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归来,贵女她不对劲》 第一章 成全 日入中天,时府后院的昭华阁内,房门反锁,朱窗紧闭。 时不时有微弱的沉吟声从里面传出来。 温宁侧卧在榻上,浑身燥热难耐,好似栖身在烤炉旁。 可下一秒,心口顿感沉闷,俨然要窒息时,猛地惊醒。 只见一张双颊赤红,略显俊秀的脸从她身后探了过来。 是他! 长丰戏班的伶人——常三郎! 温宁骇然不已,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 还不等她思虑清楚,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鼓乐声,还有叫好打赏声。 她居然重生了,回到了九年前! 温宁目呲欲裂,浑身都在颤抖,指甲嵌入掌心都浑然不知。 这一幕,她永生难忘。 那时,她刚得知自己是宝贤王流落在外的女儿。随后,姐姐的婆母请了当下名气正旺的长丰戏班。 她本不喜闹,身体又娇弱,即便是在院中小坐,都要带着面纱。 可老夫人说她即将进王府当郡主,亲友得知此事想过来沾沾喜气,她这个准郡主要见一见的。 她若再推辞,便数落她忘恩负义,瞧不上娇养了她十几年的时家。 席间,丫鬟弄脏了她的衣裙,趁着她回房换衣之际打晕了她,又弄来了一个伶人,将她二人反锁在里面。 房间的香炉被人掺了药。 她不谙男女之事,可被这药物一催,常三郎又正值少壮之年,干柴烈火如何能把持得住。 楚老夫人是算计好的时间来捉奸。 房门被踹开,二人纠缠在一起,衣衫破碎散落一地。 一盆冷水泼面而来,温宁惊醒,却见自己浑身上下布满红痕。 常三郎身上药性褪去三分,人也清醒了些,跪在楚老夫人面前磕头认错,口口声声说此事不关时二小姐,都是他情不能控,愿意承担一切责罚。 可越是这般解释维护,温宁越是百口莫辩。 在大宗,普通女子不贞不洁,是要沉河的。 何况是宝贤王府,怎能容下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辱没门楣。 在时家出的事,到时候时温宜少不了被问责。 时温宜可以不在乎,可是温宁与她姐妹情深,不会眼睁睁看着姐姐为了她受牵连。 楚老夫人就是算准了这些,才把她们拿捏的死死的。 楚映雪如愿以偿,顶着温宁的名字入王府,做郡主,高高在上一世荣华。 真正的温宁却成了助楚慕白升官发财的礼物,受尽凌辱。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不罢休。 宠妾灭妻,霸占时家产业。就连尚未满月的孩子,也被他们丢进井中活活淹死。 这一切灾难,都是从楚慕白提出要入时府为赘婿的那一刻开始的。 温宁别过头去,阴鸷如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紧闭的朱窗。 上一世,你们欺我辱我。 这一世,我便做向你们索命的鬼厉! 常三郎已经开始褪去自己的衣衫,浑身散发着血脉喷张,无法自控的气息。 温宁顾不及细想,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朝他胸口猛然刺下。 常三郎嘴唇痛的发抖,捂住伤口靠在床栏上。 温宁趁这空挡,翻身下床,抓起茶壶想泼灭香炉,却发现手一轻,这壶竟然是空的! 温宁气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们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常三郎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将她丢回床上,随即欺身而来。 女子的力量远不敌男子,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常三郎若不死,那今天死的就是她! 温宁小腿一抬,使出全力朝常三郎两腿之间猛然踹去。 常三郎脸色大变,满脸皮肉抽搐着,弓起身子满地打滚。 温宁目光游走,寻到墙角处一盆明兰。将花连根拔起,将香灰尽数倒进花盆,再将花塞回去。 药烟是灭掉了,但是门窗紧闭,屋内弥漫的药雾很难散去。 温宁揪着领口,口干难耐,冷漠决然的目光里生出些许迷离。 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事的。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指尖抠进掌心,有丝丝殷红顺着掌纹溢出来。 常三郎身上的痛减轻了些,看着她那薄纱里衣下半隐半现的白皙肌肤,欲火再次冲上头。 他揉搓着袒露在外的胸膛,呼吸急促,“二小姐,其实其实小生早就心仪二小姐……” 温宁一回头,只见他再次扑上来。 “不想现在死,就闭上你的嘴!”温宁操起茶壶,朝他头上重重的砸过去。 常三郎用手一挡,但是壶沿还是磕到了额头,一道半指长的口子顿时翻出来。 鲜血流出,淌得满脸都是,看上去狰狞可怖。 常三郎被彻底激怒,掐住温宁的脖子低吼起来:“贱人!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常三郎一手扣住温宁的脖子,一手开始撕扯她的里衣。 温宁斜眸望向门外,按照记忆里的时间,楚老夫人该来捉奸了。 她冷冷的看到门外贴着一个隐约的身影,似在听着屋里的动静。 温宁用指尖挑起常三郎的下巴,然后顺着喉结,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动。 常三郎一怔,那柔夷的指尖在他的胸口打着圈,这番操作着实让他心中顿感酥麻,愤怒的目光渐渐黏腻起来。 温宁轻轻的拍了拍他扣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眼中带着挑逗的意味,“那若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常三郎识趣的松开了她,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欲意,“二小姐莫怕,您只管把一切都推到小人身上,小人命贱,死不足惜。不会让他们坏了二小姐的名声。” 温宁佯怒的推开他,缓慢的走到他身后,眸光突然变得冷厉,仿佛是淬了寒冰,深深蹙起的小山眉不再有半点女子的柔情。 她抓起被冷香忘记收起的火折子,用看一个死人的眼神睥睨着他,“那我,便成全你。” 上一世,他便是这般为她开脱,实则越描越黑,害她做实了与他暗通款曲的污蔑。 但最终,他被活活烧死。 之后,她被楚映雪挑断手筋脚筋,踩在泥中,方知常三郎早已同她身边的丫鬟冷香珠胎暗结,东窗事发被楚老夫人刁难住,成了他们的狗。 害她一生背负一个“贱”字! 常三郎半合眼睑,双目迷离,一脸享受着…… 第二章 背叛 他在等着一场盛宴。 却不知他引以为傲的一头墨发,已经窜起了一条火舌! 火舌翻涌,几个呼吸间便将他包裹住,常三郎痛得满地打滚大叫。 房门外的人听见了尖叫声,但是被前院传过来的唱喝声一混淆,误以为是常三郎玩得太欢愉。 楚老夫人双眉一挑,绣帕掩鼻的一瞬,得意的笑着。她自是知道这些伶人,仗着有几点身段,最会勾世家女子的魂。 有了今日之事,时温宁的名节算是彻底毁了。 女子名节一旦被毁,这辈子也就彻底完了。 到时候,时家姐妹就得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 时温宁,想进王府当郡主,下辈子吧! 身旁的李妈妈听着里面传出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耳根跟着不自觉的热了起来。拉住冷香:“你这是放了多少的药啊?可别闹出了人命!” 冷香撇着嘴,委屈至极,“我,我没放多少啊,我也不知道这药,药性这么大啊!” 这个该死的庶出小姐,平日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想到这狐媚功夫倒是厉害! 冷香紧紧的揪着裙子,嘴唇兜着,心里不是滋味。 李妈妈瞧出了她那点心思,瞪了她一眼。 可气归气,如果这二姑娘被折腾死了,那时温宜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别说让楚小姐顶替时温宁进王府,就是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他们都得死。“还不快去开门!”李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提醒道。 冷香心中的酸味已经翻江倒海,推了几下房门,却未能推开,心中更是焦躁。 捉奸讲究时机。 楚老夫人朝身旁的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房门被一脚踹开! 恰巧此时,常三郎朝温宁扑上来,想同她同归于尽。 温宁一个闪身。 冷香闷头与常三郎撞个满怀。 “香儿,救我!”常三郎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臂,五官扭曲可怖,就像正在融化垮掉的糖人。 李妈妈护着楚老夫人连忙躲得远远的,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他们措手不及。 待冷香反应过来,身上的衣裙已被火点燃。 火苗舔舐着她的皮肤,剧烈的灼痛感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狠狠地朝他踹了几脚,见他松了手,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高门大宅的人家为防止走水,每个院子都会备下两缸水,以备不时之需。 冷香知道水缸的位置,一股脑的冲跑过去,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一闪,消失在假山后。 但她也只是愣了一下,赶紧舀水浇灭了身上的火。 另一旁,常三郎扑倒在楚老夫人面前,嘶声吼叫着,“救我……” 尖锐的求救声犹如地狱里逃窜的恶鬼。 李妈妈护着楚老夫人,一面让附近闻声而来的家仆救人。 楚老夫人定了定神,方才想起了温宁,浑身一抖,“坏了!” 偏此时,屋内也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顺着房门涌出。 楚老夫人担心温宁被火烧死,坏了她的事,赶紧叫人先去灭屋子里的火。 火势看着凶猛,但也就是房门附近的落地雕花纱帐起了火,几桶水泼下去,火便灭了。 李妈妈进去查看,室内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一些首饰。 朱窗紧闭,却不见时温宁。 出来回禀,顾忌到救火的家仆还未散去,只是微不可见的朝老夫人摇了摇头。 楚老夫人那张老脸当即垮了下来,命冷香滚过来! 狠狠地连抽两个耳光,简直是气疯了,低吼道:“怎么回事?” 冷香噗通一声跪下,不知所措的望向李妈妈,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了!”李妈妈烦躁起来,又怕被旁人听见,只得压低了声,“你是怎么办的差事啊?二小姐根本不在里面!” 冷香迟钝的摇着头,抽涕道:“奴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奴婢锁门的时候,她确实在的。” 楚老夫人转而又看向常三郎,他趴在地上,已然成了焦人,浑身散发着焦臭味。 这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瞧着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可她一直站在院子里,更有李妈妈在,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楚老夫人怒目圆睁,恶狠狠的瞪着冷香。 “老夫人,冷香是不会背叛您的。怕是这里面出了什么纰漏。”李妈妈目光斜去常三郎。 楚老夫人黑着脸,现在不是纠察过错的时候。 好在她有两手准备。 她朝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李妈妈摸了摸袖口,心领神会。 这时,时温宁双臂环于胸前,步态悠闲的走过来,“老夫人怎么得空来我院中了?” 冷香闻声望去,只见时温宁身上正穿着席间弄脏的那条绢丝刺金长裙,可这件长裙明明被她扒下丢掉了。 不禁错愕道:“这件衣裳……” 闻言,李妈妈的目光落在冷香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根针来,扎在她的后背上。 冷香吃痛的望着李妈妈,从她狠厉的眼神里,恍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楚老夫人皮笑肉不笑,苍老的脸上挤出一堆褶子,“二姑娘这是去哪了?” 温宁扬唇一笑,“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在花廊下坐了坐。哦,冷香是知道的呀。” 冷香顿时一愣,紧张的望着楚老夫人,“不,不是这样的……” 楚老夫人愤愤的瞪着她,恨不得立刻扒了她的皮! 吃里扒外的东西,胆敢背叛她,真是活腻了! 冷香不安的摇着头,想解释,又不能解释清楚。 温宁忍住笑意,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这又是什么东西啊?黑乎乎一坨,是谁把它丢在了我院里?” 温宁捂着鼻子,那股肉焦味催人欲吐,恶心至极。 不知道,上一世常三郎是不是也被烧成了这副德行。 不过可惜了,他为了冷香,命都豁出去了。 到头来,尸体被丢给野狗,冷香却从头到尾都不曾为他求过一句情,也不曾为他拾骨,将他入土为安。 温宁原本还因常三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心生愧疚。 可当她得知,常三郎是故意害她百口莫辩时,她就在想,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常三郎不用死的,冷香也可以为他说句话,可她为了自己硬是什么都没做。 亦如刚才这般,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痛得满地打滚,却视而不见。 好狠的心,好凉薄的人。 如今,也让你们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温宁面色冷淡,看着他:这一世,不会让你孤独而死。 很快,冷香就去陪你了。 第三章 陷害 李妈妈担心冷香再说错了话,连忙解释。 “回小姐的话,这个贼人意图盗取您房中的财物,被冷香发现,他想杀人灭口,这才不小心碰到了烛火,把自己烧到了。” 温宁瞧了一眼天空,这天大亮着,哪里需要烛火? 睁眼说瞎话! 李妈妈意识到自己编的理由太牵强。 冷香赶紧顺坡下驴:“是的,他要杀了奴婢,奴婢情急之下拿火折子烧了他。” 温宁眨动着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看来火烧伤了你的身体,倒是没有烧坏你的脑子。” 常三郎伤成这样,跟死无对证没二区别。 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出了贼人,那可得好好查一查。”时温宁淡淡的说道。 楚老夫人瞧着温宁这对清亮的招子,总觉得和往常不太一样。 可转念一想,就算不一样了又能如何,一个活不久的药罐子。 她自己跑回来,倒是省着她派人去找了。 趁时温宜没赶过来,她得抓紧。 楚老夫人眼底虚伪的慈爱骤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发狠的决绝。 “确实要好好查一查。李妈妈你快去看看,可有什么缺失。”楚老夫人朝李妈妈摆着手。 温宁一步向前,拉住了李妈妈,“我这房里有什么,李妈妈怕是不清楚,不如我陪李妈妈一起。” 时温宁浅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她。 自从时老爷过世,时家的掌家人便是时温宜。 楚慕白以赘婿身份入府三年,刚有官身,掌家之权还不曾交于他。 昭华阁的一切用度,都是温宜亲力亲为,李妈妈自是不清楚。 这个理由,楚老夫人无法拒绝,只好由着温宁。 房间内,李妈妈像模像样的检查着室内陈设。 趁着时温宁检查钗环之际,从袖管里掏出了一方丝帕,将它塞进被褥里。 时温宁借助金钗反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上一世,她们便弄了一个帕子栽赃陷害温宁。 而这一世,这方帕子,却是送贱仆下地狱的“催命符”! 温宁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金丝蝴蝶簪不见了!那可是姐姐送我的生辰之礼。” 李妈妈一愣,还真丢了东西?“别急,再好好找找。” 趁着李妈妈去找,温宁不着痕迹的拿走那块帕子。 随后从袖子里扯出提前准备好的针线,藏在身后摸索着在帕子上缝起来。 “都找了好几遍了也没有!许是在那贼人的身上。李妈妈你快去帮我瞧瞧去。”温宁急得嘟起了小嘴巴,像一个委屈至极的瓷娃娃。 李妈妈怔怔的看着她,时温宁性子清冷,平日里就待在这院中,鲜少出来,除了她姐姐,也不与人亲近。 今儿个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对她撒起娇来了。 温宁见她不肯去,发起了脾气,“那便报官吧!” “报什么官?”楚老夫人走进来,声色俱厉,脸颊上松弛的皮肤都跟着颤动起来。 此事若是惊动了官府,大家就会知晓谁才是真正的时温宁。 方才,花厅待客,温宁是一直帷帽遮面的,没有人看见她的真容。 可是在官老爷面前,帷帽是必须要撤下去的。 到时候她真容显露,那她的女儿映雪就无法以她的身份进入王府。 她绝不允许,事情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 “此等小事,哪用得着惊动官府。”楚老夫人冷着脸,像座山似的堵在房门口。 温宁也不是真的要报官,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针尖扎进指尖,痛得她唇角不禁抽搐一下。 “那就搜身吧!贼人没逃出去,东西应该还在他身上。”温宁不愠不怒,淡淡的说道。 “李妈妈你亲自去。”楚老夫人发了话。 李妈妈扯动了一下脸皮,皱起了眉头,但又不能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照做。 常三郎身上的衣服已经烧没了,如今露在外面的是烧焦的皮肤,根本就藏不下任何东西。 这一眼望穿,哪里还需要搜身,也不知二小姐是在糟践他,还是在羞辱她! 李妈妈脸面通红,目光别去一旁。饶是这把年纪了,还被指派做这等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翻弄常三郎的时候,痛得他发出阵阵凄厉的哼唧声,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目充满了羞愤。 “我要杀了你!”常三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却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大口往外呼着气。 李妈妈实在瞧不下去,退开几步转身回了话,“回老夫人、二小姐,贼人身上没有簪子。” “没有,就去屋子里好好找找,簪子不会凭空消失的。”楚老夫人厉声道。 李妈妈如释重负,赶紧叫上冷香同她一道进屋子。 在李妈妈的示意下,冷香在床塌下发现了一方帕子。 可这帕子为何这般眼熟。 冷香正要打开,背后响起楚老夫人的声音:“那是什么?拿过来!” 冷香只好将帕子呈给老夫人,心里却像放了一架战鼓,咚咚响得她格外心慌。 楚老夫人展开一半,便露出一幅不堪入目的艳春图。 冷香顿时傻眼了,捂着心口连呼吸都变得凌乱。 那是她的帕子,是她和三郎偷欢时送与她的。 她一直贴身携带,却没想到,李妈妈借着给自己送新衣服的机会,趁机摸去了。 “二姑娘,你怎么会有如此腌臜的东西?”楚老夫人厉声道。 温宁连连摆手,“老夫人慎言,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我房中进了贼人,如今钗子还没找到,这东西怕是那贼人与冷香争执的时候掉落的吧?” 楚老夫人望向冷香。 冷香噗通跪下,满目惊恐慌乱,“是,是二小姐的帕子。” 她是看出来了,楚老夫人是要用帕子陷害时温宁,她只要咬死了帕子就是小姐的,楚老夫人就不会怪罪她办事不力。 楚老夫人藏在眼底的那股得意劲,再也不掩饰了,“二姑娘,冷香可是你的贴身丫鬟。” 温宁微垂着头,长睫遮挡着幽深慧黠的眸子,声音透着哀戚,“冷香,我平日里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栽赃陷害于我?” 