,却想先听听他对严林所说的看法,是以也没有说话。二人正对持间,却听身后有人轻声一笑,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这法子,可不妥当。” 002 初见 002初见 秦严二人回过头来,便见那在一旁煮茶的青衫少女正将茶炉里的水注满一盅,捧到秦嘲风面前来,严林见状立刻要挡,秦嘲风却已伸手接下,还浅茗一口,叹声好茶,问道:“刚才的话,是姑娘说的么?” 他看那女子始终垂着头,可一头乌黑地青丝编作两条油亮地长辫垂在胸前,虽然一身粗布青衫,却依旧显得身材婀娜,不由得有些期盼,借着这一问,唤住了奉茶后正要转身的她。 哪知等这青衫少女闻声转过来,却不由得叫人大失所望。只见她分明是一张娟秀的瓜子小脸,生相却是丑陋无比。眼应大而偏小,鼻应挺而偏平,脸有菜色,唇却灰白,明晃晃地阳光照耀下,和这张面孔面面相对,还是不由得让人心中一凉。 严林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身不由已退了一步,秦嘲风不想在老翁面前失态,借着喝茶低转头去,那青衫少女嘴角带过一丝暗笑,说道:“这公子方才此言,有三处不妥。” 说罢她并不理会他的反应,只是顾自道来“认定入赘的女婿必定不能与儿子地位相同,这就在心里事先存有偏袒,对儿子,是不信任的表现,对女婿,则更是无法宽容。(.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有了这样的心思,又怎么能坦然面对他们呢?即不能坦然,他们自然会有察觉,有了察觉自然也就各有私心,为日后埋下祸端。这是一不妥。” 秦嘲风握盅的手不由得一顿,转身看她,见那少女目光平和,一边将茶具里的剩茶倒在一方小巾帕里包好,又就着船边的河水清洗茶具,一边继续说道:“而先前说出了一视同仁的承诺,却没有尽力在二者之间制造平等,反而想着事后私下弥补。这是不妥之二。更别提那私下的弥补方式更加错上加错了。当初是为了家业才招女婿入赘度过难关,对之有愧的应该是这些女婿们,万不得已要弥补时,对像也无论如何不应该是儿子们呀。” 严林在一旁看她对自己的意见侃侃而谈,大加批评,不由得大是不快“你这丫头,我是在帮这位老翁出主意,你既然在这里奉茶,想来和这老翁是一家,又怎能如此无礼反驳别人的善意?” 那少女起身将茶具放在炉边,笑了笑道:“我听人说,蝇头小事也可见真智慧。而真正有心胸做大事的人,必定也能听取不依附自己的意见。我只是就事论事,公子怎么反倒责备起我来了呢?” 严林一愣,却听那老翁道:“是我家这丫头无礼了,卿儿,还不向这位公子赔礼认错。”那少女薄唇一抿,露出个与这张面孔全然不衬的笑容,看样子虽然心里不服,可也正要施礼,秦嘲风伸手一拂,似有意似无意地握了握她的手腕,随即放开,笑道:“老先生的身边一个奉茶的姑娘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字字句句全在情理之中,确是我这位朋友考虑的不周到了,她又何罪之有呢。” 少女闻言倒抬眸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往蓬里去了,老翁摇头道:“山野丫头,不懂规矩,倒教公子见笑了。只是老生还在等待公子你的主意呢?你是同意你那位同行公子的意见?还是另有主张?” 秦嘲风道:“这问题看似家长理短,实则却好似另有玄机,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晚辈?但说不妨!”说罢朝他一鞠。 老翁顿了一顿,笑着摇头道:“老头儿多活了几年而已,哪有什么玄机,实实在在是个难题想你帮着解答,你即不愿也就算了,何苦来框我这老头儿。”正说到这里,众人只觉船身一摇,原来船已靠岸了,秦嘲风还想和这老翁再说几句,却见他已经转开头去,对着江面,只得退出船来,走到那青衫少女身边时,脚步停了一停,这才出船去了。 严林陪着秦嘲风在岸边等待,眼看着那船正向对岸转过去,才划出数米,却见江那边又飘来一条大船,这船比乌蓬船大出了几倍,船身涂满了华丽地红漆,船上笔直站立着数个白衣男子,划水如风,朝着对岸飞驰而去,严林叫道:“这就是向氏的船,怎么居然来迟了这么久,害我们好等。” 秦嘲风只瞟了那船一眼,便转开头去,却见那乌蓬船已经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远远荡开,朝着东面顺水而下了,船头上那老翁依旧站在船头,一动不动。 只片刻功夫,大船便将对岸的人悉数接来,严林出示了秦国使者地关贴,几个白衣人恭敬地将他们引上山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他们带到了山腰的一处宅院安顿下来,这才离开。 这院子正在神山中央,白墙黑瓦,小巧精致,加上樱花随风飞舞,别有一番雅致地风景。严林安排了护卫守院,见秦嘲风独自站在院里,似在深思之中,想了一想,便道:“那老翁和丫头故弄玄虚,陛下不用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以免扫了兴致。” 秦嘲风却道:“这二人绝非寻常之辈,他们的话,只怕是对着朕而来的。” 严林一惊“怎么?陛下觉得让这二人猜到了身份么?” “十之八九!”秦嘲风双眸一闪“那老翁所说的问题,说是家事倒也不错,可是……若用在我大秦如今正面对的问题上,却也未尝不可。” “如今面对的问题?”严林灵光一闪,惊道:“陛下是指外臣之争?” 秦嘲风瞥他一眼,道:“连你都会吐露‘外臣’二字,看来朕确有失查的地方。” 严林一不小心说出了秦王最忌讳的话,心里后悔莫及,忙扑地一跪“臣罪该万死!” 秦嘲风扬扬手,示意他起来,转身望向大河的方向,冷笑道:“儿子女婿的争斗么?这老翁分明是在借机评论我秦臣和那些从四国来的贤能之间的争斗呢!想不到千里之外,居然有这样的人物,不知他究竟是谁?” 严林忙道:“臣这就安排人打探消息。” “哼,晚啦!你就老实呆着吧。”秦嘲风想了一想,又笑道:“向氏毕竟是向着我大秦的,看来这一次微服,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收获,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003 老妪 003老妪 山下,乌蓬船终于也靠了岸,船上两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玄慎子接过白韶卿递上的茶:“你觉得秦嘲风这人怎样?” “昨天先见了楚胜的大队人马,后面纪国虽然只来了个太子,却也是仪仗成群,可今日这秦嘲风居然只带着十几个护卫,可见他是有些意气用事,或是极为自负的。”白韶卿想了一想,仔细回答。 玄慎子抚须微笑“不错,他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也是因为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下,绝不愿在人前示弱。这人,可是自负的紧呀。” “可他却没能立刻明白师傅您话里的意思,我瞧着这人也和楚胜差不多,不过有个好强的性子而已。” 玄慎子哈哈一笑,道:“秦嘲风和楚胜可不同,他方才没有明白,这时回想起来必定已经明白了几分,能够以这样的装束走出国门的君王,光凭胆量自负,是远远不够的。楚胜虽然也是自负,却是因无知而无畏,视天下没有自己杀不得的人而自负。秦嘲风不同,能够广纳四国贤才的君王,是有着充分自信的,有气魄地自负。” 白韶卿却小嘴一扁,道:“可是招了贤能入秦,却不能将这碗水端平,弄的秦臣和外来的贤臣天天争吵,从朝堂上吵到王府宅地,生出多少事端来?这样毫无准备的广纳贤才,只怕是他当初即位时为了显示君威做的仓促决定,才会落得这样一个难以收拾的局面。” “这话虽然偏激,也有三分道理。他即位时不过二十出头,满朝文武未必服他,自然要做一点改革的惊世之举才能立威,本来今天我倒是真的想提点他一些,只不过他避而不答我的问题,倒叫我没处下手了。” 白韶卿笑道:“接下来还有一位更年青的君王要见呢,师傅大可留着您的好主意,帮一帮这位十七岁便登上帝位的月帝。”她说着话,伸手抬起,一只白鸽已经停在她的手腕上,她自鸽子的脚部一个细小的园环中抽出一张薄如蚕丝的小纸片,看了一眼,道:“月帝已经进山了,不过他的行径倒和秦嘲风有些相似,也是轻车简行来的。” 玄慎子微微一笑,道:“哦?是吗?那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位少年天子,我们走吧。”船夫依言摇起船来,将二人载到对岸,只是这一回,从乌蓬船上走下的却是一个白发老妇人,一身青衫中裹进了一些东西,使得她的身体看起来较为臃肿,面部菜色的染济涂去,不知用什么抹出一脸皱纹来,露出苍白干枯的一张老脸。她弯腰驼背地走到那个山岔口狭窄的位置,等待片刻,听到身后马蹄声响起,这才转身朝着江边的方向慢慢走来。 这里本就狭窄之极,后面奔上的马匹正一鼓做气地冲上来,却不料眼前一个老妇人正在蹒跚行走,顿时马声长鸣,白韶卿装做受惊,吓地倒在地上,那马也立时被人提住缰绳停了下来,几个蓝衣人匆匆下马,当先一位看起来约有四十开外的男子上前扶她,神色间却满是戒备:“老人家可摔到哪里了么?都怪赶路赶的急了,没想到这里竟然会忽然变窄,更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会有您这样的老人家独自行走。” 白韶卿靠着他的手臂,一点点费力站起,喘气道:“独自行走怎么了?老了就当在家等死?走动走动倒有错了?” 那人一愕,看她手脚无力,形容苍老,瞧模样只是个普通老人家,倒有些为自己的多疑不好意思,遮掩道:“没碰伤老人家就最好了。还劳烦您让一让道,我们急着要赶路呢。”这山路极窄,老妇人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着,他们要想不碰到她而纵马从她身边掠过,实在有些困难。 白韶卿瞄了他身后的队伍一眼,却道:“有什么好赶的,前面是个渡头,就算赶上了,你们还能飞过去不成?” 那人一愣,身边一个蓝衣人已经会意,当先奔了出去,只片刻功夫就回转来,表示前方确实有大河,并且没见到船只停泊。 中年男子面露愁容:“这可怎么办?眼看着就要天黑。” 白韶卿顾自朝前慢慢走去,一边走一边叹道:“等呗,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们有急事要赶在天黑前过河,老人家说一处船家,我们必定会重重酬谢。” 白韶卿回头老大不高兴地一白眼:“既然这么急,就游过去好啦,只听说这神山河冻死过人,倒还没听过淹死的呢。” 那人听她这么说,倒不好接话,只嘿嘿笑笑,向左右吩咐“去周围看下可有人家,河边的船夫一般都住的离河不远,总在左近就会找到的。”那些人应着去了,他又安排“公子就快到了吧,我先去前面探路,请公子放慢速度,不用再赶了。”又有人答应着退下。 他也不再搭理白韶卿,朝前穿过窄道,一条大河果然近在眼前,河面波澜微动,朝西的山边,太阳已经渐渐西移到山峰一侧,眼看着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他不由得大是焦急,转头见那老妇人也已经走到河边,神色倒是安然,在河边席地坐了,一面捶腿一面自言自语似的说:“这几天来的人还真多,多半是送上一拨的客人去了,哪能这么快回来!” 中年人这才想起这里是神山山脚,这老妇人既然在这里,说不定和向氏有些关系,可不能轻漫了,忙走过去一鞠,道:“刚才多有得罪,老人家看在我们焦急赶路,宽恕则个吧。” 白韶卿这才抬起正眼看他“是呀,对我这老人家说话自然得恭恭敬敬的,我家主人可是无所不能呢,你连尊老敬老都不明白,巴巴地跑向山来做什么?” 中年人看她一个孤老婆子,虽然走起路来体态蹒跚,说话却是中气十足的样子,料定不是一般人,何况向山就在眼前,更加为自己先前的随意后悔了,忙道:“不瞒您老,我们是月国的使者,出发时耽搁了,所以才急急赶路,要在天黑前赶到神山,见到陌生人,自然有些提防,在下这里给您老赔礼了。” 白韶卿看他一本正经,也不再捉弄他了,点头道:“哦,原来是月国的使者,那是老婆子失敬了,这几天倒是才过去什么楚国的秦国的,乱哄哄的好多人呢。” 中年人喜道:“是呀,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你看我们已经迟了,若是再被水拦在这里,神山那边倒要怪罪我们月国不守信用。” “说的也是!”白韶卿点点头,朝河上看了一眼,自袖口拿出一支极小地烟花来,点在手心,火舌转动,只听得“咻”地一声,那烟花腾空而起,迅速隐没在了渐现夕阳地天空中。“这里的船这几日都是来往送人,想必是歇息去了,我发了信号出去,转眼就会来的。” 那中年人感激不尽,在一旁作揖说着话,身边一个蓝衣人跑来,道:“公子到了。”那中年人这才离开白韶卿,朝着山道迎上,白韶卿自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正自山壁那边显现出来。 004 重锦 004重锦 柔和地夕阳照着他一身长衫,在一片绿林映衬下白的有些晃眼。 白韶卿眯了眯眼睛细细打量,只见这人比秦嘲风略为年少些,脸上的线条也柔和地多,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和秦嘲风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的双眸相比,意似有些温婉地味道,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脸上,未免有些有损男子的刚强形象吧。 白韶卿对人的外貌从来不甚在意的,却因为知道这人必定就是月帝重锦,不免多看了几眼,直到那中年人和月重锦说了几句话,二人都朝她这边看来,她才转开头去。 不多时耳边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近身边,白韶卿抬头看到还是方才的中年男子,知他是着急,便笑道:“能来的时候自然来了,若是没有来急也没用不是?” 那中年人笑笑,朝着河面极目远眺,此时天色渐渐开始昏暗,夕阳地余辉斜铺在河面上,点点亮光透过水面反射过来,照的人脸上身上全是晃动地晚霞。 白韶卿想起来师傅说过的月帝的情形,侧头又去打量那个不远处的他,只见他沉默地注视着河面,双眸中闪动着霞光,却又分明不是他自己的光芒,他好像,只是被外在的光包围着,而这层光,是和他无关的。 白韶卿不知觉地看着他出神,总觉着这人有些面熟,可那面容长相,若是见过自己应该不会忘记,那就是没有见过,可又为什么偏偏觉得似曾相识呢? 那月重锦似乎丝毫也没有感觉到被人注意,只是负手站在河边,望着河面,白韶卿也就静静看着他,二人注视的目标不同,却都是一般安静。 就在这时,却听那中年人一声欢呼,不少蓝衣人叫道:“船来啦。” 白韶卿这才收回视线,果然见到河面上那只乌蓬船缓缓而来,只是这一次摇杆地竟是玄慎子本人,他换了一身青灰色地麻衣,满头白发束在了脑后,加之戴着一顶宽沿草帽,帽沿又低低压下,只勉强看的见他的下巴和一把白须,看上去还真和渡船人没有分别。 白韶卿暗暗好笑,站起来叫道:“刘老爹,怎么是您老来啦?” 玄慎子声音低哑“还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们正忙的不可开交呢,看来看去也只我一个闲人,自然是我来!”说着话船已经靠了岸,他却不顾那些蓝衣人,朝着白韶卿先伸出手来,一边的中年人看船浅水深,心里又有了些提防,这时见白韶卿肯上船,倒是正中他下怀,当下安排了几人留下,自己陪着月重锦及三五个蓝衣人一起上了船。 乌蓬船里的茶炉已经撤下,倒比方才宽敞了些,中年人张罗着让月帝坐下,他却坐到了船沿边,依旧看着河水出他的神。 玄慎子看了他一眼,白韶卿会意,说道:“刘老爹说的那事,可是王家主母过世的事么?” “可不是嘛!乱着呢,唉,王家主母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呀,可如今也一样化做灰飞了。” “谁没有生死呢,我看她这一走,倒是安生了,也不再受气,也不用再拼了。一个女人,怪不容易的。” “可惜她那独子眼看着就要让族亲抢了家业,要是她地下有知,恐怕也难以安宁吧。” “怎么竟没个帮他说话的人么?” “十六七岁的后生,本就生的内向文弱,听说他娘死后,连哭都没有哭,只是呆呆坐着几天几夜,眼也没合过一下,一些居心叵测的人还说他是疯了呢。” 玄慎子说了这话,眼不动眉不挑,却和白韶卿在同一时刻感觉到了船边的月重锦挪动了一下坐姿,白韶卿叹了口气,道:“好好的怎么会疯,不就是伤心过度吗?这些人为了争家产,也太可恨了。” “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王家如此大的家业,要交到这样一个少年手中,还真是件不好说的事,这可是王家主母拼了一辈子才得到的,偏偏却只有一个性情和她全然不同的儿子。就算真是交给了他,只怕也只有散财的份了。何况让一个孩子持掌这么大的家业,就像让一个童儿捧着颗夜明珠,是福是祸还真是难下定论呢。如此看来,还不如给族中有才能的人接管……”正说到这里,一边的中年人却已经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道:“糊涂!” 玄慎子和白韶卿都佯做一惊,瞪着眼睛看他,却见他脸孔有些绯红,竟似激动之极,语调都微带颤抖“这……这是大不敬!怎么能……去抢他人的财产?子孙若是还小,便应当由族中长辈扶持他才是,神山……神山脚下,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 玄白二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瞟向月帝,却见他脸色依旧淡漠,只是扶着船沿的手已经悄悄握紧,玄慎子轻哼一声,道:“可那孩子确实没有这样的才能,硬要将这一大份责任推给他,难道竟不问问他的意见?” “祖训胜天,为人子嗣者,一落地便有承担祖业的责任,那也推托得的?”中年人的语气已经从愤怒渐渐转为慎重,字字顿挫“做子孙的承担应当承担的责任,做长辈的扶助弱小直到他能把握一切,这才是一个做子做臣……做族人的道理。”说罢还不解气,恨恨转头朝着玄慎子道:“神山不是向来由向氏主掌么?向氏有预言天下祸福的本领,怎么自己的山脚下,竟然会出现这般大逆不道的行径?” 玄慎子冷笑道:“向氏不过是个精通卜卦的氏族,又不是神仙。再说了,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左右人心的权力吧?是喜是忧?是甘心还是排斥?是盼望还是想早日离开?天下有谁能掌握它的力量么?皇族有么?四国有么?” 中年人闻言一怔,呆呆注视着他,却见他转开脸去,将手中长杆用力撑入水中,不再理他。 白韶卿则是悄然转头朝着月帝望去,只见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玄慎子的背部,嘴唇抿作一线,脸色在霞光照耀下依旧雪白,划着深深眼尾的双眸忽然轻轻一闪,他的声音是格外的清而沉静“这位老先生所言有理。” 中年人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地看过来,那月重锦却似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才先生提到人心。是呀,这世上并没有一种能力可以控制它,可是……这王家的孩子既然生在王家,又是独子,那这一切就是注定了的,无法逃避,不能躲闪的时候,自然应该全盘接下家业才对。这倒和年纪没什么关系。这位老先生……劳烦您若是有空,可否带我去会这王家孩子一面呢?” 玄慎子微微一顿,回头道:“公子好善的心呀。成啦,公子的美意,老生会转达的,唉,看来这孩子是逃不掉啦。”说罢连连摇头。 月重锦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地笑意,收回目光时,他的视线掠过白韶卿,似是有刹那的停顿,又不着痕迹地移了开去。 005 原由 005原由 目送这一行人的背影渐渐离开,白韶卿发现玄慎子的心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他的眼中隐有怒意,注视着月重锦的背影许久,重重地哼了一声,甩手上山去了。 白韶卿跟在后面,不一会二人便顺捷径到了位于两山之间的长风馆,早有弟子上前禀报,四国此次来的除了纪国是一位太子之外,其余皆是国君。只是这其中只有楚国楚胜大张旗鼓公开身份,纪国虽然只来了个太子,但毕竟也是持皇家仪而来,因而这两部分人给分到了东面的笑林宛和广聚堂居住。另外秦月两家,却因都是由使者出面,向氏自然也就当不知道来的是谁,将他们分到西边的观樱亭和采桑院去了。 玄慎子听完这些便自去洗涤换裳,白韶卿也退了出来,回自己院里整理妥当,只用了点晚饭就又来到了他的院中。 此时夜色已经暗沉,山岗上风势较大,坐在窗前便觉耳鼻处皆是风声,大袖也鼓地满满地随风摆动。 玄慎子听到脚步声,便招手让她过去,问道:“累了一天,也不歇着么?” 此时此刻,换回广袖白袍地玄慎子已然回复了往昔地淡定,在他的眼中再也找不到一丝波澜,他盘膝坐在窗前,须发随风而动,脸上的神色安然而沉寂。(.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回头看了一眼白韶卿,他道:“这两天为师带着你乔装安排见了四国的国君,你心里必定有许多疑问吧?” 白韶卿点了点头,他道:“天下四分,论兵力国力秦俱占第一。嗯,若是月国的慧后还在,秦或许还会忌她三分,可是如今月国换了这么个少年天子……秦彬若是还在世,只怕要笑的连嘴都合不拢啦。” “秦彬?是秦嘲风的父亲么?” “就是他。秦彬和慧后几乎争了一辈子,慧后要强好胜,坚忍狠辣,一个妇人,硬是用一个小小的月国撑起了半壁山河,数十年来,也只有她手下的月国能挡住秦彬的十万大军。秦月各占东西,秦想攻月,势必要借道或者干脆收复南面的楚或是北边的纪,可皮骨相连这样的事,纪楚两国早在慧后的游说下铭记于心,为了自己的安宁,就算不敢和秦公然作对,可阳奉阴违的总会对付着。因此秦不论是借纪还是借楚,十数年来,竟没有一次能将月国的国门打开。” “慧后?月国竟是以女子为帝?” 玄慎子看她一眼,笑道:“若是为帝,又怎么会称为‘后’呢?当然了,她心里未必不想称帝,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放弃罢了。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已属不易,难道真的还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么?只是当年月帝逝的早,稚子无托,而慧后又是陪着月帝南征北战过来的人,所以很多政事她都有插手,到了后来,她以扶幼为名摄政,又确实与月国有益,才没人为难她而已。” “她也算是维持了四国百姓的平静生活,虽是一个女子,想来也是才华出众的。”白韶卿听到这里,已经对这位慧后心生崇敬,忍不住出言赞叹。 玄慎子点了点头道:“是呀。她是智勇双全的帼国女子,可惜也逃不了岁月的消磨,如今月重锦为帝也有些年头了,这人的性格禀性中却没有一丝半点他娘亲的模样,一味的只会鼓励农耕,对慧后一手创建地铁军完全没有半点热衷,几年前居然还因为军队伤民,重重处罚了军士,这些举动无一不在泼铁军的冷水,这怨念已经越积越深,他却没有一点觉悟,实在是可笑之极。” 白韶卿想了片刻,却道:“不过从今天的事上来看,他倒是个善良宽厚的人。他明明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用意,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我们编的那个故事那样的直指他,连边上的那个月国官儿都气极了,他倒连追究的意思也没有。” “哼,宽容是不错,可是君王需要的却不是这个。他今天若是当面拆穿我,痛斥一顿,我倒还会对他另眼相看,可他来那么一手,真是让人大失所望呀。月国交在这样的一个帝王手下,慧后若是地下有知,还不知要怎样的痛心疾首呢。” 白韶卿虽然对他的想法不太赞同,可素来依顺,也没多说什么,顿了一顿,只道:“只是,我看秦嘲风好像也不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四国的人,要不然,他即位这么多年,又不像他父亲一般有慧后这个大敌,他若是有攻占他国的意思,月重锦只怕不是对手,那天下也不会如此太平了。” 玄慎子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好像确实是这样一个情形,秦彬慧后那样的人物,怎么就生出这些个不成器的子孙来,只晓得各守偏安,全无胸怀大志。可笑呀可笑呀。”他抚须大笑,转眼却见一旁的白韶卿眉头微皱,转念间便明白了她的想法,淡笑道:“你是在怪师傅不享太平,却喜欢天下大乱么?” 白韶卿摇头道:“想来师傅有更深的用意,徒儿只是不明白罢了。” 玄慎子脸上依旧淡淡笑着,目光中却露出一丝厉色“天地循环,各有前因。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灾难,却也没有永远的太平。好比一个人家舒心日子过的久了,自然有子孙骄奢淫逸,败坏门庭。而一个命运凄苦地人家,却也总会在某一代生出一个奋力自强的人来扭转乾坤。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可四国之间却正是因为这太平,已经埋下了不少祸殃,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星火,便可燃尽这粉饰的场面。”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白韶卿一眼,见她面露伤感忧愁,便叹息道:“四分天下本来就是一个坏的因,又怎么可能有好的果呢?” 白韶卿闻言一惊“师傅的意思是……有人统一四国时,天下才能真正的太平?” “不错。我近日坐思,总是感到心里莫名地忧烦,眼前分明是阳春白雪,我看到的却是骷髅黑土,唉,天下的大难恐怕就要来啦!” “那师傅带着徒儿这样考验四国君王,原来是想在他们中间找一个能够统一四国的人?” 玄慎眼中一亮,笑意顿时满溢在他脸上“不错,你很不错。可惜你是一个女儿身,若是男子,这个人,为师也就不用再找了。” 006 临别 006临别 白韶卿脸上微微一红,转瞬却又是愁容满面:“师傅的意思是,在四个帝王中竟没有能够担此大任的人么?” “是啊。秦嘲风虽然自负霸气有帝王之风,但失在做事太过随性而为;纪凌这个太子毫无主见,不值一谈;楚胜胆大心狠,却不懂筹谋,一味的只知道屠杀异已,也不过是短寿的暴君而已;至于月重锦……善良无用四个字,给他是最合适的啦……” “可是,善良宽厚,能够善待臣民,这不是很好吗?” 玄慎子摇头道:“帝王善待臣民,用意总在收罗人心,博取贤名。这样的善往往与计谋相连,表面的仁慈下还有决不动摇地铁腕手段,可不是一味的宽厚就可以的。”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看她,忽然一笑:“你好像对这月重锦特别留意。” 白韶卿一愣,顿时粉面飞红,慌忙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玄慎子听到这话,倒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微笑道:“想不到你眼光如此锐利,你觉得这人眼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月重锦他,勉强算的上是我的侄子。” “啊!”白韶卿大为惊讶,怔怔注视玄慎子片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样的感觉了。其实玄慎子和月重锦的面孔细看倒有三四分是极为相像的。二人都是细挑入鬓地丹凤眼,灵逸地长眉,就连眼神中的淡漠都有几分相似。[.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只是玄慎子年岁已老,俊朗的五官几乎都被白须和皱纹遮盖,若是他略为年青一些,恐怕白韶卿也不会猜疑不定,看到月重锦的第一眼时就应该有所察觉了。 玄慎子看她打量自己,也不在意,只是伸指轻轻敲击窗沿,过了片刻才道:“这件事向氏还是无人知晓,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不过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身份罢了。”说着又有些自嘲的一笑“所以我唯独对他的弱势更加生气,不过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是,”白韶卿答应了,他又问道:“如今四国的帝王你都见过了,此届圣女的去向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你想去哪个国家?想要为谁尽力呢?” 白韶卿闻言一怔,静了片刻,却没有说话。 玄慎子道:“按理说你的父亲家人在楚国被陷害,你应该是最想去楚国寻找真相吧?可是通秦的罪名,我却始终觉得应该不是楚国自己杜撰的。” 他说到这里看了她一眼,略为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当时的楚王楚临湘虽然不是强秦对手,可对秦的野心一直都在。秦攻月六次,却只有一次是借道楚国,可见秦王对他也是多有防范。何况楚临湘比他这个儿子可有担当有能力的多,他十分注重国力,重用你父亲这样的贤臣,大力支持诸多改革,使得楚国的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增强。你想一想,若是换成你是秦王,一个月国已然有了和秦并立之势,岂能再多一个楚国出来?所以这件事不难看透原由。再说,算起来楚临湘和你的父亲也算的上生死之交,若是没有十拿九稳地罪证……”说着他看了一眼脸色雪白的白韶卿,又道:“我也只是据理推论,相信事因在秦。何况,能够将当朝一品立刻置于死地的罪证……除非……” “除非是秦王所写的密令或是直接授予地信件之类的东西。”白韶卿冷冷接口。 玄慎子叹息道:“不错”,说罢,他倚在窗旁,朝着她转过身来。 白韶卿就伫立在离窗不远的地方,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裙摆上。上山四年,这位少女已然成长为了一位绝色丽人,向氏的修行,使得如今的她,又多了一份淡雅飘逸地气质,当年的娇艳变的内敛,静立不动时,她便像悬崖边悄然绽放地百合,飘然若仙。可一旦露出笑靥时,她却又会在片刻之间恍若两人。 这朵绝世之花,果真,是一个定数么? 玄慎子的眉头微皱,眼波之中有暗涌缓缓流转,漆黑地瞳孔中,立着两个一模一样地白色身影,她近在咫尺,可是,却立刻就要离开了。 他蓦然收回视线,声音沉沉:“本来你即入了向氏,就因当忘记前因,可我从没这样要求你,就是因为相信你这坚韧果敢,爱憎分明的性情。对你而言,经过仇恨未必不是好事,多一点磨炼也只有益处。你要用自己的判断力去做每一件事,任何难关到来时,你永远不能向向氏求救,这是你入门时,我就告诫你的。你应当还记得我的这句话吧。” “徒儿记得。” “嗯,那就好,你在山上停留的日子不会超过三日了,接下来的诸多仪式我也不会出席,所以今日,是你我见的最后一面。” 白韶卿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立刻跪拜在地,玄慎子却将目光转向窗外,叹道:“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去走,万事小心在意吧。你学武的时间太晚,虽然这四年勤奋苦练,也只能勉强防身,所以万万不可托大。我秘传你的闭气大法,你才练到六重,以后也不能停止,这是能在要紧时刻救你性命的内功,一日也不可懈怠了,切记切记。” 白韶卿声音哽咽,点头道:“徒儿谨尊师傅教诲。” 玄慎子不再转头,只是挥手道:“下去吧。” 白韶卿抬起头来,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他却没转过身来,她不敢再多停留,只得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慢慢退出。 果然这晚之后,白韶卿再和往常一样过来请安时,却见院门深锁,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接下来的两日里,第一天是由向氏弟子为四国国君卜算设坛,所有仪式都在他们居住的院落里各自分人进行。虽然近年来每届的向氏圣女都是择秦出守,可是前来求请圣女的其它国家,也都能得到向氏对其国运风水的预言以及建议,各国也能从中受益良多。 第二天,则是迎接上届圣女回山的日子。一大早,向氏弟子们就已例队出迎,白韶卿虽站首位,却是和所有人一样,白纱蒙面,身着白袍,一行百十人全部如此装束,朝着山下走去。各国使者也都派出人来随侧等待。白韶卿目光一扫,就看到秦嘲风一身黑装混在其中,脸上带着他特有地随意笑容,正在四处张望。 白韶卿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身边一个执礼弟子过来禀报圣女的位置已近,她点了点头,举步向神河走去,众弟子尾随其后,缓缓跟上。 _______________ 对不起,今天的二更迟了。停了半天电,好不容易来电了,嘿,又断网了,从晚饭后弄到现在,还以为要明天补更了呢。总算赶上了,谢天谢地!长城网的小哥善莫大焉啊! 一日两更,谢谢大家支持! 007 圣女 007圣女 一行人在神河边等到巳时,便见大船顺河东来,船头伫立着一位白衣女子,应当就是秦归圣女。不多时,船靠岸边,百名向氏弟子一字排开,唯独白韶卿一人踏上船板,将她迎下,白衣圣女含笑点头,握住她手,二人挽手朝山上走回。 此时此刻,一侧的各国使者已经将目光齐聚在白韶卿身上,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一次,为帮白韶卿制造声势,也为引四国国君亲来,玄慎子确是花了不少气力,因而她还未出神山,声名却已远播四国,此刻亲自出迎归秦圣女,更是证实了她的身份。在数十双眼睛烔烔注视下,二位装束一般无二的女子携手并行,等她们走至第一重山院,便由向氏弟子把守,禁止众人跟随了。 圣女握着白韶卿的手一路不停,一直到进内院,尾随来的其它弟子到了这里也都各自退出。圣女代代交接,总有一些需要秘密交接地事宜,这些事情,除了下任圣女,无人有权知晓,自然需要回避。 院外的四国使者等待了一会,也都渐渐散去,片刻之间,林中就只有廖廖数人了。严林看秦嘲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靠近他道:“等到明天在点星崖上占卜出下任归属,我们才能见到这位圣女呢。” “你不觉得这接任的圣女背影有些眼熟么?”秦嘲风若有所思。 “啊?臣……那个,我倒没看出来。” 秦嘲风也不多说,再对着那小院出了会神,摇头走开,一边走一边又道:“向氏果然会弄玄虚,明知四国国君到了三个,居然还能摆出这么多谱来。” 严林陪笑道:“这修行的氏族规矩向来很多……” “规矩?故弄玄虚也是其中之一吧。”秦嘲风不以为然“习道修仙的人,总要保持一点神秘感么?让人见一面又怎么了?难道便会损耗神力?” 严林吓了一跳,慌忙道:“陛……这话可是不能随口就说,向氏历来是……” “好啦好啦,你这人就是太过拘谨,一点玩笑也说不得。” 严林道:“向氏确实是怠慢了陛……您,唉,这都怪臣……都怪我当初没能劝服您以秦帝的仪仗来此,那就大不相同了。您看楚胜帝那骄纵样,他若是知道您也在这里,哪敢这么放肆。” 秦嘲风斜睇他一眼,摆手道:“好啦,我说东你就说西,没办法跟你说话,回去吧。” …… 几个蓝衣人匆匆走近采桑院,一直走到内院,月重锦正坐在庭院中,仰头看着四处飘散地花瓣出神。[.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身边那位中年人上前道:“陛下,秦国的圣女已经回来了。” 月重锦点了点头,却指着漫天飞花道:“你去跟向氏拿一些这种花的种子吧,我们带回月国去。” 中年人应了,挥手示意身边人去办,又接了自己刚才的话题:“接任的圣女今日也露了一面,就住在北边的院落里,陛下看我们是不是要召她来见上一面?” 月重锦伸出手来,正好接住了一朵随风落下的樱花,细细抚摸片刻,才道:“见她做什么?” “表示一下我们月国的诚意呀!昨日的算卜陛下不是也听到了吗?若是能请到圣女守月,对我月国是大大的好事呀。” “还是顺应天意吧,若是可以强求,楚胜早就派兵抢人了,还等你去请么?” “楚帝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我们可不能什么也不做呀?” 月重锦却不再理他,走到不远处的池边,俯身看着水面的花瓣,隔了好一会,才轻轻道:“在这般神仙似的地方住过的人,哪里会真心愿意走进尘世去呢?这个圣女也是责任所在,不得不做吧。唉,你真这么坚持的化,就去试试吧。只怕是一场徒劳,别说召,就是请,也未必请得到她。” 中年人将信将疑,皱眉想了一会,还是带着蓝衣人去了,月重锦又坐到原来的石凳上,看着飞花,极轻地叹了口气。 …… 楚胜将手中一杯酒一饮而下,抹了抹嘴道:“见到了?漂亮吗?” 屋内跪着几个人,当先一人答道:“白纱蒙面,根本看不见面容。” “废物,叫你跑去是干什么去的?你脖子上那个,是猪脑袋吗?”话音未落,一个酒杯已经当头砸到,那人不敢躲闪,硬受一记,额角顿时有血丝流下。他身边一人忙道:“虽然脸没看见,不过那身段,那风度,却都是极好的。” 楚胜又问“几时能见到她?” “明天未时,在点星崖上算卜圣女的守国之后。” “真是费事。”楚胜眉头紧皱。 低下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的说道:“倒是住的不远,就在北边,只是方才我们来时,看到月国的使者好似派人去请,给退回来了。” “请?月国人是不是都像月重锦那娘们一样,做事没个干脆。不是住的近吗?你们晚上去,抢来。”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道:“万万不可呀。” “有什么不可的?朕这次带了这许多人马,难道不正是为此而来吗?秦的势头越来越好,如果还有圣女守秦,秦嘲风那小子就不是朝咱们要个把公主那么简单的事了。去,全去,连拐带骗,软磨硬抢,朕一定要她!” 众人满眼惊恐,却不敢再说,只得伏地磕头。 …… 广聚堂里的人将十数人引进院去,刚一进院,便有人问:“殿下,您看到她了吗?” 纪凌一笑“生怕被人看到似的蒙着脸呢,恐怕长的不怎样。” “呵呵,确有此理。”那人一笑,又道:“不过圣女长相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若是能去纪国,那就好啦。” “我明白王爷的意思,临走时父王也一再交待,能请得圣女守纪,那才是天大的事。” “是呀,殿下年少有为,纪国也必定会得上天庇佑。” “可是她连脸都不让人见,会见我吗?” “您是一国储君,她虽是圣女,入了纪国也得向您行叩拜大礼,掌管礼乐,主持大典,不过是个小三品的女官罢了。” “王爷说的极是,好,本太子这就亲自去见她。” 008 夜袭 008夜袭 月色清清,透过随风晃动的樱花树,撒落在北面的这座小院上。 四周一边宁静,正是一天里最静的丑时。 院墙上忽然露出几排黑压压的人头,朝院内环视片刻,这些人同时跃上了围墙,足有数十人之众,每十人一组分做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朝院内奔进,步伐虽快,却十分的轻盈小心,落地无声,实是训练有素。 眼前正是一丛假山,黑衣队伍就顺着山间鹅卵石小径遁进,走了片刻,这小路分出一个岔路口来,十人为数的队伍分作五人,各朝一路奔去。再走一段,前面又见三个岔路,五人愣了片刻,再度分做三路,正中一条小路的两人顺小路弯来拐去,走不多远,没想到竟又看到脚下小径分成了四条。两人呆了呆,其中一个较为灵敏的,翻身就朝一边的假山爬上,想从高处着手寻一条路出来,没想到放眼望去,四周均是灰白的假山,一重重一层层,交杂着白色的樱花树,竟似无边无际。 进院之前分明看到只是一处小宅院,却没想到只走了片刻功夫,小院竟已变的如此诡异,那人愣了半晌,跳回原位,和另一人商量了,决定凭着不久前的记忆朝来时的分岔路走回再做打算。哪知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路径,走进时只是转眼的时间,绕回去却总是走错,不时撞入死胡同里,二人累的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走出来。迎面见许多黑衣人迎上来,急道:“你们出来啦,这地方有鬼,愣是找不到出口,绕来绕去的。” “怎么就你们这些人了?” “刚刚点过,少了八个,不知拐在哪里走不出来了。” “其余的都在么?” “都在。” “那好,我们对一下路径。你们遇到的是不是也是由一分二,二分四这样的岔口?” “不是,我们是一进去就是五数,然后是四,再三……” “我们是六数化二。” “我们是二分六分再到八分。” “……” “看来每条路各有不同,这样,我们现在只走这一条,不再分队。” “是。” ……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十数个黑衣人从假山四面的小径蹒跚跑出,这次清点人数,四十人的队伍,只剩十一人,一时间,众人心中又惊又怕,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就在这时,夜风中隐约却有琴声传来,与此同时,身后的院门忽然无声自开,黑暗之中只见两点微亮笼罩在一层白雾中,渐渐临近。众人不由得都是心生惧意,手足微颤,待那点亮光再近一些,才看清是两个执灯的向氏弟子。 “请随我们来。”这二人说完转身朝假山走去。众人相视一眼,只得跟上,较有心计的人一路默记路径,可带路的两人所走的路线却着实让人捉摸不透,明明路在前方,他们却反而朝着假山洞穴钻进,无数条岔道口的路口,他们选择的往往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向,这样弯曲迂回的走一阵,那些想要认路的人早记得头晕眼花了,能踏踏实实勉强跟上已属不易,哪里还顾得了别的。 好不容易从最后一个洞穴里钻出时,展现在眼前竟是一片樱花林,而那悦耳地琴声已然清晰的近在身前,不远处小亭里,一个白衣女子正在抚琴,众黑衣人见带路的向氏弟子向其施礼,心下已经了然,这位多半就是那个圣女了。看对方不过三人,众人目光交流,纷纷朝着腰间地刀柄伸出手去,有些不言而喻地默契已然形成。 此时琴声忽止,一个低缓却又柔和地声音道:“我们向氏对四国素来以礼相待,不知哪里有失,劳烦诸位深夜到访?” 黑衣人中带头的一位施了一礼,道:“我家主人想请圣女一聚。” 白衣女子微笑道:“这般请法,倒也少见。如此美丽的月色却被你们的刀剑折射成了凛冽地寒光,这实在是,太无趣了。你们将刀留下,离开这里吧。” 黑衣人嘿嘿冷笑,正想挥手示意众人冲上,却见白衣女身边两人忽然走出亭子,将亭边一个竹框掀翻在地,耳听得叮当乱响,眼前顿时白闪闪的一片,这框中倒出的竟是数十把刀剑,瞧模样就是那些走失在假山中同伴的兵器。 黑衣人一惊,退后半步,叫道:“你敢对我们无礼?” 白衣女子依旧语带笑音:“礼尚往来而已,向氏虽是小族,可是百年来却还从没哪一国能将我们怎样。楚国,也不例外。” 黑衣人听她报出自己家门,更是吃惊,而在这时,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呻吟,紧接着这呻吟声渐渐增加,而他自己也感到忽然腹痛如绞。小亭外两个向氏弟子向前一步,厉喝道:“留下刀剑,放你们一条生路!” 黑衣人这才知着了她们的道儿,耳听得身后不时传来兵刃落地的声音,他也只得咬牙让步,将腰间的大刀扔在地上,两个向氏弟子这才在前引路,依旧送了他们出了假山,走至院外,走失的二十余人也在那里等待,向氏弟子每人给予了一颗解药,由他们自去了。 看着眼前垂头跪地的黑衣人,楚胜咬牙切齿,双眼似要喷出火来:“立刻传信谢大傅,我要灭向氏全族。” 身边的人颤抖不止,都是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门外却有人匆匆走进,将手中一封密信呈上来,楚胜一把撕开,只看了一眼,脸上怒色顿时转为惊讶“谁……送来的?” “是一个中年汉子,送来就走了。” 楚胜双眉紧皱,朝着手中廖廖几句话看了许久,挥手将一屋子黑衣人赶了出去,身边的人察颜观色,看他怒色已消,尝试着唤了声“陛下……” 楚胜低喝道:“秦嘲风竟然混在秦国使者里,去查查看,此事是否属实。”那人面露惊惧,慌忙出去了。 楚胜目光转向窗外,喃喃自语道:“一国之君藏头藏尾,他究竟居心何在呢?” __________ 事实证明,网络也是有脾气滴,一旦发作,不是一天就能消停滴。看吧,今天又是断网到现在,我这跌宕起伏滴人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09 仪式 009仪式 点星台位于神山最高峰的一处悬崖上。 这悬崖自陡峭的山壁顶端横空伸出,以半悬的姿态屹立在万丈深渊之上,崖面一方棱形平台长宽均有丈余,此时四周白幔飘扬,坛中立着一只青铜巨鼎,鼎内青烟袅袅,已经点了香台。 点星台面前的狭长山路上,也已然布置一新,数十张漆红盘椅整齐摆放,虚席以待。子时三刻,四国使者在向氏弟子的引领下鱼贯到来。这是在神山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日,因此四国的人尽数到来,其中自然包括依旧简衣地秦嘲风和月重锦,照样气派十足的楚胜和纪太子,只不过往日总是暄嚷的楚胜,今天却变的略为阴沉,一声不吭地坐下后,总是时不时地看向秦嘲风的方向。 众人坐定不久,便见一条由近百人组成的白色队伍缓缓而来,当先依旧携手走来的,自然是两位圣女。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二人吸引,连楚胜也暂时地回地过头来。 二人走上点星台,共同拜祭天地后,便由上届圣女诵读祭文,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到了一旁静立地白韶卿身上。 山顶上风势较大,那身雪白地衣裙被风势带动,显出她娇好的身形,虽然自额前垂落地白纱将她的面容遮盖的密密实实,可是,光是眼前这俏立崖边地妙曼身姿却已令人移不开视线了。 秦嘲风嘴角含笑,注视着不远处的这个少女,虽然脑海中浮现的,虽然是一张和美丽二字绝对无缘的面孔,可他却觉得自己依旧兴味盎然。月重锦的神色则较为淡漠,目光虽然也曾停留在她身上,却是不多时便移向了别处。看到她时,他想到的,却是昨天兴致勃勃地前往北院,又很快就折羽而归地大臣们,他的嘴角也因此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过了一会,祭文诵读完毕,上届圣女将手中一只玉镯褪下,将它带到白韶卿的手上。她自然知道这道手续,可是此时空惯了的左手腕上蓦地一沉,心里却没来由地忽然感到莫名地惊惧。抬眼只见那圣女姑姑眼含热泪,朝她微笑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鼓励,站到一边去了。 点星台上顿时只有白韶卿一人,她镇定片刻,才举步走向铜鼎,接过一旁弟子奉上的写有四国国名的金笺,道:“向氏第三十三代圣女天颜,执氏神命,为天下安,借天意,庇四国。”说罢纤手一扬,四张金笺同时落入鼎内。 四国中都有曾经参加过此选的官员,此时此刻,都是万分紧张,不由地纷纷前倾身体,关注着鼎内的动静。 白韶卿站在鼎前,心思却有些飘摇,左手腕上那只玉镯还带着别人的余温,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小叫化的脸孔,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真的代替她了。当初的遇到,造就了白韶卿的命运,可是,如今,她,又在哪里呢? 白韶卿正思绪起伏,迎面却觉一股热浪扑来,慌忙回过神来,眼前的铜鼎里四笺都已燃尽,巨大的鼎正发出轻微地摇摆,众人注视之下,只见鼎内有烟雾慢慢升起,起初只是白烟,飘至白韶卿面前时,忽然色彩变幻,先是由白渐红,再慢慢由红变紫,最后变作黑色飘浮半空中,到此地步,四国中已有人或叹或笑,知道了结果。白韶卿伸手朝天,那黑雾缓缓落下,掉在她手中时竟变成了一张黑笺,她将这黑笺扬在手中朝众人显示,笺上竟有一个硕大的金字“秦”。 台下不由一片叹息,有弟子上前用托盒接过黑笺,传送到诸国使者面前查看,秦嘲风始终神色不变地笑看眼前一幕,结果出来,对他也好似没什么区别,只是自从听了白韶卿的声音后,心里的怀疑已经落到了实处,想到那个在乌蓬船上一身青衫地奉茶少女,他不由得又是一笑。 秦国是最后的赢家,这样的结果对他并没有什么惊喜可言,倒是当时青衫少女那略显狡黠地眼神一直在他眼前闪动,此时知道她要随着自己回秦,心里倒有几分欢喜。正想到这里,眼角带动,又看到南面的楚胜朝着自己虎视眈眈,这家伙早上起就这幅神情,莫非是让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秦嘲风不在意地笑笑,转过头来,这一次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丛白衣人的后面,一个灰衣人影忽然一闪,很快消失在了绿林之中。 秦嘲风皱了皱眉,从刚才就开始的被注目的感觉,难道不止是那个楚胜,还有这灰衣人吗?他朝着那背影片刻,竟提步就跟了出去,一边的秦臣吓了一跳,慌忙带了人急急跟上,只留下正在接收装有黑笺托盒的严林。 见秦王忽然离开,楚胜也是大感不安,他总觉得秦王必定有什么阴谋,此时见他行动诡异,哪里还坐的住,只是就这样跟上,他却没这胆量,身后的黑衣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已经鱼贯而出了。 现在一切已有定局,不多时就可离开,各国使者也都纷纷起身,只等待圣女一走,就立刻下山。眼看那圣女正要迈下点星台,却不知从哪里忽然吹来一股强风,风势直扑圣女,这风有些古怪,竟是直扑白韶卿的面门而来,她不及多想,朝后便仰,耳中却听到一个极为细小地破空声,风中有什么东西同时飞到,她顿觉面上一凉,那遮掩面容的长纱竟已被划作两半,落在了地上。 几乎是和长纱落下同时,那奇异的风声也忽然消失了,白韶卿拦住一旁上前相扶的同伴,正为此事思忖,却又忽然觉出了一丝异样。 010 绝色 010绝色 静!极静! 原来多少都有些议论声的点星台下,此刻竟安静地像似空无一人,她抬起眼眸朝台下张望,只见数十双眼睛都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这才赫然想起自己的面纱落地,此时已经是以一幅真颜站在了这许多人面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空气中寂静之极,好似就连风声都忽然轻盈无比,眼前这位宛如天仙的少女,面纱散落的一刹那,她的绝世容貌已经将在场的所有人震慑至极。 从没见过如此烟波缭绕般梦幻地眼眸、这样娇柔地面容、玉似地凝肤、鲜艳欲滴地樱唇,她的神色从被风势突袭受惊到事后的沉稳忧思,再面对众人恍然想起自己面纱失落后的羞涩以及立刻恢复的平静,多般变化几乎发生在一刹那,可是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耳边听得极细地吸气声此起彼伏,身边的弟子已经从自己的长衫下撕下一幅白纱为她重新将脸遮盖起来,在如此多如痴如醉的目光下,此地已经不能久留,众弟子执礼先行,白韶卿立刻随后跟上,一行白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怔怔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一时间,窃窃私语与惊叹声不绝于耳“真是天姿国色啊!” “是啊,难得是还有那一份飘然出尘地仙家气派,那可是寻常美女学也学不来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难怪早有传言说此届圣女是向氏历年圣女之最。当得!确是当得这一说!” “岂止岂止,不止是向氏,我看就是天下美女,也无出其右者。” 众人啧啧赞叹不已,却听一个声音忽然重重冷哼:“出了个这样的女人,对四国可难言祸福!” 众人闻言一愕,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月国使者中一个年长者。 “说的也是!” “是啊!” “此言差矣!不过是一个绝色女子罢了,有什么祸福相干!” “出此妖孽!天下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你……分明是看她没去你们楚国,这才妒嫉生恨。” “哼,她也没挑你们纪国呀,你在这里争胜维护,人家可全不知晓,你这番心思算是白搭了。” “你……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国使者,心思竟然如此龌龊!” “唉呀,我说你们消停点吧,这有什么可吵的。争来争去,人家都已选秦了,要为秦守国十年呢。” “十年而已,今日这一露面,不知有多少人愿意等她十年呢。” “哼,想的倒美,可人家入了秦国,还能指望她……”这人不知要说什么,接下来的话却让身边的人生生摁了下去。 此时秦国只有严林和三四个随从留在此地,自片刻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严林定一定神,谁也不加理会,匆匆去了。 众人见秦国人离开,又开始了第二轮的争论,而且有愈演愈烈地趋势,月国方才发言的那位老者冷眼看着这帮仪态全失的使者,打鼻孔里又哼了几声,却见身边的月重锦已然抽自离开,月国众人慌忙都跟了过去。 剩下的就是楚纪两国,楚国人占着楚胜在场,哪里把纪国的太子放在眼里,说话嚣张尖刻,纪国人几乎都给气的暴跳如雷,不过好在纪凌似乎神游天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无知无觉。而那边厢楚胜也是出奇的安静,自始自终静静坐着,目光仍然停在点星台上,许久,只见他双眸一闪,刷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楚国人自然立刻跟上,这一场口舌之争,这才算落下幕来。 而另一边秦嘲风跟着那个灰衣人,一路上都可见他那鬼祟的背影在前方时隐时现,可明明眼看着跟近了,却又会在瞬间消失了踪影,只不过在片刻之后,这灰影还是会出现在秦嘲风的视野中。秦嘲风心中虽感觉有些异样,可天生一幅不服输的性子,因而还是一路跟了下去,没想到跟到半山腰之后,那灰色身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了。 寻遍不获,秦嘲风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在林中张望了好一会,这才不得不走出林来,看到外面的情景,却又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这林外就是自己此番居住地采桑院,回想起这灰衣人的举止,倒像是有意将自己引离点星台似的,究竟居心何在呢?难道?他一动念间,立刻朝点星台的方向走去,却见前面严林一路小跑,已经到了面前,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异常。 “陛下方才去了哪里?可急死我了。” “看到一个可疑的人,跟出来看看而已,你们也下来了,那正好,我们即刻起程吧。”秦嘲风吩咐完毕,转身进院,严林将手中的锦盒递上,他打开来取出那张黑笺,反复翻看,笑道:“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向氏的人还真是会弄玄虚。”说着话,抬头却见严林眉心微皱,便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啊?啊,没事没事。” “当面说谎,瞧你模样分明是有心事。” 严林脸色一红,却没有接话,秦嘲风心不在此,也没有在意,看了看黑笺,笑道:“你知道那圣女是谁吗?” “啊?”严林猛地瞪大眼睛,刷地抬起头来。 “你做什么?吓了我一跳。”秦嘲风看他一眼,笑道:“那个圣女就是我们上神山时遇到的煮茶女子,你还记得她么?” “啊?是她?陛下怎么知道的?” “这有何难,我第一眼看到这圣女就觉着她的身形姿态有些眼熟,再听到她说话,自然就确定了。而且……”他微微一笑,心里暗想,还有另一个破绽却不能告诉你。想到这里不由得微笑起来,想到那张面孔,叹道:“可惜了,身材和容貌全然不配,那样妙曼地身姿,是不是应该是一位绝代佳人呢?” 严林在一旁看着他春风满面的笑容,心里却觉苦涩。 从初见圣女的容貌开始,再到听见使者们的议论,第一时的惊喜惊艳如今已经变成了他心里浓的化不开的重负。现在看来,确实有人故意将秦帝引开,不让他看到圣女的真容。这人是谁?用意何在?而如此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进入秦国之前,却被起码三国的国君看见了非凡的容貌,并且相信他们和自己有着同样深刻地震憾,这样一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从此在他们的心里生了根?圣女入秦,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秦国最不安定地一记伏笔。向氏、那阵全无由来,目地却显而易见的狂风,吹落了圣女面纱的同时,是不是,也将妒恨值入了天下人看秦的目光中呢? 这一趟,果然是不应该让他来的呀! 011 入世 011入世 离开向氏神山的各国使者和往年一样,都是在申时左右出发。只有秦队因为加入了圣女一行,准备的事宜增加,所以离开向山时已近酉时。严林看天色已迟,心里着实不安,可秦嘲风赶着回秦,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飘扬着黑旗的队伍加上圣女的十位送秦弟子,黑白相交,在山林中很是触目。队伍出了神山往东,在大道上走了不过十余里,便有保护秦王的暗卫禀报,有不明身份为数二十余人的队伍,始终跟在秦队后面二里左右的位置上。 秦嘲风倒是满不在乎,何况看到严林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令他心情愉快,再走一会,暗卫又报,跟踪的人数已经上升到五十人时,严林已经面白如纸了,使得他忍着不打趣都不行“看来有人对我们中的谁念念不忘,打算护送我们回秦呢。” 严林一惊,支吾道:“念念……不忘?” “你至于吗?不过是些虾兵蟹将,就吓成了这样?岂不有失我大秦的风范?” “臣实在是罪该万死,当初出秦时应该拼死劝陛下留下……” “所以我总说你们文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光靠着笔杆子,怎么能练的出胆量?回去后你不如弃文从武,拜余将军做个师傅可好?” “唉呀!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拿臣说笑!” “哦,难道你又改进了大秦律,规定何时才准说笑?”秦嘲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远远传出,使得队伍中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上垂帘都掀起了一角,观看着这边的动静。 严林皱眉叹息“我们秦队不过三十人,加上暗卫也只有五十余人,若是他们人数再增加,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无处调兵护驾,可如何是好?” 秦嘲风笑道:“这楚胜胆子果然不小,没人调教的小子就是不一样。” 严林一怔“楚胜?陛下是说后面跟来的是楚胜的人?” “除了他还有谁?从今早开始,他好像就知道了朕的身份。” “啊?竟有这等事!此事除了我们自己,根本无人知晓呀!” “嘿嘿!无人知晓吗?若是无人知晓,向氏的那位圣女丫头为什么在朕入山前乔装见朕?说那些话?”说到这里,不由得回头去看,正好见到马车里布帘掀着一角,他扬唇一笑,那布帘也随之放下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严林皱眉道:“是呀,向氏是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眼神更是郁郁,心里怀疑着的许多事一一连起,对向氏的居心更觉诡异难测。 “再说我们能探到其它三国的情形,他们为什么不能?楚胜今日才知,其实已经算迟了。” 严林沉默片刻,忽然道:“臣愿请命先行六百里,入秦地调兵。” 秦嘲风却笑道:“你此刻才想到,已经晚啦。” 严林一愣,看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心中一松,喜道:“陛下早已派人去了么?” “被那样一双眼睛老是盯着瞧,任是谁也会不喜欢的。”秦嘲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到眼睛,忽然又想起另一双分明细小丑陋,却又光芒奇特地眼睛来,忍不住又回头朝后看去,这一次,却正好看见马车旁的一名向氏弟子正从马上伏身朝车里说着什么话,车内人纤手一扬,那名弟子手中立刻有一件白色物事飞蹿出去,原来是一只鸽子,在空中一闪,极快地没入云层去了。 秦嘲风会心一笑,对严林道:“朕跟你打个赌,楚胜的人咱们一个也不会见到,这些个准备算是白费啦。” 严林一愣,忙问详情,秦嘲风却只笑笑,不再理他。严林无法可想,可心里的不安却着实让他一刻也安静不了,不时地回头去看来路,可是眼前所见,除了自己的队伍,又哪里看的到一丝半点的异样。 这样忐忑不安地走了好一会,一个暗卫飞马赶来,原来一直在后面跟随的那支队伍,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间踪影全无。暗卫的人顺路去看,却见大道边有数十匹马口吐白沫倒在一边,人却是一个也没有看到。 严林听地乍目结舌,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危机总算是已经过去,正想着要怎样询问一番,却见前方又是一个暗卫奔来,这次禀报的又是一个好消息,原来是护驾大军已到。严林大喜过望,那鹊悦的神情使得秦嘲风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队伍再走片刻,远处已见尘土飞扬,密密麻麻地黑旗随风而动,护驾的军队果然到了,这下才真正放下心的严林,一眼瞥见队伍中的十个白衣人护卫着的那辆小马车,刚刚放松的心情却又被提了起来。 护驾大军还带来了秦王的銮车,虽然严林一再请他弃马上车,他却始终摇头,到了后来,竟还策马回头往向天颜的马车走去,严林自然紧紧跟上。 秦嘲风靠近时,车帘已经掀起,车内人端坐其中,雪白的纱巾直垂到脚踝,别说脸了,就连手指也看不到半根,一旁的严林莫名地松了口气,只见秦嘲风道:“方才多谢圣女解围!” “言重了,有人要在向山脚下对向山的贵客滋事,自然不能不管。”车里人语气淡淡。 “圣女轻描淡写就解决了此事,与你相比,我秦国这个场面岂不是有小题大作之嫌。” “秦军是护国之根本,陛下是秦之根本,怎能算是小题大作?” “哦,你这可算是承认了早知朕的身份?” “如陛下所见。” “既然知道是朕,那圣女可曾想过,你当时的话,可是把朕给得罪了的。”秦嘲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笑意,可严林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着深深笑意。 圣女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就事论事,何罪之有。况且陛下以贤能招天下士,若是连这点心胸也没有,那么在船上说了那样的话,倒真是我多事了。”秦嘲风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朕此行能请到圣女守秦,朕幸甚!大秦幸甚!” 012 秦宫 012秦宫 大队东回,走了不久,便入秦地。(.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虽然在很早以前,四分天下的第一任国君们用尽一切办法将天下土地在最大意义上划为四等分,但这其中三国都在内陆,只有秦国东面临海。又因秦国的历代帝王几乎都有同样的野心,为了增强国力,扩大疆土,每一代都曾向东填海,在经历了百数年的交接变更之后,海防线已经朝着东海延伸出数百里,国土面积自然也成了四国之首。 向氏神山的位置极巧的就在四国国界接壤的正中,所以队伍只是选定方向,用不了一日,便可入国门。只是秦国纵深,帝都相对较远,因而入秦后还是走了三十多日才到达秦国的京都安阳。 圣女入秦,自然是举国欢庆,秦嘲风为她举办了一场大典,封圣女为国师,入住仙华宫,而送圣女到秦的十名向氏弟子中的八位在当日返回向氏,为仙华宫安排宫女太监的事,自然就着落在了皇后身上。 “本宫和上届国师也算薄有情谊,如今妹妹来了,本宫听说妹妹年方及笄,往后在这深宫中一住十年,妹妹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本宫,咱们做个知己,彼此也好陪伴。”这皇后一张白净地鹅蛋脸,眼大眉弯,声音轻柔,举止极为端庄,目光始终在她的面纱上游离不定。 “微臣谢皇后抬爱。” “对了,今日本宫是奉皇命来为仙华宫安排侍从,这些人或是从前在这宫里服侍过的,或是从侍晋司那里找好的挑选出来的,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国师只管惩罚管教就是。”她本来称白韶卿为妹妹,可看她语气淡淡,也就不着痕迹地收回了。 白韶卿又谢了,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和秦嘲风的后宫打什么交道,自然也是敷衍即可,皇后何等样的敏锐,自然立刻察觉了,因而将事情略为交待,也不多逗留,起身回宫。白韶卿送至宫门,待凤鸾在视线中消失,这才回转。 皇后回到宫里,身边一位宫女已经忍的极苦,一进屋便道:“这丫头太也目中无人了,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女官儿,面见皇后,依旧蒙面不说,竟连正眼也没转过来一回。” 皇后淡淡一笑:“向氏圣女,想必打小让人奉承惯了,自然是有些傲气的。” “那是娘娘您仁慈宽厚,不跟她计较,上届国师不也是圣女么?对皇后可大不相同。(.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这还是个小丫头呢,不明白深宫里的十年意味着什么,等过上一两年,她便知道了。”皇后轻轻叹息,不想再说这事,那宫女看她神色黯然,忙放低声音道:“陛下回秦也有些日子了,奴婢等天色沉一些的时候,送参茶过去可好?” 皇后笑看她一眼,却道:“他那正阳宫里缺得了参茶么?” “哎呀娘娘,”宫女跺脚着急“陛下回来几天,灵妃天天往他那边送点心呢,正阳宫的西荷说,那送的点心都够开一个点心铺子的了。” “可见是白费功夫了吧,那颗心……岂是这些东西捂得热的?里面还藏着人呢,过些日子再说吧。”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他……他还惦记着玉妃……”宫女的声音微微颤抖,目光转动,却因对上皇后的眼神吓的卟通一声跪了,慌地一味磕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皇后目光冷冷,自她身上移开,投向了帷幕低垂的窗外,静寂地屋内只听得见那咚咚地叩头声,如石堕地。 …… “皇上,严司马求见。” 秦嘲风面对一桌子的奏折,已经忙的晕头转向,听到严林到了,立刻召见。严林在他还是太子时二人就有深交,所以秦嘲风在百官面前严肃冷淡,唯独面对严林时才会自然说笑。 不过今天的严林好像没什么说笑话的兴致,他一脸愁容,叩拜后立刻说道:“许易风和林珏今天又发生了冲突,而且这回竟还闹到了城府,京城府尹急急地来找臣商量,臣哪里有什么主意,此事还是要请陛下定夺!” “这回又是什么事?这两人也太不像化,简直无法无天。” “事因倒是不大,不过追跟溯源,为的应该还是林珏接任淮东刺史一事。” “胡闹,此事朕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还有什么可闹的。” 严林犹豫片刻,只得答:“这其实和林珏的为人处事大有关联,他平素总是一张冷面,在秦国五年,竟没见他有过一个知交,平时里深居简出,这么难打交道的一个人,再碰上许易风那得理不饶人又决不服输的性子……唉,臣遵陛下的旨意私下调停也不是一两回了,竟是全无用处,失职之罪,臣实是难辞其疚。” 秦嘲风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转眼间又看到满桌的奏折,想到刚刚看到的奏折里,竟然有三成都是秦臣之间互相指控的,更加恼怒,伸手一挥,将奏折全打到地上,怒道:“这林珏竟然连这点臣谊都不能摆平,这许蛮子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那就都撤了,让他们做对平民,要打要杀由他们闹去,朕再也不想听到一个字。” 严林看他动了真怒,只得劝道:“请陛下息怒,撤职恐怕不妥,林珏一撤,陛下要以什么罪名给他?又何况如今满朝上下上百双眼睛都看着陛下,要如何处理此事,平息秦臣与……贤进之间的矛盾,这事……从长计议,急不得的。” 秦嘲风听他险些又冒出“外臣”二字,更是生气,正转头瞪他一眼,目光却忽然停滞在他身后,严林看他神色有异,忙稍微欠身看看自己身后有些什么,回头却见除了淡淡月光在青石地面照出地一片白印子外,别无他物,正在奇怪,却听秦嘲风用已经平复的声音说道:“走,我们问一个人去。” 严林慌忙答应了,随后跟上,却见他不出宫,反而朝着内宫走去,朝臣不能涉足内宫,他正犹豫止步,却听秦嘲风道:“跟着来吧,我们要见的又不是嫔妃。” 严林一愣,这才想起这秦宫之内果然住着一个不属于秦帝的女人,与此同时,他的眼前自然出现了一张绝色面容,他心中一滞,慌忙快步跟上了。 013 国师 013国师 二人来到仙华宫时,白韶卿还未就寝,她正倚在窗前,任徐徐地晚风吹散着自己的湿发,黝黑的夜空上孤零零地只有一个月牙儿,看上去,有一点冷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个陌生的地方,看似雍荣华丽地高墙内,竟是如此冷寂。向氏神山虽然也是冷清的地方,可却和这里不同,这里的冷,是能透入骨髓的,自每一根房梁、每一片砖瓦里渗透出来的寒意,是拒绝光芒的魂魄、是深深掩埋的白骨发出的气息,任是怎样温暖地阳光也无法驱散。可是她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年年月月,久到如今的她每当回想都有一点惶恐不安。 听到宫女来报,她倒是愣了片刻,没想到深更半夜,秦嘲风也是说来就来,一路走来,这位秦王的自负随性,她也算充分见识到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换好了衣服,可是头发刚洗,无法盘束,只得由它垂着,只用白纱蒙面迎了出来。 秦嘲风的心情无疑是烦躁的,当初做太子时立下的豪言壮语,登基后立刻付以雷厉风行的实施。皇榜一出,各国的贤能纷拥而至,那是何等的荣光与欣喜!年青的自己曾经在那群人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热诚,知己的共鸣。(.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秦国一帮老臣无法理解他的改革么,那有什么关系?如今有人懂了,有了和自己一样充满活力,永不言败的这许多年青的心,他一定会做更好,比父王好,比任一位秦帝都更出色。 可是,一时的激昂过后,没想到却留下了这么多无法计数的烦恼。秦国的官员牢牢把守着自己的地盘,拒绝一切非秦者参议,对新晋的外国宫员拒之千里,甚至共然在朝堂上争执,冷嘲热讽。而新晋的贵族们倚仗着国君的重视,自身的才能和地位,深信一步退步步退的道理,亦是寸步不让,用尽一切力量给予还击。 从开始的隐忍劝说到后来再也按捺不住的雷霆大怒,秦嘲风自问不可谓不努力了,可是收效太小,而烦乱太长,在一次忍无可忍的暴怒下,他当朝说下了再在朝堂上争执,斩无赦的君令。 此令一出,朝堂上确实冷静下来,可随之一起冷淡的,却还有群臣议政的热诚,而这种在强压下控制住的火苗却朝着宫外,民间,私宅,更加猛烈地燃烧起来。 政务未进,群臣却已不合,真要杀,能杀得了几个?更何况,这里面谁是谁非,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有定论的。 秦嘲风一路皱眉,思忖着恼人的心事,待听得身后严林轻唤,才知已经到了,这才抬头朝前望去,一阵微风吹拂过他的脸庞,只见不远处的宫门下,伫立着三个白色的人影,当先一人上前几步,敛礼轻唤“陛下。” 和往常一样,这声音冷淡而轻朗,可是今天听在耳里,秦嘲风忽然为之一愣,片刻前纠缠不去的烦忧似乎减轻了许多,因着这声呼唤,他忽然,能感受到夜风了。原来是如此清凉,沁人肺腑的舒服呢。 严林看秦王发呆,慌忙在一旁道:“国师还没就寝那太好了,陛下正有事想和国师相商。” 白韶卿垂头垂目,应声“请”,让在一旁。 秦嘲风点头笑笑,提步自她身边擦肩而过,鼻中又闻到了那股异香,他的脚步不着痕迹的顿了一顿,这才进宫而去。 三人坐定下来,严林慌忙将今日之事说了,在这女人的面前,他总是有点心慌,好似没办法安静下来,恨不得立刻拉着秦王远远走开。 白韶卿深思片刻,才道:“臣请问陛下,陛下授臣何职?” 秦嘲风自进屋里起就一直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此时听她问起,倒真是一愣,回了回神,才道:“国师。” “那再请问国师所施何事?” “主持皇室大典、祭宗庙、卜吉凶。” “是,臣身为国师,必当尽全力做好自己的本份。那再请问,陛下今夜到来,是有战事要占卜吉日么?” “当然不是。刚刚不是和你说了吗?”严林在一旁着急,人家明明都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这丫头还在这里弄什么玄虚。 “那么,近日皇室要举办大典?还是要择日祭宗庙?”哪知白韶卿全不理会,还是自说自话。 严林忍不住冲她一指“你……” 秦嘲风放一个眼色过来,他不得不坐回原位,只听秦嘲风道:“都不是。” “既然如此,臣请陛下回宫吧,天色已晚,陛下日理万机,这个时候也应当歇息了。”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意是敛礼送客。 秦嘲风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的来去,还由不得自己不成?” “好大的胆子,你既然没有主意,当时在船上又为什么冷嘲热讽地说那些话,好像你多有能耐,如今陛下真的来了,你竟又出尔反尔!摆起谱来了。”严林已是怒不可遏。 白韶卿却对他的怒斥视而不见,对秦王道:“当日臣不过是向氏的一名小弟子,当然有对任务事情好奇并说出不同意见的权力,可是今日臣已是秦国国师,在其位谋其事,而陛下今日所问,又并非是臣职责所在,臣自然不能回答。” 秦嘲风定定注视着她,好一会,才喃喃道:“在其位谋其事么!” “不错。臣蒙陛下授以国师,就必当严以律已,一心所想的,都应该是如此做好自己的本份。若是有人对臣的职守有疑,臣自然可以当庭对理,可若是有人伤了臣的侍从,或是烧了臣的官邸,这样的事应该当交有司处追查审理,却不是臣所要关心的,更不是陛下应该费心的事。” 秦嘲风眼中渐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白色的纱缦一直垂到她的膝下,可他却依旧觉得能感觉到面纱后的那双眼睛所绽放地淡定光芒,她似乎刚刚淋浴完毕,这样就近看着她,能够隐隐闻到香夷的味道,分明是在屋内,却还是会感受到有风轻轻环绕着她。 这忽然而来的喜悦,究竟是什么? 这个女人,还有多少惊喜要给他呢? ____ 今天更新迟了一点,不好意思啊。还有一更,准时奉上。谢谢大家支持。 014 皇室 014皇室 从仙华宫出来,秦嘲风的心情好似完全放松了,他的脸上有了笑意,迎着夜风深吸了口气,笑道:“在宫里呆的太久了,竟然忘记了夜风是这样的味道。[.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严林一路走来仔细回想,也终于明白了一点,这时便试探地问道:“那许林之事,陛下果真不插手不管了吗?” “管,怎么不管。”秦嘲风看他一眼,大步走回正阳宫,提笔刷刷写下几个字,将它递给严林“你拿这个给杨道天,这是他京城府尹应该做的事,若是下次再拿这种事来吵朕,朕就撤了他的职,让他回乡下种地去。”说到后面几字,已然忍不住嘴角含笑。 严林慌忙接了过来,看到雪白的纸上正是那五个大字“在其位谋其事”,他略一思索,便即心下了然,立刻飞奔着出宫去了。 那京城府尹杨道天收到这份御笔旨意,不敢再拖,立刻着手调查许易风的官邸着火之事。他牢牢记住秦嘲风的五个大字以及严林那带笑不笑转达的,若是查办不清,含蓄私情便撤职种地的“皇帝口喻,”一改往常的赔笑点头,这次是真正咬紧牙关地做起了黑面老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先是将那扰乱闹市,败坏民风的两位朝庭大员下到大狱,任是谁说也不让见不放人,接着再将京城府里凡是能跑能动的全用上,没日没夜街头巷尾地追查案件。总算是老天不负有心人,此事在四日后有了着落。 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使得两个朝庭官员脸面全失的事件,竟然因由极小。是许易风的一个亲随在南院和许易风的第九个小妾幽会时,倾倒的灯笼点燃了墙边的柴草,二人见火势太大,顾自逃了,至始官邸西墙整面倒塌。 这亲随闯下大祸,却想到许易风向来对那些外臣看不顺眼,而这其中最忍火的就是刚刚抢了许的前程,接任淮东刺史的林珏。于是他心生一计,杜撰了几个目击者,说是看到林府的下人出来放火,又在许的耳边进了不少馋言。 许易风本来就是一个粗枝大叶的急性子,自然立刻火冒三丈,带人冲进林府,把几个拦路的下人打的鼻青脸肿,当时恰巧林珏没有在家,等他回来看到府里的惨状,哪里还能按捺的住,立刻上许府去讨说法,两帮人在闹市相遇,几言不合,加上各自的手下磨拳擦掌已久,甚至顾不上主子的呼喝就冲上去放对,你来我往,到了最后,连许林二人都纠打了起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秦嘲风将此事做为一个警示,在朝堂上以查勘不明,遇事不清地罪名将二人同时降职,那个罪魁祸首小小亲随,竟敢陷害当朝大员,自然是一刀了事,他的首及还被挂在城门上晾了十天。 这事过后,秦臣和进臣的家奴倒果然都安静了不少,少了身边人的鼓动,这些大臣们自然也略为收敛,虽然二派之间的争论不可能因这一事平息,可不论是抱怨的奉折还是私底下的打闹,都已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秦嘲风心情不错,笑脸也多了,后宫的妃嫔们见到这样的大好时机,自然各显神通,正阳宫里总是等待着要将主子关心陛下“亲自”做的茶点送进去的成群宫女们。 目睹这一热闹场面的凤銮却悄无声息地自宫边一角绕过,往仙华宫去了,白韶卿依旧出门迎接,坐定下来,皇后便温柔笑赞:“这下子陛下总算是开了笑脸,他为这些臣子们间的争执也不是烦恼一两天了。听说此事全亏了国师的一番晋言,有国师守秦,实在是我们大秦的幸运。” “承皇后谬赞了。此事是陛下英明决断,臣确是没做过什么。” “国师太谦了,本宫听说那京城府的杨道天将陛下的手喻装裱起来挂在正堂呢,那五个大字不就是出自国师之口么?” “那是再粗潜不过的道理,陛下一直了然与胸的,臣只是提醒了一次,也只是尽了臣的本份,做了臣应该做的事而已。” 皇后点头道:“就是国师这样的律已才让本宫佩服呢。身为一个女子,偏偏这样的遇事冷静,条理清晰,那些大臣们若是有国师的一半,这些年来的鼓燥也早就消失了,陛下也能少担了多少愁烦。” 白韶卿只是笑笑,刚好宫女送茶进来,她亲自端起奉到皇后面前,那皇后接茶时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她手上一抚而过,打量了她片刻,微笑道:“上届的国师虽然也有蒙面,可纱巾只遮盖脸孔,倒不似国师这般长长垂下,这是你们向氏的习俗么?” 白韶卿点头道:“是,家师在臣离开时特意交待了的,臣不敢有违。” “原来如此,不瞒国师,本宫和上届国师交好,私下里还见过她的真颜,向氏一族都是仙风道骨般的人物,姿容样貌,那都是世上少有的。” 白韶卿只微微笑着,就像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样,皇后也不着急,喝茶时四下打量了一番,道:“住了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都很好,谢皇后费心了。” “你总是和本宫太过客气,也罢,日子处久了,你也许便能明白本宫的为人,本宫是着实看重你的,国师若是不嫌弃,本宫还想多来打扰国师呢。”她正说到这里,却听门外有脚步声走近,这脚步声是她熟悉至极的,她一惊回头,果然看到秦嘲风已经走到了门口。 看到是他,屋里的人立刻都起身行礼,秦嘲风只看了皇后一眼,便转开视线,进屋坐下,他还没开口说话,皇后却已然站起:“陛下和国师有事相商,容臣妾先行告退。”秦嘲风点头答应了,她又向白韶卿笑了一笑,便退了出去。 015 独对 015独对 白韶卿看秦嘲风到来以为总是有什么事要说,哪知等了一会,他却只是安静坐着,她也就不问什么,待宫女奉上茶水退下,屋里就剩下他们二人了。 几步之遥的窗外便是晴好的天色,初夏的时节,弥漫在空气中的春日气息已经悄悄变换,微风虽凉,却已然没有春时的寒意了。 白韶卿静静看着窗外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地枝芽,思潮有那么一刹那,似乎远远飘散出去。 眼前的景色似曾相似,在楚国相府的内院里,也有这样的一扇长门和那透过雕花窗照进屋里的阳光……早晨,她会在院里读书给小弟听,娘亲则坐在屋檐下微笑的看着他俩,她的手上总有一些锈品或是待缝补的衣裳,稚嫩清脆地朗朗读书声充满了整个庭院,再远一些的地方,路过院墙的父亲那儒雅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的目光扫过院内那幅温馨地场景,这才匆匆离开了。 一色一样的清晨,谁知却是决别。 而这一切的起因…… 她赫然转头,将目光投落在秦嘲风的身上,他安静地端着茶坐在那里,目光停在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额角低垂,头发被一丝不乱地束在金冠里,浓密的双眉微蹙,眼帘向下,看不到他的神色。而白韶卿久久注目的,却是他那一身华丽地金龙黑朝袍。 黑朝袍上金丝织就地五爪金龙张牙舞爪,铜铃般地滚圆眼睛,好似正与她对视。刺目地金丝在黑袍上触目惊心,白韶卿的双手不由自地越握越紧,玄慎子的临别赠言似在耳边。 野心勃勃的大秦,六战月国的秦彬,无法容忍又一个小国的变强,将其扼杀的摇篮里的手段,就是将莫须有的大罪名加在当朝首傅的身上,对秦国而言,只是一种手段,政治需要,可却因此,毁了她的家人她的一切! 那一场生离死别,烙印在身体最深处的恐怖记忆,极刑、尖叫、痛楚……娘亲和刚刚会认爹的弟弟! 她眼中怒火渐渐聚集,双手紧握,全身崩紧,所有的力量仿似在她体内正迅速地形成一个旋涡,呼啸着想找一个缺口宣泄出来。(.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那向征着无上地位,充满野心的霸道地秦国金龙,渐渐在她面前放大,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的眼神迅速变化,呼吸急促。 这只是瞬息间的事,可屋里的气场或是某种感觉发生了变化,使得静坐的秦嘲风立刻发觉出了异样。 他本来是为了避开宫外成群等待的宫女们才匆匆从正阳宫离开,忽然想来看看她在做些什么,不过因为在这里见到了皇后,将他原本的好心情破坏了,心底深处,他恍惚觉得自己有一点不安,不知为什么不知为谁的,就是有一点烦恼和担心,所以才会陷入思忖里。 可是身边不远处坐在黑暗中的那个白色身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却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她还是那么安静地端坐着,可是却分明有一双满含敌意的眼睛透过纱帽停在自己的身上,他骤然一惊的同时,立刻跨步上前:“国师。” 哪知他连叫三声,竟听不到对方回答,他顿时心急如焚,立刻握住她的手腕,食指碰到脉上,竟觉她脉动极快,他再不也顾不得别的,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额头。 眼前却忽然一晃,她竟然在他举手的同时离开坐椅向后跃开,身边极轻地微风拂过,眼前之人已经站在椅子那边,神色也回复了自然:“谢陛下,臣没事了。” 秦嘲风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圣女竟然会武功,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他脑中一闪,此时他惦记的却不是这个“你刚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朕立刻给你叫御医。(.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说罢正要提高声音,不料白韶卿坚持:“臣已然没事了。” 秦嘲风看她淡漠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动,说不定那是她们氏族练的什么内功,倒不好多加追究了,想到这个,只得安慰:“你是在练什么内功么?要时刻小心自己,有什么难关可不能硬闯,若是还有什么难题,朕也许也能帮到你。” 他的声音轻柔,为了安抚她还特意放低了语调,白韶卿看着他,心中微有悔意,毕竟玄慎子所说的只是猜测,一切都还是未知。想到这里,她也放轻声音:“臣确实一时走岔了气,多谢朕下相助,这会儿是真的没事了。” 这话倒也不是作伪,这些年在向山,玄慎子教会了她很多,而这其中重中之重他一再叮嘱她练习的就是一种叫‘伏枥’地闭气大法。这内功和武学无关,无法为招式助力,可却能在动怒动情愤恨悲喜时护住心脉,调息静气之后,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克制自己。 刚刚她被他的朝服击起了记忆中的仇恨,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叫唤她的第一声,却是在一片迷蒙中忽然清晰的声音,使得她立刻从那个幻境般地境地清醒过来,她虽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却因要先运功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所以才没有回答,而当他的手握住的她的手时,她所施的大法已经同时完成,恢复正常了。 秦嘲风听她呼吸声确已平复,也就放下心来,看了她一会,才道:“没事就好,”隔了片刻,又说:“那你歇息去吧,朕这就走了。”说着转身走到门边,身后脚步轻轻,她送了上来,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宫门外,白韶卿正要敛礼送别,却见眼前的人身形微顿,忽然道:“离后宫远一些吧。”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白韶卿倒为这话在原地站了一会,思索了片刻,想来他是在叮嘱自己身为国师,不应该和后宫相交太密,这个她倒是认同的,当下不再多想,回宫去了。 这一夜,秦嘲风的心情却有些烦乱,深藏在记忆里的东西隐隐有翻腾之势,今晚,他又留宿在了正阳宫,夜过二更,大殿内外一片宁静,他却再也睡不住了,起身朝外走去。 身后只留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在宫里四下漫步,走过穿花拂柳的小径,小路尽头的一处宫阙冷冷清清,宫门紧锁,那里再也不会传出曾让自己心静神定地琴声了,他黯然站立了片刻,转身走回。夜风虽吹在身上却对他烦躁的心绪全无益处,他避开侍卫巡逻的大道,专往僻静地小路走去,就像在逃避着什么一般,可路过横伸出来的枝条却忽然划到他的衣襟,嘶地一声,拉开了一道小口,小太监诚惶诚恐地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了,看看衣服,他不由苦笑起来,谁能想到大秦的帝王,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刻。 这个小意外的发生,使得他只得回宫,抬头看看四周,寻了一条路径,他走了过去,才走出一会,他忽然停了下来,侧耳静听,夜风中果然有一丝极淡地琴声缓缓而动。 是她?秦嘲风加快脚步,不去管自己所想的是多么荒谬,眼前只有一张含情的面孔,在前方招唤着自己。 他快步走出,果然听那琴声渐渐清晰,只是与此同时,他的心,也忽然冷了下来。 这不是她,她的琴声总是委宛温柔的,总有说不尽的绵绵情谊,道不完的款款相思,和她的人一样,似水如云。而眼前这清晰的琴声却透着一股愤恨,一股坚毅,层层相叠的琴声似要穿透一切般地冲涌而出,有着和什么作拼死一博的勇气。 他甚至怀疑,这应该是一个男子手下的琴音,一个不被重视,不得不忍辱偷生却满腹才华的男子。可是眼前的宫门上清楚印着的三个大字,打消了他的假想。 小船上煮茶的青衣少女,分明有着灵动地眼神,却是一张丑陋地面容,奇特地体香。是遇事冷静,条理清晰不输男子地向氏圣女,他大秦国师,为他解决忧患的臣子。秦嘲风在门外站了片刻,示意身后的太监留下,自己轻推宫门走了进去。 跟着琴声慢慢走去,便见不远处一个白色身影隐匿在一片树影之下,若不是那月光偷得半片白衣,几乎没人能够知道,她坐在那里。秦嘲风远远站着,并没有走近打扰她的意思,况且,这样的琴声,他真是第一次听到。 在他面前的,似乎不是一个女子,琴声所诉的,似乎,是他的心声。虽然贵为一国之君,登基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能做的其实极为有限。他虽得父亲重视,可他永远也超跃不了他的父亲,这个结果,从满朝文武看他的眼神中得到肯定。 他虽然力排众议地做了改革,引进了四国的贤能,却因为不服、怨怼、看笑话、最不可测的人心,而步履艰难。那么多的明争暗斗,如果没有秦国一般老臣的怂恿,决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分明知道,可他,无能为力。 他的心情如这琴声一般变化,片刻前的因情失意被更重的东西完全覆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伤心痛苦永失爱人的痴心男子,他只是一个徘徊在功臣之间无法自主的君主,他的天下,他却不能随心所欲。 心中的郁结渐渐浓重起来,重到压的他透不气来时,那琴声,忽然停了。 他一惊抬头,却看到了此生永远难忘的风景。 ___ 今天早上因为要赶着出门,所以有点溱字数了,把半节的内容写的铺开来变成了一节,我是不能容忍自己的这种行为的,所以将此章修改了重新发。也请大家监督我,谢谢大家。我会一直努力的。我已经有过三本完本,是决不会做tj滴,所以请大家放心收藏。谢谢。 016 心悸 016心悸 端坐在树影中的人影忽然一跃而出,身在半空的同时,她的剑,出鞘了。 如向大地堕落的星辰,那剑光划破长空,带着惊人的尖锐,嘶声嗷叫。劈、削、斩、挑、每一招每一式都迎着夜风,仿似那无形的风是她的敌人,她逆风而上,将温柔地夜色团团搅乱。雪白的身影挥舞出一片几乎相连成幕地剑光,身畔的树叶碎草被她的风势所带,慌张抖落在她的周围,而她尚不尽兴,誓要将一切颠覆。 她的剑,有一股横眉怒目地气势,坚毅地如男子一般地招式,每一个剑花扭转,横掠,都是永不回头的决绝,她的恨,如潮水般汹涌而出,温柔地月光反印在她的剑光上,立刻变成了冷冷寒光。 秦嘲风没来由地微微一惊,心里竟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不想要这样一个,敌人! 当然,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他的目光很快回复到了片刻前的欣赏与震憾。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呀?分明是不堪一握的娇小腰身,柔软无骨般地手腕,他曾经两次握过她的手,每次都是纤细之极的感觉,却没想到那样的一双手竟能挥舞出这般气势地剑光。 一个风华正茂地少女,可说话却是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她似乎很少笑,或者准确的说,她的心里,也许有不为人知的仇恨。神秘地向氏,究竟是如何培养了这样一位少女,她没有这个年龄应有的欢畅轻快与明媚的笑脸,似乎不懂得如何挥散这个年岁的快乐。秦嘲风暗自叹息,目光无法移动地留连在她的身影上,直至许久之后,她才收住剑势,在原地静站片刻,才见她抱起长筝,雪白地背影慢慢消失在树影中。 这一个夜晚之后,秦嘲风发现自己很留恋那晚所见,他时常在这个时分醒来,而她的琴声也总是准时响起,只不过并不是每一晚她都会舞剑。更多的时候,她所弹奏的,是一曲意境深远地无名曲,如高山流水般徐徐而过的静寂与安宁,使得他仿佛也能从中受到洗涤。时常在这样的夜色里,仙华宫门外垂首站立着小个子的太监,而宫门内,隔着长廊,他和她分立在庭院两旁,他静静地凝神注视,她则专注地弹琴。 一天热过一天,转眼小暑到来,白韶卿来秦国已有数月,她平日不用参理朝政,都是秦嘲风主动来仙华宫询问她对一些事的看法,本来这样的情形,应该是她应召入正阳宫答话,可是秦嘲风好像比较喜欢亲临仙华宫,自然也不用她费足了。 她在向山四年,所过的是清淡的日子,所用所食都和其它弟子无异,有时为了练功,随玄慎子关闭,还会过的更清苦些,她也自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来到秦国之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只要是她多挟过一筷的菜肴,第二天御厨必定还会准备。她习惯吃蔬果,仙华宫四季水果就从不间断,其新鲜应季程度甚至可与正阳宫媲美。她一直白纱蒙面,长发也只是用一只向天颜的姑姑送给的银簪束就,身上所穿也只是白色麻衣,可是掌管行装的御服馆,却给她送来了成箱的白缎,丝质柔滑,一看就是稀有的上乘之物。白韶卿毕竟是相国千斤,东西好坏,那是一眼就能认出的,如此精致的布料,应该是皇室御用之物,她以理回绝,不愿接收,那箱白缎虽然退回了,可她的衣着用度还是不着痕迹地大大改善了。 初时她以为这些都是皇后的特意安排,可是皇后在后来的拜访中所流露出的神色却又打消了她的这一想法,既然不是皇后,那还能有谁呢。白韶卿想明白这层,倒不再在意此事了,秦嘲风这个一国之君,总有些别人不太能理解的随性之举,说到底,她只是他的臣,如今她为其谋划献力,他也许只是想给予一些回报罢了,对皇帝而言的举手之劳,她自然也就不再为此事伤神了。 七月的一个傍晚,她用过晚膳后很难得地离开房间,正走到回廊一侧,就听那边传来两个极轻地声音,正是两个小宫女。 “正有两年了呢,皇上可真是痴情人。” “两年有多了,当时玉妃进宫时,我才只是正阳殿外的小侍,如今我终于做到了内宫宫女,可是玉妃娘娘,唉。” “不过毕竟是个妃子,这样地年祭实在是有违祖训……” “可不是吗?那排场那道场,听说朝里不少大臣都议论纷纷呢。” “皇上决定的事,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听说护国公老将军都出面阻拦了,现下正在正阳宫里说着呢,一声大过一声的,只是听不到皇上的声音。” “唉,皇上他也……怪可怜的。” “你作死呀,这话也敢乱说,几时轮到你说这样的话,让皇后的人听到……” “我,我又没说什么,玉妃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呸,说不知道,眼珠儿转的那么快呢,说到皇后你就接上了,还说不知道。” “唉呀,这话快别说了,想想都吓人,真的……不知道,那倒好了。” 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都禁声了,过了一会,才听一人轻叹道:“其实有皇上这样对待,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哧,瞧你那模样,还真有这不怕死的。你要真有这胆量,去凤宁宫当值吧,多见几面皇后,求她给赐你个妃子当当?” “找死呀你,敢作弄我……”两人说着话,一个逃一个追,很快就没了声音。 白韶卿听到了这样的皇室秘闻,自然也没了散步地兴致,便又回转房里,耳边总是响起两个宫女的对话,想不到那个笑声爽朗地秦嘲风,原来有如此深的伤痛,听那两个宫女的碎言,这位玉妃似乎当年死的有些蹊跷,再想想皇后,她只觉沉闷。 宫阙中的华丽总是一种假像,这是她还在向山时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当真置身其中,看到其中的污秽时,那压在胸口无法畅快呼吸地感觉,还真是令人无法安宁。 +++++++++++++++++++++++++++++++++ 这是补10月3日的第二更,迟到了,对不起,4日的两次更新保证在一天日完成,只是时间可能会略有延迟,这两天家里事情好多,唉。对了,上一章015独对,修改为3000多字的了,和原来的章节不同,请回头再看一遍,不然情节不接了。呵呵。 017 同舞 017同舞 是夜,她和往常一样在子时醒来,这是她每日练习‘伏枥’大法的时间,练习之后,她习惯在院里弹琴,借此平复自己的心绪,也算修练的一种。 和往常一样,她抱琴走到院内的树荫下坐下,调试了几下琴音,便又弹起玄慎子所弹的那支曲子,这曲子是有一年她随他一起在向氏山崖上闭关十日,出关时正好下起了鹅毛大雪,玄慎子一时触景生情编出的曲子,这其中还有几处,是她所改,所以这支曲子,才对她有特别的意义。 清灵地琴声缓缓流淌在夜空中,难得的夏夜的微风徐徐相随,白韶卿完全投入其中,沉浸在琴声里,许久许久,最后一个琴音渐渐消散,她才睁开眼睛,正要起身,却忽然发觉身边有一点异样。 警觉地转过头来,果然见到远处的长廊下似有一人静立,而且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白韶卿满心戒备,也不随便出声,只是盯着他看。过了一会,便见这人微微摇晃着走了过来,她本想站起身来,却又忽然停下,因为此时的空气中因为这人的前进,忽然,多了一点气味,那是,酒味。 而在此时,这人也已走出了廊下的阴影,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朝服已换,只是一身随意地淡蓝衣衫,在月光下亮如纯白,却又显得特别的形只影单。白韶卿将已经到嘴边的询问咽下,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秦嘲风走到离她一尺来远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定定地和她对视良久,声音略有嘶哑“能助我一曲么?” 白韶卿一愣,还没反映过来,却见眼前之人单手挥动,一柄漆黑的剑鞘脱剑而出,竟然生生陷入了她身边的泥地上,眼前风声大作,秦嘲风单剑在手,已经挥舞开来。他的招姿不成格局,全无章法,几乎是在随意乱舞,可白韶卿却觉心中微有酸楚,十指翻飞,一曲激昂地琴声已从她手下涌出。 所有的郁结与不平,化作了剑气剑风,清明的月光下,一条人影随着琴声起舞,时而跃起,时而飞旋,剑啸声一阵大过一阵,而四周,草木皆飞。 片刻前还是行云流水的琴声此时却变成了战场上的劲鼓,一下接着一下,鼓动着沸腾的热血,将一切深埋于心的,挥散而出吧,眼前便是敌人,刀光剑影,血色飞溅,用那鲜血换取一切,用那毁灭的力量狂扫一切,你的剑在号叫,在噬血,它是你的战士,这世上,只有你,配做它的君王…… 白韶卿手下的琴音愈来愈烈,几乎全是寸寸相接的紧迫,容不得一丝喘息地挣扎与纠缠,恨么?无奈么?那就来挣脱一切吧。 牢牢注视着眼前的人,她忽然放开长筝,飞声跃起,手中白光一闪,紧跟在秦嘲风的身侧,二人剑不相交,却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剑式,光华如幕,飞星堕地。夏夜的狂风仿似应召而来,吹的二人衣襟咧咧作响,一白一蓝两个人影,便在这风中舞动,两道白光将月光散落了一地的碎影,化作泥,碾作土的,但愿这里面能有你的失意,我的不甘心…… 二人尽情挥散,汗如雨下,眼前一阵狂风吹过,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收式站定,对视良久,秦嘲风嘶哑依旧,可声音比方才清楚多了:“好在有你。” 白韶卿赫然一怔,秦嘲风却已走回长廊,再回转时,他的手上竟是两只酒壶“剑法不错,不知酒量如何?” 他明显的醉意全在脸上,她不禁微微一笑“愿陪君一醉。”这五个字出口,她的心里有丝小小的惊讶掠过,不过此时此刻这似乎不再重要了,她接过他递来的酒,转头掀开面纱一角,仰头痛饮几口。 醇香的酒几大口喝下去,她顿时有些晕眩,玄慎子也是好酒的,平日里她时常会看他独自饮酒,自己也只是偶尔陪他小酌,哪有今天这般拿着酒壶狂灌的情形! 可是因迎风起舞而出汗的身体几口酒喝下去,却是浑身舒坦,秦嘲风虽然醉中,依旧分辨出她有些醉意,伸手便拉住了她的手道:“坐下来,慢慢喝才不容易醉。”白韶卿依言坐下,秦嘲风这才放手,又提壶灌了一口,笑道:“酒虽是好酒,可是一个人喝总是没什么味道,想来想去,这个时候还没歇息的,也只有你了,所以才……” “陛下……” “哎,今日不用说那些咬文嚼字的话,咱们就是……说说话聊聊天。”看他醉意不浅,白韶卿倒也自在起来,点了点头,又转开头喝下一口。 秦嘲风眼睛闪亮,笑道:“你这人很有些气派,是圣女的关系么?剑法又这么好,向氏还真是什么都教。” “陛下剑法也很不错。” “那是当然……朕当年可是亲自冲锋陷阵过的,没两下子可不行。你见过那样的阵式吗?没有吧?哈哈哈,这一回你可总算有一样不如朕了。” “想不到堂堂秦王,也有和人一争高低的稚气。” “这怎么是稚气呢?你个小丫头没学问。这是好胜心,身为帝王必需有好胜心。这还是当年朕的父王告诫朕的。” “帝王若是有了好胜心,判断力便会受此打扰,一味求胜心切而忽略别的重要事情。” “啊……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敢说朕父王的不是……” “这是事实。当他的面我也敢说。” “啧啧啧,初生牛犊不怕虎么?你可是个女子,哦,对了,朕忘记向氏的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哈哈哈。” 白韶卿看他笑的开心,全然没有一丝郁闷地情绪,心里倒是有些犯疑,试探地问道:“陛下今日怎么有如此好的雅兴?这个时候了还到处找人喝酒?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秦嘲风眼神一暗,随即却又笑道:“喝酒要什么雅兴,更何况还是酒逢知己,来,朕敬你一杯。” 白韶卿只得拿酒壶跟他碰了,喝下一口,秦嘲风目光停留在她的面纱上,忽然道:“你面上成天带着这个,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层面纱呢?” 018 彼此 018彼此 这语气虽轻,却让白韶卿一怔,看着他,她竟因平生第一次心跳加速而无言以对。 不过秦嘲风也像是知道她不会回答,只停了片刻又道:“虽然看似这宫里只有你一人蒙面,可事实上,哪一人不是戴着面具,只不过那些面具借用了血肉而成,比你的更加牢固,永不脱落罢了。”他虚指一伸,笑道:“你看这些面具,分明有五官肤色,可是笑的多假,你看到了么?你开心的时候,这些面具就会变成道貌岸然地君子,不停劝戒;你伤心时,他们又用同样的面孔搬上另一番说辞;你成功,他们看似在笑;你失败,他们实则在笑……向天颜呀向天颜,这地方,并非只有你一人懂得居其位谋其事,可是真正能这么做到的,却是只有你而已……只有你而已……” 他的手缓缓垂落,却放在了白韶卿的手上并将她紧紧握住,喃喃低语“朕不快活,很不快活……” “陛下,你醉了。”白韶卿看着他在月光下棱角分明的脸庞,心下侧然。 此时的秦嘲风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自负,他的眼神迷离而茫然,因醉意而起的晶亮眼眸,和平时看到的大是不同。 “陛下若是还想坐在这里,容臣去泡壶茶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抽身起来,正要摆脱他的手,哪知他忽然手劲奇大的用力一拉,她站立不稳,顿时向下便倒,她本想伸手按在地上支撑,却觉腰侧忽然被一条手臂搂住,身体落下时,竟是倒在他的怀中。 二人相距不过数寸,重重的酒气几乎就在鼻息前,她大惊失色,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张粉脸窘地飞红。使出全力要将他推开,哪知他力气大的惊人,愣是紧紧搂着她的腰,在她惊慌的目光下,渐渐放大的他的面孔和她的脸轻擦而过,他将她紧紧拥在胸前,头垂在她的肩上,梦呓一般地说道:“哪里也别去,就呆在这里吧……只要一会儿,不做朕的臣子,还是做那个青衫大胆的小丫头……好么?” 他沉沉地上半身,几乎是前倾着整个靠着她。肩上的重压、被牢牢收紧的腰部、鼻息中传来的眼前这男子的气息,白韶卿只觉脑中渐渐空白,全身的力气也似在慢慢抽离,就是想动一根手指头好像也不能够。 而他的语调低缓地回旋在她耳边“神山那么美的地方长大的孩子,为什么你的眼里却没有快乐呢?你和朕一样,从小就背负着责任吧……这多不公平呀,咱们都错失了很多好时候呢……从来没有同龄的玩伴……老让人督促着看书写字,你也没有真正关心你的人吗?好在咱们相遇了,天颜,从今往后,咱们彼此相护,让朕来爱惜你,好吗?朕的小国师……” 白韶卿怔怔听着,心底深处,极深极静的地方,好似有什么东西缓缓苏醒,这感觉如此奇特陌生又充满不安,可她的心,为什么这么安宁呢?片刻前的慌张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肩上让人窒息似的重压也变的温暖而舒适。(.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朕会保护你……你不用害怕,不用装出很淡漠很坚强的样子来,相信朕,朕一定会……保护你的……你也守护朕,好么?”他的声音渐渐变慢,越来越低,肩膀上的重量也比刚才又重了一些,白韶卿静坐良久,才勉强转过头来,只见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已经闭上,长长睫毛垂盖在眼帘上,鼻息极轻,这么近的距离看他,还是第一次。 怔怔地出了会神,一个字忽然未经她的思索,脱口而出“好。” 话一出口,她顿时愣住了,诧异的同时,她已经双颊排红,这时倒庆幸他已经醉了,没听到自己的话。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来,又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不过是喝醉的帝王说出的醉话,明天他就不记得这些了,自己竟还在为此伤神,什么时候变的这般软弱伤感了。 她不得不伸手环抱住他,将他一点一点慢慢移到草坪上,再走出宫门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太监等在外面,便唤了他进来。看到皇帝醉在地上,小太监吓的面无人色,慌不迭地跑回去叫人搬了软榻来,七手八脚的将秦嘲风搬回正阳宫而去。 第二日,才刚刚午歇起来的白韶卿正在院里发呆时,秦嘲风就来了。 经过昨天那非比寻常的夜晚,再度面对他时,白韶卿有些特意地防范和不自然,这还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遇到那样的情形,在向氏的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修行的心若止水,除了报复外别无他念了,可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挑拨了心弦,正在暗自惭愧时,他就来了。 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她转过头来,便看见他高大的身影正自一丛树影下走出,树枝间阳光照下,映的他脸上身上全是斑斓的影子。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神色自然“这样的毒日头底下站着,就算你有白纱蒙面,也会晒伤的。”说着话,他已经走到近前,离她不过两步距离。 她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道:“这么热的天色,陛下怎么也不在宫里歇着?” 秦嘲风将她的动作收在眼底,眼神中微微一黯,笑道:“下了朝就想来看看昨天有没有吓到你,怕你要午歇才等到现在才来,如今依朕看,果然是吓到了么?” 白韶卿板起脸孔:“陛下胡说些什么。” 秦嘲风倒不在意“国师虽然聪明才智不输男子,可毕竟是个女儿家,昨天朕喝多了,跑到国师这里来搅和……” “酒后失态而已,陛下不用在意,臣明白的。” “朕看你未必明白。”秦嘲风忽然捉陕的一笑,眼前这哪里是平素那个冷静淡漠,拒人千里的向氏圣女,即使隔着面纱,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她的双颊微红,眼神窘迫,他因她的变化而欣喜若狂,忍不住便想上前握住她手,可看她怯生生的防范样子,又只得忍住了,正色道:“朕是特地来告诉你,昨日说的每一个字,朕都记得,并非醉后之言,何况……你也答应了朕的,可不许忘了。” 白韶卿骤然抬头直视他,这狡猾的人,原来他昨晚并没有醉到人事不省,居然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她很是气愤地盯着他,很多话涌到嘴边,可是……面对着他的眼睛,他的微微挑起的薄唇的一刹那,她忽然,释然了。心情没来由的只觉欢愉,这心情,就好像看到樱花绽放出第一朵花瓣的欣喜,坦然面对着他,她,温柔地笑了。 019 赈灾 019赈灾 这一年的小暑刚过,更大的热浪席卷而来时,秦国的西南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大旱。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灾民大量向东涌来,朝庭赈灾地巨资几席拨下,收效却难如人意,其中几个受灾的州郡竟然还频有抢粮的事件发生,这样发展下去,恐有民反的迹像,一时朝野上下一片惶恐。 “湘阳广守两郡灾民七万余人涌入塘川,川守叶长影五百里加急承奏求助;明西惠达吴地三郡灾民过十万,此刻正分向延宁流湘方向逃散,这两地都属小郡,实难收容安置如此庞大的灾民,秦西知巡陈达不敢开城放他们入内,五百里加急求旨,请朝庭派兵镇压,或是在城外另行安置他们……” “派兵镇压!真亏他想的出来。”秦嘲风怒哼一声,打断殿下奏报人的话。 一旁护国公却道:“陛下,陈巡府此举也属无奈中的上策,如此庞大的灾民人数,任何一个州郡都不敢轻易接手,试想饥肠辘辘的数万之众进入城中,会造成多少无法估算的事端?城里的百姓岂不惶恐难安?” 秦嘲风怒道:“朝庭派下几拨赈灾的款项是给他们这班人充军粮的么?数万灾民嗷嗷待哺,怎能将他们拒之门外。” “陛下息怒,此事并非不接收,而是不敢。” “护国公所言极是呀,陛下,这些灾民最是难以安抚,想当年秦南大水,臣奉命南下赈灾,那场面是永生难忘啊……饿成那样的灾民是根本无法管束的,朝庭赈灾虽巨,可依旧难填这许多人的口腹,这些人聚在一起,根本无事生产,每日就等着官员发放的粮食,其它时间就是打架斗殴,那是数之不尽……” “是呀,臣也曾见过这样的事,所以灾民是万万不能进城的,不如在城外另行开辟出地方来,让他们自己生产耕作,给予粮食不如给予种苗。” “张大人此言差矣。你所说的是日后之事,眼下灾民们饿都快要饿死了,用什么力气耕作?” “十数万的灾民,若是都等着朝庭的赈银救助,别说是我们大秦,就是集四国之力也不可能做到!” “做不到也得做!咱们的大秦是四国之首,天下富庶之地。难道竟要眼睁睁的看着灾民饿死,尸横遍野不成?” “哼,刘大人好大的口气呀,你若是真为大秦着想,这些年你在秦国加官晋爵,家宅也建了好几处,此时国难当头,你难道不应该将家宅变卖成银俩帮助朝庭赈灾以谢国恩么?” “嘿嘿嘿。” “你……好,刘某来秦时也不过孑然一身,如今国家有难,刘某愿意变卖家产,助救国难。” “刘兄此言极是,我耿长也愿效访刘兄,变卖宅地。哼,就是不知那些所谓世袭,所谓秦国不可动摇的根本们,是不是也有如此决心?” “稚口小儿,你们的意思是说我泱泱大秦,逢灾遇难时,竟然连自救的能力也没有?反倒要你们一群外臣卖房卖地?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你们置大秦于如此不堪的地步,究竟居心何在?” “你……血口喷人……” “陛下一再重申秦臣一家,你如今又将这‘外臣’二字放在嘴上,我倒要问你,你将陛下的金口玉言置于何地?” “你……” 眼看两班大臣又是一番大吵,秦嘲风本就烦躁,此时更是火上浇油,猛地一拍御案,怒喝道:“住口!” 殿下众人惊愕回头,这才不得不安静下来,只是彼此的眼神中怨怼不平还是显而易见。 秦嘲风重重呼吸几下调整气息,才道:“眼前这赈灾的事才是重中之重,朕决定派出赈灾大使,亲往灾地安抚难民,你们自荐吧。” 殿下众人一听此言,眼神交汇处,却都有躲闪之意。赈灾荒地,面对上万饥民,无数个不可预测的情形,搞不就是性命攸关,这差事可不是容易做的。因此大伙儿不约而同垂头黯然,选择性失聪了。 秦嘲风冷眼环视一圈,冷笑道:“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为大秦争执么?怎么?到了要紧关头,反倒都没了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样子了?”说罢目光一扫,心下更怒,冷哼着正要说话,却听殿外太监宣“国师驾到!”他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果见白韶卿的白色身影已经朝殿内走来,众臣看着她缓缓走至殿前,只听她叩拜道:“臣愿往秦西赈灾。” 秦嘲风大吃一惊,忍不住就想离座阻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不觉皱眉道:“不行。秦西酷热之地,国师一介弱女子,怎能去得?” “臣即为大秦国师,未能预测灾荒,已是有亏职守。臣愿往西行赈灾,也是想为大秦尽自己绵薄之力,聊表忠心。” 秦嘲风依旧摇头:“不行。” 阶下却有人说话“臣倒觉得国师前往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此人面白短须,正是皇后的父亲护国公。 他一说话,立刻便有人接口“不错,臣也这么认为。国师本身便有威慑之力,向氏圣女名声在外,百姓对她也是极为推崇,有国师亲自前往,民心已然定了一半了。” “是啊,到时国师若能设坛求雨,那就更好了。” 一时间,殿下四处都能听到赞同之声,这么一来,秦嘲风已经无法再驳,他心急如焚,前倾身体又问:“国师真的要去?你前些日子不是身体不适么?你可要想清楚了,那秦西,可不比安阳啊。” 面纱下的白韶卿露出一丝无人察觉地微笑,声音也变的柔和起来:“谢陛下记挂,臣已然安好了。臣此去秦西,是为了将陛下一片爱民之心转达给天下人,天灾无眼而陛下有情,百姓们必定能够体会陛下的忧心如焚,臣将竭尽全力助他们开垦家圆,重归故土。” 秦嘲风紧紧看着她,好一会才咬牙般吐出两个字:“准奏。” 020 秦西 020秦西 一退朝下来,秦嘲风立刻就赶到了仙华宫,急道:“早知道这样,朕昨天就不到你这里说那些话了,吐那些苦水出来,如今却将你牵了进去。(.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那样的地方,你怎么去得?” 白韶卿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心里却微觉甜蜜,淡笑道:“护国公说的不错,臣即为国师,又是向氏圣女,和一般地大臣比起来,或许更能安抚百姓。” “哼。那老东西的话你也听得?” “陛下,你即视臣为知己,怎么居然如此不信任臣么?” 秦嘲风一愕,忙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唉,一想到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里可是灾民遍野,那些人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你怎么能见!” 白韶卿闻言倒是语气一冷:“穷人而已,有什么不能见的了。” 秦嘲风没注意到她骤然变冷的语调,只是顾自烦恼,在房里踱步半晌,忽然道:“不行,朕要微服出京。朕和你一起去。” “万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朕是一国天子,你国师有威望,朕难道没有?” “又乱说话了!”白韶卿看他一眼,说道:“国君擅离京城,就像上次去向山一样,是极不妥当的事,以后绝不能这样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何况我去到秦西,还有许多事要你在京支持才行,不论赈款还是平息舆论,若是没有你,臣必定寸步难行。” “你打算怎么做?可别为了灾民,把自己累坏了。”秦嘲风很是担心的看着她。 “陛下放心吧,臣会想出办法来的。” 这半年的相处,秦嘲风对眼前这个少女的性情已是深为了解,知道她虽会动摇,可一旦决定,却是绝不反复的人,因而心里虽然担心至极,嘴里却也忍住不说了,只是这么近看着她纤长的身影,想到她要远行,只觉心里又苦又涩。 白韶卿看他发呆,便转身将一个茶碗拿起放到他手上,道:“赈灾而已,又不是打仗,”说着垂头一顿,忽然语调轻松,笑道:“就是打仗,只要你相信我,我也去得。” 秦嘲风看她难得流露的少女模样,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握住她手,低沉着嗓子说道:“一定要小心,要平安回来。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过了时候你不回来,朕就亲自去捉你。” “一个月怎么行?陛下说笑话吧。安抚灾民,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少说也要一年。” “什么??你要去一年?不行,不能去。” 白韶卿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陛下金口已开,不能反悔了。” 秦嘲风一愣,怒道:“你……” 白韶卿脸露淡笑,却拉着他走到一旁坐下,劝道:“陛下心系百姓,自从秦西受灾,这些日子来你哪一日过的安生了?臣不只是陛下的知己,臣还是陛下的臣子,是国师,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份,陛下信任臣,便是给予了臣最大的力量。再说此事目地达到就行,时间长短,有什么要紧呢?” 秦嘲风听着她柔和地声音缓缓道来,便如炎热天气中迎面拂过的一阵凉风,顿觉心静平和,自知再说下去也是与事无补,只得点头叹息,想了一想,又道:“你一个人去不行的,朕让严林陪你一起去。”白韶卿自然不再反对,点头答应。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白韶卿和严林身后是多达千人的长队,运着粮食物品等物件,秦嘲风送至城门外,叮嘱再三,这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看这条龙形长队慢慢被绿林吞没。 越是西行,越是闷热,起初夜晚还会偶尔吹起的夜风,再过几日,便一丝也感觉不到了,队伍东西极多,所以行走缓慢,又要提防着有难民哄抢,半个月的路程倒走了四十余天,终于在一个午后,到达位于灾民最多的延宁。 队伍在三刻以前就被告之已经到达,可是在原地等待许久,却依旧没有看到前去城内通传的侍卫回来。严林等的耐烦起来,策马自去前方询问,白韶卿坐在马车里也总是渐觉不安,此时也就让队伍跟着严林一同前行,哪知才走了一会,马蹄声车轮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白韶卿满心疑惑,便掀开帘子,展现在眼前的情形,却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严林就停在身边,而眼前的小坡道下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地界,方圆很广,一丛远山将其围在中央。放眼望去,城墙外密密匝匝的却全是难民,或躺或坐,黑压压的一片,再远处连人的身子也看不全,只有一个个脑袋,耳闻处,尽是哀声。 在这片若大的空地中,除了哀鸣与呻吟,几乎没有人说话,天空中无数只巨大的怪鸟在上空来回盘旋,不时的发出阵阵嘶哑刺耳的叫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向更远处的城墙方向眺望,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依稀可见的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好似还有一些手持弓箭的士兵立做一排,向城下蓄劲待发。 严林回头见白韶卿走出了马车,忙道:“国师你快回去,这里危险。” 却哪知她不但没有退后,反而朝前几步和他并排站定,严林对她一直有几分莫名惧怕,此时看她站在身边,不由得想退开一步,可转过头来时,却见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竟似在微微颤抖,他以为她是害怕,便又催了一声,“你快回马车去吧,咱们只有千余人,可眼前的难民却是上万,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这里的这些东西,可不得了。” 白韶卿却似根本没有说到他的话,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带车队隐蔽在林后。”说罢她竟迈步向前走去,严林大吃一惊,慌忙朝身后示意,安排几个随从将队伍带开,转头看白韶卿已经独自走出了丈余远,他跺了跺脚,带着剩下的十数个护卫跟了上去。 这段坡道弧度较大,因而白韶卿等人在坡上出现,坡下的众人竟无一察觉,何况众人正饿的头晕眼花,哪里还有力气去管别的事情,远看墙门还是紧闭,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却是再也站不起来,此时等待他们的,除了死亡,似乎别无他途。可是,就在此时,忽然自众人身后,一曲悠扬地笛声缓缓响起,恍如天乐。 ―――――――――― 总算赶出两更了,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好累呀,凌波还在码字的,希望今天还能再更一更,因为上了风云榜嘛。所以想多一点努力,也希望大家能看到我的努力。谢谢大家的支持。 021 入城 021入城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下远远走来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竟是一位身材纤长的白衣女子,长长的白纱挂到膝下,一身白袍竟似无风而动,随着她徐徐前移摆动着飘逸地姿态。她手握长笛,纤指微动,这天籁般地美妙乐曲便是自她口中轻扬而起。 灵动的笛声中充满了似水柔情,是分别的情人离开时的密密誓言,是回荡在远行游子耳边母亲地轻声叮嘱,是儿时父亲的淳淳教诲……濒临死亡的恐惧在这轻柔地曲调下,忽然变的有些遥远,许多很久以前的事,随着它像是一点点的慢慢回想起来。 泪眼中望出去,那白衣女子慢慢走进人群,看她走近,还能移动的灾民都不由自主地往边上让开一步,很快,在她面前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地长路。这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人群正中,忽然停下笛声,举起长笛,朗声道:“大秦国师向氏,奉秦王之命,救助灾民!共抗天灾!” 若大的场地,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忽然死一般寂静,众人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这个天神一般地女子,大秦国师!竟然就是秦皇拜为国师的向氏神女! 人群中有人忽然痛哭出声“神女,救我们!” “国师!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灾民们向她涌过来,看着身边人头攒动,一旁的严林紧张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却听白韶卿又道:“从今天开始的一年里,我会在这里陪伴大家共度难关,让我们万众一心,齐心合力,共建家园!” 灾民们自受灾以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逃到这里后却被拒之门外,眼看着身边的人陆续死去,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时,却忽然有人站出来宣布会和自己一起共建家圆,原来那个家,还有希望可以回去!而说出此话的,是大秦国师,是神女!这怎能不教人欣喜若狂呢! 众人忍不住高呼万岁,却见白韶卿伸手一展,示意众人安静之后,她又道:“今天开始,每日都会施粥,你们饿的太久,要活命就要一步步来。大家不要争抢,就待在原地,宁城里地方有限,这么多人涌进去也不是办法。你们暂且忍耐几日,我会帮助大家在这里搭起帐蓬,先安心养好身体,咱们群策群力,相信人定胜天。” 看众灾民听了这些话,果然安静了许多,白韶卿这才抬步朝城门走去,几个先行探路的侍卫自城门下走来,在严林身边说了几句话。严林皱眉道:“国师,这延宁守府不肯开城门。” 白韶卿抬头朝城门望去,只见城门上伏着不少人头,正朝自己看来,目光一触,又都逃似的缩了回去,她打量着这高约数丈的城墙,心下暗自琢磨,没想到宁城守府居然敢不开城门,先前通报的侍卫必然已经出示了关防印信,守府也应该得到了圣旨,可他依然敢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她对着城墙退开几步,沉吟片刻,将两个装扮成侍卫的向氏弟子叫到身边,耳语一番,那二人对视一眼,又看看城墙,都是点头答应。严林在一旁只是纳闷,不知她要干什么,只见那两个向氏弟子各自从腰部拿出一个黑皮袋子,在白韶卿的注视下,二人忽然朝着城墙一跃而起。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这城墙足有二十余丈高,怎么可能跃的上去,这念头才一落下,便见那二人果然只跃起约有丈二的高度便落下地来,可二人落下之后,却又是轮番跃起,只是这一次,距离比刚才居然高出了丈余。 就在近万人的注视下,眼看着这二人就在一次次地不停跳跃再落下,所跳的位置也越来越高,最后几乎靠近城顶的刹那,城墙上的人大声呼喝,像是要将手中的利器掷下,这二人却也与此同时都落下了地来,并且不再跳跃。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在搞什么玄虚,正嘀咕间,却见城门下忽然传来两声奇特的呼啸,眼前烟幕闪过,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自那二人手中飞蹿上了城墙。 而与此同时,严林忽然惊呼出声,他就站在白韶卿的身边,此时却见她随着那两个向氏弟子朝城墙上发了什么东西之后忽然朝着城墙跃起,并在城墙上不知什么位置微微一顿,身形立刻二度拨高,而此时也有许多人看到了白韶卿白衣飘飘朝往城墙上越跳越高的情形,众人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少说也有二十余丈的城墙,这位国师居然在每一次跃起之后还能跳的更高,眼看着她越来越靠城墙,城上的守卫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全无察觉。众人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个白衣身影渐渐临近城墙,若大的广场上静的就像幕穴一样。 城墙上好似终于有人发现了异样,有人探身出来,高声大叫,可是才叫一声,这人的声音已经赫然而止,而白韶卿的身影已经稳稳地立于城墙之上,雪白的衣襟缓缓飘动,众人依旧哑口无声地看着她,仿佛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神邸。 城墙上的人瞪视着她,好一会才愣过神来,正要冲上,却听她喝道:“国师在此,你们还敢忤逆犯上?”众人一愣,方才先是被一阵忽然蹿上来的烟幕熏的头晕眼花,转眼功夫却见这人已经站在了城墙上,看到她露了这非凡的一手,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上来的,可是想到她就是向氏神女,大秦国师,众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心里犯怵,眼珠转动,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 白韶卿冷咧的目光转向众人,郎声道:“拒难民在外,是宁城守府之错,不是你们,如今秦王都已下令要收难民入城,你们还要一错再错吗?你们真的就忍心看着这些百姓活活饿死在眼前?你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宁城难道永远也不会遇到天灾?你们就不怕祸事轮回么?” &&&&&&&&&&&&&&&&&&& 呼呼,终于三更了。好困呀,不要拉我,让我去睡觉啊啊啊啊啊啊。。明天的明天再码喽,晚安。 022 难题 022难题 四周陷入一片静默,过了片刻,便听得铛鎯一声,有人将兵器扔在地上,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做了相同的动作,白韶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护城军统领何在?” 众人中一个黑胡子慌忙上前拜倒,她又道:“将守府关进郡衙,打开城门。(.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黑胡子一愣,慌忙应着去了。不一会,城门大开,城外的灾民却因为白韶卿的交待没有动弹,便是有些忍不住要冲进来的人,白韶卿也亲自在门边劝说他们。城内的百姓见难民没有涌入,先安了一半心来。又因城门打开,看到了众难民的惨状,不少百姓已经主动将家里能吃的东西拿出来,白韶卿却又让严林将这些人拦在了城内,以免这点为数不多的食物引起灾民的欲望,引发哄抢。 在灾民们的翘首期待中,果然过不多时,城门下支起百余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煮起粥来。 另一边,严林也安排下去,随行的侍卫将隐匿在山道上的马车赶下,招集城里的男子,在城外搭建帐蓬,这一番忙碌片刻未停,到天色全黑时,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帐蓬才搭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分粥倒是可以进行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数百民妇人一字排开,将家里所有能盛食物的器皿都拿出来,难民们还能够走动的,就自行前来领粥,不管吃饱只管平均,一人到手都有一碗。 整个城里城外一片灯火通明,城内所有的大夫都由两个向氏弟子安排引领着给伤患者就地治病,到此地步,虽然能在帐蓬里安睡的不到一半,可人心到底算是勉强安定下来,严林一边督促帐蓬的进展,一边又按白韶卿的吩咐将宁城的护兵防线延至城外,将难民所在的大土坡也护在其中,再遇到外来难民时,可及时分流安排。忙活了好一阵,想起秦嘲风的叮嘱,他朝着她所在的中帐而来。 为了方便安抚灾民,白韶卿拒绝了住进府衙的请求,而是在城墙边的一处民宅院里安顿下来,这个院子本来就小,此时更是拥坐着不少百姓,这些人都是慕名而来,国师的入城也被传的神乎其神,也许在百姓心中,已经认定国师是一个神女了。 严林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白韶卿将面前一堆手掌大小地铁锥般的物事各放进两个黑皮袋里,这个东西严林见过,正是那两个向氏弟子攀跃城墙时用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看他一脸疑惑地样子,白韶卿道:“向氏每年都要从神山峭壁上摘采许多星莲制药,星莲生长的位置很是难摘,所以向氏弟子从小就要学会用这个峭钉,打在崖壁上得以借力。” 严林这才明白了,心中对向氏的惊畏更是剧增,朝她看了一眼,说道:“眼下大局总算是初步安定下来,国师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也是一番忙碌。”他话没说完,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你去安排一下,我想见见本地的土豪士绅。” “嗯,”严林应了一声,却又有点犹豫不决的模样,看他有话要说,白韶卿便又坐回原位,详细问起。此趟严林只算是个副使,因此心下琢磨了一番,便坦言道:“国师若是想向他们征集赈灾的银子,我倒认为为时尚早!” “可是地方的灾情也不能全依赖着朝庭,我来时已经翻阅过此地的税录,宁城这样的富饶之地,世富大家不在少数。只要能动员他们,安抚难民就会事半功倍。” “此话不假,可是国师可知道宁城为什么迟迟不开城门?就连圣旨到了,也敢装聋作哑?” 白韶卿一愣,目光停在他脸上片刻,深思道:“他是在保护这些大户?” “不错。这些地方大户是本郡的六成赋税所在,灾民饿死事小,可是完成不了朝庭每年的税款却是大事,因此这个蒋守府才会有这样的胆量,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他只要保住了这些人,也是罪不至死,而且即使他削职为民,这些巨富感激他的帮助,自然也定能保他平安快活的过完下辈子。” 白韶卿毕竟涉世未深,这一路走来,她翻看所有的卷宗税录,从中寻找可以就地帮助灾民的办法,可却谁知开头就遇到这么大的难题,与此事相比,惊世骇俗地硬闯城门倒变的微不足道了。 严林看她深思不语,便再劝道:“此时你刚刚强行进入城里,那些巨富们必定惊魂未定,对你这个国师,排斥远远多过佩服,你若是此时召见他们,恐怕收效甚微,更有甚者,还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白韶卿起身一鞠,道:“多亏严司马提醒,天颜险些犯下大错了。” 严林倒被她这大礼吓了一跳,忙道:“国师事事都是为了灾民着想,我身为副使自然应该从旁协助,国师这样,我可是不敢当的。” 白韶卿语气诚恳:“若是此事没有你的提醒,才刚刚起手的局面也许已经毁于一旦了。这事我要好好想想,严司马有什么主意也只管直说就是。” 严林应了,正要退出来,抬头看她单手支着下巴又开始翻开案台厚厚的卷宗,眼前一张绝艳的面容一闪而过,随即又想起秦嘲风的话来,只得轻咳一声,道:“国师。陛下交待了的,你……是时候……休息了。” 白韶卿一愣,抬头和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笑道:“原来你不仅是我的副使,还是天颜的管家呀?” 严林苦笑道:“陛下叮嘱了的,我还得记下你每日的作息时间,回朝禀报呢。” 白韶卿听他这么说,倒是安静了片刻,才道:“这个作息时间,回头我写给你好了。” 严林实在是搞不懂他这个陛下,他日防夜防,将当时目睹向天颜真容的几个护卫往死了叮嘱,要他们立毒誓不能透露此事,照说秦王应该对此事绝无所知才对。可是看他的情形,却是依旧对这位国师关注之极,谈论起她时的模样眼神,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难道他印象中的那一张丑脸居然也能撩动他的心吗? 可是和这国师这半月多的相处,严林这一看法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她的身上似乎确实有比容貌更能吸引人让人感佩的东西,和她在一起,会让人不由的受到她的影响,自然也会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于她,这些可和她那张掩盖着面纱的脸全无相干。 023 商贾 023商贾 第二日,天色才显微亮的时候,白韶卿巡视的身影已经在城门中央徘徊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淡淡日光的照耀下,灾民的现状更是让人忧心。那一张张了无生气的面孔,双颊深陷,额角发黑,干涸地双唇开裂出灰败的肉色,看的她心里阵阵抽痛。 大多数人都一动不动地佝偻着身体躺在泥地上,父母护着孩子,丈夫护着妻儿,头肩相依,靠在一起。平坡两侧已经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帐蓬,累坏了的士兵们也偎着帐蓬睡的正沉。 她在众人中间小心翼翼地走过,每一步踩下提起,都怕打扰到这些好不容易才能安心睡觉的人,可即使如此,她的裙摆还是拂过了一人的手臂,这人嘀咕一声,睁眼后却是一惊,呆呆地看着正慢慢走远的白色身影,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一骨溜地爬起身来,大叫:“国师!” 白韶卿因他这声叫喊停下脚步,回头便见身边越来越多的人陆续醒来,看到是她,都是俯身就拜,她慌忙去扶,又哪里扶得了这许多,何况大多数人看到她的手伸到,都慌不迭的朝后挪开,好像生怕弄脏了她一般。 白韶卿无法,只是略为安抚他们几句,询问一下病患者的情形,她温柔的声音包含着怜悯善意,众人仰头看着她,虽然距离这么接近,却依旧怀着对神灵地崇敬目光,得她纤手安抚过的人,更是泪如雨下,感激涕零。 过不多时,严林便匆匆赶来,他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宁城的那些士坤们要求面见国师,态度却傲慢顽劣,想到这许多人的犀利目光,严林心里很是不安。 白韶卿将城外的安排又重新落实了一番,责令今天日落前必须要让所有人住进帐蓬或是分派到民居中,又查验了粮食,看着大锅再度沸腾,这才和严林一起回到小院。院外停放着十数顶华丽地轿子,每辆轿子身边都站立着衣着光鲜地面带傲色的轿夫。白韶卿远远对着这他们看了一会,这才走进屋里。 看她进屋,十数个男子站起身来,却并没有行礼的意思,只是拿眼看着她,有几个人甚至是一脸不屑地瞪视,白韶卿从容坐至案前,待这些人落座后,只是在每一个人身上仔细打量,却不开口。 众人等了片刻,眼神交换,当先一个蓝衫男子道:“我们都是什么人想必国师已经知道了,我们今天来此,就是想问问国师,蒋守府何罪之有?国师要将他关在府衙。” “是呀,将这么些个难民安置在城外,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呀?” “要是让人抢了毁了,这损失要由谁来承担?” 有一人开口,众人都跟着叫嚷起来,一时间屋里顿时一片噪杂。 白韶卿始终淡淡面对,即不说话也不生气,由着这些人大叫大嚷,严林看她不支声是以也没有多话。众人嚷了片刻,发现眼前这个国师竟像是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话声终于渐渐轻下,直至悄无声息。 白韶卿这才道:“宁城守府犯的不过是小事一桩,本国师略以惩戒,十日之后便会放他出来。” 连同严林在内的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众人都知这守府实是抗旨,经她这么一说,倒使得他们原来想好的措辞没有了说话的地方。 白韶卿目光停在那个最前面的蓝衣胖子身上,将他打量了片刻,笑道:“这位可是林丰荫林员外?” 林丰荫一愣,点头道:“不错,想不到你这国师倒识得我。” “本国师之所以能认出你来,是因为在出京时,曾和陛下一同查阅过这些年宁城的税录,你的广林字号遍布全国,便是周边几个郡里,每年的税首也总有你名列前茅。陛下对你大加赞赏。” 没想到皇帝都知道自己,此时在同行面前,林丰荫顿感脸上有光,不由得胸脯一挻,笑道:“那是自然。” 白韶卿又道:“广丰号为朝庭如此尽心竭力,陛下已经决定要为你建牌楼记功。旨意大约再过十数日便会到了。” 一片惊呼声此起彼伏,林丰荫更是惊的嘴巴张大说不出话来,白韶卿含笑道:“本来一到此地,就应该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本国师忙于灾民安置的事,是以耽搁了。”林丰荫双手大摇“不碍事不碍事。”说罢眼珠乱转,却又有些不安心地道:“照理说这么好的事落到头上,草民应该感恩图报,可是这些年……那个灾荒连连,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嘿嘿,国师想让我拿出多么银子来赈灾,可得先给草民一个准信。” 此话一落,十数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白韶卿的身上,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却见她微微一笑,伸出纤白的一个手指一摇,声音清脆“分文不要。”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一片死静,众人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眼睛都有脱眶之险,正在责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却听她又道:“本国师决不会代朝庭向你们强行征集赈灾款项,勤俭方能至富,你们的家业来之不宜,本国师即为守秦平安的向氏神女,自然也要保你们的平安,大富即安嘛。” 众人错愕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都是欣喜若狂,这样的话从国师嘴里说出,岂非就是代表了圣旨!众人互望一眼,这才伏身叩拜,又大谢天恩的感激了一番,这才陆续离开。 严林等众人一走,就立刻道:“你果然不找他们要钱了?” 白韶卿看他一眼:“说出去的话哪能更改?” “那……那牌楼的事呢?” “昨日夜里发的七百里加急,二十日之内,必定回来了。” “你……是呀,陛下自然是会答应的,只是赈灾款一事,你这消息放出去,这些富商再也不会拿一个子出来,咱们光靠朝庭的银子,可撑不了多久。” 白韶卿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时,却微微一笑“到时候他们会自己送来的,何必我们去要?” 严林一愣,她却已经越过自己走屋去了,虽然满心疑惑却也不得不自后跟上。 024 奸商 024奸商 十日之后,蒋守府果然被放了出来,再过八天,赐牌楼的旨意也到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原本还有三分疑惑持观望态度的商人们,这下子疑心尽去,众商欢腾,都是欢喜不尽。 而更让众人惊喜若狂的,是前来赐牌楼的太监在酒后失言,竟然说出了若是有人想要在宁府再建功德楼,他或许还能再弄几个名额来。这个消息一经走出,商人们哪有不趁缝插针的,在宣旨太监离开宁城之前,起码有数十人私下塞银子给他,贿赂建楼之事。 宣旨太监就这样带着近四十多万的巨款回宫复命,秦嘲风再将这些款项拨给白韶卿,白韶卿将这些银俩全部换做粮食,从周边四个州郡大量采购,却没有发给灾民,而是屯积在各郡府衙的仓库中。 严林对她的此举大是不解,眼前难民虽然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安抚,不论是民心还是死亡率都已趋于平稳,可是得知国师在此救助灾民的消息,每日都有数百难民从四面八方纷涌而至。而他们准备的粮食却只够维持月余了。这怎能不教他心急如焚呢?偏偏对他的追问,那白韶卿却只是微笑,全然没有做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他也无计可施。 又过了半月有余,眼看着粮仓就要见底了,严林急的团团转,虽然知道找白韶卿也没什么用处,却还是跑来了,还没走到院口,远远又看见林丰荫的轿子停在外面,这人也是奇怪,三天两天的往这边跑,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他正思忖着,却觉身边忽然一只手伸来,手掌上柔软细腻,转头竟见是白韶卿,顿时吓的呆了,身不由已跟着她跑出几步,慌忙收手“国……国师,你这是做什么?” 白韶卿却没看他,眼睛盯着那院外的轿子,轻哼道:“来了,别从正门进去,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就走,严林只得跟上,却见前面的白色背影有些鬼祟,愣是绕了两座民房才从后墙绕进她居住的小院。他跟着她轻手轻脚走到窗前,二人戳开窗上的绵纸朝里看,只见那林丰荫正站在案前,手中捧着一张纸,袖袍抖动,连衣摆都在抖个不停,似是看到了什么恐惧之极的东西。 严林皱眉转头,却见白韶卿朝他伸手示意,她自己则转身朝前绕过正门,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道:“原来是林员外到了,”林丰荫早在听闻她脚步声时已经将手中的纸放下,此时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只是脸孔边尚自抖动不停的肌肉暗暗地出卖着他的秘密,这也算是个老练的人,尽管刚刚受到惊吓,声音却还能竭力保持:“这些日子,国师可真劳累极了。百姓们都称赞感激呢。” 白韶卿走到案前坐下:“付出只要没有白费,劳累些也是情愿的,林员外快请坐,是为了牌楼的事么?” “是呀。上次国师曾说灾民还未安抚,大兴土木恐有不当,这一个多月过去了,草民……特意来问问几时能够开建?” “是时候了,回去就建吧。对了,请了劳工没有?” “家里有一些,再往外面请些应该就成了。” “哦,其实眼下这些灾民们七八成的人都已恢复,其中可有不少正劳力,他们要的工钱肯定比一般的木匠低,你何不在城里公开召工呢?” “啊,是是,国师此言甚是。草民这就照办。” “好,那你去忙吧,”林丰荫慌忙告辞离开,匆匆去了,严林这才走进屋里,道:“他刚刚看了什么?吓成那样?” 白韶卿笑道:“不过是这个而已。”说罢递了过去,严林拿在手上,只看了片刻,就惊恐地抬头看向她,白韶卿语气平稳之极,道:“严司马以为如何?” “这……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了,这要是有人借机告上朝庭……” “为了让这班奸商自愿吐出钱来,我这国师自然要带头做一次奸商了。” 严林又将手中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叹道:“这只要是看过的,都会相信吧。”说着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国师此行,欠妥当了。若是有人真将你这屯积粮食,趁灾乱为自己谋利的消息透露出去……你可知结果会怎样?”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这国师看似道貌岸然,其实私下里却和粮商做着低买高卖的勾当,还要不久后公开放粮,为的却是将本城的富商手中的粮价全部压低,让他们屯积难出,而我这个国师则会再找他们低价买进他们卖不掉的粮食,这个消息今日必定从林丰荫手下放出,三日后,这些商人们可有得急的了。” “这些买卖的事,你从哪里问来的?” “就是这些商人手上呀,我不过是拦了他们几个去其它州郡的中间人,再伪造了一些信件而已。” “那么……他们怎么知道你会在三日后放粮?你没有公示呀?” “不是还有个蒋守府吗?这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忙不及地跑林丰荫他们那里去了,两头一对上,自然再无怀疑。” 严林沉吟不语,对她的作法实在是心惊胆战,看来这国师持着秦皇的支持,还真是什么都敢乱来,可要真说什么不妥,却还真是说不上来,毕竟这样的事情,不要说他如今已经全盘计划皆知,就算什么也不知道,若是有人这般状告国师,自己也必然是不会信的。 也难怪那林丰荫会吓成那样,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这班商人们都和灾民们一样,对这位白衣飘飘的国师充满了信任和憧憬,有如此完美形象的国师,居然会做私屯粮食置百姓朝庭于不顾的事,和粮食之事相比,此时更让林丰荫恐惧的,只怕已经是国师这个人了,这么大的算计谋划,表里不一的人,恐怕他们如今担心的应该已经是他们的身家性命了吧! 严林摇头叹息,看了一眼又埋首到卷宗中的白韶卿,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025 将计 025将计 与此同时,在林丰荫的宅里,几个富商正愁眉不展,当中一人来回踱步半晌,忽然一拍桌子,怒道:“告!老子就不信了,这样的人也能做国师!大秦律法,官不行商,这还告不了她?” “你怎么告?拿什么告?林老哥看到的只是一纸合约,连她屯积粮食的地方都不知道,你用什么凭证去告人家?再者说了,就算我们都知道了,人家能在几天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罗周边粮食屯积起来,必定有许多暗底下的帮手,说不定还都是一方官员,咱们只是商人,民与官斗么?怎么斗?” “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唉,老夫担心的还不仅仅是粮食的问题,她既然是这样一个唯利市图的人,咱们个个都在她面前打过照面,你们谁敢保证,她此时此刻,没有打我们的主意?” 听林丰荫这番话一出,几人都惊的呆了,顿了好一会,才有人道:“是呀是呀,从来赈灾大使有哪一个不是向地方下死劲要钱的,只有她一个子儿也没向我们要?这为的是什么?” “又让我们在这个时候建牌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里面莫非……” “难道……难道她是在给我们下套?” “可不是吗?说不定她到时奏上朝庭,参我们一个无视天灾,置灾民苦难于不顾,或是国难当头,收粮敛财,这样的罪名……”说到这时,吓的全身直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就是抄家灭族……”另一人重重坐到椅上,面无人色。 正说到这里,一个下人匆匆进来,将一封信递到林丰荫手中,他扯开一看,颓然坐倒,身边一人慌忙拿着看了,惊道:“是真的?周边几郡的粮食都告急了?果然是真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厅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胆战心惊,亮堂堂地烛光照在众人脸上,却都是一片惨淡。静了许久许久,林丰荫摇晃着站起身来,在众人的目光中,他叹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 “林老快说呀。” “第一,牌楼不但要建!还要建大建好!建的人尽皆知!她曾提议让我找难民来做,这个法子倒提醒了我,就找这帮穷鬼,工钱给的还要比平时高!这是咱们出税出力的证明,天下百姓千百双眼睛看着的,任是她扯出天大的罪过也掩盖不了!” “对,林老此言甚是!” “第二,要捐!捐粮食捐银子,要有拿出一半家当的气势来捐!不但在宁城捐,还要在全国的眼皮底下捐,从明日开始,我广丰号要在受灾各郡自建粥铺,我要扬名天下!让天下人为我做证。[.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这岂不是……这可得不少钱呀。” “你这糊涂东西,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什么都没了。” “对,咱们就按林老说的办,对了,还有一件,咱们要打响国师的名头,为她扬名立万,这般捧足了她的脸面,再私底下探探她的口风,总是有利无害。” “没错,大伙儿立刻行动吧。” 次日,宁城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十数户本城的巨富,在城里城外排起了长达数百米的施粥铺子,说是为了感佩天恩,为朝庭赐建牌楼谢宴。千米长的队伍从城东一直盘旋到城西,流水价的包子粥点送到手中,满城百姓们和灾民们一同欢天喜地,尤如过节一般热闹。 而那边厢,招收建牌帮工的告示也张贴出来,那般优厚的工钱,又注明了灾民优先,这接踵而来的喜讯岂不是让大伙儿乐翻了天。吃的东西总是只能维持一时,做工挣来的工钱,却是保命的根本,而且等到积下了银子,那就返乡有望了。 上万难民无不感激涕零,对各户商家铺子拜了又拜,却又被他们告之,这一切都是赈灾大使国师的功劳,这下子白韶卿的小院外人山人海,感激地叫嚷声如波浪般一股股地席卷而来。 严林回头看着正在给秦嘲风写奏折的白韶卿,眼中闪过一丝热烈的光芒,这样的女人,胆大决断,行事全无章法,可效果却如此惊人。她的身上好似有一种吸引力,让人忍不住的想去信任她,可是……他刚刚放松的双眉再度皱紧,不由得对着她凝神注视起来。 这时却听门外来报,林丰荫等人求见,白韶卿亲自起身相迎,那几个富商摆着一脸媚笑,可眼角眉梢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焦虑烦怨。白韶卿只做不见,待众人都坐定了,又为捐粮的事赞扬了他们一番,众人小心推让,自然都说是她的功劳。 白韶卿也不多话,回头至案台上拿起自己刚刚写好的奏折道:“这是本国师向陛下汇报宁城现状的奏折,众位出了大力,不但为灾民捐助衣食,更大的功德,却还是助了朝庭的一臂之力。” 众人听她说的隆重,倒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接口,只听她道:“灾民上万,第一位是吃住,此事只要银粮接踵不断就没有大难,这其中最难的,却是第二项,那就是灾民的安置。数以万计的灾民困在一个地方,时日久了,往往容易滋事,造成地方的不安,这才是让朝庭最为头痛的,可是林大员外却能想出让灾民出力建造牌楼这么好的主意,灾民们力气有了可以使得上的地方,加之有钱银积蓄有望,自然就安定下来,这可比光给他们吃饱穿暖重要多了。” 林丰荫听她将此事扣在自己头上,心里却只觉惊惧,生怕有什么诡计隐藏其中,慌忙拜倒道:“这都是草民听从国师的安排,万万不敢居功。” 白韶卿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笑道:“这份功劳,本国师倒是不敢抢了你的,本国师已经奏请陛下,如无意外,应该会赐你一个商衔,统领周边六郡商号,将来还指望你对大秦商界做更多的事呢。” 此言大出众人意料,林丰荫乍目结舌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白韶卿将那奏折放到他手上,他抖欶欶地捧在手里,一字一句看过去,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又再头看了一遍,心下怀疑脸上迷惑,眯着眼睛想透过这层面纱看清眼前这位国师的面容,从而判断她此言是真是假,可却哪里看的清楚。 却见那白韶卿扶了他起来,立刻回身将那奏折封上蜡印,叫进一名侍卫来吩咐道:“七百里加急,立刻送到安阳。”那侍卫俯身领命,出了院子,片刻间便听得马蹄声急响,这人已经出院去了。 026 灾情 026灾情 众商互相对望,都觉这国师行事诡异莫测,难辨真假,呆了片刻,还是由林丰荫出面叩谢了,又推迟客气了一番,这才离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转眼又是二十余日,朝庭果然宣出圣旨,封赈灾有功的世商林丰荫为秦西六郡商会总会长,相当于大秦正七品的官职,加赐秦帝亲书的匾额一幅,浩浩荡荡地直奔宁城而来。 林府上下一片欢腾,就连周边几郡的富贾也纷纷亲临庆贺,古来商不及官,得到功名,那是多少富贾梦寐以求的事情。逢此喜事,林府大摆流水宴,着实热闹了几天。 数日过后,周郡的商人们陆续离开,宁城的巨富们终究不放心,又聚集到林府,请他拿主意,接下来的事要如何安排。 却见林丰荫一改平日的黯然神色,看众人问起,摇头苦笑了片刻,才道:“咱们都着了这们国师大人的道啦!” “啊?她又设了陷阱害林老吗?” “这……逼的我们没有活路了,不如跟她大干一场。” “是呀是呀。欺人太甚了。” 林丰荫双手一挥,却道:“你们误会了,老夫所言的并非是这个意思。(.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他摸了摸鬓角,长叹道:“这国师可是了不得呀!咱们十几个商场打滚数十年的男子,竟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年青女娃儿啦。”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老你倒是说呀,没得急死人了。” 众人一番催促,他这才徐徐道来:“这几日林府大庆,周边几郡的商号都派了管事来,我招了他们私下议论,却都说起了一件奇事。历来我们商号都是各有自己的中间人,都是在自家里长久的下人亲戚,他们往来于各个商号之间,走通消息,互通有无。可是前一阵子,这些人里倒有九成的人遇到了莫明其妙的小事,或是给偷了包裹不得不是半途留宿,或是给捉了起来,关在不知道在哪的地方。有人逼着他们将各商号的盘点结头都吐了出来,又让他们假造了书信回来各报平安。命在人家手里,这些人自然不改违抗。也正是如此,咱们堂堂宁城商号,居然就给蒙住了眼睛耳朵,其实周郡粮食收购是真,可也只是屯积了十数日,咱们这里一放粮捐食,那边就也各运车马地发往灾区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不是说这些粮食让国……那人屯积收购准备高价出售么?” “这可是林老哥你亲眼所见,难道你所见有误?” “看到的没有错,可是却是踩进了人家的道儿。”林丰荫长叹一声,苦笑道:“此事本来也是欠合计的,这么私密的东西,怎么就能让我看到了?也是我没想仔细,看到这样一个惊天的事,什么也没有多想了。如今想想,这一切都是这位国师大人布的局,大大的骗了我们一场呢。” 众在面面相觑,呆了好一会,才一个个反映过来,有咬牙切齿的,也有颓然坐下的,更有想到那些捐出的钱财痛哭流涕的,厅里一时乱作一片。 林丰荫看到众人这样,反倒笑了“瞧瞧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如此看来咱们这一仗还真是输的不怨,国师那边可是全无声色呢。” “哼,她骗了我们这许多银子,还有什么声色可动。” “就是,这人忒的狡诈。” 林丰荫笑道:“你们糊涂了?不过是一时的事而已,现在算算,大伙儿不过是丢了三成家业,可是身家平安无事,朝庭还准咱们盖了牌楼,小号能有官职,那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呀。和这些相比,这国师不过是和咱们比奸而已,奸商奸商,可不就是这样么?” 众人一想,虽然心气都还不太平顺,可人家是国师,还能怎样,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了,林丰荫又道:“不过此事咱们虽然输了,可不能输的不明不白,咱们应该找国师好好说说话,让她知道咱们虽然输了,可出的这些钱财可都是真金白银,输人不输阵,这个面子,还是得要回来的。” 众人齐声赞成,这边正合计着,却听门外下人来报,眼见灾民大至都得到了安置,那国师带着愿意回乡的百姓,已经起程往灾区去了。 这一走,可是带了无数灾民,白韶卿留下了严林在宁城继续安置事宜,自己则带着护卫粮车,还有数有千计已经恢复体力急不可耐地想要回乡重建的百姓,一路往西,所见越显荒芜,亮如金盘地艳阳高高在上,一眼望去,白茫茫地土地纵横交错地开裂着密密层层地深深缝隙,空气中卷卷烟尘,热浪滚滚。 百姓们见到此情,都是泪如雨下,许多人跪拜在地上捧起沙一般地泥土痛哭流涕,一时间,哭声震天,悲鸣遍野。 队伍无法再向前行走,便在此处驻扎,白韶卿始终站在烈日下仰望,直至天色全黑,她的白衣身影依旧一动不动。这些日子以来,许多灾民百姓已经越来越喜欢亲近这位语气温柔的国师,不少人都关心地走到她身边来。星辰满天的荒野中,白韶卿身在众人中间,和农夫樵子聊了极久,问的无非是此地历年来的一些灾情,以及从前田间地头的情况,众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眼下重旱未消,可是和这位情绪平静地国师细细详谈,还是能从中寻得几分希望。 接下来的几日,白韶卿一面安排有经验的农夫带领众百姓四下凿井寻水,一面则带着几名护卫往返与田地山岭之间,白衣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青丝也染成了一头银发,她却依旧神采奕奕,不停地在山岗间眺望,时而仰望天空,时而抓一把泥土在手细闻细磨。 如此过了十余日,百姓们已经在附近土地上凿了深深浅浅地数百口井眼,可依然滴水未见,众人不免垂头丧气,有的已经忍不住悲苦,哭出声来。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地身体,缓缓走回营地时,远远却见营地东面的一处土丘上,那位白衣国师正合十跪在席上,朝东叩拜。 “求雨!国师在求雨!”不知谁喃喃说了一声,众百姓如中雷击,猛地冲上前去,都跪在国师身后,整片土地上,顿时跪满了人。 027 求雨 027求雨 尽管白韶卿一再阻拦,还是有不少的人自愿陪在她身后跪拜求雨,只不过两天过后,人数才不得不减少下来,这样的烈日下,仅靠一点自宁城带来的水粮存活已经不易,还要跪在烈日下承受灼人的暴晒,到了后来,所有百姓们连同同行的护卫都来相劝,可白韶卿却依旧抵死坚持,众人对她的举动不解,却也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放弃了阻止。[.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白韶卿抬起昏花的眼睛朝着灼人的白光看了一眼,衣袍掩盖下的双手紧紧抓住衣衫,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放弃。 这些日子以来,百姓们当初急迫要回乡的念头已经被眼前残酷的事实渐渐消磨,他们凿井寻水的泉眼越来越浅,步伐艰难。同行的护卫们也开始了做退堂鼓的打算,每一日,都有灾民逃回宁城,当初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已经减少了四成。 难道真要放弃这片土地吗?白韶卿这些年在向氏所学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观察星相,再加上从农夫们那里收集来的信息,她判断出这一次大旱还没有到尽头,可是如果这一次百姓们放弃了,以后这里将是一片千里荒土。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信心。有了信心,他们才能更用心更用力的去凿井,去相信,怀有希望。而她,是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白韶卿深深明白自己的责任,仰头朝晴空万里的天空注视片刻,她安然闭上眼睛,凝神聚力,用以抵抗身体受到的灼伤。 看到国师如此镇定的模样,众人的燥动地目光渐渐变的安定下来,一个青年大喊一声“出发,”众多男子再度拿起工具分做四路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去。 朝南面去的一个队伍走出片刻,便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这大荒的地方怎么竟会有这样的马车出现,后面还跟着六骑,马上之人都是一身精装,神色肃然。众百姓的目光和这六人一触,都是心下微寒,慌忙转开脸去,走自己的路了。 这支车队慢慢行驶,来到他们驻扎的位置,有护卫上前盘问,被告之是路过的商人,想讨些水解渴,这边自然没有异议。这一路上都时常遇到求水求食的难民,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非富则贵,可是行走在外,碰到荒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护卫们拿出水来给他们,六人下马相谢,又捧着先给了马车里的,待那里面的人喝了,他们才敢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护卫们虽有些好奇,也只是看了几眼就转开头去,依旧注视着远处土丘上的白韶卿。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打搅官爷了,前面那位是什么人呀?”这护卫转过头来,见是六人中一个青衣汉子,看他一脸带笑,语气也很讨好,护卫便道:“那是我们大秦的国师,”说到这里很有些自豪“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 “啊,原来如此。那她这样,是在求雨么?” “嘿嘿,算你有点眼力,国师确实是在求雨。” 那人赞叹道:“真是了不起呀。” “这个自然,我们这位国师可不是一般人,是向氏守护秦国的圣女呢。” “啊,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向氏圣女呀,想不到能在这里看见她,真是太有眼福了。” 护卫好不得意地看他一眼,那人又道:“可是……这天闷热的一丝风也没有,会下雨吗?” “国师已经求了四日了,应该快了吧。” “国师大人就没说第几日会下?” “没有,诚可感天吧。” “可是这样毒的日头,国师大人怎么受得了,可不要累病了,啧啧啧。” 那护卫听他如此关心,倒对着他那笑脸看了一眼,点头道:“是呀,我们也日劝夜劝,可国师坚持,我们也没有法子。” “那只有保佑这老天爷快些下雨了。”那人由衷感叹,摇着头走回到马车身边,将这些情形说了,马车上的垂帘微微掀起一线,日光透入帘内一角,露出一双精亮的眼睛来,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白色身影。 这车队一直停在路边,护卫也没加理睬,到了晚上,他们也不向护卫要吃食,又是要了些水,像是自己就着干粮吃了。护卫想他们也许也是想见识一番国师求雨的情形,稍加询问后,也就不再理会。 白韶卿只用了一些护卫们送上的清水,对食物一动不动,并非她不想吃,而是此时的她已经濒临最后底线,麻木感从腿部蔓延到了全身,此时此刻,就是想动一动手指,都要用掉她大半力气,她不愿意在人前示弱,更不愿意众人见到她的情形,又上前劝阻,所以干脆闭目假歇,一遍遍地浅运内功护住心脉。 这一夜和往常一样,还是几个护卫轮番守夜,以及一些跪伏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百姓,夜色深沉,却是极静,静到连一丝最细小的微风也没有,整个驻扎所在,除了白韶卿笔直的身影,就只有那一辆隐匿于黑暗中的马车了。车上的帘子一直没有垂下,那双闪亮的眼睛自始自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就在这样的静默中,又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众人看到亮白依旧的天空,都不由得有一些沮丧,可是再看看国师的身影,百姓们还是依旧出发了。从开始到现在,算算已近五天,护卫们也开始担心了,此时没有严林在场,众人也不敢乱拿主意,所以虽然忧心忡忡,却也只能私下里商量几句。 这边正说着话,却听身后脚步声响,又是那个青衣人过来,护卫皱眉道:“你们还没走?”那人陪笑道:“我家主子对国师敬佩之极,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们这些下人有什么法子。” 那护卫瞄了一眼马车,也点头表示认同。青衣人又道:“可是我瞧着昨天到这会儿,那位国师光喝了点水而已,这样怎么行呢,这毕竟也是个血肉之驱呀,我们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女子。我说你们还是上去劝劝吧。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这一番话正好说到众护卫的心里,众人互望一眼,都是点头赞同,哪知才刚刚挪动脚步,其中一人忽然一顿,惊叫道:“刚刚……有风……你们感觉到没?” 028 临医 028临医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仰头朝天等待了片刻,却又丝毫没有风的痕迹,几个护卫不由得嘲笑那人,说他是白日做梦了,这人无法反驳,只得挠头不解地跟在后面,内人来到国师身后,被守着国师的两个向氏弟子拦住了去路,正着力劝解呢,却觉空旷的土地上,沉闷的空气忽然微有变化。 这变化起初只是极细微的似有若无,和上次一样,只要众人一留神,它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可却又在隔了片刻之后再度发生,只是这一回,感觉明显多了。众人惊愕对望,都是紧张地不敢说一个只,生怕一声叹息都有可能将这梦幻般地情景破坏。 就这样呆呆站了片刻,跪在前面的白韶卿忽然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流露出灼热地惊喜,仰头朝东方注视片刻,忽地全身颤抖。众人循她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远远地天地相接地平原尽头,一层黄沙正慢慢升腾而起,缓缓卷动着,朝这边移动过来。 众人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地盯着,眼看那尘土卷动的速度慢慢变快,像要升至半空时,在场一人忽然大叫:“雨!”随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被雨点打中,片刻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色,四下里正翻腾起团云,朝着天空正中涌来。 雨点的落势渐渐清晰并开始变快,四周的田间地头跑出无数狂喜的人,脸上似泪似雨,都是大笑大喊地朝着这边奔来,所有人自干涸地咽喉深处,发出共同地欢呼“雨!下雨了!”大伙儿奔到近前,对着上天不停俯拜,欢呼声渐渐变作哭泣,和雨点落下的噼哩叭啦地声响紧紧交杂在一起。 那几个护卫和众人一起淋在雨中,都是高兴地手舞足蹈,笑的正欢的时候,忽然身边一人惊呼道:“国师怎么了?”他们这才转过头去,竟见国师已经垂俯在地,一动不动,雨点狠狠落在她的白衣上,沾染起一片片泥污。 随着这人的惊呼,百姓们也被惊动了,再顾不得下雨的狂喜,许多人同时朝她涌来,却见向氏弟子其中一人,已经俯身将国师抱起,朝着营地飞奔而去。 久旱逢甘雨地欣喜立刻被眼前所见打断,几乎所有百姓都淋雨守在国师的帐蓬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国师帐内是闲人不敢擅入的,何况此时连大夫也没有,自然只好等待那两个向氏弟子的自救。 众人等待许久,才见向氏弟子出来,一边吩咐众百姓立刻着手加紧凿井等事,一边让几个护卫快马回宁城请大夫。看这情形竟连他们自己都不能解救,百姓们焦急万分,自然是死也不肯离开,无论护卫们怎么劝说硬赶,帐蓬外的人始终有增无减。 这时一个护卫却走到帐蓬外叫了一名向氏弟子出来,将一人引荐给他,正是那个马车的随从之一,据这人说明,他家主人擅长医术,也许有可以救治国师的办法。两个向氏弟子商量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这人回到马车边,从车上引下一位高挑的黑衣人,这人分明是个男子,竟然也以黑纱蒙面,举手投足都有一番华贵气势。走进帐内,便见国师的床前用白纱撑起了一面纱幔,纱幔这边则放着软椅,待他坐下后,向氏弟子将纱幔挽起一角,将白韶卿的右手臂伸到面前的小几上,黑衣人搭上两指在她脉上,眼角偶尔扫过纱幔内隐隐约约地人影,露出一丝深思地神情。 两上向氏弟子耐心等候,等了好一会,才见那人站起身来,说道:“她是耗损体力太过,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时要找的,必须是极为罕见的药材珍品才能留住她的性命。”两个向氏弟子互望一眼,都知他所言不虚,和他们的诊断结果一致。可是眼下离宁城少说也有四十里的路程,来去花费的时间不说,这珍贵的药材则更是没有把握,不由得都是眉头紧皱。 那人顿了一顿,却道:“所幸我的车里倒有几味好东西。”说着也不等他们做何回应,吩咐跟随他进来的那个青衣人去马车上捧了个小锦盒过来,打开看时,里面竟有一支九寸来长的人参,而且手足俱似,简直像个小人模样。 这样的人参向氏弟子自然是知道它的宝贵的,只是心中对此人有怀疑,却不伸手去接,那黑衣人看了二人神色,眼中掠过一丝不满,他身边的青衣人忙道:“你们莫非怀疑我家公子的诚意?若不是因为这位是大秦的国师,别说是献药,就是想请我家公子看病,也没资格。” 黑衣人一声不吭坐回原位,又去按白韶卿的脉搏,同时挥手示意,那青衣人也不再管那两个正在犹豫不决地向氏弟子,捧着锦盒道:“我就这就煮药。”说着退了下去,向氏弟子一惊,慌忙跟着去了。 屋里只留下黑衣男子,他抚在白韶卿手腕上的指节停了片刻,忽然微微颤抖,眼神中寒光忽闪,不知又诊到了什么症状,竟让这个一直习惯平静冷酷的人赫然动容。他皱眉思忖着,伸手就想去掀纱帘,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像被电击似的骤然缩回,隔着纱幔对里面那个蒙面女子皱眉凝视良久,只到听见脚步声响起,这才低头做出个依旧在诊断的样子。 两个向氏弟子看着他的那个青衣随从用一幅精致地器皿将那支人参捣碎成泥,挤出汁水来,就这样匆匆拿着往白韶卿的帐蓬跑,二人都是有些不解。这种用法明显和他们向氏所学很不一样,可又担心着白韶卿的安危,因而虽都忧心忡忡,却也不敢阻拦,跟着他一同跑进帐里,给那黑衣人过目了,才将乘汁水的碗送到他们面前,二人犹豫互望了一会,还是走进帐内给白韶卿喂下了。 青衣主仆二人也没立时离开,四人在帐中静静等待了一会,只听床上转来一丝响动,白韶卿似是有了动静,向氏二人慌忙上前相扶,只见她虽然还是未醒,气息尚弱,可好在已经趋于平稳,二人喂了一些汤汁下去,她就又倒头睡下。向氏二人自然对黑衣人表示了感激,他也表示愿意留下来陪同他们一起回宁城。 百姓们得知白韶卿要立即回宁城医治,都是一路相送,此地既然已经下雨,接下来的事,就交由本地的乡人俚长们自己打理,护卫队带着白韶卿日夜兼程,急匆匆地赶回宁城,得到解决消息的严林早已在城门等待,好不容易盼到他们到了,慌忙将她安置进院子,黑衣人一行也自然另寻了住处给他们。 白韶卿体力透支厉害,岂是短时间能够恢复的,只是需要慢慢调养,国师因求雨而命在旦夕,满城百姓灾民都是心急如焚,每日在她小院外来去送药的百姓大夫络绎不绝。 而那黑衣人的随从向严林自报了姓名,原来竟是近年来在四国名声远播的神医林夙,听说他长年在四国游走,居无定所,想不到却机缘巧合的救了国师一命。严林对其早已是久仰大名,看他对白韶卿的病情很是关注,自然也由他来全权照料病人。 林夙每日都会分三次来给白韶卿诊脉,向氏二人对他心存感佩,对他的态度自然也于众不同些,加之林夙又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从来不迈进白帷幔一步,所以二人对他在房里渐渐习惯,有时他们有事离开,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白韶卿在昏迷了几日之后,终于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除了熟悉的白色,还有一个模糊地人影,她定了定眼,再度张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坐在白纱的那一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虽然明知他是不可能看清自己的,可白韶卿还是被这奇怪的情形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人?”白韶卿待思绪略为清醒之后,开口说话。 林夙看她醒了,却并不收回视线,依旧直直看着她道:“国师还觉得晕眩么?” “好多了。你是大夫?” “算是吧。”林夙随意回答着,转头看看屋内无人,却道:“国师能否告诉在下,你练的是什么内功?” 白韶卿一怔,自然不会回答,反问道:“怎么了?大夫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当,低见倒有一些。”林夙面无表情,分明是说笑的言语,可是听来却没有半丝笑意,“这个内功对身体损耗极大,国师还是不要再练了。” “何以见得?”白韶卿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不快。这内功是历代圣女到了十二岁后才有资格修练的必练心法,代代都是单传,虽然她练的时候已经十四,可是因为她格外刻苦,加倍用力,在年满十八时,也已达到了历届圣女离山时的六重要求。何况玄慎子在临别是特别叮嘱的,她练了这么些年,都觉对自己只有益而无害,此时自然更不会因眼前这陌生人的一句话而改变。 林夙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声音也放冷了“你不信也罢,只是希望能记住一句话,这个内法是逆法,是与天地不合,万物不容的东西。练的越久,受其噬没也就越深,你已经练了四年,从现在开始若能停止修练,也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说罢竟不再多说一字,更不看她一眼,扭头出屋去了。 029 不安 029不安 白韶卿刚刚睡转过来,体力还未恢复,听了他的话,一时竟有些迷茫,待回过神来想要追问,林夙早已去的远了。 少时严林进来,看她已经醒转很是高兴,白韶卿从他这里得知了林夙的一些情形,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自然心存感激,何况心中有一个疑团未解,就又让严林去请他过来,哪知等了一会,严林却带回了林夙一行已经离开宁城的消息,好像是从白韶卿这里出去,直接就走了的,走的如此匆忙,实在是让人不解。 严林看她眉头紧皱,便安慰一番,这林夙向来传闻就说他行事怪癖,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过是江湖隐士的一种随性而已,如今国师刚刚醒转,倒不宜在此事上太过费神。白韶卿虽然心里还是疑惑,也还是听他的安排,继续休息去了。 也许是白天睡的多了,又或者因为林夙所说的话,白韶卿在一个夜静更深地时分醒来,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再度入睡。躺在床上,脑中回想的依旧是林夙的话,关于伏枥的,关于那个他脱口而出的“四年”,他怎么知道她才练了四年?为什么他的话分明疑点重重,可白韶卿却忍不住还是会去细想呢。 她对着床上方的屋梁出了会神,四下寂静之极的夜色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进到屋里来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缓缓地侵入屋内,她小心地转过头来,赫然看见左侧的窗外有一个人影,此时此刻窗眼处正有一支黑色的长管戳穿进来,而一缕淡淡地白雾就是从这长管里喷出。 白韶卿紧紧盯着那支长管,身体一动不动,目光中含着一丝笑意,她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渐渐浓重起来的一股异香,可全身却没有丝毫麻木的感觉,想到圣女代代相传的那个秘密,她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那长管朝着屋里喷了好一会才慢慢缩回,又过了片刻,房门伴随着小心翼翼地轻响打开,走进四个黑衣人,这四人毫不迟疑地走到白韶卿床前,其中两人将手中捧着的一方极大的黑毯盖到她身上。 白韶卿早已闭上眼睛,努力维持着呼吸地平稳,使得外人听来她是陷入深睡的样子。此时只觉身上微微一重,有东西将她从头到脚都盖了个严实,随即由人轻轻抱起,耳听得脚步声轻点,这四个已经冲出屋去,屋外的护卫可能已经被他们如法炮制了,对这里发生的事全无知觉,这四人一路走去,未遇到半点阻拦,白韶卿倒是并不担忧,等天过了四更,自然就会有人发现自己失踪,而且自己始终保持清醒,不但可以弄清这些人的目地何在,想要逃脱也不会太难。因而她只是闭着眼睛安心等待,这些人好像走了很久,此时应该早已出城了。 这行人一路畅行,又走约莫半个时辰,脚步声才停下,紧接着有人说话:“接到了,”另一人道:“很好,这就回去吧。”说罢白韶卿便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平整的所在,耳边马蹄声车轮声齐动,竟像是上了马车。 马车立刻疾驰起来,车上好像还有两个人,所以她也没有动弹,只得一人道:“迷烟用的多么?” “公子特意吩咐的,怕太多了会伤她的身子,少了又迷她不倒。” “这家伙忒的多事,万一太少了没迷昏她,咱们岂不是要多一番手脚。” “眼下应该没问题了,正睡的沉呢,等她醒时人已经不在秦地了,她一个女人能做得了什么,这一次大伙儿可都是奇功一件。” “嘿嘿,那倒是。听说这丫头生的极美的,咱们……看一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连公子都一眼不敢瞧呢,那要勾人魂魄的,可不能因小失大。” “我就不信了,怎样的长相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能美到哪里去,要陛下这样魂不附体的日夜牵挂,非得弄到手才安心。” “妖孽乱世,都是这样的。反正跟你我没干系,咱们只看功劳。” “也是也是,哈哈哈。” 二人一阵大笑,白韶卿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大概是上次在点星崖看过自己的哪个国主设下的圈套。月重锦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纪凌只是太子,不可能是他们口中的陛下,这样推断下来,就只有楚胜了。他在向氏山脚拦人不成,想必一直耿耿于怀,利用自己出京赈灾出此下策,倒还真是费了不心思,白韶卿心中冷笑,正盘算着怎样寻一个机会逃脱,却觉马车忽然停下,车里的人顿时低喝“怎么回事?” “是公子来啦。”车外人应到。 “他来做什么?不是让他先回国了么?”车里那人抱怨着,车外人答“公子说白天给这姑娘诊脉时,发现了一点异样,此时怕她身体出差错,才赶回来的。” “那让他过来吧。”那人只得答应了。 白韶卿心中巨震,很快就听得一个早上才听过的声音淡淡响起“我也不想再跑这一趟,不得已而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车里人似乎对他颇有畏惧,忙道:“公子请来看看,我们看她睡的沉着呢,应该没事。” 有人伸手过来,将白韶卿身上的黑毯慢慢掀开,白韶卿暗自握拳,正想趁他掀开时发难,鼻中忽然又闻得一阵奇香,随即身边“呯呯”两声,同时车板震动,竟像是那两个黑衣人忽然倒下,而也在此时,她只觉眼前一亮,掀开黑毯的果然正是林夙,对上她的眼睛,林夙微微一怔,伸手按在她的手腕上,他轻轻“咦”了一声,放开她手,道:“你还醒着?那快下车吧。” 白韶卿这才睁眼坐起,只见这马车较大,此时那两人上黑衣人就躺在一旁,像是昏迷过去了,而林夙掀着车帘,正在一旁等待。 白韶卿看他一眼,一言不发下了马车,只见马车正停在一处山道上,前面三匹大马上都是空无一人,看情形马上的人也和车里一样被林夙用药用迷倒,昏在一边的地上。马车后虽似有几人,却都等的远远的。 月色明亮,照在林夙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他用意何在。 白韶卿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吃了什么药么?为什么那些迷烟没有让你昏睡?”林夙果然是个医痴,此时此刻竟然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我还指望着这个法子助我度过难关呢,怎么可能轻易告诉你?”白韶卿淡淡回答。 林夙一愣,点头道:“你能自保当然最好了。” “你是什么人?他们对你好像有些敬畏,你们难道不是一起的?你究竟用意何在?” “敬畏倒是没有,不过是一点好奇罢了。”林夙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出了会神才道:“我不得不做这件事,可是回头想想,还是来助你一次。知道你不一定领情,可是如果离了秦地,你就算有再大本事,有很多事恐怕也由不得你了。” 白韶卿知他所言不假,点头道:“不错,你算是救了我一回,我会记得。” 林夙道:“眼看着快要天亮了,我就长话短说。我到秦国就是为了见你,本来的计划是要在你的饮食中下药,再由他们带你离秦。可恰好你求雨昏迷,才略过了这一步,只是我一路回想,最后还是决定要来救你。” “为什么?” “我决定救你,是因为,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白韶卿看了他片刻,道:“我是大秦国师,危害秦国的事我不会做。” “这是当然,我绝无恶意的。” 白韶卿沉默良久,才道:“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你救过我,我会尽力而为。”林夙眼中一亮,点头道:“一言为定,那边有一匹快马,是为你准备的,你快回宁城吧。” 白韶卿却摇头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今天白天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夙眼光一顿,迟疑道:“就是你所练内功的事么?这种内功,确实不是善法,你所练的是不是一种可以闭住气息直到假死状态的内功?” 白韶卿一愣,她倒从没过有这样的可能,可是若是仔细回想,将气息闭住,将心跳的速度延缓成原来的几倍,仅用内息调护心脉,好像是可以做到他说的境界,只是这样做难度很高,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何况,是什么事需要假死呢?她心里摇头,说道:“这我倒不清楚。” 林夙道:“向氏不知为什么要你们练这样的心法,可是此法危害极大,却是确确实实的事,我知道你不能信我,可是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这是我从一本古老的药典里所见,并且在二年前,我就曾遇到过一个练过此法的人……” “不可能!”白韶卿打断道:“这是向氏圣女所练的内法,圣女守护期满回山后就终身不下神山,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林夙叹道:“可我确实是遇到的。”他叹着气,可口吻之间忽然有了一些笑意,像是回忆着一件很美好的往事“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是那人……确实是为了打断这种内功的修练寻上我的。” “打断?”白韶卿又是一愣,玄慎子在她临行时特意交待要她不可懈怠的努力练习,难道这个内功在不练习时也不会松弛下来么? “没错,这种内功一旦修练者停了下来,就会出现反噬,有许多危险的症状,所以我那天发现你身上也有这种心法,才会出言提醒。你若是不信,可以找机会试一试,停练十日左右,你身上的隐症就会发作。”说到这里,从衣襟里拿出一个锦布小包,递给她“到了那时,你吃一颗这个。”说到这里,白韶卿又注意到他眼中忽然闪起和片刻前一模一样的温柔光芒,那道光,几乎可说是柔情万种的,他似乎对这药或是某个人有着极强地希冀,只要一回忆起来,就是满面春光。 白韶卿默然接过此药,看了他一眼,道:“这药是你做的?” “是呀,我用了两年时间制成了此药,此药可抑制你们的这种内法……”说到你们二字,他的眼中又是一亮“它能帮你暂时渡过难关,可是要彻底将它消除,却还远远不够。不过,近日我已经找到了另几味重要的药剂,我一定能帮到你的。”他说着这样的话,可口中的‘你’字,却分明不是直指对方。 白韶卿对这人的古怪言行一直略有防备,可是此时却被他的神情打动,认真点头,感觉上自然多信了他一成。只是拿着小锦包时,她只觉思潮起伏,对向氏对玄慎子,都忽然多出了一份奇特的不安。林夙朝后方看看,再次催她上马,她这才答应了,朝着宁城的方向策马而去。 走至天色渐亮,终于远远看到了宁城的城墙,她提紧马缰,自土坡直冲而下,快到城门时,眼前忽然闪过一大片黑色装扮的人,这些人像是被她忽然而至的马蹄声惊动,正要跳起防卫,可当看到她一袭白衣时,又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从人群中跑出一个人,满脸欢喜,上前来拉她的马缰,正是严林。 白韶卿看到是他,正准备下马,却见他的身后一人快步上前,已经越过严林站在马下,抬头看着她,此人一身黑色锦衣,长眉微皱,竟是秦嘲风。 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白韶卿一愣,秦嘲风已经伸过手来,竟在众人面前双手合抱她的腰身,将她抱下马来。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倒让她一怔,抬眼朝他看去,却见他眼中忧虑重重,声音也很闷重“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对我大秦的国师下此黑手,天……你有没有怎么样?立刻传大夫来。” 严林立刻吩咐人飞奔去了,看他二人这么站着,而城墙一边已经有不少灾民陆续醒来,急忙劝说了一番,秦嘲风这才拉着白韶卿的手,朝城里走去。 进了屋里,白韶卿将被人摞走的事情稍说了一番,却略开了林夙一事,只说是自己趁乱逃出。严林问明方向,打点起护卫立刻出门追查去了。 秦嘲风在房里来回踱步,却是气的安不下心来,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不行,这里呆不得了,我们一起回京。即刻动身。” —————— 两更并做一更先上来,今天还有一更,乖乖的凌波爬走继续码字~~~~ 030 回京 030回京 “这怎么行?”白韶卿立刻反对。 “为什么不行?朕真是后悔让你出来。这样的事情哪是你一个女子应该做的,你看你,吃了多少苦头,还跪拜求雨,你简直……” “这不是国师应该做的么?况且陛下亲口圣旨,哪能说改就改。” “那是朕上了你的当,早知道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这个赈灾朕就是亲自来了,也不会让你出京。” “陛下息怒,臣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事都过去了。” “不行,此地你无论如何也待不得了。竟有人对你有觊觎之心,这怎么了得!这帮摞你的人,朕一定要追查到底,重重处置。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动我大秦的国师!” 白韶卿看他处在盛怒的状态下,心知劝也无用,便从房里拿出茶具煮起茶来,一时间,屋内茶香环绕,秦嘲风的情绪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他靠在软椅上,就近看着她,想到初见时的情形,那个青衫的小丫头也是在那煮着茶水,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女子,却有着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气势。在她进入秦宫之后,曾经死寂一般地秦宫,才忽然有了光彩。 可是自从她离开之后,自己总是无法专心上朝理政,那忽然空落落的心房,使得他时常在仙华宫徘徊不去,在正阳宫却又心烦意乱。此时看着她,烦躁不安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这个小丫头竟然已经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他的心里反而没有惊讶,只有心安。此时此刻,在他脑海中她那奇异的长相已经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她温柔却又坚定的语气,他决不要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奇女子。 他本来是看到严林奏折传报她求雨昏迷的消息,急的就要立刻出京,可是一班大臣以种种理由百般阻挡,使得他不得不安排下一切后暗带护卫离开时,已经迟了两天,在路上日赶夜赶,好不容易赶到宁城,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失踪了。那一刻,他几乎按捺不住狂怒,要将眼前所见的人全部杀尽,那少年一般地冲动,此时想来,却令他嘴角微挑的微微一笑。 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因她欢喜,因她愤怒么?这没什么不好!毕竟,因为眼前这人平安无事的再度出现,他的世界再度复活了。 白韶卿将茶送他面前,看到他微笑的样子,也感心中温暖,顺势便道:“臣正要向陛下禀报,眼下宁城的情形基本上已经稳定,周边几郡也日趋平……” “不说这些了,这些事情朕每日都能在奏折上看到,朕现在只想带你平平安安的回京。” “陛下,臣到宁城时就已经当众许诺,要在这里陪伴他们共建家园,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臣怎么能走呢?” “那样的事给严林去办就成,他好歹是个副使,难道每日光吃饭不干活么?” “眼前这样的好形势得来不易,何况还有许多变化深还在其中,臣应该留下和严司马一同渡过难关才是啊。” “那朕的难关,你就不闻不问了?” “陛下?” “朕要留下你在身边,没有你的日子,就好像……春日无花,夏天里没有蝉声,秋日里不见落叶,冬天却又没有下雪!”他的声音如春水一般缓缓荡开,层层涟漪退散开来,却在白韶卿的心上打下重重烙印,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耳中所听,是那样的不真实。 “朕知道向氏的圣规,朕会等你,你在秦宫陪朕十年,十年之后,朕随你到天涯海角去,去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日子,好么?” “陛下……你,你……” “你离宫之后的这五个月零二十一日,朕忽然发觉,你对朕而言并非只是一个知己,你答应过要守护朕的,那就一步离的留在朕身边吧,”他说着话,伸手将她冰凉的双手紧紧握住,眼神真挚“天颜,留在朕身边,让朕能够随时看到你。” 呆呆看着面前这张脸孔,一声应诺几乎近在嘴边,白韶卿蓦然回过神来,慌忙将手自他手心抽离,白纱下的粉脸已经变的通红。虽然和他在夜色下舞剑喝酒,说过有些暧昧的承诺,可是白韶卿对这一切的理解显然和他的有所差异,何况眼前的秦嘲风感觉陌生之极,而自己也变的有些奇怪,这莫名而来的心跳加速,却又好似很喜欢在他的注视下,究竟是怎样的心绪,她不明白却又害怕的想要逃避。 秦嘲风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能一直看白纱后面,像是知道她此时窘迫地样子,他微笑着放低声音:“你可是个重承诺的人,说过的话不准反悔。快答应朕。你若是答应了,朕好好的带你离开,你若是不答应,朕就绑着你离开。可别说朕没给你选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白韶卿看他一眼,见他俊逸地脸上似笑非笑的带着一种顽童般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好笑,刚才引起的紧张错乱顿时也减缓了不少,想到他的话,不由得立刻将思绪拉回到了眼前宁城的情形下。 眼下看来,这里的灾民已算基本安置,近日来四郡也都各有大小不等的雨量,而本地的富商牌楼也建的差不多了,大多数已经攒了银两的灾民们都在陆续离开返乡之中,接下来的事,便是帮助各地重建,开垦田地,这些事情的实施,只要有具体的优惠及到位的监督管辖,应该也可以掌握,她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这才点头道:“好,臣随陛下回京。” 秦嘲风欣慰地点头,心里却更是着实赞叹,这样的一个女子,分明有着小女儿的羞涩动情,却又能在片刻之间,管束着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的正事上,秦嘲风真是幸运之极,竟然能够得到这样的女子。 既然答应了秦嘲风加宫的要求,白韶卿便将严林叫进来,详细安排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特别提及的就是周边四郡的催种护农官员的落实,这样的事情说起来轻而易举,可是真要能做到,却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严林一面仔细听着,一面却因为她即将跟秦帝回京而心里略感失落,只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却是他不敢深想的了。 白韶卿安排好了一切,又按秦嘲风的要求给四五个本地大夫诊脉,虽然这些人众口一词的表示国师身体只是虚弱,可秦嘲风依旧一脸不高兴的将他们赶了出去,并决定次日就起程,赶回京城让御医诊断。 他此次出京带的是五百暗护,向来行动有序,加之他担心着白韶卿的身体,一路催马急赶,倒是很快就到了京城,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御医诊脉,老御医细细诊断了好一会,才总算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答复,他叮嘱白韶卿多加休息,这段时间什么事不要过问后才离开。 当初离开这里时,白韶卿并没什么感觉,可如今再重回这里,却觉仙华宫的着说不出的亲切,这一切也许只是因为她心绪的变化,想着秦嘲风那紧张的样子,感觉到心里丝丝甜蜜,白韶卿就是这样的睡梦中渐渐睡去。 第二日,才刚用过早膳,就听得皇后来了,白韶卿正要出门相迎,哪知皇后已经一阵风似的走进来,那形态和她往日端庄的模样大不一样,看到白韶卿竟没在床上,皇后立刻将侍候的人骂了个遍,险些就要将这些人拉出去仗毙。后来自然是被白韶卿劝住了,她满脸不满的将屋里人都赶了出去,握住白韶卿的手,叹道:“怎么竟瘦的这么快,瞧瞧这手腕都瘦下一圈了。” 白韶卿依旧和往常一样淡笑回答,皇后却是鲜有的热情:“这些日子在宫里,众人说的想的全是国师。国师在秦西那一番作为,可不让那些看不起咱们女子的男人们大跌眼镜了一回,女子之中能有国师这样的旷世之才,而且还在我大秦守国,真是我们的福气。听说那三国之间也是纷纷扬扬地只传颂着国师你这位巾帼呢。”说着啧啧叹息“可惜本宫不能出宫,要不然能跟着国师去见识一番,看看国师制国的手段,那此生才算不虚度的呢。” 白韶卿道:“皇后贵为国母,在后宫为陛下管束六宫,也是一样功不可没。” “唉,这可完全不同。”皇后神情黯然“国母又能怎样,咱们女子天生就是依付男子所生,所言所行都有约束,做这皇后,更是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凡事谨慎小心,实在是没什么趣味。哪像国师你这样,能够在群臣面前献策献计,还能深至民间,有一番作为,能够这样做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国师一人而已。” 白韶卿看她神情黯然,语气中也是灰心至极,一时心里感慨,便道:“皇后是为陛下安定六宫的人,陛下要保江山社稷,为民操劳,若没有皇后在后宫坐阵,哪里有这般安宁。” 皇后抬眼看她,眼睛中竟有泪光一闪,抚着她手,叹道:“今日总算是听到一句暖人心窝的话了……”说罢低垂下头来,隐隐有抽泣的声音传来,白韶卿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屋里空气的些沉闷,静了片刻,皇后才惊觉着抬头一笑,拿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笑道:“怎么忽然这样伤感起来,真是失礼,国师不要见怪。” 白韶卿还没说话,她又道:“这次回来,陛下对国师必有重奖,本宫虽然拿不出高官厚赂,可是国师你若想要点什么?和本宫说了,本宫也一定能让你如愿。” 白韶卿微微一怔,眼前竟泛现出秦嘲风在宁城说那番话的一幕,这光景只在眼前一闪,她慌忙定了定神,道:“仙华宫有皇后照顾着,本就什么都不缺了。” 皇后却笑道:“国师见外了。本宫和国师也算有缘,以后时日良多,还要多多亲近才好,不过,想来国师所在向山,也是个神奇的地方,国师也许见过的奇珍异宝比本宫所见的都多,本宫只是实在想表达一点敬意,国师慢慢想想,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的?只要国师说了出来,就算本宫没有,本宫的父亲护国公也一定是有的。”说着笑脸盈盈地注视着她,眼波中流光暗动。 白韶卿这才明白皇后这一次曲尊降贵地来讨好自己,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在,想明白此层,片刻前对皇后的怜悯也顿时化为了乌有,淡然应付了几句,皇后这才离开了。 这几日,白韶卿一直被困在房里,倒不是秦嘲风强行困她,只是她只要一走出房门,身后顿时跟上五六个诚惶诚恐地宫女,唯恐她稍有不适,她们就要大祸临头。这样的情形下,白韶卿自然也不会随便出屋了,省得这些人又担惊受怕的。 可是整日困在房里终究郁闷。在屋里躲了几日之后,白韶卿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分,终于避开门外打盹的宫女,从侧门悄悄溜了出来。此时夜风如水,冬天转眼间就要来临,她离开京城时还只是夏季,可在宁城一呆就是五个多月,再回到这里时,院中原来郁郁葱葱地树木上落叶已经随风落下了大半,此时在夜色中看起来,更是形容枯败,景色萧条。 随步走着,她很快就来到了自己从前每夜都会弹琴的地方,曾经就在这个地方,她和他一同舞剑,一同醉酒,这些都是她从未尝试过的。此时再回忆起他的神色,只觉眉目之间,尽是柔情,使得她的心,也跟着轻轻触动。 来到秦国,她有着自己一定要做的使命,可却没想到遇到了他。她的心,在经历了八年的仇恨之后,本以为已经干涸的柔情,却在这里绽放出了新的光彩,有了新的生命。这样的温柔和期盼,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她心怀幻想,是所有同龄少女都有过的憧憬,这一刻,她几乎要忘记某些事情了。 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仰头看着漆黑一团的夜空,片刻前还高悬在空中的月亮,已经渐渐隐藏到了乌云之间,她的心也忽然为之一静。 ____ 本来想码六千,可是时间来不及了,为什么时间过的这样快呀这样快。。。只好明天再更了。抱下大家,晚安,该睡觉的都去睡觉吧,可怜的偶还要继续码字。为虾米偶米有六只手?望天。 031 惊蛰 031惊蛰 自从那天自花院回来之后,白韶卿冷静了许多,首先开始要做的,是她决定冒一个风险,她不想怀疑玄慎子,可是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他对她,是恩人,是改变命运的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可是与此同时,他也许,还有着别的作用……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近十日的时间,她停止了十四年来每日子时必练的内功心法,将林夙给的锦包小心地带在身边,此时的她深居浅出,若是要试,再也没有比眼前更适合做这个尝试的时机了。 午膳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这点变化并不明显,可是对她而言,却是无异于惊天霹雳般地惊诧。 果然,在停止了十日之后,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变化,她有些莫名的焦燥,为了不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她打发那两个向氏弟子去藏书馆将一些秦国历来圣女守国时的记录找出来整理一番,这工程很是庞大,势必花掉他们几天的时间。她又将宫女们全拦在屋外,说自己因为听到秋叶落地的声音整夜难眠,让她们去院里清理落叶去了。 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呆在房里,她却控制不住的心慌意乱,这样的情形几乎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向氏所练,大部分都是静心之法,尤其是后备圣女,自十二岁开始就练习伏枥的原因,也是要让她们能够内敛心神,断决贪恋。因而对秦嘲风的感觉,从一开始,她就处在后知后觉的位置上。 可是这两天,她时常被心底的波动影响,眼前时常出现的幻影,是凌刑台上下的那一幕幕惨状,好似她又回到了那时,变回十岁大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近在咫尺,却无力阻止……她朝前伸出手去,想从疯狂的人群中救出母亲,可怎么也碰不到她;她看到父亲的血肉渐渐变做白骨,可他的泪却从未稍停;她听到弟弟的呼喊,口齿不清地叫嚷……她竭力朝前探去,她能救他们,如今的她,能救他们,让那一切停止吧!快停下来…… 可是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眼前波影晃动,却又变成了一张满脸垂涎慢慢靠近的脸孔,邪恶地满是欲望贪念的乌行云,对上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白韶卿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冲涌而出,她分明有能力将他击退,可却一心只想到逃跑,快点逃开,要快,要快…… 但脚下忽然遍地淤泥,每一步迈出都会深深陷入,挣扎地越快陷的越深,她狼狈不堪地被圬泥渐渐掩没,绝望之极的时候,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白净干瘦十指纤长,顺着这只手看上去,是玄慎子温柔的微笑,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是她的救世主,带她走出泥泞的人,她热泪盈眶地伸手向他,哪知他却将手荡到一边,他那慈悲的眉目忽然冷却,扬起一丝陌生地笑容,人影也在渐渐变的稀薄淡化,仿似要融入他身后的浓雾中,她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依旧缓缓退却…… 谁也救不了她! 此时此刻,她再也不是冷静淡定的圣女国师,她是她自己,一个心里深藏恐惧的女人,她是一个弱女子,失去家人之后,孤零零地存活在异乡人之间,这世上,没有她可以依傍的力量…… 这孤独无助感愈发压迫时,眼前蓦然划过一丝微凉,这清新无比的风,带来了一双眼睛,深邃浓重地双瞳,黑的发亮,透出让人心折的魅力,心在这刻忽然柔软,他含笑看着她,他说“让我来保护你,”他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说“你也守护我,好吗?” 她自困境中朝前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本以为会和刚才一样着手虚无的地方,忽然有了实体,她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眼前的人神色惊慌失措,带着怒色“天颜,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些人竟然……来人……” 仅存的意识使她的手用力伸出捂在他的嘴上,自她齿缝间吐出断续的话“不要……叫人进来……不能让……人知道。” 秦嘲风本来怒形于色,可唇间传来她冰凉的体温却使他立刻冷静下来,他早上下朝时已经来过她这里,可当时她身上一丝说不上原由地异样,却让他隐约地感到不安,所以才决定此时再来探看,没想到一路走进,居然看不到一个宫女,而打开房门后,却见她全身颤抖地匍匐在地。他心急如焚地上前相扶,哪知触手所极,她的双手竟如此冰冷。 看到一向冷静地她如此模样,他心里着实刺痛难当,可她断续吐露的话,却又让他为之心惊,看她的情形有点像是内功走了岔道,可情形却比上次严重的多,这么看来,宫女们是让她遣走的了。秦嘲风焦急地看看四周,正要先扶她起来,却见她伸手在自己腰边,像在找什么东西,可是摸了一会,原本放着的小锦包竟然不翼而飞了。白韶卿心里焦急,只得轻声道:“你帮我……找找,一个……锦袋。” 秦嘲风慌忙四下张望,不一会便在桌边一角寻到了这个蓝绸小绵包,想必是她方才在地上打滚时跌落的,他将锦包递到她面前,可一阵阵抽搐传来,竟使她抬不起手来,秦嘲风猜测着她的意思,慌忙打开小包来,看到其中有黑色小药丸数颗,便道:“是不是要吃?几颗?” 白韶卿此时已经全身发麻,手脚都不受控制地打颤,听他问话,勉强提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一晃,立刻垂下,秦嘲风立刻倒出一颗来,看她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腾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拿着药丸递进,同时伸指便去勾她的面纱。 他一直记得她的习惯,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摘下过面纱,而他也认为,她也许是为了遮掩那幅奇异的长相,女子对自己的容貌之在意程度,他是明白的,所以对此从来没有异议。此时虽然救命要紧,顾不得那许多,他也是遵从着她的习惯,只小心谨慎地伸小指轻挑一线,只露出她的嘴巴来,只要能喂起药去就好。 可是当那层面纱一角显露在眼前时,秦嘲风却愣住了,这哪里是他当日在神山河上见过的青灰嘴唇,就连唇形也完全不同。这双唇虽显苍白,可那完美的曲线,柔嫩地唇瓣,微微撅起上扬的形状,无一不是他生平未见的绝佳模样。 他呆呆注视着眼前所见,手持药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到那唇瓣微动,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地呻吟,他才赫然惊醒过来,立刻将手中药丸塞入其中,伸手托起她的下颚,助她吞咽,触手处无一不是嫩滑如丝,令人心悸。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坐在地上,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滞在她的嘴唇上,第一次,他的心里充满渴望,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掀开她的面纱。从见到她赏识她视她为知己对她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他从来没有特别将注意力放在她的容貌上。他是认定了向山下所见的模样,何况对他来说,她身上有更多吸引着他令他着迷的地方,长相如何,实在不那么重要。 可现在不同了。他脑海中的那张面孔忽然摇动起来,在他心里留下疑问,她易了容,在船上化身成一个侍女的时候,她竟然是易了容的。那么,她的样子究竟是怎样的呢? 如同千万只手在他心里撩动不定,他的手几次伸到她面前,却又赫然停止,心底深处即害怕又觉欢喜,即盼望又有些全无由来的抗拒,这复杂的思绪如浪潮般在他心里翻腾时,她醒了。 白韶卿自这一颗药丸咽下,全身一波波地抽搐终于渐渐平缓,自胸腔深处深深地透出一口气来,她的意识回来了。感觉到自己身下温暖柔软,她知道此时是身在他的怀中,他及时出现救了她。虽然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淡然地心境,可有些不同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贪恋着他的怀抱,不舍得离开。就这样让他拥抱着,缩在他宽大温暖的胸膛里,是如此的安全适意。 一念至此,她蓦地有些脸红,身上力气好似也恢复了一些,见到自己这般情形,他必然是有许多疑问的,她想到这里,便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的同时,她想要从他怀里离开。 两人此时是彼此依偎坐在地上,随着白韶卿方才昏乱时的颤抖动弹,秦嘲风又帮着她四处寻药,喂药,拥抱,二人的衣服已经绕在了一起,随着白韶卿清醒后从他怀中抽身站起的动作,有东西缓缓落在秦嘲风的脚边,还处怀中忽然一空地纠结中的秦嘲风茫然垂头,只见眼前地上掉落着一层长长地白纱,白纱的另一头,正被他的衣摆压住。 这是……他骤然回过神来,立刻抬头望去…… 032 深陷 032深陷 如中雷击! 秦嘲风乍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怯生生俏立的绝色佳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她的脸色因为长年笼罩在白纱下而分外苍白,对眼前这猝不及防发生的意外,她也是满脸惊讶,浓密地睫毛微微颤动,黑的晶亮的瞳孔中清楚映照着眼前的君王。 他魂魄游离一般全无知觉地慢慢站起,他是一国之君,皇宫佳丽极多,又因少时喜爱云游天下,见过的美女更是数不胜数。可是,当白纱落下,这个已经令他思情牵挂地女子显出真容时,他的脑海中顿时被洗涤一空。 从今往后,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别人。他的心,更是紧闭烙印,只为将眼前人深锁其中。 他缓缓朝着伸手,极轻极轻地声音梦呓一般“天颜……你,这才是真正的你么?” 白韶卿见他伸手时直觉地正要退后一步,此刻听到他说话,这一步却又止住了,心中一缕柔情掠过,她愿意让他看到!这奇异的想法油然而生,她却只是微有羞涩,并无抗拒的意思。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轻轻点头。 他好似愣了那么一刹那,随即,这个一国之君居然全无仪态的放声长笑,他一步上前,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欣喜若狂地,毫无顾虑地,大笑:“朕好快活!天颜,朕很高兴,太高兴了。” 白韶卿因他这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可听到他的话,心里却是温暖如春,偎在他的怀中,触鼻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咚咚作响地心跳,他的一切一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就是真的向天颜。她来秦国是为了守秦十年,是为了遇到他,为了让他欢喜,为了看他欢喜,她愿意就此融化在他的笑声中,这是白韶卿从来没有过的想法,此时却占据了她的全部,她侧脸靠在他怀中,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秦嘲风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激动颤抖:“上天对嘲风实在不薄!我再也不会怨恨老天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怨了。”说着话,又闻到白韶卿身上的幽香,此时爱极念极地佳人怀抱,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的安然,更是欢喜不尽,喃喃道:“朕会保护你,天颜,朕一定会永远在你身边。” 自这日之后,秦嘲风的变化有目共睹,他时常会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春风含笑地目光扫过去,看的一班大臣莫名心惊,宫女妃嫔心花怒放。他对任何人都忽然有了极大的耐性,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动辄发怒,即便是做错事的人,他也总是微笑地看着对方,看的大家心里发毛。 大臣们称这种情形为“中邪!”这也是可想而知的,每日上朝看到的都是笑盈盈地透着童真般的皇帝,任是谁的心里都会七上八下,他这是怎么了?大伙儿最近也没做什么让他高兴的事呀?秦国没有收并三国――当然,这是已故太上皇的愿望,而不是这位皇帝的;各地的灾情虽然平缓,可是所受的损失也要日经月累的许多年才能弥补,而且税收自然也随之下降;秦国边境虽然平安无事,那也都是因为其它三国不敢觊觎大秦,并非最近才有的情形。综上所诉,最近并没有让他特别好心情的事情发生过呀? 前殿众臣揣测不定,后宫却也是一片波澜。 这位皇帝自从两年前心爱的玉妃自镒身亡后,就几乎不再留恋后宫,对每个妃子说不上多淡,却也从来没有特别和颜悦色过,可是最近却是一张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温度地如春笑脸,就连几个妃嫔在花院里无事生非的嚼些闲言碎语,这种他平时最是深恶痛绝地事情发生在眼前时,他竟然也是欣欣然地负手而过,甚至还将当天就前去请罪的这几妃子温言安慰了一番。(.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一切,太不正常了。 众妃着急猜测的结果,自然巨无细漏地传到了皇后的耳中,她静坐着听宫女说完一切,整个人便如同她身后深色的背景一般,黯然无光。 近侍宫女等了良久,不见她有什么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唤声“娘娘!” 