冷香摇着头,“奴婢没有,这帕子是奴婢亲眼看见,二小姐把它放在肚兜里贴身带着的……” 第四章 胎记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 冷香顿觉半侧耳朵嗡嗡直响。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温宁,二小姐素来软弱可欺。五年里,都未曾说过一句重话的人。 居然打了她一巴掌!! “打得好!” 一语未了,只见一只嵌了珍珠的云丝绣金鞋,踏进了昭华阁。 “是阿姐……” 温宁心中骤然一震。 看着温宜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一刻,前世那些不堪又悲痛的记忆,犹如潮水瞬间漫过脑海。 温宜紧张的打量着温宁,虽见她不曾受伤。 但她眼中的惊喜、恐慌,还有不安如木刺般扎进她的心。 又心疼的挽起她的手问着,“阿宁,可有受到惊吓?” 温宁回过神,摇摇头粲然一笑,随后紧紧拥住温宜,头埋在阿姐的发丝间,闻到久违的淡雅香气,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阿姐,我好想你!” 温宜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宽慰着:“别怕,有阿姐在。” 楚老夫人气恼地看着这对姐妹,眼珠子不耐烦的一翻,毫不客气的训斥起来,“你不在前院照顾宾客,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怕我一个老婆子会欺负了你妹妹不成?” 温宜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安慰好温宁,默默地拿过来帕子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瞧见帕子上的女子,半露的背上有一点红。 温宁秀眉倒蹙,上一世李妈妈搜出来的帕子是没有这抹红的? 彼时,指尖还残留了一丝痛,下意识明白了那是针尖刺破手指粘上的血迹,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那女子的背上。 可温宁瞧着,这抹红出现得极好! 殊不知,温宜的心里已然是七上八下了。 冷香照顾温宁五年,自然了解她,指着帕子激动的大喊道:“你们快看,这女子背后有枚红色胎记,和我家二小姐背上的一模一样。” 冷香豁出去了,左右也是得罪了时温宁,不妨再做的绝一点。 时温宁这个药罐子就是不死,早晚也要嫁人出去。 时家虽说是时温宜当家,可双拳难敌四手。 这个家,早晚会是楚家人的。 傻子都知道应该抱哪边的大腿! 温宁紧张的往温宜身后躲了躲,握着姐姐的手臂,两朵莹莹泪花悬在下睫上,楚楚可怜。 温宁是带着无尽的恨意重生,即便她曾经是个柔弱之人,经历那么多磋磨,也被打磨成了一把尖刀。 面对眼前这些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她恨不能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 可她不能表现太明显,她怕变化太大,会吓着阿姐。 毕竟重生一事,在常人眼中太过荒谬。 明面上,她是阿姐心中那个温暖可依的阿宁。 阴暗下,她却是一个夺命的鬼厉! 楚老夫人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满脸惊讶,“还有这等事?这事关女子清白,可不能大意!必须要弄得明明白白。” 这是要……当众查验吗? 温宜神色肃冷,她的妹妹怎能受如此羞辱。 寒潭般的眸光迎上楚老夫人那略显得意的眼,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没这个必要!阿宁素来深居简出,府内的下人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与外男有染?” “你这是什么话?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可不单单是损伤了二姑娘的名节,王府那边若是问责,你担待得起吗?”楚老夫人不肯再同温宜去讲,转眼望向温宁,语气缓和了一点,“二姑娘你是自己脱掉衣服,自证清白,还是让李妈妈代劳?左右这满屋子的都是女人,看看又不打紧。” 楚老夫人不依不饶,就像饿狗嗅到了肉味。 她本想弄个伶人毁了她的名节,一劳永逸,没想到冷香办事这般不牢靠。 现在峰回路转,怎么可能因为温宜三两句话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温宁凝视着老夫人那张威严而又刁钻的脸,唇角挂起不易觉察的笑意来。 “是不是只要证实了我并非帕中女子,你们就会还我清白?”温宁一脸委屈无辜的模样,让温宜心中隐隐作痛。 “那是自然。如果二姑娘背上没有这样的胎记,自然就不能说明帕子上的女子就是你。”楚老夫人半眯着眼,笑着阴森森的。 温宁二话没说就褪去了半身衣服,露出白皙的后背。 只见她后背光洁如雪,唯有右肩上有一枚红色的胎记,像极了雪地里一朵红梅。 “你们看,二小姐背上的胎记和这帕子上的一模一样!”冷香似乎是抓到了一棵救命的稻草,欣喜的站起来向所有人证实。 “二小姐,这帕子上的女子果真是您啊!”李妈妈适时的盖棺定论。 温宁蹙起眉。 像一个懵懂又积极求知的学童,“只有两个人非常亲密,才会赠送这样的帕子做感情上的见证吧?” 冷香不假思索,张狂回道:“那是自然!” “那既然这般亲密了,爱人身上长了如此明显的胎记,位置还会记错啊?你们瞧,我身上的胎记和帕子上显示的位置差得甚远,若说这就是我,会不会有些太牵强?”温宁指着那枚红,歪着头看似不解,却字字珠玑。 “这帕子上的女子另有其人!”温宜看着素来不喜争抢和辩驳的妹妹,如今能为自己辩白,心中倍感欣慰。 温宁趁大家微愣片刻间,一把按住冷香的头,另一手揪住冷香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扯…… 冷香猝不及防的惊呼出声,但是衣服已然被扯下。 “二小姐你做什么?”冷香恼羞成怒想推开温宁。 被温宁又赏了两巴掌! 温宁借用老夫人的语气,“都是女子,看看又无妨。” 虽说冷香是府里的下人,但是跟着温宁,享受的待遇等同于副小姐。 白嫩的皮肤同主子无二,甚至比温宁还要略显圆润几分。 那颗红莹莹的胎记在她背上更为扎眼。 “若说胎形和位置,冷香身上的这枚是不是更像些?”温宁不疾不徐的整理好自己的衣领,看着楚老夫人和李妈妈,一个愤怒,一个震惊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想栽赃陷害,却对自己的人都不了解。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问你,疼不疼? 此时楚老夫人有多气,温宁就有多开心。 不过,事才刚开始! 第五章 凑巧 冷香跪在地上急慌慌的辩解,“不是,奴婢身上没有胎记,那不是胎记。” 楚老夫人恨极了她,一脚踹在她胸口上,用力过猛,自己也往后仰去,好在一旁的李妈妈及时扶住她。 “你个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你倒是说清楚,那不是胎记是什么?”楚老夫人气得直发抖。 这个冷香接二连三的坏她的好事,很完美的计划就硬是毁在她手里了! 楚老夫人看着温宁,她在笑?! 胸口一阵翻涌,似有股甜腥气要窜上来。 冷香哭哭咽咽,她知道今天不解释清楚,老夫人是不会放过自己了,“是奴婢瞧着二小姐身上的胎记好看,也想有一个,所以,就在后背上用热茶盏烫了一个。” 楚老夫人气得两眼直发白,果然是下贱的东西! 她怎么一时糊涂,听信李妈妈的话,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蠢货。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楚老夫人从李妈妈手里懊恼的抽回了手臂,甩开她的手。 冷香膝行几步,抱着老夫人的腿,痛哭流涕“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效仿二小姐的。” 温宜厌恶的别过脸去,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她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冷香知道这时候是谁也指望不上了,但好在楚老夫人想害的是时温宁,不是她。 只要她咬死不认,时温宁能奈何? “奴婢冤枉,奴婢身上的烫痕只是凑巧而已。如果就凭这个就断定奴婢与人有私情,奴婢不服!” 只是凑巧而已? 温宁眼底着笑,“其实,我瞧着帕子上的也不像胎记,更像烫痕。” 冷香被气得脸色发白,却看时温宁悠闲的欣赏起帕子来。 温宜好气又好笑的拿走帕子,“这种腌臜东西别脏了你的眼,你倒还欣赏起来了!” “你们快看,这帕子上是不是绣了一个字?”温宁突然指着帕子,又将帕子完完整整的呈现众人眼前。 大家探头一看,只见帕子上两个白花花的人……,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温宁莞尔一笑,“往这看!” 众人又顺着她葱白纤细的手指目光上移,帕子一角赫然有一堆歪七扭八的线条,细细一看,还真像个字。 “香?” 李妈妈大惊失色,惊恐的望向老夫人。 楚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个冷香是废物也就算了! 可是李妈妈到底是她娘家里的人,平日里做事有些手段,今个是怎么了? 难不成犯蠢也会传染? 这帕子是她弄来的,怎么就不知道检查一下。 这回可好,倒被时温宁反将一军。 冷香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怔怔的看着帕子上的“香”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绝望。 口中喃喃道:“这不是我的帕子……” 可谁会信她的鬼话! “冷香,你当老夫人老眼昏花,还是当老夫人是老糊涂了?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面前,如果老夫人还能被你蒙蔽,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温宜一顿冷嘲热讽,弄得一旁的老夫人老脸青白交替。 明明指桑骂槐,骂她的人是时温宁,可她偏偏无可反驳。 可恨! 冷香还想解释,楚老夫人已经没了耐心,呵斥道:“住口!下作东西!” “老夫人,既然这帕子不是温宁的,是不是也应该给温宁一个说法?”温宜要为温宁讨一个公道,不仅是为了温宁的清白,也是为了她即将进入王府做郡主,决不能让人借题发挥,伤害到她。 楚老夫人气恹恹的“哼!”了一声,吩咐道:“来人,把这腌臜胚子关进柴房,待宾客散去,再请家主惩治!” 眼见着家仆冲进来,已经把她架起,冷香挨个哭求,可是都没有人帮她,就连李妈妈都不再看她。 拖拽出去路过李妈妈身边时,她恨意浓浓的看了李妈妈一眼。 大势已去,楚老夫人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甩袖子走了。 李妈妈朝温宜行了一个礼,匆匆追出去。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两姐妹。 温宜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室内,说道:“我会找人收拾干净的。倒是你的身体,让李大夫过来瞧瞧吧。” 温宁挽着温宜,摇摇头。 她吸进那么多的花药,指定逃不过李大夫的眼,她舍不得让阿姐为她担心。 上一世,她本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姐姐夫妻和睦,却没想到,姐姐早已遭到楚家人的毒手。 这一世,她一定要保护好阿姐。 这些糟心的事,就让她自己来面对吧。 眼珠一转撒起娇:“阿姐,日后我进了王府,想你了怎么办,阿姐再多陪陪我吧。” 温宁满目期待的看着温宜,她有好多话想对阿姐说。 她想告诉她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告诉她楚慕白是怎样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未来的时家会遇到怎样的灾难。 还有孩子…… 但这些,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更让她害怕的,是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再一睁眼,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因那一世里再没有阿姐。 温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温柔的帮她缕好额鬓间的碎发。 她也舍不得,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阿姐,自然希望阿宁能认祖归宗,能让更多的人来爱她。 另一旁的松青苑里,楚老夫人恼怒的将李妈妈递过来的茶盏掀翻在地。 李妈妈看着碎裂的瓷片,低垂着头,“这事都怪老奴,是老奴坏了老夫人的大事。” 李妈妈瞧着她卑躬屈膝的模样,怒气一点也没消散,厉声道:“你也是个见过风浪的人,怎么就被一只雀啄了眼?” 李妈妈跪在地上,不明白老夫人口中的雀指的是二小姐还是冷香,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想办法先平消老夫人的怒气。 “老夫人,明日王府会来人,不如我们放手一搏……” 楚老夫人听她说完,脸上的怒意总算消散了一点,“这件事你若再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李妈妈连连点头称“是。”又想起那个冷香,不得不问句。 提到冷香,楚老夫人心中刚落下一成的怒火噌的一下燎得更旺,“这个小贱蹄子,留着就是祸害,一把火烧死了她,但要做得干净,可不许再留下任何把柄!” 李妈妈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赶紧下去准备。 正巧宾客散去,楚映雪听说楚老夫人回了松青苑,巴巴的跑来问结果。 第六章 灭口 人没等进屋,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到老夫人耳中。 “母亲,事情办得如何了?是不是那个小贱……” 楚映雪喜滋滋的进屋,却瞧见楚老夫人坐在横榻上,脸色铁青,脚旁还有碎茶盏,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老夫人看着女儿玉容天姿,秀丽可人,可比那个“药罐子”强百倍!心中郁结之气散去了不少。 示意她坐过来,“这件事你且安心等着就是,母亲定让你得偿所愿。” 得了母亲的承诺,楚映雪欣喜的点点头。 至于过程如何,她并不在乎,她只在乎结果。 楚映雪小坐一会,便去找温宜讨要一些财物去了。 楚慕白得知昭华阁的消息并不比楚映雪晚多少,但他沉得住气,等入夜后才来到母亲房中询问。 楚老夫人将事情原委一说,楚慕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 自从他恩科考试上了榜,便一门心思都想让时温宜把掌家之权让给他,可是上次同温宜提过一次之后,便一直推脱着。 如今,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官,要想有个好前程,少不了一些打点,可他那点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疏通关系。 他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每次用银两,都张口管一个女人要吧。 但如果有了掌家之权,时家的产业还不是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原本打算借着映雪攀上宝贤王的高枝,他就可以压温宜一头,要回掌家之权。 可如今看来,这个终日病恹恹的二小姐,居然还是个难缠的主。 楚慕白眼睛里射出一抹贼光,他隐隐觉得这个碍事精会坏了他的大事。 沉思了片刻,说道:“母亲,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 楚老夫人一思索,“你是说……家主?” 楚慕白点点头。 楚老夫人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掌家,可是当初他们穷困潦倒,娶不起媳妇,唯有拿出时老爷再世时,同楚老爷一句戏言,这才得了这门亲事。 他们看重时家的产业,以报答时家多年的相扶之恩为名自请入赘,当时还博得了一美名。 如今,若是强行要回掌家之权,搞不好会有损楚慕白的名声,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温宜主动让贤。 可这谈何容易! …… 温宜刚从温宁那边回来,正想给自己倒杯水,见楚慕白一脸疲惫的走进来,把茶递给了他。 楚慕白握着温宜的手,关心的问起,“昭华阁的事我听说了,阿宁没吓到吧?” 温宜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温婉的笑道:“天色已晚,夫君今日辛苦,早点休息吧。” 对于温宁的事,她选择只字不提,不是防备夫君,而是今日楚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她心有余悸,那副嘴脸就明晃晃的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面对夫君,温宜没有想好说辞,索性不说了。 夜深,月光投下一地清霜似的白光,廊下的灯烛随风轻摆, 李妈妈蹑手蹑脚的走到柴房,临近门口,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声响,便轻轻的推开一条门缝。 一道月光瞬间照进黑暗的柴房,只见木头堆后一双腿脚安静的放在那,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妈妈等了一会儿,不见异常,这才点着脚走进去,又轻轻的合上了门。 她想不声不响的把冷香做掉,自然不敢叫醒她,但她还是要亲自确认一下那个人是不是冷香。 免得出了差错,彻底没办法向老夫人交待。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吓尿。 冷香斜靠在木堆上,双目圆瞪充血,面色黑紫,胸前的衣襟上还有一片湿痕。 “冷冷香……”李妈妈只觉得四周泛着冷凄凄的寒气,忍不住哆嗦起来,她不确定冷香是不是已经死了,鼓出她这辈子所有的勇气,硬着头皮去试探鼻息。 啊…… 李妈妈一屁股坐在地上。 “死死了……” “不然呢?”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柔弱中夹杂着戏谑的声音,伴随着非花非果的药香气。 李妈妈猛然回头,顿觉浑身汗毛直竖,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那张脸,就听见金属刺进肉里的声音,胸前一阵剧痛瞬间蔓延。 垂头一看,一把剪刀插在她的心口,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二小姐?”李妈妈再次抬头时,温宁已经吹亮了火折子,一张皎如霜月的脸完美的呈现在她眼前,火苗摇曳,映照这一双大而明亮的眸子,愈发可怖凌人。 李妈妈被盯得头皮发麻。 来不及多想,本能提醒她叫人。 可是心口的剪刀突然一搅,痛得她根本发不出音来。 她想推开温宁,逃离这里,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妈妈的卧房里,好玩的东西真不少,比如令人丧失还手能力的药粉,还有这一滴封喉的毒药。”温宁示意她侧过头好好看看冷香。 李妈妈惊恐的望了一眼冷香,便赶紧扭回头,“你,你不是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温宁拔出剪刀,又换了个地方猛扎进去,“我是温宁啊,只不过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温宁!” “你别……得意……老夫人……不会……放过……”李妈妈口里灌满了血,声音含糊不清。 “不怕,想害我的人都会一个一个死在我前头!”温宁松开了手。 看着李妈妈倒在地上,怨毒的眼神瞪着自己,于是让她死个安心:“你放心去吧,你那个嗜赌如命的傻儿子天生是个短命鬼,不过,我会给他安排一次美好的人生回忆,就卖身还债如何?正巧城南有个屠户,有断袖之好。” 李妈妈颤抖着双唇,彻底崩溃了,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两腿一蹬,断了那口气。 温宁缓缓的合上了双眸,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像展翅待飞的蝶。 上一世,她受尽折磨,每一次痛苦的经历都让她心生复仇之火。 脑海里刻画出千百次想着复仇的画面,早已将每一处细节印在心里。 再睁眼时,眸底厉色浓重。 她拔出剪刀,放在冷香手中。 弄乱木堆,制造出李妈妈杀人灭口时双方争执的场面,这才悄然离开。 常三郎的尸体已经交给长丰班主自行处置。发生这种不光彩的事,班主大都会息事宁人,不会报官。 她换下身上被药粉浸过的旧裙,取出两簇塞在鼻子里的软棉,一起烧了个干净。 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的回去春风阁,那是温宜给她暂住的小院,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今晚打算宿在那。 夜风凉凉,吹进单薄的衣纱里,她将自己裹得紧了些。 第七章 晦气 一大早,王府内的杜嬷嬷便趾高气昂的站在时府大门口,请她也不肯进来。 好像会脏了她的鞋子。 温宁认得这位妈妈,上一世,她跟在楚映雪身边,没少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老奴来是奉王爷的命过来通知一声,王府内给姑娘布置的园子已经收拾好,请姑娘搬过去。” 杜嬷嬷皱着眉头扫看了一眼,轻纱遮面,弱不禁风,还真跟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个药罐子,就心生嫌弃。 连见礼问安都省了。 温宁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马车,大是大,但太过朴素,按规制绝不是给主子乘坐的。 而且宝贤王接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就派了一个嬷嬷和一个车夫前来,连个侍卫都没有。 这摆明了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杜嬷嬷先请回去告诉宝贤王,温宁还有件事未了,三日后再来接温宁,温宁必献上一份大礼。” 杜嬷嬷顿觉好笑,厉声斥责:“温宁小姐好大的架子啊!虽说是先王妃流落在外的女儿,可到底也要王爷肯相认才行。这还没认祖归宗呢,就这般傲了! 那可是王府! 当是这些低贱的商贾之家吗?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能来接你不赶紧上马车,瞎矫情个什么? 还大礼?! 真是笑死人了! 宝贤王什么稀世奇珍没见过,就你们能拿出什么大礼! 果然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温宁看着她那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鼻孔恨不能扬到天上去。 嗤笑道:“杜嬷嬷也是好教养,这份狗眼看人低的本事估计连你家王妃都自愧不如吧!” 杜嬷嬷故意站在时府大门前,就是想引人围观来看温宁的笑话,让她自惭形秽,日后在王府能夹起尾巴,别给王妃娘娘添堵。 可她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你居然敢辱骂王妃娘娘,老奴今日就要好好教你一下规矩!” 温宁一眼便洞穿了她的心思。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反手扣住她即将落下的手掌,随后“啪!”“啪!”狠狠的扇过去两巴掌。 “你你竟然敢打我?”杜嬷嬷气得火冒三丈,语气更加不恭敬,“老奴是为小姐着想,没想到你竟这般不识好歹。” “既称老奴就该守好自己的本分,主子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交待你的事,你只管去照做就是。”温宁语气平和,却字字刺耳。 杜嬷嬷在王府快三十年了,虽不是府里的掌事嬷嬷,但也是王妃身边的人,就连一些官家娘子见了她,都要给三分薄面,可她今日却被一个柔不禁风的贱丫头教训了! 时温宁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风头一转,众人都对杜嬷嬷指指点点起来。 这口气她怎能咽下去? 可时温宁干脆给她甩了脸子,转身扬长而去。 留下杜嬷嬷一个人杵在这,颜面尽失。 她恶狠狠的看着温宁的背影叫骂,待她回府,定要在王爷和娘娘面前好好告一状! 一直躲在影壁后面观望的楚映雪,以为母亲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可当她看见时温宁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楚映雪搅着手中的帕子,偷偷的给自己鼓气。 “杜嬷嬷,劳您亲自跑一趟,温宁心里实在过于不去,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启程吧。” 杜嬷嬷皱着稀疏的眉毛,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人,“你是时温宁?那方才那位又是何人?” 楚映雪将一钱袋挡在帕子后面,塞在了杜嬷嬷手里。轻声细语,“她叫楚映雪。” “放肆!她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同老奴说话?这时府当家人何在?”杜嬷嬷想起自己刚才被喷得灰头土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楚映雪瞟了一眼四周,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想冒充时温宁。连忙哄着杜嬷嬷赶紧离开,“杜嬷嬷当心气坏了身子。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日我替嬷嬷好好教训她,但今日时候不早了,让王妃娘娘等久了就不好了。” 随后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六宝金簪塞给了她,价值一百多两。 虽说舍不得,但一想到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她也不那么心疼了。 杜嬷嬷把假温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然也带个面纱,但她谈吐得当,关键是会做人,比那位可顺眼多了。 又掂了掂钱袋的份量,见她出手还算阔绰,只好先压下怒火。 等她回府后,有人会替她好好收拾她们。 马车绝尘而去,险些撞上温宁,只见风撩起车帘一角,露出楚映雪那双甚是得意的眼。 温宁略有些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也罢,就让你先替我探探路吧!” 车厢内,楚映雪下巴微扬,庆幸自己没有听从母亲的话老实的待在房中,否则将会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可下一刻,马车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一匹失控的疯马撞个正着。 车夫虽是驾车老手,但是疯马健硕,力气大的很,直接把马车撞翻。 楚映雪从车厢里摔出来,头磕在柱子上当场昏迷。 杜嬷嬷死死的抓着另一侧的车窗,只是崴了脚受了些擦伤。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就知道李妈妈死前说的那句“老夫人不会放过你的”话,说明他们还有后手。 母亲造的孽,她女儿来承受。 真是报应不爽! 随后时府的一辆马车赶了过来,车夫看着那老仆妇,点头哈腰,“杜嬷嬷,小的是时府家仆,我们家主找人问卜,说昨日府上死了人,晦气得很,今日不宜迁新。特让小的把小姐先接回去,唯恐晦气带进贵府。” 杜嬷嬷一听,顿时急了,“怎么不早说!”这一急,又差点扭到了腰,骂了一句:“还真是晦气!”赶紧让他把人弄走。 温宁瞧着时府马车,更像是早早就等在那的。 …… 家中事,素来都是温宜操持,楚老夫人知道王府要来人,故意闹着逼温宜留在松青苑。 就是让温宁独自面对。 府医给老夫人把了脉,开了药,嘱咐要静养。 可是老夫人不肯听,非要学小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温宜脑仁疼。 温宁知道阿姐心善仁厚,一心希望家里和睦。 就算摆明了是楚老夫人吩咐李妈妈杀冷香灭口,最后反被杀。她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就是这样,间接造就了她们无法无天的贪婪性子。 为了让阿姐彻底看清楚慕白这家人的嘴脸,摆脱掉这群附骨之蛆,她还需要借一个人的势。 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他此时应该会出现在金梦楼。 第八章 投名状 气派奢华的金梦楼,内外围了一大群带刀红衣卫,还有一些正在楼上各个房间里搜罗。 一位身体颀长,着玄色金锦软服的男子负手而立于大堂,墨发由一枚莹润的玉冠束起,单从后面看去,就能感受到凌厉逼人的强大气场。 温宁挤进人群,见一名红衣卫腰间所持的长刀上覆刻着“豸”的纹饰,想来那位大人就是权倾朝野,让群臣闻风丧胆的豸卫司指挥使墨云稷。 豸卫司办案,闲杂人等都要退避数十步开外,温宁也只能遥遥的望着。 少顷,有人被红衣卫从二楼带了下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说些什么听不到,只看见一名红衣卫手起刀落,血溅出一条红色的弧线。 “杀人了!”人群里有人惊呼,近处的红衣卫只是冷眼一扫,众人便垂下头,瞬间鸦雀无声。 温宁记得上一世,墨云稷奉旨查恩科舞弊案,纠察出不少官员,惹朝野忌惮险些生出乱子。 但所抓之人皆是鱼虾,真正的卧龙一直潜伏,背地里继续做着骇人的勾当。 墨云稷不愧是啸元帝亲手培养出来的人,后用一道金梦楼里的招牌菜便诈出了那封密信,挖出了罪魁祸首。 温宁双拳紧握,她需要靠墨云稷的名号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份拿得出手的投名状。 就当红衣卫要裁决第二个人的时候,温宁将一张纸条丢到红衣卫脚边,随后转身走去对面的茶馆。 红衣卫迟疑一下,打开字条一半,露出一个字:密。 不敢耽搁,赶紧将字条呈给墨云稷。 茶馆二楼包厢内,小二已经送上来一壶上好的天罗香,茶香缭缭,甚是静心养神。 “大人,请。”温宁将茶放在对面,便有一道剑光晃过,冰冷的剑直抵她的喉。 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冷寒,如坠二月天。 温宁不敢乱动,她知道墨云稷的剑不是闹着玩的。 大宗有两样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一个是剧毒“无泪”,一个就是墨云稷的剑,偏偏这两样东西都跟他有关。 剑身一颤,面纱被震落在地。 “宝贤王的长女?”墨云稷声音冷冽如同寒冬里的冰锥,却透着一丝戏谑。 温宁很是震惊,“大人认得我?”她即将成为王府的郡主,再用“民女”不合适,索性用个“我”字。 墨云稷将软剑收于袖中,似有些悠闲的在对面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垂落在两侧的扶手上。 领口处有些细细的织金藤纹,微微一动便有流光闪过,异显奢华。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傅粉何郎般的脸,俊惑众生,说他是妖孽也不为过。 只可惜那对凤眸寒气昭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温宁直视着那对阴冷锐利的招子,失笑道:“我竟忘了,这京都皇城里的大事小情,皆是瞒不过墨大人的。” 开门见山,“那封密信就藏在金梦楼的一个食盒里。” 温宁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只因她知道,在墨云稷这个头号“大阎罗”面前玩心计,是何等的愚蠢。 墨云稷食指微翘,停留在半空少许后方落下。 隐于暗处的一名侍卫身形一动,再现身时,已经出现在金梦楼的膳食房里。 温宁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言不语,墨云稷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二人出奇的默契。 直等到人群逐渐散去,红衣卫带着被俘的几个人鱼贯而出。 有一名护卫径直向茶楼走来。 这一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温宁不禁感叹:“这么快就找到了,不愧是豸卫司。”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也帮我一个忙吧!”温宁望向他。一双清亮的眸子,干净清澈。 墨云稷凤眸微眯,周围气温又寒了几度,“跟豸卫司谈条件,你就不怕被我灭了口?” 温宁笑了笑,略有些消瘦的脸颊现出两朵小巧的梨花窝,“大人知晓我的身份,不至于因为一个各取所需就开罪宝贤王的。” “牙尖嘴利!”饶是这般说着,却少了几分戾气。墨云稷审视着眼前人,见她还算坦诚,“说吧,你的目的。” “我想借大人的势。”温宁见他剑眉微蹙,解释道:“三日后,我就要去王府了,可阿姐仁厚善良,断不是楚慕白一家人的对手。我要在离开前,让阿姐看清楚慕白的真面目,逼他们净身离府。” 温宁见他无动于衷,俨然一块大冰坨不近人情,不禁神色切切,“三天后,我在时府恭候大人。” 包厢外侍卫或云拱手唤道:“大人。” 温宁见他起身要走,忍不住抓了他的衣袖,“我进了王府,日后说不定还可以帮到大人。” 墨云稷垂眸看着那只搭在臂上的小手,温宁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尴尬的收了回来。 墨云稷眸光幽深,却不显任何情绪,让人无法透析出他任何心思。 所以……大人会来的,对不对? 温宁望去窗外,见他骑马而去,这颗心反倒不平静了。 上一世,她命悬一线,幸被一男子相救。 虽然九婴山上开启引魂续命的法事出了问题,她没能活下来。 但最终浴火获重生。 昏迷中,她听见有人唤他墨云稷。 不过数日前的事情,如今再见,竟是一生一世之遥。 清风吹进,禁不住轻咳起来,看着地上的面纱,微叹了口气。 是时候以真面目示人了。 此时,时府花厅里,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个赖汉。 不屑的扫了一眼身侧的一盒银锭子,那是时家给的赔偿金。 冷香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死了也不会有人追责。 民不举官不究。 但是李妈妈不同,她是时家的长工,还有一个儿子在。 时家肯定要赔钱给个说法。 所以,他知晓娘没了,死在了时府,第一时间讨上门来。 可这混货狮子大开口,要时家赔他三个庄子,五间上好地段的大铺面,还有银钱万两。 不给,就要闹到官府去。 温宜没给他脸,“你若要报官,我不会拦着你。但是李妈妈这些年在时家也没少偷盗财物拿出去典当变卖,这些收条就在我手中。你若见好就收,我念及你丧母之痛,再给你一间铺面,你也可做些本分生意养活自己。你若不愿意,门就在那边。” 李大勇嗜赌成性,这些年欠了不少钱,都是李妈妈想办法帮他还债。 他是个粗人,不懂律法,但也知道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可大可小,主家也是有权利酌情处置的。 楚慕白又有官职傍身,而他只是个有案底的氓流。 傻子都知道风往哪边吹,树往哪边倒。 可就赔偿一百两,他不接受。 第九章 对峙 “臭娘们!你今天要是不满足我,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李大勇浑身酒气,往椅子里一靠,一条腿曲起,踩在椅面上。一双色溜溜的贼眼在温宜和她身侧丫鬟玉竹的身上来回打量。 温宜叫了护院进来,对于这种贪婪无度的人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轰出去。 李大勇一看,护院手里的棍子真的敢往他身上招呼,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 棍子从他脊背擦滑而过,落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嗡鸣音。 但凡晚一吸之间,他的脑袋就成两半了。 “姓时的,你够狠!但我李大勇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主儿,你给我等着。”李大勇撂下一句狠话,夹起钱匣子骂骂咧咧的跑了。 明的不行,暗招他有的是路子。 温宜接过丫鬟玉竹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润润喉。 但觉满屋酒气,连带着茶都走了味。 这李妈妈昨夜出的事,今儿个一早才被人发现尸体。她的儿子这么快找上门来,定是有人透风报了信。 冷香吃里扒外,差点害了温宁,温宜恼极了这种人。 想到府内可能还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就气愤不已。 查!一定要严查! 温宜神色冷凝,想起这混货临走前说的话,心中骛的一紧。 “二小姐可随王府的人回去了?” 温宜甚是自责,阿宁回王府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没能出来为她撑场面,也不知会不会被王府的亲人小瞧了去。 杜嬷嬷到府而不入,引来很多家仆丫鬟围观,玉竹恰巧也在。 她将今晨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又道:“二小姐出府有一会儿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楚小姐同那位嬷嬷上了王府马车离开的。” 温宜重重的放下茶盏,震得茶汤飞溅。“二小姐身子弱,怎么就没个人跟着照顾些。” 还有这楚映雪,她跟着去裹什么乱? 玉竹低垂着头,眼观鼻,大气不敢出。 伺候温宁的冷香死于非命,现在还有谁会上赶着去接近她,躲还来不及呢。 虽说冷香与人私通,坏了规矩在先,叛主嫁祸在后,这种人死不足惜,但谁在意那? 他们只会认为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当不得,这个位置晦气得很。 起初她们还羡慕冷香命好,跟着病秧子主子一起飞黄腾达了,可才两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温宁在上一世里,见惯了人心凉薄,知晓这些人的心思,便也不愿难为他们。 回府门前正巧遇到被轰出去的李大勇。 李大勇不识得温宁。 但他见过楚映雪。 时府年轻的小姐就两位,不难猜出眼前这个“芙蓉面、玲珑身”便是那个养在深闺不见客的时二小姐——时温宁。 李大勇舔着略有些发紫的唇,不怀好意的盯着温宁嘿嘿的笑了几声,见护院又抄起了棒子,屁滚尿流的溜了。 时温宁常年带着面纱,又鲜少出昭华阁,护院和门房很少见其真容。 见她腰间带着与家主同款的环佩,那是时家老爷生前特意请人打造的,赠予两姐妹。 这对环佩,她们一直带在身上。 见到温宁很是恭敬的拱手问安。 温宁问:“那个人来府上干什么?” “回二小姐的话,他是李妈妈的独子,叫李大勇,是个只知道赌钱的浑货,听说他娘死了就跑到府上讹钱来了。” 温宁唇角勾起个让人琢磨不定的弧度。 如果李妈妈没死透,估计会想办法把她这个儿子藏起来吧! 温宜派人出去寻温宁的人见她回了府,跑过来问安,“问二小姐安,家主正担心您嘞。” 听说楚映雪醒了,温宜先一步赶去海棠苑。 那是楚映雪住的小院子。 温宁刚下游廊,未进院子就听见楚老夫人要为楚映雪做主的激昂之词。 温宜见到温宁,紧张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楚老夫人瞪着温宁,见她撤去了面纱,露出一张芙蓉面,虽因体虚而略显苍白,但脸庞娇小玲珑,如精雕细琢的玉雕,堪称无暇。 相比十年前初见,眸光流转间已有风情万种之姿。 真是一张红颜祸水的脸! 温宁故作满脸痛惜,扑到楚映雪身侧坐下,伸手按压在那条受伤的腿骨上。 