皇后这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淡淡道:“恐怕,又是看上哪个妖孽了。” 宫女听她一说,立刻醒悟:“听娘娘这么一说,果然是呀!我说陛下这情形怎么好似似曾相识,就像从前那……”总算她记得上回磕到头破血流的教训,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过皇后那双冷冷地目光还是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这回倒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轻轻一哼“不错,只要是见过当年那情形的,都不难猜想,那时遇上玉妃,他可不……就是这样吗?” 宫女不敢接话,屋里静了片刻,皇后问“知道他最近在哪个妃嫔处留的最多么?” “回娘娘,奴婢查问过了,入秋以来,陛下还没在哪个妃嫔那里留夜过呢,一直是歇在正阳宫的,最后那次,好似是在灵妃那里,难道是她?” “笑话,那种货色是不可能的。皇上最近可有出宫?” “好像也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在本宫这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点意思也不明白?” 宫女听她语气变冷,慌忙跪拜道:“是没有,只是……也不能算是出宫,只是近来皇上在仙华宫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皇后冷哼道:“那是不可能的,向氏这些女人把贞洁看的比什么都重,她们失了贞洁就会失去一切,还会被赶出山门,为天下不耻。这些人个个眼高于顶,不过犯这么蠢的错误。”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却道:“可是奴婢前几日却听到一件奇事,有一日那位国师不知为什么将所有宫女都支开了,后来宫女们回去,正好听到皇上放声大笑的声音。她们说多少年没听到皇上这般大笑了,好像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样的笑声呢。” “有这事?”皇后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国师又给他出了个什么主意吧。不是说他们时常一起舞剑么?这个国师好似和皇上性情相近。” “这才叫人担心呀,娘娘。”宫女向前爬近几步,低声道:“历来的国师哪一个不是冷面冷心的,对谁也不多说一个字,就是几位太上皇,也都没有和国师这般亲近过呢。这位国师看着面冷,实则却是个热心肠的人,奴婢听说她竟会去为关照身边感冒生病的宫女,这样的事,几时听过的?她这么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和皇上……又那么合的来,何况……” 说着看了一眼皇后,只听她嘴唇一动,道:“接着说。” “是,奴婢还查对过,皇上杜绝去后宫的日子和国师回宫相差没有几日,有天听小茶说,她那护卫哥哥有天喝醉酒说,皇上上次出宫原来不是狩猎,而是亲自去秦西接国师回京……而且,当时他们几百人亲眼目睹,皇上他……是将国师抱下马的。”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几近蚊咛。 屋里再度恢复寂静,好像这一跪一坐两个人都是没有生命的石像,外间风声阵阵地初冬天气,到了屋里,一切静止,便连光线也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昏暗。这里,是与外界相隔的,另一个世界。 许久许久,皇后慢慢站起身来,语气中居然带着盈盈笑意:“好些日子没见过国师,本宫是时候应该去问候一下了。”那宫女听到这温婉的声音,却是全身一颤,慌忙爬起身来正要张罗凤銮,却见皇后伸手一拦,她的眼睛本来就大,此时撇过眼看,几乎只见大大的惊心动魄的白:“走走就到了,犯得着动那劳什子么?” …… 此时的白韶卿并不在屋里,她站在院中,就在光秃秃地树枝下,四周是初冬青浅的天色,风吹到身上,寒意也是一日重过一日了。她在初春时离开向山,转眼,很快就要一年了。她正怔怔地出着神,身后却忽然有脚步声轻轻掩来,转身回望,果然是秦嘲风。 见她发觉了,秦嘲风笑道:“你这耳力如此灵敏,想要给你点惊喜也这么难。” 白韶卿看着这个男人笑逐颜开地走近,心里的忧思也立刻为之一淡,道:“陛下这些日子太散慢了吧,怎么老往这里来?不是才刚走的吗?” 秦嘲风握住她手,竟有些少年地情怯“就是一走开便觉心里空落落的不安,才急急地跑回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将另一只摊开,伸到她面前。 白韶卿一看便知,欣喜道:“这是哪里来的?” “就知道你会高兴,朕收集了不少樱花树种,等到开春就能种下,这是为了让你高兴,从树种上剥下的叶子,才只这么点大呢。朕要将你这院子全种上樱花,让你和在向山没有分别。” 白韶卿心中一暖,抬头看他一眼,她还是和往常一样,用白纱蒙面,可是在他的面前,这层白纱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阻拦二人的目光了。 秦嘲风被她一看,顿时顾不得别的,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朕真想就这样陪着你,什么也不用管。”白韶卿因这时是在院中,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粉脸红红地看他一眼,受到如此目光地责怪,秦嘲风却是更欢愉地笑了起来。 **************************** 今天的更新数够了,还会再更一章,补前几天的章节数。凌波很乖吧,请大家支持我啊! 033 禁地 033禁地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白韶卿如往日一样,正准备小歇片刻,却听屋外传进皇后的贴身宫女来访,她和这位皇后交往的不多,更何况她身边的宫女,这个时候要见自己不知为了什么事,白韶卿虽有迟疑,也还是答应让她进来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哪知那宫女一起到屋里就抽泣不止,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国师大人……您去救救娘娘吧……国师大人……” 白韶卿看她神色慌张,安慰了几句,她才略为平静些,哭哭啼啼地道:“娘娘今日去正阳宫见陛下,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她本来是一片好心,想去找陛下商量事情的,哪知道……” 白韶卿听到是这样的事,不由自主眉头微皱,虽然和秦嘲风两情相悦,她却从没想过自己要参与到他的后宫中去,当下便没有说话。 那宫女看她一眼,又道:“娘娘虽然受了气,可她向来是要强的,便是奴婢跟着皇后五年有余了,也从没见她掉过半滴眼泪,可是这一回……她回到宫里后,居然把自己锁在宫里,奴婢在门外清楚听到她痛哭失声……这位娘娘,对奴婢们是极好的,又细心又随和,看到娘娘这样,奴婢心里也难过极了……”说着眼睛一红,泪水又是涔涔而下。 白韶卿看她这情形,倒叹了口气,道:“你们好好陪陪她说说话,兴许她就没事了。” 那宫女点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才一回头的功夫,就找不着她了……找来找去,倒是另一个宫女告诉奴婢,看见娘娘一个人往后院去了……她是……她是拿着白绫去的……奴婢急的没了主意,想到国师大人的话,娘娘或许还听,就跑来了。” 白韶卿闻言一惊,道:“她一个人么?” “那倒不是了,奴婢知道这事,已经让另一个宫女跟着去了……怕只怕……她也只能劝得了一时。”说着泪花花地仰头看她。 白韶卿本来不想卷进这样的事情中去,可是心里隐约觉得,皇后和秦嘲风的争吵,会不会和自己有关,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有些不安。自从她停练伏枥之后,虽然那种幻觉可用林夙给的药丸制止,可是她的心境却明显比从前易动多了。若是曾经熟悉她的人,只要和她深谈几句,就不难发现此时的这位国师,和从前那个冷若冰霜地向氏神女几乎已经判若两人。 因而听到宫女这一番话,她顿觉事态严重,立刻站起身来,让那宫女带路带她去寻皇后,又因为这是皇后的私事,她并没有带上仙华宫的宫女。 二人走出宫门,朝着深宫里面走去,一路上弯弯转转,越走越深,内宫深处,四周皆是差不多树木池塘,白韶卿虽进宫许久,这里面倒是还从未踏足,此时只得紧紧跟着眼前宫女的背影前行。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隐约自一丛枯败的树丛中看到一丝白绫飘在树枝上,树下正有人悲声哭泣,那带路宫女大叫一声便冲了过去大哭起来。白韶卿赶到近前,果真看到皇后披头散发正在和一个宫女拉扯,那宫女下死劲的拉着她,也是泪流满面。 此时的皇后已是仪态尽去,和那宫女争执不下,一个耳光扫过去,怒道:“你这奴才,还不放手……” “娘娘……您心里不痛快就打奴婢两下出出气吧,何苦做这样的事……”那宫女大哭大叫,给白韶卿带路的宫女也是扑了过去,将皇后的裙摆死死拉住,皇后一人毕竟力弱,哪里扯得过她们,生生的给从石头上拉了下来,两个宫女都是磕头就拜,一时间三人哭成了一片。 白韶卿也不好就这样站在一边看着,便上前唤了声:“娘娘。” 皇后这才惊觉到还有一人在场,转头看到是她,更是惊诧,想到自己的样子,更是悲从中来,捂着脸大哭起来。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在她二人之间看来看去,白韶卿只得上前柔声道:“娘娘有什么烦心事,或能说出来,或能和人交谈排解,无论是怎样的事情,你是一国之后,如今这样的举止,实在要不得的。微臣人微言轻,不过若是娘娘有什么苦衷,可否说给微臣听听,也许能帮着拿个主意,娘娘这般哭法,可要伤身呢。” 皇后听了她的话,犹豫地看看她,又看看脚边跪着的宫女,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拉住了她的手。宫女见她平静了些,慌忙递上手帕为她拭泪,她接了过来,却又泪盈于睫,又要哭的样子。 白韶卿看了那两个宫女一眼,她们便都会意地退了开去,站的远远的。白韶卿随时拉过皇后散落的头发,帮着她慢慢挽起来。那皇后只是垂头由着她摆布,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总算是稍微拾掇了一番,皇后眼睛虽红肿,眼泪毕竟是退了。看看白韶卿,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本宫这模样,让国师见笑了。” 白韶卿道:“是人总会有情绪,喜怒哀乐,在所难免,皇后无须介意。” “那国师,也有过这样伤心欲绝的时候么?” 白韶卿一愣,静了静才道:“自然是有的。” 皇后叹息着摸了摸她的手:“想不到国师这般神仙似的人物,也会有我们凡人的烦恼,这么一想,本宫还真是太没有气量了。” “什么神仙似的,臣也是血肉之躯而已。是人,就会有心,就会欢喜难过。天下百姓可都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可是……我这个皇后……却是连天下百姓也不如的。”皇后说着又抽泣起来,哭了一会才道:“国师你不知道,我这个皇后看着光鲜,其实不过是一个摆设,入宫这么些年,和皇上亲近的日子两只手就数完了。百姓的女子嫁了夫君,能有丈夫疼爱儿女孝顺,我……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白韶卿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这就是深宫吧,嫁给帝王家的女子,三千后宫,等于是嫁给了寂寞,这后宫之中,还有多少女子一生连皇帝的面都可能没有见过……想到这里,她忽然心里一凉。 只听皇后叹道:“普通人家的女子有事能有人商量,可是本宫,要见陛下一面都要通传半天,有时等来的结果,还是一字回绝。可恨我的爹爹,当年竟将女儿送到了这样的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地方……” 白韶卿心生怜悯,柔声道:“娘娘不要伤心了。每个人遇到难过的事,总是容易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就是因为不懂得排解心绪。这样是很伤身的。娘娘,改日娘娘有空,微臣可以教娘娘一套安定心神的口决,每日练练,对身体也是有益。” 皇后听她这么说,顿时止泪,又有些欢喜的道:“想不到这一哭,倒和国师走的近了些。国师不嫌弃本宫软弱罗嗦,本宫平日里,来寻国师说说可好?”说着她抬起眼前看着她。 白纱之后清晰可见这拉皇后迫切的目光,白韶卿无可奈何的点头答应,到此地步,她还能说什么呢。皇后得了她的应允心情也好了一些,又坐着说了会话,白韶卿看这样的天色,她却穿戴极为简单。想必是伤心之时,根本无心着装,便劝着她回去休息,皇后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国师这样劝着,她也只好答应了。只是大哭了一场,头晕眼花,走了几步便脚步蹒跚,白韶卿让两个宫女送她回宫,表示自己认得回去的路,皇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送走皇后,白韶卿又在原地发了会呆,皇后一字未提和秦嘲风争吵的原因,不过在她的心里,也同样地不愿意听到,隐隐也有些害怕听到。皇后的那番泪语,似乎将她的心微微搅乱了。 再坐一会,迎面有寒风吹过,她这才惊觉得应该离开这里,回头走出几步,照着原来的路走出去,转了几个弯时,远远看到一个宫女跑了过来,迎上来道:“皇后怕国师找不到回去的路,让奴婢给您带路。”白韶卿答应了。跟着那个宫女走出一段,却见她转向另一个方向,似乎和来时的不同。 看她停下步子,那宫女笑道:“前面奴婢刚刚来的时候,有两个花奴把一车子花墫给打翻在地上,这会儿那里乱着呢,过不去人,奴婢这边带路吧。这内宫里绕来绕去,却也是四通八达的。” 白韶卿点点头,依旧跟在她后面,这样又走了一会,那宫女忽然在一处转角停下,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国师……您能不能等奴婢一会儿……忽然肚子痛的厉害……奴婢……”白韶卿见她脸上汗珠直冒,便挥手让她走开。在这转角处等了片刻,她四下张望着,便迈步随着面前这条两旁树木相交小径走去,隐隐绰绰朝天伸展地树枝中间,可见前方不远处似是一座大殿,那清晰可见的高挑檐角,似乎预示着眼前那里,是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 这章是补10月8日欠下的三千字更新。 034 陷入 034陷入 小径不长,到尽头处向右转弯,是一扇小小的圆洞门,走进去便见眼前有一方大校场,校场正东顺阶而上,便是一座大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白韶卿四下张望,此处空无一人。这里似乎是一个极为冷落地所在,遍地落叶成堆,枯树横生。不过这大殿的位置好像已经是秦宫的最里侧,后面就是山崖,比起内宫中不时可闻到的脂粉香,这里的空气倒特别清新一些。 白韶卿打量了一会,便朝着大殿正门走去,拾阶而上,只见锈迹斑斑地黑漆正门上竟然贴有几道纵横交错地道符,因年代长久,已经变成灰白,原先封着大门正中缝隙地地方,道符也已破裂,不过看那破碎的痕迹,却是新的。 她在门外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转身离开,这个大殿透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她转身正准备走开,却听身后大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她顿时身形一顿,这声音虽然只是入耳即逝的一点点,却是她极为熟悉的,这是……她心中一怔,他怎么会在这里?想到这么久以来的疑团,她立刻回转身朝着大殿走去,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想探个究竟。 伸手轻推,那大门发着沉闷艰难地咔咔声缓缓打开一线,扑面便是重重地粉尘气息,殿外的风跟随着白韶卿的脚步进入殿内,卷起地上的尘土围绕着她的裙摆缓缓飞扬。 白韶卿在门边站了片刻,随她进入殿内的光线,就照在眼前不远处一个平铺在地面上的八卦图上,这个图形是以玄色铁器围成,如此大的一个方阵,可见当时铸造此阵的人用心良苦。图正中间,阵眼的位置,安放着一个漆黑的盒子,盒上也是道符纵横,只是这么远的距离看去,依旧可见赫赫裂痕,似乎刚刚有人开启过一般。 白韶卿只向此物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在殿内环视,大殿四周立着八根直通屋脊的大柱,除此之外便是层层垂落地画满符纹的黑色帷幕,整个大殿一览无疑,哪里又有什么人了?白韶卿眉头微皱,刚才那声叹息难道是自己近来总是思忖此人此事,所以竟产生了幻觉不成? 她是历来不信这些的,此时虽然这大殿里气氛诡异,她却毫不在意,并且决定走近八卦图看个明白,她这里正向前迈步,正好走到阵眼的时候,忽然身后殿门大开,刺目地光线冲涌而入,有人厉声大喝“竟敢擅闯禁地?” 白韶卿皱眉回头,伸手轻拦有些刺目的光线,只见殿外立着六个侍卫,手持六把长戟笔直对着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目光交接,来人似是微微一惊:“国师?” 她见对方认得自己,便想朝前迈出,哪知那人竟又喝道:“止步,不准再往前一步!”白韶卿一愣,她到秦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正迟疑间,却见那个说话的侍卫向身边人道:“速去禀报,国师……国师擅入禁地。”身边一个侍卫立刻飞奔而出,其余五人还是将手中兵刃对着她。白韶卿到此地步,倒施然了,虽然有些不明白,可既然对方去禀报,秦嘲风应该片刻就会来,到时自己解释一番就是。 想到这里,她倒也并不着急,只是心里记挂着先前听到的声音,抬头朝着殿内屋顶四周打量,殿外几个侍卫牢牢盯着她,目光在她所站的位置和她身后的黑盒上转来转去,都是面有惧色。 只过了片刻,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来者竟似众多,白韶卿收回目光,放眼望去,眼前一片黑衣闪过,竟然来了十数个大臣,当先一人果然就是秦嘲风。看到她站在阵中,他的满脸惊惧,迈步就要进殿,那五个侍卫却忽然将长戟在他面前一挡。 这个动作着实让白韶卿一惊,这五人在皇帝面前不仅没有放下武器,而且还敢拦住他,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五个人,甚至,不是由皇帝管辖?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秦嘲风已急的大叫:“放肆!竟敢拦朕!” “任何人不可擅入禁地!”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不识得朕么?你们敢拦朕,便是忤逆大罪!”他心急白韶卿,此时只求凭借自己的君威可以救她,甚至不惜对这些人谓予重罪。 哪知那五人神色不变,反而站成一排挡在他和殿门之间,沉声道:“臣等违拗陛下,自当受死,可此殿陛下一步也不能进。” 秦嘲风大怒道:“好,来人哪,将这五人拖下去斩首。”他叫声才落,他身后众臣竟忽然走至那五人身边全部跪下,齐声道:“臣等求陛下赐死!” “你们!都要逼朕!都反了不成?” “陛下,此殿十数年来都是我大秦禁地,入殿者死,那是每代秦王代代相传的先祖遗志!先祖遗训不可妄动,而此殿更是关系大秦命脉,陛下三思呀!” “国师不比旁人,此殿当时也是由向氏国师所封,她进殿里有什么关系?” “若是为了大殿封印,每一回重新封印时,都要举行大典,昭告先祖,才能入殿。试问陛下,国师此行,可有做过这些?” 秦嘲风为一愣,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白韶卿,竟是心烦意乱,目光扫过身前跪下的众人,眼中竟是凶光一现,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人杀个干净,也要闯进去救她出来。 二人虽然只有数步之遥,可却无法迈进,到此地步,白韶卿对眼前的情形已是大致明白,虽然心里难免有些慌乱,可见到秦嘲风眼中的惊慌失措即而渐渐转变的杀气,她更是为他担心,当下再也顾不得那些侍卫呼喝,上前一步道:“陛下安下心神来,这是臣的错过,无论是什么结果,臣都愿意接受。陛下是一国之君,万事顾全大局才好。” 秦嘲风闻言一怔,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的杀气顿时锐减,依旧怒道:“这些是什么臣子,不听朕的号令,只知道抱着祖宗的家法念念不忘……” 众臣垂头听着,没一人答话,这位君王的性子大家是知道,真要惹急了他,想死都没那么容易,因而都很明智的不再去触碰他的逆鳞,可对眼前发生的事,却也是任他怎么说也绝不退一步。双方因此僵持着,一时竟是相持不下。 035 相识 035相识 眼看天色渐渐暗将下来,夕阳地余光辉照在众人的黑袍上,衬得秦嘲风的脸色更见阴沉。(.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个大臣看这情形有些不妙,便转头向白韶卿问道:“国师因何到此?” “寻人而来。”白韶卿据实回答,她确实是想确认殿内那人的声音才进来的,要不然早就走了。 那大臣却道:“荒谬!这是禁地,哪里会有什么人到此处来。国师是在推托么?” “我所说的当然是实情,当时的情形你又不在这里,怎能武断的说我是推托之词呢?” “那……国师可有证人能证明?” 白韶卿微微一愣,想起那个皇后派来为自己带路的宫女,可这里闹成这样,也没见那宫女的踪迹,再联想到那位素来端庄地皇后今日如此异常地表现,心里顿时一片雪亮,暗骂自己糊涂,却是没有回答。 那大臣见她不说话,便道:“看来无人可以证明。国师,不是我不相信你,国师所能,是我们这帮大臣都很佩服的,可是如今这事,却是不好推托,方才国师也说愿意承担责任。自古进禁地者,无非两条路,其一,出殿受死!其二,在殿内囚禁终身。要怎样选,国师自便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白韶卿还未回答,那边秦嘲风已经怒喝:“不行,朕是一国之君,朕的话才是圣旨,立刻让她出来!”可身边大臣却是对他所言不加理会,数人抬起头来,都是看着白韶卿。 到此地步,她心知不得不做下决定,目光在众臣脸上一转,回到秦嘲风的身上,淡然说道:“臣愿……” 秦嘲风大叫“别说傻话!” 而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忽然道:“我……奴才能为国师做证。” 众人都是一愣,转过头来,却见殿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太监,朦胧地夕阳下,只见他低垂着头,身上穿的倒的的确确是内廷太监的服饰。 秦嘲风简直像是看到了一丝曙光,飞似地亲自奔下台阶,拉着他上来,道:“你快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太监哪敢让他拉着手,慌忙抽出手来,伏地叩拜道:“奴才确是见到国师是寻着人进来的。” “你在哪里当差?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大臣喝问。 “奴才是在御花院的花奴,今日就在那边的花圃当值,下午的时候,看到国师跟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过来,后来那个宫女忽然捂着肚子走了,留国师一个在这里,她等了一会,不见那个宫女回来,这才会寻到这里来的。” “那宫女何在?” “奴才倒是见过一面,是皇后那里的小宫女初芸。” “立刻去传!”秦嘲风喝道,身后一个太监顿时飞奔去了。 白韶卿虽看不见这人面容,可听声音不知怎么的竟是说不出的耳熟,正在回想着,却听一个大臣又问:“就算迷路走到这里,大门紧闭的,国师也应该转头才是,怎么竟到了殿里?你这话不尽不实,可小心要吃苦头。” 那太监道:“奴才跟着国师进来的,可是亲眼所见,国师来时,那门,是开着的。” 此言一出,不论是白韶卿还是众臣都是一惊,白韶卿是吃惊此人竟不惜编谎言助她,而大臣们却是一片摇头责备“这怎么可能?此地一直有世代相传的御军把守,任何人也不可能进来。” 那太监却道:“确实如此,当时这里可是一个御军也没有,奴才若是有半句虚言,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臣哼了一声,道:“你们可是一直在此把守?” 那五个御军互望一眼,却忽然面有愧色,其中一人道:“确是在此把守的,只是今日下午时分,总看到有人在这里探头探脑,我们当时分三路去周围的岔道寻人去了。” 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秦嘲风道:“如此说来,果真有人打这里的主意,用意竟是要将国师引到此地么?哼,其心可诛。”虽然说着这样的狠话,可是任谁也不难听出他言语中的欢喜之意。 众臣静默片刻,便见那个传讯太监匆匆赶来,叩拜道:“禀陛下……那个宫女……跳河了!” “什么?”众人同时回头惊呼。 “怎么回事?”秦嘲风这一次倒真是声音低沉,像是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那太监道:“奴才带她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御花园的时候,她忽然纵身一跳,奴才……也不会水,等喊了人来捞起她来,早已没气了。” 秦嘲风抬起冷眼朝着后宫方向看了片刻,冷冷一哼,道:“这下子能让国师出来了么?” 大臣们互望一眼,还是由刚刚说话的那个道:“入禁地者,罪非平常,不管国师是误入还是有心,人总是进去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一旁的皇帝重重一哼,他忙道:“可国师,是大秦栋梁,若是因为……一些人的算计,错怪了国师,却恐怕有失贤德之道。国师请出来吧,不过此事还须查明,在此期间,也请国师禁足可好?” 御军们互相望望,这才收回长戟,白韶卿缓缓出殿,点头道:“是,本国师自当遵从。” 这样的一件事能如此解决,秦嘲风好不欢喜,看着又近在咫尺地她,打心里高兴起来,挥挥手让群臣散了。带着她转身就走,却见她在那小太监身边略为停步,他立刻明白,笑道:“你这次功劳不少,以后就跟在国师身边吧,朕另外再赏你。”那太监叩谢了,垂着头跟在他二人身后。 回到仙华宫,秦嘲风叹道:“想不到这么平常的一天,也过的生离死别一般,天颜,是朕疏忽了。看来这宫里有打你的主意呢,你今天究竟为什么要去那边?朕记得你平日都不喜欢进内宫的。” 白韶卿看他一眼,却没多说,只道:“无意走去的,要陛下操心了。” “你不愿说么?哼,朕也能猜到几分!”秦嘲风想到这里,脸上的柔情顿时变作厉色,白韶卿安慰了一番,好不容易送他离开了,她立刻挥手让那太监进来,那人站在门外片刻才小心翼翼迈进屋来。 白韶卿遣退宫女们,问道:“你为什么要撒谎帮我?” 那太监身躯忽然微微颤抖,过了片刻,竟听他发生抽泣的声音,白韶卿正要再问,却见他抬起头来,一双似曾相似的眼睛满是泪水,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公主么?是平安公主么?” 036 大难 036大难 白韶卿大惊失声,猛地站起身来,愣了片刻,她忽然大步向前并朝他伸出手去,她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冷静淡定的圣女,她仿似忽然回到了四年前,重新变成了那个豪言壮志却没有力量的平安公主,靠人帮助逃离险地,靠着毅力和夺目的美艳让纪国为之倾倒的平安公主。 “我是的我是的……你是……李富?”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下来,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二人都是泣不成声,李富跪倒在地,泪水如幕“公主……我终于等到公主了!” 白韶卿心中激动,也是泪如雨下,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他比从前瘦的多了,四年前的他还是一个壮小伙子,可如今却是面色苍白,身体瘦弱,和当初那个笑容灿烂地兵哥哥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难怪自己只是看着眼熟,却始终认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等她,一等就是四年。 更想不到的,是当初为了让他逃离乌行安的报复而撒的谎话,竟真的成为了他的一生,抛开男人的尊严进到宫里,这四年,他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想到这里,白韶卿更是心如刀割。 可是李富却是欢喜之极的,看她也哭的伤心,他反而收了眼泪努力安慰她,好一会,二人才总算慢慢平息下来。 白韶卿拉过他的手坐在桌边,心里明明有许多想问的,却又怕说到他的伤心事,不敢轻易开口,倒是李富道:“那年公主忽然失踪了,大伙儿急的四处寻找,只差没跳河了。那个送嫁官儿,胖胖地那个,几天里瘦的几乎没了人样,愁也愁死了。大伙儿都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去哪都是一死,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公主,可是天地茫茫,又要去哪里找呢?” “没想到再过几天,纪国忽然来了圣旨,说是平安公主为纪国应了劫难,秦国已经不需要纪国再送妃子去了。谁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好事,都是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慌不迭地就回纪国去了。” “那你又为什么不回去呢?”白韶卿看着他的样子,着实心疼。 李富道:“我就是不信那个,我想秦国一定是暗地里捉了公主去了,要不然为什么忽然又不要了呢?可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反正是要给他们送去的,何必来抢?这里面的事情真是想了几天几夜也不明白,后来我干脆独自来到了秦国,又进宫做了差事,在后宫找你来了。” 白韶卿忍不住眼泪又要涌出,强忍着道:“你真是笨死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那也不能进宫呀。” “那有什么,我李富早就立了誓,这一辈子都要呆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的,现在可不就如愿了么?” “唉,若是我没有来秦国呢?你怎么就认定了我会到这里来?” “我记得你当初说的话呀,你说秦国你有仇要报,我就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白韶卿闻言倒是一愣,随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又道:“这四年我时常在嫔妃们呆的地方转悠,可后来想想也不用了,凭着公主的容貌,一定是最受宠的那个,秦国里既然没这号人物,就一定是你还没有来。”说罢嘿嘿笑了起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这笑容在白韶卿看来却仍有苦涩之意。 她叹道:“我真是庆幸自己来了,李大哥,我,对不起你。” 李富摇头道:“这是什么话,没有你我早让乌行安杀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变成国师进来,真好!公主你,真是什么都好。这么有本事。” “那也是机缘巧合。” “是呀,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我本来也没想到国师就是公主,有一回进这院子里修剪花草时,听到了你说话的声音,我就忽然觉得是你了,一定是你了。” “我的声音也变了呀。”看到他的笑脸,白韶卿不由得一笑。 “可我听的出来。公主不论变成怎样,我一定都认得你。从那次听到你的声音后,我就时常偷偷跑来,只是你蒙着面,看不到你所以我也不敢相认。”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那些都不用说了,能等到公主,再多的苦我也不怕,公主,你可以小心呀,皇后那人……可是极狠的。她为什么要害你呀?” 白韶卿一愣,只叹道:“也是因果吧。”她不愿意让李富再牵入到这样的事情当中,因而只是轻描淡写,说到底,她还是国师,并非后宫的妃嫔,有了这一次的教训,皇后再做什么,她总会有个提防。 …… 另一边,秦嘲风一离开仙华宫便直接到了皇后的凤宁宫,皇后出来迎驾,他却已经大步迈进屋里,还未等身后的皇后站稳,挥手就是一记耳光,皇后猝不及防,翻身便倒,一边宫女看秦嘲风凶神恶煞的样子,都跪在地上发抖,哪里还敢上前相扶。 却听他怒道:“你若是还想做这个皇后,就安生一些,你再靠近国师一寸的位置,朕就立刻废了你!” 皇后缓缓支撑起身子,轻轻抚掉嘴边的血丝,冷然道:“你早就想废后了,又何必找什么借口。” “不错,朕根本不要借口,你这心肠恶毒的女人,朕当年就该废了你!” “有这么好吗?”皇后抬起头来,双目烔烔,放射着奇异的邪恶光芒,“她有这么好吗?比玉妃都好?” “你还敢提玉妃!”秦嘲风更是怒不可遏,抬脚上前就想踢去,身边一个宫女却见他如此胜怒之下,眼看皇后又是不躲不闪,情急之下忽然猛扑过来,抱住了他脚,一面还在大哭求饶。他想用力甩开,可让她死死抱住了,却是一时没法。 只听皇后冷静地异常地声音道:“不用拦着他,除了他眼里的女人,他何尝把人放在眼里过……” 秦嘲风正要怒斥,却见门外一个太监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惊慌失色,大叫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章是补10月9日欠下的二千更新! 037 临头 037临头 那太监满脸慌张,声音颤抖:“广林殿御军急报!妖石重现了!” 秦嘲风刹时间面无血色,呆呆看着他,竟是回不过神来,那太监又报:“余将军闻讯已经带兵入驻广林殿,陛下……” 秦嘲风这才定一定神,抽身而出,一阵风般地奔出了宫去。屋里皇后眼露异彩,低笑几声道:“天助我也,立刻将此事告诉护国公,要快!”身边宫女答应了转身就走,皇后伸手拢拢头发:“走,本宫也去看看,那名惊大秦的妖石究竟是怎么个模样。” 秦嘲风一路急赶,不多时便来到殿外,周围黑压压竟已经围满了侍卫,见他到来,当前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上前道:“陛下请留步,这妖石实在是太诡异了,恐于龙体有损,陛下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秦嘲风仰头看去,只见围墙内大殿的上空,竟然正微微泛着红光,像是着火了一般,在黑暗的夜色中看起来,分外地惊心动魄。他心中焦急,挥手将那将军拦开,还是冲了进去,那将军无法,只得随后跟来。 一行人近到殿前,眼前所见却是更为诡异。 硕大的沉浸在黑夜中的宫殿,宫门大开,正中八卦图的阵眼上,一束极强地红光从那小黑盒的缝隙处如利箭喷射而出,盖盒未开已有这样的气势,就像是盒里的东西正要涌动出来一般。 大殿四周站满了侍卫,人人手执长戟,脸孔被这光芒映照地半黑半红,全是紧张至极。一旁脚步声匆匆,是几个大臣闻讯赶到,见到眼前异景,都是大惊失声,忙不迭的拉着秦嘲风往后退,侍卫首当其冲地拦在他和宫殿之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嘲风怒问。 一边的余将军道:“御军们关闭宫门时已经听到异响,可是不敢进去察看,换班时也并无异样,可没想到那宫门却忽然开了!” “岂有此理,忽然开了是什么意思。” 那将军叹道:“臣也是这么问过的。他们说当时正门至少有三人守岗,并没有看到有人进来,可眼前忽然吹起一阵劲风,待这风势过后,那身后的宫门就无声自开了。” “不是刚刚还说白天见到可疑的人,曾去追寻过么?会不会又是走开了?” “那五人知道今天职责有失,这样的错误可以犯一次,却决不敢再犯的。这些人是世代守在这里的御军,绝不敢信口开河。” 秦嘲风沉吟不语,看着眼前的小黑盒,静了静,又道:“那妖石究竟是怎么个模样,你们可曾见过?” “臣没有,家师辞逝时再三交待的就是那妖石上的预言,并没有形容过它的样子。不过看这模样,果然是异像。” 身边几个大臣听了这话,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预言禁令,是我大秦世代相传的警句,今日进入殿内的便是国师,此事或许应该从她……” “焉知这不是巧合!”秦嘲风沉声打断。 “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呀,陛下,数十年来,国师是第一个破禁之人,和眼前这情况前后只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情,何况……”这人一字一顿道:“国师……可是个女子。” 秦嘲风眉头皱的更紧,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他即使心急如焚,却也全力辩解之力。 那大臣看他沉默,便吩咐:“去把国师请来。”身后的人答应着去了,秦嘲风转头看着那人背影渐渐远去,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只过了片刻功夫,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她的白袍在黑夜中为触目,看到她增近身边,两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露出恐惧厌恶的神情来。白韶卿虽对眼前的事莫名其妙,可是看到自己来的又是这个禁地,心里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看她朝自己走来,秦嘲风本能地想上前一步,却见一旁几个侍卫忽然伸出长戟,将她隔在了数步之外,余将军道:“国师,本将军有话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你是真的姓向么?” 白韶卿一愣,倒没有立刻回答。见她迟疑,众人都是惊呼着又退一步。唯独那余将军上前再问:“你可是姓柏?”这一声提问和片刻前的语气已经全然不同。 这个问题对白韶卿来说并不陌生,她当时初入向山,就曾有人问过,只是此时再听到,其中的意味有些不比寻常,不过她还是如实摇头道:“不是。” 余将军喝道:“还想隐瞒!这不是你摇头便能否认的事,眼前就是证明,你就是那个预言所指的人!” “不可能!”秦嘲风大喝一声:“她既然否认就一定不是姓柏,那此事就和她就没有关系。” “陛下此言差矣!”一个深沉的声音自院外响起,众人抬头望去,护国公带着几个大臣正迈步而来,刚刚的话出自他口“广宁殿自从数十年封印之后,从无一人踏入,可是今天国师闯入之后,就发生这样的异相,这可绝不是巧合。” 秦嘲风沉沉瞪着他,护国公却将目光转向别的大臣,道:“大秦历代君王代代传承地警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每一位接任就职时所听的警言,相信大家都还记得。大秦之所以要圣女守国,就是希望能平安渡过这个劫难,可是,却没想到反而引火烧身了。” 秦嘲风怒道:“国师为大秦所做的功劳,你们哪一个大臣可以做到?在短短时间便能平复灾民安抚地方,各地富商捐的款项也是历年之最,这样的事,你们哪一个可以做到?” “正因为如此,陛下,国师实非常人呀。” “你……” “一个女子,能有如此大的气魄胆识,做下许多男子都不能善就的事,这还不足以显现,她的不同之处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使得‘阴阳调’!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一天下’!陛下,请陛下三思呀!”他说完此话,秦嘲风眼前所有大臣都是五体着地地大叩在地。 --------- 还有一更本日更新和一个补数更新! 038 预言 038预言 若大的校场中,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人,愈发使得此刻仍然站立地两人孤立无援。 只有数步的距离,秦嘲风与她遥遥相望,身体却如同被灌满了铅一般,丝毫也动弹不得,她纤细地身影那般无助,可是此时,他已经帮不了她了。 众人静默中,却听白韶卿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能告诉我么?” 众人一愣,彼此对望,却都没有回答。只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自后而上,柔和地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预言。”众人回头望去,正是仪态万方的皇后到了。 她走到白韶卿面前停下,徐徐说道:“数十年前,在秦国内出土了一块奇石,天下任何利刃也无法将其变形或是毁灭,更奇的是,这块石头上还写真十二字的预言。本宫的册封大典上时,曾经听过一遍,那十二个字,可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她特意清了清嗓子,眼角瞟过脸色铁青的秦嘲风,她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语气却依旧温柔:“飞星落、阴阳调。柏氏起、一天下!” 由这清晰的声音复诉一遍的十二个字,听在在场众人的耳中,却都是不约而同地心中一颤,看向白韶卿的目光更是冷峻。而此时此刻的白韶卿,却觉心中百味陈杂,如此的无稽之谈竟然正在左右她的生命,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笑,可一丝笑靥才浮现在她的眼中,秦嘲风那张黯然心痛地脸孔就在眼前,她生生咽下笑意,轻轻叹息,然后,她竟然提步转身,朝着大殿走去。 秦嘲风着急大叫:“你别过去。” 可是与他的举动相反,拦在白韶卿面前的侍卫却都是往两旁退开,给她让出道路来,在他们的眼中,眼前这个白衣国师,已经与死人无异了。 白韶卿缓缓走上石阶,跨进宫门,整个大殿被黑盒中绽放的红光映照地闪闪发亮,这灼热地光芒将她整个人渲染成了红色,殿外寂静之极,数百双眼睛都停在她的身上,只见她在原地略为沉默了片刻,伸手竟将那个道符早已撕裂的盒子掀开,众人惊呼声中,却见她已经将盒中的石头双手捧出,那石头似有初生婴儿的头颅大小,可奇怪的是,离开那个黑盒,它的红光渐渐微弱,只稍稍红晕了片刻,便暗了下来,恢复到原来微白的晶亮。 “看哪,果然和她有缘!” “是呀,就是她了!” “太可怕了。” 殿外众人议论纷纷,白韶卿却似没有听到,淡然道:“这种石头我们向山就有,因它会闪出萤萤光亮,因而我们称之为萤石,只是不好采摘,而且像这样硕大滚圆的,也确实少见。可是它,却绝不是刀枪不入的。” “荒谬!圣主帝曾经亲自用剑劈它,都无损分毫。”护国公怒喝一声。 “是吗?有哪位侍卫可借剑一用?”白韶卿向身边侍卫询问,这些人却退开一步,护国公在一边怒叫:“护驾!不能把剑给她!” 白韶卿无奈,只得叹气道:“若是刀剑不侵,这上面十二个字,又是如何刻上去的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那是天机,何用凿刻?” 白韶卿看了吹胡子瞪眼的护国公一眼,转身自殿内拿出那个盒子,道:“这种萤石会自然发光,可是若是加热,却能亮如白昼,就像你们刚刚看见的那样。那红光并不是它自己所发,而是这个。”说罢,她将石头放到一边,将盒子侧举,众人远远的看不清楚,只依稀可见盒中似有些东西正在一闪一闪。 白韶卿道:“正是这些烧红的碳粒在给它加热,并不是它自己发光。”她说到这里,看向秦嘲风,见他一脸迟疑,只得又将手中盒子放到地上,去捧了一边的石头放到盒子,果然那石头一入盒内,顿时大放红光,一经她拿离,却又立刻变成了淡色。 众臣顿时又小声议论开了,这个预言之石的“妖名”远播,秦国对它这数十年代代相传的刻骨恐惧与排斥,哪里可能因为国师的几句话而改变,便是有一些人看到她徐徐道来在情在理,心中为之所动,也不敢公然表示支持。 护国公更是大摇其头,极力表示不可轻信她一派胡言,其它几个大臣向来以他马首是瞻,自然也不会违拗。只听护国公道:“这一番反驳之言,全不可信,陛下,依臣之见,应该将此女先关押起来,再择日以火刑祭天。” 秦嘲风浑身一抖,面色变地阴沉之极,护国公直对他的目光,却是毫不畏惧:“这妖石是大秦先祖立下的遗训,臣等身为秦臣,必将对祖宗遗训奉行到底。”众臣也跟着他大声重复此话,秦嘲风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动许久,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先将国师关押,再传向氏弟子来见。”说罢,他转过头向白韶卿道:“国师晢时委曲几日,朕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白韶卿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片刻,她点了点头,跟着几个押解她的侍卫走了。看秦嘲风终于妥协,大臣们都松了口气,一边护国公斜过眼睛来打量了女儿一眼,皇后也正在此时看过来,二人都是相视一笑,那边秦嘲风已经大袖一拂,率先离开了。 没想到只是片刻之间,自己便陷入困境,白韶卿看着四周冰凉的墙壁,轻叹了口气,虽然逢此绝境,可是,只要一想起秦嘲风的笑脸,她还是觉得温暖,他能救自己离开,她坚信着,并开始将注意力转向那块妖石。 若是有机会,她真的很想很想现在就去广宁殿看个仔细,有人布置了这一切陷害自己,若是此时去查,应该会有蛛丝马迹。她的心里疑团重重,所有疑点渐渐汇拢,变成一个身影。这想法让她大吃一惊,她竭力想摆脱这可怕的推论,可清醒的思绪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就在这样的反复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坐立难安,终于,不知道外间已是什么时日的白韶卿,终于迎来了她的。 良人。 039 情殇 039情殇 秦嘲风的到来,带来了一丝外面的空气,从石阶上缓缓而下,他注视她的目光沉重而伤恸,和她隔着木栏相望,听到她的略带喜悦的声音,他却迟迟没有开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囚监上来把门打开,他一步跨入紧紧握住她的手,从未惧怕过孤独的白韶卿在这些日子之后变的特别软弱,如今被他温暖厚实地大手握住,只觉心中从没如此安宁,看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心痛之极的怜惜神色,她反而安慰道:“没什么事,以前在向山闭关时,也是一个人呆在山崖后的小石洞里好些天,和这里没什么分别。” 秦嘲风柔声道:“你受苦了,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的。”看她摇了摇头,他将手慢慢放至她的面纱下,道:“掀开面纱好么?朕好想看看你。” 如此接近的距离,眼前这个男人的憔悴近在眼前。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眉心深深地川字痕迹,无一不显露着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焦急不安度日如年。他的每一分变化都让她心疼,听他这么说,她点着头,自己将面纱撩了起来。 秦嘲风痴痴地注视着她,许久才道:“朕是来接你出去的。”不等她欢喜点头,他又道:“可是……有一件事,朕要让你知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了安静等待地她一眼,他将目光垂下,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疲惫,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脆弱“你不能再做这个国师了。” 白韶卿一愣,尽管她已经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可是大臣们还是不信她吗?也许,是自己过于轻率了,这件事本来也不可能轻易解决。虽然国师一职对她很重要,可是……心里这么一想,她便点了点头。 却听他又道:“朕带你出去,立刻便有人带你离开皇宫,半年之后,朕会再安排你进来,到了那时,你就是朕的妃子,反正你一直带着面纱,宫中无人识得。所以,你换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应该就可以了。” 白韶卿忽觉手中发冷,迟疑地看着他片刻,才问道:“你,没有问仙华宫的那两个弟子吗?没有派人去向山求证吗?我们那里,几乎人人都见过那样的莹石……那个……” “天颜,那两个向氏弟子当天就失踪了,而向山……向山已经空置了。” 她呆呆注视着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发生了问题,他在说什么?失踪?空置? “朕见那二人失踪,立刻就派人去向山,可是派去的人很快送信回来,向山竟然已经空无一人,所有宅地都已荒废,满山遍野,找不到一丝人迹!看来自从你离开之后,她们也就都走了。” 怎么可能?她脑中一闪,立刻道:“你派了谁去?可靠吗?” “是严林。朕让他直接从秦西去的向山。” 白韶卿身躯顿时一软。 向氏,背弃了她! 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心里涌上来的寒意一层层将她包裹起来,秦嘲风看她全身颤抖,立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可是,那彻骨的寒冷却没有稍减,她拼命往他怀里缩进去,就像要缩回母体的婴儿,不,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可是近日她日夜思索的问题同时出现,向氏,是在利用她,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可利用的呢? 她虽然害怕发抖,可是一贯的冷静却依旧带着她的思绪朝着问题的深处探查,是秦嘲风的一声呼唤将她叫了回来,抬起迷茫的眼睛,听到他在问:“好吗?” 什么,他在说什么? 秦嘲风看她目光游离,只得再说一遍“没关系的,还有朕呢,朕会保护你。你以后就呆在朕的身边,让朕来保护你,好吗?” 她的意识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敲响,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轻声道:“你真的能保护我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听朕的话……朕会安排你做林刺史的义女,到时他将你晋献进宫,朕会为你盖一座宫殿,种满樱花的宫殿,只要你哪也不去,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了。” “哪也不去?”白韶卿木然重复。 “不错,你的声音总是无法改变,所以,你必须和后宫乃至整个朝堂隔绝才能安全。” “那……这位向国师呢?” “朕已经想好了,会安排别人代替你在这里,到时行了刑法,无人能识真假。” 白韶卿呆呆注视着他,她全身的温度正在慢慢冷却,一分分不受控制地,冷下去,沉到地狱地最深处,万劫不复的所在。 这就是他的保护吗?这,就是她为之心悸、欢喜、思念盼望地,爱吗? 从此以后做他的笼中鸟,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沉浸在他的宠爱中,与世隔绝,并且,等待着这份爱,渐渐淡去…… 可是,这是他呀,让她喜悦快乐地男子,她忽然找回声音,急迫地道:“我不要这样,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相信我。你说过的,我在秦宫陪你十年,你会带我离开……” “天颜,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是不可能的。从前或许可以,可是如今你是触动了秦国根本的妖……的人。满朝文武都是下死柬要将你行刑,你越是显露你的才能,他们便越害怕,你明白吗?” “那……你怕吗?”她紧紧地盯着他。 “朕就是因你的才能赏识你的,怎么会怕呢。”他摇头否认,却将目光掉向一边。 白韶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所有的话,涌到嘴边的,涌到脑海中的,都没有意义了。她将手轻轻抽出他的掌握,也自他怀中离开,退后一步,道:“既然众臣认为臣该死,那臣,或许真的是该死了。” “天颜!”秦嘲风被她这冷淡地声音刺痛,伸手去抓,她却一甩手退到更远一些的位置声音清冷,如同初见时,傲然而遥远“我就是向氏圣女,她们放弃了我,可是我不能放弃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令我放弃自己。如果有当庭对质的机会,我会尽一切努力,如果没有,我也愿意承担所有结果。陛下,请回吧。” ))))))))))))))))) 这是补10月10日欠下的二千更新。。啊啊啊,终于补完了。晚安哈。抱抱。 040 相煎 040相煎 这话刺痛了秦嘲风,他急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向氏在做什么打算,自从你在点星崖面纱脱落的那一刻开始,暗藏在四国间的争端已被点燃。你可知上次去宁城抓你的是谁吗?是楚胜!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摞人,可见他对你的执念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样下去,他总有一日会……上次在向山脚下跟踪我们的也是他……严林胆大包天居然向朕隐瞒此事,如果朕早知道……” “如果你早知道,你会怎么?”分明人就在眼前,可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 秦嘲风看到她那冷漠淡然地神色,这些日子的焦急煎熬、群臣的压力、对那妖石长久以来根深蒂固地恐惧感都忽然变的无法抑制,他脱口而出道:“若是朕早知道,朕绝不会接圣女来秦,更不会……不会……朕是一个明君……不能为女色所惑!”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狭小地空间中只隐隐听得见二人极轻地呼吸声,可是,他不难察觉,就连这点交错她似乎也在竭力避开。 自从那日之后,他日思夜想寝食不安的就是如何能让她活下来,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想到的主意竟被她立刻回绝了,他只觉愤愤不平,如今又被她这特意距人千里的态度再度激怒了,他紧紧握拳,正想将眼前的利害关系再说给她听,目光带到,却看见了一旁杂乱地杂草。 这牢房里散发着难闻地气味,地上的杂草铺散了一地,她就在这样的地方过了这么久,他不由地有些心痛,想到她素来清高洁白的性情,心里的怒火正在慢慢消散,他叹了口气,决定再尝试去说服她,转过身来,他想朝她走上几步,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将她搂在怀中给予温存更具有说服力的呢?可是,他一步跨出,却生生止步了。 她就在眼前,却感觉极远,苍白的脸颊上,双唇抿紧,漆黑地眼睛中透露着一缕寒光,他的眼前忽然因这点光闪过一个画面,那就是初见她月下舞剑时,那泼墨般决绝地剑势,愤慨难平的琴音,这样一个异世独立的女人。 她的心,到底有多深? 她能从容面对难题,懂得剑走偏峰,会利用人心。她在宁城不过数月,可是无论灾民还是商人都对她感激至深或是敬畏有余。她虽然也只是个向往庇护的女子,可是,她绝不依赖,即使和她两情相悦的自己,还是能偶尔感觉到她的疏离。 这样一个女子……会改变什么吗? 秦嘲风心中蓦然一颤,十二字真言是他从小就牢记的警言,女子不可参政,是秦国历来的国规祖训,他的父皇毕生和月国相斗,其中很大的原因都是因为月国主政的是一个女子,这实是他们秦国的大忌。 沉沉和她对视良久,他的声音终于回复冷淡:“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女子。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何况如今你已经不是国师,你只是一个闯入广宁殿的寻常女人而已,百姓朝臣忌你如蛇蝎,所以,也不会有当庭对质,你能得到的结果,远比你想想的要可怕的多。” “天颜,你已经没得选择了,朕可以保护你,只要你放弃现在的身份而已,这是很难的吗?一个女子一生难道不是应该以寻得一个男子庇护为至关重要的事吗?何况朕还是一国之君,你想的,朕都能给你。”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来:“让我们回到过去,天颜,朕在等你呢。” 白韶卿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秦嘲风疑心自己看到了泪光,可是那光芒一闪即逝,他无缘抓住,而伸出的手忽然发沉。因为她的声音已经完全改变了,如初见时,冷漠而傲然:“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不了我了。”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秦嘲风忍不住咆哮。 “信任而已。”她直视他,眼中竟似有丝残忍地笑意:“你可以信向天颜,因为她是圣女;你可以纵容向天颜,因为她全心为秦办事;你可以爱向天颜,因为她美丽动人……可是,当她变成你们假想中的‘柏氏’时,一切都改变了。她的冷静睿智成了妖术,她的判断果敢成了野心,可是,她还是她,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一切,究竟是你看错了她?还是她看错了你呢?你们对所谓妖石的戒备,是源自祖先的无力,还是因为你们没有自信……” “住口,你……竟敢这么说!” “陛下,你的爱,不过如此,天颜领教了,这一生,我再也不要爱了。各归各位吧,这样对你我都好,你做你的明君,就让我,代向氏去死吧。”说罢,她淡淡地抬眸看着他,这目光让他惊悚错愕,他心口如同堵上了一块大石,再也说不出话,脚步蹒跚着走了出去。 可是白韶卿的安宁并没有持久,就在秦嘲风离开不过半个时辰,一声轻笑转入了她的耳朵:“居然关在这里,陛下好狠的心呀。” 白韶卿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女人,因而顾自站在小牢内的一角,抬头看着高处一个极小的气眼里透入的一缕淡淡阳光,身后的女人轻笑几声:“可教本宫好找,还以为是关去了刑部呢,没想到却藏在这里。” 身后铁链声响起,牢门吱哑一声打了开来,白韶卿头也不回,道:“这么脏的地方,皇后就不怕弄脏了你高贵地容装?” “国师落得这样的地步,还这么为本宫着想,本宫真是受宠若惊呢。”她语音甜甜,又道:“本宫有件礼物想送给国师呢,你就不想看看?” “我不是已经收了吗?这份厚礼皇后花了不少心思吧。难为你了,不过我很怀疑你未必有这样的本事,那位在后面帮着你的人,皇后就不引见一下?”说着话,她才转过头来。只见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住,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哼道:“本宫的本事多了,正要一件件施展给你知道呢!来呀!带上来!” 白韶卿随意转头,却见牢房通道的那一边,两个侍卫提拎着一人满身血污的人走到面前,将那人往牢里一扔,她忽然手足颤抖,却没有立即俯身去扶,只是怒目注视着皇后。 皇后得意地笑道:“这份礼物本宫也花了好些心思的,要抓住他还真不容易,这家伙在宫里呆了这么久,想不到竟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本宫本来想把他两条腿都打断了,又怕他爬不来看你,所以只打断了一条;本宫还想挖了他两只眼睛,又怕你看不到他眼中流露的恐惧伤心,所以也好心地留下了;本来还打算割了他的舌头,可若是国师听不他的哭叫,岂不是没意思的紧?自然也就心肠一软,不过本宫还是打断了他一条手臂,向主子哭诉,一只手足够了。” 白韶卿狠狠看着她,好一会才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让你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皇后一愣,继而大笑道:“你当你是谁呀?你什么也不是了,向氏已经不是你了,陛下也不要了,你只是个等死的可怜虫而已,若是你识相给本宫磕头,本宫倒是能想点让你死的舒服点的法子。” 白韶卿将目光带到地上那缩成一团的人,心里如同有刀被剐,双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中,那皇后冷冷打量她片刻,一挥手,身边的侍卫立刻将门关上,她又道:“左不过再活个十日罢了,过个五天我会再来,那小子的手脚若是有点连上了,再敲开来便是,不让他零星受苦,本宫心里还真是不乐意的呢。”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她背影离开,白韶卿慌忙蹲下身子,只见李富努力撑着抬起头来:“没事,公主……我没事。”她泪如雨下地想要伸手扶他,可将触到时又不得不停下,此时的他全身是血,实在无法看出他除了一手一脚被断之外,身上是不是还受了什么重伤。 李富微微喘息着,却道:“不要紧的……别难过,能陪着公主……死也愿意的。” 白韶卿好半天才将他扶到一边的草堆上躺着,他的衣服破裂出一道道的口子,粘稠地鲜血和衣服贴在一起,稍一动弹就痛的脸孔扭曲,她好不容易才摸出他断掉的是左臂和左腿,牢中没有东西可以帮助固定,白韶卿焦急地在杂草中遍寻,竟找到一截手臂长的短木,她将这短木劈断,扯下衣摆,为他勉强绑住。 那李富躺着喘了好一会气,有了些力气,便指示她将他头上的束发的发带拿下来,白韶卿依言做了,这发带两端不知为何捏着却有厚实之感,李富道:“这里面……是我自己调的药末……在宫里过日子,备在身边……” 白韶卿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慌忙将那布带一角解开几线,果然从里面掉出几粒粉末样的东西,慌忙放在李富口中,让他吃下了一些,李富对着她笑笑,这才睡过去了。 可是白韶卿却是一夜未眠,她静静守候在他身边,目光如夜星般闪闪发亮。 ―――――――――――――――――――――――――― 电脑没用掉了~~~呜呜呜。苦呀。找各种各样的人来家里修就用了一天,还每个人说的问题都不一样,晕厥,做一枚电脑白是很痛苦滴。昨天又跑电脑城跑了一天,还是没弄好,所有人都叫我再买一台,可我不舍得哇,今天再努力下下,晚上希望能上网。欠下的字数一周内补全,内牛满面的奔走。。。 041 颜逝 041颜逝 经过一夜的沉睡,当第二日清晨地阳光自那小窗眼中透入进牢房时,李富的样子却比昨天见到的更为糟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昨天他还能清楚地说话,可是今日却陷入了昏迷,他的嘴唇干裂,面色隐隐透着潮红,呼吸声极重,每一口都仿似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吸入胸腔,白韶卿摸着他滚烫地额头,真是心急如焚。她将他头带中藏着的药末倾倒在手上,细细闻着,依稀分辨是些之类的药材所制。 看来他这些年在宫中也是没有少吃苦头,她心中酸楚,将这些药都一点一点慢慢倒进他嘴里,可他却依旧没有好转,白韶卿知道他是因为伤口不能及时清理,才会高烧不退,可是此时此刻却是束手无策。 这样苦挨着到了晌午,白韶卿向送牢饭的狱监要了一大碗清水,将撕下的衣带沾了水不停地往他头上抹,只盼望着能略为降温也好。可是事与愿违,半个时辰之后,李富说起胡话来,无意间说出的断续的话,竟有六成都是在挂念着自己,白韶卿的泪水很快染湿了面纱,连牢中进来一个人也没有察觉。 这人在牢门外的栅栏里朝里看了很久,才走上前来,声音中略有迟疑“国……向姑娘。”白韶卿这才闻言抬头,见到眼前之人一身便服,脸色默然,却是严林,他见她看着自己,脸上又增了些愧色,垂首道:“我是来向姑娘辞行的。” “你要回宁城了?” “不,我是回乡。秦南坞县。” 白韶卿一愣,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心下了然道:“你,削职为民了么?” 严林无奈地苦笑:“姑娘好毒的眼光。” “是我的事连累你了!” “不,姑娘不要这么说,是我没用,明知姑娘是个心有百姓的人,却不能为你争取什么。” “心有百姓?这果然不是一个女子应该得到的评价,看来我在秦国君臣上下的眼中已经和你们忌讳的那块妖石紧紧相连了。” “姑娘……你不要恨陛下,他也是无可奈何。这些日子,他已经……” 白韶卿打断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她的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停止在为李富降温的动作,这时便指着他道:“你能救他一命吗?我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此人和我全无相干,他如今这样,皆是因为出于善意的想要帮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了……你能救他吗?” 严林走近几步,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李富,想了好一会,道:“好,我会救他。我这就去办,等天黑之后,一定会来带他。” 白韶卿感激地起身朝他一福,严林忙退避开去,转身出牢去了。 果然,还未到子时,他就回来了,还带着两个小太监,打开牢门将李富一边一个扛住了,往外移动,白韶卿紧紧盯着他,他始终没醒,也好在如此,要不然如此的分别,他必定是难以说服的了。 严林看到她紧张地样子,便道:“我将此事告诉了陛下,是他准许我带他走的。你放心,我会留在安阳直到他能上路了,再带他离开。” 白韶卿又谢了,严林站在牢外,眼看着牢门慢慢关上,叹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还有九日,你就答应了陛下吧,何必为了向氏去死呢?” “我并不是为了向氏,我是为了我自己。严大人,李富的事谢谢你了,此生再见无期,你要多多保重。”白韶卿淡然回答,严林深深看她一眼,只得离开了。 牢房中又只剩下她一人,她抬头久久注视着窗眼上的月光,亮白的冷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嘴角却忽然扬起一抹轻淡地笑容来。 果然,过了五日,皇后如期而至,一进来就看到牢房里只有白韶卿一人,她果然雷霆大怒,叫嚣着要将狱监处死,她在那边骂骂咧咧,却听牢里的人轻轻一笑,迎着她身后侍女手中的灯笼亮光,白韶卿走到牢门前,声音轻松:“若是有人此时进来,听到向来仪态万方的皇后,也会有这种泼妇骂街地样子,必定大开眼界。” 皇后扫她一眼,怒道:“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那人呢?” 却听她轻轻一笑“我虽然被困在牢里,可却一直是输的心服口服,皇后的手段高明之极,让人不得不佩服。可如今看来,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哼,你不要以为激怒了本宫,你就能快活。就算那人没了,本宫一样能让你死不如生。” “五日之前,你说这话我也许还会相信,可是如今……我劝你还是安份一些,这个皇后之位,得来不易,可别糊里糊涂就给弄丢了。” 皇后一惊,紧紧盯着她,脑中却是心念电转,难道是秦王帮着她?可是父亲分明已经表示,秦王在君臣的压力下已经同意了要将此女火刑,可是……那人的失踪,要怎么解释,何况,还有眼前这人和五日之前完全不同的气势,莫非她有了什么生机?这可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事,皇后怒视着她,咬牙道:“你这妖孽,看来是嫌活的太久。” “妖孽?”白韶卿又是一笑,声音变地又软又轻,好似对这称呼很感兴趣般地顾自轻笑了一会儿,才道:“这个词儿,我倒是喜欢。”看着皇后一怔,她又道:“皇后难道不想看看我的长相么?” 皇后一愣,她何曾不想,要不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会武功,她早已叫了宫女进去扯下她的面纱了,哪还有这样隔栏相骂的费劲事。可此时听她忽然自己提起,不知怎地,她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却见牢里的人伸手轻轻将面纱掀起,明晃晃地光亮下,清楚可见的一张如梦似幻地芙蓉面近在眼前,那含慎带笑地眼眸似乎正在向皇后发着她此生都无力回应地挑战,虽然这张脸略虽苍白,可皇后呆呆注视着她,却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她的心里只有恐惧,没有尽头的恐惧。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父亲护国公总是给她带信,将秦嘲风的每一个犹豫不定而后又不得不做出的让步一一道来,她每每无不听得心花怒放。 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明白,秦嘲风的每一个反应并不是众人以为的惜才怜悯才难以取舍,只要他看过这张脸,从今往后,自己再做什么都是徙劳,这张脸会在他心里生根长牙,再也不是像玉妃那样能随时光过去而渐渐淡化,而且……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也许秦嘲风和自己一样,也是不久前才看到,所以那个太监才能从这里消失,所以她的语气才忽然变的有持无恐,他和她瞒着众人,一定在策划什么,一定是这样,五日后的行刑并没有停止或是中断地迹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秦嘲风要救她,要偷梁换柱! 她被这个念头惊呆了,对着牢里的人发了一会呆,她什么也不说地拂袖而去,走的太急,几乎有点脚步蹒跚。而白韶卿看着她的背影,面色却恢复如常,又转身去对着那缕微光出神去了。 三日后,这天狱监换了一张新面孔,白韶卿眼角带过,看着他将一碗面放到牢门前的地上后转身离开,步伐显得有一些特意地迟缓。白韶卿尽量让自己显地和往常一样,慢慢朝着那碗面走去,只是她袖上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指在玉镯上轻轻抚摸,走到牢门前,她端起碗来吃面,牢门一侧地地面上,清晰可见的,是一个窄长的人影。她只当不见,顾自慢慢将一碗面吃了大半,这才放下,走回到杂草边,坐了片刻,这才躺下。 牢外那人还是等待了好一会,才蹑手蹑脚地走上来,隔着牢门轻唤:“姑娘,有人找你呢……姑娘。”他连叫数声,都没听到回应,这才放心了些,打开牢门,伸出发抖的手轻轻往她鼻息处探去,停了一会,又按到她脖子边的脉博上,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忙不迭的奔出牢门去了。 片刻之后,皇后的身影便出现在这里,看着已经全无知觉地白韶卿,她自喉底发出一串得意地轻笑,那狱监上前媚笑道:“我试过了,她果然已经死了。” “废话,那可不是一般地药,这么个死法,便宜她了。”皇后声音狠狠,停了一停,又道:“你去划花她的脸。” 那狱监一愣,陪笑道:“娘娘,这恐怕……哪有人上吊前会划花自己脸的,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了么?” “本宫想到她那张脸就生气。去划了她!” “娘娘,你不如这么想,这样一张脸,那陛……那人见到时,不得更百倍的难受,这不比一时的痛快好么?” 皇后斜睨他一眼,这才笑道:“这主意不错。好。就让他不得不安生。一对贱人!”说罢她又伸手示意,那狱监便将白韶卿裙摆下扯下两条长布来,打成死结,在那小窗眼的铁栏上挂住了,再将白韶卿的尸体套上去,双脚悬空,果然便是自缢的模样。 整个过程,皇后一眼也不眨地盯着,嘴角带笑,便是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也是面色平常,对这样的情形,显然是见惯了的。 ************************* 电脑终于弄好了,善哉善哉。从今天开始正常更新外加更补更,没想到电脑坏掉的时候竟然是小封推呀,啊啊啊啊。。急死了。欠好多更呀,加油码字去了。支持凌波的群抱个。 001 失去 001失去 巨大的黑云笼罩在秦宫上。 如一点浓墨自蘸地满满地笔尖忽然落下,滴到水似的云层中,并迅速扩散开来,宫殿中的众人惊诧抬头,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身已被这浓重地黑暗所困,脱身不得了。 严林匆忙地朝着寿明殿走去,身边是长吁短叹的大臣。 “好在清林兄还留在云阳,要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陛下并没有命我立刻出京,我家里有些琐事,所以就延迟了几日。” “陛下当日也是一时气言,待此事过去,我和同僚们都说好了,一定会为清林兄求情……” “这些倒是小事,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唉,已经有三日了,陛下不上朝,整日就呆在寿明殿中……说起来,那里可是嫔以上的妃后娘娘停灵的地方,可陛下不但大违祖制地将那妖女的尸体放在那里,还日夜不分的守着,任是谁靠近都惹的他大发雷霆……就连护国公和皇后娘娘也不让走近,唉,我们真是束手无策了。” “国师……那人果真是自缢的么?” “那还有假!想必是她知道自己要被火刑,害怕起来就自杀了。消息传来时,我和护国公几个大臣都在正阳殿,陛下听到消息的样子……唉,清林你是没看到呀,那模样简直和太上皇当年从月国败退回来时的神情一式一样,光那眼神就像要是将人生吞了似的,看的人心里发毛……” 严林叹了一声,再次加快步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大臣一路小跑跟着他的脚步,一边又道:“实在是让人费解,不就是个向氏的妖女吗?当初众臣提议要将她火刑时,陛下也只是犹豫片刻就答应了,怎么她自杀后,陛下反倒……早晚是要死的,有什么不同呢?” 可严林知道,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 初听这个消息时的惊诧失神又回来了,想到那张面孔那个人,从此竟生生地再也见不到了,他才感觉到那种痛苦懊悔,恨自己没有能够保全她。虽然上次去牢里见她时,已经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心里的沉重,那种透不出气息的压抑却还是难以承受。 自己都会这样,又何况,他呢! 他皱眉迈步,一阵风般地转过长廓,白墙后面便是寿明殿,看到隐匿在树枝后的大殿,他忽然心生惧意,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仰头朝着那片金瓦注视,若不是那大臣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他几乎有了立刻拨脚离开此地的想法。(.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那大臣半推搡着将严林拱在身前,这几日受够了此地这诡异难安的气氛,想到秦嘲风的眼神,他将半边身子隐在严林身后,勉强走到殿前,又轻扯一下他的衣袍示意,自己赶紧退下了。 门边的侍卫看到严林,只将房门轻开一线,容他侧身进入,便即关上,殿内白幔低垂,檀香迷漫,近百个僧人正在垂头念颂,灵前所有布置,都与里面那个死者的身份极为不符。想必这些日子,这样一逾制行为已经愁煞了一班大臣。 严林绕开两边端坐地僧人,朝硕大华丽地祭台后面走去,在一条长廊相连的底部,是寿明殿停灵的密室,这里构造奇特,就是三伏天也能保证尸体在短期内不会腐烂,何况眼前还正是隆冬时节。 严林叹了口气,在门外停了一停,这才轻轻推门,大门才被推开一线,就听里面一个暴怒地声音喝道:“什么人?” “是草民,陛下。” 屋内闻言安静下来,严林又在门外再等一会,才慢慢走进去。 屋子里亮着数只火烛,正中间放着一幅长棺,棺盖未盖,秦嘲风就坐在一旁,他对着长棺低垂着头,清冷的烛光只勉强照在他的发冠上,严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向那台长棺,向前的脚步顿时停下,一时间心中思潮起伏,所想所见的,全是和这女人有关的一切。 他曾经比秦王更早的见到她的真颜、曾经和她一起西下赈灾、曾经亲眼目睹她的狡诈计谋,将一帮巨商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曾经发出过那样狡赖地低笑声、为了求雨而昏迷地时候,她曾经也显露出女人的柔弱…… 点点滴滴都在眼前,可却前事全非了,这人如今安静地躺在棺木中,严林悲伤地回想着一切,一个早在他脑海中成形的念头却变的更加坚定“陛下,国师之死……草民……草民认为事有蹊跷。” 棺边的秦嘲风一动不动,也完全没有回应,直到严林以为他没有听见,正想再说一遍时,却又忽然听他冷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不想活了?” 严林上前一步,目光所及正好看到棺中人白衣一角,顿时间只觉热血上涌:“草民曾和国师共下秦西赈灾,一同共事有四个月之久,依草民所见,国师是一位千载难逢的奇女子,此女性情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处事决断,意志坚强,这样一个女子……恕草民直言……是决不会自尽的。” 屋内再度陷入死一般地寂静,这极至地静,仿佛会一直待续到天荒地老,仿似棺边两个站立地男子,也和棺中少女一般,再也不会醒来,天地茫荒,永不醒来。 许久许久,从这死寂中,忽然传来一丝极低地声音,严林听到这声音,竟连君臣之别都顾不上,立刻抬起头来,目光所到,果然看到秦嘲风的双肩正在微微颤抖,那极轻要压抑地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 严林乍目结舌地看着他,眼前这人慢慢抬起头来,声音哽咽:“是,她不会的。朕知道,她决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朕最后一次去见她时,她还挺着脖子说要为向氏去死……那样的小脸,那样的眼神,没错,她不是畏惧死亡的人,决不是。” 泪水自布满血丝地双瞳中流淌而下,这个自负强悍地君王,他居然,哭了。 ______________-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要走的留不住。唉,我的电脑呀,在经过我不死心的挣扎折腾之后,它终于寿终正寝了。本来以为已经修好了,哪知在码字时忽然黑屏,怎么也叫不醒。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让它休息了,花了二千大元,重新组装了一台,我的新男友,这回可要坚持的久一点。才三年就报废了,真是无情无义滴说,怨念。。。。。。今天如果顺利应该还有几更,现在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了,留一点余地,先保证还有一更吧,谢谢大家支持,听我废话半天。么么,码字去了。 002 情恸 002情恸 面对忽然柔弱起来的君主,严林顿感困顿尴尬,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会引出他真情流露,可是换过来想一想,能将情绪喧泄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黯然神伤地站在一旁,眼角不由自主地暗暗打量,这才发现秦嘲风,变的太多了。 他向来喜洁,别说是污垢,就连衣袍上的折皱都十分在意。可是如今他的衣襟上满是皱痕,更别提那些被拖踩在地上过的袍子下摆了;他的长发总是整齐地高高束起,从不会让一缕发丝离开金冠的控制,可是此时此刻,金冠已被他扔在一旁,他头上的发带也松垂开来,使得许多散发从他的额角耳边垂下;他总是喜欢刮脸,时常会提醒脸有胡渣的大臣,可是现在他却是胡渣满面,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机,几乎像在这三日之内,苍老了许多。 严林看着这张面容,涌到嘴边的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轻声道:“陛下可有彻查此事?就算一定要她死,行刑与自缢……也总是不同。” “你竟也以为……朕要她死么?” 严林吃惊抬头“难道……” “朕不要她死,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朕怎么舍得让她死!” “那,陛下是有什么计划么?” “朕当庭斥责你,罢你的官职,就是为了让那些人看见,”他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朕应允行刑……也只是为了掩人眼目,朕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她,即使她不肯听朕的,就算她不愿意,到了时候朕也会亲自打晕她带她离开……可是,没想到还是救不了她……” 严林这才明白,想了想才道:“陛下既然已经定了她的罪,按理说在众人眼中她已经是必死之人,不过是等死而已,哪有人会再去害她?而且以她的性子来看,她也应该不会自尽,这么看来,此事还真是费解。” “有什么可费解的。”秦嘲风声音冷冷“当年的玉妃,岂不也是同样的死法。” 严林看着他的脸色,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过是被朕说了一句,当天便自尽了,所有人都只知这些,却不知道当时她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争吵就自尽呢?”他将目光自那长棺上移开,转到严林身上,那至骨的寒光使得严林都为之一颤。 “这个后宫里有一个人,她要将朕喜爱的全都毁灭,将朕在意的全部摧毁……这样的人,朕竟让她活到现在……” 严林心下明了,却不敢接话,这是皇室之秘,他自然不敢轻易说话。 “朕不会杀她,朕要让她好好活着……等到那一天,朕要将她的至亲一个个在她面前凌迟……朕要将她手足截断,却要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秦嘲风的眼中闪动起任是谁与他对视都会害怕地全身颤抖地凶光,他的语气更是一字一顿,低沉的可怕。 “朕不明白……玉妃性情娇纵,数次当朕的面顶撞她,因此她怀恨在心暗下毒手勉强可以解释,可是……天颜,她根本和后宫无关,朕要为她准备的事也绝不可能让人知晓,这究竟是为什么!” 严林看他情绪渐渐高涨起来,呼吸粗重,脸却苍白,知道他这些日子思忖此事,必定已经精疲力竭,尽快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呀。”说着话便走上几步,正想伸手相扶,目光带到棺中向天颜地遗容,却又为眼前所见吃了一惊。 那向天颜身着整齐妥贴地白色长裙平躺在长棺里,她的面纱已经掀起,即使是此时闭着眼睛没了呼吸,可看上去却是宛如熟睡。她的肌肤白而细腻,浓密地弧状睫毛遮盖住了那双令人暇想地美丽双瞳,她的唇色和脸颊甚至泛着微红,任何人见到此时的她,只怕都会忍不住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和一个逝者相去甚远。 可是严林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想伸手的动作,秦嘲风三日三夜都没有离开,若是她还有一丝鼻息,他肯定立刻发觉了。眼前此人勿须置疑地是一个死者,可是她的面容为什么全无变化呢? 看到他困惑地样子,秦嘲风像是解释一般地道:“是不是很奇怪,她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比以前更有血色……朕总是感觉她还活着,有时都能听到她轻轻地呼吸,可是朕伸手过去……她的肌肤冰凉,脉博全无,却又分明是……”他说着话,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泪水迅速涌上眼眶“这些日子,朕总是能看见她,听她说话……她那么顽皮地,易容成一个大言不惭的丑丫头,把朕蒙在鼓里……她的琴声,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朕知道她有胸怀,有志向,也有这个本领……可是,朕就是被那妖石蒙了心,看着她的时候,朕居然会害怕……严林,你知道么?朕在害怕……” “陛下,你累了,让我扶你去歇一会再来好么?” “不,她一个人呆着,又有人要来害她……朕不能再放任不管……朕是天子,朕在这里,拘魂的小鬼就不敢来。” “陛下,国事为重,你三日没有上朝……” “谁管那些,就是那些大臣们天天在说天天在逼朕,四国,大秦,月国,父皇……他用他们来压朕……生怕朕继续用这个妖女国师……如今她死了,这些人如意啦。恐怕朕若是死了,这些人会更加如意!” “陛下!” “怎么?你也要来劝朕?你也不明白朕吗?严林!是呀,你也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人明白,她的琴音里有朕的心事,她什么都明白……严林,朕好悔呀。如果看到她的容貌,会出这样的结果,朕情愿不知道……你知道吗?朕答应过她十年后陪她离开秦国,可是那一日,朕居然当她的面否认了……朕错了。天颜,你这样离开,朕要怎么办?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一统天下又能怎样?朕统统不要……全给朕滚……” 他忽然暴怒起来,可连日来的压抑痛苦也在此时暴发出来,三日未近粒米,就是他也经受不住。何况身为一个帝王,他的压抑又比寻常人更深更重,此时在严林面前尽吐心声,继而大哭,他的本力本已透支,这时更到了极限,因而他猛地站起身来一刹那,却觉天眩地转,顿时晕了过去。 003 重生 003重生 严林立刻上前扶住他,一面大声叫嚷,这密室似乎得到过秦嘲风的禁令,因而好一会才有侍卫迟疑着跑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吓的够呛,慌忙张罗着又是叫御医又是搬御床的,七手八脚地弄了好一会,才终于将昏迷地皇帝搬出密室去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走在最后的侍卫带上房门,屋里顿时回复到了片刻前的安静,被他们带进的风势吹的摇曳不定地烛光,也渐渐停了下来。 一屋幽静地淡淡地光,照在长棺中白衣少女的裙身映出少许绯红,红白交错地光影中,忽见她那浓密的睫毛竟似微微一动,随即一颗晶莹地泪珠顺着眼角淌下,很快滑落在了黑发里。 秦嘲风这次昏迷,直到两日后方才醒转,严林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他总算答应将白韶卿的尸体下葬,可是接下来的难题,却不是严林能解决的了,因为秦嘲风要将她放在自己的皇陵里。 每一代秦国的国君,自成年礼之后就开始修建皇陵,历来皇陵是除了皇上皇后,再也放不得第三人的墓穴。所以,要将向天颜放进皇陵的举动勿庸置疑地不但是对皇后的挑畔,更是对她的侮辱和蔑视,这个直接挑战皇后地位的举动刹时间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可是不管护国公怎样地集约众臣合力上谏跪叩玉阶,还是凤宁宫频频传出皇后绝食自尽等诸般激烈反抗,秦嘲风全然无动于衷。 他一定要将向天颜葬在皇陵,而且要快。 而在某一个夜晚,冷清已久地凤宁宫迎来了久违的皇帝,只不过据当时的宫女形容,皇帝的脸色极为可怕,那满布阴霾地目光任何一个见过的人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还是会怕的浑身发抖。 那一晚的凤宁宫安静之极,许久许久之后,秦嘲风自宫中走出,他身后的宫殿寂静如死,仿似这里才是一个真正的墓穴。 不过,经过这一晚,不论是皇后还是护国公,对皇帝的这一举动再也有做出过任何表示,众臣也都保持缄默由得秦嘲风将一切按他的计划进行。而这时又遇到一个问题,那个如今已经不是国师的向天颜究竟要以什么身份葬入皇陵呢? 这个问题虽然在众人心头缭绕不去,却始终无人敢提,一直到隆重地下葬仪式之后,皇陵的不容窥探,使得无人能够知道在这位妖女国师的灵柩前竖立着的灵位上,篆刻着怎样的名号。 这也许……永远也无人能知吧。 可是当一切繁文褥节的繁华热闹过尽,寂静地幽光暗淡地墓穴中,却有一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灵位面前,良久,只见她伸手轻拭面容,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抹魂魅般从墓室内朝外走去,她轻易地打开层层开关,那仿似来自地狱深处地沉闷地石门开启声,回响在沉寂地墓穴深处。(.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打开最后一道石门,清烈地冬夜寒风立刻贯入,迎风深深吸进一口气去,她闪身自一旁的石阶下慢慢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只见守陵的侍卫站的极远,她悄悄侧身绕过石阶,转过弯来,不远处便是一片密林。而另一边,有两个侍卫正一边小心声说话一边朝这边过来,四下无处可躲,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拨身而起,夜风凛冽,这一束白影迅速掠过,在一处石阶轻点一步,再度跃起后,身影已经隐入了密林。那两个侍卫闻风抬头,恍惚间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再定睛看时,又没了踪迹,想到墓穴里那位,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不由自地全身一凉,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白韶卿掠入林中,在几株大树后隐匿身形,回头看了片刻,不见人追来,这才朝着山间走去,秦陵背靠大山,山林连绵,却都不算高,她朝定一个方向一路疾行,走了好一会,总算寻得一条弯曲地小径,顺着这条小径往下,道路渐渐变宽,似乎是上了正道。 她宽下心来,顿时感到夜风冰冷,她身上所穿的虽是上好质地的白色绸衣,却无法御寒,刚出墓穴时的激动情绪一过,立刻就感到寒冷刺骨,何况这一身显目的白色,实在不适宜在夜间行走。她一边跑一边左右张望,希望能寻得一家农舍,目光转过之间,却忽然撇到小径一侧的密林中隐约有些火光,她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朝着火光走去。 渐渐临近,便可听到悲凄的哭声,同时又有些断续地话音传来,再近一些,白韶卿忽然停足,因为眼前这人,她竟认出来了。 树林中间的一小块土丘上,摆着一个小香炉,一人就跪在香炉前的小火堆旁,一边往火里放纸钱一边哭哭泣泣,那模样又不敢太大声,正竭力压抑着,却依旧可听悲伤之极地说话声:“……都围着人,我也进不去……没办法在那地方给你磕头了……只能在这里烧点纸钱给你……没想到你就这么走了……那天都好好的呢……公主……我恨死自己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没用,就晕过去了呢……要是我在……死也死在一起……你也不会这么孤单……公主……” 他哭地上气不接上气,抬头朝着皇陵的方向又磕几个头,抬头时忽然有了预感似的霍地转过头来,竟见到火堆边,就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赫然站着自己日日夜夜都盼望看到的身影,心里的狂喜欢涌上来的同时,另一件事也立刻浮上心头,惊喜交集,他睁着双眼,可全身僵硬,却是丝毫也动弹不得。 直到眼前那人慢慢走到面前,朝着自己蹲下身来,被风吹的时明时暗地火光明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一切宛如梦中……他怔怔地打量她,细细地看着她,泪水盈盈地眼眶,只停了片刻,他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大哭道:“带我去吧,公主,我不怕鬼,一点也不怕,带上我吧。” 白韶卿轻轻反转双手握住他手,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没有死,真的,你看看,我的手也变暖了不是?” 李富眼泪流个不止,愣了好一会,果然感觉到她手上确实传来一点温热,又低头看看她身下的影子,这才欣喜若狂,几乎想一把抱住她“真的?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呀……” “别哭了,这里不是禁区么,你在这里点火,让人发现可不得了。我们走吧。” “嗯嗯,好。我以为公主你……那边官兵层层叠叠地,我只好等到天黑偷偷溜到这里……还好还好,要不然就遇不上公主,不知道这个天大的喜事了。啊,公主你穿这么少,来,我这棉衣给你披上……” “不要,你着凉了怎么办。” “快穿着,我身体都好了没事的。来,从这边下去有一条小路,不会碰到宫兵的。公主你小心些走。” “嗯。” “公主,那你现在活了,是不是从此不用做国师不用回秦宫了?” “是呀,不再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 “去楚国吧。” “好好,我还没去过楚国呢,这回可以跟着公主去看看。” “你胡说什么,你不许去。” “为什么?公主……让我跟着吧,我也不会回家乡的了,也没地方可去……公主若是不愿意带着我,那我跟着你好么?远远跟着就好了……”说着又哽咽起来。白韶卿看着他瘦瘦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酸,想了想也就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去。” “真的?公主你答应了?”李富立刻转忧为喜,几乎立刻就要跳起来。 “嗯。”白韶卿答应着,却又在此时停足回头,朝着来路,密密地山林,秦宫,遥望……然后,她毅然回头,加快步伐,两个身影开始时消失在了林中。 …… 秦嘲风暴跳如雷,怎么可能?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立刻封锁全城去搜,不,全国去搜……” “陛下……”严林在一旁打断“陵寝并无闯入的痕迹,所有侍卫也都没有发现异样,再说为什么有人会偷她的尸……去做什么呢?谁会这么做呢?” 秦嘲风忽然想到什么,怒道:“那就下旨查扫护国公府,后宫。全部要找。” “万万不可呀陛下!”严林急劝“护国公是三朝元老,没有任何确切罪名查扫护国公府,必然引起群臣乃至全秦的非议,此事万万不可!” “必定是他们!”秦嘲风几乎声竭力嘶,血红的双眼如同要喷出烈火一般灼热疯狂“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这么做。一定是他们。” “陛下,死者已矣,何况还是葬在皇陵,要将人从那里弄出来,要经过多少办法?陵外护卫上千,这些人都是由余将军分派,余将军和护国公向来各自为政,怎么可能去帮他做这样满门扫斩诛连九族的事?陛下先静下心来,只要细细回想,就不难发现,此事是绝无可能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可她确确实实是不见了,难道她还能化了不成?” “陛下……刚才那几侍卫所言,陛下可曾留意,他们数日前曾在深夜时看到陵墓上白影闪过……那向姑娘穿的……” “荒谬。朕在她身边呆了那么久,几乎每日都会去探她的鼻息,怎么可能……” “向氏本就诡异,这其中……就算向姑娘是真的亡故了,也许向氏还有什么别的人,别的办法……” 秦嘲风蓦地转头看他,盯着他好一会,才点头道:“不错。此事可能另有蹊跷,不论是谁弄走了她,朕一定要找回来。严林,我们立刻出发。” 严大追着健步如飞的君王问道:“陛下,我们要去哪里?” “向山!” …… 这实在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秦嘲风停在神河前,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青衫丑女,眼眶渐渐湿润时,却听不远处一个侍卫道:“咦,这里藏着一艘小船。” “快放到水里去。”严林话意一落,几个侍卫已将船拉进河里,船身虽旧倒算坚固,众人就分作几次都过了河去,秦嘲风到了这里,就有一些神思恍惚,愣愣地对着山道出神,什么话也没有说。严林叹了口气,只得吩咐他们将船放好,又牵过马来,引着他往山上走去。 这里在数月之前,他就来过一次,确实已是渺无人烟,此次重来,所见情景却比上次来时更为荒芜。 冬季已深,遍地都是干枯地落叶碎草,各个小院中依旧院门紧琐,侍卫们敲开琐进去,也都是空手而回。众人在此停留片刻,严林又带着大家往半山腰走去,这里就是上次来求圣女时居住的地方,当时的向天颜就住在北面那个小院里,看秦嘲风足不稍停地往那边走去,严林自然紧紧跟上。 二人在这院中静立了许久,看他那黯然神伤的神色,严林只得上前道:“陛下,回去吧。这里早已荒废了。” “她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秦嘲风喃喃道。 “陛下……”严林心里难过,对这样失常地问题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朕知道,她是真的不想留在朕身边,所以就算死了,也要离开吗?” “此地阴寒,实在是不是宜久留,我们走吧……再迟些若是等天黑下……”严林正说着,却见一直迷茫恍惚地秦嘲风忽然身形顿住,道:“你听!” 严林一愣,偏过头来细细听了好一会,果然隐隐听得空旷的山谷中竟似有一丝琴声远远传来。他上次来时可没听到过这个,他正愣着,却见身边秦嘲风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身形几乎快如闪电般地朝着南侧的山道疾冲过去,他慌忙跟上。 眼前那黑色身影快速之极,几乎陡直地山道上,他愣是足不点地般地飞掠而上,严林拼了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跟上,偶尔松一口气的功夫,却又能让他拉出好远的距离。 就这样追追赶赶,好不容易才见秦嘲风停下脚步,严林加快脚步到他身边时,却也立时愣住了。只见二人面对的是一块光滑地大石,大石横在山崖顶端,石上却安然地坐着一个抚琴老者,一身白衣在寒风飘扬不定,清朗地琴间就是出自他的指下。 严林正在纳闷,却见身边秦嘲风忽然拨剑上前,指向那老者,怒喝道:“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那老者看他一眼,停下拨动琴弦的十指,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与卿儿一同谱写的,我自然会弹!” “卿儿?”秦嘲风将他上下打量,脑海中灵光一现,怒道:“你就是那个老翁,向天颜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岂料那老者却不回答他,反而是深深地看他一眼,细长地凤眼微微一挑,笑道:“秦嘲风,老夫等你很久了。” ))))))))))))) 这是今天的更新,补的还没有。。。呜呜呜。。 004 楚国 004楚国 楚国。 在这个秦月纪三国都还被凛冽地寒风肆虐的季节里,国之最南边的楚,却已迎来了今春的第一抹绿色。 连绵如带地远山田垦,都像撒落了一地淡绿地烟尘,远远望去,与浅蓝地天空遥相呼应,徐徐地微风中充满了早春中特有的泥土芬芳,尽现一派绵绵春色。 柳枝上已经蹿出了许多嫩绿的新芽,随风摇曳地垂落到身畔地秀湖中,伴随着轻柔地春风,吹皱了一池湖水。湖面上赏春的游人如织,扁舟和华丽地花船悠闲地穿梭在湖面上,将寂静了一整个冬天的秀湖装点地份外动人。 花船上不时有悠扬的歌声传来,这柔美地声音刚刚唱罢一支小曲,此时琴筝合鸣,又唱起了另一支,只是这曲子听着委婉如泣,好似一支新曲。 “…… 稚女无所依, 挥泪离故土, 身负家国恨, 辗转红尘苦。 颜染霜, 尘满窗, 几更更重夜漏长, ……” 船上的客人被这曲中的故事感染,纷纷侧头细听,正陶醉间,却听楼上一阵脚步声响,没一会,那唱曲的丫头便停下歌声,跟着来人上到二楼船坊里去了。 坊中坐着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看那歌女上来,劈头就问:“这是谁做的曲子?” 那歌女在花船唱曲已久,识得眼前这人的身份,此时又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惊,吓的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才答:“是……是一个走江湖的艺人做的。” “那人呢?” “说是……要去别的地方找亲戚……走了有……三四日了……” “找亲戚?那人多大岁数?” “二……二十来岁的后生样子。” “还能找到他么?” “他帮奴婢写了这曲子……约好了若是曲子听的人多……四日后会再回来……和奴婢……结算,或是再谱支曲子……”说着害怕起来,跪地道:“这曲子大人不喜欢,奴婢……再也不唱了……那人再来……也不敢再见……” “没说不好。这曲子好的很。”中年人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向船外,盯着远处好一会儿,才道:“他再来的时候,想法子留下他罢。这人曲子写的好,本大人十分看重。”那歌女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又领了赏下楼去了。 那中年人却伸手一挥,示意身后一个男子“暗中盯着她。” 那人应了,转身下楼。 楼下琴声再度响起,那中年人曲指在小几上轻轻扣击着节拍,目视远方,眉心却是一抹深沉之色。 自这夜开始,那个歌女所在的小艺楼外,若是有人留神,便不难发现总有一人隐匿在暗中观察着那歌女的举动,然后再将她每日见过的人,回去如数禀报。当然,这样的情形,是极少有人会注意的,除非,那个盯梢的人自己抬起头来,他就会发现,他此刻背靠的这家客栈二楼一扇小窗里,也正有人做着和他一样的举动,只是这人盯的,却是他这个盯梢者。 身后的房门轻开,随后又轻轻掩上,李富轻声轻脚地走到窗前,低声道:“那人果然是齐府派出来盯梢的。” 站在窗前那少年模样的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肤色略微暗黄,虽然眉目清朗,却可惜脖子一边有一块老大的疤痕,像是烈火灼伤的痕迹,这微红地可怕肤色遮盖住了他半个下额,使这张原本清秀地面孔凭生诡异。 这人面目虽奇,声音却是熟悉:“是齐府的就没错了。”却竟然正是白韶卿。 李富道:“公……公子,你又扮成这样,又帮那歌女写曲子,你是要做什么么?” “我只想知道,在楚国,有谁会对八年前的那件事特别在心。现在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齐云开!很好,实在是太好了。”她的声音中全无笑意反而有一点让人不安的东西。 李富忙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做?” 白韶卿关好窗户,拉着他走到桌边坐下,放柔声音道:“我不是已经和你说了我的身世么?这趟来楚国,我就是想找一找当年的真相。” “我明白的。”李富想了一想,道:“那我先混到齐府里去……” “不。这边的事,我来就行了。另外还有件事,我倒是请你帮我做。” “说什么请不请的。公子。你只管吩咐就是了。”李富笑道。 “你去一趟遥城。那里有个刘大善人,你去看一看,他们家是不是真的举家迁走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哦,就是你说的你义弟义妹寄住的人家?” “没错。当年在向山时,我师傅曾帮我查过此事,是他告诉我那家人忽然迁走,连带我的弟妹们也没了消息。这一趟秦国之行,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我想证实一下,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那些人是因为别的原由离开,或是干脆就是因为他才走的。总之,你要小心一些。” 李富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回来时,去哪里找你?” 白韶卿抿唇一笑,道:“齐府。邵青。” …… 杨管家将这个书童带到齐云开的书房时,他正埋首在一堆卷宗里,他是楚国宰相,每天就属呆在书房的时间最长,听到管家说话,他抬起头来,却被眼前这年青人的异样吓了一跳,问道:“你脖子上那是怎么了?” 邵青垂首道:“家乡火灾所至。” “哦,”齐云开叹了口气,道:“年青人残而不废,很是难得。”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看了你的文章,你是此次应选人中最杰出者,逢此楚国用人之际,你在府里磨练几年,将来必定大有前途。” “小生涉世未深,有幸在相府历练打磨,绝不敢辜负相爷的知遇之恩。” “嗯,杨管家带他去见少爷吧。”二人应了退下。杨管家一路带着化妆成男子的白韶卿向后院走去,一边说些少爷齐小满的情形。可白韶卿却有一点儿分神。 四周花香袭人,假山傍小径弯曲地延伸进去,穿过一扇园洞门,眼前两条岔道,杨管家指指东边那条,道:“那边你不能过去,是后院小姐的闺楼,记住了,走岔了道,可是性命峳关的事。” 白韶卿应了,跟着他继续朝里,转了一会,便停在一个大屋前,杨管家在门外喊了三声少爷,又等了好半晌,才听屋里一个稚弱地声音懒洋洋地道:“吵死了。” 杨管家道:“少爷,是老爷选了新的伴读书僮,小的带他过来拜见。” “刚睡下,明天再说吧。” 杨管家瞟了一眼神色如常的白韶卿,抹抹额上的汗:“老爷吩咐了的,今天就要让少爷见到。打明儿开始,他就要陪着少爷读书了。” 屋里安静下来,二人在外等了老半天,也没见动静,那杨管家朝白韶卿使个眼色,让她自己进去,他则忙不迭地跑开了。 白韶卿在外站了片刻,便轻推房门,只见屋里光线充足,哪有正在午睡的气氛,而一个神色慵懒的少年正却闭着双眼斜靠窗旁的长榻上,装出一幅要入睡的样子,白韶卿对着他怔怔出神片刻,转身轻掩房门,正要退出,却听那齐小满嚷道:“咦,哪有这样子的书僮,这就走了么?看本少爷在休息,你也想溜走找地方偷懒不成?” 白韶卿回头道:“我看少爷睡着,不方便打扰。” 齐小满看到他的脸,惊恐大叫道:“你那脸……是怎么回事?爹爹找了个怪物来吓我吗?” 白韶卿道:“是呀,相爷说你老是挑三捡四的,不如找个怪物回来,没准还能震你一震。” 齐小满一呆,瘪嘴道:“你一点书僮的样子也没有。” “有书僮样子的人不都让你吓跑了么?你那些蛇呀虫呀的放在哪里?不带我开一下眼界么?” 齐小满道:“你想干吗?”此时白韶卿已经迎着光亮朝他慢慢走回,走的近了,他才发觉这书僮的样子倒也并不可怕,若是从另一个侧面避开那半个下巴,甚至还能算是清秀养眼地一个少年,何况他眼中闪动着的温柔笑意,不知怎么的,让齐小满有些安心和熟悉,这时便翻身下榻,道:“你既然想见识,本少爷就带你去开开眼,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见到了你可别吓的哇哇叫,本少爷最受不了那么怂的人。” 不想那书僮眉眼一挑,笑道:“我小时也爱玩那个,玩这些,我还有许多好法子呢。” 齐小满顿时高兴起来,仰头道:“真的?” 他踮着脚尖站在她跟前,小脸上满上兴奋,白韶卿眼中不自觉地扬起一层薄薄地雾气,眼前这少年的样子似乎在她眼里发生了一点变化,传递到记忆深处地一点微光,她急忙遏制住自己的嗌想,道:“当然是真的,少爷带路吧。” 齐小满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不一样地书僮,从前那些不是一本正经,就是胆小如鼠,他又从小没有玩伴,此时看这新来的书僮很是对味,不由得大感高兴,当先朝门走出,二人才转过假山,却听有人柔声责备“小满,你怎么又四处乱跑?不是说又给你找了个书僮吗?” 白韶卿闻言立刻止步,齐小满则回头一笑,道:“挪,这就是我的新书僮了,我正要带他去看我的宝贝儿呢。” 假山边款款走出一位丽装少女,一双水亮的大眼睛正满含宠溺地看着小满,听他所指,便转头看了过来,见到白韶卿,她自然也是一惊,道:“这位就是新来的书僮么?” 白韶卿眼望地面,垂头应是。 那少女将他上下打量,又看看一脸喜气的小满,神色渐渐平和,道:“小满多有调皮,往后你要多管着他点。你叫什么?” “在下姓邵,单名一个青字,青草的青。”不知是她刻意放重了语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少女将这名字低声念了一遍,忽然猛一抬头,再道:“邵青!”同样的名字,两次经她口中读来感觉却是完全不同,前者生疏而后者惊叹,与此同时那小满也是有些惊奇,看看身边的书僮,他道:“邵青?这岂不是和白姐姐……” 那少女立刻伸手捂了他的嘴巴,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边神色淡然地白韶卿,勉强笑道:“你的名字和我们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所以才这么大惊小怪的,让你见笑了。” 白韶卿眼神内敛,点头笑笑不答。 那少女再看看他和小满,又叮嘱小满听话之类的,这才转身走了。 齐小满转身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那是我姐姐齐如春,那可是未来的王妃呢。” 王妃?是嫁给楚胜的哪个兄弟么?白韶卿心思卜动,齐小满已经得意洋洋地说道:“大名鼎鼎的神医楚夙,你知道吗?” 白韶卿一愣,立刻想起在宁城救过自己的林夙,可分明记得他自称姓林,难道他们说的不是一个人么?可是“神医”二字却哪里是人人当得的,不过这个问题也没在她脑海中停留太久,因为小满已经带她到他的宝贝小库房。 其实不过是个简单地花莆,平时这孩子大概就是在这里抓些虫子蚁蛇来,养在花盆后面的许多小笼里,和这些虫蚁玩耍,也可见这孩子是寂寞的。看着他笑咪咪的神色,她心里忍不住微微抽痛,如果弟弟康儿也能长到这么大……白韶卿极时遏制住自己的暇思,蹲下身来陪着他一起观赏把玩这些小东西。 005 见疑 005见疑 齐小满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书僮哥哥,每天倒有一大半时间跟他呆在一起,听先生的讲学也比以前多了些耐性,因为邵青答应了他的,每日下学时,便会带他一起去抓些他以前没有的玩意儿来玩。(.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孩子的喜悦从来是不加掩饰的,这会儿齐小满就在她姐姐房里,得意洋洋地说着白韶卿帮他抓鸟的事:“他可能干啦。不但知道怎么给鸟下套,还会选在怎样的雨天里摇树,摇的鸟儿噼哩叭啦的往下掉,姐姐你没看见,那么多鸟儿呢……” 齐如春看着举高采烈的弟弟,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那你更要听他的话。” “我向来很听话呀。”齐小满白姐姐一眼“只是邵青哥哥人好,我自然多顺着他点儿。” 齐如春抿嘴一笑,喉咙却觉一阵轻痒,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小满慌忙连敲带打的给她拍背,小脸上全是担忧:“姐夫是怎么搞的?不是神医吗?治了这么久连姐姐的咳嗽都治不了,我看他的医术也是稀疏平常的紧,多半是吹牛皮的……” 齐如春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责备他的话都说不出来,正着急着,却听门外有人道:“是呀,本王也正这么觉着呢,将来小满长大,必定是比本王厉害的。” 小满吐吐舌头,对着进屋的人笑道:“姐夫好小的心眼呀,我才说了一句就把你给招来啦。” 楚夙笑看他一眼,快步走到面前,自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颗棕色的药丸,递到齐如春的嘴边,她慌忙张口吞下,嘴唇碰到他的手指,本来就咳的涨红的脸顿时更红了。 小满一脸担心,大眼睛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忍不住又道:“怎么吃了药还这么咳……”语气间满是怀疑。楚夙朝他笑笑,只是盯着如春看,过了片刻,她终于慢慢停止咳嗽,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茶水,便道:“小满,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楚夙不在意地笑笑,伸手为她把脉,问道:“这些日子药都有准时吃吗?切记不能劳神,小满眼看就要长大了,你别再老是管着他,自己好好养着才最要紧。” 齐如春看他一眼,心中温暖,笑道:“如今小满总算有了能管他的人,我近来已经清闲多了。刚刚是一不小心才咳上的。” 齐小满嘟起嘴道:“我哪要人管?谁能管得了我?” 楚夙便道:“是呀,本王也正想听听,是谁这么大能耐,竟能管的住你这小霸王。” 齐小满哼了一声,本想扭头不理他,可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何况平日和这姐夫素来是亲近的,这时便道:“姐夫,我有了个很棒的书僮呢。” “哦?很棒的?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少见。” “是真的,邵青哥哥和以前的书僮全不一样,我可喜欢他了。他也喜欢我。” “愈发难得了。”楚夙笑道:“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得到你这样的称赞,本王倒是要见见。” “他这会儿上先生那儿送我昨儿写的贴子去了,一会他回来了,准让你见见。”齐小满很想炫耀一番,在屋里等了一会,却没见邵青回来,便出屋去找。 屋里只有这未婚夫妻二人,因如春的病,婚事不得一拖再拖,可名份即定,何况这亲事是四年就定下的,又因如春的病,楚夙常来齐府,因而大家也算亲近,楚夙看她近来气色好了一些,便陪着她说了会话,过了片刻,远远就听齐小满在屋外叫:“邵青哥哥,你快来。” 楚夙含笑和齐如春对视一眼,再转头朝向门外,只见一袭青衣的白韶卿垂头跟在齐小满身后进了屋,齐小满笑道:“这就是我的书僮,邵青哥哥。” 齐如春看楚夙没有说话,便柔声道:“这段日子,你幸苦了。小满的学问有了长进,也比往日多懂了些规矩。” 白韶卿垂头道:“少爷长大了,自然渐渐懂事,小人不过陪着他上学玩耍。” 齐如春道:“能陪着他已是不易,这孩子换过的书僮,没有十个,也有八人了。他肯听你的,就是和你有缘,以后还要劳烦你多照应着他。” “这是小人的本份。小人会尽力去做。” 齐如春点点头,看身边的楚夙一言不发,担心他不喜欢这人,正要让邵青出去,却听楚夙忽然道:“你那脖子上的,是什么疤痕?” 齐小满道:“烧伤的,对了,姐夫,你给他看看,是不是能医。若是没这疤痕,那得多好呀。” 楚夙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白韶卿这才抬头向他,果然和听到他声音时的感觉一样,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是一身淡蓝色的华服,气质高贵,可无论是声音还是体型,都和那林夙极为相似,虽然当初见到林夙时,他都蒙着脸孔,可白韶卿心里已经可以基本确认,眼前这个,就是林夙。 在她观察他的同时,楚夙也正将他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她脸上,在她的面容和下巴移动片刻,他的眼中忽显厉色,白韶卿知道自己的这番易容,是无法骗过眼前此人的,只是对他毫无惧意,因而神色很是坦然。 这坦然的样子倒教楚夙有些诧异,他压下当众责问他的念头,道:“本王帮你看看这疤痕,兴许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让它消失。” 他说着话,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反映,白韶卿垂头谢道:“若是那样,当然更好了,小人先行谢过王爷。” 齐小满很是高兴,拉着楚夙道:“真的?他的疤痕真能去掉?” 楚夙缓缓点头,朝齐如春道:“我带他到阳光下看看,小满就留下吧。”齐如春忙答应了,小满虽然也想跟去,可楚夙发了话,他自然也不敢造次,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楚夙和邵青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楚夙信步而行,慢慢离开内院,朝着花院走去,身后几步的距离就跟着脚步平缓地白韶卿,一路走来,她不但不疾不徐,连呼吸声都没有一点不平,这让楚夙有些好奇,兴许是这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楚夙四下一看,周围绿荫丛丛,不见人迹,便在林中的石凳坐下,抬头注视他片刻,忽如其来地问道:“你不介意让本王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想不到那书僮毫不吃惊,竟答:“虽然王爷看出来了,可小的却认为王爷不会想看小的的真面目。” 楚夙一怔,随即怒道:“好大的胆子,本王随时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你究竟是什么人?化妆成这样混起齐府,你的目的何在?” 白韶卿道:“小的,不过是一个避难之人。” “避难?”楚夙一怔。 “小的为了躲避仇家才不得不易容寄居齐府。至于小的的仇家是谁,身上带着些什么纠葛,小的虽然有心相告,只怕王爷没兴趣知道。” 这淡定安然的语调,使得楚夙不由的又是一愣,静了片刻,才道:“你怎知本王没兴趣听?” “世间仇怨,哪是一言两语说的清的。何况。各人的烦恼各人承担,谁又帮得了谁半分呢?”白韶卿叹了口气。 楚夙眼中一亮,定定打量他道:“你怎么就知道本王不会管你的混水?说不定本王就是要查你个水落石出呢。” 白韶卿道:“若是王爷愿意相助,小的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那小的就将来龙去脉细细地从头说起吧。小的生在……” “住口。”楚夙果然打断了她的话,安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才道:“若是你给齐府带来麻烦,你也知道本王的身份能耐,到时你最好自已割了脑袋,省得本王费事。” 白韶卿眼望地面,垂头应是。 楚夙又静了一会,道:“你也别想利用小满,让本王知道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一样是死路一条。” “是。” 楚夙不再说话,在她面前坐了好一会,这才转身走了。 白韶卿走回院里,齐小满已经着急上前道:“别伤心了,就算姐夫也医不好,也有那个别人……当然了这样的可能是很小的,反正我看着看着也习惯了,你这样也不太吓人,一点不难看的……” 白韶卿笑笑:“只要少爷不嫌弃,小的自己是没关系的。” 齐小满这才笑道:“那就好了,我多怕你自己想不开。”说着不再提及此事,依旧和往常一样,由着白韶卿陪伴着,读书玩耍。 只是白韶卿细心地发现,她的身后总是似有若无的有人跟随,对这个尾巴,白韶卿倒并不是特别在意,楚夙对她的举止疑惑是正常的事,安排人跟踪观察她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要摆脱此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小茶一碟。 这不。这一天夜晚,她身着夜行衣飞跃在齐府屋顶时,那个跟踪她的人,早让她不知甩在何处了。 这一夜,夜色清朗,当白韶卿几个纵跃,落在了齐府之外的一处围墙下时,墙角下一个灰衣人看到她落在眼前,顿时欢喜地握住她手,轻声道:“公子,我回来啦。” ]]]]]]]]]]]]]]]]]]]]]]] 对不起,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正在恢复中,会努力更新的,欠下的也一定会补,对不起大家了。凌波鞠躬。。。-- 006 云开 006云开 “平安回来就好,那边情形怎样?” “如公子所言,刘宅人去楼空已近五年了,听说是在一夜之间搬走的,我在遥城问了多日,当年刘宅竟是在短短数日内变卖了家产,匆匆离开,四边的邻里乡人都不知其中缘由。不过我后来倒是打听到,两年前,曾有几个人回去打听过刘宅的情况,听他们说起那些人的模样,依稀就是公子所说的义弟义妹们。” “哦?这么看来,确实是他们自己离开的,两年前正好是我当年承诺要去接他们的时候,因而他们才会回去打探。” “既然如此,也就能证实他们都还是安然无恙,公子也不必再担心了。” “只是咫尺天涯,不知他们现在又去了哪里。”白韶卿将目光投向黑夜,叹了口气。 静了一静,李富道:“公子,你现在已经混进齐府,那我也跟着进来吧。” 她回过神来,忙道:“不用,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让你去办。明天你打扮成上次的样子,去会一会那个歌姬,她必定会找人给齐府传信,你要赶在那之前想法逃脱,我会在暗中助你。一切都要小心。”李富立刻答应了,转身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翌日一早,白韶卿安静地站在门边,屋里,长须白面的尤老先生正在说课,而堂前的齐小满则不耐烦的嘟着嘴,每隔一小会儿就回头看看她,想从她的眼中得到逃课的认同,可每回又不得不失望地转回头去,只能晃荡着双脚不时地踢着桌角出气。[.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每当他转头时,白韶卿都会用微笑鼓励或轻微地摇头表示自己的意见,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正专心地陪伴着小少爷读书的尽职书僮。 可是,她的神色虽然平静,实则袖笼下双拳紧握,却是正处在全身紧崩地状态,刻意表现出的柔和宁静,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加全神投入地倾听不远处的每一点动静。 初春的早晨,花香满溢的庭院中,除了几声燕子的咛呤,似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可是白韶卿静心凝立,却分明在留意小径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片刻之间,这脚步声匆匆忙忙地擦着书房朝另一侧走去,转过墙角,在朝南的那间大书房前停步,有人在唤:“老爷,老爷。”是管家的声音。 随即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管家赶早来回报自家老爷一直留意的事,不及关门,便道:“老爷,等在闻香楼的人来报,那人出现……”说着声音渐轻,想是关上了房门。 白韶卿瞟了屋里的二人一眼,右指轻弹,有东西顿时落在右侧的窗台上,看上去似是一点儿白色的碎末,常人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几乎在转眼之间,便见一只周身黑透,两侧却各有一大片白纹的长嘴鸟儿闻香而来,停在窗台,对着那点碎沫啄的不亦乐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白韶卿用刚好能让齐小满听到地声音“咦”了一声,身前的小少爷果然转过头来,看她一脸欣喜的神色,他自然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目光一定,顿时站了起来,轻声道:“啊,八哥。” 尤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读着一篇诗文,被他一打岔,顿时便要生气,却见那书僮含笑上前,将他桌上已有些凉的茶盅换下,笑道:“尤先生,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尤老先生理也不理,张嘴正要阻止那个自看到八哥已经顾自从桌边走开,正悄悄地一步步挨近窗台的齐小满,却忽然闻到一股清香,是和自己刚刚喝的那盅茶香极为不同的味道。他不由得一愣,目光带回,便见面前放着的这杯茶,淡淡地隐隐透着清绿地茶水上,飘浮着数片细而小的毛尖。尤老先生是个懂茶的,更喜欢喝茶,闻味再见茶形,便知道这是极为上品的宫廷贡茶,不由得心情大悦。 身旁那书僮含笑道:“少爷年少好动,近日却有了不少的长进,听课的时间也比往日长了,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老爷再三叮嘱了的,要小的们好好侍候先生。您看,这会儿也讲了好一会课了,先生是不是也歇息片刻?” 老先生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朝着书僮挥了挥手,也不再去管窗边的齐小满,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来浅茗一口,只觉满口余香,回味无穷,闭着眼睛好好享受了一番。 那边齐小满已经挨到窗前,看的出了神。眼前这只八哥黄嘴黄脚,尾部的羽毛有漂亮的白色羽端,尾下覆羽全白,其余黑色的羽毛又是油亮亮地散发着尤如金属般地光泽,个头几乎有一只山鸡雏儿大小,一看便是只极品。 他想要这样的八哥想了很久了,别说是抓,就是街市上也找不到这么好意的,如今近在眼前,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这八哥啄着的那点东西就快要没了,生怕它转眼就要飞走,他正要着急回头,却见白韶卿已经悄悄走出了窗外,朝着这边慢慢走来。 齐小满冲她眨眨眼睛,也朝着八哥逼近,两人慢慢会合,眼看包围圈越缩越小,就快要碰到它时,那八哥竟然一个展身飞了起来,齐小满大惊,惊呼声还未及出口,哪知那八哥竟没飞远,反而是站在了小路上,低头朝着地上猛啄。 他慌忙跑出屋来,跟着白韶卿身后,再次朝它围来,可这一回,也是在将触到时,八哥同样朝着飞去,又是同样停在路上啄地,齐小满看它不逃,真是又惊又喜,和白韶卿对视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继续往前。 眼看成功在望了,一边书房的门却在此时忽然大开,齐云开站在门前,看样子是要外出。与此同时,那八哥也被这一声忽如其来的声响惊到,展翅飞起,只在空中转了两个小圈,便消失在屋脊那边了。 齐小满呆了片刻,顿时放声大哭,任白韶卿在一旁怎样安慰也无济与事,齐云开看儿子这样,眉头一皱,道:“不就飞了只鸟吗?成何体统!” “是爹爹吓走的,我不管,我就要那只就要那只。”齐小满又哭又叫,索性大闹起来。一旁管家也上前劝了好一会,他只是不理。齐云开老年得子,对这独子向来疼爱,看他哭的声竭力嘶,只得挥挥手道:“不就是只鸟吗?邵青,你带他去市集买只回来便是。” 白韶卿垂头应是,又迟疑道:“可这会儿正在早读,尤先生那边……” 齐云开烦恼地一挥手:“由得他去吧,这鸟不买来,他哪有心思上学。”齐小满这才收了收哭音,回头拉着白韶卿的手:“走,咱们一定要买只比刚刚那只还好的,我要教它说话呢……比葛家那小子有的那只还要好的……”白韶卿低声答应着,二人渐渐去的远了。 管家见齐云开还在出神,忙提醒道:“老爷,那边还等着呢,也不知那湘红能不能留住人……”齐云开这才想起当前的事,倒让儿子这番闹腾拖了不少时间,经他一说,忙提步朝院外急匆匆地去了。 007 往事 007往事 齐云开带着管家和几个家丁,出门上马,朝城南奔去,很快就来到了一幢画楼前,自有人出来接应,将他们领到楼上,推开厢门,却只见那歌女湘红一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管家忙问:“人呢?” 湘红眨巴着泪眼:“本来说的好好的,在这里等着拿钱,可过了一会,他忽然说肚子痛要出恭,奴婢在茅房外头等了好一会,他竟就那样没了,不知去了哪里。” 管家怒道:“这么会功夫都管不住,要你有什么用,去趟茅房怎么会不见,定是你没看住。” 湘红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的只打摆子:“我里里外外看了,只有一扇极小的气窗,我哪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会钻那个逃跑……再说这是要给他钱呢,他作什么要逃呀。” “还敢顶嘴,我看八成是你根本就没留心……”管家怒不可抑,还待再骂,却听藏身在门外的齐云开冷哼了一声,管家冷汗直冒,忙挥手让湘红下楼,又将自家老爷引起屋里坐下,轻声道:“好在还有跟着的人呢,跑不了。老爷歇歇,一会就该有消息了。” 齐云开斜睨他:“你见过他?” “是,” “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管家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个子不高,瞧着很是瘦弱,眉目倒是清秀的,只是他那衣着,像是特意包着脖子,是以看不到喉节,不过听说话声,确有些奇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齐云开眼中闪过一道冷芒,管家奉上茶来,他拿起茶盖轻轻拂着茶叶,却又没喝,眼神闪动,神色愈发的阴冷,管家侍立在旁不敢说话。二人就这样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青衣人快步上楼来,跪下回话:“跟是跟上了,不过……”说着拿眼瞟了一下管家,看着便是心虚。 管家怒斥“究竟是怎样?” 青衣人这才道:“跟着半路上,碰到少爷,少爷他刚买了一只鸟儿……小的跟的匆忙,撞了……撞了一下,鸟笼竟破了,少爷拉着不让走,只好帮着他们把鸟重新抓住了才再跟去……所以……没跟上……” 想不到这些事竟都碰到一块了,管家看老爷脸色更差,连训斥也不敢了,好在那人又道:“不过就在跟丢的地方,原来竟是那人住的客栈,看来是他发现有人跟着,来不及去客栈拿东西就逃了,所以小的去客栈取了他的包袱来。”说着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管家忙接了,打开一看,包袱里竟是一套女装,另有一封信件,他自然不敢拆阅,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自家老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齐云开盯着那套女装好一会,才接过信去,拆开看了一眼,脸色更青,五指成抓,顿时将信拧作一团,指节发白,不知是愤怒还是怎么,手竟微微颤抖着。身边两人都不敢吱声,好一会,才听他沉声道:“立刻安排人去找,各个客栈,凡有瘦弱的年青男子都要一一验明正身,若有单身女子形迹可疑,一并关押。城门进出的人更要详查。”二人应了,他这才起身下楼。 齐云开一回府里,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一整天都没露面,就连齐小满也不见。往日小满每回得了喜欢的东西,总是要拿来给父亲炫耀一番,今天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得来的答案却依旧是不见,不由得有些沮丧,只得跟着白韶卿自去后院玩耍。 书房里阴侧侧地,阳光自窗格上倾斜照入,光亮只及桌沿,亮不到深处,齐云开坐在屋子最里头的太师椅上,只隐隐可见一个轮廓,面目丝毫看不清楚。他就那样坐着,许久也不动弹,只是隔了一些时候,偶尔会朝桌上摊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瞧上两眼。 这首诗是当年他和白琦共作的,时隔这么多年,赫然再见,当初做此诗时的笑谈场景蓦地在眼前闪过,随之而起的,却还有他眼中的一丝杀气。 是她,满门抄斩时离奇逃脱了的那个女娃儿。他明里暗里找了她这么些年,如今她竟明晃晃地就这样出现了。 她想做什么? 齐云开的目光自那纸上转开投向脚下,暗青色的地毯上描绘着巨大的棕色花卉,在阴暗的光线下蓄着暗光。 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他和他一榜同年,同朝为官,私下里的交情更非寻常人能比。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若不是他隐隐然已有了功高盖主之势,若不是那一年祭宗庙发生的那点儿插曲,若不是他自楚帝眼中看到了忌惮怀疑,若不是……一切都会好好的,他白琦依旧是天子倚重的宰相,他齐云开依旧是能和他把酒言欢的知己。 是那一丝帝心的变动,引发了他的野心,让他得以有机会窥见自己可能的前程。他和当年的白琦一样,几乎在同一时刻,觉察到了楚帝的变化。君要臣死,并不是他齐云开的过错,他只是抓住了机会,便如他的名“守得云开见日出”而已。 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却依旧让那个人逃失了。楚帝忍痛失去了白琦这个左膀右臂,却没能杀得了他真正想杀的人。而如今,她竟回来了。 有一刹那,齐云开闪过一个念头,将此事向楚帝上报,可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如今在位的是当年那位杀戮决断的楚帝的三子,年青爱色,冲动固执,白家那丫头若是容貌出挑,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何况他依稀记得当年那个十岁女童儿,确是相貌不俗的。 齐云开眯起双眼,朝着窗外的强光注视,眼眸蓦地收缩,再度敛起。一丝冷笑划过他的嘴角,无论如何,一个女孩儿而已,至今也不过十八岁的女子。他不是楚帝,对那子虚乌有荒谬之极的预言即无恐慌也无需忌讳,即然送上门来了……他微微一笑。 管家一直垂首立在书房外,屋里的沉寂使他有些不安,只是这短暂地不安很快被主人的一声呼唤打消,他轻轻打开房门,侧身进入,随即将门关上。 齐府开始有了一些变化,齐云开每天下朝回来的第一件事再也不是踱到小满的书房来询问他当日所学的进度,而是匆匆赶去自己的书房,这个时候那里总会有神色焦急的管家带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在等待。 隔了几日,齐府忽然传出相爷遇刺的消息,场面上说的当然是病了,齐府门外整日喧嚷,探病的大臣络绎不绝,齐云开也不拒客,来了人总是招到卧前强撑着身子和来人说话,以至于离开的大臣们都是摇头叹息,宰相这一病确实不轻。 白韶卿陪着小满自院外经过,看着几个大臣的背景远去,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冷笑。 008 旧识 008旧识 如此拖了十日左右,齐云开有些燥动起来。这么大的声势放出风去,每日夜间府内外安排的密密层层的暗卫,都是为了让那人上勾,按道理她既然是寻仇,就应该时刻窥探着齐府里的动静才是,生病卧床这么好的机会竟不能将她引到榻前来,莫非她已经离开楚京?那她当时又为什么要来呢?她对当年的事究竟知道了多少呢? 整日被这些杂乱的念头消磨着,齐云开的耐性终于耗尽,更因为时日拖的越久,宰相病重所引发的另一场事端就越是迫在眉睫,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不得不开始“恢复”。 这场病来的势头凶凶,好的却也是莫名其妙的快,楚臣们看到半月前明明病的要死的宰相,转眼间又谈笑风生地出现在眼前,无一不是赫然一惊。齐宰相这分明是在示弱呀,他这一回又是在提防谁呢?当然,无论群臣们做着怎样荒唐的设想,齐云开也只有用比往日更加柔和地微笑来面对,只有在回到齐府时,才将一腔狂怒发泄出来。 自从他病好后,脾气愈发的暴躁,别说府里的下人,就是小满如春两姐弟也不敢轻易去接近他。众人对他的敬而远之倒也逐了齐云开的心意,他一直都是慈爱的父亲,仁厚的老爷,虽然让眼前这桩事气的反常,却也不愿因此让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之久地形象随之破灭。何况自己确实有许多事需细细回想,生人勿近,也能给他更加平息自己的时间。 夜已深了。就连一直在门口等候的管家都被他遣了下去,屋里烛光摇曳,将他回来踱步地影子映射在窗上。 只不过是一个人一首诗的重现,竟让他近日连夜失眠。当初凌迟的惨状他自然是避不出场的,可奉命去看过的管家回来后,从他颤抖不停面无人色的讲诉中得来的讯息,却依旧对齐云开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以至于开头那几年他总是郁结难散,脸色青黄,后来才好不容易慢慢调理过来了,可哪知时隔这么久,一经想起,那份钻心地寒冷还是会涌上心头,打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意来。 他紧皱着眉头,正在出神,却听身后轻轻一响,有人走了进来,他只道是管家,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不是让你退下吗?又回来做什么?”说罢也不理他,也不转身。 哪知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开门的动静,他心中更添不快,满脸怒容地回过身来就待开骂,可眼前却哪有管家的身影,分明是一个青衣人正站在厅中,正静静地朝自己打量。看仔细了,原来是儿子的书僮。 他自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沉声发问,脑中不知怎地忽然灵光一现,邵青!白家那丫头可不就叫韶卿么?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人,此时就看他,只觉得此人的眼神说不出的诡异,他不由自主退开一步,心如电闪。是他?是她吗? 却听眼前那人幽幽然地道:“多年不见了,齐伯伯。” 齐云开耳边轰然炸出一个响雷,这声音……竟和平日里那书僮微微有些暗哑的声音不同,难怪自己从无察觉。眼前这人分明就在眼前,可他不是他,他是她了。 想到当时手下人拦不住追不到那个编曲的人,难怪自己装病,对方仍然无动于衷,原来她就在自己身边。 他巍颠颠地伸指向她,只是喉间咯咯做响,竟是说不出话来。 “侄女一直记得齐伯伯慈祥的样子,怎么经年不见,您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为什么抖个不停?你在害怕什么?” 眼看她朝自己慢慢走来,齐云开忙不迭地断喝一声:“你……”随即又觉自己口气不对,慌忙放低声音:“果真是你么?白丫头。” 这一声白丫头,是带着往事而回,在故国的家院中悠悠转着圈地昨日的声音,白韶卿心里揪了一把,顿时语带哽咽,点头道:“是我。” 齐云开在瞬间抓住了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柔软,顿时定一定神,上前道:“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伯伯看看。”白韶卿也依言上前,齐云开将她上下打量,目光停在她下巴的疤痕上,惋惜地叹道:“是受了多大的苦,才落的这样呀。孩子,你受苦了。” 白韶卿也不点破,只垂头不语。 齐云开七情上面,叹道:“你能从那场浩劫中逃脱,也是天命。如今既然你投奔我来了,齐伯伯就是拼着一家子的性命也会保全你的。浩然兄泉下有知,也会瞑目了。唉,你又何苦隐姓埋名地诳我这老人家,早知是你,伯伯自然另眼相待了。” 看她只是垂头,他迈步就从她身边过去,靠到窗边打开来飞快地朝外看了一眼,叹道:“不过你也是想的周到,你的身份在楚国还是要保密才好。”此时时进二更,院中黑漆漆地,别说是人了,鸟都没一只。这些天等的他心烦气燥,以为自己白白布置了,因此已将院内守夜的人全数撤走,这会儿哪还寻着人。 他心里急的直跺脚,表面自然不露痕迹,顺手将窗关好了,回头看她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弹,明晃晃地烛光下,不过是一个瘦弱地女子而已,他松了口气,并且为自己初见她时流露出的的慌乱神色感到懊恼。 不过是一介女流。虽说用这种方式靠近自己,不得不说她有些胆量,可是细想过后,他的心越来越踏实,神情自然也随之变化,大模大样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他往日指点晚辈的架子,看了她一眼,问道:“这此年你都在哪里?我可是找足了你八年呢。” 白韶卿这才抬眸回答:“四处游荡而已。” “看着是受了苦的,唉,这也是你命里的劫数,能够活下来想必已是不易了。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你的名姓不能用了,念在老夫和浩然兄的交情,老夫收你为义女如何?”他说着语重心长的话,目光将她上下打量,却又迟疑起来“你的样子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是易容乔装的么?” 白韶卿任由他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只道:“比起这些,齐伯伯难道不想问问侄女为何而来?” 齐云开一愣,随即叹道:“老夫是怕提起你的伤心事呀。”说着曲指在桌上轻扣,慨叹连连:“那种回忆。多提一次就多受一次的苦楚,老夫于心不忍啊。能够得遇故人之子,老夫愿已足亦。何况,你能在这里现身,也是对老夫的信任,无论你是因何而来,老夫总会想法子帮你达成所愿就是了。” “此话当真?” 009 恩怨 009恩怨 齐云开双眉一翘做生气状“那还有假!” 白韶卿注视他片刻,微笑道:“有齐伯伯这句话,韶卿就放心了。” 她此刻分明正在盈盈浅笑,齐云开却觉心中升腾起一阵凉意,忙掩饰不安般地招手让她坐在就近的椅上,顺手拿起桌上摆放着茶壶,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自然要放心,到了这里便是自己家了,有什么事都有齐伯伯给你担着。你有些什么打算不防和老夫说说,看你行事确是个有主见的,比我家如春强的太多了。” 白韶卿道:“韶卿命不好,哪里能和姐姐相比。” 若是没有那档子事,今天的她应该依旧和齐如春一样,是个不识世间万象的深闺女子,这些年她流落江湖想必饱受艰辛,对当年还不如自己的如春,应该多少有些怨怼恨意,可齐云开听她口气淡淡,没有半分不平的情绪,一时无法分辨她的喜恶,正沉思默想中,却见她直视着自己,忽然问道:“韶卿这样的待罪之身,如此唐突地出现在您面前,齐伯伯似乎并不意外?” 齐云开一怔,却听她又道:“抄家灭族,凌迟极刑,从这里面逃出来的人,您难道竟不好奇或是害怕受到牵连么?” “自然不怕牵连。”齐云开终于找到个开口的机会,伸手一拍桌子,一脸的义正词严“老夫和浩然是非比一般的知己……” “可当年家父获罪入狱,却没见到有人为他分辨喊冤。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白韶卿语气仍是淡漠,在外人听来没有分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袖中的拳头正死死握紧,眼前这张脸孔上每一个虚伪地神情变化都让她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这……这就是你不懂了。唉,那样的情形,人证物证据在,还是先帝亲自查出的结果,有谁敢多说一句。”齐云开摇头叹息,将和她对视的目光移开,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不知是怎样的人证物证呢?” “这……时间过的这么久了。老夫也记不清楚。” “韶卿那时虽小,却也记得家父和齐伯伯确是相知极深的好友,韶卿此来别无他求,只想求一个事实。齐伯伯,你相信家父的罪名吗?你信他是会通敌卖国的人么?”白韶卿的语气渐渐加重,直视他的目光更是尤如火灼一般。 齐云开挪动了下坐姿,即不抬头也不回答,只是沉着脸,静了好一会,才吐气一般道:“信与不信,都已是事实。此时回头去问,又有什么用处。” “对齐伯伯来说可能如此,可是对韶卿而言,这却是分毫不让的事。若不是为了探知究竟,韶卿身负重罪,又怎敢重回楚国。” “你这孩子很有志气,确是难能可贵的,只是……先帝已逝,当年经历那件事的旧臣也都是老的老还乡的还乡……” “所以韶卿才来寻您。您是家父的好友,又是经过当年旧事的人,如今又身在高位,要想将此事剖析,哪里去找比您更合适的人呢?”白韶卿露出淡淡微笑,双眼中却是全无笑意地正视着他。 齐云开咳了两声,似是沉吟了一会,点头道:“好吧,既然你坚持,此事老夫会尽力帮你。”说着话便拿起茶杯来作势轻茗,眼角带过,坐在一旁的白韶卿也在此时拿起杯子,待她放下时,杯中的茶水果然浅了一些,齐云开目光闪过喜色,将杯子缓缓放下,道:“当年先帝将此案交由监国公许承远审理,却没有交给自动请缨的老夫,是因为许承远和你父亲向来意见不合,不会存有袒护之心。” “许承远……”白韶卿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也确实回忆起是有这么一个人来“他此时在哪里?”她问。 “唉,死了。算来病死也有五年了。告老还乡的路上得的急症,死在了半道上。” 白韶卿一时默默,齐云开又道:“说起来当年那桩案子,办的十分仓促,因为从头到尾都是由先帝亲自定案,众人就是有什么疑问也不敢说出口来。” 白韶卿神色黯然,道:“四国间的使臣往来不是常事吗?为什么家父却会有那样一个通敌的罪名?通敌的对象,还是秦国?” 齐云开叹道:“不错,想必你也知道四国比较,秦为一,月居其二,可那些年秦月两国时常交战,咱们楚和北边的纪国在他们的硝烟中求生存,既要两边都不得罪,又不能轻信任何一方,那是十分困难的。” 白韶卿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齐云开又道:“秦月之战,打了那么多年也没打出个结果。秦国借道攻月,七次里也只经楚两回,还不是因为我们楚国自始自终都防着他,而当年先帝更是有着终有一日要与秦一决高低的念头。因此也自然更防范着楚臣和秦交往。你父亲的事,最糟糕的,是因为时机不对。” “时机?”白韶卿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由得全神贯注。 齐云开放低声音:“当时楚国正联系纪月,准备进行第一次的合纵。” “合纵?” “是呀,就是三国联手对付强秦。这是当时的绝秘,除了几个重臣,无人知晓的,你父亲却偏偏赶在这时候出事。” “您是说当时三国正准备合手对付秦国,紧接着就出了我父亲的事,这合纵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不是么!这样的大事摆在眼前,先帝自然是雷霆大怒拍案而起。这一次的合纵是楚先提出的,好不容易才得到其它两国的赞同,自己这边却先出了岔子,经这一回,楚的威信大降,又让秦更加忌恨三分……唉,当时先帝也逼的急了,才不惜下重手对付浩然。” 白韶卿垂头静了片刻,却冷笑道:“一个楚国的宰相倒台,却使得三国合纵之议失败,此事得益最大的就是秦国,焉知这不是秦国的计谋?” 齐云开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她,神色间有惊惧一闪而过,白韶卿问道:“怎么?这不是最有可能的事么?” “啊……确是如此。”齐云开忙收回视线,静了静才道:“当时定案的证据,也确实都与秦有关,虽然应该有不少人和你想的差不多,可是事实放在眼前,却也由不得人不信,更何况……若要证明这是秦的陷害,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自然也行不通。” “那齐伯伯现在能说说那些证据是什么么?” 齐云开闻言回头,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道:“你的朋友,不请进来么?” 010 真伪 010真伪 白韶卿一怔:“没人和我一起来呀!” 齐云开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外面果然依旧一片寂静,他环视一圈这才缓缓关窗走回,重新坐下时,神情已经大变。 从白韶卿出现时的慌张到后来的好言好语,他一直温和微笑着,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换上一幅肃然地神色,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地犀利起来。 白韶卿正好与之相反,她此时眼神迷蒙,伸手支额这才勉强坐住。看她露出这幅模样,齐云开冷冷一笑:“老夫还以为你做了多少准备才敢来,原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个有胆无谋的人。” 白韶卿眼睛一张一合,像是随时都要昏睡过去,勉强抬眼道:“你……你这茶里有什么?” “放心吧,没问明白之前,老夫不会杀你。”齐云开大大方方的坐下,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到一边,冷笑道:“你以为老夫撤了守夜的人便让你有可乘之机了?老夫在这里守株待兔,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呢。” 想到自己身为宰相,却要对这样一个小姑娘好声好气的说了这么久的话,不由得又是一怔气恼,瞪了她一眼才道:“既然能逃出去,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跑回来送死。你可知道老夫若是把你往上面一送,你这条小命就算玩完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我来这里……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白韶卿说话声断断续续。 “好呀,既然你有这样的心胸,念在你爹的份上,老夫可以让你全了心愿再死。你不是想知道你爹的事么?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和老夫平起平坐?”说罢,朝着她支额的手臂用力一推,随着哗啦啦地巨响,全身绵软无力地白韶卿连人带椅倒在地上,强撑着匍伏在地,瞧那模样光是这样已经做到了极至,更别说抬头了。 齐云开冷冷地俯视着她道:“本来我念在你爹的交情上,抓住你时也不打算让你多吃苦头,可你偏要装神弄鬼,自作聪明。这份蠢样跟你爹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克出来的。可是老的不是我对手,小的自然更加不是。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定罪的人证物证吗?这人证嘛,就在眼前。” 地上的人儿全身一颤,齐云开哈哈大笑道:“精于算计又怎样?还不是败在老夫手下。楚国都知白琦是个谋略心机皆占第一的人,而我齐云开却是个毫无心眼的直肠子,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白琦却败在了老夫手下,今时今日,你又想在老夫面前重施你爹的那点儿故技,不是老夫瞧不上你,你这点儿本事还不到他一成呢。” 白韶卿不理会他冷嘲热讽,声音极轻,却是一字一顿:“真的……是你做的证么?” “这还有假。”齐云开洋洋得意。 他和白琦同事十数年,一直位居其下,又碍于白琦的精明强干,不得不装疯卖傻地付合着他,可是白琦终于还是被他最后狠狠的一击命中,再无翻身的机会,这其中的成就感简直比当上宰相还来的更加畅快。美中不足的,却是这份欢喜是从来无处可以诉说的,在外人面前,他依旧要保持他耿直的模样禀性。唯有此时面对白琦的女儿,已然完全在自己掌心控制的这人面前,他终于能将这么多年来从来不能说的得意宣泄出来,这快活劲可是无可言状,他朗声大笑,仿佛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快活地颤动不止。 “这世上最快活的是什么你知道么?不是名利,更无关富贵,而是扬眉吐气!白丫头,你没尝过这滋味吧。一日抬头的滋味,那可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快活。你爹压制了我那么些年,却终于让我踩在脚下,他恐怕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输的这么彻底。不错。他破坏了先帝的合纵之议,能从中得益的看起来确是秦国,当时也有不少人对此暗自揣测,就连先帝也不是没动过这念头。可是有谁知道,暗中还有一个我呢。比起秦国,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我做的只不过是以老友的姿态站出来揭露你爹和秦国太子往来而已。” 轰!白韶卿只觉当头一个猛雷击落,她的身子抖如筛糠,全身气息乱窜,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过此时的齐云开很明显并不需要她开口,他正在发泄胸中郁积多年的话,他要的,只是一个卑微的听众而已。 “十数年为官,在别人眼中,齐云开只是个老实巴交不会说话的蛮夫,说到用心算计,十个齐云开也不是白琦的对手,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我,做起证来才没人怀疑。更加没人知道。当年那秦国太子确实是到了楚国,也确实进了大臣的府诋。只不过他进的是我齐云开的府,而不是你白琦的府……嘿嘿嘿。这太子就是今日的秦王,我与他也算是一战成盟,就算楚国再有什么动静,齐某却是无所惧也。”说罢摇头抚须,一脸的得意。 地上的白韶卿却幽幽然地出声:“所以……所谓的物证……不过是你和秦……和那人一同编撰出的莫须有的东西而已……” “也不是莫须有。当时我确是想既然自己要做人证,物证方面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凭着我和白琦的关系再加上我平日为人处事,有我站出来作证,没人会再有质疑。是那秦太子认为,一定要有一个信的过物证,才能为我佐证。说起来这人很是了得呀,手段即狠人也聪明……”他和秦嘲风自当年起就成了盟友,时不时的他还要为秦送去楚的情报,因而这些年,他已经渐渐将秦视做自己的护身符,此时得意忘形,语气上自然也不加掩饰。 “盖有秦太子大印的书信自白府中搜查出来,先帝大怒,众臣咬牙,白琦立刻便成了众矢之的。凌迟灭族,是必然的。”他曲指在桌上轻叩,虽然事隔多年,可回想起来,当年一幕还是历历在目。 “所以……是你将那书信放在我们家的……”地上的人声音轻轻。 齐云开的回忆倒让这声音打断,慌忙回了回神,道:“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那白府,对我来说,可不跟没门一样。”说罢又笑了几声,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装模做样的咳了咳,说道:“看在你是故人之子,你若是带你爹向老夫磕上几个响头,老夫或许就能放你一条生路。” 他慢条丝理地抚须端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人,却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极冷,冷到透入骨髓的声音淡淡响起,语气中全无片刻前的虚弱无力,反而显得中气十足:“这个头,我怕你承受不起。” 011 宿命 011宿命 如同当头受了一闷棍,齐云开抚须的手都还没放下,全身却已发冷,脸上神情未及变化,一丝笑容尤在唇边,此刻都已被眼前所见生生冻结,手脚皆不听使唤的他只能张目结舌地看着刚才还一动不能动的白韶卿,此刻竟已慢慢站起身来。 白韶卿神情冷淡,眉目清朗,哪里有一星半点昏眩的模样,她伸手轻弹身上的灰尘,眼眸中却透着杀气“你说的不错,我们白家全是精于谋略算计的人,不是才说我和我爹极像吗?怎么你竟不长记性呢?” 齐云开发僵的身体开始抖动,愕然注视着她,就是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耿直的齐宰相呀。今日侄女真是不枉此行,学到了不少东西呢。”白韶卿缓缓向前走来,齐云开舌头打结,可看她眼中杀气凛然,却也不得不叫:“你……你要做什么?” “怎么齐伯伯认为侄女今日冒险现身,会空手而回么?” “老夫……我是朝廷命官,这里是……京城重地……你胆敢……你也走不出去!”齐云开嘶声大叫,可喉咙沙哑,听来声音却是又轻又软。 “这本就是一个死局,我早就说了,今天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白韶卿眼中一闪,却将上前的脚步停住,侧头朝屋的另一头看去,那里幽暗深沉,齐云开不知她弄什么玄虚,见她分神,便想趁机朝一旁迈步,哪知刚动弹一下,脖子上便觉一紧,白韶卿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他身后,并以指叩在他颈部,齐云开顿觉呼吸困难。他全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手,这下就连片刻前的侥幸心理都没了,心中一凉,正脑筋急转想着要怎样开口求饶,却听白韶卿冷冷道:“出来。” 齐云开一怔,他脖子受制,无法转头,此时屋内极静,使得他终于也能听到里屋竟有轻轻地脚步声一步步朝外走来。虽不知来的是谁,他却是倍感振奋,不论来的是谁,只要能搅局拉住白韶卿,眼前的形势就有转机。 白韶卿扣住齐云开,目光却盯着那一侧屋角,刚才她听到脚步声的一刹那,竟有片刻的慌张,以她如今的耳力,竟然到此时才发现屋内有人,此人身在府内,并且近在咫尺还能不让自己察觉,看来确是一个劲敌。 其实她听不到声音一来是因为此人其实早就在屋里等待,二来,她方才正逢心神剧震的非常时刻,人在激动时勉强把持内心活动已然不易,对身边事物变化没有立刻查觉其实也是在情里之中。[.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白韶卿自然无暇去分辨这些,双目紧紧看着黑暗中慢慢显露出一双脚,随后烛光印照在此人身上的位置随着他缓缓走出渐渐变大,终于将此人显现在二人视线之内时,她又觉心中一惊。 眼前这人一身黑衣,更以黑巾蒙面,发丝袍角无不透着清冷,齐云开呆呆注视着他,隐约觉着这人似曾相识,却实在是认不出来,而白韶卿惊讶过后,心底却觉微有放松,这人她倒是认识的。 来人只静静站着,瞧着他们二人好一会,才道:“想要报仇一刀自然痛快,可是这样的人,或许交给楚王更妥当一些。” 他声音一出,齐云开便全身一抖,脸色刹那间变作死灰。 白韶卿淡淡道:“交给楚王?通敌卖国又能怎样?无非是再杀一个宰相再灭一族,对楚无害,对秦亦无害。” 那人听她这么说,倒失笑了:“这么说来,你并不想杀他?你要让他继续活着,成为楚秦两国的祸害?” 齐云开身子又是一颤,白韶卿道:“有何不可?” “这个主意倒是新鲜。不妨说给在下听听如何?” 白韶卿缓缓道:“那就要看你以什么身份来听?这个主意我会说给曾于我有恩的林夙知道,却不愿意透露给楚王爷。” 来人闻言一怔“原来你认出我来了,只是……与你有恩么?我倒不记得。”此人确是楚夙。 白韶卿道:“你是否记得并不重要,我答应过林夙的事我会记得,这就是了。” 楚夙眉头微皱:“你确信你没认错?我可从未求人什……”说到这里,他忽然眼睛一亮,猛地上前一步,将她上下打量,好一会才道:“是你!”声音中满含惊喜。 白韶卿知道到此地步,他不会再管自己的事,便将扣在齐云开颈上的手指一紧,道:“你怎么跟秦王联系的?” 齐云开已被吓的心胆俱裂,嘴唇抖了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楚夙一直在一旁看着白韶卿,见到这情形,便道:“时过三更了,转眼府里的下人就要醒,真要问什么不如带他离开这里。” 白韶卿也觉意动,正要说话,手上的齐云开忽然大叫道:“你……你不是要查找你父亲为什么而死吗?我告诉你,我全告诉你。” 白韶卿冷笑道:“你说的还不够多?” 齐云开一边打着摆子一边勉强抬起手来比划着:“还有一事……你不知道的……” 白韶卿看他脸孔渐渐涨紫,便将手一松,任由他跌在脚边,齐云开喘了几口大气,才道:“宰相……可是一朝重……重臣……不论有怎样的人证物证,都不应……轻率了事。你父亲……他一经事发……当日便被定案立刑。你其中……自然有我……却也有别的原因。” “那是什么?” “此事是楚国的忌讳,怕是……王爷……也不知道吧。” 楚夙耸了耸肩“我从不管这些,自然没兴趣知道。” 齐云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白丫头……你爹……是因你而死。” 白韶卿双眉一竖,低喝道:“你胡说什么?” “此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那时你爹升任宰相正满五年,那年初一,先帝带着众臣和往常一样向楚国列祖列宗祭告,百官跟着先帝祭拜完毕,正要下山时,却听见山风忽然带来一阵歌声……所唱的那词……很是少见,却有些世外高人的风韵。先帝为词所动,便遣人将这唱曲的人唤了过来,原来是一个长眉道人。” 012 挣扎 012挣扎 白韶卿听到这里,忽然浑身一颤,心底阵阵发凉,一旁楚夙看她片刻间神情大变,也感奇怪。 却听齐云开低缓的声音继续说道:“那道长生的仙风道骨……先帝一见便很喜欢,便向他讨教了一些修身养性的事,道人回答的很中他的意,先帝愈发喜欢,甚至亲自携着他的手,让他和自己并肩而行……哪知二人正走到众臣身边时,那道人……忽然在白……在你爹爹面前停步,他说……” “他说了什么?”白韶卿的声音轻微发抖。 齐云开忙道:“他问你爹是不是有一个年方三岁的女儿,又说这女儿命中有大福大祸,怕你爹无法保全,想交你带去山中清修。你爹自然不允……自从你出世,你爹对你爱愈性命,哪里舍得送给这不明来历的道人去深山吃苦。那道人看相劝不下,只得摇头道‘这孩子与家不幸与国不幸,你要好生看管了,将来……这天下的去势……还要着落在她头上呢’说罢竟再不说话,扬长而去,连先帝都被他撂在了一边。” 白韶卿垂落的双手十指颤动,脸上已是全无血色。齐云开歇了一歇,又道:“当时先帝便劝你爹将你送走了事,可你爹执意不肯,先帝也就当个笑话说说而已,没放在心上……可是三年之后,你弟弟一出世就有异样,养到三岁还连话都不会说……” “简直岂有此理,这些东西都扯的上吗?这都是那道士妖言惑众。”楚夙看着白韶卿的情形,知道此事对她打击极大,忍不住出言打断。 齐云开却叹道:“是呀……原来是没人信的,可却巧那几年楚国四处闹灾,不是干旱便是洪水,一直没得消停,再加上……你自小聪慧过人,看书识字过目不忘,在你爹眼中自然是如获珍宝……可别人……就不这么看了。”说着偷偷抬头扫了她一眼。 白韶卿声音苦涩,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地笑意,“你的意思是说……是因为我,楚王才会忌惮在心,所以对我爹爹早有防备?这……岂不是笑话么?” 楚夙付合着点头。 齐云开却道:“你们认为是笑话是因为你们不懂帝王心。四国能够因十二字的所谓真言就一举灭了柏姓全族,这难道不是笑话么?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要是对皇权有碍,哪怕是再无济的事,也会变作事实……何况,楚王忧心的不无道理……当时众目睽睽之下,那道人所说的话,很快就成了群臣的一桩心事,众人明里暗里的总是记得此事,总是将白家将你拿出来和别的事相连……甚至有人说……当年秦国预言石上提到的那个柏姓……那另一半不就正是个白字么?这样一想,楚王怎地不是如坐针毡……每日见到你爹,那心里的刺便会挑深一些,每回遇到难题,那想法更会再重一些……如此日积月累,并不是……无的放矢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白韶卿手足冰冷,只觉眼前一切都恍然如梦。 她一直在寻找这件事的原因,想办法引出对此事在意的人,暗中观察他,看他做的各样准备,看他神色一日不安于一日,她感觉自己是找到了正主,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齐云开,就算不是害死父亲家人的真凶,也一定曾经参与此事。 然后她等待时间忽然现身,又喝下对方准备的放了蒙汗药的茶水佯装中毒,动摇对方的戒心,最终使他得意忘形,将真相吐露出来。 本来一切都照着她的思路走去,虽然齐云开自承往事时带出了秦嘲风,使她因而大受打击,可那也只是瞬间的徘徊无力。 她至小就是个遇强更强的孩子,对待一切难题,想到的都是怎样去克服功破,因此虽然意外得知秦嘲风竟然和家破之恨相连,更因为心里对他曾有过的千丝万缕的恸动尚未真正平息而深感痛楚,但也很快被冷静的理智所代替。 自始自终,她都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是让眼前的这个罪魁祸首身败名裂,或是干脆一刀下去为父母族人报仇。 最后她决定利用此人,她是睚眦必报的,是秦和楚一同陷害她的家族,既然拼上性命,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是样的。竟有这样的往事,难怪父亲时常看她的眼神,怜爱中总是带着内疚,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是内疚。就连母亲也是这样,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她,为她的每一点成长高兴,可同时也会显露不安。他们也不想将这些付加到小小女儿的身上,可是它已经在了,无论他们如何的辗转腾挪,那是她的宿命,无从更改,无法逃避,更成了他们一家的归宿。 那个道人……是玄慎子么? 白韶卿冷冷地想,他究竟是凭着什么四下做这样荒谬的准备,他想做什么? 白韶卿是不信天不信神的,没有人能在看着亲人被生剐后还能信天有真神,信善有善报。她暗暗握紧拳头,她原来活着为的一切目标就是为了探明父亲之事的真相,如今看来,又要再加一件,她要去见玄慎子,是寻这一切的因。 自秦国离开后,她其实是带着一点惧怕,先回楚国寻求真相的,面对玄慎子,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没有那个能力面对他,哪怕……只是面对面站着……很多疑问,她无从问起,也开不了口。 可是如今不同了,如果此人自始自终都掌握着她的一生,那么,她起码应该将命运自他手中夺回来,或是……从中折断。 她。白韶卿,决不做他人的棋子。 齐云开和楚夙二人一坐一立,都在静静打量着木然不动的白韶卿,看她神色从惊慌到失落,从伤恸到坚毅,只片刻之间,便见她眼中方才暗淡下去的光芒忽然又闪动起来,她整个人此时还带着那个下巴灼烧出丑陋痕迹的易容,眉目有碍,肤色也相差甚远,可几乎就在同时,二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皆自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感佩。 谁知道呢,这世间的事烦乱混杂,这个不凡的女子,说不定真是带着宿命而来。 013 楚夙 013楚夙 其中更以齐云开为甚,他此时的心情可谓惊惧愧恨,百样滋味涌上心头。他到最后才摊出这张底牌,就是为了扰乱白韶卿的心神,给自己创造趁乱逃走的机会。 常人听了这样的事,就算不能马上接收这匪夷所思的宿命之说,起码的反映也应该心神剧震,大受打击。何况当年刑场上的风波,是因白韶卿母子三人而起,那亲眼看到的场景想必更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切肤之痛,如今知道一切的起由竟和她自身有关,任是谁听到这样的讯息恐怕都会惊慌失措,举止失常。 可眼前这丫头,顶着一张难看的面孔,竟然只是出了片刻神便立时恢复自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刚刚所说是与她无关的事呢。 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呀。 齐云开双唇颤抖地打量着她,心里的恐惧又进一层,他虽怕死,可更怕的,是走上白琦的旧路。抄家灭族,千刀凌迟,想到这个,他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全身酥软,以至于回过神来的白韶卿眼见窗外天色有渐显鱼肚白的趋势,想拉上他离开齐府时,他竟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旁楚夙看他这模样,失笑道:“谁曾想堂堂宰相也今日。” 齐云开瞥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可在看向楚夙的一刹那,他忽然心里有了计较,目光朝屋中一个角落一扫,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你们杀了我吧……我死也不离开齐府……” 白韶卿目光一冷:“你以为耍赖就能混的过去,是让我砍断你的手脚再走,还是现在就走?” 齐云开浑身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个打滚翻身爬起,迅速朝着角落的桌子边爬去,紧紧抱着桌角缩在桌下大叫:“我不走,你……杀了我,我死也不走……” 白韶卿怒视着他,伸手一挥,一把短剑已经在手,短刃上寒光逼人,就要迈步上前,身边的楚夙却在此时拉住她:“弄晕吧,这里不易见血,再说他大叫大嚷的也会招来旁人。”说罢他自己自衣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朝前走去,齐云开看他走近,抖的更是厉害。 而就在这时,白韶卿却伸指挥动,不知用什么打熄了烛火,屋内顿时漆黑一团,过了片刻,才借着透入窗户的月光,勉强看见屋里各人。 楚夙此时已站在齐云开面前,见她这时忽然打熄烛火,不知何意,回头正要询问,却见她正侧头朝屋外望去,与此同时,屋外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忽然急匆匆地响了起来,随即有人击窗轻唤:“爹,你没事吧?”竟是齐如春。 想不到此时她竟会到来,楚夙瞟了地下一眼,冷然道:“你怎么通知她的?”齐云开见到女儿来了,心里一阵欣喜。 他这房里有好几个地方都设有和如春房子相连的金铃,因为近年来他时常发噩梦,女儿如春看在眼里,不但将闺房搬到仅与他书房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院落,还在他房里弄了这些和她房中相连的金铃,只要他拉动连线,那一头铃铛就会响。他方才看到楚夙时想到正是这个主意,眼前两人,一个是如春的未婚夫,一个曾是如春儿时的闺中密友,只盼着她的出现能及时扰乱这二人的举动。 白韶卿目光冷冷,却是几步上前,顺手接过楚夙手中的药瓶,拧开封口,朝齐云开当头便散,可怜齐云开前一刻还打着如意算盘,这时却是连一声呼喊都不及出口,立时闭眼朝后倒去,楚夙忙伸手扶在他脑后,防止他倒地的声音惊动屋外的如春。 齐如春敲了一会门,没听到动静,犹豫不决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转身离开,耳听得她渐渐走远了,白韶卿和楚夙一边一个拖出已经昏厥地齐云开,打开房门朝外探头看了片刻,这才走出。 屋外仍是一片寂静,三人一出房门,院边围墙上便落下两个黑衣人,一边一个拖住了齐云开,楚夙朝白韶卿打手式,跟着那两个黑衣人身后,跃过矮墙,一路都不停地有黑衣人自暗处出来相接,如此经过了四重院门,终于落在府外。 这些黑衣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一出齐府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仍是只有扶着齐云开的两个加白楚一共五人,一辆马车自街那边飞驰而来,却是停在他们身前。楚夙拉着白韶卿一头钻入车里坐定,酣声大做的齐云开也给塞到了车后的大箱里,他们一坐定,马车便四蹄腾飞,朝前飞奔。 这马车由厚实的大帆布包着,透不进一丝光线,白韶卿却依旧能感觉到对面的楚夙正在注视自己。他忽然出现在齐府,并帮助自己摞人逃脱,先前尚可说是因自己特意透露出身份,他才不加阻止,可齐云开毕竟是他的未来老丈,他不救他也就算了,断没有帮着白韶卿要打要杀的道理,他的举动在情在理都有些说不通。 白韶卿历事渐多,而越来越多的事都让她对以往增加怀疑,对人的防范之心自然也是只增难减,此时和他一同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里,虽然没有开口询问,可心底的疑问却是极多。 楚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轻一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白韶卿?圣女?还是向天颜?” “王爷不也一样?我此时实在是分不清眼前的这个林夙是否还是宁城遇见的那个人了!”白韶卿淡然回敬。 楚夙笑道:“好重的防人之心呀。我可是彻头彻尾都在帮你,你这么冷淡就不怕害了我的心么?” “深更半夜的,你能事先躲在齐府内,而且还是齐云开的书房内。这样的行事,恐怕不是帮我这么简单吧?” “白家小姐,果然是天生的心有七窍八面玲珑。这些天齐云开又是设守卫又是装病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多少传到些我的耳里,我要防你这个不明严厉的人在我未婚妻身边,总得有些计较才好。” 014 回味 014回味 “那你也得呆在你未婚妻院里守着,怎么竟跑到老丈人房里去了,莫不是迷了路?” 楚夙哈哈大笑“这丫头,你易容侨装在齐府,又拿话挤兑我让我不能多管闲事,我如今只是守在未婚妻家防一防,倒惹的你满腔怀疑,还说记得我的恩情呢,此番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义灭亲帮的你,怎么就跟我在这里较上劲了呢?” 白韶卿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再说什么,虽心有疑团,此时却也不再分辨,只笑一笑,没有答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楚夙没听她说话,就道:“其实你怀疑的也对,自从上次见过你,我就安排了人注意你的举动,后来齐府大闹,又是病又是乱,我自然疑心你从中作耿。而之所以会等在书房里,是因为跟着你的人这几天都向我回报,说你老是半夜三更的去探那个书房,我就想着,莫非你是要偷东西?”说着自己倒笑了起来,白韶卿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东道西,倒真正开始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当时在宁城的那个冷面少言的林夙了。 “所以才让他特意留神着,今天听说齐云开也呆在那里,便知道大约有戏了,这才暗暗躲了进去,本想着关键时刻能在老丈人面前露一下身手,哪知道却听到那笔成年旧帐……唉,这样的丈人,我倒不想帮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那时我是打算走了的,却让你听见了动静,这才不得不出来。这下我说明白了没有?你还怀疑我么?” 白韶卿微一沉吟,道:“是我唐突了。只是,此事毕竟和你无关,如今将你牵扯进来,很是不妥。” 楚夙道:“在楚国我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牵连就牵连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一来我现在还是罪臣的家眷,当年满门抄斩的漏网之鱼,身份一旦暴露,立刻便有杀身之祸,到时恐怕会牵连到你。二来如春是你的未婚妻子,齐云开做的事与她无关,在情在理,此事你都不应该插手。” 楚夙叹了口气,语气诚挚“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你竟会先考虑我的处境。我帮你,是因为你是向天颜,是曾经救万民于水火的圣女,光凭这份为民之心,我就知道你决不是个为了私愤会不顾一切的人。” 白韶卿摇头道:“向天颜从此不复存在了,我如今只是邵青。” “好,邵青也好白韶卿也罢,这件事我已经插手,这时也退不得了,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对齐云开,你打算怎么办?” 白韶卿闻言默然,从来楚寻找真相到认定齐云开,她一直只有报仇一念,可是知道当年的事还有另一个隐情之后,她临时改变主意,想利用齐和秦国的关系引起一场纷争,可是与此同时,她的心底深处,确也存有迟疑。(.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楚夙倒像知道她的顾虑:“我不知你和秦……秦国有什么恩怨,秦国向天下诏告圣女病故,你却又出现在楚国,可是你如今也不再承认自己是向天颜,那说明这一段经历已经过去。你是白韶卿,灭门之仇,是要清算,可是若是真如你所言,利用齐引起两国纷争,受到祸害的,除了楚秦两王,还有谁呢?你在宁城的作为证明你是个心有天下的人,难道你忍心看到两国百姓再因此事受苦?” 白韶卿听他说完,好一会也没动静,楚夙也知这种刻骨仇恨非外人所能体会,自己虽揣摩着她的心事说了这些话,可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要看她自己,毕竟,凭心而论,如果此时换作是自己在她的位置,所想所做的也许更为偏激,劝到这里也就够了,不必再说什么。 因而他也不再说话,二人皆是静默,只听得马蹄声车轮声急急奔驰,随车震动地车帘偶尔晃动一下,透进一丝半缕的微光,借着这光,楚夙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马车走了好一会,才开始渐渐慢下来,再行片刻,随着赶车人的一声轻喝,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楚夙伸手掀开车帘,强烈的日光顿时冲涌而入,白韶卿眯了眯眼睛,跟他一同下了马车。 天已大亮了。 眼前是一座隐匿在绿林中的宅院,白墙黑瓦,在青山包围下幽然静立,很有世外桃源的味道。楚夙朝她笑笑,当先走去,一旁马车上的大箱也由几个青衣人抬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白韶卿抬头看看蔚蓝色地天空,晨风轻拂,带着湿湿地泥土芬芳扑面而来,她深深吸入这清新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 院内曲径缠绕,绿树成荫,几围青竹在白墙后露出来大半截来,竹叶迎风而动,发出细碎地沙沙声。楚夙带着她进入最南面的一个小拱门,指着面前的屋子道:“你且在这里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跟下人说就是了。我就住在东面的那个院子里。”白韶卿点头答应了,他再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白韶卿穿过前厅进到里屋,只见屋内摆设都极小巧精致,一张双面六扇绣屏隔在卧床一则,这边长窗下,放着一个大木桶,三个梳着双鬃地丫头正往里面倒入热水,屋内热气弥漫。不一会,水桶里的水便满了,丫头们本想留下服侍白韶卿梳洗,却都让她退了出去。 她又等了一会,待人都走的干净了,这才脱下衣服,让自己泡在热水中,享受全身的疲乏慢慢离去的感觉。 她着实是累了。 不只是身体,就连思绪,也是累的不想再做任何考虑。可耳边却依旧回响着楚夙的话,他说的没有错,他的话也正是直中白韶卿所顾虑的靶心。这些年,她一直对仇恨耿耿于怀,那一幕惨相,从来没有一分自她的脑海中淡去,每当回忆起来,惨叫声喝呼声连做一片铺天盖地朝她压来,她的心里,好恨呀。 恨一切和记忆相连的东西。可是,即使在这样强烈的愤怒中,她的恨中,却依旧有清明。 她不偏激,在向山的四年,确实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论玄慎子有什么目地,他确实是帮过她的。 每一次,当她被仇恨灸烧着,想杀人想将那种痛化作毁灭一切的力量时,玄慎子的琴声就会响起,琴声中的意味,总能带动着她,将一切化作剑舞,发泄出来。他很少和她谈心,始终是以一个尊长的姿态存在,并有意无意地和她保持距离,可是她的愁肠百结,他却又都明白,所以玄慎子对她而来,是师傅,是父亲,更是知己。 015 决定 015决定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让白韶卿除了有越来越重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外,现在又增加了另一种滋味。 是他推动着她一步步靠近真相,却也是他让她学会了克制自己。 使得如今的她看到了真相,却不能为所欲为。 对现在的白韶卿而言,她即不能放开一切为个人的恩怨泯灭良知地去挑动楚秦之间的纠葛,却也无法忘记仇恨放过齐云开,她究竟要怎么做呢? 屋里热气蒸腾,白韶卿敛目靠在桶上已经有好一会了,四周安静之极,偶尔也只听见宅院外传来一两声清脆地鸟鸣而已。屋子外面,三个丫头垂首静立在台阶下,等待着她的招唤…… 楚夙已经梳洗完毕了,身着浅蓝的长袍半靠在凉亭里的长榻上,时不时瞟一眼右侧花园的拱门,已经过了许久,白韶卿依旧没有出现。她是在犹豫吧,她不够狠,对齐云开的恨只停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不然齐如春出现时,她就不会立刻弄晕齐云开,如果换作别人,或是自己……也许会让齐如春入屋,让她目睹一下父亲的惨相,见识一下他的真面目吧。 可是白韶卿竟没这么做,连这点起码的伤害都不忍心,她能做得了什么? 楚夙轻轻叹了口气,黯然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极淡的笑意,将手中的茶举到面前,脑海中却泛现那张丑陋的面孔,他忍不住,又笑了。 正在这时,便听脚步声轻轻响起,转头望去,果然是她,只是她并没露出本来面目,依旧带着那个易容,加上他给她准备的一身浅色男袍,看上去虽然面目有些乍眼,可她长身玉立,竟然颇有少年人玉树临风之感。 楚夙朝她招手示意,看着她进前,便笑道:“我看你穿着男装,就给你备了这套,还合适么?要不要换回女装?” 白韶卿低头看看自己“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楚夙点点头,招呼在她在一旁坐下,为她也斟上杯茶“尝一尝,这是今年的新茶,别人嫌它过于清淡,不过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白韶卿拿着茶来抿了一口,只觉入口味淡,却是清香扑鼻,赞道:“确是好茶。” 楚夙含笑看着她喝茶,静了一会,才道:“你这易容很是高明呢,寻常人恐怕还真看不出什么来,你哪里得来的?” 白韶卿道:“一个朋友胡乱弄的。” 楚夙点头道:“你即不喜欢用真面目,那我或许也能帮到一二。” “哦?你会易容?” “谈不上多高明的东西,不过是在面容上稍加修饰而已,懂得药草的,多少都能弄一点儿。” 白韶卿想起为自己做这个面具的李富,可不就是懂得药草么?说起李富。当年他说自己略通医术,白韶卿也一直以为他只是乡间草药大夫的孩子,知道些药草名称而已,却没想到他的医术竟十分神奇。 在秦国被皇后打断的手脚,就是他自己用药治好,在二人一边为了离秦赶路一边又要提防着追兵的那些日子里,他愣是将手脚治愈完全,丝毫也看不出有曾经断过的痕迹。他又到处找草药,想尽办法帮白韶卿改变形象,用药汁将她露出衣衫外的部分涂的略黄,白韶卿和玄慎子学过一点儿初浅的易容术,再转教给他,他一点就透,做出来的较果更比白韶卿所能更为精致。 只是入齐府一事,白韶卿知道他只略有些防身功夫,因此不让他和自己一起行动,这会儿齐府必定已经知道齐云开失踪,闹的不可开交了,李富性格冲动,白韶卿还真担心他会撞上齐府去打探消息。 楚夙看她出神,只道她还在为齐云开的事烦恼,便道:“其实你也无须顾虑太多,我先前没有身在你的处境,却轻言大义,是我唐突了。” 白韶卿闻言抬头,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微笑道:“不,你说的很对,那些话也确是我所担忧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个人的仇恨不应该和家国大事混为一谈。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不会再做那样的打算了。” 楚夙一怔,道:“那你的意思是?” 白韶卿将目光投向院墙之外,一抹淡淡地远山如云絮般隐在树影之间,她的声音透着委婉,却也极为坚定:“若是爹爹地下有知,他一生为楚,必不愿意看着我为私仇搅乱百姓安宁。” 楚夙看着这张面孔,偏黄的肤色,暗红的疤痕,可那双眼睛却透着极其晶亮的光彩,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神,仿似一切风云变幻都无法将之覆盖,改变不了它的本质。楚夙的双瞳里定定印出眼前人的身影,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若是要为你父亲平反,将齐云开送到楚王那里,再加上我的证言,应该就能定案。” 白韶卿一愣,眼神中露出一丝狐疑:“若是将他送到楚王面前,齐家会怎样?” 楚夙叹道:“那自然是一场大祸在劫难逃。” “是呀,那如春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楚夙微怔,看了她半晌,才摇头道:“你竟对她有这样的情谊?” “相比之下,身为未婚夫婿,你的情谊又在哪里?”白韶卿面色不悦,定定注视他。 楚夙闻言微觉尴尬,顿时沉默下来。而这边白韶卿一句话说出口,心里却也略有些不是滋味。 说起来齐如春和她多年不见,她们只是小时的情谊,最好的单纯友情存活于记忆中而已,就算现在真要以自面目和她面对,还不知能不能说上话。再加上此时看到楚夙的神色,白韶卿忽然记起,他在宁城时曾经跟自己提过的那个“她”,他说起那人时的温柔神色和他面对齐如春的神色大不相同,白韶卿经历过和秦嘲风的事,知道这点不同缘自何处。 再说他此话是因为全心为自己眼前的烦恼考虑,以他闲散的性情,愿意为自己在楚王面前作证已属不易,更何况指证齐家对他本身来说也决不可能会是件轻松的事。想到这里,她更觉不安,不由得放轻声音道:“我亲身经历那样的痛苦,实在是……不想让如春重蹈覆辙,何况还有小满,我年幼时就识得他们,我的悲剧已经注定,又何必破坏他们的幸福呢。刚刚的话,确是我冒昧了,你别放在心上。” 楚夙看她露出难得一见的小女儿神色,倒是忍不住一笑“也是我存了私心,才会说那样的话。我其实……我和如春……唉,她是楚王为我订的婚事,我其实……令有心仪的人……不过,说到底,我或许真是无情之人……”白韶卿看他脸颊泛起淡红,眼神柔软,想必是想起了那个她,顿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二人都静了一静,楚夙才回过神来:“既然你不会将他交给楚王,那你是打算私了?” 白韶卿道:“我要他还我父亲的名誉,却不愿他祸及满门,所以这事,还要请王爷助我一臂之力。” 016 末路 016末路 齐云开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处境不堪。(.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其实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醒来,闻到药粉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时,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可这点惊喜还来不及涌动,旋即却又面如死灰。 因为面前,正端坐着楚夙。 看他醒来,楚夙只是神色淡淡看着,即不说话也不动弹。齐云开用眼角一扫,见自己所在的是一间陌生的小屋,长窗紧闭,透出白日光将窗格的花样打在地上,而他,就跪坐在这些虚无的格架中间。 虽身在阳光下,却是透体冰凉,只觉这一室里,全是寒意。他仰头细看楚夙的神色,但见他神色如常,难辨喜恶。这个熟识多年的年青人,本应成为他女婿的王爷,忽然变的全然陌生,让他害怕。 可屋里并没有白韶卿,齐云开眼光转了一圈,又不免侥幸之余又生了点希望出来,抬头看向楚夙,他试探着动了动身体,又慢慢站起,看楚夙没反映,便走近一些,轻声道:“谢王爷。” 楚夙嘴角一动“你谢本王什么?” 齐云开道:“王爷此番救了下臣,下臣必定……” “本王没那打算,不过是想在你走前再见你一次,你不要错表了心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楚夙语气淡淡。 齐云开脸色顿时白了,慌张四望:“王爷你……那丫头……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救?本王为何要救一个通敌卖国的齐相?你倒是给本王一个理由!” 齐云开立刻跪下:“王爷……那是臣骗那丫头的话……她爹的死,全是因为她……因她的宿命,与臣无关哪王爷。” “是吗?难道本王不信自己的耳朵,反倒来信你巧舌如簧?” “那丫头犯了先帝的忌讳,就是没有臣也会有别的人别的事让白琦一家遭罪的。说到底,臣是为先帝除去顾虑,也是……也是身不由已啊,王爷。” 楚夙大笑失声“这么说来,本王倒应该奏起陛下,给你再加功一等?你通秦陷害齐国宰相,倒是有功无过喽?” 齐云开咬牙道:“王爷,臣毕竟是齐人,当初会和秦国打交道,确是因为云开比任何人都明白先帝的心意。且不说白家那丫头,就连白琦那些年来也是渐渐功高盖主,白家坐大,实在是让先帝坐卧不安。除去白家只是早晚的事而已。(.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何况……如今陛下一心要与秦对抗,臣愿意以身为饵,诱出秦王来,以此将功赎罪。”他看到楚夙的神色,便知此事已是死局,这才拼了命的许诺,只盼能让楚夙这个被冷落的王爷觉得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令他得到楚王的赞许,或许便有一线生机。 楚夙看他一眼,眼中露出一丝讥笑:“你认为本王会去管楚秦之争?” 齐云开一愣,全身上下顿时凉了一个遍。 他知道这位王爷是如今那位楚王当初夺权时杀戮宫廷留下的唯一一个弟弟,若说这是因为他是楚胜的堂弟,并无争帝位的可能才得以逃过一劫,可同为堂弟的楚杰却也死在了那场夺帝的争斗中,而楚夙毫发无伤。 这固然和楚胜到最后时刻,不得不接受群臣以死相劝而帝位已成定局有关,其中却也同样因为楚夙是诸位王子中,自小体弱,最不问世事,最不关名利的禀性脱不开关系。楚胜也知道这位弟弟是无心无力和自己争权,再加上他医术卓然,也总会有用的到的地方,这才放他一条生路,并且没有给予任何实权地任他在楚国做个闲云野鹤地王爷罢了。 齐云开急于保命,放出的条件对眼前这位王爷却显然没什么诱惑力,不过楚夙的神色却也同时让他感觉到,他确实是在等着自己拿什么来交换,齐云开绞尽脑汁,苦着脸道:“王爷千万要放下臣一马,臣不是怕死,只是……放不下家人,小满年幼,如春又是那么个光景……若是此事……王爷不能见死不救呀!”说罢泪如雨下,又想到自己一把年纪,明明混的风声水起,却忽然落得这样地步,更是痛恨交集。 楚夙漠然看他哭叫,好一会才道:“当年白琦行刑时,劫法场的人是不是当场就抓住了?” 齐云开一愣,点头道:“不错,是抓住了一个,在江边又寻到一具尸体,是另一个劫法场的人。不过后来活着的那人禁不起严刑逼供,也死在了牢里。” “可知他们姓名?” “没,没能问出来,那人至死一字不吐。” “那你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被何人所派去救人的喽?” 齐云开茫然点头,看他一眼,道:“此事是当时监斩的审司林广继经手,臣只是奉命过问了一回,人即死了无从查起,后来也就是悬尸示众,不了了之。” 楚夙沉默片刻,道:“你这事,本王倒是可以保……”齐云开眼睛一亮,却听他继道:“……保你家人性命。” 齐云开瞬间面如死灰,颤抖着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楚夙漠然道:“你也知道此事一经朝廷,必是满门抄斩,白小姐的意思却是不想累及无辜,你向朝廷自呈罪状,为白琦翻案。本王保你家门。” 到此地步,齐云开也知再无侥幸,老泪纵横,却也只得磕头谢恩,楚夙冷眼看他,又道:“你也别想着耍什么花招,本王派人送你回府,三日之内,你做了断,过时不断,就用本王的法子来做,到时不要怪本王不念如春小满。”说罢再不管地上的齐云开,走出门去,屋外立时进来四人,将齐云开拖起,一路出院,坐上马车去了。 楚夙目送他们的背影在眼前消失,这才转过身来,回头就见白韶卿安静地站在身后,看她神色黯然,他也不知如何相劝,静了片刻,只道:“这处院子是我私置的,我在楚京另有府诋,不过喜欢这里的天气,就置下了。” 白韶卿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示意,便也跟着走去,二人缓缓在院中小径慢行,耳边微风轻拂,空气中充满了淡淡地叶香。 看她深深吸气,楚夙笑道:“我不太喜爱花卉,因而院子里种的多是树木竹子,女子大约都觉得这味道不如花香宜人。” “和花香比确是清冷了些,不过倒是别有滋味,花团锦簇,又哪里有这般悠远的气息。” 楚夙眼中满是笑意,道:“看来你是喜欢的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若是无事,就在此多住些日子可好?” 017 意外 017意外 白韶卿想了想道:“我在楚国确实还有些琐事要办,眼前只等家父的冤情平反后,才能着手去做。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楚夙正要发问,却听院外脚步声匆匆忙忙一路进来,一个青衣少年飞快地跑到面前道:“爷,有人求医来了。” 楚夙皱眉道:“没见这里有客么?” 那少年急道:“是上次来过的那几人,火急火燎的,从车上抬下的那个人显见只有出的没进的气了!” 楚夙还要再说,白韶卿已经说:“你去吧,我自己走走便好。” 楚夙只得点头,跟着那少年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她,道:“你走慢些,我唤人来给你带路。”见她答应了,这才匆匆离去。 白韶卿看他们走远,便转身依旧朝着小径走入,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分岔口,眼前小路三分,各向假山、池塘和一丛密密地青竹后延伸,她随步踏上通往竹林后的小路,穿梭在阵阵竹香之间,触鼻皆是淡淡凉意,而她的心,却是冷的更为彻骨。 虽然眼前看似终于父仇得报,可在她的心底深处,又何尝能因此便得以透气舒展。血泪地往事,要是单以齐云开之死便能偿还,那她这些年所受的孤苦漂零,放眼世上恍恍然地只余她一人的孤独,父母兄弟天人两隔,这种种伤痛,又要怎样才能平复? 因而,是竭力地不去想吧,竭力放下,劝慰自己,待此事结束,一定要寻得小六他们,从此再不管恩怨情仇,在一起平安的过下去,也就是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从此唯有将对父母弟弟的愧疚深深埋起。是女儿无用,走到此步,做到这里,再也无力向前了。 心里似有东西在剐,眼前的景象亦渐渐模糊,周遭寂静之极,她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地蹲下身去,双手团抱住自己,将头埋在膝间,哽咽声断断续续,合着竹叶的轻摆声,在林中低回。 而她亦不敢扬声,只是低声呜咽,心神恍惚时,却忽然有一个声音自高而下,又离她极近,轻轻的有些迟疑地说:“你在哭么?” 这并非楚夙的声音,白韶卿赫然抬头,抬眼却碰上一双凤目。 这眼睛,只见一次,便终身难忘。 漆黑地瞳孔,敛着微波,眼角微微地甩将上去,便如同笔墨一顿即刻后扬收起,笔端落下的痕迹,偏是极为潇洒地。斜挑入两鬃,凤眼蓄春水。 而这眼睛,白韶卿竟认得。再没想到,竟会在此遇到他。 念头一转,顿时满腹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她抬头注视自己,这人眼中的柔情更是满溢,竟伸手朝她脸上“怎么哭了?有人欺侮你么?”言语中全不似他本来应有的气质,竟让白韶卿愣的忘记躲避,任由他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擦拭几下,抹去了泪痕。 “别哭了,我给你好吃的。你这么瘦,定是别人不给你吃,是么?” 白韶卿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神真挚,且充满童真,与他的年纪绝不相付的童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人,果真是他吗? 满腹狐疑地她逐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烦恼,迎面站起,将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和当时初见的只是款式不同,纯绵的白色,袖口袍边卷有暗光地细纹,质地软而妥贴,却再也寻不到半点王者之气,此刻的他赫然只是个少年公子的样子,而自他的眼神中,白韶卿更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也正偏头打量她,那专注而奇特的模样,让她心里犯冷“你……你叫什么?”她问。 他眼神一黯,似在回想,然想了片刻,不得要理,只摇头。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他依然神色不变,只是将头摇的更猛烈了些。 白韶卿呆呆注视着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问的,可以辨别他身份的话来,只是心里的冷并未消除,反而更沉了。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假装,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韶卿回头四望,伸手向他道:“跟我来好么?”他定定看她,忽然一笑,将手放在她手心。 白韶卿握着他手,心里却不是滋味,急着找楚夙问个究竟,慌忙拉着他顺自己走来的原路返回,走到岔路口时,就看到一个丫环正在翘首等待,见她上前,顿时笑了:“姑娘原来在这里,奴婢赶过来寻不到你,正着急呢。”说着看到了她身后的人,一怔,道:“姑娘识得他?” 白韶卿定一定神,答道:“不认得,刚刚在前面碰到,他是你们这的人么?” 那丫环笑道:“不是的,他是病人。” “病人?”白韶卿心中再沉:“是什么病?” 丫环摇头道:“爷不说我们也不好问,只知道他像是坏了脑子,来这里月余了,跟个孩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连天天见的人都不认识。这会儿倒是肯跟着姑娘走,真是奇怪,平日里他怕生人的。” 白韶卿手心出汗,回头看他,他完全没留神她们的对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见她转头,竟伸手去碰她的下巴,手指触到那疤痕上,白韶卿正看着他出神,没来由地全身一颤,他立刻收回手来,神情竟紧张起来“疼么?很疼么?” 白韶卿摇了摇头,心里更加乱了,慌忙问:“你们家老爷在哪?带我去见他好么?” 丫环忙应了前面带路,一路上频频回头,像是对他肯这样安静跟在身上频感好奇,三人穿林拂柳的走了一会,出到一个院中,隐隐听到些人声,再走一回,便见眼前一间大屋,正有不少青衣下人不是托着盆子血水便是捧着纱布进进出出,看起来很是忙碌。 看到此景,白韶卿忙止了步,又阻止那丫环要去禀报,只让她带自己回住的院子,并转告楚夙事毕后再来寻自己。丫环应声去了。 白韶卿拉着他在屋里坐定,他自从进屋时,便东张西望,满是好奇的四下打量,转过脸来,见白韶卿始终看着自己,薄唇一动,道:“你认得我么?” 白韶卿一愣,还未回答,他又道:“他们说每人都有名字,可我却没有,他们说我忘记了,我明明是没有,哪有人会忘记自己名字的……”说起来一脸不满,又道:“只有一个哥哥待我好,说会帮我想起来,今天却没见到他……他天天来看我的。”说着话,见白韶卿眉头微皱,又伸手去摸她的下巴,自己也皱了眉“疼么?一定很疼吧。” 白韶卿呆呆看着他,他眼中的清明和当时见到时的完全不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越来越重,他却是被她的神色吓到似地,急急地道:“你不要着急,你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么?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着急啊。” 她不想说,不想开口,可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极轻极轻地道:“月重锦。” 018 再遇 018再遇 她声音极轻,轻的几乎只是自语,他自然没有听清,歪着头朝她挨过头来,追问:“你方才说了什么么?我没听清。[.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睛几乎就要贴到她眼上来,软软地鼻息轻喷在她面上,白韶卿慌忙往后退开:“我没有说话。” 他一怔,旋即却笑:“我明明看你刚刚嘴巴动过,说了什么呀再说一次嘛。”那模样竟含着几分娇嗔,给他原本就雌雄难辨的脸上更增了几分艳色。 面对这样的月重锦,白韶卿惊吓之余,更是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她慌乱地转身退开,正好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忙夺门而出,才踏入院中,便见楚夙匆匆赶来,见到屋里追着白韶卿的月重锦,他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月重锦看到他像是很高兴,上前握住他手,两人差不多齐肩高,亲昵地双手交握的情形却着实有些诡异,楚夙转头看白韶卿怔怔站着,便道:“你认得他?”说罢一指月重锦。 白韶卿摇了摇头,楚夙看神色有些异样,以为她是让他吓到了,便笑道:“他只是病了,不伤人的,你别害怕。” 月重锦在一边摇晃着他的手:“哥哥你几天没来看我了。” 楚夙朝白韶卿抱歉地笑笑,转身向他道:“这几天都忙,你每日的药都有在吃吗?” 月重锦笑着点头,又做一个苦脸“药又苦了,苦的我不爱吃。” 楚夙哄孩子似地拍拍他手“好的,记住了,回头再给你加点甘草,药就不苦了,一定要记得吃,不能倒掉。” 月重锦用力点头:“都吃了的,没有倒没有倒。” 楚夙因是往白韶卿这边来,所以没带下人,这会儿四处也找不到人,只得道:“我送他回院子去,你且歇着。”白韶卿迟疑地跟了上去,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楚夙看月重锦一眼,也就点头答应。他牵了他走在前面,白韶卿便在后慢慢跟着。 楚夙一边走一边朝他说话,无非是近日吃的怎样睡的可好,月重锦看来很是依赖他,一直握着他手不放,有问必答。 白韶卿在后面看着,心里却着实不是味道。 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种?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楚国,他是月王,就算离境也必定护卫重重,如今瞧他的样子,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似神志不清,一国之主竟然会落到这样的处境,月国还不知乱成了怎样呢? 她一路胡思乱想,猛抬头却见眼前二人已停下脚步了,都回头看着自己,月重锦看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地欢喜,楚夙则有些忧心忡忡。 眼前的小院落里走出两个丫环,都上前来扶月重锦,楚夙不悦道:“以后公子去哪都得跟着,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乱走,身后连个人也没有?”丫环们神色惶恐地请了罪,上来牵他,月重锦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朝白韶卿道:“我再来找你玩,还带东西给你吃。你别再哭了。”说罢一直歪着身子朝她笑,倒也由着两个丫环带到屋里去了。 他的这句告别语出乎意料,倒让白韶卿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楚夙也没追问,二人并肩走了片刻,他忽然轻声道:“我知道你很难,其实你大可不必顾虑,只按你想做的去做就是了……是齐家欠了你的,你要他们怎么还,都是应该。” 白韶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楚夙看她一眼,又道:“那少年你不认得吗?倒是奇怪了,他平日不爱搭理旁人的。” 白韶卿听他说起,忙打点精神问道:“他是怎么来你这儿的?那样子……是病么?” 楚夙叹道:“嗯,是一个半月前,我从月国回楚的路上遇到的,当时他倒在一堆尸体中间,总有数十人之众,只有他一人奄奄一息,我只好救回来了。” “不知他是何身份吗?” “唉,因为当时从他身边的那些尸体中,没搜出什么能说明身份的东西,那时我又赶着回楚,只是草草搜了一遍就离开了。不过从他身上脱下的衣袍来看,就算不是个贵胄子弟,也必定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少爷……只可惜无处找起,何况他也没好,就先放这里治着。” “那他这个……是什么病呢?” “起初我怀疑他是头部受了击打,因为救回来的时候,他简直就像一个血人,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伤处。可是诊治到后来,我却又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异毒,头部的伤口经过治疗慢慢痊愈,体内的毒却因为查不出原毒,不知道要怎么解……似乎正是这毒药令他神志停在少儿时代,说话行事像个孩子。” 他说完话,转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好在只要看管着点,他倒不会生事,我看他对你倒是有些善意,你不用担心,我让人看着他点,省得他又跑来烦你。” 白韶卿摇了摇头,又沉吟片刻,才道:“那你可曾想过帮他寻找家人的法子?” “眼下这段日子怕是不行,我正在用药为他清毒,找不到原毒,也就是估且试试而已,过些时候看看有没有进展……唉,到时再说吧,或是带他去月楚交界的地方问问,或是干脆去月国,他那么出众的样貌,应该不会太难找到认识他的人。”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白韶卿的院里,楚夙看她神情恍惚,正想开口劝她,却见一个小厮跑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楚夙神色一变,白韶卿正好也看着他,他犹豫了好一会,才道:“是齐如春来了。”又定定看她,再道:“是来找你的。” 白韶卿呆呆站着,一时无语,楚夙道:“不要见了吧,反正她的来意也很明显。你已经退了一大步,见了她,只怕更加为难。还不如不见。”说罢恨恨道:“齐云开竟让女儿来找你,看来他还没有死心,我们得多作一步打算,省得他临死回头,再咬一口。” 白韶卿却始终站在一边,没任何表示,楚夙便招那小厮过来,让他去告诉齐如春她要找的人已经离开,借此打发她也就是了。说罢让人安排她吃饭,自己又往前院去了。 019 童年 019童年 不一会,便有几个丫环在屋里摆上热气腾腾地饭菜,白韶卿却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一些,总觉心乱如麻,难以安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百无聊赖地在院里坐了一会,又想去看看月重锦,又不知见了他说什么好。当时在向山初遇时,他是个沉默的年青帝王,话不多,又总有点神游天外的模样,可他那双眼睛。她却是记得分明。 内敛淡定,时常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可一旦那目光转过来,却会变得分外犀利。当时她和玄慎子在山脚设计为难四国君主而得出的印象,秦王自负、楚王拔扈、纪太子盈弱,而月重锦,则是善良。 她始终记得他嘴角微微荡起的那丝笑容,当时觉他是在暗笑玄慎子的试探,现在想起,却觉他是在自嘲。 他的身上凝聚着本质的宽容和后天付加的帝王之心,他是在笑他自己,不能摆脱枷锁。而如今,他为这枷锁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么?造成眼前这样情势的,也许,还因他的善良,身为帝王不应该有的仁慈之心。 按楚夙所说的作个猜想,似乎他又是轻衣简行地离开了皇宫,在月楚交界之处,受到伏击,随从皆死,而他失去了记忆,流落在此。这其中必定有一个阴谋,也许现在的月国已经有人将他取而代之。 白韶卿想到这里,霍地站起身来。 她想到了对她影响至深的一个人,他曾说过,月重锦是他的侄子;初见他时,他就有暗卫守护,随时发布指令,行事迅速;从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上看,他做着极为长远细致的筹谋,月重锦这样的情形,也许也是他计划之一?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将发生的事一件件回想起来,虽然找不到丝毫将一切事连接在一起的疑点,可心里那莫名慌乱地沉重感,却是越来越重。 在屋里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忽然她听到院中传来极轻地脚步声,像有人悄悄靠近,她忙闪身到长窗前,隔着窗子望去,却见一个青衣少女正在院中东张西望,她布衣荆钗,雍容尽掩,慌乱地眼神更是显出她内心地焦急与不安。正是方才那被拒之门外的齐如春。 她轻手轻脚地往院里来,又不敢靠的太近,只得伸着脖子朝屋里轻唤:“卿卿,你在这里吗?” 白韶卿怔怔看着她,不敢开口,更无法动弹,却听她又道:“在吗?应我一声呀,我是如春啊,你忘了我吗?”说着声音中已带哭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院内春风拂动,她觉得冷,伸手抱着身体,又朝前几步,迟疑地看着面前的大屋:“卿卿,卿……”说到这里,忽然咳起来,起初只是掩不住的轻咳几声,到后来越咳越厉害,小脸涨地通红,站也站不住,就地坐了下去,一手捂着脖子,眉头紧皱,咳个不停。 到此地步,白韶卿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她猛地拉开房门冲出去,一边伸手在她背上轻抚,一边把她往屋里拉,齐如春嘴唇颤抖地看着她,眼泪涔涔而下,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猛咳。白韶卿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拉过被子来盖在她膝上,又回到桌边倒了杯茶,给她慢慢地灌进去,她这才缓缓回复过来,只是片刻前因咳气喘涨地发紫的脸,裉下了颜色,却又白的十分吓人。 她喘着气,眼泪注视着白韶卿片刻,颤抖地伸手往她脸上摸来,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指尖落到她的下巴处,她再次痛苦失声,并挣扎着离开床边,顺着床沿跪下:“卿卿……姐姐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白韶卿目中含泪,伸手要将她扶起来,哪知她竟用力挣脱,向后挪开一些,拉着她的袍摆痛哭流涕:“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却没想到,你明明到了眼前,我却……又认不得你了……卿卿……我日日夜夜都盼着能再见到你,以为我们能像从前那样……能听到你唤我姐姐……却没想到……没想到……”说罢放声大哭,旋即又开始大咳。 白韶卿看她一张小脸瞬间变色,越涨越红,眼睛中都开始渐渐满是血丝,额前更可见青筋叠暴,呼吸声更是一声急过一声,白韶卿慌张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只觉她脉动极快,想到她的病,脑中忽然一闪,伸手就朝她衣襟里摸去,果然,很快就触到了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一股药香扑面而来。而与此同时,齐如春的面色已经隐隐有些由紫变黑的趋势,这时再也没时间犹豫不决,只得将药倒出两粒来,塞进她嘴里,送了几次茶水,才总算是给灌了下去。 她紧紧将齐如春抱在怀里,盯着她脸色一分分地慢慢变化,好在这药果然没有差错,她的脸色再度缓缓回复,嘴唇张着,却是气若游丝,再没力气说话。 白韶卿便抱着她,二人靠在床边,就这样坐在地上,许久许久,齐如春才恢复过来,轻声道:“小时候……咱们也这样过……你还记得么?”那时白韶卿是胆大包天的相府小姐,比起同样处境的闺房女儿来,她总是时不时会显露出独有的叛逆,是齐如春帮着她,藏着她,两个小身影团抱着,在墙角,在库房,在书房……躲避爹爹的追究。 往事宛如重现,白韶卿心中酸楚,轻轻点头,齐如春依着她,眼中闪起泪花,哽咽道:“我……还想像从前那样……护着你,卿卿,姐姐曾答应过要永远会护着你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姐姐……对不起你……” 说着话她又开始全身颤抖,白韶卿忙将她瘦小的身子再搂紧些,拉过被子来盖住她,一边轻声道:“你这病……得了多久了?” 齐如春身子一抖,迟疑不决了好一会,才道:“八年了。” 白韶卿闻言一怔,齐如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哭道:“那日我去了……卿卿,我去了!”白韶卿心中剧痛,喉咙哽痛的说不出话来,齐如春的声音如风般断断续续:“我听说你爹那日要……又听说……你没有在……那天……我偷偷地跑去送他……没想到……没想到看到了那一幕……卿卿,我可怜的妹妹……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婶婶……还有小康……小康……我听到他叫爹爹了……小康……” 020 求赎 020求赎 这是白韶卿死死艰忍的城池,是她不敢回想的过去,每当那疯狂血腥的一幕重现,她的身体就如同生受到她父亲当时所承受的生剐之痛、眼前又见漫天飞扬的布片,母亲所受的羞辱,弟弟惨白的小脸,失神的眼睛……这一切全部付诸在她身上,左心房的地方,尤如利刃飞撕,痛不欲生,眼前渐渐只见那血红的一片…… 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收紧,下唇已被她自己咬的鲜血淋淋,怀中的齐如春亦是咬牙承受着越来越紧的拥抱,她用尽全力回抱她,想给她一点温暖,可是身体相触的地方,却是冰的,冰寒刺骨。 “卿卿,你哭出来……姐姐在这……哭呀卿卿……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你不要忍着,怎样才能让你好过些……你告诉姐姐,你哭出来呀求你了。”齐如春用力去摇她,她却只是将头垂在她的肩上,一字也说不出来,就连动一动,也不能够。 院中寂静依旧,连风都已淡去,屋内地哭泣声也是竭力压抑着,不走到屋前,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动静,院门一侧,却见一双脚在原地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走了出去。 过了许久,白韶卿才渐渐平复,这一场痛哭,使得她全身乏力,心里更是像掏尽了一般空荡荡地,她收了眼,慢慢离开齐如春的怀抱,又扶着她坐回床上,一面为她掖被角,一面轻声道:“出门也没多穿件衣服,本来就病着,竟不知照料自己吗?” 齐如春目光留连在她身上脸上,就是不舍离开,好像一转开眼,她又会不见了似的,见她说完话要转身,忙拉住了“你不要走。” 白韶卿点头“我没走,给你再沏点热茶去。”她这才放手了,看着白韶卿走到桌边,又倒了热茶来,交给自己捧着,透过升腾着的袅袅白气,看着她的面孔,齐如春鼻子又是一酸。 白韶卿见她这样的情形,便依着她在床边坐了,齐如春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也就由着她,细看她苍白的小手上白的可以看见皮下的青筋,便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瘦……” 齐如春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你看你瘦成这样。”又伸手抚她的脸“你的脸……是烧伤了吗?” 白韶卿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是,这是易容,改了本来面貌的……方便行走。” 齐如春大是好奇,伸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能弄下来么?我……好想看看你。”白韶卿看她不甘心的样子,只好回头走到脸盆架子边,拿起毛巾沾水,在脸孔四周轻轻按压,过了一会,便从脸上掀下一层薄薄地东西来,这才转过脸来面对齐如春。 齐如春眼睛瞪的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神色之中有欣喜有惊艳更有一丝白韶卿来不及看清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大喜:“这才是你的样子,你若是这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韶卿神色微微一黯,又垂头重新将那张面具弄上,恢复了原来的装扮,齐如春看她神色间流露出的不同,也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才朝她招手“卿卿,你来,我们说说话。” 白韶卿靠近她坐下,她道:“下人们不让我进门,说楚夙和你都不在这……我不信,偷偷的溜进来的。”说着话,抬头正对上白韶卿的目光,她慌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来,不是为了我爹……不,我从没打算为他求情。”她眼中露出一股恨意“当年……我无论怎么求……他都不理会,说我只是孩子气,不懂事……可是……我是他女儿,多少总能感觉一些……卿卿,这是他欠你的,欠白伯伯,欠婶婶,欠小康……其实便是我们全家的命都你,也弥补不了……”说着眼睛又红。 白韶卿一声不吭,只是垂头坐着,她歇了歇,又道:“不过实话告诉你,也确实是我爹让我来的,他叫我去了书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卑鄙,卿卿,我真是万死也求不得你的原谅,如果我死了能换伯伯他们生还……我会毫不犹豫的,真的!” “这些话别再说了,这事和你又不相干。”白韶卿淡淡回答。 齐如春眼眶一红:“可我怪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偏偏是我爹……我今天是应了他来找你,可为的决不是要你饶他一命,卿卿,你只管放手去做,要怎样才能报仇,你都不要顾虑……可是要我爹爹自愿……恐怕是难的,他这人……把那些看的比命还重……怕是会想别的脱身的法子……你别信他的,有楚夙帮助,你去告吧,告上楚王为你爹平反,这是唯一的办法。” 白韶卿一愣,定定注视她,齐如春双目虽红,却是紧紧咬着牙道:“只要能为你讨回公道,姐姐就是死了,也是心安。姐姐这些年……没一日能睡个好觉,整夜整夜地坐着,害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可怕的一幕……卿卿,姐姐这身子,反正也是活不长的,你真的不用管我……我只求……只求你带上小满……他……”说着呜咽起来,泪如雨下“他和小康一般大,你就当他是小康……带在身边,往后也不是孤苦一人,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活下去,我去地下照顾你的爹娘带你尽孝,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做……你答应姐姐吧,让姐姐赎罪好不好?答应姐姐吧!”说着紧紧握住她的手,直视着她,眼神中全是期盼。 白韶卿怔怔注视她,雪白娇弱的面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满脸都是泪水…… 021 放手 021放手 夜静如水,黑锻般地夜空中,没有星辰,只斜挑着一弯月牙。 白韶卿站在院中已经很久了,淡淡地月照在她脸上,使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晕光。 院中小径,有人连走带跑的过来,打破了周围的宁静,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一声哽咽近在咫尺“公子。” 随即又有一人慢慢踱来:“按你的吩咐去找的,在客栈等到太阳落山才等到他,想必是不放心你,一直在齐府门口等消息呢。” 白韶卿转过身来,看了看眼前正擦眼睛的李富,轻拍他肩膀:“这一天担心坏了吧,好好的去歇一歇吧。都过去了。” 李富眼睛红通通地,看楚夙站在一旁,他也不知此人和白韶卿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自然也不好多嘴说些什么,听她这么说了,便点了点头。一旁楚夙朝院间的小径一指,让他出院去找小厮,他道谢着去了。 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楚夙才转身打量她:“白天齐如春和你说什么了?她走后你就一直呆呆站着,她求你放过她爹么?” 白韶卿却不接话,只是在他面前静立着,楚夙看着眼前这人,垂着头,背着光,完全看不到她面目,不过离的近了,隐隐闻见她身上有一股奇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他是医者,整日在药草堆里的人,对各种香最是敏感,却无法分辨她身上的这种香气。 月光照在她的发上,晕黄地朦胧地光,楚夙虽看不到她眼脸,却知道这种光芒在她的眼底,也是有的。她只是,收敛着,竭力地控制自己。 和她走的近了,时常能感觉到,她是随时随地都克制着自己的人,因何克制?如果克制?楚夙不禁好奇,在向山,她究竟都学了些什么。那个人,在她身上做过什么手脚?这念头一闪,楚夙慌忙错开目光不再看她,抬头对着月亮叹道:“就知道见过她绝没好事,也是我这宅院管理不当,竟让她溜了进来。” 白韶卿这才道:“齐云开自认了当年的罪,齐府会怎样?” “你……你管这些什么?”楚夙有些着急“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想放弃。” “会连累你么?”她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现在对楚王还是有用的,何况不过是个虚设的王爷,没权没势,就算真要连累,也不会怎样。” 她闻言又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楚夙在一边看了她良久,叹道:“你念着如春小满,让齐云开自己了结此事,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这事换在任何人头上都绝不能这样做罢。其余的事,不用去管了,那是他们姐弟的命运,就像你们姐弟一样,你们遇难时,可有人同情?帮过你们?” 白韶卿抬头看他一眼,嘴角竟微微含笑:“多谢你。” 楚夙一愣,竟觉脸上有些发热“谢我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感激在心,夜深了,你去歇歇吧,我再呆一会。” 楚夙听她这么说便不好再停留了,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是夜,一个黑影迅速地掠出围墙,宛如一阵微风荡过,院门这边青竹微微一动,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这人轻轻叹气。 第二日一早,李富就匆匆忙忙地奔进白韶卿的院子里,看到她张嘴就道:“齐云开死了。” 白韶卿面色如常,语气更是漠然:“是吗?” “天没亮,守在齐府的人就回来说了,说是发现他自尽在书房里……”正说到这里,便见楚夙走进屋来,盯着白韶卿的脸看了一会,他道:“他没留下任何东西。而且刑部在他书房里发现了一些闯入的痕迹,还有财物遗失,因此已经排除自尽,而初定是盗贼入室劫财所至。” 白韶卿依旧淡然点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这样一来,不管是李富和楚夙,都有些明白了的样子,楚夙只是一言不发一盯着她看,李富则干脆走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是你杀了他?故意弄成是盗贼掠货杀人的样子?自尽也不过是给他做了个样子,让人去猜测是盗贼故意这么做?没留下他的书信么?你不用为你父亲平反了么?”楚夙道。 白韶卿沉默片刻,缓缓道:“做到这里已经够了。只有这样,齐家活着的人才能不受诛连,宰相意外死亡,朝廷还会为他立碑祭奠加封遗号,福荫后人。” “可是你呢?你爹娘的仇?你爹的冤?你都不管了么?” “这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死了的人怎么能叫活着的无辜的人为他们诋命。如果能换得父亲家人的命,让我杀再多人我也在所不措,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活不了了,就算我做尽一切,他们再也活不回来了。” 她的声音平平,毫无起伏。可楚夙看到她空洞地双眼,死去一般地神色,却觉顿时心如刀割,一时间再也顾不上别的,他一步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怀里她的身躯微微一僵,随即便不再动弹,任由他抱着,而一种空茫地乏力感也在此时涌上心头,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楚夙再拥紧一些,一只手在她的黑发上轻抚:“好,都过去了,再也不要去想这事,让这些都过去吧。你爹爹有你这么善良的女儿,也必定不是个狠心的人,他不会怪你的。” 白韶卿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此时的她全身发冷,回想起昨夜,她的双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阵阵发抖。 这世上能为父亲平反昭雪的人死了,从此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白家要永远背负着逆臣之名,她此生亦无法堂堂正正地用白韶卿的名字回楚国。这里,再也没有她能回来的家了。 不是没有犹豫的,只是,如春小满总是近都在眼前,他们就像自己姐弟两的影子,只是在命运这树大棵上生了另一个枝叉而已,如果没有那声场变故,眼前的他们应该也是她和小满吧。既然如此,已经失去的没办法弥补,又何必让这对姐弟再尝试同样的滋味。 白韶卿在楚夙的怀中,并没有想哭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冷很累,他怀中的温柔渐渐感染了她,使得她垂在两侧的一直握紧拳头的手,终于轻轻放开。 她终于,离开这个桎梏了。 022 暗流 022暗流 楚夙慢慢地踱回自己住的院落里,他走的很慢,眉头轻皱,眼睛望着脚下的地面,这三天来,他每天都会去白韶卿那里看她,她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可他知道她心里未必真的就放下了。 那个女人……唉,他暗自叹气,越是不愿意去想,可却偏偏忍不住时时琢磨她正在想什么,此时正在做什么。真叫人忧心呀。 刚刚走进屋里,房门便被人轻轻关上,一阵淡香迎面而来,他抬眸看看眼前的女子:“齐小姐身在热孝中就跑到本王的住处来,不怕惹人怀疑么?你那些聪明劲都哪去了?” 齐如春微微一笑,她脸上的病容此刻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眼神中也再找不到一丝柔弱,晶亮明媚,几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才来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再和她呆在一个宅子里?” 楚夙瞟她一眼:“齐小姐不去做戏子可真是可惜了。” “王爷生气了?莫非对她动了真心?这可不像你的作派呢。”齐如春依旧笑如春风,丝毫不为他话中的讥讽不快。 看他沉默不语,她又道:“我那时自作主张地跑来见她,知道会惹地王爷也不快,可那也没有别的法子呀……如春决不是有心要坏王爷的计划,只是……我怎么能让她败了我的身份呢?若是老爷子依着她留下了书信什么的为白琦平反,那我们齐府岂不是就要倒了?老爷子反正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脱累我们做小辈的,他一死倒是解脱了,我和小满还得过日子呢。” 楚夙淡淡一笑:“你不就是想保着你的荣华富贵等着那人吗?且不说能不能盼到他还不知道,就算他真的又提什么纳妃的事,你和本王的婚约还在呢。莫非你想连本王也杀了?” 齐如春柔声道:“王爷,咱们都有各自想要的,又何必把话说的那难听。如今老爷子不在了,我这么一个弱女子倚仗的,不还是王爷么?” “你倒果然是一个弱女子!”楚夙眉间带笑,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装病的药别再吃了,回头当心真的吃出什么病来。” 齐如春也不躲避,点头道:“当年若不是老爷子发疯死活不肯,四年前我就是秦王妃了,何苦装病等到今日。” “今日怎样?莫非你有机会了?”楚夙将目光收回投向一边。 “我得到消息,秦王已经离京了。”齐如春凑近一些,轻声说道。 楚夙皱眉道:“当真?几时离的京?” “具体倒还不确切,只是他此次的行程是楚国云京,那是绝不会错的。” “为了什么来?” “这个我哪清楚。你也知道,虽然这些年老爷子和秦通的信,我都想法子过眼经手,可他毕竟只是秦国的一个细作,大不了为他安排些落脚安全收集讯息之类的事,不过是知道行程罢了。秦王因何而来,我又无从得知。” 楚夙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闪烁,忽然问道:“上次你说秦国圣女失踪,后来可有下文?” “没了,他们那边只向天下各国的联系点交出任务,要设法寻找这个圣女,可收到的画像是蒙着面的,谁知道她是方是园。”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过秦国明里声称圣女已死,暗里却又满天下的大肆寻找,看来这个圣女确实有些问题,你说秦王他……他秘密来楚,不会是……因为那圣女在这里吧?”说罢神色大变,旋即又面露凶色“这样的女人,可不能让她活着。” 楚夙冷眼看她神情变化,眼睛忍不住朝南院瞟了一眼,道:“你要本王帮你查查?” 齐如春顿时换上一幅笑颜:“是呀,王爷本事那么大,寻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可不是小事一桩?” 楚夙笑看她道:“那你要怎样谢本王?” 齐如春媚眼如丝,横了他一眼:“坏王爷又打我主意?如春为王爷鞍前马后的打探消息这么些年,不辞辛劳的全当是王爷手下人一般使唤。王爷还跟我计较这些?如春总是会站在王爷这边,等待王爷登基之日的。” 楚夙眼中划过一丝讥笑,点头道:“你记得你的话就好。” 齐如春站起身来,道:“那不就打扰王爷,如春先行一步了”说罢竟是不朝屋外,反而朝屋里走去,只见她走到书柜一边,伸手在柜上轻轻一击,书架立刻朝一边划去,墙壁上则慢慢打开一个暗门,显露出里面暗藏的通道,有个青衣人手执火把正等在里面。 齐如春正在朝里迈步,又忽然停顿回头:“王爷,那个女人你打算留她多久?长久地住在明面上可不合适,王爷真的喜欢,暗里收了藏起来便是,转眼秦王就要来了。你可不要被一时的多情所害,坏了大事。” 楚夙笑道:“本王自有分寸。” 齐如春又有些不放心似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款款走进通道,随着她进入,柜门卡卡作响,书架重新回到原位。 楚夙冷眼看着那方向,表情也一丝丝冷下去,嘴角的笑容全变作了冷笑,收回目光朝院中停住,他忽然喃喃自语:“秦嘲风要来了?这地方,果然不能让她继续呆下去了。是时候,请他们离开了。”他长长叹气,站起身来,手触到门框,却又忽然愣住,眼前一张面孔闪来闪去,心里竟有些莫名慌乱。 023 离去 023离去 次日,和往常一样,楚夙陪着白韶卿一同用过晚饭,便陪着她在院里散步,两人平日所说的,无非是由楚夙告诉她一些楚国的琐事,或是今日又有哪些人来看病之类,两人话虽不多,相处之间,却是自然的。 只是今日,白韶卿因在这里呆了一段日子,正寻思着要和楚夙提出想离京寻人去,因而话便少了,楚夙说着,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眼见走到了院墙边,看几个下人正将白天一些药材装进来,搬进屋去,二人便停了脚步,只看着眼前,一时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倒是白韶卿先回过神来,转头看看他,楚夙今天有些格外的沉默,眉目间,似有忧烦,她便道:“你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她连问了三回,楚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抱歉道:“方才想别的事,有些走神了。” 白韶卿笑笑:“有什么烦恼的事么?” 楚夙想了想,叹气摇头:“也不算什么烦恼,小事而已。”说罢也不再提这个话,引着她往别院走了,又随意地聊了些别的。 过了一会,前院有人来找,楚夙也就自去忙碌,白韶卿回到院里,李富本来在一边帮着宅里下人们搬草药的,看她回来,也就跟着跑了过来,白韶卿看他满头是汗,便道:“他不是说不用你去帮助吗?” 李富笑道:“我只是耐不住,林大夫这里药多着呢,后面放药的库房里有许多我见都没见过的好药。(.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因为这是楚夙的私宅,因此白韶卿向他介绍时,自然说了楚夙行医用的假名。 白韶卿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脸上的汗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她一直是男装,没带丝帕在身上,便提袖子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 这样的情形初时李富自然是抵死不从,东躲西躲的,可是日子久了,也自然觉出这是他和白韶卿之间一家人般地亲密举动,慢慢习惯的同时更是十分高兴地,此时便笑嘻嘻地站着由得她擦,又道:“我又学了一些东西,以后必定是有用的。” “那就好,只是不要累着了。”白韶卿含笑点头。 李富应了,又道:“我去泡壶茶给公子。”说罢转头朝外走,才走出院子一会,却又立刻转回来,拉住她的袖子便往屋里走“那个傻瓜又来了,公子快躲躲。” 白韶卿一愣,随即忍着笑,轻轻挣开他的手:“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许这样说他。” 李富不屑“二十几岁的男人跟个孩子似的,他每回拉着你手叫小哥哥,我就恶寒,冒一身疙瘩。” 白韶卿微有责备地道:“又不是他愿意这样的,林大夫不正在想法子治他么?你也看病治人,怎么能有这样看人的心思呢?” 李富抓抓头皮,仍道:“可我看他那样抓着你……这身子就管不住的一阵阵发冷。” 这话倒说的白韶卿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还没说话,果然便听一声欢呼“小哥哥……”月重锦白色的身影已经冲了进来,拉着她手再也不肯放开,一边晃一边说道:“陪我去院里玩儿吧。” 李富伸手一拦“太阳都落山了,去院里作什么?又跟前天似的,带着我家公子往林子里钻,回头要人好找。” 月重锦拿眼一瞥他,不加理睬,只拉着白韶卿往外就走。李富一边叫一边拦,白韶卿只得止了他,自己便跟着月重锦往外走去,李富恨地跺脚,也不得不跟了出去。 三人在院外的林子里转一圈,眼看天色暗将下来,若大的山林很快便掩入黑暗中了,白韶卿好说歹说的才劝着月重锦回了院子,又不得不陪着他在院里坐到月往西斜,才和李富送着他回院去了,二人回来后,也就各自睡下。 自从白韶卿下决心放下往事,当时本来就决定离开的,只是楚夙留着她,而她又看李富对楚夙的医术充满敬仰,有心成全他的心思,所以才留了这么些时候,可是寻找小六他们的心思却是一刻也没放下。 她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倒是不知不觉中成了月重锦除去楚夙之外,最愿意接触的人,他唤她“小哥哥”,虽然听起来有些不适应,可他的笑却着实令她心酸,她有时甚至会想,留下来等待他痊愈的那天,再送他回月,当然,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而已。 这时夜静更深,她和往常一样,不多时便渐渐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隐隐听到院中喧哗,她向来睡的浅,经这声音打扰,立时便有几分醒了,眼还未睁开,鼻中却同时味到一股异味,她心里一惊,立刻睁眼坐起,披衣下床,推开房门,竟然看到院子西面的天空有些发红。 一股不好的预兆涌上心头,她正走出屋子,院外已经有人抢了进来,李富一脸惊慌“药房……着了……” “什么?”白韶卿大惊失色,抬头看天,但见本就黑沉地天空中果然顺着风势,正有一股黑烟自西而来,触鼻皆是混杂地草药味道。 “林大夫呢?他知道了吗?有了救火吗?”白韶卿一边说一边朝外冲去,李富急忙跟上“已经在了,正在救呢,公子你就别去了……那边火大的很,周围都是林子,早烧成一片了。” “不去不行,这个时候多一个人也是好的,”白韶卿说话间已经向西院冲去,眼睛瞥见右手侧有个水缸,她二话不说便跳入缸时,此时虽近四月,水却是冷的,一肌刺骨的凉意包裹全身,她却又已跨了出来,湿淋淋地朝前飞奔,李富也学她的样子弄湿了衣服,自后跟上。 转出一个侧院便见药房所在的西院近在眼前,果然深烟滚滚,四下里都是乱哄哄地人声,呛人的热浪一阵阵冲来,照的人人面目通亮。 他们二人见状,立刻跟着一边救活的人一起接过水桶往里扑水,药房里是全是干燥地草药,此时早已付之一炬,众人要做的不过是压制这里的大火,让它不能再向四周漫延。白韶卿一桶桶地往里灌水,身上的湿衣服很快便烘干了,热辣辣地火势带着热风扑面而来,稍微靠的近些,便觉衣角猎猎作响。 她正想将一桶水倒在身上,伸起的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回头去看,火光下正是楚夙的脸,他朝她大吼,又从一旁叫了李富过来,两人推着她出了西院,他的声音有些强自镇定的味道:“这不是无意起火,只怕是有人要乘乱寻人才放的,这会儿来不及说更多的了,我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李富,你带着你家公子坐上马车朝西走。” 024 是他 024是他 白韶卿一愣,道:“是怎么回事?” 楚夙一边扯着她往前走,一边道:“今天白天曾有人来搜查,像是有人向官府报案说有在逃的重犯藏在这里,我当时拦了出去,没有在意,哪知半夜这边就烧了起来……这会儿门外更是已经有了官府的人,思来想去,都应该是冲你来的,你快点离开。” 白韶卿脸上一白“那我更不能走,这岂不是要牵连你么?” 李富在一旁急道:“公子呀,若是查出你在这里,那才是真正连累了林大夫呢。” 楚夙道:“是呀,无凭无据,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你且管自己吧,待这里的事情了了,我就去寻你便是。”说着拿过一个下人递上的包袱塞给李富,白韶卿也知李富所说有理,咬了咬牙,转身正在跟在李富身后往外走,脚步却忽然一顿,回头道:“有个人,能不能让我带走?” 楚夙心知肚明,神情上却是猜不透的样子,问道:“是谁?我这院里你无论要谁,立刻就能跟你去。” 白韶卿伸手握住他手“那个白衣少年。” 看楚夙像是一怔,她忙道:“反正我们也是朝西,就顺路送他去月楚交界的地方,说不定能帮创他寻到亲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楚夙再不犹豫,当即吩咐下人去带人,自己则带着二人匆匆出院,在后院一个隐蔽处,有两个青衣人正等在打开的一扇院门边,白韶卿和李富都上了马车,再等片刻,困意浓浓地月重锦也由人拉着塞了进来,白韶卿再看楚夙一眼,这才放下车帘,马车顿时四蹄纷飞奔了出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那人是谁?”楚夙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微蓝的裙装,一席同色的面纱遮盖了脸面。 “你无须知道。”楚夙声音淡淡,目光停在他们消失的小径上。 身后女子不满地轻哼一声,随即却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她必定会带上他,非亲非故的。这人爱心还真是泛滥。” “她看似冷静克制,内心的情感其实比寻常人更加激烈。只因她要的更多,同时又因害怕失望,这才竭力压抑着。能够与她交心的人,必定得到她完全的回报和热情,让这样的人认同,实在是一件极为奢侈幸福的事呢。”他声音悠悠然地,不像在说给她听,反而像是自语。 身边的人更不高兴,又是一哼:“王爷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满眼都是好的。” 楚夙闻言倒是一笑,回头看她:“不过像齐小姐这般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女子,也算世间少有。本王能同时识得你们这俩位奇女子,也算是有幸之至了。” 齐如春丝毫不生气,倒是软绵绵地瞟了他一眼,笑嗔道:“王爷也不用怨天尤人,秦王要来又不是我安排的,你要撒气只管找他好啦。” 楚夙笑咪咪地上下打量她,院内一个青衣人奔来,道:“王爷,火势控制住了。”他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回走,齐如春一路和他平行,又道:“这么大的院子说烧就烧,王爷还真是狠的下心。” 楚夙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齐府里准备吗?跑到本王这里来,是有什么事要本王助你么?” 齐如春抿嘴一笑“如春想跟王爷借几个人使使。” …… 夜,在楚京的一处客栈里。 客栈老板满脸堆捧着一个托盘上楼,盘里是一个酒壶,这可是他存了二十年的状元红,因为今日见这包下他整个客栈的客人来头不小,赏的又多,才拿出来孝敬,讨客人的欢心,人家一高兴,指不定再赏他点,又或是在这里多住几天,对他可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笑咪咪地打着小算盘,哪知脚才踏上楼梯,眼前两个彪形大汉已伸手将他拦下,他忙说明了来意,后面走上来一个黑衣汉子瞄了他一眼,接过盘子往楼道里去了,那两人却依旧拦着他,老板没法子,只得退了下来,靠在酒柜上,仰头打量安安静静地二楼。 这帮人气派很大,行事却极小心,丝毫不张扬,自从十来个黑衣汉子簇拥着一个黑衣人上楼之后,整个客栈里连咳嗽声都听不到一下,就像上楼的那么些人全都不在似的。但只是稍有动静,比如方才小二不小心敲了只杯子,楼上楼下顿时变戏法似的闪出好些人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人看,看的人全身直打哆嗦。 老板这才打发小二去后堂呆着,前面只留下他一人守在这里,等着楼上有事招呼。凭他三十年的经验眼力,这帮人不是巨富便是官家,不论哪一个他都是惹不起的,自然要加倍小心才行。 他在柜前坐了一会,正有些打盹,却听客栈外有轻轻拍门声,有人声音极轻地唤道:“店家!” 他一惊坐起,楼上已经同时有十数双眼睛朝他看来,老板慌忙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隔着门道:“今儿客满了,您上别家吧。” 门外拍门声立时停了,却有一封信自门缝里塞了进来,门外那人道:“劳烦您老交给二楼的客人。” 老板正迟疑着,身边已经有人伸手抽走了信,立刻转身朝楼上去了,过了片刻,那大汉下楼来,显意他开门,老板这才将门出一线,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三个黑衣人,当先一个体态娇小,蒙面戴帽,见他开门,当先一步便自他身边闪过,脚步轻盈地往楼上去了。他身后的两人则都是进屋后便站在一边不再动弹。 老板见了他们的样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两手拢在袖拢里,回到柜边靠着,眯了眼睛,目光倒不由自主地往楼上望去,那小个子黑衣人上楼之后,还是在通道口等了一会,才得以放行,这人走起路来臀部微微摇摆,与人见礼时,双膝会不自觉得稍稍弯曲,一看就是个女人。 …… 齐如春跟着眼前的黑衣人朝楼道里走去,一颗心按捺不住地“呯呯”乱跳,隔了八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025 为她 025为她 初见他时,她还是个小女孩,那时她爹齐云开不过是一个五品御使,家道清寒,齐府自然门可罗雀。 那是夏日中的某一天,她独自在院里玩着,耳中却听到有人急匆匆走过身后的假山小径,是有客来么?这样的情景倒不多见。于是她悄悄探出头去,便看见他父亲正诚惶诚恐地引着一个少年往书房走。那少年一身黑袍,行走如风地自眼前闪过,她正打算缩头时,那人忽然转头朝她这方向望了一眼。 那双眼睛,漆黑如点墨,闪动着的,却是极为晶亮的盈光。与这眼睛对视的刹那,她只觉心跳忽然停顿,便连呼吸都凝滞起来。 看到她一脸惊慌,他却扬唇微微一笑,只这一笑,他眼中的厉色顿时散了,变幻作漫天闪闪发光的星辰…… 从此,他成了她的小秘密,是她极珍贵的私藏,连爹娘,弟弟,亲如姐妹的白丫头都不曾知道,她为他留意父亲的举动,总在暗中等待,见他一面。一个眼神也好,一个背影也罢。那张脸在她心里生了根。 那年,她十一岁。 没多久白府出事,她已经隐约自父亲的眼神中看懂点什么,白韶卿一家都要死了,她的心里有些轻微地触动与害怕,可那张脸那双眼睛忽然泛现出来,她又变的心硬如铁。如果这是他要的,她决不阻拦。 他要的,她一定成全。 这些年来,齐云开为秦国打探消息,身为一国宰相作这样的事,未免不可思义,可她知道也正是因此,在当年楚国的子嗣夺政中,多少大臣血流成河,身败名裂,却只有齐云开巍然不动,他听从了秦王的意见,站到了最终必定胜利的三王子楚胜身后,这才能一朝为相,权倾朝野。 只是这个人给予齐家的,齐家当满门以死回报。 她知道爹爹无时无刻不在妨他,爹爹在害怕,可她不怕,只要能靠近他,哪怕要她用亲人的鲜血铺路,她也,在所不措, 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目光柔和,款款被引到一间客房面前,等了片刻,房门无声轻开,她垂头走进,右转,在侧房的窗边,她看到了他。(.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依旧是一袭黑袍,襟面下摆均滚有金纹,紫金绞带长绦,暗金描黑靴,头发依旧高束,只用一个紫金簪固定。她进来时,他正望着窗外,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流光闪闪地,虽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看那神色,他的心情好似还不错。 齐如春收敛心下的激动,敛礼道:“如春晋见秦王。”她不改自称,哪怕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失仪,她也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让他记得。 秦嘲风闻言转头,目光掠过她的纱巾,忽然为之一凝,纱巾,心里有个地方嘶嘶作响,他忙错开目光,淡淡道:“齐小姐,我们也不是第一回见,不用这么见外。在这里,唤我公子即可。” 齐如春含笑点头,又道:“如春已经为公子打扫了齐府,公子若有不满意的,如春再去安排,这里,终究与公子身份不合。” “不用了,齐府最近也是多事,就不搅扰了。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要问……”他看着她,像是想了一想,忽然道:“白韶卿,你可认得?” 齐如春心中剧震,定一定神,才答:“如春认得。” “几时见过她?” 齐如春心如电闪,数个念头一闪而过,道:“八年前。” “白琦灭门之前见的她么?最近没见到?”秦嘲风的声音平平无奇,却又像正在竭力压抑着,这感觉让齐如春不安,可楚夙的秘密是她的底牌,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说出来,她在心里权衡厉害,再道:“没有见过。”抬眸一扫他的脸色,便问:“公子为何这么问?她?难道她来齐国了么?” 秦嘲风听她语气惊讶,因没见到面容神色,倒也信了,只是不答她的话,却道:“你爹爹,齐相果然是被盗贼所害么?哪里的盗贼胆子这么大。”不知是不是齐如春的错觉,他这话里竟有一丝笑意,她不敢放松警惕:“审司查案的结果确是这样,如春只望能尽快找到凶手,为父报仇。” “报仇?”秦嘲风轻轻含着这两个字,眼神微凛,是啊,报仇来的。她既然找到了齐云开,几时才会找上自己呢,或许自己不应该来楚寻她?而是要回秦等待?可是……他又怎么等的下去呢! 在向山,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时,他的感觉竟是释然!恨他也罢,只要她还有与自己的牵拌,哪怕是恨他怨他,也好过从此失去她的消息,就像当初得知她失踪时,那种无力窆地感觉。既然自己是她的仇人,天涯海角,她总会找上自己的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来,似是陷入深思中。 齐如春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屋里静了一会,秦嘲风才道:“我在这里停留不会太久,齐小姐身在孝中,就不麻烦你了。” 齐如春道:“公子要查什么?如春也许能助一臂之力。” 秦嘲风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说罢一摆手,在外间候着的人立刻将门打开了,齐如春不想走也不行,愣了片刻,只得敛礼退出。她慢腾腾地走出楼道,出了客栈坐上马车回府。 走在半道上,跟在她身后的一个青衣人匆匆听到马车中几声吩咐,在转过长街的时候,这人已经领了命令,朝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了。 026 同行 026同行 白韶卿的马车在夜色中奔驰良久,自到天色微明才缓缓放慢速度。 李富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来路,稍微一点儿烟尘都让他心惊肉跳,所幸一路上遇到的不过都是些赶路的商队或镖车,并没有想象中面目可憎地官府追上来拿人,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放下掀帘子的手,回头看见月重锦睡倒在白韶卿怀里,车上颠簸,他从紧紧抓住白韶卿的衣摆到不自不觉中已经整个人赖在她怀里,此时睡的正酣,更是不时地伸脸往她怀里埋。 李富皱眉拖了他一下,他哼哼了几声,却又伸手将白韶卿的腰整个环抱住,大有死也不放手的样子“公子,把这人带来做什么,你看他分明是……也不知道是真睡假睡,依我说,还不如一脚踢到车下去好啦。” 白韶卿听他说话,只是看了他和自己身上一眼,又将目光错了开去。她的心思不在这里。 楚夙的宅院,存放着许多珍贵药草的药房,此时只怕都已付之一炬。事起仓促,来的太快,当时她不及细想,可是这时回想起来,却觉疑点重重。只是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她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总是不安,总有许多心思无法放下。 她伸手轻挑前面的小窗帘,对着赶车人的背影道:“你家公子交待了怎么和你联系了么?” 赶车的青衣人恭敬回答:“爷只吩咐小的送公子们离京,一路随行保护,公子不用担忧那边,有爷在,想必都料理的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待那边事平了,爷自然会和小的联系。” 白韶卿收回手来,李富道:“公子担心林大夫么?没事的,他行医的手段即高,为人的气派又大,我看他是有些底子的,官府无凭无据,也拿他作不了什么文章。” 白韶卿点了点头,便觉怀中一动,月重锦扭着头蹭了两下,眼皮一动一动地,想必是要醒了。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几乎整个人被他环臂抱住的样子,不由得飞红上脸,忙去拉他手臂,她这一动弹,怀里的人顿时醒了。 月重锦睁大眼睛仰头看着她,呆了呆,又转头看四周,猛地坐起来就叫:“怎么在动?房子又在动?” 李富看他那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哼哼道:“傻瓜就是傻瓜,这是在车上呢,房子又怎么会动?” 月重锦完全不理他解释,只揪着他的话道:“太阳早上明明从房子这边出来,晚上却又跑到房子背面去了,房子可不就是会动嘛,你才是傻瓜。” 李富大怒“你家房子才会动,所以你才会变傻……” 月重锦也是大怒:“你全家房子都不会动,你全家都傻!” 白韶卿看这二人胡搅蛮缠,只得喝止李富“怎么也跟着他说浑话,还指望你给他治病呢。” 李富哼哼不平,嘟嘴道:“我才不给他治。”说着看看白韶卿,只得叹气“知道啦,他往日吃的药我见过,到了镇上继续弄来给他吃就是了。”可看了一眼他,又不甘心,坏笑道:“只怕他根本治不好,永远这样也有意思。” 白韶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想再理这两个浑人,顾自转向窗帘那边,月重锦见李富不跟自己拌嘴了,便靠到她跟前来,道:“小哥哥,你为什么在我房里?” 李富叱他:“这是马车。什么乱七八糟的。” 月重锦白他一眼“又没跟你说话……”白韶卿看他嘴唇一动,像是又要吐出“傻子”二字,慌忙拉住他回头,伸手一掀帘子:“你看外面。” 月重锦探头朝外看去,顿时呆住了,似是害怕,人立刻往她身边挤了过来。白韶卿便道:“我带你去找亲人可好?” “亲人?”他一脸迷茫“小哥哥不是我亲人吗?” “想的倒美。”李富在一旁冷笑连连。 “我知道你不是我亲人,可小哥哥是。”月重锦也冷笑回去,只是他这冷笑是现学现卖的,有些四不像。李富的冷眉斜眼到了他这里,却变地眉目宛转,一双凤目更是尤如覆着一层雾气,飘忽如梦。 李富被他看的愣了一下,就像全身过电一样,立刻顿觉头皮发麻身上起了密密地一层疙瘩,大叫道:“受不了啦。这是哪的妖孽呀。” 白韶卿忍不住掩嘴笑出声来,月重锦看她发笑,倒很是欢喜,将脸凑到她面前来:“小哥哥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哥哥。” 白韶卿一愣,随即却觉脸红,忙道:“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么?” 月重锦摇了摇头。 她又道:“没事,咱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认过去,总能找到让你熟悉的地方。”月重锦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小哥哥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白韶卿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她的脸却再度红了。这一次,与羞涩无关,只是愧疚。 不错,她想要送他回国,并不是真正地出于真心,月国现状怎样,他为什么会变作这样,确实是个疑团,可是与这些相比,她的心里,却另有计较。 她想去月国,弄明白玄慎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如果照他所说,月重锦真是他的侄子,那么他岂非是上一代月帝的手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所以归根结底,送月回国,是因她的私心,因此月的这句提问,自然让她感到窘迫了。 李富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只道她因他的话受窘,忙道:“我家公子对谁都那么好,不是特别对你好的,你可别自作多情。”白韶卿轻咳一声,叫了声“李富。”他这才不再说了。 月重锦瞟他一眼,却故意朝她贴近一些儿,嘴角挑起孩童式的得意笑容:“小哥哥待我好,他从不说我,他只说你。” 李富明知他是傻的,可却就是偏偏受不了他挑衅,当即大怒道:“看到你那脸就上火,你来你来,我们打上一架,我就不信制不了你了。” 月重锦眼睛一瞪,居然不闪不让“我才不怕,小哥哥会帮我的。”说罢还伸手臂向白韶卿抱去,她一时不察,竟被他牢牢抱住。李富更是火大,上前就扯:“松手,你小子还不松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正闹的不可开交,车子忽然一顿,赶车的青衣人道:“公子,到了。” 027 测字 027测字 白韶卿忙扯开李富和月重锦,三人鱼贯着下了马车,便见马车此时果然已经身在一处小镇中,眼前长街弯弯朝东面延伸,尽头隐没在房舍后面。长街两侧摆了不少货摊,各样水果菜蔬,杂货吃食,琳琅满目,小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月重锦顿时双眼发光,扯着白韶卿便想往前走,李富忙拉住了:“你闹什么。公子,我们是找客栈还是继续赶路?” 白韶卿回头朝那赶车人道:“这位大哥尊姓大名?咱们往后一路同行,还要多烦忧你了。” 赶车人忙回礼,自称姓吴名江,白韶卿便和他商量了,眼看天色虽早,可一行人天没亮就出发,早都饿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一面调整一面或许也能等等楚夙那边会不会传来什么消息。 商议定了,李富和吴江便去寻客栈,本来李富是要和白韶卿一起的,可白韶卿叮嘱他为月重锦准备汤药,他才不得不随吴江去了。 看他们的马车顺着街道往前走了,月重锦立刻一拉白韶卿,欢呼道:“咱们去逛去。” 白韶卿由他拉着,只好随步而行。这里是离楚京不远的一个小镇,受云京影响贸易很是繁荣,往来客商川流不息,走在长街上,随时可见装地满满地车队进进出出。[.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眼前的一切大大刺激了月重锦,几乎每一处商铺他都要驻足看上一会,拿着人家的货物翻来覆去地看。他身着纯净地白袍,面容俊雅,而一身华贵地气质更是掩也不掩不住,路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两旁的商家更是将他上下打量。白韶卿站在他身边,简直就像他的一个小厮。 这般走走停停,二人已经转过了街角,约定要这里会合的,没见李富和吴江,想必还未找到落角处,白韶卿便拉着他停下来:“在这里等一会吧,别再往前走了,呆会儿李富他们得找不到我们了。” 月重锦对李富也是好感缺缺,神情失落地看了她一眼:“干吗要等他呀?小哥哥和我一起不高兴吗?” 白韶卿道:“不是这样的,”又想到一事,再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叫我邵青。” 月重锦喃喃自语的重复一遍,好看的箭眉拧成一个疙瘩“不好听。”白韶卿无奈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一人长声道:“命中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两位小哥,测个字吧。” 二人闻声回头,才看到他们刚好站在了一个测字摊子旁,一张旧桌上摊了纸墨,一个满脸皱纹地灰衣老人坐在桌边,正笑咪咪地看着二人。 白韶卿只看了一眼,转身便想退开一些,省得挡了他的营生,那老人却道她要走,慌忙站起来走到跟前,将他二人上下打量,眼显惊色:“两位面相可都是了不得呀,让小老儿瞧上一瞧吧,两人只要十文钱。” 白韶卿摇头道:“我们只是等人,一会就走了。” 老头人满脸堆笑:“两位公子一表人才,不过是小十文的花销,反正等人也是闲着不是。”看她只是摇头还作势退开,老头儿急了“好吧好吧,八文,八文行了吧。公子爷行行好吧,老头儿今日还没开张呢,说的不准分文不取,也不差这点时候的。” 一边月重锦一直不解的看着,这时见那头老儿着急模样,倒笑了起来,摇着白韶卿道:“这老头儿蛮有意思的,咱们就在这玩儿吧。”老头儿听他说话语气不由得一愣,随即顿时又是一脸笑,充着白韶卿不停作揖,惹地靠近这边的几个小地摊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白韶卿给闹的没有法子,只得答应了,拉着月重锦往桌边坐下,指指他向那老儿道:“你且看看他吧,能看出什么来,我才信你。” 老头儿笑咪咪地点头,凑近仔细打量他,越看神色越是凝重,眉毛一跳一跳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白韶卿看他神色变化,还真担心他说出什么来,正要打断,他忽然轻声道:“不瞒公子,这位公子的面相,乃是大福之相上上之相呀。只是额角发黑,眼神迷糊,这是遭了小人的算计,与时不利。” 白韶卿看他一眼,问:“那要如何化解?可还有救么?” 老头儿又细细看了看月重锦,又拉过他手来,瞧了半晌,竟吐出二字个让白韶卿巨惊的字来:“往西。” “怎么说?”她慌忙追问。 “这位公子的病因是从西面带来的,此时他印堂已有微亮,黑云也有松动之像,说明他此行已经寻到了解病的根,所以还得回西去,因果相辅,方能解开眼前的劫难。”老头儿小眼睛一闪一闪地,说完话还定在他身上,看的更仔细了,好像要将他折骨掀皮般地细细琢磨,白韶卿看月重锦往自己这边缩,便知他害怕起来,忙打岔道:“那先生给在下看看吧。” 老头儿应了一声,眼光却仍未从月重锦身上移开,直到白韶卿将十个铜钱重重放到桌上,这才总算收回了他的注意力。 只不过,他朝着白韶卿打量好半天,竟是眼神迷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瞧那模样还越看越迷糊,白韶卿心里暗笑,她此刻带着面具,能看出来才怪呢,不过方才这老头儿对月的话倒确是让她上心,看来这老人是有些本事的。自然也不会讹他,仍将十文钱全推到他面前,笑道:“老先生拿好了。”说罢就要起身。 哪知手上一重,回头见那老头儿一手按住她手,一手执笔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道:“公子赏个字吧。小老儿可从来不白拿人钱财。” 白韶卿倒没见过这样的算命先生,不由得有些敬意,便坐了回来,提笔在纸上写了个“邵”,正是她现在化名的姓氏。也没打算让他猜什么,不过是应付一下也就脱身了。 哪知那老头儿盯着那个字好一会,忽然双手微颤,脸上的皮肉一阵阵发抖,白韶卿皱眉看他,也是心有不详,拉上月重锦就要离开,哪知那老头儿忽然使全力将她手按住,身子前扑,几乎凑到她面前,一字一顿道:“邵者,诏也。这是……帝王命呀。” 028 荆棘 028荆棘 白韶卿听到如此荒谬地话,虽也是一怔,却也旋即反映过来,摇头笑道:“依你这么说,天下姓邵的都是帝王命,这也太可笑了吧。”说罢便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那老头儿却拼死劲拉住她,不依不饶“公子,你且听我一句,只一句。” 白韶卿冷眼看他,他陪笑道:“测字原只是混口饭吃的营生,可是空口讹人,小老儿却也从不做那么下作的事。但凡有来求字算命的,避重就轻专说些好听的中意的讨人欢喜不是没有,可也从不无中生有。没错,天下姓邵者何止千万,但是这世上的人可不是全都生着一样的口鼻眼耳么?又为什么各人的相貌就是不同呢?这就是命呀。公子不信小老儿不打紧,可是这趟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缘,公子再赏个字可好?”老头儿眼睛亮晶晶地,毫无做作伪装地仰头看着她。 白韶卿瞧了他一眼,心里已有计较,便提起笔来,又在纸上写了个“柏”字,这回看他又要说些什么。 那老头儿呆呆地看着那字,慢慢放开她手,对着白纸出了会神,叹道:“此字,无解”。 “哦?为什么竟无解呢?”白韶卿含笑问道。 老头儿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道:“这个字可是当年天下一场大劫难的由来,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生之祸。平头百姓可是提也不敢提的,公子此番写它,是故意为难小老儿的吧?” 白韶卿一愣,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是小生唐突了。老先生确是有些本事的。” 老头儿摇了摇头:“街头测字的,算得了什么本事,不过是凭着一双老眼见眼识人混口饭吃罢了,”说罢有些意性萧然,拿了笔便打算把那个柏字涂改一番,省的惹祸,却又忽然停住,盯着字再看了一会,再次抬头对着白韶卿打量起来,她失笑的看他,不知他又弄什么玄虚。 却见他神色渐渐凝重,再度放轻声音:“公子可是姓木?” 白韶卿自然摇头。 哪知他紧接着就问:“那公子是姓白?” 白韶卿眼皮一跳,还未及否认,可那老头儿的眼睛却已亮了,声音颤抖:“公子,这个字之所以不可解,是因为它不存在。” “不存在?” “没错,这世上已经没有柏姓之人,便是有也不敢用它了,所以这字是无解的。”说着话的同时他忽然伸手紧紧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白韶卿顿时感觉到他周身的颤抖如电流般涌了过来,使得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频率发起抖来“可是,公子写的这个字,其实是分开的两个字。” 白韶卿一怔,低头看去,果然觉得这柏字左右写的有些分,可怎么也不像两个字呀。却听那老头儿道:“其实公子所写的这个柏字里,有两个人。这么一来……就有解啦。”他的嘴唇颤动,神色激烈“这两人一个姓木一个姓白,等到他们相遇之时……这天下,恐怕便要改朝换代啦。”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带着无法言状地惊恐激动害怕盼望,种种情绪皆在他的眼他的声音里,听在白韶卿的耳中却如同电闪雷鸣。 一时间她竟回不过神来,直到身边有人紧紧靠过来,挨着她,一个轻柔地声音近在耳边:“小哥哥,你怎么啦?” 白韶卿赫然惊觉,片刻前陷入困境地视听顿时恢复过来,抬眼看见月重锦离自己极近,正睁着一双大大地凤眼紧张地打量自己,忙笑了一笑,转过头去,便见那老头儿也正看着她,见她望来,他眼神一顿,微叹着气,伸笔在那柏字上涂了几笔,将那字弄的面目全非。 白韶卿深深地将他打量一番,笑道:“先生说的玩笑话,虽然匪夷所思,果然是好笑的。” 老头儿淡淡点头,不再抬眼看她,将那十个铜钱仔细收了,轻声道:“是呀,确是老糊涂了,说了些浑话,公子莫要在意。” 白韶卿轻轻点头,又在边上坐了一会,那老头儿也不招揽生意,就这样陪着她安静地坐着,月重锦的眼睛从她脸上转到那老头脸上,终是不解,只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不好说话。正觉气闷,抬眼见眼前有人走近,他顿时高兴地叫了起来“李富,我们在这呢。” 这可是他第一次这么欢喜的叫李富,倒吓了李富一跳,以为这边出什么事了,忙忙地跑过来,看白韶卿好端端地,便松了口气,道:“公子,客栈找着了,咱们去休息吧。” 白韶卿点头答应了,站起身来,朝老头儿作揖告别,老头儿盯着她,也还了礼,她这才随李富等人往客栈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却听身后一个声音悠悠然地响起:“解惑先释心,除荆意自平。红尘染身日,他处不须行。”白韶卿心中一震,脚步为之停顿,那声音再度响起,这回换了个语调,变地有几分自嘲:“小老儿上知天文下通地理,近见明日远看他朝,有缘人走过路过,不妨测字算命,一人五文啊,只需五文啊……” 白韶卿暗自笑了一笑,加快步伐跟着他们去了。 没走多久,便来到一处客栈,李富已经安排了两间客房,白韶卿自然独占一间,月重锦嚷嚷着不肯跟他们同房,只得再要了一间给他。赶了一夜的路,大家都觉着累了,用了些饭食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这样便在这镇上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亮又开始赶路。此去月国,倒有数个城镇关卡,四人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直平安无事,只是白韶卿始终没等到楚夙的消息,不免时常挂心,有心想在一个地方多留几日,却是都让吴江劝了,再度赶起路来。 029 夜袭 029夜袭 这日,他们到了一处叫李塘地小镇,此地离楚京已远,因楚月不通商,因此越是靠近边城便越萧条,小镇人也不多,货物往来又少,自然就没了前面那些城镇的热闹,月重锦拉着白韶卿逛了一圈,很是无趣,便早早回房去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李富则留在她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不外是说些月重锦近日用药的情形,又安慰白韶卿让她不用担心楚夙那边的事,不多时,吴江敲门进来,问他们可要用些点心,二人都摇头不要,他便自去休息了。 说起来这个吴江,想必是跟着楚夙出门惯了的,事事都想的极为周到,每到一处,人吃马喂,他都打点的谨谨有条,有他跟着,李富倒显的无事可做了。 此时看他离开,李富便道:“林大夫安排的人真是好使,一路上省力不少,我和吴江闲谈,才知道原来林大夫每年都要周游四国行医治病的,吴江是一直随行的人,这些路他原是走惯了的,难怪驾轻就熟。” 白韶卿点了点头:“只是他毕竟是林大夫的人,我们不好什么事都赖着人家,到了边界,他想必就要回去了,你跟着他多学些吧。” 李富答应了,转头见她又拿出那件白袍来缝补,不由得嘟嘴道:“公子你怎么又弄这个,这让他们两个看到……要生疑的,哪有男子针线活做的这么利落的。” 白韶卿笑笑:“这不是他们都不在吗?昨日小锦的衣服又勾破了,不补补不能穿。” 李富更是不悦:“公子你待小锦真是……他那一身白衣服多乍眼,明明换了的,又偏给他穿那个色的。这么惯着他,他又不真是三岁的孩子。” “他喜欢白色呀。”白韶卿说着话,不由得想起几天前的事来,本来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三人都是挑最不起眼的衣服穿,唯独月重锦一身白衣,于是也给他换了,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神中流露出浓浓地眷恋,但为求平安无事,白韶卿也只装作视而不见。 可那一路上,他就是不自在,不时地扭来扭去,扯自己的衣角,到了小镇上,更是对着一家店铺的白布发起呆来。站在身边的白韶卿在那个时候,自他的眼中竟看到了一丝情感,想到这是他唯一一个执着的念头,或许跟他的记忆有关的,也就由着他了,仍就让他穿白的,只是让李富在他脸上作了点文章,使他看起来不那么耀眼,也就是了。 不过他如今还是小孩儿的性情,穿的衣服时常会破,这一路盘缠都是楚夙准备的,白韶卿自然不好老给他弄新的,这才偷偷地把他破的衣服藏起来,私下里补一补。 听李富这么说,她便笑了:“你的衣服破了,我也给你补。” 李富无奈地摇摇道:“我又不是他,自己能照料的啦。公子,这眼看着就近边城了,究竟到哪找认识他的人去?找不到怎么办?难道咱们一直带着他?” 白韶卿手上一停,却没有回答。她有心要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李富,却下意识地防着吴江,因此一路上对月重锦的事从此不多说一个字,这时听李富说起,虽然此时在屋里,也还是不放心,便随口敷衍“到了再说吧,大不了在边城多留些日子。” “不过我看小锦的样子,他吃东西穿衣服都有不自觉地一套讲究,想必是个富人家的傻公子,边城地方有几户这样的人家?说不定还真的不太难找,到时送去了,人家肯定还得给咱们一份大大的谢礼呢。”李富美滋滋地说着,看着身边的白韶卿,他眼中满是笑意。如今能和她在一起,他已经没有别的想头了,只盼着这日子一直这么下去就好,当然,最好那个傻瓜不在身边。 白韶卿笑看他一眼,把衣服递到嘴边咬断线头,折叠好递到他手上“给他拿过去吧,这会儿也晚了,你好好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呢。”李富答应了,捧了衣服自出门去。白韶卿便自刷洗一番,上床睡觉。 虽然早已不是养尊处优的相府小姐,便连叫花子都作过些时候,可她浅睡的毛病却一直改不了,睡的再沉时,也有三分警觉在那里,就这样迷迷糊糊似在梦中时,忽然听到“卡”的一声,她顿时睁开眼睛。 屋里一片漆黑,窗外透入的光线也是极微,还没天亮,可那声音就像在她头顶上一般,她凝神不动,过了片刻,果然又听到同样的一声,只是这一回,这声音已经往右移动了数尺,寂静中听的分明,像是踩破瓦片的夜行人。 她立刻翻身起床,在客栈为了方便都是着衣睡的,这时便轻轻走到窗边,侧耳静听,过不多时,果然又比刚刚移动的更过去的地方再传来一点声响,连踩破两次瓦片,夜行人似是静立等待了一会,看没惊动别人,这才继续行动。 白韶卿等了片刻,隐约便听他竟是继续右行,再过去就是月重锦的房间了,顾不得再等,她轻拉开窗房,右手勾住窗框,身子蹿出的同时立刻上翻,已经跃上了屋脊,落地轻盈,竟没弄出一点响动。 淡淡月光下的屋脊上,果然立有一个人影,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南面的窗口靠近,完全不查身后有人,白韶卿足下轻点,跃上去前在他肩上一拍,那人整个人顿时僵了,好半晌才车转身子,脸上虽蒙着黑布,一双眼睛却透露出惊惧。 “偷东西么?”白韶卿轻声道。 “不……不偷。”那人吓的呆了竟然摇头回答。 “那是要杀人劫货?”白韶卿忍着笑意,上下打量他,这人已经开始发抖了。 “不……他……他妈的,老子干吗要告诉你!”黑衣人愣了一下,这才反映过来,看眼前这男子身材瘦弱,也许只是轻功了得,这么一想,胆子顿时壮了,伸手自后腰拨出刀来,朝前一送,低喝道:“不想死的就滚蛋。”他还是有些犯怵,明里喝斥,暗里却是要他走开。 030 奇袭 030奇袭 可眼前这少年竟对他的刀视若无睹,只管朝他上下打量,这人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管打的过打不过,挥刀便上,可谁知少年身随刀走,他舞了半天却连他半片衣襟也没碰到。一时心下剧震,瞧了瞧地下,是有影子的,倒不是鬼,可心里害怕劲却丝毫未减,眼角瞟着身边,忽然扬手自怀中摸出点亮晶晶的东西来朝着少年一扔,叫道:“看我暗器。” 白韶卿见眼前一闪,果然是有东西疾飞而来,再看那黑衣人一甩手后转身就跑,她伸袍子向前甩去,所谓暗器顿时散了一地,原来不过是些碎铁屑样的东西,不过这么一耽搁,那人已经飞快地连跳两个屋脊,朝着东面走了。这人功夫不行,跑起来倒是快的,白韶卿本想放任不管,想了想终究还是要问个明白,便也跟着跃了出去。 她在向山以摘采悬崖峭壁上的花草练轻功,眼前这些矮小的屋脊,她只几个纵跃便掠了过去,那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她长臂一伸,顿时捞到他的衣角,用力一扯,那人顿时扑地倒了,正跌在屋角上,痛的呲牙咧嘴。 “你究竟来干什么的?”白韶卿伏身低喝。 那人求饶道:“小人只是偷……偷散碎东西的……”一边说一边哎哟哎哟地摸后背。 白韶卿看他不像作假,便喝“还不快走。” 那人爬起身来,嘴里尚在嘟嘟囔囔,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甘心地道:“你怎么光盯着我一个……别人你就饶了?” 白韶卿一愣“你还有同伙?” “不……不是,我……是跟着那些家伙来的……好几个人呢……看着他们上了你那的房顶……以为……我本来还想着趁火打劫……”他尚在那里碎碎念,却觉眼前一晃,方才那少年竟然已经不见了。 白韶卿往客栈提气纵跃,心里又惊又急,这浑人说的若是真的,那么他说的那些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她不及细想,抬眼看前方就是客栈,忙加了把力,脚才踏上屋脊,便听有人低声喝斥,中间还交杂着兵刃相交的声音,而这声音竟似从自己房里传出的。 她立刻跃下窗台,果然见到房中有三四个人正在围攻一人,打开的窗户月色透入,看到苦苦支撑的那个竟是吴江,围攻的四人全是面蒙黑巾,看她自窗外跃进,都是一怔,随即便有两把长剑朝着她招呼过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白韶卿贴着窗框躲过一击,人已经就地翻到另一边,靠床只有几步之遥,那里就放着她的长剑,只是那两人看出她要拿兵器,都是狠狠地朝她攻击过来。眼前剑光霍霍,她不及取剑,只得在房中全力躲闪,一边吴江看到她情势危及,有心过来相助,却给另两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去。 白韶卿边闪边退,再次靠近窗台时,瞥见到窗旁桌上的烛台,伸手抓起便向身后二人掷出,那二人闪身避开,她趁着这空隙左足点上桌面跃起,右脚回旋,风势劲狠,离她最近的人不得不再退一步,她立时从他们头顶跃了过去,直接蹿入床里,伸手握剑在手,那二人同时回身,双剑齐上,竟似要将她活活钉在床上。 耳听得哧地一声,白韶卿已经划破床一边的围帐,持剑而出,身在半空,便朝床前的二人横掠一剑,二人举剑挥格,三剑相交,在黑暗中闪出几点火星。 屋里狭窄,白韶卿招招狠辣,剑闪星芒,专向二人喉间面门点去,逼地他们再退一步时,却听得有门外有人靠近,那脚步声是她听熟的声音,她心下了然,故意露个破绽,二人果然向她逼来,她退到门边,轻喝“李富”,说着话的同时,忽然打开房门,门外的人立刻朝着屋里散了把什么东西,众人顿觉眼前烟雾弥漫。 白韶卿提剑便刺,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被点中一剑,闷哼出声,另外三人被这奇怪的烟熏的眼睛火辣辣的疼,又见有人受伤,再不敢恋战,朝前猛地挥舞几下,竟极为一致地跃出了窗外。 白韶卿回身便问“小锦呢?” 李富道:“在这呢。” 那边吴江一声不吭,也跟着要跃出窗去,却让白韶卿一把拉住了“他们人多,不知外面还有没有埋伏,不能追了。”吴江看她一眼,点点头站在一边。 门外李富脸色惨白的走了进来,他果然拉着正睡地迷迷糊糊地月重锦,见他们二人没事,白韶卿放下心来。吴江看看大家,说道:“先上马车,一路上慢慢说,这里呆不得了。”大家一想,也确实如此,便连夜下楼结帐,出城去了。 一路上,从吴江的描述中,白韶卿得知吴江和她几乎是同一时候醒的,只是她上房去拿那个小偷,吴江听到动静不放心,到她房里探看,却正好遇见了那四人。说起来这四人武功都不算高,单打独半都必定不是吴江对手,只是围攻起来,这才有些麻烦。只是对于他们的来历,却是猜不出来。 三人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只得暂时放下不去想它。白韶卿眼望来路,却是更担心楚夙了。 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接下来的几日里,白韶卿等人老感觉有人跟踪,只要他们一停在客栈住宿,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李富吓的心惊胆战,忙不迭地催着往前走,白韶卿自然只得依着他。有时深夜,屋顶上依旧会有夜行人掠过,李富死死拉着白韶卿不让她出屋,又弄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药末来防身,因此这种时候,都是吴江出去打发了,好在他也没受什么伤,那些人武功和李塘夜袭时的人差不了多少,打了几次,也就跑了。 不过白韶卿隐隐却感到一点不同的味道,就是这些人的用意究竟何在,如果真是要了他们的性命,只要再多加些人,对付他们便足够了,可听吴江说总也不过是那三四个人而已,何况他们行路时,被跟踪的感觉便不那么明显,这么一来,倒像是一路上被催着往前走似的。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031 生疑 031生疑 一路朝西,因为有了这班打扰者,他们的速度确实加快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数日后,到了乔城。 这里便是楚国的边界,楚月之间不像纪月有源江阻隔,乔城与月国的秀县,只是两座由齐整地堡垒山脉划出分界的山林而已,山林里有巡视边界的两国守兵划界而居。此地流传着一个笑话,说的是乔城和秀县的守兵时常互通有无。当然并非真的互通,只是烹制食物时,随风的香气总会飘至对方阵营,这么一来,打仗也免了,只要比对方吃的好,便是气也能气死了他们。 当然,这不过是个笑话,其实月楚的边界关系比两国君主所知道的要好一些。虽然月国曾提出通商,但因楚国刚刚平定内乱,继而又群王子夺权,闹了好些年,待到楚胜定了帝位,这人又不善贸易,只喜欢打仗,整日盯着强秦的动静,对楚国民生几乎没作什么决策,互通贸易的事自然也就此搁浅。 不过天高皇帝远,天威亦有边长莫及的时候。乔城的百姓要穿衣吃饭,便偷偷地用他们自己的货物和月国的人交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楚国偏南,四季里八成天气都是炎热,烈日似火,而月国四季均衡,便有许多占了天时地利的特产。当地人们便用楚国的鲜果等菜蔬与月国交换烟草、茶或灵芝等物,物以稀为贵,换得的物品无不天价惊人,地方守防也能从中得到好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 白韶卿他们来到乔城时,正是临近黄昏,夕阳下的乔城披着晕黄的微光,比楚京窄的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确比一路行来的那些比乔城大的城镇都要热闹。 提心吊胆的赶了这么些日子,四人都感疲惫,一进城立刻先寻了客栈休息吃饭。白韶卿稍事歇息,便跟着吴江去守军处办理通关文谍。经楚夙的印信安排,他们一行是西去寻亲,有楚京的官府证明,办起来自然方便快捷,不一会功夫,文谍便由官员送出,恭恭敬敬地交到白韶卿手上。 二人走出衙门,白韶卿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吴大哥一路照应,眼下我们已经到了边界,可你们老爷那儿却丝毫消息也没收到,我实在是不放心,想在这里多留几日,看看能不能等到,吴大哥意下如何?” 吴江笑道:“公子是个有心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多留几日吧。”白韶卿笑看他一眼,继续前行。 回到客栈,李富和月重锦居然都不在,想到李富的打算,白韶卿慌忙下楼去找,才出客栈,就看到李富半拉半拖地扯着一脸不快的月重锦往回走。 不出白韶卿所料,月重锦的脸上居然连半点易容也没,只是他嘟着嘴,满脸不快,远远看到她,顿时用力甩开李富的手就奔了过来,走到近前,竟然眼都红了。 白韶卿忙问他怎么了,他却又扁嘴不说,拉着她手,却瞥开眼睛去瞪李富。看白韶卿质疑地目光转来,李富大叫冤枉“公子,你千万别被那个样子骗了,我快被他气死了。” “究竟是怎么了?”白韶卿一边问一边便拉着他上楼去,因为就在他们进客栈时,她已经发现在他们身后居然跟着好几个女子,探头探脑的。 四人进了屋,吴江打量着月重锦,笑道:“小锦公子出门是要扮一扮的,要不然只怕把全城的女人都给引来了。”看李富瞪他,他便摇头笑笑,出屋去了。 他一走,李富就指着月重锦道:“都是他不好,那些女人是他引来的,跟我不相干。” “你怎么?唉,不是跟你说过了,一定要帮他易容吗?”白韶卿心里是真急,这里已近月国,保不齐就有月国人在此,虽说他们未必见过月王,可这个风险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冒的。 “我就是想带他出去转转,说不定能遇到他的亲人嘛。”李富放轻声音,看白韶卿的脸色,他也觉着心虚起来,想想又道:“可那傻子老对着人笑,招了一堆大闺女小媳妇的,要不是我跑的快,他都让人给分了。奇了怪了,以前在别的地方也没见他这么花痴。” 白韶卿听他这么一说,倒心中微动,道:“都见到什么了?他对着什么笑?是一出门就那样的吗?” 李富想了会,才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他出门时好好的,后来好像是看到一匹马,那马鞍上锈着些奇怪的花样,好像……是一个弓箭形状的花样,蓝蓝紫紫的……那马停在一个酒楼外,他简直是拽着我往那跟前凑,对着那东西傻啦八叽的就笑个不停。” 白韶卿听他说前半截话时就明白了,蓝紫的弓箭花样,估计李富也没看清,那其实是一轮被紫荆花包围地月牙,正是月国的标志。四国进入向山时,向氏会在他们所住院里插起绣有各国标志的旗织。 这里果然有月国人在此,只是,能够如此明目张胆将这标志挂在马上的,只怕不是一般人。白韶卿想到这里,心里顿惊,立刻让李富为月重锦重新做易容,而她自己也将一直戴在脸上的那个疤痕面具换了,打扮成一个脸色发黄的小丫头模样,就连李富自已也做了改变,又叫进吴江来,让他去楼下结帐。门外虽然还有些女子在等待方才那个英俊地白衣少年,可他一行人都改头换面,走出去时自然便没引人注目。 三人走到小镇另一边,再住进了一家客栈,这一回白韶卿是小丫头打扮,却只要了两间房,李富吴江一间,她自己则陪着月重锦共住一间。李富在一旁抗议,白韶卿只得将他拉到一边,将月重锦的事粗略说了,只是隐藏了他是月王,而只说他是流落到异国的皇室成员。想不到事情竟会是这样,李富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上下打量月重锦,眼睛里闪闪发光,寻思着瞧这模样,眼前这个小锦不是王子也是个小王爷之类的,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么一来,那份谢礼可要大涨特涨啦。 032 真假 032真假 自从被李富拉回客栈,月重锦就一声不吭,瞧模样也不是在生气,只是呆呆坐着出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后来李富为他重新易容,换下白衣,他也都乖乖配合,直到跟着大家住进了新的客栈后,他才忽然有了一些新的兴致。 这点兴致的由来,是他发现眼前的“公子”忽然变了个人。 他紧紧盯着换上女装的白韶卿,跟进跟出,半步也不离。白韶卿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住进来后就不出门,只呆在房里,他就挨着她坐下来,伸手捞过她的长辫子,摆弄个不停,喃喃道:“难怪你不喜欢我叫你小哥哥,原来你是小姐姐,不,是小妹妹。” 白韶卿将头发从他手里抽出来:“什么姐姐妹妹的,要叫丫头。记住了没?” “哦,”月重锦随口应着,又将她上下打量:“那我也要作丫头。这样好看。” 白韶卿看着他问:“你刚刚跟李富出去看到的那个,记得是什么东西吗?” 月重锦一呆,脸色迷茫之色,半晌才道:“那个花样很好看的。” “记得在哪见过吗?” 又是一段长长地沉默“不记得了。”他忽然有些不耐烦,皱紧眉头道:“你怎么也跟大哥哥似的老问我记得什么,我不喜欢。”说罢气呼呼地顾自坐到一边,竟似生气了。 白韶卿摇头笑笑,刚好李富送进饭来,便张罗着和他一起吃,吃饭的时候,月重锦还一直嘟着嘴,只到饭后吴江给他带来一只小风车,他这才高兴起来,在窗边玩个不停,喜笑颜开。 是夜,白韶卿便让他上床休息,自己则让掌柜多拿了一个铺盖来,摊在地上。这种富家公子都有丫头跟着侍候的,客栈老板见的多了,又多得了银两,自然有什么给什么,半句多话也没有。 可是毕竟是睡在地上,本来就睡浅的白韶卿愈发难以入眠了,翻来覆去的好一阵,耳听得长街上敲了二更,还是全无睡意,黑暗中只睁着眼睛,将近日埋在心底的疑惑细细回想,本指望能理出一个头绪来,却是越想越乱,正忧心间,便听门外有人轻叩“公子……” 白韶卿听得是吴江的声音,忙起身开门了,却见他神情紧张,喃喃道:“公子,我刚刚上茅厕……看到客栈外有……有人鬼鬼祟祟的……”白韶卿虽然换了女装,他还是改不过来,依旧唤她公子。(.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白韶卿忙拉他进门,关好门问:“是以前跟着咱们的人么?” 那吴江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不是那些人。这些人看起来……”说着又停了下来,白韶卿就站在他身边,隐隐感觉到他的害怕,这吴江一路来每逢有凶险场面都是第一冲上去的,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竟怕成了这样。 白韶卿看他光发抖不说话,便催了他一声,他才道:“这些人武功……比较高。” 原来如此,白韶卿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幽幽地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好?”以前遇事吴江都是极有主见的一人,这回自然也要问他。 黑暗中吴江静了一会,才咬牙般挤出一个字“逃。” “也对,在客栈里毕竟躲不了多时,何况,想知道这些人因何而来,也总要面对他们才行,”白韶卿说着便让吴江去叫李富准备,自己则叫醒月重锦,四人在她房中会合,稍加整理,便由吴江带头白韶卿叠后,鱼贯着从客栈出来,打开一旁的侧门出去。 深夜地长街上空无一人,他们早在李塘时就舍马车而换了马匹,因月重锦要人照顾,便让他和吴江一骑,此时三骑俊马在寂静中朝着镇西狂奔,那里过去便是城门,出了城再行五里就到月国边界,他们有通关文谍,过这两关都是轻而易举的。 三骑不一会奔到城门下,城门守卫被搅了好梦,本来不愿放行,终究敌不过吴江送出的大包银两,再看他们证件齐全,这才开出一道门缝,让他们去了。 夜风啸啸,自楚京西来,越往边关气候越冷,这时离月不过五里,城门内外温差居然大的惊人。奔了一段路,白韶卿始终盯着吴江,此刻见他缩着脖子不时地朝后打量,便与策马和他平行,道:“怎样?” “好像没有跟来,”吴江吐出口气,指臂朝前一指:“再加快速度,很快就到守军营地了,到了那里就没人能把咱们怎么样。” 白韶卿应了声,朝他身后看看,月重锦耷拉着脑袋正伏在吴江背后,像是尚在梦中,已经走到前面的李富呵了口气,回头道:“怎么这么冷,不是都快五月了么?” 吴江道:“月国这会儿还是初春,不像咱们楚国。” 白韶卿道:“吴大哥走南闯北,可去过月国?” “跟着爷去过两回,”吴江答了,又催促“我们还是快走吧,到了营地再说话也不迟。” 说罢抬手扬鞭,正在落下,白韶卿却是神色一变,猛地朝他身上伸手,他们离的近,二人又没妨备,吴江月重锦二人竟是就这样给她推下了大马,重重跌在地上。 而就在他们落地的同时,白韶卿也跃下马来朝地上一滚,马声长嘶中,吴江还不及说话,便听身边两声巨响,片刻前还精神百倍的两匹俊马居然一前一后翻在地上,夜色中可见它们颈部有半截长地箭羽抖个不停,两匹大马都是四蹄抽搐,眼见是活不了了。 吴江被眼前所见惊的目瞪口呆,一旁白韶卿立刻上前将跌地哼哼叽叽地月重锦扶起来就往一边密林中冲去“还不快跑,等死么?”话音未落,便听破空声大作,眼前微光一闪,三支长箭疾落而至,其中一支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吴江腿上,他长声嘶叫,再也顾不得发呆,朝林中狂奔而来。 而走在前面的李富因和他们有些距离,看到眼前这幕的同时,他跨下的马也身中一箭,扑地倒了,他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也林里去了。 033 暗林 033暗林 大道旁是整片的密林,夜深影重,四人两前两后往林中最深处钻入,不多时便连大道的那点光亮也看不见了。 遍地碎影中,白韶卿拉着月重锦走在最前面,却听身后一声闷响,有人扑地倒了,她只得停步回头,往回试探着走出几步,借着极弱地微光,草丛中一人正低声呻吟,正是吴江。 白韶卿上前的这会功夫,后面李富也赶到了,见此情形,忙伸手去把他脉搏“箭上有毒。”他闷声道。 吴江身躯一颤,再度呻吟起来。 白韶卿俯身拉他,又对李富道:“你不是随身带着药吗?能先控制毒液蔓延么?” “他脉动很快,这毒性看来是极强的……不知道能不能撑着跑到有水的地方……我……或许……”李富的声音也有几分颤抖,言下之意却是明白,他说的不过是安慰之词。 黑暗中吴江忽然紧紧抓住白韶卿的手“救我……我不想死……救……” 白韶卿朝来时的林间往去,黑沉沉地完全看不到人,可凭直觉也知危险正慢慢逼近,此时无论如何是耽搁不得的了。 她暗自咬牙,朝身边李富伸手,道:“给我一颗解毒丹。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说着话伸肘撞了他一下。李富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自包里拿了颗平日准备的药丸出来递给她,这确是他自制的解毒丸,只不过解的是肝火之类的体热内风,对眼前吴江所中的毒可以说没有丝毫帮助,可他明白韶卿的心思,还是递了过去。 白韶卿将药塞到吴江口中:“这个能暂时克制毒液,余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吴江咽下药丸,用依旧有些颤抖地语调道:“我会跑……我会撑着。” “好样的。”白韶卿拍拍他肩,将自己的手伸到他肩下,半扛起他来“我们一起跑,没多久就能到守军营地了。” 身边的月重锦看她放开自己,顿时愣了,伸手拉她“妹……丫头丫头……”白韶卿回头对李富道:“你拉着小锦跑在前面,快走。”李富立刻上前,连抓带扯地带起月重锦,四人在几乎看不见道路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狂奔,渐渐向前,感觉地势慢慢变高,又看不见前路,若是前方有断崖峭壁,一脚踩空,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只是四人到此地步,都知担忧无用,所能凭借的,不过是一股子咬牙狂奔的狠劲罢了。 吴江在吃下药丸之后,确有一度精神力得到支撑,奋起赶路,可毕竟为时不长,再过了一会,中箭的右腿已经全麻,连半边身子也开始渐渐失去知觉,几乎全部靠身边的白韶卿承重,到了后来,简直是她拖着他在走。 而他心里尚有执念难解,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知。自从进入乔城后,他便感觉自己终于完全了任务,大大松了口气,却没想片刻之间,事情会转变到如此地步,他向来以主子的吩咐行事,从没出过差错,这一路上也是如此,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打算了,是真的要他的命吗?为什么? 他感觉到搁在同行者肩上的手臂也开始慢慢酸麻,头偏了偏时,正好听到白韶卿沉重地呼吸声,知道她此刻正拼着性命在帮助自己,心中一顿,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再加把劲,很快就到了,”白韶卿看他停了下来,忙低喝着。 “不……不用跑了……我不行了。”他艰难地说话,快没有知觉的手臂立刻自她肩上划下“你们跑吧,不用管我……”他喃喃道。 白韶卿借着一点微光靠近他,他感觉她在正视自己,不由得避了一避,吐气般道:“你快走吧……别让人追上了。” “你知道追我们的是什么人?”她问。 “我……不知道。” “那么……你是知道先前追我们的是什么人喽?” 他一惊,想开口,却又迟疑不决。却听她语气森然“我没猜错吧,先前从李塘开始追我们的和现在追我们的不是一班人,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前面的李富没听到身后动静,已经停下脚步,朝身后轻唤“公子……” 白韶卿道:“你们坐下休息片刻。我们歇一歇再走。”说罢转身朝着吴江再道:“前面追我们的那些人只是想让我们快点离楚……而方才这般人才是真正要我们的命的,是不是?” 此时吴江的神志开始迷糊,摇头晃脑地点头“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我们命……原本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不明白呀……为什么……” “是王爷吩咐你这么做?”白韶卿紧紧盯着他,拽着他衣袖的手心已经出汗,哪知等了一会,却听不到回答,她心里一沉,探手过去,却原来吴江已经没了呼吸。她木然将他放平,朝来路发了会呆,转身向李富奔去“我们走。” 李富看她一人过来便明白了,叹了口气,伸手拉月重锦,月重锦才缓过一口气来,却记得少了个人,道:“他呢?” 白韶卿左右张望,随口道:“死了。”月重锦重重颤抖了一下,李富道:“快走吧。现在只保佑他们别再放箭了,那箭……” 正说着话,却忽然自她们身后传来一个沉沉地语调“就算不用箭,你以为你们能逃的掉?”这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听得三人都是浑身一颤。 白韶卿慢慢抽出长剑,朝前一步将李月二拦在身后,眼前密林依旧黑漆漆地,她极轻极轻地道:“右边有水声,你带着他往那儿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头。”李富哽咽“公子……”她朝他们伸手一推,忽然朗声大笑“贼头贼脑的作什么?真有本事还怕让人见到面目?” 黑暗中一静,方才说话那人竟也笑道:“这丫头还真说对了,我们杀人从来是不见光的,说起来确是有些……贼头贼脑。”话音一落,从密林的两个方向都忽然响起大笑声。 034 击杀 034击杀 听声音分辨是有两人,白韶卿大约估计了一下二人所在的位置,冷笑道:“两个打一个,你们不但行为鬼鬼祟祟的上不了台面,看来本事也是有限之极。” 眼前忽然荡过一股劲风,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个黑影随风而至,并肩站在离她不过丈余的位置,一色的黑衣蒙面,削瘦身材。 左侧一个笑嘻嘻地道:“丫头胆子不小。敢对咱哥俩用激将法,这么想快点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哩。”听声音正是最初开口说话的那个。 白韶卿道:“朝闻道夕死足矣,既然我都快要死了,起码应该知道是死在谁手里吧?” “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反正你就要死了,还想着还魂报仇不成?”那人始终嘻皮笑脸,右边那个倒是一直沉默。 白韶卿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会,笑道:“明白了。你们没信心必定能杀得了我,所以才不敢告诉我,省得以后日日担心我来寻仇。”话音一落,忽见眼前精光闪动,她说话时已经作好准备,此时立刻举剑回格,两剑铮地一声,一触即分,二人各自向后退开,稳稳站住。那人嘿嘿笑道:“倒是有些本事,怪不得一直废话找死。” 白韶卿轻哼一声,不作回答。事实上,这一剑看似二人同时出招同时退开,可是交剑时立刻感觉到的,是对方不论是力量剑术敏捷度都高出她,她接了这剑后,持剑的右手虎口酸麻,同时被对方极强地力道压制着,胸口更是热血翻腾,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这二人果然和前一批追杀者全然不同,至此,一直存有的一丝侥幸地心思终于化为乌有。 只听那人笑道:“好心跟你说声,死呢,你是死定了,只不过我们这行从不多嘴,你想知道是谁要你的命,只有自己去阎王爷那问了。” “你们这行?这么说来,你们不是为你们主子办事?” “自然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什么狗屁主子,在老子眼里不值一文。” “你们要杀的果真是我?可知我姓甚名谁?” 那人听她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这世上有认错老子娘的,可没认错银票的,你就是我们哥俩的那张银票,怎么?先前人五人六的,这会儿倒怕了?” “我怕什么,一人一条命,我会死,你们也不是不死之身。” “好!有胆量。”那人哈哈大笑,朝身边人道:“老七,没遇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吧。”那老七轻轻一哼,他又道:“到你这地步,八尺男儿跪下哭着求饶的多了去了,没想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倒这般了得。不过,可惜我们还是得杀你。” “刚刚那一招就明白了,这一趟我讨不了什么好去,只不过死到临头了,你当真就不能让我明明白白的去死么?” “啧啧啧,说着老子更不舍得杀你了。”那人笑呵呵地瞧了她好一会,才道:“就给你破一次例。你姓白,楚国人,白琦之女。一行四人让人赶着推着的往乔城来的,目的地是月国,是也不是?” “赶着推着?这话听起来倒是稀奇。” “可不就是嘛,有人一路上跟着你们,生怕你们回头似的往月国赶呢,要不是这帮蠢才坏事,我们哥俩早收工拿钱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白韶卿闻言倒是静了下来,吴江临死时透露的再加上眼前这人说的,果然和自己一直有些别扭地感觉相同,离楚赴月,是有人促使的,只是这人用意何在,还真是让她费解。只不过这人……只希望不是她预想的那人才好,她心里一阵阵发冷,面前那人看她沉默着不说话,便道:“这会儿你也不用想那些了,反正知不知道都是要死。” “这么说来,你们要杀的人是我,跟其它人没关系?” “那是当然,又不多给银子,我们还乐的省心呢。” 白韶卿微微吐出口气来,难怪方才发现这二人时,自己叮嘱李富带着月往有水的地方逃,他们也没追赶。她和对方说话的这些时候,李月二人已经跑的远了。 她定一定神,深吸口气道:“那两位是一起上喽?” 那人一愣,笑道:“平日里都是一起,今儿个,倒想破次例。老七,这人让我料理了吧。”那老七沉沉开口“你当心些,别让人家杀了。”那人笑道:“就这么瞧不起我?”嘴里说着话,身体已经一跃而进,朝着白韶卿飞蹿过来,眼前顿现白芒电闪。白韶卿有了方才的经验,不敢再举剑相格,斜刺里冲将出去,剑身回甩,刷刷刷三声,连施三个剑花反击过去。 那人轻笑一声,叫个“好”字。不待一招用老,尚在半空中的身边竟回旋过来,剑随身移,横削至她的前方,顿时封了她的去路,白韶卿提剑上挑,叮地一声过后,借一击的顿势,她已向后倒跃起了出去。 电光火时之间,二人已经来回了十数招。天空中只有几点微星,密林间许多地方简直伸手难辨五指,耳边只有剑声风声此起彼落,林中枝头上,固守了一整个冬天的枯叶,不时地被剑气扫落下来,如漫天飞舞地黄蝶,穿梭在两条敏捷的身影之间。 白韶卿毕竟技不如人,又是女子,无论气力体质都有欠缺,虽然靠着林中树木掩护,数次极险地避了开去,可身法却也渐渐慢了下来。 身后那人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胆明,此次任务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时见对方露出破绽,再不多想,手中剑气一扬,眼前女子顿时被他的层层剑光所围,与此同时,他脸上手上顿时都溅上了几滴鲜血,眼前那人的跃势路途被封,呯地一声,重重落下地来。 035 落水 035落水 他收剑上前,便见她倒在树影地阴暗处,想到片刻她说话的样子,不由得微叹了口气,身边一人上前道:“叹什么气,舍不得了?” 他嘻嘻一笑“哪有舍不得,不过这样的丫头不多见,倒是有些可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人冷哼一声,俯身上前伸指在地上那女子颈处一按,随即就要挥剑,身边人却忙拦住他“算了,那事主也没说要首级,留她个全尸吧。”这人不再说话,却也终究收了剑,二人不再停留,朝着林那边掠了出去,即刻便不见了踪影。 密林中寂静之极,先前被剑气划拉碎了的枯叶漫天飞舞,飘飘荡荡地覆盖到地上,铺的那尸体满身都是,黑暗之中,却见那“尸体”忽然一动,竟慢慢坐了起来。 原来方才白韶卿眼见不敌,满林避剑时,便已将龟息大法调运全身,在最后一刻,冒着被那剑雨刺成碎片的风险迎头而上,接招的同时瞬间收住气息装死,才能逃过了这一劫。 虽然逃得性命,可周身所受的剑伤却是极重,她摇摇摆摆地慢慢站起,在原地勉强吐呐了片刻,这才辨别着水声的方向,寻觅而去。 这水声听着好像不远,可走了好一会,却丝毫没有靠近地迹象,白韶卿左臂右胸都有剑伤,行走本就十分困难,愣是拼着一股狠劲,才在山路上勉强前行。(.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可这时绕了一会,却只闻水声,始终没找到那位置,却是有些撑不下去了。她不得不靠在一株树杆上休息,目光四下寻找,入眼的却都是密林而已。 好在,方才那两人此时都已离开,而且听他们所言,对方要的是自己的性命,李富和月重锦大概只在水边等候,危险倒是没有的。这么想着,她的心里也安定一些,再歇了片刻,将剑诋在地上,正支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抬头时目光扫到,却是周身一凉。 就在她面前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离地十数尺高的枝芽上居然正站着一个黑衣人,那树枝随风摇动,那人也就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可是让白韶卿最为惊惧的,是他那一袭黑衣,是方才那两人的同伙么?她握紧手上的剑,咬着牙,就这样抬头死死盯着这人。 这人也是奇怪,即不说话也没动弹,和她安静地对视片刻,白韶卿却忽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那树枝上的人竟已不见了。她立刻环顾身周,也没看到那人的踪迹,这人竟像个幽灵般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若不是手心中还能感觉到沾湿地冷汗,她几乎要怀疑,刚刚所见,是不是一场梦或幻觉。 她吐出口气,再度向那水声靠近,这一次倒是找对了方向,越往前走,就听到水声越是清晰,山道则渐渐朝下。可是对她来说,这往下走的道路却比往上走难的多,每一脚都有随时踩空的可能,她竭尽全力地试探着往下走了一会,便觉身子虚浮,身边原本触手可及地长草忽然变地遥远起来,她伸手向去抓,身体却向着反方向歪去,再也无力支持,就这样直直地掉了下去。 仿似在失重地在半空中好一会,然后随着一声巨响,她只觉全身剧痛,耳鼻口中都有刺骨冷水灌入,即刻失去了知觉…… 全身如堕云端般,绵软无力,耳边似有人紧张地呼唤,这声音时近时进,极不真切,而她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一觉就好。可是总难如愿,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别挤过来,等会又把火给弄熄了……” “会死吗?丫头要死了吗?” “不会不会,别乱说啦……给我一边乖乖呆着去。” “我就要呆在这里。” “你……好,你若是听话不动她也不去动火堆,我就依你。” “我自然不动……你这是在干吗?” “给她止血……” “你干吗哭啦?她要死了是吗?” “都说了不会啦,你再说我把你扔出去!” “等下丫头醒来我要告诉她,你待我不好,你又凶我了。” “随便你!” 两个吵吵嚷嚷地声音近在耳边,虽然有些燥杂,可白韶卿听来,却觉心中温暖,太好了,他们都没事,都好好的。她的焦躁不安害怕恐惧,都因为这声音渐渐远离,呼吸声也逐渐平稳下来。 再次恢复感觉时,是痛。胸口手臂都是火辣辣地刺痛,她忍不住呻吟出声,一只手顿时摸到了她的脸“丫头丫头……李富,她要醒啦,要醒啦。” 随即跌跌撞撞地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冲到她面前来,又一只手捂上她的额头“退烧了……太好了……”说话的人声音哽咽。 “你怎么又哭了……真是没用。”这是月重锦的声音嘟嘟喃喃的。 李富像是没精力再跟他计较,完全不理他,只是俯到她面前,轻轻叫唤“小姐……你醒醒……” 白韶卿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两张离自己极近的脸,一张极俊一张极脏,却都是笑容满面“没事啦,醒了醒了。” 她抬眼看看四周,见是一个洞穴,李富忙道:“这是在山下,你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吓死我了,还好是掉在水里……菩萨保佑呀菩萨保佑。”说着不停念佛。 白韶卿露出一丝微笑“有你在,跌在哪里都死不了。” 李富眼睛顿时红了“别死呀活呀的了,下次再别把我们支开,要死……也要一起死。” 白韶卿笑道:“这回可不是我说死呀活呀的了。” 李富看她脸色雪白,但伸手给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一边月重锦却是眼神呆呆地,只一下下用手摸她的脸,白韶卿全身无力,动弹不了,只觉脸上凉凉痒痒的“小锦你做什么?” “原来你是这样的。”月重锦的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是稍纵即逝。 白韶卿一头雾水,李富有些怕怕地靠近她道:“你那易容……掉了。” 白韶卿顿时愕然,抬眼看看月重锦,却又无法自他眼中找到一丝半点有记忆的样子,此时全身都痛,也管不了这些了,便转头向李富道:“我的伤怎样?几时能赶路?” 036 边界 036边界 “走?那可不行。”李富把个头摇的跟拨浪鼓般“我们得回乔城,好好养他十天半月才能去月国。” “这不行。”白韶卿脑海中又闪出在枝条上站立的黑衣人,那一双夜膺般的眼睛,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不行,我们得立刻去月国。” “你全身都是伤,特别重的是胸口和左肩的剑伤,都是直接入骨的,静静躺着还得小心调养才成呢,要是再奔波劳累,就算勉强好了,往后留下什么病患就糟啦。”李富苦口婆心地劝着。 白韶卿只得将昨晚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了,李富的脸顿时白的吓人,她再道:“你说吧,这样的情形,我们能回乔城吗?只能先去月国,或是找个偏远的小地方养伤,或是直接在路上养,总之离这里越远越好。” 李富愁眉苦脸:“这么说来,这帮人是跟着咱们到的乔城,究竟是谁要这么对你呢?” “现在还不好说。”白韶卿叹了口气,思来想去,那人实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何况她现在也不愿意去想此事是他所为,如果要她死,当初在楚国有的是机会,何必让她带着月重锦离开了,再来追杀,这根本无从解释。看来这一切迷团,只有来日再说了。 一边月重锦自她醒来一直沉默地呆在一边,这时见二人都不说话了,便靠近一些,喃喃道:“你真的没事吗?昨天你流好多血……” 白韶卿点头道:“没事了。我们动身吧。”李富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只得拿出一件长袍给她披上,又将她的头发束成男子式样,给她脸上手上涂抹一些药汁,让她肤色略黄,其实的此时没办法改变,只能这样将就了。 月重锦在一边呆呆看着她变模样,眼神幽幽地。李富扶她起来,白韶卿失血过多。猛地站起顿时头晕眼花,差点就要跌倒,月重锦忙伸过手来扶着她道:“我背你。”说罢蹲下身去,白韶卿一愣,便由他背了。李富本来是想自己来背,看她上了他的背,也就罢了,跟在二人身后出洞。 这洞穴原来是在一处深潭地边上,一注数丈高地瀑布自山崖上奔流而下,整个山谷下一片水气。月重锦背着白韶卿,倒是步伐稳健,顺着山谷边的小路朝山上盘旋而上,走不多时,便到了山顶,放眼望去,四边全是山脉。 李富分辨了方向,在前带路,月重锦则自后跟着,此时天色极好,湛蓝地天空中白云如絮,四周宁静,时而还有几声翠鸟地低鸣。三人没有再上大道,只是认定西面,在山间小径上行走,这样一直走到日上三杆,翻过又一座山峰后,眼前的郁郁葱葱地绿林中似有房舍一角。三人正要迈步,便听一声呼喝“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回头望去,一旁的山林中走出四个拿着矛地士兵,灰色地衣服胸口绣有一个楚字,看来是楚国的守军,李富忙堆了一脸笑上前:“各位官爷,我们是往月国去的,有通关文谍。” “拿来看看。”其中一个三羊胡的将手一伸,一对三角眼将三人上下打量。 李富将包里文书拿出捧上给他,他随手接过扫了一眼,指着白韶卿道:“这人怎么回事?” 李富忙道:“我家公子在山里滑了一交跌伤了。” 山羊胡瞅着白韶卿的脸色,却道:“只怕不是跌伤的吧……”说着话眼珠乱转,忽然厉声道:“好呀,敢骗你大爷,他手上分明是剑伤。” 众人一愣,随着他指的看去,果然见到白韶卿垂在月重锦胸前的手背有两道狭长地细痕,可是说这是剑伤,更不如说是树枝划破更为贴切。可那几个守兵听他这么一说,都纷纷拿起长矛来对着他们三人。 白韶卿看他们神色,便知这帮人绝不是真看出了什么,只是看他们三个瘦弱书生样的少年,想从他们手中讹钱。这要是平时,她早喝斥他们,让他们带到守军营里,不怕他们这些小兵作乱,可如今她扒在月重锦身上这么久,胸口的伤处每走一步都撞地痛入骨髓,此时连呼吸都很困难,哪里还能说的上话。月重锦这样一个光景,是指望不上的,眼下只能盼着李富能平复此事了,因此她将目光调向李富。 李富顿时明白了,忙笑着自包中拿出几个银子往那山羊胡子手里塞:“不过就是跌伤嘛,公子贪玩才弄成这样的,各位大爷就给行个方便吧,我们过关文书也是齐全的不是。” 那山羊胡银子在手,眼中却是精光一闪,白韶卿看他神色就知道不好,果然听他冷哼一声道:“别以为塞几两碎银子就能过关,你当爷们是要饭的吗?分明是做贼心虚,弟兄们,给我搜他包袱!” 李富吓的脸色雪白,拼命去护那个包袱,怎奈这四人一拥而上,顿时将包抢了过去,他哪知道这些守兵常年守卫在此,平日就靠着向过往的百姓强行勒索钱财,此时见他们三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郎,又见李富从包里拿出银子,哪里有就此放过的道理,自然要抢个干净才会放人了。 李富只会些粗浅武功,此时对方人手一把长矛,他几乎连挣都挣不进去,几下就让人推着跌在一边,眼看着包袱被他们拉扯开来,药瓶什么的掉了一地,那可都是他精心准备能为白韶卿疗伤的东西,他心疼之极,几乎都要急哭了。 白韶卿也正气的要冒烟,却觉身下的月重锦忽然上前几步,一长手就扣住了山羊胡子,厉声道:“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山羊胡子何曾将他放在眼里,甩手就要怒喝,转过头来,却对上一双怒目。这双狭长上挑地凤目,双眉微皱,冷咧之极的目光中透露着无法言状的威严,竟使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怔,随即反映过来,怒道:“你小子活腻啦!”说着提起空着的另一只手,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将过去。 可那声本应即刻随之而来的脆响却半天也没响起来,几个守兵连同李富都错愕回头,却见山羊胡子伸手站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不知是中了什么邪。 037 出关 037出关 白韶卿趴在月重锦背上,虽不能动弹,却在那山羊胡上前时,听到极轻地破风声,她无力回头,却知道那声音应该是从她身后而来,而山羊胡如此模样,其实是让人点了穴道了。 其余众人却都不知原委,那几个守兵围着山羊胡看了片刻,互相对望一眼,都是惊惧交加,当先一人伸出发抖的手指:“你们几个……使了什么妖术……快放了我们头儿……”月重锦和李富对看一眼,不明所以,白韶卿努力试了两下,实在转不头去,只得做罢。 其中一个守卫刚刚自包里抢到一大包银子,心有不甘,仗着手中的长矛,怒道:“他妈的……你们不想活……”正说到这里,白韶卿便听那破空声又至,说话的守卫又给什么东西一撞不能动弹了。 这么一来,余下二人吓的两脚发颤,看他们的样子想要拔腿就逃,却也在两声轻响后定住了身子,而这一回,白韶卿紧紧盯着他们,清楚看到自他们身上落下的是两颗极小的石子,竟是有人用这样的小石子凌空打穴定住了他们。 不顾他是谁,这人的用意现在看来竟是相助?白韶卿用力吸气,小声对李富道:“你看看我后面……是谁?” 李富立刻回头四望,眼神却是迷茫“没呀,没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既然那人不肯现身,她也只得做罢,李富看那四个都给定住了,又惊又喜地把东西从地上都拾起来,又分别从两个守卫手里拿了银袋,想到方才受的惊吓,恨恨地朝他们脸上啐了一口,白韶卿只得又道:“别闹了,拿了东西走吧。” 李富应了,指指这些人“他们是不是就一直这样了?” “大概过一会就能动了……我们得赶在那之前……出关……”白韶卿力气都快用尽了,说完这话,便偏头靠在月重锦背上,月重锦立刻急道:“丫头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富也忙上来看看,探了探她鼻息,道:“她只是晕过去了,唉,不行,等会得弄辆马车,”又对月重锦道:“别叫她丫头好不好,她现在是男装,要叫公子。” “她干吗要弄成这样……不弄好看的多呀。”月重锦跟着李富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 “嘿,你倒也知道好看难看……那是当然了,我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看的女子……让你看一回,是你的福气!”李富得意洋洋。 二人一路说着话,一路渐行渐远,而在他们身后的密林中,一个黑衣人悄然站立,冷眼目送他们背影渐渐远去。 往山下走不多时,便到了守军营地,这回李富有了经验,将一些小碎银子先拿在手上,见人便给上两小绽,又一脸赔笑不停作揖,守军的官兵对照了他们的文书,倒也没再为难,放了他们去了,甚至还卖给他们一辆小马车。 因此当白韶卿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这辆不算太干净的马车里了,听到车轮声卡卡做响,她的心总算多少放下了一些,抬眼见月重锦就坐在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便笑笑“我没事了,这一路辛苦你了,很累吧。” 月重锦忙伸手掀起车窗去拍前面赶车的李富“她醒来了,”李富高兴地大叫“公子……你且歇着,咱们已经在月国了,刚刚遇到的路人说,太阳落山前,我们应该能赶到前面的小镇,到时可要好好歇歇。” 白韶卿应了,身边月重锦却放下帘子靠着她身子歪歪地躺下来,侧起身子看她“很痛吗?” “现在好多了。”白韶卿想起他在守兵面前的勇敢表现,便夸他:“小锦刚才很勇敢呢。” 月重锦眼中一亮,笑道:“我不会让别人欺侮你的。” “小锦……你可是想起了什么?”白韶卿想着那时他说话的语调,虽然当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从那句喝问上所听到的气势,却着实非比寻常。 月重锦的眼睛却又暗了下来,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 白韶卿见了他的神色,心里又有些不安,便安慰道:“没想起来也没什么,慢慢的就会好的,不用担心。” 哪知月重锦听到这话,竟干脆坐了起来,把头伸向窗外挂着,竟是不理她了。白韶卿看了他半晌,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那话哪里得罪他了,又叫不回来,只得由他去了。 这辆马车是楚国的守军不知从何人手里扣的,想必风吹日晒了好些日子了,马车本身已经旧的厉害,就算李富再怎么念着白韶卿的伤势,也不敢赶的太急,生怕它在半路就要散架,因而走出十里左右,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透入马车的光线越来越暗,期间白韶卿昏昏沉沉地睡睡醒醒,待她再一次醒来时,月重锦和李富正把她往里抬,眼前还有一张不认识的脸,手上正拿着灯,一脸殷勤笑意地陪在身边,原来是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她便给安置在了房里,听着李富和店小二说话,身边月重锦的脸再靠近过来,白韶卿努力扬起唇来笑了一笑,又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许是放下了心事,她睡的特别沉,而睡眠中竟是连梦也不曾做一个,一觉好眠,醒转时,对着淡青色的床罩,她倒是发了好一会呆,这才想起现在身在客栈这件事。屋里静悄悄地,只是外面隐约会有些说话声,笑声传来,只是隔着楼道墙板,听起来有些朦胧,可是这里,是安宁的所在。 陷入睡眠时,曾有度有过的担忧因为眼前的景象,耳边听到的寻常人声而放下,她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深深呼吸几口,感觉胸口的沉闷减轻了不少,她便想试着起床,哪知才一动身躯,顿觉右手边被什么重物压着,抬不起来,转头望去,竟见月重锦正侧头靠在床边,双眼紧闭,呼吸声沉稳,却是睡的正沉。 038 关怀 038关怀 他的脸离地极近,细密地睫毛又弯又翘,轻盈地覆盖下来,投下一圈淡淡地阴影。他的眉心微蹙,不知梦见了什么,可是白韶卿就近看着他,却很想将他叫醒,他必定在做一个噩梦吧。 他是月王,却因何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呢?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无君主的月国,此时不知道已经乱成怎样了。白韶卿轻叹口气,抬手想要推醒他,却见他双心眉忽然舒展开来,便连嘴角都轻轻扬起,红润饱满地双唇微抿,竟是在梦中笑了。 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他,她还是第一回。记得初见时,因为他长的很像年青地玄慎子,她才对他格外留神。不过那时终究是远远的,印象中最深的,是他微敛安静的神色,夕阳下折射着柔和光线地那袭白衣。 而一路走来,失忆的月重锦,是天真纯净地,也自然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可是现在靠的这么近,却是连眉毛的纹路都看的清清楚楚,白韶卿忽觉脸上一红。这一刻才猛地想起,这个有着无暇笑容地人,其实是一个比自己年长的男子呢。 她勉强朝后退开,提了提脖子,同时伸左手想将被他压住的被子拉出来一点,方便她起身,哪知她才一扯,他立刻便醒了,瞪了眼睛看她,又有些刚睡醒的迷糊劲,呆了呆才道:“啊,丫……啊,不是,是公子醒啦。(.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白韶卿被这古怪的称呼听一愣“你叫我什么?” 月重锦很不满地扁了扁嘴,立刻告状“李富说要这么叫你。不让我叫丫头了。” 白韶卿无语地看着他,片刻前涌起的羞涩顿时一扫而空,柔声道:“你若不是喜欢这么叫,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不要,李富说你如今是男的,和我们一样,叫你丫头,又会有人来伤你。我不喜欢那样。” 看他一脸慎重,白韶卿只得道:“这样吧,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叫我小青。” 月重卿眼中一亮“小青,我以后都这么叫你。”看她像要起身,又伸手压在被子上“李富说了,他回来前你不许起来。” “他人呢?”白韶卿被他一按,不得不又躺了回去,月重锦道:“他说药不够,买药去了。你饿了吗?” 白韶卿点了点头,他立刻站起来出去,蹦蹦地跑下楼去,遥遥地便听他大叫“小二,粥,快点拿粥来。”楼下小二立刻应了,两人都是声音哄亮,赛着嗓子似的。 不一会月重锦又跑回来,坐在床边,待店小二送了粥进来,他立刻端了要来喂,白韶卿看他那勺子斜着,白粥直往外滴,忙道:“我自己来吧。”说着撑起身子,勉强坐住,接过碗来,这一觉睡的踏实,胸口的剧痛竟似减轻了好些,手臂虽然还是疼痛,只是她不想身边那个瞪着眼看她的月重锦担心,便撑着自己吃了小半碗。 这边正吃,房门吱呀一声便开了,李富拎着好几个药串子进来,看到她醒了,顿时高兴地把药往边上一放,上前看到她自己在吃,又顿时恼了“怎么能自己吃,你手不疼吗?”说着白了月重锦一眼,顾自从白韶卿手里抢似地拿过碗来,坐在床沿喂她。自从知道月重锦是月国的王室成员后,他对他已经客气多了。 月重锦看他瞪自己,便道:“是小卿要自己吃的。” “小卿?”李富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月重锦好不得意“丫头说我以后就这么叫她,你不能这么叫。”李富瞟他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跟他纠缠这事,将一碗粥都喂下去,又要再去拿一碗,白韶卿却吃不下了,他只能扶着她躺下,自己去楼下给她弄药去了。 月重锦在房里陪着她,倒也安静地没怎么多话,白韶卿初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过了一会便觉得眼皮渐重,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却只是小睡,醒来时,正好听见李富在劝月重锦吃药“快点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我要和小卿一起吃。” “她没醒呢,你先吃你的,药又不是饭,还要一起吃。” “可是这个很苦。” “……我加了甘草了,一点也不苦。” “苦的,不信你尝下。” “我明明加了的,怎么会苦……好呀,你骗我又帮你喝了一些……” 白韶卿失笑地睁开眼睛来,月重锦立刻看到了“小卿醒了。” 李富忙转身拿了桌上的另一碗药“正准备待你醒了再热呢,这下好了,刚好能喝。”又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药汤深黑,触鼻有股腥气,不过白韶卿还是大口喝了个干净,感激地看着他道:“都是你跑来跑去的,你跟着我,总是受累。” 李富眼眶一红“只要公子好好的,李富什么累都受得。”说着又为她把了脉“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起来,你就安心养伤吧。今日我四周转了转,这个小镇是偏南的,原来入关之后,我们走的是岔道,不是往京城的正道。这里偏僻些,正好养伤。” 白韶卿一直担心地也正是此事,听他这么说,倒真放下了一件大心事“这样就好。不过还是得小心些,没事就不要出客栈了。特别是小锦,要给他弄点易容才行。” 李富笑道:“知道了,那也要等你好些我们换客栈才行,这里的店小二伙计都见过他了,这时也换不了样子。就让他少下楼就是了。” 白韶卿点了点头,转头见月重锦拿了只空碗过来“我喝完了。”他的脸皱成一团,还伸舌头。瞧他这样,李富倒笑了“真是一点苦也受不了,说你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真是一点也错不了。” “他的毒有减轻的可能吗?”白韶卿想起月重锦的病来。 “我只是按以前林大夫为他弄的药照样抓了给他喝,他脉像都是好的,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不过也可能是我诊不出来……毒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直接伤害心肺的,还真是不易察觉。” 白韶卿叹了口气“不知他几时才能复元。” “小姐,你以前见过他?”李富看着她的神色,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039 月国 039月国 不知是不是白韶卿的幻觉,李富问出这话时,一边正玩弄着空碗的月重锦忽然手上一顿,只是极为短促的瞬间,随即又恢复了。 “嗯,见过的,”白韶卿答着,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李富看她神色有些异样,便不再问了,眼见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便又张罗着吃晚饭,让小二搬了饭菜到房里,二人围在她床边,有了李富和月重锦不时地吵架说笑,气氛总算活络了些,白韶卿又进了一碗白粥。 就这样,三人在这客栈着实住了些日子,三人中只有李富时常下楼或是出客栈去买药,月重锦几乎大半时间都呆在白韶卿房里,陪她说些话,过了十数日后,白韶卿渐渐恢复,也就难得和他一起到客栈外散步。 这小镇果然如李富所说,是一个偏僻的所在,半围山脉将这小镇包在核心,统共约莫也只有几十户人家,只有这一家客栈,设在道路东头,为极为少见的路人提供方便。白韶卿等三人一住半月,银子方面也不从吝啬计较,住的又安静,客栈老板对这三个长相俊俏的少年充满了好感,只巴望他们能一直住下去才好,不过事实总是不遂人愿的,在那个本来病的面黄肌瘦的青衣少年开始下楼行走后四五日,这三个年青人还是结帐离开了。 老板看着他们坐上刚置办下的里外一新的马车在长路上渐行渐远,心里暗暗盼望着,这样的人要是能多经过这里几个,他就谢天谢地了。 马车行出时,正是朝霞满天的时候,月重锦经李富易容,和原来相貌相差甚远,这时在车里坐久了,便抢到前面李富赶车的位置坐着,学着扬起手上的鞭子,李富被挤在一边,不时地又是提醒又要嘲讽他。 白韶卿现在是个普通地青衣少年模样,手臂的伤已经大好了,只是胸口还时有浅痛,不过也能忍受。虽然此时的月重锦没有身为一国之君的紧迫感,可白韶卿的直觉却在告诉她,时间已经不多,早一日赶到京城,才是上策,因而三人马不停蹄,一路往北。 月国京城齐壤位于月国正中央的位置,北去纪国南来楚国,几乎是等同的距离,三人的马车走多停少,又行了近二十几日,终于见到城门上两个硕大的黑漆大字“齐壤”。 马车进入城门,顿觉人声鼎沸。月国尚武,行人中,十人里倒有八人身负武器,不是剑戟便是大弓,男子多为体魄强健,孔武有力,女子也比纪楚少了几分柔弱而多出英气来。 李富从未到过月国,眼见所见无不紧紧吸引着他的目光,车也不赶了,只坐在车前,任由车子在人群中缓缓前行。白韶卿的目光则紧紧停在月重锦脸上,越近都城,他就变地越是沉默,此时立于月京,他的神情更是安静地接近木然。他虽然也眼望四周,可眼中却无情绪波动,若是真要追究寻找,倒是可以从他的美瞳中见到一丝抗拒。他的目光,微蹙地双眉,木然地抿紧双唇,都分明在显示着,他厌倦这个地方。 果然,便如白韶卿所看到的,当他发现她的注视时,他离开窗口,靠在车上,嘟着嘴,甚至眼中隐有雾气“我讨厌这地方,”他说。 白韶卿心中为之一震,不由得伸手去握住他手。她一路来都在时刻观赏着他哪怕刹那间地神色变化,以此来推断他是否已恢复或是可有正在恢复的迹象,但是这一刻,当听到他说出这话时,她忽然心如刀绞,竟有将他拥在怀里的冲动。 回想起初见时的印象,第一次听到他的经历,他是被迫被推到风头浪尖的王子,不论他愿意与否,那个华丽地牢笼是他无可逃避的归宿。如今他失去记忆,失去身份,这个劫数却可能是他此生难得唯一一次能畅快地笑,能自在地哭,大声与人争吵的时候。 白韶卿紧紧握住他手,看着他的手在自己掌中,心底有丝异样地颤抖。送他来京城,是不是作错了呢?是不是放任他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呢?可是,自己凭什么能左右他的命运?她只管低着头陷入深思,却没见到此时的月重锦正注视着她,眼中竟有一丝异样的清明。 三人在城走走了好一会,寻了家较偏僻地客栈住下,这自然和他们有心要找这样的客栈有关,可是却也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此时的城中稍微离城中近些的地方,所有客栈都已暴满。 想到进城时看到的主街道上张灯结彩,白韶卿只觉没来由地心烦意乱,住下后便让李富陪着月重锦在房里,自己则踱到楼下要了壶酒浅茗。这客栈虽然已算是偏远,却时不时地仍有客人进来,店小二张罗着人上楼,忙的不亦乐乎。 白韶卿看了一会,便扬手叫过胖胖的客栈老板来,笑道:“京城就是不一样啊,生意这么好,老板今年大开利市,想不发都不行啦。” 胖老板笑道:“若是平日都这样,小老儿可不就笑不拢嘴么,只是这热闹是不可求的,能赶上这一阵,已经是有福的了。何况这样的热闹,哪是能随便遇到的呢。” 白韶卿笑道:“这么说来,更是吉兆呀,不管是哪样的热闹,只要能赶上,不就是老板的福气么?” 胖老板听他说的中听,更是高兴,给他斟了一杯酒水,道:“这位客官能在这时候来,也是有福的。是初次来齐壤么?” “以前来过几回,只不过没这么热闹。” “哦,那是当然了。自从三个月前,皇上染了重病,这样的热闹还是头一朝呢。” “重病?那眼下可是好了?” “听说是好了,要不然怎么能出宫赏灯呢?” “出宫赏灯……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可不是吗?就在明日。这病拖了三个月,眼下终于好了。真是菩萨保佑咱们月国呀。” “是呀。” 正说着呢,便听那边小二正直着嗓子叫掌柜的,胖老板抱歉地笑笑:“这小子一刻也办不了事,您请这喝着,小老儿便去忙了。” 白韶卿忙欠身道:“请。”眼望那胖身影消失在楼道下,她才重重坐下,身子竟麻木地没了知觉。 三个月,重病,赏灯……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疯狂呼啸,刺地她额前穴位一打鼓般地跳个不停。原来一切的不安皆出于此,这一趟赶来,果然是对的了。她紧紧握拳,朝客栈外望去,就在明天么? 040 假凤 040假凤 第二日,果然如客栈老板所说,才一大早,城中的几条主街道便开始肃清,青石路面被清洗地干干净净,两侧均有士兵把守,士兵头盔上鲜艳地红樱一路延伸下去,在绿树灰墙中显地分外触目,严谨而庄重。 道路两侧临街地二楼店铺都被勒令关闭了,这是当然,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在皇帝銮车经过时,具高临下的看着它。百姓只能在两侧士兵把守地外侧,等待天子巡街与民同乐地那一刻。 白韶卿站在人流中,与无数百姓一样,翘首朝长街尽头张望,与身边百姓们那期盼的目光不同,她的眼中则流露着几分深沉。 她对月国的所知还全是当初在向山时,从密探手中拿到各种情报中得到的讯息。月国曾经地武慧后独自支撑朝政二十余年,直到月帝十七时武慧后病逝,朝野上充斥着的几乎都是她娘家的力量。果敢强势地柱国公,是武慧后的大哥;精明强干地谦相,则为武慧后的三弟;征战杀场的柳元帅,亦是武慧后的表亲。武慧交给月重锦的,是一个铁打的江山,只要有这帮老臣支持,月国便不会有什么大的危机。 武慧后深知数十年来自己穷兵黩武会造成地后遗症,虽然这独子与她自己的性情相差极远,她还是坚持在他十岁时立他为太子,终有一日要将社稷付予仁厚宽容地他,并相信以儒雅地性情,接过月国后,正好能给这个国家一个修养生息的机会。[.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月重锦继位之后,朝中却有另一股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这帮人就是先帝的月姓皇族,武慧后在世时,他们没有与之争锋的能力,如今新帝继位,理所当然应该由皇族成员来充填朝野。 这其中的详细事端,白韶卿也只知道这些皮毛,但是权力斗争的皇室顷轧,却是多少有些相似的,就像秦国朝野上下的那些争端一样,为了权力,任何人都能变成最锋利地武器。 白韶卿皱眉沉思,想到各种让月重锦落到眼下这地步的可能性,每一种假设,都让她冷入心痱,眼前既然是皇帝亲巡,那么此时此刻在皇宫里,是否正上演着一出更诡暗地阴谋。 她陷入深深地沉思中,却觉身边人群一动,有人正在拼命拉扯自己的衣袖,回头去看,竟是李富,看他一脸惶惑惊吓,她慌忙退出人群,拉着他到一边较偏地墙角,还没询问,李富却忽然流出泪来“公子……你怪我吧,我……我做错事了。” 白韶卿心里一沉,目光在他身后一扫,没看见月重锦,一时间连声音都发颤了“他人呢?” 李富眼泪更多“他在客栈……没跟来……他……” 白韶卿一听这话,立刻拉上他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再问他,他这才断断续续地道:“我听公子吩咐,一早就看着他……可今天小锦有些烦躁的样子,老在屋里走来走去……连易容也不肯让我给他弄……我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不让他出屋……可是没想到忽然肚子痛的厉害,哪知我去完茅房回来,我明明锁了门的,可他竟不见了……我急的四处打听,才知道他不知在客栈里听到了什么,立刻就冲出去了……” 白韶卿不由得脚步一顿,“你找到他了?” “是,我在外面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他……可是……可是……” “可是怎样?” “他受伤了!” …… 白韶卿狂奔回客栈的时候,就看见月重锦面如白纸地躺在床上,左臂上被利刃所伤,留下极深的一道血口,虽然已经被李富上药止血,可绑带上还是能看到不时有血迹渗出来。白韶卿摇着他,他也没反映,李富在一旁垂泪道:“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回来时虽然有伤,可神志还是清醒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才出去这么一会,怎么就有人会伤他?” “我听说他出去了,立刻就追到街面上去,我想小锦是爱热闹的,必定往人多的地方钻,哪知在人群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时正好走到一个岔道口,身边有条小巷,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往巷子里钻,于是就进去了。没想到才走到半截,就听见一声惨叫……听出是小锦的声音,我急疯了,忙跑过去,就看见他在小巷子的另一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拿着刀,另一个正在扯他……像是要将他拉进那个围墙里面……我忙扯了布头蒙脸,将两瓶药罐子朝着他们扔过去,趁他们让药粉弄的眼花的功夫……才拉了他逃出来的。” 白韶卿听完他所说,倒是沉默片刻,只是盯着他看,李富看她眼色,害怕起来:“公子我可没说谎……这都是真的。” “没有不信你。只是这事……有些匪夷所思。”白韶卿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月重锦,又道:“那他现在怎样?几时能醒来?” 李富道:“过会就醒的,我怕他又乱跑,给他吃了一点儿药,只是一点点而已,不会伤身的。” 白韶卿嗯了一声,伸手在将他脸上的发丝拂开,如今他的真容在这里露了面,想要周全,已经是极难的事了。就算让李富再给他易容换样,恐怕也只能躲得了一时,与事无补。何况……他离奇地出现在月楚交界的地方,离奇地中毒失忆,一露出真面目,只短短地这么点时间,便有人要伤他……这一切连在一起,已经不光是简单地能够轻易逃避地问题了。 有人要杀他。究竟是为什么? 是谁令他中毒? 今日要上街赏灯的那个“月王”,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白韶卿定定注视着床上这人的脸颊,伸指轻轻在他脸上轻抚,良久,她转过头来,对李富道:“这事不怪你,因为从头到尾,我也没有对你说实话。这个人……其实是当今月国的皇帝。” “啊!”李富全身都僵了,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都转不动。 “我会将一切细细告诉你知道,并且……”白韶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地光芒“我有一个决定,你的易容已经越来越精进了,你能将一个人弄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么?” 041 虚凰 041虚凰 屋子的窗叶已经完全关合,外间地光线只勉强透入一些,屋内竟是点着蜡烛的,晕黄的光,因是置身在日间,而显地小而萎缩,光亮有限,只浅浅地照亮眼前一张面孔。(.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张脸俊逸之极,两道细长地箭眉带着锋芒,由眉心向发鬃横扫,眉下一双凤目,眼角微微上挑,形成一个妩媚地弧度,双瞳潋艳如波似水,漆黑地瞳孔转动,顿时带起万千风情。唇形薄而不失饱满,玫瑰沾露亦不及其润滑瑰丽,带着浅浅地橘色,嘴角抿起时,略有些倔强地味道。 这人对着镜子左右打量,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身白袍,长身玉立,风姿卓越,身边李富呆呆看着,竟是瞧的痴了。 只见这人缓缓走到床边,此时床上那人不但面孔变了个样子,连衣着也变了,竟是个容貌俊秀地少女模样,只是“她”依旧闭目沉睡。 李富走上前道:“公子,你这喉节可是假的,要时刻小心。还有你的声音,也得时刻注意。” 那公子轻轻点头,回头扫他一眼,李富竟打了寒战“公子你……别这么瞧我,这张脸实在是……”他哽着喉,说不下去了。 那公子走到镜前,淡淡道:“实在是有够妖孽啊,月重锦。”却是白韶卿的声音。 李富道:“是呀,小锦他……啊,以后不能这么叫了,得叫他小青,小青他平日呆头傻脑的,一样的面孔,可就是看着秀气,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白韶卿微微苦笑,还真是这样,果然王者之风是不可或缺,或者应该说不能替换的东西,月重锦虽然面目不变,可是他失忆后的举止,多如孩童,因为倒人忽略了他的长相。而自己经由李富之手易容成的这张面容,竟是恢复了几分月重锦当年的样子。 只不过,她不知道,她的身上其实也具备着和月重锦秦嘲风这些帝王相似的东西。这种高贵的气质,有她与生俱来的成份,而在向山的四年,玄慎子对她悉心培养,也是不无帮助的。 因而她如今换了月重锦的容貌,气质上竟先有了几神似,这点程度,正好弥补了易容带来的少许缺憾。 在房里走了几步,她忽然伸手拔出长剑来,李富一呆,看她那样子立刻就明白了,不由得眼泪汪汪:“一定要这么吗?” 白韶卿将外衣除下,披下从月重锦身上脱下来的那件袍子,看准左臂染有血迹地部分,右手轻挥,同样的位置几乎一式一样的伤口,立刻出现在她手臂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李富含着泪,立刻上前给她弄了药,绑上绑带。 白韶卿咬牙待他搞定一切,回头道:“你就呆在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最多两日,我会安排你来接你,到时按我的计划行事。” 李富道:“可是公子你一人……太危险了。如果他不信呢?” “会信的。”白韶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要打这个赌,豁出一切地去做,赌的就是贪念。 “你只要保着自己和他不出差错就成,还有……再看见我时……要记得把握分寸了。”白韶卿又吩咐一声,李富垂头应了,眼睛始终跟着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白韶卿伸手轻拍他的肩膀,又回头再看床上的“她”一眼,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从楼上下来,他立刻变地眼神迷茫,却全然不顾客栈里店小二和客栈掌柜赫然呆视的目光,欣欣然地跑出去,转过一个街角,在弯弯曲曲地巷弄里钻起钻出,她的脸上带着天真的愁容,连跑带跳,朝南而去。 柱国公府并不难找,因为在李富为他易容之前,她曾打发他上街询问,这会儿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没一会便看到了挂有金字大匾地柱国公府。闪亮的红漆大门外立有一对汉白玉蹲狮,府门面阔三进,上盖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下是如刀削般平整,全都一样大小的青砖铺就,前有五层青石台阶,气势非凡。 白韶卿抬头看着那四个耀眼的金字,这里就是位高权重地柱国公,月重锦的舅舅,武栋的住所,这里,就是她这场赌局的开端了。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去,轻轻地走上台阶,又摸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凑到门缝前往里望,这分外稚气的举动,自然是她故意装出来的。今日“月王”巡街赏灯,柱国公应该陪在月王身边,可王府里总不会没人吧。 她轻轻推那大门,无奈里面上了门栓,她只得用力敲,敲地手都红了,才听到里面粗声粗气的喝道:“吵什么?不要命啦?” 她当没听见,依旧趴在门上敲个不停,里面那人终于怒了,门缝里看见面前一暗,随即门栓声响大作,大门霍地打开来,一个大嗓门怒喝:“活腻啦!狗眼不看看这是哪儿也敢来找死,老子……”他气冲冲地连叫带骂,却不料门一打开,原本趴在门上的人顿时往里便倒,滚在门槛里面,半天也爬不起来。 大汉更怒,上前抬起一脚就要把这人踢出来,这人恰在此时翻身坐起,抬头看着他,两两相望,大汉忽然嘴唇颤抖,很快连全身都在发抖,半跪半蹲地坐下地来,指着他,光发抖说不出话。 眼前那少年却是瞪着眼睛看他那样子,忽然,小心地,有些迟疑地说“舅舅……” 大汉如中电击,猛地蹿起来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一边说一边慌忙地又是扶他又要去关门,忙是忙着,那身子却着实抖的厉害。 里面有人听到到他吼,也应了一嗓子“老包你吃错药啦,叫什么叫!” “你他妈的……快来……不,去叫夫人……快呀快呀!”老包全身抓挠似地着急上火,也顾不得别的,拉着白韶卿便往里钻,一路不停,偶尔遇到丫头什么的,都让他一嗓子喝了开去,又忙不迭地举着大掌遮掩着身边人的脸,往里冲了好一会,眼前已是一个花院,他大脚才踏进去,便听一声轻脆地厉喝:“包师傅,你这是往哪钻呀?又喝酒了吧你。内院也是你进得的?” 001 两难 001两难 包师傅立刻陪笑:“晴姐姐,你快些的吧,夫人在哪?快请她出来,出大事了哎呀!” “能出什么大事?遮莫你欠了酒钱,让人找上门了?”那声音浅声轻笑,一个黄裳子少女从假山后走出来,远远看见他竟还带着一人,瞧样子是个男的,顿时笑脸一收,站地远远地:“玩是玩闹是闹,怎么也没个分寸,男人也敢往里带?”这次声音里再没笑意了。 眼前虽是个小丫头,可她是夫人跟前最得宠的,夫人的左右手,包师傅还真不敢照次了,好在这丫头虽比不得他是这府里的老人,却也是个知情的,老包想到这里,便把拦在白韶卿面前的手拿了下来:“晴姐姐你看看再骂人吧,这事可不得了呀。” 晴丫头虽站的远,可眼神一带,顿时慌了,快步上前几步,走到面前来,看仔细了,更嘴巴大张着,愣愣地竟也是吓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她在夫人身边,知道的比老包要多,这时惊是惊了,惧倒更占多了些。 老包见她发呆,忙不迭地叫:“知道出大事了吧。这会儿老爷在宫里等着要陪皇上巡街赏灯呢,他跑这里来了,这可怎么得了?” 晴丫头听到这话,顿时如当头一盘冷水淋了下来,忙伸手去捂他嘴,声音发抖“这事……弄不好……要出大事,进来时……几人见了?” “没,我遮着呢,我也是老人了,哪能这么没心没肺的。” “那就好,跟我进来……快,你还是……遮着他脸吧。”说着想伸手扶他,又是不敢,只是往他身边一站,轻声道:“皇上……”白韶卿看她一眼,忽然朝着她嘻嘻一笑“舅舅……” 晴丫头又吓呆了,全然不明白他的话,老包也是眼有疑惑,轻声道:“瞧这模样……像是……”说着指了指头,晴丫头全身一抖,再顾不得别的,援了他的手臂就往里走。 片刻,柱国公府狂奔出一骑,飞似地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而院里,晴儿正将刚刚夫人失手摔碎地杯子拾掇干净,她家夫人此刻正紧紧握着白韶卿的手,眼泪流了一脸“怎么就……弄成这样了……”看到她手臂上的伤,更是吓的面无人色,只一味的哭,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晴儿在一旁看着,月重锦有些心不在焉似的,眼神在屋里所有物事上转来转去,有时会落在她身上,朝她笑笑,晴儿不觉红了脸,上前劝道:“夫人,这是好事呀。(.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夫人抹泪道:“怎么是好事?你看看,好好的皇上,这成什么了?瘦成这样,不知他吃了多少苦呢。” 晴儿道:“可他平安回来了呀。这么一来,老爷也不用再担忧了。朝上的事,也有个着落。” 夫人依旧哭哭啼啼地,白韶卿却在此时道:“舅舅……” 夫人一听,泪流的更凶了“我可怜的锦儿呀。”说着将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晴儿劝也劝不住。 屋里正乱呢,就听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人大步走进来,猛然停在跟前,柱国公圆瞪双眼,死死看着眼前的白韶卿。 决定性的一刻到来了,白韶卿暗自吸气,目光不避不闪地也在他身上停留,只是眼中没有惊奇没有喜悦只有呆滞地神色。 柱国公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惊的差一点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他……回来……了? 三个月前他去东郊狩猎,从此音讯全无,派去查探的人找到天黑,竟是全无头绪,直到四天之后,远在月国边界地肖城传来消息,边界有不明身份的尸体数十个,瞧衣着全是京城所制,这才报上来。柱国公无意间得到这消息,立刻亲自去查看,竟看到了本来应该随时守在月重锦身边的守卫,他们都死了,那他呢? 朝中没了月王,短时尚可称病,可是时间一长,又要怎么解释? 饶是他三朝元老,多少风雨里走出来的,此时也是心急火燎,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此事很快就被朝中另一个派系——月皇派得知。他们竟死死咬定月重锦是被他柱国公为首的武皇派所害,朝堂上正面背面对质对骂,乃至大打出手,着实乱成了一团。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又何况是三个月。没有人等的起,另立之事也就渐渐成为提案,只不过,是立月皇派的嫡系,还是立武皇派的子孙,一场更大更疯狂地暴风雨即将到来,身为柱国公的武栋最终与月皇派之首月重锦的表叔月南湘达成共识。在这个每年四月,月国都有赏灯节之后,再等十天,十天之后,便可以皇帝寎天为由,由两派子孙进行公开筛选。 月皇派子嗣不旺,上一代月重锦的父亲只有兄弟三人,当年就是两死一生,死的是三子和四子,生的就是月帝,而月南湘则是月帝的表兄,他也只有两个儿子,二子才只十岁,能参加此次月王筛选也只有他的长子月林而已。 而武皇派这边却是子嗣旺盛,光柱国公一家就有七子,更别提那些堂的表的了,因此这个争议才能得到柱国公的认可。 可是……他回来了。 柱公国呆呆看着面前也正直视自己的外甥,曾经因为遍寻不获,他还为他暗自落泪过的外甥,此刻忽然近在眼前时,他忽然两难了。 立一个新帝,自己的子嗣胜算极高,那样一来,自己便可权倾朝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妹妹未能完成的一切举措,能在他的手上得到最大程度的继承与发挥。 月重锦,这个外甥虽然是温良的,可是心肠太软,很多政敌,他下了不手杀,还不让他这个舅舅杀;铁军的维持,也都是他独自支撑,讨伐强秦,扩张领土,外甥更是左耳听右耳出,他根本志不在此。 这样的一个皇帝,就是给他无上的权力,他也做不了什么。 002 选择 002选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外甥的弱点,当年,在妹妹的病榻上,他欲言又止却没有出口的话,妹妹又何曾不明白,可是她的话,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他“月国历经战乱,再也不能大动干戈,锦儿良善,正可养民存息……有大哥保护锦儿,哀家无憾也。” 于是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算外甥的表现让他失望,他也绝不动摇地站在他身后,直到……他失踪。 在他失踪的这一段日子里,朝堂上的事几乎事事由他领头,当初月重锦在时,虽然也都会听取他的意见,可是眼前的形势,却使他尝到从未享受过的甜头。 那实在是,如饮琼浆,美不可言啊。 但,他回来了,这一切立刻便会止于今日。 一刹那,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杀气。 对面的白韶卿分毫也没有变化神色,却轻轻地,喃喃地叫了句:“舅舅……” 柱国公虎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唤“锦儿!” 锦儿!二十多年前,他陪着先帝在暄阳宫外等的心力交瘁,终于听得那声婴儿啼哭时的心绪忽然涌上心头,这是他唯一的宝贝妹妹的独子,是为他武家争得整个天下的好妹妹的孩子,她临死时托付给他的,手把手将他的手放在他掌中的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开口叫他舅舅,他亦不会这么要求,他们是君臣,恪守地便是君臣之礼。 可没想到,这一刻,他竟叫出口来。 他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伸出的同时,已经感觉到了不妥,正要收回,却觉眼前一花,一个身躯忽然朝他飞扑过来,有人扑到他怀里,哭着大叫“舅舅……舅舅救锦儿……” 错愕之下,他收紧怀抱,顿时老泪纵横:“锦儿,总算是回来了。”来不及分辨心中忽然扬起的一丝异样,他落下泪来,在场众人见到此景,无不泪如雨下,夫人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却听怀里的人反复只是那一句“舅舅救锦儿,救锦儿。” 柱国公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劲,忙将外甥推开一些,眼前满脸是泪的人眼中,分明是浓地化也化不开的恐惧与呆滞,“锦儿,你怎么了?”他手一用力,白韶卿的伤处被捏,顿时大叫起来“痛!好痛!” 柱国公更愣了,看他扁嘴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竟像忽然间少了十几岁般,他将迟疑地目光投向夫人,却见夫人正擦着泪,指了指自己的头。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浑身起了一个激泠,又细细打量了白韶卿片刻,目光转动,才看到他手臂上的伤“这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竟敢伤你?” 白韶卿扁着嘴,皱着眉,眼泪一滴滴地滚个不停“好痛啊,舅舅要救锦儿,有人拿刀砍我咧。” 柱国公抽了口冷气,忙俯身想去细看,夫人上前道:“刚刚看过了,已经上药过的,还好只是伤了皮肉,可怜的孩子。”说着伸手摸了摸白韶卿的头,这孩子虽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动作在以前,她就是想也不敢做,可眼前不同了,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一点也没什么不妥。 而那“外甥”不好似很享受她的举动,甚至微微弯了身子,凑她近一些,方便她摸自己的头,老夫妻两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怕,柱国公定晴注视着他片刻,便招来晴儿“你带他先下去休息。立刻把严大夫叫来。”晴儿答应了,轻轻扶住白韶卿,柱国公看着他自眼前慢慢离开,眼底却是浓浓地依赖,又扁着嘴要哭似的“舅舅。”他又叫。 “舅舅等会就来陪你,先歇一会,”他不由得也放轻了声音。眼看着他终于渐行渐远,他才脱力般重重坐下,愁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人关好房门,轻声道:“必是有人窥探皇位,暗中加害锦儿,可却没想让他逃了。只是他脑子似乎不怎么清楚了。” “竟敢加害!让老夫查到,绝不轻饶。”他声音恨恨。 “唉呀,眼下是这想这个的时候么?老爷!”夫人着急提醒“等会就要赏灯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主意?” “是呀,你不是常说锦儿不听你的,对你阳奉阴违惹你生气么?可是如今他这个光景,在我看来倒是好的。” “混帐,这话也是乱说的?” “老爷先别生气,听我说呀。前些日子,老爷担忧的事,我也知道,可是说心里话,我还真不愿意……唉,不管哪个坐上那位置,少不得一番折腾,那地方是好坐的么?看锦儿便知道啦,他这样的人都有人要害他,更何况别人!谁又有他那么心慈手软!” “你……你倒不愿儿子做皇帝?”柱国公朝夫人瞪眼。 夫人叹道:“老都老了,还要那些作什么。我们老夫老妻了,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想法,你想让承儿出人头地,有个将来。可是枪打出头鸟,如今就算是争了上去,说实话,你便果然相信这是名正言顺的么?到时稍有乱子,指不定便有人用那名目……你想想当年,慧儿她家那笔孽债,可不就摆在眼前么?” 柱国公心中剧震,半晌也说不出来。想到当年先帝三兄弟之争,那惨死的由来,皆出自正名二字,他对先前的踌躇满志顿时迟疑起来。是呀,儿子若是登上帝位,月皇派的盯梢,紧追不放,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旦再过几年,他老到不得不退时,会不会连容身之地,都一寸难寻? 这念头令他浑身发冷,也让他即刻间拿定了主意,不错,冒险立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不如保持现状,何况月重锦的现状,让他宽心多了。 …… 再三对屋里的人表示,自己会再回来的,柱国公这才轻轻关上房门,心里竟有些美滋滋的,锦儿对他如此依赖,十几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转过身来,严大夫正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等待,看他走近,忙道:“这个病似是心脾受损,时间隔的久了,也很难察出当初是不是受了重击,导致他脑部有血块淤积,因而才压迫了经脉……” “那可有医治的可能?” “恐怕要些时候……嗯……也说准……若不是遇到更大刺激……或许……”严大夫还在皱眉苦思。一旁的柱国公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他整整衣襟吩咐送客,自己则朝着月重锦房里走去…… 003 傻王 003傻王 月王回来了! 满朝文武无不又惊又喜,柱国公含泪说起月重锦是怎样一身伤和血污地奔到柱国公府,消瘦苍白地脸颊,比平日足足少了两圈,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必是经历一番死里逃生而来。想我堂堂月国,有强秦都攻克不下地十万铁军,却让天子受到如此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说的声泪俱下,听得百官们亦都愤然垂泪,个比个地朝天叩拜,向先帝痛承自己护驾不利之罪。一旁的尚书大人月南湘见众人表现努力,也慌忙自呆滞中反映过来,上前道:“那皇上现在情形怎样?” 柱国公唉声叹气道:“皇上……唉,林御医正在为他请脉,要待看了才知道。” 月南湘也叹道:“大伙儿都是忧心皇上龙体安危,这么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他……”说着也抹起泪来“我要去给皇上问安,便是让皇上打骂几句,心里也比现在好过些。”他话音一落,不少官员都附合点头。 柱国公却道:“人多怕是要惊扰圣驾,皇上龙体还需好好调整,咱们也不能为了自己心安,便巴巴地跑去见他不是?这样吧,老夫是要去的,还有哪几位要去的,咱们做个代表代群臣问安便是。” 月南湘拭泪道:“下官愿去,”一旁的谦相也道:“下官也去。”这些人二人都是月王的外戚,他们一站出来,本来跃跃欲试地官员倒不方便开口了,当下便由柱国公又指了几位得高望重地官员,一行六七人往月重锦的寝宫乾宁殿走去。 到得殿外,正好胡子花白地林御医自殿内退出来,见到众位大人,他满脸愁容,柱国公明知故问,一脸急迫地上前问道:“怎样?皇上的龙体怎样?” 林御医却叹:“皇上他……唉……” “林御医,这节骨眼上你别先忙着叹气呀,你倒是说话呀!”一旁谦相也是催促。 林御医看了一眼众大人,抹泪道:“皇上头部曾遭重击,胸口还有旧伤未愈,双臂皆有刺伤,其中一剑入骨三分,虽然已在恢复中,可是恐怕日后会留下隐患……” 众人听到如此严重地诊断结果,都惊地呆了,其中两个官员已经忍不住痛哭失声,柱国公虽然已经提前略知道些情形,此时听到却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我们……进去看看……皇上睡了么?” “醒着,众位大人请,下官这就去配药。”林御医说着话,告退下去。众人便由柱国公带头,轻轻推开殿门,朝里走去,走入大殿内,便见几个宫女都站在靠近殿门的地方,龙床边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月南湘怒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侍女扑地跪了,低声道:“皇上……不让人进前……” 月南湘和柱国公对视一眼,忙上前一步,带着官员一同跪行叩拜大礼:“皇上,微臣等护驾来迟,使龙体受损……求皇上责罚……”众人说完话,却没听到里头的动静,即没让他们起身也没人答应,正奇怪间,忽然自黄色围幔后跑出一个人来,扑到柱国公怀里,大哭道:“我好怕……锦儿害怕……” 众臣赫然,听声音依稀便是皇上,可几时见过他这样? 众臣遁声望去,只见柱国公轻轻抚摸怀中人的背脊,垂泪道:“不怕,老臣在这里呢,皇上。” 怀里那人这才抬起头来,亮晃晃地大殿内看的分明,这不正是历险归来的皇上么?众臣又是一惊,月南湘此时也顾不得君臣之仪了,忙上前问道:“皇上……皇上你可记得臣么?” 那皇上抬起一双泪眼将他上下打量,虽不说话,可眼神中的惧意以及他朝着柱国公缩过去的身体都已代为回答了这个问题。柱国公得他如此依赖,自觉十分的有面子,柔声道:“皇上,老臣在呢,”又转向面色发白的月南湘“尚书大人稍安勿燥,皇上还在病中呢!” 月南湘瞪着白韶卿,脑子里简直成了一团浆糊。其它人见他这样,自然也不敢再上前来,都只能在一旁怔怔看着。柱国公将皇上扶起,援着他慢慢走向龙床,又吩咐宫女小心侍候,并且在那皇上恋恋不舍地叫他马上回来的叮嘱中走出大殿。 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番情形,众臣走出大殿,都是无比沮丧。静了好一会,月南湘道:“这事得找林御医再问个明白。” 谦相道:“方才他不是说了么?皇上头上受了重击……唉,看来是伤了头……这可……唉!” “这病可大可小,我确曾听说有人撞头之后,将前事统统忘了,甚至也和皇上一样,人变的……变的……稀奇古怪。不过后来好像没多久也好了。”身边一个官员轻声道。 “怎么好的?可知道是怎么医的么?”柱国公忙问。 那人答“这个倒不确切,不过下官必去详查。” 柱国公叹道:“先帝慧后在天有灵,必会保佑皇上的。”众官也点头应合,唯独月南湘沉着一张脸,目光郁郁。 柱国公送走众位官员,又回到大殿,白韶卿一见他便高兴地跑过来,拉着他便不放手,柱国公叹道:“锦儿,你放心,舅舅一定治好你的病……就算真的……舅舅也必定拼了命的护你周全。” 白韶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他眉头紧皱,便伸手去抚他额上的皱纹,柱国公一愣,随即也就笑了,只是眼中却有泪光闪动。 第二日一早,殿外又见柱国公地身影,他着实是放心不下,昨夜听人来府里禀报,说是月重锦将满殿的宫女太监全赶了出去,一个人躲在里面号啕大哭。他虽是国亲,毕竟是个男子,深夜无圣旨宣召,不能入宫,这才苦苦等到现在,天一擦亮,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走到殿外一看,果然站了一排地宫女太监,个个脑袋贴着胸口,头也不敢抬,想必昨夜让皇帝吓怕了,柱国公摇了摇头,也不传报,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大殿里黑沉沉地,只在龙床那边两盏铜灯架上有烛光晕亮,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没听到回答,想必皇上正在睡着,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床上的人忽然轻轻说了句什么,他立刻竖起耳朵,靠近一些,这回听的真切,皇上所叫的竟是“小青”二字。 “小青”?这是什么人? ――――――今天更满一万字了,头有点痛的说。明天还会努力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让我有动力继续加更下去,谢谢! 004 小青 004小青 他再等了一会,皇上睡梦中喃喃轻唤的始终是这两个字,苦思不得其意,也只能退下,又过了好一会,才听说皇帝已经醒了,只是即不肯让宫女服侍更衣,也不肯离开寝宫。此时柱国公正在正坤殿和群臣等待早朝,听到内廷禀报,急急地赶了过来。 看到他进来,皇帝还是和昨日一样紧紧抓着他手,这让柱国公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从前的锦儿话即不多说,对他这个舅舅也没什么真情流露过,就连慧后逝世时,他都没掉过眼泪,是个把什么都埋在心里的人。可是这趟患上这失忆之症,却像是将以往那层冷漠地外壳全部抛开了,特别地依赖起人来,可见这孩子从前顾及太多,忍得有多苦。 他想到这里愈发的怜惜,柔声道:“皇上,可还记得朝堂的事么?这个时候,该上早朝了,让宫女们服侍你妥妥当当地,舅舅带去朝堂吧?” 皇帝抿着嘴四下张望,一双凤眼中竟渐渐包起泪水来,带着迷茫又有几分胆怯地神色,喃喃道:“我不认识她们。” “这些都是从前服侍你的人,若是你不喜欢,那就都换了。” 哪知皇帝还是摇头“我不喜欢她们。” 柱国公看他怯怯地样子,想起早上听到的,心中一动,道:“那皇上喜欢找谁服侍呢?” 皇帝轻轻咬了咬嘴唇,长长睫毛颤抖了几下才慢慢抬起,露出一双满是恳切地眼睛“我喜欢小青。” “小青?是哪个宫里的?舅舅去给你找来。” “她……不是宫里的。”柱国公闻言一愣,随即又立刻明白了“那她在哪里?舅舅去给锦儿接来可好?” “真的?”皇帝紧紧抓住他手,眼中全是欢喜“真的去接来么?我听人说……外面的人不能进来……” “谁这么大胆!”柱国公胡子一翘。 “有个老嬷嬷这么说的。”皇帝一脸委曲样,顺便告状。 柱国公一愣,立刻想到他说的是他从前的宫嬷,想必是他昨夜就说要找小青,宫嬷便这么答了,便笑道:“原来是不准的,只是锦儿想要的,舅舅都会想办法给你办成。” 皇帝大喜,伸臂抱住他肥胖地身子“舅舅真好!”柱国公受宠若惊,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告诉舅舅小青在哪,舅舅这就去找,你先让宫女们服侍你上朝,好么?” 皇帝听他这么说,作势想了一想,摇头道:“我要自己去接她,我要让她好好地欢喜一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柱国公张开便想拒绝,可看他那一脸期盼,又怕回绝了他又要闹将起来,只是半哄半骗地答应了。 皇帝这才乖乖让宫女进来服侍着穿衣刷洗,又用了一点早膳,这才由柱国公领着往前殿去了。 皇帝的病情,此时早已传遍朝堂,文武众臣都是忧心忡忡,此时见到皇帝出来,虽然脸色惨白,身形瘦削了些,初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群臣禀报政事,他也没显出不耐烦来,倒是正正经经地坐着,没有先前众人担心地那样胡闹。只不过若是细看,却会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同了,哪里不同说不上来,不过真的要追究起来,大概就是他那总是看向柱国公的依赖眼神吧,从前的皇帝,何曾有过这样的眼色。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皇帝一离开正坤殿就立刻拉着柱国公不放,经过今日的早朝,柱国公的心里又踏实了几分。皇帝的表现可谓大佳,即没胡闹也没显地呆头呆脑,这让他的心也为一定,他一直担心的,是皇帝若是真的像一般痴呆儿那样,只怕过了不多久,朝中便会有另立之意,如今这样就很好,更何况林御医也说,这病是可以治的。这样就好。 他只管在一边抚须微笑,却急坏了身旁的皇帝,用力拉扯他的袖子“舅舅,我们去吧,接小青去吧。” 柱国公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档子事,便劝道:“皇上可不能轻易出宫呀,还是让舅舅去给你找来吧。” 皇帝嘴巴一扁“舅舅刚刚答应我的。” 柱国公一愣,无言以对,想了想只得道:“舅舅是怕外面危险,若是又有人要伤你可怎么办?你忘记先前受伤的事了么?” 皇帝眼中果然露出一丝惧色,只是依旧抿着唇,一脸地不情愿,他又劝:“你只需告诉舅舅小青在哪儿,舅舅保管能毫发不伤地把她给你带来。” 皇帝听到这里,却是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只有我知道小青在哪儿,舅舅不知道的。” 柱国公一愣,摇头叹气,这个锦儿,你说他傻吧,他却还有这么精明的一面,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不如依着他,想到这里便点头道:“那锦儿去换身衣裳,舅舅也去准备准备,过会儿舅舅来接你?”皇帝高兴只拍手,这才由宫女领着走了。 出宫的事可大可小,柱国公想到这里,便去找谦相,将这事一说,谦相立刻表示也要随行,二人便安排了侍卫便装待命,又安排了不少守卫秘密随行,这才进宫接皇帝,皇帝换了一身衣服,早等得不耐烦了,见到谦相也来,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亲热地拉了他的手和柱国公三人平行,谦相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不停地往后缩身子,心里嘛,自然是美的。 众人出宫上轿,明的暗的带了一堆地侍卫跟着,可是在城里转了好半天,皇帝都急地哭了,却始终找不到那小青的所在,柱国公和谦相忙不迭地安慰,好说歹说地总算弄明白,这个小青好像是在哪家客栈里呆着,也难怪皇帝记不清了,京城的客栈多如牛毛呢。 于是大伙儿这趟只得无功而返,皇帝再三叮嘱,二人都以项上人头保证,一定会找到这个小青,将她平安送到皇帝面前来。在他们心里,自然也更愿意私下去找,这人的来龙去脉,可得好好调查。 一个柱国公,一个当朝宰相,在京城里要找根头发也翻出来了,何况一个大活人,送回皇帝没多久,不过两个时辰而已,便有人回报人找到了,是在最偏僻地小客栈找到的,二人大喜,将来人带到面前一看,却又呆了。 又是一个……傻的? 005 进宫 005进宫 二人面面相觑,再将眼前这人二人仔细打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左边这个全身抖个不停,可却是个男子,右边那个倒是女的,可一脸无畏,还对着他们嘻嘻傻笑。可别看她傻模傻样的,对小青这个名字却十分敏感,一叫一回头,必定盯着人看半晌。 更奇怪的是她的长相,便是宫中的宫女都比她更秀气些,可看着她的脸,却又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明明是寻常眉目,却偏偏会让人觉得眉目宛转媚眼如丝,只可惜她不开口说话,不是抬头大大方方地打量众人,便是紧紧扯着身边男子的袖子。 柱国公眉头一皱,盯着她拉着那男子的手,想到这样一个不知避嫌的傻子真要弄进宫去,可是一桩麻烦。 身边谦相已经开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快快报上名来?” 地上那男子发着抖回答:“小人姓李,单名一个富字。这是小人的姐姐,单名一个青字。” “姐姐?”谦相将她上下打量“她这是怎么了?” “回大人……她从山上跌下来,撞了……撞了脑子。” “你们是哪里人氏?” “是……楚国人。” “楚国人?……那怎么会在这里?” “回大人,小的们就住在靠近月国的边界扬子山上,这一回……是为了送一个人来月国的。” 柱国公和谦相对望一眼“送人?什么人?” “小的也不知道……是个年青俊俏公子爷……” “怎么遇上他的?” “小的上山砍柴时遇到的,那公子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只有半条命了……小的姐俩用了所有法子,他才慢慢恢复的。” “那后来呢?” “后来……那公子醒是醒了,可脑子不好使……” “放肆!”柱国公大喝。 李富被他一吓,顿时不敢说了,只得哭道:“大人们抓我们……是那公子出事了么?他在哪呀?求求大人带小的姐俩去看他一眼……他不伤人的,他可是个好人呀!求求大人了。” 柱国公听他这般哭诉,倒哼道:“你倒是个有心的,继续说。” 李富这才道:“那公子开始时说不出整话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小的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他是要回月国。小的姐俩反正也没什么牵挂,便送他来了……可是昨天听说皇上要赏灯……他趁小的一个没注意就不知跑哪去了……小的等了他一夜,也没得到消息……可急死我了……”说着抹起眼泪来,瞧那模样是真的伤心。 柱国公下巴一抬,指了指他身边的女子:“你姐姐是后来撞的?不是天生这样吧?” “不是的……小的……”正说到这里,房门忽然大开,一个人影飞似的扑进来,抱住地上跪的人大叫:“小富子,小青!”竟然是皇帝。 柱国公和谦相都惊呆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能自己出宫来,瞧模样还换了衣服,和早上一般打扮,柱国公眼尖,朝门口一扫,就看到低头站着几个侍卫,是早上那一拨的,想必是哪个竟跑去皇帝面前讨功劳了。 看皇帝又笑又跳的,实在是有失体统,他只得先让人关好房门,转过身来,皇帝和那小青已经抱成了一团,两人都是喜笑颜开,特别是皇帝,还流着泪呢。 柱国公轻咳了好几声,也没见皇帝有什么反映,只得上前轻轻拉开他:“皇上,不要急,这不是找到了么?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 皇帝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只拿眼瞅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不放心似地,谦相好不容易安抚他坐下,他一看小青小富子依旧跪着,又不依了“小青身子弱,不要跪着,让她起来吧。” 柱国公无法,只得依他,看着眼前的情形,着实有些烦恼,本来打算背着皇帝问个仔细,现在在他面前,连跪都不让人跪了,还能作什么呢?他使了个眼色给谦相,谦相会意,笑道:“皇上,这人也找到了,带进宫去不是简单的事,容柱国公问问清楚,皇上还是先回宫吧。” 皇帝倒是听话,站起身来,在二人欣喜地目光中,却走到堂前,将那二人一边一个牵住了,笑道:“我们回家吧。”竟是要把人就这么带走。 柱国公大急,上前道:“皇上,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舅舅不是答应我让他们进宫吗?” 柱国公在谦相的注视下简直要抓耳饶腮了:“女的……尚可入宫,可这男的是不可能的呀。” 皇帝听到这话,却是愣了“小富子不能入宫吗?” “不能!”柱国公斩钉截铁。 皇帝嘴巴顿时扁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柱国公心硬如铁,对他不理不睬,看的一旁谦相乍舌不下。 双方对持之时,却听一旁小富子轻声道:“入宫?为什么要入宫?” 谦相道:“听也该听明白了,怎地如此迟钝,这是当今圣上。”小富子一听脸都绿了,慌忙扯着他姐姐再度跪倒,重磕了几个头。 皇帝曲尊降贵地蹲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对这样的情形,别说柱国公,就连谦相这半天以来也见怪不怪了,两人面面相觑,也只能叹气而已。 只听皇帝用温柔地声音说:“小富子你不能跟我入宫也没关系,小青跟我去就好啦。” 哪知那小富子呆呆地看他半晌,忽然转身朝两位大人磕头,求道:“求两位大人也让小人进宫吧。” “胡闹!皇宫也是说进就进的么?简直为知死活!”柱国公厉喝一声,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却又咬牙道:“禀大人,小的……小的……家贫,父母早死,本想给姐姐找个人家,自己便入宫当差的,所以小的……很早的时候……就自……自宫了。” 柱国公和谦相都呆了,怔愣地看着他,呆了半晌,柱国公才道:“竟有这样的事,”挥手让下人带他下去查验,片刻功夫那人回来,禀报确如他所说。 皇帝一直在边上紧紧拉着小青的手一言不发,这时见柱国公和谦相面色异样,也不管别的,只拉着小富子,喃喃道:“走吧,回家吧。”又转向小青高兴地说道:“我家可大了,咱们去玩儿。” “我不信,比扬子山还大么?”小青睁着一双大眼。 “当然,大的多了。还有好些人好些奇怪的东西呢。走吧吧。”皇帝兴致大好,拉着二人的手就要出门,柱国公正在阻拦,一旁谦相却上前一步挡了挡他,回头向侍卫道:“先送他们回宫吧。”侍卫领命去了。 柱国公跺脚道:“这成何体统?” 谦相靠近他,轻声道:“其实柱国公细想便明白了,这有何不可?对咱们有利无害呀。” 柱国公一愣,那谦相附耳上来,说了番话,他的神色顿时缓了,对着门口轻轻抚须,良久,也点了点头。 006 隐患 006隐患 皇帝带着两人出门,立刻有侍卫上前陪着笑脸拉开轿帘,皇帝伸手摸了摸他头,笑赞:“你很好,是叫乔大牛是吧?我记得了。” 乔大牛喜的合不拢嘴,自己的名字居然让皇上记得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自己不过是宫里的侍卫,按谦相吩咐,自宫里带人出来暗中保护皇帝的。早上送皇帝回去后,皇帝独独招他到轿前,还贴到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让他看着这边,找到了直接通知皇上。 这可是皇上亲口宣出的圣旨,而且是对他一个人,这任务可谓直达天听呀!他顿觉丹田一股气势飞蹿上来,走起路来脊梁骨都硬了不少。当下立刻回转来在这边盯着,一看见找到了,转身就禀报皇上去了,皇帝喜的亲自拉着他手出宫,这会儿还能将他的名字重学一遍,这可不是让他全身三百根骨头,根根都轻的没了重量。 随后,乔大牛一干人等便护送着皇帝回宫,到了宫里,皇帝又将所有宫女太监都赶了出来,还叮嘱他不要让人进去,省得心烦。乔大牛顿觉责任重大,点头如栽葱,像个门神似地守在门口,任何人也不让踏进半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殿内,白韶卿拉着二人一直穿过前殿,三人一同坐到龙床上,轻声说话。 “可进来了,刚刚吓死我了。”李富喘着气,脸倒是红扑扑地,激动之极。 “你说的很好,没一点错漏。”白韶卿安慰着他,转头握住月重锦的手,轻声道:“小锦,这个地方是你的,我们如今安全进来了。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帮你查是谁害的你。你不要怪我骗你,我有防备,别人伤我不得,可若是让你用这身体进来,我却怕束手无策了。” 月重锦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只是笑笑地看她,手心亦是温暖。白韶卿便向李富道:“你教他的话,他倒都记得,你怎么做到的?” 李富笑道:“我可是吓出了一声冷汗,又怕他说漏了嘴,又怕他忘记了,昨夜教了一夜,直跟他说不这样你会死掉他才肯记的。”说着吐了吐舌头。 白韶卿拉过他手来,三只手交叠在一起“往后有什么困难我们也能和今天这样过去,我们依旧在一起,还进了宫,以后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只管好好照看锦儿就是了。” 不知谦相是怎样说服柱国公的,二人再度进宫面圣时,柱国公对此事已经不再反对,而是将小富子叫到跟前,让一个年长太监领了去,将宫中诸般忌讳规矩一一说给他知道。而小青因身份特殊,又是那么个情形况且事情查明之前还是来历不明的,正式立妃是不可能的,本来准备让她作宫女侍候皇帝也就算了,可是皇帝死活不肯,还直拉着她,要把自己的龙床让给她睡,这还了得! 两人一合计,便答应勉强暂立小青为夫人,是宫妃中最低的等级,只比宫女随侍高一点儿,不过这么一来,她就有了自己的住处,就算没办法教她规矩,让人看管着也就是了,只是每回皇帝留宿后,便立刻端了药过去,免得这个呆子怀上龙嗣,那可万万不行。 白韶卿此刻就坐在“夫人”的房里,将一碗黑呼呼地药往旁边花盆里一倒:“要记住啊这个不要喝,悄悄倒掉,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可别喝出什么毛病来。” 李富在一边笑道:“那是防‘夫人’怀上身子用的药。” 白韶卿脸涨地发紫,想了想道:“李富,你还是多待在他身边吧,我不放心。” 李富答应了,随即又笑:“昨天下午又有两个妃子来过,连着昨天的,统共来过六个了,我也不知要怎么应对她们才好,只说正歇着不便打扰,她们只好气气的走了。瞧她们那个样子,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白韶卿叹口气:“没麻烦的,放心吧。”其它这个麻烦可不小呢。自从她“回宫”以来,便有几个嫔妃模样的人不时地来请安,后来见他从外面接了个女人进来,来的就更是勤了,几乎都到了要赖着不走的地步,后宫女人为了争宠,可是什么也做得出来的,白韶卿思之便觉不安,不过这个难题,她自然不愿让他们两个知道,免得徒增烦恼。 另一边,在皇宫中,两人上妃子却正如白韶卿所预料的那样,正在互倒苦水。月王的后宫向来安宁,除了他登基时应众臣意见选晋的那六个妃子,他此后就没有再为后宫添加任何艳色过。虽然皇后一位,至今空虚,那却是因为特别的原由才任它虚置的,而对这六位妃嫔来说,那个位置的难度之高,是慧后所定,根本是她们无法触及地,倒也死了这条心。 可月王虽然年青英俊,却不知为什么不爱沾染后宫,别说什么雨露均沾了,就连平日里的侍寝也是少的屈指可数,而自从他从向山回来之后,那就更是几乎到了清心寡欲地程度。妃子们用尽心思,也得不到他的半点垂青,牢骚满腹是固然地,可月王毕竟还年青,何况也没见哪个妃子特别受宠,大家都差不多,自然也就没什么动静。 可是如今不同了。月国这次回宫,不但变地呆呆傻傻,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带回一个女人。这意味着什么?妃嫔们顿觉眼前光明灿烂,来看过青夫人之后的更是信心十足了,连这样的女人都看的上眼,说明皇上这一病,或许是个好事呢。 但没曾想,有了这个女人开道的月王,对她们居然依旧是油盐不进,不论怎样的想尽办法,也没能自那相貌普通的女子那里分得一杯羹。眼见这独宠大的没有尽头,又怎不叫她们心急如焚呢。 妃子们急了,自然钻山挖洞的想法子,因此,就在白韶卿正在为怎样探知真相烦恼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危机,却悄然降临了。 007 破绽 007破绽 这日,用过晚膳,和往常一样,宫女们又开始为白韶卿准备淋浴。这是每天最让她头痛的时刻,刚开始的时候她都是跑去“青夫人”月重锦那里解决,直到柱国公某日很沉重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警告他“不可沉迷女色!”她才不得乖乖呆在自己寝宫里。 看着两边宫女脸红红带着怯意走上来,白韶卿皱皱眉头,只得装疯卖傻“出去,全都出去!” 刹时间,一殿的人溜的空空如也。也是让皇上吓怕了,温和起来时,他对谁都会轻柔地微笑,笑的一个个宫女心如鹿撞,可只要一亘他不高兴,发彪的声音也是蹿地相当快,带着让人心惊胆战地厉色,走慢半步的,魂都能给吓掉半个。 白韶卿看看四下人都走光了,便向浴池走去,这个寝宫内侧,有一个硕大的浴池,里面引的还是热地温泉水,升腾起来的雾气使得池上迷蒙一片,将池中每一片花瓣都熏出妙曼地香味来。 她解开长发,将衣袍脱在浴池旁的榻上,易容是不能见水的,每日只有这时,她会取下来放到妥贴的位置。这种时候,就是柱国公也不会往里闯,何况别人,因而她虽还是会担心,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放松。[.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从一侧地石阶慢慢走下,先在池中最深处将全身都浸地湿透,再靠到池的边缘,任由长发平铺在水池上方的地面上,闭上眼睛。水中的温意渐渐弥漫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缓缓地舒展开来时,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令她才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变地僵硬,就在进来的大殿左侧,正有人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来,这人光着脚,体态应该也是极为轻盈,若不是白韶卿是练武之人,又对这环境特别敏感,根本就听不出来。而即使是她,能清楚听到声音时,这声音已经离她极近了。 一刹那,白韶卿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猜测此人是谁是何目地的同时,她的目光则立刻朝榻边看去,那里有衣袍,最重要的是,易容地面具就在衣袍下面,如果自己打熄烛光,只要极短的时间就能披上衣服,可是时间紧迫,那人已经近在咫尺,其二,月重锦是不会武功的。就算来人不知道,可疾动的风声一样会带出她的秘密,怎么办? 怎么办? 而就在她转念之间,来人已经到了离她只三尺之遥围幔后面,就在自己的身后了,只要掀开围幔,来人便能看见自己。(.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她本已微扬的想要用刚刚在池边摸到的发簪打落最近地蜡烛的手臂急忙放下,平时穿上衣服时,因为她的身高与月重锦没有分别倒是看不出来,可此时,她的手臂沾了水气,如凝胭般地肤色,便在是烛光下也不难分辨,自然不能让人看见。 不仅是手臂,她轻微动弹一下,让头发完全披散下来,盖在后背上,身子则向来人的相反方向侧开一点,膝盖弯曲,让水完全没过胸部,好在水面上是宫女散下的层层花瓣,站在池上的人应该看不见水中的躯体,她暗自盘算一下,捏了捏手中的发簪,准备在来人朝这边探头以前,先发制人。 心中如鼓击般嘣嘣做响,身后的脚步亦正在慢慢靠近,三尺、二尺……就在她全身崩紧准备反击时,那脚步声忽然……停了。而更让她意想不到地,是随着脚步的停止,竟分明还听到声极轻极轻地抽气声。 白韶卿心跳加速,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发出极轻地噜声,平稳地一下一下地噜声在这紧地快要崩开地情形下,像是加入了一剂缓冲药剂,身后人的呼吸,池中人的心跳,都开始慢慢回复。 只是白韶卿捏簪子的手并未放松,到此地步,她已经自空气中地香粉味中依稀嗅出了这人的身份,虽然不知她是谁,可必定是六妃中的一个,竟有买通皇帝寝宫的本事。不论她本来是报着怎样的幻想进来的,此时她不平的呼吸却显示着,她发现了。 发现了池中这人并非月重锦。 白韶卿在等待,这人也在等待……她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她敢不敢再上前一步,确认她的怀疑……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极短的瞬间,白韶卿的手终于松了松,因为她已经听见,身后那人屏着气息正一步步朝外退去。她不敢,即使那个真相近在眼前,她不敢再进一步地确认。她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眼前这人……她知道,绝不是月重锦!可是他既然能在皇宫里冒充皇帝,就不会在意杀她一个灭口,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离开!离开! 那人的脚步声随着距离地拉开,渐渐变快变重,每一步都透露出她的惊惧惶恐,白韶卿身体僵直,直到这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她才从水中爬出来,顾不得擦拭水珠,拉上衣袍裹住身子缩在龙床上,她只觉全身发冷,就好像那一池子的水都化成了冰,并附在她的肌肤上,透入每一个毛孔之中。 有人发现了! 她一面又惊又怕,一面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自己露出的部分,应该只有肩膀,池中水气蒸腾,即使男女的肩膀差别,也不可能一眼便眼的明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月重锦的肩膀上,一定有什么印迹,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的印迹,这到底是什么呢? 田妃掩着半透明地薄装,神色慌张地狂奔而出,在侧门守候地宫女看到她如此模样,忙将手中的衣袍给主子披上了,田妃唇颤脸青,发着抖道“快走,”宫女看她这样子,只道她此趟没能讨到皇帝的好,反而让皇帝责骂了,也就懂事地将惊讶吞下肚去,扶着她往深宫匆匆走回。心里则免不了嘀咕,皇帝的心真是海底针呀,自家主子为了今天可谓是做作了准备,却没想到这一番苦心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唉,这实在太让人为之感慨了。 008 面对 008面对 田妃今日确是用了苦心的。不但熏香淋浴,精心打扮,又拿出极为珍贵地冰丝睡袍,在镜前好好展示了一下,自己这玲珑地身躯在薄袍里若隐若现的美丽诱人的感觉,那青夫人有什么好?高高瘦瘦地,又一脸呆相,她能解什么风情明白皇帝要的是什么么?要说知道这些最懂得男人的,还应该是她田妃,她可是当时皇帝第一个临幸地妃子呢,她不由得自信满满。 为了一路顺畅,她还花了无数钱银买通看守乾宁殿的两个宫女一个太监,这才有这个机会靠近皇上。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以前就这么干过,那次皇上也怎么怪她,只是让她离开而已。因此她才有持无恐,亦算得上是有备而来,可是,却没想到…… 回到宫里,她立刻将自己锁在屋里,让宫女们把守住不让任何人进来,卷起锦被包裹全身,全身上下依旧颤抖难止,惊恐地眼睛四下张望,尤如惊弓之鸟。 会不会被那人发现她到过大殿?会不会有人来杀她灭口? 她害怕极了,怕地连哭都不敢哭,这个时候,一点点极微小的声音可能将她吓的半死,看着屋里的烛光晃悠悠地,将她的影子印在墙上,她更是怕的要命,可又不敢叫人进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个时候,不论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她的不安,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尽管惊恐万状,可她起码还记得提醒自己,这事,绝不能让人看中端倪来。她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竟敢冒冲皇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皇帝此趟回宫,变的痴痴傻傻,可那眉目,那样子分明还是当初的皇帝呀,为什么浴池里那人却又……难道说当时在池里的不是皇帝?不可能呀,她可是的的确确问明白了宫女皇帝沐浴的时分去的,那时大殿里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才对。 怎么办?这件事应该和谁去说呢? 想到这里,一个人影顿时跳入眼帘,她紧紧咬住锦被一角,眼望窗外漆黑地夜空,祈盼着这天快些亮起来,好让她安排人出宫报信去呀…… …… 这一日,天色晴好,自早朝上下来,白韶卿晃晃悠悠地又往青夫人这边来,这边的人早闻信侍候着了,远远看到青夫人站在宫外,皇帝连蹦带跳地蹿了出去,拉上了手,两人倒又没什么话说,只傻傻看着对方,一旁宫女太监都憋不住要笑,不得不请着他们进屋去了。 进到屋里,依旧只留一个小富子侍候着,其余人等都远远等在了宫外,便连内院也从不容人踏入半步。 而屋里两人,自然也没有外面想的那般香艳,白韶卿一坐下来就开始扯衣领。天气渐渐热了,这身衣服浆的笔直挺拔地领口着实让她吃不消,每天早朝下来,她的脖子下边就必定会被被勒出一圈红印。难怪皇帝都能四平八稳地坐着,敢情他们想动也不容易。 李富早拿了药来为她轻抹上,白韶卿皱着眉“最近见的几个人应该都没什么可疑的,柱国公不用说了,虽然他心里未必没有小九九,可对小锦还是真心的。谦相瞧着也不大可能,唯独月南湘……这人有点不好说,眼神阴霾地很。不过要将小锦除去,是个人就能想到是他,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傻吧。” 身边李富瞅了呆呆地月重锦一眼“公子,你也不用每回想到什么都跟他说,他未必明白,又帮不了你的忙。” 白韶卿却道:“这毕竟是他的家事国事,我只是想帮他找出真相,总有一天要把这一切还他的,唉,我现在好想脱身呀。天天光为了穿这衣服带这面具就快烦死了。” 李富裂嘴一笑,便连一边的月重锦也笑了笑,白韶卿擦好药了,便拉着他的手左右瞧着“他近日可有好些?不会永远这样吧?小锦,你近来不太爱说话了,怎么了?” 月重锦只管笑着,任她拉着手也回握了她一下,白韶卿叹道:“我本来时常想着,带你回来是不是做错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她说着话,便离开坐椅,握着他手蹲在面前:“小锦,你知道吗?其实身在月国的皇族,你还是幸运的。柱国公虽有野心,可心里始终念及你娘亲地亲情,对你也是真心关爱;谦相虽然较为势利,可在公在私,也是对你颇有偏护;还有个远在边界地柳元帅,我虽还没见过他,但近日翻看卷宗和他承上地奏折,也都能看出他款款爱国护君之心。你的母亲,慧后娘娘,是位很了不起的人呢。” 她轻轻叹气,想到近日偷偷翻看月国卷宗所得到的讯息,那位武慧后实在是令人敬佩地女子“她持政这么多年,虽给予了外戚许多权力,却也没有让任何一股势力脱离她的掌握,她交给你的月国,虽然久经战乱,因战而穷,却并非是穷途末路,而是举国上下经过长年地与秦相抗,练就了坚忍地毅力,志气长存。在外有这样的月国民众,在内,有值得依赖地大臣,小锦,比起某一个自始自终独自抗争的人来,你确实……要幸运的多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略为暗淡,因脑海中泛起的一个人影而陷入了短暂地思绪中,面前的月重锦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的眼中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地痛楚,随即却摇着她手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带我去花院玩么?我要去我要去。” 白韶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将思潮拉回,笑道:“我可不是糊涂了么,眼前还有件大事要做呢,全是因为今天在朝上想的太多了,竟忍不住先说这些话。小富子,我们去花园吧。”李富答应着,为她整理了一番,三人出得门来,皇帝喜滋滋地牵着青夫人的手,一起朝外走了出去。 009 真假 009真假 十几个宫女太监分左右两侧一字排开,撑着銮黄大伞捧着香巾茶点等各样什物,浩浩荡荡地跟在皇帝身后,一路穿花拂柳,进了御花园。 春色正好,满园的芬芳倚丽,百色千香,皇帝牵着青夫人在花丛中跑进跑出,竟是玩的极为欢畅,花好正映芙蓉面,情浓恰在少年时。这一对神仙眷侣般的人儿着实让瞧着的人都是羡慕不已。 而在花园一角,却露出一双阴阳怪气地眼睛,朝着院中二人冷冷看了一眼,回头朝身后道:“等他回宫。”后面两人低声应了,这双眼睛再盯了园中人一眼,这才无声退去。 白韶卿眼角有意无意地往这边一转,笑道:“我出了一身汗啦,走,我们换衣裳去。”说罢依旧牵着“她”,回到大殿。 二人都换了舒适地便装,皇帝又留青夫人在殿里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直到乾宁殿传膳了,青夫人才不得不告退下去,皇帝用了午膳,便嚷嚷着要睡一觉,太监宫女们忙放下了殿内的垂幔,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 大殿里静悄悄地,软榻上皇帝背朝里侧身睡着,殿外却忽然来了一班不速之客。 “简直是岂有此理,尚书大人,这个时候你急急地扯老夫在宫里作什么?” “是呀。柱国公你看,我连冠带都没整齐,这般模样御前见驾,我一个当朝宰相岂不是颜面尽失?尚书大人,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一旁另几个大人也是临时给拉来的,也在一边不满地附合。 月南湘嘿嘿一笑,朝着二人抱拳“事出紧急,众位大人稍安勿燥即是,月某自有分数,”说罢转身朝门外太监道:“皇上呢?” 那太监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喃喃道:“皇上正在午歇。” 月南湘嘴角一扯,露出几分奸像“正好。”说罢竟自去推殿门,一旁柱国公谦相等见他如此大胆都是大惊失色,想到要阻拦时却是为时已晚,殿门已让他推开一角,殿内暗沉沉地,也没动静,想必皇帝还未醒来。 眼看月南湘大步要朝里走去,柱国公怒不可遏上前一拦“尚书大人……你这是要作什么?” 月南湘冷哼道:“莫非柱国公怕这里有什么会让我看见?” “你……你胡说什么?”柱国公气的胡子发抖,一边谦相等看月南湘有持无恐地样子,又素知他不是会犯浑的人,却都没有吱声,打定了主意先看动静。 柱国公却着实是气坏了,指着他的鼻子,只是怕惊吓到皇上,还是竭力压低了声音“你……你究竟发什么疯?擅入乾宁殿,你可知这是死罪!” 月南湘却是气定神闲,眼睛一瞟:“那假冒皇上,又是什么罪名?” “什么?” 所有人因他的话惊地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地话,便是柱国公也被震地说不出话来,月南湘意味深长地瞄他一眼,冷笑道:“柱国公大人倒是镇定。”说罢已经扬长而进,众人心惊内跳,也是全数跟入。 一行人都快要走到龙床时,柱国公才从愣神中回过神来,急忙追上来,怒斥“我看你失心疯了!” 月南湘目光前望,透过围幔已然看到榻上横卧地人影,嘴角扬起一丝讥笑,眼看成功在望,他再不理会一旁柱国公的叫骂,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掀围幔,道:“皇上还在睡呢?”声音里实在没有半分恭敬。 榻上的人这才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站着这么多人,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柱国公看月南湘这模样也是心里打鼓,可看到月重锦怔愣的样子又是不忍,上前一步道:“不得无理。”一边谦相等也随声附和。 月南湘冷眼看着众人,目光如疾电般闪到月重锦身上,哑声道:“打扰皇上午歇,实在是失礼之极,只是下臣有一事不解,不得到皇上解惑,却是时刻也等不下去了。” 月重锦眼神愈发呆滞,只怔怔坐着一声不发。 柱国公往他面前一拦,怒道:“月南湘,你反了不成?” 月南湘冷笑道:“到底是谁反了,片刻便知,柱国公何必遮遮掩掩,何况这个时候想遮,也是迟了。”说罢又上前道:“皇上,听说你不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变地痴痴傻傻……可是为什么我却听闻,有太监近日常去明奉殿领取历代月帝地卷宗以及朝政奏折的往来存件到你这乾宁殿来呢?”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是呀,痴呆地月重锦就是批地奏折也是柱国公带劳,显见是忘记怎么写字了,却为什么要看那些东西呢? 月南湘对众人的表情很是满意,清了清嗓子又道:“为什么皇上回宫后不但不宣妃嫔侍寝,就连夜值地太监宫女都赶出屋去?这殿里有什么是皇上不想人看见的么?或者,是皇上身上有什么不想人看见的东西?” 听到这话,众人又一怔,虽觉皇上回宫后确是变了不少,可大家都将这归附到他的失忆病症,只要归结在此,一切尽可解释。可如今听月南湘一句紧似一句地质问,而皇帝则呆呆地一字分辨也没有,都是心头一震,看向柱国公的眼色也变了几分。 柱国公怎么会感觉不出这种变化,大急道:“皇上,你倒是说话呀。”可惜皇帝自始自终只是看着月南湘,别说说话了,连眼都没眨一下。 月南湘冷笑道:“下臣斗胆,请皇上宽衣。” “你……你胆敢?”柱国公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指着他。 “柱国公身为皇上的舅舅,难道忘记了么?皇帝左肩后有慧后亲自纹上地一只月牙,这是用金丝黑檀汁所纹,永远不会褪色消失,外人要仿也无从仿起。皇上,可否让下臣一观?” 众人这才恍然。不过除了了柱国公和谦相等外戚,此事就连百官也是首闻。不过柱国公当然是知道的,事情到此地步,他忽然害怕起来。说起来这皇帝是自己找去他家的,他也是仅凭相貌认定,心中先入为主而已,再联想到皇帝许多和从前不同的地方,又怎么能不叫他心胆俱裂,他的目光自进殿后第一次颤抖着榻边的皇帝看去,眼神中一片死灰,若是此时查出这人是假的,那他的活路,也到头了。 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柱国公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心里已有计较,无论怎样也要拖住这个时间,他一念至此,目光转向月南湘,而月南湘更是自他眼中完全看出了他的用意,嘴角微微扯动,忽叫:“来人!” 顿时自从臣身后蹿出两个太监来,一边一个拉住榻边的月重锦,左转右带,令他背对众人,月南湘更不二话,上前伸手,嘶地一声,皇帝身上的睡袍顿时应声而裂…… 010 了结 010了结 大殿内寂静之极! 眼前少说也有七八个大臣,太监宫女一大把足有数十人聚集地大殿,竟连呼吸声也细不可闻,所有的目光在榻前站立的皇帝背上只停留片刻,便都不约而同地转向月南湘,而他的脸,已然褪尽活色,只余死白。 和他相反的,是柱国公的眉目已在片刻之间舒展开来,这场惊险险些儿就要了他的老命,他得意地斜睨一眼,似笑非笑道:“尚书大人要不要上前试试那个是不是真的?” 他说的原是笑话,岂料那月南湘竟真的一步上前,伸指在皇帝背上那枚黑纹金边的月牙印上用力一擦,周围人无不惊地魂飞魄散,回过神来的谦相大喝:“不得无理。”说着已亲自冲上去前去,将他手臂扣住,一把拉了下来。 月南湘全身颤抖,对身边一切已经恍然不觉,直直盯着皇帝的背部那个经他狠手擦拭,却没有分毫褪色变化地纹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柱国公则提脚踢开那两个早已吓地软趴在地上的太监,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披在皇帝身上,怒不可遏又带着哭音地道:“皇上……臣罪该万死……让皇上受此凌辱……臣……罪该万死啊!”说着跪将下去,俯在皇帝脚边,其余众臣也是立刻跪下,连月南湘都给硬扯着跪了下来,大殿里顿时趴了一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皇帝却忽然笑了,轻轻地毫无起伏地笑声传至殿内每一个角落,只是听不出他是何意思,柱国公却是眼眶一热,只怕经这一吓,皇帝这痴呆的病情更要恶化了,目光狠狠剐了一旁的月南湘一眼,道:“臣请旨,将月南湘送至刑部,以忤逆罪任处!” 皇帝笑归笑着,也没有任何表示,抬腿就走向后殿,一众太监诚惶诚恐地跟上,才跟出几步,又苦着脸退了回来,想是让皇帝赶开了。柱国公叹气摆手,让他们不用跟着。这边殿外侍卫也纷涌而至,押着那已经软作一团地月南湘走了出去,大臣们唏嘘不已,也不敢再呆在乾宁殿,便都悄声退下。 此事在朝堂上可谓是掀起了一阵狂风,谁曾想那月南湘不但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更有这般大逆不道地行径,这一次怎么看也是死罪难逃,虽然月皇派惊慌失措,求情减刑地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可刑部还是即刻立案,狱中的月南湘听说自那日起就没说过话,变地呆呆傻傻,让他画押就画押,毫无垂死挣扎地迹象。 因此此案毫无阻碍地一路审结,很快承报上来,只等皇帝勾决了。可却没想,一直顺利地事,到了皇帝这里,竟然就此停住。 本来因皇帝病重,一直以来,所有奏折都是由柱国公读来,再向征性地询问意思后便批示下去,只有这勾决文书,柱国公却是不敢代为行事。画一个勾简单,可处决地是月南湘,是先帝地表兄弟,那就是两回事了。同样身为外戚,遇到这样的事,自然要格外小心谨慎。 所以他也就放开了,将文书承至皇帝面前,说明意思后等待他自行勾决,可谁知等了许久,皇帝都只是呆呆坐着,即不提笔也不开口,柱国公不便催促,也就退了出来。 哪知这事一停就停了三日,期间还听闻后宫出了点小乱子,不知是哪个妃子自杀未遂。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自杀的那个必定是田妃,因为她的姐姐嫁给了月南湘地长子月林,这件乌龙事件搞不好就是她传递出的消息。自古后宫为了争宠花样翻新,那是不足为奇的,可是争宠争到怀疑皇帝是假的,这田妃还真是首屈一指。 不过田妃自杀竟能恰巧得遇过的太监救回,也算是命大的了。可这世上竟有比她更命大的人,那就是月南湘。 四日的早朝上,柱国公手举皇帝撕毁地勾决文书跪地向先皇叩首,宣皇帝口喻,圣上竟已决定不再追究月南湘地过错,只让他闭门思过。满朝文武惊诧地目光中,柱国公泪流满面地说起昨日进宫,是怎样见到皇帝正面对着先帝地灵位埋首低泣,看的他当时就忍不住老泪纵横。皇上仁厚之心感天动地可昭日月,是月南湘地大幸,是月国的大幸!说到这里,殿前顿时跪了一地,呜咽声此起彼伏,场面感人之极。 月南湘自牢中出来,硬是撑着折腾了这些日子已经疲弱不堪地身子,带着全家百余口,在长门宫外跪了三天三夜,叩谢圣恩,虽然他只撑到第二日晌午就昏了过去,让家人抬回去了。 事情到此地步,总算是告一段落,不管怎样,这个结局还是好的,皇族无损皆大欢喜。月皇派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月南湘地威严扫地自然使得他们这本来就略为薄弱地一支,只能安份守已,老实作人。柱国公这边则是势头一片大好,喜的他平时多走几步就要端气的肥胖身躯也像是轻盈了许多。 月重锦如今依旧是“独宠”青夫人,可内宫却再也没有别的争议了,当初被人买通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也被调到别处当值,还减了奉碌挨了板子,能捡回条命已经算好的了。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自此乾宁宫终于成为白韶卿地铜墙铁壁。 不过要时刻装一个傻子,这份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那样笑着简直比说一长串话还要累。此刻就是这样,白韶卿正从手边一堆怒放地花卉里时不时地抽出一朵来放在手里撮,染地手上五颜六色地借机施放她“天真地招牌傻笑”,一边还要听柱国公在身边不停地将奏折上的事件件细细道来,还得留出神来听着,一心两用三用,简直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好在这时,一个太监上前:“启禀皇上,月林求见。” 柱国公嘴角一抿,看到皇帝眼中的疑惑,忙道:“是月南湘地长子,皇上不记得了吧。” 月南湘自从此事后,虽然皇帝不予追究,可他还是辞去了官职,而且还叫两个儿子也跟着辞了,以示悔疚忠心之心,因此现在他们一家子都是平头百姓,连个称谓也无,也是可怜。 白韶卿想到这里,便咧嘴笑笑点了点头,柱国公在她身边日子久了,已能多少揣摩明白他的意思,便让太监去带那月林过来见驾。 011 陌生 011陌生 没过多久,便见小径那边一个蓝衣男子跟在太监身后远远走来。(.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白韶卿信手摆弄着手上的花,远眺一眼,脑海中回想起在皇室卷宗上见过的关于这个月林的记载。 此人原名月重林,慧后立重锦为太子后,便责令同辈子侄们将名中的“重”字去掉。因月氏人丁不旺,月林身为太子的唯一竞争者,当年想必曾被慧后狠狠压制过。总之他一直处在无权无势地闲职上,一直到慧后逝世,月重锦将他提为平部章京,他平生第一次有了实差。 可是多年来地放荡,一时又哪能收敛,他依旧是一个彻头彻尾地纨绔子弟,捧戏子逛青楼,除了正事,无一不精,交到他手上的差事,若不是他父亲月南湘地竭力协助为他弥补漏洞,只怕他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后来终于勉强过关,可是,此人不堪重用的名声也就此传遍朝野,他自认降职一级,在京里挂了个虚衔,依旧过他风花雪月地闲日而已。 自从白韶卿“回宫”以来,曾经接见过包括这些同辈在内的外戚与臣公,当时场面宏大,一大群身着品阶朝服冠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若大的殿堂里几乎到处是人,她自然也记不得哪个是谁。 因此这时看这月林慢慢走近,只觉陌生。 不过看他的相貌,似是和月重锦颇多相似之处,只是比起月重锦地温文儒雅,此人身上却多了分阴柔,仔细看看,白韶卿扁嘴一笑,倒是和此时女扮男装的自己更为想像。 月林走到近前,立即行跪拜大礼,问安之后,又说了一大篇为父告罪谢主宽容之类地话。白韶卿继续傻笑,将他上下打量,可是就在这时,她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异样,只能说,自月林进来,这花园的气氛好似变了,变的,有一些紧张。 也就是,现在这园子三个人中,有一个很紧张。 白韶卿的目光自柱国公的身上移到月林身上,不难发现,这股气氛果然来自地上跪拜着他身上,她朝他细细打量,很快就发现他的袍侧正微微颤抖,他在害些什么?白韶卿一转念,又顿时明白了,想必因为他父亲那件大差错害得他们失了官职,皇帝虽然表示不追究,可他们心里难免不害怕担心哪天要翻这帐。因此害怕,嗯,也说的过去。 想通了这一节,白韶卿便不再管他,这时刚好他话说完了,她便向征似地伸一伸手“平身”说罢她便转头去看柱国公,后者点头微笑,赞她说的不错。(.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些日子柱国公已经开始“教导”她天子应有的诸般“行头”,她自然也要稍微有点长进的样子才好。 带着天真的样子得意回头,见到眼前已经站起来的月林正向她直视,二股视线一交,对方怔愣片刻,立刻报以一记微笑,只是这笑容中有太多牵强,看了让人不太舒服。 白韶卿转开视线,顾自玩着,一旁柱国公则开口问道:“近日你父亲可好?” “是,托皇上的洪福,家父今早能下床走几步了,也能进些薄粥,正在慢慢康复之中。” “嗯。那就好。” 月林顿了一顿,视线似乎落在白韶卿身上,恭恭敬敬地道:“皇上的安危便是月国的安危,草民身为月国臣民,无时不刻不惦记着皇上龙体。” “嗯,有这份心就很好。”柱国公淡淡回答。 “因此,草民近来四处打听,终于探得一位神医所住之处,草民此来,就是想向皇上请命,让草民能去请那位神医来月,为皇上尽力。” “哦?神医?”柱国公将信将疑,白韶卿却是目光一顿。 月林道:“这位神医喜好云游四国,听说他居无定所,很是难找。草民托了皇上的洪福,日前总算得知了他的讯息。” “他在何处?叫什么?” “现在楚国,名叫林夙,不过大家都称他为神医林夙,听说此人医术十分了得,周游四国,救人无数,只要经他手医治的病,几乎都是手到病除,民间流传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症。” 柱国公听他说的玄乎,本待不信,可转眼看到皇帝的样子,毕竟血脉相连,何况皇帝若是一直这样,朝上的风向恐怕还是有要转的那天,这个危机感一上来,顿时就拿主意决定信他一次,于是便俯身到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你看此事怎样?既然传成这样,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他喜好云游,这次却让月林查出住所,想来这是皇上的福份呢,不如便让月林将他召来京城吧?” 白韶卿心里自然也有打算,便朝他笑着点头,柱国公便允了月林,又想到这种神医说不定性格怪异,怕他这个草包办不成,便又传了一个自己人和他一起去,一再叮嘱,只能暗求,切不可惊动楚王,更不能将月王生病的事泄漏出去。二人都应声退下,月林走前借着叩拜,又用眼角瞟了皇帝一眼,白韶卿别开脸去,权当没看见,说起来这人的眼神莫名地让她感觉不舒服极了。 这事也就这么放着,过了半月有余,月林传信来,他们不负皇恩已经说动了神医,不日就要起程,柱国公开心地不得了,一大早就巴巴地跑进宫来将这好消息告诉皇帝。 白韶卿表面傻笑,心底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楚夙要来了,一直烦忧她的谜团,是否能从他身上得知一二呢? 在天气渐热,六月将末时,终于传来了林夙进京的消息,柱国公满腔热情地出宫相迎,却没想竟碰了个钉子,那神医进城后得知要医的是月国皇上,竟不悦起来,责备他们事先没说实话。一个区区民医竟敢如此放肆,柱国公给气的吹胡子瞪眼,后来好说歹说地安抚了,那神医当日却又不愿意进宫了,非等说要淋浴更衣,等第二天才来。 这些趣事虽然柱国公一再吩咐不许往内传,可如今那个乔大牛已经升至乾宁宫的守兵兵总,自然随便听到什么,都会最快传到皇帝耳边,不放过一丝讯息,做皇帝最忠心地耳朵眼睛和嘴巴,才能对得起皇帝的知遇之恩不是吗! ___________昨天欠更了,万分抱歉,叩叩!实在是没办法,从今天开始一连四天白天都再没时间码字了,一定要晚上七点后才有时间回家碰电脑,所以这四天的更新都要迟点了,昨天欠更的,现在来不及补,所以我会放到四天后加更的。泪。年底事情好多哇。。。。爬去码字先。 012 是吗 012是吗 白韶卿也不知这楚夙到底在搞什么,不过他既然明日就要进宫,有些准备也是时间做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二日,早朝下来,就听宫人禀报林夙在宫外求见,皇帝依旧和往常一样进殿内换好便服,这才宣召。 过了一会,林夙由月林陪同走近大殿,柱国公连同太医宛的几个御医一起,都站在皇帝身边等候,他看林夙的眼神依旧有些不忿,尚记得昨日的纠葛。 皇帝便躺在榻上,帷幔将龙床遮盖地若隐若现,只隐约可见床上有人形平卧,待林夙叩拜礼毕,柱国公才姿态满满地朝榻上的皇上柔声轻语:“皇上,要诊脉了。”说罢亲自伸手进去扶出他一只胳膊放在榻前一个方正地软椅上。 林夙走上前来,伸双指轻触在皇帝脉动处,敛眉垂目,好半天也不开口,一旁柱国公等的心焦,朝月林大使眼色,哪知那家伙不知怎么了,盯着林夙的脸一动不动,那模样倒比他还紧张。 心里暗骂,柱国公轻咳一声,道:“林神医觉得怎样?” 林夙缓缓收回手来,静默了一会,却道:“草民想看一看皇上的气色。(.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胆大包天,皇上的脸也是你个民间大夫想看就看的?柱国公一句大喝已到嘴边,又生生忍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平日里听大夫说的多了,多少知道一些,这时候喝问出口,只会显得自己这个柱国公没见识而已,他轻哼一声,又俯身到榻边小声说话,榻上皇帝嗯了一声,像是答应了。 柱国公一招手,榻边便走出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来,一边一个将皇帝自榻上扶着坐了起来,将围幔朝两边掀开。那林夙慢慢上前,自左向右对着皇帝的脸看了一圈,他神色看似自然,一旁那始终紧紧盯着他的宫女却发现他的手忽然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即握拳又放开,这才恢复了,这宫女冷眼旁观,嘴角微微一动。 这个自然就是白韶卿,床上那个则是真正地月重锦,她和他换调身份就是为了更好的从旁观察,此时见他看到月重锦的样子双手颤抖,说明他确实以前不知道这是月王,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林夙离月重锦极近,又是仔细端详,看了好一会,连月重锦都皱眉不耐,将目光转身白韶卿,她慌忙极微的摇了摇头,他才不再动弹。一旁的柱国公却又忍不住了:“林神医,你究竟看不看的出?” 林夙这才作罢,移开脸孔,神情淡然道:“皇上这是中毒之相。” “中毒?”柱国公整个人跳了起来,一旁的月林也惊的呆了,手足无措地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谁……谁这么大胆!”柱国公气的脸孔发紫。 林夙却道:“我只是大夫,国公大人。” 柱国公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可有办法治?能解毒吗?” “也许可解。我还要时间想想。” “好,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御医宛行走,缺什么立刻禀报老夫。只要你为皇上解毒,能治愈皇上,月国必有重谢。”得到这么重的承诺,林夙的反映却只是很冷淡的点了点头。 自此林夙便留了宫里,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御医宛配药,每日规定时间才由太监引领着到乾宁宫给皇帝把脉。每日这个时候,龙床上那个自然就换成真的月重锦,白韶卿自然也是希望林夙真能治好了他。 这一天,林夙又跟着太监往乾宁宫走,哪知走了一会儿,却是朝御花园,带路的太监不说,他自然也不开口。二人兜兜转转地到了园子里,只见皇帝只带着一个宫女在旁侍候着,别的太监宫女都站的远远的。 林夙走上前去,和往常一样给皇上把脉,他依旧是垂着眼睛看地面,把了一会儿,眼睛却朝四周一瞟,朝前俯身,极轻声地道:“皇上,你还认得我吗?” 月重锦正专心地拉着白韶卿垂在腰侧地络带摆来摆去的玩儿,听他说话,便道:“认得啊,你是大哥哥嘛。”说着看他一眼,却道:“可我不能认你!”声音一点没有放轻地意思。 林夙愣了一下,目光带到他的手,顺着那只手朝上,对着白韶卿的脸看了一眼,忽然笑道:“你真的在这里?” 白韶卿道:“林神医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林夙又是一愣,又打量她片刻,惊道:“你这易容做的太真了,若不是他,我还真认不出你来。” 白韶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随即便醒悟过来,瞪他一眼,林夙笑道:“不管怎样,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难道你觉得我们竟会有什么祸事么?” “来月国一路上的事我后来才知道的……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说着看看她脸色,又道:“你这丫头疑心也太重了。难道你怀疑我么?” “知道我们离楚的除了你原也没有别人。”白韶卿白了他一眼。 林夙叹道:“真的不是我!你要怎样才能信我你说吧。” 白韶卿沉默着看了他一会,道:“若是我真的不信你,怎么会弄出这样场面来和你相认?” 林夙四周一看,这才笑道:“我就说嘛,我若是连你这点真心也换不来,可也太惨了点。” “离楚的事,你告诉别人了吗?可是楚京,并没有要杀我的人。” 林夙叹道:“其实这事我也是猜了个大概,不过,楚京里有个人,虽然我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她作的手脚,可是这人你确是要防的。” “谁?” “齐如春!” 白韶卿脸顿时一白,惊叹“胡说!” 林夙叹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虽有两个身份,可在楚国毕竟还有保护自己的法子,那些官府的人忽然而至,事先我连半点风声也没收到,这是可疑之一。第二就是那日后院忽然起的火就更让我疑心了。我那院里有药房四间,就是为了防火才各分在四个方向,而那日着了火的偏偏就是离你住的院子最近的那间。而且这边一着,立刻又有官府的人找上门来,那样的时辰,若不是事先等着的,怎么可能出现?” 013 露馅 013露馅 白韶卿沉声道:“齐如春没有杀我的理由。” “果真没有么?你总是将人心往好里想,她能用眼泪求得你放过了她们满门,就是因为看死了你这弱点。说实话,我确是不能明白……以你的经历而言,还有这幅软心肠,能这般宽容待人……这样的情形在你身上实在不知是不是一件好事。”林夙轻轻叹气。 白韶卿眼神一动,黯然不语,恍惚间却觉心中一暖,转头却见原来是月重锦正拉着她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们走后,我一处理完那边的事,立刻派出人去追你们,想要一路护送你们平安到达。哪知道他们很快传回讯息,你们竟然没有在我安排的路上行走……我这时才知……自己安排的人有了错漏……不管他是怎么被收买的,总之我的人一路急赶,你们却始终走的无影无踪……直到后来他们折回来,碰巧坐进你们坐过的客栈,才知道你们遇袭的事。好在都没有大碍,我总算能松口气了。” 白韶卿听他这么说,明白他所说的遇袭,其实是开始时赶着他们往月国的走的那班人,而后来发生的真正要她性命的那两人的事,他显然还不知道,白韶卿想了想,终究还是将事此咽下,改口道:“你看他的病,果然能治么?” 林夙看了月重锦一眼,点头道:“这次把脉,他好似有了一点变化,这应该是一个吉兆。你放心吧,我会努力治好他的。” 白韶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你觉得月林此人怎样?” 林夙一愣,道:“接我来月国的那人么?这人好似对月王的病十分在意,在路上问我对此类病有没有经验,问了好多次。” “他都说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吧。” 林夙点头道:“也就是一直问我能否治好……只是有一回,还没到月国之时,他曾问过我这种病能否分辨真假。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当时我倒是多看了他一眼,之后他便不再说了。” 白韶卿点了点头,眼中有异光一动,放低声音道:“我想你将此病你能治愈的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知道。” “为什么?” “那日在大殿上,他神色很异样,那种紧张竟比柱国公还要迫切,他虽是他的表兄,可他以前极少入宫,和月王的关系应该也是一般,这么关心月王的病情,令人忍不住生疑。” “你疑心他什么?” 白韶卿迟疑道:“现下还不好说,只是要看你将此事透露给他后,他会有什么表示再定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林夙瞧着她点了点头,静了一会,忽然苦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男子防备心都极重,对女子却是处处宽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韶卿一愣,立刻瞪他一眼,他这才不说了,只掩嘴笑了起来,眼神模样无一不和在楚国时一样,这倒又引起白韶卿的另一个好奇“你为什么做林夙和做楚夙像两个人?林夙冷漠淡定,楚夙则……多嘴多舌。” 林夙一怔,脸上竟似有一丝苦笑:“两个人自然得有两种脾气,若是我在楚王面前冷漠淡定,一早就让他杀了。” 白韶卿闻言一震,想到楚室曾发生的残酷争斗,目光停滞在林夙脸上,神思却不知飘散何方,林夙自若地对着她的注视,看了片刻,他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轻轻举手似要抚上这双眼睛,这是眼前这个样子普通的宫女身上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地方,那双包含着太多伤恸,充满了悲天悯人地眼眸。 他的手缓缓伸出,就要接触到的那一刻,忽然手被什么不挡,再看时,便见月重锦正紧紧抓着白韶卿的双手,道:“小……我今天很乖吧,你答应陪我玩的。”白韶卿以前让他叫她小青,后来进宫后又让他叫她小锦,这会儿扮成了宫女,他都简直不知道叫什么才好了。 白韶卿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眼中顿时一片温柔:“走,我们去湖边玩吧。”说着朝林夙道:“明白我让月林进宫来,你找机会告诉他吧。” 林夙点了点头,一旁月重锦早已不耐地拉着白韶卿往处拖,再出去就能见到别的宫女太监,白韶卿垂头顺目地跟在他后面,随着他去了。 林夙看着他们渐渐远去,脸上那方才和白韶卿告别时的微笑也逐渐冷却,他的目光变地深邃,木然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呆呆地看了一好会,才猛地转身走了。 第二日,果然月林应召进宫,他这几日本就一直心急想知道神医医治后的皇帝可有好转的可能,这日听到宣召,心里却又打起鼓来,虽犹豫再三,带着那无法抛去的恐惧,他终究还是来了。 一进宫里,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总觉得今天的皇帝老盯着他看,炎热地天气,他却硬是流了一背脊地冷汗,随着皇帝的注视越来越久,他的脸色都渐渐发白了。 其实白韶卿什么也没做,只是让月重锦今天多盯着月林看看而已,月重锦很认真地执行着这一任务,到后来,眼珠子几乎是跟着月林的身子转动。眼看那月林脸色越来越差,白韶卿心里已有七分明白,便扯了扯月重锦的手,让他别再设那注目礼了,再看下去,说不定那月林就给活活吓死了,那可就便宜了他。 总算逃脱了皇帝目光“剐刑”地月林抹着汗,给皇帝请安,又询问皇帝的病情,又是关怀真诚地祝个不停,只是声音干巴巴地,比上次花园见驾差还远。林夙看着他的样子,也是心有疑惑,这时便照平日做的给皇帝把脉,又叮嘱了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些应注意地事宜,便起身告退要去配药。 月林见状也站起身来要跟着离开,皇帝自然允了。月林出了大殿,快步跑了几步,果然见到林夙就走在前面,慌忙上前拦住了,道:“林大夫近日辛苦了。” 林夙淡淡道:“治病救人无非诊治配药,倒也谈不上什么辛苦。” 月林干笑道:“林神医医术高明,配的药自然也是高明的。这么些日子看下来,依神医所见……皇上他……可有好转的迹象?”说着话,不面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014 靠山 014靠山 林夙淡淡看着他,心里对白韶卿的估计约莫有了些明白,便道:“虽没有那么快,可慢慢恢复还是会的。” 月林一愣:“那神医的意思是……能治好?” “怎么?你千里迢迢地把我从楚国骗来,心底里原来并不信我的医术?” “啊……不是不是,我日夜思忖忧心的都是皇上的病情,这才天涯海角地找您,若不是不信也不会去寻了。”他嘿嘿干笑数声,眼珠一转,又问:“那方才你的意思是,皇上的病会慢慢的好起来?真能好起来?” 林夙不耐烦地瞟他一眼,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能不能治好,看日后就是了。”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已经顾自走出老远了。 这一回月林却没再追赶,直愣愣地站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林夙的那句话――能治好,竟能治好……他的面色由白变青,再由青变黑,心底里不停地涌出万分恐惧,竟似地明明是站在七月的烈日下,竟生生地崩出一身地冷汗来。豆大的汗滴顺着额角缓缓落下,淌过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好一会儿,只到有人连唤他三声,他才反映过来,见眼前站着一个太监,手捧的托盘上是一个冒热气地药罐子和一只金丝边地小碗。 月林木然地盯着眼前人,神情恍惚,太监倒是关切地问道:“月大人,你怎么了?脸色不对,是中暑了么?” 这人依稀有些眼熟,此时的月林脑子里浑浑噩噩地,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见过,只摆了摆手“是有些暑气……”说着就要迈步往前,鼻中却味到一股药味,立刻回头看那罐子“这是给皇上的药么?” 太监点头道:“是呀,”说着就要往前走,月林一个激淋猛地拉住他道:“皇上好些了么?” 那太监瞥了眼看他“奴才可不敢乱说。” 月林四下瞧瞧,伸手到袖子里摸出一绽银子来塞到太监胸前的衣襟里,低声道:“告诉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担忧皇上不是?” 那太监这才环顾一圈,轻声回答:“那神医真是神了。那么多的御医都没瞧好呢,可他一来,这才几天几付药下去啊,皇上都能认人啦!” 月林惊地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认……认人……” “可不是吗?昨儿个夜里竟指着一个以前在乾宁殿的宫女,愣是叫出名字来了呢!” 这下月林整个人便如僵了一般,只听得喉咙里嘎嘎作响,却是发不出声来,那太监朝着他上下打量片刻,又唤了几声都没听他回应,这才小嘴一抿,竟露出一点儿笑容来,捧着托盘急急忙忙地走了。 月林在原地愣了好半晌,醒过来时方才那个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木然地朝四下打量张望,神情木纳呆若木鸡,竟像是病了一样,在原地转好几圈,才勉强想起该往哪条路上走,这才拖着沉重地脚步,一分分地朝着宫外挪去。 他一回到府祗立刻便将自己关进屋里,躺在床上瞪着床顶,却是根本睡不着觉。心心念念地只是反复想着那一件事,下人们看他呆呆愣愣地一回来就进了屋,这位爷时常在外面花天酒地没日没夜的,回来后就这样整日睡觉,大伙儿也习惯了,自然也不敢打扰。 就这样直到天色黑将下来,差不多将近戌时时分,才见这屋子的门轻轻推开,月林朝外探了探脑袋,四下里没见着人,便轻声轻脚地顺着院门一溜地往后院跑,又自马厩里牵出一匹黄马来,打一旁的小侧门出府去了。 他一路狂奔,鞭子抽地那马只喘粗气,四蹄腾空般飞跃不停,他却还是觉得慢,手下更是一下比一下使力,马给赶地发了命地奔,很快就从城西一溜儿到了城南的一处小宅院外。月林扔了马缰,也不去栓马,连滚带爬地跳下马来,拼命去敲眼前的那扇木门。 才敲了二下,木门便开了,一个小童模样地人冷眼打量他片刻,也不说话便引他进入宅里,月林喘着粗气,一路缩着脖子跟在那小童身后来到一个屋前,也不敢再朝前走,只垂手站在门外。 屋里倒是他进来起就一直亮着,只是看不到人影,小童也不说话,只是陪他站着,过了一会,才听一个苍老地声音悠悠然道:“又来作什么?” 月林几乎要哭“他要好了……快记起那事来了。” 屋里人冷哼:“林夙不是你寻来的么?你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有什么办法。” 月林卟地一声竟跪了下来“您老一定要救救我呀,是您说我今年鸿运当头一定有翻身地运势的,如果他一好起来……那就什么都完了……我……只怕还得搭上我一条命呢!” 屋里静了片刻,那人道:“你慢慢说。” 月林这才镇定些,理了理思绪,道:“我听说他回来就吓了一大跳,本以为这么久没消息,这事算是成了的……哪知道他竟能活着回来。可随即又听说他变傻了,只是我一直害怕不敢去见他,后来我那老爹从宫里得了个消息,说这皇帝是假的……竟什么劝也不听地就冲宫里对质去了……后来事情自然黄了……这事用脑子随便想想也知道,天下哪有人这么大胆,敢冒冲皇帝的……他老人家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没个计算,也不为子孙打算,幸好那人傻了,要不然这一回还不得……” 屋里声音顿时不悦“说你自己的事。” 月林一惊,忙收敛了,连声称是,他好歹也是一介皇亲,当今月王的表兄,身为皇族居然对这人这般恭敬,本已稀奇,而他竟像理所应当似地,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边,老老实实地又道:“当时我们一家老小都道这回是死定了的,谁知到了后来,这么大的事他竟也没追究……所以我估摸着他是真的傻了,就随便寻个因由进宫去探个虚实……可是见了人之后,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心里立刻又没底了,所以才提出林夙,想着若是能找外名医来看看,就能知道他是真傻假傻,却没想林夙还真把他给治好了……听说昨天都能认人……我……这可不是该死吗我……”说到这里又惊又怕,憋了一天的恐慌席卷而来,顿时哭出声来了。 015 杀机 屋里人一言不发,屋外的童子也木着脸,月林哭了一会,自觉无趣,也就收声了,抽抽鼻子:“您可得救救我呀。” “你要我怎么救你?”屋里人声音冷冷。 “我不想死……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不死……”月林声泪俱下。 屋里那人道:“你自己觉着,可能吗?” 月林一愣,顿时面如死灰,喃喃道:“是不可能,当初他是在半路遇的我,让我回宫传信,我却反而将这事压了……光这一件,他只要想起来就肯定饶不了我。何况那里面还有……还有……”说到这里越想越怕,身体抖作一团,竟是说不下去了。 