剧痛袭来,楚映雪浑身剧烈的颤抖,那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花容月貌瞬间惨白如纸,极度扭曲。 好看极了。 楚映雪发出尖锐的叫声,温宁吓得不知所措,捂着心口赶紧退后几步。 “你要干什么?她的腿骨折了你知不知道啊?”楚老夫人老眼圆瞪,看着女儿痛成那副样子,恨不能掐死了这个小贱人。 “我不知道啊!我这也是刚听说她受了伤,好心过来看看她。”温宁一脸委屈。 “用不着!猫哭耗子假慈悲!”楚老夫人怒不可揭,气到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够了!”温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映雪受伤谁都不想的,阿宁好心前来看望,老夫人也不要迁怒于无辜之人。” “无辜?”楚老夫人指着温宁的脸,“冷香死了,李妈妈也死了,凡是昨天得罪过的她的人都死了,你还说她无辜?“楚老夫人气到嘴唇直哆嗦,吐沫星子喷一地。 “你不是还没死吗?”温宁眨着星眸,一脸好奇的望着她。 老夫人两眼一翻,瘫坐在映雪身旁,捂着心口大喘着气,“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你这么急慌慌的赶我走,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没脸见我啊?”温宁一转身,坐在楚映雪镜匣桌上,悠哉从容的望着她。 楚老夫人气到说不出话来,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瞎了,又没了李妈妈,这已经够让她痛心的了。 如今她的宝贝女儿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养不好恐会留下后遗症,却又被她这么一压,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都是因为她! 现在她还在这装傻!装无辜! 气死她了! “时温宁你不要血口喷人!”楚映雪缓过来,哭红肿胀的眼睛依然掩饰不住她对温宁的嫉恨。 “那便说说吧,你好端端的待在府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莫不是你不安分,跑出去被什么疯牛疯马疯婆子给撞了吧?”温宁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眼。 温宜也坐了下来,本来她想一家人不该伤和气,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但是从昨日的火烧伶人、艳色帕子,再到今日的马车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温宁来的,她不愿心中猜忌都是真的,所以也想弄清楚。 温宁是她的底线,若有人真的对温宁心怀不轨,她定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映雪是上了王府来接你的那辆马车,遇到疯马冲撞,马惊车翻这才受的伤。”温宜把从玉珠那得来的消息简单的说了。 虽然她有些担心温宁知道真相会受打击,但是也不能因此剥夺阿宁知道真相的权利。 可如今的温宁已经不是那个柔弱可欺的温宁了。 第十章 装晕 上一世她之所以一味忍让,只是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姐姐夫妻和睦。 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楚慕白宠妾灭妻,还将姐姐的头颅同牛头羊肉一起摆在了供桌上,声称要为他未出世的儿祈福。 而她的牺牲最后得到的只是被砍去脚筋手筋,满身烙痕,被丢下了人神共弃的白骨崖…… 楚映雪踩在她的断骨上狠狠地蹂躏,那锥心的痛感,现在想想,都让她遍体生寒,满心骇然,恨不能捏碎心脏一死了之。 如今给她们的这点教训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过就是想出去买点东西,有什么问题?”楚映雪扬起脸,一副刁蛮样子同楚老夫人如出一辙。 “买东西可以,为什么要上王府的那辆马车?时府有四辆马车,一辆马车随侍姐夫上下值所用,一辆马车随侍家主左右,还有两辆马车供家中所用。我极少出门,大夫说老夫人需要静养。楚大小姐你是有多肥啊,两辆车装不下你,还要让你花重金去蹭王府的马车?” “我愿意,我就想坐一坐王府的马车!再说杜嬷嬷人好,愿意让我搭乘一程。你管不着!”楚映雪死死的攥着被子,若不是受伤下不了床,她真想冲过去撕碎那张讨厌的嘴。 “那是王府的马车,即便是个下人用的马车,也不是谁都能坐上去的。且不说你花了重金,单说杜嬷嬷是怎样一个狠角色,今早杜嬷嬷对我出言不逊,我当场教训了她,有打扫的家仆丫鬟都看见了,杜嬷嬷当时有多气,又怎么可能还会让你搭车?” “你说什么?你当众教训王府嬷嬷?”楚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王府的人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呀!你还当众? 要死了要死了! 楚老夫人指着温宁的手指抖得如筛糠,脑子里闷胀得说不出的难受。 温宜也吓了一跳,紧张的问:“阿宁,那她有没有还手啊?你可有受伤?”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玉竹已经离开了,所以温宜也是刚刚得知。 温宁笑笑,还是阿姐最关心她,“我打完就跑了,她追不上。” 这是重点吗? 楚老夫人气哄哄走到温宜身旁,火气大得很,“她死不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拖累这个家。这个温宁简直是无法无天,你还这般纵容?你就不怕给家里带来横祸吗?” 温宜冷冷的望着头顶上的那张老脸,一字一句透着无比的坚定,“我时家不怕!” 温宁心中顿暖,星眸里蕴出一汪泪花。 有阿姐在,真好! 楚老夫人看着这对姐妹,气到语结,“好,好一个时家的,家家主。”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竟不顾全家人的死活。 这时,门外来了一个丫鬟,朝里面询问道:“家主,车夫求见。” “滚一边去!这是什么地方,小姐的闺阁,他一个下等车夫脏了吧糗的求什么见?”楚老夫人大袖一扬,直接哄人。 “是我让他来的,楚大小姐又不是衣衫不整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温宁朝外喊道:“叫他进来。” 楚老夫人寻求似的望向温宜,却见她眉头一挑垂下头,硬是漠视了她。 她算是看清了,这个家若再不更换家主,她的话是半点分量也没有了。 车夫跪在地上,耷拉着头不敢乱看。 “你因何故会驾车候在街口,出事后你对杜嬷嬷说的话都仔仔细细的交待清楚。”温宁道。 车夫应了一声,这才抬起头。 实话实说道:“是老夫人让小人提前候在那条街口,等王府马车出了事,再以家主的名义按照那套说辞把二小姐接回来。” “胡说八道!”老夫人吼道。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是李妈妈昨日入夜后,去的小人家中吩咐的。当时我们正在一起吃饭,家里人都可以作证。” “瞧吧!老夫人果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看来,疯马撞车也不是意外。可惜了,你以为上马车的人应该是我,却没想到害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温宁拍拍手。 楚映雪泪眼莹莹的望着楚老夫人,她没想到这一身的伤居然来自自己的母亲。 而楚老夫人无力辩白,更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索性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温宜本要让府医快过来看看,毕竟她是楚慕白的母亲,她的婆婆。 却见温宁挽起袖管走上前来,“何必那么麻烦,我都病了那么多年了,久病成医,这点事我就可以。” 楚映雪护在老夫人身前,紧张恐惧的问道:“时温宁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碰我母亲。” “楚映雪,如果耽误救治,你母亲死了你别怪我和阿姐。”温宁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不顾楚映雪的阻拦,手指按压人中,指甲狠狠地扣了进去。 楚老夫人痛得脸皮一抽,但也不敢此刻醒过来,只好用手指碰了碰楚映雪。 楚映雪一愣,才晓得母亲是装的,就想推开温宁。 可温宁灵巧如兔,微微一侧身,她便扑了空,正好扭到了伤腿。 “啊!”楚映雪痛到声音都扭曲了。 楚老夫人心疼女儿,也不装了,急声喊着大夫。 温宜见她中气十足,松了一口气,也反应过来她是在装晕。 如果说昨天的伶人和帕子都是意外,那今日发生的翻车事故,再加上车夫的指证,楚老夫人陷害温宁一事是赖不掉的。 温宜攥着帕子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 时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们母女,竟是养了两只白眼狼。 可楚老夫人不是家仆,是有官身的楚慕白的母亲。 所以温宁不能像除掉冷香和李妈妈那般粗暴直接。 当然除掉她的方法有很多种,只是需让温宜看清楚家人的为人,这样她才能做出不后悔的决定。 温宁嗤笑:“楚老夫人刚才不还情绪激昂,要为楚映雪做主的吗?如今罪魁祸首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楚老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啊?” 楚老夫人发恨的瞪着温宁,咬牙切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时家,为了慕白和温宜。以你那身子享得了那泼天富贵吗?可若换成映雪,她聪慧美丽,定能得到王爷和王妃的怜爱,到时候慕白也能借着宝贤王的势仕途平顺,你姐姐也不必抛头露面,辛苦养家。好好的相夫教子,这才是女人的福分。” 温宁缓缓的垂下了头,温宜为了养这一大家人,确实吃了很多辛苦。 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恨自己身体不中用,不能替阿姐分担。 而上一世,楚映雪也确实很讨王爷王妃喜爱的样子,就连那个任性的小郡主走哪都带着她。 可为何最后,那些荣耀和富贵是楚家人在享,而痛苦和磋磨却是时家人在受? 甚至连命都搭进去了。 第十一章 得罪 这就是你说的为温宜着想? 是只为你楚家着想吧! 假仁假义! “弄个假千金送进王府,意图混淆皇室血脉吗?那是可以诛九族的大罪!”温宁将最后几个字说的格外大声。 楚老夫人目光闪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再说了,先王妃死了那么多年了,他们现在才找到女儿,中间出点差错也算情理之中。” 温宁颇感无奈,摊上这样无知的母亲,打着为儿女着想的旗号,却又是在把他们往死路上送。 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浓,以往淡雅的香气最是让人心生愉悦,如今却徒增几分愁烦。 温宁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温宜。 她大概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胆大到可以说是愚蠢至极。 连假冒郡主心思都敢生,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出来的。 温宜不禁想起,数日前。 楚慕白旁敲侧击这家主之权,原本想着过些时日就把家主之权给他。 毕竟夫妻同心,日子才能越过越和顺。 可现在看来,家主之权若真给了楚慕白,恐怕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 “时家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延续父亲之志,照顾家人,我不觉得这有何辛苦。阿宁是我妹妹,不管她日后是王府郡主,亦或是何人,都是我时温宜的妹妹,时家的二小姐,这也是我父亲的遗愿亦是我的意思。” 温宜挽起温宁的手,目光里情真意切,“该是阿宁的,就是她的。只要是她想要的,我就会尽全力支持她。她不愿的,我也不会,也不允许别人强迫她。”随即目光转向老夫人,“婆母疼爱映雪,相信也能理解我对阿宁的拳拳爱护之心。” 温宁抬眸看着阿姐,泪眼朦胧。阿姐居然为她,顶撞老夫人。 “既然映雪伤了腿骨,这几日就好好待在海棠苑养伤吧!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受了不少惊吓,要在松青苑里静养。”温宜神色冰冷,言语中充满了不满和失望。 “你这是要软禁我们吗?”楚老夫人双手死死抓住温宜,指节因紧张而变得发白,眼中的怒火灼烧得仿佛四周的空气都跟着颤抖。 “来人,送老夫人回去。你们几个照顾好老夫人,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惊扰到老夫人。办不好这个差事,就府规伺候。” 温宜端出家主之仪,厉声吩咐,家仆和丫鬟都被震慑住了,无人敢不从。 老夫人尖锐的咒骂声、反抗声很快便消失在耳畔。 温宜亲自送温宁回了昭华阁。 “阿宁若不喜欢这里,可以换个小院。”温宜打量了一番室内,虽说更换了很多物件,但终归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她不希望阿宁触景心伤。 温宁却笑靥如明媚的光,“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我很喜欢这里。阿姐不必担心,阿宁长大了,可以保护阿姐,也能保护自己了。” 温宜温柔的看着她瘦削的脸庞,堂堂时府二小姐,竟不如一个丫鬟养得圆润,心里疼得紧。 “王府那边,阿宁可有何打算?”温宜问道。 杜嬷嬷终究是王府的人,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脸,定不会善罢甘休。宝贤王对流落在外的女儿显然不上心,阿宁搬过去会不会受到苛待? 但如果阿宁不想去王府,她时家可养她一辈子。 “阿姐,王府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但不是为了认亲,而是报恩。”温宁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眸光里有一抹神秘兮兮的笑意。 “报恩?” “嗯。”今日之事她算是看明白了,她那位父亲并不待见她。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应该回去,查清自己被遗弃的真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还有……墨云稷。 当她以为自己要含恨九泉,那一刻真的不甘心。 墨云稷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即将被黑暗侵蚀殆尽的心。 但她不会单纯的认为,一个权势滔天,手段凌厉的大人物只是一时兴起,顺手救下一个废人而已。 所以,她要查清楚,王府是必经之站! “有一个恩人奉旨查贪,我在王府说不定可以帮到他。”此事牵扯甚广,温宁没有透露太多。 “这太冒险了!”温宜紧张起来。 “阿姐不怕。父亲不是常说,光明最终会驱散所有的黑暗嘛。”温宁双手交叠,支起脑袋瓜。“我们都会好好的活着,而且越活越好。” 她只有在阿姐面前,才可以笑得这般自在,这样真。 “我的阿宁真的长大了。”温宜欣慰的望着她。 这两天发生的事,换作是她恐怕也会慌乱,但是温宁表现出来的冷静、沉着、谨慎和机敏,都足以说明她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小姑娘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夜长大的事。 “阿姐,如果姐夫做了违法乱纪的事,你会怎么做?”温宁问道。 温宜慎重的想了想,“若真是这样,看他是否知错能改。但我相信他,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温宁没再说什么。 楚慕白是自请入赘,婚后几年待温宜表面上也是无可挑剔,就连婆母小姑子胡闹,他也会当面斥责两句,维护温宜。 若不是上一世亲身经历他是怎样一个毫无人性,表里不一的恶魔,温宁也不会生出让姐姐和离的心思。 疯马撞车的事,是出自老夫人的手笔,但还是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温宜着人去调查。 若证据确凿,理应登门赔罪。 王府那边,杜嬷嬷添油加醋的狠狠的告了“楚映雪”的状。 王妃瞧着杜嬷嬷的脸,那么大的一个五指印,肿得老高。 蹙起了眉头。 “这楚慕白的妹妹还真是威风得很!” 宝贤王脸色铁青,“去给本王查清楚,哪里来的疯马?是意外还是别有居心?” 王妃借着他正在气头上,煽风点火,“姐姐这个孩子晦气缠身,想必是那商贾人家缺福报。要不让来恩亲自去接她回府吧?” 来恩郡主是宝贤王的掌上明珠,在他眼里,比儿子都金贵。 让来恩亲自去接她?! 被缠了晦气可怎么办? 宝贤王瞪了她一眼,“一点磕磕碰碰的就不知道自己走回来吗?既然她这么不识抬举,就多凉她几天!”气得直拍桌子。 杜嬷嬷退下后,躲在暗处揉着自己肿胀的脸,目露精光。 若不是她回府前狠狠给自己补上两巴掌,王爷怎会给她涨了月例。 有了这两巴掌,楚映雪那个小贱人就等着被罚吧!“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第十二章 谎言 温宜在昭华阁正用午膳。 玉竹来到门外,“家主,大爷回府了,请您过去一趟。” 温宜面露惊疑,她知晓楚慕白挂的是闲职,但他急于立功表现,每日都早出晚归的,这个时候回府…… 温宁眸色一暗:看来有人要露出真面目了。 毓秀苑,楚慕白背手而立,焦躁的情绪在周身蔓延,朝着奉茶点上来的丫鬟吼道:“家主怎么还没过来?” 小丫鬟吓得手一哆嗦,看见家主正好走进来,如蒙大赦似的溜开了。 “夫人。”楚慕白看见温宜,脸色一变,语气大逆转,同她一起落坐。 “夫君这是怎么了,生了这么大的火气?还没用过午饭吧?”温宜瞧着他,以为他当值遇到了烦心的事,微笑着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夫君爱吃的。 楚慕白没心思吃,他调整一下情绪,沉声问道:“映雪当众打了王府的杜嬷嬷,夫人可知情?” 温宜一愣! 不是温宁教训了杜嬷嬷吗?怎么楚映雪也打了杜嬷嬷? “夫君,说的是映雪,打了杜嬷嬷?”温宜诧异的望着他。 楚慕白见他神色不对,想来可能并不知情。“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宝贤王的公子带着人都找到公衙来了,让楚映雪去王府门口磕头道歉,我这就匆匆赶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宜把事情经过同他陈述了一遍…… “映雪现在在海棠苑养伤,她只说自己上了王府的马车,不曾交待还打了杜嬷嬷啊!”温宜看着楚慕白。 “你是说,当众打了杜嬷嬷的是温宁?而上马车的人才是映雪?”楚慕白急切的问道,脸上浓浓的愤怒化成了欣喜。 温宜恍然大悟。 什么买东西,都是骗人的说辞。 映雪是冒顶温宁的名上的马车?! 如果没有疯马撞车,她就真的抢走了阿宁的身份。 所以,也是她骗杜嬷嬷说打她的人是叫楚映雪?! 好深的心机啊!竟把所有人都骗了。 楚慕白神色坚定,“不管是谁打的杜嬷嬷,一定要去王府,下跪道歉!” 温宜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杜嬷嬷目中无人,言语伤人,阿宁这才出手教训了她。” “那可是王妃身边的嬷嬷!”楚慕白蹭的起身。 “那又如何?阿宁还是宝贤王的长女呢,也算王府的主子,教训一个口出狂言的恶仆难道不够资格吗?” 温宜想不明白夫君为何要突然发怒,如果是映雪打了杜嬷嬷,也要先分个对错。 何况是出手教训人的是温宁,她是宝贤王的女儿。 楚慕白被气到笑,“你当真宝贤王愿意认她这个女儿吗?如果真把她当回事,就不会只派一个嬷嬷前来接她。算了,我且先不和你理论对错。事不宜迟,你赶紧带着温宁去王府,下跪道歉。” “你说什么?下跪?道歉?阿宁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去道歉?”温宜不解的望着他,他素来温润如玉,谦和有度,怎么在这件事这般无理取闹。 “你还护着她?今天宝贤王的公子带人找到公衙,说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妹妹,王府也不会认她,还让她跪在王府门口磕头认错,否则他,他就……” “就如何?”温宜见他这般紧张恐慌,心也跟着悬起来。 “就不让我升任。”楚慕白坐回椅子上,垂头丧气。 就这? 温宜叹了一口气。 “夫君凭本事当官,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手摭天?”温宜泯了口清茶,不以为然。 楚慕白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本身他就因为家主之权,心生怨怼。 映雪替代温宁入王府一事又没成,他更添烦躁。 还指望攀上宝贤王的高枝,仕途有望,没想到温宁一言不合直接甩了人家两巴掌。 打狗还得看主人那,这还没进王府当主子那。 自己行事就不知道掂量掂量! “我们跟人家王爷较什么劲啊!宝贤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是要承袭的。人家对付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夫人,你当温宁是妹妹,她行事张狂可有为你想过吗?”楚慕白手指一下一下的点在桌子上。 他眼中的温宁性子柔弱,逆来顺受,可这两天就像中了邪似的,刺得很! 不肯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还把家中闹得鸡犬不宁。 温宜居然为了她这个野妹妹,禁足了母亲和妹妹。 他们才是一家人,时温宁算什么东西! 温宜双手交叠在腿上,脸色冷了下来。“说到底这也是王府的家事,宝贤王若真怪罪,自然会派人接她回去。” “可她现在在我们府上!”楚慕白双目圆瞪。 “温宁也是时家的二小姐,她在自己家中,有何问题?”温宜也很生气。 “那夫人有没有想过,宝贤王还误会着,映雪替她背这个黑锅,她这温顺恭谨的名声就没了?”楚慕白的眼睛骛的瞪得极大,愤怒的看着温宜,没有往日里的半点柔情。 温宜怔怔的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夫君好陌生。“明明是映雪处心积虑,撒了谎,你却要把一切都怪罪到温宁头上?还让她去磕头道歉?阿宁何其辜?” 楚慕白气恼的摔碎了茶盏,“你就护着吧,早晚被她害死!” 说完,扬袖怒然离去。 温宜也被气到不轻,但更让她难过的是,夫君竟是这般不明事理,畏惧强权,不惜牺牲无辜之人。 她们之间的争吵,温宁是知道的。 当务之急就是治好自己的身体,有体力才能对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午后的太阳比较毒,温宁换了一件蜀锦云纹圆领裙,戴着蝉翼纱帷帽清清凉凉的出府了。 洛安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而青石街却是京都最热闹的所在。 温宁在青石街上闲逛,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却趁着与一个游走货郎擦肩而过之际,上了一辆马车。 等尾随她的时府家仆,绕过货郎追上来的时候,温宁早已经人影无踪。 洛安街上有一家安和医馆,坐诊的是当朝顾太医的父亲顾郢之。 此人医术超群,经常云游出在外不喜约束,所以年轻时不肯入仕。 但他的儿子截然相反,继承他的衣钵,年纪轻轻就成为皇室比较器重的太医之一。 温宁请顾老号了脉,见他老人家神色凝重,淡然一笑,“顾老不妨直言。” 第十三章 酒肆 温宁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病。 但当她得知尚未满月的小外侄症状同她一般无二,知晓他们是遭了楚家人的毒手。 可惜那时,她知道的太晚了。 “姑娘这脉象,乍看像是中毒,但实则被人封了半处心脉,姑娘应该偶有心间刺痛,唯静息方能缓解一二的症状。” 温宁点点头,“确是如此。” 顾老眉头深锁,“姑娘长期服用温补的药材,确有续命之效,但长此以往必然会造成深亏。” “顾老可有医治之法?”温宁不禁神色动容。 顾老道:“那汤药不可再吃了,我为你打开心脉,每逢十五你都要来我这里进行针刺治疗,日后若有机缘,姑娘可尝试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对恢复也是大有裨益的,但眼下不可操之过急。” “温宁记下了,多谢顾老。”温宁交了丰厚的诊金。 做完针刺,浑身冷汗淋淋,但心口明显舒畅不少。 楚老再次叮嘱:“切记要静养,不要刺激心脉。” 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找顾老。 “你这慌里慌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顾老满脸无奈。 小厮挠着头嘿嘿的傻笑着,“顾老,大爷请您替他去一趟宝贤王府,太妃头疾犯了,大爷正在宫里给贵妃把平安脉,走不开。” 顾老本不想掺和他的事,但是医者仁心,还是命小厮拿着药箱跑一趟。 太妃的头疾,温宁略有耳闻,传言是先皇驾崩,她忧思过度所致。 但其实不是。 温宁让药童给她抓了羌活、赤芍等一些药材,然后坐着马车回到青石街。 茗兰酒肆。 肆坊间,有几桌客人听着姑娘唱的南疆曲,喝着小酒。 见走进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都好奇的投来探究的目光。 温宁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只有这里才能买得到的夜茗兰,和几碟小菜。 倒出一盅,酒香清冽。闻上一闻,里面有一丝奇特的味道。 这种味道,估计也只有从百里尸骨中存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吧。 温宁自嘲的一笑。 “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见她都没动筷,神色有些紧张,“是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酒很香!只是我想和你们老板谈桩生意。”温宁给了他一块碎银。 小二乐颠颠的收起来。 少顷,他又跑回来,“老板请姑娘上楼。” 二楼有几个包厢,陈设上谈不上雅致或者奢华,但胜在安静和干净。 掌柜是个中年人,略有些发福。 温宁语气平淡又不失恭敬,“掌柜,烦请你们老板出来见上一见。” 掌柜尴尬的笑笑,“姑娘真会说笑,在下就是这里的老板。” “你不是。”温宁拿出一叠百两面额的银票推到他面前。 “姑娘,这是何意?”掌柜眼露杀意,暗处的人严阵以待,就等掌柜发出信号,温宁的人头就会落地。 “这桩买卖对于茗兰酒肆百有利而无一害,但是这事掌柜你真的做不了主。可否请出你家老板,如若我多有冒犯,大可以一刀解决我。”温宁满目真诚的望着他。 茗兰酒肆是新开的平民小铺,但是未来不到一年的时间,仅凭夜茗香就风靡整个京都,甚至不少达官贵族都要提前半个月开始预定。 倒不是真的酒有多香醇,而是这幕后的运作之人熟谙经商之道。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那位神秘老板。 这时,门开了。 店小二在掌柜耳畔轻声说着什么,掌柜便从怀里拿出一根布条,“姑娘,得罪了。” 掌柜给温宁蒙上眼睛,一掌将她打晕。 等她醒来,四周有烛光在眼前影影绰绰。 温宁一动,发现不仅眼睛被布条蒙上了,手脚也被绑上了。 有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你要见我?” “我想要买一只尸虫母,救人用。” 神秘人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夜茗香里的酒引是一只虫子?” “因为,我就是从白骨崖里活着回来的人。”温宁对待厉害人物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因为耍心机只会死得快。 坦诚,方有一线生机。 神秘人有些震惊,也感到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想到,还有人也这般倒霉。 “不卖!”神秘人无情拒绝。 “日后我这条命定能帮到你?”温宁见他要走,赶紧想办法留住他。 “就凭你?命很有价值吗?”神秘人眉眼间带着戏谑。 “只有从白骨崖下活下来的人,才会知道它的味道,我猜想我们应该有相似的经历。死过一回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我既然敢来,就算准自己有这个价值!”温宁再赌。 他不缺钱财,不缺权势,不缺女人,也不缺效忠他的人。 但这世间还有一样东西比命更难得,那就是——真诚。 而经历过磋磨之后的人,最不相信真诚,却往往最渴望真诚。 白骨崖,成倒锥形,崖壁湿滑,四周布满毒物和毒草,崖下除了森森白骨,还有猛兽和瘴气。 上一世她被丢下白骨崖,是墨云稷救了她。 单凭她,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那个鬼地方。 这尸虫母,普天之下,没几个人有本事弄到它。 不然堂堂太妃,怎会没人能治好她的头疾。 要想风风光光的进王府,太妃是她的一条通天路。 神秘人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角突然现出一抹冷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敢到处许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条命,有多少本事? “想要尸虫母,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神秘人一摆手,两名亲信直接把她抬到肩膀上带走。 等把她丢在地上的时候,一股催人欲吐的腥臭味瞬间浸满整个鼻孔。 随着铁门“咣啷”一声落下,冲出来几头畜生。 温宁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人割断,一把抓掉眼睛上的布条。 只见一只青灰色野狼呲着獠牙朝她面上扑来。 温宁立即闪身,可她怎么能有狼那般的速度。 狼爪扣在她的肩膀上,剧痛席卷全身。 鲜血瞬间流出,遮住了那枚红色胎记。 余下几只野狼试探的围过来。 但是这头青灰色的狼显然不大乐意同它们分享自己的猎物,呲牙咧嘴的发出低沉的嘶吼。 第十四章 考验 温宁趁机拔出靴子里防身用的短刀。 在野狼咬断她脖子前,生将它开膛破肚。 红色混杂着黄色的液体伴随着呛鼻的气味,瞬间喷溅在她脸上,脖子上,胸口上。 野狼被激怒,朝温宁的脖子咬下。 可下一秒,它先一步倒在了血泊之中。 温宁立即翻身而起,惊恐的盯着余下的两只。 心跳加速,每一下都伴随着刺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可她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余狼颤动着嘴巴,呲出的獠牙缝里,不断的淌着口水。 阴森的狼眼闪烁着寒光,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 温宁紧紧握着短刀,试探着挪移脚步绕到死狼的后方。 然后俯身而下,疯了似的朝死狼身上一直捅刀。 余狼仰头,似是被震撼到了,后退了两步。前爪不安的踏着地,没有立即展开攻击。 十丈高的看台上,神秘人摩挲着血玉扳指,那双墨瞳渐渐生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果真,传言不可信。” 身旁的或云和晨风都被震惊到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下手如此凶残,这狠劲倒是同他们家主子不相上下。 “主子,这狠劲是白骨崖里的必备功法吗?”晨风“啧啧”的发出惊叹。 神秘人目不斜视,冷冷的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童孺小儿。” “啊?”什么意思?晨风一愣。 一转头,只见另一侧的或风偷着抿嘴笑。 可这一刀一刀捅下去,真的能吓退余狼吗? 或风又不禁为台下的女子捏了一把汗。 如果不能,那就是无用的挣扎。 温宁顿觉有股甜腥之气上涌,随后喷出一口鲜血,四肢一软,倒在了地上。 余狼终于等到了时机,一步跃起…… 星穹如墨,月华如玉。 她看见“一袭白衣”踏风而下,长袍飘逸,猎猎生风。 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轻轻落在她身旁。 凶猛的余狼一见到他调头逃窜,低吼着像要被更可怖的怪兽咬断了尾巴。 不知为何,温宁的脑海里渐渐凝结出一道身影。 但他不是,因他的手臂上没有那道疤。 “我通过考验了吗?”温宁望着他,声音小的像只猫儿。 本是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现在满是血污,令人难以直视。 但那双眼睛依旧灿如星子,灵动有神。 神秘人思量着。 面具后的那双眼犹如墨潭,隐于暗处,看不出任何情绪,叫人无法探究他的心思。 他缓缓蹲下,一只手臂悠然的搭在膝上。 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向她。 温宁静静地等待着,却等来他朝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 内心莫名的生出一阵羞恼,她在期待什么?将她从满地血污中扶起来吗? 温宁只觉眼前一黑,头一沉…… 子时将过,但酒肆里吃酒听曲的人还是很多。 温宁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烂醉如泥的酒徒。 “这是什么人啊?喝成了这样。” “穿得这么好,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该不是被男人抛弃了吧?” “定是个奇丑无比的,不然这大晚上的还戴个帏帽,也不怕走路撞到杆子上。” 周围一片嬉笑声。 酒客不听曲,也不吃酒,都围过来看热闹。 温宁眉头蹙起,周围好吵,吵得她头疼。 缓缓睁开眼睛,透过帏帽的轻纱,只见周围好些人,都嘻嘻哈哈的朝她笑着。 她站起身,掀开了碍事的帏帽,朝四周张望。 顿时,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笑容在一刻凝固。 温宁不解的看着他们震惊甚至还有些呆滞的眼睛,“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酒客们纷纷散开,亲眼看到她被小二丢在这里的几个酒客,悄悄的将铜板留下,人溜出了酒肆。 其他几个不清楚情况的,只以为是她杀了人,又喝醉了酒,总之也都跟着开溜了。 温宁低头一看,毫无本色的双手,散发着一股血腥气。 原是这满身满脸的血污,吓到了人! 小二见她醒了,走过来,神色有点复杂,“姑娘,我们家老板说哪来的丢回哪去!小的实在不知姑娘打哪来,只知道您进了肆坊就坐在了这里。只好把姑娘先丢在这里了。” 温宁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换成一声自嘲的笑。 小二又将一只锦盒递过来,“我们老板还说了,这个借给姑娘三天,请姑娘好生保管,定要如期奉还。” 温宁接过锦盒拉开一看,里面卧着一只通体莹白如玉的虫子,浑身附着着一层莹亮的短绒,一对红色的眼睛小得像两颗美人痣。 这就是尸虫母! 极其金贵难得的活药材。 小二:“我们家老板还说了,这东西租金很贵,小姐记得要还利息。” 温宁拔刀一挑,割下一缕发丝,拍在桌子上,“转告你家老板,以青丝为誓,以血污为约。利息就是我这条命,他若喜欢,随时可取!” 小二连连点头,“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温宁抓起从医馆买来的药包,拿走锦盒,匆匆离开了酒肆。 却在门槛处,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温宁担心自己满身血污的样子惊扰到路人,就戴上了帷帽。 楚慕白觉得此人身形有几分相熟,本想细看究竟。 身后马车上走下一位姑娘。 “阿郎,等等我。”女子骄昵的挽着楚慕白的手臂。 二楼厢房内,晨风看着时二小姐上了一辆马车,实在忍不住,手肘触了触或云,“主子说的那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啊?” 或云道:“光有狠劲是不够的,要想活下去还要有脑子。” 晨风摸摸鼻头,“那就是说她没脑子呗!” 随即咧嘴一笑,反正不是说他。 金掌柜捧着瑶盘进来,恭敬的放在老板面前。 时二小姐的话,他不必转述,以他家主子的功力,听得真真的。 神秘老板将手中的古卷放下,注视着那缕青丝,吩咐道:“派人跟着她,每日一次上报。” 金掌柜躬身退下。 神秘老板让或云晨风出去,不必陪着他。 然后将腰间的荷包倒掉里面的药草,将青丝装了进去。 回到昭华阁,她让阿姐派来伺候她的丫鬟退下,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来不及清洗身上的血污,只净了手。 将几味药材细细研磨,然后用文火煎熬,直到成粥。 待药罐冷下来,再把它镇在井中。 弄好这些,已经将近丑时了。 她这才烧水,沐浴,换药。 温宁看着左手腕上几处细不可查的针眼,那是顾老为他做的针刺治疗。 又看着右手腕上两个更细的针眼,陷入深思。 第十五章 王府 温宁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起来将冷水镇好的药泥取出,捏成小药粒,方便服用。 玉竹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看见温宁,见礼问安,“二小姐,奴婢是家主派来照顾小姐的,一会儿东珠,桃香也会过来。” “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们回吧。”温宁换了一件利落的衣服,吃了早膳,立刻前往安和医馆。 今日顾太医休沐,正同顾老研讨一本医学古书,听闻温宁是为太妃头疾的事而来,便请她进后院叙话。 如今宝贤王在朝的权势大不如从前,顾太医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于温宁的提议,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宁看着一言未发的顾老,躬身行礼:“顾老医者仁心,还请您出手相救祖母。” “姑娘,不是老夫见死不救,是这有一副活药材极其难寻啊。”顾老为难的摇着头。 昨日,他去为太妃做针刺,顺便把了脉,知晓那并非是不治之症。 既是不治之症,医者更当竭其所能。 温宁将锦盒打开,“顾老指的可是它?” 顾老一看,骤然起身,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震惊,万分欣喜的想抓出来仔细看看,却又担心惊吓到这小东西。 真是拿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中怕化了。“尸虫母,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一睹其真容啊!” 顾太医也分外惊奇,“日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此物的记载,但相传,天祈国的一位大师有幸得到一只,因豢养不得法,导致尸虫母死亡。当时可是令众多奇医异士哀婉痛惜啊!” 顾老神色暗淡下来,“姑娘,你既然能弄到尸虫母,必是有通天之能,又何须让老夫出面那?” 温宁一脸哀戚,两朵泪花悬而欲滴,“不敢相瞒,王妃觉得我是商贾人家养大的,不喜欢我,万不能让我去见太妃的。可太妃终究是我的亲祖母,温宁不能见死不救。” 顾老看着这可怜的小模样,心生恻隐之心,“难得你一片孝心。可这用尸虫母治疗头疾,也不能保证药到病除,尸虫母有剧毒,太妃娘娘金尊玉贵,怕是冒不得这样的风险。” 顾老的担忧,温宁早就想到了,“顾老请放心,顾老只管把这些药丸请太妃服下,剩下的交给我即可。如果一切顺利,顾老必名留青史。若是不顺利,此事也断然不会牵连顾家。到时候顾老亦可为太妃解毒,宝贤王全府必然感念您的救命之恩。” 温宁将药丸呈给他查验。 顾老闻了闻,“这就是治疗头痛的普通方子,有缓解的疗效,确实吃不伤人。” 又看了看那难得一见的尸虫母。 尸虫母是活药材的说法来自《毒王古方》,因为极少有人抓到它,所以并没有事实验证此虫的威力。