屋里人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月林忙道:“这事我想来想去,普天下也只有您老能帮我了!那些个安排,还有那封信不都是您老弄的吗?若没有那些,他也不会信我不会亲自去追……您先前说的事每件都中,您有这样的本事,一定能救我的,何况也是您说我今年要扬眉吐气时来运转,你一定会帮我的是吧?等我做上了皇帝……不,只要能保着这一条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屋里人轻声一哼,听不出是笑还是什么意思,只是淡淡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是只能给想做皇帝的人。却救不了只想保命的人。你,是哪一种人?” 月林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做皇帝,他不是没想过。可是他亲眼见识过慧后的手段,那些事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只要一想起慧后的那双眼睛,他还是会怕的全身发抖。月重锦登基之后,他也就认了命,能做个享福地闲散王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那一天遇到了这个老神仙,是他一眼看出自己有灵光盖顶,竭力地帮助自己。只要是他算计的事,大到月国的朝廷里的,小到府里的赌桌上的,无一不准无一不成。自己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被人看中,肯帮助自己,他顿时也觉得是老天开眼了,终于看到月国还有他月林的存在。 接下来,老神仙便告诉他皇宫里近日乌云笼罩,说明里面的皇帝出了问题。他下死劲钻山打洞般地打听消息,终于从一个被灌地乱醉如泥的侍卫嘴里得知,原来上次皇帝微服出巡是去向山求圣女,而圣女没求到,回来之后就变的意志消沉。明明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会说会笑会将朝政打理的紧紧有条,可却有什么不一样了,眼前那个皇帝只是一个空壳,他的魂让那圣女给收走了。 月林将这消息告诉了老神仙,老神仙掐指一算,便说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这简直是天簌之音。 接下来的事月林完全按着老神仙的指点去办,在月王狩猎的那天,在半道上赶上他,陪他一起出行,狩猎回来时,遇上一个只剩半条命的黑衣人,黑衣人是秦国的,身上带着大内金牌,怀里还揣着一封信,信上廖廖几字,绢秀却有气势。月王当时一把将此信夺过,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当即就决定不回宫了,要立刻出城救人,并让他回宫禀报,派护军去助他。 月林看着月王带着数十人马飞奔地消失在视野中,心里乐开了花。那个黑衣人、大内金牌、信,他并不关心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他只知道月王走了,而且会像老神仙说的那样,再也回不来了,到了那时,他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 他喜滋滋地等待了三个月,以为一切都将水到渠成的时候,月王竟回来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玩笑,虽然他变的又呆又傻,像是忘记了那一切,可还没等他松口气,他的病竟又要好了。 这个玩笑开大了。他思来想去不得不来老神仙这里求助,却没想到老神仙会给他这样一句话——要救的——是想当皇帝的人吗? 想吗? 还是只想做个王爷! 他微微颤抖一下,眼朝着黑暗地夜空望去,抬头的方向却是朝东,皇宫就在那里。想吗?做一个王爷,做一个时常听到老爹长吁短叹地儿子,官员爱理不理,钱不少也不多。那做一个皇帝呢?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回考虑,三个月前就做过幻想的,只是此时这念头忽然变的执着起来,三个月前,他只是想,而现在,他是一定要,并且,不得不要了。 没有退路了吧,月重锦一亘恢复,别说王爷,就连一个平民他只怕都没机会做了。不过按月重锦那人的性子,说不定会放过他呢?这念头在他心里一转,只在他的幻想中打出一条细缝,却很快合拢了。不。他不能再将一切寄托到别人的善良宽容上,这一回,他要靠自己。 他仰头,朝着屋子,声音清脆却略微有点儿中气不足“您教我吧,我一定不负重望。” 屋里人沉默了好一会,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什么反映,月林捏着一手的汗,也只能干等着,再过一会,只听“咻”的一声,一个物件穿透面前的窗纸落到他的脚边,月林惊的张大了嘴,识得这老神仙这么久了,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的武功。 他俯身将那东西拾起来,原来是一个纸团,展开了看了看,太黑,正在发愁,一边小童已经提了个灯笼过来,举到他面前,他立刻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吓的闭不拢嘴。屋里人淡淡道:“无毒不丈夫,你连这点心也没有,将来怎么做一国之王?” 月林发着抖,又从头看了一回,屋里人道:“你只管做你自己的,里面的事,我会安排。你去吧。”他说完话,月林还没回过神来,一边的小童已经自他手中将那张纸抽走,在灯笼里点了火,那纸顿时化为一撮灰乌,随风飘散了。 月林又呆了片刻,这才告辞出来,小童目送他骑马慢腾腾地离开,便回到内院,屋里的灯还亮着,里面那人道:“事办完了,明早出城吧。”小童答应了,吹熄手中的灯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个方才被纸团掷出时弄出的小洞,在夜风的吹动下略微朝一边裂开了一道口子,透过这个极小的洞眼,屋里明亮的烛光摇曳下,隐约可见一人白须白发,宽袍大袖地坐在灯前,他的手上正举着一幅画卷,画上是一个眉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女子,只是隔的远了,看不真切。 过了片刻,屋里的烛,便熄了。 016 四伏 过了四日,自从上次乌龙事件之后自辞官职在家养病的月南湘,忽然在一日清晨被人发现吊死在睡房的横梁上。 虽然这些日子他一他都在养病,也总是愁眉不展,时常长吁短叹,说起自己对当日之事的懊悔与内疚,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想不开,居然自尽了! 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是大惊失色,这里面包括向来和月南湘不合的柱国公,一直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的对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撒手人寰,惊诧无措之后,便是深深地惋惜,这个老家伙,是老的糊涂了么?皇帝明明已经不追究了,他却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柱国公狠狠跺脚,叹的一声比一声长。 而在皇宫里,白韶卿得知此事时也是完全回不过神来。当时月南湘冒犯圣颜,众人都说是皇帝宽宏大量原谅了他,可白韶卿却是因为他是月重锦的叔叔并且他实际没有过错而不予追究,因为没有追究的必要。她这个“皇帝”确是假的,让人发现,只能怪她自己考虑不周,难道能因为这个就杀了月重锦的叔叔不成?何况此事之后,月南湘自请辞职,她还打算等他身体恢复些的时候,再重新任用他的,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难道他真的是因为愧对皇帝而自尽么?白韶卿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说来,不管怎样,月重锦的叔叔因她而死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懊悔不已,为自己这个荒唐地决定后悔莫及。虽然月重锦得知此事,没什么表示,可是他明显比过去又更沉默了一些,白韶卿陪在他身边时,总是内疚的无法言语。 皇帝将月南湘追认为敬国公,以大礼下葬,一切仪仗用度都向先帝靠拢,虽然武皇派都觉得这么做有些过了,可为首地柱国公一言不发,众人自然也都保持缄默。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月林身为长子几次哭晕过去,到后来连车都上不了,得由人扶着才能上去。文武百官黯然想送,想到月南湘的生平,都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生为先帝的表弟,他是在武慧后为先帝争夺皇权时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月氏近戚,他前半生为了不引起慧后地敌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忍气吞生地活着。后半生,确是着实为了这个皇帝侄子劳心劳力,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他的十年难得一次的莽撞上了。 白韶卿代替月重锦为他送行,本来这事她想让月重锦来做,可是她一提出来,向来很听话的月重锦却别开头去,她只得代为出行,于是,在敬国公的墓前,百官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场面,月王对敬国公施了父子之礼,双膝下跪,泪流不止。一时间,墓地哭声一片,响遏行云。 为了弥补月家,白韶卿不但恢复了月家的官职,还直接让月林承继了月南湘礼部尚书的官职,月林连升数级,自然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欢喜神色,只是叩拜谢恩了。 转眼就是头七,是月南湘死后第七日,相传在这一天,死者会回到住过的地方看望亲人,月府也按着传统,摆了祭宴,等老先生还魂。而这日一早,月林便进宫,声泪俱下的向皇帝说起,父亲是为了对皇帝的愧疚而死,若是皇帝能按月国的习俗亲临月府,让父亲的魂魄有机会亲自向皇帝告罪,父亲才能安心离世转世投胎。 让有悔意的灵魂在头七这日求得原谅,死魂就不会无着无落地飘浮不去。这虽然确是月国的风气,可皇帝岂是鬼魂可以靠近的。柱国公立刻大声反对,一旁百官也是强烈附合,皇帝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答应,月林擦拭眼泪退到一边,眼眼却朝皇帝那边瞟去,正好见到皇帝脸上显而易见的不忍之色,他满脸是泪的嘴边这才隐约泛起一丝冷笑来。 到了傍晚时分,正是祭奠开始的时候,一时里府中哀哀,尽是哭声,妻妾奴仆们正哭哭啼啼时,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月林惶恐不安进来,命令家人立刻退避,只留下几位念诵往生咒的僧人。 待月家人躲的干干净净了,院后面才缓缓走出简装地月重锦,当然,这位是白韶卿。月林陪着她在祭前敬了杯酒,月林便跪在正中,一面向父亲的亡灵哀声相告,不论他生前如何纠结,皇帝已经原谅了他,请他安息吧。 就像果然有灵魂应验一般,他的话刚说完,院内忽然卷起大风,吹的众人衣襟啪啪作响,祭台上的供品都给掀翻了不少,众人皆惊中,只有僧人们念诵地声音朗朗在耳,只字未断。 月林生生哽下一口唾沫,眼睛四下张望,真的有点害怕起来,若不是有更大的事等着他,只怕他早已吓瘫在地了。他强自镇定,这才起身朝皇帝示意,表示引环节已经结束,皇帝可以回宫了。 白韶卿却不想马上离开,甚至提出想看一看月南湘自尽的房间,月林求之不得,便让人先在屋里点上几支火烛,才引了他进入正屋。白韶卿四下张望,只见这屋里陈设虽华丽但不奢侈,卧房一则的书桌上,甚至还有笔墨未动。 月林看她目光朝那边望去,眼睛也红了“那是家夫练字的地方。” 白韶卿伸手在桌上轻轻抚摸,回头环视一圈,正在离开时,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道:“叔叔就是在这里自尽的么?” 月林一愣,忙道:“正是。” 白韶卿仰头看了好一会,才道:“这屋脊好像有些高呀。”声音淡淡,月林也不知其意只是含糊地应了,心里另有思忖的事,忍不住眼睛乱瞟。白韶卿再打量他一眼,眼中有悲悯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朝院外跨步道:“走吧。” 月林答应了,随后跟上,二人走到门边,忽然屋里十数支烛光同时一闪,一旁角落中,一个黑影忽然飞身而起,人未到剑先至,一缕白光划分气流疾刺而来。与此同时月林已经一个箭步靠在门上,挡住了退路,他惊心动魄地看着那剑朝着皇帝冲去,眼见大功告成之即,分明近在身前的皇帝竟忽然,不见了。 ————终于更完了,凌波要抓紧时间速度爬去睡觉休息了,明天还要好忙哇,杯具啊。。。。大家亲下,晚安。 017 失败 那黑衣人一剑刺空,却未有惊诧之色,只趁机收剑站在了月林身旁。月林的眼神自然比他差的远了,身边的人不见的那会儿,他还只当自己眼花呢,这时黑衣人往身边一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见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移靠着书桌站立,脸上倒无惧色,只是看着他,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月林皱眉细看,只见他脸上平日里的呆滞神色此时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心里不由得地暗自庆幸,这小子果然已经恢复记忆了,只是一直在装疯卖傻,反正此时已经撕开脸面,也不用顾虑了,便得意地笑道:“皇上忘记此行是为了圆家父的遗愿么?这个时分离了皇宫,那就是龙气最弱的时候,鬼魂拘魂,倒也说在过去。”说罢朝身边黑衣人甩一个眼神,那人立刻持剑如飞,掠了过去。皇帝看似身未移足不迈,却在黑衣人动弹的同时,生生与他的剑势背道而驰,嗖地一声,和那人擦肩而过。 月林眼睛顿时瞪的滚园“你……你会武功!!”说罢指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白韶卿冷笑道:“这样就怕了?你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么?” 月林一边抖一边低喝:“你怎么停了,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那黑衣人斜睨他一眼,第三次发起攻击。 白韶卿不敢待慢,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月林贴着门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剧烈晃动地烛影下,不停地跃起落下的那两人。 这黑衣人是老神仙为他安排的人,事先得他交待,在暗处等他口令将皇帝杀之,月重锦自愿自屋那时,月林还在心喜天从人愿。当时他考虑的只是皇帝的护卫,只要将皇帝引入屋里,悄悄杀了,以后的事他也都另有对策。可他千算万算却完全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武功。不是说慧后胎动早产的这位皇子,向来体弱多病的么?怎么暗地里竟练了一身的武功呢。 他的脑中忽然想起父亲曾经怀疑这个皇帝真假的那件事,此时此刻,这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没心思再去捉摸这些,只觉得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应该多安排人手。眼前对打的二人似乎势均力敌,皇帝手中的剑更是十分强眼地舞做一层层剑花光影,招招狠辣,竟有将那黑衣人向墙跟慢慢逼进的趋势。 难道付出一切的计划筹谋,竟要在此刻前功尽弃?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糊,又想出去叫人又挪不开步子,全身僵直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二人打斗。 屋外是一阵紧过一阵地风声,隐约伴有断断续续地念经声,里面二人虽然相斗,可无论是挥撒剑气还是跳跃之时,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竭力避开桌椅,就连两剑相交,也是一点即分,似乎不仅是月林指示下的黑衣人,就连皇帝自己也不想将些间的相斗泄露出去。 黑衣人看在眼里,百忙中朝着一边的月林望了几眼,却见他面无人色地呆呆立在一边,双唇喃喃而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显然完全没有发现皇帝的异样,黑衣人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一丝鄙夷。 而对面白韶卿则抓住他走神的这一刻,立刻挺剑掠刺,黑衣人惊觉侧身,终究迟了一步,肩侧被薄剑刺入,他不退反进,竟朝着月林的身边蹿去。看似逃跑,实则却在有意无意中,将肩上的伤处朝他一甩。 被几点温热地血液溅醒的月林看清眼神情形几乎就要吓的瘫软在地,那黑衣人就势一滚,跌在他的脚步,扶着肩膀,竟似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 白韶卿持剑停步,却也没有上前,方才那一剑,她心知胆明,黑衣人侧身时已经避开了大半,此时所伤的,不过是皮肉而已,可他却借此停手倒在了月林身边,这是很明显地诱敌之策,她自然不再往前,只冷冷将那人上下打量。 那边月林不明真相,却着实吓的魂飞魄散,没想到意外接踵而至,皇帝会武功已经大出他意料之外,而老神仙安排的人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更是雪上加霜。眼看着自己所做的安排就要付诸东流,他狠狠咬牙,怒指地上那人:“快给我起来!杀了他!” 黑衣人闷声不吭地以剑抵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月林的怒指和白韶卿的戒备眼神中,这人忽然一声冷哼伸掌在月林肩上一拍,推的他一个踉跄,黑衣人自己借力朝着另一侧的长窗飞身跃起,只听卡卡巨响后,整个窗框被他撞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他的黑影已经如风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谁也没料到他竟会逃跑,屋里的二人对着那个猛然灌入狂风的破窗框,都是一时回不过神来,而此时外面的人却也听到了动静,不再等皇帝指示,有人一脚踢开门板,当先冲了进来,看皇帝好端端站在眼前,这些人才松了口气。 而一边的月林见到他们,则更是惊恐万状。这些闯入者清一色的全是僧人打扮,而这些人分明是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他才知全盘皆输,自己的精心安排竟不知何时已经被皇帝换了人手,想到院中的十几个僧人,再加上外院的护卫,此番真是输的彻底。他手足颤抖,紧紧贴在门上,眼看着皇帝朝自己慢慢走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地嘶嚎,竟不顾一切地拉开房门,朝外飞蹿。 此时屋里的僧人看皇帝无恙,已经退出了几个,余下的还有三人,看他发狂,哪里还能容他逃脱,他脚才伸到门槛,顿时便有四五只手伸过来,抵在他的颈下胸前,月林顿时全身无力,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白韶卿朝着那个破窗框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边命令速去抓拿那黑衣人,一边却挥手让其它人退下,待屋里只留她和月林二人时,她才道:“朕有今日,都是拜你之赐,你若将一切坦白说出,朕或许会饶你一死。” 月林嘴唇动了好半天,这才低声说道:“你……你不是已经好了……什么都记得了么!” ________ 终于忙完了,对不起,欠更了,这两天补上哈,摸摸! 018 引领 “我是否恢复和你的坦白,是一回事么?”皇帝的话里透着杀气,语调冷到了极至。 月林浑身一抖,忍不住匍伏在地哭道:“皇上……” “一个字也不许漏,从头说起。” “是……” …… 院里的假僧人们都静候在外,所有护卫也都各就各班,悄然伫立,月府已经被这诡异地不安气氛牢牢围困,所有人等都被看管了起来。宁静地夜色渐渐深了,而皇帝一直没有从那间房里出来,众人也就安静地等待着,风势渐渐变大,卷起地上的尘土飞扬,守军统领又再看了屋里一眼,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内皇帝的声音急叫:“来人……” 又出事了?十几人顿时飞步奔入屋里,推开房门,却见皇帝正蹲在地上,他怀中抱的正是月林,后者此刻脸角不停溢出浓血,烛光下看的分明,那血色竟是死黑,统领目光在月林身上一扫,忙道:“皇上,这只怕是中毒了。” “立刻去宫里传林大夫。”皇帝声音沉痛,竟似也在颤抖之中。 统领忙安排人迅速出府进宫,自己则守在皇帝身边,这一夜事端多发,皇帝若有个闪失,他这统领也就白干了。 屋里的烛光就快要燃到尽头了,微弱地光亮不时地一跳一跳地晃个不停,月林眼中落泪,紧紧握住皇帝的手“皇上……我错了……皇上待我……我们这么宽厚……我却狼子……野心……还做了天地难……容的事……轼父杀君……皇上……我……我……” 皇帝的手越握越紧,却是紧紧咬牙,抖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他分明看着怀里的月林,眼中的愤恨却是空茫地落在不知名的所在。月林呼吸渐渐沉重,喘息地间歇也越来越密,过了片刻,忽然剧烈抽搐起来,两个护卫生怕他伤到皇帝,同时上前将他按住,也就在此时,他竭力吐出二个字来“老神……”说着双腿一蹬,没了动静。 门外传来匆匆地脚步声,林夙跟在护卫身后跨进屋来,上前查看了情形,摇头道:“好烈的毒,他已经死了。” 白韶卿沉沉不语地注视着月林的尸体,忽然伸手去撕他左肩的衣裳,一边护卫忙递了剑割开了衣物,只见肩上的肌肤和别处一样也已成黑色,皇帝却叫林夙过来:“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林夙忙俯身去看,一旁的人则拿过蜡烛来为他照明,他只看了一会,便从自己的随身医箱中拿出一支尖长地捻子,刺入月林肩膀内,众目睽睽下看的分明,待他抽出捻来,竟拔出了一支三寸来长的一支金针,针体乌黑,针尖带着晶亮地光芒。 林夙面色沉重“这就是毒源了。看来是由外力刺入,这样的毒针,见血封喉,会让人立即丧命。” 白韶卿冷笑道:“见血封喉立即丧命?可是月林中毒之后还说了好一会的话呢。” 林夙一怔“有这样的事,”说罢将那毒针举起细看,又放到鼻下闻闻,脸上动容道:“原来如此,这针尖上让人涂了控制毒液的药物,竟是为了延缓毒性……奇怪,这人为什么这么做呢。” “想来是想让他说完话才死吧!”白韶卿慢慢站起,看向一边的护卫“黑衣人可有追到?” “属下无能,没见到那人的影子,当时这院子四下都安排了我们的人,竟没一人看清他是从哪逃的……属下实在是……罪该万死!”统领护卫说着便跪了下来。 “月府严加管制,任何人不得出入一步,送林大夫回宫,余下的人跟着来吧。”白韶卿一面说一面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一行数十人,跟在皇帝身后朝着城南而去,很快,便寻到了这个小院。皇帝一停下,统领护卫立刻安排人四下散开将那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白韶卿却是冷眼旁观,这院子安静之极,这时候若是还有人,那倒真是奇了。 统领今日已有失职之罪,此时哪怕这屋里是洪水猛兽,他也是定要第一个冲的了,安排好之后,他身先士卒,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一路推门入户,却都是悄无声息,冷床冷灶,显示屋里人已经去的久了。 白韶卿跟在后面,慢慢朝里走去,便见那统领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往身后一指“皇上……最里面那屋亮着火烛,已经团团围住了,是现在就冲进去还是怎样,等皇帝定夺。”他也算是当职多年,今日这事摆明了皇帝另有防备,他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白韶卿跟在他身后走进最里面的一个小院,果然见屋内还有亮光,院中四下里都是护卫,确是守的严严实实。她走到屋前沉吟片刻,竟不待护卫跟随,径自一把推开房门,只身进入后竟又立刻将门关了起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统领护卫示意大伙儿原地等待,他自己本来离门最近,这会儿却也知趣地退了几步。方才他是跟在皇帝身后离的最近的,皇帝推开门的一刹那,他已将门里扫了一眼,应该是没有人,只是墙上挂着一幅画而已,而皇帝看到那幅画后的片刻愣怔以及立刻随手关门,他也都看在眼里。见的比别人多些,命就比别人短,这个道理他是一直就明白的,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多作表示,只安静呆着等就是了。 屋里只亮了一只火烛,烛台旁的蜡油不多,说明这蜡烛刚刚点上不久,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别无他用,丝毫没有任何可以说明此间曾住过何人的证据,可是,白韶卿却是知道的。 因为,屋里有香。极淡极淡地香,并非任何一种熏香所留,而是一股清淡地体香,某个常年住在深山竹林,雾中拂剑露时抚琴的人身上的淡淡体香。 而对面墙上所悬地不正是那年他在自己抚琴时绘就地画卷么?玄慎子,你究竟要干什么? 白韶卿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目光在那画卷上停留片刻,忽觉异样,便上前取下,只见画端正是玄慎子飘逸地字迹——“飞星落、阴阳调。柏氏起、一天下!卿之宿命也!” 白韶卿蓦然大怒,发狂一般将这画卷猛地扯撕起来,用尽一切力气,仿似唯有这样,才能挣脱他的掌握一般,此时此刻的她,简直快要疯了! ————2———— 019 寸芒 才过拂晓时分,大臣们就已然多半得到消息,月林竟然杀父拭君阴谋篡位!这还了得!不过总算皇帝平安无事!听到传言的柱国公早早就来到宫中,又叫来统领护军细细询问,那护军自然挑些大家都知道的说了,不过光是这些也已经把个柱国公气的袖袍发抖,脸孔涨地红紫,哑声叫嚷“这还得了!” 他愤怒地和谦相等人一合计,便决定今日早朝要力求皇帝对月府上下施以极刑,不立威不足以服众,皇帝虽然病着,可他柱国公还活着呢!居然有人敢密谋如此大的祸事,真当他们武家没人不成? 可谁想到,即使是病中也从来不缺早朝的皇帝,今日居然缺席了,内廷来报,说的是皇帝偶染风寒,将一切朝政事宜交由柱国公打理。 群臣心戚戚然地望着柱国公,他打从听到皇上生病那伙儿就火急火燎地奔进内宫去了,这会儿出来也不多话,只是一味的叹息摇头,急煞旁人,穷追猛问下,他才勉强作答,皇上确有不适,不过九成九怕是心病。群臣面面相觑,也都暗叹息,兄弟相残,任是谁也很难坦然面对一切吧。只是身为皇帝,心肠如此柔弱,这位月王果然是连慧后的十分之一都未有承继啊。 而皇帝的心病自然与他们揣测的并不相同,此时白韶卿就在月重锦的屋里,将一切如实相告,月重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想不到归根结底,这一切竟是因我,”白韶卿喃喃而语,已经分不清是说给他听还是她自已的嗌语“我如今已算是为父报仇,接下来也只想寻得小六穆遥他们,从此远离这一切纷争,过安静的日子而已……昨夜我将过去从头细想,看这些年所经历的每件事,本想理出一个头绪,却是更增迷茫……我只是一个无勇无谋的弱女子而已,连为父报仇都无法安心地让仇家无辜人受累,天下?那岂不是一个笑话吗?思来想去,也许师……玄慎子他是柏姓的后人,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他的仇恨,若是如此……走到这一步,我应该也算是已经为他做了不少吧。” 她的眼神悠悠然地,看似在笑,实则却是伤恸欲死“如今楚胜对我依旧有执念,也许他还在盘算着怎样向秦国查明我的‘死因’,秦嘲风……最近听闻他与秦护国公处处争峰相对,失去护国公的支持,他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有你……”她转向他,眼中流露哀怨自责“对不起,我所能做的只是对你说这三个字而已了。你的病一定会好的,林夙的医术精湛,会治好你的。唉!这么说来,四国之中,我竟已祸害了三国的国君……”说着她摇头苦笑,目光转向窗外,今日天色晴好,放眼望去,能看到极远。 而她的视线所及,却觉眼前总似迷蒙一片,不由得轻叹道:“还有个纪国,不管玄慎子做什么打算,我一定要摆脱他的束缚,明的暗的地受制,都得避免才行。如今,既然月林已死,此事应当就此了断,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月重锦的眼神顿时一黯,白韶卿回过头来:“我想明日就将这身份还你,离开的办法,我会小心考虑,你只需好好呆在乾宁殿就好,林夙会留在这里到你痊愈为止……你要多加保重……向山圣女,是个可笑之极的存在,别再将她放在心上了。”她说完话,又陪着他静坐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月重锦依旧坐着,看她转过身去,瘦削地背影渐行渐远,他的手指曲张开来,像要朝前伸出,这时耳边响起李富的隐约地脚步声,他的动作立刻赫然停止了。 白韶卿回宫不久,便听闻林御医求见,刚撤下宫女太监,林御医就快步进来,看她安然无恙,老御医喜极而泣:“皇上……没想到是他,皇上受苦了。” 白韶卿伸手扶他起来,脸上竟一改平日面对群臣时的呆滞迷茫,吐字清晰,又哪有半分呆傻的样子:“林御医快快请起,这一次若是没你相助,朕怎么可能瞒着大家这么久,也没办法找出真凶,真是多亏了您老。” 林御医抹泪道:“皇上说这话折杀老臣了。皇上装病寻找真凶,是何等的大智大勇,老臣只恨自己无用,帮不到皇上更多,让皇上亲自历险。这狼子野心的人……皇上绝不能轻饶了他……” 白韶卿扶起他来:“此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林御医老泪纵横,点头道:“如今真相大白,皇上是不是准备将装病之事告之柱国公他们……他们若是知道皇上没病,不知得多欢喜呢。” 白韶卿道:“这几日朕心里烦的很,过些时候再说吧。” 林御医立刻明白了,忍不住又有些哽咽,白韶卿又说了会让他宽心的话,再道:“朕近日来总会时常头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儿就算了,明天你过来给朕诊诊脉吧。”林御医一听大急“皇上,容老臣现在就诊吧。”白韶卿摇头道:“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办呢,明日吧。”林御医这才不得不答应了,退了下去。 白韶卿安排好这边,便叫来林夙,详细问了月重锦的病情,听林夙说的极有把握,她也就安心了些,顺便提了提自己的事,林夙听后倒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只是神情有些落寞,随即又有一点像是喜悦的神色掠过眼眸,很快又收敛眼底。 白韶卿淡淡看他一眼,便自去寻李富商议离开的事宜,如今在宫中好歹也待了好些日子,只要稍加安排,要离开皇宫不算什么难题了,李富听她说要走,也是欢喜不尽,一定下计划,立刻飞奔着准备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这一夜,白韶卿便是坐等天明,看重重宫阙外的天色一点一点放出光芒,染得高墙红瓦一片斑斓。她轻轻叹气,正在起身换衣服,李富忽然匆匆赶来,脸色发白道:“小锦他……忽然没有气息啦。” -----1----- -----------对不起,本来已经忙完了的,又给叫去加了两天班,怨念啊怨念。就这么又欠了几万更新了,挠墙ing。。。。。。。。 020 坚持 白韶卿大惊失色,带着李富冲入后宫里,果然见到月重锦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一旁林夙正在给他灌药,在碗药足足灌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勉强灌入三分之二,林夙灌完药又给他切脉,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道:“回过来了。” 白韶卿上前握住月重锦的手,虽然依旧冰冷,好在伏在他胸口时能听到缓缓地心跳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富子双唇颤抖“一早给他换衣服时就发现叫不醒他……” “你……我不是让你一直贴身看着他的么?” “你不要着急,也别怪小富子了,是他擅自把我给他准备的药丸一次全吃光了才会引起心窒的。”林夙道。 “那是什么药?” “是我进日配出的药丸,每日按量服用,能够助他调理气息,尽早恢复的。可是这药属虎狼性,他体质又弱,虚不进补,我一再叮嘱每天只能吃一丸的……哪知他一古脑儿全给吃了!” “他为什么吃……”白韶卿问到一半,忽然若有所悟地转头看着月重锦惨无人色的面容,好一会才道:“他近来恢复了多少?” “这个还不好说,虽然体内的毒这些日子总算是清了,可是毒性在他体内停留太长,对他的身体还是有一定的损伤,所以……要恢复还得慢慢调理才行。” “李富,他最近可有识得或是记得什么事的迹象么?” 李富听她问起,忙道:“他本来话就不多,不过自入宫后,很少跟我绊嘴倒是真的……总是一个人坐着,我有时也觉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 白韶卿黯然垂头,握着他手,却不再说话。一旁李富便向林夙示意,都悄悄退下了。 白韶卿只是安静地坐在榻旁,始终注视着他的脸庞一言不发,许久,乾宁宫的太监来请,她才不得不离开。 回到乾宁宫,果然是林御医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候,看她面色发白,老御医就要上前诊脉,白韶卿本来是安排他今日帮月重锦确定身份来的,此时自然用不了他,再三表示自己没事,这才将他打发了。 早朝时,群臣果然提出了要将月府满门抄斩的奏折,月皇派经此一事,更是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白韶卿虽没心情打理这些,却也不愿意月家人无辜受罪,有心想就此罢手,可柱国公和谦相等人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个顶个的发表措词激烈的演讲,要求严惩,以正法纪,一时间群情激昂。白韶卿无奈,只得将此事交由柱国公处理,自己则早早地退下朝来,陪在月重锦身边。 好在林夙的药确实有些作用,月重锦的脸色虽然还是没有血色,却也不像早晨见到的那般模样了,白韶卿一直守在榻边,林夙来回跑了几趟,都看她一动不动,便道:“你也去歇着吧,我再给他调理调理,醒了就没事了。”白韶卿应了一声,却没挪地方,林夙本来要去配药的,看她这情形,他也不走了,索性就在榻的另一边坐下,沉着脸看着她。 看了好一会,她竟全无知觉。林夙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拉着她手,硬生生将她扯出了里屋,白韶卿这才有些惊觉,被他拉到了隔壁的一间小屋里“你这是作什么?”她看着眼前气喘吁吁地林夙问道。 林夙瞪着她好一会,才道:“你是在内疚么?” 白韶卿一愣:“是。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林夙倒似没想到她能这么坦然,注视了她片刻,才道:“既然内疚,留下来不就是了。”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地味道。白韶卿不免抬头看他一眼:“我会留下来,待他痊愈后离开。”说罢她便转身,想要推门走出,哪知林夙忽然迈步挡住了她的方向,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神色有点阴晴不定,两只眼睛死死定在她脸上,又是咬牙般地语气:“你昨天跟他说了要走,他就把那些药丸吞了,改日你又要走时,他再寻死觅活的,你待怎样?” 白韶卿猛然别过头看他,他目光中闪动着陌生地光芒“难道不是吗?他就是这么软弱的一个男人,难道你要被自己的良心受制,留在他身边么?”说着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你根本勿须内疚,要让他停止对向山圣女的觊觎,唯一的法子是离开他,永远也不要让他遇见……就如同你离开秦嘲风一样,当日你能做到果断离开,今日却不得不留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比秦嘲风重要,而是因为你那该死的良心。韶卿……” 白韶卿忽然浑身一颤,他眼中有什么东西让她蓦地觉得有些畏缩,他的嗓音变的有些奇怪,压的极低:“这世上再没有比我知你更深的人,跟我回楚国。我们立刻就走,什么秦王月王,都让他们滚的远远的。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安宁的日子。”他的眼睛在她面前徒然变大,重重的呼吸直扑到她脸上来,白韶卿愣怔地看着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韶卿……”自喉咙深处发出极低极低地一声呻吟,他朝她更加贴近过来,白韶卿虽有些恍惚,却也凭着直觉一把推开他“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我没在胡说。不管是秦嘲风还是月重锦他们都只是贪恋你的美色,可是我不一样……我没见过,永远看不到也没关系,我要的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他眼睛透出微红,竟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抱住,粗重的声音近在耳边“跟我走,韶卿,跟我走吧……快答应我……” 他几乎是用尽一切力气紧紧困住她,白韶卿挣扎不开,不得不运起内劲,双手外分,趁他手臂松动一刹那,人已朝一旁斜退出去“林夙!你疯了么!你不是……还有个一直在寻找的女子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林夙不闻不语呆呆站着,好一会才转过脸来看着她,苍白地脸颊上竟慢慢爬上一丝笑容,他的声音苦涩,但字字清晰:“你果真要留下来?” “是。” 林夙点了点头,无比黯然地朝门边走去,手碰到门时,轻声道:“曾有人说我的勇气不值一文,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说罢苦笑着走了出去,沉重地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旁李富探进个头来,迟疑地问道:“……皇上,你没事吧?小锦他……醒了。” ----2---- 021 回朝 白韶卿听到这事,立刻将方才的困扰放下,随他到里屋,不过月重锦也只是醒了一会,眼睛也没睁开,只是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又朦胧睡去了,白韶卿在一旁守候着,却因为林夙之事更加心乱如麻。 林夙垂头走回自己所住的御医馆,一边的小童正在盯着药炉,看他进来,忙起身行礼,他也没有知觉,只是独自回到医馆后面自己住的小屋里,呆呆出神。 就在此时,垂着帘子的里屋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林夙浑身一颠,触电般转过头去,脚却迈不出一步,只得喃喃道“师傅。” “你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让她离开?” “事起突然……我……” “好了,你明日回楚吧。” 林夙急道:“为什么?”说着话人已蹿出去掀开帘子,可屋里却是空无一人,他正四下环顾,那声音又转至窗外响起:“好好管住你的私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夙急道:“是他忽然改了吃药的份量,阻碍了师傅的计划,我才不得不另想办法让她离开……” “住口!”那低的如同耳语,却依旧语气森然“她不是你能动的人,起码……在你成为楚王之前,不行!好好管住你自己,不要逼我弃子。” 林夙呆愣在原地,吐气一般点头应“是”,周围回复安宁,就像方才那人根本没有来过,他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开始机械化地动手将桌上的药物之类整理起来。 第二日早朝下来,白韶卿远远看见李富等在宫外,顿时上前问道:“是他出事了?” 哪知李富摇头道:“他好好的,是林大夫走了,他留了药,什么话也没有就走了。” 白韶卿一愣,随即想起昨日他异样的举动,脸上微现一抹绯红,向李富详细询问了他留下的药物,知道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才走的,心里不由得又微有歉意,正在发愣,只听李富轻咳了一声,身后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定神回头,见正是柱国公,便笑称“舅舅。” 柱国公笑道:“下次不能再这么叫了,私下里,只有咱们两人时,才能这么称呼,记住了么?” 白韶卿点了点头,柱国公满脸慈爱地笑道:“今日听到奏报了吧,你柳叔叔就要回朝了,他戎边多年,保家为国,这一趟,又是得知你失而复回,必定十分欢喜。”看她眼神迷茫,忙解释:“柳承源呀。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没事,回头我让人送些卷宗去你宫里,看一看就是了。” 白韶卿笑着点头答应了,其实这个柳承源她倒是早就在卷宗上见过此人名字了,这人和柱国公一样,也是三朝元老,可谓武慧后手下培养出来的一名悍将,跟着慧后亲征多年,月国大名鼎鼎的铁军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又因他和柱国公是亲家,这一文一武,向来交情甚好。 白韶卿回宫,先去探看了月重锦,听李富详细说了他今日的情形,确定他的病情没有变坏的症状,这才放心回宫去看当日的卷宗奏折。 在月国转眼两月有余,她已经看了包括月国开国始帝至今的所有皇室卷宗,在对月国群臣多了一分了解的同时,却也始终没有找到有关月重锦的那个“叔叔”玄慎子的任何蛛丝马迹。 月重锦的父亲排行老二,在重锦八岁时就病死了,老大在当年夺嫡之争中死亡,老三月南湘则是新死。这三人之中,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卷宗上记载极少的那位老大,也就是当年的太子月凤汐。他在十七岁时病死,他一死,月重锦的父亲,当时十五岁的月凤银便被立为太子,月凤汐的死十分忽然“暴病而亡”!死的极为奇巧,实在是有被人阴谋夺太子位之嫌。因此说此人隐名埋姓图谋他日复仇,倒也说的过去,唯一的破绽,就是这月凤汐若是真的在世,最大也应该只近五十,绝不是玄慎子鹤发童颜的样子。只是这里面有没有易容的成份,白韶卿自从见识了李富和林夙的易容手段,倒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能。 不过,如果玄慎子真的就是月凤汐,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月凤银在世,或是武慧后在世时复仇呢?那样岂不是手刃仇人的感觉更好,而却偏偏要等到月重锦上位呢?何况白韶卿想到齐云开当日所说的陈年旧事,那个出现在楚帝祖庙外妖言惑众,导致他们白家最终悲惨结局的老道人,究竟是凭什么说那样的话呢? 白韶卿只觉一头雾水,现在月重锦病情不稳,她也无法离开,既然林夙留下药并说明了他会渐渐好转的事实,她也就决定慢慢恢复,一直假装呆傻,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慢慢恢复,能在月重锦复元之前,尽已所能帮着做一些事,也能让自己心安一些。 如此又过了十日左右,柳承源终于回京了。 这日早朝,便明显有些与往常不同的气氛,众人都有些兴高采烈,虽然柳承源不是凯旋而只是诉职来京,可群臣还是有好些喜形于色,看来此人在朝中极具威望,白韶卿不由得也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便听太监召兵部尚书,一等勇国候柳承源觐见,过不多时,便见一个一身银甲,配以黑色战袍的彪形大汉大步进入殿堂,叩首三呼万岁,也是声若雷鸣。 白韶卿细细打量他,只见此人五十开外,一把垂到胸口的胡须却是白多黑少,脸颊上双目炯炯,皱纹却也遍布眼角额头,想来他在边界守卫,风霜雨露,因而显的格外苍老。 柳承源起身后,便仰头细细打量白韶卿,双目中流光闪闪,又是欣喜又是焦急地关切之色表露无遗。白韶卿自然不能多说,只是保持点头微笑,由一旁柱国公便代为慰问,柳承源一一作答,和群臣拱手行礼时,也是和颜悦色,态度诚恳,毫无娇纵之色。 当时便由柱国公出面,代皇帝宴请柳承源,接风洗尘,白韶卿也只是向征般的在席片刻,便顾自回宫去了。 ----3---- 022 惊变 柳承源此次回京,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觐见述职完毕很快就要离京,因此朝中一班老臣抢着挨个宴请之后,再次进宫觐见,已是差不多十日之后了。 白韶卿和往常一样,面带笑容地坐在首座,柳承源坐在下首。这里是乾宁宫,今日柳承源是独自进宫面圣,即没有柱国公相陪,白韶卿自然是只会笑不会说的,多半时候都是柳承源在说,她听而已。 柳承源闲聊似地说起一些边关的军情,神情间却是在留神细细打量着她,或许是与他的武将的身份有关,平日柱国公等人注视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温和柔软地,唯独眼前这大将军看她的眼中却总是有些让她惊心胆战,她不得不做出比平日更为呆滞迷茫地神色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皇上,臣过几日就要离京了,在走之前,想将京中的铁卫检验一番,若是皇上能亲自前往巡视,士气必定大增,皇上意下如何?” 铁卫?武后治下的铁军么?白韶卿兴致大增,却依旧装傻:“巡视?” 柳承源嘴角带笑,耐心解释:“就是臣陪着皇上去见一些兵,好玩着呢。” “好呀,我们走吧。”皇帝看样子很是高兴,立刻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柳承源大手一挥,已经一把将他拉住,笑道:“不是现在呀皇上,明天,明天臣来接您,”白韶卿转过头,对着这张大脸一脸天真地点头微笑,可心里却忽然微微发冷,因为靠的太近,她忽然自柳承源的眼中看到一股杀气。 这人,要杀她!不,这人要杀的是月重锦,不,他是要谋反! 白韶卿一个激淋,逼地自己冷静下来,欢快地叫嚷道:“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明天你一定要来接我。” 柳承源依旧没放开她手,只是笑道:“就怕柱国公他们不乐意让皇上去玩。” “那怎么办?我要去呀。”白韶卿瞪着眼睛。 “臣带皇上悄悄出去?好么?”柳承源靠近一些,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眯了起来,透出些许微光。 “好的好的。”白韶卿用力点头,感觉他的视线还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收回手去,告退离开。 她呆呆看着他的背景在眼前消失,才慢慢挪回原位,这么会功夫,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浸的她地心,又湿又冷。 柳承源!兵部尚书,一等勇国候,他居然,要反! 这人和月林不同,月林无勇无谋,不过是一个享惯了荣华富贵地公子哥,虚荣心受到一时的挑唆才会糊涂行事。 可是柳承源不同,他长年征战,必定心思细密,布控防范对他而言,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小事,而更为致命的,是他有兵!他既然要反,必定不是独自来京的,想必此时此刻,他的军队已经渐渐逼近京城,只等他一声号令了。而据白韶卿目前所知的,柳承源守在月纪交界之处,因为秦攻月国,六次借纪,因此这个位置的防护比月楚边界强,足有十二万人。不过柳承源应该不会将队伍连根拔起,他想自己做皇帝,也要做好防秦的措施,就算他只带一半兵力回京,那也是六万。 白韶卿沉沉坐着,努力回想平日听到看到的点滴,护卫京畿的有御前护卫加上御林军大约一万三千人,九门提督叶坤有二万人。叶坤不是外戚,他的人能为月王尽忠,却也一样能为柳承源所用,此时此刻,真正能够一心在自己这边的,只怕只有御林军和这帮外戚,柳承源要带自己悄悄出宫,就是防着御林军,由此可见御林军暂时还在自己这边,而月重锦一倒,那些外戚的地位也会随之土崩瓦解,因此他们也是自己人。 再想,楚月交界的守将董成林有七万兵马,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从周边州郡调派,一是极可能打草惊蛇,此时此刻唯一的空隙,就是柳承源认为月重锦不但失了记忆还变成了呆傻之人,这是绝不能让他发现的秘密。其二,柳承源要反,大军压界,从南过来的一路州郡却丝毫动静也没传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柳承源已经买通了此条路径上的官员,也就是说,月国的半壁江山,已尽落他手! 可是此时此刻怎么才能悄悄通知出去呢?通知谁?柱国公还是谦相?这两个都是文臣,且不说他们对柳承源深信不疑,就算他们相信了,难道拉出家将护院来打不成?不行。白韶卿皱紧眉头,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柳承源的话来,铁卫!对呀,京中还有八千铁卫,这些人不归御林军管,他们驻扎在城西,单立大营,占着京城五分之一的位置。铁军守京,是自慧后以来一直坚持地驻守大军,尽管这近一万人住在京城,时有争议,可是十数年来,从未允许铁军外置。 只不过,白韶卿也同时想到,月重锦并不重视他们,这些年恐怕也有过不少摩擦隔阂,而且柳承源邀请自己参加铁军的巡视,极有可能铁军已经归其所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引得她一阵心悸,可转念又稍为平复。柳承源长年驻守在外,而铁军在京,柳承源的大军保卫边界,铁军却是护京,算得上各施其职。虽然柳承源带兵入京,肯定和铁卫有过交待,但这只队伍也可能因同样的问题而被他忽略,铁军不受月王重视,这些年无所事事,滋生不满。那柳承源会不会因此略为忽略他们的存在,等他大军压界时,铁军自己也势随风转,偏向他好武战勇的一边呢? 白韶卿双手不由自地握紧拳头,此时此刻,别无他路了,定要以身涉险,去铁军探个虚实,如果铁军和柳承源已经达成共识,那么月京难守,她就要想办法带月重锦离开,图谋再举,如果铁军是站在月重锦这一边的,这一战,或许还有四分机会! 攘外必先安内! 主意拿定,白韶卿也就定下神来,立刻转身朝后宫走去,她要去找小富子,将此事告之,此时此刻,李富,已经是唯一能为她分担的人了。 ---1--- 023 试探 第二日早朝,白韶卿就格外留意柳承源,并不时地装出难耐地表情看着他,挤眉弄眼地极尽傻态,柳承源目光扫到,总是微笑摇头,白韶卿这才不得不安静下来,却嘟起了嘴,一脸不满。 好不容易早朝散了,白韶卿立刻往侧殿里跑,等的着急,一直在殿里走来走去,隔了好一会,才见柳承源慢慢踱来,她迎上去一拉他手“我们走吧。” 柳承源笑道:“这样出去是不行的。”说罢伸手唤过一个太监来,那个笑咪咪地太监捧着托盘,盘里是一身太监服饰,白韶卿又瞪着眼,等柳承源再三解释了,这才去换好衣服,和那个小太监一起一路跟在他后面,穿过几道宫门,一路上柳承源都是客气地跟过往御林军打招呼,虽热络却也都是些表面功夫,白韶卿暗暗留神,没发现什么御林军和他有眼神交流,心里又安了一些。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一旁早有一顶蓝轿子候着了,柳承源扶了她上去,低声道:“皇上,咱们这就去玩了,一路上可不能掀帘子,省得让人瞧见了。”白韶卿用力点头,柳承源便在一旁骑马,徐徐跟着轿子往前。 轿子一路向西,果然是朝铁卫营地去的,白韶卿微微勾开一侧的轿帘,露出双眼睛东张西望,柳承源转头看到他那模样,也就是笑笑,并不阻拦。 轿子行了一会,人流渐渐稀少,一侧的房舍后渐渐可见清晰地城墙,原来铁卫所在,是在京城之内再建起的一座围墙内,围着这围墙而立的已经难见民居,几乎全是酒肆客栈,白韶卿正打量着,便觉轿子停了下来,柳承源掀开帘子探头进来道:“皇上,累了么?咱们先坐会歇歇,等会再进去吧。” 白韶卿自无异议,任他带着走出轿子,朝新奇的目光不时地朝四周打量,柳承源则引着他往楼上去,进入一间雅座,店家很快就端了酒食上来,柳承源笑道:“皇上平日都在宫里,恐怕没怎么尝过这些民间的野味吧,来,这个不错。试一试吧。”白韶卿就顺手夹起他递过来的兔肉,一边嚼一边点头,柳承源说着又不停给他布菜,二人正在这里吃着,忽然有人一掀帘子进来,看到柳承源,立刻叫道:“柳将军!”这人脸上惊喜,眼睛却朝着白韶卿一瞟,随之又转向柳承源,白韶卿顾自大嚼,转开头去,正好看到柳承源朝那人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便听屋外那人叫道:“你们猜猜我瞧见谁了?”声音着实响亮。“是柳将军呀。” “真的?”好几个惊喜声一突而响起,很快就靠近过来,又有人道:“别去打扰了,咱们吃咱们的吧,何必去吵人家。” 柳承源这时不出屋去,便听他朗声笑道:“原来是各位同僚,相请不如偶遇,给柳某两分薄面一起聚聚可好?”外面的人又推搡客气了片刻,帘子掀开,这才陆续走进四个人来。 当先一人个子瘦削,一双长眉,右眼下有颗黑痣,白韶卿认得他的声音,就是和柳承源打眼色的那位。跟进来的另外三人一个身宽体胖,一个则是瘦高个子,另一人较为文弱,留着一撮胡须,却都是一样打扮。黑色地粗棉布袍子,外加棕红色地短甲,腰系黑色苏络,足蹬黑色短靴。三人都是脸色微红,已经喝了些酒了,特别是瘦高个子,眼神都有些迷离。对着柳承源笑道:“柳将军回京来啦!多年不见,柳将军愈发的英武啦。怎么样?今日和小弟比试比试怎样?” 他身边那个身宽体胖的一把拉住他,笑道:“这小子又灌多了马尿,在这发酒疯呢,柳将军你没在意。” 柳承源还没说话,那个瘦子却叫道:“柳承源!当年你也是从铁军里出去的,如今混的风光了,怎么……回来笑话我们么?” 柳承源笑道:“杜兄还是老模样,酒量不行呀。” 那边几人也笑道:“是呀是呀,这小子喝醉了,我们还是告辞了吧。”引他们进来的那人却不依的,伸手一个个拉到座位上“这么难得遇见了,大伙儿再聚一聚吧。”那瘦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任由身边两人怎么拉也不走了,那两人无法,只得抱拳朝柳承源笑笑,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二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看向白韶卿,白韶卿不管他们演什么戏码,只专心地盯着自己盘里的一块猪骨,又是啃又是允手指,忙的不亦乐乎。 一旁那个文弱的人道:“这位是……” 白韶卿正竖起耳朵想听柳承源怎么介绍自己,却听砰地一声,整个桌子都震了一震,原来是那个喝醉酒的瘦个子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桌面,指着柳承源道:“柳承源!你说,当年在铁卫,你打的过老五吗?”说着指了指身边那个身宽体胖的人,又指自己“你打的过我杜平川吗?” 柳承源笑道:“杜兄一身好武艺,杨五哥也是身怀绝技,柳某从来都是敬佩的。” 杜平川又是一拍桌子“你倒认的快啦!啊!那凭什么你如今就是个……啊……一等公,大将军……我们就得呆在这铁……笼子里,半生不活的干耗……我……”他还要说,一边那杨五哥却一把捂住他嘴,道:“这小子不行了,省得他丢人,我还是把他扛走吧。”转头对身边文弱男子道:“田青,你陪着将军大人喝几盅,我先送这疯子走。” 柳承源却在这时长叹一声,道:“兄弟们的苦处,我又哪里不知道呢。兄弟们空有一身武艺抱负,却是无处施展,柳某感同身受,也确实为兄弟们可惜呀。” 杨五听他这么说倒是停了下来,瞧他一眼,一边田青却道:“柳将军您快别了,杜平川你是知道他的,发起酒疯来不认人,你就是顺着他他也是个没完没了的。这些混话,柳将军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三人平平安安地呆着吃闲食,将军在外为国出生入死,他竟这么不知好,回去我们哥几个可得好好给他一顿肥捧,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柳承源却道:“田兄弟这话太见外了。咱们在一起少说也有五个年头了,如今我虽戎边在外,可也都瞧着京里的动静,铁军……唉,实在是受了委曲了。” ----2---- 024 挑唆 他目光中露出惋惜之极地神色,朝三人环视,道:“当年慧后创建铁军时的情形,我还历历在目,那日的艳阳分外红,万旗飘动,万人高呼的场景……每回想起,都是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说着他的眼睛果然也是微微一红。 白韶卿吮着手指看他,眼角带去,另三人都是受他所染,眼睛一垂,只有田青始终目光静凝,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是呀,慧后实在是千古奇女子,能为她出力,是我等今生最大的荣幸,能身为铁卫一员,亦是如此。” 柳承源却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如今……”说着话,忽然转身朝白韶卿跪下,桌边那四人看他这样,都惊的一动不动,只听他道:“皇上,老臣求皇上重建铁军。” 这话一出,那四人顿时呆了,就连原先喝醉酒的杜平川都瞪大了眼睛抬头直视,好一会,才慢慢跪下。 白韶卿也没料到会有此事,原先还防着他要暗算自己,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时候,她自然不能有什么动作表示,只能呆呆看着这些人,嘴边手上还都是油渍。 一旁柳承源叹了口气,起身拿出帕子来为她轻轻擦拭,那几人也都是呆呆看着,全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听柳承源道:“臣今日冒死带着皇上出来,就是为了想让皇上亲眼看看,这些曾经随着慧后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如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皇上万万不可被那帮老臣迷惑,铁军决不可解散呀,皇上!” “什么?皇上要解散铁军?”杨五第一个跳了起来。 柳承源点了点头“近日朝中商议的头件大事就是这个,朝中大臣们都认为铁卫留在京里,扰民惹事,耗资过巨……” 猛听得砰的一声,桌上的碗碗碟碟都跳了起来,白韶卿呆呆看着对面的杜平川,他此时已经倒竖双眉,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他跪在地上,朝她挪着爬过来“皇上,你千万不要听人瞎说……我们铁军……我们铁军可是当年慧后最信任的人……” 杨五也道:“是呀,皇上,铁军八千热血男儿,决不能散呀。” 一边田青也急道:“皇上,铁军是慧后心血所成,咱们每个进营的弟兄都是立了血誓,要保您的安危,那些想解散铁军的人实在是……没安好心,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呀皇上。解释铁军,实则是解散了月军之根本呀。” 柳承源也道:“是呀,铁军决不可散。铁军一散,军心便散了呀皇上。”他面对着白韶卿,虽然说着恳求的话,眼中却分明还有笑意,白韶卿迷茫地从他们一个个脸上看过去,轻轻伸手出去,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我……朕想回宫去了。”说着又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月王生病的事,虽然隐有耳闻,可是这毕竟是有碍皇家脸面的事,民间自然不知详情,铁卫这些年与月重锦有隔阂,已经等同闲置,所以更是消息闭塞。此时见到柳承源带着皇帝出现在面前,杨五几人还真以为是柳承源心念旧部下,想为他们求事。因而一听这少年原来就是皇帝后,立刻便将心事全盘托出,想得到他的认同,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幅表情,这皇帝,竟是傻的? 尤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三人呆呆看着白韶卿,都是一言不发。当年月重锦登基大典上,铁军都是守在远处,只远远看过一眼,转眼多年过去,自然不识得也不奇怪,可却没有听说皇帝竟是个傻子。 柳承源自然也不说破,只在一旁忠心地劝说着,不过此时此刻,那三人都已经悄无声息,只有他一人尚在说话,因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更为刺耳,三人面对这样的皇帝,都是心如死灰,彼此对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伤恸失望。 白韶卿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她即不可能反驳柳承源也不能忽然变的聪明起来,只是经此一事,她的心倒又安定了些,那就是眼前这三人既然会被柳承源看中,想必这三人都是铁军中的重要人物,再一个,就是他们和柳承源,并非一条心。 这就够了。 她正暗自思忖着,右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这剧痛来的如此突然,她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可习武人的体质却清楚知道,是有人狠狠拧了她一下,手劲极大,只怕半边腿都要肿了,她愣了一愣,立刻张嘴大哭,眼泪滚滚而下,一发而不可收拾。 眼角瞥去,左腿边一只手收了回去,正是柳承源。白韶卿正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作时,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让人踢开,柱国公带着人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看到眼前情形,更是脸色铁青“你们在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朝白韶卿走来,伸手就将她缆在身后。 跪了一地的人,哇哇大哭的皇帝,这一切都让柱国公怒火中烧。“你们这些铁军狼子野心,想谋害皇上么?” 杜平川本来就酒气难捺,此时看到平生最不对盘地柱国公又色厉内荏地说话,顿时也怒了:“究竟是谁狼子野心,瞒着天下人立一个傻子作皇帝!你们究竟是什么用心!” 此言一出,举座皆静! 柱国公脸色发紫,气的全身发抖,大吼道:“将他……押入死牢!”“大人”“皇上!”一边几人同时开口,却也都只是叫了一声就没声息,杜平川此话,实在是自己找死,任是谁也救不了他的。 几个护卫上来顿时将那杜平川拉了下去,余下的护卫则将田青等人带了出去,杨五一脸愤怒,狠狠回头呸了一声才走,也不知是对谁发脾气。而田青却是安静离开,临走时还曾用眼角与白韶卿的眼神对上,似是微微一愣,旋即也扭头出去了。 柳承源道:“都是我的不是……我原想带着皇上出来看看铁卫,也好让他们心存感激……” 柱国公摆手道:“这事你确是欠考虑了。怎么能私带皇上出宫呢?若不是太监来报,我还给蒙在骨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柳承源愁眉苦脸,一脸后悔莫及地样子“都是我的错,唉,我在边界时听闻皇上和铁军……因此想做个合事佬,没想到……” “哼,那班野痞子,早该将他们打入地牢了,竟敢胡言乱语……” “可是……他们毕竟有八千人呢。还是给他们留点余地的好,要不然闹将起来……也是祸事!” 柱国公重重一哼,一边伸手为白韶卿擦泪,一边道:“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柳承源靠近过来,忠心耿耿地低语:“柱国公大人放心,若是他们真的敢乱来,我柳承源必定会全力保护皇上。平定叛乱,正是我的职责所在。” ----3---- 025 暗伏 平定叛乱——只怕是你的目地所在!白韶卿冷眼旁观,对柳承源的打算已经明了大半,这个将军原来心思如此慎密,有心谋反,竟冒险选择路走迂回。 他先是从铁军和皇室的矛盾着手,将痴呆地皇帝带到铁军将领面前,让他们惊觉一直以来都是被人蒙蔽了真相,致使他们明白,在这样的皇帝面前,铁军将永远也不能翻身没有价值的事实,激起他们的不满。再引柱国公出面引燃这支导火线,柱国公是外戚,如此一来,铁军的怒火便会朝着外戚摄政夺权,设傀儡皇帝发展。柳承源再在一边暗地操作,煽风点火,待铁军行动时,便可以平定叛乱为名,大兵压界,到时军队进来,谁杀了皇帝没人知道,即使有人看出他的居心也为时已晚,有兵在手的柳承源,就是将月国翻了个去,也没人能拿他怎样了。 白韶卿想明白此节,便依旧跟着柱国公回宫,也没将此事跟他通气,只是既明白了柳承源的大致细路,要加以阻止,便不难得其法,为了防止宫中有柳承源的内线,她依旧和往常一样,吃过晚膳就溜达到青夫人的院里,不再出来。 直到天色渐黑,皇帝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乾宁宫去,没过多久,便熄了灯,寝宫里再没动静,在外守着的小太监自然也就报信去了。 黑沉沉地夜色之中,却见青夫人的院里忽然掠出一条人影,在宫闱间层层纵跃,去势如飞,这人对此地情况十分熟悉,专挑巡夜护卫交错的地方走过,遇见来人时便在一旁假山墙角或是树荫中一躲,避了开去,如此几个反复,没一会功夫,就出了皇宫。 黑影顺着皇城朝西,一路在民舍间疾走,夜色深沉,街道上鲜有行人,夜风卷起尘土,在路面上打着一个个回旋。 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日间来过的铁军军营外,这里围墙极高,倒是难以翻跃地,来人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看到东边的矮房,正有计较,却听另一头酒馆上传来一声大喝,接着便是桌椅翻倒的声音,寂静之中,十分刺耳。黑衣人顿时停下正要打着的火掷子,回头朝那酒馆掠去。 酒馆下的伙计已经趴在台上睡的沉了,楼上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吵到他,想必平日这伙兵总们总是这样闹腾,他们都习惯了,也不当回事。整个酒馆也只有那一间房里是亮着的,黑衣人轻轻跃到楼外叠放着的酒桶上,轻轻一踮,身子上翻上去,双腿勾住屋檐,使一个倒挂金勾,待身形稳住后,这才慢慢朝屋檐下探身下去,只见屋里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人,衣着都是一致,只是有的背上胸前烫有勇字,有的没有,想是官级不同,装束各异,不过当前坐在桌边的三人,黑衣人倒是认识。 面对着窗子的,是喝的醉眼迷蒙地杨五,在他右侧那个正支着头昏昏欲睡的正是田青,而背对着窗的人,膀大腰圆,一身青衣,不就是那柳承源么? 黑衣人见到他在,便微微缩回身子,整个人贴在屋檐边上,仔细去听屋里人说话,杨五喝的舌头都大了,正结巴巴地道:“老子这十年……混地真是……窝囊,王八羔子的,老子他妈的就是个窝囊废!小杜那小子……眼看着要死了……老子一点法子也没有……老子……窝心呀!”说罢又去拿酒碗。 柳承源伸手拦住,叹道:“这是能争的么?老五你消停消停,别再喝了,这事有我呢,有我在呢,我想法子去。” 杨五道:“对,你是大将军,你得……救他,承源呀,你是知道的,那小子就是嘴臭,偏又爱酒,喝醉了他什么都敢骂,可绝没那个心呀,你可得救他。” 柳承源点头道:“说定了,我一定救……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一定救。” 一旁田青抚着头痛欲裂的头,去拉杨五的手“你也少说两句,走吧,我们回去了,弟兄们都醉了。” 杨五一甩手“我不走,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得给那么个傻东西卖命……当年……慧后都没亏待过我们……如今就这样任人踩扁?还不能还手?” 田青伸手就是一下,打在他头上,声音却是压低“你疯啦?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老子沙场上杀的人摞起来都有两个老子这般高,老子够本,怕什么!谁敢踩到老子头上来,老子一刀捅了他……” 柳承源叹道:“老五的气势不减当年,真是让承源惭愧呀……” 杨五一拍他肩膀“承源,你确是不如当年了,作官作的胆子小了吧……老子不怕,小杜子要死了,老子就是抢也得把他抢出来……” 田青道:“还在等呢谁说他就要死了。” “等个什么劲……他得罪了那个武胖子,还能有什么别的路吗?照我说……咱们带几个兄弟,抢人去……”田青一把捂在他嘴上,怒道:“你疯啦。” 杨五推开他手“我是疯啦,要不是小杜子,老子早死五百回啦……他能把老子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老子也得拖他一回……说什么也得……拖他一回。”说着眼泪直流,止也止不住。 田青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一旁的柳承源静静注视着他们俩,忽然一拍桌子,道:“你们都别哭了。”二人都是一惊,抬头看他,他却转过身来,腾腾腾走向窗边,黑衣人自他拍桌就开始防备,他一移动,黑衣人立刻就翻了上去,趴在屋脊上一动不动,耳听得砰的一声,窗户便给关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便隐约听到屋里极轻地说话声。 一段话说完,只听田青一声惊呼,随即又被说话声压了下去,说话的声音极低,窗户关着,黑衣人怕引起动静,也不敢去掀瓦片,只得静静伏着不动,过了良久,才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黑衣人朝屋下探出头去,过了片刻,便见柳承源走了出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屋里那两人却好似僵住了一样,半天没有动静,又过了片刻,才听有人站起,而且听着动作极大,竟带倒了椅子翻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随即重重地脚步声响起,有人腾腾地下楼而去,瞧背景是那个杨五。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再过了一会,烛火才熄了,田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屋里虽还有喝醉的人,可都已经烂醉如泥,叫也叫不醒了,也就由得他们睡去,他抚着头,慢慢朝西走,转过巷子,却见眼前忽然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谁?”他哑声低喝。 来人上前一步,迎着光,将蒙在面上的黑巾拿下,清冷的月光淡淡地散在此人脸上,田青顿时惊呆了,酒也醒了大半,怔怔地注视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4---- 026 行动 柳承源斜靠在软榻上,伸直了双腿,细眯了眼睛,脑中则将计划反复细想,自觉再无错漏了,不由得得意洋洋地哼起小曲来。 他此次上京,确是准备充足,随身简从三人赴京面圣,后头则隐匿着军队,一路南来的官员不是软禁扣压,就是威逼利诱,这才能容他那五万大军扬长而来,月京平壤却是只字未闻。铁军和月王的矛盾他早就有所耳闻,想来也是,铁军就如他一般,当年能够在慧后的手下威名远扬,并不代表慧后的后人也有驾驭他们的本事,何况还是个病怏怏地皇子。 他早就看那皇帝不顺眼,若是慧后还在,他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安心为她驱使,可是如今当政的是这样一个皇帝,用他们的话说,这人就是个连人都不敢杀的孬种,这样的皇帝迟早要让人取而代之,既然如此,这个位置为什么不由自己来坐?自己跟着慧后征战多年,经过多少杀戮,才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到将军之位,他有这个本钱坐,更应该坐。 经过昨日的挑唆,田青和杨五这两个铁军中的中参将,应该会如他安排有所行动,只要他们一动,他立刻就能以平乱为名,开城放人。柱国公谦相那样的不值一提,大军面前,这些人还不得吓的腿都软了。大军趁乱入城,进宫将皇帝杀了,到时这个罪名就由铁军和九门提督和御林军来担,事情平息之后,自己大军在侧,手捧玉玺,还怕不成大事么? 他将头尾又想了一遍,自觉已有了九分把握,此时只等铁军的动静便是了,正想着,门外就走进一个下人“老爷,田参将求见。” 来啦!他立刻一个翻身起来,快步迎出去,果然见到田青不安地撮着手等在中厅,见他过来,立刻上前一步,却皱着眉头,眼睛乱瞟,柳承源将跟在身后的下人打发了,亲自上前将房门关严实后转身道:“田兄,出了什么事么?” 田青脸色不佳,犹豫了半晌,才道:“柳将军,昨日我们喝醉酒说的醉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柳承源爽朗一笑:“那是自然,哪个男人不喝酒的,喝多了说了什么回头就忘记了,我还当什么事呢,田兄多虑了。” 田青仍无放松的神色,反而更加烦恼“柳将军说的可不是么?可是……唉,老五那家伙偏偏没忘记,今天一醒就……” “就怎样?” “唉,他说要去救小杜,已经召集不少亲信入营了,正在想法子呢……我是劝也劝不住。” “老五真是一个好兄弟呀。”柳承源感慨道“田兄也不用着急,这事就像昨日说的,有我一份呢,不过我此次是上京,没带人手,要不然倒是小事一桩。” 田青忙道:“这哪敢劳柳将军大驾,只是……真要去救么?这样岂不是忤逆朝廷,小杜虽没立案,可那是死牢呀……铁军去那里要人……只怕……” 柳承源道:“唉,其实你们不知道,皇上是最近才病的,并非一直如此,而且皇上心地最是仁慈的,连谋划作乱地月林一家也只是罪至最轻地削职为民而已,他怎么可能对铁军狠的下心呢。怎么说月国从一个小国一跃而起能与强秦抗衡,铁军也是功不可没。再说还有我呢,我一定全力出面保全。” 田青感动地眼眶发红“柳将军……” “别的就不用多说,唉,这样吧,我这边再去想想办法,若是能弄个御林护军的腰牌,在死牢提人倒是容易。” “护军腰牌?那不是只有李恩手上有吗?他会给吗?” “想想法子就是了……” “那样岂不是拉御林军下水了?不好吧。” “你呀……这个时候还考虑那些作什么……死牢里可不是人呆的,小杜这会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活气呢。唉。”柳承源说着一跺脚:“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弄腰牌,你回去让老五无论如何等着,今夜一更前我必定来和你们会合。” 田青看他说的慎重,也就答应了,再三道谢这才离去。柳承源看着他的背影,唇边扬起冷笑,也疾步转身回里院安排。 夜,暗沉浊重,无风无月,空气中交织回旋着一股股热浪,就像这黑地没有边际的夜色中依旧暗藏着一个滚烫地烈日般,灼的人心口发干,一阵阵地闷热难捺。 铁军营地里的一角,屋里已经集满了人,个个黑衣劲装,神色沉重,却都是笔直静坐着,一动不动,耳听得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一更了。所有人都是目光一凛,也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飞快地脚步声,急骤入室,是一个青衣男子跟在一名铁军护卫后面,一进屋这人便将双手承上一个小黑布包“拿到了,我家主子会在里面接应。” 田青点头应是,伸手接过,打开黑布,内里一枚金边黑绞文地腰牌露了出来,牌子正中书有一个金光闪闪地“御”字,错不了,这是御林军护总之物,可调配禁军,更可凭此入死牢提人。 田青苍白的脸上闪过一道微光,朝着身边的杨五点头,后者会意,二人立刻分头出营,各带人马,出营后又悄然分作四批,顿时在夜色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死牢。月国的死牢位于刑部官衙的最深处,进入这里,要经过七道关卡,由上至下,渐渐往地底深处进去,就像踏入地狱一般,田青带着四名亲信,腰牌在手,自然至达底层,越往里便越是空气混浊,扑鼻地血腥恶臭,便是他们久经杀场,也为之心寒。 很快,巨大的死牢就在眼前了,这水牢是慧后所建,她的狠决在此便可见一斑,这个水牢,如同一个个蓄水池,向四个方向伸展,宛如一片片水田。走道在水池之间,被关在牢中的人却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黑臭的死水上漂浮着令人着呕地不明物体,可能是死老鼠,也可能根本就是从前一个犯人身上被水浸掉下的肉片。 几名亲信一进这里立刻快步跟着刑部的人往前走,停在最东面的一个水牢前,刑部的人从上面打开铁栅,三人一起使力,才将那个全身已经浸作死白,每一处皮肤都打着皱褶的人提拎上来,田青沉着脸在原地等待,其中一个亲信上前,凑近他耳边道:“大人,那个不是小杜。他根本不在这里。” ---1---- 027 叛变 田青眼眸一沉,转身就走,四人一出刑部,黑暗中便有人悄悄上前,道:“大人,牢里的人让皇上带进宫去了。” “怎么不早说?” “我家主子一听说立刻让小的来了,可你们在里面,小的进不去只好在这里等。” “他有什么打算吗?” “主子说皇上拿了他进宫关着,怕是要有危险,他已经先行入宫了,请大人们立刻跟进,宫里有人会接应大人们。” 田青嘴角一扯,点头道:“我们这就去。”说罢朝身后三人一扬手。 层层宫闱在夜色中看起来愈显庄重,田青三人有腰牌在手,也是一路无阻,进宫之后,立即便有太监带路,田青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跟着,眼神却是四下游动。 那太监也是沉默不语,只是垂着头在前带路,四人跟着他一路疾走,正经过一处大殿时,忽然眼前走来十数人,当先四人手提四盏气死风灯,为他们簇拥着的一人照明,四盏大灯正照见此人身着紫袍,身形滚圆,正手拿帕子在脸上抹汗,不就是那柱国公吗?和他同行的人看到前面来人,顿时停步喝问:“什么人?” 田青尚未说话,那领路的太监忽然朝前冲去,猛地扑到柱国公脚下,大叫:“救命呀……大人救命……他们挟持小的……闯进宫来啦……” 柱国公全身一颤,明晃晃地灯光下看的分明,正是昨天在酒楼上的人,这人他还正好识得“田……田青……”他大叫出声,声音已经颤抖地不像样,脑中一只闪过一个念头,铁军夜入皇宫!他们这是……要叛乱了! 随着他的大叫,他身后的御林军都是同时朝着田青三人扑去,其它几个则护着柱国公往乾宁殿跑,柱国公身子肥胖,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可眼前形势逼人,他强撑着半条命,硬是由着几个护军又拖又拉地总算是跑到了乾宁宫里,皇帝正要就寝,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柱国公脸色青紫,大叫:“铁军进宫了,这帮人要造反……”又回头吩咐“立刻传九门提督御军总领来见。对了……叫上柳将军……”护军答应着飞奔而去。 皇帝扶着他,轻拍他的背部以示安慰,眼睛却是朝着前方直视。柱国公喘着粗气,硬是将她的思绪拉回:“皇上,你还记得么?铁军呀,唉呀,这帮人放在京里,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不过不要紧,好在我们有御林军有九门提督手上的兵力,区区八千人,就算让他们得了先机,我们也能压下去,皇上,你还是躲躲吧。”一边说一边就要把皇帝往里推,身后却是殿门一响,柳承源已经大步进来“皇上受惊。承源来迟了。” 柱国公忙道:“柳将军,铁军造反啦!” “啊……竟有此事?” “可不是么?我亲眼看到的,唉呀,怎么他们还不来。”柱国公急的上头上脸,汗如雨下般的抹也抹不干净。 柳承源此时倒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边,时而劝劝柱国公或是安抚皇上,又过了片刻,几个护军飞奔而来,扑地就拜:“皇上,不好啦……九门提督叶坤失踪了……现在城中兵士群龙无首,九门调令没有下落,这要是乱起来……” 柱国公发抖道:“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去找……立刻去找……” 他话音未落,另一批护卫也奔到近前“报!发现了李恩总领的尸首,他身上的腰牌不见踪迹!” 啊!柱国公面如死灰,这下子连抖也不再抖了,只是瞪着眼,完全掉了魂魄一般。柳承源上前喝道:“御前喧嚷,成何体统,你们都下去,在殿外听令。”几个护卫应了立刻退下。 柳承源才道:“大人你不要着急,一定还有办法的。” 柱国公转过来对着皇帝,呆滞地道:“还有什么办法?他们都……都算计好了。” 柳承源皱眉道:“铁军应该不会是想作什么吧,他们不是慧后的得力干将吗?入营都曾立誓过终身保全月王的,怎么会反?会不会是……因为昨天在酒楼的事……他们想找皇上解释……” “你……唉,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现在不是明摆着吗?九门提督和御林总领都遭了他们的暗算……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当年是对慧后立的誓,这些杀戮成性的人,悔誓不跟翻手掌一样容易。这可如何是好呀。” “如若是这样……我倒有一个办法。” “哦?你快说。”柱国公一脸期待。 柳承源看了一眼始终沉默傻笑的月王,道:“其实我此次上京的同时也是因为追赶一批强盗,所以是带了些兵的……人数不多,不过因进京面圣,便将他们留在培宁……” “培宁?那离京城岂不是只有十几里?” “是呀,我也知道这个不妥的,只是当时从缓之计……还望国公大人不要追究我带兵入京之罪。” “哪里哪里!这是天意呀。既然你有兵在附近,那立刻让传令他们进京,我安排人去开城门,你有多少兵力?” “五万。”柳承源声音稳重。 柱国公心中一抖“五……五万……”先前听他说人数不多,岂料竟是五万,这是守驻边界的半数兵马呀,他打个强盗要带这么多人干吗?柱国公在烛光看着柳承源的脸,忽觉心底寒气直冒上来,柳承源定晴在他脸上,忽然轻轻一笑:“时机不可延误,大人快快下令吧。” 柱国公心中权衡再三,今日是无法善罢了,努力摆平脸上的紧张情绪道:“好,你去安排吧。” 柳承源道:“只是……我没有令牌,无法行事。” 柱国公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将自己的令牌解下,放到他手中:“你凭此开城门,没人可以拦你。” 柳承源微微一笑,双手托牌:“臣领命,”说罢扬长而去。柱国公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全身如堕冰窖。 ----2---- 028 大局 柱国公的力气随着柳承源的离去而一丝丝抽离,他最终不得不坐回软椅上,双手垂软,再也无力动弹。 前有狼后有虎。铁军和柳承源相比,已经变的微不足道了,虽然这个微小一样能要了他和皇帝的性命。可是柳承源……他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又或者说这个机会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此时此刻,他的五万大军只怕已经在城外候命了。 柱国公一阵阵地心悸,身边却伸过两只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抬头望去,是眼眸清亮的皇帝外甥,他忍不住哽咽道:“锦儿,这趟怕是……”一念至此,忽然跳起身来推他“快走,我们换上衣服逃吧。” 白韶卿不由有些感动,这个时候他还能想到保护月重锦,足见他对这个外甥的真情。她微微一笑,握住他手,朝宫外望去。此刻她当然更不会逃,好戏正要开锣,她怎么也算半个主角,怎么可以逃了。 柱国公见他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只当他因为痴病不明其中奥秘,正要详细解释,外头却如风般掠进几个护卫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其中一人道:“柱国公大人,我等奉柳将军之命保护大人和皇上,请随我们来。” 柱国公嘴唇颤抖,心下咒骂,正在五内俱焚,身边的皇帝已经上前一步,笑咪咪地道:“柳将军是好人呀。舅舅,我们走吧。”好人?披着人皮而已。柱国公狠狠地想,只不过眼前已经没了退路,自然只得跟着这几个护卫出来。 护卫们簇拥着二人,竟是朝宫外走去。一路上几乎已经瞧不见御林军,就连太监宫女也没见几个,不知是躲了还是让柳承源杀了,若大的宫阙之间,静悄悄地,实在是让人发慌。一行人一路顺畅,很快就出了皇宫,宫门外是火把照耀地一片通天红,亮如白昼一般。齐整地人手一支火把地排列下去,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身边护卫不待他们细看,已经催促“请二位上轿。”二位!连称呼都省了,看来柳承源要摊牌。柱国公怒气冲冲地朝来人瞪眼,他是外戚,事到如今已经没活路的可能,这会子服软完全没有意义,不如拼尽老骨头,好好骂上一场,出气也好。 他这里怒目而视,身边皇帝却是轻持他手,他的手心传来温意,声音也是轻软“舅舅,我们上轿吧。”柱国公一愣,眼圈也是红了,只得依着她,一前一后上了两顶蓝盖小轿,一坐定轿便动起来,朝着城南而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之一路上都觉火把冲天,长街两头竟似站满了兵士,是柳承源已经放兵入城了吗?柱国公跺脚叹气,不免自哀自怨,没能早一点看出这狼心狗肺的家伙。 轿子摇摇晃晃地行走极快,很快便停了下来,柱国公钻出轿子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墙下,一边立刻有几人呼喊出声,语气都是哽咽,转头看去,却是谦相带着一众朝臣,几乎都是冠服不正,一看就是从家里才给拉出来的,群臣相见都是心中悲愤,谦相更是脚步蹒跚着上前来,和柱国公紧紧执手,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却有人道:“柳将军在城墙上等着呢,你们快上去吧。”柱国公和谦相同时回头,朝说话之人怒视,那人神色得意,哼了一声,不避不让。竟是御使令王伯亘,他身后还跟着二人,只是站在阴影下,脸倒没看清,光看那朝服便知皆是二品大员。 看到这王伯亘小人得志的样子,柱国公重重哼了一声:“畜牲。”王伯亘冷笑道:“您老就省省吧,有一口气就多喘一口,很快就没那福份了。” 柱国公怒道:“你以为投陈便能扬眉吐气?跟着叛逆轼主,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再怎样也比你个外戚强,你的日子到头了,快走你的吧。”说罢还在他臀上重重一踹,踢的柱国公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柱国公气不过,还待怒骂,一边谦相神色黯然,忙扶了他向前走,低语道:“忍一忍吧,死……就死了,也省得……眼前的凌辱。”他和柱国公是一样的地位命运,此时已是脸如死灰,说话声音都颤抖个不停。 柱国公护着白韶卿,三人在护卫推搡下顺着城楼地石梯慢慢朝上,登上城楼,柳承源一身铁甲,在明晃晃地火把中转过头来,眼中满是得意“皇上,请恕微臣救驾来迟。” “柳承源!”柱国公大怒着就要上前,身边却有一把将他拦下,兜头扇了一个耳光,清脆响亮,王伯亘得意洋洋地脸在火光下分外刺眼“大将军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柱国公捂着脸,眼睛冒着血丝,大吼一声就要扑上去,两边护卫同时拔刀上前,拦在他颈下,冰凉的刀锋贴着他的胖脸摩擦,怒火顿时便被泼下去一半。只能颤抖着伸指向前“柳承源……你这么做……死后何颜面对慧后……” 柳承源笑道:“我为慧后征战十年,恩情早报了个十足十,若还是慧后在朝,我一字儿也不会多说,如今嘛……只怪你这新主子没有驾驭我等的本事。好马岂能配草鞍,月国迟早也不是你们月家的,只是断在谁的手上而已,交给了我,还总算是慧后的老部,你们只管安心就是了。” “呸……你这忘恩复义的人……”柱国公破口大骂,一边护卫在柳承源的眼色下,顺手塞了块什么布头在他嘴里,一边谦相抖颠颠地看着,也不敢去拨。 柳承源不再理他们,而是上前拉住白韶卿的手,温言道:“皇上,这样的热闹,你没见过吧?” “没有。”白韶卿眼神茫然,不时回头去看柱国公。 柳承源笑道:“本来臣拿了作乱的几个铁军之后,是要回宫里去见皇上的,可京里的事办的实在是太顺利了,我就改了主意,想让皇上到城楼上来见识一下我军的军威,皇上不是答应了要陪臣巡视军队吗?再过一刻,大军就要到了,皇上便曲尊降贵地陪臣看一会热闹吧。” ----3---- 029 莫测 皇帝眼睛一亮,点头道:“好,”回头指指身后,又道:“你放了我舅舅吧。”柳承源一笑,眼中闪过微亮“皇上,要放他不难,只是有个东西能换他。不知皇上愿不愿给?” 柱国公虽给捂着嘴巴,也是大扭特扭,企图说话,边上的人硬是拿着刀背狠狠在他脸上敲了两下,他才不得不略为控制。 “是什么东西?”皇帝眨了眨眼睛。 柳承源笑道:“玉玺,皇上记得放哪了吗?这么大一个东西,上面刻着盘龙的。”一边说一边比划。皇帝作势一想,了然地点点头,他再道:“放哪了?要亲自去取么?” 皇帝道:“给你们可以,可得说好了,你们一定得放了舅舅。”柳承源笑道:“这是自然。皇上可要亲自去取?” “不用啦,就在我殿里放着,有个太监叫小富子的,他知道在哪,让他送来就成,”皇帝回答。 柳承源使一个眼色,身边一人立刻飞奔而去。一旁谦相脸色苍白,连站都站不住了,嘣地一声软倒在了柱国公身边,二人对视,都是满眼绝望。 柳承源更是得意,拍拍皇帝的肩膀,笑道:“这样就好。”正说着呢,一边护卫来报“拿住铁军的人了。” 柳承源点头道:“带他们两个上来。” 不一会功夫,田青老五便五花大绑地送了上来,二人身上都带着伤,老五的左眼还蒙着纱布,纱布上一片腥红,显见是伤了眼睛。 柳承源道:“这次多亏了你们两个,此刻铁军被困,京城九门屯兵和御林军尽在我手,早知如此,我的人马连赶这趟都省了,你们铁军还真的就是些饭桶,也难怪皇帝这些年都不搭理你们,好日子都养出毛病来了。” “狗贼!你他妈的举兵谋反,绝不会有好下场,下刀山榨油锅的东西……”老五狠狠啐了一口。 柳承源笑道:“口舌之快,真的就这么舒服么?继续骂,老子还就喜欢听你们这粗口。” 田青看一眼皇帝,却道:“你把皇上带到这里来作什么?” “等下自有一场好戏。”柳承源笑咪咪地“皇上在万军面前亲自将玉玺交付予我,这就是正式地退位让贤,谁还敢有半句屁话。” “哼,分明是痴人说梦,掩耳盗铃!” “怎么都好,这么一个傻皇帝反正也坐不稳龙廷,不如风风光光地交出来,老子名正言顺,改朝换代。” “就凭你……”老五又是一口浓痰朝他吐来,就落在离他脚不远的地方。柳承源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可转念又想到片刻后的荣光,就得在这些人面前好好地出这口气,就不再管他,拉着皇帝朝前走出几步,朝城下四下打量。 从这里看下去,城门的吊桥已经放下,城内的火把照地来路一片光亮,开城迎军。按他的安排,大军转眼就到,到时便可风光旖旎地继承皇位,大军入城,黄袍加身,实在是光想着便已经掩不住满嘴的笑意了。 就在此时,城楼下有人匆匆上来,一个太监神色慌张地跑到皇帝面前,柳承源哪容他多嘴吵嚷,一个眼色,身边人立刻将这太监押住,伸手夺了他怀中的一只金布包裹双手捧了过来。柳承源放开皇帝,按捺不住眼底地狂喜,巍颠颠地伸手接过,将金色布帛打开来,里面可不就是那枚玉玺么! 一时间,他只喜的眉开眼笑,双手举起它,在火光照耀下细细打量,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他左右端详了半晌,喜滋滋地将玉玺包好,转身递到皇帝手上“皇上,你可拿好了,过一会,大军到时,你再交给我,我不但放了你舅舅,我还能让你依旧住在皇宫里,好好的享福。听明白了么?” 皇帝点头答应,就依他说的,接过玉玺乖乖抱着,站在他身边。柳承源又叫来两个护卫,让他们出城去探,二人正要领命下楼,却听一边一人嚷道:“看……来了!” 众人遁声望去,果然见到城对面的平原上,隐隐传来沉沉马蹄声,此时天色尚黑,远远地无法看清人数,只是这如闷雷般慢慢逼近地马蹄声,确是证实了柳承源所言,他的五万边防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柳承源志得愿满,朗声大笑中,却听城门下忽然传来几声巨响,他心中一怔,俯身望去,那吊桥竟正缓缓收起! 这是怎么回事?他大怒喝道:“立刻放下吊桥。下面怎么回事?”身边两个护卫立刻转身下城楼,哪知那吊桥毫无迟疑之势,反而加快速度,很快就嘣地一声紧紧合拢,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传来,这回是城门关闭的声音。 柳承源一个箭步,就想冲下楼去,眼角却扫到城楼上走上三人来,当先一人狠狠瞪着他,正是他让人暗杀的九门提督叶坤,后面跟着的一个是杜平川,另一个手中提着一人,却是分明已经死了的御前统领李恩。 两个本应都死了的人此时竟出现在眼前,柳承源心中一沉,反映也是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已经将皇帝拉到面前,横刀在他脖子上,怒道:“李顺,你这个孬种。” 被李恩提在手里的人勉强抬头,哭丧着脸道:“将军……救命呀……咱们上了铁军的当啦!” 柳承源大惊转头,不知何时那被捆绑着跪在一边的田青二人也松松手站了起来“放开皇上。”田青沉声低喝。 本来城墙上的护卫此时只十数个柳承源带入京的亲随在他身边,其余都已经拨刀相向。 “哼!”柳承源眼睛瞟了一眼城外那正在缓缓靠近地大军,嘴角扯过一丝讥笑“大局已定,你们就算是装死装降,皇帝在我手上,现在就去打开城门,要不然……”他将放在皇帝脖子上的刀轻轻一抬。 柱国公和谦相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对眼前的变化还不太明白,可这话却是听明白了的,柱国公大怒,又叫又跳“你……休得无礼。快把刀放下……” 柳承源冷哼道:“这话是我来说才是,你们束手就擒,我自然放了皇帝。” 李恩等人都是怒目注视,柱国公手足颤抖,也是一时无计,田青老五对视一眼,双双朝柳承源扑上来,柳承源后退一步,他身后两个亲随立刻上前和二人打斗起来,一旁护卫也都是蠢蠢欲动之即,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缓缓道:“戏演到头了,柳承源。” ____4____ 030 势转 众人闻言都是赫然一惊,目光齐聚,却都停留在柳承源身前被挟持的人身上,只见往日地痴呆傻笑已从皇帝脸上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已是一抹坚毅淡定之色。 白韶卿本来并不想暴露自己,按着柳承源的计划,他会在皇宫内杀死皇帝,然后以平乱为名,开城放人,哪知他被城中顺利之极的进程冲昏了头脑,临时改变主意,竟将皇帝带到众人面前,想要享受皇帝交玉玺地让位戏码。李恩等人出现后,他又挟持皇帝引得众人暴跳如雷,却又无法行动。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多生变故,她这才临时决定改变初衷,开口说话。 柳承源也是为之一愣,身体抖了两抖,却道:“原来皇上也是装疯卖傻,可当真小瞧了你。不过那又怎样?此时你在我的手上,要你的小命就跟捏死只蚂蚁一般,皇上的命可精贵多了,不能和我们这些粗人同日而语。既然皇上不是白痴,那更好办了,皇上,你下令开城门吧。” “柳承源,你大胆犯上,还不快把手放开!”李恩叶坤几乎同时大叫,而柱国公和谦相呆呆看着眼前变故,已经惊地说不出话来。 “笑话!”柳随源面目狰狞“胜败还未定局呢,你们以为光凭城里这些人便能挡我五万大军吗?你们以为养尊处优过惯好日子的御林军能和我的人马相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看还是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打开城门,他日新帝登基,才会有你们的前程。” “狗屁!”一边杨五大怒,瞪着双眼,作势要扑上来,却被田青一把拦住。 柳承源拉着白韶卿,慢慢朝后退去,靠近城墙,由几个亲随拦在他身前,他则回头朝城下看去,平原远处的那支大军正在缓缓靠近,黑暗地夜色中,已能渐渐分清旗织。他大喜若狂,笑道:“怎么?还要作垂死挣扎么?” “究竟是谁在作垂死挣扎?”身前的皇帝忽然说道。 “虽然我心里一直瞧不上你,不过这一回,你倒也算有三分胆量,城里的一切是你安排的吗?只可惜你要对付的是我柳承源,就算你是装疯卖傻,又耐我何?”柳承源冷笑连连。 身前皇帝忽然放声大笑,柳承源脸色一沉,手上使力“你笑什么!” “朕笑你痴人说梦,尤然不觉。”皇帝语气中满含轻蔑浅笑,更气的他浑身乱颤。 “皇上……”田青等人看柳承源的动作,生怕他一个错手伤了皇帝,都是又惊又怕。 却听皇帝笑道:“柳承源,若是此时围在城外的是你亲领大军迫近城池,或许朕还会惧你三分,可是眼下,你这主帅在城里与兵力两两相隔,竟然还是不知死活的大放撅词,亏得你冲锋战场这么多些年,竟连这么基本的道理也看不明白么?” 柳随源身子一抖,继而冷笑道:“我有你在手,我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把我逼到绝路上,黄泉路上,也得有你陪着我。” “要朕陪你死,这福份只怕你消受不起,死后还要大吃苦头。”柳承源听他浑不在意,心下又怒又怯,刀锋一抖,立刻在白韶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痕,鲜红地血液顿时顺着刀背流淌下来。 田青等人目眦欲裂地瞪着柳承源,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柱国公更是戟指怒目,大喝“住……住手……” 皇帝神情却是安然,转头朝柱国公道:“舅舅,以国事为重,不可因朕一人的安危败先祖绩业,真到了那个时候,另立新君即可。”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被他沉着的神态所震,说不出话来。白韶卿看着众人敬畏交织,感佩不已地神情,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她是仗着自己另有安排及本身习武的秘密才会这样说,可看大家都为她的大言不惭感动含泪,她顿觉愧疚,不自在地偏过脸对着挟持者,又道:“何况柳将军未必真敢下手!不是吗?暴能压势,却难服众,你这般作为,只会让更多的人对你心怀愤恨,既使是城墙外的将士看的清楚,也知你是谋朝篡位地逆臣,天下谁能容得下你?谁又会助你?” 柳承源瞪着眼睛,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跟着慧后抗秦有功,上阵杀敌勇猛无比,这才得到慧后赏识,慧后辞世前,加封他一等公,为的就是想让他安心保月。但因为月重锦不尚武不重兵而注重农耕开垦。就此慢慢拉开了他与军队的距离,当年受慧后重用时的默契渐渐消失,使得柳承源不满滋生,更因功高势大,慢慢地,便妄自尊大起来,越看越不顺眼,终于忍不住起兵谋反。 本来挑唆铁军、控制京城屯兵皇宫禁军都是出奇的顺利,他也是一时托大起来,不等自己的部队到来,便挟君子以令诸候,准备做一场好戏给自己的部队看,却哪想到,会是眼下这般光景。月王不但不傻,反而出奇地冷静睿智,竟让他分明持人在手,却感觉无力着手,心里更是慌张失措起来。 他这里暗自纠结,心事难平,怀中的白韶卿却忽然闻到一股淡淡幽香,这味道似是从她自己怀中散出,她嘴角带笑抬眼朝对面的李富看去,李富盯着她,极微地点了点头,白韶卿再不打话,双眼一闭,竟不去顾脖子下的刀锋,身子立刻下滑,竟似昏了过去。 柳承源察觉到怀里的人全身无力瘫软下滑的同时,自然身体前倾伸手相扶,动作间立时也闻到一股幽香,似香非香,正觉诧异时,那边厢与此同时,看到皇帝忽然晕了过去,都道他忽施暗手,杨五等人哇哇大叫着,飞扑上来,顿时和他身前十数个亲随打成了一片。 柳承源不去管眼前的纷乱,只想伸手拉住已经溜到地上的皇帝,弯身时却觉双臂一软,竟使不出力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形顿住之即,眼前白光闪动,有人劈面便是一刀过来,他举刀相抗,手竟酸麻地抬不起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种酥麻已经遍及四肢,总算他久经杀场,身体无力却还能竭力朝后翻开,险险避了这当面的一击,不过,身下的皇帝终究让人拉了出去。 田青将白韶卿一把拉到身边,一边叫着皇上,一边立刻伸手去探她鼻息,只觉她呼吸虽迟缓,却不像是昏迷的样子,正在奇怪,身边刚刚那个送玉玺的太监却已经扑上前来,将皇帝拉到他自己怀里。田青眼尖,就在这一拉之间,看到太监往皇帝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口,皇帝顿时便醒了过来,抬眼却是看着那太监,二人对视点头,都是一溜地就站了起来。 ---1--- 031 平定 且不说这边田青将这位皇帝的举止看在眼里,心里又敬又佩,一旁还有柱国公等人大喜若狂地围上来热泪盈眶询问不断。那边厢,柳承源的亲随已被气的发狂地李恩叶坤等人带兵杀了个干净,就连他自己也因为吸入了迷药,全身无力,勉强抓着刀抵在城墙上,瞪着众人,只剩下喘粗气的份。众人也不再上前,只是将他围住,等皇帝示下。 而此时此刻,柳承源的大队人马早已到了,静静地呆在城池外,仰头朝上,这边火把通天,上面的情形虽然看不真切,可也隐约明白了几分,柳承源事败,几个带队的大将却没有慌乱之色,都是一声不吭地朝着这边注视。 白韶卿朝柳承源看了一眼,便朝城墙边走去,柱国公等人拦不下她,只得跟着上前,火把照地众人面目清晰分明,白韶卿目光一扫,朗声道:“下面来的是袁成还是刘简?” 部队当前四骑中,一人下马上前道:“臣袁成叩见皇上。”他身后三人却没动弹,依旧坐于马上,不动声色。 白韶卿道:“袁卿家认为当年先帝为何立朕为太子,母后又为何要将月国交付于朕?” 袁成不料她有此一问,犹豫片刻,只得答:“微臣怎敢揣测二位圣主的心意。” 白韶卿道:“那朕来告诉你,他们的心意便是收兵养民,予民生息。袁卿家征战多年,必然知道战火所到之处,总会颗粒无收,遍地长满野草荆棘,灾疫肆虐,哀鸣遍野。母后有你们这些得力干将征战杀场,得以顺利地驱除外敌入侵,可她的心,却也因百姓流离失所而不得安宁。朕登基以来,近十年无人服事徭役,粮食连年丰收,谷价每斛三十钱,袁爱卿认为,朕可勉强算得理会了先帝母后的承继之意?” 她的声音平时为了贴近月重锦,总是略为压抑低沉,此时朗声说话,声音中自然透露出几分清脆地柔和音色,略显女气,可不论是城墙上的众人还是对面的数万军队,却都全然忽略了这一点异样,被她的话深深触动着,陷入沉思中,城里城外静作一片,宛如无人之境。 白韶卿再上前一步,朝那跪在地上的袁成说道:“朕知晓你们的心事,征战习武者所服得另有其因,只不过……你们不服朕其实只是因为不了解朕罢了。”说罢转头朝李恩示意“拿弓箭来。” 李恩不明其意,忙从身边近随手上接过弓箭双手捧上,白韶卿力贯双臂,箭头直指城下所跪之人的身上,柱国公等人看的明白,都是惊的面无人色。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第一次看月重锦使弓,竟然臂力如此惊人。而另一方面却是害怕他一时气愤,若是真将城下的袁成射死,只怕引起更大骚乱,一时间都是纷纷要上前阻拦。 却见皇帝脸上忽然闪动起一丝淡淡笑容,火把的晕光洒在他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氲氤地柔光,明艳无双,夺人心魄。这光芒让人怔怔站立,谁也未及上前的同时,便听空中一声疾响,她手中的箭离弦而去,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精光,笔直朝着袁成而去,袁成全身僵直一动不动,耳听得破风声大作,正在心胆俱裂之际,却觉头上猛地一震,双耳给震地嗡嗡作响时,一样东西飘飘扬扬地从自己的头盔上落下,掉在身边。 身边三骑俯身望去,都是大惊失色,刹那间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跪了下来。袁成更是面如死灰,全身颤抖地双手捧起那支被皇帝亲手射落地断羽,举过头顶,朗声道:“微臣罪孽深重,求皇上严惩。” 白韶卿却是淡淡一笑:“袁爱卿何罪之有。” “臣蔑视天威,心怀不轨,助……” 白韶卿打断道:“袁爱卿错了。柳承源犯上作乱,意欲谋反,袁爱卿及时赶到,护驾有功,今日起升为左护军司首,三个副将各立详细绩报,凭绩升迁。袁司首暂代理军中一切事宜,明日午时之前归营整顿,不得有误。”停了一停,在众人的赫然中,微微一笑,道:“朕射落你的蓝翎,就是为了给你换个红的。” 袁成浑身剧震,又惊又愧,匍伏在地,大叫:“吾皇万岁万万岁!”身边三个副将也是叩头便拜,身后士兵更是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大军叩拜再三,立刻整队扬旗,马蹄声轻快稳捷,只片刻之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城墙上众臣至此才总算收了一口气,一旁柳承源昏昏沉沉,已经让护军们上前捆了个结实,叶坤李恩看着遍地血迹,都催促着群臣送皇帝回宫,白韶卿也就不再耽搁,回宫去了。 第二日,早朝时分,群臣气势都是不由自由地为之一变,看待皇帝的眼神也不一样了,此番死里逃生,就是从前在心里有小九九地,会念叨月王柔弱不及先帝更无法与慧后比拟地人,现在都是三缄其口,心服口服,看待皇帝的眼色,自然也就不同了。 接下来便是定柳承源的谋反之罪,族灭满门,白韶卿原本是犹豫的,可仔细一想,此次助月重锦立威,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后继无力,也就不再阻止。然后,她又对李恩叶坤及铁军等人予以嘉奖。其它人都是欣喜领受,唯独田青始终垂头不语。白韶卿心知有异,便在退朝后将他独自留下。 田青跟在白韶卿身后走了几步,忽然跪倒:“请皇上收回呈命。” “理由?”白韶卿转身问他。 “微臣并无功劳不敢接受皇上任命,而且……微臣身份卑贱,不敢给朝廷蒙羞。” “此次若不是有你暗中筹谋助朕一臂之力,朕又怎么可能轻易取信于柳承源,李恩若没有你通风报信必定真死,叶坤若没你相助,又怎么能反败为胜?这些,难道不是功劳么?” “那是皇上的筹谋计划,微臣只是依计行事。” 白韶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太过谦卑,便失了男儿应有的气魄,你明明是个有才能的人,为什么宁愿默默无闻地隐在别人身后呢?身份卑贱么?你说的可是你父亲被先帝贬为贱奴,永不录用的事么?” 田青头垂地极低,沉沉地道:“是家父罪有应得,微臣命运早已注定,慧后……能让微臣在铁军作一个执事,已经是对微臣最大的宽容了,微臣再想要什么,天也不能容我。” ----2---- 032 花宿 “命运么?”白韶卿喃喃低语,驻足不再向前。 此时二人正走到宫门一侧,靠南的地方,有一株玉兰花树,洁白硕大地玉兰花随风轻荡,花瓣颤动着摇曳着飘荡下来,星星点点点缀在泥土与玉白石的宫殿台阶上。 白韶卿沉默了一会,淡然道:“你可识得这是什么花么?” 田青一愣,依她所指看了看四周,道:“这是广白玉兰。” 白韶卿点了点头,又道:“你看,这遍地的花,都是出自一株花树呢。” 田青茫然仰头看去,浑然不解其意,目光带到,却见身边的皇帝眼中闪动着柔和之极地光芒,有一缕细碎地阳光自大殿的屋檐处洒落,正落在她的身上。 她刚刚退朝,穿着的还是朝服,淡紫色团锦细织的长衫外,罩着缀织着五爪金龙地紫色宽袖斜领长袍,袖口及领口都团着细细地金纹。腰系金色嵌玉宽带,绕八字绣纹龙带缀,衣上的金丝线织出暗图,双臂处都有团龙展花样,脚上是一双深紫镶金丝长靴。头顶束着朝冠,上面镶着灼亮地紫玉石,冠侧垂下两条紫苏垂穗,冠前则是光影迷离地垂珠晃在眼前,那里面带出了她眼中的光,丝丝缕缕,皆是惊艳。 田青从未想过看一个男子也能看的如此出神,眼中晃过着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只觉被这人的光华牢牢吸引,便是挪一下眼珠,也不能够。 而皇帝的声音更是淡定雍容,直达心底深处:“你父亲当年犯下罪孽,被先帝严惩,他所做的便已经得到惩罚。惩罚之后,便应原谅。祸及三代,其实是很不恰当的,这是我朝律法的弊端,将来修正律法,头一件,便应是此事。” 田青一怔,心底波澜惊现,忙收回视线垂首站在一边,更不敢朝她直视了。他刚刚出世父亲便获罪被贬,从小到大,自卑和他共同成长,尽管他在铁军中加倍努力,也得到同伴认同,可因为家世,永不录用贬为贱奴,这八个大字始终缠绕着他,渐渐地他也就放弃努力,接受命运。以一个贱奴之子的身份,自然也不能接受皇帝任命了。 身边的皇帝却像是特意避开了他的宿命,依旧是平和地语气,徐徐道来:“世间的人就像这花树,开满了无数的花朵,这些花同生一根,本来没什么区别,但是狂风吹来,它们便随风飘落了。有的落在庭堂床席这些干净雅致的地方,有些则落在了阴暗潮湿地角落,花还是一样的花,只不过它们的落脚点不一样而已。” 田青受她语气感染,也跟着他抬起头来,朝不远处看去,皇帝含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就像有的人生在富贵荣华地人家,有的则生在平民,虽然贫富贵贱有天壤之别,但却不是因为各人的善恶对错,才能多少,而只是巧合罢了。所以田青,你其实与朕一样,只是飘落在不同地点的花朵而已。” 田青心底剧震,扑地便跪,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却并非惧意,而是心底里地涌动层层不穷,几乎就要脱眶而出了。 皇帝站到他面前转身面对着他,缓缓道:“朕落在了皇家,所以朕依天命赏识嘉奖朕认为值地奖励的人,田青你落在民间,你可敢依天命承担朕的封赏,做出一番作为来,向世人证明,你只是,落错了地方呢?” 田青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中泪光盈盈,竟不避不让地与皇帝直视片刻,重重叩拜在地:“谢主隆恩!臣必当竭尽所能。” 白韶卿含笑点头,看着他叩拜再三,这才退出宫去了。田青一走,一直跟着的李富便走了过来,笑道:“皇上,该歇歇了吧,瞧这些日子把你累的。” 白韶卿笑道:“也是,我们回宫吧。” 二人一路往回走,白韶卿又问起月重锦的起居,李富一一答复了,这些日子宫里闹腾,月重锦却是着实安生,这让白韶卿又担心起来,可不是这些日子疏忽了他,唉,如今她已经在群臣面前卸下了装疯卖傻地真相,只有等月重锦真正恢复才能离开了。要不然一个转身皇帝又傻了,月国还得闹翻个天去。 很快回到乾宁宫,白韶卿脱了朝服,换上一身软锦白袍便往青夫人馆走,她进去时,月重锦正躺在窗边软榻上闭目休息,白韶卿便笑呤呤地倚在门边看“她”。 今天的月重锦穿着一件天蚕软锦织就地水红色长裙,腰上系着一条同色地垂绦,宽摆地袖口处镶有交叉织纹水波绣,长裙层袂尤如花瓣一般垂落在软榻边上,更可气的,是李富竟给“她”上了一个芙蓉妆,眼角至边角都是淡淡地烟氲,金粉彩绘,双颊柔红,格外地妩媚多姿,头上梳着芙蓉花鬃,只斜插着一支银丝飞叶簪,小颗地亮闪闪地垂珠隐着微光,没在黑发里。真正是娇柔动人,艳丽不可方物。 白韶卿忍着笑,却又怀着奇异地欣赏目光看他,便是女子也难得有这样地妩媚模样,月宫后宫六妃再加上她从前在秦宫看到的那些,倒全教他一个男子给比下去了。再看看自己这身,不得不感叹,真是造物弄人呀。 她这里正暇想连篇,眼前榻上的人却醒了,长长地睫毛颤了几颤,睁开眼来,带着还没全醒地迷蒙,雾气氲氤的,瞅着她半晌,才坐起身来“你在笑我。”他忽然有些生气。 “没有,怎么会笑呢。”白韶卿抿着嘴走过去,在榻前的椅边坐下“是你太好看了,我都看花了眼。” 月重锦定定盯着她半晌,还是不满地嘟了嘟嘴:“你明明在笑,还耍赖不承认。” 白韶卿忙正了色,伸手帮他拉平了袖子“快些好起来吧,我也知道这样对你挺不合适的。” “那你喜欢看么?小锦这样,青青喜欢么?”他靠近她,忽然开口问。 芙蓉面忽然靠近,白韶卿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忙退开一点,笑着摆手:“是我错了,不应该这样对你,委曲了你,你听话吃药,快点好起来。到时……” “到时我们调个个么?”月重锦又靠近了一些。 ----3---- 033 意外 “当然了,你好了这个月王的位置自然还你……”白韶卿接口就说,讲到一半才发现月重锦的眼睛中闪着一丝笑意,一时不及收口,便住了口不再说。 月重锦笑咪咪地看着她:“小富子说我会好的,我也盼着那一天呢。” 白韶卿点头道:“那就好,你近来说话语气也和前不同了,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 “嗯,我记得在林大夫院子里遇到你,记得咱们一路来这里,记得你许多许多事呢。” “唉,不是我,是你自己的事,遇袭以前的,能记得么?” 月重锦一怔,摇了摇头,白韶卿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引导他才好,他却朝着屋外说道:“陪我去院里走走吧,闷的慌呢。” 白韶卿自然依了,二人并肩朝御花院里走去,眼前满院花开,缀芳难掩,小径旁大团地簇拥着怒放的花,争奇斗艳。 这个御花园位于后宫东侧的一角,以一个硕大的园湖为中心,一径九曲桥贯穿其中,将两岸相连,湖里荷叶荫荫,粉色地白色地夏荷一簇簇争相绽放,荷塘绿影下是追逐嬉戏地各色金鱼,一团团地带着五彩波澜,时隐时现。 二人慢慢朝着九曲桥走去,白韶卿不时地引着月重锦说一些话,对这个园子对身边的一切,他却始终茫然,倒是一幅新鲜赏玩的样子,对什么都是好奇,多番提醒,收效甚微,白韶卿也就不再提了,放下心事,专注地陪着他游走,倒也适意。 正走着,便听一声莺莺细语从不远处传来“皇上!” 白韶卿抬头望去,顿时感觉有些头疼。那是云妃,她不似田妃那样有心计又得陇望蜀,着实是个温柔如水的小女子,自“月王”回宫以来,每日都来乾宁宫问候一下,也不打扰,只是低幽的关怀语气,白韶卿倒是真的听到过好几回。这些都是月重锦的妃子,她能代他暂理国事,却无法代他安抚这些女子,寸度间又不好把握,即不能太冷淡了,也不好太露痕迹,真正是比谋乱平反更让她伤脑筋的事呢。 今日想必她也是在此赏花,这么巧就遇上了。听到她柔声呼唤时,白韶卿自然也打量了她一眼,她今日穿着水蓝色冰丝凉锦长裙,裙上绣着云色淡印水纹花样,袖摆轻轻,身姿俏立,别有一番我见尤怜的味道。 看皇帝朝着她打量,她的脸颊顿时微红,垂着头款款走来,裙摆处地花折随风荡开,更衬得她细巧地腰身。走到近前,她福了一礼,又唤一声:“皇上。”本来青夫人品阶比她低,见到她应当先行礼,可这位青夫人是假滴,自然直愣愣地站着,只管将她上下打量。白韶卿眼角带到,也没见“她”对眼前这个娇小女子露出半点熟悉的目光来,便道:“云妃也在赏花啊,朕只是随处走走,你只管赏你的,”看云妃眼中闪过一丝伤悲,她只得再道:“这日头烘的人有些热,大日头底下的,别逛太久了,小心晒坏了中了暑气。” 云妃惊喜地睫毛一颤,立刻泛上笑意,道:“是,臣妾这就回去了,不打扰皇上的雅致了。”说着要走的话,却又没有转身,只是低头站着,手抖擞擞地像要往怀里伸,又似不敢。 白韶卿看她是有话要说,便问她:“云妃还有什么事么?” 云妃脸更红了,憋气似地点了点头,手往怀里一伸,拿出一只小巧地瓷瓶来,瓶口塞着红绒塞子,递到皇帝面前,手还有些轻微地颤抖“这是……臣妾自己调地香精儿,能提神醒脑的,是很稀地桂花香味……皇上日理万积,这个可以提提神。” 白韶卿和月重锦出来走,不方便让人听到他们说话,所以太监宫女们向来都是让她遣地远远的,就连李富也跟的不近。这时云妃献了东西,若是不拿,只怕还得陪着她在这太阳低下烤着,她也就自己伸手接了,云妃看“他”收了,顿时一脸喜色,又福了福,这才带着两个宫女转身走了。 这边白韶卿二人便走到九曲桥那边的八角亭里,亭里早摆了各色小点,亭子四周都用红锦绒托摆着大青盆,盆里放着冰块,虽是解暑用的,也雕成了山水花鸟样式。 二人便在亭子间坐下了,周围都有冰块,确实也凉快了不少,月重锦的妆在烈日下晒了一会,便有些汗颜颜地,白韶卿看他擦的那么用力,都快要把状给擦干净了,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来,给他一点点地轻轻擦拭,月重锦很享受地转着头,鼻子动了动,道:“刚刚那人给你的是什么?” “哦,说是香精,要闻闻吗?” “嗯。这里也闻到呢,很香的。” 白韶卿便从怀里拿出瓶子来递给他,月重锦一把就将塞子拔了,一股香气顿时充溢出来,围绕在二人身边,确是桂花地香气,不过还是很浓。白韶卿顿觉鼻子发痒,忙转头道:“快塞上,这味道太浓了,呛的厉害” 她这边还在说着,那边月重锦已经给呛到了,一个喷嚏直直打了过来,他拿着瓶子,还来不及塞塞子,就这么身子一颠,瓶子里的精油竟洒在了白韶卿的脸上。白韶卿虽没防备,可眼前有东西忽然洒来,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退,避开了大半,可是额上颊上还是突觉一凉,给洒了几点。她提手擦了几擦,一心挂念着月重锦,便不再管自己了,俯身过去,轻拍他的背部,他自从刚刚打喷嚏,就一连着打了好几个,得她拍背助着顺气,才缓过来些,一面将瓶子塞好,一边掩鼻道:“这什么味道呀,难闻死了,还这么冲。” 白韶卿失笑:“是你自己好奇要闻的。”一边说一边扶他起来,二人面对面地坐好,月重锦定晴看了她一眼,忽然惊慌起来,大叫:“李富,小富子……你快来呀……” ----1---- 034 偷吻 小富子就等在桥那边,听他大叫,顿时飞似地跑了过去,眼光在白韶卿脸上一停,脸色也立刻变了,硬生生地将她的肩膀板过来,使她背对着九曲桥的方向,两只眼睛乌黑滚,圆地几乎快贴到她了,又是嗅又是看的,弄的白韶卿一头雾水“你在作什么?” “主子,你的易容化了。”李富轻声道出真,相。 白韶卿完全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李富在她脸边嗅了不算还朝四周又扇了扇鼻翼:“油精?哪来的?” 月重锦把手上的瓶子一递“这不是油精,青青说这是香精。是一个漂亮姑娘送给青青的。” 李富接过来拔,出塞子一闻便明白了:“果然是油精,是配这香精必备的,唉,没想到这么巧,我不是跟你说过易容不怕水只怕油吗?” 白韶卿道:“那现在是怎样?全化了吗?”李富道:“也不是全化,可也不成了,这张不能用了。”说罢小心翼翼地从她脸上慢慢掀下一层半透明地东西来。刚刚被香精溅到的几个地方,果然露出了几块大洞。白韶卿急道:“怎么在这里就给我掀了。” 李富道:“要不然怎么办?这样是没法子出去的。让人看到就穿帮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另一张在我寝宫里呢。” “我去拿来,很快的。”李富道。 也只能这样了,白韶卿详细说了位置,李富一再交待不能转身,这才走了。 好在这个八角亭是在湖侧一角磊起的假山旁,亭边左边是假山,右侧则是一株老愧,枝繁叶茂,如伞状撑开来,倒是一层屏障。只是背对着九曲桥坐着,等待的滋味实在难熬,白韶卿有些心急。 自李富走后一直站在她身边朝着九曲桥望风地月重锦这时就在她对面蹲下来,笑笑地看着她,白韶卿道:“你帮我盯着后面,让人看见我们就完蛋了。” 月重锦依旧笑笑地:“没有人来,放心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道:“几时你才能不弄那个,就这样让小锦看呢?” “你还说呢,你快点回忆起以前的事吧,这面具我都带怕了,最近脸上时常会痒呢。”正说到这里,便觉额前一凉,月重锦修长地指尖轻轻抚了上来“是这里么?有些红。” “是吧?李富早说了这个用久了不好,过些日子要是长出一脸红疹子来就好笑了。”白韶卿随口说着,脑里却想着云妃送香的事,因这事怀疑她不太恰当,可这也太巧了,总让她心里不安。 她正想着,却觉脸颊两边都是同时一冰,回神过来,月重锦竟是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他的手刚刚特意在一边的冰块上抹了抹,难怪这么冰凉,他的眼中满是关怀:“现在呢?还痒么?” 带着冰感地手抚在脸上,顿时将白韶卿的烦乱思绪平抚了下来,暑气燥热都平息了不少,何况是极微地那点痒的感觉,只是与此同时,白韶卿脸上却也红了。 他离的太近了。 此时她是背靠九曲桥坐在石凳上的,而月重锦则是蹲在她面前,因双手抚在她脸上而靠的更近,几乎连呼吸都察觉到一般。他的眼睛深邃,辨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地定定注视着她,更让她感到不安。伸手拉下他的手,她有些局促地说:“好多了。现在不痒了。” 月重锦也不动弹,依旧蹲着,直视她,那神情好似有话在说,又或者,是有什么要从他眼中出来一样,白韶卿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即期盼又有些害怕的,眼前这个月重锦,真的,没有恢复吗? 她这里正在凝神思索,他身躯却忽然颤抖了一下:“那边有人来了。” 白韶卿大惊,不由得也慌乱起来:“是谁?” “太监带着什么人往这边走来了,我不认得那人。” 这下真的慌了,她眼神乱动,总不能一头跳到水里去吧,李富还没有来,这下要怎么办好?怎么才能让他们不敢上前,忽然发怒吗?可那样还是会招来一堆太监宫女呀,她眼神瞟到一边的点心盘子,正在暗自打算,眼前忽然一黑,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股清淡地气息扑面而来,继而嘴唇上传来柔润地触感,这是…… 她整个人都木了,眼睛瞪地大大的,僵直地动弹不得。紧紧贴近她的这张脸上,一双眼睛也是紧张地来不及闭合,她甚至能看到他的瞳孔中印出自己惊慌失措地眼眸。他嘴唇颤抖着,极轻极轻地说:“手,抱过来呀。” 白韶卿如中魔障般伸手出去,将他环抱住,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欣喜,眼神一瞟,又紧张起来:“他们快过来了。”说着,他的长睫毛一闪,闭上了眼睛,白韶卿甚至能感觉到他睫毛地彼端轻轻拂过她的眼睛。 他的手不知何时也环上她的腰,他本来是蹲着的,这时干脆半跪下了,微微地仰着头贴近她,发鬃上的垂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走到不远处时,终于赫然停止,在原地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她依旧直直地睁着眼睛,嘴唇上传来触感地震惊已经被她的紧张替代,她用全身心去听那两个靠近又停住的脚步声,这二人居然停了下来。是了,不论是谁,也不敢在皇帝和妃嫔亲热时上来打扰,可是他们也没离开。白韶卿有些烦躁起来,怎么还不走呢。她想着,却觉腰上的手微微一紧,继而一只手开始缓缓上移轻抚她的背脊,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所以正在安抚她么? 而她的情绪,也与此同时,忽然地,就这样被安抚了。 紧张慌乱一闪而逝,唇瓣地触觉又变的清晰起来,如同受到魔力地蛊惑,她的眼睛也慢慢垂下,轻轻闭合。他立刻感觉到了她的安宁,他也随之双臂一紧,奉上深深地一吻。 035 思潮 天色晕黄的时分,白韶卿遣散随从,独自在宫中游荡。 白天的事,终因李富及时赶到而收场。跟在太监身后进宫觐见地的是田青。白韶卿任了他铁军督司之职,从一个小执事一跃而起连升数级,他自然是格外勤勉外加十二分地细致小心,又因白韶卿决定重振铁军,加强京都守卫,所以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此事,一有进展都会进宫禀报。 铁军内底层将士们对他的升迁欢呼支持,高层官员虽然略有微词,也都只是因为一时放不下他贱奴的身份,不过当年慧后让他做执事,已经开了录用贱籍的先河,所以今日月王又许他高职,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皇室的态度使大家持着观望态度,没有锐利地反对弹核,而私底下,白韶卿暗访得知,田青地口碑向来是不错的。他此次进宫,是为了铁军中的一些事宜,要亲自向皇帝禀报,却没想到遇到如此香艳的一幕,自然不改造次,停留了片刻,也就匆匆告退了。 而云妃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据白韶卿派去的人回禀,这个云妃确实是喜欢做香的,她的院子里总是芬芳四溢,奇香迷漫,她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方轩兴之女,名门闺秀,自小在家里爱养花弄香。她送香过来,自然是一番讨好取悦之意,更何况白韶卿脸上的精油是月重锦不小心泼上去的,与她毫无干系,何况事后她也没再出现。 因此这一切都在说明,此事,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可是,她的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安呢。 尤其是那个吻,一想到这里,她的脸就涨起红潮,他那温柔地缠绵之意,好像还在唇齿间徘徊不去,她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那样贴近时,她的身体所产生地战栗,忽冷忽热,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那种酥麻却始终没有完全褪净。即使她现在独行良久,身边却像是依旧环绕着他的味道。 这感觉让她不安却又并不陌生,就像是当初在秦国,与秦嘲风两情相悦时,当他注目她,眼神中流露出眷恋微笑,喜不自禁地神色一样,她也会有这种浑身酥麻,情难自禁地感觉。只是,她与秦嘲风也始终只限于拥抱,何况还有更大的分别,就是那时的她对秦嘲风怀有依恋。 她依恋他地信任,依恋他欣赏爱慕地眼神,依恋着他宽厚地能令她忘记过去地温暖胸膛,那时的她,甚至相信承诺。她的心会因此而柔软,变的能够触摸,可以怜悯。即使是现在,她甚至有时还会想起他来,只是这其中如今渗杂了父辈的恩怨,不再是曾经地情怀罢了。 但她能分清这情绪,和她对月重锦的应该不同。对月重锦,她始终感到内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他身上的悲剧不会演变在这个地步,不会有这么深的身体和精神地双重伤害。她竭尽所能在扮演他,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性命。她想补偿,更是发自内心地想保护他,这种感觉也许起缘于他的病与失忆,却是因她由此卸下防备,和他自然相处之后更为坚持,她想保护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可是今日的那一吻,使得这层自信中的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回想起他的眼神,他娴熟地挑动舌尖轻吻她地生涩时,她忽然有些害怕。她所熟悉地有着单纯眼眸地月重锦忽然晃荡起来,让她失措,令她心悸。她感到害怕,又有些自嘲,自己所认识地是病中的他,难道她竟不知觉地天真地以为这是他的本来面貌么? 本来面貌?她骤然停步,呼吸都为之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恢复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自己的推断,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已经恢复了。甚至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清醒。是她自己的糊涂,一直在扮演这出闹剧的独角戏而已。 她觉得全身发冷,夜风吹在身上竟令她开始发抖。她暗暗握紧拳头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些日子的连续变故令她专注于朝政上的纷乱,那么此时此刻,确是分辨此事的真假的时候了!她不会去埋怨他的隐瞒,可是一旦查实,她必须立刻离开。 她暗下决心,将慌乱地思索整理了一番,才抬眼四望,打算回宫,哪知这一看之下,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密林中,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四周没有亮光,更不闻人声,脚下也看不到小径。原来她一路随步而行地想事情,竟然迷路了。 她极少有这闲情在宫中漫步,平时进进出出也都是太监宫女一大堆,自然不识得宫里曲折分散地道路,她叹了口气,四下打量片刻,便朝着右侧树影略为稀少一些地方向走去。 脚下是绵绵青草,落足无声,隐约可见的黑暗中,只有夜风轻轻拂动树梢的细碎声响,林中的空气十分清新,倒让她原本不安地心绪得以平复。 这样走了一会,眼前的林子果然愈发稀疏了,透着树杈,似乎前方是一座高墙,黑漆漆地看不到门户,白韶卿走近墙边打量片刻,只得顺着墙面朝南走去,转过弯时,才见到了正门。 门前倒是有一条石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另一片林中。她朝着那方向看了一眼,本想顺着这小径走,可身后高墙内似有亮光,也不知是什么宫殿,不过找到太监宫女或哪怕是火把也是好的,省得在黑暗里摸索了,皇帝在自己家里迷路,说起来总是笑话,于是她折转方向,朝那正门走去。 门是虚掩地,一推就开,借着殿前两个青铜鹤灯顶着的红灯笼地照耀下,眼前一目了然。正门内是一个小院,左侧种有一株紫愧,右侧则是几张石凳,地面上打扫地一尘不染,对着正门的中间,数十步地青石路面过去,里面就是一个小巧地殿堂,堂前长幔低垂,檀香漫漫,似是祭殿。 门外的灯即亮着,里面便应该有人,白韶卿顺着青石路走进,目光四下打量,并没瞧见一个人影,可随即转至殿中地位置时,不但是她的目光,就连脚步,也触电般地立刻停了下来。 ----1---- 036 入禁 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祭桌后面,有一块极大的空地。长长地拖着黑色流苏垂落至地画满奇怪文符地垂幔、玄铁而成地硕大的八卦图形,就连殿内忽然变地阴冷地气氛都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地了。 这是盘旋着她的噩梦,是在秦国,以为一切美好开端都朝自己绽放时,当头而下的一记闷击。没想到月国竟然也有这样的禁坛。白韶卿站在殿内呆呆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力疲惫,这究竟是什么?跟随着她一路走来,影响着她每一步地路程,引至她个人家族乃至所到的国度都发生不幸地跟源,这究竟是什么? 她一直辗转腾挪,逃避跟这离奇命理之说有关的一切,她不去碰不去想更不深究,就连家仇似海,可是一旦明白了原来那其中还有多年前的那一段插曲时,她也骤然停手。她不愿意去接触这个,不愿意遵循着它的轨迹前行,只要和它和玄慎子有关的一切隐秘,她碰都不想碰,她要躲开。可为什么它偏偏追着她不放呢?即使她远赴月国,它竟又这样静静地承显在她面前了。 瞪着眼睛看着八卦阵,她思潮起伏,那上面已经有了厚厚地一层积尘,足有寸许,不知多少年从来没有人踏入过才能积得这么厚地尘土。是了,这是禁地,哪个不要命的敢跑来送死。不过,细看之下,这个八卦阵和秦国的那个有所不同。 八卦阵的外围打扫地一尘不染,和图心地尘积形成鲜明对比,阵眼地位置也没有什么藏着“奇石”地铁盒,甚至因为尘土积地太厚,图型正中根本已经看不清图像,只是隐约可见两个一红一黑地回旋图案头尾相接,又各有一枚圆状色块嵌在对应位置,是最平常不过的八卦图型。奇怪的,是那积尘,好像被什么吸引似地,越往中间越厚,边缘则薄,像雪粒般朝四边散开的样子,殿外的微风,白韶卿带入地风势,都使得周边垂幔缓缓飘动,可图型中的尘积丝毫不动,就像是长在那里一般。 白韶卿充满厌恶地看了一会,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八卦图的中心位置透过积尘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发起光来,像是晶石或是镶嵌地宝石,光芒不大,却在尘土间显地分外触目。 白韶卿狐疑地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在暗沉地殿堂正中,忽然有一束亮光从屋脊笔直而下,照射的位置正是八卦图的正中心,宛若群魔乱舞般地,那束只有二指来宽地光束里,清晰可见无数尘土飞扬起来。 顺着光束向上,原来竟是一片透明地屋脊,极小巧地园状地透明位置,使得升至中天地月光透过那薄片照射下来。月亮,屋脊地薄片,八卦图中心,三点一线,连就了一条光束。被这光束照到的地方,八卦图中心的尘土慢慢朝四边散开,露出正中的一个小点,果然是有东西嵌在其中,因而才会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那束月光本来是透明的,此时被图中央地闪亮一照,忽然渐渐变出颜色来,极微地蓝,像烟雾一般慢慢氲氤起来,从低端往上涌,蓝光渐渐将光束中地尘土化为无形,变地越来越浓,由若隐若现地浅蓝渐变以清晰地明蓝再慢慢转深,升至与白韶卿的眼睛差不多高地位置时,已显紫光。 白韶卿皱眉打量着这诡异地变化,虽然身体很想一走了之,心里却又身不由已地想看下去,那束光在超过她的个头之后,上升的速度明显变快了,一路由蓝变紫,又转为纯红,再到慢慢变作黑色时,光柱已达屋脊。 白韶卿目光随之而上,仰头看去,光柱在接受屋脊的一刹那,忽然大发光明,折射出数道光亮,如同一把大伞地形状,朝屋里铺盖下来,自然也扫到了白韶卿身上,不过是淡淡一映,她也没感到有任何不适,那道光便过去了,随即光芒开始下滑,又由黑变红,再由紫回蓝,直至无色。 与此同时,屋脊上的薄片不再发亮,八卦图中心地亮点也暗了下去,那周围地尘土竟又像被回吸般地覆盖回去,一切如常,便像片刻前的事从未发生一样,白韶卿偏了头看看屋脊,原来屋外的月亮已经稍稍西移,看来每日夜时这个时分,月亮照射在固定位置时,就能引起这一连串的变化,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白韶卿冷眼瞧了一会,见殿内再无变化,便转身离开。此地这样安排,又无人看守,八成和秦国那处一样,是个禁忌之地了。她心里的郁结未解,一边走一边四周张望,很不厚道地想,若是此时有人见到她这个“月王”跑到禁地来,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发生在秦国那样的事情,不能离开禁地么?这个法子对月重锦好像不错。 想到月重锦,她的心情顿时为之一黯,随即打消这些乱七八糟地干扰,当前之事,自然是以弄清月重锦是真病假病为第一重要了。她在院里走了一遍,也没看见多余地灯笼,便将殿堂门两边青铜灯上的拿了一只下来,提在手上,朝着正门外的小路走去。 顺着小路走了片刻,又穿过一片树林,耳边渐渐听到喧闹之声,不一会儿,灯光四起,有不少脚步声急匆匆地跑来跑去,远远看到了她手上的灯笼,有人喝道:“前面是哪个宫里的?” 白韶卿没好气地一哼“乾宁宫的。” 那人一愣,立刻迎上来:“见着皇上没?那边有吗?” 白韶卿不理不睬,走到近前,那人傍着亮,依稀看到一袭明黄袍子,顿时便吓的软了,抖成一团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连话也说不出来。白韶卿路过他身边,径自往前走,他这才手脚麻利地跑起来跟着,前面又遇到不少太监,见皇帝亲自拿着灯笼,都是吓的魂不守舍,好在看他样子,面色虽沉,却也没有发火的意思,也就在后头跟着,一路送皇上回宫去了。 2 037 行刺 这些日子真是忙的。自从她“回宫”以来,因她身有“弱疾”,所以每日只是向征性地上上朝,坐上一会,听大臣们议事,奏折收上来,堆成一堆,也都是柱国公代为打理,大不了就是问他个意见,也都是十问九摇头的。 那时的她在装病,更因为对月国不了解,要用更多的时候去看去听,病倒成了最好的掩饰,除去上朝的时间,最多的就是休息,往日皇帝的行程也都因病更改,反正由着她随心就是了。 可是她“恢复”之后,一切形式就很快回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从前的月重锦也是严谨极了的人,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份上递地折子,还不时会看到下午看到晚膳过后也没个休息。如今她也是尝到了这个滋味,真正是累呀。月林柳承源处心积虑死活不顾地想当皇帝,其实又有什么好争好盼的呢,难道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此时此刻地白韶卿完全腾不出时间去研究这么深奥地问题,更别提前几天还心事重重很有点积怨性质地想要弄个什么圈套让月重锦自暴真相呢。她现在只能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两摞高高地拦在面前的奏折,并且指望在三更前可以回宫睡觉。 因为对月国的一切只是初步了解,很多官名地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往往一份奏折打开来,还得回去翻几天甚至几个月前的奏折,看提出这个建议的这位官员官品怎样,对事态地轻重是否明晰,分辨事理是否客观公正,又或者,要去找半年乃至一年前的卷宗,寻找当地是否有发生同类事端地过往…… 唉,总之是一笔极大的糊涂帐,她手边的茶盅已经换了三次,眼睛也愈渐酸涩,龙案上的奏折减少的速度却没有加快,反而趋像平缓。再加上她不停让人拿出来备用查询地卷宗,整个龙案上几乎摊了一片。 夜已深了,她刚刚才问过,才打了二更,身边的太监宫女也让她呼喝下去不少,老是围着人,哪怕他们都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要他们瞪着眼睛陪自己熬夜,这让她心烦的厉害。在她数次驱逐甚至“龙颜大怒”之下,殿上的人这才终于少了,除了两个给她奉茶地小太监,其余不是站在殿外就是真的退下了。 万阑寂静。 两个太监像墙柱一样站着,简直就和背景融为一色,不说话更不动弹,除了眼睛会转向龙案边的“皇帝”,几乎没有活的气息,整个大殿里,只有灯芯偶尔地吡吡声响,静到了极致,也令白韶卿更加专注。 面前的奏折说的是月国西北漠昭的开垦情况,月国不像秦国临海,可以靠填充海洋来扩充领土,月国靠西,西南以北以漠昭为最北边,虽是北边,和北边的纪国却还相隔甚远,因为这里长年寒冷,雪山连绵,当地的官员一直以开垦荒山为任,这一次,也是相同的问题,似是当地在此项上遇到难处。白韶卿凝神看着奏折,聚精会神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地闷哼。 这声音虽轻却像针一般刺激着她的感观,使她一下子就抬起头来,眼前空荡荡地大殿上,原先站着两个太监的位置,此时已经是两个倒下的身影。白韶卿却没有办法上前探看他们是否还活着,因为就在她面前的大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笔直地站立的黑衣人。 一样地黑色劲装,一般地冰冷眼眸。二人都是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龙案后的她,白韶卿也是坐正直视,烛光照在她的朝服上,明明暗暗。大殿中一股凝重尤然而生,谁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们没有说来的目地,而她也没有去问,因为他们的黑衣,让彼此明白。一个字,也是废话。 一阵风顺着敞开地殿门贯了进来,两侧五顶铜台上的烛光同时摇曳的一瞬间,殿上二人忽然如箭离弦,和他们手上的剑合而为一,并作两股精光朝着白韶卿疾刺而来。 龙案后的人双手使力在案上一拍,数十本奏折长了翅膀似地飞蹿出去,与此同时,她身体倾斜,已从案侧滑开,右手轻弹,将腰间地软剑抽,出。就是在两天前,李富才把这柄软剑弄在她的朝袍上,当时她还说他太过小心,李富却是坚持,哪怕是当做腰带也罢,定要她带在身边。 长剑在手,气势顿时不同,她身未着地,已经反弹开来,一剑屏之,将身后尾随而来的剑气挡开。那两个黑衣人一击不中,便停在龙案边,二人一边一个站在两侧,正好和白韶卿换了个位置。 “你不是月重锦。他不会武功,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人沉声道。 白韶卿心中一怔,冷然道:“我竟不知道现在的刺客如此明目张胆,敢对一国之君实施暗杀。” “暗杀?”还是刚刚说话那人,听了她的话竟似微微一晒“我们不是要杀他,只是要经他找个人罢了……或者……这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白韶卿心中一紧,只觉眼前一花,二人竟同时没了踪影,而两侧随即风声急动,刮面如刀,她挺剑含胸,右足点地,一手持剑横隔,一手向后虚张,整个人俯身下去几乎是半蹲地姿态,借左足踢出之力朝后平移数尺,堪堪避过。 一击卜过,一击又至,她人未停稳,右侧的黑衣人已经剑光斜劈,阻了她的退路,她左侧虽有空隙,可另一个黑衣人此次没有一起动作,那边定是陷阱。白韶卿暗暗咬牙,依旧是半蹲地姿式,这一次却是双腰弯曲,身体朝后平展开来,明黄地朝服整个铺在地上,尤如一张块毯被人甩出,擦着地面,竟在险象环生地剑锋下直直地避了出去,一离险境,她即刻翻身站起,刚刚一招死里逃生,左侧那人的剑尖离她的头不过半寸距离,委实令她花容失色。 黑衣人也似颇为惊讶,哼了一声:“有两下子。” 另一人也在此时开口,声音较哑:“看来就是她了。” 038 共难 “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先前那人微微一笑。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忽然将手中的长剑一收,负在背上,竟是十指成爪双双朝她飞身扑来,他们狂妄地轻蔑,令白韶卿咬牙切齿,她也不再躲闪,迎面冲上去掠剑横扫,一心要削下他们十个手指头来。 这二人弃剑用掌,对她的剑光却是不畏不闪,眼看剑光霍霍,一人竟顾自伸手切她握剑地右腕,另一人则从另一侧合掌收缩成锥状,直点她的肘关,配合地无比默契,竟像是千百次这样作过似的。 见二人招式诡异,白韶卿扭腕回挑,以剑锋逼开右侧截向她腕部的手刀,左手挥拳,却是直直地朝着右边那人猛砸过去,二人见她取巧脱力,摆脱了他们的控制,也是全不急躁,反而身随掌带,随着她的扭转互换位置,一边一个,依旧是刚刚一模一样的招式再度向她袭来。 电光火时间,三人已经拆了十余招,白韶卿以一敌二,尽管对方没有用剑,可她还是抵多攻少,全凭她绝妙地轻功这才屡屡避过险情,但是究竟输在体力,又是落单,即使那二人只想拿她并无真正伤她之意,时间稍长,也还是险象环生了。 白韶卿几度被逼退,此时她离殿门不过数步,殿门开着,唯今之计就是出去求救,就算门外的太监侍卫在这两个黑衣人进来时都已被他们杀了,只要出殿去,用不了多久便定能引起御林护卫地注意,到时就算克制不了这二人,逃生应该不难。 她脑中转动,脚步自然朝着门边跃开,可是她才只是肩摆一动,那两人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掠到门边,双掌如风,朝她面门扑面而来,眼前肉掌翻飞,白韶卿进不得,只得后退,边打边退,很快又回到了龙案边。 经过这些时候地奋力抵抗,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和对方的悬殊之处,若不趁他们此时还只是想徒手将她抓住并没有全力以付的机会逃脱,等到再久一些,当自己的身体感觉疲惫,后力不继时,她就再无机会了。 心念一动,她提剑挥舞开一片剑花,身子猛地后掠数尺,在龙案后面,有一间耳房,那里右侧出去,便是殿后的长廊,两边房舍较多,道路曲折,若是能走进那边,或许尚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她这一掠用尽气力,几乎直达殿顶,身在半空的同时,她用眼角寻找落角位置,眼睛则是全神注视那二人,瞬息之间,她的脑中已经想到对方不论追踩在哪个落地上,她都要及时做出的对应之策。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那二人看她跃起,竟是同时停下脚步,并没有追赶过来,白韶卿满腹狐疑,顺着左则那人的眼光一带,却正好看见右侧的黑衣人作了一个收回手的动作,他的手上空无一物,可她看的分明,他刚刚分明是一个掷出物事后收手地样子。 白韶卿心念电闪,目光立即转向自己落脚的位置,烛光印照下果然见到地上似有东西微微闪动,那光亮透着诡异,却看不出地面有什么尖锐不平,由此猜测,对方是在地面撒了药末,而非暗器。 见对方使了这个暗手,倒正中她的下怀,她有双镯护身,百毒不侵,不过这么一来,也许就可以趁着假装中毒借机逃走。白韶卿心下冷笑,装作无法躲避地样子,惊呼着朝那位置不避不闪地落了下去。 眼看就要踩到那片莹光时,龙案后的耳房里,竟然忽有一个身影飞般地蹿了出来,他的来势十分准确快捷,白韶卿正身在瞬息间地落势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映,只觉身子一顿,已经落在了一个怀抱中。 抱住她的人冲出的极时,手脚却是慌乱,接了她自己也没站稳,两人眼看着都要朝一边倒去,白韶卿身子一落实地,便反映过来,伸手一扯这人的衣袖,二人这才借力站住,还没等她说话,那人竟放开她,一步上前,将她拦在了身后,怒气冲冲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两个黑衣人都是冷笑连连,白韶卿低头看看,自己和他都是一踩在了这片莹光粉上,只得叹气道:“你们拿解药出来吧。要杀要拿,只管冲我来就是了。”说话间,她伸手将拦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闯入者往身后一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朝他甩了个白眼“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月重锦此时脸上呆滞地表情早已经没了,刚刚厉声喝问也用的是正常人的语气,这时也只当没看见她瞪自己,依旧朝那二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月国皇宫行刺?” 那两个黑衣人将他上下打量,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些日子白韶卿天天批奏折到极晚,月重锦其实就这样暗暗地陪了她好几日子。夜探正殿,自然也要以“青夫人”的身体做掩饰,因而他的打扮还是女子模样,刚刚地厉声厉色,与这一身装扮确实极为不附,他却也不再掩饰,说道:“我才是月重锦,有什么事只管对着我来。” 两个黑衣人将他上下打量,一个笑道:“原来你喜欢玩这种戏法,真是有趣的紧。” 另一个则冷着张脸道:“滚一边去,管你是谁。那个丫头,不是要解药吗?过来吧。” 月重锦一把拉住要往前走的白韶卿:“你中毒了?” 白韶卿无奈地冲他翻白眼,放轻声音道:“这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真以为地上那些是面粉不成?你仔细感觉一下,身上有没有哪不舒服?” 月重锦一愣,垂头看了看:“那这下……”说着话他的身体忽然晃了两晃。白韶卿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拉他的同时,她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身子也跟着一软,竟比他还快速地晕厥了过去。月重锦吓地拼命拉着她,可身上的困乏无力感也是越来越重,他再也支持不住,两人相互靠着,就这样一起滑坐到了地上。 ---1--- 对不起大家,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实在是没时间码字,乱哄哄地,也静不下心来,本来想在年前完本的愿望要落空了,只能争取在三月前完本了,对不起大家。。。抹泪!叩拜! 039 困境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晕厥,可事实自然是一真一假。白韶卿屏息倒在地上,便听殿前那两个黑衣人走过来,其中一人道:“这莫明其妙的皇帝怎么办?” “一起带走。”另一人道。 随即便有风声一晃,白韶卿顿时感觉有东西蒙头蒙脑地盖了下来,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眼前一片漆黑,原来是一只黑布袋子,正将她整个人包在其中。不一会便听见袋口收紧,她被倒提了起来,随即一阵天翻地覆,那黑衣人将她甩上了背,头朝下扛在背上。 这一番折腾,弄的白韶卿气血上涌,胃里一阵阵发酸,她张大嘴巴,又不敢太大声,轻轻吸了几口气进去,听到身边另一个黑衣人地脚步声,想来月重锦也如法炮制地被那人负在了背上,她不由得一阵气苦。 他忽然跳出来,虽然她的计划没变,可是如今是两个人都落在别人手里,是生是死全无把握,这家伙没有武功,又中了毒,情形实在是很不乐观,更何况他一直身体虚弱,这一次受创,指不定还得雪上加霜。 她被人倒背着,为了装晕,尽量让头自然垂贴在那人背部,那人每一个纵跃,她的头都不可避免地重重敲上一回,几次下来就震地她头晕眼花。而身下那人似乎对这皇宫很是熟悉,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犹豫,一路上几乎全是飞掠过一重又一重地宫墙,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已经身在宫外。 因为那人脚步慢了下来,也不再跳跃,而是一路奔跑,左转右折地走了片刻,这才停下,随即白韶卿便觉身体一晃,紧跟着背部一痛,像是落在实处,身下大概是木板,她的身体砸下时,发出了一点颠动振荡,兴许是马车。亏的她紧紧咬牙,才没被这一扔甩出声音来,后背还是火辣辣地疼痛,跟着身边“砰”地一声,月重锦也落了下来。 “怎么是两个?”一个声音忽然问。 “一个皇帝一个妃子,可装扮却正好相反,这皇帝好笑的很,没半点本事还跳出来救美。” 另一人则答“主上交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摞来,若是把那皇帝留下,就露了痕迹,所以就一起带来了。若是你觉得不妥,大不了一刀杀了。”说罢就听见长剑出鞘地声音,白韶卿心下一紧,还好那人道:“算了,交由主上处理吧。” 然后三人不再说话,随即便觉身体开始移动,果然是在马车上,白韶卿直挺挺地躺着,开始思绪此事的来龙去脉。 照这几人的行事打扮,和当初她们三人在楚国边界遇到的那两个黑衣杀手好像是一伙,这般人千里追踪,目地也很明确,是冲她而来。至于他们是受谁指使,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月国侨装,她思来想去却都不得要领,这其中唯一有可能就是当初楚夙所说的齐如春,可不论事实怎样,白韶卿一想到这个便忍不住打断这条线索,不,她无法相信此事,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 纠结烦恼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将这烦乱的思索放下,耳旁只听车轮滚滚,车身颠跛,她置身在黑袋里看不到天色,只感觉车行许久也没停下来,大概计算一下,出皇宫时应该还未到三更,走了这么久,也许天早亮了,马车车速从未减慢,只能证明这车子没有走在正常地街道市集,而是往偏远无人所疾奔。 她这里正在想着,却觉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随即有人说话:“去给他们解了毒,真毒死了可耽搁事情。”置头地黑袋应声而开,白韶卿闭着眼睛,装作软弱无力呼吸缓慢,感觉有人将她身上的黑袋整个拉开,又有东西塞入她的嘴里,她知这是解药,也就由它含在舌下,就在这时,后颈忽然一麻,她呼吸顿时为之一滞,真正失去了知觉。 自迷迷糊糊中醒来时,身体移动的感觉已经消失,她只觉浑身酸楚,颈后更是又疼又麻,伸手轻轻抚摸后颈,意示到自己是被人点了穴道地同时,忽然意识到身体可以动弹地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黑暗潮湿地土墙,墙上布满青苔与灰土地裂痕,斑痕交错,还沾着无数深褐色地印迹。墙壁接近顶部地位置开着一个极小的窗子,说是窗子也只是一人头大小的气眼而已,只是起着勉强透入光线以及引入新鲜气息地作用。说到气息,这小窗很明显无力承担这繁重地任务,室内的空气十分浑浊,腥臭与腐烂地怪味相交,还有各种中人欲呕地可怕气味充溢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间牢房。 白韶卿转头四望,见这间牢只是一个独间,三面是墙,右侧的一面则是比她手臂还粗地铁栅栏,栅栏外地墙上一灯如豆,一条盘旋朝上的石阶隐没在石门之后,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见别的东西。 而在她的左手边,就躺着依旧昏迷不醒地月重锦,白韶卿伸指搭到他的脉上,感觉他气息虽弱,不过是点穴后还未苏醒而已,也就放下心来,盘膝闭目,运起丹田之气在体内回转几圈,让精力加快恢复速度。 过了好一会,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月重锦担忧地脸孔:“你没事吧?”他问。 白韶卿静静打量了他片刻,叹气道:“你怎么会在大殿里?” “只是刚好想去看看你,”月重锦一眨不眨看着她,神色淡定而清明。 “你是几时恢复的?” “入月国境内的时候……我并非有心瞒你,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他地声音低哑,带着惆怅和黯然“重回月国,虽然知道那是我必须承担地责任,我却想……还不如就这样下去算了,躲一躲吧,哪怕一时也好。” 躲一躲么?白韶卿微微苦笑,她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无处可躲罢了。二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她道:“既然你已经恢复,这场戏是时候到头了。可惜我们现在落到了这里,没法子立刻将月王的位置将还给你了,不过他们好像针对的是我,若是有机会,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040 无力 月重锦闻言却觉心中一紧:“我不在乎……我只是……”话到嘴边,可看着她的眼神却又立时凝哽,呢喃片刻,只道:“实在是愧疚的很……我骗你在先,现在又连累了你。” 白韶卿沉吟不语,许久,才轻轻说道:“其实你发生这些事,也是因我才会入了人家的圈套。你装病骗我,我又何尝不是害了你呢……”说着她似笑非笑,转头朝他看去“我倒是觉得扯平了,你觉得怎样?”她的神色仿似正在说着一个笑话,眼底的光芒却是极为黯淡。 月重锦却觉自己无法与她从容对视,借故打量四周,转开了头去,隔了一会,才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你还记得在楚国边界追杀我们的黑衣人吗?或许是一伙的吧。”白韶卿一边回答一边伸手解下龙袍放到一边,这件衣服,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脱下。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月重锦注视着她的动作,又问。 “想来,是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白韶卿瞳孔微缩,语调虽淡,心绪却是难平。 她之所以当初从楚国死里逃生,后来又自秦国装死逃离,皆因不甘心不认命,却没曾想到了月国,等待她的还是这样的宿命。死亡与她,就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倾盆大雨,就算她拼尽一切夺命狂奔,可是前面依旧在下雨,跑的快跑的慢,竟似没有什么区别。 她的目光停滞在土墙上的那盏灯上,思绪翻飞,将前程过往细细回想,虽然此时身在困境,可她明白自己没有时间感叹脆弱,誓必要在更大的危险来临之前理出一个头绪才行。 因她的专注,牢里回复寂静,月重锦忍不住又回望她的侧脸,千言万语如哽在喉,却偏偏不知要从何说起。 回到月国的这三个月,他装疯卖傻,任由她作主将自己换作女装藏身宫里,匪夷所思地侨装,他却安然之极。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真面目,知道她是谁。 当初在向山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已经成为能令他只为了一个垂死刺客身上的短笺,短短数字,便着急地舍身相救的人。那次他以为自己真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在向山随秦离去,过后秦国却传圣女病逝,他无法相信她就这样死了,可那消息是切切实实地,由不得他不信。 但那次出城狩猎,却从刺客身上看到了她的信,他认得那是她的字,她原来没死,而是逃出了秦国,虽然原因不明,他满眼满心所见的,只有那“危急”二字。他不及回宫布属,便赶赴相救,结果落入圈套。那设计其实漏洞百出,只是因为他的心受了局限,因而不能识破,当时那四个黑衣人将他的随从全部杀尽,却独留下了他,他最后一丝记忆,是被强行灌入了微微发甜地药汁。 其后的事模模糊糊,他时好时坏,有些记得,有些却是无从想起,他只知道那一晚,在楚国边界的山洞里,暖融融地篝火照耀下,眼前那个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人赫然点燃了他的记忆,居然是她! 自己是为寻她而去,最终果然找到了她么?只是这狂喜还不及回味,他便已认清形势。身在楚国边界,虽不知自己因何落到这个地步,却明白她正要带自己离开。她看自己的眼神,怜悯中透着一丝帐然,关切地微笑,温言软语,这美好的梦境般地一切却是建立在他的失忆呆滞上,他明白,若他清醒,她必然离开。 他决定留下她,即使为之付出代价,他要留住她。 但他毕竟是月王,重回月国后,无从闪躲地责任感日渐加重,更何况听闻“月王”赏灯,他不得不偷偷离开客栈,想一探究竟。却没想再遇黑衣人袭击,不过同时又有另一个黑衣人相救,他得以逃回客栈,身上仅中小伤。这样的情势下,他后退无路,在她与母后留下的责任中苦苦决择,当他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和她摊牌的时候,她却已经早一步做出了决定。 这个女人,有着坚毅之极地心性,将荒诞地剧情主导上演,她扮作他,进入陌生地月宫,旋而也将他带入,他知道她的用意是要保护他而并非野心,是形势所迫。更何况,他很愿意看到那样的她,特别是当她白天一幅痴呆,每晚却在殿里掌灯苦读卷宗奏折时;看到她临危不惧,应对如流,巨变面前依旧能冷静地思忖对策时;甚至,这个女子还解开了即使是他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地死局。 那一日,他穿着太监服侍躲在一旁,看她淡然应对城外的数万兵马,看她含笑引弓,看她朗声安抚,那一刻,她那万丈光芒,灼伤了他的眼睛,夺去了他的魂魄。那时那景,他竟然忽生噫念——若她要,这江山,他愿拱手相让! 看着她,总会让他想起母后,那个坚韧地支撑整个月国复兴地非凡女子,能够令人依赖甘心依仗的女人,虽然身为她的儿子,在继位之后,他却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传承上的缺乏。她所有的,他没能继承,只是因为无路可退,不得不勉力为之。这份责任无可推卸,像母后那样的人,别说是女子便连男人也不可得。 可是,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她。 他一心要留下她,哪怕只能在一旁静静端详,亦是知足的。可是便连这一点要求,命运也不成全。刺客的出现,使他几乎没时间考虑便挺身而出。要来的终究要来,用她的话说,戏落幕了,没错,他又成为了月重锦,有担当,惯隐忍的,月王。 牢外的那盏孤灯终于燃到了尽头,极暗地挣扎地微亮,摇晃着发出几声嘶嘶细响,终于化作一灰烟,消于沉寂。牢房里只有那个高处的小气孔透入一束微光,因油灯地熄灭,反而变地明亮起来。光束之中,纷纷扬扬地飞舞着无数细小地尘埃,她望着灯,而他静静注视着她,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就这样静了一会,牢门外的石阶由远而近传来了脚步声,白韶卿早就听到了,却是动也不动,月重锦则全神戒备地掉转目光朝向石阶,不一会便见一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一面走近一面朝牢里注视,他的目光只在月重锦身上轻轻一滑便定定地落在了白韶卿身上,见他朝前迈步,月重锦已站起身来挡住他的视线:“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嘴角一扯,像是在笑,可声音却极为深冷“没人告诉你,你这模样十分可笑么?一直听说月国的国君宽厚爱民推行仁政,却原来是一个喜欢和女人对调身份,弄这些风月玄虚的无聊昏君么?” “这与你无关!”月重锦冷哼一声,盯着他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用意?绑架挟持么?要什么尽管开出条件来就是。” 黑衣人一双冷目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笑道:“这可要让堂堂月王失望了,我们要什么与你全无干系,你只需闭上嘴巴安静呆着便是。”说着话,他身上石阶跟下一个人来,也是黑衣黑裤黑布蒙面,一声不吭地垂头上前,却是将牢门的大琐打了开来。 先前那黑衣人将牢门推开一线,下巴一甩,眼光却是盯着白韶卿:“你出来。” 白韶卿倒无意外表情,神色淡然地应声站起,正与月重锦擦身而过时,他忽然伸手抓住她手臂,她回过头来,目光相对,白韶卿轻微点头,抽出手来,一步便跨出了牢门,身后牢门依旧锁了,那黑衣人打量着她一眼,当先走出,白韶卿也不停留,自后跟着去了。 ================================= 对不起!!停更了这么久。这三个字已经不够表达我歉意的万分之一。这段时间生活中发生太多的事,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可是最大的不安恐慌仍是来源于此,无法更新,码不下去,无形的压力让我望而怯步。可是说这些好像也是娇情,在给自己找原谅的理由,所以千言万语,若是自责,不如就不要说了,但愿能将这些话溶入到书里,能够更快地补偿大家,不论放弃于否,我都心怀感激,谢谢你们曾经陪伴过我。我会努力更新,使更新量上走回正轨,开始时也许会慢,但不会放任不管的。谢谢大家! 041 陌生 三人一路无话,走出铁门后,面前是一条长长的俑道,两壁头顶皆可见突起的岩石锋绫,看来是在山腹中挖出的密道。石壁上镶有油灯,十步一盏,整条俑道中充溢着油灯烧灼地味道,加上浓稠地湿气和牢里带出的腐味,气息闷重而浑浊。 那两个黑衣人始终一前一后,保持着将白韶卿挟在中间的走式,她也似混不在意,一面走一面四下打量。这俑道极长,又是一段一弯,走了片刻便离地牢已远,看来此时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在深山的山壁中。初时岩石上清晰可见渗着密密地晶亮地水珠,越往前走,岩壁开始变地干燥起来,就连空气都觉着轻爽,想必前方不远便是出口。 再转两道弯,眼前果然又见铁门,走到近前,那铁门无声自开,铜痕斑斓的厚重大门朝里缓缓扇开,倒让白韶卿略为诧异。前面的黑衣人并未停顿,便顺着洞开的大门进去,白韶卿跟着走出,便见自己置身在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 说是山洞,其实更像是一处大殿,空旷之极地大殿正中央,环立八柱,洞顶四周皆是岩石,地面却打磨地光滑如镜,大片的黑向四下里伸展蔓延,直至岩洞深处。前面地黑衣人依旧不徐不疾地走着,白韶卿四下张望,回头时赫然见到自己刚刚走出的位置一壁相连,竟有七八个同样的暗黑铁门,此时回望,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刚刚是从哪扇门里走出。她这边频频回望,身后的那个黑衣人已经将身拦在她面前,脸上无甚表情,只道:“请!”白韶卿只得回过头来,这才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一纵长梯下。 顺着山壁盘旋而上地木梯,将她渐渐带至山洞顶端,若大的洞墙渐成一个黝黑地深洞,被三人踩在脚下,长梯尽头又见铁门,只是这一回,门边有两个黑衣人侍立,看他们过来,其中一人不知在何处一掀,大门缓缓洞开,随之而入的,竟是日光。 明亮地日光在他们身前地位置投下一个长长地光影,忽然而至的光亮使得白韶卿眼前打晃,那二人也不催促,三人皆站立片刻,这才举步向前。白韶卿跟随着迈出门去,只见眼前霍然一宽。 此时已近六月,空气里是满满地阳光味道,本应是开始炎热地时候,在这里却只觉温和舒软,像四月的春天。白韶卿此时所站的位置,正好鸟瞰眼前的整个山谷,四面环山,青山围绕之中掩着重重阁楼,错落有致,树荫间隐约可见连接宅院的许多桥阁,东西两侧皆有泉声,群山绿水,白墙青瓦,一派和谐景致。 三人顺着眼前的长坡朝山谷走去,坡路弯延,绕了好一会,才走进谷内,又在花荫楼阁与围墙之间辗转了许久,一直带路的两个黑衣人终于在一扇精致地圆洞门停步,并回望她,示意她单独进入。 白韶卿也不迟疑,顺着青石小径朝里,转过一道围廊,便见眼前是一个硕大的荷花池,这季节池中无花,只泛着蔓蔓绿萍。一条九曲石桥横跨池上,延伸地尽头却是一方八角竹亭,亭子四周飘飞着轻纱,影影僮僮间,似有人影。 白韶卿缓缓行进,随着她的临近,透过时而遮挡视线地纱幔,终于,走至亭前时,看清了里面的人。 一个女子。 这一路上所见尽是体格健壮地黑衣男子,黑布蒙面,冷目寒光,手掌粗大,指节凸起,周身散发唳气,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一个女人。 她此时正斜倚在一张软榻上,黑底地裙摆长长地散将下来,在榻边围出一个半圆,裙上缀着大朵地芙蓉花样,黑中的红,格外醒目。她一手支着头一手垂在身侧,宽大的黑袍掩着,只露出纤纤玉指。身形娇小,五官精致,一头黑发没有半分修饰地直直垂落,隐在衣间,整个人看起来便像一座妖娆地黑色塑像,纹丝不动外还透着冷咧,就连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白韶卿,眼神也是凝冷至极。 “白小姐大驾光临,真是令鄙处蓬荜生辉!”她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却是极为温软,与她的外表实在差之千里,分明看着让人生出畏惧地寒意,开口说话,却是个闺中女儿般地语气。 “阶下囚也算待客之道?”白韶卿淡淡打量着她。 她闻言一笑“请你不来,就不许人用些手段?坐吧。”说罢纤手一扬,朝边上的藤椅一指。 白韶卿却不动弹“掳人至此,不知有何见教?别的也还罢了,月重锦是一国之主,你这山庄还在月国境内,何必去招惹他?”虽然运送到此的途中她曾昏晕不省人事,不过当日马车出宫时一路无阻,是走在甚少行人地道路,而月国与秦交恶,北面是与秦交往甚密地纪,月纪商贸不通,因而自然较清静,何况月国南北纵宽,白韶卿也由此分辨此地应该未出月境。 黑衣女人嘴唇一抿,似笑非笑,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若说你有情吧?抛下秦嘲风你倒是当断则断毫不犹豫。若说你无情吧?对月重锦又这么上心处处顾盼,真不知要说你什么好!” 白韶卿眼神一凛,道:“既然尊驾知我如此之深,不如我们撇开不相干的人与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我白韶卿一无家业二无权势,费心费力地掳我来此,你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那黑衣女子笑了起来“一个女人掳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用意?不过是听闻白小姐倾城倾国之貌,想要见一见真人而已。怎么样?说什么撇开不相干的人与事,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了月重锦吗?这个容易,便是他生的再好,在我眼里也只有喘气断气之分。”她微微支起身来,伸手一扬,亭那边不知从哪走上一个黑衣人,瞧着身行,像是女子。 黑衣女道:“对着你这张人皮面具,我什么兴致也提不起来,真要救他,你还是去更衣沐浴后,我们再谈吧。” 站在白韶卿眼前的那个黑衣人,微微侧身,示意她跟来,白韶卿再看那榻上的人一眼,也不多话,便跟着那人去了。 走出亭子后,来到一间侧堂里,这里热气蒸腾,大木桶里已倒满热水,一旁还整齐叠放着衣衫裙袜,带路的黑衣人便守在房外。白韶卿自然也没有夺路而逃的打算,不说月重锦还在对方手上,就算只她独自一人,片刻前与那黑衣女子的短暂对话,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个女子看来是此地的首领,对她的情形却又是这么明了,一路走来,那些总是阴魂不散地黑衣人是否是她指派,或许能从中得出几分结果。 这山谷看似温馨,实则却是危机四伏,白韶卿进谷时便已察觉,此地虽然看似冷清,可却到处藏匿着黑衣人,就像刚刚指引她来沐浴地黑衣人,像是忽如其来,其实一早就藏身暗处,这个明亮地宅院中,处处都有眼睛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所以她也明白,想从这里逃脱根本不可能,即来之则安之,对常人而言,最大的危险莫过于性命之忧,可是白韶卿对此倒是看的明白,倒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在牢里时,她回想过往,已经明白,她的性命似乎比她自己所知的要重要一些。正因她始终在一个困缚之中,虽然处处制约,让她不顺,可也因此明白了,有人布局,在没有将她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时,自然,也是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 她靠在桶边,热气蒸地她面颊晕红,眼波悠长,那张人皮面具已经掀了下来,放在一边,她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会,转头去看团卷在身周地水蒸气,脑海中忽然印出月重锦的面容来,这面孔让她有片刻的失神,呆怔片刻,她忽然挺身站起,弄地水珠四溅,伸手拉过长巾擦拭身体,她已经一步跨出水桶,她得救他,半刻也不想耽搁。 001 价值 沐浴出来,黑衣人依旧带着白韶卿回到九曲桥去,此时那亭子里的女子已经站起,正背对她面向池那一边出神,听到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一双冷目疾电般将白韶卿上下看了个遍,眼瞳忽然为之一缩。 此时的白韶卿穿着一身淡青色绞花长裙,长发未干,只随意挽了个斜髻,额前耳边的碎发倒是干了,迎面微展,时不时地拂过她的脸颊。 黑衣女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轻哼一声道:“不过尔尔。”她语气虽淡,可眼中的妒恨难以掩示。白韶卿懒地理会,说道:“我已经依你所说做了,你几时放月重锦?” “扯下面具便要回报,你当你是什么?”黑衣女语气不忿。 “只是有几分自视而已,想来你还有别的什么事要我去做,你不说出来,如何能知道我的利用价值有多少?” 黑衣女眉心一动,一直在白韶卿身上游走地目光再度聚焦到她脸上,她倒是淡然“难道不是吗?看来我是有些用处,要不然你也不会从楚国开始就盯着我,甚至干冒夜闯月宫的危险将我掳来,只不过思来想去,我白韶卿一无身家,二无权势,要你如此费心费力,还真是无以为报,或许,只有一个理由还说过去,你是要我做什么么?”她环视一周“你这地方明暗之中,高手如云,有什么是连他们都做不到却要我来的事呢?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黑衣女死死盯着她好一会,猛然转身过去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只是看她双肩微有起伏,像是气的不轻,十指相扣,却又竭力压抑着自己。白韶卿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再开口。如此静了一会,那黑衣女也不转身,只道:“白小姐这话对错参半。不过在我这里还敢大放阙词地,放眼天下,哼,也就只有你了。”她的语气虽淡,却依旧透着一股恨意,只是不知为何竟似在苦苦压抑。 这是她的地盘,如今白韶卿人在其中,完全可说是由她的喜恶处置,却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气个半死,却仍要强自按捺,实在是让人费解。不过白韶卿的想法也因此得到证实,到此地步,原来自己尚有用处,她目光流转,不知这一切跟玄慎子是否有关呢?不过这个疑问,她自然不会轻易开口,自从隐约想明白了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事件,使得她对一件事愈发地深信不疑,她的道路,一直由人铺就,而这人,十有八九便是玄慎子。只是他的能力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她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才是。 “对了,也好让你知道,你在楚国被人跟踪,与我可无关系。”黑衣女总算转回头来,嘴边竟有一丝笑意“在楚国追着你一路出界的是一个人,楚月边界要杀你的又是另一个人,说实话,你难道不好奇么?你让这么多人算计着,就凭你那点微梢末节的本事还能几次三番死里逃生?是你自视过高,还是你根本是个……”她微微一顿,嘴边的笑颜化为讥讽“后之后觉地蠢货呢?” 白韶卿眼神一凛,黑衣女摇摆着细腰坐回榻上,又是斜靠下来,支着肘看她,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说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在楚国边界若不是我派去的人,你哪里还有时间山洞养伤,哪里还能平安过界。”她看白韶卿闻言全身一震,更是得意,笑道:“知恩需图报,这点要求不过份吗?” 看白韶卿一言不发,她又道:“我也不要你涌泉相报,只是想让你明白,之所以你没有死,还能在这里胡言乱语,并非是你有多大能耐,而是如你所说,你还有一分利用价值而已,一旦有朝一日,你失去了这点儿用处,便是求我杀你,我还嫌你份量不够呢。” 白韶卿定定看她,忽然轻轻一笑“这样就好,既然还有利用价值,那也就是说我可万万不能失了先机。”说着自动自觉得在一边藤椅坐下,又伸手将挽着的发髻散开来,让风力吹干湿发,她也不是正襟危坐,而是姿态随意,倒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黑衣女盯着她,胸膛又开始隐约起伏,眼前这个女人,这张面孔,这种姿态,都有让她立刻有扑上前去将其生撕活吞地冲动,可是,她却不能这么做,她唯有死死握紧榻边的扶手,指力到处,扶石上渐渐现出裂痕。 白韶卿耳听得那细微地暴裂声,只作不知,伸手拂了拂长发,道:“要我做什么?何时启程?” 黑衣女冷哼一声:“你倒自在!”说着又看看她的神色,不忿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不远万里地追杀你?” “没死就是没事了,知道那么多作甚!”白韶卿面无异色“我还真是想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呢,随手就能走人,管那些做什么!” “你果真是没心没肺!”黑衣女忍不住又是冷嘲热讽。明明知道根本无须和这女人废话,可她就是看不惯这人的模样,光看长相已经暗气叠生,何况她还这么讨人嫌。 白韶卿却是歪头看看天色,淡然道:“你不打算天黑前打发我走么?难道要留下我住上一宿?” 黑衣女气极反笑,一挥手间,软榻前的小几个一个物事平平扬起,朝着白韶卿飞来,她伸手接住,触手便知是一封羊皮卷轴。打开来看,却是一张地图,位置是在月纪交界线上,在一连山脉中像是随手落出一点,却无详细地名方位,整张地图上纵横不断,除了边界标明月纪二字,其它地方却是一字也无。 看白韶卿皱着眉头,黑衣女得意地笑道:“别找我要地名,我也是不知,只知这是边界所在,总是那个红点附近便是。” 地图上的一个小点方圆可达百里,白韶卿明知她为难,却也没有开口详问,只是淡淡将卷轴卷起:“是我去作什么?” “找一个宝物!”黑衣女语气更加畅快。 “这么说来,叫什么长什么样,你也不知喽?”白韶卿看她一眼,这女人分明是一方首领,可是和她面对,却总有随性之感,也许是因为这女人本身就是随性,欢喜厌恶,全摆在脸上,此时她的眉眼满是笑意,作弄别人的快感流露无疑。 “不错,我即不知那宝物叫什么也没见过,自然不知它的长相,这一切还得靠你自己。此去月界,来回需要二十日,在那附近查找,我给你十日,今日正巧月园,下月月园之时,我依旧在这亭里煮酒相迎。”黑衣女笑脸盈盈,一双媚眼流转不止,简直像溢了水一般。 白韶卿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却道:“我要带上月重锦。” 黑衣女脸色一变,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白韶卿神色不变“如此便送我回地牢罢,或者干脆一刀杀了我,也是干净。”说着弹了弹衣摆。 黑衣女气的浑身发抖,再也躺不住了,站起身来怒道:“就算我不杀你,给你点零星苦头吃,也是轻而易举。” 白韶卿一动不动,摆明了一切随她的架式,黑衣女大怒之下,一步上前,十指成抓,力贯掌背,兜着一阵疾飞朝她面门扑来,竟似要将她五官抓个稀烂,偏偏白韶卿如同瞎了一般,疾风迎面,竟是不闪不避,不知是甘心受死,还是根本没有反映过来。 眼看着尖尖十指就要戳上她的肌肤,半空中忽然有物一闪,只听“叮”地一声细响,有东西撞过她的指尖,落下地来,在地上溜溜直转,竟然是一枚耳针。随即一个声音笑呤呤地随风而至:“怎么好好地又气上了。”这声音含着七分娇嗔,三分媚气,一时间,竟然难辨性别。 002 约束 黑衣女刚才狂怒之下,一时不及多想,出指时却已惊觉,出气事小,当真毁了这该死女人,她也算是活到头了。因此在被这耳针一挡的同时,她其实也已同时收力,只是毕竟离的太近,去势又猛,纵使收力,指尖地风芒还是在白韶卿右颊划出一道轻痕,白晰地肌肤上微微一白,顿时出现了一条极细地血痕,白韶卿也不伸手擦拭,只是转眼看着她,黑衣女冷哼一声,坐回榻上。 那边九曲桥脚步漫漫,一人缓缓走来,看着这人由远至近,白韶卿却依旧无法分辨这人是男是女。 他也是一身黑装,可却改成了立领四开襟地样式,黑袍随风而动,减了七分的唳气,还凭添了几分风流。他的脸形尖尖,一双丹凤眼斜飞,鼻子也是尖尖地,淡粉色地薄唇半抿着,似是含笑一般,生就一副祸水相。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上下。 他的长发束在脑后,发尾垂在肩膀,这时便见他信手捏了发梢,眼睛盯着白韶卿,越走越近,眼神中一时惊艳妒忌纷纷乱闪,目光一错,已经转向黑衣女,轻笑着迎上去:“不是才刚修了指甲吗?紫风花了那么多神气,难道是让你修尖了刮人脸的么?亏得我还给你新备了花汁呢。” 黑衣女看到他来,倒是微笑起来,他更是伸手将她的手托在掌心,在榻边半跪下来,一边轻轻抚摸一边柔声道:“还好没刮坏了,呆会儿紫风给你染上花汁,是新鲜地芙蓉呢,比上次艳丽多了。” 黑衣女点头笑笑,抬头看向白韶卿,却道:“紫风,你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这位可是才貌天下无双的向山圣女呢。”结尾几个字咬地极紧,银牙都有些格格作响。 那紫风掩嘴一笑,抬起凤眼朝白韶卿一瞟,便道:“不过是清秀而已,哪里极得上主子您一分二分的。” 黑衣女闻言喜上眉梢,含嗔带笑地瞟他一眼,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轻叹道:“可有人却不是这么说,”那个叫紫风的,脸孔朝前迎着她,微敛双目,一脸地享受,嘴角露出半丝笑意:“紫风的话可全是真心。” 黑衣女得意地斜瞟向白韶卿,道:“月重锦若是出了这里,立刻便回月宫去了,到时闹地鸡飞狗跳的,扰我清静。” 白韶卿道:“我会和他一同前往,他是月王,对月界了如指掌,有他同行,也许能如时找到你要的东西,要不然,我白跑一趟倒是无防,只怕你不好交待。” “这话可是好笑,我零秋水做事还需要向谁交待不成?”黑衣女柳眉一竖。 白韶卿微微一笑“需不需交待都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方才零秋水扑面而来,分明狂怒难止,杀气蒸腾,可那劲风刮到眼前时却已收敛了七成,白韶卿自然知道是她极时收力,来势凶凶,却分明不敢下手,因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零秋水怒瞪她一眼,还没开口,却听身边紫风却懒洋洋地道:“那个什么月重锦,主子便让他去了吧。” 零秋水一愣,紫风媚笑着迎上去“紫风听灵风他们说了,方才亲眼去瞧了瞧,哼,那一幅勾魂的模样,主子留他,紫风从今日起便要愁肠百结痛不欲生了。”他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眸,凤眼中好似蒙着一层水光般,一脸柔媚娇艳欲滴。 零秋水笑道:“我哪是为了这个。那什么月重锦便是再好,也不及紫风你,更别提……”她说着眼神一动,悠悠然地朝亭外瞟去,叹了口气,看向白韶卿道:“这人在我手上是没用处,只是我就不想如了你的愿,更何况他若是回去月宫搬救兵,还多了麻烦。” 白韶卿低头不语,沉默了片刻道:“和你说了这会子话,别的不知,白韶卿倒是有些敬重你的真性情,当恨便恨,当狠则狠。你我皆受人约束,可白韶卿自问,却不如你真。你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我也不需多想,顾及太多,反而受制更多,不如就此放任,做自己爱作的事罢了。”说着她站起身来,转身朝着九曲桥走出几步,又道:“我愿回地牢与月重锦同死,这条命,也是生在囚牢,飞也飞不得,不如放手,倒落了自在。”说罢迈步走出,脚步全无犹豫。 亭内二人皆是一怔,待回过神来时,她早走出了九曲桥,零秋水面如寒霜,咬牙道:“偏生是这样的冤家!怎么就挑了个她呢。”说罢猛然跳起身来,也不顺桥走,竟直接从亭中掠了出去。 紫风注视着二人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动,眼中波光不定,极轻极轻地自语般说道:“果然是她呢。”一时,他的脸上竟流露出又喜又悲地神色来。 此事自然以零秋水允许他们二人共行作了结,只是她不但让月重锦以月国起誓,此行不回月宫不传信给任何人,更给了一枚丹药要他服食,双重约束,月重锦竟全部坦然接受。零秋水也没再废话,也没给白韶卿任何丹药,二人经此交集,虽不明言,彼此却都有些相同的猜度,就算不问出口,也多少了然几分了。 零秋水面色微青地站在门口,看白韶卿旁若无人的给月重锦搭脉查探他服食那枚药丹后体内的异常情形,不由得地冷笑道:“刚刚不是说了吗?一月之期,过时不候,这期间若发作起来,白白坏了我的名声,你这会儿查个什么劲。”这女人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明知不能将她怎样,可总也忍不住对她冷言冷语。 白韶卿看她一眼,放下月重锦地手,道:“你给的那张地图手脚作的那么干净,我自然也要担心这丹药上有没有作了什么手脚。”零秋水气地打颤,纤指一伸,正要开骂,转念间神色忽然变了,反而笑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顶要紧的事。”她的眼睛极亮,透着晶光般地紧紧盯着她“说了半天,你还不知我这一干人等是做什么的吧?我们可有个好听的名字呢。” 白韶卿盯着她的双唇,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握紧,像是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果然这张红唇轻轻开启,笑地更是极甜:“此时园月当空,月光下看来,一切可不都是特别的美么?我们的名儿便是由这月亮上来,”她特意顿了顿,白韶卿脸上变色,看得她好不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月影!便是我们的名儿,怎么?白小姐脸色不善,这名字可是熟悉的很?” 白韶卿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嬉笑,只觉心在这刻猛然一沉,胸膛间竟忽然涌上一阵剧痛,自从看到这些黑衣人开始,她便隐有猜测,可是事实出现时,她还是难以控制,便像被人迎头一棒,打的头晕目眩。她略定一定神,目光顿时开始游离,在零秋水身后一字排开的黑衣人身上流连。 零秋水笑道:“看来你倒没忘记,你和咱们的缘份可深的很呢。只是有个故人这一次你是无缘相见了,不过不防,下个月园之夜,我便携他同迎你的归来,不过你可要保佑,果然让你寻到那宝物才好,要不然,月影即是影儿,消失了个把也无人察觉。”说罢再不多话,转身大笑着走了开去。 白韶卿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双腿竟尤如灌了铅般沉重起来,月重锦看她面色不对,上前相扶,她又回头却看那一排黑衣人,身后却有人在她肩颈处一触,她全身剧震,顿时晕了过去。二人再度被人点了睡穴,放回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走了多久,方始停下,赶车的黑衣人翻身下马,四下张望片刻,便即闪身离开 003 远寻 白韶卿醒转时,只觉阳光刺眼,勉强睁开眼睛,便见一道日光穿过挑起的车帘正照在她身上,她伸手挡了挡,忍着浑身酸痛,勉强坐起,看月重锦歪在身边,他不会武功,自然醒的比她迟。她掀帘跳出车厢,见马车是停在大道一侧,这里四下寂静,别说人声,就连鸟叫也听不见一声。 她将那羊皮卷轴拿出,摊在地上细细看了起来,除了知道此大道是向着西北方向外,其余无一所获。她叹了口气,坐上车架,四下打量,好在这马还算精壮,车厢里有一个小包,里面备了干粮和水,作到这样,以零秋水的脾气已算是周详了。 想到这个人,她顿觉头痛之极,临行前听到的事再度回响,果然是月影啊。她长声叹息,当初穆遥随那月影而去,一别十四年,音讯全无,听那零秋水的语气,竟似知晓来龙去脉,也对,如今看来,包括当时楚京地极刑,一切皆在玄慎子计划之中,这个人……她紧紧咬牙,目光盯着大道出神良久,终于还是一甩头挥起马鞭,打将下去,那马吃痛,长嘶一声,顿时四蹄如飞奔了起来。 能再相见吗?能活着,相见吗?穆遥,当初你将那金子四人交付与我,我却没能守住承诺,如今不但失去了他们的消息,自身亦是难保。想来我果然自私呀,总是想着放弃,想到去死,竟然心怀坦然,可是明明还有这么多的亏欠没有偿还,怎能对得起当初替我涉险的你?更何况轻言死亡?穆遥,若是怪我,便当面责怪我吧,我会拼尽一切寻得他们要的东西,你也要,等我见你一面,才好! 大道尽头,一轮红彤彤地太阳正在缓缓爬上树梢,灼热地光,刺地她眼前一片斑斓,她迎着亮,只觉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伸袖子狠狠擦拭,手中的鞭子落地更响,那马吃痛,一路长嘶,竟奔地跟飞进来一般,她尤自不觉,仿佛要将浑身地力气拼完一般,扬起手来,正要再度重重落下,身后忽然有人紧紧抓住她的衣袖,一个声音说道:“你再这样打,这马就要死在路上了。” 白韶卿这才惊觉,忙放下手来,只见月重锦从车厢里爬出来坐到她身边,又伸手过去将鞭子拿了过去,白韶卿看了他一眼:“你还会赶马车?” “总比由着你打死他强。到时没有马,这马车难道要我来扛?”月重锦抿嘴一笑,目光看着前方,安宁地神色却着实令她为之清醒。 “呃,”她有些帐然,方才沉浸在无力地悲愤中,若不是他此时阻挡,说不准还真要这马给活活抽死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月重锦,他在出发时已经换了装束,此时身着一件半旧地宝石蓝长衫,长发束在脑后,随意之极地寻常打扮,却依旧掩不住他华贵地气质。虽然把鞭子拿了过去,也只是提在手上,嘴角尚带着一丝淡淡地微笑,一眼也没向她瞧来。 白韶卿这才想到自己方才迎风落泪,这时指不定成了个什么模样呢,这时也顾不得,只得再伸袖子擦了擦脸,吸吸鼻子,还是将鞭子抢了回来“还是我来吧,马鞭在你手上,怕是我们一个月也到不了那地方。” 月重锦也由得她,只是坐着不动,二人都是静静看着前方,好一会,只听他轻轻道:“大道通天,只管走就是了。月影那里,有我的解药,对你,他们亦有所求,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回去的。” 白韶卿一动不动,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仰头朝前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片刻,忽然笑道:“你确定你识得方向?” “这个自然。”月重锦朝后一靠,十指交叠着放在身前,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怎么说我也是月王,虽说有些大材小物,不过有圣女为我赶马车,也就罢了。” 白韶卿微微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却听他道:“瞧什么瞧,要撞上山路吗?” 白韶卿慌忙拉起缰绳,吁喝了一声,待马走的稳健了,又想回头去看,却听他徐徐道:“我九岁便被立为太子,整日陪伴的不过是宗卷书籍,那些年母后征战不休,国土每扩展一分,她都会让我在地图上标识出来,然后便对着那个位置微笑出神,可是我在烛光下瞪着她憔悴地面容,却觉心如刀割。小小孩儿无计可施,只有去恨那疆土,若非这个死物,母后的身体不会极转直下……可是,也正因此,这些记忆根深蒂固,几乎与我血脉相连,虽然自我登基后便再没看过那地图一眼,可是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图上的山脉城池总会一寸一寸地在脑海中展现。” 他轻叹一口,却是微微笑了起来“因此月国,最熟悉疆域地并非地志使,而是我这个月王。所以你放心吧,刚醒时我已经看过羊皮卷轴,那位置应该是在绫山一带,这条大道走到尽头后,我们再向北转,时间绰绰有余。” 白韶卿点了点头,看他靠在身边闭上眼睛,似在休息,他那微狭地眼尾向上挑起,浓密地睫毛轻微颤抖,神情却是宁静。 方才听他说的那一段话,虽似平静地徐徐道来,可听者却觉心酸,身为王子,自小肩负重任,这担子不能放下,可又是他一切孤苦地起源。白韶卿回过头来不再看他,眼望前面大道,眼前却不知怎地忽然泛现出一个孩子趴在一张极大地地图上,皱着眉咬着牙,在地图上画了许多大叉叉…… 她慌忙摇摇头,将这荒唐地思绪收回来,真是荒唐。身边的月重锦呼吸声又轻又稳,竟似又睡过去了,想来他几日内连被点了两次睡穴,昏睡太久,其实很是伤身,何况他本来就文文弱弱,更别说自从中计离月,无论是当时在楚,还是后来回到月国,也是一路担惊受怕,没有几日安生日子,真是着实让这个月王吃尽苦头。 白韶卿放轻声音,不再吁喝,只是轻轻执鞭拍打,大道上始终空无一人,一路行进,皆是在山林中穿梭,如此走到日上三杆,她才不得不停下来,让马饮水吃草,又叫醒月重锦,两人将就着吃了些干粮,稍歇片刻,再度起程。 到天黑才见大道变窄,且往西北分叉出去,月重锦选了朝北的小路,又行了片刻,眼见天色已晚,只得将马车停在路边歇了。如此日行夜宿,脚下的小路,开始时还较为平坦,往里走了三日后,渐渐变成碎石路,高低不平,再行两日,根本连路也看不清了,长草丛生,荆棘遍野,他们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进入深山之内。 二人只能弃马步行,将马缰拿掉,放任它自己寻草去吃,或许能走出山路,让人牵走,总不至饿死。 在深山中道路已经无法分辨,全靠月重锦看准方向,不论爬山还是涉水,二人执手相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始终朝着目标前进。如此又看那太阳落了两回,身边的景物忽然变地萧条起来。 其实打从入山以来,便是一日冷似一日,山外分明是艳阳高照地六月,可进到山里,却如同两个截然不同地世界,绿叶眼见着逐渐变色,至他们进山第六日,甚至已能见到山顶地积雪。 月重锦一边解释月国靠近纪国这里有蜿蜒千里地绵绵雪山,一边忍不住牙齿打战,进到雪山,白韶卿以往在向山的生活经历便显现出来,她身上来时带有一柄短剑,此时便将树枝砍下来,削尖了成束负在背上,又用从前天设陷阱捕到一只野猪身上抽出地筋来作了一把便捷精致地小弓。他们要赶路,实在是不够时间作陷阱更别提还得花时间等待。 一路向前,有时倒也能遇见出来觅食的兔子或者雪狸,皮毛没办法硝制,只是简单处理后便围在身上,不过这么一来,他们身上散发出了混杂地野兽气味,这味道倒也能将一些小型的野兽吓走,让他们在树梢上睡个好觉。 004 猎户 虽然能打到些猎物,可是雪山严寒,他们即没时间挖陷阱等大的猎物,又是每日换地方,能吃到的食物只是些小型野兔类,根本不够饱,只是勉强支撑而已,眼看着第十三天的太阳缓缓升起,白韶卿已经不得不开始为此行的目地担忧。 据月重锦判断,他们此时已经将站在了地图上那枚红点的位置上,纵有差距,也不过十里,可是,方圆十里呀!那得多大的一个圈!漫漫雪山,要怎样才能找到。何况他们根本连要找什么也无从知晓,那宝物是方是园?是死物还是活的?若是死物,也许深埋在雪山之下,挖地千尺,不是不行,可月重锦身上有毒,如何等得?若是活的,那这寻找的位置便立刻扩大到十倍甚至千百倍,成功地机会更加渺茫。 她仰头朝着山脉上那轮升起地淡淡红日张望,心念百转。在这里这么多天,竟是没有遇到一处人家,哪怕是猎户地破草房也见不着半间,雪山深处渺无人烟,向北再过百里,已是纪国边界,远寻至此,却连目标都还不知在哪里!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任人把玩的陀螺,月重锦身中剧毒,穆遥身陷月影,根本全在别人掌控之中。这荒谬之极地远程,她甚至开始愤愤地想,玄慎子把她弄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宝物一说,完全是在耍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费这么大的力气将她从月宫里带出来,逼她走到此地,怎么可能是耍耍而已,连月影的首脑都对她忍让三分,看来自己的利用价值还有待发掘。她不由得微微苦笑,伸手在树梢上一按,飞身跃下。 这些天他们都是睡在树上,在树桠上用兽皮蒙出了小块位置,垫成一个小草窝。临睡前在树下面挖一个陷坑,里面横七竖八的戳着尖尖的木椎,打着草结套。月重锦不会轻功,需她扶力才能上去,此时天色才现亮,他还没醒。白韶卿就想趁着现在,在左近看看,可有猎物。 她持弓箭在手,慢慢朝南侧地山林走去,进山以来没遇过一场雪,可这雪山上的积雪却是终年不化,厚达尺余,有的地方更深,前天月重锦一脚踩空,差点就让雪给活埋了。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小心地往前遁进,先踏出一脚试试,才敢往下踩,因而速度极为缓慢,走了好一会,却见眼前山势渐高,再往前就得攀爬,没看到猎物,又挂着月重锦,她只能原路返回。回来就快的多了,顺着方才留下的足印飞奔。那边厢正在举目远眺地月重锦隐隐看得她的身影,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那边有炊烟。”说着话他朝北一指。 白韶卿顿觉精神为之一振,飞快地上树扶了他下来,两人都是面露狂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炊烟,能寻得人家,多少总能找出一点儿端倪。 二人携了手,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在山间跌跌爬爬,行出里许,果然闻到一股淡淡地炊烟味,加紧步伐再走几步,便见不远处的几棵白桦之间隐着一座小小的瓦屋,屋顶白雪覆盖,露出极短地半截烟囱,袅袅吐着薄烟。整座屋子都陷在白雪之中,又几乎与它身后地雪山连为一体,若非这炊烟,还真是无法辨认。 二人走到近前,便见那屋前两边堆着齐屋高地细柴,劈地大小长短相差无几,整齐地一溜堆叠,柴上没有积雪,看来是长驻地猎户,朝路这边的墙上看不到窗眼,不知屋里的情形怎样。 白韶卿止了脚步,便想上前,月重锦拉住她,清了清嗓子道:“有人在么?我们是过路的路人,可否行个方便?”话音落下,二人都盯着那扇门看,好一会,才见那木门微微一动,探出一个带着裘皮毡帽的脑袋来。 三双眼睛对望,白韶卿和月重锦不约而同地一愣,那毡帽下闪着一双闪扑扑地大眼睛,骨溜园地,满是新奇地正将他们二人上下打量,肉肉地小鼻子下,一张小嘴嘟着,看了好一会,才道:“进来吧。”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 二人见他这么说,自然便跟进了门去,那男孩待他们都进去了,才关上屋门,顾自走到一角的炉灶边上,往里添柴,不时回头看看他们。 白韶卿四下打量,这屋子外头看着不磊,里面倒是不小,朝南的那边果然有一扇小窗,挂着厚皮毡子挡风,此时掀起了一半,引了日光进来,倒也明亮。屋子左侧是一张大床,堆着翻成一团地被褥,墙上挂着兽皮兽骨还有弓箭短弩。右边则是一个大灶台,灶上大锅热气滚滚,阵阵肉香扑鼻。白韶卿二人带了火折子,这些日子虽然都吃熟肉,可是久不知盐味,此时闻到这气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那男孩子一边顾着灶里的火,一边打量他们,看着他们神色,忽然道:“你们从哪来?”语气像个十足的大人。 月重锦忙答:“从月国来,在深山里迷了路。” “哦。”那男孩睫毛长长地一闪,又看看白韶卿,忽然抓狭地一笑:“是私奔的吧?” 二人皆是一怔,没想这话会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白韶卿又是好笑又是好笑,正要说话,身边月重锦轻轻一咳,却先开了口,语气竟不似平常地他:“你懂什么是私奔嘛你!”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居然伸手去掀锅盖,盖子一开,香气更是浓郁,一大锅地肉汤里翻滚着几块大骨,白生生地还连着成片地肉。 那孩子见他掀锅盖,也不生气,只是一脸高深地“别看我年岁小,我见过的事可多了。” “哦?你都见过什么?”月重锦微笑着看他“光见过私奔的了?是不是还要吹牛说,还见过寻宝的?” 白韶卿一怔,嘴角倒露出一丝浅笑来,也不打岔,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那孩子大眼睛一顿,有些茫然:“寻宝的?我没见过,没听说这地方有宝贝。”二人闻言皆觉心中一沉,月重锦道:“说不定因为你是个孩子,人家瞒着你呢。”看孩子眉头顿时一紧,他再道:“你家大人呢?出去打猎了么?” 那孩子却因为刚才的话生气了,不搭理他,气哼哼地从他手上抢回锅盖盖回去,闷声加柴。看他这样,月重锦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白韶卿让他坐下休息,自己则走上去在一边帮着加柴,灶里火烘地他小脸红红地,大眼睛忽闪忽闪。 “你多大了?”白韶卿柔声问他,男孩儿一愣,侧过头来看了看她,却不答她的话:“你们吃点东西走吧,这里向西南,不出十日便能出山了。” “我又没说要走。”白韶卿微微笑着,感觉那男孩诧异地看自己“这地方不错,远离尘世纷争,就是冷点,也勉强算得是个世外桃源。” “你也说这是世外桃源么?”那男孩儿轻轻吐气“我大力叔叔也这么说呢。可这里长年积雪,从没见过桃花。” “世外桃源,只是意境,并非真有这样的景致,只要能远离乱世,冰山寒雪,也皆是桃花源。”男孩子似懂非懂正呆呆看着她,却听屋门一响,一个粗旷地声音笑道:“原来有客到了。” 005 隐居 二人尚未回头,那男孩已经雀跃迎上“大力叔叔。”伴随着一阵冷风,大门一开即掩,进来了一个人。这人一到,屋里顿生狭小之感。 他比月重锦尚高出半个多头去,身形魁梧更非他能及,身上半披着一件白虎皮,紧紧系在腰间,左袖是毡毯,右袖竟然只是单衣,一双铜铃大眼目光如电,将屋里二人一扫,声如鸿钟:“这偏僻地方,难得见到人,还是这般的样貌风采。” 这说话语气绝非寻常猎户,白韶卿与月重锦一起站起,月重锦抱拳道:“在下二人在雪山里迷了路,不慎撞进你这里,多有打扰了,不到之处,还望见谅。” “能撞到这里来,也是缘份。”大汗摆了摆扇子般地大手,揿开锅盖一张:“能吃了,两位自便,没什么好吃的,不过管饱管够,不用客气!”说罢从腰间拨出一柄精致地小弯刀来,朝外走去,那男孩子兴奋地窜着跟了出去,一边嚷嚷“大力叔,今天打了什么?大家伙么?” “大家伙!”被他称之为大力地男子呵呵笑“这家伙厉害,费了我好些力气呢,看这皮毛多好,回头给你再制件袄子,上次……”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出门去,白韶卿忙站起来,在灶台边找到几个瓦瓷,乘了些汤肉,先递给月重锦,自己则捧了另两个碗推门出去。 屋外地雪地上赫然软摊着一只大黑熊,就这样趴在地上还足有半人高,左眼已经变成一个血窟窿,腹下更是受了重创,浓厚地血一路朝林中延伸出去,早死的透了,可这么大个家伙,一路拖来也是不易。那大力此时正轮着弯刀手式娴熟地分膛破肚,男孩则在蹲在一边托着腮看。 白韶卿将手里的肉汤递给那男孩,他接了过去呼呼喝起来,那大力看在眼里,回头朝她笑道:“姑娘还是回屋吧,外面冷,这血淋淋地,姑娘见了也不舒服。”白韶卿将手中另一碗朝他递去,他却摇头“你吃吧,我还得弄这个。” 她便在边上看着,只见他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功夫,能吃的肉和骨头连同部分肢体分作两摊,肉脏另作一堆,就连皮也给刮了下来,铺在雪地上,竟然完整无缺。男孩在一旁又笑又跳,大力对这孩子十分周到,从不让他帮手,听到他笑,他便转过头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的笑,憨憨地,却看的人心暖如春。 白韶卿看他使刀的样子,便知他绝非普通猎人,不仅孔武有力,分明身有武功,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硬朗地非凡气派。看他的模样,确像个躲避尘世,归隐山林的人。细看间,那男孩与他眉目毫无相同之处,应该不是父子,而大力对这孩子的态度,更像是对待小主人。 白韶卿不知为何,想到这层时,心里忽有不安。她再站了一会,便转身回屋里去了,大力依旧和那男孩子说些捕猎时的趣事,目光却尾随在她身后,微微一凝,这才错开。 过了好一会,外面总算整理妥当了。大力和男孩子进屋来,这才喝汤吃肉,对这两个客人客客气气,却也不提任何问题。白韶卿和月重锦也不多话,只待在一边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和那男孩闲聊。 那男孩子将那把弯刀捧在手上,不停地抚摸:“大力叔,你说要把他给我的,几时才给?” “你别急,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能够到那个凹痕,我就送你。”大力笑吟吟地,眼中满是疼爱。 “可我老是够不到。”那男孩子有些沮丧“两年也没长多少。”大力笑道:“谁说没长,我看你长的挺快,都快到我的手肘了。” 男孩摇头叹气“颜姐姐也说我没长个呢。” 大力一怔,不知是不是白韶卿的错觉,他那张大脸上忽然隐过一丝可疑地微红,表情都略有变化“你不是每回都跟她吵架吗?怎么又听她的了。” “谁听她的了!”男孩子一下子站起来,还握着拳头“就她老说我长不高,还一天讲八遍,她每回一来,就跟带着一群麻雀似的,吵的要死,没人理她,她自己一个人也吧啦吧啦说半天,一定是她咒我了,咒得我长不高。” 大力听他噼哩吧啦一大堆,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满,待他歇口气的时候,笑道:“你是不是想她了?” “我脑子坏了我想她!”男孩子一脸鄙夷“最好她都别来,我还清静。”扁着嘴,又摆出一脸不屑来。 那大力倒是略为沉默了一下“算日子该来了,这回迟了两天。”说着话,他的眼神朝窗外飘出去,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男孩儿看着他的神色,却有些不安,上前握了他手“大力叔,迟两天早两天有什么呀,她最喜欢没事瞎逛,谁知道又野哪去了。”他年纪不大,倒是很会看眼色,说着这话,看大力眼神微黯,又立刻改口“大力叔不也说她的本事很大嘛,不是担心了,寻常人哪是她对手……” 大力听到这里,立刻惊觉般瞟了白月二人一眼,那男孩也知趣地住了口,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静了片刻,月重锦道:“在下二人进这深山实有苦衷,还要在山里多留几日,不知壮士可否告之在下,雪山里何处有山寨人家,在下二人即刻便会起程。” “雪山苦寒,哪有什么山寨人家。”大力神色淡然,目光始终望着窗外“若是你们要留下,这屋子就让给你们,反正明日我们便会离开,门后的那两只熊腿,大概够你们吃三天的。”说着看了白韶卿一眼,道:“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些身手的样子,打些猎物应该也不是很难,只是在此毕竟辛苦,若是可以,还是早些离开为好。”说着便从灶边拿了一根长柴,站起身来,似要离开。 白韶卿却在此时站立,正好挡在他和门之间,她抬头与他对视“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是要寻找一件宝物。”她忽然就这样说了,倒教月重锦错愕地看着她。 大力微微一愣,嘴角弯成一丝似笑非笑地弧度:“宝物?我在这山里住了十几年,还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若真是如此,给你们消息的那人,只怕是想让你们冻死在此地仇家吧。” “说是仇家,倒是真的,”白韶卿微一凝眸,又低头自怀中取出那个羊皮卷轴来,在他面前展开,盯着他的神色,缓缓道:“这就是那仇家给我的地图,戏言寻宝,其实倒像是一场玩笑。” 大力地目光呆呆停滞在面前的地图上,脸上怔愣半晌,瞳孔猛地收缩,大步推后,伸手一抄,一推一抄间已将那男孩护在身后,本来平静地面容竟瞬间变地青筋叠暴,手中长柴一抖,只见那柴身忽然分为两瓣,掉在地上,柴身里面竟然是一柄长枪,枪头青光锃亮,红樱垂绦,他提起长枪拦在身前,怒目直视,几乎是吼:“你们究竟是谁?” 月重锦万料不到他看到地图竟会是这样的反映,转身再看白韶卿,却见她面色苍白,垂在身侧地指尖亦在微微颤抖,竟似浑身发抖。 那大力看她不动,更是双眉一竖:“谁给你们这张图?是谁?” 白韶卿却仍不答,死寂地目光缓缓移到他的身后,那男孩儿此刻正探出半个脑袋,目光中的清澈换成了仇视,正狠狠瞪着她。零秋水的话如风般回旋而来,她之所以直言不讳,拿地图出来,并非是预料到了什么,而是见到这二人时忽然心生不安,不知缘自何处的,就是感觉极其不安。她想要打消这种不安,因而才说出实情,可没想到这大力性情如火,更是爽直刚烈,立刻便将他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她虽然不知这孩子是谁,可是从大力的神色也能辨出几分味道来,不论这男孩的身份是什么,这个难题已经摆在眼前,难道零秋水要她做的,玄慎子逼她做的,竟是将这男孩掳回去吗? 她只觉胸口郁气越来越重,任凭大力狂嘶质问,偏偏一句也答不上来,月重锦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一时屋里陷入僵局。 就这样静了半晌,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清脆地声音笑吟呤地道:“小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大力脸色剧变,几乎在刹那间变作惨白,他尚不及做出任何反映,那人人随声至,已经一脚迈了进来。 白韶卿全凭直接反映,转头回望,眼前一个身着白狐袄地少女盈盈浅笑,目光与之对上,二人皆是一怔,只在电光火时间,白韶卿手中的羊皮卷轴呯然落地,在一室地寂静中,她忽然叫出声来:“向天颜!” 006 追究 那少女呆愣地微张着嘴,怔怔看了她好一会,轻声道:“是你?青青!” 屋里其它三人顿时呆了,目不转晴地看着她们两个,大眼小眼茫然对视,都不知怎么应对当前的事才好,说是诧异,还不如说完全没有搞清状况,根本一头雾水。 那少女回眸在屋里一扫,目光掠过其余三人,眼神微动,忽然伸手拉住白韶卿的手,转身就朝屋外奔去,百忙中还记得留下一句“大力,别伤了那个人。” 三人只觉眼前一闪,两个少女已经携手冲了出去,木门挟着一阵寒风,呼地声关了回来。三人面面相觑,僵了一会,大力才缓缓收起长枪。这两个陌生人出现以来,他便已经分辨出那少女身怀武功,这男子倒是不能的,那少女即去,眼前只有这人,自然也没什么可防备的。只是没想到颜儿竟识得他们俩,最要命的是,她临走时特别交待,让他别伤了这人。他一时满心不是滋味,拉了那源儿护在身边,也不说什么,只是偶然瞟月重锦一眼,却见他眼神悠长,正对着门出神。 向天颜!她刚才居然在叫这个名字,而那少女居然叫她“青青”,记得他当时疯症时,她也曾让他叫过她“小青”,这么说来,这才是她的本名。难道,她并非真正地向天颜?不管怎样,她曾经历过的,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必然不止他现在所知,她的过往,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从来没提过过去,他总是通过旁人才能得知,比如在月影那儿,经由零秋水,似乎有一个与她息息相关地人如今身陷在月影中;如今又通过这个向天颜,才得知她原来必非真正地向山圣女。还有许多吧,深藏在她心里的,留在她心上的伤痕,他多么想知道,想为她作点什么,哪怕只是能让她展颜一笑,可是这样的力量,他没有吧。 那日在马车上,她迎风落泪,疯了般地挥舞马鞭,他是被马车剧烈跳突惊醒,当时掀开帘子时,不知她在流泪,可是当他正要伸手去劝阻她小心将马抽死时,她的背影,瘦弱地双肩微微颤抖,止了他的动作。他这才知她竟在哭泣,他回想起在楚夙地医馆第一次遇见她,当时便见她抱着肩膀蹲在树荫下,压抑着抽泣出声。两个画面在眼前交叠,使他的心,紧紧抽痛。 她的每一点波动,如同一丝肉眼无法看见的丝,与他的胸膛间某处紧紧相连,越是靠近她,他越感害怕。怕她孤单,怕她沮丧,怕她受到创伤,更怕的,是她哪天便会飘然远离,而他对她一无所知,天涯海角,连到何处寻找也无从得知。 他微微叹息,垂下头,五指成握,因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在她面前,他好似一无所有,就算他将天下掬到她的面前,可是,他也明白,她对此并不欢喜。 …… 白韶卿任由向天颜牵着一阵急掠,停下时,顿感寒风刮面,她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四下一看,才知二人意是已经狂奔到了一处山腰上,右侧便是刀削地峭壁,左边是一条若隐若现地弯曲山路。跑了这一阵,身上已经沁出了细汗,寒风吹来,有些忍不住打颤。 白韶卿却感觉不到冷般,转头看着正缩着脖子的她,开口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走?” 向天颜转过头看她,一丝愧色一闪而过,继而却又一笑:“这是机缘巧合,又不是我安排的。” “可却是你给我的,”白韶卿紧紧盯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袖子摞起,露出那两个玉镯“你将这镯子带我的手上,所有的一切就都跟着来了。为什么找我?为什么让我来代替你?” 向天颜垂头看着那两个镯子,呆了半晌,伸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白韶卿反手将她手抓住,她已经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胸中还是有东西要爆炸开来:“为什么选我?” 向天颜惨然一笑:“你还记得么?当时给你镯子时我曾说过,这条路对你是命中注定的道路,那时要选,还来的及。” “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要被抄家灭族?命中注定要陷入这重重困境处处受制?命中注定无法自己作主么?说的好不轻松!那你告诉我,我的命,是由谁来定?由天?由你?还是玄慎子?”白韶卿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声音渐渐凄厉。 向天颜面色一白,当听到玄慎子这个名字时,她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恐惧,白韶卿不放过她的任何变化,手腕使力,又朝她靠近一分:“把你所知的都告诉我。我有权知晓一切。你们无论是谁都不能决定我的命,我的命,要由我自己来定。这是你欠我的一个答案,你非给不可。” 向天颜怔怔看着她,全身从轻轻地抖动变作剧烈地颤抖,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握住颤抖不止的那只,竭力镇定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白韶卿这才放开她,寒风一阵急似一阵,吹得立在山腰上这二人,便似要迎风而去一般。 向天颜静了好一会,才道:“我在七岁时被选入圣女,十岁逃离向山,次年便遇到了你。之所以要逃,是因为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又颤抖起来,看一眼白韶卿,才继续道:“向山有处禁地,只允他一人进入,你可知道?” 白韶卿点了点头,那个禁地,她还曾从洞口路过,不过当年的她未想过要进去一探究竟,那时她对玄慎子奉若神明,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依顺之极,自然不会忤逆他。 “可是我忍耐不住,仗着大家的疼爱,想必便是让人发现了也不会怎样,因此偷偷进去过。结果……我看见……”她再度颤抖起来,这次已经不同于前两次,眼看着她瞳孔忽然急缩,竟像是要晕厥过去般,白韶卿慌忙将她紧紧抱住,又抚她的背,帮她顺气,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目光虽转过来,却是空洞洞的,没有集聚,眼中只有恐惧“我看到一个人皮面具……铺在灯火通明地石桌上……” 她的语气太过诡异,白韶卿也不由得为之一颠,只得她巍颠颠地道:“那个玄慎子……不是真的!”白韶卿一时无法明白她的意思,听到这话,只觉脑中忽然哄哄作响,她搂着向天颜,刚刚为了助她顺气,已经顾不得遍地积雪,坐了下来。此时只觉怀中的她全身无力,只是紧紧抱着,一时思绪乱飞,却无法理出头绪来。 假的?玄慎子另有其人?可是,这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觉眼前迷雾重重,根本无从着手。 就这样静了一会,向天颜才略为振作了些,轻轻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玄慎子是向氏长老,是我的师祖,是姑姑们乃至整个向氏地师傅和恩人。他精通卜算,心怀天下,对世间疾苦感同身受,受向山恩惠的人不尽其数,也正因如此,向山圣女才能受四国如此看中。” 她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白韶卿:“我无法让你明白,在那山洞中忽然见到一张那样地面具时……真的就像见了鬼,心惊胆战,感觉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我素来调皮,以前姑姑她们惩杀恶人,尸首断肢我也见过不少,以为自己是胆子极大的。可是那一天,真的吓破了胆一般,全身发软,动都动不了。” “我呆怔好一会,才勉强能动,慌忙逃出来,飞奔下山,想去和姑姑们诉说此事,哪知到了姑姑那儿,却看到他……他正坐在那里……和往常一样地说解说禅机,他甚至向我展颜一笑……可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时忽然就明白了,我根本没有办法让大家信我……”她开始轻声抽泣,说的断断续续“我不知他的目地何在,我怕极了,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眼睛……” 一个十岁的女孩儿,受到那样的惊吓,却无处诉说,所承受的压力简直无法想象,也难怪她要逃,白韶卿轻抚她的背部,不由得微微叹息,换成是她,也是要逃的。 007 隐情 一时二人皆是沉默,寒风呼啸而过,隔了一会,才听她轻声道:“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不敢将此事告诉姑姑们。一来,她们未必信我,二来,更怕事情戳穿,会危及向氏众人地安危。反正我也是个调皮的孩子,便由我来解决这一切便是。”