如果真能治好太妃的头疾,那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这对于医痴顾郢之而言,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可顾太医依旧不赞成。 此事若真能成,病者得其愈,医者留其名,那固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可若有个不测,就是把顾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温宁理解他们心中的顾虑,并未急着催促,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思虑再三,顾老终于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但是,他不想好事占尽,却让一个小姑娘独担风险。 “姑娘,你就堂堂正正的随老夫去见太妃吧,你一片赤诚之心,老夫相信太妃也是个明事理之人。” 顾太医本欲反驳,被顾老抬手阻止了。 温宁躬身相拜,“多谢顾老相助之恩,温宁没齿难忘。” 顾太医见老爷子主意已定,晓得这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索性也跟着去看看。 若真有凶险,他在旁也可协助些。 王府内分东西两园,东面勤策园,是宝贤王和公子的居所。 西面是宝颐园,太妃因头疾喜静,身边只留下陈嬷嬷和几个服侍她多年的丫鬟。 前段时间头疾发作得厉害,宝贤王便让来恩郡主搬去太妃身边,方便照顾一二。 门房一见是顾太医的马车,立即去通报。 少顷,管家请他们前去花厅。 宝贤王和王妃已经候在那,见顾老也来了,立即命人上了供茶暮云顶。 温宁不急着认亲,低眉顺目的待在顾老身旁。 宝贤王端坐上首,听完顾太医的来意,面露担忧为难之色“,这头疾确实让她老人家遭了不少罪,可母妃年事已高,并不适合冒此风险。” 头疾疼痛磨人,尚且能活。可这小虫子身怀剧毒,稍有不慎,岂不是害了太妃。 尸虫母只是古书中有所记载,但终究没有人亲自试过。现在用它来治疗太妃的头疾,无疑不是在拿太妃去赌。 宝贤王若不同意,顾老也不便多做劝说。 他看了眼温宁,总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亲生父亲就在眼前,她却不敢认。 温宁恭谨的向前一步,行了一个肃拜礼,礼节标准无可挑剔。 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经过高人调教。 比起一些九卿贵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宁直起身后不卑不亢道:“王爷,王妃孝深义重,令人钦佩不已。只是这尸虫母金贵难寻,又极难豢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民女斗胆,可否请太妃娘娘来定夺?” 宝贤王神色有些动容,不是他不想一试,是担心太妃身子骨受不住。 “你是何人?”王妃眉目肃然,见她说话张弛有度,行事冷静沉稳,眼中不带一丝慌乱,这份气度可不是一个小药奴会有的。 她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短衫截裙,看着像是顾老收的小徒弟,所以没人注意到她。 但看她这番说辞,叫人再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顾太医连忙起身道:“这位姑娘便是寻来这尸虫母之人,时温宁。” 什么?她就是时温宁? 王妃不禁重新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杜嬷嬷不是说她从马车里摔出去,还撞伤了头。 可这瞧着,肌肤白润似雪,除了有两分病色,倒不曾见到任何外伤。 王妃微微侧目,余光瞥向宝贤王。 心念道:“你的女儿带着外人找上门来,看你怎么办?” 宝贤王浓黑的剑眉皱起,满目不悦之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竟是一个如此不安分的主! 为了回王府,还绕了这么大一圈子。 第十六章 义女 顾老感到气氛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太妃如果肯愿一试,我父子二人定当竭尽所能。” 顾太医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依旧坚持,也只能豁出去了。“尸虫母的毒并非无解,下官已有准备。” 说完,将随行的药箱展开,只见里面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各色丹瓶,大大小小好几十。 温宁不禁感叹,不愧是行走在御前的太医,想得就是周到。 宝贤王请王妃亲自去趟宝颐园。 转而目光如刀瞪向温宁,“你是哪得来的尸虫母?” 温宁想起时老爷,一年两次跑商,经常会带回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于是解释道:“鬼市。” 三人皆是一惊。 大宗国有一山,终年瘴气,寸草不生,名为白骨崖。 山崖之巅,平地数十里。每年会有两次商会在此举行。 江湖上简称“青鬼”、“红鬼”。 各国商人都可以齐聚此处进行贩卖,若无重大危国伤民之事,朝廷是不会出面管治。 鬼市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进行买卖交易的,包括命。 所以一只尸虫母,出现在鬼市上,就不稀奇了。 可让顾老震惊的是,看着柔弱的小丫头,为了尽孝心,敢跑到那种地方,胆气可嘉。 但在宝贤王看来,这是上不得台面,有失千金贵女的体面,丢人。 正叙话间,王妃回来了,“母妃愿请一试。” 宝贤王点点头,“那就劳烦顾老和顾太医了。” 温宁同他们一道去了宝颐园。 太妃侧卧在榻上,身后倚着软枕,终年受病痛折磨,面如枯槁,但依旧不难看出她眉眼中的慈祥和善。 身旁坐着一个同温宁年纪相仿的少女,一身天丝云锦,满头珠翠,贵不可言。 双眉如月,唇红齿白,回眸转视间洋溢着活力。 这是在父母身边娇宠长大的孩子,才会自带高傲,无忧的气质。 她便是来恩郡主。 顾老将治疗过程和方法向大家陈述清楚。 众人一片骇然,只因需要以血引渡的人。 割破腕脉,以血引诱尸虫母释放身体里特殊的气味,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 但是被尸虫母啃咬那是撕心裂肺的痛,说是万蚁噬心都不为过。 来恩一听,怕怕的躲在王妃身后。 王妃见宝贤王看向自己,干干的笑了笑,将目光移去一旁。 顾老只好看向宝贤王,儿子救母理所当然,他不该推辞吧。 却见他目光闪躲,唤来一个丫鬟。 顾老暗暗叹了口气。 可当尸虫母的头刚钻进伤口里,丫鬟痛得大喊大叫起来,乱蹦乱跳险些一掌拍死了它。 丫鬟不中用,还被宝贤王罚了板子。 再瞎折腾一次,尸虫母很有可能会被惊吓而死。 它死了,那酒肆老板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做面具,温宁想想就感到遍体生寒。 顾老无奈,只好拿起匕首,“我来。” 顾太医:“父亲!” 温宁先一步拿到了匕首,“顾老和顾太医还要负责施针,确保引渡者和太妃娘娘的安全,不能让您冒这个风险。” 可是…… 顾老重重的叹了口气。 温宁道:“我来。”清澈的眸光里充满了坚定的神采。 顾老厉声斥责,“胡闹!你这心脉受不得半点刺激,且不说你是否能承受到最后,若是毒气进入肺腑,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温宁莞尔一笑,“顾老就是神仙,有您在,我不怕。” 话音未落,温宁已经划破了腕脉。 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吓人而人。 殷红的血瞬间溢了出来,温宁小心谨慎的将尸虫母重新引到自己的伤口上。 顾老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一会儿看情况了。 太妃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内心跟明镜似的。 药丸服下,陈嬷嬷扶太妃躺下。 顾老点燃了一根只对太妃起效的安神香。 大家静静地等待着。 救治方法简单,但是用血引渡者和受医者却是极其痛苦的。 所以,温宁才要坚持做引渡者。 要想博得太妃的信任,不用点苦肉计怎么行。 尸虫母一天一夜未进食,饿得很,闻到新鲜的血味,滚动着胖嘟嘟的身体直往伤口里钻。 顾太医为温宁施针,防止尸虫母钻进肉里。 可这就让它变得更狂躁,细碎密集的牙齿咬在温宁的腕骨上,发癫似的撕扯磨咬。 温宁痛得满身都是冰冷的细汗,但这比起上一世遭受的磋磨,还是差远了。 一旁的王妃不忍直视,将头别去一旁。 来恩没见过这场面,紧张到满手都是汗。 宝贤王观察着太妃的神色,他并不在乎温宁的死活。 尸虫母的身体渐渐发出一抹微弱的红光,这是它在释放体内的气味。 太妃眉头深锁,不安的晃动着头。 宝贤王紧张的走过来,见太妃神色越来越痛苦,怒斥温宁:“要是太妃有个三长两短,本王饶不了你!” “可若治好了太妃的头疾,王爷又打算如何打赏民女?”温宁咬着牙,双瞳猩红的望向宝贤王。 宝贤王被问愣住了! 她带外人上门,来得这般突然,这账还没跟她算呢?她还好意思管他要打赏? 可是当着顾太医和顾老的面,他能冷下脸说“不”吗。 那岂不是让人笑话他这个王爷,赏罚不明,还不知恩图报?! “那本王便收你为义女。”宝贤王负手而立,威严得很。 好像是天大的恩赐给了她! 温宁却只是苦笑一下。 顾老是听不下去了。 满朝谁不知道宝贤王有一个流落在外的长女,是先王妃所生。 那女孩叫时温宁。 明明是亲生女儿! 如今却说收作义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连一旁素来明哲保身的顾太医也是深感不屑的扫了宝贤王的裙角一眼。 难怪时温宁会跑来求他们帮忙,原来这家人竟是这般无情、冷血! 温宁没有期待他会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感动。 在他眼中,只有来恩才是亲生,就连他唯一的嫡子,他也没多待见。 太妃的反应越来越大,豆大的汗珠一个接一个滚落下来。 顾老把脉掐着时机,时机一到,配合温宁将尸虫母快速引到太妃头上。 温宁的腕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白线,白线不断地蔓延,像花草的根,粗细不一。 “是尸虫母毒!”顾太医紧张道,立刻让温宁服下已经配置好的解毒丸。 第十七章 喜欢 太妃这边暂时不需要温宁,她去一旁休息。 伤口还不能包扎,一会还要用她的血将尸虫母引回锦盒舱中。 尸虫母啃噬着头骨,附耳去听,隐约有咬碎筋骨的咯吧响。 宝贤王站得近,听得真切,眉头不禁抽搐了一下。 半炷香后,一只细长的扁平线虫从伤口钻了出来。 “原来竟是这害人的东西作祟。”宝贤王指着那蠕动蜷曲的小虫子,恨不得一脚碾成碎泥。 温宁早知道结果,一点不感到意外。 甚至她也知晓是何人要害太妃。 来恩趁着顾老为太妃开方子之际,倨傲的打量着默不作声的温宁,刚才她可是明目张胆的管父王要打赏的。 “你不会是别有用心吧?”来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大家都听得真切。 “是啊!”温宁抬头看向她,目光凌厉,毫不躲闪。 “你倒是答得痛快!”来恩见她一点都不畏惧自己,有些生气。 温宁心脉拽痛得厉害,不想同她说话。 “你不要以为流点血就可以挟恩以报,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能为王府办事,是你的荣幸!”来恩端起起了郡主的架子,毫不客气的教训人。 温宁神情淡然,秋水双眸不带一丝温度,“郡主若是担心别人肖想,占了你王府的便宜,这种流点血的小事就该亲力亲为才是?” 这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他,谁都不肯为至亲之人“流点血”,最后还不是要靠她这个“外人”,现在还好意思指摘她是别有用心?! 真不知道这郡主脑子里装的是草还是水! “你放肆!竟敢顶撞本郡主!”来恩扬起了手…… “好了。” 王妃小声的喝令来恩不要再争吵了。 宝贤王的脸黑得像锅底的灰。 来恩这才闭上嘴巴,不悦的收回了举在半空的手。 太妃体内的尸虫母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顾太医叮嘱几句,温宁便同顾老一同离开王府。 走时,太妃还没有醒过来。 宝贤王亲自送客,连连说要登门致谢,厚礼相赠,却对温宁只字未提。 马车上,顾老为温宁把了脉,才发现她一直隐忍着。“针刺之术虽然对你的心脉大有裨益,可是不能连续施针。百里这里有些药,你拿回去,若疼得紧就含一片。” 温宁温婉的笑着,两朵小梨花窝现出来,“多谢顾老,温宁就说吧,顾老是大神仙,有您在,定会没事的。” 顾老紧锁的眉目瞬间舒展开,“你这孩子,还哄老夫开心呐是不是?” 顾百里也跟着笑起来,此时看着她,容貌清丽如晨曦朝露,眉若远山,星眸璨璨,一颦一笑间竟隐隐妩媚生。 竟不知自己目光怔怔,有些痴了。 顾老默默的将百里的变化看在眼里,待温宁下车后,问道:“你不会是看上了这姑娘吧?” “谁?”顾百里一愣,旋即从父亲似笑非笑,充满探究的眼中想到了她。 坦言道:“一个不畏强权的小女子,面对郡主的无理取闹,进退有度,字字珠玑。明明身体羸弱,却为了救祖母忍受双重的剧痛,一言不发。父亲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 顾老看向远方,目光也渐渐变得悠远,“她是个好姑娘,可能这般隐忍的,绝非池中物。” 顾百里默然。 温宁回到时府,含下一片药,便合衣躺下了。 回想这两天里出现的事,并没有完全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点重演,她的改变,让事情进展有些脱轨。 何若兰的出现,意味着楚慕白快要动手了。 迷迷糊糊间,她沉沉的睡去。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把你的掌家之权给我…… 温宁的小山眉微微蹙起,紧闭的双眸下瞳睽不安的转动着,却怎么也转不走那让人心悸的画面。 温宜站在黑色的水潭里,眼神里一片死灰。 不知是她的身体在下沉,还是水位在升高,脖子处的水线正一点点吞过她的唇,漫过她的鼻。 “我要杀了你!” 那是……楚慕白的声音? 温宁顾不上脚下这条下沉的窄路是否平整,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楚慕白癫狂的笑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 温宁冲进去水中,可阿姐却不见了…… “阿姐?阿姐!” 温宁猛然坐起,眼底充斥着浓烈的不安。 原来是场梦。 温宁揉着眉心,还是去看一眼阿姐安好,这心才能放得下。 选了件散花锦袍裙,相对艳丽的颜色可以让脸色看起来多几分明媚,少几分苍白。 整理好垂在腰间的长发,看见肩膀上的红痣又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红梅。 花厅内,一位妇人战战兢兢的瞄着端坐在上首的时家主。 温宜叫人去查疯马一事,查到乔家。找过去的时候家门大敞四开,没有人。 没想到,乔氏自己找上门来。 温宁来的时候,温宜叫人去请了老夫人来。 二人是前后脚进的门。 “老姐姐,你得救救大山他爹啊!”乔氏一见楚氏进来,先是愣了一下,认出她后,跑过去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楚老夫人辨认许久,方认出这个人来,“你是,乔氏?” “正是正是啊,老姐姐,你想起来了?”乔氏眼中燃起一抹欣喜,常言道认识人好说话,她家老头子有救了。 楚老夫人坐去温宜旁边的副位,对于乔氏的为何出现,她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打算承认什么。 威严的看着乔氏,“你来我府上所谓何事啊?” 乔氏道:“王府来了人抓走了我家乔五,老姐姐你看,这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可怎么活啊……” 楚老夫人借势打断了她的话,“原来你是想找我借点钱啊,我儿白哥刚任职不久,我手头也不宽裕,这里有些碎银,你且拿去用吧,不用还了。” 楚老夫人起身,朝她丢去几块碎银,就要离开。 乔氏看着脚边的银子,怒从中来,“我不是来找你借钱的,乔五是为你办事,才得罪了王爷,人被带走了,你得把人给我找回来啊!” “血口喷人!乔氏,我几时叫乔五去得罪王爷了?若不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我连见都不会见你,你倒攀咬起我来了。”楚老夫人横眉冷对,怒甩衣袖。 温宁同温宜对视一眼,问道:“乔氏,你可知污蔑是要受杖责的,尤其是污蔑楚大人的母亲。” 第十八章 顶罪 乔氏一听,火冒三丈。 “我没有诬陷!是李翠花找的我家乔五,当时我们并不愿意去帮她这个忙,是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着自己跟在楚家老姐身边做事,差事没办好,老姐很生气。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们不帮她,她也不想活了。 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是要撞王爷的马车,我们要是知道,给我们再多的钱我们也没那个胆子。哝!你看,这钱我们都没动。钱袋子上的绣花是李翠花的针法不?” “光凭刺绣,也只能说钱袋子是李妈妈的,可并不能证明是李妈妈唆使你们驱赶疯马撞车。”温宜握着钱袋子的手指用了力,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怒火滔天。 楚家这对母女天天嚷着府中的份例不够花,隔三差五就去她那要银子,感情都把钱用在买凶害她妹妹了! 若是阿宁上了那辆马车,以她的身体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咣”! 温宜将钱袋子拍在桌子上。 惊得所有人都望向了她! 乔氏不安的望着温宜,两只手不停地交替着握来握去。 证据……她哪里来的证据啊,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让别人知道吗。 温宁一双慧黠眸子清亮如星,注视着乔氏脸上闪过的每一个神色。 语气冷然,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压迫力,“没有证据,那便是污蔑!” 乔氏瞪大了双眼,眼神焦虑恐慌,“我没有污蔑!我敢同李翠花当面对峙!” 楚老夫人眉毛一挑,暗自松了一口气。 “李妈妈已经死了,害人不成,反被害!”温宜说着,目光却斜向了楚老夫人。 她在给楚氏最后一次机会,若楚氏自己交待,她会念及婆媳之情,保住她的体面。 可是楚老夫人只是用不以为然的目光回绝了她。转而斥责乔氏:“乔氏,你和李翠花狼狈为奸,出了事也是你们咎由自取。既然你都说了,是李翠花找上的你,那你便去找她吧。” 听到李翠花的死讯,乔氏不信。 指着她们三人,声音嘶哑到失控:“你们就是看我们命贱,无权无势,欺负我们!让乔五替你们背罪!楚氏!自从你儿子白哥娶了妻,你做了多少恶事,老天都看着你。 人在做,天在看! 总有一天,报应会找上你的! 我咒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乔氏是哭着冲出时家的。 温宜担心她出事,派人跟着点。 温宁不禁唏嘘,断子绝孙,好毒的誓! 楚家人恶事做尽,死不足惜,可怜了那个孩子,本是健健康康的,却遭了亲祖母的毒手。 到底是天罚,还是人祸? 晚饭前,家仆突然跑回来禀告,乔氏跳了河,她是铁了心寻死,等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温宜心里一沉。 她明明知道乔氏说的是实话,她也想给她个公道,可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乔氏的死,对温宜打击很大。 她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女子在世本就不易,嫁了人便一生都要依附男人而活。乔氏救不了自己的男人,干脆选择了殉情。 “这件事,先不要让二小姐知道。”温宜交待完,亲自去为乔氏准备后事。 乔氏的眼一直睁着,她走的不安。 “应该让楚氏再见她最后一面。”温宜为她擦干净身,一面又像是在自语。 楚慕白下值刚一回府,楚老夫人就让人请他去了松青苑,将乔氏的事告诉了他。 他拖着略显沉重的腿回到毓秀阁,问了玉竹,才知乔氏死了,温宜去料理后事去了。 压抑一下午的火瞬间释放出去,一把掀翻了桌子。 