她惨然一笑“我逃出了向山,可是不管怎么走,总有黑衣人明追暗杀……” 白韶卿听到这里,眉心一跳,向天颜语气凄苦,继续说下去:“那之后的一整年里,我东躲西藏,由纪至月,又从月逃到楚国,始终没能隐藏形迹,后来我忽然回想起姑姑的话,才明白这个镯子似乎是关键所在。”说到这里,她微有欠意地看了白韶卿一眼“那时我逃到楚国,扮作了小叫化,也就由此遇见了你。本来我只是抱着试试的念头,因为姑姑说过,要女子要有仙缘才能拿下,我只是试试,却没想,真的成功了。我想你不知来龙去脉,便是让他们找了回去,你是女子,能顶替圣女之位,何况对一个孤苦地叫化子而言,向山的生活倒是好的……再说他的真假……对你也没什么关系……”说到这里她声音渐弱,想起从前,又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却见白韶卿眼神飘忽,正在出神。 她等了一会,始终不见她说话,便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白韶卿这才回过神,对着她看了一会,扶她站起来,道:“那以后,你便果然逃脱了,再也没有黑衣人跟踪追杀你,是么?” 向天颜点了点头,看着她凝重地神色,又感不安“这些年,我隐约听到一些你的传闻,你,受了苦了,都是我害得你。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白韶卿摇了摇头,却道:“你当时才只有十岁,竟能逃脱追杀。你武功很高么?”向天颜脸上一红,摇头道:“哪里,向氏强在轻功,御敌时多用计谋巧力,以众敌寡,你在向山多年,难道不知?” “正因为知道,才觉得不可思议。”白韶卿眼神微凛“若是我猜的没错,追杀你的黑衣人实为月影,他们是职业杀手,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一个小女孩儿逃走,并且途经三国长达一年之久,机巧时机一次两次尚可解释,长达一年也追不到人,未免有些奇怪。” 向天颜一怔,深思片刻,点头道:“不错。” 白韶卿沉默着看了她半晌,问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回想一番,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你在逃亡路上,若是向前,追赶者便不见踪影,若是回头,顿时凶险逼近?”看向天颜尚有茫然之色,她又道:“也可以这么说,比如眼前一条岔路,你若往西,追杀的人立刻出现,你若往南,便有短暂安全?” 向天颜呆呆看她片刻,忽然一声惊呼:“你,你怎么知道的?” 白韶卿瞳孔一紧,冷然道:“因为,我也有相同经历,倒像被人赶着往前走一般。”向天颜点头道:“经你一说,确实如此。那情形,便像是要将我赶去楚国……”她忽然掩住嘴巴,眼神中流露恐惧,瞪着白韶卿。 白韶卿微微苦笑:“看来果然如你所说,我的宿命中,有人充当了天的角色。”说着她转向山那边极目远眺,那丝苦笑渐渐化为讥讽“天恩人养,万物生止,只怕这个角色……不是那么好做的。” 向天颜比她矮了半个头,此时便微微抬头地注视着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过来握住她手“青青,我再也不逃了,这些年,也逃的够了任性的够了,我帮你。我们回向山去,把事实向姑姑们说清。” 白韶卿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想起当初在秦时,秦嘲风的话来,自她出事起,向山便空无一人,不知向天颜的那些亲人们是遭了那个假的玄慎子的暗算,还是迁移去了别处,不论哪一种,对天颜却都是打击。 “此时还不到揭穿他的时候。”她淡淡回答“再等一等,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能有与之抗衡地能力,到了那时再说不防,这会儿,便由得他得意好了。” 向天颜听她语气轻松,顿时便觉心宽了许多,她本就随性,这时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重担放了下来,不觉大感欢喜,正笑盈盈地,又想起一事来,重新握了白韶卿的手,声音软软:“那,你还怪我么?还气我么?” 白韶卿看她一眼眼睛扑闪扑闪地,一时倒有些想笑:“哪有那么多可气的,都过去了。”向天颜得她这话,更加高兴起来,看她身上的兽皮破衣,顿时便想将自己身上的狐袄脱下来给她,白韶卿哪里肯要,一边劝着一边和她携手往山下走来,又想了另一件事,便道:“那大力和那男孩儿是什么人?” 向天颜一怔,叹了口气道:“是可怜人。”看白韶卿投来疑问的目光,她便慢慢地将此事说出,倒教白韶卿又是一惊。 原来这男孩名源,他爷爷生前是纪国大将,骁勇善战,威名显赫,曾经令强秦也为之动容。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却是因为姓氏,他们姓——“柏”。 当年秦国因出现预言异石,为免后患,便下令四国凡有柏姓者皆杀之,当时月国武慧儿初封后位,秦国在四国中还是一支独秀,秦国下令,其余三国莫敢不从。可是一般柏姓百姓在帝王眼中无足轻重,杀了也就杀了,柏秋源的爷爷柏宣阳可是纪国的支柱,群臣跪求,纪王为难。后来还是秦国施以重压,才找了个错处,将柏将军一家二百余口处死,不过出于对将军的怜悯,纪王允他们留下全尸,赐于白绫自尽,据说当时从将军府抬出的尸首,足有二百三十二具之多,震动纪国,更是令秦大快。 可是隔了几年后,纪国却忽然传出柏将军未死之说,不但未死,将军还在暗中整编操练兵马,随时准备与秦一战。秦国闻讯大怒,大军压界,扬言不惩杀柏宣阳,便即刻扫荡纪国,当时地老纪王已经风烛残年,经不起一惊一怒,龙御归天。太子纪景元登基,他为人懦弱怕事,自然不敢与秦抗争,登基当日便立刻下旨彻查事此。 不久真相便浮出水面,竟是举世震惊,原来是归天的老纪王为保柏将军,为了纪国之根本,明杀暗放,之所以当时赐白绫,就是为了放柏家一条生路。 此事当时只有老纪王与两个心腹重臣知道,事情揭晓,两个当时都已告老还乡的重臣被纪景元处以极刑,可是天大地大,又时隔多年,柏将军一家下落无从查找,纪秦两国同悬重赏抓拿。不久,果然有人揭榜,这人原是将军府的一员副将,不堪忍受跟着将军避居荒野地生活,又抵不住名利诱惑,竟不惜背叛。 纪景元当即点给他一千人马,他带着人马,夜袭柏将军所在地纪国边界一处荒村,柏将军忽遭伏击,却是临危不乱,仅靠手上只有对方一成人数地男丁,一面安排老弱妇孺退避,一面与之展开殊死拼搏。尽管兵力悬殊,可柏将军声东击西,将对方引至森山,竟将那一千人杀的只剩散兵游勇不足三百人。 双方都杀红了眼,待到天现黎明时,但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柏老将军眼看着为了自己一家,却引得纪国人自相残杀,想到庇护自己的老纪王和那两位惨遭牵连地老臣公,想到曾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家将们,一时间万念俱灰,竟然举剑自刎。柏老夫人当时就在他身旁,看到丈夫自尽,也不悲伤,只是令两个家将护送独子柏平逃走,她虽是女子,双剑在手,却是威风凛凛,山下追兵居然被她震慑,不敢上前,柏老夫人眼看着那三人隐至林山深处,这才回到老将军身边,将两柄长剑同时刺穿自己与丈夫的尸身。 柏宣阳虽死,可是其子未亡,柏姓终究还有延续,那个叛徒经此事得高官厚禄,自然更将追杀柏氏后人为已任,十余年来千里追踪,最后一次,便是在楚界,将柏平夫妻杀与林川。自此,纪国的这支柏姓在外人看来已经灭亡。 却是不知柏平当时不惜与妻现身,就是为了保住尚在襁褓地幼子柏源。大力身为家将,一直跟随在柏平身边,当时在楚国被人追的穷途末路时,柏平夫妻以死相求,要他带柏源远赴他乡,不求复仇,只求生存。 008 决心 悲壮地往事由向天颜缓缓道来,白韶卿目视远山,却是久久无法言语。 又是这预言,凭空而降地先兆,预知未来,何等神奇!带给人世的却是无穷尽的灾难,每一个与之相连的人,都是厄运交缠。 只为了莹石上那几个荒诞无稽地小字,君王们便吓破了胆,朱笔一挥,人命顿如草菅,天下生灵涂炭,每一个悲剧地背后,牵连着多少惨伤。 为国家出生入死呕心沥血地将军,却因这无妄之灾惨遭灭门;举家逃亡,仍是难寻方寸净土;将门之后,临终遗言,竟是不求复仇,只求生存!能平安活下来,荣辱尊严皆抛至一边,流尽三代人的鲜血,只盼着唯一的血脉,平安生存。征战杀场的将军尚落得如此下场,寻常柏氏百姓,岂非更加命如浮烟,临风即散。 举目抬头,雪山的上空,云天雾渺,薄云如飞絮,似伸手可及。世人都说天上有神,在那云烟深处,果真有主宰人世的神灵么?人们供奉神位,香火不绝,可是一步一求,血溅石阶,愿望几曾得偿?倦缩在角落里惊恐无状,退避无路,眼看着刀光劈落,嘶声求救,照样无神相助! 悲鸣遍野,苍天何时才能听到? 亦或,这世上根本无神,有的,不过是自居为神的,人,而已! 白韶卿眼神沉凝。十岁之前,她的生活简单美好,十岁之后,她经历了非凡地苦难却也飞速成长,直面极刑,身系阴谋,屡屡遇险,又逢凶化吉。有人在暗中推动她的人生,这一条速成之路,使她受苦蒙难,却也逼着她蜕茧化蝶。 她白韶卿此生,于情于爱,皆不可及,触手能成的,只有宿命。为何来此,她终是明白了!她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双眸却带出凛冽地杀气。寻宝么?柏源只是引子,她白韶卿才是这个宝物吧!是想因这孩子,让她见识他的强大吧!杀戮柏姓,不过他弹指之功,纵使逃至荒山,亦在他掌控之中,除非死去,否则永远别想脱离他的禁锢! 难道血债累累地这个男子,想让她明白他有通天遁地之能么? 她不由得十指微曲,缓缓合拢,越握越紧,掌心被指尖刺出鲜血,她尤自未觉!在玄慎子的面具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恶魔?翻掌之间,可变风云,便是收尽四国,一统天下,对他亦非难事。那他还想要什么呢? 她仰天朝东,向群山雪岭之后,更远更远,隐匿于云层,天地交际一线处望去。不论他用意如何,如此苦心栽培,我白韶卿,愧受了。 …… 屋里的三个男子过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这二人回返,看向天颜拉着白韶卿的手,态度亲热的不得了,柏大力和柏源的脸色自然也崩不起来,又听了天颜的解释,知道是场误会,顿时都松了口气。柏源顿时缠上向天颜,讨要礼物。 向天颜自从识得他们以来,这些年里,每月都准时进雪山住上十日,每次也都有礼物,柏源虽然口口声声嫌她唠叨,那份欢喜之情却是掩也掩不住,越是喜欢越是挑剔,正是小孩子的习性。这一回拿了向天颜送他的一只金丝绞盘地玉坠儿,开口便是不喜欢,嫌这东西是给女孩儿的。 直到天颜解释了这是为了将来,他得到那把大力叔地弯月短刀时,可以配在刀上的挂饰时,他这才高兴起来,拉了天颜便跑了出去,估计又去试凹痕地高度去了。 柏大力看了看屋里二人,想起自己方才的冒状,略有些拘谨,看天颜伯源奔了出去,便憨厚地一笑:“今日来了客,我再去打点野味来,”说罢将手中的那管长枪依旧放回灶台边去,随手摘了墙上的弓箭“这雪山里有种山鸡味道极好,你们歇歇,我去碰碰运气。”月重锦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便跟着他一起走出去。 不过柏大力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大步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雪景中,月重锦在门外站了一会,便回到屋里,看白韶卿在灶边加柴,灶上刚煮了水,灶火印在她脸上,红彤彤地,可月重锦知道她的脸色一定很是不好。 自她和那向天颜一同回来,他便看出,她脸色惨白,虽然嘴角含笑,却是满腹心事的模样。“她,你跟她问了宝物的事么?”他轻轻开口。 白韶卿一愣,垂头道:“这里根本没有宝物,你的解药我会想法子,一定……” “嗯,看那大力的样子,似是护主隐世地仆人,能不打扰他们,自然最好。”月重锦淡淡地说着,眼神飘忽无力,静了一静,又道:“这个羊皮卷轴,或许应该烧了。”一边说一边将那卷轴拿出来。 白韶卿目光落在卷轴上,二话不说接了过来,便往灶里扔,羊皮干燥,遇火而焦,立刻便见焦边翻卷,发出吡吡微响,屋里也泛起一股皮臭味。 看着那火舌将它完全吞没,白韶卿再度开口:“刚刚跟天颜提到你的毒,她似乎略精此道,只是那孩子顽皮,先引了她的注意去了,回头让她给你把把脉,若是有解当然最好,若是没有,我也一定会去找来……” “总而言之,你已然有了决定,我明白的。”月重锦轻轻接过她的话去,白韶卿听他语气淡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二人皆静默下来,隔了一会,月重锦起身站起,转身朝外走去,灶台离门,不过十步之遥,他却走的极慢,才刚接近木门还停了下来,忽然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即轻且慢,却让白韶卿为之一震:“我知你做了决定,那日你赶马落泪,我感觉到了你身在禁锢的痛苦,欲挣而无力,并非不愿反击,只是不甘顺着安排的路径去走……可是越是挣扎越是深陷……狩过猎的人都会知道,套猎的绳索都是反结,越挣收的便越紧,若要挣脱,只能用巧,又或者,顺着绳子去找,才能见到那个打结的人。若是有一日,你偶然想起在月国有一人或许能助你微薄之力,你随时需要,他都会在的。”说完这些,他轻轻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白韶卿怔怔看着那木门慢慢关回来,却是一动不动。月重锦,他竟然明白她的纠结痛苦,一直以来,她受制束缚,举步艰难,却始终独自支撑,这是她自己的难题,更因为这还与厄运相连,她更不愿将其带给别人。 而眼前这个男子,她甚至和清醒的他没有多少交谈,她与他的交集时,他先是真疯后是装呆,可她一直不知他已清醒,何况她本来话少,自然也什么可跟他多说的。算起来,他们真正正常相对最长的时间也是进这雪山后,可他也总是淡淡,她说话时他便会凝神静听,她陷入深思或无话可说时,甚至都感觉不到身边有人存在。她甚至时常忘记,这人其实是月王。一国之君啊,当初向山脚下自己出言试探的月王呀。 她略微有些回神过来,朝门看看,门外悄然无声,不知他走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的话,却着实让她难忘。因他所说的居然正是她所想。 她自从隐隐知道一切事态背后皆有人操纵开始,便立刻生了反抗之意,可是遵循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却发现更多不堪地事实,更多的秘密,多到她无法承载。楚京之变后,她一心寻求复仇。因此才入向山,做圣女。可是秦国一行,却让她如梦初醒,再至楚国,更看到丑陋面目,杀一个齐云开,她自觉已达极至,复仇,便是以血还血,以命偿命。看到如春姐弟,顿觉回忆如潮,好似弟弟康儿重生,她再也无法下手,只能飘然远离。至此之后,便想寻到小六金子,她有向往的生活,她太怀念呵护弟弟的感觉,她喜欢将他们视为弟妹,与他们一起生活,便是抛弃一切,也是愿意。 没想命运却与她开着玩笑,遇到痴傻的月重锦,送他回月,又逢剧变,而追跟结底,小屋之中,竟又见玄慎子的留言。再后来被掳月影,又心系穆遥安危,她一步步挣扎,却又是一步步落入困境,如今经由向天颜说明一切,她终于做出决定。这个决定很是艰难,她尚且愁肠百转,却没想,是月重锦的一番话,助她下了最后的决心。 009 夜谈 柏大力果然弄来了三只山鸡,烹制之后肉质细嫩,比那黑熊肉好吃的多。五人围坐在屋里,中间用石头堆起,将灶上的大锅移了过来,石下焙火,满室肉香。柏大力还拿了藏着的酒出来,这酒奇烈,白韶卿从来量浅,自然不敢尝试。倒是向天颜学着柏大力,举起满酒的瓦罐狠狠倒了一口进嘴里,结果呛的涕泪齐流,把个柏源笑地直在地上打滚。 有酒相佐,气氛也渐渐融洽,连憨实地柏大力都拍上月重锦的肩膀,唤他“月老弟”,看得白韶卿忍俊不止。月重锦饭前已经由向天颜把过脉,她这个正版圣女对毒物像是确为精通,当时便拍胸脯保证,必能在月园之前,配出解药。 月重锦今晚也是放开了畅饮,和柏大力赛着似的酒到杯干,二人肩搭着肩,都是喝的醉眼迷蒙,而向天颜则从呛下那口酒起,就靠在白韶卿身边,渐渐地半个上身都扑到她怀里,咛咛哪哪,时笑时哭,不知在低语什么。白韶卿轻轻抚着她的背,一室地温意,也让她笑靥不减。 柏源吃饱喝足,便爬到床上睡觉去了,白韶卿隔了一会,转头去看,见他将毡毯踢在一边四仰八叉地仰天大睡,又看自己怀里的天颜也已半梦半醒,便挽了她过去,将她也移到床上,拉过毡毯来给他们盖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看这两张睡梦中的脸庞,一大一小,却都透着安详地晕红。一室暖意,是难得地宁静之极地时光,百里雪山外,便是鼎沸的乱世,但愿这一方平静不要被打扰才好。 她想的出了神,待回过头来,却见地上的火已经灭了,一旁还铺了厚厚地毡毯,柏大力正将月重锦安置在那上面,回头看她正望过来,便笑道:“你们安心睡,我到外面守着。”他的样子有些东倒西歪,可眼神却依旧清澈,目光落在白韶卿身边床上的二人脸上,露出柔和地笑容,顺手命了长枪弓箭,走了出去。 白韶卿看床前尚有两张硝过的兽皮,便拿了一张为月重锦盖在身上,他气息沉稳,已经陷入梦乡,灶台里微亮地火,给他脸上如蒙上了一层晕光,使他俊雅地眉目愈发生动起来。白韶卿看着他,脑中又想起他不久前说的话,心里有一分淡淡地惆怅,看他脸颊上粘着一缕发丝,忍不住为他轻拂开去,指尖触过他的脸,却又赫然惊觉,忙收回手来,抱着另一张兽皮出屋去了。 柏大力正靠在门前的一株白桦树下,看她出来,倒吃了一惊,又见她手中的兽皮,更加不好意思“姑娘你盖着吧,我个五大三粗的人,哪里还能冻了。” “守夜怎会不冷,你披上吧。”白韶卿将兽皮递过,他憨笑着,也只得收了“姑娘不睡会么?” “屋里有些热,出来透会气。”柏大力一听,立刻站起身来,他身下铺了一堆柴草,本来可以勉强半躺,这时又将身边那堆重新叠好,道:“你坐吧,这个不会渗雪透寒。” 白韶卿便依言坐下了,他却搓着手站在一边“你也坐下歇歇,不是喝了很多酒么?” 柏大力憨笑着,稍为迟疑了一下,也就坐了下来“我没什么事,吹吹风便醒了”说着笑看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好酒,所以每回颜儿从外面回来,都带些进来,”他似乎已经不再避讳她“颜儿,这么些年了,没见她这么高兴过。虽然她平日总是笑嘻嘻地,可是……”他想了一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停了片刻,只得重复“她今天是真的高兴。” “嗯,高兴就好,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真心欢喜重要呢?”白韶卿淡淡一笑“其实这些年,若不是认识了你们,天颜或许也没有现在这么好,她以前,吃了不少苦,有你们这么关爱她,她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本性。” 柏大力一愣,眼神变地幽暗“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一来就是又笑又闹的……”他顿了顿,忽然说“姑娘,你能留下来么?” 白韶卿一愣,柏大力已经刷地声站了起来“她那么喜欢你,你若是不走,她,她一定也会留下来。” 白韶卿抬头看他,雪山里的冷月格外清晰,她的眼中如蒙着一层水气,在月光下缓缓蒸腾,柏大力忽然有些脸红,慌忙转开了头去,却听她说道:“想要留下她,得靠你自己的本领,”她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笑意“这些年她始终是独自流浪,可却每月都愿意来这雪山里,想来,是这里有她挂念的人或是事,分明可以自己留她,又何必要假手他人呢?” 柏大力一愣,呆呆地看着她,只觉脑海中有什么若隐若现,天颜的芙蓉面在眼前晃个不停,心里莫名地慌张,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更不知说什么才好。 白韶卿看着他,声音变地低沉“分明有一身本领,却甘心避居雪山苦寒之地,此番忠心护主地心意,怎会不令人敬佩。天颜爽朗,喜爱自由,却愿意频繁进入雪山,这样的心意,何须猜疑?” 柏大力又是一怔,目光中惊愕不止,却也不再闪躲,和她对视良久,叹道:“我,配不上她……何况,跟了我,又哪里半日安宁的日子。” 白韶卿闻言倒也沉默,二人不约而同地都静了下来,她才轻声道:“我有一句相劝,若是你觉得我妄自尊大,干涉太过,大可不必理会。”柏大力听她语气慎重,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雪山,已经不再安全。”白韶卿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源儿在深山多年,也是时候带他出去看看世界,大隐于世,寻常百姓中,恐怕比这雪山更能隐匿形迹。你们离山,天颜必定跟随,打猎医术,皆可傍身。” 柏大力的眼中沉黑如夜,却又有星点闪烁“你都知道了?” “是。”白韶卿额首“你不要怪天颜,是我逼她说的。” 他盯着她,忽然露齿一笑:“我自然不怪,这个秘密她五年前便已知晓,第一个告诉的人,便是你,你必然是她最信任的人。况且,不知怎么,看到你,我也觉得你……可以信赖。我们虽是初识,可是你举手之间,我却能见你流露出对源儿的关爱,不是假意。” “我,曾有过一个弟弟,若是在世,也和源儿这般大了。”白韶卿轻轻说。 “啊。”柏大力一愣,没想到说到了她的伤心处,正有些懊恼,却见她转过头来,脸上并无戚色,反而淡然“你可认得那个背叛老将军的人?” 柏大力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一怔之下,指节不由得微微作响,忍不住咬牙切齿:“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认得。” “他如今在纪国?”白韶卿再问,看他用力点头,她道:“柏姓一事,过去已久,一般人恐怕已经淡忘,你们改名换姓,应该便可无事,只是这个人,凭此得到的富贵荣华,肯定时刻记在心上。你能否告诉我,这人是谁?” 柏大力错愕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也许将来,会与之相遇。”白韶卿垂下眼眸“有时我的直觉,超乎想象。”语气中竟带了一丝淡笑。 “你……”柏大力却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可别把你牵扯进来。” “我这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牵扯。”白韶卿伸手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纪国藏着这么条毒蛇,而我,说不准哪日便会‘被迫’到那里去,”她将‘被迫’二字轻轻咬住,停了一停,笑道:“防患于未然而已,他叫什么?做的什么官儿?若是遇到,我真想替老将军问候他一声。” 柏大力怔怔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忽然焕发出夺目地亮色,分明衣衫简陋,破兽皮缠腰,可是却有华丽地不容人正视之感。 “他姓乌,字子林,名行安。如今是纪国的定远将军!”柏大力一字一顿。 白韶卿瞪着他,半晌,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柏大力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眼神微扬,唇边一缕讥讽“乌行安!我和他倒是有几分相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 柏大力虽不知她意,却是着实不放心“你,你别去打他的主意,这人年青时就一肚子坏水,如今更是老奸巨滑。” “我和他迟早都要交锋的,就算我不去寻他,他未必就能忘得了我。”白韶卿收起笑意,静了一静,正视他道:“我天一亮就要离开,乌行安之事,来日方长,他恶贯满盈,也总有他过不了的那天,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不会赤目白脸地冲进将军府杀他,我有我的法子,而现在……”她的眼中露出诚恳之意“我有一事相求。” “你尽管说。”柏大力用力点头。 010 回月 宿醉对月重锦几乎是没有过的事,他一向自制,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一觉睡醒,只觉头痛欲裂,捧着头坐起身来,忍不住呻吟出声。 一旁递过来一碗冒着酸气地汤水,抬眼看去,竟是那个柏大力“这个解酒”他闷闷地说。 “多谢!”月重锦接过碗来,喝了两口,抬眼打量屋里,不由一怔,还没等他开口,身边的柏大力已经说道:“白姑娘一早就走了。” 月重锦顿觉心里一空,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碗,也懒地动弹,只怔怔坐着。 “你,你快喝完它,颜儿和源儿给你采药去了,回头还得喝药。”柏大力看他发呆,忍不住催促。 月重锦木然地喝干碗里的汤水,仍是一言不发,屋里静了一会,感觉一个黑影慢慢移近,挡在了他和窗口透进的日光之间,月重锦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柏大力略有些闪烁地眼神,这才发现他今日似乎有些怪异,好似欲言又止,又像是不知多了点什么,眼神中有些奇怪的光。 “你有事?”月重锦被他庞大的身影罩在阴影中,又觉他目光沉沉,一时有些莫明其妙。 柏大力呆呆看了他半晌,忽然一伸手已经将他拉了起来,右手却是一带,竟将那长枪提在手上,月重锦只觉眼前一花,都没反映过来就这样被他拉出了屋。 屋外的白雪,被阳光一照,映出刺目地光亮,他刚伸手想挡一挡光线,却觉眼前身影忽荡,那柏大力放开他手的同时,居然一跃而起。 待月重锦适应眼前这光线时,他终于看清了,柏大力正在屋前的位置跳跃转腾,手中一管长枪让他舞的虎虎生风。 斑斓地兽皮包裹下的身影,伴随着银光霍霍,竟隐隐发出惊人的呼啸声,每一次长枪急甩,横刺,纵掠,斜挑,都带着劲风扑面。这一方其实位置有限,身旁多有树木,那柏大力庞大地身躯竟是狡如脱兔,纵掠间,如入百里空旷之境,每一招每一式,皆收放自如,不伤树林分毫,却激地得积雪如飞花,点点雪花,被他的风势带出,居然掷地有声,尢如钢铁。 月重锦被眼前景象震慑,只看得目不转晴,直到眼前一切动静皆归于平静,他才回过神来,竟然看到柏大力已经跪在身前“月王,草民自小练就一身粗浅武艺,虽身在深山,仍是,勤练不殆,草民,草民自请护送月王回国。”他的话因紧张而有些断续,说到这里,就算完了,不知要再说什么,只呆呆跪着。 月重锦立刻伸双手扶他:“壮士如此身手,埋没荒野雪山,委实可惜。能得壮士护送,朕不胜之喜。”他停了一停,又道:“既然能够同行,不知壮士可愿为月国效力。” 柏大力对他的话显然并不意外,听到这里,便抬头直视他,道:“草民愿意,只是,草民怕陛下反悔。” 他说话直来直去,月重锦已有领教:“朕可得到壮士如此武将,正是月国的大幸,为何反悔?” “因为草民的姓氏不容与世。草民姓柏!”柏大力字字有力,说完话便紧紧盯着月重锦的脸。 月重锦果然一愣,只不过,这丝错愕在他眼中一闪即逝,随即便是淡然“那又如何?国之强弱,能否广招人才方是重点,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分别?” “柏氏灭国,这个预言,陛下不怕么?”柏大力步步紧逼。 “我倒情愿这是真的。”月重锦微微含笑,目光变地幽软。她的心意,他收到了“若是这个柏氏确有统一四国之能,朕不悔亦无憾!” 柏大力看着他一脸平静,回想白韶卿的话,果然呀,眼前这位君王,能够庇护柏氏,更重要的,他能给这个厄运缠身的姓氏,一线生机! 接下来,月重锦又在雪山呆了几日,等向天颜为其准备的药草差不多弄齐备后,四人便起程离山。不论是在这雪山中生活了数十年的柏大力还是自知事起便只有这一方记忆的柏源,朝绵绵雪山留下最后一个背影时,都忍不住热泪盈眶。是离开,也是新的开始,前途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从今日起,却是要真的回到人间了。 四人出雪山后,并不直接回京,而是去了就近的绫川郡,郡首叶宗齐是个勤政自律地地方官,几年前曾因开垦荒山效果显著,农耕商贸皆位居郡下十数个县之首,而得到进京面圣的机会。当时他还是此郡下属一个小小的九品县令,赴京一行,使他直接升为郡首,月重锦首站到此,自然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四人只在府衙的大堂内等待了片刻,叶宗齐便快步迎出,听说有京里来的熟人,他的心里也是半信半疑。 没想到走到眼前,细细辨认两眼后,竟有五雷轰顶之感,惊慌失措下伏地便拜,周围的人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待他口呼万岁,顿时又惊倒一片,谁会想到,眼前这个衣衫褴褛,一脸风尘地人竟是当今圣上。 这边安抚月王,那边立刻八百里加急送信京都,月宫中此时因月王再度失踪,已经闹的人仰马翻,柱国公夜夜失眠噩梦,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黑的油光发亮的大黑圈。此番终于得到消息传来,一时疑幻亦真,如在梦中。 接下来,便是圣鸾出迎,铁卫随行,田青亲自请命,带队前往绫川,一路疾行,十日便抵,看到脸色其差的月王,田青险些哽咽落泪。 月王在月宫失踪,御内行走,护京铁卫,都是在责难逃,若非柱国公心急火燎要立刻寻到月王,能派的一个也不能省,这才勉强将此事押后。可是对田青而言,却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月王于他,是希望,是知己,第一个与他交谈并直达他心灵深处的人,他被自责折磨,这些日子来,也是瘦的形削骨立。见到月王后,恨不得立刻便成他的手和脚,最好什么都由自己代劳。 哪里想到,月王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地大汉,问他十句,只答半句,平日里天天跟在月王身边,简直寸步不离。月王如今连守夜都是由他来做,不管日夜,门口都笔直立着那小山般的大汉。 田青听说正是此人救了月王,本来还对他心怀感激,可每回见到,他非但连个笑脸也无,更加一幅信不过自己的眼神,惹的田青不气都难。 这自然也不能怪柏大力,他答应白韶卿,要时刻保护月重锦的安全,月影能进深宫掳人,而且形踪毫无痕迹,白韶卿就此认定月宫中有月影的人,柏大力牢牢记得此话,因此对谁都没有善面孔。 二人都是直性子,虽然没有到一点就着的地步,可也渐渐水火不容。就这样一路回京,月重锦稍事休整,便封柏大力为御前护军副将之职,他对柏氏并无忌讳,柏大力却是在离山之时,便已决定,柏字去掉一半,改姓为木,大力二字相叠,简化为历,换名,木历。 月重锦自然也由得他,只是在封将之时,不知怎地脑中闪过一个场景,那时与白韶卿在楚国逃亡时,曾有个算命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白韶卿测字,他就在身旁,她写过一个柏字,原本是为了应付算命人,没想那老者竟从这字中看出异相,并且,他说“……这两个人,一个姓木,一个姓白,待这二人相遇之时,这天下,恐怕就要改朝换代啦!” 月重锦扶栏相望,又是月园,硕大的月,如银盘般挂在宫殿上方,似是触手便可碰到,月上隐有明暗,在他眼中,这点不平渐渐变化,幻作一张脸庞,眉心微蹙,眼尾上扬。 我,何时,才能为你解忧?你如今,身在何方? 011 花楼 纪国。云京。洛水阁。 这是京城最大的花楼,楼宇富丽,装饰豪华,门前车马如织,万人撺动自然更是因为这里美女如云,艳名远播。 而且,自从十日前的那一场惊艳,此阁更是名声大噪,正好今日又是十日之期,洛水阁门外,车马排成了长龙,阁内的马厩早就不够用了,整条长街远远地延伸出去,两侧店铺稍有空隙处都停满了,长街东西两面还有马蹄声不停过来。 洛水阁的老,鸨银娘已经乐的见眉不见眼,谁曾想过这么好的事会凭空落到她的头上,虽说那女子有些古怪,可是有本领有姿色地女人,哪一个是低眉顺目的?何况,她的本领非比寻常,她跳舞,舞的却是,剑。 那一双利刃在她手上竟然能翻飞出万般光彩,时而柔美,时而冷冽,真个是光芒万丈,夺人魂魄。刀剑皆是凶器,寻常人粘到都觉晦气,却没想偏生是此物,令她的洛水阁简直日进斗金。 再说那个女子,虽然打见到起便是蒙着半张面孔,可光是那双眼睛,却引着人一旦粘上,便是扯也扯不开去。银娘在这行当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看出这女子来历不凡,也绝非风尘中人,本来当时虽然心动,却是怕因她受到牵连,有些犹豫不决。 结果她当晚开台献艺,那一曲普普通通地凌烟歌,竟让她舞出万般姿态,生生地掳的人七魂六魄去了八成。 洛水阁更是因此一夜成名,本城大富皇亲皆不用说,便连邻郡甚至远隔几个郡府都有人慕名而来,银子使的跟流水一般。这里本来就是富贾留连的销金窝,如今声名在外,更是喜的银娘心花怒放,恨不得把这姑娘供奉起来。 只可惜这姑娘一曲之后,不愿再舞,定要每隔十日才重开一场,平日也不见客,只在自己屋里抚琴,但没曾想,她不仅剑舞的好,琴音之美亦是闻所未闻。银娘本来为了她不舞,急的团团转,好说歹说也不奏效,几乎便想以强相逼,却因为听到了这琴声,灵光一现,俯软了姿态劝了她半晌,她终于答允银娘在她的阁楼下设下雅座,只要听客不喧嚣吵嚷,她便每日弹琴三回。 银娘得到这个应允,自然大显身手,将这点条件利用到了极致。对这姑娘的奇怪规矩傲慢态度,反而心感认同。到这里来的男人,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挠得他心痒难当,辗转反侧痴缠真心,皆因这“得不到”三字而生。姿态愈高,则愈能提升身价,等到她金盘银盘装的满满,自然也到了众人兴致消褪之时。 因此她以姑娘的阁楼为界,在院下设了雅座,转眼十日过去,雅座的数量与日递增,已经延伸自中间的花堂,而所求者仍是络绎不绝。银娘急中生智,又让这阁楼周围的其余四五个阁楼原来住的姑娘全给搬了出去,布置一番,成为了更高价的近水楼台。虽然阁楼相望,她那边始终窗幔低垂,拼了半条命也只能隐约见到个影子而已,可光是这一点,已足够成为阔绰子弟们争相抢占地理由。 银娘这些天数钱数的眼花缭乱,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扶着楼梯慢慢上了小楼,在门外轻轻叩了几下,柔声招唤:“女儿呀!今日可热闹极啦,整条长街都停满了车马呢,堂里更是人山人海的,都仰着脖子等呢!女儿收拾停当了么?方才让小喜儿端来的参汤可喝了?” 屋里静了片刻,一个妩媚地声音柔声道:“多谢妈妈照应。前面还要招呼,妈妈自去忙吧,女儿这儿就快妥当了,便是让他们多等一会,回头彩头才更大不是吗?” “哎哟,真正是我的心肝宝贝呀,这么知道妈妈的心,惹的人不疼都不行,那你过会儿就出来吧,啊。”银娘软声细语地说完,这才一扭一扭地下楼去了。 屋里,穿过正堂,是二进的小套间,比别的阁楼房间都大,软榻折屏,板桌条案,一应俱全,东面这间长长地六折芙蓉屏后,是一张垂着水色帷幔地大床。大床一侧,透过悬着的水锦织帘,一个女子正端坐在妆台前。 她面前椭圆地妆镜,印出她绝色地容貌。她的脸颊上上了淡淡地胭脂,微微地红润直到眼尾,细眉长而柔顺,浓睫颤若蝶翼,那双眼,更是水气蒸藤般,印衬出她的双瞳如质地最最纯正地黑珍珠,只要这眼睛的主人愿意,这双眼便能放出最为魅诱的目光。只是此时此刻,这眼睛却透着生冷,微微凝沉地穿过镜子看着身边的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袍,缀暗红花印,袍身合体,将她的身材衬出玲珑地曲线,她此时正歪歪地靠在屋门边上,似笑非笑地道:“何必这么有仇似的看我,不是已经跳过一场了吗?”听这声音竟是方才和银娘对话的人。 镜前的人冷然道:“已经是第二个十日,你最好记得。” “我自然记得。”黑袍女伸指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十日前是亮相,所以等十日,为的就是让他知道给他准备,今日一定会来。你是信不过你自己还是不信他的话?” “他?”镜前人冷冷一哼:“我还不知他是人是鬼呢,如何信得!”说着话,她站了起来,她只穿着一件简单地白袍,这时便走到屏后,拿起另一件淡水色地四襟长袍披在外面。靠着门的黑袍女一扭一扭地走过去,伸手为她打理,动作有些不情不愿,声音里更是透着妒意“怎么什么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是一样死板,你就不能软一点儿?笑,会不会?” “不会!”那人转过头去,顾自盘发。 黑袍女在她身后看着,嘴角一扯“真是了不起呀,白韶卿,便是到了花楼,依旧要拿你圣女的驾子么?真那么坚毅,当初为何服软?” “跟你说了你就能明白?”白韶卿斜了她一眼,看着她指尖再度微微颤抖起来,心里不免有些痛快。 是呀,她服软了。离开雪山后便立刻回到了当时月影将马车停靠之处,果然只等一会,便有人接应,再度醒来时,已经回到那个山谷。见她回来,零秋水甚至根本不过问月重锦和那个所谓宝物的下落,就像当初一切没有发生,她,只是回到她应该回的地方而已。 接下来白韶卿便在山庄住下来,她可以自由走动,根本无人监视,可也见不到除了零秋水和三五个黑衣人外更多的面孔,更加没有穆遥的影子。 所以她等,八日之后,零秋水终于带她离开山谷,这一次的条件却是来纪国,这行程似乎和她预料的相同,只是来了之后,要她做的事,却有些匪夷所思,超出了她的想象。 坐馆花魁?她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走进这样的地步,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要顺结扣的绳子走,就无所选择。所以,她顺其自然,接受这任务。可这并不表示她就甘心情愿任人摆布,何况零秋水天天陪在她身边。 “唉,不行,这个发式太古板了,你又不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妇人,我都快看不下去了。”零秋水现在见天的就是和她斗嘴,她一边说一边扭过来,不管不顾地将白韶卿的盘发折开,左绕右绕,又是咬牙,又是歪头,弄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头“嗯。这才有些样子。” 白韶卿微微偏开头,对着镜子看去,只见一头青丝被她挽成了一个飞蝶髻,发尾甩出两缕有如蝴蝶飘摇的尾翼,这样的发式舞剑时转荡而飞,倒是和她现在要做的事较为合拍。 “怎么样?”零秋水得意洋洋“不错吧。” “嗯。”白韶卿难得认同她地点了点头,她才一错愕地要笑,却听白韶卿接着道:“将来你若是穷的没有饭吃,到花楼来做个里事,倒也适合。”里事是花楼专门负责姑娘们装扮的人,身份更低。 零秋水气的胸膛一跳一跳,咬牙道:“白韶卿!” 她根本不理会,转身拿了一块面纱将眼睛下面蒙住,提起桌边的一把绞丝薄刃剑,款款而出。零秋水气的哼哼,在原地一跺脚还是跟了出去。 012 艳炽 洛水阁地大堂,是一个被园柱形地围廊包在其中的建筑,四周莺歌燕舞,顺着圆形地围廊盘旋而上,起始地长梯,便在大堂正中,每一个进楼的人都得经此上去,镂空花雕扶手地长梯铺满了红地毯,交错盘结,汇而不乱。 而此时此刻,长梯正中间的位置,却被阻隔了开来,搭起了一人高的一方大平台,台上铺了绯红的地毯,四面支角地立柱上,裹着七彩云锦,姹紫嫣红,飞絮条条。台侧坐着一位老琴师,正轻轻擦拭着琴身,台下人山人海,每张桌子愣是挤进了十几个人,围廊一圈的雅座全满,更有许多衣裳华丽地公子依廊而立,翘首等待。 有两个年青男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说着话一边便站到了西侧雅座门边的长廊上,才立定下来,便觉身后伸出两只手,一只一个,跟抓小鸟儿似的,将他们二人往一旁甩了开去。二人又惊又怒,爬起身来正要上前理论,却见眼前站过来两个身材魁梧地青衣大汉,冷眼看着他们,神情十分居傲。其中一个,朝着他们,微微掀了衣袍一角,露出系在他腰带里的一样配饰。那两个年青人一看之下,都是面色惨白,再没了理论的胆子,一面陪着笑一面恨不得立刻退出十丈之外。民不与官斗,即使你富甲天下。这是京城脚下,这点不二法则,他们还是知道的。 那两个大汉将二人驱赶之后,便一边一个靠着墙守在外面,里面雅座里一人懒洋洋地道:“怎么还不来,我都困了。” “就快出来啦。十日一舞,绝错不了的。太……您且喝喝茶,提提神。”一个长脸少年正柔声劝着他身旁那位歪在榻上的年青男子,这人约莫二十上下,瘦削地尖脸,双目无神,不时打着哈欠,他头顶束着冠,冠上镶着一颗灼亮地玉石,冠则垂下两条长穗,着一身墨绿色地开襟云锦袍,歪着眼,朝他上下打量:“怎样的女人就能迷得你五迷三道的,这些不过庸姿俗粉,真是没个眼力见的……呆会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别等我说出好的来。” 长脸少年笑道:“那是!这天下哪有轻易能入您眼的女子呀。不过这位映天红倒是略有些不同的,那日我可是亲眼见到,一双冷剑,愣是让她舞地彩带飘飞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那三分魂魄,到今儿还没回来呢!我可是巴巴的就等今日的。” “没出息。”带冠少年讥讽地轻笑了两声,正想再说取笑他两句,却见他忽然面色一正,两眼发光道:“来了来了,开始了。”带冠少年被他引着也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子,朝台上望去。 耳听得鼓乐响了几响,堂里原来的喧嚣一下因这轻轻的鼓点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即刻间全汇聚到了台上。 鼓声一响即停,悠扬地琴声随后响起,大堂地正上方,正对着大台的位置,忽然散下无数花瓣,随着花瓣而下的,还有七条水绵丝带,都是笔直地自堂顶处缓缓落下,与此同时,二楼的角楼中,一个身影飞旋而下,剑光如梭,迎着那些丝带掠去,众人只见眼前几圈弧度优美地白光晃过,那七条丝带已经在瞬息之间被分斩为十数段,朝着堂下飞散而来。堂下众人欢呼着跳起去接,接到的顿时捧在手上忙不迭地塞入怀中,接不到只有长声叹息。 而众人回神之即,台上身影始方落地,俏立地身影在台中微一凝停,这才飞身舞动起来。婀娜地身姿裹在一身水色白纱之中,四散地斜裾带出一团团花瓣的微影,发尾飘摇间,两道乌色流光瞬现。纤腰扭动之间,双剑宛如飞絮,在她手掌旋舞不止,剑随身走,流光如炽。 随着她身影舞起,双剑荡出一片冷光,即冷且亮,堂上众人都觉眼前如电光闪过一般,束束飞散,随之便觉有风,在整个堂间穿流,更是始终团结在她身侧,旋转递送,皆由她剑尖所指,挥就之间,剑气连声。这其中分明透着她淡淡杀气,却无人能够察觉,张口呆望,哪里还能记得她手上是剑,分明眼中只见艳影,耳中唯闻琴音而已。恨不得扑上去,将这女子连人带剑,抱个满怀。 白韶卿冷眼略视,台下皆是面目可憎之人,她要用大半的心神约束自己,省得一个失控,将剑气挥散出来。而正当她旋舞之时,一个声音细细入耳,竟是零秋水“他到了。”白韶卿浑身一震,剑带身起,舞动着满台落地地花瓣再度被她掌控般飞扬起来,如幕地花雨中,她目光四扫,已经看到零秋水的黑衣出现在西侧的围廊一角。 她暗自咬牙,朝向那方向侧身过去,隐约见到缕空隔拦上正透过痴迷地目光,手中长剑斜掠,飞动的同时,竟然带走了她的面纱,而能正视她的位置,正是那个西面的雅座,耳听得一声惊呼从那位置发出,她的目地已经达到。她顿时一跃而起,面纱尚在剑端,又让她伸手执回,反手一扣,蒙回脸上,而就在此时此刻,琴音也已接近尾声,白韶卿双剑归于一手,侧手朝台下环视一圈,转身上了二楼。 台下静了片刻,忽然欢声雷动,叫好欢呼声不绝,更有狂呼求告的,乱成一片,白韶卿充耳不闻,在几个黑衣男子的护送下,回到阁楼。身后零秋水跟了上来,笑着在掩了房门:“总算来了,在这鬼地方再等十日,又没好吃的又没好玩的,我都快闷死了。” “那人是谁?”白韶卿坐在镜前,静了静,问道。 “纪国太子呀,你的老相识了。”零秋水软榻榻地歪在一旁长榻上,眼睛瞟着她。 白韶卿怒极反笑“用女色乱国么?这点招式可不算什么好点子。” “却是最管用的。”零秋水笑呤呤地“你是不知道,这纪国太子自从在向山见你一面后,便神魂颠倒,视天下女子如无物。此番让他见了,总算是相思有托,他这条命,算是拾回来了。” “我已经依你说的做了,这里没我的事了吧?”白韶卿自镜中看着她。 “怎么会没有呢,太子转眼就到,难道要拿我去充数?” “什么?”白韶卿一怒站起,身子不由得有些颤抖。 零秋水得意地看着她的神色“你害怕了?不是死都不怕吗?却怕这个?”看她抿紧双唇,她又笑了起来“有什么可怕的,若是那滋味不好,这洛水阁因何而来?真是为情么?不能看不能碰的情,能值得人神魂颠倒?你也不用生气,总得有第一次,何况对方还是太子呢。哪里让你委屈了?我看委屈的,分明是他。” 白韶卿拽紧双拳“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哈哈哈哈。”零秋水笑的东倒西歪“杀了也好,反正四国之乱即刻便起,杀了他,让纪国的老皇帝先动手,也是一件好事。”零秋水说着话,耳边却听得自楼下传来一声低啸,知道纪绫快到了,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经过白韶卿身后时,轻轻抚过她的肩膀“你不是愿意投靠么?你不是想见他吗?他是这么轻易便能见着的人吗?你总得拿出几分诚意,让他知晓你的心才是,他为了你,这些年来,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呢。为你做的那些事,你也都知道了。你若是真的不体恤他的心……那你逃呀。天涯海角,何处逃不得呢?说不定,还真让你从指缝里溜了出去,也未可知。”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轻笑着走了出去。白韶卿耳听得房门关合,目光一错,已经朝着身侧的双剑而去,宁愿死,她宁愿死。 与其受辱,何苦这样活在世上。她朝着剑伸手过去,将那剑柄握在手中,紧紧握住,紧的手心发痛,这丝痛延至心灵深处,忽然,竟让她想起月重锦。 他知晓她的决绝,他信任她的决定,可是,他在说那番话时,却分明透着万分的沉重。是她想的太过天真么?还是天真吧。以为自己已经看的通透,竟然只凭这样的放弃,那个幕后之人,如何肯信! 她的目光停在剑上,零秋水并未将此带走,她的脑中灵一闪,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她盼着她杀了纪太子吧?或许,更盼着她自杀,因为她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又或者,自己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她么? 她的目光尚在游离,却听门外一阵轻轻地连叩,银娘的声音急促而兴奋“女儿呀,女儿呀,你开开门,贵客到啦。” 013 直面 她坐着不动,历来和这女人对话的都是零秋水,更何况此时此刻,她更加不会搭理。 门外的叩门声更急,那银娘似要将门叩碎一般,叫的更是凄慌“是妈妈呀。你先开开门,开开门啊。怎么能让贵客久等。女儿你这……”正说的着急上火,声音却忽然停了,随即,便听脚步轻响,有人下楼而去。 而门外,自然还是有人的,待那银娘一走,门外人就激动地轻喊“你,你开开门,就只有我一人了,让我看一眼便好。” 白韶卿一动不动,目光始终停在剑上,那人拍了一会,没见动静,声音中已经渐显焦燥,再拍片刻,忽然停了,与此同时,只听门“卡砰”一声,竟被外面的人一掌拍开,门拴断为两截落在地上,随之几条人影一晃而入,见到白韶卿呆坐在妆台前,又都同时止步。 纪绫叫了半天不开,不由得急怒起来,他是太子,历来无人敢违抗,自然更不把这洛水阁放在眼里,一个示意,手下人便上前将门拍了开去。他紧跟着他们涌了进来,看到她静坐在妆台前那俏生生的背影,顿时又是欢喜又是心软,忙挥一挥手,几个大汉立刻转身退出,反手将那没有门栓的门再带上。 “是……是你么?向,向姑娘!”纪绫看着镜中的人,慢慢上前,一时间竟觉全身控制不住地打颤“我是纪国太子呀,你可还认得我么?那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还,曾经请向姑娘来纪国作客呢。你还记得么?”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只是目光带到她手侧的一双长剑,未免有些胆寒。 他走了几步,看她全无动静,不由得停了下来,此时离的近了,自镜中看到那张面容,虽有一半掩在薄纱之下,可是单凭那双眼睛,便已让他有些心神恍惚,是她,果然是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向姑娘,你不是在秦国么?秦国半年前还传来你病逝之讯,向姑娘,你可知当时听到那消息,我……我真想跟了姑娘去算了。”靠的越近,她的面容便越清晰,长窗那边夜风带着窗幔缓缓飞荡,似有一股轻香迎面而来,更使得他热情洋溢,已经全然忘却了那把剑的存在,眼前满满的,皆是她的容貌。 “自从在向山见过姑娘,我,我便惊为天人,至那日方才明白,这二十年,竟是活的如此荒唐,愣是将石头当成了美玉珍藏……竟没想这世上,还有姑娘!”他一边忘情诉说一边痴痴看着镜子里的人,很快就走到了她身后,呆呆站了片刻,忽然自后而上,伏身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怀中的人身躯明显一僵,却没有着力挣扎,他又惊又喜,触鼻全是清香入骨,更是心神皆荡,不由得便去伸手将她的面纱拉下,一室暖香柔亮下,镜中清楚见到怀中之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向氏圣女,一时间竟是疑在梦中。 “真的,是你!”他的喉间发出一声嘶哑地呻吟,软香怀抱,哪里还控制的住,双手紧紧收拢,便朝着她的颈上深深吻下,一触之下,只觉柔滑如丝,顿时热情如沸,滚烫地双唇在每一个停留之处深深吸吮,并且渐渐沿着细巧地颈部向下,朝领口处探入。 白韶卿僵坐着一动不动,这陌生男子的每一点触到,都使得她有伸手拨剑的冲动,可是她眼眸一闪,却强自按捺住了,不仅如此,浓密地长睫还缓缓垂落,盖住了她的眼睛,她闭着眼睛,身子向后靠去,与纪绫贴的更紧,并自鼻息中发出轻轻一声闷哼——宛如,享受。 也就在这时,敞开地窗框外忽然涌起一团狂风,掀地窗幔咧咧作响,白韶卿只觉右臂被人猛地一抓,身躯不由自主一晃,她动弹之时,屋里的烛光忽然全灭,只是极为快速的一刹那,光亮再起时,白韶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纪太子的怀抱。而耳边,那纪太子的激情竟然还在继续,白韶卿忍不住顺着声音转开头去,却见那太子竟和方才全无变化般地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那女子身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服饰,就连面容也极为相似,此时正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随着他的双手渐渐游入衣襟而微微颤抖,呻吟不绝,一幅活色活现地春香图,就在眼前。 白韶卿蓦然一惊,转过脸时,才见拉着自己的是一个黑衣人,不待她说话,这黑衣人已经一把拉起她来,朝长窗掠了出去。 跟着他掠出的一刹那她还担心露了痕迹,只是这心思才只一动,便见那人已经朝着不远处的另一座阁楼的二楼荡去。二人稳稳站在楼道上,那人轻轻叩门,里面有人声音懒懒“进来。” 那人自己却不迈步,只是伸手示意,白韶卿到此时候,片刻间的惊诧慌乱都已安然,她深深吸了口气,朝里走了进去。 这边正是为了听她的琴声,银娘开辟的高价雅座,里面摆设和她那边完全相同,只是房间略小,左近之后,便是一个西北相连的正房。迎面一排长窗,此时窗扇全开,一个男子正盘坐在面前的长榻上。他的长发未挽,直直地垂落下来,散如黑雾,夜风轻轻拂动,又如黑蛇乱舞。黑色缀银丝地四襟袍,袖阔肩宽,领口微立,衬的他的肌肤分外苍白。他眼睛闭着,眼线极长,眼尾上挑,脸形比月重锦略方,嘴唇比秦嘲风稍厚。一眼望去,即不似月重锦般俊逸出众,也不似秦嘲风英气勃发,而且他虽然脸上看不到半分皱纹,可神态间却依旧可分辨出此人应在三十上下。可是这个人,却让人面对他时,凭生一股不安地压迫之感。 他此时正闭目端坐,白韶卿定定打量他,他也毫不动弹。二人一时皆是无声,只有夜风偶尔撞击一旁的垂帘,发出轻脆地碰击声。 白韶卿看他不动,便转开视线,四下打量一番,本来意料中的零秋水并不在屋里,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她沉思着,目光随意带过,顺着长窗一侧,竟赫然竟见自己刚刚飞出的阁楼里,窗幔不知何时已经掀起,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看见,二个白花花的身躯,正翻滚在窗旁地毯上剧烈纠缠。 白韶卿被眼前所见惊的呆了,愣了一愣才蓦然转回头来时,脸色已经紫涨,垂头握紧双拳,浑身已是颤抖不止。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地声音缓缓响起:“方才不是还很享受么?”嗓音低沉,在屋里徘徊不绝,似有回音般地凝重。 她凛然一怔,抬起头来,便见眼前这男子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地双瞳,透着邪魅地光芒,此刻正定定注视着她“为什么又发起抖来了?方才不是很会享受的模样儿吗?还是忽然害怕了?没错,这纪国太子这一生都会认定此时与他颠,鸾,倒,凤之人,正是你,我的向山圣女。” 白韶卿又怒又恨,抖得说不出话来,这人看到她这模样倒似开怀,笑道:“毕竟未经世事,以为你那点小把戏就能瞒得过我么?若不是我忽然想到你还能派更大用场,不管你是闭目佯装还是真的呻吟出声,我乐得在此看个热闹,何必管你。”他语气淡淡,神色间满是戏谑“你又欠我一次,你可要记得才好,我的,卿儿。” “你究竟是谁?”白韶卿努力克制,瞪着他问。 “我是谁?”这男子微微歪了歪头,作势回想了一下,笑道:“我也不知我是谁。” “那你用意何在?别跟我说你不记得!”白韶卿忍不住低声沉声咆哮。 那男子向后靠去,懒洋洋地支起一手来搭在窗台上,左手地指尖轻轻抚摸长眉,笑道:“我的用意,你难道不知?我的圣女,我的天颜,我的韶卿,我的,天下!” ================= 014 疯狂 “你有月影,耳目遍布四国,再看你……设过地局,步步算计,就连四国的君主动静,都在你掌握之中,你要天下,唾手可得,何必要作弄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白韶卿看着他,虽然是第一次这样见面,可感觉却不陌生,此人果然是那个假装玄慎子的人。 “无足轻重?白小姐自谦了。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倒是很想听白小姐说说看,四国如何可得?”这人淡淡一笑。 白韶卿脸色一白,道:“你设计柏氏灭国的预言,引得四国恐慌,杀戮柏氏,血债累累,不安因子已然深在民心。然后又,又以女色作引……”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扁开头去,掩去眼中的恨意,此时彼强我弱,她的心意虽已坚决,但,绝不能蛮撞“向山一聚,留下诸多后患,四国之间,暗战已起。圣女赴秦,却又转眼病逝,其余三国,皆有猜疑。今日……”她实在是不敢转眼去看那阁楼的动静,语气不由得更了低一些。 那男子嘴角含笑,微微朝前倾倒身子,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她“继续!” “今日一事,纪太子春风得意,定会将此事大肆宣扬,且不说楚胜根本没将纪国放在眼里,就是秦……”她想起秦嘲风听闻此事时的情形,忽然说不下去,怔怔出神,眼中的几分薄怒已然变作熊熊烈火。 “果然有趣。”那男子慢慢站起身朝她走来“能见到这样的白韶卿,此生,值得了。” 这话说的奇怪,白韶卿又是一怔,而就在他说话之时,他的手已经伸过来,双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慢慢抬起,正对着自己。他一站起来,便可见身形极高,白韶卿在女子之中尚属高挑,此时在他面前,却让他足足高出了一头。被他捏着下巴,整个人都不由得往上抬起。 他的眼睛略弯,嘴角微曲,虽然在笑,可却让白韶卿心里发冷,那笑容,就像猎人对着笼中的猎物,黑猫看着老鼠在自己的范围里逃窜,一时间,竟令白韶卿有立刻甩手夺门而出的念头。 “接着往下说,”他的声音充满诱惑“我喜欢听你说话。” 白韶卿不由地退后一步,想挣开他的手指,可是她分明退了一步,自己与他的姿势却没变分毫“就这样说”他眼神一闪,笑意忽然浓了“或者你愿意在我的怀里说?” “你……”白韶卿一哽,只得道:“秦国应该不会为了此事挑起事端,可楚胜性情暴燥,又曾经因为失手,而不得不看着圣女在自己眼皮底下赴秦而去,此事再起,既知圣女已然逃离强秦,不论是为了什么,楚胜都会认为自己绝对有……有分一杯羹的理由。” “说下去。” “不论是明是暗,楚胜总会想法子从纪绫身边抢人,这时只要……”她微微一顿“稍加煽风点火,让楚胜暴怒,不会太难,他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来,并不难料。” “那月重锦呢?他难道坐视不管?怎么说他也和这位圣女交往日久,算得上真心相待。”他说的极慢,几乎一字一顿,而白韶卿的脸色也因此更为惨白“说说看,若是如此,他会怎样?” 白韶卿用力吸气,只觉胸膛如要炸开般地难以抑制“他,他会助纪。”这几个字说出来,胸口的疼痛再也压抑不住,她忍不住大口吸气。 “为什么会相助纪国,不是应该助楚么?”那男人眼中满是享受地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偏偏继续追问。 白韶卿猛地吸进一口气去,瞪视着眼前这人,她昂着头,微眯地眼睛中流露出一股强烈地气势,这气势并非杀意,而是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内容,隐隐然间,竟似无形地气场,自她身上张扬开来“他懂得真情,他更知白韶卿,如果留纪是白韶卿的选择,他会拼尽一切去支持守护于她。” 那男子沉沉与她对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使力,白韶卿吃痛,却是依旧一动不动,二人对峙许久,那男子忽然发出阴阴一笑,甩开手去,拂袖转身,走到窗前“看来出了点岔子,我一直以为,你心中所念的是秦嘲风,什么时候变成那个文文弱弱地月重锦了。” 白韶卿闻言却也是心中一怔,方才那一刹间,她一想到月重锦会因为传言自己入了纪太子的后宫而产生的反映,心里居然忽感剧痛,这种痛,来的如此凶猛,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抑制,一想到,他会因此所受的痛苦,她的心,竟有痛溃之感。 她这里沉沉失神,那边男子依着窗台,却也是五指成爪,不自觉中缓缓使力,手下的扶拦顿时凹陷了下去,他这才有所惊觉,回头看着她,沉声道:“月重锦即然选择助纪,四国之中,三国已动。秦嘲风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自视过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能顶起祖宗大业江山社稷的明君,哼,有如此妄想的人,败的才会更快。因为他,根本不敢,面对他的真心。”白韶卿因他的话清醒回神,定定看着他。 “要秦动兵,其实十分容易,只需要小小的一点手脚而已。你知道是什么么?”他盯着她,微微凝神,右手抬起,纤长的食指指着她“你说。” “柏姓!”白韶卿不由地轻声开口。 “不错,只要将向氏本身便是柏氏后人的消息传出,秦军大动,旦夕而已。”那男子微微冷笑“因为我已经让他知晓,向氏的力量有多大,他也应该意识到,你白韶卿,自始自终,只是向氏的一枚棋子,如此一来,满腔地爱恋,恐怕瞬间化为怨恨,秦军一动,天下大乱也。”说罢忍不住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又朝着白韶卿走来“而此时此刻,我的韶卿,你想要这天下吗?我将它送到你的手上可好?” 白韶卿冷冷注视着他,一言不发。他缓缓走至她面前,双手合拢,捧住她的脸庞“想要吗?想要君临天下么?想要建立金鼎王朝么?” 金鼎王朝!白韶卿略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忘记了你不记得!”那男子又轻笑起来,白韶卿微微皱眉,开始怀疑此人的神志是否清醒。 “韶卿呀!”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有些不正常,和片刻前阴冷地模样大不相同“你还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呢。你可知我等你长大等了多久?你可知我等你看我又等了多久?你不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我要将这天下拢到你的手心,让你来称王,再也没有什么柏燕歌,再也没有人能将你带离我的身边……”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几近臆语,条理全无,说的是什么,因他实在神情诡异,加之沉沉地鼻息一下下冲涌到她脸上,白韶卿只觉心里的不安渐渐变大,思潮起伏间,也就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她脑中乱哄哄地,还不及整理思绪,眼前的人忽然伏下脸来,冰凉的唇竟然将她的双唇紧紧吮住。 白韶卿大惊失色,一时间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般,她拼了命挣扎,双手强持,压在他的双臂前尽全力外推,哪料竟然动不了他分毫。他始终捧着她的脸,而她的嘴唇被狠狠吸住,根本动弹不得,这种完全陌生的强势压力,使得她,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她甚至已经无法调息运气来抵挡他,手脚乱抓乱踢,一心只想将他推开。 感觉到她的挣扎,他的嘴角微微一挑,忽然偏了偏脸,白韶卿顿时感觉他正压在她的鼻梁上,令她无法呼吸,她又用力挣扎了几下,气息已尽,脸色开始渐渐紫涨起来,而与此同时,他轻微地放开了她的唇,一丝清凉擦面而过,她自然张口呼吸,而他也趁此时贴进,探舌入口,猛然绞动不停,仿似是将她口中的氧气也汲取干净。 白韶卿惊慌失措,张嘴便咬,他竟似一笑,左手移自她后脑,五指分开,按住她的头动弹不得,右手却顺着她的背脊向下,随即身形一旋,白韶卿一声惊呼被吞咽在他的口中,她的后背触到实物,冰冷平滑,竟已然让他顶在了墙上。 015 变数 身上的重压由此而生,他愈发使力朝她迫近,用双腿抵住她的双腿不能动弹,用胸膛腹部紧紧压住她,白韶卿全身使不出半分力量,而他的身体却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这更是令她又恨又怕,她已经没有位置可以缩藏,却还是竭力闪躲,而这种扭躲,却更加刺激了他。 他的手自她腰部开始向上移动,她身上所穿的还是银娘为她准备的舞装,最是轻盈飘渺地南锦绫,此时在他指下,简直比薄纸还不如,他指尖轻轻一勾,耳听得轻丝撕裂之声,白韶卿只觉肝胆寸裂,随即身上一冷,连贴身的衫裙也毁在了他的手下,如纸屑般落在地上。 他的手先只是轻轻触贴,触到之后便不舍离开,他的手掌每抚过一寸,白韶卿便觉身子颤抖一分,很快,他触到了她的柔软,更是再不愿放开,轻轻揉捏的同时,他的唇终于移离她的肿胀地红唇,顺着她的细颈向下,缓缓移至胸口。 她此时虽已挣地精疲力竭,可双唇眼睛一得自由,顾不得其它,她环首就朝身边望去,希望能抓住什么花瓶器具,将他的头打成两半。可她此时被抵在正是一面空墙,最近的花架,也在一丈开外,她感觉末日的到来,绝望之泪溢上双眼,今日无论如何已是在劫难逃,她紧紧咬住肿的发痛的嘴唇,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可泪水还是缓缓划落下来。 他身上的黑袍不知何时已被他甩在了一边,此时衣襟全开,滚烫地身体如铁石般将她雪白的肌肤摩擦地几乎都变做了粉色,柔软的触感如导火线般,一触即发,他恨不得将她镶进自己的身体里。身体的欲,望勃张到了极至,他忽然双手执在她腰间,将她用力往上一提,她惊呼声中,身子被他抬起,而他此时正低着头含,住她的胸部,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抬起的瞬间,双臂亦得自由,就在这电光火时之间,她手肘弯曲,对准他的顶门百汇穴狠狠戳落,他的身体一顿,猛然颤动了一下,所有动作在这一刻忽然静止,短短地一瞬过后,他连同她,“砰”地一声,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动静实在太大,门外立刻有人压声道:“主子”,白韶卿来不及起身,已经开口大叫,声嘶力竭,带着哭音“你放开我,你这畜生,你放开……救命!”听到她的哭喊,门外顿时消了声息。 白韶卿嘴里依旧哼哼哈哈,只是身体的颤抖毫不作假,她的手抖的更是厉害,扯过地上他那件黑袍,将自己整个包住。她转过身去,看他侧翻在一旁,双眼紧闭。 只看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的,她翻身便去寻找利器,只要一把短剑,一支匕首,她就能了结了他,为了自己,也为了,所有的人。 可是偏偏她翻过整个长榻和他的衣服,都是一无所获,而他和她一样,竟都没带发簪,眼见时间过去,再留下来,难道要等他醒来不成?白韶卿咬了咬牙,只得将一边的腰带拾起紧紧束在腰间,整个人缩在黑袍中,朝着方才可以窥见隔壁那纪太子的扇口处一个倒挂金勾吊了上去。这边为了方便他们的这位变态主子欣赏,肯定无人监视在侧,这是她的判断,也是她此生有过的,最大的赌局。 好在,她赢了。 角楼这一侧果然空无一人,夜风吹拂,她整个人粘附在阁楼的角柱上缓缓滑下,此时夜色已深,洛水阁一片靡靡之音,浪声艳语不绝,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在这一边,有个几乎融化在黑夜中的黑色身影溜下楼去,随着一边的墙角沿墙而走,不过日,翻过围墙,再过一回,隔了一个院子的另一面墙壁又见这黑影翻过,如此这般,这人终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次日,纪国的京都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其一:纪太子喜得新宠,而这位新宠虽被他藏于深宫身份成迷,却依旧有流言与世,此女竟是四国一度争相求请的向山圣女,此番竟与太子意外相逢,被太子真情所感,以身相许。太子自得此女,殿前坊间,皆再也不见他的踪迹,终日痴缠与后宫,任凭纪王群臣怎样劝诫,也不离开,迷恋程度,已近痴狂。 其二:纪国红极一时地洛水阁,竟然在一夜之间,惨遭血洗。富丽荣华,莺歌燕舞,转眼成空。就在那红遍天的映天红剑舞之夜,进入洛水阁的人无一幸免,从嫖客妓女到老,鸨龟公,整个阁内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可是与洛水阁只一墙之隔的布帛店老板,却连一声惨呼也没有听到。次日早起开门时,根本不知身边的红馆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坟。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纪王,震怒,百官惊恐,立刻封馆彻查,全城宵静,经查,洛水阁内所有死者,皆是胸部一刀至命,刀自胸口刺进,斜切肺部,再达心脏,刀口极窄,力度极准,中创者根本就是在觉察的同时便即死亡,而且下手者绝非一两人,因是多人同时迅速行动,因此比邻而居的几户人家都没听到任何动静。而阁内金银,一文不少,即非求财,便是仇杀,可是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守卫森严地京城自由来去,近百条人命,转瞬即失,而且全无踪迹可寻,实在让人为之胆寒,主查此案的九门衙史刑案官员面无人色地追查半月,依旧茫然,全无头绪。 这两件事在京城沸腾之后,即刻向周边发散,百姓是最好的消息传播者,走卒商贩,说书卖艺者,皆将这二事编成两个故事,说者口沫横飞,听者惊心动魄,而洛水阁之事,实在是人命太多,何况是在京城血杀,那胆子那本事都大到没边啦!这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相比之下,纪太子得偿所愿喜得美人的风流事,亦显地无足轻重了。 当然,这只是对百姓而言。 消息如生了翅膀一般,凭风飞掠。不日,传至三国。 楚胜闻讯,顿时勃然大怒,御案酒盅,散了一地,整个皇宫,纵深百里,都可听见他咆哮之声,宫外的俑道上,楚夙由医官引领,埋头疾走,朝着宫内而去,他的脸,被身前的两盏风灯映照的忽明忽暗,尢似,鬼魄。 秦国,不放心地群臣终于散去,严林在正殿外徘徊,已经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殿内始终沉寂,这静到极至的安宁,反而让他害怕。而在遥遥地石阶之下,半掩宫墙后露出护国公的脸宠,他的眼神微凝,沉沉注视着宫殿的方向,嘴角忽然扭曲,带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如今柏大力,不,应该称之为木历,任了月王的护军之职,向天颜也改名换姓,自称颜天,带着柏源在京城住下,开了个小小的医馆,日子过的倒是平静安宁。今日听到这消息,慌不迭地便来寻他,好说歹说的求着宫门的护军传信,又等了半晌,才得出消息,他根本走不开,不是走不开,而是,不敢在此时离开月王半步。 颜天静静凝立,望着深深宫阙,脸上闪过一抹疼痛。 真的是你吗?韶卿。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016 动静 六月的天气,虽不至酷暑难耐,正午的烈日照将下来,却也一样热气腾腾,让人困倦“还要多久才到?”一个懒懒地声音自一辆正在大道慢行的马车帘里传来 “回禀爷,就在眼前了。”赶车的男子忙轻声回应,车里这才消了动静。 这马车甚是奢华,八宝盖顶,车身比一般地马车长且宽,四角挂着金铃,在阳光闪闪发亮,时而发出几声脆响,金铃旁垂着长长地丝绦,随着马车前行而晃个不停,三面车帘上都绣着极为精美地图饰,流苏微摆,通体地棕红浅黄,说不出的富贵气派。 马车两侧分别有四位蓝衣男子策马徐行,都是一式的素锦蓝袍,黑色长靴,一般地面容凝冷,凌利眼神,周身冒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使得大道上便是有同行擦肩的路人,也都远远避了开去。 不久便到了城门,赶车的男子出示令牌,便即顺利进城而去,一车八人毫无停顿,径直朝着城中大道驶进,过不多久便停在南街上一处酒楼前。酒楼前早有十数蓝衣男子在此等候,见他们到了,恭敬恭敬地守着,其中一个附到马车边,垂头说了几句话,这才去轻轻掀起车帘,车里的人探头朝外打量了一眼,款款而下。 这人一身水青色上等云锦袍,剑眉如梭,眼含冷光,四下里一扫,撂了袍子走进酒楼,径直上了楼。酒楼的老板陪着一脸笑,还想跟着去伺候,却被一个蓝衣男子一挡,只得笑笑,退到一边。这些人即富且贵,实在不是一般的客人,这位正头还没来时,五天之前,就将自己这酒楼全包了,原来只等这一位,凭他的眼力,这位绝非一般的商富,只怕是个皇亲贵胄。 此人上了楼去,八个随行便在各处站立,只有尾随一人,进了房,那人掩好房门,垂手站到已经在软榻上坐下的主人面前,等待回话。 “查的怎样?”那人喝了口茶水,问道。 “回爷,确是在纪太子的宫里,按爷的吩咐,一切都安排就绪。” “见到人了么?果真是她?”那人挑眉扬眼。 “确是。当时赴向山时,奴才跟在皇上身边,亲眼所见,那一眼确是……呵呵,不会忘记。”说着眉目轻轻一荡,眼神都微有变化。 坐着人抬头扫他一眼,眼中却是厉声:“既然如此,吩咐下去,立刻动手。”说着,自衣袖间拿出一个小纸包递了过去,那人接了,立刻转身出屋。 屋里的男子转头朝向窗外望去,目光朝南,层叠的房舍之后,长街另一侧,似乎便是那个已经风光不再的洛水阁!他嘴角挑起一丝冷笑,目光中凛冽如刀。 是夜,三更。长街上已经鲜无人迹,忽然,自南边跃出十数条人影,四人护前,两人在侧,后面还有四人断后,保护着中间两个黑衣人一路疾行,中间那两人都是肩上扛有物事,却依旧脚步轻盈,如踏风而行,众人只是身影一闪,立刻便转进了这家酒楼。 屋里灯火通明,不一会,众人便都各就各位,除了扛着物事的两人外,其它几人一进酒楼便都消失了踪迹,倒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只余那二人进到正屋里,将各人所扛的物事往地上一放。 扯开蒙头的黑布,倒在地上的竟是两个人,一个眉目如画,容貌绝丽,另一个则是个年青男子,面目倒还清秀,只是双颊消瘦,面色泛青,懂医的人一见便知此人纵欲过度,身体亏损的厉害。 坐在长榻上的人走到二人面前,狠狠一脚踢在那男子身上“凭你也想粘染她?”那人不知被什么迷晕了,一动不动,这人冷哼道:“把他弄走,瞧着就恶心。” 边上的黑衣人立刻将那人拉了起拖了出去,那人又挥手示意,屋里另两个人也随即走出,屋里只留下他和那个女子,他蹲下身去,伸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片刻,喃喃道:“还真有几分相似。” 那张被她抚摸的面孔忽然轻轻一笑,眼眸张开看他,竟醒了过来:“这张脸,喜欢么?” 那男人指尖一抖,像触到毒蛇般伸回手指,站起身来“起来吧,还躺着做什么?地上就那么舒服!” 那美女轻轻一笑,支起手来轻轻摸着自己的脸:“这机会可只有一次,你真的不要?” 那男子眼角抽搐,忍不住斜了她一眼。 “想要吧?反正真的你也碰不到,不如就让婉儿侍候王爷一回!”那美女媚眼如丝,双手如蛇般轻轻攀上他的腿,十指纤纤随着袍子缓缓向上,身体也慢慢贴附过来。 那男子侧着头看着她的脸,任由她靠的越来越近,那美女身子也如蛇般无骨,双眼更是如要汪出水来似的,脸贴在他的袍上轻轻摩擦,媚气已入骨髓,透着整张脸都似要化形一般。那男子忽地嘴角一挑,伸脚一甩,将她踢了开去“滚开!”他的声音冷若冰霜“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美女也不着恼,没事般地拍拍衣衫站了起来“王爷真是铁石心肠!我如今捧着这张脸,任谁见了都抵挡不了呢。” “你留着你的本事对付他吧。”那王爷一摞袍子坐下“到了京城该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瞧你说的,”那美女扭着腰过来歪在一边,朝着窗外发了会呆,忽然笑道:“不如,等你做了皇帝,封我做个妃子怎样?” 那男子冷冷一笑,她轻轻一哼“算了,你那个位置也不过是个摆设,再说天天对着你,我还嫌闷呢。”说着朝他一伸手“给我吧。” 那男子将桌边一个小包双指挟起,正要递到她手中时,忽然一顿“用少一点儿,小心把你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那美女伸手一拂,便接了过去,扭着站起身来,一边朝门走一边笑道:“我的命不值钱,哪能浪费你楚大神医的仙药!”说着话人已经出门去了。 她一离开,另一个蓝衣人便进来,轻声道:“主子,那太子……” “永远也别让人找到的办法,不用我教吧!”那男子微微一笑,蓝衣人立刻应声而出。 第二日,纪国又出了大事,太子丢了,连同他那宝贝美女,竟像人间蒸发似的,没了踪影。而半个月之后,楚国传出讯息,楚王得了一位天仙般的女子,乐不思蜀,将朝政都荒废了。 纪王这边找太子正找的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去听这事,更何况当晚,太子的生母仪贵妃哭天抹泪地寻到纪王,将一方染血的衣裳举到他面前,附带着还有一张血书,竟然是绑匪的勒索票,说是在她寝宫门前发现的。 这对纪国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自己的太子在京城甚至还是在他自己的宫里让绑匪给摞了去,九城巡护,京师督卫,简直形同虚设! 纪王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妃子虽多,可儿子却是极少,除了这个太子,其它三个也都在七岁上下,所以这个太子无论如何也得找回来。于是纪国一面寻太子,一面搜绑匪,两相悬赏,揭榜者不少,不过也都是引着纪军今天拨了这个山寨,明日又扫了那个鼠窝,乱作一团,而太子自然毫无音讯。而和那张绑票上所写的地方,更是根本无从查起。 这样拖到了八月,楚王又传来消息,他要废后,他原来的皇后是他那暴毙的先皇宠妃,当时立后之时,已经闹的不可开交,谁知今时今日,他竟要废后,废了之后自然要立,而这位将要成为楚后的女子,居然是向氏天颜。 简直是平地一声雷,纪王得知此讯,顿时雷霆大怒,太子接那女子进宫时说的明明白白,那个女子就是他当时亲去向山却求不得向山圣女,怎么转眼又到了楚胜那里!这里面的事已经一目了然,楚胜色胆包天,竟然到纪国掳人,不仅掳了圣女,连太子也一并掳去,还放出假消息来纪国瞎折腾。纪王气的理智全无,当即便要派兵,给楚胜这狂徒一分颜色。 满朝群臣苦劝,如今太子未归,一切尚未可知,何况此事毕竟有此匪夷所思,恐怕其中有诈,纪王冷静下来,便决定先派使者赴楚,表面是庆贺楚王立后,暗里则要为个明白看个明白,安排的,自然是当日曾随太子去向山的官儿。 这边纪国使者匆匆出发,那一边月国也是急动,月国的使者甚至比纪国行动的更快,快马加鞭,早早地便在使馆住下,各处讯问打点,月国使者所住的,是一处北街的驿馆,使者一行人一到此地,几乎没几刻休整,便即各自出门,利用各自的人脉,收罗消息。 +++++++++++++++++++++ 今天我家对面的变更箱,发出一声凄惨的号叫,它——暴了!这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落伍的玩竟儿,搞到整个条街没电了大半天。害死我了。。今天12点还有一更,对不起大家了。 017 颠狂 驿馆的二楼,月重锦倚窗而立,那身白衣,却尚不及他更为苍白的脸色,身后脚步轻轻,一个清秀的侍女端了盘子前来,柔声劝道:“皇上,已经到了这里,急也是无用,等他们消息回来,便知真假。” “不可能是真的。”月重锦轻轻说话。 “是呀,我也觉得必然是假,卿卿就算受制于人,也不可能任由人摆布到这种地步。”那女子正是此时已经改名颜天的正牌圣女向天颜。 “不可能是真的。”月重锦却似没有听到,只是轻轻重复这句,颜天眼中闪过怜悯,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再站了一会,只得退了出去。 一出房门,在门边站的跟门神般地木历便道:“好歹劝他喝点水,这样怎么能成!” “我是没那本事,要不你试试?”颜天歪着一张看他,木历一愣,憨笑“我自然更不行。”说着神色一正“可这样总归不是法子,封后大典还有好几日呢。怎么撑到住。” “会撑住的。”颜天叹了口气,朝里面看了一眼“这位呀,便是到时半分力气也没有,背也要人背了他去。唉,我也是愁的厉害,这要是真的,可如何是好?” “笑话,怎么可能是真?”木历大咧咧地道:“那姑娘那么有个心算的人,怎么可能任人摆布,我虽与她说的话不多,可却绝对相信,她可绝不会做任人揉,搓地软柿子。” “按她的性情是不会,可是……”颜天一叹“她就是因为顾念太多才回去的不是吗?她将他都交托给你了,安排了后面的事。可见是真正下了决心的,我听她说那个人那儿还有她一个极重要的朋友,若是他真的以此要挟……唉,总之就是麻烦的很。” “我看你们都是想的太多了,我看她绝不像优柔寡断之人。” “你认得她才几天!”颜天一扁嘴,也不理他,顾自下楼去了。木历喃喃自语片刻,依旧守着,一动不动。 只有一门之隔,他二人说话虽轻,可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屋里人的耳中,月重锦眉头皱的更紧,身躯不由得微微摇晃,一伏身,竟卟出一小口鲜血来,他伸手捂了捂嘴,看着鲜艳地血色在掌心凝作一个小团,眼中的伤恸,反而淡了下来。 还未到日落,出去的人便纷纷回来,众人在楼下面面相觑,都自对方眼中看出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禀报,却听月重锦传下话来,众人俱散了各自休息,不会再去见他,大伙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却也随即微觉不安。 就这样,月国和纪国的使者在楚京按捺等待了数日,终于迎来了楚王立后大典,使者们按着楚宫的太监所指,陆续入宫。 正乾宫位于楚宫的正南面,数百级石阶长长延伸至正殿门前,两边皆是较其略矮的宫殿,每个殿前都设了官椅,四处都铺着红地毯,彩灯高悬,锦旗飘飞,周围御林军十步一人,整齐罗列。 楚国众臣便立在石阶之下,使者们则分居三面的环台,月纪两国环台都是人数满满,偏偏秦国的位置上,却是空无一人,这情景落在众人眼中,低头私语者,一时遍遍。 这边低声喧嚷,那一边却是时辰已到,宫乐丝竹声中,百官跪叩,楚王一身红袍携着一位冠带华丽地女子缓缓而出,身后凤鸾彩靠大张,宫女太监成群结队相随,二人穿过众臣行到大殿石阶下,慢慢朝着石阶,向上走去。 众目炯炯,都是紧紧盯着二人,两边使者团中,纪国这边早有人惊呼出声,走在石阶上的二人,却是充耳不闻,在众目睽睽中,终于走到殿前,一旁仪典官员大声唱诺,捧出圣旨来朗声颂读,阶下官员皆沉默静听,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一声号哭,生生地将仪典官的声音压了下去。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楚臣行例之中,一名胡须皆白的老臣一边大哭,一边将朝服伸手撕开,一片雪白触目惊心,这人竟穿着一身丧服。 两边的官员立刻上前拉他,那老头儿却是不管不顾放声大哭“先帝啊!老臣罪该万死,不能辅佐新帝,还眼看着他闹出天大的笑话,成为四国之耻无法阻拦!老臣受天帝之恩,如今却成了楚国的罪人!皇上两番立后,皆是叛逆之极。立先皇妃嫔为后,大违常伦,忤逆不孝,立而又废,损毁了天家威仪,如今更是荒唐至极,立一个恬不知耻的残花败柳,这样的女子入主中宫,我大楚天威,必定荡然无存……”他跪在地上,大声号哭,一边哭一边还扯胡子,身边的楚臣们上前阻止,都被他推了开去。 两旁御林军虽已冲到跟前,可此人是三朝元老,皇帝没有发话,谁也不敢真的将他怎样,只是作着样子,勉强拉住,一边劝一边往边上扯,眼看着就是走出众人视线,阶上楚胜忽然冷笑道:“慢!” 众人皆为之一定,却看那楚胜慢慢地朝下走来,冠帽上的垂珠一晃一晃,散的他一脸寒光冷峻之极。他缓缓走到那官员面前,道:“你骂朕忤逆不孝?骂朕让楚国丢脸?” 那老者一愣,继而脖子一挺,大声道:“没错,你违背先皇祖训,是为不孝!你杀戮皇子,是为不忠,你掳了纪太子的女人,是为不义!” “那又怎样?”楚胜忽然放声大笑“这是朕的天下,朕喜欢怎样就怎样,你这老不死的,凭你也敢来教训朕?”说着忽然拨出腰上的剑,狠狠挥去,众人的尖叫声中,那老者颈部飞出一道长长血线,身体随之“卟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楚胜面目狰狞,拖着满是鲜血的剑慢慢朝台上走去,笑指那仪典官道:“继续!”那仪典官儿颤抖的声音再度响起,而与此同时,纪国的使者忽然齐齐起身,楚胜目中隐有血红,手中长剑一指,道:“你们又要做什么?” 纪国的使者吓的浑身颤抖,却也昂然道:“敢问楚皇,这位皇后,果真是我国太子的那位宠妃么?” “不错!”楚胜大笑。 场中发出一声重重地抽气声,所有的楚臣都不由得微微发抖,纪国使者更是气的发颤“那敢问楚皇,我国太子,今在何处?” “笑话!”楚胜狂笑起来“他又不是美人,朕要他来何用!” 四周因他这话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纪国的使者顿了一顿,转身就走,楚胜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狂笑的声音响遏行云“回去告诉你们太子,不要再惦念朕的皇后了,若是真的忘怀不了,拿纪国来换,或许朕一个心软,便依了他!哈哈哈哈!” 018 风暴 纪国的使者离场之时,月国使者也随之离开,若大的正乾殿前顿时空了一块,楚胜如疯癫般依旧拿剑指着仪典官,这场大礼,便在这颤抖地朗读声、楚臣地呆滞,以及极度诡异的气氛下结束了。 如此疯狂的举动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闻所未闻,两国使者埋头疾走,到了宫外,匆匆抱拳而别。木历始终护着月重锦,一行人回到驿馆,还没站稳,便得月重锦下令,即刻回月,众人不敢耽搁,连夜出城。 马车一路疾行,众人亦都沉默,封后大典上的一切如同乌云般压在心口,即感愤怒不平也有些莫名心慌,“素来听闻这楚王嚣张跋扈,没想到竟张狂到如此地步,这口气,纪国无论如何也哽不下去。”走出数里后,有人轻声叹息。 “这事不对!”他身边的人短小精悍,目光沉凝。 “哪里不对了,”身边一拉马缰,靠近他一些。 “楚王就算再狂,也应该不会做到如此地步,这分明是向纪国宣战,向别国示威,楚国凭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四国之所以一直相安无事,皆是因为四国之间互相牵制,各居一方,除了秦对我们月国始终敌意,楚纪向来是安生的,他为何要搅这趟浑水?于人于他,都无利益!”那人脸色疑重。 “嘿嘿,说到这你就不知了。”木历听他们说的起劲,也凑过来。“那楚王握剑的手一直在抖,眼睛发红,双颊微紫,分明就是中毒。” 听到的人俱是一惊,马车里已传来颜天的娇喝“木历,体得胡说。”木历这才打住,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众人也都禁了声,可眼神之间交汇流转,却是都忽然明白了月王一刻不歇就要立刻回月的命令。楚国,就要大乱了。 那边纪国使者回国,立刻将所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回禀,纪王气的浑身发抖,竟是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来,众人惊呼声中,他已经瞬间面如金纸,双眼一翻,厥了过去。纪王气到吐血,满朝文武更是暴跳如雷,纷纷扬言,必要对楚胜还以颜色,让他知道纪国的厉害。 三日之内,纪国雷厉风行,封界禁令,禁止一切与楚的贸易往来,以前虽没有明确通商,可暗里总还是有商队来往,互通有无,当地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圣旨下达,凡有暗通者以叛国罪处,顿时将这一行迹打的干干净净。 国界被封,与楚交界之处更是设下重兵,纪国当日便遣使者将一封问罪讨伐书送交楚国战营,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之势,已一触即出。 而在此时,月宫深处,月王正殿外守卫森严,大殿里,数十个人围在殿下,将一幅标明纵横曲线的地图仔细看过后,月王亲手将此图扔入一旁火炉中,这些人跪拜立誓,分头而去。 秦宫,秦嘲风在宫内大步来回,遍地皆是散落地奏折和茶点碎屑,转身间,严林已经神色慌张地赶了进来,一进殿便叩头道:“皇上为何震怒?” 秦嘲风大步走到龙案前,将一封信函扔到他的脚下,严林满腹狐疑地拾起来,只看一眼,便赫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秦嘲风狠狠回头。 “柏氏……当年不是早已……是先帝亲自下的命令,境内的柏氏全歼,其余三国中,也只有纪国那一支费了些周折,拖的最久,不是也在九年前便灭绝了么?”严林喃喃。 “灭绝!”秦嘲风冷笑起来“不过是改了个姓氏,还照样将四国玩的风声水起。” “这么说来,她,果然是……”严林只觉口舌燥。 秦嘲风冷目中闪过一抹惨伤:“早知如此,当时朕就不该弃而不究,那时追找下去,必然能在此之前将她堵截。” 严林犹豫半晌,迟疑道:“臣觉得此事蹊跷,此刻纪国已然摆明姿态,要与楚决一死战,在这个时候,传来向氏的这个消息,怕是有人想观山虎斗,从中得利。” “哼。从中得利!”秦嘲风微微一晒“朕现在开始后悔,此次楚国封后大典,未能亲临!” “皇上不是断定她绝非,绝非那人,而不屑前往么?” “彼时不是,此时看来,却是十有八九。”秦嘲风语气中满是唳气。“迷惑两国君王,不,三国,放眼天下除了她,又有几人可以做到。楚胜此人,除了历来对我大秦忌惮,对纪国从未交恶,此时忽然性情大变,若非有人煽风点火,如何能得?”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是她在幕后操纵……可是……”严林沉吟片刻,眼望君王,秦嘲风瞟向他一眼,他忙继道:“臣确有疑问,若是她真有这样心思,首先要挑唆的,难道不是,不是对咱们秦国么?为什么要挑起楚纪不和?”说到这里,他凝声不语,其实心里根本不信,回想那人的气度形容,怎么可能以色迷君。 “这里面,有你不知晓的情形。”秦嘲风微微一顿,白韶卿,自从她失踪后的向山一行,从那位老者口中,他知道了她的生平。这其中自然包括她的家世,先在楚国为乞,后又被乌行安接至纪国,随后被奉为纪国公主奉送来秦,因此失踪才入向山。而这其中,在乌行安的府地名为义女,实为幽禁,那时虽然她尚年纪,可是那绝世姿容想必已初现雏形,乌行安此人,虽然看似道貌岸然,可当初却也是他出卖了一手扶持自己的柏将军满门,因而位居高位。这样的人,将她以守孝之名留在府中,所想所图已然呼之欲出。由此可想,白韶卿自荐为公主代嫁,是迫不极待要逃离纪府,对这个乌行安必然恨之入骨。 更何况,她失踪半年,忽然现身在纪太子的宫中,当时得知此讯时,自己还曾完全不信,想那白韶卿,能从他秦王手中溜的不着痕迹,怎么可能困在纪国一个软弱无能地太子手中。可是如今看来,这一切却忽然皆成可能!不管她是应何被困,这半年来想必遭遇频多,就算她是向山圣女,又有双镯护身,可毕竟是一个弱质女流,又生有绝世姿色,哪个人,又能放过她呢。如此想来,她被强迫困于纪宫,因此由楚王挽走,便借他之手对纪复仇。这么一来,便理所当然。 他这里神思百转,边上严林也不敢支声,沉默了一会,见他缓缓朝龙案走去,步履极慢,竟似每迈一步,都需要用尽气力,想到秦王一直以来的郁积,不由柔声道:“这事尚未确定,陛下还是暂时勿以此为念。” “未定么?”秦嘲风以指轻叩案台“单凭这柏氏二字,朕就有充足理由攻打向山,再进楚国。” “陛下,万万不可呀。”严林大急“此时大秦出兵,不论此事是否属实,都将掀起通天大浪。陛下之意,是向楚国声讨向氏,表面看来,是与纪国同一战线,可是战乱即起,是友是敌岂能定论?更何况,还有月国虎视眈眈。月国这些年来,虽然看似对军队松弛,实则,民生富足,军备储养,长年休民,民生富足甚至与我国比拟。陛下不要忘记,月国曾有过慧后,一个女子,居于高位,当初对柏氏的追究,也是在月国最为艰难,处处受阻,明杀暗放,藏匿了多少?若是陛下以向氏为由,向楚动兵,月国会不会籍此借口,与秦为敌?到时月国若是真为柏氏声讨,我秦国倒会落得杀戮之名!陛下,此事万望三思而行!” 宫殿内的烛光明晃晃地照在秦嘲风的脸上,神色沉凝,心里却也因为严林此番话掀起巨浪,严林此话,字字在心,他又何曾不知,可是,一想到她,却又叫他翻腾起一股喜怒交集爱恨难分的滋味。 殿内沉寂许久,秦嘲风拿起那信函递到烛火下,纸张着火即燃,转眼便成灰烬,严林看着他的举动,微微叹了口气,只听他沉声道:“那就且再静观动静。”严林额首,目光带过,却见秦嘲风背负双手,已经紧紧握紧。 山谷之间,两侧凭山而建着高挑地楼阁,由几道飞栏连接,北面的阁顶有一方八角阁楼,四面无窗,夜风如水,徐徐而过,倒是极为适意。零秋水遣了婢女,亲自捧着托盘进入,看到阁内之人正斜倚在窗侧,目光深远,看着暗沉的远山。 “主子,”零秋水柔声道:“便是炎热,山风总是冷的,吹久了对身子不好。” 那人睨眼看她,大袖一挥,已将她撩到怀中:“有你给我取暖不就是了。” 零秋水媚笑着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取出盘里的一个琉璃杯来,送到他嘴边“刚刚冰镇出来的,主子尝尝!” 那人接过来茗了一口,便朝她的双唇甫入,零秋水仰着头迎上去,口舌辗转,紧紧吸吮起来,阁外石阶下,一个人远远而来,行到阁前,便止了步,垂头在一边,那阁里的人眼睛微开,偏开头去“寻到了没有?”零秋水双唇红润地欲滴出水来,便伏在他身上侧目朝这边看。 阁外那人回道:“回主子,最后一播去向山的也回来了,没,没有寻到。” 那人一言不发,这沉寂让阁外人有些胆战心惊,忙道:“只是属下们在向山和月国边界皆遇见月国派出的人,好似也在寻找。” “寻不到么?”那人轻轻一笑,眼中却闪出厉声“那你回来作什么!”说着手中琉璃杯一闪,阁外那人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已经随着一声闷哼歪身朝着阁边的山崖笔直掉了下去。 零秋水对这种事思空见惯,掩了眼中的惧色,朝他靠近“主子莫气坏了身子,她有什么能耐,还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那人不答,只是将目光投向阁外,静了一静,伸手一挥,阁外原本黑漆漆的山道上立刻蹿下四条人影,垂首立在阁外,阁里人淡淡道:“让四国皇宫的钉子活动起来,尤其是月国,月重锦身边,加派人手进去。向山不用再找,统统给我往秦国去,秦国动兵之前,绝不能让他们见面,守不了固若金汤,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那四人沉声应下,转身离开。 这些人一走,阁内人便道:“放那姓穆的小子出来!”零秋水一愣,笑道:“也是啊,她不敢来寻,就让他去寻她,也是一样。” “未必不敢,只是……”他伸出手来,注视着自己的手掌“我竟然忽然觉得掌心空空,这天下,还有哪里可以容她藏身呢!” 零秋水看到他眼中的纠乱,忙扑上去握住他的掌心“任她有三头六臂,也还是逃不脱的,她不懂事这才四处逃蹿,知晓了主子的厉害,到时还不得乖乖地跑回你这掌心里来,任你揉,搓摆布。” 那人微微一笑,将她的衣裳轻扯,如飞蝶般挥舞开来的黑衣凭空荡起,零秋水媚眼微睨,将他紧紧裹住,缠绵不止。那人的唇,掠过她如绸地肌肤,眼眸却是黑的发沉,在这世上,有一个女人,竟然曾经从他的身下逃脱,不仅如此,她还隐匿在人世间,如蒸发一般,遍寻四国,竟然没能得到她的讯息。 白韶卿,你最好,永远也不要让我寻到! 019 生崖 转眼便过了三月。 纪楚之战,自从云延关一役后,便陷胶着。当初纪国受辱于楚,八月中下战书讨伐楚国,楚王应战,下旬,两国便在楚纪交界之处,开始第一场的交锋。 初次交战,纪国的戎边将军甫元长声讨太子之辱,将士皆气恼这奇耻大辱,同仇敌忾下,可谓势气如洪,一口气连攻下了楚国边界连锦,缀阳两地,致使楚国一退再退。 楚王大怒,立即大刀阔斧地将带领的言将军撤换下回京师领罪,将守卫楚秦边界有杀人将军之称詹灼调任,詹灼此人喜杀噬血,当年就是一个杀人狂徒,因那一腔不怕死的热血而被楚胜看重。 他平安守秦多年,早觉困闷至极,此时调到战场,顿时兴奋如狂。他九月初到职当日,便从军队所驻的县城遥县中拉出老弱妇孺二百余人,编于军队之前,竟用这些百姓身躯抵挡纪军的飞箭,纪军看到城下倒地的人时,都是惊愕非常,谁曾想到这个狂人竟将自己国土的百姓如此糟贱,观之无不为之血冷。而与此同时,詹灼趁对方恐惧慌张之即,奇兵忽袭纪军右翼,右城崩解,纪军不得扔下已经占领的缀阳,逃至连绵。 詹灼并不急于追赶,而是将大军驻扎与城内,一边守城,一边派小队朝伏夜出,与纪军周旋,纪军死守连锦不出。这样磨到了九月下旬,詹灼便弃连锦,大军旋而擦着月国边界向纪国探进,纪国与楚国相交,是一个狭而长的丘陵地形,若是让楚军绕入纪界,守在连锦的纪军便会后退无路,成为瓮中之鳖,纪军不得不再弃连锦,退守纪界,两军在连锦狠狠打了几战,到十月中旬时,双方都有惨伤,连锦虽失,可纪国终究还是站在了楚边边界内,并且死死把守,詹灼倒也不急,后方补给充足,反正两城已回,他倒乐得在此与纪军“守望”。因此这一战打到十一月时,双方都现疲态,战事也渐入胶着。 纪界一带,山谷交错,沟壑遍布。往西五十里渐入高原,便是月境,往东五十里则是秦国,纪国在声讨楚时,同时向月秦发出求召文书,希望两国能静观其变,不予参和,月国当即表态认可,秦国则拖到纪楚开战,纪国直下楚国双城,才给出不战的召书。此时双方激战,秦月两国只是派重兵守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交战的双方以固定战线,无论是何种战术,都只能平移推进而已,想要奇峰突起,在这丘陵地带,全无伸展的余地。 山脚这边驻扎的便是纪军的营地,他们背靠着两界交集之地死守,楚军近日也在整顿,倒也难得有些安静的时候。 此时已进寒冬,虽然还没有很冷,可是北风裹着落叶,还是吹的瑟瑟发抖,好在未下雪,不远处水流川急的洛河边,一个兵勇正在河边挑水,冷水刺骨,他好不容易才打满两桶水,蹲了身子才挑起来,便觉肩上一轻,那挑子连同两个大水桶都让人甩了过去,平平地放在一个厚实的双肩上,回头一看,是身材魁梧地老林。 说是老林,也不过刚满二十岁,只是身子长的比一般人高,又是一脸地麻子,更显老成些。这时便一手挑着担子一手用力拍在那小个子身上:“都说了让你叫我一声,一转眼功夫,又自己来打水。” “各人做各人的事,哪能老要大哥帮忙。”那小子瘦小个子,一张蜡黄脸,双眉倒八字,眼睛又细又长,开口说话,倒露出一口雪亮地白牙。 “我早做完啦!”老林笑呵呵地,朝担子里看看“怎么又打水?不是刚打满了吗?” 瘦小子耸耸了肩膀“张副将让担的,说是要洗澡。” “这个王八蛋,又不是娘们,见天洗也不怕洗褪他一层皮。”老林不由得便骂开了,好在现在离营还远,倒不怕人听到,瘦个子笑嘻嘻地瞧他一眼“反正让我干,总不能推手,再说有大哥帮衬着,这些日子小弟光享服来着。” 老林让他说的怪不好意思:“瞧你说的,我老林做了你大哥,自然得多关照着你,要你吃苦受累,那叫什么大哥,”说罢爽朗地大笑起来,又是一掌五雷轰顶重重落在小个子肩上。小个子不着痕迹地揉揉肩膀,和他一路说笑着进了军营。 二人进了后面的炊事帐蓬,听到倒水声,帐里立刻伸出一头来“白丁,张副将叫人来催啦,你快些吧。” 那小个子应了,慌忙去灶上搬烧热的水,老林把水倒完,气哼哼地走进来“就会使唤的人团团转,下回老子往水里倒点痒痒草,让他好好舒坦舒坦哈哈哈。” 白丁看看四周,止了他的话“这也是混说的?” 边上那人笑道:“老林这是屁股痒了,又想着那板子的消魂滋味呢。”老林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手就将白丁要提的两桶水一并提上了,一边拱着他朝前,一边道:“走走走,我帮你提着,到了帐前,你再拎进去。” 白丁只得跟着他去了,二人到了那副将的帐前,老林这才放下,嘴巴一挪,示意自己在帐外等他,白丁笑笑,双手提着一桶走了进去,帐子里那个张副将正在案前看地图,见他进来便皱眉“怎么这么久?” “烧水,慢了一点,这就好啦。”白丁一边说一边把那桶水倒在大帐里的一只大桶里,拿了空桶出去,便再倒拎一桶倒进去,才只到大桶的一半,他抓抓头,哈着腰“张将军再等一会,我这就拎去,那边烧着呢,换来就成,这回,快的。” 张副将嗯了一声,也不搭理,白丁便退出帐来,老林一夺手将桶抢了过去“回头拎四桶来,煮了他。”白丁忍不住嗤的一笑,老林一直回头看他,笑道:“白丁,你笑起来真好看。” “好看的什么用,还能当饭吃?”那白丁看他一眼,当先走了,一路走一路也正了颜色,再也不敢妄笑了。 “你是不是没吃饱?我昨天给你留的呢?”老林追上来,一叠声的问,二人跟着进了帐子,一起往桶里勺热水,老林勺了一会,忽然一叫“啊,你是不是,你又……” 白丁让他吓了一跳,慌忙跳起来捂住他嘴:“你疯啦,叫什么叫。” “你干吗这样,要是让人发现,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老林摸摸自己的嘴巴,眼睛不由自主地歪了歪,朝白丁看去,这小子的手真是软。 “快点勺水吧你,回头我让张副将打板子,你这大哥就没面子了,”白丁一边说一边使劲勺着水。老林这才不说了,帮着他又勺满了两桶,又另外倒了两桶冷的,他一个人就把四个桶都拎了起来,来到帐前,依旧让白丁自己送进去。 白丁埋着头把水都倒好了,正要退出,却听那张副将道:“你别走,等会给我搓搓背。”白丁双眉一垮,只得点了点头。 张副将便站身来脱盔甲,解着系带,转过头发现那白丁在一边发呆,皱眉道:“你又想什么呢?过来呀。” 白丁应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帮着解下盔甲,才挂到一边的架子上去,转身便见那张副将光着个身子正跨到浴桶里去,白丁蜡黄地脸上看不出变化,手心却冒了汗,直直地走过去,顺手顺脚的,“崩”地一声,又踢在了桶上。 张副将很是不满,平时看这小子满灵利的样子,怎么这会儿跟呆了似的“你在搞什么呀?拿着。”说着把刚刚擦过身子的湿布提拎起来,白丁伸手接了,往桶里沾了水往他背上使劲擦,他还一个劲喊太轻了太轻了你是不是没吃饭,害得白丁擦完出来,整个人也跟洗了趟澡似的,汗流浃背,提出装了脏水的桶,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老林又跑过来,看他那样子,嘴巴一歪,大嗓子不管不顾“又让你给他擦背?老子跟他说去,咱们是来参军的,不是来做奴才的。”眼看他擦身而过,也不知怎么的,竟让白丁一把就把他给拉了回来“费了点力气而已,叫嚷什么?回头是不是让我把命也搭上?” 老林摸摸脑袋,气哼哼地瞪了那帐篷一眼,从他手里抢过水桶“我来,你赶紧都把桶子弄外面来,转眼又弄到天黑。”白丁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仰头望去,山那边白的树枯的叶,这情景,倒与他曾经去的一个地方有些相似,只是,这里还未积雪。 020 纪营 。 好不容易整理干净了,白丁才退出张副将的帐篷,那边厢老林上来拖着她就往炊事帐蓬里钻,从灶台后面捧出一只瓷罐来,里面是半罐的糙米饭,上面放了两小块薄油渣子“赶紧吃,今天我得看着你都吃完了。你再给那个倒霉蛋送饭,我就抢过来全吃喽!” “你……”白丁看他眼睛大大地瞪着自己,还一扬下巴,示意她赶紧吃,白丁没办子,只得在他眼皮底下吃起来,老林瞪着他慢条丝里的样子,狠不得把他那小脑袋摁到罐里去,却听外面有人喊“白丁,张副将叫你呢。” 白丁吐了吐舌头,把罐递到他手上“一看你就是没吃饱,你再吃些,剩一点儿给我就成。”说着伸袖子抹了抹嘴,出帐去了。 “个王八蛋,吃饱了撑的一天叫三回,别人都不用吃饭啦,专管着侍候他!”老林看着他走去的方向,狠狠骂了一句,低头看看怀里的罐子,吞了口吐沫,还是盖好盖子,塞回灶台下去了。 白丁垂着头走到这边帐里,张副将正在吃饭,他的饭是独份的,两素两荤,有鱼有肉,看到他进来,张副将朝他一点头“过去晚了没吃的了吧,来。” 白丁弯腰笑笑“有留着呢。属下哪配与将军一起吃饭。” 张副将听他这么说,也不勉强,却也没让他离开,过了会又说;“你那天说你不识字?” “属下家里三代为农,弟妹又多,哪有闲钱认字。” 张副将点了点头“那你以后每日抽半个时辰,我来教你识字吧。” “啊?”白丁愕然。张副将倒是一笑:“我几次三番把这帐里弄的一塌糊涂,都是你帮我整理的吧,连案上的书卷都分的很好,就当作是我常常使唤你的回报,反正如今我闲着也是闲着。” 听他这么一说,白丁也不好拒绝,只好谢了出来。 回到帐蓬里,老林却不知哪里去了,白丁呆了一会,往灶边一看,把那个瓷罐捧出来,从里面倒出大半碗饭来,罐子依旧放回去,自己拿碗盖好分出的饭,塞在怀里半捧着又拉过一个臭哄哄地泔水桶朝帐外走,绕过几个帐蓬,是一立频为破旧的蓬子,蓬上破漏之处甚多,外边站着两个士兵,看到他远远走来,都掩上鼻子,自觉地让开一点来,省得溅一身臭水。 白丁一路拖着奇臭无比的桶走进去,破败的帐顶上透进几丝月光,角落里竖着一个铁笼,里面趴着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走进去把桶一放,便脸朝外转过身来,把怀里的碗塞进那铁笼里,里面的人抬起一张被污垢血渍掩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朝他遥遥地看了一眼,伸手扒过那个碗,连头带碗藏在弯着的袖子里,闷声吞哽,不敢出声,因而也没咀嚼,硬着往下哽。 白丁便拖过桶到铁笼后,伸手从桶后面提过一个极小的粪桶来,倒在泔桶里,动作慢腾腾的,故意拖延着,等他走出来,那个笼里的人正好将空碗轻轻推到了笼外,白丁去拿那只碗,那人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只是努力抬起脸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回到帐里时,老林还没回来,他们是新征入伍的新兵,进来时,白丁把征兵所给的两吊钱全给了征兵队的管带,于是才被分配为伙头军,和冲锋陷阵的士兵相比,较为安全的一个兵种。 伙头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只是每日到了这个时分帐里便剩他一人,他们的去处人人知道,不过自然也没人乱说,虽然军令明令禁止赌钱,可是瞒上不瞒下,这点小把戏已不新鲜。 白丁倒是也挤过几回,老林见他实在提不起劲,也不再叫上他了,每日里,也只有这一点时间,是他独自呆着。最近一连数日都没有行军打战,整个营里都有些散漫下来,大伙儿自然也乐的自在痛快。 他坐在灶边,拿了根枯枝,在地上缓缓描画,灶边的微光透射过来,隐隐照见泥地上纵横交错的痕迹,他的目光也变地深幽,似在深思之中,直到远处传来零乱的脚步声,他才一伸腿,将地上的图案都抹乱了,伸直双脚,靠在灶边的柴草上歪头睡着。 老林几个骂骂咧咧的进了帐,想必今日又输了钱,另外两个一个唤做大头,一个是王虎,看他睡着,便道:“这小子倒舒坦。喂,白丁,灶台边暖和吧,又躲在这儿睡,小心引了火出来。”说着伸脚就要去踢醒他。 身后老林一把推开他“你管着嘛你。” “切,”大头恼了“好心没好报,我还懒的管呢。” 老林把灶边的草灰往边上拨了拨,在白丁和灶台之慢慢挤进去,屁股还没坐到实处,白丁便醒了“哟,回来啦。” “跟你说多少回了,别在这里睡,”老林瞥了不远处的二人一眼。 白丁却不在意,一骨溜爬起来,从灶后挖出那个瓷罐,递给他,声音放低“饿了吧,给你留着呢。” 老林眼睛一亮,朝里头看看“还有好些呢,咱俩分分。”白丁一拍他肩,站起来和他调个位置,正好挡着他“快吃吧,废话什么。”老林笑嘻嘻地,用力点头,直接伸手抓饭,大口吃起来。没几下就吃完了,这边才抹着嘴,那头王虎一声低呼“妈的,老子的鞋又掉底了。”大头笑道:“就你那大脚,什么鞋能撑住,光脚算啦,省得麻烦。” “这要是下起雪来……”王虎低声咒骂“也不知道哪天才开打,老子都没地方弄鞋去。” “打什么呀打,不会打啦。”大头忽然轻轻一笑。 这话让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白丁和老林也凑过去“谁说的?怎么就不会打了?” “这还用说,看还不明白吗?咱们都快退到自己界内啦,楚蛮子也没个动静,这一停停了半拉月,肯定要不了了之了。”大头忱着头,翘起个腿抖来抖去。 眼看就要晃到白丁面前,老林一巴掌拍开他的臭脚“你懂个屁!不打,那太子的事就这样算啦?这口气谁哽的下去。” “那有什么呀,找了几个月都没找着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呢!”王虎咧了咧嘴“既然美人都让人掳了去,太子哪里还能落下好来?八成已经……”说着脖子一歪,翻了个白眼。 大头低喝“你小子不要命啦。” “天高皇帝远,”王虎全不当一回事。 “就因为如此,才更得跟他们拼了命才成!太子被害,难道就这样算啦?”大头道,老林也点了点头。 “说的好听,若是张将军没被贬为副将,咱们当日便能拿回缀阳,指不定一鼓作气还能再拿下楚蛮两个城池,那时候,才有咱们皇上说话的地方。可是如今……那么个……”说着朝主营一挪嘴“皮膘肉厚的,我看他挪两步都难,带兵打仗?尽带着队伍撤了,眼瞧着就快国界上了,一停下来便整顿了十来日,你去问问,如今还有谁想打!这仗呀,到头啦!”大头声音虽低,可却是越说越精神。 王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先窜出去四下瞧了一眼,才回来,狠狠道:“你不想活啦?是不是想连我们几个也捎带上?” 大头摸了摸头“这不是私下扯扯蛋吗?咱们这伙头军,也没人往这边来。” “你还知道自己是伙头军呀,啧啧啧,听你那话说的,我还当你是大将军呢。”王虎白了他一眼。 老林在一边道:“不过说真的,我今日给王参谋他们送饭时,看他们是也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 “有精神才怪!”大头说。 “难道?真的不打了?”白丁看了看他们的脸色,轻轻问。 “难说。”这是摇头晃脑的老林。 “难说个屁,不打就是不打了。”这是大头。 “唉!”王虎忽然长叹一声,这样的感慨实在是与他的模样相违背,因此众人皆是一怔,才齐齐回望他,只见他靠在帐边,坐的离门近,这样可以看到有没有人路过什么的。四下寂静,看来大伙都睡了,帐里也没灯,不过是灶台后的暗火蓄着,散出一点微亮,照的四人身影上有一点儿晕暗的红边。 “我听牛参谋说,楚国的那个詹灼,是十分厉害的。” 三人闻言,都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当时缀阳一战,詹灼用自己国家的百姓作饵,那一幕实在是惊心动魄,难以忘记。“听说此人原本是个悬赏通缉的凶徒,楚国为抓他,不知损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抓住了,问罪之时,愣了抽断了十几根牛筋鞭子,都无法让他画押,狱卒们在牢里也是一方霸王,却都让他吓的要死,根本无人敢靠近。听说他单凭一双肉掌,便能将人的脑袋活活地掰下来……” 门边风冷,四人都是禁不住一抖,大头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你找死呀,大半夜的吓人。我听着就是不实,哪有这样的人。” “这世早传开了,你没听到而已!”王虎道。 “这话……我,我也听过。”老林缩了缩脖子,转头看看,身边的白丁一张黄脸此时也是苍白,眼神更是迷茫,以为他吓到了,忙摆手道:“别混说了,睡了睡了。”说着拉白丁,他却没动,反倒问:“那他后来,怎么就当上将军了呢?” 大头看他接话,十分得意“还不是让楚王得知了他的异力,楚王那人……啧啧啧,简直跟这詹灼是拜把子的兄弟。听说他当年,就是满身是血地,一手拖着长剑,一手抱着玉玺进的楚宫明佩殿,他连……他连自己兄弟都杀了个干净,还封他老爹的人做皇后。为人行事,啧啧啧,本来就是异于常人,看得上詹灼。自然也是臭,臭什么的。” “臭味相投。”老林无意识地接了他的话。 他一拍大腿“就是这样,反正就是对眼,愣是将这重犯当上宾款待,从此詹灼就一路高升啦。”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按他的脾气向来的作为,本来早就该冲过楚界来的,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他再放低一轻,靠近另外三人“就是想耍着我们将军玩呢。” “切,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大头大是不以为然,摇头晃脑。 “这可是我偷听牛参将他们说话听来的,你爱信不信。”王虎看那三人中只有白丁神情紧张,便凑近他一些,轻声道:“詹灼此人,杀人如狂,在楚秦边界守了这么多年,难道不闷?不想杀人?为什么放着眼前的战不打,却估息起来?他是想慢慢折腾咱们呢!他喜欢打仗,生怕一仗打下来,便没有可玩的了。” 白丁的眼睛如同浸了水的黑珍珠,又亮又闪“玩?” “可不是嘛,打仗对他,根本就是为了好玩,人命算的了什么?恐怕他连他自己的命都没放在心上。我隐隐听得一耳朵,牛参将他们都怕呢,怕的要命,这狂人不知哪天就忽然窜过来疯咬一口,怕是……”说着眼睛微眯,四下张望,脸色也有些变了。 他话音一落,四人也不支声,帐里顿时静了。呆呆坐着,忽然都有些发冷,大头叫了一声,往帐里头钻了进去,跟着王虎也进去了,老林扯了扯发呆的白丁,也退到了灶台边。四人围着灶台躺下,开始都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灶边温暖,过了一会,也一个个地睡了过去。 整个营地里都安静下来,隐隐只听得夜风轻响,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慢慢地踱过来,又远远地去了,空荡荡地营地间流动着寒风,连带的,还有比寒冷更令人战栗的,寂静。 灶台边微微一动,有个小身影慢慢移出去,另外那三人都睡的熟了,酣声如雷,此起彼伏。他慢慢爬到帐边,探出头四下看了看,便靠着帐蓬坐了下来,月光淡淡,照在他的瘦脸上,正是白丁。 只是此时此刻,他与方才有了些不同,眉目不变,可是神情已然大异。他的细眼眯着,定定地朝营中望去,双唇抿紧,有一丝与这张脸完全不衬地肃然,泛现上来。细眼中,黑光流闪,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许久,他都一动不动地坐着。 直到外面巡逻兵的脚步声都开始变地拖沓缓慢,他才慢慢站起来动了动身体,他只是轻微地伸展一下手脚而已,可是全身上下,忽然散发出了完全不同的气势,那个总是弯着腰垂着头的白丁,好似忽然间变了个人。 细眼四下一扫,他忽然闪身而出,贴着帐蓬边就跃了上去,在帐蓬顶上轻轻一纵,顿时又到了几尺之外的另一个帐蓬,如此轻盈地如风般连掠几纵帐篷,偶遇巡逻兵便伏身不动,完全无人察觉。在夜色中疾掠了几回,最后一次,他如灵猿般伸长手臂,朝着大营外地一棵柏树一闪而上,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几个起伏,便不见了踪影。 深夜之时,密林四周更是静到了极至,冬季严寒,更是连虫鸣鸟叫也没一声,这一个小身影便带着轻微地风声,荡过一棵又一棵大树,他的目标明确,毫不犹豫,只是为了防止地上的陷阱,始终没有落下地来,如此飞掠了一阵,他忽然,在一处树影下停了下来。 漆黑地眼睛就像夜膺,四下打量,闪着警觉地光芒,整个人更是粘紧树杈一动不动,如此等待了一会,果然,便听远处树林中传来密密地极轻却是极为一致的声音,像是长草迎风而动,又像有群蛇在林中爬行。可是,白丁眼睛眯的更厉害,这声音,是夜行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队,数百人甚至上千…… 他凛然一怔,忽然放弃前行,极快地抓一根树藤荡了出去,速度副度都比来时快了数倍,几乎是凭空而掠一闪而过。 小小的身影隐匿在密林的黑暗中,因为全力,而加快了进度,很快,营地已在眼前,他在营边稍等片刻,轻轻跃下,并且极快地到了一座大营面前,营前守夜的士兵还在,只是已经垂着头坐在地上,睡的死沉,他连拾了几块石头扔在地上,竟是一个也没惊响。 抬头看看四周,一枚石块自他掌中飞出,拍的一声击在睡着的一个士兵头上,那士兵被这一敲,顿时醒了。只不过眼神还是茫然,全不知所谓地四下张望,眼看他又要垂头坐下。白丁着急起来,他忽然长身而起,一手弯起袖子遮脸,另一只手则将一块石头再度朝那人额前打去,这下打个正着,那人一痛抬头,正好眼前一个黑影一掠而过,定神看时,那黑影已经转向边营,并且还高高地跃起一次,这才落下。他看的清楚,吓的一愣,顿时醒了,摸着疼痛地额头叫“有,有刺客!有刺客!” 这声音在寂静中十分刺耳。四下里顿时响起一阵喧哗声,火把声兵器地撞击声远近而来,人群涌到眼前,他伸手一指“那边,有个刺客跑过去了。”涌过来的巡逻兵一听,立刻转身去追。这边正营里却是帐帘一掀,一个极肥的男人裹着毯子走出来“何事喧哗?”众兵回头,正是吕将军。 “报,刚刚有刺客往营里去了。”那人立刻回答。 “那,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追?”吕将军急地跺脚,可不一会,那边去追的巡逻兵便折回来“将军,没见到异常。” 吕将军眼睛一瞪,挥手朝着面前的守兵狠狠一个耳光“你他妈的哪只眼睛看见了?” 那守卫摸着脸,又是委曲又是迷茫,正扁了嘴要说话,忽然间,众人只听得“咻”地几声轻响,忽然数十支箭头着火的长箭凌空而来,落下帐上,火星四散,一触即着。吕将军这边只是略愣了愣,转眼间已经有成片的飞箭呼啸而至,简直就是一阵火雨,骤然间纪营已经一片火海,顿时便是大乱。 纪军狂呼号叫中,呼痛声咆哮声响成了一片。 ===========下暴雨,,停电了。。。唉,不说了。赶紧去码,搞不好等下又断电。 021 遇险 离纪营三里之处,大军已经停止移动原地待命,一眼望去,密林之间,密密麻麻,黑压压地一片,却是秩序井然,悄无声息。 为守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看着远处的冲天火光,道:“怎么回事?”此人的声音虽不高,却似有金属撞击的感觉,听在耳中令人怪异而不适。 前方一人快速奔来,刷地一下跪报:“敌营忽然有了警觉,明参将已经改用火箭攻击。” “有了警觉?吕汉年那个草包怎么可能!必定是先锋露了痕迹。”那人一声冷哼,伸手一挥,身后一个男子立刻上前,他沉声道:“你即刻接任明元之职,我不想再见到此人。”那人眼中精光一闪,垂头应了,立刻飞奔而去。 而此刻纪营中已经大乱,火箭来的太快,大多士兵都是梦中惊醒,加上吕汉年早吓的六魂无主,狠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逃命要紧。营中一乱,他只在几个亲随护卫下抱头鼠窜,此时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纪兵无人指挥,更是乱作一团。 慌乱之间,忽然战鼓响起,三长一短,正是集结的鼓号。四处乱窜的兵士闻之皆是一怔,随即立刻朝那方向集中,而与此同时,火箭也终于停止。 兵勇冲到近前,火光之下看的清楚,敲鼓的是一个瘦小士兵,他的身边则是张副将,众兵见到他,都是精神为之一振。 张副将是甫元长将军一手提拔,打下连锦时,甫将军旧病复发,不得不回纪国,便将副将张孝提任暂带将军一职,便是他带领纪兵攻下的缀阳。 可是后来缀阳城外,与詹灼之战,张孝却吃亏在了经验上,看到詹灼的手段,一时不及反映,让对方钻了空子,不得不弃城回返。回到连锦不久,再退出城时,便接到了换帅的圣旨,以吕汉年为主帅,张孝隆回副将。撤回原职,主帅另换他人,自然倍受冷落,不过在士兵中,张孝的口碑一直很好,此时群龙无首,见到他站出来,自然感服听命。 张孝一边安排出队伍守卫阵营,一边命令众军有秩撤退。先锋队的箭攻一停,自然便要冲杀进来,楚军夜袭,此时营外恐怕已经大军集结,只是兵分两路,自营地后侧撤退。 他这里尚在安排,营内已经喊杀不断,前面已打了进来,张孝带领众兵,朝右侧速退,转眼间却见刚刚叫醒自己的小兵不知去向,心里不由一紧,目光四望,人头撺动,一时哪里还找得到,只得先退了再说。 老林被叫喊声惊醒时,已经发现白丁不见了,场面混乱,大头王虎都是拉扯着跟着部队往后撤,他却是走出几步,又甩手回头,遍寻不获,干脆扯起嗓门大叫“白丁,白丁,你个王八蛋,你应我一声……” 一边叫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路上被地上的尸体拌倒,都手抖抖地把那些尸体翻过来认,被人群挤来挤去,也不知身在何处,眼睛只管四处乱看,脚下又拌了一下,身后忽然有人托着他,又有一只手伸过来捂在他嘴上“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 老林大喜,回头见白丁一脸灰黑,也不知粘了什么,竟看不出面目来,不过这声音错不了,人是寻到了,嘴里却是大骂“你个王八恙子,你死哪去啦!要老子好找!” 白丁翻了翻白眼,不去理他,再回头朝帐里瞄一眼,拖着他快步走了。这个破帐正是那个笼子所在,外面一片喧嚷,守卫早不知哪去了,铁笼里伸出一只手来,将近在笼边的钥匙拾起来,粗壮的大手一下就将门打开。里面的人扶着笼子走出来,气息不稳,脚下直打颤,眼睛中却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刚刚那个扔钥匙给他的小兵,原来叫白丁。 呼号,火光,真冲云宵,这一场纪楚边界之战,在黎明来临之时,终于进入尾声。尸体从纪营后侧延伸,一直向南北两面的深山铺展,这是由尸首铺就的撤退线路。清朗的晨光中,那些边退边打,一边倒下一边抗争地呼号声尤似耳边,随着风声,若隐若现,此时却也终于归于寂寥。 楚国大旗飘摇,旗下一人昂然四望,此人脸色微黑,一身盔甲,眼睛又细又窄,微微一睁,却是精光暴射。双唇薄削,虽然微微含笑,可是浑身上下依旧流露出一股极强地唳气。 “报,我军已将纪军逼至纪界内三十里。于参将陈副将等待将军下一步指示。” 那人嘿嘿两声冷笑:“勿须停留,再追二十里,今日日落之前,我要站在新平城楼上。” 传令兵得令,飞速而去,这人遥望眼前起伏地山脉,再度露齿一笑,眼睛反而眯的更细了。 …… 尸体一路延伸而上,就连山林深处也有几具,只是……这几具忽然动了一下,跟着尸体下露出一双眼睛,四下看看,上面的尸体忽然一个翻身往边上翻了过去,一人头发乱似杂草,脸上脏如涂漆的人爬了起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慌忙从自己爬起来的位置又拉出一具尸体来扔到一边,再伸手下去掏了半天,忽然“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又忙捂了自己嘴巴,跳开来,轻声道:“你打我干吗?” 那个位置停了一停,一个人站了起来,却是身体半掩草中,原来这底下有个小土坑,这人翻身从土坑里爬出来,狠狠瞪着一边正大口呼吸的大块头。大块头嘻嘻一笑“瞪我干吗,这可是战场逃命的不二法则。看我多讲义气,把你扔在下面。” “我差点让你们一人两尸给压死了。我不瞪你我瞪谁。”那人拍了拍头发,一边轻声说话,一双细眼警觉地四下张望。 “怎样?还有人盯着吗?”那人凑到他身边,也跟着伏低身子。 “看来是走了。” “呼!”大块头一下子平躺下来“终于逃出生天!白丁,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本事。” 这二人便是纪军营中的白丁和老林。昨晚二人退的迟了,没能跟上张孝撤退的大部队,只随着些散兵游勇借着黑暗中森林地隐蔽东躲西逃,可是没走出多久,便遇到截杀,好在对方人数不多,两队在林间大战,死的死伤的伤,边打边逃,往深山里越走越深。 而此时也就只有十几个人还活着,当时其中一个人带领众人往南逃,没想到一向不多话的白丁居然跳出来阻拦,可那些人哪里会听,全跟着那人去了。白丁只得带着老林依旧朝着深山走,可是走出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打杀之声。 白丁一咬牙,居然又返回去救他们,双方再度激战,可是这一回,老林惊奇的发现,白丁居然有一身好武艺,纵跃劈砍,简直如有神助。只是可惜,他虽然把余下几人杀了,其它纪兵也终究死的尽了,老林拖着他又逃了几步,可是后面还有追兵上来,他只得使出他的看家本领,找尸体遮掩身体装死逃生。 白丁是死活不肯,正巧老林发现身边有个猎人放弃地陷阱,便一把将他抓起来扔进坑里,又抬起边上的一具尸体扔在他上面,再盖上自己,顺手还拖过来一个……总之盖的严严实实。好不容易等到追兵过去,这才爬出来。 白丁听他这么说,便斜睨他一眼“学过点初浅的,不成气候。” “一打四还粗浅,你就是输在体弱,要再长壮点,以一敌十不是问题。”老林笑呵呵,眼里全是佩服。 “长壮点是不用想了。”白丁歇了一会,站起身来“我们快走吧。” “去哪?”老林问。 白丁抬头看看,到处都是密密层层的树,天气阴暗,没见太阳,一时也分不清东西“往山里走吧,”老林点了点头,跟上他,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这一片密林极阔,两人埋头走了好久,感觉大半天过去,人也饿的脚打颤,眼前却依旧是看不到边的树木,二人正寻思着,要停下休息片刻,白丁忽然转过头来,拉着老林往边上一倒,一个大网直直地从他二人身后围了过来,他们这一倒,正好躲了开去。 老林反映过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二人倒在一边,正要站起,脚下却忽觉松动,老林大叫一声,已经身体下陷,白丁从他身体下堕起便已察觉,伸手一把抓住他手,可老林太重,硬是扯着他也往下掉,白丁此时本可甩手,可看到老林惊慌的眼神,却是叹了口气,任凭身体落下。 “嗵”的一声,二人转瞬便掉到了底,重重地跌在地上,好在有老林垫着,白丁倒没跌伤,身体一触地,便站了起来。 老林哼哼讥讥“这什么鬼名堂。” 白丁叹道:“大概是,遇到山贼了,”这边老林还张嘴惊愕,那边洞外已经有人哈哈大笑:“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截,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洞里二人抬头望去,洞口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叉腰哈哈大笑,听声音就是说话的那个,白丁等他笑完,才说:“你看我们像是有东西可抢的人吗?” 那人一愣,眼睛在他们身上打量半晌,忽然抓抓头皮“你们……你们是兵?” 老林大叫:“你有眼睛不会看呀,我们是……”白丁伸手一拉他,将那“纪军”二字生生打断:“我们自己都快饿死了,你看看我们这样子,像是有值钱东西的人吗?” 那人又是一愣,呆了呆,道:“你们两个看着他们,我回去告诉老大。”另外两人点头答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怎么了?胸口痛?”白丁看老林揉着胸口,刚刚他是整个砸在了老林身上,自己没有损伤,可老林肯定是伤到了。 老林皱眉“也不很疼。”说着转头一笑“还好是你在上面,若是你在下面,你这小身板怕是要碎。” 白丁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笑,终究不能放心,定要让他躺下来,伸手在他肋骨处轻轻按过,按在左下肋时,老林“啊”的一声,痛出声来。白丁知他这里肋骨断了,安慰道:“没事的,有点撞到,一会就好。”嘴里说着话,伸手在这位置轻轻抚摸,老林笑咪咪地“奇怪啊,白丁你一摸我就不痛啦。”白丁含笑:“还有这事?那我多摸一会可好?”老林用力点头,笑道:“那敢情好,你这手就是药,天下……”还没说完,脸色忽然一变“啊”的一声惨叫出声,那边白丁已经拍拍手站起来“给你接好了,你现在可别动。” 老林苦着张脸抬头看他,正好看见山洞上那两人也伏着地脸,顿时大怒“他妈的,你们看什么看,有本事你们下来!” 山洞上两人倒是没跟他计较,只是看着白丁,神情有些拿不准的样子,而在这时,那个跑腿的也回来,一脸丧气样“老大说了,放了你们。”那两人中的一个忽然道:“毛子,那小个子会接骨。” “接骨?” “是呀,那个大块头胸骨断了,他一下就接好了。”说着指了指下面。那毛子一愣,蹲下身子朝洞里喊“喂,你会看病吗?” 白丁答:“略知一二。” 毛子抓抓头皮,抬头看身边两人“一二是多少?”那两人都是摇头。 洞里的老林憋不住大笑:“就是会看病的意思嘛,这是人家谦虚的说法……哎哟,真是笑死我……哎哟……”一边笑一边扯到伤痛,一张大脸上表情丰富之极。 毛子瞪了他一眼,不过总归高兴“你真能看病?那帮我们二当家看看病成不成?” “我可没十足把握。”白丁想了想。 “没事没事,能看就行,怎么也比现在强。”那毛子很是高兴,忽然一板脸“你们两个,快把人弄上来呀,傻笑个什么劲。” 老林肋骨断了一根,又不能拉不能拽的,那毛子倒也耐心,听着白丁安排,弄了半天才总算把他给弄上去了,接着白丁也出来了。毛子便给他们二人蒙上眼前,那两人一边一个扶着老林,他自己则扶着白丁,往深山里走去。拐来拐去,一忽而朝下一忽而朝上的,倒像是翻了几座小山一般,眼前的布才被拿开。 白丁和老林二人看到眼前是一个已经干涸的瀑布,之所以看出曾经是瀑布,是底下有一个极大极深地潭,而正对着潭一壁山崖如刀削过一般,平滑之极,两边尚可见到青苔的痕迹。山壁下靠近深潭之处,便有一个山洞,平时不知用什么盖着,此时倒是敞的。 毛子点了点头,当先进入,二人也就跟了进去。进得山洞,分明这山洞就在潭边,洞里倒不觉湿气,渐渐向上,更是越来越干燥,转了几个弯道之后,眼前忽然一亮,原来已经穿过山壁,到了一个低谷之中。 谷里盖着些简陋的房子,不过为数不少,看来住着不少人,当中一间大屋前立着两个人,一见白丁二人都是一脸惊愕,才要开口,都让毛子一把挡了“走开走开,我给二当家找到大夫啦。”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引进屋去。 一进屋里,便觉温暖,对着门便是一个极大的壁炉,在屋后墙上挖出的,此时柴火烧的正旺,炉前有个软椅,背朝外放着,椅上只看到一顶裘帽。椅子边倒是站着一人,一个身着狐袄的高个女子,毛子一进去,她便转过头盯着他看,一看他身后跟着白丁二人,神情一顿,转瞬已经大怒:“你疯啦?带官兵进谷?”说着扬手便要打。 那毛子一把将白丁推到跟前拦她的掌“这人……这人是大夫,他一下子便将这个大个子的断骨接好了,真的,老大……我没骗你……” 白丁打量着这个女子。这人居然便是他的老大,谁能想到一个山贼的首脑竟然,是这样一个女人。这女人极是年青,一双大大的杏眼,此时因为愤怒而柳眉倒竖,看起来有些凶像,其实她嘴唇较为丰满,脸蛋也园,若不是发怒,应该是个长的极为可爱的女子。 白丁看着她,她也朝他上下瞄来瞄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是大夫?” “我不是,我只是对医术略知一些。”白丁老实回答。 那老大的眼光又从他身上转到老林这边,将二人来回打量了好一会,才道:“那就将就试试看,不行早说,不要硬撑。让我知道你不懂装懂,我掀了你的皮来做褥子。”白丁嘴角微微一动,想笑又忍住了,那女人已经伏身回去,换作一种较为柔软的声音:“胖子,找了个大夫来,你让他瞧一瞧吧。” 那人也没推迟,女人便将椅子转了过来,白丁看清此人,却是一愣。方才听那女人唤他胖子,还以为真是个胖人,哪知眼前这人极为消瘦,双颊都陷了进去,眼窝微黑,神情萎顿,一幅似睡似醒的模样。 白丁伸手搭到他脉搏上,仔细诊了一会,忽然神色一变,他的变化极为微小,可是那女子还是发现了,立刻问:“怎样?” 白丁看看她,没有说话,依旧一动不动,好一会,才道:“他身上是不是有伤口?我要看一下。” 那女子一愣,眼睛也同时亮了“是有伤口,你,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早就好了呀。”一边说一边将那人的外面的裘袄轻轻脱了,又伸手去解他内袍,她解的小心仔细,自然也没有发觉身边的那个大夫眼神微微一缩。 过了好一会,总算是解开了,那女人将他一支手臂全脱了出来,白丁便看到他的左臂上有一点红印,不仔细看也就是一个疤痕而已,白丁的手却有些颤抖起来,边上女人忽然有些害怕,紧紧抓住他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你可别瞒我。” 白丁强自按捺,才将激动的神情压下“不用急,救得了。” 那女人得了这六字,呆了一呆,才放开他,却听他轻轻问:“你知道,向山吗?” 022 惊遇 那女人也没什么诧异神色“知道呀,离月境不远。怎么了?” 白丁神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这个人是中了一种特别的毒,这种毒一般是用在刀刃或暗器上,打中之后,只是普通的小伤,可是毒性却渐渐深埋进去,开始时伤口只是微红,等到这伤口变黑,那毒就深入骨骼,就救不了啦。” 那女人听完,立刻伏身仔细看他手臂的伤,惊道:“就是这个?我还以为……那要怎么治,大夫,你快救他,快救他吧。” 白丁点头道:“你放心,死不了。”转头朝一边的老林一指“只是有劳寨主,能不能照料我的这位朋友,他刚接了骨,不能久站。” 那女人立刻一挥手“带他下去歇着,毛子,你找人照顾他,给他弄点吃的。”又对老林说“快去歇着,你这位兄弟要给我弟弟治病。” 弟弟?白丁瞧了她一眼,再看那男子,也就十七八的样子,不过眉目间,和这女子全无相似之处,只是这么看着,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他这里还有些发呆,那边老林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叫道:“白丁,有事,你叫我。”白丁笑笑,看他走出去了,又朝屋里环视,看还有三个人留着,便又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人微微一愣,却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道:“都出去,大夫瞧病呢,有什么可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三人喃喃了一会,也都退了。 那女人看人都走尽了,便道:“这下没人了,你快告诉我,是不是,不好?”说着竟有些眼泪汪汪起来。 白丁叹息道:“真的能救,我刚刚不是说吗?黑色才没治,还早着呢。” 那女人吁出一口气来“吓我一跳。”又以手扇风,道:“那你支开人,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令弟这个伤是怎么得来的?”白丁看着她问。 那女子叹了口气:“是个意外。”顿了顿,才道:“前些日子,大概一个月前吧,我弟弟出去干活,遇上了两个黑衣人正和一个穿白衣的女子打斗……他这人就是这样爱管闲事,我早跟他说了管那些作什么又没好处少不得还惹一身骚来他就是不听这可不……”说着说着就这样岔了开去,白丁只得静静看着她,也没打断。 那女寨主抱怨了一会弟弟的不是,这才回过神来,看白丁看着自己,脸色居然微微一红,用手扇风笑道:“我这人就是,话多。”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白丁眼皮垂了垂,掩了笑意,问道:“那后来怎样?” “怎样?”女寨女两手一拍“管闲事了呗,支着弟兄们引的那两个黑衣人满山跑,打是打不过的,不过在我们自己的地盘弄点迷魂阵还是行的,就这样将那女的救了下来,不过我弟弟也中了个镖。就是这个伤,当时也没怎么厉害,上点药就好了,哪知这半月下来,他精神越来越差,整日里倒有大半时间睡着,醒的时候也不清楚……”说着眼睛又是一红。 白丁静了静,问道:“救下来的那个女人呢?” “死啦!”女寨女叹了口气“血流的太多,肚子上给撂开了道口子,抬起谷里没多久就死了。” “她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么?”白丁问。 “没有,哪能有什么,连醒都没醒过,身上一样值钱东西也没……”说着掩了掩口,悻悻一笑“我们也不是为了钱,只是想找点能看出她身份的东西。” 白丁安静下来,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那男子手臂的红印,微微叹了口气道:“这种毒得去向山找一种叫合风草的解药。” “去向山?”那女寨主忽然脸色有些不安。 “除了那种草药,没药可解。算来,大概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吧。”白丁淡淡说着。 女寨主也没说话,只有发着怔,屋里顿时静了,过了许久,才听她道:“这事,我想一想,你先去歇着吧。”白丁也不多话,走出门来,自然有人带了他往老林那里去。老林见了他,自然问长问短,他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神情有些心不在焉,老林唠叨了一会,毕竟身上有伤,也就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便有人送了饭来,白丁随便吃了一些,眼睛始终看着正屋的动静,始终也没见人进去,那女寨主好似也是独自思忖着。白丁靠在床边,坐的久了,这一天下来也是累的狠了,慢慢地便闭了眼睛,似是睡了。 不过才没睡多久,门忽然让人砰地一声踢开,白丁一惊立刻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个少年,和那生病的男子差不多岁数的模样,此时两眼红红,声音嘶哑“你说,那合风草真能,真能救我二哥?” 白丁点了点头,那人一咬牙,转身就朝外跑,正屋却忽然有人喝道:“豆芽,你要作什么?” “我去拿草。”那人只应了声,便又要飞奔,正屋出来几个人,一把将他按住了,接着便是那寨主的声音“你不要命了?” “我不要,我要救二哥。”豆芽大声喊起来“你们怕你们呆着,总之我得去。死也得去。”白丁垂首坐在床边,双眼垂下,却是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神情渐变,似是有些不忍。 “你这浑小子,多你一条命不多,你这样去就是摆明了找死,摆明了不把我们大家放在眼里。”女寨主厉声呼喝。 “你管不着。”那豆芽偏是一鼓蛮劲“这是我们兄弟的事,原本也不用你们出人,我们自己解决自己的……”他没说完,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竟似挨了记耳光,女寨主地声音又气又怒“你们……这会儿来跟我说你们我们是不是?你要造反是不是?” 那豆芽让她一掌打的蔫了,好半天回不出嘴,屋外一时都静了下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响了起来“豆芽,你别跟花姐姐吵好不好?金子会没事的,花姐姐和我们,是一家人呀,大伙儿一起想法子好不好?”这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语气柔软,倒像是个极为害羞的大家闺秀。 可是,白丁已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完全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诧,他的双眼直直瞪着正屋前的人,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模样,脸儿尖尖,一双大大的眼睛,此时含着惊讶看着面前这个正瞪着自己的陌生人,一脸又惊又怕。 白丁却似全然没察觉,只是紧紧地看着她,甚至还身不由已般地朝她一步步慢慢走去,眼前忽然一花,一人挡在他面前,声音很是不快“喂喂,你干什么呀你。”是那个女寨主。 白丁呆呆地愣了一会,又转身去看豆芽,豆芽被他的眼光看的全身不自在,正要发怒,却忽然发现这小兵眼中竟然忽然有了泪光,一时也怔愣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屋前此时站了不少人,白丁却如入无人之境,将豆芽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又将目光转向那少女,她怕的很,身子一缩,躲在了女寨主身后“你小子魔障啦?找死呀你!”女寨主一伸手狠狠推了白丁一把,白丁居然一掌让她这样退了开去,跌在地上,经这一跌,眼中却忽然掉出一滴泪水,众人看着他的举止,都有些呆了。 女寨主上前一步“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呀,再这样瞪着人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那白丁却似没听到,不过眼神终于渐渐回复清明,在地上坐了一会,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金……那位小兄弟,可好?”他的声音有一点极微地颤抖,可是眼中却是欢喜之极的神色。女寨主看着他皱了皱眉头,还没说话,他却已经径直往屋里走了。“这人难道是个疯子?”女寨主咬牙切齿,跺着脚跟了进去,那豆芽抖开拉着自己的人也跟了进去,小丫头看大伙都进去了,也怯生生地随进了屋。 只见白丁半蹲在软椅前,一只手紧紧抓着椅边的把手,另一只手有些僵硬地想去触碰他又是不敢的模样,整个人,和方才进寨时的冷清淡定已经判若两人。 女寨主看着他,忽然皱了皱眉,却是伸手赶大家“都围过来作什么?出去出去,大夫瞧病呢。”大伙被她一赶,不得不退出去,各自散了。连豆芽和那少女寨主也不让他们留着,只是她和这二人说话,语气便稍微温和些。 待人都走尽了,女寨主站到白丁面前,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认识他们三个?” 白丁缓缓抬头,眼中一片清明,片刻前的激动此时都已褪尽,他伸手在椅上那人手背轻轻抚摸,忽然低声道:“我去拿合风草。” 023 进山 女寨主顿时愣住了,张着嘴看他,好一会才道:“你,你果然认得他们三个,是吧?” 白丁静了静,似是迟疑,不过究竟挂念,只得轻轻道:“不是应该,有四个人吗?” “果然呀!”女寨主一拍巴掌,看模样就要出去叫人,却叫白丁一把拉住,还让他捂住了嘴,女寨主瞄了瞄他,忽然脸就红了,一双大眼睛直直瞪着他,白丁这才放手:“别告诉他们,不然我一走了之,你自己找草去。” 女寨主翻翻白眼,只好点头:“你真去寻草?”犹豫片刻,又道:“那里可不容易进!” “我有数。”白丁淡淡回答,垂看着看椅上的人“你还没回答我,他们不是四个人的吗?” 女寨主叹道:“那年他们要死要活的非得回楚国,结果,死了一个。” 白丁五指成抓,将软椅的扶手抓的卡卡做响,细眼眯起“怎么死的?” 女寨主离的近,这面目无奇的少年身上忽然散发出强烈地杀气,令她顿时怔愣住了,呆了一呆,才道:“这个,不清楚,他们几个不愿意说。” 白丁的眼睛垂下,好长时间一言不发,那女寨主就在他身边站着,二人静了好一会,白丁抬头道:“我需要几个人。” “一起去向山?” “没错。只要他们听我安排,我就能安全带他们回来。” 女寨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没问题,”白丁却又一把拉住她“不能让豆芽知道。” 女寨主低头瞄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臂,脸上又是一红,轻声道:“我明白。”白丁这才放手,让她去了。 寨主办事利落,不一会功夫,便召了六七人过来,也有那毛子在内,都瞪着眼看着白丁。女寨主双手叉腰:“白大夫要去向山为二当家找药,你们一道去,一路上全听他的,让东往东叫西往西,哪个小子敢自作主张,我这松花寨就不留他大驾啦。都听明白没?” 七人一愣,齐声应是。白丁又向寨主要了绳子和一些衣物,连他在内八个人,便一起出谷而去。 向山,本来就是四国交集的正中,与这山寨所在大山只是几山之隔,毛子等人虽不敢进向山,可是对那位置早就烂熟,闭着眼也能找到,只是才走没多久,毛子就惊讶的发现,那白丁对此地也是极熟,根本无需带路,有时甚至还能找到捷径,在深山中左拐右转,省下不少冤枉路。 八人足不停步,一路疾走,路上只歇过一次,用了些干粮,走到天黑,已经到了向山脚下,白丁带着他们守在山脚一侧,便原地休息,不再前行。 看白丁没什么吩咐,众人走了大半天,也是累了,一个两个的,慢慢地都眯了过去,唯独毛子还醒着,看白丁也没睡,便靠过来,在他边上左瞧右瞧。 “看什么呢?”白丁斜睨他一眼。 毛子嘿嘿一笑:“就是瞧着稀罕!我们寨主还从没把人交给外人过呢,怎么就这么信你。” “不拿到合风草,金子会死的。”白丁道。 “那也是,不过……”他伸手挖挖鼻孔,白丁微皱眉头,转开头去:“你们来过这里?” “哪敢呀?不要命啦!”毛子道:“向山上全是仙姑,一挨近就赶人,缠着的不听劝的不是长脓包就是生怪病,不弄去半条命,人家根本不给治。” “如今还这样?” “那就不清楚了,我们也没敢靠近不是。” 白丁侧头看他一眼,问道:“你们二当家对你们不错?” “那是当然,我们二当家义薄云天武艺高强……”说着一愣,回头问“你怎么知道他待我们不错?” “向山都敢来,可不是愿意为他拼命么。”白丁神色淡淡,朝远处望了一眼。 毛子点了点头:“那,那是自然,要是二当家能好,便是要我的命,也没问题。”说着瞄了瞄白丁,讨好的笑着靠过来“不过,最好不要送命,是不是?” 白丁嘴角一勾,似是笑了“嗯。不会让你们送命的。” 毛子大喜,一手勾到他肩膀上:“白兄弟,小弟也信你,这回可全靠你了。” 白丁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看他,毛子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胆寒,把手收回来,顺势摸摸后脑勺,打个哈欠“忽然,忽然就困了,我也眯会去。”说着躺到一边,没过多久,便听酣声轻响,都睡过去了。 白丁又等了片刻,这才取过从寨主那拿来的衣服换上,身形一动,隐入了林间。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让白丁叫了起来,吃过干粮,白丁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里面是些黄白不明的泥巴似的东西,还有四五种涂粉胭脂什么的。众人都愣着,也不知他要干嘛,却见他把毛子唤过去,在他脸上摆弄起来,过了片刻,毛子转过头来,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刚刚还是毛子,如今竟变成个眼圈发黑,面黄肌瘦地小老头儿。白丁也不停手,给每个人脸上都加了点东西,有的是胡子,有的是脸颊两侧,弄完之后,众人互相张望,一时又是惊惧又是好笑,全变了个样,要不是眼前弄的,肯定全不认得对方。 白丁将东西收好,便开始吩咐,到了此时,众人对他哪还有什么疑问,都是说什么听什么,一个劲点头,没一会功夫,便按他说的出去了。 毛子躺在担架上,一边哼哼一边朝着白丁看,白丁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没乔装过的人,此时正垂着头双手握着担架一角,可毛子却知他全神戒备,不由自己也有些紧张。原本八个人,让白丁不知往哪支走了两个,白丁等四人抬着担架,另一个叫石头的在边上扶着,朝山路上去。 越走越近,毛子不由得有些冒汗,呻吟地声音也渐渐轻了,正分神呢,不防边上白丁狠狠一拧,痛的还不及开口,便碰上白丁的眼睛,一声狂呼生生咽了下去,再度哼哼起来。 转眼就到了河边,站在河岸边上,眼前波光粼粼,河上别说是船,就连片落叶也无,像面干净地蓝缎子,毛子等人从未来过,白丁抬起眼睛,朝石头使了个眼色,他便跪下大叫:“仙姑!仙姑救命呀。”他一叫,白丁等人也跪下了下来,朝着对岸叩头。 可不管他怎么叫,对岸始终安静,石头记得白丁的叮嘱,十分有毅力地将那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叫,众人也就静静趴着,都抬头看着对岸。 整个山岭好似空了一般,只听那石头一人鬼叫鬼号,慢慢地,他那无穷的气力也慢慢耗尽了,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消于无声,五人垂头趴着,过了片刻,白丁忽然哭了起来:“少爷你别灰心,仙姑们娘娘是考咱们的诚心呢,咱们就在这等着,总能等到仙姑娘娘的。” 五人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地来看,只见他一脸亮晶晶的眼泪,还都是真的,众人互望片刻,忽然号啕大哭起来,一个比一个真,倒弄的白丁哭笑不得。就这样哭一阵歇一阵,即没挪过地方,也没完全停止,只是对岸始终冷寂,而天色则渐渐暗了。 再等一会,天色便全黑了,担架上的毛子慢慢挪动,在众人的掩护下移到白丁的位置上,白丁则潜河边匍俯过去,不一会,便潜入了水中,河面上连个气泡也没出,微小的涟漪也很快消于无形。 024 山野 向山的山道弯曲环绕,错综复杂,这其中有的走到尽头才发现头尾相连,不过引着人转个圈儿;有的则会将人引至悬崖绝壁,根本无路可寻;还有的,更是从一开始就荆棘满路,寸步难行。山上有三套按两仪四象分解而成的阵法,道路便是其一。其余两个,便是树木与假山。三阵相互牵引,环环相连,便是向山的一道屏障,没有得到准许而私闯者,从无一人能破此阵。 密林中,白丁的身影却是疾如闪电,跃掠自由,黑暗中奇异排列的树林道路,丝毫没有让他有半分迟疑犹豫。一径向里,行了片刻,眼前竟是一处断崖,崖下黝黑,深不见底,两侧断壁,更是高耸入云。 白丁站定后先是四下打量,然后才伸手往崖边某处一摸,竟是从中扯出一条隐嵌在崖中的黑色铁索,这铁索小而精致,环环相扣,一端从崖顶高高垂下,另一端没入崖下无尽的黑暗中。 白丁伸手抓住其中一节,身体前倾,整个人顿如蜘蛛般紧紧攀在崖壁上,环视一周后,他手脚并用,顺着那铁索慢慢向上,削壁这边挡住了月光,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他以极快地速度攀到了崖顶。伏身在崖顶爬行片刻,再慢慢探出头来,此时此刻,大半个向山,已经尽在眼下。 到了这里,他就不再动弹,一边调息一面耐心等待,眼看着月亮渐渐升至中天,向山山脚的南北两侧,忽见火光冲天而起。这火起的全无预兆,出现时已成大火,并且圈着一股黑烟朝飞快地朝两侧蔓延开来。 冲天的火光,却不能让白丁多看那大火一眼,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山崖下的动静。 果然,崖下的假山后,四个黑影几乎同时蹿了出来,然后山道上又冲下四个,八人聚集在一起,似是商量应对之策后,其中六人分作两股朝着向山脚下着火的地方冲去,其余二人则依旧返回山上。 白丁的目光便紧紧随着这二人,看他们转进山峰一角,不一会,又出现在半山腰上,最后一边一个,藏身在了一个山洞两旁的密林中。 白丁朝那方向凝神注视片刻,微微冷笑,便转身顺着铁索返回,到了断崖后,却不走原路,而是依旧顺崖壁向下,往崖底深处渐渐没入…… 毛子等人按白丁的吩咐,看到火光时,便大叫大喊,作势乱成一团担着担架往山下逃去,一直跑到离山脚极远,才钻进草丛里,等了好久也不见人追来,总算是放下了心,不一会,那两人放火的也回来了,七个人趴在草堆深处等。 “真的点火呀?这天干物燥的,烧起来可要毁山。”其中一人轻声道。 “哪管得了那么多。嘿嘿,你们俩倒跑的倒快,没让火烧了屁股?”毛子笑呵呵瞥了那二人一眼。 其中一人道:“什么呀,点火的点儿离着的地方差出老远呢。我们都跑出半里地,后面才烧起来的。” “啊。”毛子道:“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其中一人满脸兴奋“我趴在那等的时候仔细瞧过了,那点火的地方是一根只有这么点细地软藤,”说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早就结好了的,长长的一条,往林子里进去,点着之后根本就没冒火星,只有一团烟,可是烧的却快,嗖地一下就窜进去了,我还一路担心怕没点着呢。哈哈,哪知跑出来和大头一会合,再回头去看,后面已然烧的贼狂,都亮出半边天去啦。” “那细藤也不知是谁结好的,瞧那样子只是引线,不过那种藤子,我可从没见过。”另一人道。 毛子眼睛亮晶晶“还能有谁,白兄弟结的呗。昨天夜里我起来撒尿,他根本没睡在边上。” “这白大夫真是深藏不露,明明瞧着一点也不上眼。” “你懂个屁呀。人家那叫真人不露相。”毛子拍了下那人的头,转头看看,却是担心“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其它几人也是相互望望,很是焦急。 正等着,不知谁低叫了一声:“咦?火没了?” 众人抬头,果然,刚刚还烧的亮了半边天的火光,此时居然已经完全消失,这边不顺风,是以也没看见浓烟过来,只是空气里还有浓重地烟味飘散。这向山仙姑真有一套,冲天大火,转眼就灭了。七人啧啧连声,少不得又感慨了一番。 再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回来,正在焦急不安中,只见一个黑影忽然轻轻落下,竟不知从哪里下来,一下子掉在他们中间。七人一愣,随即都是狂喜“白大哥!”“白大夫”的乱叫一通。 白丁将手上一个布袋递给毛子“得手了,走吧。”毛子接过鼓囊囊的袋子,笑的咧开大嘴,七人还是跟着白丁,在山道里辗转,很快回到了谷里。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拿到,再看毛子他们完好无缺,女寨主大喜过望。老林则是一把抓过白丁,左看右看:“你作什么为不相干的人去拼命呀。最可恶还不算老子一份!” 毛子在一旁哼哼连声:“倒是想算你一份,你也得爬的起来呀。” 老林大怒“小子你说什么?老子别说只断了一条肋骨,我就是断上十条八条,你这样的也照打不误。”边上石头等人又是帮衬又是起哄,闹的不可开交。 白丁实在是没空搭理他们,转身就去盯着煮药的,放多少水,什么火候,全要自己亲自做,女寨主也不拦着,只是在他后面跟进跟出。不一会,药好了,白丁端了进屋去,一看小六豆芽都在,他自然一愣,本来还想着喂药,眼看是不行了。 身后伸过一支手来,女寨主笑盈盈地道:“这种活还是我来吧。”走到金子身边,将药慢慢喂了下去,抬眼看大伙儿都眼睁睁地盯着,便道:“都窝在这里作什么?这也不是仙药,白大夫说了,得喝四天呢。这挤了一屋子的人,还让不让人喘气了,出去出去。”又开始赶人。 豆芽虽不放心,细细地看了金子一眼,倒是听话的往外走,小六却是怯生生地看看寨主又看看白丁,好半天才鼓足勇气,挪到他身前来:“白,白大夫你,你救了我二哥,我……谢谢你。”说着话,小脸儿飞红起来,又是不安又是窘迫。 白丁看着她瘦小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才到自己的肩膀,大眼睛含着怯,水汪汪地,心里更不是滋味,一时没忍住,伸手一扬,便想去摸她的头,没想到一边豆芽斜刺里冲上来,把小六往边上一拉“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别说你是给我二哥弄药,就是救了他的命,你敢碰小六一下,他照样跟你拼命!”一边扯着嗓子一边狠狠瞪着他。 冷不丁女寨主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呼在他头上“乱咬什么呀你,人家救了你二哥的命。小六还知道说谢谢呢,你就知道号,回头你二哥醒了,我就等着看他捧你吧。” 豆芽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地看软椅上的金子一眼,还不服气地咕嘟“我不管,他要敢欺侮小六,我就……” 女寨主扬手又是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欺侮小六啦!”说着话,眼睛瞟到他身边的小六眼红红地看着自己身后,回头又见白丁定定地看着小六,心里忽然别扭起来,抓起豆芽连着小六一起就往外退“滚滚滚,都回屋呆着去,老跟我这呆着干吗!”二人让她推掇着赶出了屋去,她顺手一带,砰地一声关上门,笑道:“你别见怪。这孩子护短的很。” 白丁回了回神“我明白。”说着走到金子身边,又给他把脉。 女寨主看着他,只觉这人虽长的不起眼,可却是越看越顺眼,看了好一会,他总算把完脉了:“一日三次,再服三天,应该便能清毒。这期间不能给他吃有甜味的东西,其它便没有禁忌。” 女寨主应了,看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金子,便道:“要不,要不你睡这屋吧,这万一他要有个变化或是醒了,也方便照顾。”又指指边上“我不碍事的,那边有床,要不,你睡床,我打地铺也成。” 白丁道:“怎么能委屈寨主,自然是你睡床,我打地铺就好。”没想到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女寨主喜上眉梢,顿时又让人送饭送水,又是铺铺盖地忙活起来,毛子石头等人笑咪咪地把东西往里搬,一边还以眼色互相示意,女寨主只当没看见。 老林自然不乐意,可他还没来及去寨主门口,便让毛子拦了回来,接着又进来几个人,都是陪着白丁去过向山的,一个劲的叫他大哥,又拿酒来灌他,老林一高兴,也就忘了那事。 夜更深了,谷里的各屋都跟着一个个熄了灯,白丁却是全无睡意,地铺就打在金子的床边,就着炉火的光,静静看着他,只觉得思潮起伏,往事不断。 安静了许久,却听寨主轻轻道:“你,就是他们说的大哥么?” 白丁闻言,倒是静了一会,才道:“他们和你说起过?” “嗯,不过说的不多。金子不太愿意说,这还是小六说的,虽然他们从来不说,可我看的出,他们都惦记的紧呢。”女寨主轻轻叹息。 “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时我爷爷还在,我们虽是住在深山,却每年都会去楚国一趟,就是八年前那次遇到了他们,四个孩子淋的跟落汤鸡般,又饿的东倒西歪,爷爷心一软,就给带回来了。” 白丁心中滞痛,轻轻咽了口气“他们沦落街头?” “可不是吗?小六说,原先是在一户人家帮佣的,可后来那人家要把他们分着卖了,还找了人牙子,可巧让他们偷听到,就逃了出来。” 白丁已经说不出话,只得一下下顺着气,女寨主叹了口气:“这是自然的了。哪户人家愿意让奴才奴婢兄弟姐妹地呆在一起,分开了才好摆弄管教。好在他们偷听到跑了,要不然必然给卖到天南海北去。我爷爷常说,生在乱世,人不如狗。富贵人家的狗儿还有丫头服侍,人却连口饱饭一个安稳地方也求不着。” “你爷爷他……”白丁缓过了气,轻声问。 “五年前过世了,这个山寨就是爷爷留给我的……”女寨主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分辨道:“可我们从来不抢穷人,有老人孩子女人的不抢,商队不抢,官兵,不抢。”不知是不是白丁的错觉,说到最后几字,她忽然轻轻咬牙。 沉默了片刻,白丁道:“在下虽是兵役,可是绝不会将这寨里的一切说出去,若是寨主不信,在下这就立誓……” 女寨主慌忙打断:“我信我信,那也,不用立誓了。”说着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道:“其实,我这寨子只是图个僻静安稳,平时也都是男人打猎,女人织些布去市上换东西,粮食我们自己也开辟了一块,吃饱饭也是有的……只是,我们这里没人懂医,有什么不好的,都是胡乱弄点草药吃……我一个女流之辈,也不过是暂时撑着这寨主……若是,白大夫不嫌弃……”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她平素大大咧咧惯了,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有这样为难,不知怎么说话的时候,一时,脸都红的发紫,不知如何才好。 白丁闻言倒是一愣,不由得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她那模样,一时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却听女寨主又道:“等金子醒了看到你,必定会很欢喜,他们在这里呆惯了,也会愿意留下,何况,这乱世……” “寨主的一番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无法留在寨里。” “报仇?”女寨主忽然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你要报什么仇?” 这话问的很是唐突,不过白丁看她一眼,还是回答:“非报不可的仇。” 女寨主怔愣着,呆呆看他半晌,忽然道:“那你带上我,我也要报仇。” 白丁一怔。那个女寨主居然立刻冲到了他的铺前,双拳握地紧紧的,就那样抿着嘴,居高临下看着他,白丁不得不站起身来,与她平视,她的大眼睛闪了闪,道:“我把寨子给金子,让他做大当家,你带了我去吧。我会武功,若是你觉得不够好,那你教我,我什么都学,你带我去吧,我帮你报仇,你的仇报完了。你,你再帮我。便是为这个死了,我也不怕。我一定要报仇。” 她全无任性胡闹的表情,可这举动实在是让白丁无奈“寨主,你这是作……” 那女寨女瞪着他,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哗地一声拉开房门,转身便朝外冲去,白丁要挣脱她倒是不难,可看她的神色不似玩笑,只得由着他拖着,在山谷里转来转去,几道弯后,一处山壁下,她站住了身子:“这里,葬着我的族人。” 说罢,她不知在哪一摸,手中火折子一闪“嚓”地一声轻响,她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而白丁已经被眼前所见震撼地无法动弹。 坟,重重叠叠,一个紧挨着一个,在这块山壁下环绕出一片巨大的黑影,每个坟都是极小,密密麻麻地一眼望去,根本无法估计有多少。 “每一个坟墓下葬的都只是一个头骨。”女寨主声音沉沉,已然完全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淡淡地痛,绵长的恨“三百二十六人,其中妇人一百十五人,老人六十二人,孩子三十一人,男丁一百一十八人……他们的头颅,是我爷爷拖着残腿,一个一个挖回来,拾回来,他们生前住在一起,死后也不能分离。” 全是头骨! 这么说来,这些人都是问斩。老弱妇孺。满门抄斩。 白丁缓缓朝前走上几步,往最近的一个坟墓上立着的一块墓碑伸手,火把映照下,墓碑上四个鲜红大字,触目惊心——“松柏长青。”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在许多墓地都会看到的词,可是白丁此时,已然明白。它所代表的,与别人所想,决然不同。 松,柏,长,青。 松花寨。 他忽然有些无力,扶着那墓碑喘气,而那寨主一直安静地站在身后,也是气息沉沉。 “你姓柏?”白丁的声音极轻极轻。 那寨主身子微微一颤:“现在,姓松。” 白丁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他回转身来,火光下,他的细眼明亮如星:“这个仇,一定要报,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这句话,他说的极慢,可每一个字,都是落地有声。 寨主僵僵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从一点点轻微地抖,扩大到每一分肢体,每一根神经地抽动,抖到无法控制,她忽然,紧紧抱住他,哭出声来。她的泪是压抑了太久,久到曾经以为已经干涸,久到心死漠然。 却没想到,还有今日, 就连做梦时都在担心害怕不敢吐露的秘密,今天终于能施放出来,虽然此人,只是初识。可却觉得,分明已经认识了很久,又或者,倾发如故,自己是终于等到了可以信任的人。 松寨主哭了许久,白丁便一直轻拍她的肩背,好不容易才渐渐止住了,白丁却道:“有一件事,我不能骗你,在说之前,我先发誓,不论以后你是否还会觉得我可以信赖,你的事,我会带进坟墓里去,绝不会对别人说起。若有违此誓,” 松寨主听他语气慎重,忙擦干眼泪,摇头道:“不用起誓,不管是什么,我都信你。” 白丁静静凝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我是女子。” 025 金兰 025金兰 松寨主完全愣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分明是一样的面目,可是刚刚那一笑,不用怀疑,那是属于一个女人,一个少女才有的笑容。她的手不由得有些发僵。 眼前那人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我是女子。却不得不扮成这样混入纪军。我要报仇,可是仇家太过厉害,我就是要死,也要死在和他最终对决而不是现在。现在的我,没有力量,只有孤身一人,能做的,也是有限之极,可是,我绝不会放弃。若是你不能信这样的我也无事,我天一亮就走,你就当,没见过我便好。” 松寨主看着她,她的手很软,可是能感觉到她手上的薄茧,她并不比自己壮,甚至个头还略矮,可是看着她,对这张面孔产生的信赖,却没有消失。可能是因为她的语调,轻而缓,却透着坚韧。 这神情,松寨主倒是熟悉的,仿佛又回到了片刻前的那个白丁。难怪,刚刚自己抱着“他”时感觉有些奇怪,松寨主忽然有些想笑,暗自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心思抛开,抬头道:“你叫什么?” “我叫白韶卿。” “卿?那,小六子说的卿卿便是你么?” “是。我受了他们很大很大的恩惠,可是,却亏欠了他们。”白韶卿轻轻叹息。 “你不用这么难过,我看他们对你是真心挂念,小六更是常常放在嘴边。” “不管怎样,终是我亏欠了。眼下我要做的事太危险,不方便和他们相认,将来,只要活着,我一定会回来。” “自然要活着,不是还要帮我报仇吗?”松寨主笑盈盈的。 “你还信我?”白韶卿看着她。 “我信!”松寨主看着她:“既然都是女子,我更要信了,信了你不就是信了我自己么?当初我立誓要报仇,可是这些年下来,希望越来越渺茫,胆子也越来越小,在这山谷里呆着,坐井观天,有时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个青蛙了。再也跳不出去,也,不敢跳了。” “哪有这么漂亮的青蛙?”白韶卿轻轻一笑。 松寨主的脸一红,伸手勾过她的肩膀:“那你愿意跟这只青蛙拜个把子么?” 白韶卿一愣,她道:“我先前觉得你,嗯,很可靠很好,原本打算让你当寨主……既然你是女的,那我们就拜把子吧。” 白韶卿看着脸红红地她,这个少女的性情实在是让她喜欢,敢爱敢恨,果敢而坚强“好”白韶卿道:“我们就拜把子”。松寨主大是喜欢,又紧紧地抱了她一下。 二人互换了生辰,白韶卿大了几个月,松寨主尊她为姐姐。二人便在这堆坟前立誓,结为姐妹。寨主原名柏青,现在则是叫松花。这名字略为搞笑,她倒并不介意“有一日,我一定将柏青这个名字正大光明的用上。”白韶卿握住她手,看着她眼中的光,也是重重点头。 冬日的凌晨极冷,二人却似全无察觉,反而看天色未亮,便并肩坐在一起,松花将自己的家世仔细道来。 她的家世其实颇为荣耀,只是白韶卿生的晚,更何况因为那一场灾难,早已成了飞烟。鬼手巧匠柏其轩便是她的爷爷,祖传独家绝学,制造兵器暗器,从太祖爷爷开始积累,名望日增,到了她爷爷这一代,已是天下共认的天下第一工,府上还有楚王亲书的匾额。 可是也一样难逃厄运,柏氏预言降临,富贵荣华不过一梦,镜花水月,转眼成空。满门抄斩,却独独留下了爷爷和当时还只有十五岁的松花的母亲柏小姐。是一个一直妒嫉他家的同行,暗使重金收买了监斩官,将二人从刀口换下。 离了斩刑,却入地狱。爷爷被此人砍去双腿,而柏家小姐则被做为人质关在府里,剪了舌头,口不能言,为奴为婢,受尽凌辱。柏其轩为保女儿性命,不得不为此人所用,祖传绝学渐渐皆入其手,就这样过了几年,利用价值已经用尽,那人便生了杀意。只不过在此时,负责照看柏老的一个年青人愤慨不平,暗中将柏老和小姐二人偷偷带出府地。千辛万苦,到处逃亡,还是难逃一死。 那年青人当时已经和柏小姐成婚,柏小姐雪中产女,追兵迫近,年青人将柏老和刚出世的女婴藏在一处猎人的陷阱中,柏老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女媳被杀在眼前。后来这一老一小被人救起,又辗转来到这山谷,经过许多磨难,才在谷底生活。 如此悲伤的往事,松花只是淡淡一说,白韶卿看着她纯净的双眸,不由地想到,那位柏其轩,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没有将这惨烈地痛苦延续到后辈身上,这是他唯一一个传人,他想要她幸福吧。 果然呀,松花知道这些往事的时间也就在五年前,柏其轩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才将一切告诉了他,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握着外孙女的手,闭目而逝。 白韶卿紧紧地搂着松花的肩膀,二人静静坐着,谁也没说话,只到,一缕阳光照到高高的山壁上,松花伸手一指“看,阳光!”白韶卿轻轻点头。是的,阳光,不论多少黑的夜终会过去,无论多么深的谷,只要肯抬头,必定,能见到阳光。 二人携手走回,顿时在谷里引起哄动。毛子笑咪咪地跟着跟后,瞧白韶卿的眼神严然已然是看着寨子的大当家。一帮小喽罗让他指示的团团转,拿东拿西,将两人侍候的服服帖帖。松花始终笑咪咪地,又赶着催着的熬药给金子,白韶卿也是把脉喂药两不停,半天过去,连小六都主动跟她接触起来,这对白韶卿而言,实在是太大的欢喜。豆芽虽然还是觉得这个看小六的眼神太热切太温柔,可眼前摆明了,“他”跟寨主成了一对,况且小六喜欢,也就不再大惊小怪,只是沉着一张脸,形影不离地跟在后面。 老林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这兄弟如此了得,才两天功夫,就抱得美人归,自己沾了他的光,无论到哪,寨里的人都是笑容满面,里子面子给的十足,自然快活。 白韶卿却是要走的,她有她的打算,如今在山谷之中,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纪国那日战败,詹灼必定追击,再加上纪军对詹灼的惧怕,军心不稳,也许这几个寻寻常常的日出日落,纪楚的形势,已然和开战时大为逆转。 而自从上次回向山查探,她已经知道向山上的人比她第一次去要减少了很多,可是不代表没有,那双镯虽可保身,可此时她却急于想将其拿下。当初向天颜便是因为玉镯而无法逃脱追杀,虽说照目前看来,对方还没有发现自己,可终究是个隐患。更何况,向山那个山洞里,有她想知道的秘密和答案。 纪国一行,她脑中始终回绕着两个奇怪的词“金鼎王朝”和“柏燕歌”,他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找到其中的答案,便能寻到他的弱点。这人,并非高高在上,只是,他似乎知道的比她多而已。 她思忖着这个问题,而去谷外探消息的人,也回来啦。 纪军败了! 而且败的惨烈。自那日被楚军夜袭大营后,纪军一路后撤,主帅吕汉年临阵逃脱继而失踪,纪军没了主帅,只能在几个副将的指挥下沿途与楚军勉强对抗,可是根本没有时间布属,自然转瞬退败。退兵四十余里途中,纪军真可谓即退即失,凡退经几城,楚军便旋而占领。詹灼挥军直入,穷追不舍,一日一夜间一口气连拿了纪国三座边城,在延城稍事休整,立即兵分二路,趁胜追击。就在今日拂晓,攻下了云开城。至此,纪国的川江之南,四座城郭,已尽属楚地。纪军退至川北,咬牙死守,如今执掌帅印的,便是纪国的定远大将军。 谷中众人闻讯都是唏嘘不止,没想到不久前还连占对方城池地纪军,转眼间竟会一败涂地。老林皱眉叹息,一边庆幸自己和白丁二人逃出,一边也为纪军之败感到沮丧。而一旁的白韶卿双眸凝沉,眼中划过一道精光,终于,等到他了。 那日她自洛水阁逃脱,其实根本没有离开纪国,她料定那个幕后策划的黑衣人,认定她即知晓了他的计划,必然会前往月秦,阻止四国乱战,如果此时进入这两个国境,无异于羊入虎口,自陷埋伏。更何况,事到今日,她深知,四国之战已非她个人之力所能阻止,那人对四国皆有掌控,一步步走下来,这一场战,已经避无可避。 他有月影有向氏,更有无数看不见的暗桩,而她,只有她自己。她能做的,只能是隐匿形迹,与之周旋。这些年来,他在暗而她在明,她的一切皆在他控制中,她隐忍放弃,才好不容易能与他直面相向,终使她的预见,得到证实,因而更加不能轻言生死。 四国当初以一个荒谬地预言便将柏氏杀尽,而这一切,她隐隐觉得,和她还是脱不了关系,更何况见过偏居苦寒的柏大力主仆,再看眼前的松花寨,这份沉沉血债,更令她心悸痛恨,四国天下,皆有这个布棋者而定,可她白韶卿却也要与之对弈一局。 金子服药后明显好转,喝过药后甚至睁开眼,静静注视过白韶卿的背影,松花见到,忙让她转身去瞧,等她走过去,他却又闭上眼睛,呼吸渐沉,睡过去了。 白韶卿替他把了脉,确定无碍,这才继续和松花说起要走的事,松花本来坚持要与她同行,在她的一再相劝又以松花寨与金子等人为由,她才不得不答应暂时留下。不过她犹豫了一会,便拉着白韶卿进入里屋,关紧房门后,将自己的盘发解开,从头顶的束发里拉下两截极细极小地黑色东西,并将其中一个递到她手上“你把这个束在发上。” 白韶卿不解其意,接过来细细打量,这东西细如发丝,约有小指般长短,柔韧可曲,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既然能穿在发上,其中必然有细孔,只是拿起来对着烛光照了半天,却看不到光线透出。 松花笑盈盈地看着她,伸手将自己手上那段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虽听不到任何声响,可白韶卿却顿时感觉到自己手上这段如同被电击中般震动了一下,她惊诧地抬头看她。 只听松花道:“这是我爷爷用最后十年做的东西,不论天涯海角,只要其中一端吹响,另一端便有感应,爷爷给它限名‘天久丝’。”她的指尖轻轻抚摸手中的东西,眼神又是温柔又充满骄傲“它还有一个极大的用处,任何一只飞鸟,都能被这声音迷惑,成为持有它的我们二人的信使。” 白韶卿有片刻的怔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在向山时,她们也用飞鸟传信,可是因为极难驯服,往往放出十只去,有一两只能飞回来已经很不容易,要做到可以传信,更是千难万难,却没想到,这毫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奇妙的作用。 “我爷爷说这东西发出的声音只有鸟儿方能听见,然后随响声而来,只要我们每十日便记得吹响一回,送信的鸟儿便能寻到另一个声音的出处,交信送达,绝不会有误。当然,只有各持两端的人互相送信,要送到别的地方去,就不成了。” 白韶卿怔怔看着她“这东西是你爷爷心血所成,更是至宝,你……” “所以我们才一人一半,”松花眼中流露出思念“爷爷说,做这个,是为了我们爷孙二人永不会失去对方的讯息,后来全给了我,也是希望将来……”说着脸上微微红“有人能和我永不分离。可是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孤零零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姐妹,怎么能眼看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和你有个联系,彼此也好放心,你有什么事,我也能出力。” 白韶卿眼中含泪,便让她帮着,将自己的长发也解开来,将天久丝束在其中一束上,再仔细盘好,二人持手,又在房里坐了一会,直到小六来寻,才出了屋子。白韶卿当日便要走,老林死活要跟着,她也答应了,毛子等人将她们送到谷外,这才返回。 二人出了山林,便朝纪国的方向走去,当时那一身纪军兵勇的衣裳已经换下,此时只是两个猎户打扮,就算遇到楚军也只会当他们是百姓。 顺着大道朝前,萧条的的冬季山林,远近皆可见成片被战火焚烧后地黑枝,火后的灰黑土壤,远处尚有几处袅袅余烟,令人触目惊心。 二人快步疾走,偶尔用些干粮充饥,也不停步,就这样眼看着落日慢慢西斜,天空中黑幕铺展开来,夜风更冷,刺骨如刀般,这才不得不停了,找了一丛看上去稍微密一点的草丛,坐下休息。 老林把一圈的杂草都拨干净了,全堆到中间来,支起树枝生火,吡哩叭啦地柴火烧着声在寂静中清脆响亮,他转头坐下,看到白韶卿眼望四周,便靠近一些:“你怕啊?”说着左右张望“也是,这地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孤魂野鬼,肯定有不少。还是你怕遇到楚军?这片儿如今可都易主啦。” 白韶卿倒笑了笑:“你难道不怕被楚军抓去?” “有什么好怕的。”老林叹道:“打起战来,不论哪国都得拉兵丁,了不起再去楚营混混。” “你倒想的开,打战也是玩的?叫你留下你也不肯,寨子里总是安稳。” “那你为啥要走?寨主夫人都有了,何必跑出来受苦,”老林笑呵呵的打量他,又用肩膀撞她一下“瞧不出来兄弟这一趟能交上桃花运,我这位弟妹人才样貌样样都好,兄弟可是有福之人。” 白韶卿递给他一记白眼,他道:“你是有什么事吧?非得回纪国?你别瞒我,我早看出来了。”他好不得意“放着寨主不做,往打战的地方跑,肯定是有事。说罢,兄弟会帮你。” 白韶卿看他一脸真诚,只得道:“我的事很是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又何必知道呢。若是当初在兵营里有人问起,我随便扯个谎也就过去了,可如今我却不愿对你说谎……” 老林看她一脸慎重,忙挥了挥手道:“那就算啦。瞧你一脸正经,谁还没点不愿意与人说起的事。”说着伸手在她肩上一拍,用力之猛,差点把她扇到火堆里去,白韶卿倒让他吓了一跳,老林手忙脚乱地扶往了,二人忍不住都笑。这么一闹,白韶卿因眼前这颓废景象而产生的不安恐慌也略为平息了些。 眼看着四周完全陷入了黑暗中,二人便商量好了,一睡一坐,轮流守夜,白韶卿争不过老林,便先躺下,歪在火堆边,心事重重,自然无法入睡,不过就是躺下休息养养神罢了。 026 夜行 稍微敛了会眼,她便起身换他,老林自然倒头便睡,她这里才拾了几个长枝过来,那边已经能听到他的酣声。她在火堆的另一旁坐下,四周黑沉之极,除了风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 时间渐渐过去,碎枝烧的差不多了,她又去稍远一些的坡下折了好些树杈来,一点点加进去,才维持着那点儿火苗没有熄灭,那撮小小的火焰,照的她脸微微晃动,在黑暗中尤为醒目。 而离这火堆极远的一处矮坡后,一双眼睛已经盯着这边好一会儿,似是迟疑着,犹豫不决了半晌,这才终于慢慢地,手脚并用朝前而来。眼看着渐渐近了,看到火边只是一个瘦小个子,这人又多了几分胆气,直了直腰,蹑手蹑脚地又再靠近些,藏身在较近的一个小土坡后,只露出一双园滚滚地眼睛盯着,那火堆边的小个子伸了伸懒腰,从包袱里拿出点东西来放在嘴边咀嚼,动作很慢,声音也轻,可这动作已经大大刺激了暗中的人,他咽了口口水,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蹿出去,朝那瘦小子扑去。 眼看着就要手到擒来,哪知那小个子竟在眼前凭空消失了一般,那人顿时吓出一声冷汗,正呆着一动不动,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身后有人说道:“你是要这个么?”他呆呆地偏了偏头,便见离自己鼻子几寸的位置,一块薄饼就在眼前。 他顿时双眼放光,再也看不到别的,扑过去就抢,这次倒让他抢到了,他也不管不顾,嚼都来不及,伸着脖子便咽了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还有么?”声音嘶哑之极。 而此时此刻,一边睡着另一个人也惊醒了过来,瞪着眼睛看他“你……你……”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小个子瞟了那人一眼,又将手中的另一个饼也递给他,他照旧两下就咽了,还要再要,这回那人却道:“我们也只留了一点儿,得分成几天吃。”那人心有不甘,对着他手上的包袱瞄着,脑中想到的却是片刻前这人的反映,再看他身边还有一个壮汉在,自然不敢多嘴,只是瞪着一双铜铃般地大眼将这二人上下打量。 白韶卿也淡淡看着面前之人,方才她察觉到身后有人,这才故意用吃食引他现身,可是火光之下看的明白,眼前这个破衣破裳的人,不正是纪国那个跑丢的将军吕汉年吗?他居然没死! 一边惊醒的老林自然也认出来了,给这肥男人送饭不是一回两回,就是别的纪军兵勇不识,他们也是认得,只是想不到这人不但没死,还留在楚军身后,看他那模样,肯定是饿了好几天,也没胆量往前,冲过楚军的阵营回到纪国,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三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吕汉年堆了一脸的笑,先开了口:“二位是这山中的猎户?” 老林还没回答,白韶卿却道:“你是……吕将军?” 这话一出,别说吕汉年就是老林也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自己自暴身份,他这里还茫然不解,那边吕汉年已经跟被闪电打中般跳了起来,胖脸更是一阵抽搐:“你……怎么……怎……怎么知道?” 老林哪答的上来,只能眼巴巴望着身边的白丁,只见他眼睛一红,忽然扑过去,连哭带叫“将军,能见到将军,实在是太好了。” 二人让她弄的都是怔愣,回不过神来,却见她一把拿过水壶,又打开包袱,再拿出两块饼来,殷勤地说道:“将军,你就点水慢慢吃,”又把边上干草堆成一堆,搀着他坐下。 吕汉年受宠若惊,一边点头一边接了东西过去,狂灌了几口,两块饼放在一起,总算能嚼巴一会,吃完了抹嘴道:“你们是?” 白丁一脸讨好,凑上前去:“我们是纪军呀将军,那天楚蛮子袭营,一把大火烧掉半个大营,追兵又多,我们两个跟队伍跑散了,这不,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猎户那弄了点吃的穿的,打算回纪国去呢,将军也是走散了么?” 吕汉年脸上一颤,道:“我……本将军带队……冲锋,对战激……烈,弟兄们都杀的尽了,本将军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才杀……杀……” “杀出重围!”白丁替他接了一句。 吕汉年点头道:“正是如此。” 老林忍了笑,挨过来道:“那将军有什么打算?” 吕汉年一愣,白丁在一旁道:“吕将军骁勇善战,这一次是他们偷袭这才得手,将军能留得性命,自然要回去纪国,和楚蛮子一决高低!对不对将军?” 吕汉年脸上肥肉抖了两抖,点头道:“这是自然。” “那咱们兄弟二人一路上就护卫将军一同回纪,杀他个回马枪,叫楚蛮子措手不及。”白丁眼中放光地道。 吕汉年看他一脸崇敬,饶是他脸大皮厚,也觉得脸上微微一红,道:“好!本将军就带你们回去。你们叫什么?报上名来,回了纪国,本将军立刻封你们做副将。” “下属叫白丁,这位是林富贵,”白丁立刻回答。 吕汉年点了点头,眼睛忍不住又去瞟白丁的包袱,她忙笑道:“咱们要走好些天呢,均出点来,每日少吃一些,才能熬过去。”吕汉点了点头“你倒有几分本将军年青时的聪明劲。” 老林腿下一软,差点跌倒,白丁忙回头盯了他一眼,翻了包袱出来道:“这里还有件旧袄子,将军将就一下?” 吕汉年这些日子忍饥挨饿,身上的衣服在逃跑时弄的破旧不堪,早冻的不行,听她这么说,嘴上虽然还要撑些面子,手却早已一把接了过去,紧紧捂住,长长地透了口气。 白丁和老林相识一笑,老林在一旁又弄了堆草,让吕汉年歇着,依旧是白丁守夜,两人都睡在一边。吕汉年三日来头一回安稳睡觉,没一会功夫就睡沉了。 老林看他睡了,自己倒爬起来凑到白丁面前,她俯耳跟他说了几句,他这才点点头,回去睡下。 接下来的后半夜便再没意外,吕汉年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擦着眼睛瞪着眼前好一会,才想起昨夜“巧遇纪军”的事,看白丁跑前跑后的为他张罗吃的穿的,他倒还真的感觉自己略为恢复了一点儿平日里的威严。 只是说到回纪,那一脸青色却是无法隐藏,说起来嘴都是打颤:“詹……詹灼,就在前面,咱们要不……绕,绕着走吧。” 白丁扶着他,笑道:“我们已经听说了,楚蛮子虽然占了城,可还是给挡在江这边,咱们只要过了江便安全啦。” “那也要……过……过的去呀。”吕汉年抖着厚厚的嘴唇“川江水深急流,不是,不是那么好过的。” “总有法子的,将军莫急。” 吕汉年看看这小个子,叹道:“你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那詹,詹灼的厉害,”想到那人,腿都打起晃来,摆手道:“罢了罢了,能拾回条命就不错啦。咱们还是……” “将军!”白丁牢牢扶着他“听说纪军现在是定远大将军挂帅,他接了手,怎么也得打上一场吧!就算夺不了城池,不管怎样,总得想法子过了江吧!要不然皇上危及时刻才让他出京的将军岂不是太也丢脸太过冤枉。” 吕汉年一怔,“乌行安?他挂帅。” “是呀,下属听几个猎户说的,他们还靠近江川过呢,听说对面挂的就是乌字大旗,准错不了。” 吕汉年倒认真地沉吟了起来:“这家伙倒也是个狠角色。” “是吗?那依将军看。他会打么?” “自然要打。”吕汉年胆小怕事,可却也能从一个参将升至今日的将军,虽然无勇无谋,可是为官之道,却是深知一二。 楚军连拿四城,纪军退到江川,实则已是退无可退,江川以北,再无天险阻隔,若是让楚军过了江,那纪国几乎便要面临亡国之险。这个时候,乌行安接了帅印,那便是一道死差,必定在皇上面前起了誓,立了军令状。绝不能让对方过江,便是死也要死在江北。更何况,以他对乌行安的了解,此人心狠手辣,绝不输詹灼,再加上这些年居安日久,武将在朝中地位一落再落,乌行安对此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趁此机会,更要立威。他会打,而且,绝不会等太久。 吕汉年想到这一层,心里顿时松动了一些,道:“那咱们可得找个好地方,即能等到他打回来,又不会受牵连。”白丁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咱们兄弟全听将军的。” 老林站在一处突起的大石上,看着不远处的小坡下,大呼小叫地吕汉年和白丁一边一个正将一只落入陷阱的野猪拉上来。这陷阱是吕汉年弄的,瞧不出他一身肥膘,竟还会挖这个。三人挖了个足有一个半人深坑,坑底全是削尖地木椎,上面支着细细地长枝,铺满了杂草,再放上一点儿他们前天吃剩的一点獾子肉,三人分头趴着,守了两个多时辰,果然等到这么个大家伙。瞧这精壮的,准够他们吃上几天的。 老林跑到近前,便见吕汉年拿着白丁随身带的短刀,正给那野猪剖皮开腹,手法居然频为娴熟,白丁在一边打下手,一边道:“瞧不出将军居然还有这样的本领。” “看不出来吧!”吕汉年得意洋洋“本将军也是跌爬滚打上来的,想当年,在老将军营下,做的就是伙头军,这点小事,哪里难得了我。” “吕将军真是深藏不露,令人敬佩!不知将军说的那位老将军,是什么人?”白丁顺口一问。 吕汉年闻言却是脸色骤变,连手上的刀也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滩了一地的血,肥脸一抖一抖,呆了一会,忽然扔下这乱滩子,扭头走了。 老林嘴一挪“他这是怎么了?” 白丁目送那个胖胖的身影,脚步蹒跚地挪到另一处矮坡上坐下,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注视了片刻,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咱们把这料理了吧。”说罢二人便将那野猪拾掇干净了,在山涧边支起架子,串烤起来。 弄到天色微暗,烤肉的香味终于又将吕汉年引了过来,他脸上刚才的颓废神色已经被一脸馋涎欲滴地模样代替,乐呵呵地凑过来,接过白丁递上的肉块,咬下大嚼了几口,赞道:“弄的不错呀,嗯,真香!” 白丁笑笑,三个聚在火边,就着水吃下不少烤肉,余下的都用火熏过,放在包里,一路上还能吃上几日。 “咱们处了这些日子,也算是共经患难,放心吧,本将军决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这趟回去,绝不会亏待了你们。”吕汉年靠着火,瞅着他们,肥脸上一双大眼眯着,一幅吃饱喝足的满意样子。 白丁笑道:“一路上都是将军照顾,我们哪有什么功劳!不说旁的,单只是吃,若不是将军,我们哪里弄得到这么好吃的野猪。” 吕汉年哈哈笑了起来,“本将军对衣住行向来不讲究,唯独这一个食字,最是要紧,”眼睛一转,又道:“我瞧着白兄弟功夫不差,为啥只当个伙火军,那不是埋没了人才!” “将军这话说的,下属哪敢跟将军称兄道弟,这声兄弟,可折杀我啦。”白丁道,顿了一顿,又说:“承蒙将军看的起,我其实也没什么功夫,不过是生在山野,上山下水的,练的身子灵活些而已。” “你也不用谦虚啦。本将军说好就好,白丁,回头本将军提拔你作个参将如何?” “那可不敢当,将军看的起我,是我的造化,可是这点儿自知之明,属下还是要有,要不然让人说闲话,也辜负了将军的一片好心。将军若是瞧的起,属下就给将军做个亲随侍卫也就知足了。”白丁语气淡淡,一旁老林却是好不着急,一直跟他使眼色,他只当没看见。 吕将军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有些意思。那就先这么着,哪日有机会,你显显身手,本将军再行提拔,到时就是怕人说长道短。”说着瞧向老林“林富贵,你呢?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老林憨笑着摸摸头:“属下,还是喜欢做伙头军。” 吕汉年一愣,大笑道:“你小子这点像我,伙头军自在又有油水,好吧,回头让你作个把总,我瞧你弄吃的东西有两下子,往后多花点心思,本将军最是讲究口腹之乐。”老林笑的合不拢嘴,一面笑一面点头。 三人闲扯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吕汉年吃的饱了,歪着没一会便酣声如雷,白丁坐了一会,便站起来打算四下走走,才走出几步,身后脚步声响,老林也跟了过来。二人也不走远,只是顺着山涧往上。老林低声道:“这吕将军也是奇怪,怎么说他也是逃将,居然一点担心也无,这要是回去纪国,还不是一个重罪等着他。” 白丁道:“想来他是有把握才会这么安稳,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早混进楚国去了,何苦在边界冒险。” “说的就是,他分明胆小怕事,这弃军逃脱的一等大罪,他倒不怕?真正奇怪。” “先别说他这样坦然肯定是有成算在胸,就是眼前纪国的情形,恐怕纪王也不会深究。大不了戴罪立功,也是要派上用处才是。”白丁道。 老林一愣,点头道:“说的也是,纪军的将军总共就这么几个,杀一个少一个,都杀光了,谁给皇帝上阵杀敌去。”说着又是一笑“我倒真不觉得这吕将军是个能杀敌的料,我看他那手法,做过火头军是肯定不假的,他盯着吃的东西的那个模样,倒跟虎子一般,很是好笑。不过这人好在不难相处,我以前只给他送过饭,倒不知道是个这么随性的人。” “那是此时落难,他摆出将军谱也是没用,自然要放下架子。咱们虽然跟他一起了些日子,到了纪国时,你可得记得离他远些,特别是路上的事更是不能和人提起。知道了么?” 老林一巴掌拍在她肩上,一把勾住了“这我当然明白。把大将军落魂时的模样说出去,我长十脑袋也不够砍的。” 白丁朝他点了点头,二人顺着山朝上走,此时离他们出山谷后遇到吕汉年,已经三日,结伴了这些天,都是日行夜歇,贴着月国的边界线,专往深山里走,此时早已过了纪界,一路上偶尔能见到楚军,也都在林间避了过去,好在没遇见大队人马,所见的也都是些散兵而已。 一路上倒是安宁,只是越是靠近,总免不了越觉忧烦,不知纪楚此时的情形怎样,若是纪将无人能挡詹灼之猛,让他一路攻城掠地,甚至直达京都。那纪国也未免弱的离谱,四国之所以可以共存,总该各有所长才是。 白韶卿朝着重叠山影地深处远眺,思绪渐远。按目前的情形来看,虽然与她当初在洛水阁所知的计划有所出入,可是两国的战火已经点燃,楚胜能从纪宫掳人,这其中或许就有月影杀手的一份功劳,那位倒霉的纪太子八成已经不在人世,而那“向氏圣女”,在这场战争中,必然扮演着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这一切摆在眼前,洛水阁上,满身邪魅地黑衣人,站在哪国身后,已经一目了然,只是……白韶卿双眸越发沉凝,不由得想起楚姓皇族中的一个人来,他在这里面,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027 受伤 她在山这边陷入深思,那一头老林已经转了个圈,跑过来一手指着西南方向一手撑着膝盖,连说带喘“那边……那边有火光……” 白韶卿立刻顺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在漆黑一团的夜色中,隐约分辨,可见那一面黑烟滚滚,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浓烟下火势还没起,隔的又远,不过这么大的烟,那下面只怕已经是熊熊大火了。 “怎么办?不知是不是纪军夜袭!离的不算远呀,要真打起来……”老林还没说完,却见白丁兜转身子,已经朝山下冲去,他急忙跟上。两人在林中飞蹿,空气中烟味越来越浓,好似风势正将那火朝这边掀来,二人脚下更快,不一会便到了山涧边,那堆火却已灭了,碎柴散的到处都是,一看就是让人踢散的。 白丁一拉老林,二人立刻朝林里分散,一边轻声唤:“吕将军!”才叫了两声,一边密林已经有人应声,二人忙凑过去,吕汉年眼睛闪亮“我闻到烟味,怕是打起来了吧。” 老林点头道:“是呀,就在山那一边,像是忽然起的火。” 吕汉年顺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是云开县的方向,怕是纪军反击啦。” “那我们怎么办?要过去吗?”白丁看着他。 “这会儿过去干什么?”吕汉年的声音又开始发抖“我们沿江走吧,这会儿这边打的乱七八糟的,上去不是送死么!怎么也得等,等他们打完再看吧。”说着话,抬头朝着天上望了一会,分辨了方向,朝着山另一边钻了进去,林白二人也只得跟着。 自从遇上吕汉年,白韶卿便发现此人胆子不大,估计打仗也是不行的,不过逃命的本领却可称一绝。难怪他只身一人,在詹灼大军身后尚能平安藏匿多日。对这片山林,他肯定是下过一番苦功,当初纪营休整的那些日子里,恐怕他日日藏在大营,便是研究这地方来着,为来日逃生创造机会。使得如今他对这一片可谓了如指掌,明明是山涧绝壁,却总能让他寻出路径来。 三人在他带领下,一路穿林过涧,许多地方,都得手足并用,左爬右攀地才能上去,天色由暗转明,眼前山林逐渐开始显现微亮时,空气中的烟味也终于渐渐淡去,反而是清冷地水气味慢慢浓重起来,再走一会,只听得流水声盈盈于耳,吕汉年一马当先,爬上眼前的最后一个土坡,面前是一处长长地断崖,自崖边探出头去,他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白韶卿和老林二人也爬了上来,凑上去一看,山崖之下可不就是那滚滚川江么,真难为他竟然能绕到这边。看他们二人一脸惊喜,吕汉年得意地笑道:“就是这里啦,虽是个断崖,好在不太高,想个法子下去,咱们在江边等吧。”又看看身后“乌行安既然夜袭,总有几分转机,若是他能打进云开县最好,若是不能,咱们在这里也能躲些日子,慢慢的再想法子过江便是。” 二人答应了,跑了一夜,也都累的狠了,倒头歇了一会,白韶卿自告奋勇,去崖边探寻,看看哪里容易下去,吕汉年自然答应,由她去了。 她顺着断壁朝南走去,一边走一边看,这断崖说高不高,几丈还是有的,好在崖壁上凹凸不平,怪石嶙峋,搓条草绳出来,攀着往下,应该不会难走。好在崖两边长藤蔓蔓,虽是冬季,枯而不断,韧性仍在。白韶卿便掏出短刀来,贴着崖壁,捞出长藤来一路劈砍,截了一大捧,抱紧了一路拖着朝回走。 回到原地,吕汉年还在睡着,老林立刻上前帮她结藤,二人在军中多时,结藤布网,原本也是常做,没用多久,便搓了一条极长的大藤出来。二人回到白韶卿看中的位置,将长藤固定在两株大槐树上,再往崖下垂落,瞧那模样,虽然还差一点儿,可是应该可以从藤底直接跳到地面,小心一些,便不会受伤。这边弄好,回去时,吕汉年正好醒了,听说准备就绪,他自然迫不及待的要走。 三人商量了片刻,便由老林先下去探路。本来他是要让白韶卿先下,可是她担心吕汉年那肥子下去之后,这藤恐怕就要断,最后一个人极可能无藤可用,比起不会轻功的老林,她自然更有优势。老林不放心地瞧了他几眼,只得答应了,顺着长藤往下,一路上挥着刀把崖壁上突出的枝条砍掉,又有突起的山石落脚借力,没有多久便溜到了崖下,那藤虽然还差一截,他纵身一跳,也没见受伤。 吕汉年看他完好无损,便安了些心,又使劲扯了扯长藤,在白韶卿的一再保证下,他才巍颠颠地放开支着的脚,可毕竟还是太重,他才一放开,那藤条便咧咧作响地崩断了两股,一丝丝地往下散,这下吓的他魂飞魄散,上也没力气上,下又不敢下。 白韶卿用力拉着摇来晃去的长藤,一叠声地催促,他才慢慢往下滑,滑到一半时,上面的藤又断了两股,眼看剩下的三股也发出轻轻地撕裂声,白韶卿大声叫道:“再不下去就直接掉下去吧!” 吕汉年全身一颤,干脆闭上眼睛,短腿乱点,双手交替,他那怕死逃命的本领发挥出来,速度竟是比方才快了数倍,没一会功夫便到了藤底,饶是老林伸手接着,吕汉年一跳之下的冲力,他却还是没办法承受,二人滚溜溜地在地上滚出好些路,才停下来,按腰扶头地哼哼着,一时都没爬起来,白韶卿看的好笑,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身后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人?” 方才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长藤,竟然连人靠近都没发现,一时心下大惊,也不多余回头了,伸手就去拉长藤,可身后来的显然并非一人,她动的快,后面有什么却是更快,人未上来,风声已至,她的脚下顿时感觉被什么东西卷住,整个人失重,往前便倒。崖底下的老林一直朝着她这边,看她倒下,顿时大叫出声,吕汉年也回头过来,二人皆是大惊。 白韶卿手中短刀还在,挥手回砍,脚下竟是铁索,刀铁相碰,只是叮的一声,动不了它分毫,而这么一耽搁,身后已经有人上来,看情形似是一个小队,她手上还握着长藤,回头去看,崖下二人眉目依稀,她根本不及多想,第二刀挥起,便是朝着那长藤砍去,长藤本来已经快断,被利刃一砍,顿时如长蛇般萎顿团起,朝崖下直直掉了下去。 身后数人上前,同时按住她,又朝崖下张望,再喝“崖下还有两个,”人虽看不清楚,这声音崖下倒是能清楚听到。吕汉年哪里还敢犹豫,拨腿就跑,老林转身却朝崖边看来,白韶卿才叫了一个“走……”便让人捂了嘴巴,往后拖开,再看不到崖下情形了。 不过这崖下去容易,要上来,却是万难,崖上的人即抓了一个,也犯不着再涉险去崖下,上面的人骂骂咧咧了一会,拖着白韶卿便朝山下去了。 白韶卿给捂了嘴巴,不知是什么破布塞的嘴巴满满,一边一人将她双手反扭,拖离了山崖,用力将她的头按在地上,她根本不及抵抗,嘭地一声,头已经撞到头上,擦了一脸的土,这里是山崖,虽有泥土覆盖,下面却是都是岩石,她感觉额角重重撞到上面,顿时一阵剧痛,同时耳听一人沉声道:“这是什么人?” 有人答:“看样子是奸细。崖下还有两个,已经逃了。” “拖起来问话。”那人说着,白韶卿便被人一把拖起,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身后有人压她的腿,迫她跪着,双手也扭在后面人的手中,这番动静,更是全身处处都痛。 “你是什么人?”那人又问。 白韶卿只觉头痛欲裂,有东西沿着眉尖缓缓流下,糊了她的右眼,听到问话,她勉强抬头,只有一只眼睛能看,何况背部让人顶着,头只能抬这么高,勉强看见面前一双满是黑泥地漆黑长靴,往上是青灰色地袍边,再往上就看不见了,她咬着牙道:“小在是,这山里的猎户。” “猎户?”那人冷笑,手中哗哗作响,原来方才那条铁索就是他扔出来的“猎户逃什么?崖下那两人是谁?” “遇到打仗,自然是要逃的。”白韶卿看不见对方,干脆低下头,省得再加上脖子的疼痛。 那人哼道:“带回去审,这里留几个人下崖看看,那两个跑到哪里去了!”身边的人应了,脚步声杂乱,白韶卿依旧让两人抓着,跟着那人身后,半拖半走的往山下拽。 她的额越来越痛,头上的血流过她的眼睛,开始一滴滴落下,滴在她经过的山路上,这段路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头,就当她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时,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喧嚣声,莫非是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她努力抬头,模糊地视线向前扬起,果然是营地,处处可见大帐,清灰的还有余烟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随风而动。 她眨了眨眼,将粘在睫毛上的血挤开一点,努力凝视,仔细看去,忽然间,便觉气息都屏住了一般,那高挑的大旗上,竟然是蓝底白字,清清楚楚地一个——“乌”字。 她脑中有瞬间地空白,这个字燃起了她心里深处的浓浓恨意,可同时也有别样情绪飞快滋生,乌行安,这是纪国的大营,这么说他果然从詹灼手中夺回了云开?这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随即又有些苦笑,早知如此,吕胖子还逃个什么劲。这会儿还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发抖呢,这人藏身的本事那么好,纪军未必找的到,就算找到,也不会是一时三刻的事,可她这会儿却是要被当作奸细杀掉了。 她心里胡乱想着,脚下已是无力,一个蹒跚,险些便要跌倒,身边的士兵一把拉住喝道:“还要老子扶你呀?给老子站好喽。”右边那个瞧了瞧,却道:“一路流血呢,别是死了吧。” 那人冷哼:“死就死了,这些天死的人还少了。喂,别装死。”说着伸腿踢了她一脚。 而在此时,边上有个声音忽然道:“这是谁?” 这声音似是相识,使得本来已经渐陷昏迷的白韶卿不由自地歪了歪头,朝着那声音出处抬头。 “是关参将从南边断崖抓住的奸细。”左边那士兵答。 “瞧这样子不行呀,怎么流这么多血。死了还能有什么用?”那人声音不悦“你去找军医来给他止血。”左边那人应了,丢开她的手跑了开去,白韶卿头才抬到一半,忽然失了一半的支撑,顿时向这一边倒下,一只有力的手递过来,牢牢抓住她“快,先救回来再说。”身边那人道。 白韶卿努力扭头,朝身边望去,血糊的视线里看出去,是一张晃动不停的脸,她张了张嘴,却没声音,那人看她要说话,便凑近一些,她努力聚气,以为自己已经叫的很响,可是其实声音细如虫鸣,他若不是靠的这么近,根本就听不见。可是他听见了,不仅听见,他还为之一愣,随即伸手一把将她整个环过来,一撂她的头发,顿时叫出声来“你是,白丁?” 她轻微点头,眼前开始发黑,随即便听耳边嗡嗡作响,似有许多人在说话,又似有人争吵,而她只觉头痛,还有一件事让她不能让自己晕过去,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不管她是怎样的状态,只要感觉有人来拉她的手,她顿时警惕地用尽全力。 就这样似醒非醒,到她感觉头痛开始变的不那么剧烈时,她便努力尝试睁开眼睛,意志地坚持往往能战胜一切,她的身体分明孱弱,可神志却恢复的极快,几乎是全无预兆的,她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她发现自己是平躺着,手脚上并没有铁镣锁住的感觉,虽然身体又麻又痛,好像没办法动弹,可是她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这一点令她心安,既然她没有被当作奸细关起来,说明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确是张副将,而他也认出了她。 这个念头过后,她才开始用眼睛看,稍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她发现自己躺的这张床边,有个人正抱成一堆,埋首坐在地上,他的样子,让她一怔,使她不由得叫出声“老林!” 床前的人像是让闪电打了似地跳起来,一张大脸又惊又喜,简直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一张嘴就是他的大嗓门“你醒啦!太,太好啦太好啦。”可不就是老林吗? 白韶卿倒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能出现,这疑惑才只冒头,那边老林已经开始为她解惑,只是他声音实在是响,震的她耳朵嗡嗡作响,头又隐隐开始痛。 “真没想到是纪兵追的咱们,早知道咱们还下什么崖呀,我还跟吕将军逃来躲去,还好张副将一看是你,立刻便让人拿了咱们的旗子去崖边找,看到旗子,吕将军还不放心,可我哪管那些,非得出来看看,哈,一看就明白啦。好险呀,迟一点连张副将也保不了你呢。” “吕……将军……回来了?”白韶卿勉强打起精神问。 “回来啦,不过果然……”他忽然放轻声音,靠到她耳边来:“没拿他怎么样呢,他进了乌将军的大营,进去出来都是一个脸色,半点事也没,当然了……”他轻轻一笑“除了他自降一级。如今他也是个副的了。不过我看他那模样,恨不得当回伙头军才是正经哈哈哈。”他看到白丁醒来,着实高兴,此时又挨的特别近,大笑声震的白韶卿都感觉自己整个人抖了一抖,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 老林尤自不觉,亲热地靠着她的头“老子多担心呀,看你一头血的躺在这里。。唉,人家打仗受伤你也受伤,可哪有像你这么惨,是让自己人当成奸细弄出这么重的伤来,这要是有什么,岂不冤死了。” 白韶卿实在是想让他把脑袋挪挪,实在是刚醒,没力气说话。 只听他在她耳边继续大笑大叫:“吕将军真的让我当了伙头军的伙头呢,如今跟往日不一样了,你想吃什么大哥给你弄去,可别到时候我那弟妹瞧见你这模样,给我头上也照样的来一下才好。” “对了,乌将军很厉害吧!一夜就拿回了云开,楚军往后撤了,我听人说,乌将军既然过了江,绝不会就此为止,咱们怎么也得打回去,找回场子,拿回纪国的地盘不算,这一回,咱们也去楚地逛逛去哈哈哈。” 他那声如洪钟震的白韶卿只有翻白眼的力气,可老林还没察觉,正高兴的东拉西扯,却觉身后有人一声咳嗽,回头看是张副将,忙道:“张副将,白丁醒啦。” 张副将神色略有些不快,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趴那儿作什么?嫌他醒的太早?你在病人耳边叫嚷,没看他脸白的跟纸一样吗?” 老林一怔,回头看白韶卿的脸色果然不好,不由得大是着急,抓头道:“啊,我太高兴了一时没管住,”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再度凑到她耳边,果然放低了声音:“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点肉汤补补,包你很快就没事了。”看她含笑点头,他这才笑咧咧地出营去了。 028 异遇 那张副将在原地愣了一会,才走过去,却没坐到她床边,只是垂眼看她,好一会才道:“你的伤已无大碍,主要还是失血,日子久些自然就补回来了。” 白韶卿微微点头,她现在作不了大的动作,稍微一晃脑袋就疼“这次真要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若不是你先认出了我,我哪……能认出你来。”张副将不知为什么有些和平常不太一样,变的有些拘谨而压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韶卿又应了,他像是没什么话要说了,却又没有离开,只在她床边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眼睛随着他转了两圈,便觉得累了。 她一直撑着没有深度昏迷过,又失了血,精神早已不济,此时放下大半心事,正是懒的不想多动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去为这人有些怪异的举动多花心思,轻轻吁了口气,正打算合眼歇上一歇,却听帐子一动,又有人走了进来,笑声先人而至“白丁,你醒啦?”是吕汉年。 她听到声音便勉强支了支身子,吕汉年一步上前按住她,笑道:“这会儿多什么礼,身子要紧。”又转头向张副将“张副将也在此。” 张孝点了点头,道:“刚好路过,听说他醒了,就进来看看。” 吕汉年见他没有走的意思,略有些不快,不过也不搭理他,转身坐到床边,从袖里拿了个纸包出来,一张肥脸笑容可掬:“我给你弄了点好东西,补身子最好了。”说着打开纸包,竟是半截人参,参须足有人的中指长,白韶卿忙道:“这怎么能……” 吕汉年笑道:“这有什么,你那时砍断长藤,是豁了自己的性命来救本将军,这点儿东西哪能抵的过,不过是因为行军打仗,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我才将就拿来,若是平日,这哪是可以出手的东西。回头让林富贵把这切碎了给你放到汤里,你好的快些,我也心安。” 白韶卿只得收了,他四下看看,又道:“你现在要养伤,且就住在这吧,回头你伤好了,做了我的亲随,就跟我住主帐去……” 这边白韶卿还没表态,一旁张副将已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吕汉年转头去看,只觉他脸色有些异样,本来降到和夕日的下属同级,吕汉年已经不爽在心,而张孝那副不知避让的态度更是令他不快,更何况他说着话,他竟敢打断。 “怎么?张副将有什么异义?”吕汉年冷冷问。 张孝看了一眼床上的白韶卿,道:“这白丁,早在半月之前,我就答应教他识字,要让他做我的亲随了。” 此言一出,不仅白韶卿,便是吕汉年也是大怒:“你的意思是本将军还不能做主?” “我并非此意,只是,吕副将不是已经有了亲随么?我又正巧缺一个,此事,还是要有先来后到吧!” 这下别说吕汉年,就连白韶卿也惊的呆了,万没想到他竟然说这样的话,她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凝,张孝坦然而执着地目光,忽然让她心中一动,究竟是哪里不对,一时还不及回味,耳边却听吕汉年怒喝:“张孝!别以为老子给你面子,你就抖起来啦,当初若不是老子,你还是一个什么不也是的小兵……” “既然吕副将记得这个,想必也还记得别的情形,比如,山崩。以命换命,换个骁骑校之职,我对副将你并无亏欠。” 吕汉年目欲眦裂,指着他的手指颤个不停“好啊,素来只道你不多说不多做,是个不思进取的庸人,竟没想到你心深如此,你的意思倒是我亏待了你?是我欠了你么?”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帐外顿时有脚步声朝这边汇集。 帐内二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吕汉年转身对白韶卿道:“我应了你的事,自会帮到,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来拦我!” 张孝目不斜视,盯了他好一会,才撇开眼去,仍是不语,白韶卿只得道:“承蒙将军抬爱,属下是什么实在无关紧要,若是为这事坏了将军们的情谊,又是在这当口,属下真是万死难辞其疚了。” 吕汉年哼道:“老子再降也和他平级,老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别管了,你好好养伤就是。别的事我自然会让人安排。”说罢再看不看张孝一眼,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帐里只余二人,白韶卿先前的那点睡意已经全消,只是静静看着他,他也不走不动,眼睛垂着,神色倒是安然“张副将有话要说?”白韶卿声音轻轻。 张孝闻言抬头,眸光在她脸上一扫,却是摇头:“你歇着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此番纪军夺回云开,本来众军士皆以为乌行安会一鼓作气,趁着士气高涨追击楚军,却没想,大军在云开城驻留,一留便是十余日,帅帐中全无动静,每日只问些防守之事,众将也没见在主营中聚集,各人猜测重重,明明楚军占了纪国的城池就在眼前,更何况詹灼那作为实在是人神共愤! 这詹灼果然是个冷血狂人,每日都将城中百姓拖出十人,吊在城楼上,除了颈处绳索之外,两臂也挂上绕绳,三绳支持体重,而后两臂的绳索每隔一刻钟便放开一寸,吊悬之人便这样承受恐惧煎熬,嘶声长叫,日日缭绕不散,远远地传至云开城中。纪军将士无不目欲眦裂,狠不得冲上前去将詹灼跺成肉酱,怎奈无军令不可枉动,只能眼睁睁瞧着,十日之内,长平城活活吊足百人,死了的尸首便直接扔到城下,城内日日哭声震天。 而白韶卿经这十日也渐渐康复,额前伤口过大,便是来日愈合,恐怕也会留下了一道浅疤,只是她此时也无暇在意,光是每日听老林说些营外的事,便已经令她心惊震慑,十指微麻。 这就是战争!两军交战,不论输赢,败的永远是百姓。当初得知这些计划,她曾经怎么想来着?是呀,那时她想的只是自己,在这部棋局中,自己被陷害被利用还牵连了身边所有的人,她是愤恨,却只是,为了自己。 却不知她的不平,如此渺小,她的正直,如此狭义。若是当初自己离纪后,不畏那人的追寻埋伏,立刻前往楚宫或是秦国,这一切是否会改变?她先是为不甘而逃,后又为养精蓄锐而逃,可逃亡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她尚且能逃,可四国百姓能逃到哪里去?那此时此刻,她能做些什么?她指节捏的格格作响,双瞳尢如浸满墨汁,黑的触目惊心,扭头朝主营的方向望去。面对詹灼的兽行,乌行安却按兵不动,他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暗过川江,更一举夺回云开,足可见他谋略在胸。 当年他在柏老将军身边多年,之所以最后背叛,这其中不仅仅是他的无情寡义,自然少不了他的野心,本就不甘久屈人下,更何况柏家遇罪,举家逃亡,跟着柏氏,功名利禄皆成泡影,满腔抱负,一身本领,教他如何放的下!因此出卖,换得了展翅的机会。 能获定远大将军之衔,机会确实重要,本领却也不可缺少。那么当下,他会怎么应对詹灼?任由他城墙吊尸,多番挑衅,到如今还能沉的住气,要么此人到此地步已经黔驴技穷,只想死死守着云开,要么,他便是成着在胸,正在等待时机。 白韶卿一撂被子坐了起来,此时已过三更,若是要探查究竟,便在此时。她悄悄闪到帐边,掀帐去看,营内一片寂静,她等了片刻,正要出帐。 大帐一侧,忽然有人从旁一把握住她手,她心中一沉,正要力挣,却听一个声音近在耳边道:“你要去哪里?” 029 似曾 “睡了一天,醒了便想出来松松筋骨。”白韶卿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抽回手来,看向来人“咦,倒是张副将深更半夜也不睡觉,在这个帐外吹冷风,不知为了什么?” 朦胧月光,照的张孝脸色奇白,二人视线对上,他轻轻一笑,却道:“我也是半夜醒来,睡不着觉这才随便走走,便到了这里,这么巧见到你要出帐,自然想要问个究竟。” “不知张副将为何事忧烦?居然无法成眠?” “人生在世,总会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张孝笑道:“白丁兄弟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么?” “我一个大识不识的小兵拉子,哪有张副将这么多的想头,只要能吃饱饭,在这战乱中能保得性命便好了。”白韶卿作势左右瞧瞧,笑道:“这外面怪冷的,张副将既然也没睡,咱们便到帐里说话解乏如何?” “如此甚好。”张孝点了点头,转身入帐。 白韶卿在后面,瞧着他的脚步沉稳,感觉他气息即长且慢,分明是个练武之人,心下更多了提防。 这账原是医治伤患的地方,吕汉年让他在这里安心休息,特意将军医那些人给撵去了别处,因此这帐里比起别的大铺帐来,倒是有多余的条凳,张孝便顾自坐了,白韶卿则坐在床边“也没个茶水什么的招待副将。” 张孝道:“明日我让人送过来,我那里有套不错的茶具,是京里带出来的。” 白韶卿道:“张副将是云京人?” “算是吧。白兄弟是哪里人?” “属下在的是一个极小的县城,说了怕是张副将也不知道的。” “说来听听。我入伍前倒是四处云游过一番日子。” “属下生在平邑,离楚京有些远。”白韶卿答着,始终警惕的目光扫到张孝右手轻轻一抖,继而便听他笑:“这地方我还真的去过,风景秀丽,原来白兄弟生在此地,难怪颇有风采。” “风采?什么是风采?”白韶卿装着一脸白痴地笑对着他。 “就是与众不同。”张孝也不在意,双腿搭起,十指长长地交叉着放在膝上,道:“白兄弟自己不晓得而已,若不是白兄弟这么出众,吕副将怎么会有让你做亲随的意思。” “说到这个。”白韶卿眯了眯细眼“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张副将为属下跟吕副将闹的不愉快,实在是不值得。我一个半分份量也没有的小兵,这么重的赏识,可担当不起。” 张孝睨着她,神情似笑非笑“这番话你可跟吕副将说过?” 白韶卿一愣,摇了摇头。 张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别过头去“你却跑来劝我?你就这么想做他的副将?” “那不是在边界跟着吕副将钻山林东躲西藏的时候,吕副将随口答允的么?”白韶卿道:“再说张副将也是信口说的罢,你以前根本没跟下属说过这事。” “今天不是说了么!”张孝看着自己的手指,懒洋洋地道。 “这……”白韶卿让他哽的不知说什么好,静了一会,道:“张副将,属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您!” “说来听听。” “今天听老林在这里闲聊,他听说对面的城楼上闹的厉害,大伙儿都瞪的双眼冒火呢。究竟几时才打?这口气,教人怎么忍的下去!” 张副将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道:“你还妄自菲薄,这不是将这么大的事放在心上么?” “那不是大伙儿都在议论么?老林听到了,自然跑来跟我说着解闷。究竟在等什么?打是不打呀?” “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你要真的好奇,不如去问乌大将军!” “张副将真是……我长十个脑袋也不敢去呀。”白韶卿缩了缩头,一脸的胆怯样。那张黄脸微微皱着,倒八字眉垂的更是厉害,整张脸简直跟个写出来的苦字一般。 张孝的眼睛却好似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紧紧盯着她,说道:“我也只是听将军的命令行事,眼下便是加强防备,提防楚军袭击,并无攻打的命令。既然如此,咱们也就乐的养养力气,来日大战时,才好大杀三方。” “可能那百姓……詹灼真不是个东西,”白韶卿咬牙切齿。 “他连自己楚国的百姓生命都视如草芥,又哪会拿纪国人当回事,再说打起仗来,谁要是拿百姓的性命当真,谁便注定输的更快!” 白韶卿瞪着眼睛,胸口气的一起一伏“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张孝却是神色自然:“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好听,可却是事实。若是詹灼看中百姓,他根本没那么容易便能夺下缀阳,还取连锦。若是乌将军将百姓之命放在眼中,忍不了他的挑衅之举而冒然出兵,云开城地势独特,两侧丘陵,后是川江,易守难逃,那咱们好不容易夺回的地盘,便又让楚军夺回去啦。” 白韶卿怔怔听着,心里满不是滋味,却是无言以对。张孝似是明白她的心情,声音柔和起来:“我当初便是一时心软,才让楚军钻了空子,失去缀阳,又丢连锦。这番教训,可是血泪所成,永远也不能忘记。一时的心软,换来的,可能是更多百姓无辜地亡灵。” 白韶卿呆呆坐着,心里细细品味他的话,虽然满心不是滋味,却也无力反驳,张孝坐了一会,起身道:“迟了,你再补一觉吧,这伤口怕要留一个大疤,在这里没有法子,回了京城,我倒能找些好药给你。还有亲随一事,你也无须烦恼,我答应过教你识字,必定会说到做到的……”说着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有的事,不是你能左右,便不要去想他,多想无益,何苦为难自己。”说着迈步而出,脚步声轻轻,不一会便没了声音。 白韶卿发了会怔,便觉头又痛了起来,这张孝态度实在是奇怪,自己和他分明没什么交道,可他言语之间,竟似对她颇为理解。难道是自己露了什么痕迹?又或者,是在昏迷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她捧着头想了半天,脑袋越来越痛,只得呻吟一声,倒下睡了。 和张孝这番谈话之后,没几天,她果然便接了命令,成为了张孝的亲随,那吕汉年沉着脸,一幅跟谁都有仇的样子,不过也没再来提这事,像是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也好,白韶卿要烦心的事实在太多,更何况对张孝此人生了疑惑,能在他身边就近观察,也算是随了她的心愿。 将军们的亲随其实不过是打理他们生活琐事的人,时刻跟在后面,有什么事一叫即应,大到拿文书传号令小到吃饭洗澡,全要过手。白韶卿就这样跟在张孝身后服侍了他几天,他这人对别人鲜少说话,好似不好相处,唯独对她却是有说有笑,白韶卿对他虽然时时防备,可有时也免不了对他的话产生认同,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早就认识。只是细来想去,哪有这样的可能。 在营里多日,乌行安她也只见过一回,而且距离都远,他甚少出帐,脸色也不是很好,只是白发多了一些,那一身盔甲,倒是衬的他伟岸神圣。旁人眼中,他分明是个足智多谋的大将军,可白韶卿看着他,总觉得牙齿咯咯作响,只是她靠近了两回,帐外都是守的极严,更何况此时纪楚交战,她心里隐隐觉得,若是杀了他,纪国只怕再无回天之力,由着詹灼长驱直入而无人能挡了。 这样又过了五日,这一天她给张孝整理完床褥,走出营来,忽觉营中气氛有些异样,并不是从人的表情上看出什么,眼前的士兵都和往常一样,可她就是感觉空气中好似多了点别的东西,大概是有人在紧张,弄的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偏巧张孝不知去向,她总是感觉有什么不对,正在帐里走来走去,张孝一阵风走了进来,看到她,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忽然上前,紧紧握住她手:“你要记得时刻跟着我。半步也不能离开!” 白韶卿看着他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手都兴奋地微微发抖“终于要……攻击了么?” 030 旧识 果然,当夜便开始布置,所有人都是屏息凝神,暗中动作,云开城外表看起来,与平日一丝不同也无,内里却处处是轻而整齐的脚步声,繁而不乱,人人眼中精如电闪,都是极力压抑着兴奋的情绪。 张孝的队伍被列为右先锋,子时一过,军队便悄无声息地潜出营去,出去之后,却不往南,而是反向而行,绕过纪营,往北面的山里攀爬而上,白韶卿始终紧紧跟在张孝身后,眼睛却是忍不住的东张西望。 身后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长地黑蛇,在山间蜿蜒而上,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竭力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灵敏而轻盈,所有人武器都以布罩裹住,看不到半点冷光。不多时上了小峰,队伍并不停歇,依旧朝北而行。 白韶卿抬头望望,北极星闪闪发亮,而他们此时要去的方向……她忽然心中一滞,那是月境,他们居然要进月境! 她又回头去看,再一次分辨方向,而前面的队伍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连绵群山,再进去便月国的领土。她忽然明白了,难怪乌行安一直按兵不动,原来他在等,也许自他出京时起,便已经给月国送去消息,他拿下云开之后,望月国能让纪军路过月境,从两面夹击楚军。之所以一直在等,便是为了这个。 眼前大队既然出发,说明月国已经应允,月重锦,他要介入到这战争中来吗?白韶卿顿觉烦忧,一时没注意,脚下忽然一滑,身前的张孝已经伸手拉住了她,她抬头见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疑问担忧,她摇了摇头,挣脱他手,继续前行。 果然,队伍足不停步,在夜色的山脉间疾行,翻山越岭,再进入一片山林时,眼前成片围住的,代表月境分界线的高大木桩,已经被移开了一道缺口,队伍静悄悄地进入。密林中,隐约可见不远处,有淡淡地银光伏守在侧,那是为他们放行的月军,如此宠大的队伍过境,他们自然要守在一旁。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两军擦肩而过,一个眼神便已明了。 进入月境后,队伍明显加快了速度,在林间疾奔起来,耳边是寒风兜转,远近是细密地脚步声,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很快便到了一处绝崖。 这是月境内的一座高峰,月境北侧,有数座险峰,以半环状相拱,环谷之下,便是那座长平城。纪军队伍一到崖边,便开始各就各位,每个士兵身上都背有包袱,此时打开来,便见里面全是浸过成油的绵絮,每个人都是动作利索的将箭袋解下,在每一个箭端绕上绵絮,一排排罗列在身前,只片刻功夫,众人便准备完毕,等待命令。 崖下长平城里灯火已歇,除了四周城墙的灯火,城内漆黑一团。张孝的队伍在这里静等,过了片刻,张孝抬头看看天上的月牙,黑暗中,便见他缓缓拉下包裹在一枚长枪上的布罩,一点银光脱困而出,反映着月亮的清冷,在黑暗中尢为触目,众兵士搭弓在手,抬头看他那光亮,长枪伸至半空,忽然猛地挥落。 峰上的箭顿时离弦而去,点点红光在风中咧咧作响,朝着城内疾落,红光漫天而降,便似血泼苍穹,残艳如火,漫天火雨中,惨叫惊叫此起彼伏,城下顿时被这火光点燃,高崖绝壁,使得对方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如困兽般嘶叫逃窜。而与此同时,城南位置,忽然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城下号叫嘶杀不绝,已经打成了一片。 张孝再度轻挥银枪,身后士兵快步上前,将手中数十条长藤垂下崖去,随即众兵士便一个接一个顺着长藤而下,朝城中而去。这面绝壁遮掩了月光,若不抬头细看,倒是不易发现,何况此时城内正在酣战,数百人密密麻麻地顺藤而下,一时竟无人察觉。 张孝始终拽着白韶卿,眼看着第一拨人快到城楼,却听一声惨叫,有人自藤上落下,惨叫声远远传来,终是让他们发现了。张孝指挥着崖上士兵继续射箭,其它已经列队等待的士兵丝依旧依次抓住长藤,继续往下。 楚军虽已发现,可两边受击,却也分身乏术,一部分士兵将长藤最底下的几人射下,可看对方依旧源源不断,如天兵般降到城里,都是又惊又惧,手忙脚乱。而顺藤而下的士兵则加速城楼,眼看着对方箭芒迎面而来,有的干脆便高高跳下,十个人里虽有三五个受伤,又有人被箭射死,可也有五成人成功降在城楼上,挥刀劈斩,团团相守,护住了身后的长藤。 有了下面的保护,后面下来的人便安全的多,张孝目视良久,又一把抓过白韶卿道:“你跟紧我。”白韶卿翻翻白眼,这张孝的举动,实在是令她又是不安又是好奇。 张孝一手执着长枪,一手握紧长藤,当先而下,白韶卿则在边上另一根藤跟着下来,二人速度渐渐持平,下面偶尔还有飞箭射到,也被他一枪挡开,长藤时不时地随风摆动,在半空中十分危险,白韶卿却如粘付在藤上一般,完全卸了自身的力量,反倒比张孝下的还快。 张孝看着她如猿猴般利索地下去,微微一笑,也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而就在此时,一支长箭呼啸而来,张孝挥臂去挡,却挡了个空,他一击未中,心中已觉不好。他这里心思方动,头顶却听风声疾至,跟着手上一松,那支箭,竟将他手中的长藤射断了。 这藤条上少说也串着三四十人,上面一断,众人惊呼声中,身体立刻直线下堕,张孝临危不乱,身在半空,却已去瞧离自己最近的藤条的位置。而就在他思忖之时,手中忽然有东西缠过来,紧紧绕住,同时一股与他们相反的力量一扯,张孝被这长藤拉住,伸手也握紧了正要从他身上离开的这根长藤,下面的士兵惊呼扑起,便换为惊叹。 众士兵抬头看着上面,便见张孝双手各拉一支长藤,而上面那条藤是由两条长藤所成,正握在一个小兵手中,可是长藤受力毕竟有限,便在这转眼之间,众人皆听得上方那个小兵身后发出嘶嘶声响,随即张孝一声怒吼“还发什么呆!”众人一愣,立刻飞快地往下滑去,此时再也顾不得手掌磨破,皆明白生死只在这一刻。 好在此时离城已经不远,长藤离城尚有距离,下面几个身手矫健的人都是一跃而下,紧接着便接二连三,人跳的越多,长藤支撑的重量顿减,张孝心急如焚,抬头看白韶卿掌中鲜血淋淋,随着长藤流到他的手中,而在她身后亦有几个士兵紧紧抓着藤条,时间仿佛被什么拉长了,张孝抬头望着上面这人的眼睛,那一双细眼,透着明媚的光芒。他的心在一刻,再也无法按捺,忽然轻声道:“等打下长平,我有事要告诉你。” 白韶卿眼中一闪,与此同时,藤下的人终于落尽了,白韶卿双手已经麻木到全无知觉,只知道死死抓着长藤。可她挡在中间,后面的士兵无法下来,其中一个靠的近的,想了一想,伸手就去搂她的腰,下面张孝却忽然使力,身子顿时上行,靠到她身边,顺手扔了已经没有人的长藤,抓住她身后那条,一把将她搂了过去道:“你们快下。”那些士兵听命,急忙鱼贯而下。 白韶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双手剧痛,抖着手扔了手中的藤条,朝下看去:“谁箭法这么准。”张孝道:“八成是凑巧。”说着慢慢朝下滑去,不一会,终于到了城楼,此时城楼上已经看不到楚军的人,尸体遍布,浓浓地血腥味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一落地,白韶卿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张孝伸手握住她手“跟着我。”说着拖着长枪便朝城下而去,城中的兵士红多黑少,喧叫冲天,此时南城门已被左先锋冲开,纪营的大军长驱而至,更是杀人掠地,尢如砍瓜切菜。四肢断截,肚破肠流地恐怖无头尸到处都是,简直无处下脚,白韶卿跟着张孝往前,感觉自己是踩在他们的尸体上往前,心里一阵阵翻腾,满是悲凉。 不多时,张孝便与右先锋的牛副将汇合,简略说了一下城中的情形。纪兵兵分两路,一支从崖上降落,一支趁乱攻城,楚军人马根本不及回应,只得掩护着詹灼后撤,却不想北城外有乌行安亲自带队的伏兵,两军险路相逢,杀了个昏天地暗,此时战报未至,不知情形究竟怎样,不过乌行安已有精密布置,詹灼恐怕抵不了多久。 这边说着话,那边城里已经开始清点,楚军驻守长平的四万人马就这样给杀了个干净,乌字大旗一展,众兵士皆吐出一口气来。张孝和牛副将安排队伍一面清点一面安抚百姓,又派出小队去前方探查消息。 白韶卿手上已经裹了厚厚的纱布,什么也作不了的跟在张孝后面,这是她第一次亲历战争,任是她再怎么安抚自己,依旧是手脚发麻,神思恍惚。张孝也不跟她说话,只是到哪都带着,不让她走开一步,以至于刚刚和他们一起从藤条上下来的士兵们,看到他们二人,都笑呵呵地上来问长问短,一面感谢白韶卿的救命之恩,一面又用诡异的眼神将二人上下打量。 而此时,曙光也悄悄降临,一抹微红拂过群山落在城池上,艳红如血,照的遍地尸体更是诡奇。此时尸首们已经被拉作一堆,长长的街道像被血洗过一般,已经看不出原本街面的土色,四处地断垣残壁,烈火的余烟仍在,黑烟重重,使得刚刚现出黎明地天色都为之晦暗下来。 众人这边尚在忙碌,却听得一声欢呼,扭头望去,北门大旗飘摇,乌将军回城了,张孝与几个副将都迎上前去,只见乌行安满脸傲色,一马当先,缓缓而来,在他身后不远,七八个士兵各执长索,四散开来,以花形散布的方法缚着当中的一人边拉边走。 这人一身盔甲已经破败的看不出原样,一头乱发沾着血水污垢粘在脸上,几乎瞧不出面目来,他的肩背腰腹处均有断箭,箭翎虽折,箭锋却还深埋在他体内,初略一扫,也能看出大约有五六处之多。他的个子并不高大,而且此时被那铁索一圈圈牢牢困住,可却依旧一路挣扎,七八个士兵都是使全力才勉强拉住。他却似全不在乎,一路上甚至嘿嘿轻笑,一边还朝人龇牙咧嘴,粘稠地长发盖着他半只眼睛,便是那半只依稀细眼中流露出的凶光,却已能让与之对视上的人战栗不止。 看这架式,不用问也知道,此人必是詹灼。想不到大名鼎鼎地詹灼居然会被乌行安生擒,纪营中静了片刻,顿时欢声雷动。过不多时,便连劫后余生地百姓也围了过来,有的还拾起砖瓦朝他头上扔去,力道虽不大,可百姓们对此人恨的咬牙切齿,有一人扔了,接二连三的便越来越多。 那詹灼额上脸上顿时又被砸破流出血来,他却似全不在意,反而一直笑呵呵地,看到百姓中的女人,他还会伸舌头出来舔舔嘴唇,那模样简直就像依旧是他占领长平时一般地得意残忍,仿似这具伤痕累累地身体与他根本无关一般。 乌行安由着众百姓发泄了一会,便命人在城内正中的位置,一处已经成为废墟的大屋之前,将詹灼固守在木架子上,用铁索牢牢捆了个结实。再命人在四周把守,任何人不能靠近,百姓们围了一会,也就散了。 这里安排妥当,张孝等副将便被召至大营内议事,白韶卿便被领到张孝的帐里休息,本来像她这样的只是轻伤,比她伤重的多的人都在外面忙个不停,只是张副将开了口,她也就乖乖地呆在帐里,何况,外面的一切,实在是让她头晕目眩。 怔怔地坐了许久,脑子里始终乱哄哄地,都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到回过神来时,张孝已经回来,还递了杯水到她眼前,声音里满是关怀:“觉得不舒服么?” 白韶卿忙接过水去,抬头道:“大军要在这里整停么?” “不错,休整些日子再进新平,如今楚军没了詹灼,新平指日可下,也不急在一时了。”张孝说着也在一旁坐下,白韶卿放下杯子时,瞥见他掌边亦有血色,忙拉过来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整只右掌都是鲜血凝结,掌中已经露骨,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白韶卿立刻便打算起身去找军医,张孝却一把拉住了她,道:“我这里就有药,你给我随便弄弄就好了。” 白韶卿只得坐回去,看他从怀里拿出金创药,又摞起战甲,从里面的袍子里扯下一条布来,她便将杯里的水倒过他的伤口清洗一遍,又接了他递来的酒,再洗一回,然后撒上药再包起来,二人皆是静默无声,待她都弄好了,白韶卿也不抬头,便问道:“方才在崖上,你说要跟我说什么?” 张孝的手一顿,垂着头坐了一会,道:“迟些吧,这一夜也累的狠了,你先歇着。”说着朝她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看了他这诡异的言行举止,白韶卿哪里睡的着,在帐里勉强休息了一会,便起身往外面去,此时各营都已安置完毕,到处可见神色匆忙地士兵,医帐外躺着靠着,伤者密密麻麻,都以彩巾缚臂,做了记号,轻重排序,等待军医诊治,呻吟声不绝于耳。 楚军的尸体也开始搬运,都是拖着板车地百姓,每个尸体都被拨的一干二净,在这严冬时节,多一点点衣物也能取暖,尸体则被运至城外,堆到空旷地地方焚烧起来。空气中本就腥臭难耐,此时再加上尸体焚烧地焦臭,更是中人愈呕。 整个军营好像只有白韶卿一人无所事事,她在帐里转了片刻,忽然隐隐闻到一股食香,这味道极淡,不仔细根本难以分辨,可是此时她饥肠辘辘,却立刻闻到了,并且朝着那位置走去。揿帐进去,果然便见老林带着几个伙火军,正在挥汗如雨地切煮食物。 看她进来,老林高兴地一把抱了抱他,将她上下打量,笑道:“你小子福大命大,刚刚听人说来着,张孝身边的亲随本领好的不得了,硬是用一双肉掌救了几十个人。这下好了吧?张副将知道了你的本事,会提拔你吧?” 白韶卿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刚好凑巧而已,你别大惊小怪了。”说着朝锅里探头“煮的什么?” 老林笑道:“馋了吧?猪肉。今儿你们打仗,我们哥几个就去山里抓野猪,运气不错,弄了几只,”说着拿出大碗来,狠狠勺了一大碗汤,还有两块肉“赶紧尝尝,回头各个将军副将那里一分,只有汤水了。” 白韶卿应了,在灶边蹲下,呼哧呼哧吃了起来,老林偶尔与他眼神交接,都是掩不住的欢喜神情。 和这老林在一起,白韶卿便觉得自在,当初为了藏身,混进军营,整日和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打交道,最合的来的便是老林了,也是他一直帮着她,还不止一次的说过要跟她做个异姓兄弟,白韶卿隐晦于人,自然不能应承,不过老林也始终没有因此改变对她的关照。 喝完汤吃完肉,她开始在一旁帮衬,给老林打打下手,二人有说有笑,倒似又回到了当初都在火头军时的情节。很快便到晌午,老林安排那几人给副将们送饭,他自己则端着盘子给乌行安送去,白韶卿目送他的背影,免不了想到自己要杀的人便在不远处,一时也是呆呆地,想出了神。 送饭的火头军回头,便有人告诉白韶卿,张副将问了她的事,知道她在这里,倒没多说,白韶卿听了随口应了声,也不太想回去跟那奇怪的人面对,转眼老林回来,二人便就着残汤吃了些粗粮,又天南地北地闲聊了起来。 外面总是忙碌喧嚣,帐里倒是颇为安宁,二人说着话,不和不觉天便暗了下来,白韶卿这才不得回转身子,到张孝营里。他倒就在营中,只是正在榻上休息,帐里点了一支火烛,晕红的光照在他平淡无奇的脸上,白韶卿轻轻靠近,在他身边打量了一会,正准备走开。却听他道:“和林富贵很谈的来?” 白韶卿嗯了一声,依旧足不停步,走到一旁的小榻上,她是亲随,都是在一旁另外搭一个小铺子休息,她的手才刚触到榻上,张孝的一句话却立刻令她动作静止,整个人为之一僵。 他说的是“男女有别,还是疏远一点的好。” 白韶卿只愣了一愣,便笑道:“张副将作梦没醒吧?说的什么混话。我自然是男人。” 身后衣襟身轻响,那张孝慢慢朝她走来,站在她的身后,忽然将头垂到她肩上,轻笑道:“那太好了,我喜欢男人。” 白韶卿只觉周身血液倒流,想也不想,已经一个侧步退了开去:“请张副将自重。” “害怕了?”张孝淡淡看着她,神色间微有戏谑之感“你难道没把这个当笑话来听?” “这个笑话一点不好笑。”白韶卿盯着他。 “这个笑话不好笑么?那么,我换一个如何……”张孝抬头望了会帐顶,忽然轻轻一笑,直视着她道:“向氏圣女混进军营,居然无人察觉没人欢迎,这算不算天大的笑……” 他下一个字还没说完,她的右手五指已经紧紧扣在他的颈中动脉处,左手则紧紧捏着他右手臂上的脉门,她的声音冷冷,眼睛黝黑“这个笑话,会让你送命的。” 他一动不动,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嘴边的那抹淡笑渐渐隐去,忽然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罢,他的右手居然缓缓举起,这个动作让白韶卿惊诧万分,万没料到此时此刻,他还能动弹自如,而当她目光轻转,看到他两指间捏着的那个东西时,她完全,不会动弹了。 031 连贯 那是一截已经成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地细线,正中位置垂着一个铜钱,也许因为始终在人掌中反复抚摸地缘故,铜面边缘变地十分盈亮,发着淡淡地铜光。 白韶卿瞪着它半晌,伸手将其拿到手里,左手离了他的脉门,却又扣在了他的颈上,将那枚铜钱举到眼前反复细看,她道“这是从哪来的?” “从别人那儿偷的。”张孝神色淡淡“你确定了没?就是这枚么?” 白韶卿指下用力,怒火已经冲上了眉梢“从谁那里偷的?”指力再进,张孝的脖子上顿时出现血痕,脸色也渐渐紫涨。他却似浑不在意,即不抵挡也没躲闪,而是缓缓伸出右手,在自己的颌下轻抚。 白韶卿瞪着他怪异的动作,只见他摸了一阵,双指之间忽然出现一层薄薄地肉色物事,这情形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心念百转,不由得放开手来,退了一步,挡在他和帐门之间。 随着张孝的手慢慢加快速度,他手中的东西越来越大,而他的脸也开始变化,先是嘴唇,然后是挺直的鼻子,再便是眼睛,最后,是高挑的浓眉。那一层膜全部掀下后,眼前的张孝似是而非。 这张脸比原来的肤色略黑,五官却生动俊朗的多,他微微抿着嘴,笑看着她,嘴角一侧,有一颗淡淡地梨窝。白韶卿的手早已离开他的脖子,而是极慢地,一寸寸地抚上他的脸,那眉眼,那笑容……虽然和当初已经略有不同,可是这张面孔曾经时时在她脑海中泛现,是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第一个不惜自身安危帮她分担困境的人,她又怎会不识! “穆……遥……”她终是叫出声来,泪水也在这一刻满溢,顺着脸颊划落下来,他却伸出手来,为她擦拭“刚刚不是要杀了我么?这会儿又哭了。”他的声音里满是宠溺地笑。 “你怎么……”她看着他,重逢地惊喜在她心底掀起世浪,可随之来的,却是她一肚子的疑问。 “我还以为你至少也得哭上两个时辰呢,怎么这么一下就想起别的事来啦,”他伸手拢拢她的头发,转身将帐子拉严实,再吹熄了烛火,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擅闯他的帐里来。 他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我作梦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你怎么认出我的?难道以前……”白韶卿转脸向着他 “是这次认出的,以前在纪军的时候,那时我,没有记忆,所以自然也不会察觉。” “没有记忆?”白韶卿一愣。 “是呀。我们总是定时吃一种药,这药由四堂的内影发给,每月按时送来,吃了那个,就会被封住原来的部分记忆和内息,月影就是用这方法将人安插在每个需要的地方。”他的语气淡淡,所说的话却让白韶卿心中紧滞“我在差不多十日前得到解药,这就意味着我有任务到了。正是万分警惕的时候,哪知道就碰上了你,不过现在看来,我的任务不是你,这说明他们还没发现你,你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你受他们控制!”白韶卿全身都颤抖起来“你那时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替我去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愤怒心痛来的太快,她简直语无伦次,整个人也抖个不停。 穆遥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音竟含轻笑:“说什么傻话,你还在气我偷了你东西么?我刚刚不是还给你了,还念叨什么。” 白韶卿哽着嗓子,黑暗里看不清楚,可他的气息清清楚楚地就在眼前,她不由得抚上他的脸“你还吃了别的什么药吗?你现在若是逃走,会活不下去吗?” “嗯。还有一样,不过,我没打算逃走。” 白韶卿一愣,感觉他伸手握着她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厮磨“我如今已经是月影四堂治下的八影之一,有更多的机会靠近离殊,我会了解更多,知道的更多,这样才能帮你。” “离殊?” “原来你不知道,那个一直摆弄你我命运的人就叫这名字,月影明面上掌坛的是零秋水,其实暗里一直是他。这个人……”他的声音忽沉,带着强烈地压抑地气息“很强。” 随着他的话,白韶卿眼前也闪过那对邪魅地眼睛,心底不由得微微一颤“像你这样的,月影,埋伏在四国军队中的,还有多少你知道吗?”她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当时我们八人是同时受命离开涤谷,虽然都不知对方的去处,不过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位置。更何况,除了我们八人,还有其它月影,月影之间若没重大任务,一般都是互不联系,这些年,每次与我交接任务的月影,十人中我只识三四,可见他早年安插在各处的月影,如今都已渐渐长成,由此可见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这一切做下打算。” 白韶卿静静听着,眼帘垂了下来,说不出话来“要和他斗,是极难的事,不过,我会帮你的,卿卿,这些年我一直留意着你,知晓你的近况,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再加上半年前,忽然收到泯心丸,因而失去记忆,随后纪楚交恶,我随军出征,心里隐隐绰绰的,分明有重要的事想要记起,可偏偏无能为力……好在詹灼这一战,我才因此得了解药,也因此而认出了你。” “詹灼?”白韶卿眼中一动“因为他才得到的解药么?”她呆了一呆,脑中忽然一个念头一闪“他,离殊要作什么?” “自然是要詹灼。”穆遥语气平淡“这一场仗输赢根本不在他眼里,他要的,只是干将而已。” 白韶卿心下雪亮,立刻起身:“他要詹灼!要詹灼为他所用?” “不错。”穆遥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目光灼灼。 白韶卿眼神微动,转身就朝外迈步,穆遥却及时伸手一把将她拉住:“你要作什么?” “杀了他,”白韶卿道:“这个詹灼此时已经是个杀人狂魔,若是再到他的手上,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他杀戮。” “你不能杀他,”穆遥轻声叹息“若是他此时死了,我会第一个被怀疑。” 白韶卿道:“我有毒药,我装成百姓的样子给他送水去,长平百姓恨他入骨,这个理由解释的过去。” 穆遥闻言不语,她转身道:“那个离殊,若是让他得了詹灼,无异于虎添翼,将来再要杀他,怕是再没机会了。” 穆遥手上微有松动,她刚想朝前迈步,忽然他一个旋身自后而上,将她挡在身后,声音又轻又急“来不及了。” 白韶卿一愣,他已经伸手点住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不去看她惊诧的目光,他点燃烛火,将那掀下的人皮面具再仔细抹回去,在床侧拿出一个铜镜照了一下,这才转身吹熄蜡烛,将帐子掀开一线,轻声道:“你听见没?那是月影行动的迅号。” 白韶卿凝神静听,好一会才听见一股细而旋转地尖锐声,在营上盘旋,若不是穆遥指出让她分辨,她根本察觉不到。 这声音两长两短,在空中响了片刻,终于停下,穆遥靠在她耳边,轻声道:“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时杀他已不可能,将来吧,我们总有机会杀了他的。”说着,他的手指轻轻抵上她颈肩处,正要按下,忽听她道:“不要弄晕我,让我看。” 穆遥一怔,只得放下手来,将她移到靠近帐子地方坐下,随后走出营去,故意让那帐留下一线。 他的营帐虽然离那捆绑詹灼的木桩不近,可却正好面前没有阻拦,白韶卿静静坐着,看穆遥朝那木桩走去,他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躲闪萎缩地模样,反而大步向前,坦然自若。身边一个小兵不知从哪窜出来,靠近他,道:“张副将,那边好像有人……”穆遥随口应着,右手五指同时弯曲,一下就扣上他的颈项,他此时走的不远,白韶卿清楚听到那卡的一声暴突而出,随即那小兵便被他随手一甩,如个破沙袋似地被扔在一旁的营后。而这一连串的动作,他的身影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起手之间,一条人命便毁于指下,而他对这情形,显然早已习惯。 白韶卿怔怔看着,心里忽然发出阵阵冷意来。就在片刻之前,分明是隔了近十年才再见到,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全无生疏之感,心里满满,皆如亲情。可是此时此刻,这样凝视着他的背影,却忽然觉的,有一些陌生不同。 片刻之间,穆遥便已走至桩下,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四人,其中一个瞧那模样也是潜在军中的月影,只是毕竟隔的远,白韶卿看不清那人的脸。穆遥和这人对望,也不说话,只是仰头打量着桩上的詹灼,詹灼本来就是披头散发,这时更是看清面目,只是能勉强听到他呵呵傻笑,对眼前这几人,他似乎感觉有趣。围着木桩的另外三个则是黑衣人打扮,这时便见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式,两个黑衣人和穆遥同时一跃而起,穆遥抬掌冲着詹灼面门一掌拍下,那詹灼闷哼一声,头顿时垂下,而他身后两个黑衣人则是同时点在他各处大穴上,动作灵敏之极,起跃之间,不过瞬息,落下地时,一切已经结束。 三个黑衣人点了点头,另一个着军装的人便拿锁将詹灼身上的铁索逐一打开,其中一个黑衣人将其负在背上,转身朝营那头掠了出去,其余两人也随之而去。穆遥朝着他们去的方向注视了一会,掸了掸身上的衣袍,释释然地转身回来,另一个着军装的人也是扭头走开,自始自终,这些人全无一句对话。 穆遥走回,便给白韶卿解了穴,看她始终没有说话,转念一想竟就明白了,安慰道:“月影作事,向来如此,若是常有隐讳之心,死的便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了。” 白韶卿点了点头,却道:“刚刚那个,也是藏在营里的月影?” “是”穆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发现你。” “詹灼忽然就不见了。乌行安那一关要怎么过呢?” “哦,纪军里有一个姓牛的副将,全无来历的,此次便是用他来遮掩,那几个月影会留下让人牵扯上此人的线索,引的人去追查,等查到他的尸体时,詹灼早到涤谷了。” 白韶卿对他这种谈及他人生死时的淡然实在是无法适应,心里哽的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低着头,不再说话。 穆遥只道她累了,便拉着她到一旁的小榻上,帮她躺下,盖上薄毯,又在一旁陪了一会,才回自己床边,正要躺下,却听白韶卿忽然道:“你们几时抓乌行安?” 他手一抖,半晌才回过头来,只见她已经坐起,正紧紧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滞,笑道:“我没……你为什么这么想?” “詹灼是乌行安的手下败将,詹灼他都要收罗,更何况乌行安!”白韶卿眼中光可灼人“几时动手?” 穆遥沉默了一会,只得道:“还要再等一等。” “等什么?” “卿卿,这事与你无关,你别想了不行么?”他靠近她,放低声音。 “与我无关吗?”白韶卿身体微微抖动“那跟小六他们呢?跟小胡有关么?你和我相认到现在,没有问过一句他们的近况。你是忘记了还是原本就知道?小胡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是如果不是乌行安,他一定不会死!你见过小六吗?她又瘦又小,看起来根本没有十四,金子他,他受了重伤,在深山里吃尽苦头靠抢劫过活!这些,你知道吗?你不想问我吗?” 穆遥呆了一呆,看着她忽然泪如雨下,他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冲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那样紧而压抑,仿佛要将她揉碎一般。 “乌行安早就应该死,他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死了他这恶贯满盈的人却不死?还要留下他杀人吗?还要杀多少人?离殊这魔鬼,他要让这天下变成人间地狱吗?他有了詹灼再有乌行安,全天下的人都不够他们杀的!他要一个……全是尸首的天下吗?”虽然竭力控制,可是她的声音还是濒临失控,穆遥不得不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的下巴紧紧抵着她的黑发,眼中红丝密布。 “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就是让离殊发现我也要去杀他。”白韶卿声音哽咽难继,穆遥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点头“好,我们杀了他,我们想个法子,不让人怀疑也能杀他。”听他这么说,她才慢慢安静下来,靠在他怀里好一会,才恢复了力气,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刚刚说等一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等?在等什么?” 穆遥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在等纪王的降罪书。” “降罪?”白韶卿吃惊不小“他打了胜战,为什么要降罪?” “纪王那边有人安排,这里的战讯根本传不出去,纪王能听到的只有坏消息,何况当初乌行安出京时,曾立下过夺回纪境的限期,所以不出五天,降旨必到。” “这是要让他自乱阵脚!”白韶卿喃喃道“可是,借月境攻楚,月军将这里的情形看的分明呀,居然没人说?” “唉,都说了封了消息嘛,既然能封的住八百里军讯,寻常的消息又怎么过的去?等到这些流言终于传到纪宫时,乌行安早已经改头换面啦。” 白韶卿不由地想到那些欢呼雀跃地士兵们,原来他们的欢喜根本不值一提,这一切只是一场戏,成败于否,结局都不会改变。 “那你们的任务是不是在他被降之后,再鼓动他离开?” “怎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地达到即可,总之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走就是了。你若是真想杀他,我们只有一天时间。” 白韶卿沉吟片刻,道:“不错,在接到降令的当天。” 果然,在詹灼无故失踪的大惊大怒下还没回复过来的乌行安,在四日之后,却接到了纪王的降旨,太监尖锐的声音大声喧读之后,若大的长平城简直静如墓穴,所有人都不相信似地看着彼此,怀疑自己在一刻产生了幻觉。 死一般地沉寂过后,呼喊嘶叫此起彼伏,包行安一脸土色,平日里的傲色早褪了个干干净净,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太监,任凭几名随行的御卫拿下他的冠带,待到铁索绕上双臂,才猛然惊觉,大喊冤枉。整个军营中一时杀声震天,把那几个太监和御卫吓的几乎瘫软。 最后还是穆遥与几个副将共同请命,愿意用他们的项上人头来换可以给乌将军分辨的机会,同时便催快马,往京里送信。其实那几个京里来的太监侍卫也是惊奇,明明说是根本没过川江,可眼下纪军却是分明已经进了长平,难道是奏报有误?无论怎样,此时身在纪营,那么多杀红了眼的士兵,一人一脚,也能将他们踩成肉泥,自然也不敢坚持什么,答应在此等候几日。 当晚,乌行安被囚地营帐内,进来一个送饭的小兵。乌行安虽是喊冤不平,可那毕竟是圣旨,就算能拖延暂缓,等待赴京的信使归来,但旨意不可费,他还是被五花大绑地困在营帐中。 那小兵送进饭来,倒不急着喂他,只是蹲在他面前将他细细打量,乌行安皱眉道:“你是谁的下属?”如此无理,难道真是龙入潜滩遭虾戏! 那小兵却不说话,只顾将他上下看了又看,好一会才开口,却道:“义父老的多了。” 乌行安一怔,怒道:“本将军可没什么义子,你究竟胡搅蛮缠些什么?” 那小兵冷冷一笑,声音忽然变化,悠扬轻缓,细如雨丝地滋润地声音顿时像过电一般,将乌行安全身上下震了个遍:“义子没有,义女也无么?当年是义父送女儿奉秦的,果然是老了么?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 乌行安呆愣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死死盯着这小兵的脸,分明是陌生的面孔,可看着却觉心惊胆战:“你……你是……” “我说过,有朝一日,必定还要回来问候义父。此番父女好不容易相逢,义父难道竟不欢喜?” “你这脸……你这声音……”乌行安喃喃地一时竟不知心里是惊又惧。 那小兵低下头来,不知在脸上作了什么,再度抬头时,乌行安瞳孔猛然放大,整个眼珠都快要脱眶而出般,嘴唇更是抖地没法出声。 “虽说隔了些日子,想必女儿的这幅模样,义父还是记得。义父好不仔细呀,堂堂大将军,却连女儿在身边呆了这么久也没认出来呢。” 乌行安眼中的惊艳方退,惊愕又起“你……藏身在这里,多久?” “倒不算不久,时间刚刚好而已。” 乌行安眼睛一瞪,怒道:“是你……是你陷害我么?” “我可没这本事。”白韶卿低头潜笑,看他像是立刻就要大声呼喊,她的纤手及时一扬,一团白色地粉沫在他眼前散开,任凭他再怎么开口,却已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轻轻从衣襟里拿出一支发箸来,在他脸上轻轻划过笑道:“我要在你脸上克一个字,等你能见到这个字时,你便明白今日种种因何而来。你由什么得到了这一切,便也最终因为什么而失个干净。” 她的语调轻柔,指力却是极强,那长箸的一端已经磨地雪亮,此时便在乌行安脸上一笔一画地刻画起来,只是奇怪的是,乌行安只觉得脸上冰凉入骨,竟是完全不觉疼痛,想到片刻前令自己失声的那把药末,想到她必定也在这上头放了什么药,他的心里又惊又怕,想伸脚却踢前面的桌椅,却又被她拦了,何况她的一只手此时正按在他的颈后,令他半身酥麻。 他这里还在竭力想法子挣扎,却见她已收回了长箸,箸尖鲜血淋淋,她就势在他胸襟上擦拭干净,依旧放好,却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把铜镜,举到他面前来。 乌行安对上铜镜时,简直肝胆俱裂,他的左颊上,一个鲜血淋漓地‘柏’字触目惊心,他这一生最大的噩梦与心结,就这样承现在他面前,那长年被他压抑的恐慌翻江倒海地倾袭而来,眼前似乎又听到无穷尽地哭喊叫骂,无数眼睛,重叠再重叠。他一生杀人无数,可唯独此事……他忽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整个身躯随之倒在地上,抖作一团。白韶卿冷眼看着,慢慢将自己的面具抹平,伸手去搭他的脉搏,片刻之后,她眉梢微扬,站起身来转身出帐,而此时,在她的身后,乌行安已经满脸青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她一出营帐,穆遥便迎了过来“怎样?” “他居然吓死了。可见柏氏的这笔孽帐在他心里扎的有多深。” “那倒便宜了他。”穆遥轻轻一哼,带着她转身回营,又道:“乌行安一死,营里马上就要大乱,这是非常时候,你老实在我身边呆着,等时机成熟我们立刻就走。” “去哪?你不是不能脱离月影吗?”白韶卿问。 “乌行安即死,纪国的任务便算结束了,我身上有月国的通行令,我们可以往月国去。” 白韶卿一愣“没有其它两国的?” “没错。” 白韶卿心中忽然翻江倒海起来,因为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月影是临阵受命,那么他们身上的通行令也许通常就是下一个任务的地点。一想到无数个月影,可能正要赶往月国,她顿觉呼吸都有些不畅,而也是就在此时,一个念头闪入她的心中。 她立刻便问:“你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向山。” 032 天命 再入向山,二人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顺山道上去,也是不躲不避,才过向江,便有人悄无声息地落在眼前,同样装束,目绽膺芒“什么人?” 穆遥将手心一摊,一枚尖椎状似铁非铁地令牌显在掌中。那人瞟了一眼,点头道:“有事?” “传讯!”穆遥声音亦是冷冷。 那人点了点头,当先走出,二人自后跟上,一路上半句多话也无,只听得沙沙风响,三人都是疾行,在山道间辗转,很快便到了半山。 这里陈设如旧,只是往日宁静地庭院此时已成死寂,根本无须进院,空气中弥漫地淡淡霉味,便可知这里已经长久不曾住人了。带路的黑衣人走到此地,接过穆遥递给他的一枚信号弹似的东西,点着火折往半空一甩,尖锐刺耳地破空声带着一点蓝光转旋腾起,飞似地没入了黑夜中。 穆遥负手而立,那人也不说话,只在一边站着,只等了片刻,自山林上已经疾奔下七个人影,都是影随身至,落地无声,齐刷刷地朝穆遥单膝跪下“土风治下拜见木风大人。” 穆遥道:“就你们八人?” “是,”其中一人答:“十三日前,收到传讯,已有二十人离山而去。” 穆遥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此次亲自前来,是为了给你们传个讯息……” 那八人垂头凝神,正要仔细听他说些什么,鼻中却忽然闻到一股甜香,闻到的同时,指尖已麻,八人几乎是同时察觉,猛然抬起头来,便见一丛花粉正自那木风的手中缓缓落下,散漫开来,他的声音依旧冷冷“只可惜,这是一个——死讯”。 与此同时,嘭嘭连声,正中位置的四人已经应声而倒,其余四人伸手抓地,猛地向后纵身,他们离的略远,花粉吸入不多,身体虽已酥麻,却还是可以动弹。这一下后退自然是竭尽全力,只盼着木风先处理另外三人,哪怕只有一丁点时间,也能借机逃走。 哪料这念头卜起,便觉眼前冷光闪过,一条黑影已经从面前掠过,喉管被切鲜血暴射,竟是比那风声更加清晰,眼前血色如雾,明白这是自己的鲜血时,瞳孔已散。 白韶卿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撒药拔剑,飞身至四个不同方向,一剑至命,转瞬换位,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待她定睛回神时,穆遥修长的身影已经自林间而出,他的脚步慢慢,尤如闲庭散步,可是身形之间,却又让她觉得是似而非。 “走吧,和你说的一样,就是八人,上面应该没了。”穆遥冲她笑笑,又是一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近来他时常做这动作,每当她心神恍惚时,这亲昵而自然地小动作总能令她感受到他的宠溺,亲人兄长般地关爱,她看着他的笑眼,心里暖意融融,暗怪自己总是偏执,即为月影,他自然有他的生存法则,她笑笑点头,这一次换她带路,朝山上走去。 果然一路无阻,她熟门熟路的便找到了向天颜说的那个洞口,这洞外她曾经过无数次,却始终一步不曾迈入,此时终于就在眼前,咫尺之间,也许便有答案。 她手心微微冒汗,停了一停,正要迈步,身后穆遥却一伸手拉住了她,又转身从林外斩了些枯枝来,点着了火把,往里面扔进去一支。火把着地不灭,反而烧的更旺,穆遥还不放心,又再点两把,给她一支,自己拿着另一支,又从怀里拿了颗解毒丸咽下,这才拉着她掩在自己身后朝里走。 白韶卿看着他的动作“我早说我不怕毒的,该我走前面才是。” “万一有飞镖呢?”穆遥头也不回。 “那也躲得及,这么会功夫你吃两次解毒丸了,药也有混吃的?是药三分毒呢,存在身体里总是有害,以后可再不能这样瞎吃了。” 穆遥闻言倒是一顿,静了静,才道:“多少年了,第一次听到有人关心我的身体呢。” 白韶卿一愣,不由得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却不料他又笑道:“我只是随便一说,瞧把你感动的。”她随即便是一呆,他这样一会儿一变的语调倒真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过片刻前的紧张也倒因此淡了几分。 这山洞的俑道较长,成肠行盘旋叠进,不过俑道里始终能感觉到微风,空气中的浊味也不厚重,二人慢慢朝里走,直到拐了第四个弯,才见火把忽然齐齐朝前一顿。穆遥顿时止步,伸手将白韶卿手中的火把拿过朝里扔去,他的手劲极大,此时为了不让火把碰到洞壁撞的粉碎,自然是控制到最小,果然,那火把并未撞到对面的洞壁,卜的一声落在地上,火光照地分明,二人却都不约一怔。 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洞穴,大而空旷,除了正对着俑道的一张石床,还有就是中央位置一方极大的充当桌子的大石,石面光可鉴人,触手生寒。白韶卿轻轻抚过石桌,明白这就是向天颜看到玄慎子面具的地方。 她抬头四望,这个洞虽大,可是除了石床石桌再无他物,周围洞壁上皆是凹凸不平地石纹,触手微有刺感,像是山体的本来面目,她顺着着山壁朝边上走开两步,身后穆遥则往反相向走去,二人沿着石壁抚摸了一圈,相碰时都是微感失望,这原来竟只是个普通的山洞么? 白韶卿呆了呆,在石床坐下,忽然微微侧头,道:“你能感觉到这风从哪来的么?” 穆遥立刻走到床边,他手上尚有支火把,此时便将那火把靠近洞壁,慢慢移动,在移到石床的正上方时,火势忽然笔直朝上。 二人顿时靠在床边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这石床有些奇怪,石面粗糙而边缘光滑,若是真的有人以此为床,答案应该正好相反才是。二人对视一眼,便从两边的边缘处往中间慢慢触摸,可是一圈摸过,还是没有异样。 穆遥让她退开,自己双手抓住石床边沿,用力上抬,以他之力,便是这么大的巨石也得挪上一挪,那石床竟是纹丝不动,他伸手敲击石床,眉头紧皱:“内里中空,这分明是个机关,就是不知怎么打开。” “总有办法的,”白韶卿此时正歪着身子蹲在床沿边上,慢慢看过去,一边说道:“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也许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只是我终究无法安心,好像答案近在身边,却没有尽力去找,不寻过总是不安……不过若是依你所说他此时一直都在涤谷,那也许这里就算有什么也都搬……”说到此处,她忽然住口。 穆遥一怔,忙凑过来看“发现了什么?”顺着她惊诧而怪异地目光望去,只见在石床一角,靠近山壁的角落上,一块小小的只有孩子巴掌大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柏”字。石纹刻就,位置即隐字体又小,不是这样蹲低伏就,根本无法察觉。 穆遥不解其意,目光有些茫然,而白韶卿却是隐约有些明白,她轻轻伸手出来,在那小小的柏字上轻轻擦拭,触手处感觉柏字的正中位置凹陷下去一块,心里有些莫明苦笑,站起来对穆遥道:“你踢踢看,踢那个字,不要太用力。” 穆遥应了,轻轻一踢,果然,那个柏字一踢即陷,与此同时,大大的石床忽然发出卡卡剧响,缓缓地向上掀开,露出深深石阶,通向没有光的所在。 穆遥依旧想先行下去,这一回却被白韶卿抢了个先,他只能加脚步,举着火把与她平行,石梯蜿蜒而下,似是在山壁中凿出的路径,阶梯高低不平,有的只是微凸,若无照明,很可能失足滑下,而梯下回音漫漫,显然很是深长。 二人顺着石阶向下,少说也走了有一刻钟,脚下才慢慢平坦。举火把望去,眼前又是一方石室,只是这一回这石室,对白韶卿而言,却是无比熟悉。在她记忆中已经根深蒂固地八卦图再显眼前,只是这个坛,比起秦国与月国所见,都要更大,而且也更久远,白韶卿顺着图型慢慢绕过一圈。一旁的穆遥则发现这石室内四周皆有油灯,他举起火把逐个点去,不一会便点了六盏,顿时满室光明。 白韶卿此时正好走到八卦的正中,这位置微有下陷,倒和月国的那个频为相似,想到这里,她立刻抬头,朝上方看去,石壁上果然有一处微微发亮,竟似直达外间,只是此时子时已过,月光没有直射进来。她这里正抬头端详着,思潮起伏,那边却听穆遥发出一声惊叫,认识穆遥到现在,他始终淡定自若,此时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白韶卿一惊回头,同时身形也急忙冲了过去。 他的脸色在满室明光下依旧苍白,愣愣地垂头看她一眼,才轻轻伸手一推,他的身后,一扇石门因此轻启,里面地上,是他方才惊呼时落下的火把,那光芒,正映照满堂。 白韶卿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朝那门里探步,只是一步跨入,人尚半隐门后,她,已然呆滞。 这亦是一间石室,掉在地上的火把将这靠近门的这边半截照的透亮,只有半室的亮光,却分明可见到,整个山壁上皆是她! 是她而又不是她! 那面目分明是她,可那装束那神情却如此不同,每一幅画,那个女子都是盛装,或是低笑或是颦眉,峨眉宛转间,却有与她绝然不同的风采。她的笑,妩媚如丝,她的眼,却流露出刺骨地冰芒,她分明浅笑嫣然,却有凌然之势。她的眉峰微扬,丰唇轻抿,虽然媚到极至却依旧令人望而生畏。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她的装束。 那一身紫中透红的冠带,长绦飘垂,宽袖如翼,包裹着她娇好身段的,竟非女装!或者应该说,那不是皇后的凤冠霞帔,而是天子方有的装容,而且,那一身朝服,绝非四国之色。 白韶卿呆呆站着,仿佛时间就此停住,又仿佛,她只是身在梦中,虽然便是最荒谬的梦境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可是被眼前这无数个似是而非的自己包围其中,又怎教她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呢? 身边的亮慢慢移动,回过神来的穆遥已经拾起火把,将这石室中的三盏油灯也点亮了。或许是防止着火点燃这些画卷,这石室里的油灯是立在三个石柱上,而这三个石柱包围的,却是一方石台,台上有一个半人长的黑匣,并未上锁。 白韶卿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顺着光亮,慢慢朝前走去,左面墙上几乎全是盛装的画像,转了半圈,她忽然颤抖起来,手指轻轻伸出落在一个女孩儿的画像上。 那女孩才只有三四岁,水汪汪地大眼睛,小而丰润地嘴,此时正甜甜笑着,踱着脚往一个妇人手中伸手要糖,那妇人面目根本没有画出来,整张画卷,除了这个女孩,周围皆是没有上色地墨色,甚至轮廓也是极淡。可是白韶卿却知,那是她的娘亲,白府节省,一切内务都是由娘操持,她们姐弟二人更是从来没有过保姆或是奶妈。画这画的人,也许只是偷窥到了这一幕,将其映入笔下,那人想画的只是她,而她由此见到的,却是日思夜想的娘亲。 她颤抖地轻轻抚过那虚无的妇人,停留了好一会,才将视线挪开,哪知一看之下,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她伸手紧紧捂住嘴巴,呜咽声已无法自制。 这第二张,是她与弟弟玩耍。那时她已经八岁,弟弟尚在襁褓,她拿着街上买来的风车趴在他的摇篮前,逗着他笑。那时他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偏是爱笑,任何人一逗弄,他便会滚着胖乎乎地身子笑个不停,肉团团地,让她老想亲他。可是和上一张一样,摇篮虽在,里面的人却只有虚线粗描的形,唯独她光彩夺目,笑面如花。 再看下去,皆是如此,每张画中都有旁人,分明是她生活中的片段,却只见她一人,鲜艳地剌目痛心,她恍恍间,好似明白,这一生,遇到她,与她有关的人,最后都会如这画一般,只落个面目都无的虚影!这念头令她全身发抖,连牙齿都咬地咯咯作响。 一直跟随在身后的穆遥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们不看了,”他挨着她的头,轻声道:“一把火烧了这里就是,犯不着为这个伤神。” 白韶卿却是摇头,在他怀里哭了一会,略为收敛了情绪,再朝前走去。接下来的图,倒真是再也无法令她痛哭,只有满腔的惊诧—— 从楚国刑场逃脱,再到身为乞儿,甚至身陷乌行安府内,华装巧扮自鉴为公主做替身……每一个的她都是如此鲜明,每一张图,她皆在成长。再然后,她到了向山,又赴秦国……月夜剑舞,双影纵跃;广林殿上,她手捧“妖石”,那光芒万丈,映照着她的眉眼绽放着异样的风采;离秦入楚,她曾一袭白衣在楚夙的医馆里漫步;送月回国,与刺客周旋,黑林纤影,跃然纸上;伪装入宫,平定内乱,城楼上,她当时分明是易作月重锦的样子,可这画上却是男装的她,含笑淡定,竟有一分那盛装女子的模样……林林种种,就像有人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每一个足迹,每一点变化,都映现纸上,直到……洛水阁那晚! 最后那张,只是一片火光上,用重笔描绘了她的眉目。白韶卿定定注视着这张脸,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她感觉到了不同。和四年前,和两年前,甚至半年前的画,她已经不同,变化就在不知不觉中产生。 促成这一切的,自然是他。 她站在最后一幅画前好一会,才转身环视一圈,道:“这个盒子里,不知是什么?” 穆遥看她脸色不好,实在是怕这盒子里还有什么更刺激到她的东西,不由上前一步道:“一天也看不完,我们出去透透气,歇一会吧。” 白韶卿轻轻吐出口气,却道:“正是因为刚刚看了那些,才有勇气再看别的,我从来,便不信命,可是此时……”她伸手指向那个盒子“我却忽然有感,那盒子里……就有我的命运!” 穆遥一怔,她已经往前走,眼睛直直地“打开它吧。没有锁,不就是等我来看么?” “你没事么?”穆遥小心翼翼“你确定要看?” “要看!”说话间,她已走到近前,穆遥让到一边伸手抓住锁扣往上一掀…… 二人一时均是怔愣,穆遥喉节一动,甚至不敢伸下手去,眼睛直直瞪着盒里的东西,只觉得口干舌燥。 满盒之中,皆是卷轴!长短不一,色泽质地,却是相同。虽然似乎时代遥远,略有褪色,可是那抹不似赤金,不似缃色地明黄,却依旧亮的灼目。 四国君主,早在先祖四分天下时,便立誓不启明黄,因而各执皇袍不同色质,各国亦是称王,皇之一字,亦属禁令。 既然连四国国君都不能用明黄这个高贵至极地色泽,那这些卷轴,不,应该是圣旨,从何而来! 穆遥犹豫再三,终是不敢下手,白韶卿轻轻吸进一口气去,道:“谁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东西,还能咬人不成!”说着便狠狠拿了两个,递一个到他手上,自己则将一个哗一声展了开来。 长卷虽展,她的目光却被左手边的一行小字牢牢吸引,心底深处有什么开始轻轻碎裂,又似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不管怎样,她开始相信,幂幂间原有天意,或许,这应该便是,宿命! ——钦此 金鼎元年十月二十五日 其上是两方血色大印 ——奉天皇帝之宝 ——制诰之宝 ! 033 前缘 金鼎元年!皇帝之宝! 白韶卿只觉眼睛干涩,闭了闭眼睛,才再度顺着长卷看过去——“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柏燕歌文韬武略仪表堂堂堪当大任甚慰朕心钦点为丁丑年武状元状元及地蓝翎侍骁骑校赐良田万顷家丁百人……” 柏燕歌!原来真有其人。 她放下这个,再拿起一封,还是此人,三月,晋升京都南城章京。她手上不停,连看了十封,竟全是这个柏燕歌的升迁旨意。从元年十月的武状元之后,到了第二年三月,此人已官至从一品,成了驻关大将。 她这边愣愣出了会神,目光带到,却见穆遥也是一脸神思天外的样子。和他相逢到现在,就属今天他的表情多多。平日里他对着她温和地笑,面对别人时淡而冷漠,除去这两种神情几乎找不到第三样变化。可是现在他的样子实在是让她有些担心,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靠近他:“你怎么了?看了什么?”说着,她朝他手中的圣旨瞥了一眼。 离殊!白韶卿从他手中接过来,这才发现这张色泽质地都与别的不同,这张不是明黄,而更像……她急忙错开眼看下款。果然,凌光十一年! 凌光!这是楚国现在的国号,而现在,才是凌光七年。 白韶卿呆了片刻,立刻将盒子的圣旨全部倾倒在地上,迅速地将每一卷打来来,不看内容,全按年号时间排好,那边穆遥静默了一会,也过来帮忙。这盒中的圣旨竟有一百多卷,只一会儿功夫,这个石室中已被铺满,又延伸到外间大的那间,等到两间都是遍地圣旨时,二人才开始按这些时间,一个个细看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洞壁上的火光开始嘶嘶作响,油灯的残油将尽,整个洞穴渐渐转为昏暗,随即油灯一个跟着一个熄了下去,待到最后一盏熄灭,洞里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二人早看完了,也就是静静坐着,又隔了好一会,穆遥清清嗓子,声音略有些哑:“我去弄点火把进来。” “穆遥……”她向着他的方向,伸手出去,她想要一点点外力,能够给她感觉,哪怕是一点点,因为她的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冻结了。 他亦似明白她的感受,靠过来握住她手“别怕,我在这里。”他说。可是他的手并不比她的暖多少,两手紧紧交握,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搂到怀里抚摸她的头发。 两人又是静坐,她听到自己干涩地声音:“我们看到的东西好像有点奇怪,你说是不是?这世上有未卜先知的人?能……能回到过去的人?人死了……死了以后不就没了吗?为什么又能回来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离殊他……为什么可以重来?那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重来?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她的声音渐渐急促,呼吸也时长时短,又忍不住将身边一个极小的卷轴推开一些,那个不是圣旨,而是埋在所有圣旨之下的,离殊亲笔记下的生平,两相对照,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事,确成事实。 穆遥沉默着,这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就是心硬如铁地他也觉得承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女子。只是……此时他的眼前,晃荡着的,闪烁如星的,皆是那人的眼。他自小便惧怕,惧怕那人的眼睛,只要轻轻地一扫而过,便让他有无处遁形之感。他总是觉得,自己在那人面前,就像是赤裸着,就连每一分心思都坦承在外一般,让他难堪,羞耻又惧怕。 却原来,他是如此凌驾于凡尘的存在!这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会是怎样?他颠覆重来,想要的只是她吗?只为了她? 这个洞穴里定是有许多风口,灼烧的油灯气味,遍地的卷轴书味,都始终淡淡,可是,二人却觉心中窒闷难当,穆遥再坐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我去找火。”说罢他放脱了她手,转身而出。 白韶卿听着他的脚步渐远,垂头坐了一会,想要触摸着地面站起身来,手却又碰到了一个小卷轴。使她的动作为之一顿。这个就是那卷被她推开的离殊笔扎,她迟疑着再度握紧它,想起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眼前,仿佛浮现起另一幅画面。 那像是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年代。其中有她有离殊有四国亦有柏燕歌。 楚国凌光八年,楚胜合月讨秦,秦则联络纪国,四国大战,九年,月王病逝,楚平月乱,趁机夺下兵权。秦散布楚胜对月所用的阴谋,楚成众矢之的,却因楚将精干,与秦强执,纪欲退出战乱,纪王却遭暗杀,纪室一族被人尽灭,楚秦之战由此演变为夺纪之争。凌光十年,天下四国实已形同虚设,其实只余楚秦,两国交战不歇。 次年秋末,楚胜暴毙,楚将离殊邵青拥护楚胜年方七岁的三子为帝,满朝无人敢驳,新帝登基,改号新源。离殊邵青率军直逼秦军,双方大战,离殊陷计被掳,邵青退兵,只身来到城下,自愿换离殊为囚。 秦将嘲笑他的勇气,扬言若是他能单挑秦朝两员大将,便答允他的条件。邵青应允,秦军都聚上城墙,争看这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战。 城前尘土飞扬,一紫两黑,纵马相执,兵刃交加,鲜血黄尘交错飞舞,邵青手中长枪舞地疾如电闪,秦军十万余人,只看得神驰目眩,错眼之间,秦将之一被飞挑下马,惊呼声卜起,另外一人手中长刀也将邵青头盔劈落,震耳欲聋地欢呼声刚刚响起,忽又全部静止。 那邵青一身紫甲,长发却飘垂至马腹,额头尚有血痕淌下,可眉目清晰宛转,独战秦国双将的竟是一个女子!众人愣然之间,秦城两侧,忽然杀声震天,邵青抬臂,将那个还未回过神来的秦将挑穿至死,面向城墙,她拂掠长发,微微一笑。 这一场战,在离殊的笔下记载的份外仔细,楚军趁主将与秦将在城前比试时破城而入,秦王失了到手的离殊,还不得不退兵百里,天下亦为之震惊。自此,这位有勇有谋的女将军也因此广传天下,亡故的楚相白琦之女白韶卿! 而在此时,楚秦两地忽然都有白氏预言降世,再后来,楚幼帝夭,二将再立楚长子,隔年,亦死,楚二子则在当夜自缢宫中,楚室由此灭亡。离殊与此时提出天命,愿奉白氏为帝。不论过程怎样,此议只用了四日,白氏顺利登基,立国金鼎。终报了楚君杀其父之仇。 她一面派离殊出征,一面启用荒废已久地科举,向全天下广展贤才,鼓励百姓开垦农耕,减免部分赋税,使得乱战中的楚国,开始透露转机,而就在这金鼎元年,一个绝世全才进入了她的生命,柏燕歌。 这部分的记载,离殊笔触虽淡,书写的字迹却是墨汁浓厚,力透纸背,透露出他深深恨意。他与她相识军营,情同手足,后来发现她的秘密,催她赶她,她反而更加努力的习武练兵,他助她护她,生死同进,甚至篡谋皇室,皆为她所计,却不想,她会爱上柏燕歌。 柏燕歌只在半年之间,晋封为将,与离殊并肩攻秦。离殊一面攻秦,一面设陷阱要置他于死地,数次设伏,数次皆被他躲过,他甚至意味深长地找他长谈。他凭什么,他什么也不是。离殊更怒,恨不得引秦入楚,也要先灭柏燕歌。边城大战,柏燕歌两面受击,身受重伤,就在性命交关之时,白韶卿忽然出现,为他拦下离殊的剑,以她那,已经贵为天子,天下转瞬便将全掌的尊贵之躯为他挡下当胸一剑。 血光飞溅,离殊抽剑而走。从此他不问战事,隐居深山,白氏终得天下,在全国发诏命任他为相盼他回还,他亦不返。 直到,她的婚讯传来。他回京,在暗处看她与柏燕歌携手并肩,他的爱,已经全化作了恨。是夜,他入深宫纵火,取走典记殿备旨,有关于她的,全部拿走。然后,他寻回了向山。神秘的向氏,其实一直存在,这个氏族从来隐居,向山所在,更是没有外人知晓,却因为当年离殊自暴自弃时,偶遇到此,一个向氏门人救过他,因而有机会让他闯入山去。这一趟,他更是有备而来,执剑进山,杀尽门人,没有死的却落得比死更惨的地步,向氏长老玄慎子闭关的山外,每时每刻都有门人惨叫嘶求,玄慎子无法,只得开关让他进入,并且答允为他行禁术。 禁术一开,他陷入昏迷,醒来时仍在向山,可周围一切却已改变,当他明白自己被送来的时代比他所在的那个早了十几年,白韶卿甚至尚未出世时,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飞快形成,他拜此时的玄慎子为师,只半年之后,杀玄慎子,取而代之。 先设预言,再灭柏氏,所有人的命运之轮,便这样由他掌握,转向了新的方向…… 白韶卿呆呆坐着,脑中一片浑沌,四周是沉寂地黑,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墓穴般。是呀,这里简直就像一个墓穴,那个离殊,曾经就在这里生活,写他的生平画她的画像,走出这里,他却是慈祥地老者…… 她在他的手下成长,对他满怀崇敬,他完全可以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甘心情愿地留在身旁,可是他没有,他放她离山。却又给她一路设陷,他对她的恨,绵绵不绝,光是灭尽柏氏,杀了尚在孩提时代的柏燕歌,不足以抵他的恨,他要的,是将她毁灭么?完全踩在脚下?或者,根本是借由她毁了这天下? 她忽然无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却有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这么说来,托了他的福呢!她白韶卿也算两度为人! 前世,有过生死与共的知己,有过相爱不离地丈夫;今生,还得到如此苦心栽培,这世上有几人能知道自己的前生。 可是,因为一已之私,他杀了多少人呀!她走到如今,一路上,都是踩着鲜血而来,原来,这些人,都是因她、因他而死! 这笔帐,怎能不还! 白氏预言!柏氏预言!真是可笑之至! 可是离殊!你莫要,真败在你自己设下这个预言上才好!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进去,忽然高举双臂,大叫道:“还有什么?你尽管,放马过来!” 这声音极响,在沉闷中几乎如惊雷一般,击打在每一片山壁上,震地她自己都好似微微一抖,随即,忽然,便在她的头顶,一道光柱笔直落下,将她整个包围其中,忽然而至的光亮,灼的她眼睛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东西,隔了好一会,才慢慢睁眼,顺着光亮望去,原来就是先前她看到的那个山壁顶上的位置,和月国那个一样,只不过透入光线的时间不同,所以才会刚巧在这时透进光来。 她仰着头举着手感受那亮光打在脸上,身后传来一点动静,她回头,看穆遥举着火把,微张着嘴惊诧地看着她,她整个人都在这道月光中,白的黑衣都在发亮般,她冲他微微一笑,很突然地道:“放心,我没有被这月光收走。” 穆遥一愕,忍不住摇头叹息,伸手道:“过来吧,小心晃了眼睛。”白韶卿伸手给他,依旧笑着:“你刚刚害怕了?” “我怕什么?”穆遥拉过她“啊,你变成妖怪了?长尾巴了?”说着还真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白韶卿推了他一把,道:“离殊不就是在这里作的禁术吗?你就不担心我也从这里飞了出去。” “他不是写着吗?是那个玄什么帮他做的,如今那人早死了,这禁术自然也失传。” “那你说他有没有学过来呢?”白韶卿扭头四下打量,却感受身边的穆遥地身体极微地一颤,便听他道:“要是那样……” “就太可怕了。”白韶卿接过他的话“不管怎样,他现在一直在赢,等到他哪天输了的时候,或许就能知道他是不是会那禁术。” “输?”穆遥叹息“怎么可能!”他不愿意再说这个,便伏身去拾满地地圣旨“快把这些都收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白韶卿应了,也跟着收拾,捡了一半,问道:“你见过离殊几回?” “两回。” “这么多年才见过两回?” “嗯。很多人一回也没过呢。我是晋升八影之后,才见的第一回。” “八影是什么?那天你还说过四堂什么的,月影的结构是怎样?” “月影以零秋水为首,其下分风火雷电四堂,四堂下再各分八影,这三十二个月影是受她亲自指挥,也就是,只有连四堂在内的三十六人才能见到离殊。每个八影下再分十二人,由八影们自己指挥,各自分配不同任务。” “这就已经近四百人了。”白韶卿声音轻轻“风火雷电,有各自代表的意思么?还是以不同任务划分?” 穆遥身形微微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依旧回答“是以能力任务划分。风,便是我所在的堂主,风堂下每个人的名字上都有风字,我们擅长的是暗杀,以速度取胜。”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她也就静静听着“火堂擅长的则是治毒下毒;雷堂主要是寻迹,雷堂的最善伪装,制作人皮面具,皆是其中高手。最后的电堂则是培植,训练新的月影。” “如此周到。”白韶卿沉吟着。 穆遥一声不吭,麻力地将所有卷轴都放回原位,关上石门,便牵着白韶卿依旧从石阶上去,盖好石床,再到洞外,天色竟然已经大亮。想不到他们竟然在里面呆了一夜,何况看这日头位置,只怕已是正午。 白韶卿看看眼前熟悉的景象,便笑道:“难得来一回,这里也算我成长之地,我带你走直,随便弄点吃的。” 穆遥自然没有异议,便跟着她在山上漫步,此时降冬,樱花未放,不过好在向山有种清果倒是冬季也频有收获,白韶卿带着穆遥找到后山小径,一路上去,便是她初次遇见扮成玄慎子的离殊的竹屋,在屋子前后立刻看到不少这样的深紫果实,虽然入口冰凉,不过还算多汁,味道也甜,二人采了一堆,蹲在山涧边洗干净了,吃了个半饱。 白韶卿始终神色淡淡,与来时相比,眉间反而少了郁结之色,在经历洞中所见后,这样的平静实在令穆遥有些不解,他忍不住总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她的心事,却总是遇上她清亮地目光“你想问我有什么打算么?”在他第三次看她,被她碰个正着之后,她道。 穆遥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打算么?我看你在山洞里那时,吓坏了的样子,与你此时太不相同。你可不要为了怕我担忧,故意装的若无其事。有什么打算,也要和我商量才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含笑道:“现在知道了他的底牌,那我就陪他走下去吧。” “你的意思是……” “若是有机会见到他,我想告诉他大可不必再故弄玄虚,这些年来,不论是这四国还是我身边的人,总是因我而受尽牵连,若是我一直在他掌心跳腾不出,未免有失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心栽培。他恨柏燕歌,柏燕歌已死,他恨我,不过想来更想与我一决生死吧。既然我们曾是战场上的伙伴,那就让这一切,回到战场上结束吧。” 034 前行 穆遥不语,久久看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白韶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对他说:“你还受月影的毒药控制,不过我认识一个朋友,有些解毒本事的,若是她能帮你解毒当然最好!若是真的不能,我们再慢慢想法子,”她握住他一只手掌,与他对视:“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苦,往后有什么事,我也想给为你分担。不过,若是你另有打算,直说无防,我能明白的。” 穆遥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月国。” “你要做什么我总是会在你身边,走吧,如今战乱,要过月界可不容易,”他伸手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你带着这个便可入界,然后在元忆城等我,天黑后我去寻你。” 白韶卿原要反对,他却不容她再说,二人从那些废院里随便寻了点衣服,穆遥帮着给她的脸稍做修饰,扮作一个普通妇人的模样,便扯着她一起下了向山,朝月境而去,将她直送到月境城关外,他才退了开去。 有通关文谍在手,白韶卿还是被守兵详细盘查,才允入关,这个连松关是月境对秦的一道防口,过界的百姓在城下经查过后便需直接出关,片刻不能停留,白韶卿出了城,再行十多里,直到天色几乎全黑,便到了元忆城。 月国虽未入战乱,这边城处却因接近战火,城中百姓大户,多半已往京城周边迁去,余下的人口不到原来的七成,而且大多是贫民或商家,物价奇高,街市上买卖不盛,头插长草自卖其身的倒是不少。 白韶卿手上有穆遥给的银两,找了客栈住下,随便用了些贵的离谱的饭食,外面已经渐陷沉静,她按穆遥吩咐的,在打开的窗扇上挂了一件衣衫上去,然后便坐在窗边等,夜风寒冷,吹的她鼻尖脸颊都绯红麻木,额边两缕碎发晃来晃去,眺望远山的黑眸却异样宁静。 正在出神,眼前有人伸手过来在她面前一挥,随即一个身影从窗上倒挂着跳了进来,矫健如入水的鱼。白韶卿忙关上窗户:“这么快。” 穆遥笑道:“算慢了,深更半夜还有过界的人,害我等了好半天。”说着话看桌上留着的饭菜,便坐下大吃起来,白韶卿在一边给他布菜倒水,吃饱喝足,穆遥把床上铺盖拿下一幅来铺在地上,倒头睡下。 第二日,白韶卿便出去给穆遥弄了身衣服,换下他那身夜行衣,普通的蓝锦绵对襟长袍,穿在穆遥身上,竟是份外地英气逼人。二人下了楼去,客栈掌柜都愣了一愣,昨天住进来分明只是那妇人一个,今早却变作俩人,他这里走着神,那二人却早去的远了。 这里去月国的京都齐壤还很遥远,二人虽然银子不多,还是商量着得买匹马,街道上一路走着,一边瞧着可有马贩,走出不远,一边巷弄里忽然跑出一个人来。蓬着头发,赤着脚,飞快地蹿出来,擦着穆遥,嗖地一声就跑过去了,紧跟着巷里又叫又骂地跑出三五个男人,当先一个一手正系着裤腰带,一手朝前指着大骂“给老子抓住那个小娼妇!”几人呼拉拉地也是一下就闪了过去。 白韶卿忍不住回头去瞧,穆遥拉了拉她,走出几步,她终究还是回了下头,正好看见那个女的已经让人抓住,正往后面的巷子里拖,她一急:“我去看看。” 穆遥一把拉住她手:“管不了那么多,这种事天天都有。” “看见了总不能不管”白韶卿甩手转身就跑,他摇了摇头,只得跟上。 巷子里那男人正狠甩大掌,缩在巷角的那人给打的满嘴是血,他尤自不足,一边打一边骂:“老子花钱买了你,还想逃?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倒是再逃呀!” 那女人已经跟打的东倒西歪,脸颊高高肿起,他一把提拎起她的头发就往巷弄深处拖去“他妈的,你要逃老子还就不要了,兄弟们,给老子瞧好罗,老子用过了也分你们享享,回头再卖寻春楼去,往后要玩,可得玩银子啦哈哈哈哈。” 其它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叉着腰看他把那女人拖出几步后往地上一甩,正伸手撕她衣衫,一时几人都是大乐,眼中淫光乱闪,伸着脖子,唯恐看不真切。就在这时,几人忽觉头顶上被什么东西微微一触,还不及回眼去瞧,便见眼前一个人影飘飘然落下,定睛一看竟是个样貌清秀的妇人。 白韶卿一落地,也不靠近,抬起脚来朝外一轮,地上几块碎石顿时便兜着一股疾风朝那巷角男人头背两处重重飞去,嘭嘭连声,那男人吃痛呼叫,怒骂着回过头:“他妈的,怎么回事?”待见了眼前凭空多出这样一个女人,惊讶还没褪下喜色又已上脸:“哟,这是哪家的俊媳妇呀。”说着转过身来,他此时前衫半开,裤子已经褪到了脚跟,白韶卿刚一怔,眼前已是一晃,一个蓝色背影正正地挡在她面前,紧接着便听几声嘶号响过,待他让开时,那五个男人已经叠作了一堆,刚刚那个给压在了最底下,伸着舌头,眼见已经没气。 穆遥看也不看那堆人,转身对着白韶卿道:“叫你别管非得过来,”他的眼中有一丝笑意淡淡,伸手摸摸她的头“吓着了?” “哪那么容易吓着,”白韶卿脸上一红,走到地上那女人身边,她的衣衫已经让人撕成碎片,身上脸上都是青紫,眼睛半开半合,神志倒还清醒,正强撑着要起来叩头。白韶卿忙按着她,又拿一件衣衫帮她穿好,留下两绽银子在她手上,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走。 那女人忽然扑在地上朝二人叩头,呜咽道:“老爷夫人救了我,我愿为奴为婢跟随你们。” 白韶卿一愣,穆遥已经拉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我们不需要奴婢。”那女人见他们快要出巷,硬撑着爬起想跟上来,穆遥微微侧目,眼中冷光一闪“再跟过来就是找死。”那女人一吓,回过神时,他们早去了。 白韶卿这回倒不和他争执,由他拉着走出好远,才叹道:“不要也不用吓她。” 穆遥满不在乎:“废时间跟她多话,白浪费功夫。”说着话眼神乱扫,倒真见到一个马贩,便过去与他买马,这马贩要价极高,穆遥和他一边砍着价一边上去挑马,白韶卿帮不上什么忙,便站在一边左右张望。 眼神带过,竟见街角那边,刚刚那女人正朝他们靠近过来,刚给她穿上的那身衣服,此时膝下一片血痕,竟像是爬着来的,这时脚还在打颤,眼神极怯地偷偷朝这边打量,目光和白韶卿对上,顿时吓的一缩脖子,又瞟穆遥的背影,看的出她的害怕出自真心,可却依旧执着要跟着他们,白韶卿看着她,心里委实不是滋味,正在这时,身后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她顿时双脚离地,跟着便坐到了马上,穆遥坐在她身后,持着马缰,冷哼道:“还真有那不怕死的。”说着一提马缰,那马顿时长嘶一声,在大街上狂奔起来,飞快地掠过那女人,一闪而过了。 二人纵马出城,穆遥只是一路鞭马,催得它拼了命的撒开四肢狂奔到正午,才放它休息,二人下马来吃些干粮。白韶卿看他一路都不说话,这时脸色又隐隐有些泛青,不由得担心起来:“你不舒服?” “没有,”穆遥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无情冷……” 不待他说完,她已经一伸手捂上他的嘴“瞎说什么,你若是无情,我早淹死在楚江了,哪里还有今日。”她看他不再说话,便放手轻轻撩开他眼前几缕散发“这些年,你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受的是怎样的训练,我就算全不知晓,可也总能猜到一二……就算有时不习惯你行事的方式,可是我会选择信任。我信你,和当年吊在楚江边时一样,而且,永远一样。” 穆遥怔怔看着她,眼神渐渐柔软,一抹浅笑勾起他的嘴角“这一生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白韶卿却是叹气“若不是遇到我,你的人生哪会这般颠簸流离,说不准你那时便会接了陈大夫的药铺子,做个行医救世的好大夫,有家人有妻儿,平平安安的,岂不是好!” “这个乱世,哪来的平平安安,究竟是要遇到这一场的,还不如现在,有能力保护你,才是最好。”他淡淡笑着,摆弄着手上的一株杂草,静了静,又道:“金子他们,我也找过,知道他们在楚国那户人家,那时我还没资格单独任务,总是脱不开身,后来有机会去找时,他们却已经走了,你遇到过他们?” “是呀,他们就在楚纪交界的一处深山里,我本想这趟带上他们,后来想想,还是等我们在月国落下脚,再让他们来好。他们见到你,不知得多高兴呢。” 穆遥无奈地摇摇头:“小六豆芽大约是会高兴,金子嘛,我看不挨他两下他不解气。” 白韶卿卟嗤一声笑了“你若是怕疼,我挨也行,反正我也没信用,扔了他们不管,说的话全没作到。”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只让他揍你。”穆遥笑着去戳她的头,她缩着脖子去躲,一时间,二人又像是回到小时候般,亲密又近一步。笑闹了一会,穆遥便缩回手了,拍了拍她袖上的碎叶,道:“你还没问过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呢,你真不好奇?” 白韶卿一愣,这事还真是让她忽略了,转头道:“是呀,怎么认出来的?我晕过去时乱说话了?” “没有,”穆遥眼中笑意满满“你压根没有全晕过,军医过来给你把脉,才一碰你身子,你立刻就醒了,瞪着人家跟有仇似的。后来还是我发现是你,才赶走了军医,给你上的药。”说着,他伸手在她手腕上的双镯上轻轻一敲“就是这个,让我知道是你。” 白韶卿完全呆愣住了,她女扮男装不是一回两回,当时扮月重锦,为了免的让人发现,把镯子用纱布绕着缠死在腕上尽量高的位置,弄的太紧,几乎嵌进肉里去,后来拿下时,手腕那位置生生地留下一圈青痕。不过那时是扮皇帝,身体没人敢碰,自然也相对安全。 后来扮成士兵,就更不容易了,不过又好在是冬天,纱布包裹了整条手臂,也只是胳膊略粗一些,每天防着人忽如其来的拉自己手腕,那一份惊弓之鸟的滋味,如今想来也是后怕。却没想到穆遥是凭这镯子认出自己。 穆遥看她一脸惊讶,便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有这镯子的就是你是吧?”她点了点头,他便道:“在我还不知道是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晓向山圣女不畏毒,是因为她有一双奇特的镯子,这个消息是雷堂八影们任务时无意间说漏了口,让我听到的。后来我有资格独自行动之后,我便去寻你的消息,哪知道寻来寻去,却发现这向山圣女竟是老熟人。” 白韶卿这才了然,摸摸那镯子,叹道:“可惜向氏的人不知是被离殊关了还是杀了,我想拿下这镯子,也总不得其法。多了这个,扮男装实在是太不方便。” 穆遥却笑“你这分明是买椟还珠嘛,这双镯保你百毒不侵,你倒只为了易容方便,便想拿下它们?更何况这镯子要拿下,你一个人也是没法办到。” 白韶卿本来正让他说的讪讪笑,听到后半句,顿时留上意了,凑过来问“你知道怎么拿下它么?” 穆遥脸色有些尴尬:“我也是猜的。” “那把猜的说来听听。” 穆遥不知怎么脸色竟是一红,推了推她,才道:“那个,零秋水给你这镯子起了个名字,她说起你时总是恨恨,常常会提到这东西是如何保护你害她没处下手,我,我也是从她那听了两回,猜测着大约是那么个意思。” “究竟是什么嘛。”白韶卿看他神色有些不对,更是好奇要问,她正想再靠近一些问个明白,穆遥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颤抖起来,顷刻之间,竟缩成一团,在原地打冷战,白韶卿大惊失色,正在俯身去扶,穆遥已经挣扎着向后退开,一边退一边朝她摆手,他的脸色已渐成青紫,眼中红丝密布,如同要滴出血一般,白韶卿只觉五内俱焚“你怎么了?你能说话吗?能看见我吗?” 看她还是靠近,穆遥手摆的更是厉害,与此同时,他忽然张口,一口鲜血疾喷而出,血中隐有黑色,白韶卿心中一动,顿时停步“你别急,要我作什么?” 穆遥眼中回复一丝清醒,扬手朝马指去,白韶卿慌忙将马拉过来,扔了缰绳给他,他蹒跚着好一会才翻身上马,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趁着这吐血的片刻清醒,他拼死回头,声音已经嘶哑“你别跟来……在这……等……别来……” 白韶卿眼中含泪,用力点头,看他猛地一甩马鞭,那马四蹄如飞,转眼便没入了大道前方的大弯,白韶卿双拳攥地紧紧,身体也跟他般地颤抖起来。她帮不了他,她已经隐约猜到他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她却帮不了他。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靠近,让他自己去寻人求救…… 她呆呆站着,只觉每一次呼吸时间都长的无法忍耐,她仿佛看到他独自一人在马背上一口接一口地吐血,或者他已经落下马来,正倒在路边人事不省,又或者,他根本已经……她被这些想象惊的心胆俱裂,再也顾不得答应他的话,撒开脚正在跑去时,极远的天空处,忽然一声尖锐地刺响止住了她的脚步。 那是他,他发了证明他身份地信号弹,在向山曾经见过,那时是夜,能见到那点蓝光,如今艳阳在天,除了声音她连一点光影也看不到。可是这声音证明他还活着,他已经寻到安全的地点,并且放出求救信号,一定,会有人就在左近的。 她盯着那个方向,过了片刻,又是同样的声音再响了一次,她的心也跟着再度沸腾起来,像是里面有一只大锅,沸油正旺,而那求救的破空声便如烈火,使得她的心,整个烧腾起来一般,再难抑止,她猛然提起裙子,朝大道跑去。 眼看就要奔到弯道前,却听一声尖响再度破空而来,这声音令她再次停下脚步,却同时也使她转头朝着南边,不错,这一次,这一个声音是从那里传来,她心里第一次,因为有月影近在咫尺而感到欢喜,有人回应,穆遥有救了。她止步不前,却不愿意再走回去,便在大道旁的石头上坐下,有了期盼,便不再那么心慌。 眼巴巴地等了一会,总算听到马蹄声响起,她一脸惊喜地站起身来,前面转过大弯的却是一辆马车,她微感失望,正要再度坐下,那马车竟在她身边停下,马帘一掀,一张瘦脸探出来朝她打量几眼,笑道:“小娘子独身一人么?我这车里还能坐人,不如顺小娘子一程吧。” 白韶卿懒地理他,眼睛依旧望着道路那边,那人笑道:“不用等啦,你等的人不会来啦。” 听到这话她倒是一惊,立刻站了起来。那人伸手一扬,赶车的车夫帮他掀开帘子,两个人一起朝她走来,白韶卿眼睛一扫,看这二人脚步虚浮,方才说的话只是他随口说的,心里却是怒意更甚,看他们走近,倒微微一笑。 那瘦子看她笑起来,更是靠近:“何必等那负心人,小娘人跟了我去,我决不负你,还会好吃好食的供你,绫罗绸缎要多少都……”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被狠狠扇了个耳光,头刚刚往右偏去,随即右脸一痛,顿时又向左歪,就这样东倒西歪地挨的他自己都数不清,眼前只觉东西乱闪,好不容易停了,他的脸已经肿的脱了人形,倒比原本胖出了几倍,眼睛都找不到了。一边车夫只觉眼前一花,老爷就成了这个样子,吓的腿都软了,顿时给这女人跪下,正要求饶,却见那女子冷着一张脸:“立刻滚,再多留一刻,可别怪我……” 那车夫也算识相,不等她说完已经拖起那男人便走,往车上一扔,逃似的去了。教训了一痛,白韶卿心里的怒火却没熄下,正打算找个石头再踢他一脚,回头却见穆遥牵着马,正站在弯道口,脸色如纸般苍白,正含笑看着她。 她浑身一颠,眼中泪水已然落下,朝他一步步走近,却是越走越快,到后来已经奔跑着冲过去,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说不出话来,那上面尚有点点滴滴的血迹“已经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 穆遥点点头“没事了。吓到你了。”他轻描淡写,声音分明还是脱力,就连落在她头上的手掌也还有几分轻微地颤动,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叫你不要过来,偏要过来,真是气人!”他又道。 白韶卿无言以对,好说歹说地扶他上了马,二人同骑再回到刚刚休息的树下,反正天色也迟,何况他经了此事,今日便不再赶路,就在离大道稍远些的林中休息。 穆遥的脸色还是不好,躺了许久也没有恢复,白韶卿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在包中找出他为了易容准备的描眉用的碳笔,撕下一片衣襟,在上面写了一会,再将那衣襟拧成丝长的一条,又解开头发,自发间拉下那细细地黑环放在嘴边轻轻吹起,她根本听不到丁点声音,可是才吹了一下,身边已经卟卟落下好几只鸟来,竟都是不怕生似地在她身边。 她挑一只大的,将那细长的衣襟牢牢绑在它一只腿上,再吹一次细管,又有几只鸟儿落下,那只已经绑上细带的鸟却似分辨了一下方向,振翅高飞,不一会,就消失在了云端。 035 回家 以穆遥事后解释,白韶卿才知晓,原来这种情形正是因为潜伏在他体内的毒性没有按时得到缓解地药物,而且他在临近体毒发作这个危险时期,作大幅运动,像急速地提气、纵跃、狂奔,这些都能促进毒性地提前发作,因而才会有此一劫,不过总算是虚惊一场,如今已经无事。 可白韶卿却还是坚持放慢速度,以调理他的身体为主赶路为辅,穆遥拗不过她,只得答允,二人于是便一路慢行,路上穆遥便给她说些自己这些年行走江湖时看到的遇到的奇闻异事,这一路上倒也走的颇为自在。 与此同时,楚纪的动静也随着流言进入月境。两国因各失一员猛将,战力像是持平,本来楚军当初被乌行安赶出长平又掳走主帅后,元气大伤,纪军若是趁此时进攻,拿下新平,应该不算太难。可奇怪的是,纪军自打下长平后,似乎军心不整,后来两军各换大将,再在两城间交战,也是没有分出胜负就匆匆结束了。 因此两军现在便胶着在两座边城中,谁也打不下谁,只是按局势来分,毕竟楚国入界,占了纪国的城池,算得到略胜一筹。 二人闻言都是沉默,纪军拼死作战,到后来却落得个主帅降职的结果,也难怪军心不稳,更何况乌行安之死,众人只有对朝廷更加失望,这样的情形,哪里还有当初力败狂楚的雄心壮志。如此拖延下去,即使楚国无詹灼,纪国也非其敌,若楚胜再出强兵,恐怕纪亡,已经近在眼前了。 如此走了十余日,穆遥总算以自己确实完全恢复说服了白韶卿,使得二人的进程重回到正常速度,快马加鞭,再行十日,终于到了齐壤。 在客栈安顿好,白韶卿便立刻在客栈里打听开了,当初离开雪山时,她做了安排请柏大力保护月重锦,想来向天颜应该也会随行,她医术卓然,最有可能的生活方式便是行医。因此她一到此地头件事,便打听京城近来是否有新开了医馆或是名声鹊起的大夫。 果不其然,才喝了半壶茶,店小二便热心地介绍了几个最近最有名的大夫给她,这里头便有两个是女子,而一听到其中一人的名字,白韶卿立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和穆遥一同出门,寻着那小二给的地址去了。 这医馆并不难寻,因为开在十分热闹的街区,而且店面不少,馆前挂着一块横匾,上书“颜馆”。二人踱起铺子里去,便见左侧整幅大墙上的药匣子开开关关不停,柜上有三五个伙计,还是忙的不可开交。 右侧则是一个隔柜,垂了竹帘子,好些人便坐在帘子外候着,她朝这边探了探头,里头三个男子正在为病人诊脉,却是没见到熟人。 身边一个十五六的少年靠近她道:“这位夫人是寻医么?需得等等。” “我想找颜大夫。” “她这会子怕是腾不出空来,要不你坐会,这边刘老先生边上快有空位了,夫人若是着急,我给你早安排进去。”那少年堆着笑,眼睛灵动,一幅灵活相。 白韶卿摇头道:“我只找颜大夫,我不看病,是有事找她,她在么?” “有事么?”那少年看了她一会,笑道“那夫人等会,我给您叫去。”白韶卿谢了,看他转身朝后堂走去,一边穆遥道:“就是她?”她点点头,伸指在嘴边打个手式,他倒笑了,摇了摇头,东张西望起来。 过了片刻,便听脚步声响起,那少年已经出来,赔着笑,让他们再等片刻,说那人就来,便走开了。白韶卿答应着,在原地站了一会,感觉后堂似是有人正打量自己,便凝神看去,堂后垂着密密地帘子,又是极暗,不过她还是隐约感到目光与对方对上,嘴角轻扯,微微一笑。 里面顿时一人低呼“你你……”跟着向天颜素面朝天地便朝她走来,一面走一面伸手指着她,却只一味你你你的,话也说不上来。 白韶卿笑呤呤地打量她,她穿着一衣淡黄色地小袄,下着水色描丝襦裙,水长短靴,头发刷了个斜髻,额前耳边皆有碎发垂下,衬着一张脸更小了。此时张着嘴,眼睛瞪地滚园,指头直戳到白韶卿脸上,才恨恨放下“你还知道来找我呀你。” “我倒是想找别人,可惜无人可找。”白韶卿依旧笑着。 向天颜一把抓住她手,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咕嘟了半天,吐出一句:“臭丫头,生生的让人死了大半。这大半年的,也不知道传个信给我。” “传什么信,给你惹祸来么?”白韶卿紧紧她的手,回身介绍了穆遥,向天颜一愣,朝他看了几眼,忙引着两人进后堂去了。 这医馆后面居然挺大,路过一个露天的水井院,往里连穿了两个院子,向天颜才引他们在一间屋里坐下,这里与前面的医馆似乎不是同一个入口,刚刚进来时,白韶卿看到一侧还有院门,似是朝外。 “这是两个院子,刚置下的,后面连起来那边是医馆,这边便是我们自己住。”向天颜一边说着一边给二人弄茶,白韶卿也去帮忙,不一会,便煮了茶上来,一时间满屋都是茶香。 “那边医馆是日夜吵嚷的,这里倒是幽静”向天颜说着,端了茶给穆遥,后者忙道:“有劳向姑娘。” 向天颜抿嘴一笑“如今我换了名字,颜天,以后这么叫我就成。”说着将他仔细打量几眼,才回到白韶卿身边“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久都去了哪?你知不知有人为了你都快急疯……”说到这里见她眼神一黯,才勉强收了声,把杯子往她面前一放“总之,即回来了,就得听我安排。”说着就要出去唤人。 白韶卿一把将她拉回:“也不急在一时。” “你自然不急,可有人……”说着又瞟了穆遥一眼,穆遥轻咳着站起身来“我出去转转。”白韶卿想要挽留,他却一笑走了。 “这人是谁?”颜天见他一走,立刻追问。 “是我失散了多年的亲人。他身上有一种每个月都得服药的毒,服的时间大概有些久了,回头你给他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帮他解了?” “嗯,我会尽力。” 白韶卿伸手为她拂了拂头发“他们呢?” “谁?宫里的还是宫外的?”颜天眯了眯眼睛,笑笑的。 “自然是你身边那两个。小源呢?”白韶卿戳戳她的脸颊。 颜天叹道:“若是那位知道你出去一趟,又带了个俊俏地男人回来,还不知得多伤心呢,偏你一点没放他在心上,回来了连问也不问一声。” “你浑说什么”白韶卿略微低沉了些的调子倒让她为之一顿,看了看她的神色:“算了,回来就好,别的慢慢再说。小源去了私塾,他毕竟在雪山长大,学业也荒废了好些年,好在肯用心,如今和刚来时大不同了,也交了朋友。大力如今是月王的御前护军统领。” “这么厉害!”白韶卿笑看她一眼“瞧你那样子,倒像这统领是你这位女大人。” 颜天一甩手,笑了起来“我是替他高兴也不行呀?他是刚升的,原先只是副将。这半年来几乎没有消停的,光是上月便挡了三回刺客……” 白韶卿的笑容顿时一收,她再道:“自从南边那两边开始打仗,这月宫里就跟换着人似的,光是醒毒丸我就配了快一车拉进宫去,唉,这个月王真不是好当的。”她说着话看白韶卿脸色渐白,又转而安慰“不过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大力已经清了好几回,太监宫女侍卫不知道换了多少,可却总还是有抓不到的蛛丝马迹,这些人动静实在是太过诡异。”她叹了口气,道:“你这些日子都躲到哪去了?你不知道他……” “通知大力吧,我今天就得进宫。” 颜天看了她片刻,立刻转身朝外走去“你呆着,我很快就回来。”说着话,人已经出院去了。 颜天不知怎么安排,白韶卿只等了一会,便见她回来了,依着白的意思,还是给她打扮成一个少年朗的样子,收拾妥当,便带她去宫门。白韶卿出屋来四下找穆遥,也知他到哪里去了,一时天颜又催,只得作罢,跟着她出去。 二人乘马车,直奔南城门,到时她便只能独自进去,颜天硬是要在外面等待,她正摇头朝她挥手,刚刚还神色傲慢地两边护军忽然刷的一声站的笔直,她回过头来,便见柏大力站在眼前,他眼中隐有笑意,将她上下打量,拱手道:“邵兄请。容在下为你带路。”白韶卿也拱了拱手,跟着他去了。两边护军面面相觑,这个瘦小的少年竟要统领大人亲自迎接,不知是什么来头,一时都是猜疑不定。 二人朝里走去,一路上倒是沉默,只是并肩同行,柏大力时不时地侧过头打量她,眼中总是暖意,他本来不善言辞,自然也不会多讲,不过看到她的欢喜,却也是毫不掩饰。 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很快便过了正殿,这皇宫怎么说她也是住过好些日子的,知道自己正朝着御花园走去,穿过假山楼阁,果然,便到了落银湖畔。这里再进去就是深宫,她此时男装打扮,自然不敢再走,只得停在湖这边,柏大力到了这里也止了步,朝往南她示意,微笑着退了下去。 白韶卿只好硬着头皮往顺湖边往南面走去,一边波水粼粼,一边奇木横生,她慢慢走着,不由想到以前在这里的光景,不由得摇头微笑。湖中有一方小岛,说是岛,其实不过是一个在湖心突起的大土堆,从南边岸边有断桥通往岛心,白韶卿顺桥走去,远远便见岛心的亭子里一人负手站立,看着自己。 她渐渐走近,月重锦的面容便一分分清晰起来,自从雪山一别,白韶卿时常会回想起他那日说过的话,由此再想到他的样子,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总是微笑总是沉默的男子,在她心里会这样时常地泛现起来。使她将听到见的每一件事,都与之拉上关联,听穆遥说起身上有月国的令牌便会不安,听到颜天说起近日月宫的现状,便恨不得立刻见到他,而现在,这张比往日消瘦了许多的脸,就近在咫尺,她却又有些慌乱。 脚下再度踏到实地,她已经走到桥的尽头,看到他近在眼前,却忽然心慌地停了下来,微仰着头看着亭子里的月重锦,二人静静对视了一会,他的眼中荡起微微地波澜,看定她,他朝她迎面而来,一直走到面前,才轻轻开口:“当日我曾说过,不管你遇到什么难事,我总会作你的后盾帮你解决,可是雪山一别,你音讯全无,我又忍不住会想……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你解决了我都无能为力的事,能我所不能,我又凭什么说那样的大话呢……这样的想法随着时间越久便越深,深到我自己都有些……胆怯……如果你一直没有碰到困难的事,那我这人情岂非永远也还不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再抬头时,眼中却是晶亮“好在,你终于来了。需要我帮你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他没有用朕,或许他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和她交谈,她却反而更静了,直直地看着他,只是说不出话。 他低下头,伸手握住了她手,牵引着她朝亭里走:“瞧这天冷的,你走了大半天,定是冻坏了吧,亭里有热茶,我们坐下聊。”他回身看她,凤眼轻扫,微微一笑,可她依旧见到他的眼尾微有湿润“明天宫里又要盛传,月王竟好男色,”他的语调里似有笑意,可白韶卿却不自得紧了紧手,他身躯微震,停了一步,又拉着她走到亭里。 亭里的园凳上已经放上了厚厚地垫子,他引着她坐下来,自己就坐在她身边,拿起园桌边烧的正好的茶水,开始给她弄茶“柏大力如今改了名字叫作木历,能得此人相助,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向姑娘也改名换姓,开了医馆,听大力说忙都忙不过来”他一边说一声笑“也是能干之极,这二人能在月国,实在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白韶卿一直静静看着,茶水冲出一股茶香,热气蒸腾间,两人似是置身在一层薄雾中,他边说要放下茶壶,却听她忽然轻轻道:“我回来了。”他的手一抖,茶壶几乎落在了地上。 她已经伸手接过来放好,举起茶盅,那种无措感终于被这暖意融化,笑意重新印上了她的唇:“我回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却令他地眼睛自白雾后看来更是如同浸了水“我不是要来避难,更不是来讨功要赏,我是,回家。” 他简直如石头般动弹不得,盯着她,眼睛更蒙上一层细雾,白韶卿垂了垂头,再度抬起时,她的眼睛清亮“我想为月国出力,想为你分忧,我是楚国前相白琦的女儿,我爹爹他是以……”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经一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他的身躯在颤抖,心跳地像打鼓一样,可是他的眼依旧有泪流淌而下“欢迎你回来。韶卿!”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亦感染了她,尽管周遭依旧是严寒,亭中的二人却都感不到寒冷。 许久,白韶卿才轻轻抽离,月重锦一双凤眼凝着光,亮汪汪地看着她:“你不打算做个女人的样子回家吗?” 这人!白韶卿粉脸飞红,扭了扭头,这样难得地出现在她脸上的神色,更是令他心里一动,他伸手握了她的手,才坐回原位:“你这么久都去了哪里?好像有许久人都在寻你。” “我去了纪营。”她实话实说。 这倒教他大为惊讶“你,难道你去打仗了么?”这简直不可思议,一时间惊诧才过,后怕已经满溢“可有伤到哪里么?” “自然没有,只是个怕死的小兵,平日里躲在火头军里,哪里伤的了。” 他仔细打量她半晌,叹道:“苦了你了,当日不和我一同回来,我便知你另有打算,可没想是作如此危险之事。” “都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危险。只是这其中有一事……”接着白韶卿便将离殊掳走詹灼的事先说了,又道:“如今看来,他在楚的背后,必定还有别的动作。” 月重锦点头道:“我也是觉得楚胜此番行事大违常理,所以纪王求请借道相助,我才让他们放行,秦一直没有动静,我也认为此时卷进这战事中去,甚为不妥。” “是呀,月国万万不能参战,至少眼前不能。”白韶卿想了想,又道:“若是秦国参战了呢?你可有打算?” “会么?”月重锦沉吟着“秦国对我们向来防备,其二防备的就是楚国,若是秦国要战,必定是助纪而不可能助楚,有秦相助,楚胜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那就让他们打去,我们决不参加好么?”白韶卿目光恳切“这场战事,此时看来尚是四与国之争执,可是实际上,却是有人暗中挑唆。此人最后终究是要以他自己的名头为战的,在这之前,他必定想要削耗四国的国力,甚至借其中一国灭了其它三国,因此,此人没有出现之前,我们决不能参战。” 月重锦点了点头,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你怎么了?你是在怕这人么?这人是谁?” 白韶卿一愣,想了片刻还是摇头,决定将离殊之事暂时放下,省得给他多加忧烦。想到这里,抬头看去,她的眼中流露关切“你瘦了好些。” 月重锦道:“你回家来了,我很快就能复原。”说着笑笑打量她“你这身打扮进宫,肯定学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一起都说了吧。” 白韶卿微有些讪然地一笑:“我想进铁军。” “那……怎么能行!”月重锦惊的呆了“你若是真的不愿以女装示人,你可以做文臣呀,我安排你做文臣,一样可以参议朝政……” “文臣能训练铁军么?”白韶卿却是语气坚定“我不仅是要训练,我还要抓奸。” “抓奸?”月重锦一愕。 “没错,月宫守卫如此深严,可是依旧有人能混入宫中行刺,换人也无剂于事。此番情形若是发生在铁军?那对月国是不是致命之伤!” 月重锦经她一提,也是心里发冷,只听她又道:“楚纪不知还要打多久,秦国加入,不知能再打多久,趁这时间,我们加紧防卫,训练铁军,将异类逐个摒弃,才能在来日大战时,有充足准备。” “话都不错,”月重锦道:“若要这么做,完全可以让田青去作!” “若是田青也是呢?” 月重锦手一抖,白韶卿道:“我也希望他不是,可此时此刻,实在是草木皆兵。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月影,他们的组织实在太过严密,对每个月影还有毒药的控制,不过,我们总能想到法子从这里找到撕口,我定要将月影全数挑捡出来。”二人静了下来,好一会,月重锦才叹道:“我答应你。” 036 铁军 036铁军 第二日,田青奉旨进宫见驾。最近这已经十分普通,他如今也升为铁军统领,这半年来楚纪两国相战,月都京城也是频不安宁,铁军的安定对守卫京都至关重要,因而他也是频繁入宫,不时将新的情形向月王说明。 他撩着官袍快步走上宫前的高阶,进大殿伏身叩拜,便听月王道:“田卿家,今天朕要推荐一个人给你。” 他应声站到一旁,目光扫去,便见木历站在身旁,正感错愕,却见月王已经下了坐榻,手牵一人朝他走来,他不敢直视月王,微垂了头,月王到他面前,笑道:“邵青你来见过田统领。” 面前一人单膝跪下:“属下拜见将军。”声音清冽,略有些低柔。 田青忙扶他起来:“这如何敢当。”抬眼见此人和自己差不多高,长相倒是普通,只是一双眼睛极亮,衬的整个人也有些出彩。 月王满脸笑容:“朕将他派到你的治下,你多教教他,将来朕便要靠你们三人为月国护航。”月王的话清楚明白,将此人与自己和木历相提并论,其意已明。田青朝木历看一眼,二人同时叩头拜倒,月王再问了片刻铁军近日的情形,便放他们去了。 田青走出皇宫,便带了邵青直奔铁军,一路上和他说话,也感觉此人言辞谦和,进退有度,倒也频有好感“王上对邵兄弟看中之意,溢于言表,我暂任你做个护军校,也能就近观察你的实力,你可愿意?” 邵青抱拳道:“将军如此安排,邵青感激不尽。” 田青点了点,进了铁营,立刻将他介绍给副校,带他安排去了。 邵青就这样入了铁军,虽然田青三缄其口,可是当时他入宫见驾接着就带回来一个护军校,别的铁军看在眼里多少有些说法,更何况那邵青瘦瘦弱弱,毫无出众之处。向来铁军入营都必须经过三大关卡,而他竟然直接就当了小官,就冲这一点,已经让人不服。 因此在邵青进营后第四日,午时刚过,照例在此时,他要参加铁军地训练,他才走到帐外,迎面六七人已经上前,当先一人正是和他同帐的何欢,上前一搭他的肩膀“邵兄弟来这也有几天了,也没跟伙儿乐呵乐呵。” 邵青瞟一眼天空中高挂的艳阳,含笑道:“这个时辰,不是应该是练习的时候么?” “哟,你倒知道。”另一人微微冷笑,歪着膀子上下打量他“只不过我很是怀疑,就凭你身板,练了又能怎样?护军校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却也不是随便哪只阿猫阿狗都能做的……” “就是,”边上一个大个子付合道:“咱们哪个进铁卫营不是关关卡卡,凭什么你小子轻松进来了不算还一下子连跳三级。” “田统领从不徇私,他自己的徒弟这会儿还在后备营呆着呢,我看你小子是不是哪个大官的亲戚呀?你趁早自己说了,省得到时难看。铁卫兄弟的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 几人都是虎视眈眈,搭着邵青的何欢笑道:“你别在意,大伙儿也是想见识见识你的本来,这里不比别处,没两下散手,不好服人。” 邵青微微一笑“那你们要怎样?” “简单!”大个子回手一指校场“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你若真有能耐,兄弟们绝无二话。” 先前说话那人接口道:“你若没本事,就自己去辞行,省得老子送你。”看邵青又答应了,几个人相视一笑,当先走出。 铁营所在的位置,就是在外城南侧极广的一片空旷之处,分布整齐地营帐东面,便是极大的两个校场,供众铁军操练之用。而他们此时去的只是位于营帐中部的较小校场,这边平时主要便是铁卫们搏击射箭之用,南墙边四处可见箭靶,就连两边高高地哨台下都可见箭靶串成一串地挂将下来。 那几个带着邵青朝这边走,一路上早引了许多铁军出营观看,不多会功夫便围了半大圈的人。大个子走到场中,得意地抖抖身上的肌肉,笑道:“咱们先来比比力气怎样?” “怎么个比法?”邵青始终神色淡淡。 “还有怎么比?摔膀子呀,一看就是什么都不会。”边上一人冷笑连连。 那个子挥舞了手脚片刻,顾自将上衣脱了个干净,朝他招手,邵青只得走过去,却只是面对他,动也不动。大个子朝他摇头晃臂地摆动了片刻,见他始终没动静,边上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大个子脸上一怒,大喝一声,猛然扑了上来,伸手便一手抓住了他一个肩膀,众人叫好声中,大个子运劲吡牙便要将他甩将出去。 那知腰力才动,却觉腰眼处微微一酸,低头看到邵青的手正轻轻抵在自己腰间,凭是自己怎么使力竟是使不上力一般。四周的人却已经叫起来:“蛮子你作什么?让大伙儿看你发呆呀,摔呀摔了他呀。” 蛮子大吼一声,身子下沉,将重心移到双脚,左踏右转,双手使力将他往上一掀,抬手之时,感觉忽然有些怪异,对方竟像纸片般全不受力,自己的力道使出来,竟是落不到实处一般,这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手上一空,对方已经让他甩出去了。众人叫好声才起又赫然停止,那个本来应该跌的鼻青脸肿的家伙,竟是轻飘飘地落下地来,那架式,好似连灰尘也没沾上半点。 四下静了片刻,有人爆笑有人怒骂“蛮子你干吗呀你,那一身力气哪去啦?让这小白脸御了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不舍得摔他呀?哈哈哈。” 蛮子脸上青红变替,大喝一声,又朝他扑了过去,邵青这一回却没站在那里让他抓,而是依样说样地跟他方才一样,伸双手朝他肩上按来。他个头比蛮子矮小,根本够不到他的双肩,双手伸到一半已经改变动作,换作是抓他的腰带。蛮子看他靠近,明明已经伸手出去阻拦,不知怎么低头一看,他的双手还是牢牢抓在自己腰上,他微微一愣,低头正好跟邵青眼神相碰,只见他微微一笑,蛮子只觉眼前一闪,随即便觉整个人忽然后仰,背后被抵,双脚都离了地,当他反映过来自己竟被那瘦小的邵青给扛起来时,身子已经一个腾空而起,叭的一声落下地来,跌的倒是不痛,只是扬起了大大的尘土,害得他落地的这边,好些人都咳地喘不上气来。 黄尘淡去,邵青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周围的人还没叫好,蛮子已经一滚溜地翻身而去,跟到他身边赞道:“邵兄弟好样的。”边上的人的有笑有的惊奇,也有人不服,哼道:“四两拨千斤,原来你小子学过武艺。” 邵青笑笑,一旁有人上前递给他一张弓道:“你看到那边成串的箭靶没?我来跟你比那个。你要是能箭到最上面那个,我便认栽。”是在帐外最先说话的那人。 邵青接过弓箭,一边蛮子却道:“虎子你做什么?那个怎么射的到!” 虎子横他一眼“哟,帮起外人来啦?让一个跟斗跌傻了吧你。”说完不去理他,只转头对邵青:“咱也不是存心要欺侮你个新兵,实话说在前头,这八串连环是咱们田将军设了训练的,从挂起到现在,也只有田将军能射中七环,要射第八环,我可没那本事。这样吧,你也不用射最上面那个,你射六环,此事就罢,怎样?” 邵青听他这么说,倒仔细凝神朝那八环望去,原来这八环一环比一环小,一环比一环高,而且八环相扣,最上面那个小环简直就在风中摇摆不定,环中镶嵌的箭靶,更是几倍看不到靶圈,只能隐隐见到一个红点靶心,何况它那高度,要射中实非易事。 虎子在边上等了一会,便递了一支箭给他:“拿着,一人射两发,几千双眼睛看着,可再没第三次机会。”转头看他一脸凝重,又道:“你也别打那个八环主意了,瞧着那个能中,量力而行吧。” 蛮子在一旁凑过来眯上一只眼瞄了瞄,道:“射那个三环,那个好射。” 虎子不屑地看他一眼“切!”说罢抬手拉弓,瞄准目标,一箭射出,突的一声轻响,箭身正正射在六环上。校场上一欢声如雷,那虎子得意地笑笑,举起弓箭来朝大家示了示意,感觉今天很是顺手,眼睛不由得便朝着八环瞄去。 他想射八环已久,一直苦练也没成功,此时六环轻松中靶,心心念念地便又朝八环去了,搭箭上弓,瞄了片刻,一咬牙,手上的箭飞蹿而出,眼看着真是朝那八环去的,他一颗心都几乎要跳将出来,却不料那箭在片刻之间已经过了八环,而且势头不减,竟然朝那哨塔上的士兵而去了。 这下只惊的他满头大汗,一声惊呼卜出,便听耳边嗖嗖两声疾电般闪了过去,两箭一起射出,却竟是先后有序。当先一箭飞闪而上,竟是迎着虎子的那箭尾处撞击上去,一撞之下立刻落下,而与此同时,闪电般地第二箭已然飞至,将那个受第一箭撞击后偏了方向的箭翎箭中,叮地一声,钉在了哨台上那士兵的头盔上。那士兵到此时才觉察出危险,身子一抖,歪歪地坐了下来,那两支箭还牢牢地钉在他的头盔上。 整个校场一片安静,刚刚一幕发生的太快,脑子慢的都根本没有反映过来,就是反应过来的也一时无法相信眼前所见,静了好一会,才忽然欢声雷动,群情鼎沸。蛮子已经一个熊抱把邵青给抱了起来,虎子怪不好意思地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另一边的帐营里,田青凝视着那个哨塔上现在只能看到半截地士兵头盔,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经此一事,邵青地人气在铁营中剧增,训练时总有人跑来与他作善意地切磋或是讨教经验,他也是知无不谈言无不尽,愈发地吸引了人到他的身边。转眼十多日过去,他在这营里已经混和如鱼得水。 这人,自然便是白韶卿。 她如今已经混入铁军,正在等待的,就是颜天是否能找到穆遥的毒源。这些日子里,穆遥就在颜天的医馆帮忙。对于他身上的奇毒,颜天也是新奇而为难,因为毒性在平时里根本试不出来,此时的他的一切体征和没中毒的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除非等他发毒,可是那样穆遥便要再面临一次生死攸关,这实在是白韶卿无法再次面对的。 穆遥对此事倒是坦然,反正他自从离了纪营,一直没有接到任务指派,隐身在医馆里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再发毒,便能找到毒源,他倒不介意再来一回。他有时也会踱到铁营里探她,只是这里不能随便进入,他也没有进去的意思,都是看一看她便走。 而自从白韶卿进入铁军,来看她次数最多的,却是月重锦,有一回,她竟然见他易容装扮,带着李富跑到铁营外等她,真是让她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李富自从她回来便一直没机会见她,这时见了她便挪不开眼,一叠声地要随她到营里来。不过隔了半年不见,李富好似又高了些,只是瘦的厉害,这么久没她的消息,他守在月重锦身边,一主一仆,都是瘦的眼睛又大又亮。白韶卿好劝歹劝地将他们送走,一再叮嘱李富再不能让月重锦偷出宫来,他红着眼答应了,却还是走的一步三回头。 这边安置妥当,那一头她却在一个深夜收到了松花的信。在来月的路上时,她给她发过一封信,当时穆遥刚刚毒性发作,她急切地想要让松花带着小六他们来京,后来她入铁军后,又发了一封信,将颜天的地址详细说明了,让他们几个先过来,在月国找了地方再去接把寨子里的人都想法子带出来。可是松花一直没有回信,她在焦急中日夜等待,这天却是在睡觉时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脸上啄个不停,醒来时吓了一跳,床上竟趴着一只大鸟。好在她反映的快,从它嘴下解下布条,立即放它走了。 晚上营里没灯,她只能等到天亮再看,第二日好不容易等操练那些都结束了,众人都各自找乐或是闲着歇息时,她才将那布卷拿出来看,一看之下却是大急。原来楚纪交战,双方久战不下,盘踞山林,便开始向山里清剿,松花寨难逃厄运,被收编在纪军中了,不管男女老幼都给赶进长平城里,男的便入伍当兵,女的便制衣煮饭。如今别说是全部了,便是她自己的,也逃不出来。 白韶卿呆了一呆,外间听见人叫:“邵护校,你妹妹来啦。”这声音带着点弯儿,正是虎子,一边说一边走进来,笑呵呵地“上回你妹妹帮我姨母治好了腰伤,我还没谢她呢,改天……”神色有些扭捏。身边已经有人笑道:“你那点心思也敢起,人家那是干妹妹,瞧上邵青啦,哪里还容得下你。”虎子大怒“我说说不行呀……”几人在坑上闹成一团。白韶卿心里有事,也没空搭理他们,急匆匆地出去了。 远远瞧见颜天在营门外站着,一身水色裙衫,跟一旁经过的几个兵士打着招呼,她如今在京城名气可大,在这里,更因为是邵青的义妹,众人对她又份外客气些。 看她走近,颜青将手里一个小蓝递过来:“拿着,这是点心,还有些跌打地药油。” 白韶卿拉了拉她,道:“我那天跟你提过的,我的几个弟妹,给困在纪国长平城,出不来啦。” “啊,不是说在山里的吗?”颜天问。白韶卿便将事情简单说了,颜天想了想道:“这事我有法子。我近日刚近了一批药,就是打那边运来,既然如此,我就自己跑一趟,去接了药来,看看能不能见见他们……只是我不认得……” “这个容易,你问问穆遥,若是他能一起去就没问题。”想了想又道:“这事你看是不是得跟大力先说一声,要多开些月国的通告令带上,到时能将他们带来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想到不这里,不觉心酸起来。 颜天挥了挥手上的帕子“快别愁眉苦脸的,本来顶着这张脸就难看,这会儿都快丑死了。别想那些了,有我和穆遥去,你就安心等着吧。准给你把你那些个宝贝弟妹全手全眼地带回来。”说着扭身走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穆遥前来辞行,有他同行,白韶卿也算是大半的心,一再叮嘱又目送他们离开后,她又立刻给松花去了信,这样里应外合,总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哪知他们一走便是十日,她连给松花去了几封信也没见回还,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每日都是噩梦连连,连身边的虎子都惊醒了。时间每过去一日,她的不安便放大一些,眼看着又是一个日出日落,而音讯依旧全无,她已经心急如焚,在第二日,竟不管不顾地冲去田青帐里,请求离营一日,田青看了她好一会,才算应允了。 037 亲情 此时刚过辰时,市集上正开始渐渐热闹起来,白韶卿穿街过市,远远便见颜馆门外围了好些人,她心感不妙,慌忙上前去看,却见馆门紧闭,门外几人把门敲的咣咣乱响,里面却毫无动静。 “究竟是怎么了?往日这个时候早开了,我家孙儿还发着热呢。” “昨日也是照常开店的呀,莫不是馆家出了事?” “可我丑时路过还看到里面有亮呀,这不是生生急死人嘛,唉,等不了,我找陈医馆去。” “唉呀,没法子,我们也走吧,人等得了,病可等不得。” “就是说,颜大夫待人和气,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可别出什么事呀。” “不会吧……” 几人说着话渐渐走远,门前很快便只剩白韶卿一人,在原地呆了片刻,她慌忙转身朝一边的巷弄里进去,顺着长巷转了两个弯,在一扇黑漆门前停住,她伸手在上面轻叩数下,一长三短,正是和颜天说好的记号,等了片刻,那门果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个细缝,是医馆里的小沐,看到是她,那人立刻开门让她进去。 “馆里出什么事了?”白韶卿开口便问。 小沐道:“颜大夫她们半夜到的,院里这会儿正乱着呢,顾不得医馆了……”才说到这,白韶卿已经朝里面直冲了进去,转过外面地小院,迎面又是一道门,只是这门虚掩着,靠近一些便有一股浓浓地草药味扑面而来,白韶卿伸手一推门便要进入,身后小沐却死死拉住她“别进去就站这吧,颜姑娘交待了,你千万别进去。” “是怎么回事?”白韶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内院里人来人往,手里大都端着盘子,又是药又是纱的,院正中生了四五个炉子,都是烧的正旺,几个妇人猛扇炉子,炉上的大锅盖的严严实实,整个院里都是热气腾腾,一边还有好几个大木桶,正有人往里倒滚烫的热水。 白韶卿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的焦虑终于渐渐淡定下来,瞧这情形颜天便在里面,穆遥不知有没有回来,可是颜天从边界带了人回来,已经可以确定,想明白这层,她便不再着急,颜天即知她来,整理过这一切,必定会见她。 她便站在院外等待,小沐见她不进去也就不再拉着进院里帮忙去了。白韶卿注意到进那些屋子的妇人脸上都蒙着帕子,外面没有蒙帕子的人无论送什么,也都只是停在屋外。就这样静静等待,眼见着日头慢慢升至中天,才见烧水地妇人动作缓了下来,也有时间抬头朝这边打量,再等了片刻,果然便见颜天蒙着面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她似是脱力般喘息未定,靠在门边歇了好一会,这才朝这边望来,与白韶卿的视线对上,她微微一笑,转身安排那些妇人将炉子煨暗了火,又让小沐带她们下去用饭,这才走来。却又不靠近她,走到她面前一丈的位置停下“到这会儿,我才敢说一声,幸不辱命,你那几个宝贝弟妹都在屋里,虽然吃了点苦头,眼下倒是没什么大碍了。” “出了什么事?” 颜天看看四周,朝她走近一些,轻声道:“长平闹疫了。”白韶卿顿时一愣。 “幸好去的及时,再迟一步,恐怕救不得他们。”颜天叹了口气:“这会儿长平城肯定闹的更乱,原先百姓都给关着逃不出来,可是疫情传的太快,纪军……说他在此疫下要全军覆灭,一点也不为过。” 白韶卿看她眼神虚浮,不由得担心,便笑道:“你自己可要当心,你病倒了,大力可不会放过我。” 颜天听了这话,脸颊一红“你管你那些宝贝儿便好,管我做什么,对了,我是送他们先回来,穆遥押着药材要过几天才能到京。” 白韶卿点了点头:“纪军的疫症,你告诉大力了么?” “嗯,刚刚传人去说了,这疫起的蹊跷,长平离月秦两境不过几百里,若是疫情不能控制,流民成灾,对两国都是极大的威胁,想必这会儿他们已经在商量对策了吧。”颜天回答。 看她眼睛里红丝密布,白韶卿怕自己在这里她不肯去休息,便告辞出来。一路走来也是愁绪满怀,只是外面不能久呆,只得回营等待消息。坐立不安地熬到午后,却是田青前来传讯,边城加防,要从京都调配人马,铁卫不能离京,月王指派了她为亲军使,前往月楚交界。 白韶卿立时领命,回营里准备,不多时,又传来消息,京城内的医馆都同时奉命各抽调人手和护军一同前往,颜天也派了小医童来传话,小六他们虽还没醒,不过已无性命之忧,因此颜天也是坚持同行。各方各自安排,到了第二日凌晨时分,夹杂着十几辆马车的护军大队已经整装出发,朝边界开进。 疫猛于虎,因此大军一路急行,在途中又有各地接到圣命的医馆车辆加入,一路风尘仆仆,几乎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到了边城元忆。而此时的元忆与白韶卿月前所见的已经大不相同了。 为了防止流民入城,不但城门紧闭,就连城门里面也栏着密密麻麻地荆棘相连地尖头木椎,十几口大锅在字排开,日夜不停地烧水,蒸气袅袅不绝。城外哭声喊声震耳欲聋,而城里的官兵百姓,眼神却是茫然,显然对这一切已经习惯。城中的乞丐却比白韶卿月前看到的少了很多,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街市上原本还在做营生客栈店面如今也大半人去楼空,当初纪楚交战时,此地尚有七成百姓,此时疫症蔓延,这里便只剩下些逃不了的老弱病残了。 守元忆城的刘统领是一位四十余岁的黑脸男子,脸色憔悴不堪,等在城边迎到白韶卿他们到来,又看着大队中的医车,细细地眼睛里顿时绽放出野兽看到猎物般地晶亮来。他也是行事极快地,迎着白韶卿等人入帐,立刻将眼前的形式详解了七八,几个副将商议之后,立刻分头行事。 不多时,城门的三面便都有人在城上扯开喉咙大喊大叫,将京城医馆护军前来的消息告之城外百姓,城外众人尚在迟疑不解时,便见各医馆的馆旗都一一悬挂了起来。另一边医馆众人也都安布就班地各自安排,为第二日做起准备。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城中便已经热闹起来,城门处都有蒙着帕子的护军整装待命,他们周身一股药味,散发着和身边十几口大锅相同的气息,铁锅下噼啪乱响烧的正旺,两边都有不少青袍大夫等待着,这些人也皆是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再等了片刻,天色终于放亮,关闭许久地城门卡卡做响,终于开出一条容一人通过地细缝来,城外百姓都是兴奋难捺,却都因为城楼上整排站立地弓箭手而不敢哄闯起来,只是睁着大眼,在外等待。 城门缓缓再开一些,蒙面的护军便陆续出动,在城外连成人墙,两边的大夫在护军帮助下,将烧好的药汁抬起,从城门一路向外倾倒连同草药残渣都挥散出去,刹时间便铺了出一大片,药气顿时充溢于空,片刻之间,城内的荆棘护椎也全搬到了城外,重新围成一个大圈,被推后的百姓们瞪目看着眼前一切,也是因为昨日城门上的人已经将这些都解释过,并没什么什么异动,等一切就绪,人群才开始靠近过来。 两边的护军便开始逐人放行,每一人要进城的人,都由城外的大夫把过脉,有病的分出轻重缓急,喂过药后安置在一边,没病的也要服下汤药才允入城。如此动作虽然迟缓,可是他们所作的一切已经表明了月国的态度,并非将疫症百姓置之不理,任其生死,因此众百姓也是看到希望,加之病疫下体态损耗,也就没有闹事哄乱者。 这边行医入城,那边却已同时开始煮粥施食,城中只要还能够动弹地老弱妇孺都用上了,搬抬拌煮,整个元忆城一改死气沉沉,倒是因此恢复了几分生气。 虽然每日都陆续有人死去,可城中得当地处置,也是收效明显,转眼十余日过去,城外的疫民已经进了四成,入城者倒有七成是长平镇上的人,纪军的兵士倒是极少,听说疫症开始,月国行动的同时也是即刻通知了纪国,纪国经此战乱,也许动作没有月国迅速,进度不快,可纪军也因此保留了不少。 每一日便在这样的忙碌中匆匆过去,白韶卿和颜天几天下来,都是明显消瘦,到了近二十日时,颜天甚至病倒了。不过所幸她只是劳累,并非感染疫症,白韶卿日夜照料了几天,眼看着她脸色渐渐好起来,不再是那样的灰败无光,白韶卿这才离开她忙城边防事上去。 刘统领虽然好酒又有些贪财,行事倒是能分轻重,这些日子下来,白韶卿交待安排的事,他也都是一一遵循,是以城中也没什么乱子,白韶卿转了一圈,心里挂念颜天,便又折返回来,刚到门口,迎面便见房门打开,一人探头出来,正和她打了个照面。 那人看到她时,眼神一顿略有迟疑,白韶卿却是立时激动起来,脱口而出:“金子你,怎么来了?” 哪知金子瞪她一眼,竟不回答,顾自转身下楼而去,白韶卿愣了愣,门里又探出个头来,朝她上下打量片刻,眼泪汪汪地道:“是青青……姐姐吗?”声音很是迟疑。 白韶卿闻声回头“小六!”她一步跨入房里,拉住她的手,小六激动地发着抖,一直擦眼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说着便扑到她怀里抽泣起来,白韶卿搂了她瘦小的身子,抬头看看屋里,果然豆芽怔怔坐着看她,眼中也是晶亮。 “你们怎么来了?”白韶卿低头打量小六“病都好了么?”小六根本答不上来,只一味哭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倒是床上的颜天接了话去:“他们病好了自己来的,刚刚落的脚。” 白韶卿看小六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满脸风尘,心里更是酸楚,抹着她的眼泪“别哭了,走了这么远必定累坏了?要吃什么?我去安排。”说着便想抽身,哪知小六紧紧抓住了,不让她走,她只得重新坐下,回头看豆芽“你们怎么来了?病好了便在京里歇着嘛,何苦跑这疫病滋生的地方来。” 豆芽呆愣着,好半天才道:“你真的是青青?颜大夫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相信。” “那时在松花寨,不方便跟你们说实情,对了,松花她怎样了?没一起来?” “她还没大好,是金子说一定要亲眼见到你才算,小六也说非得见你,我们这才来了。” 白韶卿回头看看外面,想到金子方才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即来了,就好好歇着,等这里事情平息一些,我们一同回去吧。” 小六这时才抬起头看她“青青姐姐,你怎么没来找小六?” 白韶卿摸着她软软地黑发:“是姐姐的错,那时没有去找你们。” “后来呢?后来去找了没?”小六刚哭过的眼睛亮晶晶地。 “去找了,可是迟了好几年,那户人家都搬走……对不起,小六。”白韶卿才说着,那边颜天打断道:“这又不能怪你,我都跟他们说了的。” 小六看着白韶卿,眼睛微微弯了起来,靠到她怀里轻声道:“我就知道青青姐姐不会不管我们的。青青姐姐,以后小六都呆在你身边好不好?这些年,我真想姐姐呀。” 白韶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眶不争气地蒙上白雾,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一边豆芽不自在地哼哼:“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一直呆在她身边。” “不用你管。”小六虎着脸,转过去瞪他一眼,颜天在一边笑道:“就是,将来让青青给你在京城找户好人家嫁了,可不就跟她在一块了么?” 小六羞红了脸,一边豆芽更是给哽的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又是看小六又是看颜天,小六看他那样子也在白韶卿怀里吃吃笑了起来。白韶卿看着他们,只觉这一切如此真实,却又形同虚幻,这是在她的梦境中时常出现的场景。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骨肉之亲,这些小伙伴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对他们,她始终怀有浓浓亲情,此时终得团聚,又能见到他们嬉笑怒骂地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却仍感刺痛,她不由得紧了紧怀着小六的胳膊,眼中却闪过金子的神色,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将小六和豆芽都安顿了,她便出来寻金子,四下里转了一圈,却在一处安置病患地破院里见到他,他正帮着两个小孩儿将院边的一大块断石板搬到庭里,往上面铺上杂草,扶了个妇人躺在上面,弄完这一切,回头要走,便看到了默默站立着的她。 二人对视了片刻,白韶卿正想迎上去,他却走了过来,朝她上下打量:“你戴了面具么?”他忽然问。 白韶卿一愣,点头,他又道:“听那个小叫化说你如今也有一身武功了?”白韶卿又是一愣,才想到他嘴里的小叫化是颜天:“也是一般的防身功夫,当年在向山学的。” 金子目光冷淡“能看到你平安就好,小六她一个女孩子,这些年跟着我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她想跟着你,你便依了她吧。” “好,”白韶卿看着他的神色,点了点头。 金子再看她一眼“我只是送她来这里,人送到了,我便回京去,松花还没好。” “她好了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打算。”金子不再说话,和她擦身而过,白韶卿抿了抿嘴,便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段,金子果然停下,恨恨地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小六还等着你呢。” “你即记挂小六,自然知道她如果知道你这样走了,会有多难过。” 金子垂头不语。 “小六并不是只想和我在一起,她想的是我们全都能在一起,你明白的很不是吗?如今为何又要舍她而去呢?让她得了一个,再失一个,继续这样么?” 金子肩膀微微动了动,才道:“起码这一次,我信你不会再扔下她不管。” “我谁也不会扔下。”白韶卿伸手就握住他的手腕,金子一怔,奋力甩也甩不开,脸都涨红了“我不要你管,你当年没管我们,如今也不用你多事。” “当年我确实有我的苦衷,虽然我后来也去寻过,可是毕竟失信与你们,你要恨我也是应该,可是,这些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挂念你们,却是真的。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你教我怎么能再安然地看你走掉?” 金子抬头看她“你又何必想的这么多,其实说到底我们又不是骨肉亲人,不过是儿时的玩伴而已,而且我们和你……也只相识了半年,哪有资格要求什么。你在松花寨时能认出我们来,已经很够义气了。你往后,让小六过的好点就成,这孩子,受不得惊吓,跟着我们,是苦了她了。” 白韶卿看着他淡然地面孔,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正犹豫不决,身边忽然微风一闪,一只手从一边伸过来,生生地自她手中夺了金子过去,她大惊抬头,却见穆遥正用胳膊紧紧环着金子的脖子,咧开了嘴笑道:“你别管他,这家伙脑子不好使,我给他两拳就老实了。”一边说着一边朝她眨眼,就这样挟着奋力挣扎地金子转身走了。 038 温馨 白韶卿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尤自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回到客栈,到了晚间,在房里备了简单地饭食,也没等到二人回还。小六再见白韶卿,便是一心欢喜,始终笑意盈盈,倒是豆芽看出她时常转向门外的目光,知了她的心事,安慰道:“青青不用在意金子,其实这些年他最是担心你,生怕你出了意外遇到不测,我们本来早就想离开楚国的,是他一直不愿意走,要打听你的消息,这才留了下来。” 小六也在一边点头:“就是,金子哥哥越是长大便越是一张冷脸,其实最是心软。” “你们见过穆遥了?”白韶卿为小六夹菜,随口问道。 “你出门去找金子的那会儿,他便来了。”小六答。一旁豆芽道:“我们早在颜姐姐来接我们时就见过他的,大哥好厉害呀,这下好了,我们又在一起,回头我得找大哥说说,让他教我些本事。”说着两眼放光,白韶卿笑道:“这个自然,往后咱们一同呆在月国,你若是想学,我会的也一股脑的全教给你。” “真的?”豆芽眼睛更亮“我要学你这个变样子的本事。” “好,”白韶卿笑答,一边颜天看她笑逐颜开左顾右盼的样子,不由得地打趣道:“瞧你看见他们就高兴成这模样,当初见到我时你可没这眼色,啧啧,真是让我心寒。” 小六睁着大眼睛看她,一边豆芽道:“那时是你自己扮成个小叫化不睬我们的。” “跟她浑说什么,她有人疼着呢,才不在乎咱们。”白韶卿抿嘴笑了起来。颜天俏脸一红,伸手要去拧她,瞥到一边小六露出惊慌的神色来,这才收了手:“是呀,你们都是自家人,只我是外人。” 她装着气哼哼地,一边小六怯怯地给她夹了菜过去“颜姐姐你别生气啊。”看到这孩子竟认真了,颜天倒有些不好意思,朝她笑笑“冲你这句姐姐。” 白韶卿笑道:“这下舒坦了?” 颜天伸手摸摸小六的头:“小六,往后跟着我住医馆吧,学点医术也好,多见见人,练练胆子也好。” 小六看看白韶卿,却道:“我要跟着青青姐姐的。” “什么姐姐?她现在是哥哥!住在军营里的,你怎么跟着她?反正我那边的宅子也大,你们且住着,等将来你这位像哥哥的姐姐有了自己的府邸,再搬过去也不迟。”颜天说着,白韶卿也点头道:“确是这样,在医馆里有颜姐姐照应,把身子养好些才最要紧。”小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 一边豆芽却道:“青青姐姐,我能跟你进军营么?” “现在还不成。”白韶卿正色回答“等将来吧,你先跟穆遥学些拳脚防身,再说你还得护着小六呢,咱们都呆在军营里,她岂不是无人照顾?”豆芽看看小六,也点了点头。 “你究竟做什么打算?真想女扮男装做将军?”看这边安顿好了,颜天看看白韶卿,忽然问道“先别说要吃多少苦头,便是那位,哪里舍得真放你在军营里?一堆男人中间?” “他明白我的打算。”白韶卿低声回答“如今因为疫症楚纪都收了兵,可形势却也没有转变,楚国依旧占着纪城,何况近日太过平静,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 颜天看她几眼,摇了摇头:“你也说这场战争无法避免,何必去自寻烦恼,就算要帮月国,你也是在走弯路,做什么将军呀,你明明白白嫁了给他,到时什么事不能成,正宫娘……” 白韶卿及时夹了菜塞到她的嘴里“也没喝酒,怎么就胡言乱语起来了你。”颜天一堵,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白她。 一边小六豆芽瞪着眼看她们,都正迷糊着,便听有人推门进来“只吃这些呀,我还以为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呢。” 白韶卿欣喜回头,便见穆遥迈步进屋,后面跟着脸色僵僵地金子,豆芽忙给二人拉了板凳过来,颜天道:“这里是灾城,有的吃就不错了。想吃好的回京才有。” 穆遥笑笑“今日咱们算是欢聚一堂,这一顿勉强对付,回了京城,再补顿好的。” 白韶卿看着金子,挟了菜到他碗里,他还是有些僵,穆遥笑道:“我有个主意,回到京城反正我们要得聚聚,不如找个由头热闹一番。”他笑看金子一眼,伸胳膊驾到他肩膀上“把金子跟松寨主的婚事办了,岂不是正好热闹!” 众人都是一怔,金子顿时涨红了脸,一边小六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拉着他的手“真的吗?金子哥哥要娶花姐姐么?” “你听他胡说。”金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 “这可不是胡说”豆芽在一边起哄“你受伤那会儿,花寨主日夜侍候你呢,我早跟你说了,你不娶她怕是不成。” “花姐姐多好呀。我喜欢她做我嫂子。”小六在一旁认认真真地说。 “你们……”金子脸色开始发紫,偏是小六拉着他手,要是豆芽,他早一甩手把他掀了,这时抽也不是,拉也不是,又让穆遥抓着肩膀,又窘又恼,却发作不出来。 “先放开他吃饭吧,”白韶卿在一旁劝,又放低声音“穆遥你那手劲,可别勒坏了他。” 穆遥笑呵呵地放了手“这家伙哪那么容易勒坏!结实着呢。这几年二寨主不是白当的。” 豆芽看到穆遥便激动,这时忙道:“大哥,你教我们武功吧!” “没问题。”穆遥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肉。” 豆芽摸摸头,笑了起来:“要长肉还不简单。” 穆遥目光在众人面上转了一圈,落在白韶卿脸上:“这下你如愿了吧。他们都找到了,也平安聚在一起。”说着眼神带过金子,再道:“咱们也算是苦尽甘来,能够平平安安地团聚,虽然……少了小胡,他的事金子跟我说了,那户人家我会寻,欠了的,他们自然得还给我。”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蓦然一冷,在座众人抬头,触到他的目光,都是心中一震。 他这才收敛了些杀气,淡然道:“重要的,是我们还能团聚。青青为了你们,也是挂心了这么多年,她不比我,很多时候更加身不由已。当年我和青青先后离开你们,各自也都经历生死,往日种种,亦是时过境迁,有什么怨怼地,咱们今日都说了,从今以后,还是好兄弟好姐妹。若是自有打算,我和青青自然也不会阻拦。” 他话音一落,小六忙道:“我们要在一起的,说好了的,谁也不能独自走了,是不是金子哥哥?”一旁豆芽也道:“是这样,金子,你说句话呀。” 金子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桌子,却是不语,白韶卿看看他,转头道:“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还记得当年在一起的日子,小六是最小最要保护的妹妹,豆芽是最会说好话的,哄的街角的刘妈时常拿好吃的;小胡最是耿直,说话不会绕弯,时常闯祸,老和人打架的便是他……”一边小六听着眼泪扑扑地落下来,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来偎着。 “穆遥就不用了,又要学医又要护着大伙儿。金子,是最讲义气的,每一回咱们和人打架,不管对方人多人少,他都是扛在最前面的那个……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我想不止是我,咱们每一个都必定记的清楚,能遇上你们,是我的运气,可是我却没有带给你们好运。以后,我想跟你们在一起,能看到你们就好,若是真的不行,能知道你们都平安,我也能安心。” 豆芽小六都是眼红红地看着她,众人沉默了下来,金子忽然刷的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外跑,穆遥想拦着他,却让白韶卿阻止了,看着他跑出去,大伙儿都是情绪低落。颜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叹气要说话,却听门外金子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他竟又折回来了,在原位上重重坐下,喘着气说“快点把这里的事了了,一起……回……回京,我……我跟松花求亲去!” 众人都是愕然,看着他低垂的脸由青变红由红变紫,都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豆芽更是捂着肚子只拍桌子,穆遥又是一条大胳膊搭过去,压的他抬不起头来。白韶卿掩着嘴,目光与颜天相碰,二人都是笑容满面。 虽然此地闹着病疫,极是凶险,可是金子带头不肯回去,小六她们自然也不愿意走,白韶卿只得由着他们,更因为穆遥的到来,又送来一批药草和粮食,此地地救灾治疫更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天色渐暖中,转眼两月有余,城外的疫民终于理清,因病重死亡者达四成以上,都在城外焚烧后深埋,进到城里的疫者病情反复的极少,纵有也都在控制之内,元忆城的危机终于慢慢缓解的同时,京城也传来召白韶卿回去的旨意。 白韶卿也就开始准备回京,而令她忧愁地是这一趟穆遥却不能随行。 穆遥的毒性在这段时间发作过两次,可是颜天却没能从中得到任何解毒的帮助,白韶卿无法看着他在眼前受苦,每次都避了开去,眼看他毒发之后整个人都是一番憔悴,尤如大病一场,心下更是痛楚。而此时穆遥决定自己回涤谷,伺机寻求解药,白韶卿坚持同行,穆遥自然不允,两人为此事争了好几天,看小六他们都是一脸担忧,白韶卿才不得不退让,让他自己前去,只是再三叮嘱,不论解药是否能得手,自身安全方是第一,穆遥答应了,离开不提。 数日后,救疫的医队开始回京,回程没有负担,自然也不赶路,因而行的便是缓慢,小六他们跟在颜馆的马车里,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白韶卿时常策马在一旁随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对她来说,是减轻对穆遥担忧不安的最好办法。 一路无话,不日到了京城,白韶卿进宫复旨,小六她们便跟了颜天去医馆。月重锦见她回来很是欢喜,硬是要她将易容卸了,李富侍在一旁,二人看她消瘦了不少,都是流露出关切之意。留她在宫里用了膳食,才放她出宫。 白韶卿回到营里,同营的都围过来问长问短,唯独田青神色冷淡,只是淡淡夸赞了她的此行,便转身离去。 039 辨别 本来他此趟去边城,也算得有功而返,众人皆以为他要凭此升迁,却没料等了几日,宫里依旧没什么消息,原本沸沸扬扬地声音这才渐渐止了。 白韶卿亦因此得以回复平静的生活,除了不时去医馆看望小六她们,平日不过是在营中随军操练而已。 松花的病在他们回来后终于痊愈,金子果然说到做到,托颜天求了媒人来向她提亲,他们二人在寨里的这些年,早已互为交心,松花又是爽朗地女子,自然也没有扭捏作态,媒人说合下,二人的亲事便定在了五月。 在木历地安排下,金子豆芽亦应新兵入伍,由他保荐编在了御林军摹下。小六则在颜馆学医和颜天作伴,隔些日子便会来探望白韶卿。松花在离颜馆不远的巷子里新置了一处小院,埋头研习她的祖传绝学。如今他们也算是一大家子人,朝夕相伴,其乐融融。 这团聚得来不益,对白韶卿而言,更是珍惜之极。只不过在这欣喜之中,另一个焦虑却是与日俱增。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端倪来么?”她此时正在颜馆,看着面前调配药末的颜天。 “当时在元忆城为了防疫,大伙儿喝了不少汤药,可能这使得他体内的毒素有所变化,所以他虽发作两回,我却一点也没查出什么来。若是他此时在齐壤,倒是可以再试一试,可如今他不在,我自然没有法子。”颜天说着,转头看见她的愁容,叹道:“若是真像他说的,这药已经吃了近十年,怕是已经深入骨髓,便是查出来也无毒可解,更何况月影行事……我觉得此事太难,你还是另想法子吧。” 白韶卿转头望着窗外,小六正跟在一个药童身后,进进出出地将些草药拿出来晾晒,小脸上红扑扑地,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她瘦小的样子没什么改变,可是脸色总算是渐现红润,举手投足间,往日那种惊慌失措地神色也淡了许多。 颜天忙了一阵手上的事,回头看她还在出神,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便笑道:“小六这些日子胆子大多了,昨日还主动安慰病人呢,这孩子是往年受了太多惊吓,日子安定些,她会越来越好的。” 白韶卿静静注视窗外,轻声道:“就是因为想让她过安宁的日子,才一定得找出那些人来。” 颜天闻言一顿,道:“可是穆遥现在不在月国,月影的潜毒无从寻起,你又怎么从那些人里把他们分辨出来?” “总有法子的。”白韶卿淡淡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六身上,语气极为坚持。 相对于她们的安宁,楚纪两国近日似乎也趋于平静,除了纪国以延误战况为由处置了一批传令行官之外,痛失大将的两国都没有新的举措。在长平城疫症中得以全身而退的部份纪军退至江北,相同处境地楚军也同时后撤,而那先经战火再成疫区地长平新平就此成了两座死城,交界处绵延数百里,皆成荒凉。 可是不论怎样,战争终是平息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现在两国皆是沉默的态度,使人觉得这场战乱,不论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止,眼前所见,似乎到了结束的时候。百姓们无不为之松了口气,于是,自楚凌光六年秋开始的这一场战役,到了凌光七年的春天,终于散尽硝烟,边界加固死守地城防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而历来勤于广通四国地月国却在此时一反常态,不但加派至边界驻守的军队并未如别国般得到召回,而且与其它三国相比,月界更是将边贸断绝,严谨城防,将整个月境死守地如铁桶一般。京都齐壤,更是处处散发着紧张地气氛,众将每日都在殿内和月王商议战事,各郡俨防布控,都是一再详查。 与此同时,铁军内部的抽选也悄然展开了。 某日凌晨,铁卫受命在校场集合,得到的命令,首先是将军营全部换成大通间,以前十人一间的营房,如今要换成可供百人睡卧地大库。八千人的铁军,分作了八个阵营,在城西城南两个铁军校场内分别隔出四个帐营来,而更令铁军惊愕的,是御林军的介入。 铁军与御林军一直各施其职,由各自的将领带队,历来互不相干,像这样大批地御林军涌入铁卫帐营绝对是第一次。两军兵士都是虎视眈眈,直到双方将领木历与田青的到来,才将众人的疑惑稍加安抚。 原来此次是月王因纪楚之战而引发的第一次对京都军士的格外重视,为防患于未然,也为了检阅双军,才有了这次共同的集训。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双军将如此隔营相望的就近练习来比拼实力!双方将领的解释话音一落,立刻在两军中引得欢声雷动。 月王重商,这些年来,几乎已经令铁军有身为鸡肋之困,苦于没有机会显示实力,如今这个与御林军的比拼,就成了改变铁军现状的最好途径。不仅铁军,便是御林军,也在木历的鼓舞下,高声应诺,两军对望,都立了誓必要强过对方的决心。 欢声雷动中,木历田青却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停在一边校骑营行列中笔直站立地邵青身上,二人都是在昨日得到月王秘密召见,从而知道此次演练的消息,而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便只有这个邵青。木历对此自然较为安然,只是田青的目光略显复杂,在这年青人身上停留好一会,才缓缓移开。 即日起,便是集训。在同一个校场中,各占东西的铁军和御林军都是挥汗如雨,嘶杀声震天,从每日的凌晨开始,射箭、奔袭、骑马、对击……训练的强度不停增加,而两军士气却都是分毫未减,整个大校场上白天尘烟滚滚,到了夜晚,便是比赛般地打呼声此起彼伏。 众军士练的辛苦,军士的伙食自然也要跟上,过不了几天,众人便听说伙房里多了不少医馆的医童药师,听说是为他们调治补充体力的药剂,这番用心良苦,自然更激励了大家的斗志,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在如此强度的训练下,众兵士的体能果然都有提高。而与此同时,也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第一个出现问题的,是御林营的一个士兵李林,这人平时沉默寡言,身强体壮,最是力大如牛的,摔跤打架,皆是好手,却不想在这日正午,就在众人回营的路上,他忽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边上的人伸手去扶,他却又忽然奋力站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都惊的呆了,几个同营的人忙上前相扶,却都让他挥手拦开,眼看他撞撞跌跌朝一旁退去,营边立刻闪出几个人来,硬是扶着他朝军营的医帐去了,众人目送他们离去,有人认得扶李林的那些人里就有那个箭法奇强地铁卫校骑邵青。 过了片刻,与李林相熟的人去询问他的情况,被医馆的人告之正在检查,他们也只能回来了。此时此刻,在营地一个偏僻地角落里,李林正被牢牢捆在一张大床上,他口中的鲜血仍在一口一口不停地涌出来,顺着嘴角流淌的身边到处都是。邵青在一旁沉脸看着,同时在场的还有木历,颜天将一支支银针刺入李林的几处大穴,一旁还有两个药师正在把脉以及收集他吐出的鲜血。 “怎样?”木历忍不住问道。 “这情形和你看到的没有错吧?”颜天转头朝向邵青,后者点了点头。颜天朝另外两个药师说道:“我暂时封穴止他吐血,你们查出了什么么?” “督脉受阻,体内似有内热顶出,力道极强,看来止血也只是一时,”其中一个白胡子老药师低声回答,他此时正把着李林的脉:“这内热奇特,脉动更是一波强过一波,若真是毒,只怕难解。” 另一人埋头不语,却是将收好的血分在数个小盘里,小心翼翼地从身边拿出一个小盒,放到盘边,一条雪白的水蛭落在其中一个血盘中,扭了几扭,竟然像逃似的要跳出盘外去,那人又从另一个盒里拿出另一条来,也是放在血盆里,那只个头较小,一放上去,顿时全身抽动几下便不动了,这人叹道:“看来是毒没错,只是此毒……老夫还需时间。” “大概要多久?”一直沉默地邵青忽然问。 “这个可说不准,”那人摇了摇头,将那些血小心收好。 颜天皱眉看看邵青,后者转头向木历道:“看来果然是每月发作,找的出多少就在这几日了,营里绝不能让人进出。” 木历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加派人手,每日巡夜次数也会增加。” 一旁颜天想了想,又道:“我再加强些药性和忌口的吃食,逼着他们早些发作,越是迟一日,越是不好。想想真是后怕……这些人不知还有多少……” 邵青沉沉注视床上的李林,心里却是沉重之极。当日穆遥发作时,她是亲见,回想事后他所说的话,她就是抓住此毒每月都会毒发,以及它她所知的那点特性,才有这个胆大的想法。铁军御林军直接关系着月国京都的安危,这些人中暗伏的月影便像是一条条藏身暗处的毒蛇,若是不能将其抓出,边防再严密也是无剂与事。 只是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实是未知,而关于月影的一切,全是从穆遥处得来,可他本身便是受制与月影,虽然白韶卿总是强迫自己不去细想追究,可是他一日不能脱离月影,她总是一日不得安心。此番冒险在铁军和御林军中展开这场追查,也是她辗转多日才下的决心。如今和他们团聚,表面看起来一切安好,其实她心里却是明白,这份安宁,并未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把握它,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 她定定打量那李林许久,朝颜天使了个眼色,颜天点头表示明白,一旁木历亦是会意,转身出屋,另外安排了他自己的亲信来守在屋外,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这才和邵青一同离开。 040 对策 接下来,只短短数日,两军中又出现相同症状者七人,其中有两人还担任重要职能,这些人被送进医帐营之后,即不能探视又不见回还,两军中质疑声渐起。 这样的反映在白韶卿意料中,木历和田青自然不例外,二将用早准备好的说辞安抚各自地军士,才将这点苗头压了下去。 自从两军集训以来,营地便严禁出入,所有人都要在这场比试结束后,方能出营,白韶卿自然也不例外,每日和众人一同训练,又要时刻留意身边的事情,若不是有颜天的药助她调理提神,她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天也是,累了一天的她也是和往常一样,早早就在帐里休息。她此时所睡的营帐正是当日改建后的大帐之一,可容百人的大帐内,矮榻铺的密密麻麻,只有中间两条极窄的走道。将小帐改成这样的通铺,自然也是她的主意。 当日穆遥毒发之后,结合他自己所说和她看到的,大致总结为三点。其一,此毒潜伏人体每月发作一次,由月影安排人送药解毒。这个只要做到与外间封闭断绝联系,便可防止,毕竟是在军营,防守向来严谨,此时两军同营,互相监督,效果更为显著。 其二,便是在毒性将发前后,若是作大量运动,会致使药性提前。因此才有了此次的集训。每日逼得众将士挥汗如雨,不断增强的训练强度,实在是催发毒性的长鞭。 最后,便是饮食。这点是白韶卿回忆当时在途中所见而得,那时穆遥毒发事后,她曾留神观察,穆遥对食物其实并不挑剔,可是在当时路途中时,他却是有意避开带有酸味的肉食,凡辛辣物也绝不入口。只因白韶卿自从他发毒后便有了要帮他解毒的念头,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些。此时却正好成为了她用来搜查月影的助力。 三点齐发,她思忖前后,才有了这个应对之策。 而换营成为百人大通铺,自然也是为了更好的互相监督。只不过百人的营帐,入夜后的酣声也是委实可观。白韶卿沉沉躺着,却是睡意全无,身边大小雷声不断,不时还能听到一些喃喃低语或是忽然高声叫喝两下地梦话,此起彼伏,热闹之极,叫她怎么睡的着。 就这般似睡非睡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翻了个身,便听隔了几个铺位的地方,忽然有人轻轻呻吟,这声音极轻,又是百般压抑着地痛苦难当,在一众酣睡的声响中根本难以分辨。可白韶卿却被这声音顿时牢牢吸引了过去,好不容易聚集起的那点睡意,刹间荡然无存。 她微睁眼睛,目光四扫,很快就落到了离她不远处的一人身上,那人正缩着身子,似在苦苦抵抗身体的难受,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便见他转动的越来越频繁,在几个沉沉地呼吸之后,这人终于挣扎着爬起身来,朝外走去。 营里只有一点微光,能看到他蹒跚行走的身影,却见不到面目,白韶卿静静盯着他,等他出了营帐,才起身跟上。此时已是深夜,帐外一片寂静,远处地哨台上隐约可见守卫的身影,却也是离的极远。 白韶卿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人身后,便见他垂着头一手抚胸慢慢向营帐最南边的角落走去,时不时还跌跌撞撞地朝前扑去,她跟在后面,已经可以看见一路上都有点点血迹。他似乎正在痛苦之中,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人,除了偶尔抬头看看左右是否有巡卫的踪迹,便是一味地朝着僻静处走。 二人一先一后,隔了约莫两丈有余,在大营里绕了好一会,果然到了最靠南地高墙边,那人扶着墙,低头喘息了好一会,站在那里似乎并没动弹。可他身后正想近一步地白韶卿却忽然赫然止步,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在纪营经穆遥指点曾经听过的,极细地,一闪而逝的奇特声响,他这是在求救,在寻找同门,这念头一闪,她立刻将自己隐在了一旁营帐角落地阴暗中。 那声响消失之后,那人似乎再也坚持不住,顺着墙滑到地上,双臂抱着半蹲下一动不动,等了好一会,果然便听东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白韶卿又往后隐了隐,侧脸望去,便见一人从另一边的营帐出来,脚步毫无迟缓地向这边靠近,只是这人看起来脚步稳健,全无毒发的模样。 他走到那人近前,低哼一声“你想死么?发什么信号!” 那人艰难地抬头“我撑不了几天了……解药……” “三日后就到。”那人沉声回答,目光四下一扫“不想死就等着。”说罢转身要走,地上的人忽然伸手拉住他衣摆“那些毒发的人……在哪?” “跟死差不多,这次摆明了就是要找出我们,你居然还敢在营里发信号?此事我必要回禀主上。”那人声音虽轻,却是狠狠。 地上那人半天没回答,他正要甩头走开,那人却是阴侧侧一笑“能活着离开再说吧。”话音一落,他忽然出手如电,竟双双扣在那人颈处,将他压在墙上,那人完全料不到他会出手,原先看他那样子,根本连站也站不稳,哪想到他竟有余力制他,一惊之下已经动弹不得,大怒道“你搞什么?” 那人紧紧靠着他,声音阴冷“同是这几日的事,你为何没事,哼,怕是流火座下无一人出事吧?” 被制之一愕,哼了一声“我们服药时间与你们有差异,自然没事。” “还想骗我!”那人向前一靠,指间忽然咯咯轻响,像是要将他的喉管生生捏碎,那人大惧,挣扎地叫道:“杀了我你一样要死。” “火堂竟敢私藏解药!单凭这一条,主上就能让你们死绝。不杀你,你也是死路一条。” “你……你信口雌黄……” “那为什么发作的全是雷堂和风堂的人?你这神气活现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毒发的模样。你们以为能借此让我们这两堂的隐影全灭,却不想想……主子是能随便糊弄的么?就算木风不在,奔雷可也在月国,这样的技俩……连他都骗不了。” “你……你是说……奔雷他……”那人忽然惊惧起来。 “哼。你身边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这对你难道是新鲜的事么?老实把解药交出来,我还会跟他求情。” “是真的,没有呀……”那人发着抖“最近都出不去,没处弄药去,我这里……只有暂时……暂时缓解的……” “还不给我!”那人低喝。 被制那人勉强点头,这人才放开他,那人低咳了几声,低头从怀里拿药,毒发的那人在一边看着,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手脚都哆嗦个不停,看来毒性又起,他拼命捂住嘴,压抑地急促地催“快……快点……”正说着,便见那人的手从怀中取出,手中白光一闪,竟是摸了把短刃正正地刺在了他的胸口,二人离的极近,力道又大,只听得哧地一声轻响,竟是直没剑柄。 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眼前那人低笑道:“给你解药也是浪费,自己找死。”说着话已经伸手一提,将那短刃抽了出来。 那人胸前顿时飞起一条血线,再也支持不住,朝前倒去,扑在墙上慢慢滑下地来,月光淡淡,照得此人脸上胸前皆是鲜血,面目狰狞“奔雷……不会放过你的……我只是先走一步……不算什……么……”说着渐渐没了气息,头也歪到了一边。 手拿短刃的人却怕他不死,又提刀在他颈部连刺两下,这才信他死了,提手就着他的衣服擦了擦短刃上的血,左右看了看,飞快地朝一边营地地阴暗中走了进去。 白韶卿始终静静注视一切,此人的面目已经被她看到,要除掉并不太难,可是方才这二人的对话,却在她心头掀起巨浪。 回想穆遥说过的月影中的四堂,如今看来,各堂均有人潜在月国,她的举措只能寻出擅长易容地雷堂和擅长刺杀地风堂下属,对会解毒地火堂却似无效。这些人擅使毒,若是不能寻出,将是更大的威胁。 她想到这里,目光转到墙边的那人身上,正想上前,一股不安地预感忽然而至,她本能地向一旁侧退,眼角一瞥,惊见自己身后居然有一个明晃晃地影子落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及转身,已经提气后跃,贴着一边的营帐向后退开,同时右掌虚劈,防人追袭。 可是等她全神戒备地转身,身后那人却依旧没有动静,她站定下来,仔细看去,这才看清在自己方才隐身地阴影后,墙角一侧地一株槐树后正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完全没有躲藏的意思,脸也被月光扫个正着,白韶卿看清来人,不由得又是一怔“田大人!” 田青冷着一张脸,她上下打量,又看看那边的尸体“你究竟隐瞒了些什么事,你虽能骗过月王,想要骗我却不能够。” 白韶卿一愣,语气也随之冷淡“大人此言何意?” “我不管你是如何取信月王,可在田某眼中,你的身份来历皆有可疑,今日你不将这话说清,怕是走脱不得。”田青沉沉看她。 “比起我的来历,难道田大人不是更关心这些忽发奇症的人么?田大人尾随在下将方才的事都看在眼中,不知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这人是我摹下,看样子是潜伏在月国的别国探子。”田青沉呤。 “不错,不过田大人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白韶卿说着走到那尸体身边,将那人脸捧起,伸手在他劲处细摸,果然,片刻间便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从那接缝处轻轻掀起,田青皱眉着看她从那人脸上扯下一层白花花地东西,她又将那人脸抬起迎着月光,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并非是普通的探子。”白韶卿站起来将那张东西对着月光反复细看,越看神色越是凝重,好一会才抬头道:“田大人若有疑问,容在下换个地方慢慢解释如何?” 田青看着她,在月光下灼灼闪亮地双眼,不由得点了点头。 041 开端 田青跟着白韶卿来到医营,这里平日他也来过,只是这些大夫们总在忙碌,他不比木历,自然不能取信于颜天,问的话也只能得到寻常答案。此时看邵青带着自己朝这边来,他眉头微紧,已经从中依稀辨别出不同的味道来了。 白韶卿带着他直接走到最里面关着那些毒发人的病室,这里的人都是近日毒发后送来,被颜天施以针灸封穴,每个人用一种解毒方式试验,此时这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数人。 田青进来,便停在一旁,打量这些毫无知觉的士兵,眼中闪过不忍“这是在拿他们试药?”语气中满是不快。 白韶卿看他一眼,伏身到一人面前,又是伸手去摸这人的颈下,一边答道:“若是能从中得出解药,这些人死的便有价值。反正他们本来就身为死士,早晚不过死而已,田大人莫非同情这些奸细?” “奸细?”田青双眉一竖,正要说话,却见她已经从那人脸上掀了张和方才一式一样的白皮下来,到嘴边的话顿时停了,快步上前,平躺在那里的人又成了一个陌生面孔“这些人,全是如此?” “大部分是。”白韶卿已经转到一边,往另一人脸上摸去了,田青目光一转,已经停留在左侧的一人脸上“这人随我在铁军快四年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差错?他的为人……” 白韶卿一言不发,到那人身边伏下身去,仔细打量起来。而令田青失望之极的,是只片刻后,这个和他几乎朝夕相处四年之久的面孔也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呆呆地那人面前站了一会,转头看她手上那奇怪的东西,忍不住接过来,触手又凉又软,他心里一麻,顿觉后骨发寒,忙递还给她。 “这些人并非普通的奸细,他们来自一个秘密组织,称为月影。”白韶卿一边说话一边手下不停,只这片刻功夫,她已经从这些人中选定了七人,全部是易了容的。而让田青惊讶的,是那些掀下的人皮面具,她居然一张张地全部收好,还拿出一个方巾来仔细包好。看田青投过来怪异地目光,她不以为然地继续说着话“纪国太子之失,就是他们的手笔。就连楚国詹灼,也是被他们掳去。” “詹灼!”田青顿时找到了他感觉兴趣的地方“你如何知道?” “只是正好碰巧,看到他们行事。”白韶卿语气淡淡,看向他的目光却是透着探究“月影隐藏在四国之中,伺机挑起争端,引发大乱。田大人认为,这些人是不是应该全找出来才好!” “月王当时授命我与木将军协助你时,便曾说过此举是为了挑出军中内贼。不过你行事太过诡奇,看样子若不是你带我进来,恐怕我还无法见到这些人的真面目。在铁军营地,居然有如此讳莫如深的事,你叫我如何信你。” 白韶卿淡然道:“信不信我并不重要。邵青只知道陛下信任您与木将军,因此邵青信任你们,这便足够了。田大人有任何疑问,不妨都提出来,邵青答的上的,都会为您详解。” “如此正好。”田青静静打量她片刻,将长久以来的几个疑虑一一提出,大多都是关于此次的集训,邵青面不改色,一一回答,田青听完便是沉默不语,白韶卿也不管他,又在其余几人脸颊边细细检查,看看是否还有漏下的易容者。 她之所以有此举动,皆是因为方才在营里目睹那两个月影争执后而产生,此时虽然已经将这些人的伪装拿下,她心里却着实怪自己大意,若非今夜碰巧得知,她恐怕还不知几时才会想到这个。回想当日穆遥所说,再加上今天听到的,不知怎么,她的心里便觉不安,这不安究竟来自何处,一时尚无头绪,可是她唯一清楚明白的是,这一切皆因那新的名字“奔雷”而起。 如此看来,此人只怕是雷堂的首要人物,擅长易容,而且已经潜在月国,光想到这个便足够让她出一身冷汗的了。她垂头将手中的几张人皮面具细细打量,那丝不安又渐渐满溢上来,正在出神,却听田青轻咳一声,忽然说:“你就不怀疑我也是其中一员?” 听到此话,白韶卿朝他注目过去,心中为之一动,她的目光更是忍不住已经开始在他脸上颈部徘徊,田青随口一句,却引得她这样盯着自己,连头皮都让她看的有些发麻,苦笑道:“看来我是没事找事。” 白韶卿则道:“说实话我确实担心的很,”说着话她便走了过去“刚刚你也听到了,那个奔雷潜在月国,以他的身份恐怕不会扮成小卒……”她的眼中放出一点儿微光,瞟了他一眼,忽然轻轻一笑“就让我看一眼,确定一下如何?” 田青看着眼前这人眼角嘴边略显诡异地神色,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白韶卿便向前一步,靠近他一些,侧着头,伸指朝他颈处轻轻抚去。微凉的指端轻触上来,田青忍不住微微屏息,眼前邵青的脸离的很近,细长地双眼中绽放着锐利地光芒,而与此同时,田青却也忽然闻到一股极淡地似有若无的幽香,他为之一怔,这味道……竟似与那人极为相似。 他忍不住侧目打量眼前人,正专注地在寻找皮肤切口的邵青。田青属于中等个头,邵青也是相同,二人差不多高低,此时两人都略歪着脖子。其中一个全神贯注,另一个,却显得有些僵硬。 如此瞧了一会,邵青总算移开头去“属下实在是冒犯了。” 田青不知为何地轻轻舒了口气“我这张脸是真的吧。你确定了?”白韶卿回头一笑,抱拳道:“恰才多有得罪。” 他这才不再追究,只是看着她将那些人皮面具全收拾好,一旁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咦?你这个时候居然也在?”正是颜天。田青识得她,看她和白韶卿很熟的样子,便打算离开,才刚转身,白韶卿却叫住了他“田大人,那今日看到的那个人……” 田青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天一亮我就让他过来。”白韶卿谢了,他这才离去。 白韶卿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颜天,她也是有些愣怔,没想到此事还有这样一层内幕,二人商量了一会,便各自休息。 第二日,果然一早,那个昨夜现身的月影便被田青安排到这边来,说是让他来帮忙,他自然也没有异议,何况这里平日他想进也进不来,此时倒是合了他的意,说不定能从这里打探到点什么。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之后,便听屋里人让他进来,他不疑有他,自然大步内入,屋里是几个忙碌的大夫,正中央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白布隆起,布下有人。 他一进屋,一旁的一个女大夫便使唤他拿东西递东西,他倒是认真配合,只是眼睛总忍不住朝床上瞟去,正走神间,手臂忽然微微一痛,觉察到的同时,他本能地反手要扣去,却又生生止住了,回头看是那个女大夫,手上正有两支细针,正怪嗔他:“我递针给你,你发什么呆呀,扎到哪了么?” 他忙笑道:“没有没有,”嘴里说着话,伸手再去接针,那手臂竟忽然微微一麻,他本身就是炼毒之人,这麻感一起,心里顿觉不妙,只是对眼前情势不明,正犹豫着要不要扣了那大夫再说,屋门开处,已经进来了几个人人,与此同时,屋里的大夫们全部悄然退下。 他的目光在眼前这些人身上转了片刻,停在当先一人身上,脸色这才变了“田……田大人!” 田青沉着脸,走到床边将那白布一掀而起,床上躺着的赫然便是昨夜被他刺死的那个月影,见此情形,那人倒立时安静下来,只是捧着越来越麻的手臂,一声不吭。 “这人你可识得?”田青沉声发问。 那人摇了摇头,田青盯着他,朝他靠近一步,忽然伸手斜切,递向他左肋,那人吃了一惊,身形微侧,身法极为轻飘诡异,和田青的手掌堪堪擦过,避了开去,脸上却是惶恐“大人这是何意?” 田青冷哼道:“好俊的身手,平日倒不见你使。”说着话,他身边两人同时上前,一左一右,也是一掌斜切过来,那人竟像是慌乱之极不知要怎么躲才好,转身被左边一掌打中,慌忙后退,背上又结结实实吃了一掌,顿时委萎靡在地,哭丧着脸道:“属下究竟做错了什么,大人要下属的命,至少也要给个说法吧。” “说法自然要给你。”田青回答“你不用侨装,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那人一味摇头,眼神更是无辜“属下连个把总都没混出来,哪有什么本事,大人莫不是认错了人!” 田青懒地跟他胡搅蛮缠,回头使了个眼色,两边亲随上前将那人牢牢按住,他却又不忙向前,反而转身朝一旁的邵青说道:“要学学如何刑讯逼供么?” 白韶卿尚未回答,身边颜天却死命拉着她往外走“我们走吧,这里交给田将军便好了。”白韶卿只得由她拉了出去,田青目送二人背影离开,眼中闪过一缕微亮,这才转身,对着地上那人冷然道:“我有很多法子让你说话,你是自己选还是我帮你选?” 颜天拉着她直出了医营,才抹汗道:“你还真打算留下来看么?我们等结果就是了,我已经给那人下了药,撑不了多久的。”白韶卿点了点头,而那边集训已经开始,她自然不能例外,只得回营而去。这一天就依旧和往常一样过去,直到晚饭时分,她才有闲往医营来。颜天在另一间新开辟的小屋里,那人便五花大绑地昏迷着,看她进来,颜天叹道:“这人不愧为月影,居然撑了这么久,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白韶卿上前细看,只见那人一张长脸上已经血色全无,连嘴唇都灰灰白白,身上血迹斑斑,手脚处都有凝成团状地血块,显见受了极重地刑罚。看到他的样子,她不得不别开脸去:“我也猜到大概问不出什么,这些人……既然如此,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颜天点头道:“我会仔细试试,他不愿意说话,可管不了他的身体要说。我总会有法子逼出来,你且忙你的去吧。”说着又往外赶她,实在是白韶卿的脸色白的吓人,看到这人,或许她想到的便是穆遥,也难怪反映特别大,颜天这么想着,自然哄的更厉害了,白韶卿便也回了自己营地,歇下不停。 然后接下来的两天,营中又出现几个毒性发作的人,不过数量已经大为减少,而最早发病的李林等四人,也在这两日里相继死去。白韶卿得知此讯时,心情真是低落到了极处,正在呆呆出神,营外却有人来唤,说是医营那边让她立刻过去。 她慌忙赶到这边,眼前是颜天虽然憔悴却异样兴奋的脸,一拉她进了里屋,她的声音都有轻微地颤抖:“我找到了,这些月影体内的并非是毒,而是蛊。” 001 深入 “蛊?”白韶卿愣了愣,不由回想起在向山那些年的一些见闻,颜天看她的神色便明白她在想什么:“是呀,向山虽也炼毒,可是蛊却从没人能试成过,当年玄慎子也是一再告戒,此物轻易不能接触。可是这些人的体内潜伏着的蛊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说明他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精于此道。” 她叹了口气,又道:“要不是我那些年独自流浪时遇到一个避居荒野地老药师,跟着他学了整整九个月,今时今日,恐怕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了。” 白韶卿沉默着跟着她一起往里走,又来到了那个受刑月影的面前,两天没见,此人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肉全削减了下去,蜡黄的皮肤像一层薄纸般浅浅地覆在头骨上,眼睛闭着,极弱地气息时断时续,像是随时便会死去一般。饶是她作足了准备,见到这张面孔,身体还是不由得微微一缩。 颜天倒是神色如常,说道:“这人擅长用毒,自己调配了药物,将蛊毒暂时控制在体内,虽然不能将蛊驱出,也能使得毒发时间延迟。也亏得他有这本事,才教我终于找到了蛊毒所在。”说着从一边的台上拿过一个茶盅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白韶卿探头望去,只见白瓷中有一个黑点,只有小指甲盖三分之一大小,像甲虫一样的东西,正贴着瓷边一动不动。 “这蛊名谓血食,性如其名,以血为食,是极难调养的。我也是只见过图谱,这一回算是开了眼界。真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大的本事,居然能养成这许多血食,植入那些月影体内。”她叹了口气,将那茶盅盖好,放回原处“我为这人把脉,便发觉他的脉像和其它人不同。他将蛊强行困住,自然改变了正常的脉动。也亏得这些日子用药试那些毒发的月影,多少已显了一些端倪。我找了两天两夜,试了无数种药,终于将它引了出来,这东西在人体长大,平日只是伏在血脉深处,只是周期一到,若无解药压制,便会苏醒过来,疯狂吸食鲜血,顶得人血行乱窜,吐血不止。若是时间过长,便是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她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可是此物离开了身体,这人却也照样完了。” 白韶卿浑身一震:“你是说这蛊毒离身,那人便活不下去?” “现在看来,确是如此。”颜天看她一眼,伸手朝那人指去“他这幅样子就是变化在蛊毒离身的刹那,我那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原本方方的一张脸,转眼功夫就全陷了下去,委实令人心惊胆战。这样看来,这蛊毒在寄主体内成长,二者已经命脉相连,它一离人身,两者都活不了多久。” “那蛊已经死了?”白韶卿回头看了茶盅一眼。 “和这人差不多吧,也过不了今日了。”颜天叹息着,将搭在那人脉上的手收回。 白韶卿思绪纷乱,心里更是郁积难解,只沉沉看着那人,半晌一言不发。颜天自然也知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无疑是定下了穆遥的死期,以她对她那些弟妹的重视,此刻她还能安然站着,已是不易了。 颜天轻轻叹气,转身去整理那些药盅。这两日两夜,她也是费尽了尽力,今天还能撑着,也是因为好不容易得出了结果,此刻那兴奋劲一过,顿时便觉得全身无力,手上收拾了片刻,忽觉双腿发软,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支持不住,身子顿时朝一边歪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之时,身体已被人紧紧拉住,勉强回头,看身后的白韶卿脸色都变了,不由她使力,半抱着拉到一边靠墙坐下“你这是怎么了?”说着话,也给她搭起脉来。 颜天吐出口气来,歇了一歇,才有力气说话“不过是累,歇会便好。” 看她脸色刹白,白韶卿转身去外面倒了茶来,给她喝了几口,一脸焦急地呆在一边,颜天默默瞅着她,轻笑道:“你那心里总是挂着这个那个,可有几分想过你自己?” 白韶卿给她把完脉终于安心下来,闻言抬头,愣了一愣,才答:“我只是想平安守着,不论是你还是小六他们,一个也不要有事,我就心安。” “那穆遥呢?你打算怎么跟他说?”颜天问。 白韶卿静了片刻,才道:“若是蛊毒不能离身,那就只能先让它留着。”她看向颜天“既然寻得了原毒,总会有法子的是不是?” “又来算计我了是不?”颜天斜她一眼,若不是看她正儿八经地样子,以她的性格少不得要调侃一下,眼下自然不再多说,只扁了扁嘴“解药弄不弄出还不好说,不过这家伙能调出缓解的药来,我应该也是可以。” 白韶卿点了点头,目光带到那个蛊上,忽又想到一事“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它?”颜天瞟了一眼“正在想呢,这东西来之不易,得好好利用才行。” “你说,用它来做引子如何?”白韶卿道。 “引子?”颜天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白韶卿想了想,说道:“不是有毒物相生相克之说么?我记得在向山看过这样的书。既然找到了个蛊,是不是可以用它引出别人体内的蛊?又或是以它本身作为药引或可解毒?” 颜天眼睛顿时一亮,深思片刻,已经激动地要站起来,白韶卿好说歹说让她用过饭,又逼着她休息之后,才放她去忙,她自己则走出医营转身铁营大帐,要将这里的事向田青说明。 如此一夜又过,两军集训已过一月,找出的月影果然应那人所说,多半是雷堂和风堂的人,虽然还有不知数目几何地火堂隐在军中,不过毕竟三股只余一股而已,何况颜天尚在研究,若是能从中得到药引,要将这些人全部驱逐已经不是梦想。 而白韶卿与田青那日在暗处都是亲耳听到那月影曾说解药三日后会到,因此近日又加派了防护,整个铁营围的铁桶一般。 而唯一能在此时出入军营的,便是负责采购地几个火头军,田青在暗处安排了人牢牢盯着他们,在第三个夜幕降临之时,果然发现了异样,拿下了其中两人,只是这二人一被困住,竟是半分侥幸心思也没有的立刻选择了自尽,众人上前时,那二人脸色死黑,在片刻间便死的透了。 看来他们口中含有剧毒,临危时咬断毒牙,便即死亡。没有抓到活口,几个士兵便上前搜查他们的身体,哪知手才一碰上,便立刻抽搐起来,没几下竟也断了气。田青立刻封了现场,传人去叫白韶卿,随她而来的自然还有颜天和几个大夫,几人在那几个尸体身边看了片刻,都是摇头叹息。这些人咬毒自尽,体毒竟然立刻溢于体外,浑然已成毒物,此时别说去看,就是靠近只怕也有危险。田青想了一想,便命人拿来柴草,就地堆积,连着这一方营帐都点火烧了个干净。 虽然没能从他们手上得到解药,不过具此看来,这些人果然便是火堂送解药之人,能阻截到他们,此举也算收得成效。果然,到了第四日,本来已经停止出现的吐血士兵,再度出现,而这一次,竟一次便有十数人。 不时的发生这样的事,军中的质疑声再也按压不住,开始变的沸沸扬扬,田青和几名亲随干将都是忙的脚不点地,可是两军群情激愤,却是誓必要讨个说法。此事闹的太大,连难得来营地的木历都再度进入这个如今已经成全封闭的铁军大营。 铁卫与御林护军算得上是第一次合作的如此无间,所有身有官职的人此刻都候在大帐内,整齐有序地坐着,他们不要闹事,他们要是,是一个解释。 田青和木历却都是相望无语,此事处理不当,只怕军中先乱了起来,京都之地,顿时便会陷入绝境。因而都是深思,要想个怎样的说辞将眼前之事暂时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营外忽传邵骑校求见,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是精神一振,待那邵青进入营内,便见他身后跟着那个颜大夫,见这二人出现,田青心里略安。 邵青行礼之后,向田青自请进言,田青允了,他便环视众人道:“楚纪之乱,众所周知是因纪太子之失而起!想来大家忍不住也会去猜测,堂堂的太子宫邸,守卫森严,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得将他掳走?若是诱骗太子自行出宫,那这人必定也是太子最亲近之人!在下四海为家,当时正巧便在纪国,当日与太子失踪一起的,还有一件大事,便是洛水阁一夜之间,被人杀戮一空。动作之神速,一墙之隔的邻里竟全不知动静,而事后纪国出动大手笔查找真凶,亦是无功而返。” 一旁一个铁卫副将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这些人行事迅速,非常人能及。” “不错。”邵青点头“事发当日,纪国京城便即全城戒严,城门封闭整整十日,却是连丁点头绪也没能查出,这又是为何?难道纪国的御林军九门护军便当真无用到这般地步?”他顿了一顿,摇头道:“若是纪国如此无能,四国鼎立之势便成笑谈!因而事实并非如此。在下曾得机缘巧合,知道四国有一个秘密组织,名为月影。如月如影,迅捷无形。他们擅长暗杀,易容,炼毒,分布细密,各施其职。众位试想一下,若是这些人暗藏在四国之间,伺机以动,掳个太子算得了什么?杀尽个洛水阁更是不足一提!便是掀起惊天巨浪,引发四国之乱,只怕亦在举手之间。” 一时帐内寂静无声,众将都怔怔出神,目光也变地深沉起来。 “朝夕相处之人,也许你见到的并非是他的真面目,你认为足以坦诚相待的朋友,也许某一日,便会将致命奇毒下到你的饮食之中……要众位做如此试想,邵某确有寡情薄意之嫌。可是,众位是军人,是要报效国家的壮士!我们的热血应当挥撒在战场之上,我们的性命应当用来与敌军相博,我们的军队,必须经的起考验!我们身边的人,必须是能共生死的知己与伙伴!” 他的声音虽轻,却依旧激昂,他的目光虽冷,却使得每一个与其对视者都不由得心中一暖。若大的帐营中,如无人之境,众将抬头看着眼前之人,静了许久,才听一人声音微哑“你这是扰乱军心。”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御林护军副都统常林“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们为家为国出生入死,到头来,竟落得如此猜忌?” 白韶卿淡然道:“无私者无畏。只是换一个方法证明自己而已。这些日子以来,两军中,共有二十六人露出破绽,其中有十二人易容。”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便放在地上打开来,众人低头望去,只见一张张肉色地东西,有的人一见此物便是脸上变色,有的人则轻咦着上前拾一片在手,那奇异地触感一粘到指上,又慌不迭地甩了开去。白韶卿始终神色淡淡站在一旁,将众人的反映都收到眼底,等待众人检查。 左侧一个军官将手使劲在衣袍上擦拭,依旧没法去掉那让人恶心发麻地触感,别开头看向邵青:“那么如今这些人算是都挑出来了?这事到此是不是应该结束?” “是呀,这作法虽说情有可原,可毕竟对军心是个打击,谁受得了这般让人怀疑。” “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士气经此事所受的损伤,怕是难以回还。” “是呀是呀。” 几个副将在一旁轻声议论,直到田青咳了一声,众人才闭上嘴巴。田青道:“如今这二十六即然已经挑出,邵骑校认为此事是否如大家所言,能做个了结?” 邵青答道:“据属下所查,此次寻出的大多数是精于易容与暗杀的月影,还有擅长使毒者未能查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将有不人已经急了“使毒?这……这要是下起毒来……” 邵青道:“因此在下斗胆,有一事相求。”说罢,他转身朝向颜天,后者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将手中一个瓷瓶递来,邵青又从她手中接过装了水的茶盅来,从那瓷瓶里倒出一滴淡红色地液体,滴入碗中,那点红色入碗顿时消散于无形。邵青举起茶盅,向众将道:“这是颜大夫新研出的东西,喝下滴了此药汁的水,若是体身含有月影的秘毒,便会即刻发作,”众将军目光一震,齐齐看着他,他道:“在下愿为众将军试行。”说罢一仰头将水喝了个干净。 众人呆了一呆,那常林冷哼道:“想让我们喝那种东西,如今月国的七成将领皆在此屋,焉知你不是在设毒计谋害我们月国?我们凭什么信你?”话音一落,顿时有几人响应,当然也有人沉默不语。 邵青却是神色淡淡,看定他正要开口,一边田青忽然道:“拿碗来!” 002 触及 众人正觉惊讶,却听一旁木历也道:“两碗!” 帐内侍卫立刻倒了两碗水奉上,二人都是神色如常地看向邵青,她上前在这两碗中各点入一滴红液,二人举手,也是将碗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帐中众将都是面面相觑,静了一会,那常林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道:“拿碗来,老子也没藏私,何畏之有!”一旁侍卫照旧奉上大碗,待邵青滴落红液,再捧至他面前,常林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一抹胡子上的水珠,坐回原位。 田青看看众人,打了个手式,侍卫按在场将领人数倒了数十碗清水,由邵青一一经手,捧到众将面前,大部分人都接过来一仰脖子喝完,也有几人坐着不动,神色很是不悦,喝过水的都不由得去看那没喝的,被看的人中有人便不自在起来,其中一个黑胡子大汉猛地站起嚷道:“老子从军十四年,可从没受过这等鸟气,就凭这后生小子那点小鸡肚肠,几万人给拉来大练兵吃苦受累不说,如今还要喝这莫明其妙的玩意儿!清白?老子干嘛要你小子来证明!真当咱们全是瞎子,就你一个眼亮的?那还要咱们干嘛?你那么清白,你冲锋陷阵去呀!有本事别人你一个也别信,你就单……” 他对着邵青骂的起劲,脸红脖子粗的瞪着他,若不是在上将面前,手指头就差戳他鼻尖上来了,众将也是素来知道这是个浑人,直通通过了头的,大可不必理会。不过此番他也算是将大伙儿不方便说的都说出了口,因此一屋子人没一个支声,只由得他连说带骂。大伙儿眼睛从邵青身上瞟到他身上,都是各有神色,等着看好戏的架式,就在此时,却见那人脸色一变,原先因激动而沸红的脸忽然紫涨起来,伸手直指邵青的方向“你……你什么意思……” 众人看他忽然变了脸,都是不约而同地转向邵青,一看之下,都觉错愕,那个小小骁骑校竟连脸都没转过来,还朝着这边伸出一指,那模样似乎示意大胡子副将禁声。此时营帐里的人,哪一个不比他官大,如此的目中无人,真是反了天不成!顿时有几个将军都刷地站起身来,就连田青也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听一边木历忽然开口:“王连庆,你怎么了?” 听到他忽如其来莫明其妙这话,众将又是一愣,愣怔之下的反映,自然是朝着那个被叫到名字的人望去。这人站在第二排的位置,靠着帐边的阴影,很快就便有人认出,这个步军校归属御林军,正是刚刚跟着众人一起喝了水的其中一人。 此时此刻,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那点正在拼命掩饰地不同立刻显现了出来。 他在发抖!浑身上下,抖动地频率一波快似一波,只勉强支撑了片刻,嘴角已经溢出鲜血,鲜红地血色一点点滴在地上,他的眼睛中满是震惊愤恨,死死盯着邵青。 一旁将领们看到这个情形,都是心中剧震,联想到邵青所说,一时都惊诧打量着他,说不话来。而这些人毕竟是武将,脑筋一转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想上前将其制住,再做道理,那个王连庆对身边跃跃欲试的众将却似如不见,阴霾密布地脸孔上,甚至荡起一丝诡笑。看到这笑容,离他最近的两个将军忽然身子一晃。 “有毒!”一个清朗地声音随后响起,得到提醒的众将纷纷退后,便见一人排众而出,即刻与那王连庆斗在一起,正是邵青。 营中不大,又挤了这么些人,可以转寰的余地实在不多,邵青虽提醒别人防毒,他自己却是全身而上,招招紧逼,将王连庆逼至死角,丝毫不给他跳跃腾挪的机会,每招每式皆是逼进,这拼命三郎般的打法令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众将来大营请命,自然都没携带武器,看二人打斗,立刻出营传令,弓箭手随即涌入,在众将与他们二人中设起箭阵。 王连庆一面要抵挡毒发带来的痛苦,一面又想制邵青于死地,已经挣扎地十分辛苦,可是让他想不到的,却是两枚毒雾连发,对方居然全无中毒之像,再看他的身手招式,王连庆忽感心中剧震,眼前之人和他所知情报中的一人完全吻合,想到此处,他脸上一阵抽搐,低吼道:“你……”那邵青趁他分神之际,已经双指递进,斜刺入他颈侧三寸之处,王连庆顿感半身酸麻,身子一顿,左肋又中一击,立时便萎缩在地,晕了过去。 看他倒地,邵青却没离开,而是将瓷瓶取出递到他嘴边,又滴了两点进去,那王连庆晕厥失控,身体抖的更加厉害,整个人瘫在地上抽搐不止。邵青伸指在他脉上,等了片刻,接过一边颜天递上的茶蛊,放到他颈下动脉处,手中白光一闪,已经割出一个血口,茶蛊接在下面,只片刻功夫,便接了半盅鲜血,他走上几步,将这血盅放在大营中央,淡然说道:“众将请查,这血中便有控制此人的毒蛊。” 众人都是惊疑不绝,伏身细看,果然见到那血中飘着一个黑色地东西,随着血水荡动,还伴有圈圈涟漪,似乎竟是活物!而一旁颜天已经让人往那王连庆身上倒石灰,倾倒的位置极大,众将这才知此人身有剧毒,一时间,众人又是心惊又是胆寒。看向邵青的目光也变地深幽,再也没有半分轻视之意了。 此事闹到现在,刚刚心有戒怀的人也都自觉喝下了水,待在场众将再无发毒迹象的人之后,田青这才开口,让众人回营,安排下去,每个营地今日晚间,都在饮食中加入此汁,叮嘱各营戒备,又从颜天处得了能暂时防一点毒性的药物辅助,这才散了开去。 此事对外防的极严,众军只知他们去营里讨说法,好不容易等到各自的将领回还,却问不出半点答复,众人纷纷嚷嚷地吵了一阵,没有结果,也只能暂罢了,各自回营吃饭。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今日营间地巡军增加了数倍,整个营地中,似乎迷蔓着一股紧张地味道,而且不同于平日,各营人等全被管束着在大营内吃饭,吃完离开倒是无人阻止。 在这诡异地气氛下,两声惊呼破空而起,而不等所有人回过神来,发生声响的位置,立刻被涌入的巡军清理干净,连人带碗全部撤离。各自地将领又过来交待,速速吃完到营外集合,众人扒干净了碗里的饭,聚到校场内,正相对茫然间,又有四个营地发生相同事件,军心惶恐不安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外间的这些烦扰,自然已经不再需要邵青出面,他有双镯护身,可防毒性,此时此刻几乎成了搬抬那些毒发者的主要苦力。前些天其它人体毒发作时,任何人都能料理,可今日这些,九成九都是火堂的毒影,自然由她处理最是安全。她带着几个服了药地士兵将那些人全弄到颜天安排的一间小帐中,从每个人身上取出毒蛊,然后直接点燃营帐将这引起人不论生死全部一把火烧的干净。 而那些从他们身上取出的毒蛊,便制成药引,此时铁卫御林军已得清理,可是此药依旧大有用处,接下来要试的……白韶卿眼中的微光缓缓收敛,抬头向着营外,皇宫的方向眺望,月重锦的身边,必定有月影暗藏。这些人一日不除,眼前的安宁,便只是光影一场。 经此日后,双军的清检算得上告一段落,两军的不平声也由各自的将领平定下去,事到如今,此事已经无须忌讳,只成了针对营外的秘密。对士兵们坦然相告,众人得知了真相,亦都是愕然之后,便也没什么纷争了。自古军队的诸多难题中,寻找奸细一直是重中之重,因此手段频出,倒也算不上稀奇的事,如今达到了目地,众军自然也是心安。何况两军的集训并没停止,而且大操练的日子转眼就到,大伙儿自然将注意力转开,再度苦练起来。 在营中多日的颜天又在这里呆了十日,等集训结束,才离营回馆。这一次也算是开了眼界,大军操练,声势如雷,当日月王亲自到场,使得士气大振,众将全力表现,场面更是欢声雷动。 月王甚感欣喜,对杰出表现者给予嘉奖,又一口气连着提拔了十数人,两军势力相当,虽没分出轻重来,可两月的同营操练,也一定程度上使双方摈弃了一些成见,到了这里,这一趟,算的上双管齐下,又双双得益。月重锦的目光遥遥地落在邵青身上,二人对视一笑,倒惹得一直关注邵青的田青,目光又深了一层。 集训结束,铁卫再度回复到了原来的状态,此番操练辛苦,军队放了大假,倒有不少人跟着邵青来到颜馆,涎着脸地找颜大夫瞧病,看着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装出一脸难受相来在馆里赖着不走,小六又是好笑又是害怕。 她如今已不会再老是扯着邵青的袖子躲在她身后,说话声音也变大了,看到病患伤者,也能控制住胆怯地样子,脸吓的再白,也不会像当初一样见到就逃。何况她对医术竟是有些天赋,颜青在铁营的这些日子,让她背熟地药名病例,她也记得分毫不差,看到她这样,邵青也是欢喜不尽,时常夸她,有时忘记自己现在是男人模样,还伸手去摸她的头,弄的小六在那些兵士面前羞红了脸,那些兵士就更喜欢拿这小丫头跟邵青开起玩笑来。 邵青看着她粉红的小脸,心里便会被温馨充溢,她给了小六平安的生活,当然更希望她能成长,有一天,小六也能像颜天一般自信,对待伤患,含笑安抚,那就更好了。这些亲人里,她最担心的始终是小六,像金子和豆芽,根本无须她管,如今他们在木历手下,都是勤奋苦练,等待出人头地的机会。源儿那孩子倒是和小六很谈的来,两人相差不大,虽然小六总是害怕躲闪,源儿却是劲头十足的教她识字,一来二去,自然熟了。而松花,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松花的小院就离医馆不远,邵青在营里这么久,出来之后,自然要去看她,见到她的结果却是吃惊不小! “你在作什么?”邵青看着一脸灰黑的松花,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那张脸上只有两只眼睛是干净的,骨溜溜地看着她,一咧嘴,露出白牙“我还能做什么,快点进来,给你看好东西。”说着拉着她就往里屋跑,邵青看着自己手上的点心盒子被她顺手放在一边,自己的手腕也被这黑手紧紧抓住,无语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松花笑嘻嘻地将一个小小地匣子轻轻放到她面前,“这是什么?”邵青看着这四方盒子,好奇地提问。 “是好东西,这会儿你可别碰它。”松花笑呵呵地“这可是我的宝贝,金子都没见着呢,第一个就给你看了。” “这么了不起!”邵青看看她,松花的眼睛里全是喜悦的光芒,带着她也高兴起来“快说说,我的柏大小姐。” 松花笑了起来:“你见到烟花吧?有没有让炮竹炸过手?” 邵青朝她斜眼“还真没被炸过。见自然见过,我怎么说也是相国千斤。” “是呀,相国千斤,好了不起。”松花笑着去捏她的脸,她伸手一挡,笑道:“瞧你笑成那样,我们的柏大小姐是不是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松花好不得意“可不是玩的,我说出来你必定欢喜,到时你可得记我一功,像颜天说的,将来你做了皇后,得封我点什么才成。”邵青脸顿时绿了,伸手去抓她,松花擦着那方匣子一个扭身“别乱碰,这东西碰到了不得了。” 邵青这才罢了,盯着她只等她开口,松花正色:“你真没想过,若是烟花不只是看的!若是炸到手的威力再变的大一些!若是能投射出去……” 她说到这里,邵青已经刷地站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惊喜地看着她,松花笑逐颜开,接下刚刚的话“若是它能用在打仗上,炸的遍地开花……韶卿,你说我们的仇,能报么?” 邵青呆呆看着她,二人对视着,都是眼眶渐湿,半晌,邵青用力点头“能。你把这个详细跟我说说。”松花也正色起来,拉着她坐下,讲了这两个月来她所作的事。 其实此物出自她的爷爷的手笔,当年在松花寨时,她爷爷曾经下过苦功在山谷深处研习此物,可是得之不易地成果到来时,老人家却犹豫了。亲眼目睹自己炸出的深坑,他忽然害怕自责。看遍世事的老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只希望孙女能安然活下来,被复仇啃噬的心,因爱满溢,眼前的这个东西,若是传闻于世,落到坏处,那他便是人间地狱地制造者,那他的孙女儿如何生存! 因此他将那东西消毁了,连手记也一并烧掉,可是,那时候松花已经十四岁了,她跟在他身后,悄悄地将那一幕记在心里,甚至在爷爷离开后,还跑去将那些炸碎地碎片拾掇起来藏好,她当时不明白这些是什么,可是亲眼见识到的惊人威力,却深深铭刻到了她的心里。后来爷爷临死前说出了一切,她到此日方知原来爷爷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想到那时看到的东西,她在当时便已下了决心。 此番到了月国后,邵青进入营地开始封闭地集训,金子也去了御林军,她便开始认真回忆研习,甚至曾在半月之前,她独自回过一趟松山寨,将自己藏好的那些东西挖出来,凭借记忆,还有生为当年“天下第一工”的唯一传人,她以她的坚忍天赋实现了她的愿望。 邵青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伸手去帮她擦拭那一脸地黑灰“这个,是不是很危险。” “小心些就是了,怎么说我也是一代柏其轩的后人。”松花笑容淡淡,邵青却知为了这个,她必然吃了不少苦头,她的脸颊侧还有几道如今看来已经很淡地划痕,邵青心痛不已,伸指在那上面轻轻抚摸。 “你别这样啦,人家高高兴兴的,都快让你摸哭啦。”松花把她的手拉开,引她去看那个方匣子“这个是不能扔的,埋在地下,点上火索后,就会嘭地炸开。我在尝试另一种能扔的,只是还要多点时间。” “埋在地下?”邵青的神思果然被她拉了回来,神色也回复正常“威力有多大?” “只在这小院子里,我没敢试,平时都是半夜搬到南河那边去试,后来一次声响太大,惊到了人,便没去了。” “这不打紧,我去找地方给你试。”邵青想了想,又道:“这个做起来可是麻烦?” “还好,不算太麻烦。只是搬运储藏都得十分万分的小心。” 邵青对着那小匣子看了半晌,正色道:“我一定会找到给你试炼的地方,此事最好连金子也不告诉,就咱们俩个偷偷行事,”说到这里,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去,握住松花的双手,眼睛中绽放着灼灼地光亮“柏青,你做的这件事,必定会改写历史。你爷爷当年是对的,那时他做出此物却无力保住它,不但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且天下也绝不是今日的天下……可是如今不同了,咱们在月国,咱们有这个能耐保住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咱们,就来做控制水的人吧。” 松花定定看着她,眼中泪光闪闪,许久,用力点了点头。 邵青回到营地,立刻找到了田青,以巡查为由,调请京城护卫,田青怔怔看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提醒她,这是降级,而且是连降两级。无奈邵青以自己的理由坚持,声称看到可疑的人,怀疑对方是潜入月国的月影,一定要查个究竟,田青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始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只能点头应允,不过他只能请调令,要护军肯收才行。邵青一笑,这个自然更不成问题,木历见了她的请调,根本连问都不会问,直接就会答应。她与木历其实交谈极少,可是有种人,很容易就能彼此了解,木历对她,显然就是这种情形。 果然,不过隔了一晚,御林军便出调令请铁卫骁骑校暂借为可在城内带刀行走,有出城令牌的护卫长。田青无语地看着手上的调令,对这种成全了她却又升了她一级的作法,有些头痛。这个邵青,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显出来,竟令那个连他田青都不相信的木头统领如此信任。 不日,邵青便离开铁卫,加入了九城巡护的队伍,虽是新来,可当时两军集训时,好些人都是见过的,倒也并不陌生。加上她低调谦让,很快便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也因此,她对齐壤周边渐渐熟悉,不久之后,便为松花寻得一处最佳山地。这里是一处荒废的陷于两座深山底处的低洼地,四周最近的人家也在五十里之外,地势低陷,如同深井一般。松花看过之后,连声叫好。自此,几乎每日夕阳西下时,此地便会传来连声闷响,到了日头完全落下后,一个御军护卫便会带着一个年青人从谷底离开。然后每日重复这行程,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响声越来越大,二人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欢。 这一日,守城门边的丁五,又看到护卫长邵大人回城了,忙笑笑迎上来,邵青依旧和平日一样,和他闲说几句,便送松花回家,金子今日正巧也回来了,看到二人回来,却是皱眉“跑哪去了?身子才好几天呀就到处乱逛,出城了?” 松花笑笑地靠着邵青“是呀,跟我的邵大哥溜达了一圈。”金子翻了翻白眼,轻轻叮咕两声转身走了。邵青笑道:“你何必又逗他。”“逗他多好玩!”松花笑着,拉她往前走,走到院里,却是一顿。 一个男子正靠着房门站在那里,环着双臂,俊逸地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俩:“难怪金子模样古怪呢,原来松大小姐另有新欢,找了个这么俊的后生。嗯,瞧着确实比金子强些!” 松花脸一红,咄了他一口,进屋去了。 月光下,邵青的脸微微一泛着白,对着来人淡淡一笑“穆遥,你回来啦!” 003 安危 晚饭后,二人告辞出来,在月光下并肩而行。 穆遥转头看她,笑道:“怎么了?瞧着是有心事,还是有什么难开口的话要和我说?” “你这趟回涤谷可有什么结果?”她问。 “无功而返!这本非易事,还是得等待时机。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死不了。”穆遥笑笑,转头去看长街的行人。 邵青黯然不语,走了一段路,才停下脚步,轻声道:“这些日子,我做了一点事。” 穆遥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拂过,月光下的笑容暖而亲切“我知道你费这么多心思进了军营,自然是有打算的,做了什么?拉帮结派了么?” 邵青却不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直视着,一字一顿道:“我搜查出了潜伏在军中的月影。” 穆遥在她头上的手顿时停住,慢慢收回手去,神色也变地慎重起来“有多少?” “三十余人。”邵青眼中一闪。 穆遥眉头微皱,似是陷入深思中,半晌才道:“用的什么法子?”声音有些干涩。 “药引。”邵青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听到这两个字,穆遥周身难以控制地轻轻一颤“那些人,如今怎样了?” “死了。” 穆遥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去,只是脸色有些灰暗,邵青也不再说话,二人走了一会,才听他道:“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是吗?这毒性没有解药,对不对?” “不是。”听到她竟是否定,他顿时停住了,惊诧地看着她“不是?能……能解?” “能解。”邵青轻轻道:“只是需要时间,而且,你身上的并非普通地药毒,而是蛊毒。”穆遥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由得微微曲张,再紧紧握住,好一会才吐出两字“蛊毒!” “是,而且是与寄主性命相连地蛊毒。”邵青也轻咬嘴唇,吐字艰难,可这事瞒不了,她也不打算瞒着他“颜天找到了那种蛊,抽,离之后,寄主熬不过十二时辰便死了。以此物再成药引,滴入水和食物中,正常人吃下去没有反映,可是月影……体毒便会发作。” 穆遥静待她把话说完,隔了许久,竟是笑了一笑:“颜天?瞧不出来她居然还有这本事,了不起呀!”他眼睛亮亮,轻拍她的肩膀“何必苦着一张脸,生死有命,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小六金子他们更在乎,”邵青看着他“颜天已经在研寻解药了,知道了毒源,总有能对付的法子,我们慢慢来,先让她想出暂缓发作的药来,再寻解药好不好?你再也不要回涤谷了好不好?” 穆遥静静看着她,轻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不,”邵青正色“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不是你在两地回还,而是要你留下。” 穆遥看到她眼中的光,凝重而痛楚,他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没得选择?” “你想选择?”邵青的瞳孔都为之一缩。 穆遥定定地和她对视片刻,失笑道:“开个玩笑,瞧你那模样,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是让小六见到,以后恐怕都不会接近你了。”他拍拍她的肩膀“明白了,我根本不需要选,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选了。如今又哪会再费周折去想那烦心事。我不会再离开了,会留下来,等着颜天的法子。你既然信她,我自己也会信。这丫头,我原先还当她只是个赤脚大仙呢,原来真是有些能耐的。向山……果然是一个闲人也不养呀。”他转头看她,又笑道:“你这些日子瘦了好些呀,果然我是走不得,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邵青仰头看着他,眼中渐起薄雾“是我害得你受这苦楚,对不起。” “说这些干嘛,”穆遥拉上她的手,朝前慢慢走去“别再回想了!只朝前看,只往前走,天涯海角,生死都有我陪着你呢。”邵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由他拉着走。 走到长街尽头,再转了个弯,便是护军营房,外有岗哨,穆遥只能送到这里,朝她笑笑,正要离开,却瞥见街角有人影一闪,顿时停步望去,便见一个青衣少年朝邵青跑了过去。看那面目,他倒是识得的,在这里见到此人,倒是让穆遥微微惊讶,眼睛不由得朝着他跑出来的位置望去,那是一家酒楼,二楼的窗台边,有人正朝这边看,蓝衣束发,只探了个头便靠回去了。穆遥笑笑,回头去看邵青,果然听到她又惊又喜“小富子。” 李富笑的更欢“等你好久呢,怎么才回来。”说着朝穆遥这边带了一眼,又道:“好些日子没见了,那位今儿特地来等你呢。” 邵青也朝那酒楼望去,脸上微微一红,转头道:“穆大哥,一起去吧。”身边李富不敢说什么,只拿眼瞟着穆遥,眼色不太友善。 穆遥本来不想去,看到这模样,却笑了起来“也好。”李富的脸顿时垮了,看看邵青,终究不敢放肆,只得引着他二人上了酒楼。 包间的小门打开,月重锦看到二人,却是没有半点儿惊诧,朝他含笑点头,算是招呼,再看向邵青:“又瘦了。” 邵青脸色微红,李富拉着她坐下,穆遥淡淡地,也顾自坐了,接话道:“这些日子怕是受了累,她那性子,生怕人家瞧出身份来,自然要撑着跟人比,不瘦都难。” 月重锦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轻轻叹息了一声,转头道:“前些日子听说你出了趟远门,刚刚回来?” “是。”穆遥答着,虽然知晓他的身份,不过他们彼此没有在明面上接触,他倒乐得装不知道。 “卿儿孤身在军营,总是辛苦,穆兄可有兴趣助她一臂之力?何况月军也确实需要穆兄这样的人才。”月重锦语气诚恳。 穆遥却是看向邵青,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想,也道:“你愿意来么?”穆遥淡笑:“陪在你身边,倒是可以。” 旁边李富嘴角一抽,忍不住插嘴:“人太多进去,可别让人瞧出来,碍了正事。”月重锦斜了他一眼,他才住口了,月重锦道:“自然要陪在她身边,这样才能安全。我也放心。如此明日便让木历安排你入营吧。” 穆遥应声站立便要叩拜,月重锦却拦了“这是宫外,不用这些虚礼。”穆遥应了,依旧坐在一旁。 月重锦道:“你那些弟妹们,住的都好么?” 邵青点头道:“多谢陛下成全,如今总算是和他们团聚了。” “这么生份。”月重锦淡淡说着,望向她的神色却是温柔之极,李富见状,狠狠地剐了一眼穆遥,后者脸色微有不悦,却也总算是站了起来:“那在下先行告退了。”月重锦含笑点头,李富忙不迭地带着穆遥出去了。 “这小富子!”月重锦笑了笑,神情放松了些,邵青看着他:“还说我呢,你看着也消瘦了。” “等这阵子过了,咱俩都好好调养调养,”月重锦笑道,顿了一顿,又道:“铁卫两军的事,算是告了一段落了吗?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皇宫。你的身边最要小心。” “你来宫里么?”月重锦看着她,邵青脸上一红“那怎么成?只要让颜天带药进来就好,如今御林军已经验过七成以上,将宫里的换出来,有他们盯着,先从御医入手,再把宫女太监们滤一遍,这些我都跟木历商量过。” “嗯,他的密折我都看过了。我只是问,你来么?”月重锦声音很轻“反正你如今也是护卫军,让木历安排你进宫可好?” 他如此低声细语,邵青顿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脸色又红,静了好一会,才道:“宫外还有些事没做完,小六她们刚刚安顿,我也不放心……” 月重锦拉过她的手来,轻轻握住:“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你记得时常让我瞧见你便好,营里的事,也别太逞强,要跟五大三粗的男人扛着,总是太累,”说着翻开她的手来,已经可以摸到细细地薄茧,更是心疼起来:“前几日田青又来寻我,他近日对你像是改观了不少,不过还是心有疑惑,对了……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联想到当初那个月王,可能与你有关的人。” “什么?”邵青赫然了。 “出问题的还是在我,你还没回月国时。有一回狩猎,让他瞧出点端倪来,”月重锦眼中满是笑意,竟半分也不在意似的“你当日在城墙上射的那箭威力太大,我哪赶的上,让人瞧出来了也不稀奇。” 邵青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都怪我那时想的不周到……” “哪里不周到了。好的很。那时若是没有那一箭的震慑力,哪能让他们轻易服软,只是,你要记得将来,可得把这本事教我才好。”月重锦笑的有些狡赖,虽然她易了容,可是他眼中依旧柔情似水。 这些日子她的辛苦努力,皆在他的眼中,那满心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地滋味,实在是无法形容。她也许尚未察觉,这几个月的军营生活,已经使得她的气质慢慢改变,她变的更加自信,眼神安然而刚毅,面对万千军人时,她的笑容,简直和当年的慧后如出一辙。那日在双军比拼地站台上,他注视着她,她淡定地神色,举手投足,无不令他目眩神迷。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个女人,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努力,她想要力量想要坚强,他给予一切支持,可是他比她自己更能看清她的未来,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第二个慧后,甚至,比她更强。 虽然邵青表示不会进宫,可是只在两日之后,她便食言了,带着颜天匆匆往宫里跑,方才传来消息,李富病了,而且十分严重。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李富!是那蛊毒的原因吗?她的心在那一刻纠成一团,根本无暇思想,只知道找到天颜,立刻便要进宫去。 二人自然没费什么周折,很快便得到通传,并且直接来到李富的居所,他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脸色红的发紫,嘴唇干裂,眼神却勉强算是清晰,看到邵青,他艰难地咳出声来,还要起身。她上前就按住了,颜天则开始把脉。 屋里只有她们三人,李富沉重地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强自保持清醒,死死地看着邵青,用尽全力般地叫:“公主……” 这只怕是这世上仅他一人对她的称呼,却让邵青顿时落下泪来“没事,颜天医术好的很,你要安心,”她紧紧握住他手,却说不出别的安慰来。如果他是月影呢?如果是因为喝了药发作了,那他岂不是也要……这个念头在此时竟然比他可能的身份更让邵青痛楚,简直像一把利刃在剐着她。 颜天听了许久,才放开手来,对上邵青急切地目光,她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邵青紧崩的身体顿时松了下来,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中了毒。”颜天答。 “中毒?好好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下毒?”邵青一愣,忙转身安慰李富“没事的,颜天厉害着呢,一定能解。”颜天在一边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李富艰难地点了点头,邵青喂了一些水进去,才问:“你近日和谁接触了么?” 李富想了想,挣扎着张嘴,声音说极轻,邵青靠到他耳边,才听清他说的是:“御膳房……小凌子……” 邵青立刻冲了出去,先是找人安排月重锦保证他的安全,再就是围堵御膳房,因木历亲自在外,此事办的极快,可是众人赶到已经被围的御膳房时,却只看见一个小太监脸色奇黑地死在屋子当中,身边还有两具尸体,是一个宫女一个太监。邵青见状,便阻止了众人上前,自己上前在那三人颈中取血,果然,三只毒蛊。这三人居然全是月影,瞧模样却是自尽。只是原因为何,却让人费解。 木历对处理此事已有经验,很快安排下去,各自行事去了。邵青回到李富这里,看颜天还在把脉,便安静坐在一边等待,脑中将方才的事过了一遍,好一会,颜天才停手“是中了剧毒,李富自己会弄药?” 邵青点头道:“是呀,他本身也是懂医,以前跟着我到处跑,每回中毒有伤,都是他打理的。” 颜天眉间的困惑这才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这毒很强,本来是非死不可的,可他好像自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吃了药下去,”说着从一边地上一指,那里有些淡黄色的粉末“刚刚我看了,这个像是极强地止毒药末,原来是他自己弄的。”说着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身边,倒都是能人。” “那他会没事吧?” “我给他下了针灸,慢慢清毒就行了。应该不会有事。”说着她看了邵青一眼,眼中还是有些迟疑,不过看邵青关切的目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写的药方递给一边的宫女,叮嘱了一番,二人便出宫了。 宫里的滤查,因李富中毒事件而更加紧迫,用了四天,总共找出了十一人,颜天将那些蛊都带回颜馆,慢慢研究。每日还是去一趟宫里给李富诊脉,李富也是慢慢康复之中。可是另一件让邵青头疼的事又发生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李富和颜天见面就吵,起因竟然是李富渐好后,开始对颜天的医术挑三拣四,颜天更是时不时以他自己懂医却还是中毒之事取笑,二人不见则罢,一见就是互相挑刺,弄的木历都没有法子。李富自从清醒就再也不要颜天看病,颜天却偏偏要看,还弄些苦胆加药给他吃,邵青都不知道这二人的争执因何而起,还这样愈演愈烈,跟着去了几回,两人还是吵个不休。 看她烦恼,木历倒是笑笑:“当日我初来月国时,和田青也是见面就吵!”邵青一愣,看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两人其实互相欣赏,因此才互不相让?可是这种欣赏,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她私下里找了二人,李富扁着嘴,却说:“她那些法子,都是瞎胡闹地碰了运气而已,我实在看不下去,指点一下,也省得她走弯路,哪知这人脾气那样,以后公主别带她来,见着就惹气的很。” 颜天更是恨恨“明明是我救了他回来,倒说是他自己那些东西的功劳,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在医馆从来说一不二,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因此邵青也得出结论,这二人实在是,不理也罢。 隔了几日,颜天也不去宫里了,却是偷偷笑着,模样儿实在狡诈的很,邵青忍不住跟她询问,她才将一个秘密说了出来,邵青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无奈地摇头走开,第二日,便传来李富全身发痒难忍的消息,邵青虎着脸,也不敢进宫看他,想来这点问题,他还是能解决的,只是每想到颜天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无奈的分界线—----------------------------------------------------————————————————— 本章节又有违禁词——抽—离,本来是一个词,不得不在中间加了逗号,特此解释!鞠躬,告退! 004 惊蛰 转眼已是五月,终于迎来了金子松花的好日子。二人本想简单行礼自己人吃顿便算完了,可是穆遥却坚持要让金子风风光光地娶进松花,邵青对此自然支持。 他二人都这样表态,小六豆芽自然愈发高兴,金子如今入营,也结识了不少伙伴,娶妻大事,多叫上些朋友同乐,自然也是欢喜。因此这场婚事,便变的隆重起来。前来观礼的人一下子增加了,松花的小院顿时安置不下,便连着颜馆那边也开了席面,人头攒动,个个喜笑颜开。 到了吉时,松花便从颜馆接出,在南街绕了个圈,再抬进这边的小院。穆遥和木历受了家长之礼,木历从邵青处知道松花也是柏姓后人,便认了她作妹子,此番算是女方的长辈。金子松花都是含泪给二人叩头,这些年一路艰辛,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一旁的六子豆芽都忍不住擦着眼睛,邵青站在他们身侧,也是双目微红。 叩拜之后正要送入洞房,门外却传来旨意,月王晋金子为前锋校,虽是个小官儿,可月王亲封,意义便大是不同,几个人都笑笑地朝着邵青看去,倒看得她一脸绯红。这事还真不是她提的,金子入营不久,她也情愿等着他自己磨练,却没想到月重锦倒来锦上添花。 不管怎样,金子在成婚之日得了这个旨意,自然是大大地增光。转眼就让他的同僚们拉去灌酒去了。邵青在外面看了一会热闹,自然退出来去洞房陪伴松花。开门进去,见松花垂着盖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不由笑道:“听人说嫁作人妇便会端庄起来,看这样子确是真的。” 松花羞地红了脸,也不敢去掀盖头,只咄她:“那我等着瞧你到那日是不是这模样!” 邵青自己的脸也红了红,在一旁坐了:“木历托我跟你说,他要早些离开,近日都是他亲自巡查,不能轻慢,过了这阵子再来跟你赔礼。” “大哥太见外了。”松花这声大哥已经叫的很习惯了,叫着便觉心里甜甜的,想到这位大哥自然也想到新认的弟弟,忙道:“源儿呢?随大哥一起去了吗?” “哪会呀,正在外头跟着穆遥不放呢。这小子就喜欢穆遥,见天缠着他。” “是呀,他能学到穆大哥的本事就好了。”松花轻叹。 邵青笑道:“他本身就有木历教导的底子,学武最是容易不过的,将来必定不会输给他两位哥哥。” 松花点了点头,她又道:“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给你。” 松花却伸手拉她:“不要,你留下陪我说说话罢。” 邵青坐了,微笑着看她“这回真是双喜临门,那件事也终于弄成了,你又成了亲,来年再抱个娃娃,这院里就更热闹啦。” 松花又咄她一口“这也是姑娘家能说的话?” 邵青一呆,脸又红了,松花拿红帕子抿了嘴:“看吧,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也不害臊,天天扮成这样跟五大三粗的男人在一块儿,都快忘记自己是姑娘了不成?” 邵青还没接话,门那边便听颜天笑道:“若是这样,咱们在月国可就呆不下去啦。” 松花一愣,顿时大笑起来,邵青转头便见颜天笑盈盈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盘子,里面是些糕点,递给松花“快吃点进去。” 松花接了,怕弄坏了胭脂,难得的慢慢吃着。邵青和颜天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想笑,她这模样和平日里松大小姐实在是差之甚远。 松花似是觉察了,放下点心不吃了,嘟起嘴来“两个臭丫头,你们记得,总有我报仇的日子。”说着偏了偏头,朝向颜天“你几时做我嫂子?我大哥等得我可等不得,你若不嫁,回头我给大哥找媒人去。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嫁我大哥呢!” 颜天扑上去要拧她,她也不管盖头了,又笑又叫地朝邵青这边躲,笑笑闹闹地乱成一团,三人正闹呢,一边又听到小六细细地在门外唤“姐姐们在么?” 三人这才止了,邵青开门去拉她进来,她手上也是端着盘子,放着几样小菜和一壶酒,眼睛亮晶晶的“金子哥哥让我送过来的,就知道你们全都在这。” 邵青接了,四人便围着小桌子坐下,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小六依着邵青,小脸儿红扑扑地,颜天也喝了不少酒下去,不久双颊也飞起晕红来,松花的那点端庄早让她扔到了九霄云外,靠着颜天,笑呵呵地道:“想不到还有今日。” 颜天也是喃喃“是呀,还有今日。” “这是开始,咱们都要相信,往后会越来越好。”邵青含笑看着三人,轻轻地拍着小六“将来小六也能做上大夫,再寻一个好夫婿。颜天的医馆肯定会越办越大,松花不是也有计划么?等忙过这段,咱们就开始着手吧。” 松花双眼放光,立刻坐直身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把你爷爷的名头立起来,还能再创一个你自己的名头出来。如今就凭有的那些成果,我想你已经当得天下第一工了。” 颜天迷迷乎乎地,听了二人的话,才提起精神“说什么呢?你们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么?” 松花看邵青一眼,看她点头,才搂着颜天的脖子笑道:“青青说成功前不能告诉别人,才瞒着的。” 颜天顿时瞪起眼来:“连我也瞒着?”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二人都禁不住要笑,邵青讨好地送上一杯酒“给您请罪了还不成吗?” 颜天瞪她们一眼,接过去一口干了:“快说吧,说明白了恕尔等无罪。” 