玉竹吓得躲去一旁,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大爷发这么大脾气。 少顷,他冷静下来,让玉竹把这里收拾干净,又叫厨房做些温宜爱吃的菜。 他背光而坐,看似平静的神色,眼睛里却射出狠绝的光芒。 半个时辰过去了。 温宜还没有回来,等来的却是楚老夫人急匆匆的神色冲进了毓秀阁。 “儿啊,你那不闲的夫人,要让你母亲去给乔氏磕头赔罪啊!”楚老夫人声泪俱下,捶足顿胸一副不要活的架势。 “母亲别怕,有儿在!”楚慕白眼底生出的涛涛怒火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一刻钟之后,楚慕白的马车停在了乔家门口。 楚老夫人跟在儿子身后,趾高气昂的进了屋。 有儿子在,她还怕什么? 温宜见他一副剑拔弩张的逼人气势,又看到他身后得意的老夫人,猜到了是婆母添油加醋,撺掇了他。 乔氏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死者为大。 “婆母,您同乔氏同乡一场,也为她上柱香,送她一程吧!”温宁将香燃好递到她面前。 楚慕白见温宜并没有要让他母亲跪下道歉的意思,只是上柱香而已,心里的怒火也小了很多。 楚老夫人把脸扭去一旁,“同乡的人多了去了,都死了,我上的过来吗?” 温宜也没难为她。 天生没有良知的人,说再多也长不出来良知。 楚慕白命家仆丫鬟都退出去了。但他即将要说的事不宜当着母亲的面,于是也让她去车上等。 楚老夫人悻悻离去。 楚慕白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午后,宝贤王带着人贩乔五先去找了陈大人,乔五供出是李妈妈花钱让他纵疯马撞车的。我跟他们解释我并不知情,但是他们不信我。还说我家风不正,是我无能,陈志远要我给宝贤王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就贬我的职。” 他看着温宜,他都说的这般明显了,家主的事总该让出来了吧。 温宜是想安慰他的,可一看到乔氏冷冰冰的躺在那里,这安慰的话实在无力说出口。 “明日,我同夫君一起去王府登门赔罪,到底是我们家亏欠了乔氏,看看能不能先保出乔五,至少让他夫妻见上最后一面。” 楚慕白垂下头,脸上闪过一抹冷笑,“夫人,我要被贬职了!你还想着别人的事?” 温宜神色清冷的看向他,“那夫君意下如何?” “李妈妈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要想平息宝贤王的怒火,就要找个人出来顶罪。” “夫君,可有合适的人选?”温宜看着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温宁!”楚慕白缓缓的吐出这个名字,目光深邃,却掩藏不住眼底狠绝的意味。 第十九章 噩梦成真 温宜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 “温宁不是在马车里坐着吗,自己买凶杀自己吗?” “我们都知道马车里坐的不是温宁,是映雪。”楚慕白话里带着急切和恼怒。 “可是宝贤王不知晓。”温宜皱起了眉。 “所以我们把温宁交给他,告诉他们其实打人的是温宁,映雪只是一时顽劣好奇才撒了谎,而温宁得知此事后心生怨恨,纵马行凶,这样宝贤王就会相信,疯马撞车与楚家人无关。”楚慕白握着温宜的手,一往情深的望着温宜。“我知你疼她,可是她终究是宝贤王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顶多就是训斥两句,给两巴掌,跪会祠堂,死不了人的。日后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温宜抽回手,满眼厌恶,甩了他一巴掌,“背着杀人的罪名高高在上吗?” 楚慕白瞪大眼睛近似狂吼,“可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们的怒火!” “啪!”温宜又狠狠地朝他的另一侧甩了一巴掌。“楚慕白,你给我听清楚,温宁是我时温宜的妹妹。你再打她的主意陷害她,我们便和离!” “和离?你说要跟我和离?”楚慕白朝温宜胸口狠狠地杵了一拳,无情的看着她倒在地上。“你不肯给我家主之权,还为了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断我前程?时温宜,你好得很啊!” 温宜的头磕在棺材角上,流了血。 但这也未能将他眼底的无情和绝情化开一丝。 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跳跃,此时的他同那条大野狼无甚分别,“时温宜,这是你逼我的!” 楚慕白一拳将她打晕,撕扯下几条丧幡,将她的手脚绑上,从窗户把她丢了出去。 他没有上马车。 而是从废弃的巷子里绕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地方。 玉竹担心家主,想起二小姐今晨对她有所交待,楚氏母子前脚离开毓秀阁,她就赶紧跑去报信。 此时,温宁已经在追来的路上。 楚慕白将温宜摔在地上。 与其说是地,不如说是坑! 半桶水泼面而下,冷水刺激她瞬间醒来,突如其来的呛意,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楚慕白把她拎起来,脸贴近她的耳畔,沉声道:“我的好夫人,你不想牺牲你的好妹妹,也不是不行。” 故意一顿,看着温宁将脸转向自己,满意的说道:“只要你交出掌家之权。” 温宜冷笑,“做梦!” 如果到这个时候了,她还看不清他的人品,岂不是眼瞎心也瞎。 楚慕白那张白日里尽显谦和,温润如玉的脸,在今夜却像鬼魅一般,忧郁狰狞。 他的眼里闪露凶光,发狂的朝温宁的头打去。 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他的手痛了,才肯停下来。 温宜趴在地上,头嗡嗡的,又晕又痛,还有些想呕。 “我需要银子,需要升职,我升官发财,你是我的夫人跟着享福有何不好?乖,把时家大印给我!“ 楚慕白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躁哄着她,却见她无动于衷,反手抽出身后的一块竹筏。 水哗啦啦的倾注而下,一盏茶的时间,便蓄进了半尺高。 楚慕白已经跳到坑外,蹲在上面冷漠的看着她泡在水中。 另一边,温宁赶到乔家,发现家仆和楚氏都在,但是楚慕白和阿姐不知所踪。 能去哪呢? 乔家很穷,住得极为偏僻,附近没几户人家。 温宁命家仆散开去找。 楚老夫人不肯,嚷着要先回府。 温宁拔刀架在她脖子上,发狠的说道:“找不到阿姐,我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大家分头去找,可是温宁还是心惊胆颤的。 “这附近有一所破庙,家主会不会去那边了。”一个家仆很早以前也在这附近住过。 他对这里比较熟,温宁让他带路。 可是破庙里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家仆不小心,踢翻了碎成半个的瓦罐,里面的水淌了出来。 水? “这附近可有水,或者河之类的?”温宁想起了午间做的那个噩梦。 家仆想想,“有,我知道在哪。”说完先一步朝那跑去。 …… 水已经漫过温宜的腰身。 她没有恳求,只是问他一句,“你自请入赘,图的是时家的家产?” 楚慕白不置可否,“那你现在可想明白了,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时家的产业重要?其实你死了,我也会顺理成章的得到时家!可若你主动退出,你依然是我的妻,未来楚府的夫人。” 温宜眼里一片死灰,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今日的夜无月,漆黑得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四周起了雾,就像在奏唱的哀歌,哀悼这三年所有的情谊。 楚慕白为了欣赏温宜脸上的绝望,在旁边点了火把。 点点火光,正好为温宁带来了希望。 “阿姐!”温宁冲了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摔在地上也顾不上痛,赶紧爬起来。 她看到温宜陷在水中,那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心口。 “你不就是想要掌家之权吗,你放了我阿姐!”温宁朝楚慕白厉声道。 “不!你去死,我想要你去死!”楚慕白低吼。 “好!你把我阿姐弄出来,我就站在这里,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我肯定是逃不掉的。”温宁尽可能安抚他,不去刺激他。 “阿宁,你快离开!”温宜眼泪簌簌落下,“他是个疯子,你快走!” 楚慕白冷冷的看着水线即将没过她的唇,迟疑了。 可当温宁试图靠近温宜身后那块竹筏的时候,突然被楚慕白掐住了脖子。 温宁做着挣扎的动作一面迷惑他,一面抽出匕首朝身后猛刺。 但因她背对着他,所以刺的并不深。 只好在他手腕上狠狠补了一刀。 楚慕白下意识松开了手。 满手温热黏腻,“我要杀了你!”楚慕白朝她猛扑过来。 温宁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快速的胡乱挥刀,楚慕白的手臂被划伤,恶狠狠的瞪着她。 饶是这样漆黑不见指的夜,依然能感受到楚慕白似要焚烧掉一切的目光。 温宜的视力受了伤,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张不安的听着声音。 温宁的心口剧痛,接二连三的刺激心脉,她快要撑不住了。 不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有声音传来:“二小姐……” “你还叫了帮手?”楚慕白双拳紧握,骨节吱吱作响。 温宁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水位已经没过了阿姐的鼻子。 第二十章 分家产 温宜水中闭气坚持不了多久。 必须先救人。 “楚慕白,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半盏茶的时间内将我和阿姐都杀死在这,并且你可以人不知鬼不觉的逃掉。否则这么多人都可以指认你杀人。 我虽是不受宠的,但终究是宝贤王的女儿。相信,宝贤王很乐意为我报仇,得一个慈父的好名声。” 幸而愤怒没有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 楚慕白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先逃走。 温宁跳入水中,托举着温宜的身体,家仆赶到及时,一起将她们救了上来。 回到时府,李大夫给家主做了检查又开了药,温宁见阿姐睡得不安稳,便给她点了安神香。 参与寻救的家仆,每人都从温宁这领了二十两赏钱,这相当于他们一年的工钱。 玉竹和那位途中回去叫人的家仆多赏了五两。 当赏则赏,也是想让家仆丫鬟们收收心,以前由楚家人搅和,家主奉承以和为贵,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时不同往日,时家的府规要走入正轨,便要有赏有罚。 楚慕白逃走后,哪里敢回时府,偷摸跑去敲了何若兰家的门。 也不知何若兰吹了什么耳边风。 天刚蒙亮,他便背着荆条跪在时府门前,大声嚷着要见夫人。 温宁昨夜一直守在阿姐身旁,所以楚慕白负荆请罪的消息便传到了毓秀阁。 温宁望着黑云压境的天边显出一抹鱼肚白,眼中生出一些期许。 这还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感受到等人的滋味。 温宁吩咐门房:“先不必管他,就是一头撞死了,你们只管拿水泼干净地面,自有人收尸。” 当然他若能自己一头撞死了,就不是他楚慕白了! 经过昨日的事,温宜彻底看清楚楚家人恶毒的心思,叹着气,“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阿姐,这或许也算因祸得福呢。”温宁走进来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暂时失明的双眼,更加显得空洞和无力,心中的滋味难以言说。 “阿宁,阿姐想和离了。”温宜语气平淡而坚定。 她不是一时冲动,是楚慕白伤她太深。 她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做事太绝,既然为了一己之私毫无情面可言,她又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的一片真心被人蹂躏,蹉跎。 只是,她担心楚慕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是温宁不怕! 她有前世的记忆,知晓楚慕白一家人未来的选择。如此,她便占尽先机。 就像太妃的头疾,正是因为楚映雪想讨太妃高兴,搜刮时家钱财,重金寻到了尸虫母。 “好,那我们就和离,把他们都赶出去。”温宁嫣然一笑,双颊小梨花窝显现,如春日暖阳,让人感到温暖。 温宁将最后一片丹片含在口中,心念道:“顾太医的止痛药真是个好东西,就是不抗吃!下次得多要点。” 时府的大门最终在楚慕白的期待和愤恨的交织中缓缓打开。 可当温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短暂的诧异后,起身朝里面张望一眼,“怎么是你?我要见时温宜!“ 几乎是同时,温宁也望了一眼人群。 巳时已过,那人怕是不能来了吧。 温宁收了收心神。 楚慕白这等奸诈小人属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让他缓过来,只会更为难缠。 不能再等了! 和离之事今天必须有个结果。 “签了和离书,你绑架家主的事,时家便不追责了。”温宁命人把和离书奉上来。 楚慕白恼羞成怒,投来阴狠的目光,“想让我签和离书可以,让时温宜亲自和我说!你没这个资格!”最后一句话是他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不大,是专门给她一人听的。 楚慕白抽出荆条丢去一旁。 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这夫君是犯了多大的罪啊,跪了好几个时辰,却连自己的夫人见一面都不让。”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要和离,也应该让人家夫妻当面把话说清楚啊!” “是啊是啊!”人群开始一边倒,都在指责温宁做事刻薄,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婚。 楚慕白得意的盯着她的眼。 可那些言语早就伤不到温宁分毫,一世的磋磨,她早已练就出一身坚强的铠甲,那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温宁冷眼寒眸看着比自己高出快两头的楚慕白,“你害了我阿姐,她现在下不了床,已经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你若不想和离,我和你之间就没什么可谈的。”温宁转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回眸戏笑道:“我想楚大人等得了,你那外室估计等不了吧!” “时温宁,你是怎么知道的?”楚慕白瞪大眼睛。 温宁冷笑,“楚大人不是更应该关心何若兰的肚子吗?毕竟主母有权直接处置掉外室子。就算姐姐仁慈,放过那个孩子,就你那点俸禄,估计也养不活那两口人吧!” 楚慕白见大门就要合上,一急,叫住了她,“一半!我只要一半的产业,给了我,立刻签和离书。” 温宁心中暗笑:上套了! “那我们就一起算算账吧!”温宁转回身,慧黠的双眸闪过一抹狡猾的神采。 楚慕白自是高兴的,他晓得时家,一方富户,就是一半产业那也是很大一笔数字。虽说远远没有达到他的目标,可眼下,弄一半是一半,至于剩下的,来日方长。 温宁一摆手,家仆抬着几口大箱子鱼贯而出。 楚慕白看着箱子,眼里尽现贪婪的目光,心想着,一会签和离书的时候,再多加两成,时温宁为了她姐姐一定能答应给他。 围在府门口看热闹的人见着这么多大箱子,两眼直冒金光,来围观的也越来越多。 温宁看造势差不多了,便开始下一步。 “楚大人与我阿姐大婚三年有余,今日缘分已尽,他要我时家一半的产业作为和离的条件。今天,我就当着众人的面,把产业拢一拢,大家也好给做个证!” 众人纷纷来了兴趣,紧着往前凑,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这条路便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后面一处角落,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一只宛如玉雕的手,撩起了车帘一角。 第二十一章 不许和离 马车里的人饶有兴味的看着那抹瘦削的小身影,舌战八品新贵楚县丞。 “十年前,楚氏带着年幼的楚大人和楚映雪拦住我们父亲的灵柩,一哭二闹三上吊,阿姐心生不忍,允诺继续资助楚家,直到楚大人榜上有名。”温宁指着第一只箱子,“这里便是整整十年,时家资助楚家的所有花销凭证。共计一千八佰两。” 楚慕白觉得不对劲,低吼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温宁没搭理他,让人把箱子打开,并且将账本向众人展示。 楚慕白有些慌乱无主,紧扣温宁手腕,“时温宁,你到底什么意思?” 温宁保持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楚大人先别急,你想要产业,都答应你了,你还担心什么,这不得一点点,一步步来吗?” 楚慕白面上显出犹豫之色,却见时温宁突然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腕间的伤口看,下意识的松开了她。 温宁继续冲着人群道:“三年前,楚氏又哭闹着堵上时家的大门,让我阿姐兑现承诺,与楚家结下姻缘。当时楚大人你说为了报答时家多年资助之恩,自请入赘。正因此事,大人还得个美名。” “的确如此!楚大人那时可谓是春风得意,让我们这些书生望尘莫及啊!”人群里有人挖苦道。 温宁:“那时,楚老夫人要求婚礼一定要大操大办。礼单和婚礼上所需一应用度,包括老夫人自己和楚映雪所需的金绮珠玉,绫罗锦衣,全是老夫人亲自定的。这第二只箱子里,便是当时婚礼所有的花费清单,共计三千九百两。” “这么多?王府嫁郡主也不过如此了吧?” “时家是真的家大业大啊!一个入赘就这么大场面.”人群议论纷纷,羡慕楚慕白不已。 楚慕白双眼锋芒逼人,他摸不准温宁的底牌,但她数落的都是他的黑历史,“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宁往一旁退开两步,正巧瞧见了那辆刻有“豸”的马车。 故作很害怕的样子,“楚大人您要分产业,那不得好好算一下吗,不然您怎么知道时家产业到底有多少那?” 楚慕白眨动着眼睛,厌恶的瞪着她,“你最好别耍花样!要分就赶紧分!” 温宁连连点头,然后继续。 “三年来,楚大人挑灯夜读,伏案而眠,终于考中进士,当了正八品的县丞。但是楚大人的俸禄从未拿回来过,也未给家里花过一个铜板。这第三个箱子里装的便是楚大人、一个人、三年内的花销。花了多少银两,楚大人,这个要我报上数来吗?”温宁一口气说完,生怕被他打断,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望着他。 这钱干什么用的,楚慕白心知肚明。 如果被爆出来,他就免不了被调查。 此时,楚慕白如果还相信时温宁的鬼话,他真的是没带脑袋出门。 双拳紧握,一脚踹翻满箱子账本,恨不能掐死她,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先且忍着! 毕竟,朝廷命官当众杀人,会被一群言官弹劾,甚至当成典型而且愈演愈烈。这罪名他是承受不住的。 温宁看着他那张极为有趣的脸,尴尬与羞恼交替,一会通红,一会铁青,连落日时的余晖都不及他这般精彩。 笑道:“楚大人,那现在我们分产业?” 楚慕白神色并没有因此有一丝好转。 温宁请出时家各店的掌柜,让他们各自报一下这几年时家的收支情况。 楚慕白难得耐心的听着,这些动辄上千的数字让他心花怒放,刚才那些不悦随着这些好听的数字入耳,渐渐烟消云散。 他叹息着,终究是要少了! 但当掌柜开始报第二轮账目的时候,他呆若木鸡,然后一把夺过掌柜手中的账本翻看,彻底傻了眼。 “所以说,时家其实只是一副空架子?”楚慕白难以置信的望向时温宁。 这不可能,那么多的进账,怎么最后还成亏本之势。 “时温宁,是你们姐妹二人串通好的,做的假账,你休想糊弄我!”