松花卟嗤一声笑出声来,邵青指着她道:“上回我不是跟你和木历说过这丫头的身世吗?她承继了她爷爷的才能,做了件名垂青史的事呢。” “是什么?”颜天眼睛更大了,酒都醒了一二。当时说起柏其轩时,她们都是茫然,可是木历却是惊呆了好久的,即使没有见过,可他也是听闻过这个名字,那柏其轩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想当年是四国重金相求不得的高人呀。 “不就是大炮仗么!”松花看她们都认真起来,倒有些不好意思。 颜天不解地看向邵青“究竟是什么?” “打仗用的东西。”邵青眼睛发亮“有了那个,便是三国尽落他手,咱们也不怕。便是只守不攻,要损他几万人马也是轻而易举。” “有这样的东西?我要看。你们太过分了,竟瞒着我。一个两个的,亏我当你们是姐妹。”颜天大怒。 松花笑着扑上去抱住了,安抚她“给你看给你看,不过今日不成了,那玩意儿若是拿到这里来,顿时便炸出个坑来,可不是玩的。” 颜天目光在她人脸上转来转去:“真的这么厉害?” “我们说了不算,得让木历看过才成。”邵青笑道:“毕竟行军打仗不是儿戏。” “他一定喜欢,他得乐翻了呢。”颜天也激动起来“花儿呀你太能干了。” 松花让她赞的不好意思,颜天又道:“这玩意儿叫什么?起名了么?” 二人倒是一愣,没想过这个,颜天扁了扁嘴:“名字多重要呀。”三人一时都是点头,安静下来想名字。不料一旁喝了点酒似睡非睡地小六忽然道:“叫松花蛋呗!” 三人一怔,顿时笑的东倒西歪,连带着小六都快要掉地上,邵青才勉强撑住,扶起她们来,就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叩两下,是穆遥的声音笑道:“这是新房,你们也闹的够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小六听到是他,忙跑出去了,穆遥此时自然不方便进屋,便在外等着,颜天邵青便整理整理,跟着出门。邵青走到门边,看松花正将盖头盖好,便道:“你歇歇,过会儿金子那班兄弟只怕还得来闹洞房,有的累呢。”松花点了点头,她这才出去了。 颜天跟穆遥打了个招呼,便回身跟邵青道:“我有些酒气上来,困的厉害,得先回院去歇会,等到闹洞房时记得叫我,咱们不挡,那帮大兵只怕连她洞房都踹翻了。”邵青笑了,让小六送她回去,颜天走到门边,又回头道:“这儿乱糟糟的也说不了话,你过会来一趟,我有点事想跟你说。”邵青答应了,目送她和小六的背影朝外院走去,这才回头,看穆遥站的不远,扑鼻便是酒气,便道:“喝了很多酒么?” 穆遥笑道:“比起金子我哪算多,他那些兄弟真不是盖的,我是挡不成了,留他自己撑吧。” 邵青不由得笑起来,仰头看他:“风吹吹就舒服了,要不我去弄点茶水来……” 穆遥一伸手拉住了她:“别麻烦了,”他离的近,低头打量她,眼睛里灼亮,看了她一会,忽然轻声道:“陪我走走吧。” 很少听到他这样说话,邵青倒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二人顺着边门出去,长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院子里的热闹,邵青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叹息道:“这样真好,不是吗?” 穆遥嗯了一声,又拉上她的手:“你为他们做的够多了。” “都是咱们的亲人,再多也是欢喜的。”邵青也不再停留,由他拉着朝前走。 “松花嫁了,颜姑娘也快了吧。”穆遥漫不经心地道。 “是呀,今日拜堂时,我就看到木历盯着颜天呢。”邵青捂嘴轻笑“生怕她跑了似的,若不是颜天不答应,我本想这次帮他们也办了的。” “你不仅做姐姐做后盾,连娘的角色也要揽上吗?”穆遥侧头看她。 “瞎说什么!”邵青因他的话,忽然想起刚刚在洞房和松花的调侃来,脸顿时红了。穆遥看着她的神情,眼中却有微光一闪,扭头走了片刻,才道:“你会嫁他么?” 邵青一愣,这回不仅是脸,连手都热了起来,不自在地想甩手放开,穆遥却握的太紧,她正想轻轻挣扎,心里忽然感到些异样,抬头打量他:“你怎么了?” 穆遥笑道:“酒喝多了呗,还能怎么。” 二人一时静静,走了片刻,已经转过了两条长街。这边人便少的多了,除了几个点心铺子,也看不到路人。 五月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是微有凉意,邵青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穆遥朝她靠近一些,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配不上你。” 邵青一愣,穆遥停下脚步,面对她,眼中的酒意已然消退“有朝一日,你会嫁给他?做月国的皇后?” 邵青怔怔看着他。 穆遥的眼睛在月下闪着微光,面容反而因背光而变地模糊,只有两点晶亮,清晰的,有些怪异:“他给你机会对你全力相助,因而你感激他,是么?他是月王,要支持一个人轻而易举,因此并非是他为你做了多少,而是你为他做尽了一切。月重锦根本配不上你!你应该有更强者相助,能够为你精心安排,能够为了你放弃一切的人才是!你是白韶卿呀,你会开创金鼎王朝,你将是一代女王……”他的声音忽然止住。 因为眼前的人,片刻前还温柔委宛地女子,温顺地含笑地眼睛,此时忽然变了,还是那张脸,可锐利地眼神,薄唇轻抿眉心蹙,声音更是如堕冰谭“你在说什么?” 穆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错开一些,避免与她对视,却依旧说道:“我忘不了在向山看到的一切,那日你也说了,那就是你的命运,既然是命运,你为何要改变?你要嫁给月王,再建立新的政权么?那样你永远也无法成功,他的懦弱会拖累你改变你……” “你管那叫,成功?”邵青几乎一字一顿。“或许……你还想告诉我……”她用力吸气“你觉得我应该走怎样的路?你觉得什么人,配的起我白韶卿!” 穆遥目光垂向一边,静了片刻,才道:“是我喝多了。”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都说我喝多了,我也不知为何会说,你不喜欢听,就忘了吧。”穆遥转了转身,背对着她。 邵青静静站了片刻,逼自己心情尽量恢复平静,才开口说话:“我和他,并非你说的那样,可能……成为夫妻还差一点什么,但这并不重要。我们有相似之处,能互相依赖,在楚境在雪山,都是这样过来……而向山看到的一切,来月国时我便说了,我们得把它忘掉,那是过去,已然不复存在,那个白韶卿也并不是我。你若是要执迷在这桎梏之中……”她轻轻叹气“有没有蛊毒的解药,又有什么分别?” 穆遥一震,抬头看看月色,嘴角忽然荡起一丝笑容“是呀,又有什么分别。”说罢不再理会她,转身而去。邵青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街尽头地黑暗,久久也动弹不得。不知站了多久,才转身朝回走来。 一路上眼前总是闪动着穆遥的面容,他的话他的笑容,都是那样奇怪,她是知道他向来有心结的,只是在等待着,颜天能制出解药的那天,也许,他才能完全释然。可是,今日他的举止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并非如此,酒后失言么?邵青倒情愿是这样。她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大到令她觉得有些窒息别扭起来,这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已经快到家了。深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提步朝前走去。 夜色似乎更深了,原先还可见的行人,此时也没了踪迹,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起停下的,似乎还有心跳。 有什么不对了! 有什么不对了! 心里有个声音忽然叫嚣起来,五月的风变的严寒刺骨。 为什么这么静? 四周一团寂静,没有笑声,没有说话声,没有敬酒声,除了风,什么也听不见! 毫无生机! 邵青僵直地迈出几步,已经到了门前,她的手停在半空,从未如此畏惧过。五指僵硬地曲起,又伸开,再度曲起,再度伸开……却始终够不到木门,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为什么忽然感觉很遥远? 再吸一口气进去,直达肺叶地深呼吸,她的手终于按上了门,一碰,门无声开了。 005 殇离 没有高声嬉笑地敬酒人、没有闪亮地迎上来的笑脸、没有甜美地叫着姐姐地声音…… 喜宴依旧,红缎刺目,遍地—— 尸体! 一滴血也没有,可是这些人必定都已死了。他们倒地的姿势,他们的脸色,诉说着一切。 邵青木偶一样的,一步步往里挪,脚下绊到什么,顿时扑面跌倒,触手处虽僵硬可还有微温,她跌在了个尸体身上。那人的手里还拿着酒壶,青黑的脸依稀见过,耳边回响起金子曾笑呵呵地她说“青青,这是我的好兄弟……” …… 她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好好的,热闹极了的。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邵青忽然翻身爬起,她开始仓皇颤抖着一具具看尸体,蹒跚着跌跌跌撞撞,伸手去每个人鼻下探气,一次次,一个个……她捧起一张面孔来,把头埋到他颈边,张了张嘴,却是叫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了,心底疯了般地狂喊那名字,可她发不出声音。 轻轻地放下手上的人,她继续朝前走,继续探气,又在一张面孔前停步,呆呆地看着那张小脸,她忽然用力伸臂朝一边的桌角砸去,桌子被撞地翻了过去,她手上鲜血直流,她不知疼痛地举手看看,那镯子纹丝不动,她恨这东西!她不畏毒,碰了这么多尸体,她不会中毒。她恨这镯子,从来没这么恨过。 摇晃着,继续朝前,很快到了侧门,一步跨进去…… 浑身的鲜血倒流一般地冲涌上来,她身子不及前扑,已经喷出一口浓血,喉咙里有尖刀在刺有烈火焚烧,她哑着嗓子无声地张着嘴巴,伸出手,在虚空中缓缓伸展。 一袭黄衫就倒在新房的门口,那是小六第一次穿上身的新衣,她的小脸发黑,眉头紧皱着,邵青扑上去,抱着她,紧紧地摁进怀里,就像要把她镶到身体里一般,用尽了全力。忽然,小六的身上传来一股淡淡地似有若无地清凉味道,她的某条神经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骤然睁大,全是惊恐,全是——惊恐。 脑子里电闪雷鸣,一幕幕,飞驰而起!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是这样! …… 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自己! 没有力量。 她没有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想保护的人! 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就这样离她而去!近在咫尺,却相救不得! 再抱紧,小六,用力吸那味道,那气味冲进鼻腔,感觉就像在凌迟,这么痛的,剐在身上。苍天都在笑看她吧,她委实,太可笑太可笑了。 她眼眶干干地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慢慢地转动眼睛,瞥见房门边露出一只手。 青黑的肌肤,五指屈张着,门下还能见到他半截红袖。邵青轻轻放下小六,推门进去,金子瞪着眼睛倒在门后,他的另一只手朝里伸展,那边也有一只手同样肤色发黑地手正向他伸过来…… 邵青直直地走进去,抱出松花的尸体放到他的身边,然后,她掉头,朝外狂奔。 颜馆的后院,只有一具尸体。淡蓝色的衣衫,铺在地上,冷艳地,如深谷中的幽兰,所不同的,是她身上,竟然抽着一把剑! 是因为没能立刻毒死她么? 邵青看到她的那一刻,已经无法站立了。她慢慢地朝她爬过去,靠近她,伏着身子,细细地,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在颜天身上手上寻找,她的身上,黑色地鲜血已经凝固。 邵青呆呆看着,眼睛空洞,可是手却不再抖了,在颜天身上摸索了片刻,她又伏身去闻,寻找那个味道。 而就在此时,她的背脊忽然挺直,慢慢地转过身来,身后是大惊失色的穆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他在低吼,一脸的惊诧。 邵青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他,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穆遥看着她,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醒一醒,这是怎么了?刚刚我们出去时,不是好好的么?是谁?” 她忽然,有点想笑。 她这么想的同时,一丝笑容已经浮了上来,穆遥看到她的脸,怔了一下,急道:“青青,你怎么了?” 她只是笑着,他急了探探她的额头,她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到一半身子一软,他慌忙抱住她,她也没有动静,只是依顺的靠着他慢慢站直,身后的手慢慢握住了颜天身上的剑柄。 穆遥神色焦急,几乎是大吼大叫“得快点通知木历才行!你把令牌给我,我去……” 邵青伸手一抽,将腰里的令牌抽出,递给他,穆遥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而在此时,他身后毫无声息地,白光平平刺出,速度极慢,只是笔直朝着他的后心刺去,可他只是一旋,便避了开去,惊愕地看着提剑的邵青“你疯了么?” 她根本没有二话,挪身挥剑再上。 刚刚那剑,他避开了。那样的一剑,不是全心防备怎会避开? 原来这就是穆遥。 她挂心八年,为之日夜不安自责地“亲人”。 她根本已经没有思绪,只是凭着意志握剑,随意挥洒,穆遥始终东躲西藏地避剑,大叫道:“你失心疯了么?我是穆遥啊。” 她这才收剑停住,声音回来了,却是低哑不堪:“谁是穆遥,穆遥是谁?” 他愣了愣,叫道:“你怀疑是我?刚刚我和你在一起!” 她直直地朝他走过去,快到他面前时,挥手又是一剑,穆遥疾退两步,伸手来切她手腕:“把剑放下青青,我知你疑我。可是眼前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得通知木历呀,那凶手此时恐怕还没离城,闭墙搜索,还有机会!” “还想要木历的性命么?为什么大摆宴席?为什么请了那么多铁卫?金子只是御林护卫,他入营时间不长,朋友不过是那么几个,为什么还想叫上田青?为什么把我叫走?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毒不死我?怕我发现么?木风大人!”她的声音如死去一般地阴冷木然。 穆遥瞪着她,目光带过她手上的剑,柔声道:“别说胡话了,把剑给我。” “你要,可以来拿。”她手中白光划出一个半弧,疾刺而来。 穆遥只得再度躲避,一边躲一边说道:“他们也是我的亲人,我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你冷静下来,先听我说。” “木风不是擅长刺杀以速度取胜么?你逃的并不快呀。”邵青人随剑走,每一招都是全力扑就,纵使她故意破绽百出,穆遥却被始终只是防守。 二人在院里疾转,随着邵青孤注一掷地杀招越来越多,穆遥果然开始加速,虽然他依旧还要坚持说着为自己开脱的话,可是神情间的变化,却令邵青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 她何曾不是赌!赌他能无畏受自己一剑证明他的清白。即使濒临崩溃,她的心,依旧有一分期望,但,再无须等待回应了吧。 她双目冰冷,右手挥剑将他逼向左侧时,左手出其不意地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地在他右臂上一拂。穆手这只手的的袖子方才已经让她一剑劈落,此时与她擦身而过时,便觉手上微微一凉。 看眼前邵青的冷目一闪,他立刻疾退,足足跃后两丈有余,才低头扫去,只见手臂上一抹腥红,心下更惊,忙伸袖擦拭,可是肌肤仍旧感到了微麻。穆遥抬头,看了邵青一眼,目光在她手上停了片刻,转向那边颜天的尸体上。 “怕么?”邵青道:“看来你倒是知道此毒的厉害。还要装么?” 穆遥目光冷冷,却不说话。 “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吗?你做大哥不应该陪陪他们么?”邵青话音未落,已经合剑扑来,手中长剑掠过长空,划出冰凉地冷芒带着她扑向前去,这一击,她已经拼尽全力。 你们,在看着吗? 在闭上眼睛前,你们看到了什么?恨吗?痛吗?悔吗? 请,狠狠地恨我吧! 下辈子要记得找我报这雪海深仇! 她听到剑刺入骨骼地声音,穆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扑过来的一刹那,他分明已经躲闪了,可是她竟像是预知了那方位一样,同时并进。刺锋刺在他的左肩,鲜血滴落,只是一瞬,她拨剑横掠,再度刺来。 她手上的剑是从颜天的尸身上抽出,再冷静克制,他也开始慌张了,尤其是左肩全无痛感,他心胆俱裂地后纵,与些同时,手中已经有了利器。一管短笛。青玉短笛。邵青微微冷笑,她竟从不知道他的武器是这个,随时带在身上,她真是……太该死。 剑上的残血凝着,掠过风声,诡异地噬血者。 她的心境忽然变地清明起来,每一点风声地变化、他的眼神、他的方向、他的速度,全在她眼里,全在她心上,恨,也是有心。眼见他短笛斜刺向自己的左肋,她不闪不避,只是专注着自己的剑,寻找方向,掠抄之处,离他心脏不过数寸。 果然他放弃攻击,回笛相挡。 怕死。 她嘴角一荡。 招招式式攻的更猛更快,剑在她的手中从来没有发挥过这样的速度与反映,仿似成了她右臂的伸长,随意挥洒,却逼得他一退再退。 好痛,是身体在痛!还是心在痛呢? 再剌一剑,在那心窝上再刺一剑。她紧紧盯着他,目光在月下变的贪婪,像野兽盯着猎物。 他速度开始变慢了,他的整个左膀都开始无力,这是发毒的迹象,他的回手也越来越勉强。咬牙再咬牙地苦撑中。一个声音带着笑,随风而至“木风,退下。”他顿时得到救赎般地纵气后跃。 邵青的剑亦在此时,再也伸不出去,她茫然转头,有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股似曾相识地气息冲涌而来,那眼睛邪魅地含笑,近在咫尺。 随即,她失去了知觉。 ——————————————————————————————————————————我是悲摧的分界线————————————————————————————————--------———— “……抱紧,小六……”紧,小,居然是违禁词,所又又加了逗号。 长叹。鞠躬。告退! 006 覆霜 残阳如血。 一抹微红染上环绕层叠地白墙,墙内是依山而建的楼阁,重重相叠,以拱桥连接,群山上绿树成荫,蜿蜒盘旋地石阶,时隐时现,四周一片寂静。 黑底裾花地裙身美妙地摆动着细腰,顺着长阶慢慢走来,渐渐地临近,她微仰了头,朝不远处地小院注视,难以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三进的小院,两个丫头候在了最靠里屋的院门处,看到她,都是鞠身行礼,她径直往里,穿过堂屋,便见屋子里靠窗的地方,坐着那个身影。 自从她醒来,便一直是这样,不言不语,不笑不怒,每个日出到日落就这样坐着。她有双镯避毒,不能用药物控制,可是如今看来开始那几天点她的穴道,其实也是多此一举。 她不会逃,她明明活着,其实,却已死去。 零秋水的目光停在她披散地一头长发上,无论看多少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日她到了这里,给她洗易容换装时都好好的,可是第二天早起,便看到这一头灰败。 满头青丝,黑的如幕色一般浓重地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黑丝虽有,却只剩下一两成,夹杂在白发之间,更显苍凉。 一夜白头! 绝色的红颜丝毫没有褪却,可配上这发色,却变得诡异极了。 零秋水注视着她半晌,才道:“他今夜回来。” 那日离殊亲自将她送回涤谷,便立刻离去,一切计划都开始启动,他的大业就在眼前。时隔十余日,他终于,要回来了。 零秋水消不下满怀地妒恨,上前几步:“今日便是你们洞房花烛,可惜他没交待,我也不好准备什么,呆会让她们服侍你淋浴,换身喜衣应应景。”顿了顿,又含笑道:“只是你这模样,肯定是个不识情趣的了,回头我拿点好东西来让她们点上,对你虽没用处,他倒是会喜欢,也算是我的一份薄礼。”她说话时始终盯着她的侧影,一番话说完,她却纹丝不动,就像根本没有听到,她不由得更觉气恼,一拂袖,转身走了。 这楼阁是群峰之颠,窗外便是万丈悬崖,崖下终日白雾迷漫,深不见底。坐在窗边,眺目远望,只能见到群山的山尖点点,确有凭云凌驾,皆在身下的感觉。此时夜风已起,微有凉意地轻轻拂动着窗幔,连带着她的发她的衣襟也飘荡起来。 零秋水一走,那两个侍女果然进来请她淋浴,浴池就在后院,穿过不长地走廊便到了。池靠着山壁,是山顶处的一股温泉,终年蒸腾着雾气,四周的花草也润湿闪亮,常年不败。她任由那两人给她解了衣带,扶到池里,微烫地泉水慢慢地浸透她,她如木偶一般由人摆动,过了一会,又扶出池来换上新衣。 果然是一身的红,又轻又软的云锦棉,斜襟系带,窄袖削肩,同色地腰带上缀了银丝芙蓉边,袖口裙摆皆是如此。镜中的人,苍白地脸色终于也因这身渲染了一抹薄红,眼瞳黑地如同浸泡香油地黑珍珠,长睫微卷,目光却是呆滞。 两个侍女整理妥当,都是目露惊艳,只是看到那头长发不免惋惜,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盘起来,其中一人眼神一动,惊慌地忙低下头去,另一个转头朝外,也慌忙垂了头,二人都半鞠着身子朝后退去,擦过门边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白韶卿依旧呆呆站着,一动不动,门边的人也就这样透过镜子看着她,站了许久,他才走上来,在她的身后,伸指去挑起一缕长发来,十根里倒有七八是白的。他声音很轻:“对那些人,真的就这么在意?” 她茫然站着。 他抬眸扫过来,放开她的头发,修长地指背又抚上了她的脸颊:“他们都死了,因你而死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淡淡地笑“若不是你把他们都找到一处,总归会有几个活着,可是你要的团聚,杀了他们,这样不好吗?这样你的心里才会有我,再也没有旁人。这样,你才没有牵绊,全心全意只成为我的,这样不好吗?” 他紧紧盯着她,自她茫然地眼睛深处看到一丝颤抖,他的笑容绽放了开来,靠近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月国出战了。因为你,月重锦已经疯啦,再加上那个柏大力,谁也挡不了他们,你为月国辛苦坚持地防守全然失败了。月军里的月影确实让你挑了个干净,可是那又怎样?到头来,他还不是按我给的方向前进。不过你放心,楚月之战,我会让月国赢的。只要他赢了,秦嘲风便也会发疯的,这两个男人呀,带着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性命,全要死在你的手里了。你一定很欢喜吧,和我一样欢喜是么?一切都在眼……”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她头上,露出一丝诧异地神色,就像在眼前出现了变幻的奇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的头发,原本黑着的那些,就这样,由黑变灰由灰成白,一根根,在他眼前变化,只在转眼之间,成了银白。 满头白发。 白的刺目惊心。 他怔怔地看着,忽然愤怒起来,一把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心痛吗?为了他们?可是你能给他们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他咆哮如雷,伸手撕她的衣裳,指尖过处,红衣顿成碎屑,就连她的肌肤上也多了许多划痕,红痕与雪白交错相叠,触目惊心。 她依旧呆呆地,木然不动,即使他在她唇上疯狂噬咬,在她身上用力揉捏,她的眼睛,死了一样的,再也没有半点波澜。 她的漠然更加令他怒不可遏,再加上充溢着屋内地熏香,他的瞳孔都沸起红光,昂然地欲望再也控制不住,竟来不及抱她去床榻,便在镜前地软榻上将她翻身压下,触及那柔软,他的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双唇贴上她冰凉的肌肤,极轻极轻地,他说:“记住我,韶卿,你说过,会记住我的。”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光,凝在眼底。 他的吻回复轻柔,一寸寸地轻吮她,用他的体热熨贴她的冰凉,每一个吻落下,如同化出淡淡地涟漪,他的指,他的舌,他的触碰,让这涟漪不受控制地渐渐变大,她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但这一点变化已足以令他狂喜。 她在抗拒他。 这,才是他要的。 他压抑着自身地欲望,小心地一点点地侵入,感到她的颤抖,他将她拥地更紧些,要她记住,要让她知道,只是恨他,还远远不够。他要她,两世地纠缠,他为此放弃的一切,要在她的心里铭记刻印,她的身体,首先便应该臣服。 眼前美丽地黑瞳终于有了一点儿变化,她的本能叫嚣着,开始和他抗争,心与身体,分离了出来,她奋力挣扎,明知不可完成,可是她依旧在挣扎,用全部意志去抵抗身体地回温。 离殊笑了,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手插入她的白发中扣住她后脑,身体猛地逼进,她喉咙深处发出闷响,痛的浑身抽搐,退无可退之时……忽然,垂在两旁的双手传来某种释放的感觉,自他抽动地剧痛与喘息声中,她仍然听到了,那个,碎裂地声音。 双镯,碎了。 记忆中响起了穆遥曾说过的话,他说这话时的尴尬神色,原来是这样,这对镯子,只保护处子之身,如今,她一并失去。她的手握成拳,虽因镯子的变化而分神,身体上传来的痛楚,却没有减弱。 他再也不控制自己,让速度带他去风浪的巅峰,一波波一层层,浪浪相叠,再高高落下,他仿似不知疲倦,在她的紧窒中放纵自己,等那最终的渲泻到来时,他发现怀里的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轻轻地抚摸她的脸,他将她轻轻抱起,走向床榻,身后的软榻下散落着断成几截地玉镯。 这一夜,如此漫长。 她几度醒来,感觉到他始终在她体内,屋内的香已经燃尽,可是余味依旧缭绕,零秋水大概希望他就此弄死她,她时昏时醒,最后一次睁开眼时,黎明的微光已经到来,他终于沉沉睡去。 她定定地注视着透入窗幔的那缕光亮,浑身酸痛,脑子里像有个大锤在一下下地砸着,身体像是被大铁球撵过,支离破碎,她眼神却是漠然,只是感觉到昏迷前手里的东西还在,她极轻极轻地舒出一口气。 身边热热地呼吸又贴附过来,他半侧起身子看她,笑地极是温柔“醒了?” ————————————————————我是被打击的分界线—————————————————— 码完这章上传时,平静地等待着系统跳出来若干个讳禁字眼,等待更改! 没想到,,,太没想到了,一个提示也没有! 搞咩呀,这是h段呀,居然没有讳禁的??这是对宅月的鄙视呀鄙视。。 含泪。看来我写的很清水,大家将就看看吧,,亏的我还捧着不安地小心肝码字咧。。。捂脸逃跑! 007 柔情 看她无动于衷,他伸臂将她搂紧,指尖轻轻划过她光滑地手腕,目光朝不远处地榻上一扫,带到那些碎镯,这让他的心情更好。温柔地将她半圈在怀中,他轻声道:“再睡一会,早着呢”。说着话,手指轻拂,点上了她的睡穴。 看着她气息沉稳,离殊唇角的笑意立刻淡去,双眸一闪,冷然道:“撤了那个香炉。”立时便有一个侍女进来,将屋角的香炉撤下,又将窗扇微开一些,让清冷的夜风贯入,冲淡屋内的异香。 这边离殊便起身了,侍女上前为他擦拭身体披上黑锦长袍,他道:“叫零秋水过来。”屋外另一个侍女应着,立刻退了出去。 他走到窗边坐下,回头看那侍女在床边整理了一会,给白韶卿也抹干净身子,盖好薄被,将床幔拉好后,退出屋去。 屋外很快就传来轻快地脚步声,零秋水长发未挽,披着一件长袍匆匆赶来,看到他,媚眼一弯,靠上前道:“这么急唤我来?”说着话眼角朝床那边一带,划过一丝得意,正待开口,眼前忽觉白光一闪,左颊传来剧痛时,整个人更是被那力道一带,旋飞着跌了出去,撞在镜上,连人带镜砸下地来,脸上身上顿时被刺出几道血口,血流不止。 她惊的呆了,也不敢捂脸,在原地倦着身子,怔怔看他。他的脸上是云淡风轻地浅笑,目光扫到她,却透着冷凛:“这屋里点的是什么?” 她浑身一抖,不由打起冷战:“属下……是……那是……”抖着嘴唇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算是承了你的心意。不过你最好记得,这是要我为生儿育女的女人,以后你那些东西离这屋远点,不要再有下次。”他再不看她,转开头去。 零秋水浑身颤抖,目光垂下呆呆看着刺在掌心的一片碎镜片,半晌才缓慢站起,一步步退出屋去了。两个侍女又进来将那些碎片清理干净,离殊靠在窗边的长榻上,半敛着眼睛,似睡非睡地倚着,轻风拂着长衫,躺了不一会,远处地云层里,一轮红日便完全跳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朝着那光芒注视片刻,起身走回床边,连人带被地将白韶卿抱起,朝屋外走去,两个侍女紧紧跟着,随他到了池边。他却挥手将这二人遣走,顺手点开她的睡穴,看那双乌黑地眼睛慢慢睁开来,一丝极淡地又羞又怒地眼波闪了一下,很快隐入眼底回复漠然。他倒是不在意,抱着她靠在池里,拿着水瓢慢慢地往自己和她身上倒水,动作轻柔而小心,温烫地水,令二人的肌肤都开始微微泛红,他看着她,忽然轻轻一笑:“当年在大丰湖旁发现了你的秘密,居然躲起来独个儿洗澡,本想捉弄一下,却没料到,原来同营大半年的邵青竟是个丫头。” 她只是茫然注视着前方,他却是意犹未尽地说起当年,或者,勉强应该算是上辈子的事:“小丫头胆大包天混在一堆男人堆里,现在想来还是不可思议。欺君之罪,只当是你不懂事不明白,明了暗了的为难你,想逼你离开。却没料,人没走成,倒逼得你跑来跟我决斗。一张小脸板成那样,委实可笑的紧!说什么只要赢了你,要杀要剐都是由我……生死都不在心上,可仍不愿离开!”他轻轻叹息,眼神愈发温柔了,看着她,又似穿过她看了别的什么。 “自然是赢了你,却是瞪着眼睛跪下求我容你再练一月……你可知你那模样真是……这么多年来,丝毫也不曾淡过,总觉得就在眼前。说是为了报父仇,可究竟要怎么做,你却死不开口,倔强成那样的丫头,倒是让人不省心的紧。同一个营帐,咱们呆了三年有余,生生死死的,也分不清谁救谁多一次,若是早知结局,倒不如一直那样下去,你说是不是,韶卿!” 他自顾自地说,神情间简直像是变了个人,瓢里的水轻轻倒在她肩上,雾气蒸腾中,那水珠发着光,从玉似地肌肤下滑落下来,再落回池里。 “当日说过赢了之后怎样都是由我的,可后来又怎么……没有算数呢?”他的笑容一顿,手上也不由得用上力,抚摸她的脸,声音有了点起伏“所以现在,你只是将欠我的还了来,可光是这样还不够,你还应该给我更多,比给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都要多。这里从此就是你的家,我允许你为我生儿育女。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也无须管,要不了多久,天下便会尽到我手,那些人和事,终有一日会成为云烟。”他的手轻轻落在她头上,轻叹:“白发而已,这没什么,我已经吩咐下去,集流火座下全堂之力做这一味药,应该无须太久。” 他似乎心情极好,举止也是格外地温柔,自顾自地说着话,待觉得泡够了,才让侍女过来给二人着装整理,回屋里吃了早饭,又陪着她坐了好一会,这才离开。 白韶卿还是没有动静,只是对着窗外呆坐,半天也不眨眼睛,两个侍女对着这么一尊佛,也是沉默不语。 眼前这位身份特殊,她们自己也都是深藏不露的,绝非寻常侍女,要不然这差事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原先刚来时,倒是天天盯的紧,怕她逃更怕她跳出窗去。外面就是悬崖,一步出去就是死路的,谁敢掉以轻心。当时那个胆惊受怕,甚至还有些埋怨,主子怎么给她安排了这屋,可后来也明白了。这位不会寻死,心死了,恨却没消,让她呆在这里,自然也是试探,如今看来,就是这意思了。 昨夜主子宠幸了她,原来倒是担心今日恐怕会有些变化的。却没想在身边呆了半天,她还是这模样,一个女人失了身,还是那么平静,看来是认命了。凌晨零秋水挂着半脸的血,木头人一般呆呆走出去,主子的话她们都听了个清楚明白。这么些年,主子身边的女人哪里少了,可每回事后都侍候汤药下去,只有这一位,还是他亲口说了的。主子图谋者大,这位将来,必定也不是等闲的角色。这么想着,更是周到了,看她不言不语地,二人对视一眼,便退了下去。 这屋子是建在一处挑起地横崖上,三进的小院,半圈白墙几株亭亭如盖地槐树,再加上后院的温泉,围出一个独院来,便是石阶也曲径独开,两个侍女只需守住了外院唯一的门户,便是万无一失。退出屋守着,反正那点动静还是听着的,何必盯在眼前,万一惹她不快,岂不是自找麻烦。 屋里只留下她一人,许久许久,她的眼睛才缓缓闭上,倾听屋外的风声,每一分变化,再度睁眼时,乌瞳已经恢复清明。朝屋里轻扫一眼,她的指尖极慢地移动,靠近窗框,一点点地抚上去,摸到窗外,有一个细小的缝隙处,指尖轻挑,一截小巧乌黑地东西落到掌中。这是在她到这里的那天,清醒后发现头发开始变色,立刻取下的那截天久丝,如今松花已死,另外半截恐怕已经随她入土,这东西再无用武之处了。可是,握在掌心,却像握着一柄利刃,刺的她心头一片斑斓。 痛,极了的。 她将它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两声,听不到任何动静,可是这样做,她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的。即使那一边,持有此物的人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悔,想要告诉她们。 将那段被她握地发烫地东西塞回窗缝里去,她的眼眶有些淡淡地泛红,可是没有泪水,并且很快就消退了下去。坐到晌午,那两个侍女便端了饭进来,一口口喂着勉强吃下了一点,就闭上嘴巴,二人无法,只得又端出去了。 此后数日都是这样。她始终淡漠,如木偶般由人摆布,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人却是极快地消瘦下去,才上身的衣服没有几天就会显大。两个侍女对此实在是忧心忡忡,生怕哪天主子一个侍候不周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其实离殊也是每日留宿,看来近日外面的进展很是顺利,他倒是一直笑容淡淡,什么话也没多说多问。只是两侍女在他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他那种笑容,其实和心情会无关系,因此还是时刻感到不安。 这一天,离殊十分意外地在晌午时分遣人来请白韶卿下山。二侍都感惊讶,立刻给她梳洗打扮,扶出了院子。顺着石阶朝下走,经过半面山壁半面悬崖地险径,穿过整片的密林,又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眼前终于变的开阔。白墙依旧,围绕的再不是小院落,而是一个平平整整地校场。竟是在山腹间开辟出如此面积庞大的场所,足可纵马环绕,飞驰奔腾。 场上空荡荡地,只能见到不远处,离殊黑色地身影,白韶卿还是木木地,由着二人带她到他站立的位置,他伸手牵过她来,笑道:“有样东西,做了好些日子,今日终于得了。”说罢,身边的人将他们面前长案上的一个硕大无比地大盒打开,白韶卿看着里面的物事,眼神依旧茫然。 离殊也不在意,只是带着她走到近处,一面细看一面伸手轻轻抚摸盒里的东西,笑道:“喜欢吗?”说着话,他已经伸手将其一提,握在手上。 那是一柄八尺来长的黑漆杆披缨长枪,拿到离殊手上,却显得有些短小,可看他含笑握枪的样子,白韶卿不由得心中一动,懒懒地瞟过去。只见此枪枪刃极窄,通体闪着黝黑地冷光,枪刃下方约四寸的位置,两侧各有月状凹槽,外锐中空,形成两处倒刺。 离殊将那长枪端详了片刻,笑道:“寻这冶枪刃的玄铁费了些工夫,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相像。”说着话,他将此枪递到她面前:“来,试试它。” 白韶卿眼中暗光闪过,一动不动,他笑着:“往年看你在向山练剑,我就常常觉得别扭,剑对你不合适,这柄长枪,才是你的。我会再度手把手的教你,和当年一样。”他微笑着,上前一些:“真的,不想要吗?”他的语调依旧没有变化,可话里的含意却是明白。 白韶卿垂头,定定地看着眼前地长枪。 他分明知道她的心思,明白她的淡漠只是伪装,只有那样,她才能强迫自己依顺,因而他用这法子来试探她。而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多少开始有些明白这个男人。 狠辣狭隘却又高傲不羁,对当年那个白韶卿,更是执念之极。恐怕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个顺服安宁的自己,反正如今逃不出他的掌握,他倒是乐意给她机会,也算是为他那喜欢玩弄猎物的恶趣味增滋加味。 可是,这又怎样! 她盯着那管枪,眼神微凝。 她想要! 想要变强。 强到,不会再失去。 强到永远也不会再无能为力! 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要做他手中的玩物吗?要做那只在笼子里蹦跳讨好地金丝雀?这有什么!落到他手里,她从没想过可以善罢,但也不曾想过要去死。月都齐壤那一夜,该死的没有死去,不该死的却都死尽了。她的性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她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 唯有,活着。 她要的,当然不止于活着。 而如今……她的隐忍他的傲气,给她带来了机会。 他看着她,看她慢慢地伸出手来,纤长地指尖触上了枪杆,这是她,到涤谷之后,第一次自动自觉的动作。他松手,由她接过长枪去,她握住,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着。 他脸上荡起笑意,伸手进那长盒中,提出另一支枪来。一式一样的,只是比她手中那管长了两尺有余,他甩手,枪头轻挑“叮”地一声,她手中的枪险些就脱手而出,看她再度握紧的样子。他笑的更是欢畅:“使枪讲究的技巧,最是要有臂力的,你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这时握的再紧,也经不得我随意一拨,不如我们约在三日之后怎样?” 她抬起脸来,对上他的笑脸,眼中再不是漠然呆滞,竟然点头说话:“好”。 说罢,她将长枪递给身后的侍女,看着她将它放好。两个侍女看离殊再没吩咐,便依着她,扶她转身朝场外走。 离殊倒是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声“好”那双眼睛真正望着他时,会是这样。她多日没有开口,声音都有些生涩了,她的眼中满满的亦绝非柔情,而是不屈地斗志,再有的,恐怕就是恨。 可是,对上她,心情竟是雀跃。他站了片刻,看着她的背影即要消失的时候,忽然纵身掠起,只两个起落便到了她身后,伸臂将她横抱起来,朝山上大步走去,一面道:“备酒菜来,今天倒是值得喝一点。”侍女应声退后。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落在他怀里,身躯顿时又变的僵硬,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来,这和他平时挂在嘴边的装饰地笑容不同,可是,这恰如她的僵直反映,是直觉。 也是真的。 008 韶卿 转眼又是月余,离殊每日都有半天要在披星楼与四堂议事,他和往常一样慷懒地靠在窗边软榻上,听着四堂汇报战事与各国的情形,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不耐,时不时地朝楼外望去。 披星楼占地极高,位于整个涤谷地最高峰处,从南侧地长窗望出去,整个涤谷皆在眼底,远近错落地绿林飞阁中,半山腰地那块校场如同一面白瓷盘,缀在一片绿意里,分外乍眼。 而此时此刻,那个位置,一个小小的紫色身影,正在一圈圈的绕场急奔。枪法学了才只十天,她便尝试上马,反复苦练下,纵马挥枪,竟是一日,比一日娴熟。她一直使剑,习惯了轻盈灵动,如今换上比剑重了几倍的长枪,除了力量上的缺失不足,竟然没有别的阻碍,一人一枪一马,都配合的越来越好。每日从日出起始,她就急急地到这边苦练直到日落方回,简直就跟住在校场一样,若是由得她,只怕她真的入夜也不会回去。 离殊望着那个身影,手指又抚上长眉,但凡他需要独自思考时,便会不自觉地做出这个动作,一旁四堂影主看在眼中,都是立刻会意,互望一眼,退了出去。 楼里便只他一人安静坐着,这下能更专注地观察,他静静地看了许久,忽然站起身朝外走去。顺着长阶向下,一路低行,穿过几重围廊,很快,便到了白墙外,到了这里,他才放慢脚步,慢慢地踱了进去。 白马紫衣,飘飞地银发,正好一闪而过,她正飞驰过去,远远地绕向场子另一头,长枪在她手中舞动,在一片华丽地紫白交缠中划出夺目乌亮。 他凝立着,看着她转了个大弯,再渐渐朝这边过来。方向转动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他!几乎是立刻,她毫不迟疑地,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执枪,朝他冲了过来。 又来…… 他嘴角划过无可奈何却又宠溺地笑意,看着她迅速逼近,眼看那枪尖掠着疾风直面而来时,他才轻啸一声,白马看到他时便已收力,这时听到啸声,立刻长嘶着停止冲劲,马的前蹄伸直,后蹄急蹬,蹄下草皮乱飞,她却连眼也不眨一下,姿式丝毫不变,长枪直指他,离他的颈项不过尺许距离,跨下白马终于停住了。 二人都是一动不动,对峙片刻,他微微一笑“今日又近了些。” 她凝冷不语,手一甩收回长枪,也不下马,就这样俯视着他。他微仰着头,带着温和地笑看着她。不得不说,他是享受这一刻的,虽然她这一世,恐怕永远都只会这样对待自己了,可是这样的一脸傲色的她,他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她的身上穿着的是他为她准备的紫色骑装,连束住银丝的发带也是同色。他喜欢她穿这颜色,备下的衣服全是深深浅浅地紫,配上她的银发,雍荣夺目!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如她般配的起这颜色。便如黑的魅力,在他身上,也绝非他人能比。 自从学枪以来,她一改颓态,迅速调整自己,竭力摄取营养,逐渐增加难度,她的身体在这一个月里恢复的极快,甚至,好过她从前的状态。她的脸色一改之前的苍白无光,神色也不再是一派死灰木然。此时此刻,双颊更因奔腾出汗,泛起柔和地晕红,额前泌出密密地细汗,就连微卷地睫毛也透着水光般,衬的双眼愈发黑亮。 他看着她,有些微地走神,静了静,才道:“就这么想杀我?” 她眼瞳一闪“随时随刻!” 扔下这四个字,她勒转马缰,依旧回头朝那边奔跑起来,跑了半圈,又开始加速,他看着她,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牵上一头黑马,他翻身上马,接过长枪,纵马反向奔去。 两骑渐渐奔近,他脸上又带起淡淡地笑,单手执枪,迎面挥刺出去,锋芒带着风声,破空而至,而她也不慌张,双手执枪上挡地同时,身躯柔软无骨般地往后疾倒,几乎贴在马上,双枪交汇,就在她的脸颊上方击出火星,轻响才起,二人已擦肩而过。 两枪一触即走,黑白双马撒开蹄子绕过整个校场,再次碰头,离殊照旧又来一击,这一回,在她抵挡的同时,他却收枪回手,待到双马就要错过时,这才忽然回枪直刺,点她后心。在他收枪时她已然全神提防,此时疾风自后而来,她竟然立刻抱住马颈,整个人侧悬到马腹左侧,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他笑赞:“又进益了。”他的笑容还未散去,却忽然勒转马缰,追上去依旧单臂伸展,可这一击竟是含着呼啸地厉风,乌光转瞬即至,她刚刚翻回马上,根本无暇回挡,眼底一缕惊慌闪过,她还是挥枪出迎,可紧跟着手上顿觉一股大力迫到,长枪与之交碰时,竟是根本无力握紧,手中一空,那长枪嗖地一声被挑了出去,落在了丈许之外。 她的马也就此停住,他看着她,还是含笑:“怎么?这样也想杀我?”他给她机会,因为他实在是想念那个敢爱敢恨,倔强任性的白韶卿。眼前这个的人生,却因为他的安排省去了一些她自身的磨难,因而变的多情重意,在乎那不值一提的情意,竟能为了他人心死,这不是他要的。因此他想她改变,可是改变之后,却又多了一种无从把握的感觉,令他纠结。他觉得必须让她知道,他纵容她,可以给她一切,可是,不包括能容忍她藐视他,轻视他的力量。 她定定看着他,脑中满满的依然是他方才那一击,那才是他的实力,想战胜他,自己还远远不行。可是,她随即轻轻一笑,这个笑容,竟使他习惯温和的面容为之一顿。她的声音不响,却是逐字逐句:“你确实很强。可是那又怎样,我必杀你,一月不成便一年,一年不成便十年,总有一日,我要你死在我手下。” 他望着她,笑道:“这个能不能算是,你要与我白首到老的诺言?” 她瞳孔一缩“我没打算活那么久,你最好也别作那样的幻想。” 他大笑起来,伸手在马上一拍,顿时飞身而起,施即落到了白马上,将她圈在怀里,笑道:“人生苦短,何必老是板着脸,为那些不值得地人怀恨在心。” “对你而言,自然是不值得。”她的身体一碰到他,还是会立刻变的僵硬,离殊靠着她的颈项轻笑:“这是自然,全天下,只有你一人能入我眼。其它的,不过是蝼蚁而已。” 她哼了一声“你不照样靠着那些蝼蚁为你打拼天下!” 他斜睨她,又是一笑:“想知道外面的情形?” 她不响不动。 他道:“知道了不过是多一点不快活,又何必知道呢。”他懒懒地说着话,眼睛却是专注地盯着她,果然自她眼中掠过一丝愤怒,随即又黯淡下去。 “看来你还是不安心。勤加练习,是为了有朝一日,与我兵戎相见么?”他带着一点戏谑。 她也不否认,直直地答“是”。 “你有那机会吗?出得了涤谷么?”他失笑,眼中却是没有笑意。 “你敢给我机会吗?”她竟然反问。 这下他嘴边的笑意都冻住了,圈着她的手也微有僵硬:“你是我的女人,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是我的。” 她眼中再度绽放凝冷地光芒,直直地望着面前的山脉:“你的女人?是什么让你有如此可笑的认知呢?因为这具身体?”她唇角荡起一丝冷笑“离殊,我不会是你的,过去不是,将来也不可能!” 离殊浑身一震,这句话,她竟然也说了这句话!当年,在柏燕歌出现之后,他强于她,夺去她的清白时,她就曾说过。 永远也不能吗?即使得了她的人,也得不了她的心! 两世白韶卿,竟然说了一样的话! 他一直期待她能变成她,可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竟是这样! 他的眼神顿时阴霾密布,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逼得她转过头来,他的手上青筋凸起,失控的力道,简直要捏碎她,重重地气息扑面而来“看来是我给你太多,到了应该收回的时候。”看着她的眼中不无所动,他哼了一声,再道:“不能得到你的心又怎样,我掌握你们的性命。每一个人的,这还不够么?月重锦怎样?我轻而易举就能抓他到你面前来,要不要让你亲眼看看他的惨相?要不要当着你的面让他尝尝凌迟的味道?”他简直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镇定自若,说出的话也背离了他原先的逻辑习惯。 白韶卿看着他,眼中却无恐惧,下颌被捏的痛入骨髓,可她依旧艰难地说道:“早知今日,你就不应该让穆遥杀了小六她们,多一个活着,便是对我多一分要挟,我也许才能假装屈服一下……你能做的,也只是迫我假装屈服而已……”她的眼中竟然有了一丝笑意“两世离殊,不过如此!这一番重来,你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离殊身躯猛地一僵,眼中怒意更胜,再也控制不住,直接用捏着她下颌地手一挥,她顿时如纸鸢般旋飞落地,重重地跌在地上,一口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尤如点点桃花乱落,发带随之甩脱,白发披散,更显诡异。 “想逼我放了你?你休想,我情愿砍断你的手足,情愿要一个木偶,也不会让你如愿,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几乎是怒吼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叫道:“来人,将她关入地牢。” 立刻有两个黑衣人上来,一边一个挟着她,将她拖了出去,他胸脯起伏,盯着她的背影,依旧气的发抖。 她竟敢!她竟敢说那样的话! 历经禁术,那要怎样的义无反顾怎样的勇气才能做到!当时玄慎子曾说,此去极有可能魂飞魄散,根本到不了要去的地方。可他依旧坚持了。为了她!他甚至抛弃了生。可她,竟敢……竟敢说那样的话! 什么也,得不到么?! …… 白韶卿看看四周,慢慢地坐直身体,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她的神情十分自然,像是早就做了要到这里的准备,四下打量了片刻,她索性闭上眼睛,调理内息。离殊的武功深不可测,刚刚那一下,他只是简单地挥了手而已,无形中却有风声突起,带着她跌落地上。 离殊!她又感觉到了体内的那种不适,这种感觉比寻常的病痛难受多了,她强行忍耐,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再度平静下来,接下来,还有一场赌局要来,她必须养足精神。 这牢房虽阴暗却不潮湿,只是全凭铁栅栏外墙壁上的一盏油灯照亮,没有通气孔,因而空气很是混浊,白韶卿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饥饿感周而复始了几回,始终听不到半点动静,她只能凭内息慢慢淡化那感觉。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便听栅栏外有轻轻地脚步声响起,她并不睁眼,待这声音走到面前停下,她才微睁双目,看定栅栏外的人,她微微一笑。 那人却没料到她到此地步居然还会笑,一愣之下,冷然道:“亏你还笑的出来。” “也对,我关进这里,应该笑的,好像是你,零大人!” “自作聪明!他向来不喜欢这样的人。”零秋水看着她,眼中掩不住得意“这就是你在他面前弄那些噱头的下场,你若是一直这样,他可容不了你多久。” “听起来倒像是来劝我的。”白韶卿淡淡道。 “劝?我没那闲功夫,不过呢,听说你这大红人,转眼又落了这样的处境,忍不住来观摩一下。” “哦。有何想法呢?不如说来听听。” 零秋水倒是一愣,狐疑地瞟她一眼“你好像并不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赌他不日便会接我出去,比往日更加看中的对待。” 零秋水呆了呆,一时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骂,好一会才道:“是呀,他是会接你出去,不过难保转眼你又把他给得罪了,再扔进来,这样几次三番,凭的你真是个宝,男人也会厌倦。” 白韶卿静了一会,注视着她,说道:“你倒是很了解他,跟着他很久了么?” 零秋水冷笑道:“这是自然。”说着话,眼中掩不住一股傲色。 “男人与女人,大概不外乎几种关系。知己,兄妹,情人,夫妻,你是哪一种?” 零秋水又是一愣,眼神迷茫了片刻,竟有些失落浮上脸来,白韶卿看着她,又道:“对了,还有一种,就是主仆。出生入死……可有可无!” 零秋水双眉一竖“你是活腻了想死?” “是因为我说到了你的痛处么?你对他的心,他又何曾在意一二。” “这与你无关!老娘看你是疯了吧。自身难保了还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落到这里,任是谁都能随便置你与死地,你想死的紧么?不如让我来成全你怎样?”她嘿嘿笑了起来,将她上下打量。 岂料白韶卿根本无视她的目光,反而站起身来,从栅栏中递出一只手来,她不解何意,只是退开一步,怔忡地看着她“做什么?想问我要自尽的药?” “把脉!你总会吧。”白韶卿依旧淡淡看着她。 零秋水听了她的话,更是一头雾水,正要再笑她是疯子刺她两句,对上她的眼睛,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掠了过来,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再不二话,伸指就搭在她的手臂上。 墙边的油灯纹丝不动,明黄的光定定地照在两个女人身上,零秋水反复把脉后,手已经软软垂落,她整个人如同她的眼睛一样,黯然失色,呆呆地,注视着牢里始终神色如常的白韶卿,半晌,嘴唇轻轻一张,却是说不出声来。 白韶卿已经收回了手,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信期迟了三日,我便已经知道了。最迟明天,他也会知道。” 零秋水瞪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让我先知道了,你不怕我下药!” “那个,我自己来就好!”白韶卿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什么?”零秋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女人吗? “这个孩子,我不会让他有生的机会。”白韶卿淡淡道:“就算这是为了报仇,我杀的第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好了。” 零秋水愣愣地,简直不假思索地道:“你不知道他多想要一个孩子,你这么做……他真会杀了你的!”连她自己也没想过,竟会说这样的话。 “你知道我的一切,换作你是我,你会要这个孩子?”白韶卿忽然问她。 零秋水一愣,倒真是无从回答。 却听她淡淡说道:“况且,若是有了这个孩子,他就有了永远要挟我的机会。这个机会,我不能给,也给不起。我要报仇,不顾一切也要报。他重新回来,操纵了我的一生,这没什么,可是他毁了所有与我有关的人。这个仇,不能不报。” 零秋水心中一震,目光停在她脸上,说不出话来。对这人,她一直是又妒又恨,这个女人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他做每一件事,目地都是为了她,得到也好,毁灭也罢。自己跟随他出生入死,对他的爱,连性命也可抛却。可是正如她所言,她是——出生入死,可有可无的。 她从来没有怀过身孕,因为总是在吃药,她不用他吩咐,自己就会准备汤药喝下,她曾经期盼,有朝一日,他会免了她的药。可是,这个愿望,越来越远,她甚至已经确定,长年服药,自己已不能生养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得到上天眷顾,这个孩子,却无缘出世,离殊的孩子!若是让他知道她有这打算……她忽然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又道:“就算那些人对你很重要,可他们都死了,没得回还,你为何不忘记这一切呢。享受他的疼爱,他日他成就大业,你更是能得到一切,何必反其道而行之?”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些话竟然会从她嘴中吐露出来,与她原先来此的目地已经完全背离。 白韶卿却没有丝毫要取笑她的意思,而是定定地望着她,许久,轻叹道:“你,很爱他。” 零秋水一愣,忍不住瞥开眼睛不去看她。 却听她幽幽地说道:“想要的,爱不得。不要的,受不得。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和你,倒是有缘。” 零秋水回味着她的话,呆了片刻,转身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要我帮你的忙?我不会的。” 白韶卿道:“我想杀了他。” 零秋水身体顿时一顿,却笑了起来“你也要有那本事。” “自然会有。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是警觉的,只要我在他身边,终有一日,他会死在我手上。更何况。他对我有情,我对他却是怀恨。有情令他无法痛下杀手,而仇恨,却能让我占尽先机。这般说来,你还认为我没机会么?” 零秋水转身看她,眼中露出凶光:“我会帮他盯着你。他没有闲情,我有!” 白韶卿倒淡淡一笑:“你最了解他,你可知他为何教我学枪,任我苦练?” 零秋水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自然知道。” “是啊,他不喜欢顺服的我,他喜欢的,严格说来其实并非是我。而他如今却是要让我变成那样子。可是我真的变化了,他又不安又是期盼。他想要的,是让我真正的臣服,一切的一切,从里到外,都归服于他。他甚至想给我机会,能让他更好的击败我。” 零秋水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倒是明白他。” “你也明白的,不是吗?他想给我机会,可却不敢放手。而我继续在他身边,却会令他的一切最终都成空。一个不顺服的女子,不安于室的女子,就算你真要帮他盯着我!我要让你离开也是轻而易举。我有了身孕,他只会更加迁就,那个时候,只怕我要离开涤谷,他最多只会和我同行而不会阻止。而我,实在是有更多机会杀他,难道不是吗?我的力量确实渺小,可是,我对他的恨却广如天地。你觉得,你真防得了我?” ---------------------------------------------------我是望天长叹的分界线--------------------------------------------------------------- 暴雨。洪水。。。断网。。。 (一日,比一日)(夹,紧)讳禁了。。加了逗号。。。 009 各怀 果然,这一夜还未过去,离殊已经匆匆赶至,随行的,还有那两个侍女。 三人进入牢房时,白韶卿正在安睡,离殊看着她倒在稻草堆里,气地手都有些颤抖,伸手轻轻地抱起她来,立刻便离了这里。 出来后,也没回阁楼,而是到了最近的一处厢房内,将她放到榻上时,白韶卿已经醒了,只是眼神有些茫然,目光在眼前三人身上转了片刻,又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来任人摆布。 离殊眼中却是难得地紧张,他伸指在她脉上搭了片刻,喜色一闪而过,却是挪了挪身子,两旁两个侍女挨个上前,也把了脉,同时跪在地上,道:“恭喜主上,夫人确实有孕了。” 白韶卿骤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她们,离殊含笑搂着她,对那两个侍女却是声音冰冷:“差点误了大事,你们各断一指,此事掀过。”那两个侍女脸上竟都有庆幸之喜,跪谢着退了出去。 离殊看白韶卿的神色还是愣愣,只觉心里充满柔情,柔声道:“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今日是我冲动了,好在没铸成大错,饿了没?马上就能吃了。”说着轻轻将她的头发抚顺“好在制头发的药刚刚才得了,没吃下去,这种药以后慢慢吃也不迟,眼下养身子要紧。” 白韶卿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到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眼极黑而脸极白,和他目光对上,竟是偏了偏头,转了开去,离殊靠的很近,自然见到她转头那一刻,一滴泪水滑到了忱上。 他正想低声安慰,门外却传晚饭到了,房门打开来,十数个侍女陆续不停地端菜进来,就摆在床前的大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外面还有侍女托着盘子往里进。离殊亲自拿了银筷银碗,每样菜都挟了一样放到边上,用具没有变色,这才另挟一碗放下,转头将她轻轻扶起来,半靠在自己怀里:“想吃什么?” 无奈白韶卿却是神情郁郁,一眼也不往菜瞟,他便让人端了碗泛着参香地鸡汤来,放在一边轻轻搅着,淡淡地香气慢慢充溢了屋里,怀里的人轻微地挪了挪身子。他笑了,挥手让侍女们都离开,用银汤匙勺满一匙,轻轻地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汤熬的不错,尝一口试试。” 扑鼻香气近在咫尺,白韶卿微微皱了皱眉,离殊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得又是微笑。 他白天一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那时晌午还未到,关在地牢里,自然是没有用过午饭的,他又是到了半夜,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踱去她的院里才得到侍女汇报,原来她的信期迟了十日,近来又是胃口大增。两侍女一来想着可能是她近月加剧运动的变化,再来没有确定不敢轻易汇报,这才拖延了,本来也想今日趁她睡时把脉的,偏偏她惹恼了主人,给下到地牢去了。两人也是一筹莫展,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先去告诉他,他正巧就来了。 听到二人的话,愣是他向来在下人面前喜怒不形与色,这时也是慌了。白天将她打下马的那一下,他盛怒之时,也知道自己出手极重,当时只想着要给她一点教训,却没想居然隐藏了这么大的事!当下便带着两人立刻奔赴地牢,将她带出,如今又确定并且安好无恙,自然是欢喜之极。 他太想要这孩子,更何况这是她为自己生的,简直比臆想不久后天下尽掌的感觉还要欣喜。虽然白韶卿的样子很是拒绝,不过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她也欢欣鼓舞,他倒反而要生出疑问来,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 他是受过苦的,知道如何对待挨饿的人,如何引导她的食欲。那参汤经他一搅,简直香的满屋都是,如今又送到眼前了,白韶卿那点皱眉的小动作没逃出他的眼睛,他含笑着,又道:“真的不想吃么?还是睡一会再吃?不然就先睡一会儿,我让她们重新再煲汤好了。” 他虽然说着,手中的银匙却没离开反而又近了些,白韶卿眼巴巴地看着,喉咙里轻轻动了一动,她此时的每一个举动简直都让他喜不自盛,轻轻地又递近些“尝一尝,味道怎样?” 白韶卿瞪着鼻子下的汤匙,终于微开了口,他小心翼翼地喂,她慢慢地喝,喝了一匙,他又送一匙……屋里地烛光静而柔和,映照着二人脸颊都微微泛红。 喝了汤水,他又挑了几味菜喂给她,她挣扎着想自己吃,却被他搂的极紧,动弹不得,挣了几下,他的手干脆抚上了她的胸部,她僵了僵,这才不动了,由得他喂了个半饱,就摇头不要。他也不强求,让人撤了席下去,此时夜深露重,便让人去那院里拿了衣物来,又安排人给她淋浴更衣,就在这厢房睡下。这一夜,他始终搂着她,连她轻微地动弹,他都知晓,只是他闭着眼睛,却没见到,自她微睁的眼帘中冷冷打量他的目光。 有了身孕,别说练枪,就连拿一拿也是不许,院里更是多了好些侍女,每日进进出出地,光看见红衫翠袖的了。后来白韶卿实在烦了这么些人在眼前晃悠,才撤了出去,只在外院剩下了四个。 原先离殊担心她独自在屋里时,会作出不利于孩子的举动,重新安排暗影盯着小院。可白韶卿孕后,正好夏至不久,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她又分外怕热,在屋里常常只穿贴身地衬裙,再多一层,哪怕是极轻极薄地冰蝉丝,她也不肯穿,让人天天这般窥视着自己的女人,离殊哪能容忍这个,自然又将暗影撤下。不过好在近日看来,她虽然有烦躁情绪,时而不安而忧郁,却无意自残伤害腹中孩子。看来任何女人,有了孩子,都会变的心软,白韶卿自然也不例外,他也就慢慢放了心。 可是紧接着,她又害起喜来,任何东西还没端到眼前,她就开始干呕,变作花样作各式菜肴,每日好不容易才勉强喝下一点汤去,一天下来,吃进的食物简直比一只鸟吃的多不了多少。离殊为此大感头痛,找人询问了喜婆,果然有些怀孕的女子害喜十分厉害,有的甚至是因此失掉孩子的。这个答复让离殊第一次头大如斗,不知怎么才好。如今那个小院里任何药和香都禁的干干净净,又不能强制灌她吃点什么。涤谷的掌厨,也是绞尽脑汁,每日盼着这位主子能多吃一口,可是半月下来,她却是极快地消瘦了。 离殊很是心惊,此时却逢在外执行任务的零秋水的一个手下回来,听说这事,这人略有些为难的开口,从包袱里拿出几样点心,跟着零秋水过来献宝,原是她自己碰见买了来做零嘴的,不知上面那位会不会喜欢。 离殊斜睨了一眼,不过是普通的糕点,样子即不精致看着也不过是些糙米粗粮做成的而已,再看看那个站在零秋水身边,垂着头又瘦又小的黑衣女子,凭这也敢来邀功?他本来不想搭理,偏巧那边又传来了那位连着早晨晌午,总共才吃了半碗薄粥的消息。整日就是吃粥,这还了得。他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习惯地笑容了,挥了挥手,示意零秋水给她送去。 却没想到,这点不起眼的东西竟是合了她的脾胃,一转眼,竟将那点点心吃了干净,离殊瞪着白韶卿被子上的点心碎沫出了会神,立刻打发零秋水去把那个点心师傅弄来。可这么一提,零秋水却是犯难。 那位师傅,是她的手下此行去楚国的途中路经一个无名小镇时遇上的,且不说去了能不能找到,就算能找到,路程那么远,难道要白韶卿干饿上这几天等着? 离殊眉头微锁,想了想便离院而去。过了晌午,他再度出现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会带着她,一同出发,便当是游山玩水,找到那个小镇,再捉那点心师傅回来。 此言一出,简直举座皆惊,离殊实在不是这样任性的人,往常他每走一步,都算到十步之外,每一个举动,必定有他的深意。可没像这一回,只为了这个女人这么丁点大的事,居然要亲自出马。此时楚月尚在战火中,涤谷位于月境极北,要去楚国,势必穿越火线,四堂影主都出言相劝,无奈离殊去意已绝,只定了跟随的人数,也不尽多,除了零秋水那个带路的手下,其余的,不过六人,其中有那两个侍女,另加四个月影,涤谷留四堂与零秋水主持,零秋水一直恳求同行,离殊根本不加理会。 第二日天蒙蒙亮,一行九人便出发了。马车是大而舒适的,不光有靠榻软垫,三面的车围还都缝上了厚垫,防止车身急转或意外时,白韶卿撞到上面。弄了这么些个棉布绸缎的东西,车里却不显热。车下隔层外,另有暗格,里面存有冰块,拿出来便可溶水,放在下面却是往外冒凉气,加上车上铺着的细席,整个车里完全没有暑气,倒是时时保持着清凉。 白韶卿便缩在一边歪头睡觉,如今她睡意极重,一天里倒有大半是睡着的,离殊靠在她身边,一条长腿伸过来抵着她,省得她睡着了老是转来转去,撞到一边的小茶几。他另一条腿曲着,膝盖上放了一本书,闲闲地翻着,也没有全神在看,眼睛总是带着她,顾着她的睡姿。 从北面出发,一路上倒还算宁静,可是行了四五日后,渐进中部,周围便慢慢开始变的吵杂,哭声乞声,时而入耳,离殊连眉都不动一下,外面的动静全然不为所动,也管着白韶卿不让她随意掀窗。她自从知道这里是月国境内时,神色便有变化,他只是冷眼看着,看着她脸上的哀怨渐重,有时会在夜半轻声抽泣,有时又会对着车围那一头发呆,只是大都时候,她总有一只手轻轻抚在腹部。即使她眼中光景变幻,可是这个动作,却令离殊为之心安。她知道顾念腹中的骨肉,这一趟的试探目地,便已达到。 他自然不会冲动到只为了她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冒险带她出来,只是自从她有了身孕后,他一面欢喜一面又不知怎地总有些不安。她的表现很正常,可又太过正常,他始终还记得那天她的话,她看自己的眼神,她说——你什么也,得不到! 每当念及,他便会生出寒意来,这人分明就在眼前,可他却感觉无从把握,因此他决定试探,带她入月境,入战火之中,她会记起什么?会反抗么?要逃么?她如今只是一个孕妇,况且那跟随的六人是得了他的死令的,遇到任何事,他们只护她一人,六个月影顶级高手护一个人,就是皇宫大内,也能自由来去。更何况,还有他。有他盯着,她纵使忽然生出翅膀来,他也能立时折下。 因此他根本没有把逃这一项放在眼中,心中所虑的反而是她的真心。真是奇怪,他第一次,想要她的真心!不是凌驾于权力之上压服她,不是用力量震慑她,而是想要,得到她的真心。她轻抚在腹部的手,充满了女性地爱意挂念,他希望有朝一日,她也会这样安抚他,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她会,如他一样的,爱他吗? 都说有了孩子之后,女子会产生变化,却没想到,身为有着最硬心肠的他,居然也会因此变化。他自嘲的笑笑,外面忽然传来月影的声音“主子,前面已近战区,为夫人着想,我们还是绕道吧。” 他应了一声,回头看看熟睡地白韶卿,也闭目假寐起来。却不知此时此刻,背对着他的白韶卿,眼睛轻轻睁开,露出清明地没有半丝睡意的双瞳,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月境,战区!月国在打仗,和楚国。打了一个半月了吧,还没分出胜负,甚至,此时的月境正中,便已是战区,难道说楚军竟然攻入了月国腹地么? 她微微凝着神,去听外面的声响,可是马车好似驰进了一处岔道,车外的喧嚣越来越远了,她轻轻抚了抚腹部,口中涌上一团苦涩,再度合上眼睛,晶莹剔透地泪珠却也在此时滑了满面。 月影所走的道路竟真是极为偏僻,除了偶尔有同行的快马一闪而过,或是难得听到一些杂乱而小数量的脚步声,似乎只是一些落单的逃命百姓或是落跑的兵卒,不论是哪一种人,看到这辆三骑护前三骑叠后,两侧还各有一骑黑衣人护卫的华丽马车,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此行一路无阻,很快便又转入岔道。这回方向却是由那瘦黑女子指的,她叫雷芳,是负责收罗情报地雷影中的一员。上次是和雷堂一组十人分头在月境打探消息时,夜深时误入岔道才会到了那个小镇。她本身是女子,喜欢弄些零嘴,每回出来,都会多少捎上一些回去,这在她们雷堂里倒不是什么秘密,是人尽皆知的,久而久之,也知她对这些小吃食有些眼光,看中的必定不是俗品,因此零秋水听了她的话,才敢向离殊推荐。 这时能亲自为主上带路,她倒是努力压抑着兴奋之情,双眼炯炯地在密林中努力分辨,回忆迷路时的情形,这样一来,走的便慢了些,好在离殊没什么异意,其它月影自然也懒的多话,一车八骑在暗夜的密林里兜兜转转,终于在黎明时分,一个极小的镇子出现在了山坡下。 雷芳呼出口气,紧崩的脸颊终于放松了一些,她就坐在赶车人的身边,这时便不由自主地回头朝车厢看了一眼,车厢的帘子是紧密垂着的,她不可能看透一丝半点去,可是那一眼,还是露出几许微光与,决然。 ------------------------------------------------我是两眼发红的分界线------------------------------------------------------------ 趁着网络正常多码一点,不管因为什么,断更总是对不起大家的支持。鞠躬。。宅月要睡觉觉去了。。。。累。。。 010 逃离 马车进入镇子时,天色尚早,沿街只有早起的小贩与农人路过,见到如此华丽的车子,都是不约而同地停步张望。 清脆地马蹄声哒哒作响,悠闲地在大道上慢行,雷芳一路伸着脑袋东张西望,瞧了好一会,才道:“主子,那个贩点心的还没来呢,咱们寻间客栈住了,属下再去寻找。”里面离殊轻哼一声,算是回答。她立刻嚷着车夫,往大道右边行去,走不多远,果然便见一家小小的客栈。这是他们入镇以来所见的唯一一家客栈,除了院门上一个掉了大半漆的横匾上有“顺来客栈”四字,还真和一般宅院没有区别。 客栈老板是个呆头呆脑地中年人,眼睁睁地看着这马车停在自家面前,还有些迷糊,雷芬连问两句,他才反映,顿时着急上火的又是张罗着众人进去,又亲自带着马车停到里院,也没见到一个伙计什么的,全是他自己在忙活。 好在离殊没有立刻下车的意思,众月影也就冷眼瞧着,由他张罗。他在屋里屋外忙乱了一阵,总算拾掇出了几间屋子来,可那两个侍女一看,却是立刻板着脸,管他要这要那,又再重新打扫一番。 趁这空隙,雷芳早已经一圈转回来了,没见到那个贩点心的人,一路打听,却原来那人住的偏远,沿途一路村庄大道地贩卖过来,每日要走好几里地,到这里时也都是快近晌午了。雷芳向离殊请命后便匆匆离去,按主人的意思,不管在哪寻到了,直接掳了走就成,在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白韶卿始终没有下车,进镇到现在她一直在睡觉,离殊陪了一会,见她没醒,便出了车子,四下看看。只见眼前这个小院,三五间小泥房,院子倒是不小,只是墙角蛛丝密布,想必闲置的时日可有些久了。 几个月影一进院子,便各处查看,将可能的通道都过了一遍,随后便各自守卫去了。客栈老板巍颠颠地端着茶盘,却被院外的一个月影阻了阻,才让进来,他见到这样的气派,一时心下更是惴惴不安,走进院子,看到离殊,更是话也说不清楚了。 离殊扬手止了他结巴的话,正要打发他走,却听车里白韶卿道:“是送水么?”他瞟了那茶具一眼,道:“咱们带着水呢,让她们送来。” 车帘一动,白韶卿已经掀了帘子,对着怔愣地客栈老板问道:“这是井水么?” 那老板见到她,呆了一呆,才答:“回,回夫人,不是的,这是山泉水,村后头有一个瀑布,积了一深潭子水的,村里人用的全是那的水,这……”他虽呆可却不傻,看看离殊脸色渐黑,也登时明白,虽然眼前这女子容貌绝丽,发色诡异,却也不敢再看,忙垂下眼睛说话“这水甜的很,绝非一般井水可比的,夫人用……用了便知道啦。” 白韶卿点了点头,那边还在打扫的侍女看到这里的情形,早过来候着了,这时便依了她的意思,将那茶壶里的水倒在她们自带的茶具里,递给了白韶卿,她抿了一口,果然赞道:“真是有些甜的。”说着将一杯都喝干净了,又倒一杯。侍女见她喜欢,便打赏了一点碎银,让那掌柜的多打些水回来备用,那人又惊又喜地立刻走了出去。 这边白韶卿喝了两杯水,才开始四下打量,一边看一边还迈步下车,两个侍女一边一个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跟着她在院里转了一圈,离殊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她脸上,见到她面对陌生的环境,倒是略有了些生动的表情,便上前道:“这地方脏的很,你若喜欢,我们去外面走走。” “这里气味好。”白韶卿说着,深深吸了口气进去,脸上有些红晕起来。 离殊笑笑,陪着她一同朝外走去,两个侍女便跟在后面,出了院子,再加上六个月影远远跟着,一行人在街上显目之极。闲人连看也不敢公然往这边瞧,只是这一男一女实在是风姿卓越,绝顶的样貌衣着,那是多少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怕虽是怕,却也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一行人所过之处,喧哗声便也随之消弭。 镇子不大,只走了一会,便到镇尾,眼前是长长的大道弯过山那边去了,白韶卿只带了一眼,便转身回来,依旧回了院子。雷芳却已经在那里候了,随行的,还有一个半老汉子,头发白多黑少,一脸风霜愁容,此时却是笑容满面地哈着腰,想是得了赏。 离殊瞟到他,便皱眉道:“寻到了就走吧。”说罢便要转身,那雷芳却脸色慌张起来,朝白韶卿看了一眼,离殊立刻察觉:“要说什么?” 雷芳忙道:“这位师傅说是暂时不愿意走!” 离殊哼也不哼,根本不当这是回事,依旧走自己的路,身后白韶卿却是停步回头“为什么?”听她一问,他只得停了,斜了雷芳一眼,那目光惊的她浑身一颤,才答:“这师傅的闺女刚嫁了出去,等着这几日便要回门,好歹,他想见女儿一面再走,也好让她安心。” 那老汉上前鞠着身子,堆了一脸的笑:“这位姑娘说了,是要去府上做点心,这是老汉求也求不得的好差事,可老汉就一个闺女……究竟要知会一声不是……只要七天,她回来见上一面,立刻就走,老爷夫人便准了老汉,老汉……” “找他女儿去。”离殊打鼻子里哼出一声,一旁的月影立刻要走,白韶卿却拦了拦“何必呢,不过是多留几日,这地方好,山明水秀的,多住几日也没什么不好。”她声音不响,却是柔和“何况,不过是一时的想念,指不定吃过几日,我便厌了,不用人家千山万水地去那边,照旧能贩些吃食维生,又能和他闺女时常见面。” 离殊看着她,她眼中流露出淡淡地笑,虽然这笑不是对他,她甚至只瞧着那个垂头的老汉说话,可他还是心中一软,不再理会,当先走了。雷芳立刻带老汉去安排,又陪着他回去拿了家伙什来,便让他住在这里,今日起每日做点心。 这老汉倒是有些本事,此番打叠精神,便在这里使出一身本事来,原来他年青时也是去过大县城学过手艺的,老伴病故后才带着女儿到了这里,也不过数年的光景。虽说做点心的手艺是学的,可是个中的门道还是他自己拿的主意,给怎样的人吃便做的怎样的口味,老人孩子各有不同,更何况眼前这妇人还有身子,他更是用足了心。 白韶卿开始时还不太靠近后厨,这里又脏又乱,离殊不会说她,两个侍女外加雷芳却都为他的眼神所惧,苦劝白韶卿不要靠近。可是后来她渐渐地从每日坐一小会到干脆坐在这里边等边吃,两人只好将厨房也整理出来,弄的窗明几净,还把马车上的软榻缝成软椅,在一边放着,可供她每日一起身就来这边看老汉做点心。 时常是张老汉一边做她就忍不住一边开吃了,有时听他说些以前在外见过的事,还能听到她一点点笑声,离殊虽然心中不快,见此情形也就由得她了。何况自从住下,她倒是每顿饭都胃口大开,这还没将那些零嘴点心计算在内,虽说短短几天看不出什么大变化,可她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这么一来,他自然更是不去约束她了。 这镇人口极少,大多因行商或战乱迁至别处,因而格外宁静,转眼便过了五日,白韶卿吃的比往常多的多,气色的变化也很明显,她对离殊一如既往的默然,可是现在,每天从后厨回到房里时,也多少有些笑意留在脸上,这一点细微地变化,令离殊觉得,她是真的,有了改变。这个孩子,来的果然很是时候。也因此,令他自己都有些诧异的,一直悬而不下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一日,白韶卿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厨边,面前放着老汉做的几样点心,慢慢往嘴里放,眼中却没有半丝笑意。而她面前的老汉也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手都在轻轻颤抖,手下的动作,赫然是将一个个极硬的饼块往一条缝出细口的腰带里塞。 雷芳在外面轻唤了声,和往常一样进来,却对二人的怪异举动视若无睹,只是自管自笑道:“这点心再好吃,夫人也不要过量,看过会积了食,老爷饶不了我。”这话说完,她又开口,赫然竟是白韶卿的声音:“如今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想吃,你把水递给我。”她用两种截然不同地声音自说自话,一边却开始在灶台后挖出一个包袱来,飞快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白韶卿的脸上涂,神情间竟全是凝冷严肃。 她这边依旧自问自答,在外人听来,和白韶卿有说有笑的样子,而在厨里,她手下的白韶卿却已经完全变了一张面容——另一个雷芳。她手上不停,将白韶卿的白发束紧,正要盘在脑后,白韶卿却拿过一边的菜刀,在自己的长发下用力磨拉,只拉了两下,一大捧白发断了开来,她的头发短到只垂至肩。 雷芳冷冷看着她剪完头发,再度将她头发盘了,剪断了的头发果然容易隐藏,贴在脑后也只不再显的臃肿,她随即拿出一个黑发套,给她带上,再换好衣服,转眼之间,房里再无白韶卿的身影,有的,只是两个雷芳。 雷芳一边换衣服,一边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一抹,只片刻功夫,她的易容也已成功,又说道:“老张明儿做些咸的吧,还要上回的果仁味,甜的有些吃多了,腻味。” 老张眼也不抬,应道:“依夫人说的,老汉估摸着也该换换口味了,正备了些作料呢,呆会再去买些核桃就好,就在东街,过去两家便是,那家的核桃新鲜。” 雷芳又道:“明白了,我去买吧,东街是吧,很快就回来。” 老张笑道:“要最松脆的,你跟王掌柜的说是我老张头要买,省得他讹你不识货。” “笑话!”雷芳用力一哼“敢讹我雷芳的人,还没出世呢。” 声音一停,又换白韶卿道:“你别吓坏了张师傅,去罢,快些回来。” 雷芳轻拍白韶卿的肩膀三下,白韶卿伸手比了比她们二人,雷芳粘了灶台的灰,在桌上写“自求多福。”写完立刻伸手抹去。白韶卿再看老张一眼,屋里二人都是一脸死色,却都咬着牙对她一眼不瞧,她定定看他们一眼,转身拉门,走了出去。 这些日子,离殊开始处理一些飞鸽传书送来的密件,这个时辰,他通常都呆在屋里,而那个侍女,白韶卿自从“长驻”厨房之后,便渐渐地嫌屋小人多,把她们都支了出来,如今这二人要么在院里呆着,要么就在离殊身边侍候。 此时此刻,院外果然只有一个侍女,而在屋角暗处,白韶卿知道另有两个月影,扮成雷芳的白韶卿迈开大步朝外门走去。这些日子,她暗自琢磨雷芳的样子,虽没有十足十,可这架式却是极像,身后没有传来喝问或是阻挠,那侍女连同两个月影见惯了雷芳走进走出,只看了一眼,便都转开了头去。 白韶卿打开院门,又在身后关上,一颗心跳的如点鼓一般,而她不敢发出任何吁气放松的声音,因为这边正门外,还有一个月影。据她观察,这人平素是会和雷芳说几句的,因此她一面朝前走一面低头佯装在自己怀里拿银子,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才迈出两步,果然便听一个声音笑道:“又数银子,你就穷成这样了?” 白韶卿回头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人笑了笑,果然没有起疑。 真的一脚踏在长街上了,白韶卿才感觉到后背已然全湿,脸上更是又闷又油,面具之下,想必也是汗如雨下。她足下不停,转过一个小巷子,立刻将身上的黑衣解开,这身衣服近日已经成了此地的一个风景,任是谁看一眼,也能瞧出这是顺来客栈的住客。 里面是一身早就备好的青布长袍,她来不及弄脸上的易容,低头沿着街角往前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让人注意的感觉,走到第三个小巷前,她的脚步为之一顿。这个矮墙后面,便是雷芳为她安排的暂时地硒身之地,可是只在此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穿过矮墙往后面去。 几日前,借着散步,她曾经路过此地,这是一处破败的宅子,人早搬走了,荒废的宅子杂草丛生,蛛网密布,可是这户人家却有一个地窖,因此雷芳早选了这里让她暂时藏身,方才她走出时,雷芳还在她肩上拍了三下,生怕她忘记了。可是此时此刻,白韶卿却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转身朝院子对面的另一户人家走去。 这户人家,只有一个性情古怪的鳏夫,膝下无儿无女,这还是这些天她和那张老汉闲聊,从中得知的。张老汉出现时,雷芳便暗示她这是助手,因此她对他的话也只是半信,从他口中打听到的每一件事,她总是用散步的方法一一求证,她时常路过此地,确认这人家只有这一人,平日里就是呆呆坐在门口晒太阳,对着过往的女子露出垂涎的神色,一双鼠眼,满脸皱褶,再加上那令人不快的神色,便是让人瞧多一眼,也不乐意。 而白韶卿看上的,正是这点。 她离开时,还不到晌午,可是才只一个时辰之后,整个小镇,忽然被重重乌云覆盖,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缘自顺来客栈! 从一声惊心动魄地惨叫开始,这几日悠闲地住在客栈里的黑衣人忽然全部出动了,镇上的人这才发现,这些原本安然地不出声便能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黑衣人,竟然似猎豹一般,而且,是噬血的猎豹。 在街上的小贩菜农都是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靠的较近的人竟然就此丢了性命,他们根本不知自己因何而死,甚至连死亡的恐惧也不曾有过,可是,这并不代表,活着的人,没有恐惧。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见近在咫尺发生的事,却是丝毫也动弹不得,生怕一个稍微重半分的呼吸声,也能吸引那些黑衣人的冷目朝这边转过来,见过刚才一幕,没有人会怀疑,那是死神之眼。 而更令他们惊恐的,是那位平日看起来英俊非凡的高个黑衣男子,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可是再也没有人会觉得这人俊逸,看到这样的笑容,满心都是恐惧,从心底深处透出的丝丝寒气。 “在哪里?”这人带着笑,声音听起来却如刀子般。 他的身后,一个黑衣人已经将一个已经分辨不出穿着什么颜色衣衫的女子拎了出来,那女子半身是血,脸上更是让血糊的看不到五官,此时抖动着嘴唇,口齿不清地说:“前……前面,第……三个……巷子……” 其余几人立刻围拢过来,护着中间的黑衣人朝前走,看着只是寻常的迈步,可是却速度极快,转瞬即过。没有一个人敢跟去看热闹,所有的还能喘气的人,要么吓的如泥塑般,要么已经失禁,软瘫成了一团。 离殊数人飞快地到了废宅里,几个黑衣人立刻按雷芳所指下到窖内,可只短短片刻,他们便跳出来,里面有粮有水,可是,空无一人。 离殊看着黑衣人手中的粮食,是些点心,他忽然嘿嘿轻笑,伸指捏过一块来,在双指间慢慢拧碎:“为了什么?” 雷芳从那些黑衣人空着手跳出地窖时已经软成了泥般,全靠身后的人提拎着,这时勉强抬头:“她说……只是想和主上……开个玩笑……” “玩笑?”离殊笑意更深“果然是个玩笑!” “说好了躲在这里……我……一再叮嘱……”她尤自低声呤语“她竟然……”离殊看她一眼,冷然道:“保着她的性命回涤谷。”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认命的雷芳,听到这话,猛然抬头道:“这事与她无关……主……”离殊只让她说了这七个字,他的手刚刚离开身边一个黑衣人腰部的剑柄,就像他根本没有去抽过长剑,可是雷芳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整个下颌都被削断,浓血喷涌不止,身后的黑衣人冷着脸往她脸上倒了药,又撕布帛胡乱缠绕了一番。 “属下立刻去追,才一个时辰,此去大道不过两个方向,不会太远。”一人低声道。 离殊又是一笑:“若是让你捉到,她便不是她了。”说罢目光如电,在宅子周围四扫,道:“把活着人全聚在一起,我赌她没有离开,我赌她还没改掉她的老毛病,”他冷笑着,眼中闪过血色“她总是会把无关紧要的人,看的比自己更重。” ————————————————————————————————————这是抱歉的分界线——————————————————————————————-—————— 对不起大家,停了几天!如果看新闻大概你会知道,我国有好几个省都是洪水泛滥。我在江西。虽然没有大的危险,不过停电已经成了最普通的事。对不起的很,听说这几天能恢复正常了。我会努力更新。有时间就立刻上来码。请大家原谅我! 011 死活 几个黑衣人立刻转身安排,离殊跟在后面慢慢踱出来,目光带过街上被黑衣人聚集过来的百姓,他的神色极为阴冷,背负双手沉默站着,可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却令这炎炎夏季也似严寒。 街这边聚了最先被赶过来的十来个人,都是茫然地颤抖着,妇人孩子则在啼哭,男人们却是连声音也不敢轻易发出,生怕一点点动静也能吸引此人可怕的眼神。随着抽泣声渐渐增加,越来越多的人被迫朝这边踉跄地聚了过来。几个黑衣人动作神速,只半刻功夫已经将镇子扫了大半,已经带了人过来的,便候在离殊身边,一时间小镇上远近不时有痛哭声求饶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人。 离殊始终神情淡淡,在一张张面孔上细细掠过,正凝神间,一个月影靠近过来,轻而急促地说道:“南边大道有大队月军正朝这边来。” 离殊微微一怔,眯了眼睛“月军?” 那月影点头:“看不清人数,可是军旗招摇,尘土飞扬,绝非散兵游勇。” 此时另一个月影也从长街那头极快地奔到面前“主子,我看到月……” 离殊用眼神止了他的话,极冷的目光在近处那些百姓身上沉沉游走,嘴唇轻抿,吐出一个“走”字。 几个月影得令,立刻回顺来客栈牵马过来,离殊翻身上马,再度看了这些百姓一眼,他忽然轻轻一笑,朗声道:“白韶卿,这一回血债,我们一起来担吧。”说罢眉角一挑,身后几个黑衣人同时扬手,几道红光一挥而起,汇成整片的夺目红雾,随风而去。众百姓只在愣怔之间,鼻子味到一股异香的同时,已经脸色发黑,嘭嘭连响,自近而远,倒了七成。还有没中毒的,也是因为站的实在太远,可是看了眼前的情形,也是惊恐万状,竟挪不开步子,连逃生的本能,也已失去。 离殊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溜而过,又落回已经扑成一片的尸身上,眼中冷光更冽,此时下去搜查,或许便能发现这群人中,有一个装死的人。 白韶卿!他为了她的孩子,特意将那对断镯的每一截都磨成玉珠状,串孔做成手链让她带着,玉镯虽断,可依旧可以防毒,即使这毒雾再强一倍,也不见得就能毒死她。因此,此时此刻,在这群死人里寻找,也许是最后一个能找出她的办法。 可是……他的长睫微微一动,地面已经隐隐有振动之感,月军就要到了,而且人数不少,会这么巧的在此时到来,绝不可能只是巧合。可她究竟是怎么跟那边联系上的?她身上居然有千里传音的东西?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她了如指掌,可是,这是第二次,她从他掌中脱困而出。她还有些什么是他不知的?她居然还藏有这么大的秘密,能千里传音,那是什么? 他必须知道。 即使,要付出一个令他念及便觉怒恨交集地代价,他毫不怀疑,那孩子要失去了。 她竟真的不顾一切,想要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么! 她即心狠,他便以手辣回敬。他再度露出噬血的笑容,浓黑的剑眉微颦,远目一眺,他决定了。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给她一个与自己对决的机会,他倒要看看,第三次,她要怎么逃! 跨下的黑马也因那地面隐藏的振动不安地回来踱着蹄子,离殊猛地一提缰绳,黑马前蹄离地,长嘶声尤在,马身已如一道黑光,直掠了出去,身后众月影如影随行,一行人顿时飞快地消失在了北边的大道上。 片刻,地上那一堆尸体中,果然,一个人影摇晃着站了起来,此人一张老脸上密布焦黄地深深皱褶,细眯的小眼,却是紧紧凝视他们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长街那一头却在此时忽然蹄声大作,这里的百姓真是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反复惊心地场面,都是一脸死灰地赫然回头。 听见眼前蹄响马嘶,大队人马已经直冲进了镇内,到这堆尸体面前才勒马止步,当先一个男子,一身盔甲,昂然马上,可俊逸地面孔上却是瘦削的只剩一付骨架般,一双凤眼死死盯着那个站在尸体中的老者。 后者转回头来,与之目光相接,“他”开始,一点一点,往自己的脸上撕下什么东西,手颤抖地控制不住,却坚定地一分分去除易容,露出苍白地脸颊,乌黑地双瞳。 马上那人就这样看着,身后众兵士也都是肃然不语,没有人下马,没有人说话,就连马地轻嘶,也是极少。 待眼前这人终于以一张全新的面容显现在眼前时,当先那人翻身下马,朝她缓缓走近,垂在身侧地手指微微颤动,笔直地到她面前,说话声却是干涩之极:“一切都过去了。”他似是想安慰她,可吟哽的声音,却让她,红了眼睛。 “你不该亲自前来。”她仰了脸,声音很轻。 他牵动脸上的肌肉,想要给她一个微笑,可却只能做到轻微地抿了抿嘴,这将近三个月的生不如死地日子,他已经不知,何为,笑了。 以为她死了!看到那一院子的尸首时,木历抱着颜天的尸体狂抖地说不出话时,他第一次,胸中满溢着想要杀人想要血洗一切的狂念。这些人对她而言是何等重要,他又怎会不知,那一刻,他竟又盼望着她死了,见不到眼前的惨剧。然而,遍寻不到她的尸体,他又开始抱一丝期望,她没死,只是被掳了去。 这个时候,他想起她曾说过的话。那个人,就站在楚国的身后,他愤然而起,不顾满朝大臣的阻挠,坚决伐楚。大战一开,他甚至决定御驾亲征,最后,是木历带来的消息阻止了他。 她活着,用奇特的传音工具,一只飞鸟带来一纸信息,只有简单地四个字“松柏长青”!他不明何意,可木历知晓,更因为另一件他们竭力隐藏的事隐藏的人,他知晓这个秘密。能说这话的人,远在天边的,只有她而已。 她没有死。他们立刻给予回复,不敢说多不敢称呼,生怕还有意外,好在消息接踵而至,她制定计划,等待时机,等待汇合。 他注视着她,简直是贪婪地看着,她的情绪反而渐渐平复下来,越过他,她看向镇那边的大部队:“行迹已露,我们还是即刻离开吧。” 月重锦点了点头,回身安排,这边白韶卿沉默地看向不远处的数十个尸体,默默在一旁站着,月重锦重回她身边时,见了她的模样也猜出几分,不好安慰,只得命人将这些人先行掩埋。周围的百姓这时才敢围上来,寻找各自的亲人,放声大哭,月重锦又安排了抚恤下去,众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竟是月王,立刻吓的又不敢支声了,直到他们大队离开,他们才回过神来。 白韶卿一直没有换衣裳,身上穿的还是从那个老汉身上拨下的粗布裳,又油又脏简直看不出颜色,她神色始终黯然,对这事全不在意。大队行出十数里,天色渐黑前,终于到达了暂驻的大营。 月重锦亲自拿了衣物过来给她换洗,又不想就此离开,便在帐外等着,等她弄妥当了回营去好好吃点东西。他站了一会,便听到身后帐子响动,转过头来,不由愣了愣。她倒是换过衣裳,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拿下易装的假发呢?迎着淡淡地月光,也看不真切,何况月重锦总是习惯等待她自己说出一切,也就不再多说,携了她手,同回自己营帐,帐内已经开了个小席,二人坐下来,他给她挟了几样菜:“多吃一些。” 她轻轻点头,把菜放入嘴里吃了,也辨不出什么味道,只是他挟来了,她便一样样的都吃个干净,帐内除了碗筷地偶尔相碰,再没别的声音。看着她沉寂安然地面容,月重锦感觉到了一点不同,可究竟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此时帐内的气氛有些令他不安,想要驱走这点不适,他琢磨着先开了口,因为他有一件事,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要告诉她。 “飞鸟传信实在说不了什么,有件事我一直想见到你再说,让你好欢喜一些。”他温柔地看着她“柏姑娘和小六,都没有死!” 啪的一声,手中的筷子落了下来,白韶卿茫然抬头,定睛看了他好一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松花……小六……她们……” “没有死!”月重锦握住她的手“是小富子救回来的,好在有他,只是别的人,终究回天乏术。” 白韶卿定一定神,依旧有些呆滞地喃喃着:“没有死?”自己重复了几遍,再看看他,才隐约地有些信了,一时竟是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呆呆地,顾自笑着,一边笑一边泪水,也涔涔而下。 发生剧变至今,她一滴泪,也不曾落过。 是因为知晓,哭,并没有用。流再多的眼泪,在离殊面前,只是示弱只是令他更有身为强者的欢畅。 她不哭,她只是心死。那回忆一遍遍地重现,吞噬她,将她的过去辗转成泥,丝丝缕缕全部化作恨,浓稠地肓人一般黑地永无明目地恨。 她以为这一生,都要这样了,流不出眼泪,施放不了,只有自己舔舐伤口,直到,将离殊穆遥,全部斩杀在面前的那一刻。 可却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安排,她们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她脑海里单调地只重复着这几个字,回转神志时,发现月重锦已经近在咫尺,自己被他轻轻的搂在怀里,他的手正轻抚在她的背脊。这熟悉的体息,迎面而来时,她却登时清醒了,身体立刻挣了一挣,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月重锦却也在此时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向来平静的他,竟然失声叫道:“你的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清了,这满头银发,并非伪装,根根系系,全是真的头发,是因为她亲目目睹了那一幕惨剧?太痛太恨么?她竟然……他心如刀绞,使力抓住她紧紧抱住,摁到胸前,泪水滚滚而下:“我找人给你炼药……一定有法子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怀里的人却在此时挣脱了出来,清澈地目光直视他,苍白地脸庞透出极致的坚毅,她吐字清晰,一字一顿地说道:“并没有过去,而是,刚刚开始!” 月重锦浑身一震,怔怔注视着她。 大军加速行军,数日后,到了齐壤,白韶卿一入京城,便立刻想去探望二人,月重锦便将她带进了皇宫,在皇宫中一直往里,直走到妃嫔的后宫,才在一个偏殿停下。 面前是一扇园形的黑漆小木门,月重锦却是迟疑了片刻,才在门上轻叩四下,一长三短。清脆地叩门声在寂静中回响,不一会,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木门随之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有人轻唤“皇上,你……”说到这里,来人忽然禁声,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白韶卿,眼睛迅速变红,泪水满溢,却是抖着嘴唇发不出声来。 白韶卿泪如雨下,上前握住他愈发瘦的只有骨头架子地手“小富子,多亏有你。还好你,好好的。” 李富这才哭出声来,一边伸袖子擦眼睛一边哭道:“公主,你回来啦。我……担心死了,公主!” 月重锦看着这两个人就在门外大抹眼泪,只得将他们推进去,自己动手关了院门,说道:“进屋里再说吧。总不能站在这里说话。”白韶卿点了点头,由得李富紧紧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这里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院子的地上铺了不少干草药,整个院落药味十足,小富子领着她径直便往左侧的一间厢房里进去,白韶卿紧紧跟着,脚步加快,抢在前面一掀帘子…… 屋里很明亮干净,靠近窗的地方,却摆着一张轮椅,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松花盖着薄毯半坐半靠在上面,似是睡了。这么热的天,她却穿着春衣,盖着毯子,白韶卿一步步,直直地走进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想伸手去摸她的腿,却是不敢,生怕惊醒了她。可是,又想她能立刻醒来。 月重锦叹道:“醒的时候不多,大多时间都是睡着……她的双腿,无法行走了,小富子救醒她以后,她一直便是这样,除了上次对着木历醒过一回,之后一直也没有醒。” 白韶卿本来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又白又脆像薄瓷一样,发着微青的暗光:“小富子,她还会醒么?” 小富子愁眉苦脸,看看她的脸色,又不敢再说什么刺激她,再看一眼朝自己打手式的月重锦,只得道:“再试试吧,还有好些药没试呢。我这手艺……公主你是知道的,我总有一天……”白韶卿转脸对着他,眼中泪光闪闪“你要救她,一定要救。”李富一个劲的点头。 她又回头去仔细地打量松花,几乎是一寸寸地看她,伸出去的手却始终不敢落到她脸上,虚无的轻轻抚摸着,看得身边两人都是心酸不止,正难受间,却听门帘一掀,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好热呀。” 听到这声音,白韶卿整个人都僵了,她正要转身,身边却掠过一阵风,一个粉色的身影与她擦身而过,直接靠在轮椅上,扬着手上的一把青草,几乎是笑盈盈地说道:“花姐姐,看,好漂亮的花呢。” 小六也是瘦了,只是她本来个子就小,此时倒觉得变化不大,只不过,从她进屋到现在,她眼里没有别人,一个也没有。好像这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便只有松花,她只看到松花。她脸上眼里全是笑容,无邪的天真之极的笑,就是从前的小六,也不曾这样笑过。她举着手中的绿草,却只说是花儿,还掰出两根来插在松花头上,她自己头上也有同样的装饰。 白韶卿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她已经不再需要解释了,这一回,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月重锦或是去询问李富,她,不需要解释。 身后二人都有些忧心忡忡,不敢告诉她这两人一个残一个疯,已经成了废人。只能静静地等待,伤痛是难免的,这是谁也无法接受的事实,可是,如他们一样,这一切,终究会成为过去。 屋里只有小六一人的笑声,她偎在松花边上,自言自语地说些听不明白的话,一时又自己个儿笑了起来,还冲松花点头又挤眉毛,好像她在和自己对话一般。 月重锦皱着眉,李富则是苦着脸,陪着白韶卿站了好一会,才见她伸手去帮小六拂了拂散开的发丝,转身走了出去。 二人都是不安地跟在后面,李富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一面忍不住去握她的手,白韶卿却在此时伸手过来,反而先握住了他的,她的脸上,赫然竟是温和地微笑,语气也是平和:“你跟着我,一直在吃苦,可是,却一回回帮了我,这一次,若不是你,她们也不可能活的下来。” “可是她们……小富子没用……公主你放心,我一定……”小富子听她这么说,眼圈又红了。 她也是含着泪,不过却是带笑地看着他:“哪里没用了?你救活了她们,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么?我……实在是太欢喜了。她们活着,她们活着!”说着话,眼泪也流了下来,小富子看她流泪,自然更是泪流满面,一边月重锦倒是欣喜她的反应。是呀,对她而言,一直以为她们都已死去,此时能见到她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能这么想,也是大幸。 ====================今天第二更奉上=================== 012 准备 月重锦既然回了宫,便立刻有政事缠身,留了一会,便回前殿去了,白韶卿和李富在一起,听他一面抹泪一面说起那日剧变后的情形。 是一个打更的发现了那两个院里出事,一院的死人,吓的他魂飞魄散,忙不迭的便去报官。九城巡护是知晓这人家办喜酒的,他们中的好些人,还因为和邵青金子相熟前去恭贺过,听到此事,都是惊慌失措,一面将那里团团围住,全城戒备,一面报上内廷。 即刻,月重锦和木历双双赶到,被眼前景象惊的目瞪口呆,抱着颜天冰冷的尸体,木历当时就发了狂,单枪匹马便要出城,好在被赶来的田青死死抓住。当时的惨状,简直便是人间地狱,京城脚下,居然会发生此等灭门惨案,事后凶手踪迹全无,这实在令在场者无不为之惊心。 而随即,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偏院里小六的尸体,经人搬抬时,竟然动了一动,这下动静顿时便似死水波澜。跟随月重锦出宫的李富在此时立刻显现出了他的急智,就在院里开始着手救人,并且很快得出结论,她似乎喝下的毒药很少,只是暂时休克了过去,被搬动时,血行运动,有了知觉。经此一事,搬抬尸首的人更加小心谨慎,月王亲临,本来就事态严重,自然是一个个仔细查验,经过排查,竟随之又发现松花也未死透,只是她伤的比小六重的多,虽然还有一口气,可要救活却是极难。 月重锦却在此时想起白韶卿做过的事,这几个月来,她和颜天苦心劳力,就是为了挑出月军中的月影,如此看来,她的此举正中了对方的要害,因此才会不顾一切地混进京城杀人。也正因此,眼下除了军营,只有皇宫是安全的。他当即决定转移松花小六进入皇宫,由李富全权治疗,对外却称,这两户人家婚宴当晚,遭仇家追杀,不但殃及亲友,更是惨遭灭门。 百姓可以将就着对付,朝臣却难的多了,尤其是一班武将。当日邵青逼得他们不得不喝药以示清白,当时上将都不阻拦,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言,可对这少年的无礼嚣张,却是耿耿于怀。此次婚宴,前去观礼恭贺的御林军与铁军不下十人全部死的干净,而邵青和那位刚刚进入御林护军的穆遥,却是没了踪影。此中玄妙不解可得,明摆了这二人都是敌国奸细,或是为了挑起战端,或是另有重大图谋,总之绝非善类,必要先将此二人通缉才行。 月重锦本来已经烦乱不堪,迫于此事的压力,更是心力交猝,再也没有往日从容淡定的姿态,在朝堂上公然为邵青力争。二人同时失踪,虽对穆遥他不甚了解,可是对邵青,谁又能左右他的意志分毫?更别提是如此荒谬地猜测。可是他的态度,却反而令一帮老臣大摇其头,本来对此事不好参与意见的文臣,如柱国公之类,看月王如此失常,言辞激烈,也忍不住出来帮武将说话。 而在此时,趁人不备终究还是偷跑出京的木历却负伤回还,他在城外遇见两个行踪诡异地黑衣人,与之死战的结果,对方一死一伤,受伤那个,在最后关头也服毒自尽。可是木历却从他们身上都搜出了楚国的腰牌,以及一张标明颜馆位置的地图…… 群臣哗然,还在愣怔之时,木历已经当场请樱与楚国一战,这疯狂的举动令群臣大惊,可让他们更惊诧的,却是月重锦一意孤行,全力促成,甚至立刻便向楚国下了战书。楚胜得讯,竟也应战。 楚月交战,木历不愧为将门之后,率部直入楚境,楚将几番出战都是兵败如山,在一旁观战观到欣喜若狂的纪国,在此时向月国提出合纵意愿,一并讨楚,月王欣然接受,两国兵力自西北两面同时包抄,更是去势凶猛,大有直捣黄龙之势,眼看着直逼着楚国失了二十九座城池,等同于半壁楚境时,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秦国却与此时,以月国触犯了四国先祖立下的,不以邻国而争之由,进犯月境。 事实上,谁不明白,是月国的连胜,让这个素来自命四国之首的强秦感到了不安与压力,因此才趁月境全力出击,秦军自东而来,擦着纪的后防,先打纪军再攻月境,素来以骁勇善战为名的强悍秦军很快就将纪界撕开了一个口,纪军顿时被断成两截,前后不续,为之大乱。 而在前方的木历则将那部分纪军收编,暂为月军左翼,与田青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攻楚,一路则扭回头朝秦军扑去。 至此,这一番,已成四国乱战。 因此白韶卿才会在进入月境时看到那番战乱之景。 听了李富的话,她久久不能言语。屋里的小六又蹦跳着出来,蹲到一边拨草,李富便进屋给她端药去了,这院里虽有宫女侍候,这个时候,却都是在后院煎药的,因此眼前也没看到人。小六根本对白韶卿无视,专心地只摘着她的草,一根根细细拨了,分出两束来,瞧模样,是要送给松花。 白韶卿也不打扰她,只在一旁静静看着,随即便见李富拿了个托盘出来,一碗是黝黑地药,另一个小碟子里,却放着几粒蜜饯,李富好脾气地一边哄着一边又不停地给小六蜜饯,好半天才将一碗药喝了。只是小六好动,药喝下去六成,倒有四成是泼到身上的。李富也由得她,安顿好这位,转身又拿了药进了松花的屋子,白韶卿忍不住跟过去瞧,见他拿了一块绢子,一边拿个汤匙顺着她嘴角往里一点点灌进去,一边又得不停地擦拭顺着嘴边流下的药汁,喂了好半天,松花喝进的药却比小六还少。 看到白韶卿迟疑的眼神,李富忙解释:“知道她们喝不了多少,我都是按加份煎的药,只要能喂进去一半就够了。” 白韶卿看他一头汗水,伸袖子为他擦了擦:“辛苦你了。” 李富眼一红,摇头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出份心意,只盼着能快点将她们都治好了,”说着话,目光掠过她的头发,一直想开口询问,想来想去,却也算了,愁能伤身,这点道理他还岂能不明白,只是这一头全变作银发,想必当时,她是跟死了一般的吧。 看他眼中露出又是疼惜又是难过的神情,白韶卿却是握住他手轻轻说道:“我如今,只有你了。”李富心中一震,说道:“别再伤心了,都过去不是?再说你还有她们还有月王……” 白韶卿不答,却是将他的手指轻轻移到自己脉搏处,李富只是轻搭上去,脸色立刻变的又惊又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约莫着,是你给掳去的时候?是谁?谁欺侮你了,我我……” “你帮我弄些药吧。”她神色很是宁静,打断他的话轻轻说道。 李富嘴巴张的合不拢,半天才道:“那种药不行,那会……会出大事的……”他看着她,急恍恍地又道:“月王他那么看中你……你跟他说了,也许……” 白韶卿倒笑了,伸指轻轻点他额头:“说傻话了吧。我本想在来的路上就告诉他,偏巧他说了小六她们的事,我一时便忘了提这个……现在想来,倒是不必了。等那之后,若是需要再告诉他吧,这时让他知道了,即令他伤心难过,又怕他会来阻拦我。”她声音再轻,却没有自怜自伤的意思,只是淡然“这一辈子,既然无缘,便做他的臣来还报他罢。” 李富呆呆看着,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握着她手,紧了又紧,却是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一时间,二人在院内静静执手,都是相顾无言。 白韶卿也不知是忘记还是怎么,一直没有在李富面前问起关于松花解下那半截天久丝的过程,虽然此时木历远在楚境,她既然能与之保持联系,想问的事,自然也从中慢慢明白。 挨了数日后,李富脸色有些狰狞地将一碗药放到她面前,他的手都还在颤抖,只是死死盯着她,看她去端碗,又忍不住扑过来抢,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不要了罢再想想罢,这要是万一……” 白韶卿却只是看着他,他在她的注视下不得不放开手,看她终是慢慢拿起药碗,将那一碗喝了个干干净净。当夜,她便痛的死去活来,李富急的在一边跳脚,却是束手无策。这种药讲究时限,过了一定时间,不但药性变弱,对身体的损坏也是极大,若是有撑不住的,多半便会因此活活痛死。一碗药下去,肚子里那个小的,是绝对保不住了,可是能不能保住大的,却也只有听天由命。 李富这一夜,简直跟耗了半条命去一样,待天色终于显出淡淡曙光时,他才从她屋里走出来,全身无力的,像是拖着灌了铅的腿,举步艰难。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盅,紧紧握着,握到指节都发白了,这才一甩身,朝院深处走去了。他的蓝衫的背影,被尚在黑暗中的院落慢慢覆盖,很快,便完全吞噬了。 月重锦再度出现在这里时,却是大吃一惊,白韶卿脸白的像纸,简直比刚回来时还不如,气色差到极点,连眼圈都有些微地发暗。李富在一边解释,她是因为近日终于放松下来,因而亏空着支持了许久的身体顿时出现了病症,劳累忧伤,皆是伤身之极,不过不算大病,只要好好调养,便会恢复。听他这么说,月重锦才放心了些,安慰了她好一会,又不得不匆匆走了。 白韶卿一直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完全走出了她的视线,她眼中的光芒,才黯淡了一些,想到他片刻前的强言欢笑,她明白,他遇到了难题。 秦国出战,向来弱势的纪国就算不倒戈相向,也会随即偃旗息鼓,为自己寻找退路,这么一来,月国也许无法长久地坚持下去了。 不管眼前是不是时候,她都已经应该,站出来了。 ---------------------------------------这是立刻就想倒头去睡的分界线,我的腰哇---------------------------------------------照这么码下去,虽然辛苦,可是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答应大家本月完本的承诺。我会努力的。加油加油加油!!! 013 惊雷 月国此时的处境确实不妙。 秦军出兵后,纪王果然打起了退堂鼓。被秦军截断地纪军后部并没有与前军汇合,而是一路向后撤至纪国边界,而收编进月军的那部分纪军,虽然纪王尚无明示,可将士们的懈怠态度,亦是证明了,他们完全明白纪王的打算。 虽然不会公然与秦相抗,可是秦国称雄多年,俯瞰三国高高在上的姿态,纪王心里又何曾真正安服?而此时的月秦之战,就正好提供了最佳的观望机会。秦国素来兵强马壮,军力惊人。然而,后来者居上的月国,其变化却也令人乍目结舌。 此番出战,装备精锐地月军,简直就像是放出牢笼的猛兽。任是谁也没想到,文文弱弱地月重锦这些年竟然是在韬光养晦,经慧后之手苦训出来的军队,看似在他手上连逢压制,却也正因如此,反而更加深了军队对战场的索求,如今这一现身,委实勇猛异常,大有所向披靡之势。 既然月国已经完全具备了与秦一战的资格,那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最终得胜的那方也定然伤痕累累,因此,此战不论谁赢谁败,对纪国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虽然最初的战乱是纪国发起,可是能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如今楚国已成了众矢之的,元气大损,勉强能撑住不亡国已是不易,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的了。而月秦这两个大国又势必在此战中两败俱伤,由此一来,他纪国不过是没了一个太子几员猛将,却眼看着能换来几十年不遇的绝好翻身机会,这笔帐,太值得了。 纪王主意即定,便不再重新发兵,也没收回已被月军收编的那部分兵力,两不得罪,只作观望,可是知他用意的纪兵士气低迷,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月军。 木历的大队人马继续南下入楚,楚军虽节节败退,可月军远征,兵力又因阻秦而减。当时为了阻击秦军,木历将月军主力分出六成给田青,如今他的这支部队,纪月两国军士人数几乎持平,因此友军的散漫态度,立刻拖累了整个军队。与楚军交战杀敌,冲锋陷阵的自然都是月军在前,纪军垫后,久而久之,军中事端频起,攻楚之势几乎全数停了下来。 而另一边,田青率月军阻止强秦入境,在盘山关与之交战,两军一触,立刻显出双方的优劣。月军从楚界赶回,日夜行军,刚到盘山关便与秦军相遇,全无修整的机会,疲军作战,已失先机。更何况秦军刚败纪军,正是士气大涨之即,个个奋勇当先,势不可挡。 好在田青省时度势,一触秦军,便知不可恋战,一边打一边退,死死守住月纪交际的腾城,秦军昼夜攻打,愣是攻其不下。 可是守城毕竟只是一时,纪界即开,不得不防秦军绕纪而行,更何况,此次出战的秦军,是背着因月国不遵守先祖的条约而战的正大理由,摆出的,也只是阻止劝架的姿态,而非真的要战,因此军队出动的不过秦军中四成兵力而已。 如今被月军抵挡,秦军立刻便有了回秦请求派兵支援的理由,到时大军一到,不但木历得立刻回撤,退败之下的月军,疲于奔命,能否守得住边城,亦是难料。 月国朝堂上,群臣将此中厉害,一件件剖析出来,要月重锦立刻收兵,赶在秦国大军到来前收兵,此事终了,就算是一场忍辱请罪的结果,也总比让秦国打进来的好。这么多年来,秦国对月始终虎视眈眈,绝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群臣跪求苦谏,无奈月重锦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神色肃然地沉沉坐着,朝下群臣此起彼伏地说话声,他似是充耳不闻,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转动半分。他的眼睛低垂,却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握紧的拳头,在那掌心里,有一张被他拧作团的纸笺,纸上字迹早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湿,可那句话,却一遍遍在他眼前重现。 十天。 她求他拖延十天。 要做什么有什么打算,全无细述,她只是以想去看看颜馆为由,跟他讨要了她当初作九城护卫时的令牌,随即便在他拿到这张短笺时,才知她已离开齐壤。 然后,便是这漫长地十日。对她这种全无预兆甚至根本不和自己商量便做出危险决定的作法,他初时尚耿耿于怀,可随着时间过去,已被完全的担忧取代。她的身子才刚好一些,脸色依旧惨白,就算有李富在她身边,也无法减轻他的忧虑,更何况,十日已至。 他轻抬了抬眼睫,目光扫过殿门,时近午时,她如今身在何处?作了什么呢? 殿下柱国公看到他茫然地神色,猛地一甩大袖,正要说话,却听殿外忽然传来战报,太监传唱声尖锐刺耳,一殿殿层层相进,叠传而至。 一时间,殿内群臣都回头去望,目光中流露恐惧担忧,莫不是秦国援军已至,月军战败的消息? 月重锦的手也微有颤抖,沉了沉气,他坐直身子朝殿外看去,只见一名传令使跟在一个太监身后,快步如飞地直奔进殿,扑地跪倒,颠声道:“禀王上,边界地秦军已撤!” 殿内静了片刻,便听到柱国公激动地嗓音:“怎么回事?消息确切么?” 那传令使抬头道:“刚刚得到的八百里加急,腾城地秦军于前夜二更时分撤了个干干净净,田将军已连夜调配,回至月界防守。” “秦军的动向如何?”柱国公追问。 “转军朝北。”那传令使大口喘着气道:“不知为何秦军忽然朝纪军发起攻击。” 闻言殿内又是一片死寂,众臣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理解这话。殿上月重锦问道:“纪军近日有何异像?” 那传令使却是摇头,同时一旁的太监接过他承上的奏折,承到月重锦面前,他细细看了,也没找到端倪,刚刚略为舒展的眉头又再度皱了起来。 群臣静了一会,便听谦相道:“不知纪军做了什么,竟将秦军引了过去。这与纪国这一向的作法不同,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秦军故弄玄虚?” “是呀。莫非秦纪暗中有什么勾当,此举明为相战,暗中却是给秦军借纪道攻我月国?” “此言差矣。纪军虽退守纪界,却仍留三万余人与我月国士兵共同抗敌,纪王此举分明是两不得罪,从旁观战,如今胜负难料,以他那胆小怕事地个性,为秦引道?这岂非引狼入室么?” “是啊。此理不通。” “那他此举究竟是要做什么?” “实在令人费解呀!” 殿下众臣猜疑不定,月重锦也是双眉紧锁,只是他的愁容之间,与众臣不同的,更有一份悲凉之意,目光越过纷杂地众人,远远地朝着殿外延伸出去。 …… 而此时此刻,纪营中也是一片混乱,只是这混乱中透着的,竟是无法掩饰地狂喜得意。纪国原先为秦所迫,已经退至江北,此时的防线却已跨过江来,硬生生挺至新平城,数万秦兵居然为纪军所退,这一场狂喜,真是凭空而降。 亢奋吵杂地军营中,一个传令官越过众军,一溜烟地疾奔,进入主营,大喜跪报:“吕将军,秦军又退十里。” 满面红光的吕汉年抬头瞟他一眼:“作什么大惊小怪的,有本将军在此,此番就是让他们拾掇拾掇立刻打道回府也非难事!” 他身边一个副将挥手让传令官下去,一脸媚笑凑上前道:“那是自然,吕将军神兵无敌,妙算千里,有如今这辉煌一战,将军的大名势必永留青史。实乃大纪之福,天下之福也!” 看吕汉年笑地眼睛眯陷地几乎要看不见了,另一个副官忙道:“此番我大纪退秦百里,救月国于水火之中,将军已然名声大振,这天下之势嘛,看来是时候重新分一分喽。” “这是自然。连强秦都非将军之手,何论其它?”又一人道:“月国再强,遇到秦兵只能退守驻城,楚国非月之敌,那就更别说了,如今天下,该是听咱们纪国发号司令的时候了。” 吕汉年摸了摸下巴,笑道:“此时说这些言之过早,秦军吃了大亏,你们还需小心提防,狗急了还乱咬人呢,何况是自视那么高的秦军?” 几个副将唯唯诺诺,却又异口同声“有将军坐阵,秦军已不足惧也。”接着又是一片谄媚之声,许久方散。 吕汉年对着他们的背影出了会神,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四下看看,独自转出营来,进了东侧一个小帐。这营帐又小又不起眼,帐外却有两个士兵把守,见到吕汉年,其中一个上前在他耳边细语了几句,吕汉年笑咪咪地点了点头,掀帘进去。 帐内弥漫着重重地药味,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右侧的长榻上有人睡卧,他走近几步,一边闪出一个青衫药僮来,轻声道:“先生睡了。” ======================================我是羞愧的分界线==================================================== 本来想说很多很多,可是,看到大家的留言,我唯有深深地愧疚,千言万语,所有的理由,都无法表达我的欠疚与不安。对不起!!!!这几个月来,我的生活工作有了很大的变迁,人生的轨迹果然是无法预见的,所以想唯有趁早,不拖欠的努力下去吧。 我回来了。更新开始。对不起大家!!鞠躬!!! 014 老者 吕汉年压低声音:“他好些了么?”那药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不甘心就走,正转头朝着榻上望去,却见那人微动了动,一个嘶哑地声音说道:“是将军来了?” 吕汉年大喜,立刻迎上前去:“正是。本将军放心不下老先生的身子,来看看您,倒惊扰了。” 药僮忙去扶榻上那人,好一会才勉强扶着半靠着坐了起来,那人叹道:“也没什么惊扰的,老夫也没睡沉,不过躺躺。” 吕汉年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在一旁站着,看那药僮端过一个药碗来,侍候着那老人慢慢喝了半碗下去。晕黄地灯光浅浅地覆在那老者身上,也看不甚清,只隐约见他白须白眉,个子瘦小,一件青蓝长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更显得病体消瘦。 吕汉年看着他喝完了药,说道:“先生这里缺什么,尽管开口,本将军已经命人回京寻药,只要先生用的着的,上天入地也给您找来。” 老者叹道:“多谢将军的好意了。老夫这把骨头,活的已经够久,老天爷几时要来收走,老夫也是安然,不再奢求什么了。” 吕将军道:“这怎么行?这天下还需要先生呢。老先生为了天下苍生,也得好好地调养起来,更要看着本将军灭了秦楚,为先生报仇雪恨。” 老者道:“能听到将军这句话,老夫便是立刻死了,也无遗憾。” 吕汉年很是高兴,凑近一些,低声道:“我让人给先生传的战迅,先生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将军是福将,此战必定大捷。” “那也是先生的功劳。”吕汉年嘿嘿轻笑:“先生放心,只消将秦军再退三百里,本将军便在帐中立起大旗,为先生洗冤正名!” 那老者却是轻叹:“将军有心了。老夫这些日子日思夜想,还是决定此举作罢。” 吕汉年一惊:“作罢?当初不是本将军答允了您么?只要您的法子管用,本将军便为你柏姓一族讨回公道。” “一族?没有一族了,说不定只有老夫一人啦,唉。我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棺材,还要那虚名作什么。” 吕汉年道:“当年提到天下第一工,谁不景仰?那可是响当当地人物,本将军年少时便有耳闻,后来飞来横祸,我还曾为此事感叹过。好在先生福大命大,这一番劫后余生,自然要重振声威才是。” 老者摇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老夫初时有这样的说法,说来惭愧,其实,也是为了试探将军。” 吕汉年一脸的惊诧:“试探?” 老者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老夫进营时说的话么?” “自然记得。先生与我约法三章。攻秦救月,正柏氏名!” “不错。”老者皱纹密布的脸上,一双眼皮低垂的细目轻轻一动,露出一缕精光,朝吕汉年望去“为何攻秦救月,是因月国曾经对老夫有恩,老夫从灭族大难中逃出,只有月国曾经容身。” “是呀。老先生知恩图报,月王若是知晓此番是先生救了月国,必定千里相迎,重金聘请。”他说着话,眼神却微微一凛。 那老者摇头笑道:“将军不用担忧,虽然月国有恩于我,却也是月国舍了老夫,因此助他逃过此劫,老夫已经尽力,从此恩怨分明,再也不会为他所用。” 吕汉年这才轻吐一口气,笑道:“先生大义。” 老者道:“何况老夫与将军有缘,入营时就曾说过,一入纪营,再不为他国所用,人贵有信,老夫自然不能出尔反尔。” 吕汉年始终看着他,这时便轻笑道:“先生所言极是。” 那老者垂下眼帘静坐了一会,才道:“何况,纪国有将军,证明老夫并未选错。秦强于三国之上,单以‘攻秦救月’这四字,只怕一般的人,早已吓的没了魂魄,将军却是沉着淡定,老夫一试之后,便知此番所托有望,将军是有大作为的人呀。” 吕汉年微微一愣,竟觉脸皮微有灼热。当时他哪里是沉着淡定,听到此话时,简直是惊的呆了,根本反映不过来而已。此时听老者这样夸赞,饶是他皮粗肉厚,也不觉红了红脸。 他这里尚在回想,那边老者又道:“这些日子将军对老夫照顾周到,外面战事又部局精准,捷报频传,老夫即然为那个物事选对了主人,正名什么的,也就罢了。只要将军记得此物吉凶皆备,日后善用便好。” 吕汉年听他说回正题,忙道:“老先生说的是,说到这事上,本将军近来略有忧烦。”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那老者一眼,叹道:“近日连发了这数十枚,老先生带来的惊雷已消了大半,本将军倒是想趁此势头,一鼓作气地逼秦军南退,可是惊雷余数无多,到时……” 老者倒笑了笑:“将军不用担忧。”说罢,示意一旁药僮递给他一张纸,低声道:“这上面是制造此物的材料和一应用具,你按量配来,老夫即日起,便可着手配制,保证将军后源无忧。只是此物绝密,将军可要小心行事。” 吕汉年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接过纸张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这个本将军自然知道,若是此物公诸于众,各国国主将领,那都是要红着眼睛拼了性命来争的,我会小心,一定小心,先生只管安心休养便是。”接着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这才退了出去。 他一离开,帐内的气氛便微有变化,榻上那老者也无需搀扶,便坐直了身子,片刻前的病态转即消弥。一旁药僮悄悄凑近帐营,贴着帐营听了一会,轻步走回他身边,低声道:“去的远了。” 听老者嗯了一声,他又道:“这糊涂将军倒是给那东西起了个好名字,惊雷,嘿嘿。很够气势。”说着话,一回头间却见那老者没有说话,眼神间隐有泪光,他忙道:“过去的事不要想了,回去我一定想法子把她们治好。” 老者这才轻叹着握着他手:“小富子,好在有你。” 015 暗子 吕汉年办事极快,到了次日晌午时,已将制造惊雷的一应用品材料准备齐全,更应这老者要求,另辟了三座大营出来,留守士兵密密麻麻地排在大营十步之外,戒备森严,任何人不得妄入。 自然,也不能出来。 他安排好一切事宜,转身走出大营外,却没有回自己营帐,而是转身走向一旁的另两个帐中。 进入帐内,里面用品材料赫然与他备给老者的一式一样,数个士兵在营内搬动,都是小心之极,他看了一会,帐外走近一个瘦高个子来,朝他躬身道:“将军。”他挥一挥手,等帐内士兵都走干净了,才道:“怎样?这么快就学会了?” 那瘦子道:“那老先生咳的厉害,今日看来是做不成了。属下明日一早再去。” 吕汉年斜睨他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为军中效力多年,也算是咱们纪国赫赫有名的兵器师,眼下这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学的,学到了那便是终身受用的事,这一点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那瘦子忙笑道:“属下明白,这是千古难遇得的造化,是将军对属下的恩典。” “要记住,学的越快越好,越全越好,不单是手眼,脑子身子也给我动起来。要知道你的身家性命,本将军的前程富贵乃至纪国的盛衰,都与之紧紧相连,错了一丝半点,你一家子的性命还不够填个边角的,明白了吗?”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那瘦子又惊又畏,跪下连磕几个响头,保证了再保证,吕汉年这才示意他起身,换了口气:“那老头儿也是快死的人了,你多跟他套套近乎,能学的便都学来。” 那瘦子看他一眼,沉吟道:“柏其轩这样的人物,就算被灭了门,可是他能逃的出来活的下去,必然有不少人帮过他,怕就怕他另有传人……” 吕汉年摆了摆手:“当初他入营时就表示,他只是个孤魂野鬼,一心念着大仇未报,这些年都躲在深山里摆弄那些玩意,就算遇到的,也是些粗鄙的农人,这些东西未必会懂,何况他亲口说了,没有传人。若是有传人,这一趟,他又怎会拖着个病身子亲自来闯我的大营?” 那瘦子想了片刻,再道:“他那里天天喝药,我瞧着他气色时好时坏,这样的人……或许命特别长些,他日,若是他还在世的消息又或是他在咱们纪营的消息传了出去……” 吕汉年倒笑了,摇头道:“你担心的太过了,如今天下有谁不要命的敢来闯本将军的营?” 那瘦子陪笑道:“将军神威盖世,自然勿须担忧。可是将军请想,惊雷此物,威力如何?” 吕汉年点头道:“那确是惊天动地的。当初柏其轩入营时发的第一雷,那震天响声,隔着老远,却仍能觉着地面震的厉害。只凭手掌大小的黑玩意儿,竟能炸出那么大的一个坑来,啧啧啧,真是厉害。” “是呀。”那瘦子接道:“不瞒将军说,属下当时吓的腿只发软,丝毫动弹不得,我还听说有士兵吓的尿了裤子呢。”吕汉年闻言哈哈大笑。 那瘦子待他笑了片刻,才道:“此物如此厉害,咱们尾随秦军,在城边掩埋好,这才一举攻破,收复失地。秦军初时败的稀里糊涂,还想着反攻过来,哪知几万人马,挨近边城的,立刻炸为飞烟,这才恍然大悟的一退再退。此时此刻,怕是不止秦国上下已经乱成一片,就连月楚两国,也必定都有耳闻。” “这是当然。”吕汉年想到自己声名大振,不由得摸着园下巴咪咪笑了起来。 那瘦子道:“因此,这么会功夫,怕是各国都在想尽办法想入咱们营地瞧个究竟了。若是柏其轩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就算他们不敢明抢,可暗算什么的,却是防不胜防。” 到此地步,吕汉年才总算听出他话里有话,转头对上他一双晶亮的绿豆小眼,点头道:“这倒是麻烦事。” “所以……”瘦子靠近一些,削尖的下巴朝着帐外方向一扬“那可是个祸害呀,将军。” 吕汉年一怔,却显出犹豫不决地样子。瘦子道:“属下刚刚看了那些材料器具,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想必只是难在图纸与制造上。图纸么,将军已经得了。制造么,属下竭尽全力,定在最短时间内学全。咱们要赶在三国有动静之前,将这个消息扼杀了去,到时死无对证,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担心此物外泄,这天下唯有将军拥有此物,到了那时……嘿嘿。”他没再往下说,只是挑着眉头紧紧看着眼前的人。 吕汉年与他对视良久,这才将视线缓缓移开,掀帘出去,对着不远处地三座大营,他的的嘴角终于渐渐露出一丝淡笑。 那瘦子也是个极机灵的,自此日起,日夜都呆在柏其轩的营里,初时那药僮还明地暗地示意他离开,后来柏其轩发话,也就由得他了。 如此数日一晃而过,秦军大队增援已到,却只是守在边城,并无攻击动向,无独有偶,与此同时,月国也是相同反映,加重了边城防守。而纪军大营中,每日都有不同数量的惊雷搬离柏其轩的营帐,那瘦子脸上的笑容日深一日,吕汉年也是愈发的红光满面。 这一天,吕汉年还特地设下宴席,犒劳劳苦功高地柏其轩,虽然席上仅有他和那瘦子二人作陪,而柏其轩疾病缠身,只是出来虚应了一下,可也总算是宾主皆欢,连柏其轩都勉为其难的喝下一杯清酒,那个小药僮,更是连喝三杯,醉的人事不省。 可世上的事,却总是难料吉凶。乐及生悲,便由此出。 次日一早,送饭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奔进吕汉年的大营,禀报今晨所见,那营里的主仆二人,居然都是一脸青灰,死在了床上。 吕汉年闻言大惊,出营去看,果见柏其轩与那药僮半点呼吸也无,身体虽未僵,可确是死了。他大加感慨一番,更洒落了几滴眼泪,这才命人收拾,决定暂时放在后营,次日将这主仆二人风光下葬。可随即有副将等参言,军中不宜白事,二人即死,此时九月天色,更是不宜久置,不如火化便了。吕汉年只得依众副将的意思,定下当晚火化。 这一夜,纪营后的小山坡下,两口棺材被架在火堆上,熊熊大火之中,渐化灰烬,火光明亮,映得吕汉年白白胖胖的园脸明暗摇曳,通天的亮堂下,只见他与身边一个瘦小个子对望一眼,都是嘴角含笑。 而在离此不远的另一处小坡上,密林中却有两人静静伫立,夜风吹得二人长袍微微拂动,看了一会,其中一人道:“这吕汉年好狠呀。”俨然便是那药僮的声音。 他身边那人却是静立不语,好一会,才道:“换作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声音轻而淡漠,透出重重的疲惫之感,却一听即明,是个女子。 先前说话的药僮忙安慰道:“这事终是了了,此时月国危机已除。我们回去吧。” 那女子却摇头道:“还没到回去的时候。” “你还有打算?要不要……先传个信回去?” “我已经传了。” “啊,我竟不知道……几时传的。”药僮惊呼失声,又猛然惊觉自己失态了,不由得憨憨一笑,抓了抓头道:“公主连我也瞒着。” 那女子始终看着不远处的火堆,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话,静了一静之后,说道:“你不是曾问过我,为何要将图纸交出来么?” 药僮一愣,随即眼睛发亮,靠上一些道:“是呀,那可是柏姑娘呕心沥血的东西,就这样交给了那么个家伙,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那女子这才回头看他一眼:“这件东西,其实出自松花爷爷之手,确是柏其轩所制不假。” “真的?”那药僮惊的张大了嘴“那就更不应该凭白给了吕汉年呀。” “自然不是凭白给的。”那女子眼神忽然微闪,一丝极冷的笑容在她唇际一闪即逝“他若是知道他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只怕这时便跳进火堆,一了百了了。” 药僮就近看着她,忽然有些畏惧之感,只应了声,却不敢接话。那女子静了片刻,再道:“比起柏其轩,其实松花更是绝世之才,她继承了她爷爷的心智,却有一颗比她爷爷更坚韧的心。此物看似威力无穷,实则却有隐患。所以我交出的,只是柏其轩的图纸,而非松花的。” 药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柏姑娘的那份图纸,已经将这东西原有的漏洞都弥补了?” 那女子看他一眼“正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尽力救回她,有了她,才有胜算。” 药僮喃喃地将她这话反复两遍,用力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努力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法子没有,势必救回她来。” 那女子点头道:“你几时想出来,便把方子给我,我传回京去,也好及早救治她。” 那药僮应了声,笑道:“说起来,公主你究竟是怎么传信的?简直神乎其神。” “这也是松花的一项壮举,”那女子淡淡一笑。药僮惊大了眼睛“这柏姑娘真是奇人呀……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传的?公主也让我瞧瞧,好开开眼界呀。” 那女子忽然有些顽皮神色,伸指轻点他额头:“瞧你这样子,就急成这样了?放心吧,回头,总有机会给你瞧的。”说罢,转身就走。 那药僮忙跟上去,又问:“公主,我们这是去哪呀?” 那女子答:“楚国!” …… 016 布局 一个月后。楚国。 一户朱门大宅,红缎高挂,彩球低垂,进入正门,便见一个硕大的金色寿字高悬在一座玉石雕嵌的寿桃上。整个府内人山人海,恭贺声不绝于耳。 正厅的大堂上,摆开了数十张大席,最靠右的一张园桌上,两个白面书生抱拳后,正在一旁闲聊。 左边那个长脸书生看着厅里满满的人,一脸羡妒地轻叹:“能活到这个份上,才叫不枉人世一遭呀。”他身边那个青衣书生笑道:“董老是四国皆有名望地人物,天下第一工!岂非一般人可比。” “天下第一工?当真了得啊。” “那是自然,你去打听打听,不说别的,就是咱们楚国,每年御用的刀枪剑戟,军队里的一应兵器,哪样不是董老治下的物件?南城那座兵器仓,每时每日,白天黑夜的,那做的只是一堆铁器么?那可全是银子呀。” 长脸书生啧啧连声,又是摇头又晃脑,一旁却有个中年男子插嘴道:“你们这些年青后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二个书生都是一怔,看这人衣冠不凡,忙都凑近了些,那中年人道:“董老名望地位都是不假,只是这天下第一工么?嘿嘿,还得商榷。” “先生有什么但说不妨。” “是呀是呀。” 那中年人看二人一眼,得意地摸摸胡须,轻声道:“听说过柏其轩么?” 两个书生对望一眼,都是摇头。 中年人得意洋洋,更是再次压低声音“这个,才是天下第一工呢。” 二人一怔,同时问道:“这话怎么讲?” “柏其轩!那是先帝亲点的御用兵工大夫,他门上‘天下第一工’更是先帝亲书。那份荣耀,可比眼前强的多啦。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竟让他赶上了一件灭门之事呀。” 两个书生听到灭门二字,都是心中一颤,眼睛四下张望,又怕有人注意又想继续听他说完,好在那中年人开了话茬,顾自说了下去:“你们年青,怕是连那件大事也不知吧。唉,那可是生生的捅了大窟窿地天灾呀。就因为一句预言里有个柏氏,四国便引起了一场血灾,柏氏全歼,那真是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柏家因此绝了,柏其轩满门抄斩,这才有了董劲清的这一出戏。天下第一工?嘿嘿。这称号得来的,怕是不宜吧!” 两个书生听他语气尚有存留,可却都是后背发凉,不敢再问了,当下不由自主地都直了直身子,此时正好厅里人到的差不多,开了席,席上敬酒恭贺的,一时也就将此事隔开了。 厅里的席面,只是给一般前来道贺之人的,隔着两条长廊,在内院正堂摆开的,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到贺者皆为官员大吏,两边席面一字排开,当中的主席上坐着的,便是志得愿满的董劲清。 此人白发白须,身材魁梧,分明已是七十高龄,可红润的面上竟是极为丰腴,保养得体地看不到一丝皱纹。今日是他七十大寿,看着眼前佳客云集,身畔子孙绕膝,正是志得愿满之际,此时正跟一名朝廷官员谈笑风生,好不适意。 堂内一片欢声笑语中,却听丝竹声一停,门外翩翩然走近一队红衣舞女,个个轻纱裹面,身姿妖娆,随着她们的进入,堂内的喧嚣声也为之一顿。 那十二名女子站好位置,便听堂后传来阵阵乐声,这些女子随乐而起,或扬袖如飞,或旋转似蝶,众人都觉眼前花团锦簇,无不为之心驰神往。 正在众人意乱情迷之即,舞女中却有一人忽然排众而出,手中微光一闪,竟是笔直朝着主席位地董劲清而去,一面奔一面还叫嚷道:“今日为柏其轩复仇。” 这名字实在太过响亮,在座各人又几乎都是多少都经过此事的人,闻言都是赫然一惊,不及回神间,那女子已经疾奔到了董劲清面前,手中一扬,朝着他当面便刺。董劲清本来也是惊的呆了,可是生死关头,他竟忽然反映过来,迅速无比将身前的桌子朝前推去的同时,他自己则朝后一滚,顾不得一身寿袍染满了倒下的酒汁菜汤,竭声大叫“剌客。拿刺客。” 经他一呼,堂上众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在后面护院打手更是一拥而上,没两下便将那女子摁倒在地,她手上的匕首自然也给夺下。 一名黑衣护院向惊魂未定地董劲清禀报:“此人不会武功,凶器已然拿下,老爷受惊了。” 董劲清这才定了定神朝地上那女子看去,她此时已经被强摁在地上,四肢被牢牢踩住,却依旧奋力扭头大叫道:“董劲清你背信弃义,欺世盗名,贿赂刑场监斩,私扣柏氏父女,百般虐待逼迫他交出所有才学在先,又杀人灭口在后……” 这一席话说的极快,却是吐字清晰,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愣,董劲清又急又怒,面皮发紫,狂叫道:“你们都呆着做什么,这疯子口出狂言,还不立刻让她闭嘴。来人,给我割了她的舌头!” 立刻有人拔刀上前,伸手去捏那女子的下颌,那女子一面奋力挣扎,一面继续叫道:“爷爷,青儿对不起你,杀不了这恶贼,您在天有灵,必要看着他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董劲清闻言却是眼神一凝,朝身边的人使个眼色,那人上前一步,从那护院手中接过刀来,却是转过刀刃,用刀背狠狠地在那女子颈后一切,那女子顿时晕了过去。紧跟着这几人便将她拖了下去,席上又重新整理布置,乐声再起。 董劲清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位贵客,立刻朝后院走去,穿过几重叶绿花红的院子,来到的,却是与前院完全不同的一个僻院,几株苍天大树将阳光遮掩地严严实实,光线昏暗如夜,四下里阴风阵阵,树荫下的一间大屋外站着几个大汉,看他过来,才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小小的厢房,那女子背绑双手坐在桌边,精神虽然萎靡,身上却还没有鞭打痕迹。 董劲清盯着她好一会,才在她面前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你是柏其轩的孙女?” 那女子转头看他一眼,却不加理会,依旧垂下头去。 董劲清嘴角含笑:“本来像你这样胆敢扰局,坏老夫大事的人,老夫根本勿须过问,直接杀了了事。”他紧紧盯着她,将那女子听到此言时身躯微微颤抖的动静看在眼里,笑容更深“可是最近碰巧听说了纪军大发神威的事,却令老夫忽有所想,你爷爷他,还活着?” 那女子依旧一言不发。 他站起来踱步,慢条丝理地道:“其实当年的事,多有误会。老夫刑场救人,那可是拼上身家性命做下的大事,可叹你爷爷大难之下,受了惊吓,弄的神志不清,老夫待他一片赤诚,他却听信一个小伺的胡言乱语,离我而去。这些年来,老夫从未停止寻找,只可惜人海茫茫,终究无法如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神态更是从容“其实我与你爷爷结交甚厚,又是同道,向来仰慕他的才能,他遭遇大难,老夫诚心拜学,也是想将此技发扬光大。天下第一工,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此时他若是还在世,老夫必定上达天听,为他正门楣,立字号。老夫相信,以又珍兄的长智,这些年来专心经营,只怕技艺比当年又更高一筹,更何况……”说到这里,他瞟了那女子一眼,叹道:“纪国之战已经传遍天下。听闻当时地动山摇,几声响雷过后,活生生的人马都被炸成了碎屑。世人都道纪国忽然有天兵助阵。呵呵。老夫浸淫此道多年,却能多少明白一些,想必是从炮仗中得出的道理。为什么老夫就从未想过呢。唉,当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那女子这才看向他,神色中隐有傲色:“你便是有了天下第一工的名号,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一丝怒意在董劲清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变回笑脸“是呀,跟你爷爷相比,老夫确是算不了什么。只可惜……他没有机会享受这应得的荣耀……” 那女子怒视着他,胸脯亦气的一起一伏。董劲清只作不见,叹道:“当年柏家实属冤案,只可惜老夫人微言轻,又与柏家非亲非故,不好代言。近年来战乱四起,楚王每每召见老夫,总是感叹,当年被强秦所迫,做事太急,没有给柏家申辨的机会。若是又珍兄在世,必能创出神器来护卫我国啊。”说着已是双目尽湿,那女子也是渐渐抽泣起来,泪如雨下。 董劲清神色更是悲伤,伸手示意,一旁的几个汉子立刻为那女子松了绑,他朝她缓缓走近,双目流泪:“你长的,果然与你爷爷有几分相似……” 那女子怔怔看着他,神色复杂,喜怒虽是难辨,可初时的戾气却是减了不少。董劲清走近一些,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柔声道:“你爷爷还在世么?” 那女子呆呆看着他半晌,却是一字不发地摇了摇头。 董劲清叹道:“想必又珍兄是不在了,要不然怎会任由宝贝孙女出来涉险,更何况他若是在世,他那样刚直的人,也不会当真认为是老夫害了他,必是会来寻老夫说清楚问明白的。老夫……也有许多话想告诉他……一转眼,都白了头啦。”说罢泪如雨下,那女子注视着他,猛然转身扑在桌上号啕大哭。 董劲清在她身边,轻声道:“老夫是明白又珍兄的,他若是恨楚国,便应当助月还非助纪……他助纪军攻秦,是要为柏氏满门讨个公道呀……秦国逞强欺弱,光柏姓一门,造下了多少冤魂,老夫都狠不得……狠不得也去跟他拼命。唉,说起来老夫虽明白又珍兄的心思,对他此举却不太赞成。” 那女子抬起泪眼来看着他,他长叹道:“又珍兄想复仇没错,可是于其助纪攻秦,解楚国之危,为何不干脆将这宝贝奉到楚王面前?一来,可将功赎罪,立了这等大功,还怕楚王不为柏家平反?二来,咱们楚国有了此等利器,自然强大昌盛,到了那时,一举攻破秦城,即报旧仇,又壮楚威!那不是功德千秋的事么?” 那女子听到这里,眼中透出一丝迷茫,嘴唇动了动,却没声音,董劲清忙道:“姑娘说什么?” 那女子抬眼正视他,静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主意,是我拿的,当真这么不妥么?” 017 颠覆 董劲清心下狂喜,脸上却是愁容,叹道:“即是你的决定,老夫也不好说什么,老夫只是将心比心,若是又珍兄在世,恐怕……他也不会这么选的。” 那女子眼露悲凄之色,呆呆地坐着,说不出话来。 董劲清放柔声音,再道:“既然已经做下了,这时倒也无须后悔,还是可以补救的。” 那女子猛然抬头,大眼睛清澈无比“怎么补救?” “这个么!”董劲清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一脸的犹豫不决,在那女子朝他看了好一会,才道:“此物稀奇,想必纪军得了,也知轻重,必定守的严实,这么一来,外界便不知究竟。那你就有可趁之机,你将此物献出来,老夫虽说不才,毕竟也在此道翻腾了数十年,咱们瞧着能不能改进一点儿,再由你承上朝去,到时即可为柏家平反,又能比纪国现有的更高一筹,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那女子呆了好一会,一言不发,董劲清也不催促,交待好生照顾,又派了两个丫头来侍候她,便起身离开了。 是夜,他的房里便来了报信的人,那丫头将一件淡绿色地肚兜承上,禀报道:“这是姑娘淋浴时换下的,她不肯给人,当时奴婢便起了疑心,趁她睡了,偷偷取了来,原来这上面锈了好些东西。” 董劲清拿起肚兜来就着烛火细细一看,顿时喜上眉梢“是它,就是它。”说罢哈哈大笑。 一边有人道:“果然是那老头儿的东西?” “假不了。这世上能想出这种物事的,只有此人。”董劲清看的爱不释手,看了许久,又细细折好放回自己衣襟里,一脸得意“到底是个年青呀,经不得半点敲磨。” 身边人奉承道:“那是当然,一个黄毛丫头,哪是老爷的对手。” 董劲清笑了笑,回头道:“这丫头没什么用处了,也别浪费米饭,今晚就作了吧。要干净利落,看在她献出宝贝的份上,不要见血,送她跟她爷爷团聚去吧。”身后那人应了立刻退下。 很快,那小厢房立刻便进了两个黑影,他们走到床边,见那女子睡的正熟,二人互望一眼,同时伸手拉住棉被,披头盖脸地将那女子罩了个结实,被子里的人顿时惊醒,挣扎起来,二人又将其死死按住,如此紧了好一会,被里的挣扎渐渐由强转弱,最终完全停止,他们这才掀开被子,伸指在她鼻下试了试,确定无误。二人便依旧用那被子将此人裹了,从院子的后门走出,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不停地行了几里,寻到一处僻静地湖边,在那被子两端都绑了石头,咚地一声扔进湖里。四下看看,这才走了。 平静的湖面因这动静荡起了层层涟漪,明月当空,那鳞鳞水波正慢慢归于平静时,湖中心的位置,却忽然有人冒出头来,挥臂游到岸边,一边的树林里,已经有人急忙探下手来,将这人拉出水面,又用厚毯将此人裹住了:“这种事何必公主亲为,怎么这湖水夏日还冰成这样,可别冻着才好。” 那人倒是极为平静,回头看他,一双美目闪闪发光:“你的事办成了吗?” “成了,此地最有名的神偷是一个叫八叶的人。” …… 董劲清此时大是恼火,身边一溜地站了十数个下人“是谁?究竟是谁将此事张扬出去?我不是交待了么?此事老夫未决定之前,谁也不许说!”他用力敲击桌子,桌上的茶碗被震的一颤一颤。 下人们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吱声的。那董劲清更是恼怒:“养你们这班饭桶,还有什么用处?滚,全给我滚!”下人们惊恐万状地正要四下飞窜,门外却有小伺狂奔进来:“老爷老爷……” “号什么号,我还没死呢。”董劲清更是大怒。 “老爷,宫里来传了牌,要老爷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董劲清一怔,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唉,这消息一传出去,他哪里还能等得。” 身边一个褐装男子挥手示意下人们离开,轻声道:“老爷难道不想承给王上?” 董劲清哼了一声,皱眉道:“承自然要承,只是此时还不是时机。” 褐衣人忙问究竟。他叹了口气:“纪国刚刚大败秦国,此时猜测流言满天飞,若是此时承到圣上面前,说是老夫钻研所得,未必有些……” “老爷是怕纪国之事先传到圣上耳中?” “也不尽然!”董劲清摇了摇头“昨日一时过于欢喜,事做的急了,本该再逼问那贱人纪国的情形,那样岂不是安心的多。” “学生倒觉得此事本该如此,”褐衣人安慰道:“这人多活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至于纪国么,就算世人猜测纷纷,真能想到柏其轩头上的,怕是也只有董老您这眼明心净的一人而已。因此您根本勿须在意,如今此物在您手上,只消承上圣殿,君心必定大悦,咱们这里,又要热闹热闹啦。” 董劲清听他一说,紧皱地眉头这才略微松开:“兴许真是老夫年岁大了,行事不如当年决断。老夫只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头,究竟是哪,又说不上来,因此不安。” “学生明白,”褐衣人靠近一些,低声道:“纪国才出那样的大事,这一边立刻就有人送上门来,乍看着确有些太巧。可是先生请想,多年之前,不也是这样吗?咱们这里正愁着让柏其轩那家伙抢尽了风头,那一边,好消息可不就跟着到了么?这是天数,人算不如天算,连天意都帮着先生呢。” 董劲清一愣,斜睨这人一眼,笑道:“你这一张嘴,真是越老越油滑了。”说得那人嘿嘿轻笑,他也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笑道:“不过这理么,倒是这个理。”说罢与那人对视一眼,同时朗声大笑。 第二日一早,董劲清便进宫面圣,他手上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在百官之中缓缓走至殿心,诚恳地神色间隐隐透着一丝傲气。 大殿上肃静无声,他跪拜下去,朗声颂德,将那盒子举至头顶:“此物是为臣经年研制而得,埋入土中,点燃索引,可将敌军炸为飞灰,威力极强。臣将此物献上,若能助我大楚一臂之力,老臣无憾也。”说完这话,他便跪等太监来接过手中的东西,哪知等了片刻,居然全完动静,不由得地微挑眼帘,朝殿上望去。 只见高高在上的楚王也正俯瞰着他,与那似笑非笑地神色对上,董劲清忽觉后背发凉,心中咯顿一下,大感不妙,举盒子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却听那楚胜微微一笑:“有董卿家这般忠君爱国的能臣,实乃我大楚之幸事。”话音落下,这才有太监过来接过董劲清手上的东西,他手上一轻,心里的不安反而更巨,跪着不敢动弹,更不敢抬头。 殿上静了一会,楚胜又道:“这就是你献上的宝贝?” 董劲清到此地步,只得点头。 楚胜却道:“可巧,昨日朕也得了一件,不知这两者可有关联!”董劲清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强自定了定神,便见眼前已有太监递过一个银盘,盘上叠放着一张半旧地纸笺,他伸出颤抖地手将这纸拿到手中,巍颠颠地翻了开来,只看一眼,顿时浑身乏力,软坐在地上。 身前嘭地一声,那个楠木盒子砸了下来,楚胜的声音声嘶力竭,已是怒不可遏:“无法无天的东西,你真当你能瞒得了天么?” 董劲清瑟瑟发抖,争辩道:“这……其中有诈……必是……对了,必是谁偷了臣的东西,王上圣明,臣一直为天家所使,每日每时所想的,都是大楚都是王上啊!” “是吗?那就让朕来告诉你,此物朕是从何所得。”楚胜眼露凶光:“这是昨日九城护卫承上的一个遗落包裹里的东西,与此物一同发现的,还有你董劲清专用的出城令牌和一张帐单,董大人,这一番做了什么买卖,何不说来与众卿家分享?” 看董劲清瞪目结舌,他又冷笑道:“再看看这个。”一旁太监又将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董劲清撑起汗如雨下地脸,凑过去才看一眼,忽然全身抽搐,楚胜冷冷看着,声厉如刀“这上面所写是否属实?” 至此地步,明知依他所知楚王的性格,自己已无分辨的机会,可他依旧撑着湿透了的身子,笨拙地爬前几步“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冤枉?”楚胜冷哼一声“好一个天下第一工啊,哪国出的大价,你便为哪国效力?这玩意儿先卖纪国,再卖月国,这会儿倒想起我楚国来了,好,好的很!”说着双目凶光大现“你即爱钱,朕便随了你的心愿。来人呀,将他推入炼炉,朕倒是看看,炼出来的是血肉还是金银!” 董劲清嘶声长叫,两旁一边一个侍卫上前,将他往殿外拖,拖出玉阶,依旧可清晰听见楚王的咆哮之声“董劲清图谋叛乱,满门抄斩!” 又一场荣华,灰飞烟灭。 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兴奋莫名地赶至董府门外,看那一串串捆绑成堆的男女被推出门外,随后又有许多半人高地巨大檀木箱子给拉了出来,竟多达近百只,再别提古玩玉器,整条长街上排起车龙,紧跟随行,依旧是长不见尾,引得众百姓一声声惊叹不息。 人群之中,却有一张漠然地面孔,冷眼注视这一切,然后,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朝着楚宫的方向眺望而去…… 018 变数 楚胜大怒罢朝,到了后宫依旧大发雷霆,身畔太监宫女都是战战兢兢地跟着,唯恐一个不慎,便招来杀生之祸。他近来脾气愈发暴燥,稍有不顺便动辄杀人,更何况今日看他下朝的脸色,便知不好,立刻有机灵地管事太监去宫外传信。 可这才刚刚安排出去,那一头便见那“圣女皇后”姗姗而来,大太监心里一惊,她此时到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比起楚王的暴戾,这位皇后实则更加可怕。大太监缩了缩下巴,上前迎驾后立刻不露痕迹地退出宫去了。 而宫殿里,见到楚胜在殿里咆哮抓住什么扔什么,皇后眼中透过冷笑,声音却极柔极腻“陛下,有什么不顺心的,得将那气发出来才成,可千万别闷在肚里,伤了自己的身子。” 经她一提,楚胜一双阴霾地眼睛立刻在殿内乱转,四下里的宫女太监,无不吓地浑身发抖,楚胜的目光终究停在右侧一个个子小小地太监身上,沉声道:“你抖什么?” 那小太监哪里答的上来,只一味地颤抖,脸白如纸。楚胜盯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几步,伸手一指“你是不是董劲清的同党?” 小太监全身发软,卟地一声便跪了,皇后轻笑道:“若是心里没鬼,你怕什么?”这笑声简直便是催命符,楚胜顿时大喝:“好呀,造反造到朕身边来啦。说,你潜伏在朕身边有什么阴谋?” 那小太监牙齿打战,只勉强开口“我……我……” 楚胜重重一哼:“来人呀,将这叛党拉出去砍了。”殿门的护军立刻进殿拉人,那小太监已经连声都发不出来,就这样让人拖了出去,一路上拖着长长地水汁,不知是汗湿还是吓的失禁了。 这样的情形不算少见,殿内的人个个面如死灰,竭力控制着身体打摆子,却依旧有几个宫女支持不住,卟卟连声,瘫软如泥地倒在地上,那皇后竟还在一连捂嘴轻笑:“唉哟,原来这宫里竟这许多内奸。” 楚胜双目血红,叠声大叫:“都给朕拖出去砍了。” 护卫挨个往外拖,哪知其中一个宫女忽然发狂,大叫起来:“你这暴君……不得好死……没好下场,暴君……” 楚胜双目园瞪,立刻快步上前,伸手就抽出一个护卫的腰刀,挥手横斩,竟将那宫女活活砍成两截,那宫女断截地腰腹鲜血直冒,肠子内脏流了一地,一时却没断气,尖声哭叫,就连护卫都转开眼去,不忍再看,楚胜竟反而靠近一些,吡牙笑了起来:“朕就是个暴君,哪个不服的,尽管来尝尝朕的手段!” 若大的殿堂内,他的咆哮声回荡不息,更有皇后捂嘴轻笑地声音陪衬,诡异之极地气氛笼罩着这地狱似地楚宫,久久不散,而殿外护卫地眼中神色亦在慢慢变化。 大太监站在殿外,已经浑身是汗,望眼欲穿地朝着殿旁长廊看了数百回,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一袭白袍远远而来,他竟已顾不得身份,冲上前便拜,哽声起来:“王爷,可等到你了。” 楚夙忙伸手扶起,轻声道:“又那样了?” 大太监含泪道:“今日杀了四个,还有一个在殿内便被砍了。” 楚夙轻轻叹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大步朝殿内走去,大太监跟在后面,迭声念佛。大殿转眼便在眼前,听到里面隐约传出地笑声,楚夙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腰部挂着的一个小锦袋打开一些,这才朝殿内迈步。 楚胜抬眼见他进来,却是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楚夙叩拜下去,道:“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让臣进宫诊脉。” 楚胜转头看下皇后“你不舒服?” 皇后瞟了楚夙一眼,笑着走到楚胜身边:“臣妾这胸口闷的厉害,”说罢伸手握住楚胜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胸部,又朝楚胜晃了个媚眼。 楚胜却无笑容,眉头紧皱,转身楚夙“董劲清的事你听说了么?” “臣略有耳闻,”楚夙道:“来时东街人山人海,堵的无法通行,抄家的行车长达数里,想不到这董家家当如此丰厚,百姓们都在说王上圣明呢。”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些。 满是血腥气的空气中,忽然隐隐有股清香扑面而来,楚胜目光不觉一顿,再抬眼时神色已经稍缓“真的?” “是,”楚夙道:“董劲清为宫廷制造兵器,却又压榨民间,强行收罗铁器,横行一方,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圣上此举,大得民心。”说完他抬头见楚胜的神色已有松动,便又上前一步,轻声道:“皇后身子不适,实在不宜在这殿内久立,王上是否准臣换个地方,为皇后诊脉?” 楚胜这才抬眼看了看血气弥漫地大殿,那个宫女此时已经不会动弹,一身血肉模糊地横在一旁,再回头看看皇后颦眉垂目地样子,而此时心里的郁结之气好像也驱散了一些,便点了点头,挽着她的手大步出殿。 众太监宫女立刻尾随他三人而出,一出大殿,迎面的清新空气无不令人长吁一口气,恍若再世为人一般,众人感激地目光都朝向楚夙望去,他却目不斜视,紧随在楚胜身后。一行人行至后殿,楚夙便上前为皇后把脉,屋内静了片刻,便见他跪拜道:“圣上大喜,皇后有了身孕。” 楚胜一愣,立刻追问“真的?”他在位多年,尚无子嗣,此时又怎不叫他又惊又喜,楚夙点头道:“臣不敢妄言,臣请圣上再让御医来诊断,以确定臣之所诊。” “不必不必,那些庸才有什么用,朕就信你一人。”楚胜心情已然大好,朗声大笑,皇后在一边含羞带嗔地道:“恭喜陛下!”此时的楚胜已将那不快扔到了九宵云外,伸手搂着她,笑道:“你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朕立刻立他为太子。”皇后脸上一红,咄了他一口,含笑不语,楚胜更乐,忍不住又搂着她亲了亲。 皇后却轻轻推开,柔声道:“难怪臣妾最近老觉着困乏呢,这会儿怎么又犯困想睡了。” 楚胜忙道:“那你歇着,朕迟些再来看你。” 皇后道:“不知有了身孕有什么忌讳的事?可否让楚大夫给臣妾说说?” 楚胜点头道:“自然要的。”说罢转头对楚夙道:“你留下来,好好地将诸事都交待清楚,朕信不过别人,这以后皇后的一应起居,你都得时时在意。”楚夙叩拜答应,他这才离开。 待他一行人已经走的远了,皇后便将屋里太监宫女都使出屋外,回头看了楚夙一眼,笑道:“吓我一跳,打哪想起的,我几时有了?” 楚夙轻轻一咳,在桌边坐下,自怀中拿出一张薄笺递给她,低头将腰边垂着的小锦袋重新拉紧。皇后道:“主子有指示到了?”说着打开来看,看完又出了会神,才道:“她来楚国了?” 楚夙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 皇后皱着眉又将那薄笺细看一遍“奇怪了,上次不是因她逃了,主上大发雷霆么?既然如今她自投罗网,干脆抓了便是,又为什么主上没提?” “这不是你我该问的,主上自然有他的打算,又或许他有什么想要从她身上查明的事,总之你我做好眼前的事便好。”楚夙道。 皇后媚眼如丝,笑着靠近他一些“那要恭喜王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几时动手?” “就在这几天,这些日子你也消停些,别再鼓动他杀人了。” “哟,想不到咱们的楚大夫还真是有幅菩萨心肠呢。”皇后捂嘴轻笑。 楚夙皱眉道:“如今那些人知道你有了身孕,暴君有后,他们更是坐不住了,目地已经达到,你又何必再多造杀戮。” 皇后笑道:“知道了,都听你的,我的楚王!”说着再靠近一些,往他身上依去,楚夙却往边上一让,站了起来“你在宫里树敌太多,到时恐怕要提前易容,不然让这些宫女知道前面一乱,肯定有人要对你下手。” “哼,尽管放马过来,几个宫女,我还对付不了不成?”那皇后不屑地一哼,看他站起来走到窗边,那意思似乎不愿意让自己靠近,不由得心中不快,冷哼道:“不知她如今在哪?我倒真想会会她,顶了她的脸也这么久了,倒是时候见见真人了。” 楚夙霍地转身“你做自己的事,要是多行一步,主上饶不了你。” “我看不止是主上吧,怕是我们的新楚王也是心有系之,怕我动了你们的宝贝。”说着她眼睛一眯:“她有什么好?你若喜欢,我永远用这脸就是了,不就是美色么!” 楚夙对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却将目光转了开去“你永远不会明白。” 皇后一愣,神情黯然了片刻却又微微一笑,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腻声道:“可你喜欢,不是吗?你寻各种机会进宫,不就是想看这脸么?瞧呀,怎么不瞧了,我喜欢你看着我。” 她靠着他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轻气“就算你眼里见到的并不是我,我也乐意,废了那暴君后,我能用自己的脸么?能做你的妃子么?你若是喜欢她,那每回你见我时,我便易容成她的样子可好?这样好吗?” 楚夙眉心一紧,挣开她的双臂“你我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人,我们的喜怒哀乐都不是自己的,你再胡思乱想,可别怪我到时帮不了你。” 皇后看着他,却微微一笑:“你总将主子的打算挂在嘴边,我却知你的心性,你难道不想做个好楚王?真的甘心做一个傀儡么?” 楚夙皱眉回头,声音森冷:“你再胡说八道,就是求死。” 皇后惨然一笑:“这种日子,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咱们都只是他手上的棋子,又要受那隐药之苦。到了用处使尽之时,大抵,也便是你我毒发之日了。”楚夙看她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019 宫变 皇后有了身孕的消息如同生出翅膀,刹时间传遍皇宫内外。 虽然宫女太监们服侍的更是战兢小心,时刻如履薄冰,但饶是如此,后宫中因被皇后斥责了一两句,便被楚王棒责乃至斩首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弄有人心慌慌,整个后宫笼罩在一片凄惨之中。 这种竭力压抑地愤恨与恐惧,已经不仅仅是服侍的宫人们所能感受到的了,如今更成了朝堂众臣的心头之恨,眼看楚王如此暴虐,国无明君,外有强敌,众人的目光缓缓游移,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另一位皇室成员的身上,看来,一场剧变已然迫在眉睫。 外间悄无声息中地变幻中,后宫的生活却是永远不变的。 几个宫女埋头清理着院里的落叶,初时还能彼此瞧见,再扫了一会,便渐渐地分了开去,靠近南墙的一个宫女,垂头边扫边走,渐入僻静的墙角深处,这才抬起头来,朝四周打量一会,认了认方向,才转头往回。 待她回来时,另外几个宫女已经好了,其中一人回头见到她过来,便道:“雪儿怎么一声不吭地扫的那么远了,这里还有好些活呢,手脚麻利些,别耽搁了。”那雪儿也不出声相应,只将垂地低低地头点了点,将扫把拿进屋去放。 一旁另一个宫女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声“也是可怜的,任是谁看着表亲惨死在眼前,也要受不了。” “前儿打死的那个……是她表亲?” “可不是么?听说是表姐,姐儿俩好的不得了,哪知就为一个杯子,便……前儿还见到她们家里人来领了去呢,直的进来横的出去了。” “实在是……唉。也是命吧。入了这里的,可不都是这样么?”一个年岁较长的宫女叹息着“出了这样的事,便让她独个儿静静吧,日子过去总会好的。秀儿,你来,我们去前面吧。今日是谁当值?” 一个娇小的宫女忙跟上去,低声应着:“是纹儿姐姐当值……”二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余下的几个宫女也就不再多说,各自分派着活计。给那雪儿派的活自然是独件的,一来,众人也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好,不如让她自己呆着,二来,刚发生的惨剧历历在目,说不定灾星还没走远呢,哪个又敢去招惹晦气。 雪儿一字也不多说,垂着头朝宫墙那边走去,到了织绣房,看席上有未完成的绣品,便坐下来一针一线劳作起来。如此做到晌午,也没人叫她去吃饭,她也不声不吭,只是偶尔会侧起身来听听动静,一张园脸平淡无奇,可那满是警觉地眼睛,却非寻常。 四周却是极至地静,如同被遗忘地角落一般,别说人声,便是鸟啼也听不见,时间便在这静寂中慢慢流走,在最后一次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后,这位雪儿忽然放下手上的针细,毫无顾虑地走出屋去。 一路上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大而奢华地宫殿面前停步,西斜地阳光照在宫门上,硕大的“宁煦宫”三字就在眼前。 这是皇后的居所,而她竟不停步,只在宫门外等了片刻,便闪身而入。一路警惕地慢寻,走了一会,忽然一个声音闯入耳中,尖锐地发怒叫嚷着“滚,都给本宫出去。” 雪儿的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个奇特地笑容来,便顺着这声音而去。果然走出不远,便见几个宫女连滚带爬地从一个屋里出来,个个吓的面无人色,身子发抖,屋里的声音尤在“不想死的都滚远点,别再让本宫瞧见。”宫女们受她喝斥,却像是得了大赦般立刻乱纷纷地四散了开去。 屋里也随即静了下来,雪儿待四周都没了声音,便悄悄靠近上去,贴着一角的窗畔倾听片刻,又左右张望着,闪身朝墙的另一边去了…… 而屋内的皇后将众人喝退之后,却没有真正的怒色,只是走进内室,从床侧拿出一个银盒,坐到镜前打开来,伸指在盒中挟起一片柔软的物事,抬眼正看到镜中的自己,却又不觉停了。她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会,这才长叹一声,将镜前的一个细颈小瓶打开,倒出几滴油亮的东西来,伸指沾了,轻轻地拍在脸孔周围,待一圈密密地全拍到了,便将一方湿帕子敷在脸上,仰着脸好一会儿,才将帕子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慢慢掀下,又在脸上东捏一块西摸一把,弄下不少泥状的物事,再抬起脸时,镜中人已然完全变了。 眼前这人脸形略长,嘴唇较厚,唯独与从前那面孔略有相似的,便是那一双媚眼,虽显小了些,可眼中的神色倒是没有变化。皇后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伸手拉过一边备好的衣服穿上,只片刻之间,俨然已是一个普通宫女的模样。打扮停当地她,又再扭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从一边的角门偷偷溜了出来,一路小跑,很快就出了宁煦宫,毫不回顾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同样是宫女装束的人也尾随而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才没多远,便听前方一阵快而燥杂地脚步声伴随着极轻地喝叱“快,再快一些,你们抄近路去后面围住所有出口,你们随我来,”二人均是极为敏捷地往身边假山处一避,刚藏身好,便见两队御林军已经朝着宁煦宫包抄而去。 竟然已经冲进后宫,看来前面已乱,那皇后微微露出一点儿冷笑,朝着他们消失地方向看了一会,转身依旧朝前走去。这一路上,越往前走,便越是混乱,起初不过是蒙蒙地响声,每靠近一些,那声音便逐渐清晰起来,更不时有太监宫女逃蹿而来,个个惊慌失措,如没头苍蝇般四下找藏身地地方。 她二人在这样的情势下,也不用再隐匿身形,学着旁人双手抱头,便堂而皇之地往外飞奔,很快就到了中门,经此出去便不再是内宫地界,平日是一步也不得跨越的,只是此时各人自顾不暇,自然也无人理会。 二人一前一后奔出中门,正殿已然近在眼前,长长地石阶上,东倒西歪地倒了不少尸体,有着官员服饰的,也有御军守卫,甚至还有太监宫女。断肢残体,鲜血遍地,在白玉石铺出一道道血红地疮痍。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地血腥味,撕杀声尤在耳边,令人头晕目涨,心跳如鼓。面对眼前惨壮,那皇后却只是匆匆一撇,便转开头去,朝着正殿眯了眯眼睛,正要往前,身边却有个颤抖地声音细细地道:“我们……要怎么逃呀?” 皇后霍地转过头来,便见身后站着一个宫女,与自己差不多高矮,一张园脸此时正吓的雪白,连嘴唇都是抖的,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皇后一哼,本想不以理会,随即却又灵光一现,低声道:“你怎么也跑这里来啦?” “后面……乱……乱极了,大伙儿都是瞎跑,我,也分不清……”那园脸宫女吓的不轻。 “嗯,那你就跟着我吧,我知道前面有个僻静地方,到了那里也许能藏一会。”皇后道。 “真的?”那宫女眼睛一亮,竟上前来握住她手“姐姐真好,那我跟着姐姐。” 皇后眉头一皱,本想甩开她手,转念又忍了,顺手牵了她,低声道:“跟好我,”说着便往一旁走,脚下便有几个尸体,她迈步过去,却觉拉着的那手颤抖个不停,不由得心里冷笑,回头道:“别怕,你叫什么?” 那宫女抬起惨白的脸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答道:“我叫雪儿。” 此时天色渐暗下来,墙角这边更是被阴影笼罩,二人靠着墙根一路往西,倒始终未被发觉,只是路过正殿的侧门,隐约见到那里面灯火通明,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声说话,又有人争论不休,煞是热闹。 皇后瞟了一眼,便转开头去专心寻找自己熟悉的那扇小门,此时前面的动静对她而言,已经全无意义,既然事发,必定大局已定,她只需要找到与楚夙会合处,安心等他便是,更何况……她斜睨身边的那宫女一眼,替死鬼也已找到,那就再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寻了片刻,果然见到了黑影中的小门,她轻轻推开,带着雪儿闪身而入,再掩好房门,静听片刻,这小院里果然空无一人,她快步朝着里屋走去,看了一圈,便就着黑坐在园桌边的软座上。 身边的人动了一动,那个叫雪儿的宫女也挨着她坐了下来,轻声轻气“这里没人来么?” 皇后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她,顾自闭目养神。雪儿没听她说话,也就安静了,二人便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亮忽然隐隐映上窗纱,那皇后立刻警觉,直起身子,不过外面传来的熟悉又令她轻轻吁了口气“朕要歇一会,你们就守在外面吧。” 这人说罢,便听见开门的轻响,亮光也随之而入,那皇后笑容盈盈地站起身来,目光带动,见那雪儿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便伸指在她颈处一点,这才走出去,笑叩道:“恭迎陛下!” 020 楚王 房门开处,一人迈进屋来,正是一身白袍的楚夙,见到迎上的她,却是眉头一皱,顿了顿才道:“是你!” “除了我还会有谁?”那皇后笑了“恭喜恭喜,大局已定了么?可还顺利?” 楚夙坐下来,轻抚额头:“总算都过去了。你且在这里呆几日,我再寻机会送你回涤谷。” 皇后挨着他坐下,柔声道:“不走行不行?反正主子的令函也没提这事,说不定正是要我留下助你一臂之力呢。” 楚夙神情淡然,纤长的手指轻敲桌面“你在这里不妥当,何况皇后忽然没了踪迹,转眼他们就要来报,我还得下令在宫中彻查,你一张生面孔,如何安置?” 皇后咯咯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寻好退路了。” 楚夙一怔,她已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进了里屋,朝趴在桌上的雪儿一指:“此人身形与我极为相似,呆会我给她易个容,随便往哪一扔便是,让人寻到了,便知那皇后已然自尽,岂不大好?” 楚夙皱眉道:“你已杀了她?” “自然还没,活着上妆才好易容,僵了的脸皮怎么弄的好。”说罢又是轻笑“你别担心,我点了她的睡穴,什么也听不到的。” 楚夙仍是不快“以前迫于命令,不得不鼓动楚胜杀人,如今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说罢转身便走,那皇后跟上了,笑道:“你就这么想我离开?你就不怕我回去跟主上多说什么?” 楚夙脸上神情更淡“爱说什么随你喜欢。” 皇后扭着腰摆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道:“我这一心都是你,你便让我留下又会怎样?大不了,我以后收敛些,不再随便杀人还不行吗?” 楚夙回头看她:“你就不问问楚胜的情形?” “露水夫妻罢了,我入宫时便知是这结局,哪会在那暴君身上放半点心思。”皇后一摆手“我这颗心,可是全向着你的。” 楚夙轻轻一哼,思绪却也随之转开,转身望向窗外的夜色,喃喃低语“暴君!”二字,眼神变的幽长。 那皇后见他不再坚持要自己离开一事,心下窃喜,见他神色变化,便安慰道:“如今你得了帝位,以你的心性必定会是一个好国君,强上楚胜百倍千倍。” 楚夙却是苦笑“楚胜虽有暴君之名,可对外强悍,对内强制,这些年来,楚国战乱不休,国库却仍有存余,国内百姓也算安居,强他百倍?我若是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不易了,更何况……”说到这里却是禁声。 那皇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主上想做的是天下王,不论将来世事怎样,你这楚王绝不会受制太久。” “不会太久,却也究竟是个时候。”楚夙极轻极轻地接了话茬去,话出口来,便是一愣,回头看了那皇后一眼,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同时静了下来。 屋里安静了一会,皇后笑道:“忙了一日,你赶紧趁着这会歇着吧,你那闲散的王爷日子已经到头了,往后这几日,只怕还要大忙。”楚夙倒也并不反对,跟着她走向另一边的里屋,过了一会,便只有那皇后一人出来。 她神情间有些喜滋滋地模样,走到桌边在雪儿颈上轻轻一指,并伸手拍了拍她,哪知这丫头睡的太熟,竟没有动静,她一边冷笑一边靠近过去,正想使大力摇醒她,却觉腰间忽然一麻,那麻感紧跟着又发生在自己颈下,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没了知觉…… …… 楚夙经过这一日,哪里还能睡着,不过在床上勉强躺了片刻,便披衣下床,坐到一边,对着窗外高悬地一轮弯月出神。 今日这宫变之事,确是十分顺利。几日前,听得皇后怀孕的消息后,立刻便先后有几位大臣到过他的府上,明查暗探地试他的心意,他自然也是将那分寸捏的紧准,即不是全无雄心,又困守君臣之道。直到前日三更,这几位大臣连同军部的武将都一起来访,他才在众人再三恳请之下,勉强点头。 然后便由众人算定时辰,趁宫中护军换班的时间先闭外城,再入宫廷,来了一个瓮中捉鳖,将尚自沉浸在丝竹歌舞中的楚胜当场拿下,其余反抗地护卫军等能召降的召降,该杀的便都杀了。期间唯独楚胜抵抗地最为顽强,可惜大势已去,众臣当场痛斥楚胜暴虐之种种恶行,随即便当殿立誓,扶佐新君上位。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众容肃然,那楚胜见到楚夙出现,嘶吼狂叫不休,可已无人惧他,若不是楚夙下令将他关押起来,只怕他当场便要被怒气冲冲地武将们斩杀了。 而目睹这一切的楚夙,自然难以平静,一院沉寂,微拂地夜风,这才令他的思绪慢慢缓和,正出神间,却听门声轻响,他知是那皇后,也懒地回头。只听那脚步声慢慢靠近,随即一杯热茶递了过来,此时他倒正需要这个,便伸手接着喝了半盅下去,回头刚想说话,却不由一怔。 呆呆地,注视着面前这张面孔半晌,楚夙才轻轻吁出口气来,叹道:“你又弄成这样作什么?” 那皇后倒不说话,只是掩嘴一笑,顾自坐到他面前,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楚夙叹道:“这张脸绝不能再在宫里出现,你赶紧换回来吧,让人瞧见,我也帮不了你。” 那皇后却不动弹,反而伸出纤指将那杯他刚刚放下的茶又朝他移近一些“这茶可好喝?” 楚夙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而就在这电光火时之间,他猛然抬头,定睛注视着眼前这人,神情已然大变。 “听出来了?我的声音与她确实不同。”那皇后语气淡漠。 “你……”楚夙身体僵硬,勉强吐出一字,却是无法继续说下去。 那皇后淡淡一笑“自然是我,林神医,别来无恙?” “你怎么进来的?”楚夙怔愣了好一会,才问。 “是那位圣女娘娘带我来的,有何不妥么?” 楚夙又是一怔,这才回想起片刻前的事,目光落在她的宫女服饰上,苦笑道:“原来如此。白韶卿,你果然……有胆有谋。这么说来,方才我们的话,你也都听到了?” 白韶卿依旧含笑,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楚夙望着她,烛光映在她的脸颊上,透出晕黄地夺目地淡光,他又有片刻地失神,怔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忙起身去关窗,哪知白韶卿却伸手拦了,笑道:“防人窃听最好的法子永远不是关紧门户。我知你这里月影极多,好在有那皇后的先例在此,我这张面孔在你这屋里出现倒是安全,你坐着就是,我们说说话。” 楚夙忍不住又露出苦笑:“你知道了我的底细,与我还有话说?” “这是当然。”白韶卿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流转,再回到他脸上“还记得我们初识么?你我的相识虽然都在局内,可是有的事,却非布局者能够控制。比如……我相信我们还是朋友。” 楚夙一愣:“朋友?” “若是你做了楚王,便不愿与我结交,我自然不会强求。” “这是什么话,你明知道,明知道……”楚夙说着叹了口气。 “既然是朋友,我有一事,可否有求于你?” 楚夙又是一愣,听到这话,他的脑海中立刻想到许多可能,可是还没等他为难的神色出来,白韶卿已经将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你帮我看看这个便好,我没有让你帮我杀离殊的意思,你勿须为难。”说罢微微一笑。 楚夙不由得甚是尴尬,轻咳了声,瞧着那张白纸上看了几眼,顿时惊的合不笼嘴巴“你……” “是,我已然知道了,现在,只是想请你看看,有哪些不妥当的,我要救这二人,而且要快。”说罢双目炯炯,直视着他,与这目光对上,片刻前的慌乱不安等等繁杂情绪终于一一沉淀,楚夙的眼神也变的清洌起来:“韶卿,没想到你已然勘破全局,你实在是……一个奇女子啊。” 白韶卿却是神色黯然,目光落在那纸上“就是因为从前太过糊涂,害了身边这许多人,分明是一个平凡女子,却要被打上神奇的烙印,对我而已祸福难料,可对我身边的人,却绝对是灭顶之灾。” “这些不是你的错,”楚夙轻声安慰,她却又是一笑“我明白的。若是到了今日,我还在自责懊悔,那我拿什么去见他呢!” 楚夙自然听出那个“他”是谁,这话题终究不好再接,只得轻咳一声,看了那纸道:“只有几处要改,效果也是极快的。”说着将那几个地方指出,将名称跟她说了,白韶卿眼神闪烁,仔细记下了,再将那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 楚夙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轻声道:“你冒如此风险进宫,就是为了这个?” “正是,”白韶卿露出一丝温柔地笑意“还有比这更大的事么?” “我一直知道,能得到你的认同,实在是件幸事。”楚夙语气中掩不住感叹之意。 白韶卿却道:“别忘了你也是,将来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朋友。” 楚夙一愣,禁不住道:“你竟不管我是谁的人么?何况,还是受着控制无法自主地人。” 白韶卿深深望他一眼,却从怀中拿出一个极小的瓷瓶来,放到桌上,楚夙不解地接过,拉开瓶塞只遥遥地闻了一下,便即脸色大变,苍白地如同鬼魅一般。白韶卿站起身来,慢慢走近他,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说道:“你刚刚喝的茶中便有这个,你即无反映,便证明你已解了此蛊,流火大人。” 楚夙一动也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望着她慢慢离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却全无阴暗之色,反而是份外光彩地“我是真心为你高兴。”说罢她直起身来,望着他,又道:“我相信你能做一个最好的楚王,将来,若是你我比邻而居,你能否答应,我们永不犯边界,做最好的邻里。” 楚夙就这样静静仰视着她,震惊与诧异慢慢离去,终于,他的嘴角终于也泛起笑来:“朕答应。” 021 秦情 楚王暴毙,皇室中硕果仅存地唯一成员,神医楚夙继位登基。 新楚王上位,改国号为大新,实行减税与大赦。这位神医在民间向来口碑极佳,与那暴戾地楚胜形成鲜明对比,百姓哪里还有不欢喜的,一时间云京欢腾,着实热闹了几天。 而在城门,两个刚刚通过盘检地青衣人,也于此时悄然离开了。 这二人自然就是乔装打扮地白韶卿与李富,二人双骑,出了城门便朝东而去,越是向东,关防查验的更愈是严格,速度也减慢下来,到了快至边界时,路上关卡剧增,一日里只能勉强行走十数里。 好在白韶卿不像是要着急赶路,加之天色已然入秋,气候宜人,一路上红枫美景,她倒也有那闲情去观赏。她这种淡宜地样子,使得李富好奇不已,多次问起,她总是笑而不答。虽然不知究竟,可看她好像心情不错,李富自然也是跟着欢喜。 这一日,走到天色渐黑,却依旧没有看到人家,想必是错过了宿头,只能在一旁的密林中寻些干叶子铺地勉强过夜。夜色渐深,正在似睡非睡时,空旷地山林间忽然响起一声尖哨,这声音极为尖锐,一闪即逝,由于它实在太快,没听过的人也许根本无从发觉。可躺在一旁的白韶卿还是立刻惊觉了,一边拍醒李富,一边便朝着出声处寻去。 这声音一响之后,又连发两响,二人遁声而去,一路走的份外小心,眼前渐渐现出一个较周围略低地山谷,二人便伏在地上,靠着一块巨石遮掩,朝前慢慢探出头去。 低谷之中赫然是一个小湖泊,在月光下,尤如镜面般光滑盈亮,缀在一片黑暗中闪闪发亮。而在湖畔,有两个男子站立,不过转眼功夫,便有数个黑衣人朝着他们快速靠近,想必均是受那响声所引。 这些黑衣人朝当中那人叩拜下去,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隔的远了并未听清,只是其中一人忽然站起身来,转身狂奔,而紧随他而去的,便只见一道黑影带着白光疾闪,被追那人顿时扑地倒地,不再动弹,而在他倒地之时,那道黑影也返回原位站了回去,动作迅速之极。 石头这边旁观中的白韶卿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身边的李富立刻发觉了,轻轻靠近“怎么了?” 白韶卿却是静了好一会,才道:“穆遥!” 李富顿时一怔,怒道:“真的是他?”回头伸着脖子去看:“他们要走了,怎么办?让他就这样溜了,以后怕是再也寻他不到。我恨不得……” 她伸右臂过去按着他的肩膀“五个月影,你能打几个?” 李富一愣,喃喃道:“是我心急了,我就是见到那……就气不过。” 白韶卿拍拍他的肩膀:“不急。来日方长,总会碰到的。”再看低谷下那人还在低声说话,其余几人再度叩拜了,这才五人同行,朝东而去。 “他们这是要入秦?”待他们去的远了,李富才说道。 “应该是吧。” “那岂非与我们一样?月影这些人既然入秦,必有计划的。到时碰上了,就怕敌众我寡,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月吧,做好安排再去?” “你当月影此时才入秦么?四国早就遍布他们的眼线了,这与我们几时去并无相干。”白韶卿对着那五个月影消失的方向凝视了一会,这才起身离开。 此去秦国,很是不宜。秦军因在月界受纪军奇袭,如今已经退回秦界。这实在是秦国建国百年来的奇耻大辱,秦嘲风越拙越勇,好像已经失了理智般地不停地往边界发兵,此时正有大批地秦军被调派往前线增援,蓄势待发。国界一线更是沿途布控,这时要入秦国,简直难如登天。 二人早在临近秦界时,便换了装束,李富的易容术可谓出神入化,二人扮作形迹可疑地商人,在城边引了两个士兵过来,二人挣扎时掉了好些银票出来,士兵们顿时红了眼,分抢之时却被白韶卿点穴撂倒。二人便换上这两个士兵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进城,待夜色暗下来时,才从城关溜出。 进了秦境,就好办多了。此时大战在际,凡有战乱,投机商人总是窜的最快,便是朝中严令不得贩卖的粮食等物事外,也总有日常所需可图。因此这一路上,二人扮回商人,只要一路撒钱,便是畅通无阻。 如此行了十数日后,便到楚京。李富当初在此曾被那皇后打断过手脚,白韶卿更是先入囚牢再又装死逃脱,因此对秦国怨恨频深。此次随她入楚,便见她为松花一家报了大仇,这时进秦,他便有些忍不住地欣喜,想着此番必定要有什么动作了。 哪知来了数日,白韶卿除了带着他大街小巷地逛,平日也不单独出门,更不让李富乱跑,终日里倒有一大半时间,是在客栈荼楼听人闲卿,有时也会和人搭讪两句,说的也不过是今年的收成及物价生计之类,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这实在让李富有些摸不着头脑,死活忍了几日,还是憋不住了,在一个黄昏时分,跟着白韶卿又是一天闲逛回到客栈后,他提出疑问:“公主费了那么大力气到了这里,如今只是每日逛逛,岂不是浪费光阴?既然来了,你就不想去见见秦王?他派兵攻月,若是你出面调停,说不定就能让他收兵。他当初对公主你可是……” 他还在絮絮叨叨,抬眼见到她的眼神,却是一止,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是不明白,这样干吗非得来秦国,还待这么久。” 白韶卿看着他嘟嘟喃喃地,神情终是淡淡,静了静才道:“这几日我们四处闲逛,你都听了些什么?” 李富一愣,回想了片刻:“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一句两句不特别,连在一起,却是非凡。”白韶卿目光透过他,落在窗外的街市上,此时天色渐暗,许多人家都点上灯,远远近近地晕黄,如蒙蒙地初春“秦国称霸多年,历来民生富足,这一年来,却因这场战事,数万人飞蛾扑火,死的不明不白,秦军频繁增援,仓促布控,却终将因为不能败而败的更快。战事导致市面上物价飞涨,民心不稳,秦嘲风,怕是到了最大的信任危机之时。” 022 等待 李富倒没想到经由这些不起眼的点滴小事,她竟已看到这么多,愣了愣才道:“秦国便是战败了一两场,也不至于就这样废败下去吧,总会有办法与纪国的奇雷对抗,如今连楚国都已得了图纸,董劲清又因此事灭门,那消息可比我们走的快多了,这会儿说不定早已传到秦国了。”说着他看了她几眼,眼神有些犹疑。 照道理,能得到这么好的一样东西,最是应该仔细收好,断绝一切可能外泄的消息来源,到了大战之际,派上大用处,震慑世人。又或者当初干脆交给月重锦,月国来使,岂非一样能战败秦军,又何必多此一举,送到纪军手中,由他们得了这份荣耀。虽然事后她说,松花手上有份改进过的更好的图纸,可那也终究不如独其一家有的好,又何必旁生支节。 他这么想着,一双眼睛便在她身上游离不去,白韶卿似是察觉了,朝他笑笑,说道:“转什么心思呢?有话直说。” 李富嘿嘿笑着上前,轻声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又道:“我虽不明白兵器这样的东西,可是想来多少有个模子,最难得的便是最初的雏型。这第一步最难想到,若是有人开了先河,后面的人便有了改进的机会。这份图纸如今弄的天下皆知,焉知没个有本事的人,就从中察觉到了什么,给改进过来,到那时……岂不是浪费了松花和她爷爷的一片苦心?” 白韶卿始终淡笑着看他说完,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事情,果然是进宜了。”李富让她夸的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头,却见她朝自己招手,便也在一边坐下,等她说话。 “柏其轩早在数年前便将此物研制了出来,可却深藏,不但不用,更要将它消毁。他惨遭灭门,身体受残,若是当时将此物献到月国,以慧后之能,必然能护他周全,说不定还能为其扬名。可是他没有,一方面,是他对孙女的爱护之心,另一方面,却不得不说,柏其轩当得天下第一工的技艺,更有与此称号匹配地胸襟。” “惊雷炸响,地动天摇,威力之大,足可鸟瞰天下。可是也有其忧。那便是,怀璧之罪。” 白韶卿的目光再度变地深邃而沉稳,如今这样的神色在她脸上已是常见,使得一旁的李富,时常会不自觉地对之产生畏惧,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光芒,淡却持久,漠而华贵“这是一个隐患,不论落入谁手,短暂地惊世骇俗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尽地追踪探寻,哪一国,也经不起这样地喧扰。而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得到者一心留存,要灭口要藏匿;想要的,钻山破地也要寻得,哪怕要踩着尸体往前走,亦不会回头。就这样永无止境,为了一个死物,却不知要搭上多少活人的性命。柏其斩被楚灭门,却依旧不愿意看楚遭此劫难,更何况是能够给予他庇护的月国,因此他情愿削毁,也不愿让此物流传于世,为祸人间。” “公主的意思是,这东西由谁第一个使出来,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李富说着眼睛已然发亮。 “是这样,却也不是这样。”白韶卿看他一眼,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李富顿时愣了,抓抓头皮,一脸的烦恼“公主近来说话实在是让人难懂。” 白韶卿一笑,道:“第一个使用的国家必定引起注目,可是如今却也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为什么?”李富张口就问,却因此被她又看一眼,想了想才恍然道:“着呀。经过公主的安排,如今已经不是纪国独有了,既然非他独有,自然也就少了那些钻营的人与事!唉,只是吕汉年那样对你,公主这么做太轻饶他了。” “那时我们是柏其轩主仆,换作是谁只怕都会想到杀人灭口的,只是他与月国协议攻楚,却因秦军一至,便临阵脱逃,背信弃义的罪过却不能轻饶了他。”白韶卿眼睛微微一闪“若是我所料不差,楚国拥有惊雷的消息传出时,便是他吕汉年削职拿办的时候,若是他祖上积德,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李富却是对当时的事耿耿于怀,听到这里顿时笑了“瞧他模样,只怕没这造化。”白韶卿看他一眼,顾自喝茶。 李富拿起茶壶来给她斟满,又问:“那既然楚国已然得了,秦国呢?秦国要怎样才能得到?公主有什么计策么?” “你曾于你说过我的过去,你还记得么?”白韶卿忽然反问。 李富一愣,忙答:“当然记得,公主跟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的。” 白韶卿笑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窗前,楼下的夜市已开,各色小贩叫卖声重重交叠,很是热闹。李富见她不说话,便也乖巧地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当年去楚国,白韶卿就曾将她的往事向他细说,楚国相府千金,齐云开出卖其父,导致了她不幸的开端,李富当然不会去提这陈年旧事,如今她刚刚历经劫难回来,当时又是匆匆离开月境,一路上筹谋计划,虽然有他在一旁药石不停地给她将补,她的身子毕竟大亏过一场,补还补不过来呢,这会子他哪还会去提令她伤神的往事。 二人皆静,就这么站了好一会,才听她徐徐开口:“想起当时在楚国的事,现在想来,是我看的太过简单。认为齐云开即死,父仇便偿,却不曾想,当时有许多事,我根本没有细想。” 李富听她还在说这个,倒不好接嘴,只得静默地看着她。 只见那一股神色又再显在她的脸上,分明离的这么近,却感觉忽然遥远似的“我相信楚国仍有与秦联系的人,而且此人离我亦不会太远。这些日子,我就是在等,等这人露面。” “公主的意思是说……”李富猜测着“他会把那张图纸复制了送来秦国,又或者干脆偷来?” 白韶卿轻轻点头,他皱眉道:“这人是谁?” “但愿我不认识。”白韶卿轻叹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李富愣了半晌,想不出半点端倪,也就作罢,心思转动,又回到别的事上,迟疑了一会,道:“这么一来,除了月国,其实三国都有惊雷,这可如何是好?木将军的大军还在楚界呢。” 白韶卿却道:“我们离楚的时候,我便已收到消息,月军已然全线内退,守在边防上了。” 李富一惊“我竟一点不知道。” 白韶卿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一笑:“你惊成这样做什么?” “说起来公主传信的本事我还没见识呢。”李富轻声喃喃“公主可是答应了让我看看的。” 烛光之下,只见白韶卿定定注视着他,她的双目中,印着火苗,轻轻地抖动不停,倒教李富不敢正视“知道了,我不那么好奇了,不过公主以后总会要告诉我的吧?” 灼然地目光下,白韶卿展颜一笑“这是自然!” 023 秦乱 自从听了白韶卿的话,李富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日在茶楼市井溜哒时,便是听些闲言风语,也都撑起大眼认真留意,精神气头与前大大不同了,看他如此专注,白韶卿也索性由他自己逛去,自己倒是每日只窝在房里休息。 她身子一直没有大好,之前由月至楚,奔波远行,便常常气虚力短,好在有李富打理着,这才勉强恢复,所以这些空闲的日子,倒是让她着实受益了些。 这一日午睡醒来,正喝着李富放在床边的药,便听楼道上一阵急响,随即房门推开,李富神色有些苍惶地奔了进来。 白韶卿看他神情有异,便问:“听到了什么?” 李富眼睛虽亮,却仍是迟疑“确实听到些消息,”说着犹豫地瞟着她,放轻声音“秦王忽然病了。” “病了?”白韶卿正将药碗放回小矮桌上,听得此事,手不由得微微一顿。 “是呀,四城都贴了皇榜出来,向民间求医呢。我还听东门顺广楼的伙计说,前夜三更,城里几个有名的大夫都让官差带进宫去过,可见此事属实,看情形病的不轻。”李富一面说一面目光不离她的身上。 只见一抹淡淡地愁容覆上了白韶卿的面容,她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点东西,却又说不上是什么,总之让李富瞧着,有些提心吊胆。 “忽然得了这样的急症,怕是这些日子他并不好过,”李富的嗓子低低的“秦国一直强势,就这样败在纪军手下,还败的莫名其妙,想必他定是日夜难眠,这才会得了急症。”白韶卿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默。 李富当初听得到消息,便是立刻想到当年白韶卿在秦国为圣女时,与秦嘲风的瓜葛,因此心思难免不宁,此时见了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正是让他担心的情形,忙放低声音安慰起来:“秦王正是盛年,这病只怕是急出来的,既然发了皇榜,秦国历来招贤纳才,国内名医必然不少,这会儿已然有不少人请旨去了?” “请旨?”白韶卿又是一愣。 “是呀,这事可从没有过呢。这皇榜是不揭的,看到皇榜后有要进宫的大夫们,只需去四城巡府,报备下来,一并请旨便是。这样比以前那些皇榜寻医,动静可大的多了。” 白韶卿轻皱眉头:“那这皇榜可是只有京城张贴?” “不是呀。来时正听人说呢,周边六大郡州,都是百里加急传出去的。” 白韶卿不再说话,起身往窗外望去,静了一会,轻声道:“你进趟宫吧。”李富一愣,点头道:“我也正想着呢,公主必定要去看看的,看他这病,不论轻重,我都会尽力想法子。” 哪知白韶卿却道:“不看轻重。” 李富又是一愣,却见她转过头来,她的眼神凝着,格外地黑亮“只辨真假!” …… 李富当日便乔装打扮,去巡府报名,这里办事也是极快,全无半分拖拉,更别说有人耍点官腔什么的了,全都是利索之极。查验通贴衣着,连药箱也不允带,在巡府只小等片刻,凑了三个人,便往宫里送去。 这一边,李富白须飘飘,排在两个大夫身后,跟着御林军战战兢兢地往深宫走。 那一边,客栈里却有一个长身玉立地俊雅男子走了出来,从容地朝着南街去了。 …… 李富直到天色黑的透了才回到客栈,进到屋子便身子一软,坐到椅上,把白胡子扯下来扔到桌上“累死人了,活活站了几个时辰。” 白韶卿就坐在桌边,便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李富接过一口喝干,抹着嘴道:“这病瞧着不假,只是辨不出个病根来,奇怪的紧。” 白韶卿道:“可见到人?” “哪能见到,都是隔着重重地帷子,只在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把脉,三个大夫,统共用了不到半盏茶的时候,都是等的进进出出地费了时间去。” 白韶卿又给他倒满了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许是烛火太近,她的眼睛半眯着,蓄着光“宫里守备深严吧?与你当初在宫里时,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李富愣了愣,回想片刻,点头道:“是严的很,不过秦王病了,这又招了这么多民医进去,自然要比平时严些。” 白韶卿静了下来,李富看她不再问了,便到一边将自己脸上的易容一件件取下来,拿湿毛巾擦脸,白韶卿的目光也就一直停在他身上,只是并不专注,跟着他移动而已。待他都忙完了,重新坐下,她才道:“别的大夫怎么说?” 李富笑了笑,道:“不是我自大,我都瞧不出什么来,那些人哪能看出什么,一搭上脉不是发愣就是摇头,进去时一个个的踌躇满志,出来时脸色都变了。指望不上的。” “你即那么厉害,怎么也没瞧出什么来?”白韶卿笑递了他一眼。 “确切的说,是什么毛病我不知道,可是……”李富压低声音,看着她,几乎一字一顿“他体力另一有股奇毒,却是千真万确。” “毒?”白韶卿双眉一紧。 “可不是么,邪乎着呢,而且这毒性极缓,倒像是长久积累的,伏地极深。绝不是此次发病的根源。”李富说完,紧紧盯着她。 白韶卿的脸在烛光下白的尤如薄瓷一般,连额角上的青筋都有些隐隐约约地若隐若现,极黑的眼瞳在浓密地睫毛遮掩下,一闪再闪,像是有什么要迸发而出,却又苦苦压抑着。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身靠近窗畔,就那样站着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谁会给他下毒呢?难道是后宫之事?可毒死了他,她又落得什么好了?” 李富闻言一愣,眼中一闪,忙凑上前去:“这可难说,就凭那位当年对付公主的手段,便可知这女人发起疯来,什么都干的出来。我在秦宫等待公主的时候,便亲眼见过一位秦王顶喜欢的妃子让她下药弄死,一尸两命,惨着呢。” 白韶卿轻叹了一口气,却道:“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多想无益。更何况,他若是真给毒死了,对她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想着这或许是她使的什么能使他受制地法子吧,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公主不管了?”李富一惊“任由她弄去么?只要公主发话,我就再进宫去,说什么也得帮上一帮。” 白韶卿摇头道:“我们眼下要做的与此事无关。既然你也诊不出他得了什么病,那我们就再等等好了。” 可没想到,这个再等一等,却等来了惊人的消息。 秦王死了! 皇榜贴出二十一日后,秦王医治无效,殡于宣平殿。 举国大恸,云阳城陷入一片凄风苦雨。秦王嘲风,先帝第四子,自幼聪慧过人,十一岁为太子,二十岁登基,在位一十二年。他广开言路,推行新政,更频展国门,向四国招揽贤能,盛年之时,正有大展宏图之势,却没想英年长逝。 而此时秦正败于纪,楚国亦是新帝登基,局势未明,月国虽说已退兵回还,可却并非因为秦的缘故。此时的四国,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即,秦失嘲风,无异于失去了中流砥柱,秦国强势大不如前,再加上没了国君,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这边国殇未过,那边秦国已经开始为立储之事忙碌。 秦嘲风无后,而当年为了帮助这位四子上位,先帝大刀阔斧,已将其它皇子削的削杀的杀,似乎只有一个二皇子仅存,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远在秦边哪一个角落,要寻得此人,大是不宜。可此人是唯一的王脉,寻不到也得寻,朝中政务自然就交给了王后之父护国公暂领。 他这些年因秦嘲风防备外戚干权,与之间隙已深,因此渐渐失了权柄。如今好不容易大权在握,他一面派人出去寻找先皇二子,一面便立刻开始在朝中铲除异已。而朝中不少经秦嘲风提拨上来的新贵,这些年来也是羽翼渐成,哪能就此轻易服软。 双方明争暗斗,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是孤身赴战的人,哪一个手下没有上千几百,有兵权的人,更是动辄拉上几千人陪葬。 一时间。秦国大动。 在这一片混乱的局势下,白韶卿,终于在数十日后,回月了。 024 正名 当初离月时尚在初秋,如今回还时,却已是深寒。 冷风扫过大殿外长长地玉阶,掀动着来人身上的战甲,闪闪地细小而均匀地银甲,随着每一步起伏轻击,发出细且轻脆地响声,盔甲上的红樱迎风而动,在一片萧瑟地灰败中,由远而近,缓缓点亮众人的眼睛。 大殿内一片寂静,众目睽睽,便看着来人昂然进入,跪于殿前。 “邵爱卿平身。”殿上响起月王略有些激动地声音。 一班老臣却是眉头微皱,看向殿间这个少年。半年多前,民间宅地的那场惨事,铁军死伤十人,百姓三十余人,颜医馆更是被绝了满门。当时有不少老臣便对这忽然失踪的邵青诸多疑虑,甚至提出通缉此人。却没想近日千里奏报,竟然就是此人引敌攻纪,为月国解了一劫,更何况他献出的惊雷,三日前校场演绎,威力之大,委实惊人。邵青身有奇功,这才有了今日面圣的机会,可众臣就是看他不顺眼,此人行踪诡异,有太多难以令人信服之处,若不是此次联名保奏他的两位大将军一力担保,这一趟,只怕也是难行。 殿前邵青倒是神色坦然,待他叩拜起身,便听月王道:“此番退秦,邵爱卿功不可没,朕授爱卿为昭武校尉,另赏宅地良田。爱卿若是有什么奏请,只管开口便是。”此言一出,众臣更是惊诧,不由得都看了月王一眼。一个小小铁营铙校骑直接升至五品地昭武校尉,已然是十足十的越职嘉勉,月王竟然还许下这话,这少年若是不知天高地厚,随意开口,岂不坏了天家的威严?谦相更是直接就看着柱国公,思忖要不要出面阻拦,却见对方摇了摇头,他一想也对,就看看这少年邵青如何信口开河再说。 大殿里再度恢复平静,众人目光下的邵青,果然再度叩拜:“臣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月王的语调又让两位重臣飞了记眼刀过去,无奈此刻月王眼中只有殿下跪拜的人,哪里看的到他们。 邵青更是神色如常,声音清朗“臣请陛下赐姓氏!” 众人皆是一怔,却见这少年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有如琉琅玉石,烁烁生辉“求陛下赐臣,柏姓!” 大殿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柏姓?几位最先反应过来的大臣都是惊慌对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就连殿上月王的声音也终于开始有些不稳:“柏姓?” 邵青点头:“此次之所以可以退秦,全赖奇器惊雷。此物亦并非微臣所有,不过是借臣之手重见天日而已。制造此物的人,乃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工。” 柱国公倒吸一口冷气,素来冷静克制的他竟上前一步,急促问道:“柏其轩?他还活着么?他,他在哪里?” 邵青却是直视他,眼神清凛:“柱国公识得他?” 却听谦相喝斥:“不得无礼。国公爷当年曾经四度拜访柏其轩,想请他来月,只可惜……” 柱国公摇手道:“那都不用说了。邵校尉,你知道柏老现在何处么?”他这话出口,谦相微微一怔,也随即了然,退回原位。 月王刚刚封授邵青此职,而谦相与柱国公却也早就达成共识,这少年行踪诡异,神出鬼没,虽有救月之功,可却绝对不能信任,今日不管月王封了他什么,他们必得出面阻止。却没想到这位少年人自请姓柏。更言明那奇器惊雷另有原主,他只是借手之人。因此柱国公那一声“邵校尉”便已然是对他的肯定,单凭他不私藏不隐瞒更自请柏氏,有为柏其轩正名之意,这一番磊落,即已得到柱国公的认同,谦相自然也就不再多说。 邵青注视着柱国公地神色,肃然地神态也渐渐暖和“回国公爷,柏老已于五年前逝于月楚边界。” 柱国公眼中一红,他不愿在后生晚辈面前露出此等形态,便退回原位:“柏老可有后人?” “是”邵青望向殿上月王“柏其轩只有一位孙女,可她如今染症未愈,尚在静养。” 比起柏其轩和他的后人,月重锦自然更着重于他刚刚的提议:“邵爱卿感激柏其轩,想为他正名,朕下旨便可,何必自请柏姓。” 邵青却道:“柏姓与臣频有渊源。臣自请柏姓,其意有三。这第一,自然是为了告慰柏老在天之灵,其二,却是要为柏氏喊一声冤枉!” 众人皆是一愣,只听他缓缓说道:“臣在四国行走时,听到了与这姓氏相关的故事,后来更与几位柏姓后人相遇相知,从而知晓了他们的惨遇……世人生来畏惧天意,对预言未知的事持有敬畏之心,这原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只凭区区一十二字,却令一族人生灵涂炭,受损的又岂止只是柏氏?四国之中,哪一国不是痛失重臣贤能?多少人因此事受到牵连,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四国之间,更因此相互猜疑,这一切,是谁错了?又是谁得了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四国先祖分疆辟土建下的大基业,竟然连容纳一个氏族的胸襟都没有么?” 他的声音清晰而不高昂,却听得殿上众臣心头剧震。这番话,几乎人人都曾想过,可是谁又敢说出口来,柏氏预言,关乎四国安宁江山社稷,便是知晓这一族灭的冤枉,当年又有谁敢淌这混水?就算如今事隔多年,可是此事与皇权有关,哪个人不是时刻警记,就连想到也立刻抛开,哪里会像眼前这少年人这样大胆地徐徐说来!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莫非这少年想兵行险着借此事成名? 虽说当年月国也因秦的压力对柏氏着力清理,可是初封为后的慧后却也在暗中作了些手脚,为了不打击到刚刚起步地月国,弄到国民怨声载道人人自危,雷厉风行地行动只是表面,私下里却以流放为主。因此月国,已经是存留柏氏最多的国家,难道少年竟是看中这一点,这才大胆大妄为地信口开河,名为求姓,实则却是宣扬了他自己?这么想的大臣实在不在少数,众人目光交错,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柱国公,想要看他示下,却不料此时地柱国公,竟是肃然沉默地看着殿前的邵青,深沉地眼神,虽然凛冽,却并无质疑耻笑之意。 而邵青只顿了一顿,便依旧说道:“而微臣的第三个用意,就是想为月国立威。” 殿上众人又是一惊,柱国公沉声道:“黄口小儿,何谓立威?当年就因柏氏预言而祸降四国,如今若是月国忽然出了你这么个人,包藏柏氏,单凭这一条,我月国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为月国立威?老夫看你居心叵测才是真。” “预言何在?”邵青毫不动摇,转头向他“难道国公爷当真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只凭着她的姓氏,便可统一天下?歼灭柏氏已然这么多年,别说是朝野上下,便是民间,也看不到一个敢自称姓柏的人,难道真会凭空落下这么一个人来,便能将四国经年的根基轻易打破,由此翻天覆地?若是这样,那先祖们的努力算什么?慧后勤政操劳积累成疾,又算什么?反正所有的作为,都不及这一个字,那今日在此的众位臣公,诸位兢兢业业的一生,岂不是都成了笑话一场!” 这几句话如惊雷般震地众人耳边嗡嗡作响,殿外的云层似乎也开始层层退散,几道阳光斜斜地射入大殿,洒至邵青的身后,仿佛为他,镶上了一层金光。 “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撼动一个国家!与其去相信这样一个莫须有地预言,不如去相信自己。战战兢兢地躲避担忧那么虚无一个人的出现,不如更好的加强自己。数十年来,四国相安无事,谨守边防,互通贸易,举国中兴才是大本,若不是因为这一个荒谬地预言,楚国有天下奇工柏其轩,纪国有守边将军柏宣阳,月国更有柏氏大商……想一想,因此而损的究竟是谁?” “如今纪国战乱不休,虽得惊雷奇器,可转眼又遍用三国的消息传出后,吕汉年立刻削职拿办,纪国自从柏宣阳之后,将领已少,如今先失乌行安再是吕汉年,此时的纪王,恐怕更是忧虑的日夜难安。这一切,与柏氏何干?而楚国亦是如此,楚纪大战中,楚国失了詹灼,紧跟着噬杀地楚胜也终因犯了众怒而失去王位,而留给刚刚登基的这位楚王的,却是一幅百孔千疮地局面。在楚国的变动中,可否有人听及柏氏一说?再说秦国,腾城一战,秦军败于纪国,那对强秦而言,实是奇耻大辱,无奈再多人马增援,也只是填充坑地,秦王威信扫地,或许正因如此才忽然暴毙。此时的秦国乱作一团,这些事情中,又有柏氏何事?” “国家纷乱频繁,实在是因为这些国君们自己的问题,林林种种,皆与柏姓无关,可也正因如此,此时,便是为柏氏正名最好的机会!”月王与邵青对视,只觉他眼中闪闪,如流玉一般光彩夺目“此时的三国失了民心的,失了威望的,更有连国君也无的,那天下黎民的指盼又在哪里呢?得民心者得天下。月国若是在此时提出为柏氏正名,一来,柏氏留存于世的后人虽然不多,可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有才能的人有机会施展才能,为他们的先祖洗清冤屈,更使我月国得到人才。二来,柏氏之冤一直是民间皆知的不传之密,有月国公然为其正名,必定大得民心。其三,臣愿自请柏氏,向秦讨伐!” “什么?”月王再度大惊。 邵青神色淡定:“秦国便是这预言起始之处,臣即求柏姓,自然要为柏氏一族讨个公道,”还不等月王回复,一旁大将之中,有人走出一步,跪拜在地,朗声道:“臣愿跟随邵校尉。同请伐秦!”众人望去,见此人竟是战功显赫地木历大将军,无不大惊。 025 剖析 “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月重锦负手看向窗外,这里是御花园,隆冬时节,园中景致萧条“前日见面时,你就应当提及此事,让我有个准备,何必像这样在殿上提出,导致如今箭在弦上,可我又怎能让你出战。” “此战已是不可避免。”白韶卿就站在他身后“没有提前说,就是因为知道你必定不允。” 他静看了会窗外的风景,再度开口,只是声音透出倦意“就像当初离月,你也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说着话,他回过头来,眼中隐有创痛“我不值得你信任么?是呀,你的兄弟姐妹在月国被杀,是我没能保护他们,因此,你亦不再依赖于我,”他朝她凝神注视,神态愈发地温柔“可是攻秦,毕竟不是小事,何况此时秦国内乱,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平定不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无暇顾及其它,应当不会来犯我月国,你挑此时攻打,是有什么用意吧?” 白韶卿点头道:“是,我要迫的他们尽快立下国君来。” 月重锦皱眉道:“此话何解?” “这一趟楚秦之行,我看到了两件事。其一,楚国新君楚夙,是离殊地门徒,也就是说楚国如今已经在离殊掌握之中。其二,入秦时,我与小富子亲眼看见穆遥等一干月影,随后秦君忽患奇症,小富子诊脉得出他中慢毒的症状,可没过多久他就忽然暴毙。不论是谁下的毒,既然是慢毒,必定是想要挟或是折磨于他,突然暴毙,必是对方不愿意再等,又或者时机已然成熟。”她顿了一顿,再道:“而在秦国民间,早在秦君染症之前,已经开始隐隐流传国君无能致使秦国势力大减的迅息,从那时我便已隐约感觉一场大变迫在眉睫。恐怕秦君身边有人另存心思伺机谋反,而此人是谁,只要等这新君一立,便知端倪。” 月重锦问道:“你觉得会是离殊的人?” “我觉得。就是离殊本人。”白韶卿眼睛晶亮“其实从头细想,一直以来,我所到之处受制最多,最陷周旋的就是秦国。当年在秦做向氏圣女时,亦是楚夙教我引脉停息,致使后来心法疾变,这才有了与秦嘲风直面相对的机会,后又因皇后陷害入狱,存有妖石地广宁殿里,若不是那一声叹息,我断不会踏入半步。林林种种,皆说明彼时离殊就在秦宫。其实事情追溯到源头,当年妖石出现时,他就应该已经在了,有他助力暗中施为,才有斩不烂削不断地妖石之说,其实那不过是向山常见的莹石,只是比一般石头坚硬,真要削斩,只需上等利器便是。可一直有消毁不了的传言,那就证明此中有离殊作梗,先声夺人,让人有了敬畏之心,自然无人再去相试,又或者根本是他始终守护在侧……” 她凝一凝眉,又道:“如今秦国大变,应当就是他的计算,秦国就算在纪军手下吃了败战,可秦国威压三国数十年,断不会因这一战受损太过,更何况,此时惊雷已入秦手。”说到这里,看月重锦眼神中略有迷茫,她便解释:“我曾于你说过家父之仇,当年在楚国时,我杀了齐云开却装作窃贼入室,是为了保全他那一双与我有过私交的后人,可因楚夙之事,却忽然让我联想颇多。直到此次入楚,离开时我安排了人手在齐府外监视,果然……” 她的眼中有光亮一黯:“齐如春行踪诡异,竟然侨装入宫。她与楚夙有婚约,如今楚夙登基,她便是一国之母,何故要这样行事。我离楚后二十日,留在楚国跟踪她的人亦到秦国,原来这位齐大小姐,也已到秦。跟她一同前来的,便是楚国得之不宜的惊雷图纸,而接下来的事更令我惊诧,原来她竟有与秦暗中联系地门路,这一个弱不禁风身有顽症的弱女子,竟是秦国的细作。”说到这里她神情更是黯然。 儿时的同伴,竟是间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此种滋味对她这个极重亲情的人而言,必定是一个极重的打击,月重锦看她神情变化,便扯开话题:“她送图纸入秦,秦嘲风必然欣喜,稍有知觉也会因此缓解病态,又怎么竟……” “正因此事,才确定我先前所想。她的图纸只怕根本没能送到秦嘲风的手上,而是途经他人之手被拦了下来,那人也因此发觉时机成熟,因此才置秦嘲风于死地。此时此刻,纪楚秦皆得图纸,这么一来,纪国不再独有惊雷,秦楚又是同心,剩下的便是我们月国。我猜想离殊筹谋的是天下王,他必然要以一个大国为基础,有了秦国在手,联楚攻纪,再兼并三国,随后,便是要向我们月国而来。集三国之力,对月国形成半包围的势头,真到了那时,我们就要束手无策。”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渐渐沉重,月重锦也是脸上变色,二人对视,白韶卿显出刚毅神色“因此我们不能等也无须再等,我以柏氏立言,向全天下广招余存,更是因此得到民心所向,这一战,我们没有退路,唯进而已。” 月重锦静立着看她,轻轻握住她手,她并不知道,此时她所承现地倔强神色,还有微微抿紧地双唇,虽然易容成男子模样,可那双眼睛分毫未变,更因片刻前许下的豪言而凝冷,整个瞳孔变地漆黑,而这一切,却都令他看了心疼不已。 越是接近她,便越感觉自己的无力,可也因此,他变的更加真实。生在皇家,自小不露喜悲,何况有慧后那样的母亲,很小的时候,他就学着她说话的样子,思考事情的方式,也因此愈发地沉默寡言。可是见了她,他忽然明白,他从他母亲那里学到的只是表面,他从没有真正地如她那样看待问题过,而眼前的白韶卿虽然从未见过慧后,可勿须置疑的,她与她,是一类的人。有的东西与生俱来,别人根本无从学起。半年前,她从涤谷回还时,他便有了这个感觉,她的蜕变,已经发生,然后她不辞而别,楚秦之行,再度归来时,她的神情间,俨然已有慧后之色,甚至,比她更甚。 看着这样的她,心痛之余,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他的声音平和而妥贴“你要作什么我自然全力支持,不过带兵出战,需有名目。你既然已请了柏姓,何时还原女儿身呢?” 白韶卿一愣,看着他长眉下闪闪地双眸,一时有些愣怔。他看着她,轻声道:“自然也不是急在一时,只是你的身份既然离殊知晓,迟早是要暴光的,到时由他说出来,恐怕便有些撇不开地嫌疑,倒不如你自己先行破解,坦承人前,倒让人无话可说。” 白韶卿经他一提,倒想到了别的事上,微微沉吟,便点头道:“好,我会寻个机会。”离殊知晓一切,她的身世虽然不涉及厉害,可如今她请了柏姓,若是隐藏女身,怕这些月国老臣子们一旦知晓了,又要重回到那个什么十二字真言上来,那她日前在殿上好不容易说服众臣的话就都要打了水漂啦。她凝神想着寻一个怎样的机会最是自然,却没注意一旁月重锦眼底流露出几分浅笑。 026 深藏 第二日的殿上,月王赐姓于邵青与后请的木历,赐二人柏姓,柏青再度晋升为副将,更名柏大力地木历则封为威武大将军,由他统领三军,而战秦一事,却不在眼前,三军操练,两月之后,一举攻秦。 柏之姓氏也至此日起,扬名天下。 八百里急传,月国的边城皆在一夜之间挂起这面蓝色大旗,深海蓝当中镶出一个硕大的白色大字“柏”,更有公告贴遍月国,月国国君为当年屠杀柏氏告罪天下,当年为秦所迫,只因那荒诞无稽地十二字预言,歼灭柏氏,实属荒谬之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任何姓氏,皆是一家。如今秦国大乱,也正是因其违拗天意,杀戮过剧,因此月君沐斋三日,带众臣朝拜庙典,为柏氏正名。天下凡有柏姓后人者,皆可至月国容身,有才能者,朝廷更是大开方便之门,容纳柏氏后人们,为先祖洗雪平冤。 此告示在月国一出,消息顿时不径自走,转眼间,天下哗然。 月纪边界,在沉寂了数日之后,忽然迎来一支足有百人的队伍。这些人是当初月国慧后明惩暗放的柏氏后人,在月国为一方富甲,此后便一直在月纪交界的苦寒之地苟延残喘,可是月国当时放手之恩,却是谨记。此时听得这个消息,自然是最打头阵要回月国来的。一户百十口人,拖儿带女,走到城门下时,脚都是不停打战,若这公告有假,他们等于送死上门。可是在荒地多年,也同样已无生路,便是死也想死在自己的国中,便是报着这样的想法,一大帮人颤抖着,战栗着,仰头去看那面大旗。 守城的护卫问的极是清楚,又因挂旗之后,便从京中传来了柏氏的户籍册子,有名有姓,一问便知,随即便是大开城门,将这一干人等迎了进去。这边妥善安置,那边便有护军立刻送信京师,战战兢兢地柏氏后人们,见到暖和地被褥可口的饭菜,还是余惊未了。直到隔日,京城里八百里加急送到,命地方对他们一切从优安置,十日后,由官员亲送至京的消息传来,众人这才恍然明白这一切并非梦境,一时间,无不相拥痛哭。 不日回至京城,这百十来口中,倒是只到了六成,余下的皆是老弱病残,经过这些年餐风宿露,已然经不得远行,只得暂留在边城休养,由家中的男子壮年随人进京。进京当日,正阳殿前,这些人跪拜面圣,虽只在殿外叩首,遥遥地也看不见月王面目,可圣上的话却是字字清晰,归还原籍宅地,若有报效国家之心,同等条件下,柏氏先取。 众人热泪盈眶,三呼万岁,出得宫殿,回到阔别多年的宅地,虽然这里几乎一片荒草,可便是颤抖着轻抚过,亦是狂喜,更有人跪伏下去,捧着泥土大哭出声。长街之上,百姓亦是久久不散。 由此之后,月国边界开始有陆续的人闻风而来,有时是十数人,有时只是一二为伴,长途跋涉,衣不蔽体,可是那迎风招展地柏字大旗,给了他们无尽的希望与勇气。 也就在此时,秦国忽然宣称,失踪多年地二皇子,终于找到了。 白韶卿望着手中的细长纸条,微微地凝着眼神,嘴角却是紧抿。秦殊!是离殊吧!她的心里冷笑,耳边便听脚步声轻响,有人将茶放到她身边,声音轻柔:“喝点茶水吧。” 抬眼望去,是李富的笑脸,自从她失踪那会儿,李富就瘦的厉害,后来又跟着她东奔西走,此时回月不过月余,隆冬时节,他穿着厚厚地蓝锦袍子,头发束的一丝不乱,当年那个胆怯地少年朗,如今也变的沉稳了。 看着她怔怔看着自己,李富略有些不自在,笑着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沾了脏么?”说着举起袖子擦了擦。 她倒笑了“只是想看看你,怎么这会子得闲了?圣上那儿不用侍候么?” “就是他让我先过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也累的狠了,要静心静养,他哪日不得说上几回!”李富笑呤呤地站在一边“他让一帮老臣缠着说柏氏那个富商的事,脱不了身,让我先过来瞧瞧你先。” 白韶卿点了点头,他又道:“听说那个柏什么的,以前可是月国首屈一指地大商贾,如今虽然他是病故了没能活着回来,可他几个儿子却都正是壮年,都牟着劲的要干一番事业出来呢。听说有两个儿子申请入伍,其它四子都要继续从商。” “这是好事。”白韶卿淡淡一笑。 “是呀。这是让他们赶上了,若是没有公主,这些人这会儿还在荒山啃草根呢。”李富一说起这个便洋洋得意,她早已成了他最亲的人,她的一切,他都感同身受,而且更加的代她高兴。 反而是白韶卿一脸淡然,眼神更是飘忽,悠悠地转了转,又落回到手上的纸条上,李富早见到了,只是不敢随意开口,这时便试探着道:“这是谁发的条子?是什么消息么?” 白韶卿倒不介意地将那条子递给他,他细看了一回,道:“秦殊?这就是秦国找回的二皇子?即日便要登基了?” 白韶卿点头,他沉吟了一会,又道:“这个,会不会就是那个,离殊?”他问的小心翼翼,她倒是没什么隐晦地,直接点头,他咦了一声:“你这边还打算趁他们秦无君主,操练兵马着,打算攻打过去呢,哪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正主了,这……岂不是……” 白韶卿依旧不答,只是看着他,纤指在桌上轻叩,静了静,说道:“这么一来,便失了攻秦的先机,这场仗,恐怕得延一延了。”她深思片刻,忽然跟他说“拿纸笔来。” 李富应了立刻转身,这里是月重锦的后书房,一旁就有笔墨纸砚,他给她备好,便见她提笔在大纸一角写了“一切暂停,隐蔽安全。”八个字,随即便将这一个小角撕了下来,待字干了,再卷成一小束。 李富瞪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奇怪举动,却见她伸手从束发的缠带里摸出一个小小地黑色物事来,走到窗边,放在嘴边,看样子是吹了两声,可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她也没说话,只是在窗边呆着,李富自然也就陪在一旁,一时间二人都是静静。 过了一会,便听几声卟卟乱响,两三只黑鸟落了下来,也不避人的,全停在窗口,李富看着白韶卿瞧中其中一只,伸手拨下一根发丝来,将方才那个小卷牢牢地绑在那只鸟的右脚上,随即又拿起先前那个小黑东西吹了几声,那些鸟儿连同绑了纸条那只,都卟卟展翅,朝天空飞去,李富探头出去,便见那只鸟,在皇宫上方旋了一圈,径直朝东而已。 朝东,那是秦国呀。李富心下巨震,心知这便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东西,如今亲眼看到,却还是让人难以相信,对着天空出了会神,他回过头来,碰到白韶卿亮晶晶地眼睛,不由得一笑,指指天空道:“就是这样传信?” 白韶卿点头,将手中的那半载天久丝放在掌心递到他面前道:“这是柏青的另一个宝贝,我就是凭着它,千里传音。” 李富看着她掌中的那一点小东西,伸指摸摸也没感觉出是什么材质,不由得感慨道:“真是了不起。那这东西怎么把信送给要送的人呢?” 白韶卿淡淡道:“自然是还有一个持有此物的人在那边,两相呼应,才能传信。” 李富愣头愣脑地看着她,抓了抓头皮,笑道:“若是我说错了,公主不要笑话我。”看她点头,他才又道:“刚刚那个,好像去的是秦国,这么说来,秦国有人与公主互通消息?是这样么?” “正是如此,”白韶卿看着他“你回想下,有多久没见田青了?” 李富一愣“咱们回月时,就好像没见他,他不是……他不是守在边界么?” “他在秦国。”白韶卿回答,她的声音含笑,眼睛却是毫无笑意,看着他的脸上神情变化,惊诧回想恍然大悟等一纵情绪飞逝而过,没有一点逃过她的注视,也正因此,她的眼神忽然凝冷,透出痛楚之极的神色来。 李富似乎也感觉到一些不同,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轻轻吁了口气,叹道:“公主真是神出入化,咱们一同去的楚秦,可是公主却不知不觉地做了这么些安排来。”说着话,他伸手在茶边一拂,惊叹道:“茶水凉了,我去换一盅吧。”说罢就要去拿茶,伸出的手却忽然被她握住,随即手心一凉,一个小巧地白色瓷器落在他的掌心,白韶卿的声音听起来,忽然变地陌生而遥远:“你还记得这个么?奔雷大人!” 027 痛楚 李富浑身一颠,却只是极短极短的刹那,随即,他的眼中显出迷茫“公主,你说什么?” 白韶卿也不追究,只是指指那个瓷瓶“闻一闻,你应该认得吧。” 李富不敢违拗,便依言打开瓶塞,根本无须靠近,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这味道他是熟悉的,便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是当时颜姑娘跟我闹笑话,给我下了痒药,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有薄荷香味的,很是香甜。” 她看着他,却摇了摇头:“不,你再闻闻。这不是你配的那个。” 李富一愣,将信将疑地靠近一些,再闻了一次,这一下,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宛如瞬间失了血色般。白韶卿直视着他,徐徐说道:“这是颜天配的,她虽然给你下了痒药,可过后也觉玩笑开的太过,便另配了药让我拿给你。不是不信任你的医术,只是比起颜天,你似乎确实稍逊一筹,因此我便应了她,又怕你拒绝她的好意,因此悄悄地让宫女给换了瓶子,这事你始终不知晓。”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还有一件事你不知的,就是此药入的并非薄荷,而是一种叫析子的草药,味道与薄荷相似,可却极为持久。当时颜天做药时,我就在她身边,她曾笑着说,你用了这个药,这味道便是经年不散,将来再也不用眼看,只要遥遥地闻到那个味儿,便知是你来了。”她语气淡淡,眼中却扬起一层薄雾“却没想到,只隔了半个月,我便需要凭此物,才能认出你来。” 李富一阵阵发僵,脸上神色变幻,终究道:“公主,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 白韶卿看着他好一会,才轻声道:“出事那晚,我便是在小六身上闻到这个味道,松花与颜天身上也皆有此味,所以当时,我以为,是你下的毒。” 她的眼睛如利刃般扫射过来,李富一惊一颤,慌乱起来:“没有,我没有下毒。” “不错,下毒的并不是你。”白韶卿看着他“后来当月王告诉我小六松花还活着时,我确实大大地吃惊,她们未死,我自然欢喜,可也因此,我发现自己判断有误,她们既然没死,下毒的自然不是你。可是问题是……她们身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味道呢?” 她说着话,不再看他,而是转头朝向窗外,停了一会,才道:“行军入京的那几夜我根本无法入眠,我整夜回想,越想越乱,理不出头绪来,只到有一日,我摸到这天久丝……”她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抚摸,一滴晶莹地泪珠滴落在那天久丝上,氲开淡淡地水光“我想起松花那晚说的话,我想起我们四人在松花的新房中笑闹,我想到穆遥的忽然出现……” “他必是听到了我们的话,松花所作的那个物事是柏其轩的手笔,离殊要占天下,要一切可利用的人与事,连詹灼都不放过,又怎会放过天下第一工的东西。因此必是他临时改变主意,要你去救活松花,而你是知道这些亲人在我心中份量的,因此便顺手也救了最无害的小六,因此这二人身上才会有你的气味。救人之后,你怕颜天未死,赶至颜馆,果然如你所料,她虽中毒,却挣扎着逃了出来,因此,你下手杀她,那柄剑和她的身上也就留下了你的味道,我说的可曾有错?” 李富面如死灰,却是竭力摇头“错了全错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一直在宫中,陪着月王的,公主不信可以问他……” “既是月影四大堂主之一的奔雷,一个面具对你而言,岂是难事。”白韶卿盯着他,眼睛中闪闪发光“一个民间草药大夫之子,居然会做出以假乱真的面具,易容手段更是无师自通,日益,精美……直到最后才想到是你,实在是我太傻。想必你为了掩饰也下了不少苦功,做出易容手段慢慢进步地样子来,自残自身,隐忍藏匿,奔雷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李富嘴唇颤抖,强自镇定:“颜天也是无师自通,公主却是独不信我,小富子为了公主,性命也可抛弃,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要呆在你的身边……那么多风风雨雨,公主当真不记得,轻易便怀疑我么?” “正是因为一起走过的日子太久,我才更是心寒,”白韶卿看着他,极细极慢地一分分打量过来,那目光令李富不寒而栗“初入齐壤,月重锦私出客栈却受伤归来,这个伤他的人,我始终想不出是谁,可若是想到你身上,一切便迎刃而解。恐怕那是离殊的一次试探,要看我如何化解此事,因此你便阻止月重锦,让他不能公然露面。后来月宫试药,你毕竟不是楚夙,即使通些药理,可没把握压制毒盅,因此你自服毒药,乱了自己的心脉,再将宫中的三个月影交出,由此逃过一劫……松花成婚那晚,颜天离开时曾和我说她有事要与我详谈,再加上当时在宫里时她对你所中的奇毒一直有所迟疑,因此你感觉她或许发现了什么,所以势必要杀她灭口!” “不,不是这样……”李富身体绵软,几乎嘶声大叫,白韶卿伸手自怀中一抽,将一个物事猛然掷到他面前,那东西溜溜直转,滚动着触到他的衣襟才勉强停住,李富喘着粗气,巍颠颠地将此物拿在手上,原来是个绵盒,里面有一颗极小的药丸,红至深紫,透着幽暗地光“想要证明你的清白,就吃了它,”白韶卿声音冷冷。 李富一时愣怔,却听她道:“这是毒盅的原形炼化所得,比滴汁的药性更强十倍,若是月影服食,立刻吐血不止……可是,这也是盅毒的解药。”她看着他,朝他慢慢靠近“颜天与我都是向氏弟子,我们有一种互相传密的办法,将物事藏匿于某处,供门人寻找。离殊兴许从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又或者他当时无暇顾及……总之,我回月之后,在颜馆中终是寻到了。颜天并未怀疑你,因为她知道你随我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她想要告诉我的,便是此物,化盅丸,她苦心研制而成,为的是帮月影解脱,不论是穆遥还是任何一个月影,她都希望能帮助他们重回自已……” 李富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手上的颤抖渐渐停止,那粒药丸要他手中被握的越来越紧,他脸上的神色也由此逐渐变化。 “颜天虽死,却有余泽于世,这粒药就在你手中,吃与不吃,要不要从头开始,都由你自己决定。”说罢,她退开两步,只是静静呆着,不再言语。 李富看着手中的药丸,神情呆滞,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周遭更是一片死寂,时间似乎停滞不动,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再度抬头时,已显苍老之色,颤抖地双唇泛着白,他看向她,深深地注视,朝前挪了几步之后,他忽然跪下,哽咽嘶哑“我……我身不由已,公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他哆嗦着想说更多,可碰上她木然地目光,却又止住,只得低下头去,霍地将那药丸放到嘴里,用力咽下“我要从头开始,要留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来,我虽有隐私,可是我的心是真是分分都向着公主,如今公主给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我必定……”他慌慌张张地说话,抬起头来时,只见不远处的白韶卿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脸色惨白之极。 看到如此脆弱无助地她,李富的心中更是剧痛,他受命离殊,陪伴在她身边,身有毒盅,必得听命于他,可是多年相处,她确实已经是他最亲的人,如今看她伤恸至此,不由得心下大悔,又是心痛又是难过,扑爬过去抱住她腿,哭道:“公主,我错了我错了,你骂我你打我,是我猪狗不如,伤了公主的心……我有毒盅在身,不得不那么做呀公主,如今我解了毒,我要重新开始,全力帮助公主,从今以后一心一意我……” 他正在边哭边说,却不料手中环抱地白韶卿忽然挣了开去,退后到几步的位置,她说:“从头开始!那谁能让颜天金子柏源豆芽……从头开始?” 她的声音冷峻之极,如严寒劲风般地刮面如刀,李富浑身一颤,一点点抬起头,碰上她的目光,他忽然,心中一凉“公主……是试探我?” 白韶卿泪痕未干,眼角却又湿润,可是嘴边却扬起一弯诡异地冷笑:“颜天是做了化盅丸没错,可是……你配用么?” 028 断绝 李富身体僵直,一颗心更是如坠深渊,呆呆地坐了半晌,服药到现在,全无方才白韶卿所言的要大量吐血的感觉,原来…… 这才是白韶卿呀,她分明已然看穿,却依旧给了他分辨地机会,可是慌乱之下,他却做了最错的选择,吃下那颗药,就是应验了她所说的一切。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原来这药……公主好深的心机呀。” 他慢慢抬头看着她,如此仰视,忽然发现眼前这女子如斯陌生,此时此刻,他才明白,眼前这个再也不是当年在乌府慌张失措,强自镇定地那个少女了。他分明一路伴随而来,可却从未察觉她已然蜕尽生涩,眉目之间,那股张扬与决断,灼放着残忍的华丽之色,那夺目的森然,竟宛如鸟瞰天下的君主。 当初离殊动用三堂之力将他们安排在她身边,他们心底都曾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少女而已,可是直到如今,他才发现,离殊从未看错,错的一直是他们,他们小看了她,落败,是必然的事。 “颜馆之事发生的当晚,你已然察觉是我,却一直隐忍,还带我同去楚秦,只怕这一路上,你都暗中安排了人手跟踪我……”李富看着她,徐徐开口,他的神色全然变化,事情到此地步,已经无须再装。 “不错,我要留你在身边,离殊才能安然地帷幄千里,才会相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才能依我的计划进行。” 李富再度一惊,思忖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什么秋色浪漫一路慢行,是公主故意拖着我慢慢去秦,到了秦国,整日呆在小客栈里,也是为了防我,暗地里,公主却另有安排。”说着忽然惨然一笑“公主透露出还有另一份图纸的事,再加上一直不让我知道你怎样千里传信,双管齐下,你料定离殊暂时不会对你下手……” 白韶卿看着他,说道:“他想要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得到,抓了我去,又有何用。” “所以公主安心地四处游走,私下里,想必做了不少功夫。”看李富眼睛闪烁,白韶卿淡淡一笑:“不错,穆遥可以入秦,我自然也能入,本来我们另有打算,却没想到,秦嘲风会中毒!”她眼神凛然,扫他一眼,再道:“你故意将此事告诉我,就是要看我如何反映?我若对秦嘲风有情,这一次就不会袖手旁观,若是我冒然动作,秦宫之中,等着我的,又将是什么?” 李富面色惨淡“原来你听到我的话便已然想到这么多,难怪你暗指皇后,将此事拉到皇宫争风吃醋地琐事上,表示不会插手。” “我自然不会插手,既然你出言试探,得到我的回应后,皇宫防备不会加强,便是助了秦嘲风一臂之力。”白韶卿淡淡回答,说出的话却让李富大惊“秦嘲风他……” “他的心里只有秦国,那位皇后更是早就让他深恶痛绝,他根本就是想借机行事,将外威扫荡干净,只不过他未知离殊一事,要将他劝服暂时忍耐,不是易事。”白韶卿向窗外远眺,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淡笑“不过我也并没打算劝他……” 李富皱着眉头,思忖着她的话,一时无语。白韶卿回头看他,又道:“好在如今离殊如期登基,秦国居然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存在,这一回,他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李富一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你……你利用我传给离殊你准备攻秦之事,你知道离殊得知此讯,必然会速速登基?那你那天在殿上说的攻打秦国,竟是……假的?” 白韶卿冷哼一声:“假倒不假,不过不会是现在。”说着话,她的眼神亦渐渐凝冷“就像在涤谷时,离殊曾送我一柄长枪,我应接过来,就是接受了他的挑战。如今我扬言攻秦,更自请领军出征,这便是我递到离殊面前的另一管长枪,傲慢如他,又怎会不接?只怕他的心下还有狂喜,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然在等待这一刻了。要与我正面应战,他就誓必要出师有名,因此,登基,便是他眼前唯一也是最快捷的方法。” 她的眼睛森冷,微仰着头,目光却斜斜地俯视下来,看着李富:“我的目地就是要他登上明面,这么多年来,我在明而他在暗,就算我知道他的厉害他的野心,可是四国君主却无此忧,所以,我不要一个假想敌,我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背负谋逆之名的公敌。他登上王位,以他的性情必有所为,而我,则要让天下知晓,这是个狼子野心谋算天下的人。” 李富呆呆看着她,出了好一会神,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扶住一边地椅子,挣扎着慢慢站起身来,嘴角却是微曲“这么说来,我的所作所为皆在你的计算之中……那松花小六的性命呢?你也不要了吗?” 白韶卿垂在一旁的双手极微地一颠,他看着她“这是你最大的弱点,你做不到无情,便不是无机可趁,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是我在照料她们,离了我,她们都活不长久,这,也是你刚刚明明可以,却没有弄颗毒药给我吃的原因吧?”他嘴角的笑容慢慢放大,苍白地脸孔却变地扭曲,吃下那颗药这么久,身体一直没有动静,这让他慢慢放下心来,是啊,就算她机关算尽,可是自己还掌握着她那一双爱愈性命的姐妹的性命,对待亲情,她素来心软,这也是她下不了手的原因吧。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张狂,看着一言不发地她,他开始渐渐往后退去,想趁机溜走。 却不料,他才刚一动弹,便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地卡卡声响,他不由得一怔,这声音……不由自主得回头去看,一看之下,却觉脑中在刹时间被轰成一片空白,就连魂魄都仿似离体荡出一圈,悠悠然地却落不到实处。 身后果然是熟人,可却不是应该有的姿态。 松花还是坐在轮椅上,可是她的眼睛清亮,脸色虽仍是雪白,却并非平日里病态地模样,反而因为此刻圆瞪双目,气愤地脸颊微微有点泛红,她的身后,是推着轮椅的柏大力,也是浓眉倒竖,满目凶光地看着李富。 “不怕死的东西,到了这个地步,还敢耍狠。”柏大力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将他生生地咬下几块肉一般。 李富身子一软,颤抖地伸指出去伸着松花“你……” “奇怪吗?我怎么不呆了?”松花瞪着他“要不是姐姐要我暂时忍耐,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生食你的血肉,你……你还我亲人们的命来!”说着话已经泪如雨下。身后柏大力更是青筋暴起,双手握着轮椅地推手咯咯直响。 李富一退再退,碰到一边的茶几上,撞的上面茶盘水壶一阵乱响“不可能……我用了七星眠草,你不可能这么快就醒的过来。”他嘴唇颤抖地转动目光,在眼前怒形于色地地二人脸上晃了片刻,不得不又回到不远处白韶卿的身上。 却见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死了一般的,没有波澜亦无情感,见他转头,她自怀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白纸,递了过来。李富愣愣地接过去,展开一眼,惊呼声卜出,那纸也飘然落地“他……他竟然……” “楚国之行,除董家为松花一族报仇只是其一,重中之重,却是为了见到楚夙,我以盅引试他,他没有发毒迹象,而事先我已知他确是离殊门人不假,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已经解了盅毒。他虽立为楚王,却明白自己只是傀儡,他有野心,我便以王位相劝,又知他解盅秘密,他权衡利弊,自然会选。这张药方,就是我抄录你所用之药,由他过目。以楚夙之能,自然能瞧出其中端倪,有他改过的药方,我一出宫立刻飞鸟传信回来。你我慢慢赴秦,又在那边耽搁数十日之久,这边群医会诊,确定楚夙之方无误,立即下药诊治,你我尚未离秦,她二人就已愈了八成。” 李富冷汗涔涔,白韶卿却不再看他:“要你不怀疑不设防,戏自然是要作足全套,你回来之后,她二人皆得作假,而我还是免不了担心让你瞧出端倪,因此近日不论议事参政,军中操练,都带你在旁,不再避讳。你即有私,自然想知道的越多越好,也因此心存窃喜,对她二人之事便慢慢疏忽。” 话说到此,李富已经连站的力气都没,软软地滑到地上,眼神呆滞,重重喘着粗气,“她二人即愈,你的筹码已失,今时今日,实在是我的忍耐已至极限,要面对你的虚伪的,再以虚假回应,这非我所愿,却非做不可。事已至迟,你自行了断吧。”白韶卿说罢转身要走,李富却飞扑过去,抱住她腿“公主公主,你即然有毒盅的解药便救了我吧,只要脱离此毒,我必然一心一意……” 白韶卿由他抱着,却是不再回头,只是语气淡淡:“给你选择的机会,我已然愧对颜天她们,一次机会已然太多,你也做了选择,剩下的,便是结果。你侨装多年,此时此刻,也是时候做一回自己,四大堂主之一的奔雷,连面对死亡的勇气也没有么?” 029 无言 李富浑身一震,双手不由地慢慢松开她,白韶卿一动不动,更不回头,只是叫了声:“青儿……” 松花应声,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扔到他面前,语气恨恨“便宜了你。” 柏大力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又看看离他极近的白韶卿,警告道:“我劝你别再转什么心思,刚刚你吃的那颗是软筋散,药性虽慢,可却持久。你此时也只有自行了断地那点力气了,若再使什么龌龊手段,我就让你受尽散罪再死。” 李富脸孔抽动,呆呆地将那柄匕首捡起,看着刀锋,只喘粗气,一旁的白韶卿不再看他,袖袍之下却是紧握双拳,提步就去,沉重地脚步声渐行渐远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那是利刃刺入身体地钝响,却令她情不自禁骤然止步,胸膛中仿似也满溢起剧烈地痛楚,令她微微倦缩了身子,而李富的声音亦在此时轻轻飘来“……公主……下辈子……我还能做……小富子么?” 白韶卿银牙轻咬,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两行泪水却还是流了下来“好”她轻轻开口。 “多……谢……”虚弱地声音终于消与无形,弥撒而去,身后,木轮慢慢滚动而来,松花的手轻轻攀上她的手臂,冰凉地脸庞贴付过来,白韶卿一动不动,背对她的身子却轻轻地颤抖起来,似在,哭泣。 …… 深冬,山岗上风势凛冽,天空的云层倒是稀薄,仿似都让这寒风吹散了般地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层无边无际地暗青色虚空。冷风拂过枯枝,卷起一些残枝碎叶,带着干土,在林间打旋,呼啸声一阵急一阵缓,扫地林间四人衣衫袍角冽冽作响。 四人面前,立着几座小坟,快一年了,已然不能算是新坟,可依旧光洁如初,坟茔上连根杂草也无,墓碑更是擦拭地干干净净。 墓地选在山岗之上,是因这里可以眺望京城,四方地重重楼阁城墙地齐壤就在山下不远的地方,待到来年开春,坟边的林子生出新绿的时候,又能将这些坟墓都掩盖在绿叶之下。 四人皆是无声,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些小坟,旧的泪水刚刚干涸,新的泪珠又缓缓滴落。许久许久,是柏大力勉强开口:“他们在这里,也是团聚,盼望他们来世转生,能再做姐妹兄弟。” 四人中略矮的是坐在轮椅上的松花,她中毒太深,腿终究无法医治,要终身坐在轮椅上了,可她并无怨恨,能活着已是不易,何况此时的她,责任重大“是呀,来世,我们都是要再做亲人,再在一起,我要做很多很多的烟花,绽放最大的光彩出来,每一年都让他们看见。让他们知道我们好好的。” “我也是”一身白衣地小六已经褪尽了当初痴呆地模样,一同消失地还有她的娇弱,她的眼睛乌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容易受惊胆怯如小兔子般地目光,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坚毅与坦然,泪水流淌到脸颊,又被她用力擦去:“颜姐姐,我如今在林大夫那儿正式学医啦,当初你让我背的药名,我如今不但能背也全都认得出来还配的上药,青青姐说,颜馆会一直留着,将来就由我接手,我一定,不会坏了你的名头。” 一旁地白韶卿含泪而笑,轻轻搂住她纤细地肩膀,目光在每一个小坟上缓缓而过,脑中便现在与他们的每一个片刻,从最初的小乞儿,到雪山与颜天相逢,再后来松花塞里,得见昔日伙伴,真的以为能够团聚在一起,却哪想等来的竟是梦魇一场。可是老天也算仁慈,借李富之手留下了这一双小姐妹,同时,也为她留下了人心,没有她们的她,怕是会变作十八层地狱也敢去闯地妖魔。而此时,却险险地避过一劫,依旧有爱有心。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松花,将另一只搭在她的肩膀上,松花也伸过手来,盖在她的手背上。她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能活着,便应当不虚此行,而且还要代替死去的亲人们,更好的活下去。这里是他们永远的家,也将是她们的。 四人站了许久,天气开始蒙蒙发暗,才在柏大力地催促下下得山来,山脚下便是等待他们的马与马车,柏大力与几个侍卫骑马陪在一旁,三个小姐妹则坐在车里。小六微微有些倦了,便靠着白韶卿沉沉睡去,松花则从怀中拿出一张大纸来,铺在面前,细细看着,不时还皱皱眉头。白韶卿也凑过头去看,二人偶尔还会低语一两声。 不多时,马车进了城,便直接入宫。如今松花小六皆住在宫里,虽然月国已经算是月影最少地一个地方,白韶卿却再不会让她们离开自己的保护范围。这当然与宫制不附,可月王应允,谁又能多说什么。只是白韶卿还是男装,反而是她住在颜馆,送她们二人回宫,看着两人的马车消失在长长宫道上,她便转身,正要离开。一个小太监呼滋滋地喘着气,跑过来道:“是柏副将么?王上在宣平殿等着见大人!” 白韶卿一愣,便答应了跟他同去,走至殿内,便见一看到她的月重锦已经起身离座,远远迎来,又挥退了太监宫女,携了她手道:“今日有人送来个盒子,指名是给你的,我怕有诈打开看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送你这个。” “是什么?”白韶卿让他说摸不着头脑,跟着他转过侧殿,一进屋,就忽然止住步伐。 屋子正中的桌上摆着一个硕长的锦盒,两端都长出一大截,盒盖已开,可是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月重锦看她忽然脸上变色,便松了她手,由她慢慢走上前去。 只见她去至桌前,伸手一提,一柄银枪便被她握在手中,枪锋上冷光青寒,印地她脸色都显青暗。 “这是谁送的,知道么?”月重锦轻声问。 “离殊!”白韶卿仰头看着枪尖,眼中森然“他囚禁我时,曾让我使过此枪。” 月重锦不明其意,可看她脸色不善,到嘴边的提问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近日以来,她以柏氏之名,广招天下,果然有许多柏氏后人纷纷而来,前前后后的,竟然汇聚千人,当然这些人中有真有假,她吩咐下去,以盅引暗试,挑出了数十个月影地奸细。而柏氏之中,倒有大半自愿入伍,如今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广增兵力自然是重中之重。她身为副将,却做着极为细碎的小事,每一个新兵入伍,她必得亲自验看,月影之创委实给她留下巨大阴影,何况此时此刻,更是半分差错也不能有。 也正因此,她几乎一日不闲,亲上校场,骑马射箭带兵操练,忙的脚不沾地。可即使再忙再累,她的神色永远不变,轻松而淡定,微微地含着笑,总能让面对她的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给人力量使人信任。 她的喜怒也因此变地更加不形于色,却没想到,这一管长枪,却令她神情大变,面对这久未见到的神色,月重锦不由得更是担心,哪里还能忍住不问,上前一些皱眉道:“他送这个是什么用意?” “他已知李富身份败露,可是依旧接收我的挑战。”白韶卿始终凝神注视枪头,黑瞳中竟被映地碧光闪闪,离殊,你想要说什么呢。应该不仅仅只是想让我回想那段屈辱的日子,这柄长枪当时便知有长短两柄,你若是还作着那时的梦想,保留那可笑认知,我怕是不能令你如愿。不过,你若是想让双枪在战场上见面,我倒是,可以成全。 030 新君 秦国。 大殿内幽静阴冷,只在殿中央地正座上歪歪地靠了一个人,他的身畔,点有数盏灯火,青铜凤头盏,衔着尖尖长嘴上的一点微光,氲氤出微黄地烛火。光弱而不及远,只照在这大殿深处,四下里,便是阴沉地黝黑,透着凉气,阴风徐徐,似匍匐着无数幽灵。 他的长眉被垂落地黑发遮掩住了尾端,眼神凝聚在面前龙案地奏折上,却是一动不动,半晌也没有翻看或移动,只是出神。修长而苍白地指尖轻轻地不时叩在案边,一下一下,断续绵长,打破死寂。 殿外远远地宫道上,却有人匆匆而来,速度极快,脚步轻灵,转瞬间已到殿外,进的殿来就跪在阴暗中,声音清朗“禀主上,一切都已就绪。”殿上之人根本不答,连眼神也没一个,这人不敢起身,只得详报“九城皆在掌控,除尚书莫之渊,右侍朗胡延、许易风及他们的部下因抵抗过甚,不得不略施惩戒外,其余人等皆无异议,如今九城已闭,各处也都安排妥当,明日大典,属下们定当竭尽所能,担保主上之事分毫差错也没有。” 他说完话,殿上依旧无声,他也就只得跪着,好一会,才听殿上那人轻哼一声“月国那边怎样了?” 这人一激,忙答:“禀主上,先前浑入柏氏难民地一十二人,已然尽数失败,属下会继续……” “不用了,”座上人懒懒开口“送人过去,不过是填了旋坑,”说着他目光一转,两道厉光飞射而来,看的跪地之人冷汗涔涔“流火堂下还没动静?轻易便能让人识破身份的盅毒,配一个新药,这么久音讯还是全无,要你们何用?” 地上那人立刻以额叩地,咚咚直响“流火座下已经倾尽全力,连流火大人亦已参与其中,近日频繁过问药力之事,有大人相助,必然不用太久就能……就能……”他想了半天,不敢轻易保证,最终还是咬牙道:“属下们拼尽全力,绝不敢耽搁主上大事。” 座上的人瞟他一眼,大事,他知道什么是大事!哼!他也懒地理他,微动了身子,黑色蝠翼般地大袖轻轻一扬,那人顿时如获大赦,磕了三下,倒退而出,一直走下长长地玉阶,才敢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殿上那人挪了挪,却依旧是歪着,他随便怎么坐,都有点懒散地样子,垂落地长发更是从来不束,因之更显散漫。 他的眼睛投向左侧地铜灯上,自那点灼光中,却看到她的脸。小脸儿崩地紧紧,双瞳总是会在骤然间变地乌黑,因紧张因恐惧,更多时候,却是因恨。她看着他时,毫不掩饰她的恨意,而此时此刻,恐怕她的这股神色又出现了,因为,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收到了他的礼物。 他忽然长眉轻挑,带着微扬地笑意,光是想象她看到长枪时的样子,已然令他微熏,恨他,亦要用心。 世人都盼望恩爱长久,却不知人性脆弱,人心更是如此,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长久缠绵,亦难逃烟消云散的一天。 但是恨,却不会。世人容易忘记别人对自己的好,却始终对羞辱仇恨耿耿于怀,因此恨才是这天下间永远不变地情感,若是恨入骨骼,那就更是生生世世,永世不泯。 恨他,没有关系,或许,他还能让她再恨自己多一些,他嘴角亦渐渐勾起弧度,伸出长指拿过一旁的朱笔,在一本奏折上轻轻挥就,眼中再度透出噬血地光芒。 次日,秦王登基。 先祖明宗二子秦殊,当年被其父放逐,边界荒僻,他却自有生存之法,不仅生活丰足,更建立了他自己的庞大势力。护国公派人四下寻察时,朝中皆以为这位王子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此番要找,怕是没个一年半载不行,却哪知卜出云阳,便有人送来王子讯息,跟随而去,立刻便在秦边得见。此人出示明宗配玉以示身份,寻派官员立刻飞信传京,整件事来回不过十数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迎驾回宫之后,宫中数位老臣却皆质疑此人身份,寻回过程太过容易,猜疑也是难免,甚至有老臣当廷指出,此王子与明宗乃至先帝嘲风皆无相象之处,仅凭一枚玉配,不足以证明身份。朝中护国公为首地一派却是鼎力支持新帝,两边数日争持不下。 隔了数日,那位大臣在家中病瘫,大夫定其为中风,再无医治可能,此人三朝元老,年岁确定已高,众臣也只是感叹一番,未作细想。哪知隔了几日,另几位大臣不是病倒便是出行不慎摔了个重伤不起,倒下之人,皆属当时反对新帝的大臣,众人这才心戚戚然,若有所察,只是为时已远,护国公军权在手,一切已成定局。虽然仍有冒死犯上之人,可也很快从朝堂上退去,不知下落如何,生死怎样。 就这样,新君登基大典如期而至,正阳殿上,一身黑袍地新君,缓缓走上皇位,此人风姿卓越,气场惊人,此番一入王座,一双眼睛更是劲光四射,朝下众臣,无不敢与其对视,就连始终笑容可掬地护国公,与之目光相触时,也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新君上位,举国大赦,凡重罪者皆减刑罚,轻罪者交保出狱。民间一片欢腾,街市上更是热闹,五彩地舞狮群队在长街上拖出长长尾巴,烟花四散,鞭炮齐鸣,两侧百姓无不为之喜笑颜开,能如此快地另立新君,平定内乱,百姓自然欢喜。 可是人群之后,却有数人负手而立,这些人面目普通,衣裳也不醒目,可他们当中一人,分明平常之极的一张面孔,却有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灼灼地目光,始终眺望长街那边远远地宫廷一角,飞挑地屋脊。他的眼中如同能喷出火一般,定定注视着,双拳也是捏的咯咯作响,身边的人立刻觉察异样,靠近一些,耳语几声,这才勉强拉着此人转身而去,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巷弄之中。 短短数月,楚秦两国皆换新君,而那两位旧主不约而同地都是正当壮年,却是一个疯癫入狱,一个忽然死亡,这实在不得不教人感叹世事无常。帝位的纠葛,古往今来,皆不简单,死了的倒下去,活着的立上来,从来不是谁善谁恶,权力之争,只分强弱。 月纪两国此时此刻,都多少存有忧虑,秦楚换了新君,自然也就推翻了他们以往对对方的认知,此两位新王的处事方针怎样,直接影响到未来四国的安危,而就在这不安之中,一封语气诚恳地拜贴,随人而至。 秦国新君上位,想趁此机会,请四国君主一晤,地点就定在四国地界之中的,向山。 向山。 白韶卿眼瞳微缩,看着这两个字。 离殊方任大位,便要施展杀戮,做他一统天下的打算么?引三国国君至向山,再一一灭之?可是,这看起来太过简单,与离殊向来的行径不附。何况,单以杀灭国君而占其国,他没有立威之地,阴险狡诈地离殊,断不会简单地以暴力解决此事,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031 用意 初春,向山的樱花又开的漫山遍野。 依旧细碎地花雨中,向山却已变换了风貌。山下地冰河上搭起了长长地浮桥,百数只扁舟以铁索牢牢相系,手臂粗地铁索捆紧船身向两边延伸,再并做八股分别固定在两岸地四个石柱上,船身上铺了丝密无缝地木板,再覆以红毯,虽然走上去未免有些摇动晃荡,可已无须再一船船地渡人。 一路上更是将原先宛转隐妙地山路拓宽铲平,用大小不一却接和巧妙地各色鹅卵石拼成弯曲长路。半山腰上,原先的小宅重新置盖,成为一处处各有围墙地别院,高矮不一,顺着山势一路点缀上去,有的干脆就盖在陡峭地山壁上,院与院之间,以拱桥飞廊相接,满山淡粉翠绿,镶嵌着隐约地白墙画檐。 此日,是秦国定的四国会晤之日,向山脚下十里周边,都是封锁地严严实实,各国大队人马皆在山脚下停步驻扎,四面防守。四国君主只各带五十人上山,其中御林军占三十名,宫女太监十人,其余便是国主亲随或将领。每一位国君入山,便由一名白衣女子领入宅院,院内物事一应俱全,可见秦国的安排很是花了些时间。 诸君倒都是准时而来,向山之颠地一处宅院中,秦殊靠在窗旁,注视着半山腰处地一处宅院,那里如今已经有人进出,他的嘴角不由轻扬。 当夜,便在向山最高锋处地观星台摆开宴席,四国君主会面,却是只谈风月,因此席间倒也和睦,楚国新君似乎颇为内敛,时常含笑,虽也酒到杯干,却是少语,与他相比,新秦王便甚为开朗,席上常听到他朗声长笑,言谈之间,见闻极广。 纪王此来,本来一直忐忑不安,当初吕汉年得到惊雷,立刻飞信传京,看到形势大好,纪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却没想转眼惊雷不再是稀罕之物,纪军立失先机。不久秦国新君上位当日,与纪军遥遥相对地守边秦军,便在边界放了几颗惊雷,纪军见状,不得不知难而退,秦军一路追击,势头却是不猛,只是将纪军赶过川江,便不再攻打。虽猜不透秦王心思,可不管怎样,当初已方攻秦,纪军坏了他们攻月的计划,这个梁子总是结下了。因此此趟向山之行,他着实是硬着头皮,拖到其它三国都已出发,这才不得不来。 却没想到,这秦王一派潇洒作派,全然没有半分见怪指责之意,言淡间更是洒脱,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对他还特别地和蔼,一直以晚辈谦称。纪王大喜过望,更是着力巴结,虽说四国没有高低,可强弱优劣,却是一目了然,如今秦国新君性格爽朗大度,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对纪国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有着纪王的吹捧讨好,席上气氛自然更加融洽,两国将领也是频繁敬酒,一时间,宾主皆欢。就连不太说话的楚王月君,都被敬了些酒,喝的微熏。秦殊向月重锦再敬一杯,酒盅放到嘴边时,他的目光轻轻一挑,朝着月国的几位将领一扫而过,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 这一夜,尽欢而散。 第二日一早,各国护卫得到消息,秦君将在辰时在观星峰顶再开宴席,此次却是为了商讨四国将来的合作共处等事宜。 这个才是四国聚合地目地,因此众人毫无异议,辰时刚至,三君已然全数出现。眼前观星峰的布置却又与昨日不同了。 峰顶原来是一个凌空地绝顶之处,中间是极大的空旷地,地势即高,气息清冽。此时却围出一个硕大五彩屏障,以数十根长杆为支柱,每个长杆上皆盖有密实地绸缎,薄缎随风而鼓,却是微拂,而不掀起,显然有东西固定,不过隐约也能见到长杆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依稀似是画卷,只是即用锦缎遮掩,自然是别有用处。 这个帷幔,圈成一个多边多角地形状,中间铺出极大地地毯,各国席间又另有五彩绒毯划分区域,布置地华丽而精美。三君环视一周,便各自坐下,此乃正宴,各国将士便都是坐在自家君主地后席上。三君坐定,秦殊方才姗姗而来。 他身着暗印龙纹黑袍,立领对襟的长袍自腰对襟四开长摆,露出内里深紫色地锦袍,领口处缀有黑绒。腰系镶赤玉紫黑色玉宽带,绕八字绣龙带缀,脚下是一双盘着紫荆纹地黑色长靴,长发垂肩,风姿卓越。三国君主昨日夜间见他,已觉此人神采非常,今日日光下一见,更觉他仪表堂堂。 他一路含笑抱拳“昨夜喝的尽兴,早起居然迟了,实在是失礼之极。” 楚月二君皆抱拳还礼,唯纪王站起身道:“昨夜那般,哪个不多喝几杯,本王也是宿醉未醒,喝了不少醒酒汤,这会儿脚脖子还发软呢。” 秦殊一笑,坐落下来,目光扫到,却面向月重锦道:“月君脸色好似有些不好,没什么不适吧?” 月重锦淡淡道:“劳秦王记挂,本王无事。”秦殊笑笑,大手一挥,两边白衣宫女便送上各式酒点,他执杯在手“此次初会,本王原想设在秦国,只是后来觉得或许还是这里较为妥当,不过此地毕竟僻陋,不周处还望各位海涵。” 三人举杯同饮,放下杯子,又听他道:“本王登基至始,一直观览卷宗。百年前先祖们平分天下,以四国安居,我辈承受功业,自然应当遵循先祖们立下的誓言,”说着他身旁已经有人奉上一个银盘,上有金丝纹镶边地折子四份,分别送至三位君主手中,三人打开来,便见内里写有各项条文,边界驻守,贸易互通,详细之处一一罗列,纪王第一个便双手发颤,若是秦国真能照此实施,对他的纪国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好事。他抬起激动地眼睛朝另两位君主脸上望去,只见楚王含笑点头“秦王考虑周到,本王佩服之至。” 秦殊含笑道:“有什么增改之处,各位自行添加,可再议论。” 纪王连忙笑了起来“哪里哪里,秦王考虑已然全面之极,连本国商贸最弱地环节都已想到,本王……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秦殊笑着点头,目光落到月重锦身上,语气愈发温和“月王以为如何?” 月重锦轻轻将那折子放好,气定神闲“此议甚好。” 秦殊道:“既然众王无议,那此番向山之行,便算功德圆满。”一旁纪王已然举杯道:“有秦君如此地明君降世,四国安矣。”楚王也应声举杯,三人不约而同都是看向月重锦,他似有若无地淡淡一笑,也跟着举了杯子。 既然此议成功,光不了再喝几杯,席上气氛比昨夜更加融洽,各国将领导亦是笑谈开来,高扬地兴致下,秦殊忽然轻轻一笑:“四国即能平安相守,有一项题议,似乎亦可相谈。” “哦?愿闻其详!”纪王立刻回应。 秦殊笑道:“我们四人之中,除了纪王年长,其余不过是晚辈……”纪王连忙双手连摆“虚长一些,此话哪里敢当!”秦殊一笑,目光流转“连本王在内,三王均未立后,有国主而无后,似乎尚欠完美。” 纪王立刻反映过来,笑道:“正是正是,未知秦王可有中意人选?又或者四国之中,广招贤淑?” 秦殊微微一笑,长眉轻扬:“好像纪王曾经送过一名公主赴秦!本王察看宗卷,始知此事。” 纪王一愣,叹息道:“是啊,可惜那位平安公主福泽不长。” “平安公主么?听闻此人容貌无双,胆识过人。”他嘴唇微抿,目光却是扫向月重锦,果然见他脸色发白,唇线也崩地极紧。 “实在是风华绝代,本王当年见过她一面,只要一提起,便觉一切宛若眼前”纪王也慨叹不已,嘴上说着,心里却更是惋惜。可惜那样的女子实在是不易寻到,听秦王的意思,好似地此人心有向往,若是纪国能再献上一个这样的,岂不是大大的投其所好,更何况听他言下,还有立后之意,唉,真是错失良机。此趟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在民间好好寻一番,以一个女子联接国与国之间地利益,那是再便利不过的事了。 他这里算盘乱拨,那边却听秦王说道:“这么说来,纪王识得她?”纪王又是一愣,点头道:“当年殿上,正是本王为她册封。” “那纪王若再看到此人,可还认得出?”秦殊再问。 “自然识得,此女风姿卓越,一见难忘,”纪王笑答,看到秦殊一脸淡笑地看着自己,他的脑子总算转了回来,忙问:“莫非秦王知道此人何在?当年平安公主并没入宫,便在途中病故,难道她……”说到这里,他都有些激动地控制不住,看秦王的样子似乎知晓此人下落,当年她未入宫,此时秦王若是寻得,自然还是他纪国献上的公主,这岂不是天下落下的好事一桩么? “或许知道。”秦殊笑靥更盛,目光定在月重锦身上,笑问:“听闻月国近来有一位将军名扬天下,自请柏姓,为冤民伸张正义!” 032 邵青 月重锦指节发僵,慢慢地收回来,他穿着白色缀银边地开襟摮袍,此时便将双手拢入袖笼,静了静才答:“确有此人。” “为柏氏平反,此人胆量不小。”秦殊这话让纪王心中一颠,不由得向他望去,眼角更是带过月王。月国数月前的那份召告惊动天下,当时纪王就曾叹息过,年青人少不更事,竟连上辈君主定下的事也敢反盘,这事折腾起来,是杀人的人错了?还是被杀的人错了?那可是祸及先祖的一锅浑水,更何况提及此事,就是公然与秦叫板,看吧,秦王果然问起此事,倒要看月王如何自处! 他那里提心吊胆,这边月重锦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微抬了眼帘,看了眼秦殊“当年先王慧后虽然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为,可是草菅人命,终究无法心安。这些年来,本王也时常回想此事,这事,确是错的离谱。”这话更是让纪王眉眼直跳,就连一旁楚王,也抬了眼睛,望向离殊。 “仅凭虚无地几个字,便置柏氏于死地,这岂是一国之主应该做的事。我辈历来颂扬爱民如子,将子民爱到灭绝氏族,未免贻笑天下。轻率而为,到头来,失的是君威,是百姓之心。为柏氏平反,是本王一力促就,不过做些亡羊补牢的事而已,未能救柏氏于水火,本王愧对先祖。” 这番话更是公然与秦王叫板了,一时纪楚二君都是默默,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又转,却见秦殊双目微弯,笑意更深“素闻月王宅心仁厚,百姓称赞,今日一见,果然有颗菩萨心肠!”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歼灭柏氏,那是先祖所为,如月王所言,确有些不恰之处,月王此举,本王倒也频感认同。” 纪王被他这话说的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楚王,想从这同盟眼中寻点答案,却哪料楚王早在秦殊开口说话时,已经收了诧异之色,此时更是一脸漠然,如入定一般端坐不动了。纪王看不出什么,自然只得再回头看月重锦,却见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接话,这些人都是话留三分的样子,倒教纪王一时绞尽脑汁也不明其意,好不苦恼。 只见那秦殊笑了笑:“那位柏将军有如此胸襟胆识,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此次随行可有此人?本王好奇心起,想见上一见。” 月重锦凤目一凝,推辞道:“柏将军是有随行,可是身有染恙,所以一直在休息。” “是么?在向山上染病那是本王照顾不周,更要见见了,也好让本王聊表歉意才是。”看秦殊始终含笑,目光亦是柔和,一时间,倒让一旁的纪王如堕云雾,不知他用意怎样。那月重绵倒也不再坚持,朝身吩咐“去请邵将军。”后面有人应了,转身退下。 秦殊笑呤呤地看着那人走远,将酒盅拿到觜边浅茗了一口,又道:“月国自提出为柏氏平反之后,便有千余人前去投靠,而月国在四国间因此事口碑更誉,得民心而强国力,月王这一着棋子走的甚妙。” “为民者,民心自然向之。”月重锦神色淡然“本王虽已尽全力促成此事,可是今日所为,难补当年犯下的恶业之万一。循回有报,有的事,未必弥补得了。” “月王这话竟是透着玄机。”秦殊看着他,脸上虽笑着,眼神却已渐渐变冷。 月重锦笑笑“听者有心罢了。” “我怎么瞧着月王倒不似个君主,倒像个带业修身之人了。”秦殊微微后仰,晶亮地眼自微曲地长睫下看着他“不知月王拜的是哪尊佛,信的哪个神?” 月重锦凤眸回扫,看定他,忽然微微一笑。 他的相貌本就偏柔,此时微风拂面,颈侧的白摮袍边的银绒绞合着乌黑地长发,黑白分明地在他脸颊下轻轻动弹,愈发使得他透着妖娆地容貌,满布张力“月某一介凡人,不拜神亦非信佛,我所信的,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他的眼中透着柔光,看秦殊脸上的淡笑渐渐隐去,变作一股阴霾之色,他却笑意更深,目光越过秦殊,眺望峰峦叠聚地群山“我信她,更庆幸与之相遇,将来种种,只要是她作下的决定,我都绝无反复。” 能听明白这话的,自然不算纪王在内,他迷茫地目光在另外三人脸上转了片刻,虽然不明白,可也隐约察觉气氛似乎微有变化,恰才地融洽,即使是表面的,也与此时悄然消失,看着秦王拿着酒盅浅饮一口的样子,纪王忽然,心生寒意。 一时场中静了下来,山风习习中,屏风后忽然传来的一阵由远而近地喀喀响声,便变的异常引人注意。这声音倒是像平板车推过碎石山路发出的声响,众人都有些愣怔间,便听那声音停在了屏外,紧接着便有人走到月王身后耳语,他点了点头,回头向秦殊道:“敝国柏将军已到,”说罢朝后挥手“请她上来。” 这名头委实响亮,众人不约而同都扭头去看,只有楚王眼帘轻挑,却是先瞟了眼秦殊忽然变色的脸庞。 屏后静了片刻,那喀喀声再度响起,一座木制轮椅就这样缓缓印入众人眼帘,而木椅上坐着的,虽然盔甲着身,却分明是一个清瘦女子。场上顿时低语四起,纪王最先失声惊呼:“这位便是扬名天下的柏青大将军么?她怎么……怎么是个……” 月重锦拱手道:“我国有先贤慧后在先,自然也有这巾帼英雄女将军。”说罢看了一旁的邵青一眼,又道:“望国君们谅解邵将军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纪王忙拱手坐回原位,与场中其它人一样,眼睛控制不住的只将这邵青细细打量。只见她不过二十出头,眉目间尚有青涩之色,五官生的倒是频有英气,只是此时面对四国君主,一张小脸发白,略有紧张神情。 大名鼎鼎地邵青居然是个年青女子,众人虽都不敢置信,可月王亲自为其正名,又有什么可疑的,只是目光少不得都有些轻视之色。 楚王也只是在最初时扫了一眼她,便将目光转向另一人。此时此刻,那秦王脸上愈发地柔和了,只是这满目地没有暖意地笑容,看在楚王眼中,却是分外惊心。 “这位便是柏将军么?”秦王笑问。 “正是,”月王朝那柏青点头示意,她便朝秦王抱拳“臣柏青,见过秦王。”俨然一幅江湖作派。 “听闻柏将军原非姓柏,而是自请此姓,不知将军原本名讳是什么?”秦王神色慵懒,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那柏青本已紧张,被他一瞧,更是脸色发青,扶着轮椅的双手握地指节发白“臣……” 月重锦微笑道:“柏将军的先祖极有名望的,只是为了避祸,这才隐藏姓氏多年,说是赐姓,其实本王只是将她的本姓赐还而已。”说着目光柔柔,落在柏青身上。 那柏青与他对视,脸上的紧张神情终于渐渐褪去,微昂了脖子,转向秦王“臣本就姓柏,祖父名讳柏其轩。”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震惊地目光中,唯秦王笑道:“这么说来,大名鼎鼎地惊雷,便是出自将军之手?” 柏青道:“那是祖父之功,臣不敢逾据。” “原来如此,”秦王含笑点头“你为月国献了这样的宝贝,自然要还你先祖一个清白,换作是本王,这个姓,也是要赏的。”他的眼睛敛着光,将柏青一分分细细打量,又笑“月国有你,真是得了个宝贝。你祖父若是还有别的奇器留下,看来不久地将来,我等便要奉月国为尊了。” 话音落下,席上众人再度一惊,转向月国的目光立刻又有变化,月重锦坦然受之:“本王以仁立国,兢兢业业,只为守望先祖留下的这份基业。天下太平,才是万世功德,不以强凌弱,自然也不会任人宰割。” 秦殊大笑:“好一个不会任人宰割。月国得惊雷在先立柏氏在后,这样惊动天下的作为,却原来只是不想任人宰割!说的好,说的太好了。本王倒想听听,拥有天下第一工的月王,为何会有这样的顾虑?你若是还怕人宰割,我等又何来立锥之地呢?” 他始终柔声笑语,说的话却是听的众人心中一颠,看向月王的目光更是变的惊惧怀疑,样样皆有。 这月重锦以十九之龄自慧后手中接过帝位,登基后的数年中,施行轻武重商地国策,与慧后的时政南辕北辙,而受慧后辈加气重的左膀右臂“铁军”在他的手下也是连逢压制。因此在三国看来,这位月王柔弱怯战,胆色行事,怕是不及慧后半成。可是一年前地楚月之战,月军地表现却令世人乍舌震惊。勇猛如脱缰野马般地月军,竟势头强劲地连败楚军,就连后来秦军增楚,与之对抗,也没从他手上讨到什么大便宜。三国这才惊觉,这位月王不容小觊。 而此时此刻,秦王的话,却更令众人惊疑不定,看向月重锦的目光也变地异样深邃。他却似毫不在意,只浅浅笑答:“四国安然,自然因为有先祖承诺在先。可是世事每日变化,要想永久地维持先祖遗训,防患于未然,却是不能不做。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变强,强到他人不敢觊觎,才能实现守护百姓之心。” “月王这话更是难懂了,月国如今有天下第一工的传人在手,鸟瞰天下之势指日可成,何来如此胆怯地说法?防患于未然么?本王倒是想问问,月国防的是什么?患从何来?”秦王紧追不放。 “近年来,四国间颇多变故,其中纷乱,皆由一个组织而起。不知在座众王可有听闻?”月重锦神色淡淡,其余三王中,只有纪王挪了挪坐姿,朝前探首,想听的仔细些,楚秦二王,自然没什么神情变化。 “这个组织名为月影,人数众多,潜伏于四国之中伺机以动。月影之下,更是组织严密,分工细致。下毒行刺,侨装暗杀,便是皇宫大内,也如入无人之境。名动天下的纪国‘洛水阁’惨案与本国一年前医馆灭门之惨事,皆由此起。” 纪王浑身一震,失声道:“月王此话当真?” 月重锦点头道:“若是纪王信的过,本王倒是可以对您的疑问一一解答,怕是贵国太子之失,也与这组织有关。” 纪国这边惊呼卜出,那一头秦王早笑了:“如此神奇么?本王倒是头回听闻。不过纪国之事,为何月王言之凿凿?难道月王的人出入纪境,也是如入无人之境么?” 纪王一惊,抬眼看向月重锦,后者无甚神情变化,反而正视秦王道:“月国惨遭灭门惨案,月某倾全国之力,也必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月影之迷,便是由此解开。秦王认为有什么不妥么?本王对月影尚有几下散手,秦王若是不信,本王倒可为众人演试一二。” 这话一出,楚王眉角轻跳,立刻便看向月重锦。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秦殊身上散出的杀气已然弥散开来,这小子居然还敢如此张狂,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式,并不曾听闻月重锦是如此轻狂之人,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还是他已然窥见此局,干脆要闹个鱼死网破么? 纪王不知其中究竟,只是看月王神色不善,而那秦王虽然仍是笑着,可周遭忽然紧张地气氛,他还是体会的出来,自然也很知趣地闭上嘴巴,只将一双眼珠子滚来滚去,在二人脸上转动不停。 场中再度静下,过了片刻,倒是一旁的柏青轻咳一声,低声道:“月王,臣是否退下?”这声音虽小,此时却是因场中极静而使得众人都听见了。 月王朝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秦王道:“柏将军留步。”说罢他竟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那柏青脸上惊慌一闪而过,转头朝月重锦看上一眼,这才略为收敛了紧张神色。 只见秦王走至她面前,毫无避讳地对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笑道:“本王听闻了柏将军的许多事迹,甚为钦佩,一直盼望能够一见,今日得见,更没想到柏将军竟是帼国英雄,本王向来求贤若渴,今日如此大才就在眼前,本王确是起了仰慕之心,只是,不知柏将军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到了柏青的脸上,只看得她脸上红了又白“哪来什么真面目,我又没有易容。” 秦殊淡淡一笑,却是摇头:“将军的大名,本王知晓已久,如此大才,自然也值得本王费点心思,因此在半年之前,本王就已得了将军的画像。可是今日一见,却没想到,并不相同。不知是本王的画像出了问题还是柏将军做了些小小变动?” 柏青脸色一变,目光转向月重锦,后者正要说话,那秦殊一挥手,却是朗声道:“拿上来。”众人回头,便见两个太监抬着一幅巨大的卷轴自屏后而出。 033 月后 那是一幅深蓝水缎画卷,轴身漆黑,看那两个太监吁吁直喘的样子,便知此画厚重非常。离殊神色淡淡,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特意停留在纪王身上,看的后者莫明其妙,他却微微一笑:“展开。” 身后立刻有两人抬着一座极高地铜架上前,放在场地中央,这青铜架顶端分叉,下座一个园形底盘,稳当当地立在地上,那两个太监立刻一边一个将捧着画卷的太监托起,四人使力,终于将画卷挂于铜架上,两个上方的太监各执卷轴一角,缓缓放下。随即,一幕极大地美人图,顿现眼前。 画中一位紫衫女子,正立于山颠上悠然远望,容貌倾绝,气质高贵,她带着笑意,神情却在似笑非笑之间,烟眸之中,柔情似水。 月重锦与柏青回头对望,心中都有震动,事态发展,果然与白韶卿所料一样。 四下里顿时一片抽气声,其中尤为纪王最甚,他巍颠颠地手指巨画,一脸又惊又喜开口道:“这……” 哪料另一个声音也同时想起,“嘭”地一声巨响,顿时盖住了他的声音,所有人回过神来的皆转头望去,却见月国将领中,一个方脸大汉脸孔涨红地一步跨出坐席,他的位置上,矮几已然翻倒,酒盅酒壶倒了一地,酒水四溅,一片狼藉。 只见他怒气冲冲地走到画前,声若洪钟“这……这成何体统!” 众人皆是一愣间,他已经嚷嚷开来:“敢问秦王,你私藏本国皇后画像,又将它如此示于人前,这般的轻辱我王,是何用意?这就是秦国的待客之道么?” 场上一静,顿时惊声四起,就连秦殊的脸色都骤然一变。 “皇后!” 那大汉气呼呼地道:“正是,此画像上的女子正是本国国母,皇后千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立刻将画取下!” 那些太监自然不会听他指令,众目都望向离殊,却见他微眯了眼睛,转向月重锦“倒不知月王何时立后?”这句话他说的极慢,可谓一字一顿,一直柔声慢语的他,此时竟是隐隐咬牙切齿。 月重锦坦然接受他逼人视线,伸手一抬,制止了一旁的那个大汉:“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陶将军稍安勿燥。”那大汉听他这么说,便只怒视秦殊,倒是不再多话了。 月重锦这才回看秦殊,云淡风轻地拱了拱手道:“本王确是已然大婚,只是未有通及四国,一来向山之行迫在眉睫,不够时间邀请众君观礼。二来皇后不喜张扬,更以先母为榜样,是个不慕奢华的人,因此婚宴一切从简。本王在这里,向众君讨个饶,将来有机会,再补这杯喜酒。”一时余人都是拱手还礼。 而秦殊紧紧盯着他,他的手指握紧,袖袍微微颤个不停。好你个白韶卿,不但看透此行用意,更是防到了数步之外。 以纪王为指,他便会以讨要当初纪国献妃之名,堂而皇之地向月重锦要还此女。就算她不亲来也是无妨,这半园地围屏上,绸缎遮掩下的,全是她的画像,全是。他只需纪王指出,便可立刻将这些画示于人前,从此以后,她的身份就此定死,天涯海角,她都永远只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却没想…… 月重锦神色淡然:“秦王的这位画师,怕是得了个假讯弄错了人,错不在此,追究无益,秦王你看,是否能将此画取下了呢?” 秦殊沉沉看着他,浑身上下戾气浓重,忽尔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个画师真是太该死,冒犯之罪,本王必当重责。”说罢也不使唤他人,转身走到画前,忽然飞身而起,两人高的青铜架,他一跃而至,只是瞬间,再落下时,那个要两人抬起的卷轴已在他手。他施施然地朝他走来,嘴角含笑,目光柔和“既然是贵国皇后,这画卷理应归还。” 月重锦亦微笑还礼,一旁走上两人,其中包括方才那个陶将军,二人鞠身自秦殊手中接过卷轴退到一边。秦殊却上前拉了月重锦的手“月君立后,是天大的喜事,这杯喜酒,本王可是要讨要的。” 月重锦点头道:“本王回去之后,会择良日而定,到时宴请各位,月国一聚。”秦殊笑容满面地点头“不知这位皇后,是月国哪位大臣的千金?月君不要见怪,能让月王择为皇后的女子,本王实在是好奇呀。” 月重锦并不在意地点头道:“本王的这位皇后,是楚国前朝宰相白琦之女。” 四下里又是一片轻微地嗡嗡声,秦殊笑道:“原来是名门之后。” “白家破落后,她辗转四国,这才与本王相遇,”月重锦的声音轻柔,凤眉微挑,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对这位皇后的情意,只是讲诉着她的身世,他的心,已然满溢,“这些年来,她受过很多苦,却曾经救过本王数次,更救过月国。能有这样的皇后,是本王大幸,月国大幸。” 秦殊双眸凝光,分明是笑着,嘴角的弧度却是狰狞“看到月君如此地志得愿满,倒教本王也羡慕起来了,来日见到她,誓必要好好恭喜一番。”他说“她”,并无任何尊称,月国诸将都是神色一冷,月重锦却是如常,只是转身拂袍,借势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笑了笑,退回原位。 虽然画卷已合,纪王的眼睛却始终未离,眼前所见,还是片刻前的惊鸿一弊。因为他清楚识得,那画上的,分明就是当初宣平殿上,自己亲自册封的“平安公主”。虽然画中人比起当时已经频有变化,可那样的姿容,却是一见难忘。只是此女如今成了月国皇后,而就算他再迟钝,也已看出秦王的些许用意,看来两王与此女皆有纠葛,其中利弊,现在还真不好权衡。秦国虽强,可眼下的月国却也不弱,得罪其中一方,都对自己无益,更何况这女子即能成为月后,与纪国多少总有些渊源,因此他也决定暂闭嘴巴,静观其变好了。 秦殊依旧谈笑自若,众人也均略留了留,这才散了宴席。撇开这个小插曲不谈,此次向山一行,四国君王会晤,即见了秦楚新君,又得到边关协议,也算是功德圆满,因此三君离席时都表示,明白一早起程回国,秦殊亦无异议,众人这才拱手而别。 若大的围屏下,一下子走干净了人,却唯独秦殊久久不动,底下的人都憋着气息,连大一点的呼吸声也不敢带出,这些人不同于秦宫中的奴才,皆是在他身边久侍地涤谷月影,此时此刻,任是谁也知晓主子心情恶劣,杀人只在抬手之间,此时此刻,哪个也不敢稍动。 秦殊不知坐了多久,抬起眼时,天色已然晚霞初上,他的眼眸凝着,有一点残忍地灼亮,嘴角带却带出妩媚地弧度,朝着四周屏风望了一眼,沉声道:“宵鹰。” 屏后立刻有一名黑衣男子上前跪下,秦殊看向远山:“给紫风,璃火,清雷传讯,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他们的手笔。” 那宵鹰一震,道:“立刻开始么?璃火那边时间最短,只怕尚未准备完全。” “要本王教你怎么做事?”秦殊瞟过一眼来。 宵鹰一颤,顶着战栗,依旧坚持“属下只是想说,主子历来心思慎密,计无遗漏,这一次,切不可因一时气恼,中了她……他人的激将法。” 秦殊定定看着他,半晌,轻轻一笑“连你都能看出这是她的激将法,本王又怎会不知。”他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像是起了谈兴“历来低调地月王忽然声势逼人,竟敢以盅引公然对本王进行挑衅!皇后?我看她是有作第二个慧后的准备,又或者,她终于想要顺应天命。既然她有此觉悟,本王自然奉陪到底。你去办吧,说多的话,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宵鹰一怔,忙鞠身退下。 秦殊离开席间,站在场中片刻,忽然轻击一手掌,四周的围屏上,遮掩地绸缎“刷”地一声同时落下,数柄长杆上面,十余幅画像顿时显露出来,晚霞映照着画中女子,如梦似幻,秦殊微微带着笑意,逐张看过去,转过一圈,才道:“去请月王到摘星亭,本王要与他饮酒赏月。” 月色下的山腰,有一处四方凉亭,建在一围池塘中央,四角曲桥宛转,池塘里碧水清清,时值初春,草色未苏,可是摘星亭塘边的垂柳却已然蒙有微绿,吐露新芽了。此时亭中已设了两个软榻锦盖,当中一桌宴席,摆有各式佳肴。 月上梢头,虽然入夜风寒,山腰那边的峭壁却挡了风势,亭中又有暖炉,四周轻纱垂落,倒也暖意融融。月重锦依旧是一身白袍赴席,与秦殊的黑袍对映,更是分明。二人各倚长亭一角,秦殊轻轻抚摸着怀里的暖炉,含笑看着月重锦“月君觉得这酒怎样?” 月重锦握着手中的琉璃盏“香醇混厚,是好酒。”他看着手中的盈盈酒纹,柏青等人都劝他称病推辞,可他还是来了。就算眼前这人是豺狼,这一趟,他也要来,因为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夫,她能面对的,他也一定要面对。 秦殊淡淡笑着“立一个罪臣之女为皇后,而且消息封的即紧,时间又把握的恰好,月君果然有能耐。”这里也没外人,因此他倒也不弄那些虚的,直截了当,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只是等她点头,其它的万事俱备,倒不需要什么周折。”月重锦也毫无隐晦,事实如此,若是他这一趟真的只是找自己饮酒品茗,那倒是奇怪的事了“至于身份,当年白琦之罪,本来就是莫须有,何况能得到这样的皇后,是月国举国之幸,就算她的身世再曲折万倍,也没人会在意!” 秦殊倒笑了:“你的这位皇后即非池中物,又能惹事,对月国是否幸事,倒还真难说。” 他分明话中含刺,月重锦却好似并不在意,眼望手中的酒,神色反而轻柔“我的母后,便是一位奇女子。我至今记得父皇病榻前握着母后的手,他闭上眼睛时地神态,无比安然。能有母后那样的妻子,是他此生之幸。父皇身后,叔伯倾轧,外威更是各拥皇子,势不两力,为了皇权,亲情羁绊下,即生毒心。若不是有母后,我无今日,月国更无安宁。” 他的凤眼,带着柔光向塘那边眺望,那神情令秦殊如利爪挠心,又怒又妒,再度轻轻一笑,开言道:“可她与你母后不同,她还没有权位时,就已经能够平定月乱,挑纪攻秦,阴谋计策,层出不穷,这样的女子一旦有机会,改元称王,亦非难事!” 月重锦闻言回头,目光在他脸停留片刻,神色坦然“若是那样,更是月国之幸了。本王离京之时,已然下旨,她就是此刻决定登基,亦非难事。” “这可真是教本王大吃一惊了。一个区区地向山之行,竟连身后事都安排了,月王是不是太也小题大做了些?”秦殊大笑出声。 月重锦道:“这世上的事,本就难料。”他竟似根本没将眼前这遍身戾气的男子放在眼里“秦君难道不是身有体会?” 二人目光一定,秦殊道:“这么说来,月君你是以赴死之心前来?”他虽带着笑意,可眼中的灼然已经隐露凶光。 月重锦毫不退避:“正是。” “这话可教本王如何是好?是让你走还是不让呢?”秦殊勾着嘴角正要再说,却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亭外灯光疾动。有数人快步而至,当先一人竟是纪王,他神色慌张,看到亭间二人也顾不得多说,直截了当地便道:“二位此次,可要救救本王。” 月重锦眼瞳一缩,还没问话,那边秦殊已经大步上前将纪王挽进亭来“什么事把纪王急成这样?” 034 局势 纪王身体始终在抖,抬头看着他,抖了半晌才道:“是……是本王的庶弟,他竟然趁本王离京,图谋叛乱……”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虽性情懦弱,却也不是生性噬杀之人,先皇共有七子,他登基后也是各分属地,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想,他这边离京不过数日,那一边他的兄弟们,竟敢做起如此荒诞地打算,若不是忠心地太监赴死来报,只怕他一脚踏入纪境,等待他的,就是可怕的下场。 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月重锦眉心紧蹙,秦殊也是皱眉道:“不会吧。会不会所报有假?你那七王地封地皆离京不近,你离纪不过数日,兵马调动,也需时间呀?” 纪王顿足道:“若是别人本王或许不信,可是……可是我那四弟诚王,正是此次本王离京时,暂由他代掌监国之人。若是他们互有通联,只怕本王还没离京时,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一来一去,可不就是……” 月重锦看他紧的不轻,忙道:“那个传讯的人还在么?” 纪王点头,身后一个青衣瘦削地中年太监已经上前叩拜在地,月重锦道:“此事怎样,你细细说一遍。” “是”,那人又是发抖又是喘气,好一会,总算将此事说完。原来纪王离京时,正好四弟诚王进京面圣,纪无太子,其它皇子皆小,因此纪王便让两个宰相连同一个兵部尚书共同监国。又因诚王在京,便令他多留几日,从旁协助。这位诚王,在纪王还是太子时,便相交频密,纪王登基后,亦是对他特别优待,给他的封地最好最大,离京也近,还每年都允他入京一次,诉诉兄弟情谊。再加诚王在民间地口碑也好,也能服众。因此纪王才放心留他在京。 却没想到,纪王这边离京,那一边,两个宰相紧接着就不是生病就是上朝路上马失前蹄,那一个兵总尚书更是家中失火,受到惊吓起不了床,因此不过几日之内,监国之职,便全然旁落在了诚王一人头上。 而这位太监,是在纪王幼子身边服侍的人,这些日子却看到宫内侍卫忽然进行大换血,各个重要关卡,皆多出许多生面孔来,各宫妃嫔皇子的寝宫更是围地密密实实,各样人等,干脆被禁了足。这太监立刻感觉大事不妙,凭着在熟悉宫中地形,这才偷偷逃出来,偷了一匹快马昼夜不停地狂奔来报信,总算赶在了纪王离山前。 一时间,只听到此人喘气地说话声,其余人等,皆默默无声。待他说完了,秦殊道:“那纪王想我等怎么帮你?” 纪王一愣,不由得很是忐忑。诚王叛乱,必定已然掌握京中兵权,只怕连向山这边回京一路上都设了埋伏,绝不可能让他平安回京,到时随便以一个遇盗之名,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他杀了。而皇子们幼小,诚王居于京中,肯定也打了不少基础,这些年他口碑即好,封地在他管辖之下亦是日渐丰足,到时只需几个大臣晋言上书,他便可在婉拒之后公然上位。 想到这些,又怎能不教纪王立时心惊肉跳,而他此次出京,所带的,不过是当初秦殊规定的四国所带的人马数量,就算勉强能护他进京,也绝不可能与诚王一战,更别提此时此景,诚王亦不会给他机会进京,沿途上必定设了重兵。因此思前想后,他不得来求助两王。可是话到临头,又忽然害怕起来。想到这位秦王总会不时地产生那么一丝莫名惧意,心里更是不安。 “纪王怎么不说话了?”秦王却是和颜悦色地扶着他走进亭里坐下,又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此次向山之行是本王提出,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本王自然是责无旁贷,有什么能帮的上的,纪王只管开口便是。” 纪王抬头看去,正触上他一双似笑非笑地眼睛,不知怎么的,那惧意不减反增,忙低头将那杯酒喝了个干净,心中一再估量,咬了咬牙,终于道:“本王想请两位君主,派兵助我进京,平定叛乱,本王愿以割地相谢。” 秦王轻轻一笑,摇头道:“这就太见外了。我等四国相连,共存利益。哪一国出事都对已不利,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说是吗?月君。” 纪王也抬头看向月王,此时此刻,按他心中所想,他更希望月王能够出面,秦王此人,浑身散发着不明地意味,他虽不能形容,可那惧意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比起他来,纪王倒更是相信眼前的这位月王,若月王同意相助,就大不相同。因此他的目光也倍加恳切,月重锦看着他,心中有一丝不安一闪而过,可还是点了点头“纪王不必惊慌。此等谋逆之臣,天地不容。本王立刻派兵,助纪王一臂之力。” 纪王紧执他手,却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秦殊拿起酒杯浅茗一口,目光与月重锦相遇,他将手中杯子微举示意,眼角微挑,竟是满满地笑意,而月重锦淡然注视着他,却是神色肃然。 第二日一早,各王起程回国,纪王却与月王同行,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行进了数日,进入月国境内,却不入京,而是擦着边界而行,朝纪而去。同时千里快骑,已将眼下发生的事传入京师。 大殿深处,一身华服地白韶卿垂头沉思,看着面前的奏折,目光闪烁,却是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殿前脚步声响起,柱国公地声音沉沉而来“什么?王上竟是去了纪界么?这是怎么回事?” 白韶卿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接,柱国公心下又是一乱。这个女人,唉,这个女人……他的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数月前那一天发生的事。月重锦将他与谦相请入宫中,当时殿内除了柏大力再无旁人,他们以为是有什么绝密之事要商议,却没想,殿后深处,一个盛装女子款款而出,那绝世的容貌,无不令在他二人震惊。而令他们更诧异的,却是月重锦的话。 从他被掳离京开始,所有细处,一一言明。柱国公听的冷汗连连,朝这胆大包天的女人怒目注视,她竟敢,竟敢冒冲月王,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二人皆是又惊又疑,直到此女将当时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说出,就连与柱国公独处时,再无第二人知道的情形,也一一道来,柱国公再无怀疑,却也因此简直要怒的被过气去。可是更为荒谬地,却在后面。 紧接着,月重锦拿出三份奏折,交于三人,展开看时,柱国公当时就将这奏折扔在一旁,他绝不会这么做。这样一个诡异的女子,竟然要自己荐她为后,她凭什么! 然而月王立意已绝,双方正在争执,却是那女子淡然一笑,上前开言,她的气度,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不由得柱国公不承认,她有光,明媚的光,那光芒,令他又刺又痛,因为她,实在是像极了他那独一无二的妹妹,慧后。 而她的言谈,更是让人无言以对,她并不为了皇后之位,当初侨装,亦无私心。这番话,确是令柱国公与谦相面面相觑,是呀。若是她有私心,假扮月王如此成功,甚至比月重锦做的更好,她完全可以一直做下去,甚至,改元创世,亦未尝不可。 然后,她说出自己的来历,又令二位老臣公吸了口凉气。白琦之女。那楚相白琦,曾是慧后倍加赞赏的能臣,传讯他要满门抄斩时,她甚至动过要救他的心。而眼前此女,竟是那场浩劫下存活的唯一一人,听她徐徐讲诉,二人心中都是微叹。更何况,她所经历,实在太多太惊人。要为纪民请愿的平安公主是她,为秦国千里救灾的向山圣女亦是她,甚至,她是自请柏姓的柏青大将军。 柱国公死死盯着此女,在许久许久地沉寂之后,他提出两个要求。其一,此女是否能为后,不是月王说了算,更非他们同意便行。因为慧后在世时,就曾立过一个圣坛,能平安出入此坛者,方能为月国之后。月重锦闻言大惊,正要劝阻,却被白韶卿所拦。 其二,就是此女若能通过此坛,便要立下血书,她即姓白也是姓柏,因此立后容易,却要她许下誓言。这世上最恶毒地誓言,永远,永远不能逾权,一生以月氏为重,若是以柏姓示人,便落得尸骨无存天打雷劈的下场。 这两点一说出,别说柏大力气的怒发冲冠,就连一边谦相也是大感意外。而那白韶卿却是欣然答应。 随后,由柱国公带领,便将这一行人带至殿后一个僻静所在。谦相都没来过此地,四下张望,很是好奇,而一旁静立的白韶卿,却是目光沉寂。这地方,她竟是来过的。当初假冒月王,她曾月下散步,却在此迷失方向。她还记得那院里屋里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宿命。 柱国公也不多话,直接请她进入屋内祭坛。月重锦焦燥不安,柏大力怒形于色,谦相忐忑不安,各色神态下,却见那白韶卿安然入内,屋里祭坛上,铺着厚厚的尘土,她静静伫立其中,等了片刻,子时到来,那束光,那曾经照耀过她的光芒,缓缓散落下来。 屋外三人乍口结舌地看到,那华服女子微微地昂着头,美而华贵地容貌,在那束月光下灼然生辉,她的眼睛如墨玉一般,仿似只要与之对望,一切烦乱皆会沉淀下去,她身上,甚至有比慧后更强烈地自信与安然。柱国公怔怔注视着她,同时,也是泪盈于睫,眼前这人,仿似变换了样貌,是他最疼爱最宝贵地妹妹。是她么?果真是她?是你亲自选下的媳妇,月国未来的皇后么? 这些年来,每一个进入后宫的妃嫔甚至宫女,都会先经此坛,无一不是晕厥过去,让人抬出来的。可眼前此女,却安然无恙,那么,这果然便是天意了。他忽然大大地松了口气,就这样吧,若是她,月国会更好的。虽然不想承认,柱国公还是这么想了。 然后她便在四人面前对着祭坛立誓,神色肃然,吐字清晰,听得那誓言自她口中说出,柱国公与谦相对望,都不觉生出愧然之色来。 而后便是立后大典,这位皇后却在此时提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要秘密进行,除了将领官员,只在宫中摆出简单仪式,特别是此次要随月王前往向山的将领,特意挑了以脾气易暴为名地陶石将军,在这些为数不多,却皆是朝中重臣的注视下,她款款走上玉阶,叩拜接过皇后之玺,从此后,她便是月国的皇后。 可是,她配作他的妻子么? 洞房花烛,她却有着深深地自责与欠意。她要做这个皇后,完全是为了月国,却不是,为了他。 是她求的婚。那一日。夜色清朗,她约他花下赏月,特意换了一身女装,略施薄妆,他惊叹,为之心旷神怡时,她却将涤谷发生的一切坦然告之,看到他面色发白,她亦绞心断肠,她不能为他而求,她只能为月国而求。 不能完整给予他的,她将以生命的方式,全部给予月国。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拉她入怀,一言不发,只是一再轻抚她的发,许久许久,他说“感天谢地,我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她泪溃于他的怀里,紧紧地贴付,仿似要将自己全然缩小在他的保护下。后来柱国公要她立誓,她确是,真心真意地立了誓言,她将她的性命,交付月国。 而后,月王赶赴向山,每一日,她都如坐针毡,而如今,纪国生变,诚王叛乱,他答应以兵相助,更应纪王所求,同赴纪国。 以纪国如今在四国中的影响,有月王同行,御驾亲临,即可展现纪月的相厚,又能给予诚王重重地震慑力,可是…… 为什么,她这么不安呢。 035 来袭 柱国公对此事也是极不赞同,一进殿就道:“何必要王上亲自前去,即是平叛,派兵遗将也就是了。如今谁也不知纪界内是怎么个情形,到时如何呼应,保护王上周全?唉,年青人行事就是太过轻率,如此大的事,怎么也得传讯回来,又或者回国之后,众人商议了才行呀。” 白韶卿相迎过去,道:“国公说的极是,不过王上既然已经出发,那就只有补救了。您稍安勿燥,先喝点茶,歇息一会。”一旁宫女端上茶来,她亲自接过递到他手中,又道:“本宫得到消息后,已然另派了队伍扮作行商分批经云山,田广,大新,常行四郡入纪界。这些地方离京城虽远,可是离那诚王所属的领地却不远,咱们先进了他的属地,看明情况再说。而其它五个王爷处,也均有我月军渗入,此时都在行进中,咱们安下心来,坐等消息吧。” 柱国公一怔,想不到快讯传来不过半日,她已经作了这么多安排,沸动的情绪立刻安定了不少,点头道:“这样最好。” 白韶卿又道:“此次秦王虽未与他们同行,可也派了一支队伍同进纪界,本宫觉得这才是更需要防范之处,秦王的用意未明,若是他支持诚王,只怕形势立刻扭转。” 柱国公大惊“不会吧,他为何要助诚王?” “本宫也只是猜测。最好不是这样。”白韶卿笑笑,转头拿起几份奏折到他面前“这是近日铁卫报上的升迁名单,国公看看其中增减有何不妥之处。我月国还有更多的能人,本宫想开科选举,将他们挖掘出来,为国所用,不知国公意下如何?” “这些事,月王既已全权交由皇后,皇后作主便是,臣等不过是从旁协助。”柱国公嘴上这么说着,可皇后的态度他还是喜欢的,接过奏折看了片刻,点头道:“这一趟,柏家出了不少能人,才只这么短的时间,兵户商农,皆有此姓人才。” “是呀,能得到平反的机会,他们自然尽竭力,要为月国施展,也好平复这些年受到的不平待遇。”白韶卿微凝了凝神,才道:“柏家的第七子柏飒,在铁军中立威甚快,本宫想择一个日子,公开进行镭台赛,他只要通过此试,本宫想对此人,委以重任。” “柏飒?”柱国公一愣“只怕不妥。此人年青气盛,最好再打磨打磨……”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殿外一叠声地传进,居然又是八百里传信,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沉,难道是月王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正想着,一个传令官匆忙进殿,卜地便跪“八百里急传,我国边界处常丰,盛地,熟阳,知县,皆有瘟疫。只在两日一夜间,死亡百姓已近千人,有些小镇,已成空城。” 瘟疫! 白韶卿握紧拳头,强自按捺,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万万不可慌张,可是,上千条人命,而且瘟疫还在漫延。此时初春,气候轻暖,正是病原最容易滋长的时节。而传信上的几个边城……她眉心一紧,有的连纪,有的连秦,几乎同一时候发生病情,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 她紧紧咬牙,道:“各地官员如何处置?是否已然进行隔离?” 那传令官喘着气道:“除盛地,知县有官员详报回应措施,其余两县未有回音。” 柱国公微微晃了一晃,急道:“立刻千里加急传令,督促地方施行隔离,与盛地知县相领的平湖等郡,立刻关闭墙门,京城也是,四门齐闭。” 那传令官答应了着飞奔而出,柱国公尚自抖个不停“瘟疫!这究竟,从何而来。” 白韶卿面无血色,却上前安抚“国公不要惊慌,即已安排下去,着急无益,您先回府休息,我这里招御医详谈对应办法。” 柱国公点头道:“正是如此,”说罢立刻离开,走时袖袍还在颤抖不止。不错,瘟疫,那是死神的触角,在这个时节漫延开来,便是神仙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那四个地点如分散,分在月国四面,可却是都在小镇集中处,若是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白韶卿立刻朝后宫走,正要传御医,心念一动,却还是先安排人来为自己换装,又传了一个讯息出去。不一会功夫,她已经侨装成一个普通妇人,自侧宫门出,朝颜馆走去。 小六如今还在学医,可平日颜馆已经有了坐馆大夫,她也是只要有空便呆在这里,这个时候,正好是她当值。看到白韶卿面色肃然,她亦是二话不说,跟着走进入室。白韶卿将瘟疫之事说了,将几个玉珠递到她手:“一切小心。” 小六眼睛一红,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日落之前我就出城。” “要你以身涉险,我很不安,可是此事如今尚未传至京城,消息一到,京城必定大乱,在此之前,必须先知晓此瘟疫是何情形,从何而来。这几颗珠子只能防你中毒,不能防病,你要切记。” “姐姐放心,能交待六儿做这事,是姐姐的信任,六儿如今长大了,必定能帮助姐姐。”小六大大的眼睛中盈盈发亮。 白韶卿紧紧握住她手“实在是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御医出京,必定会引起猜测。如今青儿不在我身边,你又要离开……你要记得千万千万……” 小六用力点头“我记得的,这就收拾下,立刻出发。”正说话,屋外已经有人喊“柏姑娘在吗?”小六一怔,白韶卿点头道:“我让他护你出京。”说着话已经掀帘出去,外面那人见到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陌生妇人,正吃了一惊,却听此人道:“柏少尉,你来的很快。” “皇后?”那柏少尉大惊,叩头就要拜,却被她一把拉住了,一路拉进里屋来,柏少尉不敢挣扎,只得跟着进来,看到小六在一旁,忙打招呼:“柏姑娘。” 小六脸上一红,那边白韶卿已经道:“事多紧急,来不及详谈了,城门转眼要闭,这是本宫的令牌,你拿着。”说罢递了过去,那柏少尉一惊,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接了。沉稳之态更让白韶卿心安,她看定他一字一顿道:“本宫要你护送柏姑娘出京,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她会告诉你,你要做的就是一路保护,不能让她生病不能让她有危险,你能做到么?” 柏少尉一怔,立刻叩拜“臣遵旨。” “这便是对你的一次磨练,平安回京之时,便是你升迁之日。柏飒,你可记得本宫说过的话么?” “臣记得。娘娘曾说,君子于世,一诺千金,柏氏兴衰,如在彼身。” “好,今日本宫与你,定下这个誓言。好去好回。来日月秦大战,本宫亲自为你挂帅,让你为父报仇!” 柏飒昂然抬头与她对视,重重点头,白韶卿再看小六一眼,咬了咬牙,掀帘而去。 回到宫中,她这才招御医聚焦,将月国乃至四国,这些年来发生过瘟疫地病情地方,全部整理出来,众御医得知此讯也是吓的心惊胆战,心知此时一分一秒都不容耽搁,行动速度也比平日快了数倍,翻阅文案,连同皇后一起,几乎只是转瞬之间,烛火明了又暗,茶水冷了又热,抬头之时,却见天色已亮。 白韶卿拖着疲倦地身子回宫,刚刚坐下,便听殿外急响,一连串地脚步声简直催肝裂胆“报,八百里加急到。” 重重不安涌上心头,白韶卿沉声道“读。” “王上与纪王进入纪界,经临云丰饶县后,失去踪迹。” 失去,踪迹!!! 白韶卿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已经突口而出,喷的面前地毯一片血红,宫女太监全吓的卜地便跪“怎么会失去踪迹?”她咬牙切齿,一字字如吞吐钢珠般。 “在丰饶县时尚有回应,可是昨日午时小歇之后,一行人竟然悄无声息地全部没了踪影。”那传令官蔌蔌发抖。 “四千余人,怎么可能就此消失?何人传的令?” “是……是当地纪国驿站,本来要在昨日傍晚在盘县接驾,可左等右等不见仪仗队伍,派人急寻,今晨赶至,却发现那丰饶县,竟是空无一人。”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月王失踪,那不是捅了天的大事,就是明知要死,也不得不报。他这里颤抖着等死,那边却听皇后地喘息声渐渐平复,不由地抬了抬眼,朝她看去。 她的唇边还有血迹,脸色惨白,可一双眼睛却是乌黑,如肓人一般地浓黑,绽放着强烈地灼亮,她的手紧紧抓着衣摆,整个人竭力控制,却仍然不难看出,她在发抖,剧烈而痛楚地颤抖着。 一屋子的人都受她影响,一动也不敢动,这个时候,一点极细的声音仿似也能将她击碎,时间好似停下,又好似生出翅膀来一般。白韶卿只觉窗外亮的刺目,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她站了起来。 一旁宫女立刻上前搀扶,因为她的样子好像要跌倒一样,可是皇后,却轻轻拂开她们的手,她的声音沉沉,却满含力量“更衣,本宫要上朝去。” 036 定心 满朝寂寂。 月王失踪了。 单单想到,就已经让人心惊肉跳,在纪界失踪,本应向纪国招讨,可是此时此刻,纪国内乱,诚王叛谋皇位,月国除了出兵,别无他法,可是一旦出兵…… 众臣面面相觑,柱国公已近虚脱,靠在一旁软椅上吁吁直喘,其余人等也都是面色惨白,终是柏大力咬牙道:“皇后,出兵吧!诚王叛乱谋纪,竟敢将王上也陷落其中,这是将我月国不放在眼中,臣愿请战,向纪军讨要王上。” 谦相叹道:“我军先前部属,皆指为秦,此时却要出兵讨纪,趁我军攻纪之即,若是秦国横插一扛,如今是好?” “纪军力弱,何况我军是助纪平乱,扫平诚王再战秦军便是。”柏大力怒气冲天。 “但若是就算扫了诚王,也找不到王上呢?何况如今王上在他手中,若是他以此要挟?我等又要怎么办?”另一个大臣道。 “就这样打不得么?王上是在纪界失踪,我就是将他纪国掀的底朝天,也要将王上寻出来。” “谈何容易,柏将军稍安勿燥。此事还要详议。万不可冲动。” “谈判定国,是你们文臣的事,我们这等武将,就是要用刀枪说话,我就不信,以铁军之能,打不下纪国!” “此时是要跟纪国开战么?是要与纪国一战高低么?”又一个大臣冷哼“王上还在敌手,柏将军就喊打喊杀,竟是没有一点将王上安危放在心上的念头么?” “你……”柏大力大怒,正要狂叫,却听座上一声轻语“柏将军请息怒。”正是皇后。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去看,月王离国前,便已在王座一旁加了一张座椅,由皇后安座,朝政事项,也都纳其发言。因此月王去向山后,皇后依旧坐在上首,便是有人不适应,可柱国公谦相等都不反对,自然也就没人说话。更何况,这位皇后处事,条理分明,神态从容,竟是隐有当年慧后之势,因此众人更加没有异议,这里听她说话,便都静了下来。 只见那皇后地目光在众人面上慢慢移动,目光诚恳,神色真挚“本宫以为,王上此劫,并非纪国所为。” 殿内顿时一片嗡鸣之声,却是柱国公重重咳嗽,众人才静下来。复看皇后,却听她道:“纪国内乱,诚王要的是什么?不过是纪王之位。就算他要弑君篡位,犯得着掳走月王,与月国结怨么?四国之中,秦国虽然一直独大,可自从我国慧后起,月国势头强劲,近年来,秦国又逢多事之秋,卜换新君。此时此刻,说起秦月两国,试问有谁敢说,秦,强于月?” 一番话说的众臣顿时脸色沉稳起来。 “就算他诚王要做纪王,也必要与月交好,纪在此时掳走月王,与情不符。”她目光游园,却又加重语气道:“可是,若是诚王与秦早有勾结,那么此事,却又有了发生的可能。诸位臣公不要忘了,与王上一同赴纪的,还有秦军一千人。” “秦王为什么要掳走王上?若是要掳,在向山扣下人来,不是更方便,又为何要入纪界?”兵部尚书质疑。 “不错。秦王此举似乎略显多余,可是诸位恐怕不知,这位秦王想要的,绝非区区一个秦国,他想做的是,天下王。” 众人又是一阵轻呼。 “其实众位细想,就不难发现诚王叛乱一事,很是可疑。”皇后徐徐而言“诚王是纪王的四弟,年岁也已过四十,与纪王自小交好,因此后来封地极大,离京又近,看他在封地所为,便不难发现,此人好享乐而性懒散,手下的事皆是由食客门人包揽。此次进京,与纪王去向山时间正好,让人以为他是故意如此,其实看一看这位诚王往年进京的时间,便不难发现。每年开春后带封地春笋山珍入京,正是他的习惯。因此不难发觉,其实是向山之行迎合了他的时间。” “可是纪王得讯皇城事变,难道他的人这也分辨不出?”谦相道。 “并非分辨不出,也许,说他被人利用,更加妥当。”皇后道:“一个年幼皇子身边的太监,逃出重围去向山报信,不是不能。可从发现到赶至向山,时间太短,路上太过顺利,难免让人怀疑。诚王真要叛乱,与向山交际之处,难道不会先设埋兵?更何况,还有更大的疑点,众位臣公请看。” 说罢她将一份案卷拿起,一旁太监鞠身接了,先送到柱国公面前,那是一份对四国皇室的调查详情,柱国公看了一眼,递给了一旁的谦相,他现在头晕脑涨,也看不出什么来。 皇后目视那案卷,轻叹道:“这位诚王无后。” 众臣再度惊叫出声。“他的妻妾虽多,可并无一儿半女,众位试想,一位无子无孙的王爷,他为什么要叛乱?就算篡位成功,他还能活几年?将来要将这位置传给谁呢?诚王喜欢享受,那封地百丈荣华已经足够,他甚至大建陵墓,要做永久的享乐院。样样般般,都已然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们,这位王爷,对自己的生活已然十分满足,他不会,也不可能冒死去做叛乱之事。既然他不会叛乱,那这其中必定就有一人说了谎话,又或者,是受人利用。” 众人无不凝眉沉思,对她所言,皆觉字字在理。谦相看着手中案卷皱眉道:“是啊。一个无后的王爷,这叛乱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这么说来,按皇后的意思,果然是秦国从中作梗。” 柱国公也恢复了少许力气,喃喃道:“是秦国故意引月王入纪么?这,这可如何是好?” 众臣一怔,不由得都因他的话,更加紧张。月重锦落入纪界,若真是叛乱的诚王,那倒反而好办了。纪国无论是谁继位,与月的关系,都将是重中之重。若是在他手中,月王起码不会有损伤,可若是落入秦手。月国早就已经视秦为敌,两国之战亦是一触即发的时候,月王若是此时陷入秦国,那是真正地困入绝境之中了。 一时间,众人都是气息沉沉,若大地殿内,听不到一点人声。 许久,只听脚步轻轻,众人抬头,惊觉那皇后已经走下金阶,朝着柱国公迎面而来,柱国公注视着她,她的脸上全无血色,下巴崩的极紧,眼中却并无惧意,反而,那里面,有一点光。 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她,竟让他有茫然之感,皇后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盈盈下拜,柱国公大惊去扶,却听那皇后道:“侄媳有一事请求舅舅相允。” 柱国公一愣,竟是回不过神来,这般的称呼,实在是太过隆重,她是皇后,家礼大不过国礼,便是她的父母在此,也要对她叩拜。何况是自己。 他微微有些颤抖,扶着她,她却不肯起来,满朝臣公看着,都是面面相觑,却见那皇后抬起一双波光闪闪却是异样坚决地眼睛“侄媳想请舅舅答允,立蒲儿,为太子。” 此话落地,那真是掷地有声,殿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月蒲之,柱国公最大的孙子,如今七岁。皇后此议之意,便是要过继这个侄儿为子,为月王留后。且不说月王如今生死未卜,她更是大婚不久,正当芳华。遭此变故,不思自身,想到的竟先是月王无后,若是月王真的出事,单只为了这一点,月国明的暗的,不知要起多少纷争。不是说皇亲都有夺位之心,只是人之常情如此。月氏一族,断不会因此断绝,那么皇位谁属,自然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 而这位皇后,竟已在这片刻间已经考虑的如此周全。一时间,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又惊又佩。柱国公更是老泪纵横,扶不起她来,他索性迎面跪下,泣道:“王上有上天庇护,又有您这样的皇后,必然会逢凶化吉。” 皇后也是眼圈微红:“王上如今蒙难,不论他是否能平安回来。月国却绝不可因王上而受制他人。立蒲儿为太子,王位后继有人,他国的盘算便会因此落空。侄媳愿在此立誓,将来王上若是平安归来,侄媳便是真有一男半女,也绝不会动摇太子之位。我白韶卿,以月国皇后为誓,此誓可与天地共存!” 众臣看到她眼中的夺目光芒,无不为之心悦诚服,齐齐跪拜道:“皇后圣明,有后如此,月国安矣。” 此议便如此通过,傍晚时分,一个盛装男童,便由柱国公带着入宫晋见。他的眼圈还微微泛着红,神色间略有胆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朝自己迎来的华贵女子,不由得有些躲闪。 白韶卿也不勉强,只能对他微笑示意,与柱国公细细商谈了立太子一事的细则,然后便问了问他的生活习惯,月蒲之很是小心翼翼,回答也总是只有一两个字,柱国公干着急,又不好催他,只在一边鼓着胡子。白韶卿倒笑了,伸手轻轻为他套上一个金项圈,项圈地彼端,缀有两粒磨地浑园地玉珠,说道:“这项圈能为蒲儿避毒防身,蒲儿要学着保护自己,将来才好保护月国。” 月蒲之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女子,愣着,却不说话。柱国公几次明示暗示他都没动静,白韶卿劝道:“孩子怕生,时常带他进宫来,熟悉了就好了。”柱国公点头答应,这边跟她告退,带着月蒲之正走出几步,却不料那孩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忽然说“是你要做我娘吗?”语气中竟是有些怒意。 柱国公大惊,想捂上他嘴却为时已晚,正要解释,却见白韶卿慢慢上前,蹲到蒲儿面前,轻声道:“蒲儿的娘只有一个,我要做的,是蒲儿的母后,这样一来,蒲儿便有了一个娘和一个母后,我们两人都会十分地疼爱你。你愿意么?” 蒲儿瞪着大大地眼睛看了她许久,小嘴边酒窝一闪,竟是笑了“那我就愿意了。” 柱国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白韶卿的目光满是歉意,同时,却又忍不住地欣赏她,这个白韶卿,月国好在,得到了她。 037 暖意 月国本来因月王失踪而泛起的波澜,就这样被白韶卿轻轻抵止。 只可惜天意,好似看不得她有半分舒坦。 不过几日,瘟疫的流言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民心惶惶,不少人已经开始屯积粮食,准备逃难,更是不知何时起,已然有人公然宣扬这是天降大难,皆因皇后姓柏,那柏氏预言,再一次被翻腾起来,弄的人心慌乱。 而白韶卿此时此刻,却面临着更大的难题。 “你是说,他丢了?还已经丢了数日?”一旁柏大力双眉紧皱,一脸的又气又急“这个田青,就会捣乱吧他,这点事也做不周全,不见了当时就应该立刻传信,唉,当初若是我和他换一换就好了。” “不见的时候他们自然先要找人,实在找不到才发的信,已经算快了。”白韶卿终于从那张矮签上抬起头来,将它递到火烛上,看它卷起黑边,转瞬化为飞灰,飘散开去,看着那烛光,她的脸上微有倦容“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这世上,也许真有至高的力量,我们只能尽人事,最终却是要听天意如何。” 柏大力道:“你太累了,去歇息一下。” 白韶卿摇了摇头,又朝着一堆成山地奏折埋首下去“如今王上和柏青皆在离殊手中,我哪有一刻能歇的下去,不如多做些事的好。”说罢又看向他“大战在即,这些日子铁军演练新的阵法,惊雷那边又都是你在看着,你才应当多加休息。” 柏大力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却又不知怎么安慰,急的在那里直搓手,白韶卿不愿让他烦恼,便挥手让他下去。待他走后,她依旧看着手中的奏折,可眼前的字却始终跳突不停,秦国的那着伏子,在这个时刻,他,究竟去了哪里? 可是眼前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她顾及此事,既然已经说动朝臣,那对秦一战,就要越快越好,迟一天,月王便多一分危险,可是……她的眸色再度变深了。 这几日各地疫区地奏报都已传上,此次不但瘟疫危害极大而且难以医治,疫病与往年发生过的情形症状皆不相同,能治愈者廖廖无已,十中有九,都是渐渐死去,因此眼下,边城之地,许多地方都有难民大规模地迁移,临近地方,不敢收容这些人的,便将他们拦在了城外,可是难民哭喊,其状悲苦,有的城池便放人进城暂避风雨,可是,没想到的是,紧接着瘟疫便立刻在此散开,接连三座好城就这样成为了周边闻风丧胆地疫区。如此形势下,再无地方肯接纳难民,一时间,苍翠之间,尽是尸骨。 白韶卿面前铺着一张极大的地图,这上面标有红色记号处,都是已成疫区之地,一眼望去,竟是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月国周边四角十数城地位置。这显而易见的围合之势,如同受到一只不可见的强手推动,正向月都缓缓而来。 她紧紧抓住龙案,因气愤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内有国难,外有强敌。这个时候,月国怎能再出兵打仗?离殊呀离殊,他要看的就是自己的决择么?要救月王柏青,还是救月国臣民…… 而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她猛然挥手,案台上的一应物事,全部被她掀翻在地,她的胸中仿似有一口怒气,再不将它发泄出来,她觉得自己地胸膛都要暴裂开来,而这大殿内,沉重地气息却好似越来越重,让她一刻也呆不下去,她迈步就朝外走,一旁的宫女太监早就吓的跪了一地,此时见她要走,忙爬起来跟上,却被她一声低喝制止“谁也不准跟上来。”然后,那个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转角处。 柱国公听宫女们指引方向,在御花园中兜兜转转了好一会才看到她。她就坐在假山一侧,面向湖水,此时阳光正好,湖面上闪动地波光粼粼,将她娇小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脸侧着,一动不动,不知已坐了多久,在假山湖泊高大的树木映衬下,她,显地分外纤细。 “皇后。”柱国轻轻叫了声,她忙回过头来,正要站起,他却伸出手来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这个细小的动作,让白韶卿为之一怔。而按上她肩的柱国公,心里却微叹了一声,如此瘦削地肩膀呢,此时却肩负着一个男子都难以承载地巨大压力。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了呢。”柱国公轻轻道。 “嗯,”白韶卿点了点头,抬眼看他“国公有事?疫区情形有变么?”刚刚有些松软下去的神经又要跳突起来。 柱国公却是微微一笑:“皇后怎么比老夫这个老头儿还经不得吓呢?” 白韶卿面色一红,却见那柱国公在假山那边也寻了个地方,也不擦拭,一撩朝服便坐了下去,架着腿,靠着假山,姿势也不甚美观。看她愣怔,他倒笑了“瞧什么?只准你们年青人席地而坐,对酒当歌么?我也年青过的,当年我们兄妹二人,就时常在南都家中桃花树下,饮酒闲谈。虽然那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数十年,可老夫却觉着,总在眼前。” 他看她一眼,眼神变地幽深起来:“你这个皇后,其实不够资格。” 白韶卿听到此话,只微微一怔,笑道:“确是如此。”不知怎么的,看着他的随性,她倒也放松了下来“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后,我差的太远了。” 柱国公道:“咦,皇后你不总是自信满满,一幅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模样么?怎么这会儿,倒妄自菲薄起来了?” 白韶卿看着他一脸笑意,脸色又泛了微红“若是在人前露了怯,又哪里能够得到他人的信任呢。” “这话说的好。够坦白够直接。”柱国公笑赞,眼睛眯着,将她上下打量“皇后,你可知你像极了一个人么?” “哦?是谁?” “慧后。”柱国公轻叹道:“你说的话,她也曾说过,她从不在人前显露神色变化,自小便喜欢崩着一张脸,就是当头给她个大栗子,她眼睛也不睁一下。” 慧后。白韶卿眼神凝起,望向湖泊。 “当初她嫁入王室,也曾有人指她不够资格。可是如今纵观月国百年,又有哪一位皇后,有慧后之能?又有谁,比她更有资格?”柱国公悠然远望,静了一静,才道:“我这位妹妹,实在是旷世之才,以一弱质女流,却完成了几界月王都没能完成的事。将一个赢弱地月国渐渐扶持起来。有这样的妹妹是老夫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只可惜她的光华太短,虽然灼亮,却很快消弥了。”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也渐渐悲哀起来。一旁白韶卿早已收回目光,停在他的身上,定定注视着他。 柱国公叹了口气“我以为这一世,再也见不到她那样的光芒,毕竟那样的女人,穷其一世,也未必能遇上一个。可没想,还能见到你。”他话锋一转,转头面前上她的目光,缓慢说道:“你亦有这样的光。白韶卿,你与慧儿非常想像,你的坦然无畏简直与她如出一辙。她是璧玉,而你,是还待消磨地顽石,老夫等待你长成为她那样的人,老夫也相信,那一日必会到来。” 二人对望,皆是无声,波光闪闪,在二人间亮出数道光华,夺目而耀眼。 看着白韶卿眼中的墨色渐渐浓重,柱国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却揉了揉腰道:“唉,老了不行了,这身子娇贵的很,坐这么会石头,腰就酸痛起来。” 白韶卿上前相扶“国公要保重身体。” 柱国公看着她笑笑,点头道:“这话听着暖和。”又拍了拍衣襟,看向一湖春色,道:“春日暖暖,夏日便不远了。”说着忽然转头问道:“你可知冬日大雪化去之后,是什么吗?” 白韶卿微一愣怔,转头看了看湖水,她的嘴边,一丝温柔地笑意慢慢浮现“是春天。” 她的侧脸,光洁而盈亮,长睫微垂,眼眸中闪着湖水的光,还有,她的光……柱国公只觉眼底隐隐冲撞,刹那间热泪盈眶“不错。是春天。这世人,只有两个人会这样回答。慧儿……卿儿……” 白韶卿回过头来,握住他手,一滴泪水滴落在他的大手上,她的声音亦是哽咽“舅舅,侄媳不够好,当不得舅舅这般疼爱。” 柱国公颤抖着拍着她的手“好的。你是很好的。”说着重重吸了口气,抽出手来,却是伏身便拜,在白韶卿微微地错愕中,他沉声道:“臣请亲至疫区援灾。” 038 双逢 “这怎么能行?”白韶卿俯身去扶,哪料柱国公一挡她手“皇后不答应,臣便跪死在此。” “您年岁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这个时候怎能奔波,更何况还是瘟疫猖獗之地,此议万万不可。” “月王身在险境,王后身受大任,这个时候老夫如何颐养天年?疫区虽然情险,可是若有皇亲安抚,定能安定人心。当下重中之重,难道不就是安定人心吗?娘娘为了王室之私,而置国难于不顾,天下人要怎么看你?你如何治得天下?”柱国公一字一顿,抬头仰视她,随着她的神色变化,他的神态亦渐渐温软“能见到月国有你接手,老夫此生再无它求,好侄媳,你答应舅舅,老夫膝盖痛呢。” 白韶卿眼圈一红,忙点头道:“答应,我都答应您先起来。”这才好不容易将他扶了起来,柱国公毕竟年岁有了,这一番动作,累的呼呼直喘,白韶卿便扶着他慢慢朝前殿走去,一边轻声道:“既然舅舅定要此行,为家为国,侄媳都只能从命,更何况,舅舅所言确实字字在理,既然如此,也不急在一时,我们好好想一想,如何将此事即要做的天下皆知,又要保证舅舅安全。” 柱国公笑的眉眼弯弯“这话才是正理。” 二人慢慢朝外走着,才出御花园,便见一个太监呼呼直喘地跑过来,白韶卿不由自主地手上一紧,柱国公却笑呵呵地拍了拍她手,她这才镇定下来,看那太监到眼前跪下“禀皇后,柏飒少尉让人带了一封私折进宫。” 白韶卿眉尖一挑,立刻伸手接过,打开来扫了两眼,含笑道:“舅舅真是月国的福将,您这里提出要去亲巡,那一边柏少尉已然送医进京了。据说此人对此疫很有些办法,舅舅带上这人一同前去,正是皆大欢喜之事。” 柱国公亦是大喜,点头道:“当然更好,你赶紧去见这人吧。我先歇歇,回头再商议。” 白韶卿应了,又嘱咐一旁宫女小心侍候,这才匆匆去了,这一路上脑中都是柏飒折中的话,二人平安无事,并且已离开月南瘟疫,朝北而行。南边疫情其实在他们到前,已经受到最大控制,其中缘由,皆因此人。 她大步朝前,直走地裙摆有如风助,后面的宫女太监都是一溜的小跑才能勉强跟上,虽然都有些不知所谓,可皇后此时神情大好,他们自然跑也跑的开怀。 一行人很快来到正殿,迈进殿去,便见一个白衣人伫立在大殿中央,听到太监宣“皇后驾到,”这人伏身叩拜,头有戒疤,原来是个僧人。白韶卿大步上前,亲自将他挽起:“远尘大师,快快请起。” 那人就势慢慢站立,微微退开一步,随即,他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 箭眉星目,轮廓尖削,竟是个极为俊雅地年青僧人。 白韶卿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却有片刻地怔愣。 这是一个陌生人吗?是的吧。起码她从未见过,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是怎么回事!如同触到雷、触到仙人掌上细密地尖刺,她的心,某一个深处,忽然,剧烈抽动了一下。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白韶卿已经收回手来,袖袍下手暗自握拳,定一定神,笑道:“听柏少尉说,月南数城的瘟疫控制,皆是远尘大师之功,大师实在是我月国的恩人呀。其中详情,还请大师细言。” 远尘似乎也有些神游天外,愣了愣,才鞠身道:“这是天意,并非贫僧之功。” 白韶卿含笑示意,让太监为他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则回到原座坐下,一殿庄重,那一袭僧袍却给这殿内涂抹上了几分飘逸之色。 “瘟疫一起,生灵涂炭。大师说此是天意,本宫不明,还请大师详加解释。”白韶卿问。 那远尘微一额首,道:“正如皇后所言,瘟疫一起,必是生灵涂炭,百姓受苦。而春季,也正是此种病疫最能扩散的季节,因此疫区大有不可抵制之势。贫僧一向居于深山,与世相绝之地,这一回却也受到波及。贫僧的一个小师弟,化缘回来,便开始高烧不退,贫僧以药汁相试,却始终不得其法,两日之后就连贫僧也感染此症。”说到这里,他微侧了头,去看皇后的神色。照理说,他既然是生过瘟疫地人,任何人听到都应惊诧甚至害怕才是,哪料那皇后不但不怕,反而身子前倾,眼中灼亮,嘴角更是含笑欣喜“可大师你如今安然无恙。这么说来……大师有治愈之法?”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难掩激动,轻微颤抖起来。 远尘定定望着她,这位皇后,果然如那柏飒所言,他点头道:“正是,贫僧自小顽症缠身,自会吃饭起便开始吃药,幸得恩师收留,又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贫僧方有今日。” “你的这位恩师实在是功德无量!”远尘抬头与她对视,白韶卿微笑着:“他救了你,如今你救月国。这份德才,恩泽天下。” “皇后谬赞。”远尘垂了垂头,她再道:“既然你能医治此疫,又为什么没有随柏少尉同去月北?” “这是贫僧自请,要来向皇后言明此事。这疫,怕是人为。”远尘说着,看皇后虽然脸色一白,却没有太大变化,心中更奇,接着道:“光是治愈疫民,还远远不够,这是人为的疫症,就必须追究源头,才是治本。”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下毒?”白韶卿问。 “正是,”远尘道:“而且疫症发起之地并不聚集,可听那些百姓传言,症状都是相似,这些地方,有的在月国之南,有的在北,有的却又在西……” “确是如此。大师请看。”白韶卿将那幅地图拿起,远尘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顿时点头道:“原来皇后已然明见千里。” “只要照着发生瘟疫的位置查看,就不难看其中玄机。根源在哪,是否人为,本宫皆有一些成算,可是,有大师的医术才是解决这一切地根本。”白韶卿看着他,静了片刻道:“远尘大师,本宫想要授你御僧之名,随柱国公亲巡救灾,你可愿意?” 远尘一震,叩伏道:“皇后所托,贫僧竭尽全力。”停了停,却又道:“皇后竟不查问贫僧身事来历,便委以重任?” 白韶卿微笑着离座而起,将他扶起:“方外之人,远离尘世,大师能够放下清静修行的日子,为救百姓投入红尘。本宫又怎会在意你来自何处,本是何人。再说有柏飒之托,再见到大师风采,本宫心中唯有庆幸,月国有大师,实在是月国之福。” 远尘眼显微亮,再一次,叩拜下去。 即日。柱国公便带着远尘,随行一千人,离京赴险,救助难民。月后亲送出城,百姓无不为之鼓舞,一时间,城内欢腾,竟还有民众自发地送衣送食,整整拉了几十辆大车,将至晌午时分,这才浩荡而去。 白韶卿在城楼又站了许久,这才回宫。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是快到天明时勉强合一合眼,这天送走这一行人,心中的重负总算略为减轻,回宫后便稍事歇息,本来只打算小歇,还让宫女未时叫醒自己。哪知一觉醒来,窗外天气幽暗,竟是已过申时。她一惊而起,那个想让皇后多歇一会的宫女颤抖地上前请罪,她瞪了她半天,终究还是不好严惩,只将她调离皇后寝宫作罢。 刷洗完毕,她简单用了些点心,便又回到正殿,如山的奏折早已经等在那里,她一头埋进去,顿时晨昏不省,再度抬头时,天已全黑。一旁亦有太监前来询问,是否先用晚膳。她应了,顺便站起来舒展手脚。 身边一连串的太监将膳食送至殿中,她自从封后以来,一直都是除了睡觉不离正殿,这些习惯早已成惯例,月重锦的太监总管原先还会以先例劝阻,后来月王离宫,只有她独理朝政,自然也就没有敢劝了。 她绕着殿走了一圈,回来时,御膳已经摆就,又因她特意嘱咐过,因此殿内必未留人侍候,她就着几样简单地菜肴胡乱吃些,便拿茶漱口。一边却忽然有人将一个托盘奉上,其中正是茶水,她正看着奏折,便顺手接过漱了口,放下茶杯,这才想起,抬眼道:“不是让你们都下去吗?怎么……” 未完的话就这样忽然打住,她的眼睛瞪大,目不转睛地瞪视眼前这人,好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你竟来了月国?” “你不来见我,难道我就不能来见你么?”来人紧紧盯着她,那灼热地目光,简直要在她脸上烫出个大洞来“皇后?你竟真做了月国的皇后。”他猛然伸手,将她手腕紧紧抓住,他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安排,等你消息,没想到,却等来了如此喜讯,你为什么要做月重锦的皇后?还是说如今你已经看不上我,就因为我,不再是秦王?” 039 情谊 “秦嘲风,你放手。”瞬间地惊诧过去,白韶卿沉声说话,一边用力甩开,无奈被他紧紧抓住,离的又近,竟是一时挣不开来。 “为什么要做他的皇后?”秦嘲风简直歇斯底里。 自从那日她消失之后。他从未有一刻忘记她,或许,因为失去而更加记起。殿上早朝,他见到的是她淡然微笑缓步而来,夜晚抬头,满天星辰皆成了她的眼睛,仙华宫的桃花开了又败,他却唯有独坐,那个为他抚琴随他剑舞的女子,不再回来。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唯有情难死。 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原来刻骨相思,并不是酸书生的伤春悲秋调,而是真真正正地一种思念,可以深入骨髓,上天入地亦难以拨离。 她走了,却带走他的魂魄,他疯狂寻找,依旧遍寻不得。 而宫中的那个皇后,却又传来一丝危险地讯息,她的神色愈发地冷傲了,她的脖子昂地更直,可那眼眸下微微地颤抖,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恨她,因为她,他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可笑的是,这女人竟敢怀有大逆不道的打算,他不阻拦,只是冷眼看着,若是让她死的太过轻易,教他如何甘心! 他佯装着,吃下经过她手的点心,看到她和护国公眉来眼去地传递消息,他权作不知,只像个全心扑在政务上的秦王。可是紧接着,消息传来,圣女入纪,楚王夺美,再后来,月国也插手了,天下纷乱,似乎都与她有关,她在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或许正在经历生死,他立刻引兵支援,却没想护国公曲解圣意,竟引动朝臣,发起群谏,迫秦攻月。 他当庭大怒,将护国公打下囚牢,第二日,保荐纷涌而至,朝中官吏,竟占六成,民间群儒,更是跪保相国……他含笑,这一网下去,还真是捞到不少大鱼。目地即达,自然放人,护国公由此更加猖狂,他眉色不动,坐看好戏。 果然,不久纪出惊雷,惊天动地,秦军死伤无数,不得不退,这一战,却因他暗中布置,损伤兵源,皆为护国公的党羽,兵败回朝,几员大将更是罪责难逃,革职待命。他看时机成熟,便开始悄然收网,要将那些附骨之蛆,逐个抽离。可就在此时,摸查下去的结果,却令他心惊。 护国公父女二人,竟似还有更强支柱,所有遗漏处,只要他查出的根本来不及实施,立刻被人补上,身边近臣侍卫宫奴,他竟发现,似乎一个也无法尽信。他情愿这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的心绪所至,可是几次试探,却让他的心如堕冰潭。这个宫中,就在他的身边,有更大的危机悄然而至,他已察觉,却发现自己无力反击。 可他毕竟是秦嘲风,是皇权争斗下的勇士,未知地力量到来前,他选择等待,拿出珍藏密药,他以病体示人,在敌人面前示弱,暂避风芒。秦王病倒,护国公更加气焰嚣张,露出他丑陋面目,就连那个皇后,也敢在他病榻前冷言冷语,甚至,她得意洋洋说起当年使设陷害圣女,他神志昏昏,听的却清,那一番绞心断肠,几乎让他控制不住地要跳起来掐死这个女子。 可是,他更恨自己。 当时的他,确是怕了。就因为她与他所见的女子皆是不同。别的女人爱美爱财享受宠爱,她却对这些全不在意,奇珍异宝,她甚至连眼都不瞧。那么她总是要爱的。她爱的是什么呢? 再大的危险她亦从容不迫,龙潭虎穴,她也敢昂然而至。那么,她爱的,难道是他的江山么?他无法不这么想,有的东西自小便深深附着他,他挣脱不了,唯有相信。 可是如今明白他错了,他错了! 她爱的——是他呀。 可笑他秦嘲风,竟是不懂。他享受女人的温婉顺从,喜欢柔媚地俏丽地温顺地各色女子,却始终未知爱是何物!或许有的人也就这样过了一生,因为他们不曾遇见,也就不会伤怀。 可他得到了,从此那些女子那些笑皆为虚浮,因为他得到过真的,便能分辨这是虚假。 但,他却舍了她。 他为他的帝王心,舍了她! ——我很想你,白韶卿,你如今,身在何处? 男人的泪徐徐而下,他无法正视自己,起初不过是侨装病态,到了后来,他放弃了,病亦成了真的。 昏昏沉沉中,有人递来一缕奇香,那刺鼻味道,激的他猛然一抖,睁开眼来,在面前的是严林,他瞪着他,不确定要不要信任此人。严林却将一纸短签放到他眼前,他眯着眼,混沌的目光渐渐聚焦,忽然,眼中一亮。 她来了吗?这是她的字呀。 他兴奋地浑身发抖,甚至无法领会其中文字意思。严林付到他耳中,轻轻说出她的打算,他这才略为平静下来。 装死?这是为什么?他已经示弱,如今还要装死?这个隐藏的人,就如此强大么? 可是她就在宫外,她要他,信他一回。 信,我当然信!便是真的死去,我亦无悔! 他张口吞下严林送上的药丸,此后发生了什么,他全然无知。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在一处民宅,脸上的容貌连他自己都不认得,身旁皆是沉默地便装侍卫,竟是无一认识。 最重要的,是她亦不在。 他皱眉深思时,一个中等身形地男子步入后堂,伏身叩拜,自称姓田。他并无多加解释,而是捧上一卷案宗。打开来,皆是她娟秀地笔迹,他贪婪地看着,慢慢地,眼神却变地凝重。这些事,太过诡异,他分明不信,却又不得不信。而在卷宗的最后,她说,待到再度相逢时,一曲风云破,万叶舞风华。 一曲风云破,万叶舞风华! 他的眼睛凝出笑来,她还记得。那过程怎样便不再重要,他听她的,只等待相逢那日。 他隐匿在秦都,眼看着接下来的事态,样样般般,果然与她猜测无二,那个登基的陌生男人,二皇子?他冷笑,眼中满蓄冰刀。看这一场大戏,如此收场。 可莫名焦灼,却始终伴随,他开始不安,更日渐加俱。特别是当知道身边这些全是月人,这位时刻随护在侧,话少沉稳的男子更是月国大将军时,他的不安,简直扩散到无法抑制。被篡谋皇位,亲信叛离,即成事实,他反而淡然处之。可是身受月国将领保护,而她千里传音,人在月境,这些情形变做一个念头,盘旋不去。她在月国,有派兵遗将之权,看这田将军敬服的目光,便可知她的立威,为时绝不会短。那么她,如何去的月国?又以什么身份在月国立威? 这些念头挥之不去,令他日夜难安,而紧接着,随着秦王回国,一则消息街走巷闻。月王立了王后! 王后! 他根本无须猜测,便已认定这个王后的身份。当日便偷偷离境,一路狂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见她,若是真的,掳也要掳走她,他不在乎一无所有,可唯独她,不能失去。 一路跋涉,他好不容易才到月国,无奈城门紧闭,他在城外等了一日一夜,竟没想到等来了她亲自护送柱国公南下援灾。他站在人群中看她,第一个感觉。她变了。 变的成熟,变的更美,她浑身散发着强烈地震慑力,她的微笑,足以安抚一切。当初地向山圣女,已然蜕变成蝶。 他只觉心下凄苦,她的变化必是经历了很多,她的身边也必定有人以爱灌溉,这个伴随她成长地人,竟不是自己。 他侨装进宫,奈何月宫竟是防御极密,足足等到天色全黑,才让他找到机会,打昏一个太监,换上他的服饰,在宫中一路摸索,正巧遇到御膳房送膳,他尾随而去,终于见到了她。 “你放手。”她再度说话,神情肃然。“秦嘲风,我并不欠你什么。” 他浑身一震,不由自地松开手掌,身体却气地颤抖“是,是我欠的你,你助我良多,最重要的一件,便是我今天能够活着,全是拜你之赐。这泼天的恩德,秦嘲风无以为报,唯有将命奉上。王后陛下,月国需要死士么?你看在下如何?能潜入你这月宫,这点本事,可还要得?” 白韶卿静静注视着他,眼前这个男子,当初骄傲满满,朗声大笑地秦王,如今却是面色憔悴满面风尘。他注视着她的目光,令她愧疚。不,她欠他的,一直都欠着。若不是因为她,他的皇位亦不会为离殊所求,若不是因为她,他那样骄傲的人,决不会愿意这么屈辱地活着。 她的心已然柔软,神色却是更冷,淡淡一拂衣袖,她说道:“要做月国的死士,恐怕你还是不行。” 秦嘲风怒到极至,反而笑了“那请教王后陛下,要如何才行?要跳蛇窟还是攀断崖?” “要无心。”她道。 他一怔,看着她眼中跳动着烛火,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但也,没有讥讽。“要无争权之心,要无复仇之心,更要,没有恨亦没有情。”她仰起头,用她的目光为手,在他脸上一寸寸地移动“可是做到了这一切,这人,还能称之为人么?” 他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她却转身朝殿外走去,他愣了愣,只能跟上,二人顺着殿外长长地玉阶缓缓而行,一旁的侍卫太监,远远跟随。 月圆如盘,高高地悬挂在漆黑地夜空,晶莹地月光,照射地白玉石阶一片晕亮,将二人一前一后的倒影拉地又细又长。 秦嘲风徐徐而行,眼中满满,皆是身前这个娇小身影,她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走起路来身躯摇摆,她地脚步,有不输于男子的沉稳,她的气息,绵长而淡然,也使得他,渐渐平静。 走到大殿右侧最南端,她凭栏而立,他亦停在了她身后,面前,是夜色中的重重宫阙,巨大的重叠地阴影,一道道,层层围住。这是皇权的威慑地,却也是他们的牢笼。 “我记得秦宫,也有这样一个高台,”她忽然轻轻说道。 他不由地心神俱荡,她记得。“是呀,仙华宫不远地御射场边,和这里倒有几分相似。” 她转头,看着他“你几时回家?” 回家!秦嘲风看着她的眼睛,她说回家。并不是夺回权位,而是回家。是呀,那里也是他的家。 “回去又是怎样?如今你也守着这么大个空荡荡地殿堂,理不完的奏折,你觉得这些有趣么?” “确是无趣。”她似乎有一些笑意,只是隐在话中“可是,那是你的责任与宿命,不是吗?” “那你的呢?月国王后是你的宿命么?”他追问,并且上前一步。 她眼睛晶亮,神色坦然“是。” 秦嘲风眼眸一沉,正要说话,却听她缓缓道:“离开秦国后,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从前未明的事。这世上一切都有尽头,可唯独仇恨不能!仇恨,可以令人迷失方向,拼尽一切,再多人命鲜血皆成足下道路,即使自身受苦,也为这心魔所噬,不能停止。看到他人悲号,即使自身并未得益,也绝不放手。” “恨之心魔,一旦产生,便是将人引入万丈炼狱地钢索。执迷其中,未尝不苦,可是那辗转不得地恨,却情愿众生一同陪他受苦,也是不回。当初离秦时,我确是怀着一颗痛楚之心,当时认为,受到的痛苦已到极致,可是接下来的道路,却是更伤。手足背叛,亲人沐血,身陷囚牢,仰人鼻息。”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淡淡,仿似说的是他人的境遇,可秦嘲风眼瞳已缩,看着她,恨不得将她立刻拥入怀中,好生安慰。可她的眼神却令他伸出的手赫然而止。 “可是,却也令我明白,受过最大的痛苦,其实并非是一件坏事。痛苦能够逼迫人心变化,变的更弱,或者更强……更自私,又或者,更宽广。” 她的双瞳,在月色笼罩下,氲出一团盈盈地光,她的神色温柔,语调轻缓,微微地转过头去,扇翼般地长袖当空一舞“你看这天地如此美丽,教人如何,能不爱它。因为受过苦,虽然失去亲人,伤痛难回,逝者却不能回来。因为蒙过难身体受创,可是徘徊感伤,反而让肢体消耗更剧。没了亲人,那就再去寻找,天下之大,每一个人皆可当作亲人来疼爱,逝去的亲人也希望活着的人不再痛苦。身体受创,是因自身太弱,那就不断磨练让它更强,强到不再受伤,强到,能够保护他人。” 她转回头来,与他对视“秦国之强,便是因为国主们的强盛而强,秦嘲风,更是胸怀万丈,我一直记得当年,你曾说过的豪言壮语,要广纳贤才,富强国力。要将先祖们没有完成的愿意一一实现。这些不都是你的责任与担当么?如今在那皇位上的,是对百姓全无爱护之心的男子,他本可容纳天地,却为私心将自己逼入绝境。为达一已私欲,即使众生填旋,亦不回头,这样的人,你岂能让他占居其位?” 秦嘲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像从来不曾识得此人,此时细细地,打量着看着爱着,一言不发。月光照在他的脸颊,虽然沧桑却不落魄,更因为他眼中慢慢绽放出地光华,他的从前,正在回来“白韶卿!”他终是叹息“若是没有遇到你,我怕是也不会经历这些,落的这么惨。” 她微微一笑“确实如此,刚刚说不欠你,是我讹你的。其实我,欠你很多。” “可若是没有遇到你,”他上前一步,忽然握住她手“那这一生,过的多没滋味。所以,还是相遇的好,即使……”他垂头去看她身上的朝袍,眼中挣扎闪烁“若得你做秦后,秦国会更加更加好。” “若是秦王愿意受月所治,这倒不失为一个提议”,她笑看他一眼,抽回手来转身便走。 秦嘲风一愣,笑道:“你野心不小。” “当初你不是也怀疑我觊觎你的皇位么?”她语气含笑,说的话却令他心头一怔“你还记得。”他有些生涩起来。 “经过的事,没有一件我会忘记。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她轻叹,终是要解开这个心结,他做他的秦王,她做她的月后,再助他一次,从此最好两不相欠。 似乎看出她的用意,他忽然微有怒意,只是这意念一闪而逝,还要怎样呢,他有责任她亦同样,一个女子都能如此坦然,他秦嘲风岂落人后。 他自嘲的笑笑,徐徐前行,不在她身后,而是与她并行“我早该明白,你本就是与男子同行的人,而不是低眉顺目尾随其后的小女人。” 她一愣,却是微叹“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一个人,需要我等他回来。”秦嘲风目光一凝,她却不闪不避“他总是看着我的背影,给我支持与力量。这一回,我要看着他的,守好这片土地,等他回头,平安归来的那日。” 她眼里的情意丝毫不加掩饰,秦嘲风怔怔看了片刻,扭开头去,沉声道:“你再助我最后一次,以后的事,我会帮你。” “好。”她点头,停住脚步“你回秦国,田青一直没动,他有一份名单,皆是此次护国公谋害的朝臣,还有些就是离殊上位后受伤或者中毒,不能上朝的人。这些人如今都已无事,离殊并不打算要他们的性命,他新君上位,并不打算痛下杀手,也因此才有可趁之机。田青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过滤月影,非它不可。”说罢,她盯着他“可你一样,要事事小心。” 秦嘲风看着她,眼神灼灼,像要将她的样子牢牢记住。 “五月,秦殊要离京。就在那时吧。”她说。 “为何离京?”秦嘲风转念一想,又惊“你要引他离开么?” “他的目地终究是我。我引开他,你也好下手。” “你怎么引?这个时候可别乱来,你不是说要等那月……”秦嘲风忽然有些慌张,连最不愿出口那人名字都差点冲涌而出。 “我自然要等,可也不是坐以待毙,他在月境下毒,掳月王柏青,这份情,我总要还他。”她的眼中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灼光,一时间,竟让他觉得,这铺天盖地月光,也为之黯淡了。 040 失引 虽然月王依旧下落不明,可是月境内的瘟疫势头却终于得到抵制,已然成为疫区的地方固然是要荒废上好久了,疫病治愈地数量进展地也并不太快,这本身便是一场长久地持续战,不是朝夕间可以改变。可是当疫区地百姓抬头,看到头上燃燃烈日,晴好的天气,灼热地强光,比任何一种药汁都更能制止瘟疫漫延时,众人,还是看到了希望。 更何况,不但有皇亲亲临,更有神僧降世,紫腾袍地柱国公身后,始终跟随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即使沾染了汤药污汁,依旧圣洁不改。他总是微笑着的,手上一串佛珠,眉间缕缕慈光,他似乎真是上天降下的神灵,他总是柔声安慰病患,亲自传授采摘草药地方法,教人如何分辨种类,污垢遍地地疫地,他坦然而行,却似身在琼楼玉宇。 有神僧护佑,有皇亲安抚,瘟疫终于停止扩散,虽然依旧顽固,却已不可避免地正在走向消亡地道路。 秦殊凝着眉,听着低下人的汇报,脸上笑意渐浓,下首跪的人却因此更是抖的厉害“……综上所述,此毒已然再难反复,属下也曾伺机给那和尚下毒,哪料那家伙竟是个毒人,吃毒跟吃饭似的……” “那就下盅。”秦殊淡淡“如果还不行,杀人总会吧?” “属下已试……试过……那人诡异的很……啊……”一声惨呼将他的话止在喉间,他的身子倒飞出去,直直撞向殿柱,发出沉闷地巨响,哼都没哼,便已死去。 一旁跪着的人都是暗自戒备,屏了气息,更不会回头去看。 殿内静了片刻,座上那人又道:“还有三日,紫风可有讯息传来?” “刚刚得了,纪国五王尽除,如今只有个傀儡诚王,两日后便会登基,紫风已入王室,一切皆在掌握。” 座上那人不再说话,静了好一会,才道:“告诉紫风,纪国无须留手,清雷即刻带人前去接任兵权。” 下面人又应了,看他摆手,众人正要退下,忽然一个黑衣人匆匆进殿,声音嘶哑“主上,涤谷出事了。零坛主重伤。”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正在退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止了步,不敢再退。 “让她上来,”殿上道。 “这……是,”那人应了,迅速退出,不一会功夫,便见四个男子抬着一个软椅匆匆忙忙地进殿来,椅上的零秋水已经被崩带包的难见面目,右袖袖管空空,左袖勉强撑在椅上“主……上……”她的声音已然低哑之极,若不是殿上此时极静,根本只能见她勉强张开嘴唇而已。 座上的人慢慢朝她走来,在一旁看了一会,冷然道:“怎么回事?” “炸……炸了!”零秋水浑身剧痛,可任何疼痛,难以于眼前这人眼中的寒光相比,拼了一切力气般,她拼命说话“二更时分……从山外开始的……然后,便是落……落星崖……” “怎么炸的进来?”离殊眼中厉光一闪“让人埋伏了竟不自知?” “不……不是埋伏,是……是投掷……” 离殊眼瞳顿时收缩“投掷?” “是,极远的地方……极远的……我带……人……去寻……起码在三丈……之外。” 离殊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消失,第一次,他的怒容溢上眉梢“用什么东西?怎么掷的?可查清了?” 零秋水一抖“隐约看到是极大的……架子……可才靠近……还没看清……那地下埋着炸……所有人一到……立刻炸上了天……”她的眼中满是恐惧,那漫天的碎屑与人体残肢如雨般地落下来的可怕情景,那人间地狱…… 殿上寂寂。 每个人都觉心头剧震,光是听她描述已经足够,涤谷,毁于一旦了。 离殊沉沉注视着她,看的她全身抖如筛糠。可他的眼睛,却分明透过她,落在不知名的所在“滚!”这是他沉寂之后吐出的字眼。却令在场众人如蒙大赦,转瞬间走个精光。 大殿上空荡荡地,只有他一人独立。 他始终,一人而已。 他呼吸声沉沉,眼望龙案,一步步慢慢走回,可才走到一半,身后又是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报……” 他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不动不语,身后人顿了顿,只得道:“零坛主回来时已然安排人去打探那木架来历,刚刚有影传讯,在月界梅岭关处,确实有人见过极长的木材搬运……” 月界,这并不奇怪,此事本来就是她作的。 “只是数日前忽然没了踪影……” 离殊静静听着,忽然,一个念头冲涌而出,他霍地转过头“向山有几人留守?” “二十余人。” 还不够她一次炸的。他大步朝前,将案上地图一拉,哗地一声,铺在桌上。手指轻点,梅岭关!怕是声东击西!涤谷在月境之北,梅岭关离那路远遥遥,不可能由此过,他目光一错,向山,必是向山。 他大怒扬掌,硕大的龙案竟然就此一折两半,发着轰然巨响向两旁倒去,身后的黑衣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愤,吓的卜地便跪。 “立刻传讯,让向山众影速速撤……”他说到这里,忽然一停。数日前便消失了,可向山却没动静,他嘴边划过一丝淡笑,白韶卿,你终是害怕,你怕月重锦便在向山吧!涤谷之所以被炸,必定已经经她摸寻,那么,也许人就在向山? 他微微冷笑,回头道:“安排人透出消息,月王藏身向山。”那人应是,他又道:“我要立刻出京,快去安排。” 那黑衣人马上答应了退了出去。 既然他在向山,按你的性子,怕是要亲自去的?见个面,也好! 不过,在那之前……他冷笑着走出大殿,一路转折,向后宫行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在深宫一角停下,殿外黑衣人侧身开门,他便昂然进入。 殿外阳光明媚,殿内却是气息阴冷,穿过重重殿堂,他进入一个庭院,东厢房中,门缝窗角皆堵的极死,将屋外光明遮地密密严严,透不进一丝光亮,外间白日,屋内却如黑夜。这里装饰简单之极,左侧屏风后,一灯如豆,有两个黑衣人闻声转身,退到一边,露出正中的床上,一个白衣人平躺其中。 他的脸色已然焦黄,眉心微黑,正在不自觉地微微皱起,轻微地抽搐着,娇好的容貌,却因那诡异地抽动,有些扭曲。 “还是不能下毒?”他沉声道。 “是,试了无数种,无法下毒,不过已经种下盅毒。他似乎事先服了什么东西。”那两人跪答。 “那个女的呢?” “也是如此。” “把她弄醒,本王有话要问她,”听他这么说,那二人立刻点头转身出屋。 他却没有跟上,反而靠近床边,伏下身去仔细打量了床上人片刻,冷笑道:“你最好能多熬几日,我就要去见她了。若是你撑的住,或者,你们还能再见一面。” 床上那人抽搐的更加剧烈,他则冷笑地转身而去。 同一院落地另一侧屋内,一个年青女子亦是相同模样,只是此时被人在几个大穴上施以针灸,一刻钟后,她缓缓张开眼睛。 面前是高高伏下的离殊:“柏姑娘,你那位姐妹弄了个新雷,却将自己人炸的半残,这会儿月国闹翻了天了,就等你出主意救人呢。” 柏青眼中一闪,紧张神色赫然出现,可只是转瞬,那点光黯然下去,她的嘴角极微极微地一点点往上牵,竟是做了个笑的表情。 “不亲眼看到,你是不信喽?”离殊神色淡淡。 柏青却只是瞪着他,甚至带着笑意。 离殊看了她片刻,忽然也笑了“我这就去带她来,你好仔仔细细看个明白。”说罢转身出屋,走到院中,却又一顿“带上月重锦。”两个黑衣人立刻转身回到那一边屋里,片刻之间,便将他半挟半扶地带了出来,离殊看他一眼,再不二话,举步走出。 虽然快马加鞭,可是到向山时,也已经在数日之后,此时正逢深夜,半边向山沉浸在巨大地阴影中,树影斑斓,灰黑重叠,一行人走马行车,徐徐而上,单调地车轴转动中,忽闻一声“停!”全队人马立刻静立,车中人却又半晌没了动静,再等一会,他才道:“发讯号。” 身旁人一愣,“主上,你说的是……” “往秦。” 众人一怔,却也随之行动起来,片刻之后,一枚金色地烟火发着尖锐刺耳地嘶鸣声腾空而起,一路扭转飞旋,直至最高处,啪地一声,在漆黑一团地天空上炸开耀眼金光,团若飞火,许久方散。 众人静等片刻,东面却无丝毫动静,放的人不安起来,忙引线点火,又放了一支,可金光依旧,却仍是没有回音。 众人面面相觑中,车帘掀起,离殊大步跨出,左手朝那人摊开,点火之人立刻将一枚细长引雷奉入他掌,离殊拿过火息,引雷边垂下的长线顿时着火腾卷,他扬手挥起,那引雷尚未引暴,雷身却如离弦之箭,嗖地一声,投入夜空。雷身半悬及顶,那烟火方才点燃,借着后劲,飞的更高,尤如一尾流星般,转瞬之间,目力稍差者,便已不可望及,那一团金彩,这一次绽放地更远,简直如同星辰一般,嘶声尖哨,看似已近苍穹。 可是,仍无回音…… 不安地感觉不停放大,众人默默,一时都是愣怔,极静之中,却听离殊忽然扬声大笑,那突如其来地声音,只惊地四下飞鸟离林,人心惶乱。 …… 041 重秦 秦国此时,却已是硝烟尽散,九门宫内,兵容肃然,玉石阶上,一片狼藉,四下里尸体横陈,浓腥的血气,即使此刻夜风凛然,亦吹之不散。 正殿上,一身黑甲地秦嘲风已然伫立,群臣叩拜,声若洪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部分将领脸上尚有凝血,身上多少都有挂彩痕迹,此时此刻,却都浑然没有痛感,满心崇敬地仰视着他们的君王。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只要这一个讯息便已足够! 先前秦王驾崩,为平国乱,奉迎新君,可是多数秦臣心中还是想念他,更何况那新君行事诡异,随他而来的大批黑衣人,行动之间,俨然是冷面杀手,更是令人即惧又憎。何况那位新君临朝,却从未在政务上有过动作,任凭护国公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他却总似心不在焉,眉间地笑意,看的人心里却是更冷,初时质疑他身份地朝臣,又因各种原因神秘失踪,林林种种,都让群臣心下难安,想到秦之未来,更如轻舟行海,飘摇无着。 就在众人长吁短叹之即,却在秦王离京当日得到讯息,已然告老地老将军邀请群臣家宴。这位将军世代名门,弟子众多,虽已不问世事,可是桃李遍天下。文武群臣,受到他提携恩惠者极多,因此众臣得到消息,倒有半数前往。当然也有部分臣工,不屑与此无权势之人交往,将请柬随手一扔,随便寻个理由便推脱了。只是,这些人当时并不知晓,他们随手丢弃的,竟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群臣赴宴,酒过三巡,老将军忽然谈及先王嘲风,说起如何看他成长,如何尊王命辅他为太子,嘲风登基之后,所施政事,诸般改革,令秦国更加富强……说到动情处,老将军老泪纵横。群臣面面相觑,劝也不是,拦也不行,可是这般议论,总是不妥,因此就又悄悄溜走几人,席上又空了三成。而剩下的人皆是神色悲哀,更有的因酒壮胆,请老将军重返朝堂,为秦把关…… 老将军目光如电,在众人脸上逐个扫过,挥手示意,带众人进到后堂,坐定之后,下人们奉上清茶,他紧紧盯着每个人都将茶水喝尽,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肃然起立,却是一言不发地朝向后堂叩拜,众臣愕然中,却见堂屋深处,一人徐徐而来。 群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风度翩翩地沉稳男子,不就是秦王嘲风么!一时间,众人大喜大恸,叩拜下去。 秦嘲风眼含泪水,将众人一一扶起,安抚之后,便将发生的一切坦然相告,群臣震惊-,顿时拍案而起,誓与逆贼护国公誓不两立。秦嘲风等众人表过态后,这才将计划全盘托出,何时入内城,怎样接应,先歼何处,如何控制。所有详细处一一安排,听的众臣又愧又惊,跪地立誓,众口一心。 不日,一切就绪。夺位平叛,大戏开场。 那些黑衣人虽多,可与御林军相比,却不够瞧,即使他们武艺超绝,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十个打一,更无遗漏,何况,还有早已布好的弓箭,万箭齐射,活活射成了筛子。而这边宫中行动,那一边护国公府中,却有臣工奉送美女玉石,他最喜受人吹捧,一时间,满眼皆是金银艳丽,哪里还看得了其它。 就这样,秦嘲风重回君座,拥有时或许并不觉得,可一旦失去,方才明白,他的生命早与这里合而为一,失去这里,他亦再难完全。由此,亦想起她的话来,这是他的责任与宿命。他凝神含笑,那安然自信地气质,令得在场众臣,再度热泪盈眶。 还在美梦中留恋地护国公,被一路拖进殿来,他已然呆若木鸡,片刻前手中分明抚摸着稀世珍宝,身旁环绕莺歌燕舞,却没想到转眼之间,全数变化。这一切,竟是大梦一场!直到被拖到殿上,仰起头来,看到秦嘲风高高俯视,他才惊醒,慌张大叫,却换来更冷目光“季平山卖国弑君,罪大恶极,明日车裂午门,季家九族,满门抄斩。” 冰冷地旨意,掷地有声。季平山已经抽搐起来,人事不省,立刻让人拉了下去。片刻,有太监上前奏报,秦嘲风冷冷一笑,不加理会,与群臣商议完未尽事宜,这才散朝,向后宫走去。 那女人披头散发跪伏在地,身旁长绫盘旋于地“想自尽?”他冷笑“朕会让你死的这么便宜么?” 她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来仰视着他。他回来了,他的憔悴病状原来都是假装,是呀,他是秦嘲风,怎么可能脆弱如斯。可是…… 她忽然笑了起来:“不管怎样,你都曾败在我们父女手下,最终如何又怎样?不可一世地秦嘲风曾被我们逼的要示弱保身……”她狂笑起来,状若疯癫。 秦嘲风冷眼看着,并不为所动,待她笑了一会,才道:“你享受过程,朕则享受结局。算是各赢一回。” 她一怔,不可置信地看他“你为什么不怒?为什么?” “想要朕为你动怒,你已经没这资格。”秦嘲风朝她走近一步,她不由得颤抖地往后躲开,他的目光,是完完全全地陌生人。 “为何你们要助离殊?他是何人?”秦嘲风淡淡开口。 看她愣怔,他挥手:“带进来。”门外两个太监带拖着一个宫女进来,那宫女被他们甩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皇后,她大哭起来“皇后救我。” 秦嘲风冷笑起来:“这便是当初帮着你陷害她的那个宫女,她的手下,也算是血债累累。朕怎么对的她便如何炮制你,瞧仔细了。”说罢手又是一挥。 那两个太监立刻将那宫女按在地上,外面又进来两个,其中一人手中一柄尖利月牙刀,他一手扣住她下腭,另一只手手起刀落,那宫女嘶声惨叫,舌头已然被掏挖出来。鲜血随着她的猛力挣扎喷地到处都是。 皇后眼瞳顿缩,一张脸更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那个拿刀的太监却放下那柄细刀,又取出另一个刀刃薄如纸屑地短刀来,在那宫女手腕处划过,鲜血飞溅下,那人竟然伸手在伤处勾住个白红沾染地细筋,用力外拉,那宫女全身抽搐,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 而一旁皇后已经抖地直打摆子,秦嘲风这才挥手“拉下去,”那几个太监这才拖着宫女出去,一路血迹,拖出一片长长地血线。秦嘲风朝前几步“现在肯说了么?” 那皇后战栗着,却是真正吓的惨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秦嘲风也不催促,就在一边椅上坐下,屋内只有她一人急促地喘气声,停停歇歇,许久许久,方才渐渐恢复“肯说了?” 皇后面无人色,躲闪着不敢看他,“说的仔细完整,朕或许能考虑赐你一丈白绫。机会只此一回,朕的耐性有限。” 那皇后呼呼直喘,总算开口:“他……他不是凡人。你,斗不过,他,他的。” 秦嘲风冷笑“怎么个不凡法?”挥手示意,一旁太监立刻捧上茶水给地上的她,她一口接过喝了干净,总算定一定神道:“我……很小时便见过他……我爹说……他当年见到离殊时,自己方才弱冠!” 秦嘲风一怔。季平山见到离殊时,他自己才弱冠,而如今他已经年过五十,可离殊…… “他不会老。不会变模样。他根本,就不是人。”皇后又发起抖来。 “继续!” “当年他来找我爹,说我……将来必是要做皇后的,我爹信他,更因为后来很多事,都应了他的话,由此就更将他当神一般看待。后来的事也是他……他偶尔……也会藏匿在宫中。” 秦嘲风厉光一闪,冷笑道:“你这里倒是方便。” 皇后不敢驳他,只道:“我们都当他……神灵一般供奉。不敢违拗他的意思,他的势力极大,为人,又,又狠。” “因为畏惧,便使得你们父女助他弑君夺位?”秦嘲风目光微凝“他究竟是什么人?” “不,不清楚。可是有一点是我爹自己寻摸出来的,他,他很久以前就已在秦国,甚至在先皇御下做过将军!”她想了想,又道:“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我爹查过卷宗历代秦将,才知道他与那柏氏妖石前后出现,他做右翼将军之后,妖石便在吴村出现。是他奉上妖石,后来先皇灭柏,亦经他手。” 秦嘲风微微一哼,她又道:“后来我爹为他所使很多事都唯命奉行,因此才略知一些,后来又跟他同去纪国办事,隐约明白,他似乎跟柏氏,有深仇大恨。就连毒一个小小婴儿也要亲为!” “婴儿?说仔细些。” “当时我爹便有些疑惑,那户人家即非官吏也非富商,只是平头百姓而已,楚秦灭柏,都是派兵遣将,他却要自己动手去杀这人家一个才抱在手中的孩子。而且……手段,极狠。”她抖拌簌簌“当日我爹便说,永远不能与此人为敌。” “怎么个狠法?”秦嘲风又问。 “小小婴儿一只手便掐死了,可他却不,掳来之后,还先给那孩子灌入参汤,喂养了半月有余,那孩子愈发壮实后,他却开始喂他毒药……”想起当初她父亲说起此事的过程,多年过去,她却仍的战栗之感“每日喂一点,各种奇毒,看那孩子或痛或痒,待他毒发快要窒息了才喂解药,这般反复折腾着,那孩子竟是也长到两岁,可长年受虐,他浑身肌肤满布黑斑,头上一根毛发也无,人形鬼样。任何人看到,都会又惊又厌。那孩子的家人早已因姓柏而抄斩,只这孩子,就这么半死不活放在羊圈里活着,两三岁了连一句话也不会说。直到后来……他厌倦了,将一堆毒药都给喂了下去,让人将那孩子扔到野狼出没地良平山最深最隐蔽处……他像是喜欢看人受苦,特别是那孩子,还怕他不知痛苦滋味,硬是喂养他,这般手段心性,哪里是常人会使的……”说到这里她又发起抖来。 秦嘲风微微叹息,想到的却是田青所说,白韶卿曾经被此人掳至涤谷数月之久,面对这样的恶魔,那段日子,恐怕是她这一生最惨伤的事。由此,他又想起那日在月光下她的神色。经历诸般痛苦折磨,她却能保持清明地心境,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恨不能失却人心。这般地坚韧,便是自己,也无法做到“那孩子后来呢?”他随口一问。 她一愣,垂头道:“死了。事后他还不放心,让我爹带人去查过,那里向来就是多狼,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秦嘲风出神了一会,起身拂袖“本来只凭你当年毒杀后妃,又陷害了她……朕便要让你受尽凌罪而死……” “她?”皇后眼神迷茫,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却又忽然明白了,她竟是一笑“那人就那么值得?离殊用尽心思也是为她,你冷眉怒对这后宫也是为了她……她有什么好?” 秦嘲风冷哼:“你这种人提她都是一种亵渎,”说着他转过身“既然你已有准备,朕也不用另外赐你什么白绫了……”说罢已经迈步而出,深重地后宫慢慢被他抛在身后。 才出宫门,那边却有人来报,听到此报秦嘲风竟是有些激动,快步如风,转身又朝另一边宫殿走进。 那院落里早已清理,两旁更是早有御医环侍,可看他们皱眉地模样,秦嘲风强捺心中烦乱,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竟是看不出么?” 那个御医相顾茫然,其中一人道:“此女似乎必未中毒,银针相探,没有变色,可是脉像时冲时缓,却又像是中了毒……这……” 秦嘲风朝那张惨白地脸注视半晌,沉声道:“无论如何都要救她,另外,速给月国传讯,这女子应该就是柏青。” 江山莫待/天下唯卿之上 柏青! 白韶卿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那一份密报,上面的字因她眼中泪水的满溢而模糊不清,柏青的现状,密报上寥寥数笔,只在信后注明她还需在秦休养方能回月。可是这句话,却让她明白,柏青定是伤的极重,根本动弹不了,甚至也许全无意识……白韶卿的心在泣血,为了受苦受难地柏青,更为另一个同时失踪却音讯全无的人。 下首群臣中,站着怒不可遏地柏大力,还有忧色重重地田青,看着这个肩负沉重压力的女子,二人皆是无声。 十日前,纪国传来消息,诚王登基。不论他是否甘愿,他终是做了篡位之人。并且,就在第二日,他便下旨讨月,声称纪王被月所掳,穷全国之力,也誓为纪王复仇。这旨意本身就透着荒唐,月纪两国均知两王同在纪国界内失踪,真要追究,也应该是月国向纪国追究护驾不利之责,此刻他却来颠倒黑白。 可是他即已是纪王,兵符在手,纪军自然做出回应,月界边城上,已有战报频繁而至,汹涌地纪军竟是真的集了全军之力,扑面而来。先前纪军吃过秦的苦头,更早时候,甚至与楚大战了半年有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照理说此时此刻,正是养兵蓄锐之时,可却在这时向月发出挑衅,而且那疯狂姿态,便如一只不顾自身安危已失理智地困兽,嘶声长啸着全身扑就,只图决一死战。 月军边城遇袭,白韶卿下令防御为主,高筑城墙以静制动。可城外纪军却是不分昼夜地深挖战壕,将月纪边陲之地数百里方园挖地纵横交错,又以火石投掷,山脉一侧,已被砍尽树木,纵油狂燃。 那一片火光冲天了三日两夜,月城战事告急,一个又一个千里急传如雪片般落入京中,群臣不明白皇后隐忍之态,纷纷上表,要求与纪一战,白韶卿眺望宫阙外,却见层层乌云正向这边席卷而来。 她心里明白,离殊失秦,已经逼出他的狂性,纪定是在他掌握之下,才会作出如此超出正常范畴地疯狂举动,而这一切,是他要告诉她,他离殊即使以整个纪国填旋,也在所不惜,更不用说区区月重锦…… 重锦! 她心痛地无法呼吸!他如今身在地狱受尽折磨,她却相救不得,她甚至,不知他在哪里!而此时秦宫中寻得柏青的消息传来,更是令她又惊又悔! 当时袭击涤谷,一则为了重创离殊地精神防线,再放出梅岭关的讯息,为的就是引他猜测,以他的多疑,必定会选择离京,只要他不在秦都,秦嘲风行事便更无阻。二则,她始终认为,离殊会把月重锦与柏青带在身边,又或者他们藏身向山,她几番想到向山那个隐密地山洞,可却不敢冒然而行。却没想到,是在秦宫。 原来秦宫在离殊眼中已是如此的固若金汤,看来这秦宫中还有些她所不知地秘密,也许那里根本一直就是离殊藏身之地,不错,只要回想到最初妖石的事,这个想法便可得到旁证,也难怪,离失秦国,会狂怒至此。 可是,柏青即得,那月重锦必是让他带离了秦国,也许当时共赴向山,也许,此时已经辗转入纪……但眼下,这一切已经没有时间容她细想。 纪国虽然这两年来一直在受损,可集一国军力地狂扑一样不可小觊。月纪两国比邻而居,与纪秦相隔长水川江不同,中间只隔朝阳山地数百里山脉,而此时纪国地军队就在这条横切面上平铺开来,连纵烧林地结果,月国边防城池最终将赤裸裸地显示在对方眼皮底下,再不还击,损伤更大。 白韶卿竭力忽略手中那份密折,五指紧扣,勉尽全力朝殿下众臣看去。此时此刻,她坚持而明白,即使她的刚毅已然薄如蝉翼,却不得不将它挥舞出凤翎地姿态;即使她的喉已然哽痛胜似咽针,却还是要让它发出最柔和平静的声音“左将军柏大力听令!” 柏大力虎躯叩首“臣在!” “本宫现授你为靖平大元帅,镇守阳林泱曲六镇十三关。” 柏大力领命,她目光却转向田青:“铁军督统田青,本宫命你领兵一万,千里加骑,赶赴延平城,静观楚变。”田青应声响亮, 看二将接命而去,底下谦相一脸不解地问道:“驻守阳林泱曲,是因纪国犯我月界。可那延平城却是月楚交界,并未有什么动静,皇后为何不惜削弱京都防护,安排精锐地铁军前去呢?” 白韶卿早知必有一问,此时便答道:“纪国此次犯我国境,来势汹猛,可却有两点不妥处,其一,既然是以月掳纪王这荒唐地借口为由,为何纪军却只是攻打,并未声明讨要纪王。其二,此番兵力集着纪国全力而来,一个国家,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做出这样同归于尽的背水一战?就算是为纪王进忠,亦无须如此。更何况,新王上位,便以全部国力相争,拼死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众臣可曾细想,他的目地何在?” 众臣互望,兵部尚书道:“确是不能以常理论。瞧模样,似乎是有以纪军探我国虚实的样子!”说着他又皱眉摇头“可是这也说不通呀,他为什么要拼上自己的国力,就为了探听我军现状?这根本……得不偿失呀!” 白韶卿点头赞许:“林尚书可谓一针见血。”她环视众臣,缓缓道:“此事宗结正是在此。就因为此时在纪王位上的或者在纪王背后的那人,根本不将纪国存亡放在眼里!”众臣一愣,不由轻呼出声。 “那诚王再怎么说也不会这么荒唐吧。置家国于不顾,他以何面目面对先祖安服百姓!”一个大臣惊叹。 谦相却道:“我猜皇后的意思……是这诚王背后,另外有人?” “不错,”白韶卿点头:“诚王篡位本就勉强,也许他根本就是一个傀儡。他身后有人指使,而此人是谁,本宫倒是略为知晓。秦国剧变,前秦王不但未死还夺回了王位,秦国公车裂午门,那个只做了数月秦王的假皇子画像更是通缉四国。这位假皇子姓离,如今在纪国背后的就是他了。” 群臣一懔“这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是,他即能反复秦座,纪国无主,宫廷政变,更是不在话下。可我如今更担心地,却是楚。”白韶卿叹道:“此次向山,四君同行,月纪两王被掳,唯楚王安然归国,那假秦王离殊为何不干脆也掳了楚王,赖上我们月国,楚纪合攻,岂非胜算更大?他没有这么做,便说明楚王根本无须动弹,更是不容有失,因为楚,才是他的重棋。” 群臣再惊,兵部尚书急道:“若是如此一万铁军怎能抵挡?” “本宫猜想,楚国因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备,本宫派田青此去,正是因为铁军的优势,在于快捷冷静,惯于隐匿。这支队伍是田将军亲自训练,自然也有他独到之法。楚就是要动,也必然会以小动作在先,打蛇要打七寸,铁军对此最是适宜。” “照皇后所料,那纪军攻打便只是晃子,趁我军与北相抗之即,楚自南来……”兵部尚书脸上变色“这夹击之势……” “不错,好在秦归原位,要不然到时就是三国围攻,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谦相摇头,也是一脸愁容。一时间,群臣皆有惊慌之色,白韶卿目光扫过,心下却是更恸。 当初她曾将这设想剖析给月重锦,他听完之后立刻便依她所言,一切缘由,只要她说的,他都相信,即便她毫无根据,他亦愿跟随她的直觉前行。此时此刻,她身在王座,眼看着这些朝臣皆要事到临头,才会勉强相信的时候,才明白,那种信任,多么珍贵。 由此更想起那日…… 向山之行,她其实一早盘数在胸,在离殊面前,易容技俩反而会弄巧成拙,因此她不能代替月重锦前去,可也决定要陪他一同前往。即使明白离殊定在向山,必然会将那日岩洞中她所见的画像有所利用,她情愿与之当面冲突,面对危险,也要亲行。 可是月重锦看清一切,却是力拒,无论如何不能依她,并且连柏青大力也在旁力劝,她受阻之下,才另生他念,可那主意,更是万刺在心,最佳的方法,竟是要以两个至亲冒着生命危险赴行,这教她如何甘心。 看她不分昼夜地苦思梵想,希望能再找到一个将伤害降至最低的办法,他却以一纸王命,交付她手。她颤抖着看到那上面的一字一句,他竟将月国交托,以赴死之心前去,他甚至说“若是落入他手,月国一切,不能因我受制。”他说着这样决绝的话时神色却是微笑的,安然无憾地笑容,让她的心愧痛抽搐。 而此时此景,却令她明白,当时的伤痛远不及事情真正摆到眼前时的万中之一,明知他在受苦,她却要以置若罔闻之态指挥月国作战抗敌,坚定不移地护国心上,要用她的冷若冰霜来乔装。唯有冷,至寒地冰凉,才能让她前行让群臣安服,才能跟随她看着一个方向…… 挥手退朝,她独回寝宫,天色已近六月,一日热似一日,她却捧着滚烫地茶水,她冷,从未这么冷过。 一旁的宫女不安地看着皇后,茶水稍有温凉她便会唤人换茶,却又不喝,只是捧着,坐在那里发呆,一殿人都不敢支声,几乎凝固地静默中,却听匆匆脚步声至远而来,这打破寂静地声音令她们精神为之一振,这位皇后忙碌起来的样子,比这般静坐着,要让人看着安心的多。 进来的是一位太监,他叩首道:“禀皇后,柱国公已经起程回京,这是他的奏报。” 白韶卿忙伸手接过,看过之后,她轻轻吁了口气,手心的茶温终于有些渗透进来。瘟疫已平,历经数月,终于制止住了。更让她安心的,是小六会跟着他一同回京,她如今迫切地需要一个亲人,一个平安地亲人回到身边。这让她的心略为舒展。随即一个名字也跳入脑海“远尘。”是那个奇怪的僧人也一同回来了。那个有着奇怪的莫名感地僧人…… 想到这里,她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迈步就朝外走,袖袍颤抖,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这个远尘,或许能够救柏青。是呀,得知柏青现状时,她的更痛亦是因为想到了天颜,若是天颜还在,她必能笑着一昂头“这是小事,交给我就是了。”没了天颜,她失去亲人,却更没了一支臂膀,那就让远尘试一试吧。 她这么想着,走的更加快了。 纪军攻月时,已经是五月下旬,阳林山脉一带,泱曲六镇,纪军日焚山林,夜掷石火,几乎挖地三尺,物尽其用,可月军却始终只防不攻,只有当纪军跨出阳林山百米处时,才以飞火投掷驱赶,如此僵持,居然也挺至六月下旬。 烈日如火,山林这边早已烧的一片焦炭,热辣辣地强光直射下来,晃地人眼睛生泪,肌肤灼痛,一个兵勇呸地一声,吐了口浓痰“直娘贼的,再烧,再烧老子都要化灰。” “可不是吗,月军这些个龟蛋,天天在城里有吃有喝有地遮阴,老子就在这里当柴烧,这日子几时才完?”身边一人光着一双大脚,此时脚指正往一旁树下的一个小土坑里使劲抠进去,地上热的发烫,将黑土刨深,里面倒有一点微凉。 “光叫人烧树,烧出个洞来顶事吗?人家呆城里照样儿乐他的。”先前那个瘦脸歪鼻歪眼地“这么多人马来了,却只烧山,这叫个什么事儿呀!” “就你这脑袋跟你说你能明白?”一旁荡过来个魁梧地汉子,腰上松垮垮地围着条蓝布裤,裤卷上黑灰一片,全是泥垢,打赤膊,四下里一瞄,声若洪钟“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正紧的才要来呢。挖点土就叫苦了,啥事不干,凭什么养你们这些个王八羔子。” 众兵勇被他一喝,虽也翻白眼一脸不爽,可终究不再说什么了,各就各位,立刻又是一阵乱哄哄大斧斩木之声。瘦子环视众人一圈,这才回头,在他身后不远,一个黑衣男子神色淡淡缓缓走来,他立刻换了张笑脸迎上去:“木督统,您看大家伙儿都没偷懒。” 那木督统唇薄眉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朝四周略带了一眼,站在高处,却回头朝来路望去,那边是一路低矮下去的陡坡,延伸向后,继而又高起。阳林山脉不是什么奇峰峻岭,只因千里山脉如海浪般连绵起伏,日照量极长而得名。 这木督统地目光略过几丛山脊,最后落在几度起伏之后的山林阴影处。这些日子他们做苦工伐木,看似将这山林砍的乱七八糟,可其实却有章法,纵横交错间,看似东烧一块西挖一块,其实却是……道路!木督统眼神凝着,嘴边带了笑意,禁不住抬头看了眼明晃晃地天空。 艳阳高照,今夜,必是一个星光满天的好夜晚。 子时三刻,漆黑地曲城一片寂静,城墙楼上,一队巡城士兵正静静地沿着墙楼边行走,其中一个士兵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后面那个正有些犯困了,收势不住一头撞到他身上“你小子好端端地停什……” “你看,”停步那人遥遥一指“那是什么?” 几个士兵听到都顺他所指望去,眯了眼看了好一会,才依稀辨出远远地山林深处,似有几点微亮,为数还不少。 “那帮纪崽子弄宵夜呢吧。”犯困的那个摸摸脑袋,还打着哈。 另一个士兵却很警觉,立刻道:“你们守着,我这就去禀报将军。”说罢转身就走,身后士兵却道:“犯的着这么提心吊胆的吗?依老子看那帮崽子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也就烧山的本事……” 他这边唠唠叨叨,那士兵早已经一溜烟跑下城楼,近日副将交待过的,这点火星,可别就是……他正响着,猛然间身后一声巨响,震地地都晃了两晃,他根本不及回头,一股力量极大的气浪已然冲涌而至,就像同时被什么一推,他立刻横飞了出去,身在半空,他终于能回头一顾,却顿时被眼前所见惊的呆了…… 片刻前还是城楼中门的位置,此时此刻,却被生生炸出一个大坑,断垣残壁皆已着火,熊熊燃烧中,便听得士兵们嘶声惨呼。而另一则,城楼两端,就在这转眼之间,亦已同时被炸。一时间,火光映天,惨叫声此起彼落。那士兵已经顾不得落下地来地那一身剧痛,他撑着手脚半仰着身子,只顾惊恐万状地抬头看天,朗朗星空下,无数颗硕大地火球拖着火花正从空中嘶鸣着凌空而来…… 柏大力在第一声炸响时便已惊起,还未出屋,已经听到有人一叠声地报“大帅,纪军夜……夜袭……” 他立刻推门而出,饶是他作足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却还是禁不住愣了一愣。他所住的位置是在城中一处征用的客栈,他便睡在二楼,推门出去,便可见半个曲城。也因此,此刻所以惨状,都尽在眼前。 城中火光四起,处处都有哀号惨叫,街面院落,深坑无数,流火四溅,血肉横飞。而夜空上,尚自有灼光逼人的火球不停落下,轰炸声,惨呼声,喊叫声,乱成一片…… “立刻整军。退入南城,”柏大力大喝一声,身边传令官立刻接令而去。 “大帅,那是不是我们也……”一旁副将道。 “立刻去办。”柏大力怒视那火光深处,一个转身匆匆下楼去了,那副将匆匆跟随,二人都是面容肃然。 而在城外,森林中央掏空地一片焦黑土坡上,一字排开地架着近百座样子奇特地“怪臂”。这东西高有丈余,底盘厚重,轴心极高,一支横梁似地东西左高右低,由四周长架拱拖。高的那端略扁微园,像汤匙一般,底下有绳索,此时数十个大汉正一起使力,将它拉下来紧扣在架边,一旁两个士兵便抬起一个硕大地黑色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上面。那东西拖有一条长长地引线,这边士兵点燃之后,立刻火星四溅,窜引而上,火光虽小,却映得四周人面色惨白。这东西个头虽不大,可威力却是惊天动地。方才引爆之后,不及掷出的,立刻便将架子与周围众人都炸成了碎末,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自然惧怕。 而那一头却还有另一个高架子,架上数个士兵等着,这边引线一点,那头立刻往高翘地长杆那头一个巨大地桶中倒入厚土,重沉地湿土兜头倒进,那长杆顿时一沉,而装着黑雷地这头便立刻高高扬起,直如一只巨手,将那黑雷远远扔了出去…… 数十架如此“巨臂”都是挥舞不歇,虽然也有有的点迟了或早了,在半空便炸开又或者根本来不及扔出,弄的架毁人亡。可成功者还是占了大半,一时间,巨臂此落彼扬,竟是将森林深处那推地半人高地惊雷扔了一半进去。 那木督始终站在高,岗上注视曲城,眼见着那边火光冲天,惨叫声随风而至,他微微冷笑,伸手一挥。身边传令官立刻传令,幽黑地林深处,顿时大旗飘摇,数千人呐喊着朝山下冲去。 此时曲城城墙这端已经烧地面目全非,城门歪垂着还在烈焰之中,纪军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城而入,冲天的呼啸声,却在进入内城之后,忽然停了一停。 百多枚地惊雷炸落,城中处处深坑火光冲天,这并不稀奇,稀奇却是城中此时,竟是败而不乱,并没有想象中四处跳窜地百姓官兵,就连随风而至地呛人浓烟中,也似乎没有浓浓地尸体焦臭味…… 四下火光遍地,断壁残垣不尽,可却,极静……没有人声的静,便似这本来就是一座空城。 先锋队长立刻回传讯息,片刻功夫,木督统已到,四下一扫,他冷目微晒:“空城么?” “绝非空城!”一旁副将道:“每日城楼有换班值勤,城中炊烟亦是准时准点。” 木督统冷笑“要乔装那些会有多难?”被他冷目一扫,副将不敢说话,静了片刻,木督统道:“不管怎样,月军即能舍城逃脱,我军先下曲城便是。”副将应了是,正要转身传令,却听一声轻轻鼓声忽然至东响起。众人愣间,南面亦传来同样地声音。 木督统反映极快,立刻挥手示意军队后撤,但已不及。东南两面忽然蓝旗飘摇,与此同时,几座高墙忽然轰然倒塌下来,月光之下,看的分明,高墙后显于人前的,竟然是与那夜袭曲城一色一样地“巨臂”。众纪军都见识过它的厉害,此时离的这么近赫然出现,都是吓的手足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穆遥!久违了。”火光闪闪下,一个魁梧男子开口说话。 木督统面上一冷“柏将军使得好空城记。” “那只能怪你手脚太慢,挖山烧林太久,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所以你故意撤退城中百姓,只留少数人守在城门。” “惊雷威力,你我心知肚明。” “你如今显身,是要瓮中捉鳖罗?”穆遥冷冷一笑:“就凭这么几具惊雷,怕是不能吧。”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柏大力怒视此人,想到颜天,更是狠不得将其生吞活拨,大手一挥,东南两侧顿时便见扬起无数旗帜,旗下阴影重重,一眼望去,难辨藏有多少人,而在这一方寂静中,却听鼓声再响,这一次,却是来自西面,正是纪军入城位置。 穆遥脸色一变,手下轻挥,身后纪军顿时变换队形,兵分三股,一股反身朝西而去,一股则向着北面方向,另一支队伍由他亲自带队向前突进。分散人力,向三面而行,惊雷及此,威胁便被降到最低,何况惊雷弊病,越是靠近,越是无法施展。 因此穆遥刹时间已经想出对策,兵变形换,各朝着指定方向一冲而就,他快柏大力却是更快,纪军冲入曲城,他根本不打算用惊雷对应,刚刚显示出来,不过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便于西边人马绕城截断,此时纪军已全然入城,那就只待…… 刹时间,杀声震天,月纪两军便在空荡荡地曲中展开街巷大战,远程兵刃发挥不了作用,唯有力博。而穆遥所带这队兵马,人手虽然最少,可举手投足间,却绝非寻常士兵同,所使兵器,更似沾毒,点到之处,立刻倒地。 柏大力始终沉沉注视穆遥,看他们已经冲进已方阵营,这才示意传令官,那人立刻挥动手中一柄红色小旗,不远的地方有人接命而去,而月军的队伍,也与同时悄然后退。穆遥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像,一见情势,心下便觉不妙,正要向前再扑着,就听东南两面同时传来惊天巨响,火光瞬时冲天,竟将这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而稍迟一些,北面一角,随着几声剧响,地面震荡,有士兵满脸带血冲到面前“木督统,我军遇伏……未能……未能出城就……” 穆遥恨恨回头,却见月军已经将西首一面让出一条道来,柏大力声音淡淡“你虽无情,她却有义。这一场,是还你当年川江相救。此场一过,便是生死仇人,你即刻离开,鼓声停歇时还没走尽,就是要留命与我,本将军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话音落下的同时,三面鼓声齐响。 那穆遥沉沉注视他片刻,带着队伍掉头而去,片刻之间,走了个干净。柏大力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皱眉挥手,手下自去安排此战后的事宜,他目光沉重,却是朝西而去。 …… “哼,妇人之仁!”殿上离殊一挥手,将奏折扔到一旁,一旁一个男子下巴尖尖,眼尾细挑,正是那紫风“果然如主上所料,第一战让木风出去,就算真的陷落,那女人终究是会放他一条生路。” 离殊淡笑:“那就继续让他去便是。那边准备的怎样?” “已经就绪,”紫风偏着头,长发束在脑后晃晃悠悠“这份大礼,怕是她要欢喜好一阵子呢。这一趟曲城之战,虽然损兵折将,可大致也能瞧出些端倪来。柏大力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居然能预知林中伏了惊雷。” “不是他聪明,是木风那笨蛋动作太拖。”离殊起身离座,朝外走去,大手一挥“让那边立刻行动,勿须再等。” 紫风应是,对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这才转身离去。 …… 曲城之战刚刚传到月都不过数日,在一个凌晨时分,白韶卿全没来由地忽然惊醒,宫女忙上前服侍,给她理了装束,这边才出殿,那一头便听脚步声急响而来。 纪军连夜冲破纪月极北边防长清关,长清关离京极远,边防虽从纪军向月进攻以来便已加强,但由于其地已近雪山,又极偏远,而纪军攻打的始终在南线,因此柏大力镇守泱曲六城,那边荒僻之地,只是加重防事。却没想,纪国竟不惜远涉,从雪山进入破月防线。而最令白韶卿震惊地,却是此战主帅,竟是乌行安。 他没有死! 白韶卿加快脚步朝前殿而去,心下挂念地却是柏大力。乌行安未死的讯息传来,对柏大力就是个极为巨大的挑衅,他无时无刻不为柏将军一家的深仇所噬,听到此人未死,他的心里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当时是在穆遥帮助下杀的乌行安,光这一点,乌行安死而复生,便不足以为奇,现在要作的,就是立刻阻止他南下的步伐。长清关即破,他便将直接切入月境,自北而来。 白韶卿一路走一路寻思,这边才出后宫,一个太监已经迎面而来,千里加急。她接过一看,更是快步如飞起来。 楚国果然有了动静,詹灼,这个一度消失地杀人狂魔,再度为楚出兵了。此次他领的是楚军总帅之衔,虽然他此时只是在京中挂帅,是那边田青已得到消息千里飞传,楚军未至月界,可是也正因此,更加难料。詹灼此人,虽噬杀疯狂,可也作战对敌,却是经验极丰。 而月国当下,却是良将奇缺。柏大力驻守曲泱十三关,六城齐守,责任重大,而詹灼将至,纪楚边界地田青更是动弹不得,更何况尚不知他从何处攻月,边防四城,皆需防卫。而此时乌行安自北而来,深入月境,若无人阻拦,势必成为一剂后迫力极强地强军,而此时朝中,却无可独当一面地将领。 白韶卿大步进入正殿,挥手写下两道密旨,千里传送给柏大力与田青二人,听到太监脚步声急急而去,殿内恢复寂静,月光幽然下,她的心,亦渐渐静了下来,端坐于殿中许久不动。 第二日早朝,月后下旨,命柏飒为大将军,北进凌关,迎阻乌行安。此议一起,群臣皆惊,这柏飒不过二十出头,因柏氏平反而回国不过数月,在铁军中历练更是时短,此时却封将位,无奈皇后一力支持,而众臣所推举地其实几个将领,皆已在皇后安排地各赴楚月四城边防的名单上,眼看着朝中无将,众臣这才不得不退让。即日,柏飒带兵出京。与此同时,楚月四城地将领皆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柱国公终于回京,巡灾一行,他整个儿瘦了一圈,从前鼓囊囊地肚子都瘪了下去,看起来轻了好些,走路的步伐都快了。他一回京便入宫见白韶卿,看她神色憔悴,便安慰了几句,反而将瘟疫之事一笔带过,省得再令她愁劳。倒是那远尘,在他眼中极有份量,言谈之中,夸的他天上有地下无 江山莫待 天下唯卿之中 而那乌行安更是自雪山一战后彻底隐匿踪迹,千里雪山,不知其踪,柏飒吸收教训,不敢再深入寻找,只得苦守定南城,同时与周边几郡通讯不殆,以备突袭。 而此时此刻,楚界詹灼那边,却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詹灼大军自拿下梅岭襄平又再夺三城后,进犯月境地脚步,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地小城池云绫,停了下来。 此城位居月楚相交地边境四城之后,历来就是连通边关内外地必经之地,往年关外战事,所需用具一应由此城输送,这里两面环山,夹与一处险道之中,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地势。守卫此城的,是一个副使令郑道勋,手下不过千余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小武官,竟然不但对詹灼的诸般挑衅视若无睹,死守城门,将楚军日打夜袭之功,化为虚元。更重要的,他甚至令那件世人望风披靡地神器惊雷,在此沦为成了,废物。 原来楚军攻城那日,正逢天降大雨,郑道勋带领士兵守城,却在无意间发现一枚落入城边地惊雷未有爆炸,其实大雨如瀑,打的那枚惊雷边缘竟似慢慢褪出淡黑色水迹来,一端长线上还带着已经熄灭地火痕,看样子这枚惊雷在半空中时已然被雨点浸透,因此未有引燃。 此雷畏水!想到这个关节的郑道勋激动地直打颤,连夜召集城中士兵百姓动手做起水龙与巨大水渠。此城多竹,便专挑最粗最长地老竹,将其中打通了,一头装上活塞,灌水而入后,推动活塞,水线喷射极远。这原是此城用来防火地法子,城中男子大半会作,此时军令在先,外面又是那臭名远扬地杀人狂魔詹灼,为保性命人人拼尽全力。不过一夜,城中已经竖起上百座水龙,城墙上更是做了许多硕大水渠,注满了水,在城楼上下一字排开。只要那惊雷不是在半空开炸,落下来处若是有水渠接受,炸力减弱甚至直接便给淹了也有可能。 第二日楚军依旧攻城,可没想还未靠近,城内忽然水注冲天,百数股长水如游龙般自高而下,齐齐而楚军当头洒来,这些水龙射力即远,喷劲又强,打的楚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詹灼当即命人推巨臂上前,准备进行远攻,却不料忙乱了半天的成果,却是更大打击的来临。 这巨臂体积庞大,推行不宜,行军时自然不能携带,因此都是随军士兵习得此法,到得一处便现场伐木搭建,又因工绪烦乱,一般都是量敌而作,面对云绫这样小城,詹灼进入山谷时便只命人做了四座,四弹齐发,这么大的城池,也经受不了几下。 却没想,惊雷掷出,并无预料中的爆炸声传来,先前城中忽然水龙冲天,众军虽惊乱了一场却也没明白月军这是抽的什么风,喷些水来便想阻人攻势,真正是个笑话。而此时四雷齐出,竟无一作响,众军傻愣间,詹灼却是最快回神的,厉声大喝将余下的惊雷后撤,可还是迟了一步,推到一边的惊雷已经湿了大半,有的更因湿水干脆化出一滩黑水来。 詹灼大悔不迭,不得不挥军后撤,事后查检,所带惊雷果然怕水,经此一淋竟是废了四成。这一场攻城战,便这样在他的懊悔中败下阵来,而那边,云绫城地飞信亦飞传去京。 白韶卿此时正匆匆赶至后宫,柏青在远尘护送下已于三日前回月,一直未醒,因此这会儿听到她苏醒的消息,白韶卿立刻抛下一切,赶至探望。 红肿双眼地小六迎上前来“弱地很,还不能说话,”白韶卿点点头与她携手走进内殿,厢房里远尘身边地床上,躺着瘦地只剩一个骨架子地柏青,面白如纸,眼睛微闭。白韶卿靠近过去轻轻唤了两声,她才睁开眼来,涣散地目光渐渐聚焦,眼中露出一丝欣喜,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白韶卿将手中奏折一举“青儿,终于有人发现那惊雷地纰漏了,咱们的机会已经到来,你的宝贝立刻就要派上用常,你要安心养好身子,这一场仗,我需要有你并肩同行。” 柏青眼泛微红,微微点头,嘴唇开了两开,似是月王二字,白韶卿抚住她脸:“我都明白,什么也不用说了,离殊不会让他死的,他此时必定还活着,我们能救回你,也必能救回他。”看她形容枯槁,此时更是不能再令她伤神,白韶卿不敢多留,转头跟小六叮嘱了一会,匆匆离开。 她急匆匆走出内殿,手中那奏折却是越捏越紧,柏青的模样一直在眼前晃荡,刺地心里一片斑斓,她得到救治,尚且是这个模样,那另一个尚在苦难中的人……不敢放任自己再想,她再度加急脚步,却听身后有人道:“皇后!” 她这才停步回头,见是那远尘,刚刚着急去看柏青,竟是将此人疏忽了“远尘大师,本宫心急柏青,竟将大师怠慢了。” 远尘合什道:“皇后勿须太过担忧。” “是呀,如今有大师在此,已经为本宫分忧良多。”白韶卿放慢脚步,与他同行“大师信中曾言柏青所中盅毒竟连颜天留下的解药也不能解,可本宫今日看柏青的样子,神色虽差,倒不太像是盅毒未解的样子,大师是想到了奇法么?” 远尘一愣,道:“想不到皇后敏锐至此,不错,柏青盅毒贫僧确是解了。她此时需要的便是调养,这原本就是一个长久地过程,而她体内还有些盅毒留下地遗毒未尽,所以所需时日将要更久,贫僧尽力而为便是。” “果真已解?”白韶卿有些惊喜交集,当初他来信说柏青毒盅缠身,她立刻便送去颜天留下的那枚丹药,可随即消息传来,这药竟不能解柏青所中盅毒。那几日正逢柏飒兵败,南楚之地又是节节败退,她心力交瘁时,再闻此噩耗,更是日夜难安。却不料时隔一月不到,远尘不但带着柏青安全回国,更已为她解了盅毒。 “大师所能,实在是惊世骇俗!”白韶卿看着这始终神色淡淡地年青男子,感由心生“大师为月国所做的一切,本宫感激涕零,必将铭记于心。” 远尘至此,总算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去,合什道:“救死扶伤,施解危难,是贫僧修为所求,皇后勿须戒怀。”说着停了一停,又道:“国事操劳,贫僧看皇后忧色重重,治国需有强韧魄力,可也要懂得放松心境。目标在前永往不殆没错,可也要记得,偶尔慢行,欣赏沿途的风景。” 白韶卿闻言一愣,脚步亦为之停下。不错,近日来她确是已经将自己逼到极致,不能放松,半刻也不行,因为只要略有停下,思绪便会立刻窜涌而起,那丝丝情柔会软化她的心肠,会令她的心为之更伤。可她却是明白,此时此刻,女子的柔弱正是她要竭力摒弃地东西,她唯有直视前方,多少人在流血,在惊雷下痛哭惨叫,等待死亡。而她只能无视,将一切化作眼前布阵台地各色旗帜,她想到的不应该是死去的人数,而是收复地失地。她看到的,不应该是血流成河,而是尚在等待她救援地月重锦…… 她根本不能停下。 前方便是空旷地玉阶,正殿高高在上,此时正逢晚霞初露,映照地朱墙碧瓦,分外妖娆。“我也想看看风景,”她忽然开口说话,甚至不知觉中改变自称“可是眼前的琦丽,在我眼中却是惨淡苍白,我不是为了看风景而站到这里的。”她的目光越过宫闱,更远的地方,山脉与霞光连作一片…… 身旁远尘看着她,忽然含笑:“站到这里还能看得风景的,世上又有几个?”白韶卿不由一愣,回头看去,那远尘却不看她,竟是顾自转身走了…… 七月中旬,詹灼被阻于云绫城,惊雷弊病传世,人心惶然,几乎一夜之间,四国巧工无一例外地不是失踪便是应召入宫,明地暗地钻研此物。世上皆知,此时此刻,谁能将惊雷瑕疵弥补,就不但是个人名垂千古,更是四国胜败关键。 就连远在纪国地离殊也是眉目不展。 四月末的时候,白韶卿偷袭涤谷,令他多年经营地藏身之处毁于一旦,可是愤怒的同时他亦有所得。那便是她攻涤谷的方法,强掷。原来此雷可以这样利用,纪国大势一定,他立刻召集月影群雄研习此法,后来穆遥领命攻月,在阳林山伐木长达一月,其实也不是他动作拖沓,而是因为巨臂的制作还在一再完善中,他情愿多等,亦不肯操之过急。 当时离殊还暗笑白韶卿为月重锦乱了心绪,用这么好的点子攻打涤谷,让他瞧出端倪来,做出巨臂占领先机。可如今看来,这死丫头分明是有意如此。故意泄露此法,经他手令惊雷空掷成真,也使得惊雷弊病再难隐藏,一遇时机,立刻公然天下。而此时最令离殊不平的,就是此时此刻,若说四国有谁能克服此弊病的,恐怕非她莫属。 离殊冷笑中,挥笔再书急令。七月下旬,隐匿行迹地乌行安忽然现身月北,疾急如狂风,连攻定南城在内三个关卡,待柏飒主力回防,他却又撤换两翼,改变攻打方向,游击之下,加上柏飒毕竟经验不够,疲以应付,到了八月中旬,除了定南城,其余两城尽失。而乌行安占城不过数日,只略为休整纪军,便以夹击之势向定南攻来。 可就在如此凶猛地攻势下,柏军却忽然销声匿迹。也不是弃城而去,城中一应防御井然有序,惊雷空掷,还是会遇到巨大水渠,水龙也是林立,何况月北冰川,伐林着火水源不绝。 倒是纪军那惊雷毛病多多,不但畏水居然还畏寒,受寒之后,外层表皮居然也会变软,扔出去十个,有一个炸响都算喜讯,全无了当初现世时地威风凛凛,弄到后来乌行安嫌它们太难侍候,索性充而不用。何况他行军打仗多年,没这玩意儿,不一样攻城略地。可如今最教他头痛地,却是那姓柏的小子不知玩什么把戏。当初追入雪山时,看他施展战术生涩硬套,自己存了小瞧之心,因此看他逃出也未真的下死劲去追,逗弄这样的后辈小儿,将他玩于股掌之间,不是更加乐趣无穷。 可没想到这小子成长极快,吃一堑长一智之余,更是毫不挫败,此次乌行安施展虚实打法交替,其余两城都是唾手而得,唯独这定南城关,竟是死攻不下。如今更是不知那小子玩什么阴的,整日城上连个士兵也无,可却火把大张,十步一支,照地城楼上亮如白昼,就像张着大嘴等乌行安去钻。副将已经被逼地着急上火,一再请命,就是用人肉堆着往上爬也爬上去了,可乌行安哪里肯应,这分明是空城计,他老谋深算,若是在此轻易中了一个小毛孩子计策,还让不让他活了。 就这样莫名僵持了几日,上边命令催的太急,乌行安终是不能再等,这日黎明时分,先下令两支先锋队分南北两面悄悄摸近主城,正面则以惊雷石火等直击掩护。城中依旧如常应战,虽不见人,可两旁水龙还是撒将下来,只是这日天气忽冷,落水成冰,对两军而言,倒不知是福是祸。 这边正打算挥旗强攻,却见那城墙之上那柏姓大旗忽然落下,攻城帅旗竟然翻落!难道城中不战而败?众人愕然间,却听城中一片鼓声震耳欲聋,正敲地人耳朵发麻,却又忽然停了,随即便听万人高喝“乌行安,纳命来!”声若洪钟,震撼人心! 纪军更是面面相觑间,城楼上再度大旗飘摇,这张比寻常旗帜大了数倍的旗面迎风垂落下来,乌行安瞳孔猛然收缩,竟是不知是怒是惧,忽然浑身颤抖。 此时艳阳初上,掠起苍茫地白光,反射在那高高地旗帜之上,“柏宣阳”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纪军皆是一怔,却听城楼那边恍若万人开言“乌行安,你忘恩负义,出卖柏将军,外通奸徒叛国,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有什么资格带领纪军!”这声音如春雷打鸣般,轰轰而响,众人喊话,却齐整地如出一人之口,那些喊话之人必是用了什么扩音之物,不然声音不会如此宏大轰鸣。定南城位于冰川,四面皆是冷峰绝壁,此时此刻,回音重重,一时间竟似有千万个声音重复着,压将下来。 纪军一时愣怔,却听乌行安怒喝一声:“发什么呆!攻城!”众人一惊,正要依言而起,定南城中忽然鼓声再响,再度停止时,城楼上士兵忽然现身并且一字排开,当中一个白袍男子特别显目,远远地看不真切,只能见到他似乎遥遥举有一物,虽然无法看清,可此时极静,这人的话,一字一句清晰传来,却令众军更是大惊。 “乌行安卖主求荣,认贼作父,你等要奉这样的人号令么?本王纪净,以玉玺为证,誓除奸臣!” 众军哗然,此时此刻莫说什么玉玺便连那人也根本看不清楚,可纪净之名,却是众人皆知。七王纪净,当今登基地那位诚王七弟。诚王在京登基时,召五位亲王进京,随后五人再无声息,皇家之事,谁也无权过问。虽然民间猜测议论,各种说法都有,可诚王即已登基,这些亲王的生死,也没人在意。 可此时却忽然冒出这么个净王来,声声斥责,更是如雷击耳,打地纪军晕晕呼呼,再想到那隐晦之极地名字柏宣扬,军中一般士兵便是不知也多少有所听闻,老一些地将领更是对此事烂熟于胸,不过成年旧事,又得罪将军,无人会提罢了。 可是不说,不代表它不存在。 更何况此时让月军这般呼喝出来,再看乌行安脸色难看,浑身颤抖,众将领各怀心思,都是默不出声。 可也只是静了片刻,乌行安重重一哼“雕虫小技!”说话间一挥手,传令军立时三旗齐动“攻!” 军令如山,不论下面人怎么想,此时此刻也唯有从命,一时间兵分三股朝着城楼而去,城上那净王却不隐藏,反而负手而立。眼睁睁看着纪军靠近,城中忽然啸声大作。众军一惊抬头,便见一枚黝黑之物带着尖锐刺耳地声音从头顶飞过,不由都是心下一寒。 这东西见的多了,正是那惊雷,可却从没见过能飞这么高这么远,不知是什么掷出来,才转念间,那惊雷已经炸落,居然不在纪军,而是离着三尺有余地一处雪洼地,这枚惊雷可比他们的强多了,落地便开花“嘭”地一声巨响,震地地面微晃。 纪军呆愣着,那乌行安已经朗声大笑“这点准头也没有还行军打仗!要不要本将军教你如何瞄准准头?”身边几个将领也是嘿嘿连笑。可就在他们笑声之中,城中又飞出三枚一式一样地惊雷,无一例外地,颗颗落在那个雪洼处,直炸地雪花飞溅。 那几个将领地笑声还凝在嘴边,眼中却已露惊惧。就连乌行安,也是神色骤变。 这岂止是没有准头。这准头简直是无人能比。他们纪军也用过巨臂掷雷,可皆知此物方向实难控制,不过是仗着威力惊人,随便打落而已,可似眼前这般三颗同落一处,就是碰巧也是绝无仅有的事,更何况,月军此着,怎么看都是特意。 那城楼上净王再度开口:“本王在此立言,有纪军愿降者,前事不究,皆为我平叛功臣,不降者与乌行安叛臣论处!” 此言一出,众军更是哗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是惶惶,乌行安恼羞成怒,大怒道:“这样也敢信口雌黄,做你的白日梦。”说罢军令再起。真正是遇到鬼了,他乌行安这么多年来,从未下个军令也要这般三番四次,虽说柏宣阳三字确实震的他心惊肉跳,可那早是陈年旧事,不过一时惊诧也就算了,可这姓柏的小子不知从哪弄了个纪净出来,不管真假,这会儿先弄些动静震地他神志慢了半拍,倒让对方说了这许多的废话,军心若是真的动摇起来,可是大大不妙。他身经百战,这关键时刻哪里还能再错半步,因此面色肃然,军令再发,纪军再度动弹起来。 一时间飞火流石,便连那没准头威力大减地惊雷也全搬上阵,齐齐朝着城墙而去,而月军这边也不慌张,城墙上那纪净身形一收,立刻与士兵同时隐了身形,此高彼低,火石流火多半打到城墙,只有数枚惊雷掷出墙去,回响声却是寥寥。 而月军发出的攻势却是强劲的多了。伴随着几声惊心动魄地尖鸣,约有十余颗惊雷飞窜而出,落脚点竟是一字排开,轰然炸落,掷地巨响,不前不后地将行进中地纪军生生炸出一个断面来,攻前地纪军不敢回藏,后面的经这一炸,眼看着中间人马血肉横飞,哪里还敢再上,不约而同地退后,就这样以一条黝黑烟坑为界,竟是将纪军炸地兵分两头。 乌行安怒火中烧,大喝:“再攻。”旗帜挥动,两侧先锋队奋然攻上,却见城墙两边忽然水龙大起,发觉同时已被那冰凉从头淋了个透,可身上湿沾还不及鼻中所闻更令人肝胆俱裂“是油……是油……”两边队伍顿时大乱,方才中间炸开之处还在烈烈燃烧,这边通体被油浇了个透,岂不是送上去助火,一时间惊呼声连连,有的士兵甚至干脆朝着城墙挪去。 而城墙上已有士兵拉开弓箭,齐声大喝,“抛下剑戟,贴墙而立者为降!”底下士兵尚在犹豫,顶上两枚惊雷嗖地一声,竟是就落在了眼巴跟前,轰地一声巨响,站在外围地士兵又是给炸的血肉满天,这下更是唬地其它士兵不敢再想,纷纷将手中武器用力掷出,贴墙而立。而外面稍近些的,竟也有人扔了刀刃,朝墙跟跑去。 乌行安目眦欲裂,狂怒道:“放箭射死那些墙边的。”话音一落,这边箭雨纷飞,只是射程太远,未及墙角处,却将半路上奔去的射死一片,而与此同时,城墙上那纪净声音再起“本王不忍射杀纪国将士,先以远雷敬之,乌行安行军打仗,却不知体爱士兵,这样的败类,儿等还不幡然醒悟么?” 一席话更说的乌行安面若金纸,恨不得骂娘叫天。若是降者不杀也叫体爱士兵,那还打什么仗用什么兵!可此时此刻听的进纪净此话的却是大有人在。看到部下微有犹疑之色,乌行安简直要发狂,一旁副将凑上来:“将军,先退吧,此情不宜再战。”、 乌行安瞪他一眼“让老子败在这等无名小卒手上?你一刀切了老子还干脆些!”说罢再不理他,大步跨上战马,摇起手中战刀“惊雷再多也有扔完的时候,何况那玩意儿畏水畏寒,搞不好他也就这么几枚,今日誓必夺下定南城!老了跟他拼了。” 两旁将士皆是互望,终究也随之上马,各自领兵,战鼓再度响起,号角鼓声连成一片,响声震天中,纪军如潮水般冲涌而出。定南城亦是鼓声轰鸣,同时水注齐发,竟有数十股之多,朝着这边狂喷,更奇的是,水龙之中,惊雷飞窜,水火交集,却依旧落地便响,轰轰声此起彼伏,而洒落下的水注中依旧有几管是油,油燃布帛马足,火光冲天而起中,惨叫声连绵不断,惊天动地,一时间只觉处处皆是哀鸣狂叫,宛如人间地狱…… 而在这一片惊心动魄地影像中,一个声音忽然破空而起:“乌行安头颅在此!”纪军齐震,一时间活的半死的都转过头去,便见一个男子单手高举,血印沾了半边脸,他的手上,那一团乌黑之物,白中有红黑发散乱,面目却依旧清晰可辨,那张大地双目,尤自不信,却不是乌行安是谁! 那男子弃马跃下,提着那头颅朝城墙跪下“我本姓柏,投身纪军隐姓埋名,就是为了今日!”纪军哗然,看他服色,赫然是员副将。而此人身边几人却都是眼神微黯,埋头不敢多言。方才战乱中,这副将忽然挥刀砍向乌行安,那乌行安正全神凝视前方,全没防备,甚至连头不及回,都已人头滚落,身边几人都是大惊,待想到要惊呼时,这人已经提头大喊。 而此时此刻,纪军中更是无人去辨真假,无人会有异议。即失主帅,又遭强敌,纪军已经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而乌行安,他叛卖家主得来荣耀,最终也以背叛收场…… 纪军大败,不但大败,更在定南城归降于净王,整编之后,自北而回纪界,以叛乱为名,征讨诚王。这支队伍出发不久,便立刻在楚北之地得到响应,。 而京中诚王在这时干脆急出病来,昏昏欲死。紫风冷眼瞧着这个颤抖不止地废物,心下却是暗叹。当初逼诚王称王,时日即短,又极仓促,为免事端,便急召五王进京,可纪王失踪之由,却是无法服人,五王各有封地,手上多少有兵,因此便将五王囚禁。当时看那诚王吓的那个样子,便将五王扔给他,由他处置。第二日,五王皆死在宫中,他当是诚王所作,因此也没多想,甚至还曾讥笑,这家伙看起来一身肥肉,肝胆全无,却是个不声不响地狠角,一直以为他下命令杀的,却原来…… 那五王即非诚王所害更加不是他自己,他们双方互疑对方,却没想到竟是着了那女人的道,不知怎么地竟给装成死人救出京去了。她明明在千里之外,又怎知纪宫中发生的事,如何下的了手脚,可如今看那纪军一路回京,路上收兵增将,竟是日渐庞大地队伍,他多少明白了些,白韶卿,怕是四王进向山时,她已经在各国暗插人手。这阴险女人,竟然已经防备至此,离殊步步算计,她却更胜一筹,算到了十步之外……这个念头一生,紫风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忙打住暇想,回头去看离殊。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已有许久,只字未出,只是看着手下奏折,紫风这时也不敢轻易多嘴,只在一旁看着,只是目光带到,却忽然想起这大殿可比秦殿差的多了,不知道怎么,他竟想到这个上头,心里又是暗自一惊,抬起头来,却与离殊目光对个正着“主上?”他犹疑轻唤。 离殊目光却是飘摇,看了他好一会,才笑:“怎么?觉得本王不如她了?” 紫风心中警铃大作,忙道:“哪有这事!主上英明果断,那丫头,不过是小丫头而已。” “小丫头。”离殊笑意愈深“是啊,这丫头愈发地惹人疼爱了,当初真是少疼了她,”说着他已然起身,朝殿外慢慢走去。 紫风轻吁一口,随后跟上“主上不用介怀,任是她再狡黠,终是主上掌中之物。” “掌中之物么?”离殊笑笑“她油滑的很,真要蹦起来,本王还真怕抓她不牢。”他微微一顿,又道:“更何况她身边尽是能人,而本王身旁,却皆是自以为是的废物。” 紫风一怔,不敢轻易接口,可全身肌肉已然收紧。却听离殊道:“当时让你除了那五个,你就扔给他了事?” “我……属下……”紫风只觉后脑发寒,声音都颤抖起来。 “应杀还未杀,本王知晓你的毛病,不就是顾念着你那张皮相么?”离殊转过身来,目光含笑,却是彻寒入骨“只为了不想沾血脏了你的衣服而不杀人,本王今天倒有些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紫风已经腿都软了,战栗道:“主上,属下知错了,再……再无第二次!” 离殊淡淡看着他,终于收起笑容,可是收起一刹那,他的手也已伸出,紫风一直全神戒备,看他右臂微动时便已后跃,可那手臂挥来,却是蓄势,五指曲张之处,看似在他掌间,实则却已将他后退纵跃姿态全然计算在内,挥臂只在瞬间,继而紫风便已被他牢牢扣住脖颈“眼睛若是都挤暴了,不知皮相是否还是你自以为的完美?”离殊声音默然,手下却已使力,紫风脸孔刹时紫涨,手脚乱舞,却是碰不到离殊分毫,他甚至清楚听到自己骨骼碎裂之声…… 将手中尸体甩出,离殊注视着自己的手掌,好似刚刚他并非杀了一人,而只是作了一下舒展手掌地运动,他看的仔细,嘴角的笑容却已淡去。 白韶卿,若是不能活着与你同生,那同穴而埋,也是不错的结局。 江山莫待 天下唯卿之下 纪净带着大队纪军日夜急赶,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他这一生最可怕地梦魇。 大军回京那日,正是傍晚时分。这一路行来,各省郡周府,无不对这只勤王之军大开方便之门,因此一路上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净王身为七王,虽也封地带兵,可不过是亲军护卫等同家奴,如此大规模地军队全在他一人号令之下,这美妙滋味,是他平生未尝,因而城门大开,大军在夹道百姓欢呼之下进入京城后,他地飘然自得已经再难抑制。 一直随侧同行地几员青衣男子,始终在他耳边低语,奈何他此时此刻已经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进到内城,遥看纪宫飞檐金瓦,身边百姓叩服,志得愿满地哪里还按捺地住,大手一挥,领着大军挥舞旗帜,便往宫中冲去。而他身边那几位青衣人,无奈对望,却都是不约而同退开几步留了下来。 眼看着浩浩荡荡地纪军冲入宫中,呼喝声震耳欲聋渐渐远去,翘首东望地百姓甚至都没来的及低头,惊天变故却就发生在这转瞬之间。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就像远处响起的一记鸣雷,众人茫然远眺间,宫殿那边已经一声紧接一声,由远极近震将开来,轰隆声细密如雨,整个纪都地面震动不歇。 琦丽晚霞中,却见纪宫深处成团地巨大黑云伴随着剧响腾空而卷,重重叠叠,熊熊烈焰拱托其中,刹时间飞星流火漫天,焦糊恶臭扑鼻,浓烟盘旋直上,笼罩了半边天空,片刻前还巍然屹立地纪宫,就这样在百姓呆立怔望中轰然倒塌,火光冲天,映地纪都红黑交错,恍若鬼域,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百姓们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无不跪地叩拜抱头痛哭…… 纪国皇室。竟以这样一个燃烧地姿态,终结。 消息传到月国时,白韶卿久久不语,殿下众臣仰望着她,眼中不无期盼。就在刚才,返回月国禀报地铁军将领杜平川,将纪国所有经过一一承报,原来月王赶赴向山时,皇后已经向纪国暗送铁军,穿插在都城与六王身边,其后纪国动态,均有她密信传达,众铁军依计行事,暗保纪国五王。 当初偷得玉玺,铁军将纪国内幕及主使真相告之,五王中唯有七王敢立于人前讨伐诚王,因此众铁军也是看好此人,净王年纪最轻,又比他兄弟们频有些胆量,这才护送他奔赴定南城,依计夺回乌行安手中大军,并且趁势回都,讨诚王,正帝位。 却没想这年青净王被一时荣耀冲昏头脑,关键时刻,竟然再不听铁军摆布,带着大军冒然进入皇城,果然如白韶卿所担忧地,离殊先失秦再失纪,已经怒至颠狂,必定会在宫中作下手脚,净王带着大军涌入,正是合了他的心意,这一番狂炸,炸死压碎不记其数,侥幸逃出的纪军,不过寥寥,净王连同那八成大队,灰飞烟灭,而其余尚存地四个王爷,又惊又吓,竟一下子又死过去两个,病瘫了两个,至此纪室再无可继位者,纪国眼看着就要亡了。 一时间众臣都不由得心下暗动,这大好时机求之不得,何不趁此时并了纪国,以皇后之能,必能将此事做到尽善尽美,纪民臣服。因而众人目光齐齐,都是含着期盼地望向御座那人。 却不想她沉默半晌,抬头注视杜平川地目光却是冷冽:“杜副将,你可知罪!”众臣皆惊,那杜平川跪拜道:“臣知罪。护卫纪王,臣有失职。” “不错,当初本宫让你去纪国时就已言明,此人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你却在最后关头不加劝阻任其胡为。如今纪室将亡,天下更乱,皆因你一时之失,这个责任必得由你承担。” “臣未尽职责,愿受严惩。” 一旁兵部尚书忙道:“皇后,此次纪国逢此大难,咱们月国所为,已经数是仁至义尽,可人算终究不及天算,这是天要亡纪,与人无忧呀。” “是呀皇后,纪国如今皇室将灭,此时此刻,皇后何不派兵增援!”另一名大臣也道。群臣总算等到有人说这句话,都是点头。 白韶卿目光一扫,道:“本宫正有此意。”众臣惊喜交集,正互望间,便听她道:“杜副将,本宫削了你铁军副将之职,授你为节度使,前往纪国抚慰纪民,所到之处,先以公告示人,奉旨安民,寻奉纪室。找不出纪室后人,永远不得回京。”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倒是那杜平川微凝了眼,蓄着一点暖意,朝皇后看去,重重叩首“臣领旨。” “且慢”一旁有人开言,正是户部钱尚书“皇后,此时我国方才挡下纪国攻势,南边却有楚国还在进犯,这样的时候,皇后应该立威于世,派文武大臣赴纪接掌一切,纪室无人,是他们天命所至,若非皇后有先见之名,他们亡的更早。与情与理,此时月国接掌,才是对纪国最妥当地安排。” “是呀皇后,”一旁又有数位大臣点头响应。 白韶卿神色淡然“正如众卿所言,我们楚难在南,纪国此时变故,月纪交界,便更要加兵重防,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分身暇顾?因此唯有安民,只有安定纪民,才能让月国没有后顾之忧。而外姓接掌纪国,却恐怕再生事端。说到底,一国臣民所臣服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王。” “可是如今纪室无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秦楚两国亦明,若是让他们先行一步,岂不更加危险!”兵部尚书反驳。 白韶卿点头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因如此,虽然纪国遭难,可是皇宫塌了,再建就是,纪军伤亡,再招亦有。唯有这纪室传人,才是重中之重。当初四国先祖平分天下,互立誓言,保得他国平安,亦是保了自己。秦楚若有占纪之心,我们自然不能坐视,可是林尚书请想,与纪交界,便是我国与秦,楚国虽看似边长莫及,但众位不要忘记楚国身后之人,他弃了纪国却埋下伏雷,他的用意,真的只是想发泄愤恨么?一个无主之国,是不是会引得交界两国地争夺?若是月秦此时都存占纪之心,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最终得益的,又会是谁?” 众臣都是一怔,思忖过后,倒真静了下来,神情也渐肃然,谦相道:“皇后明见千里,所言极是。只是我国有容人之量,却怕秦未必会作此想。秦国历朝都以扩张国土为目地,更有兼并四国的野心,此时此刻,这么好的时机,秦王岂肯放过?” 白韶卿道:“若是半年前发生此事,秦国必然会把握这个时机,可是此时,经过秦国内乱地秦王,却应当会明白此中玄机。” “依臣之见,秦王未必有皇后您的这份胸襟,既然我们遣使节赴纪,纪秦之界,却还是应多加提防才好。”谦相道。 白韶卿看他一眼,含笑道:“既然谦相坚持,那就这么办吧,”谦相点头称是,自去安排,一旁兵尚书看着皇后神色,不由好奇起来“皇后当真就如此信得过那秦王?” 白韶卿淡淡一笑,目光在众臣身上一扫,再度远眺“本宫信得。” 所谓信任,有时需意会而无法言传。她不打算多加解释,可远眺的目光却并非停在秦东,而是收回来,落在了龙案上平摊地地图上月国之南,那硕大的楚字上面。 而此时此刻,楚国亦是一派紧张局势,声名远扬地大将詹灼竟被月国一个小小边城所阻,这实在楚国大耻,一道道旨意飞快地传达下去,各司将领竟然再度集结,兵分四路,分向月楚之境地四面再度挺进。 楚宫中,楚夙正垂首立在一侧,离殊背负双手站在窗前,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说话,只到一个太监脚步匆匆送了份奏折进来,楚夙接了,却不翻看而是双手承给了离殊。那太监眼也没抬,大概即便抬了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自从这黑衣男子进了宫,楚王万事都经由他手,初时有几个人大惊小怪的,可是紧接着这些人便失了踪迹,其它人自然不敢多看多想了。 离殊接过奏折一看,嘴边一个弧度慢慢放大“步步谨慎,这个皇后她倒是当得越来越顺手,”说着话,将奏折一递,直送到楚夙眼皮子底下“你看看。” 楚夙恭恭敬敬地接了,看了一眼,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依旧呆站着。离殊睨着他:“你大小也是个楚王,看了这个,就没点意见?” 楚夙愣了愣,才道:“属下瞧着是字面上的意思,可主上所想,必定比这意思深些,可属下却看不出什么,因此不敢说话。” 离殊哼道:“这都看不出来?她派使节赴纪国安民,就是为了跟秦嘲风通气,先安抚住他,等对付了你我,他们再怎么分纪国都好,那是后话。”说罢大袖一甩“这个女人……慎密的很呢。” 他出了会神,看一边楚夙依旧在那儿看奏折,神情还是木木的,不由地冷笑起来:“你即看不出什么就不用伤那神了。新的盅毒还差多久?” “十日可得。”楚夙听到这个话题倒是精神一振“此次毒盅属下汇合了以往多种盅种之弊,决不会让人轻易配出解药来,这其中更是融合了当年……”他还想再说,离殊却是一挥手“够了,要怎么弄是你的事,去弄吧。” 楚夙应了垂头退出,一路出殿,朝着一旁的侧宫而去,直到转了几个大弯,他的背才稍微抬直一些,却还是垂头慢行,进了一处僻静地大殿侧门,进得殿内,扑鼻一股药味,殿内不过几人,都是埋头做自己事,他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目光才落回自己手中那份奏折上。 殿内光线有些暗,又因为各个炉上的药罐都冒着白气,更是视线模糊,一旁半掩地窗边斜射进几缕阳光,蒸腾地雾气中,却见楚夙嘴角微微一动,淡淡地笑容泛上唇际,放下奏折,他抬头迎向那束光,眼睛半眯着,带着一点儿凝亮与暖意。 纪国无主,月却只是派使节入纪而不占之? 白韶卿,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九月,纪国王室毁与一片惊雷狂炸中。月出使节安抚,一路上发公示寻奉纪室后人,出发十余日后,秦使亦至,两支队伍各持本国旗帜,却是一路上亲民安抚,收敛声势。纪民原本担忧地夺国之战并未发生,而且两国所张公告内容亦是惊人的相似,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纪民的信服。外乱即无,各地守驻纪将亦有不少自推家主,纪室旁支,如雨后春筝一般冒了出来。而在这一片纷乱之中,最有权威代表纪室的后人,出现了。 不久前病故地纪三王长子纪存湘,在其父受纪宫炸毁事件之惊死后一月,应家臣所请,以纪室衣钵身份示人,并与十月末起行赴京。可也与此同时,各地皆有纪室子弟多达十二人,纷纷自立,各自领兵,从纪国各个角落朝纪都而来。 可是进城之后,月秦使者却同时拿出一份公示,两王共议,纪国无主,两国自发为纪国所行安民之事宜,所施钱银,当由新纪王支付,并且若纪王依旧在纪都云阳重建,则两国皆出力相助,若是另选他址移京,则立刻交付两国所使款项,两国方才退军回国。 此议看似寻常,可很快各位纪室弟子发现,其中大有玄妙。其一,月秦两国入纪国以来,一路安抚民生,所施钱粮各有明细,两月下来,所提款项虽条条清楚,却着实是一项巨款。其二,要在云都重建都城,谈何容易。此次前来的宗室弟子之中,倒有八成人是想顺利接印,然后移京回自己原属地,着益良多。却哪料月秦有此一举,若要移都,必先清款,而这巨额款项,又要如何支付,更别提立王之后,更有无数开销,纪国近年先失太子后失纪王,又是连番战乱不息,而此时国库亦根本不复存在,所有费用皆由下任纪王亲出,这简直无法想象。更何况一日不还此款,两国使令不走,军队仍在,这无形中的威胁,更胜其它。 一时间,纪室弟子都是忧愁,数日之后,开始有人离开。有一便会有二,不过十余日,纪室弟子几乎走了个干净,想来也是,要做个这么劳累的纪王,还不如在封地舒服畅快。转眼间,热闹鼎沸的都城再度冷静了下来。 而新一代纪王,也由此产生——纪存湘。勇于接过重担的年青男子,在月秦两军使令的支持下接过纪印,他的神色淡然而自信满满。 讯息传来,月国却无暇再去顾及,因为从九月中开始,楚军对月进行了最强烈地猛攻,边城先前已失四城,只凭云棱一地依旧。而詹灼久攻不下,其后跟进地楚军干脆绕行,远行数千里,绕过长鸿关,侧击边陲小镇开扬。开扬不敌,不过昼夜之间便易其主,守镇将领自刎,开扬一过,楚军去势更猛,到了十月末,纪国新君上位时,这边楚军已经攻下月南十七座城池。而月军柏大力主帅,田青将军,柏飒将军皆也与此时全数扑到,两军在濉阳河畔,终于形成对峙之势。 而就在此时此刻,楚宫之中,传来一阵大笑“此讯当真?” 低下跪拜的一个黑衣人叩首道:“千真万确!属下的人探得此讯立刻飞信相传,此时此刻,那边还未起行,皇后亲征,必是烦琐,料来最快也要半月。” 离殊一挥袖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放出这个消息,她必是按捺不住。” 一旁楚夙道:“可是皇后亲征……是真是假,还是看看再说。” “必真无疑!”离殊眼睛晶亮“任是她再强,毕竟是个女人,更何况身为皇后,绝没有听闻月重锦现身渡县还能忍耐的住的。” “那月重锦他现在?”楚夙问道。却不想离殊目光一扫,竟有厉色传来,不过这只是一瞬,“也就是你这样的,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月重锦自然不在那里,他在何处,哼,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 楚夙忙垂下头去,不敢多说。 离殊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桌前,伸指在桌上轻叩数下,轻笑一声“她即来了,我没有不迎一迎的道理。” 楚夙一惊抬头,神色很是慌张“主上……你要亲自去么?” “自然。”离殊眸色微浓,笑意满满“是时候去见一见她。” “主上万万不可。”楚夙一急,干脆跪下“这女子狡诈,既然敢亲征,必要作足了准备,依属下之见,还是属下先去试一……” 离殊一声冷哼“我做事,难道要你教?你去试?你当你自己是什么?” 楚夙经他一喝,不敢再说,只是叩头。 离殊一拂袖子:“不用再说了,我即日便走,你去安排吧。”楚夙抬头看了他一会,这才不得不起身慢慢退开,那样子实是惶恐不安,连袖袍,都在微微颤抖。 即日,离殊以真名挂帅带兵出京,离京那日,楚王亲送十里,群臣皆是好奇,不知这位忽然出现地离大将军是何来头,看大队消失在眼前,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却见楚王笑容淡淡,王冠前垂着长长地玉珠,光照下满满地华丽之色,却依旧难掩楚王眼中夺人的亮,简直,亮的透了。 离殊带着大军一路不停,很快便赶至渡城,詹灼与其它将领皆在此等待,离殊掌帅印,三军尽在他手,当日便下令停了攻势,只在城头遥望。 如此等了十数日,众将都是满腹疑问时,前哨来报,月军阵营忽然有了变化,众将听闻,皆上城眺望。却见远远地濉阳河那边,大将军地帅旗忽然退落几丈,一面新旗迎风而起,红色镶黄边地硕大锦旗上,一个大大地“白”字,触目惊心。 离殊嘴边的笑绽放开来,两边将士却都不解,茫然互望中,却见离帅身边的穆副将神色有些奇特,喃喃道:“白韶卿,月国皇后。”众将哗然,居然会有皇后御驾亲征,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而月军自从皇后到来,士气大受鼓舞,濉阳河上开始万船齐动,几乎是连作一片地朝这边扑来,渡县楚军正要作出回应,却不料主帅一声令下,竟然只守不攻。这命令实在是匪夷所思,却是主帅亲下,不得不为,所有人按捺住好奇不安,退至城楼上,静观其变。 月军没有遇到抵抗,也是毫无激动错乱,一过濉阳河,立刻阵营齐整,铺将开来,其后大旗飘飞,有各大主帅旗帜,却不见方才那面大旗。 楚军这边早已得令,有士兵开口大喊“承蒙月国皇后亲临,我军退军以礼,皇后既然已经到了,何不敢现身一见?” 此话一出,月国众将皆怒,却无一人回应,军中寂寂片刻,有人回话:“皇后有言,楚军中若是以一人交付,皇后立刻现身。” “有谁能得月后如此看中,此人姓甚名谁?” “穆遥。” 楚军大是不解,不约得都看向这员副将,却见他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回头道:“主上,绝不可……” 身后离帅笑道:“故人相见,不过是让你去叙叙旧,有何不可。”说罢竟是立刻欺身过来,众将根本没看清,便见一个人影自城墙上高高落下,随着长声惨叫,嘭地一声落到了下面,众将探头出去,便见那穆遥浑身是血竟是落在了两丈之外地地上,正在抽搐,看样子竟是不能活了。 而也就在此时,对面阵营中,果然大旗高展,一人一身盔甲,骑着匹高头大马竟是只身朝前走来。远远的看不甚清,可那人身后触目地白字大旗高扬,难道此人竟是月国皇后,怎么可能?一个女子身着盔甲也就罢了,还敢只身涉险,这皇后只怕是假扮的吧。 可众将回头看到他们主帅的神色时,那一点怀疑却也在不自觉中消于无形了。因为主帅的神色,实在是太过奇特。 他看似淡淡注视前方,眼中地灼热却是丝毫未掩,他的目光几乎是贪婪地,如遇到水地布帛一般,疯狂地吮吸着,那双黑眸中再也看不到其它,只能见到正慢慢走来的紫盔人。 只可惜她只走了片刻,便即停下,昂头遥望城楼,她的声音出奇地清灵,如月夜下的悠然琴鸣“如此交付,太过无情了吧。怎么说他也跟随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果然是个女子的说话声,而且听声音此人极为年青。 楚将皆是一惊,转头去看,却见那主帅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与此同时,又听城楼下大门卡卡作响,一人黑盔黑骑,走了出去,不是那离主帅又是谁?可没想到他动作竟是如此地快如鬼魅。 “跟随多年又能怎样?忠心耿耿更是未必!”离殊声音亦是清朗“我一直怀疑身边有人向着你,思前想后,不是他又会是谁!何况此时你要,我又岂能不如你所愿。” 二人隔地极远,可身边数万人的队伍皆是极静,因此声音相传,竟是无碍。 “既然你早已怀疑他,我也勿须客气了。”说罢她右手一挥,阳光下看的分明,她的手中竟是握着一柄通体漆黑地长枪。离殊眼眸更是凝出笑来,笑呤呤地看着她,朝她慢慢行进“不知当初教你的枪法,你练的怎样?” 自从她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两骑飞窜出来朝着地上的穆遥而去,离殊全不在意,任由两骑奔到眼前,卷起地上的穆遥,又飞似地驰回月营。他的眼中已经再也容不下别人,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她而已。 “兵刃上的功夫,我就是再练十年,也不是你的对手。”白韶卿淡淡道。 离殊不由得仰天狂笑“这么说来,别的功夫,你有比我强喽?” “虽然不多,总是有的。”白韶卿看着他慢慢走来“胜负之争,并非只有这一个途径,难道不是吗?” “不错。治理天下运筹帷幄,从前我就不及你,如今看来,似乎依旧非你敌手。”离殊一直笑容不断“不过一个女人,应该学的是怎样讨男人的欢心,你似乎用错了心思。” “我白韶卿,并非等闲女子。” “哈哈哈,你总算是承认了你的命运。” “既然是命运,那胜负之争,是否不应当涉及旁人?” “旁人?你说的是月重锦么?那倒真是一个旁人。” “不错,对你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旁人。”白韶卿此言一出,离殊都微有怔愣,骑下黑马受他一勒,停了下来。二人此时面对已经较近,彼此脸面神色都可看清。眼前此人一身紫盔,英姿飒爽,倒惹得离殊不肯上前,情愿多看一会。 这多像。一个梦境。 “离殊。”白韶卿定定看他“我来送你一程!” 离殊注视着她,似乎未能理会这话的意思“送我?” “不错。两世纠缠,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离殊淡笑“那要看你打算如何结束?” “生离死别。”白韶卿一字一顿。 离殊错愕之下,竟是狂笑“好一个生离死别。你做的到么?”他看着她,那目光肆无忌惮地似是穿透她的盔甲,仿佛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赤裸地无处隐藏。 “我能作到的,比你所知的要多一点点。”白韶卿却是神色坦然。 “嗯,仔细想来,似乎也不止一点点”离殊笑笑“你的手段,我也算见识了不少。白韶卿,此时的你和初离向山时,已经是判若两人。不论你甘心于否,你的今生,是我离殊所赐,你的现在,亦是由我造就,若是没有我,你这一生,哪会有如此多的精彩可供回忆!” “不,若是没有你。我会有更好的回忆。”白韶卿轻叹道:“我会有生死与共的兄弟,会有至死不愈地爱人。” 离殊嘴唇微抿“那这一生,倒是只有恨了?” “那也并非如此。”白韶卿眼神有些飘忽“这一生,我亦有美好回忆。有最值得交心的朋友,有亲人亦有所爱。倒是你,离殊,你费尽一切,得到了什么?” “得到你,便已经足够。”离殊虽笑着,眉间却开始渐布阴霾。 白韶卿却是一笑“若那也算得到,你为何还要重生?上一世,不也是如你的愿么?你重生再来,却比原来失的更多。” “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离殊静静看了她片刻,轻拉马缰,再度前行“可是能掌握一切做凌驾与君王之上地翻云覆雨手,神的滋味,试问天下除我又有几人尝得?” 白韶卿低笑摇头,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味道,像是一点轻蔑“你错了。就算你神通广大,你也从来没有到过神的位置。” “没有么?”离殊受不了她眼中的那点光,牵动嘴角道:“能置柏氏命运反手之间,多少人生死攸关,就连君主性命皆在我一句话。而你白韶卿,更从头到尾,哪一步不是走在我的棋上?就算不能成为神,我离殊,也是最接近神的人。” “你错了”白韶卿直视他“你只是设了一个处处不在你掌握之中的棋局。最初下子人是你不错,可是你看看现在,有哪一步,仍在你控制之中?柏氏未亡!我白韶卿亦早已走出你给的道路;四国,更是没有一统之忧。就连……”她的嘴边绽开一朵冷冽地冰花“柏燕歌,亦还活着。” 离殊身躯一震,静了半晌才轻笑出声“这不可能!你想扰乱我的情绪?法子不错,可惜我从来就不是能让人讹诈的人。” “你若不信,大可回头去看。”白韶卿抬头远眺,目光悠然,离殊受她神色所使,拉缰停马,果然回过头去。 一望之下,忽然僵住。 楚军城池上,不知何时,竟是飘摇开一面大旗,上面清楚明白的竟是一个“柏”字!楚国阵营中,怎么会出现此旗? 离殊微眯双目,在城楼上一扫,伫立地安静地侍卫,看不出哪个与哪个不同,可是他的心,已然明了。 转回头来,他的嘴边再一次泛起笑容“原来如此。” “你已经输了。”白韶卿道。 他看着她,忽然纵声狂笑,那笑声简直直透云宵,好一会才停歇下来“我要重回那城楼重回楚国,又有何难?” “不错,你还是可以重新布局,招揽死士,再建月影,盅惑天下。可是,这一局,你终究是输了。”白韶卿声音不响,在他听来,却有震耳欲聋之声。 输了! “从你离开楚京那日,楚夙已然清剿京中月影;从你迈出城楼那刻,暗随大军而来的楚夙亲信已经招俯众将,重掌帅印。离殊,就算你不受年轮影响不经生老病死,这一场你耗尽一切设的棋局,你确已,全盘皆输!” 离殊定定看她,沉默许久,眉尖方才一动“你倒是消息灵通,花心思打探我么?” “何需打探。方才我不是已经说了,柏燕歌未死,能传出此讯息的又会是谁?那位皇后父女,受你指使多年,可是人心,总有你无法把握的时候。对不明来历的人事,任何人都会存有三分戒备。前事追循,便不难发现,那个极尽虐待折磨的毒孩柏燕歌,因你的怨恨受苦,却也因你怨恨而荀活与世。” 离殊挑了眉毛:“真是命大啊。”他长出一声长叹,脸上神色似笑非笑,似悲似喜,目光炯炯看着白韶卿,又是静了好一会,他忽然露齿一笑“那现在,你花了这许多心思引得我出城来,未必光是为了方便城内那点儿动静。”他目光四下一扫,笑意更深“难怪你一直不往前走,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