楚慕白将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 账本带起的风,撩起温宁鬓间一缕碎发,那一瞬,恰好遮掩住她眸底的讥笑。 温宁叫人收好账本,唯独留下第三只箱子,“这些账本是真是假,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做这个假有何意义?” 见他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温宁又道:“时家现在的产业就是这堆债,正好不知道找谁讨要去,楚大人既然想分,那便分吧!还(huán)五成是五成!” 楚慕白气得七窍生烟,脸色极为难看,他本来是要钱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他要给钱! 温宁看着他那张愤怒不安的脸,清丽的面容冷了下来,“楚大人既是上门赘婿,那时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与你无关。时家养你楚家三口人三年之多,好吃好喝丫鬟伺候着,不仅没向你收取楚氏母女的日用之资,还给她们每月五十两的份例。既然你已同意和离,也理当偿还这些费用。” 楚慕白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一箱箱账本,这哪里是真金白银,分明是来要他命的催命符。 “那可是一笔巨资啊!”有人喊道。 楚慕白愕然,嘴里喃喃着“巨资”。 随后他反应过来,指着温宁怒喝,“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混淆视听。那些花费是时温宜自愿的,我从未逼过她。” 温宁轻蔑一笑,“这么说,你入赘当日带她们同进时府,不是想让她们跟着你一同享受时家的荣华富贵,而她们只是你的嫁妆?!” 她语气平淡柔和,却是字字致命! 人群开始有人骂他假仁假义,道貌岸然! 楚慕白的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他跪在时府门前好几个时辰,绝不是只为一纸和离书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债!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时温宜喊出来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许和离!”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楚老夫人从人群后面走上前来,当众甩了楚慕白一个耳光,怒喝道:“这桩婚事乃你父亲与时老爷在世时定下的,岂容你们小辈任性胡闹。” 对,对,不合离!只要不合离,他就还是时家的女婿,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当众出尔反尔呢? 岂不是让人笑话! 温宁余光斜去那辆马车,不知为何那个人还不肯出来,是觉得这出戏好看吗? 第二十二章 王爷贤明 就在僵持的时候,冲过来两队卫兵。 卫兵冲开人群,护拥着一辆奢华的大马车停在时府门口。 侍卫撩开了马车前面的玉笭,扶着宝贤王从里面走下来。 温宁猜想,多半是太妃已经醒来了。 宝贤王站在温宁身前,冷厉愤怒的目光恨不能把她的头顶瞪出个窟窿。 他没有急着喊“平身”,所以众人只能大气不敢喘的垂头跪着。 良久,许是他站着不动也会感到累,这才让人都起来。 他冷着脸把门口的人看了一遍,神色不悦,“你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楚慕白连忙卑躬屈膝的解释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的夫人着了风寒,家妹心疼阿姐在这同下官闹了点小脾气。” 温宁冷笑,“楚大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的本事还真是厉害!” 楚慕白这是想着法的进时家这道门,温宁可不答应! 赶紧反驳,“回王爷,楚大人的母亲因为同民女有过节,雇凶纵马致使杜嬷嬷受伤,楚大人没办法给王爷交待,要让民女顶下这罪。” “竟有此事?”周围气氛瞬间凝重,宝贤王目光如刀,声音冰冷威严。 楚映雪先是打了杜嬷嬷的脸,而后楚氏又疯马撞车,这是有多看不惯他这个王爷啊! 此时后院安心养伤的楚映雪还不知,自己随口一个谎言,竟给她楚家带来怎样的灾难。 楚慕白正要为自己辩白,却听见人群后方又出现了一道似有些嚣张味道的声音,“楚大人家今日是真热闹啊!” 只见一位身子颀长如玉树之姿,容貌精致绝色的男子,着一身月牙白色的束袖长袍,墨黑的长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着,步履闲雅,逆光走来。 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墨瞳闪着凛然,高傲的英锐之气,粉红色的薄唇微微上扬,“下官见过宝贤王。” 楚慕白怔怔的看着他缓步走上石阶,震惊之余更多是恐慌。 温宁福身见礼,“墨大人安。” 宝贤王刀眉蹙起,看着墨云稷身上一大片蛟龙浮云暗纹,心中更加不悦,“你们认识?” 墨云稷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直没抬头的时二小姐,“下官办差,有幸得时二小姐提点,说来,下官还要好好感谢一下时二小姐才是。” 宝贤王的眉蹙得更深了,堂堂豸卫司指挥使,八面玲珑,何事能难得倒他,还需要一个深闺女子提点? 所以,“墨大人此次,是专程来感谢她的?” 楚慕白愕然的看看宝贤王又看看墨指挥使。 一个是闲赋在家的皇亲国戚,靠着常年卧病在床的太妃撑着门面; 一个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赐以墨氏国姓,等同半王,以彰显其无上荣宠。 这两个人说话,他这个八品小县丞,连嘴都插不上。 这时温宁平日里病恹恹的,何时又与“大阎罗”扯上这番机遇? 宝贤王当年也是威风八面过的人物,如今在“墨阎罗”面前,气势竟少了一截。 可惜,他若是早知道时温宁与墨大人有这层关系,请墨大人出面说个情,杜嬷嬷的事岂不是就解决了! 何必闹出这么大一堆事来! 墨云稷一笑,不否认也没承认,“下官的事不急,王爷先请。” 楚慕白觉得这是个机会,连忙道:“王爷,墨大人,不如同下官一起进舍下先喝杯凉茶。” 温宁大步一迈,拦下楚慕白,“楚大人是记性不好,还是想借着王爷和墨大人的贤名私闯民宅?” 宝贤王顿怒,呵斥道:“放肆!” “王爷容禀,楚大人已经当众答应同时温宜和离,百姓皆可作证!既要和离,自然不便再踏进时家大门。而且楚大人欠时家很多的债,还没个说法呢。”温宁不卑不亢,将楚慕白的罪行昭然若揭。 墨云稷扫了一眼一箱子的账本,冷漠的脸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敢情这是给他准备的! 这等闲事,他堂堂王爷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去管,目光炯炯带着探究的意味望向墨云稷。 墨云稷很识趣,“巧了!本官奉旨查恩科舞弊案,有些事正需要楚大人跟着回去协助调查,这么大一箱的金钱债,就一并带回吧!”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时温宁,见她终于敢抬眸看自己一眼,眸光幽深,意不可明,“不知是否耽误了贵府处理正事?” 温宁神色一松,星眸含笑,亲手将和离书捧到楚慕白面前,“楚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刚才当众允诺的事,现在不会要当着王爷和墨大人的面反悔吧?” 楚慕白欠她姐妹的,岂止是这些钱财,更是命! 他要用半世的痛苦和不顺,还有他这条命来偿还! 楚慕白脸色苍白,双肩垂下,呆若木鸡! 楚老夫人见势,连忙膝行几步到宝贤王面前,“王爷,绝无和离之事!这件婚事是父母之命,岂容他们儿戏,况且,民妇的儿媳时温宜也并未亲口说要和离,一切只是时二小姐一己之言。” “是这样吗?”宝贤王转脸问向温宁。 太妃已经醒了,睁开眼便要见她,还叮嘱必须让他亲自去接,还不许委屈薄待她。 宝贤王虽不喜这个满身是刺的粗鄙丫头,但她确确实实救了太妃。 何况她再不好也是王府的人,楚慕白竟然吃了狗胆,敢让她去顶罪,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不知何时,温宁的眼中已蕴出两朵泪花,小唇一撇,可怜兮兮的望着宝贤王,“阿姐被楚大人给打得起不了榻了,到现在眼睛还不能视物,是阿姐全权委托阿宁,与楚大人好聚好散,可是楚大人一家偏是不听那,一个赖在里面不走,一个嚷嚷要分时家产业,还有一个……”温宁双眸一眨,眼泪簌簌落下,看上去楚楚可怜,令人动容,“还有一个宁肯作死我们姐妹二人,也要纠缠着不准和离,还说我们人傻钱多,活该。” 墨云稷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宝贤王心中婺的一软,他最是见不得小女儿家哭,“简直是欺人太甚!堂堂男儿有力气自当保家卫国,却在家中欺负自己的发妻,算什么本事?” “好!”人群里突然有人举起拳头叫好。渐渐地两个三个,最后都跟着附和起来,“王爷贤明,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宝贤王刀眉一挑,心情见好。 楚慕白被墨云稷似刃的寒眸盯得直发毛,竟鬼使神差的按上了红灿灿的大手印。 时温宁抱着和离书,福身道:“王爷英明,多谢王爷仗义执言,为民做主。” 第二十三章 胆子太大 墨云稷也不再多说,她要借他的势,目的也达到了,便朝宝贤王拱手告辞。 楚氏护在儿子身前,迎上墨云稷尖锐的目光,心剧烈的跳动着。 本想气场不够,声高来凑,结果发出的声音竟不如平日里的大,听着更像是商量,“你你不能带走我儿子,抓人要有证据。” 墨云稷仿佛见到了好笑的猿! “楚大人只是协助调查,楚老夫人若是横加阻拦,就坐实了妨碍公务的罪名。” 楚慕白点了一下头,“我没事,安心等着我回来便是。” 温宁请宝贤王进府喝口茶,本是意思一下,没想到他竟不客气,先一步迈进了府门。 她只好跟上去,带路。命人关上大门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楚慕白站在马车前,也回望了一眼时府。 仅一眼,便是满满的不甘,没有一丝悔意。 楚映雪不肯离开时家,最后是被人架着胳膊“送”出了时府大门。 楚氏看着被带走的儿子,身旁一瘸一拐的女儿,再一看看自己这身行头,瘫坐在地上。 三年前,他们来时府逼婚,除了一身尚算拿得出手的衣衫之外,一无所有。 如今,除了一身行头,儿子还被带走,女儿还成了瘸子。 “母亲,怎么办啊?”楚映雪哀哀戚戚的望着楚氏,她被赶出的突然,一锭银子都没带出来。 楚氏发狠的瞪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还能怎么办,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等你兄长的消息。” 只要她的白哥儿没事,那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时温宁,时温宜,到时候有你们哭着求我儿的时候!呸!”楚氏朝大门唾了一口,这才扶着女儿奔客栈方向走去。 …… 终于拿到阿姐的和离书,将这群跗骨之蛆赶出时家。 温宁脸上的笑容似仲夏盛开的莲,家仆丫鬟们瞧着,都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 正门到花厅,顺着游廊可欣赏到一侧的石园。 垒石成山,环水有莲鱼,平亭曲室,有幽有旷,自然又不失优雅。 与他的勤策园相比,后者奢华富丽,却少了一番这浑然天成的韵味。 温宁安静的跟在宝贤王身侧略微偏后,发现他似对这时府的园子感兴趣,走走望望,目光里时不时的闪出一抹惊叹。 花厅内,宝贤王坐在主位,打量着小有名气的时家家主。 虽说伤了眼睛,可那张清秀温婉的脸着实不像狡诈之人。 不卑不亢,恭谨守礼,答话得体,心有丘壑。 虽说是女子,但胸襟气度不输男儿。 这样的人带大的妹妹,或许也没那么差劲。 宝贤王盘着掌中的两枚莹润的翠珠,至于温宁品行如何,他试上一试便知。 如果是个懂事明理的,那这个女儿他便将就着认了,也算告慰她母亲的在天之灵。 如果是个骄纵无知的,那王府断不能容她! “本王且问你,你用尸虫母治疗太妃头疾,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治疗王妃头疾? 温宜微微侧头望向温宁所在的方向,瞳孔一大。 温宁缓缓起身,走到厅堂中间,声音平淡如水,实话实说,“没有。” “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把握还敢拿太妃冒险?”宝贤王怒不可揭的一掌拍在茶案上。 温宁慢慢跪下,不慌不急的解释道:“这世间任何一次治疗,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风险。七成的把握也有可能导致是一成的结果。没有把握,只有全力以赴,才不会存着一丝侥幸,反耽误了病人。” “那也不应该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宝贤王听她说的是有点道理,可那是他的母亲! 一旦,万一呢? 太妃若有个闪失,满族荣耀就彻底沉寂了。 他还以为她这么坚持,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更有两位医术超群的顾家父子在。 可她居然一点把握都没有? 温宁脸色变得清冷哀沉,“头疾缠身,让人痛不欲生,又无人能替,时间久了,甚至都想一死了之,只为寻个解脱。” 有些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可若有一个机会,哪怕只是没有希望的一次机会,人在最无力的时候,也极其想为之一试。人总归会死的,但最起码给太妃一次选择的机会,日后,也不会后悔。” 宝贤王沉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太妃确实同陈嬷嬷说过这话,他是无意间听到的。 当时他还很生气,觉得母妃是大宗尊贵的荣国王太妃,不该生出这种轻生的心思。 可听完温宁的这段话,他竟觉得他这个亲儿子,还不如一个素未谋面的孙女更懂自己的母亲。 宝贤王意味深长的看着温宁,她小小年纪看事情倒是通透,实属难得。 遇事冷静,待人仗义,还有些少年老成,也还好。 就是睚眦必报,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问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难怪会入了“墨阎罗”的眼,单是这点,二人便是不相高下。 许久,宝贤王幽幽的说道:“本王今日来,是因太妃想见见你。” 只是想见见? 温宜心中有些不安。 宝贤王还是不打算认回温宁吗? 温宁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分寸拿捏极好的微微一笑,“但凭王爷吩咐。” 宝贤王还算满意的“嗯”了一声,便带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这一路,宝贤王耷了着脸,只顾盘他那两颗翠球。 温宁也借机闭目养神一会儿。 这三天,她都是强撑着身体,要不是有顾太医的药顶着,她早就趴下了…… 王妃战玉容听说王爷带着那丫头下了马车,已经往勤策园这边来了,便命人去收拾西跨院那间闲置多年的小院子。 一旁的来恩将手中的点心往茶案上一丢,烦躁的皱着眉头,“母妃,父王真的要把这个粗鄙的贱丫头接回府上吗?” 战王妃没有吱声,但心里想,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来恩撅着嘴,抓起一块点心,揉得细碎。 忽然想起了什么,趴在桌子上,仰着小脸凑近战王妃,“母妃,有没有可能,是父王搞错了,她根本就不是父王的女儿?” “休要胡说!”战王妃瞬间脸色阴沉,呵斥道。 来恩一怔,母妃极少和她发这么大的火,这是怎么了,她也没说错什么话啊? 看着母妃肃然的脸色,她只觉得委屈,也耍起了脾气,“反正我就是不欢迎她!” 下一刻,竹帘被掀开,杜嬷嬷神色不安的走了进来。 第二十四章 做主 战王妃以为是王爷回来了,正要起身,一见是杜嬷嬷,有些不耐烦,“怎么,人还没到?” 杜嬷嬷皱着眉,“娘娘,人是到了,可奴婢瞧着王爷带回来的丫头,身形有点像那个楚映雪。” “你说什么?杜嬷嬷你会不会看错了?”王妃震惊不已,手中的盏盖险些掉在茶案上。 杜嬷嬷目光发狠,“时二小姐的腿摔伤了,不可能好的这么快,是楚映雪应该没错。人已经被陈嬷嬷直接领去了宝颐园。” “王爷带楚映雪回来做什么?还直接被陈嬷嬷请去了宝颐园?”战王妃越想脑子越乱,太妃不是让王爷去接时温宁回府的吗,怎么半路换了人?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难道说时温宁不是父王跟那个女人的孩子?楚映雪才是?”来恩瞪大眼睛,仿佛嚼到了辣味的瓜。 战王妃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堂堂郡主,千金贵女,说话这般随性。什么叫那个女人?没大没小。这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传到言官耳中,少不了又要上折子编排你父王教女无方。” 来恩撇嘴,“这不是没有旁人吗。”然后继续揉捏她的点心,揉得碎碎的再丢在茶案上。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件事得弄个清楚。 来恩见母妃起身,一下子来了精神。 乐颠颠的跟着一同看热闹去了。 宝颐园内,老太妃靠在软枕上,刚喝过几口稀粥,恢复了一些体力,气色瞧着也比昨日好上许多。 她打量着眼前的孙女,看不出这孩子像谁,但这副倔劲倒是像极了先王妃。 也正是因为这股子倔劲,救了她的命。 “快起来吧,陈嬷嬷赐座。” “多谢太妃娘娘。”温宁不卑不亢,拜礼和起礼的动作都标准到位,连在深宫之中活了大半辈子的太妃都不禁眼前一亮。 “你的礼仪很好,看来你的阿姐,时家家主待你极好。”太妃慈祥的目光里多了些意味深长。 温宁温婉一笑,太妃这是话里有话。 “回太妃的话,阿姐说女子当有德有行,基础礼仪不仅体现个人的教养,亦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所以民女认为,德行高尚之人,也自然配得世间最高的敬重和仰慕。” “哦?”太妃显然没有想到,一个商户家养大的孩子竟有如此见识。 宝贤王眉目舒展,“儿臣见过时家家主,是个蕙心纨质之人。” 太妃自是信宝贤王,满意的点点头。 原本她还疑心这时家家主,莫非是早就知晓温宁的身世,所以请了教养嬷嬷悉心教导。 这年纪轻轻竟是个心机颇深,善于算计之人。 她还心生了几分厌弃。 没想到,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这久居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为了明哲保身,她早已养成了防人之心,可虽说这里是王府,不是皇宫,但她还不能完全卸下那份敏感。 “你这张小嘴跟沾了蜜似的,变着法的夸人。”太妃心情见好,瞧着温宁顺眼了许多,笑容也亲切了。 “你治好了哀家的头疾,想要什么奖赏,可同哀家讲。” 温宁重新跪下,神情肃然,“太妃,可愿帮民女一个忙……” 温宁将楚氏母女如何设计陷害她,意图谋夺郡主之位,楚慕白为夺时家产业,不惜杀妻的事如实呈禀。 听她讲完,太妃眉头深锁,“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恶毒之人!” 宝贤王气愤不已,但这件事终究是时家家事,他堂堂王爷,要这么闲去管百姓的家长里短吗? 但,显然太妃是动了这个心思。 于是,转向温宁,“你若证据确凿,尽快交官法办就是。” 温宁神色透着一些哀楚,“楚慕白恩科有名,正职县丞,此事若是上告,先不说民告官,直接上五十鞭,民女还有命没命。”温宁顿了顿,“民女也没有一击致命的证据!” 太妃愤然,“这楚家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王府的心思都敢动,是该给她们个教训!” 宝贤王一怔! “太妃是答应帮民女了吗?”温宁的心跳加快,一双星眸充满了希望和期盼。 太妃没直接回她,只是又重新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虽不是娴静如兰,端庄典雅,但难得在,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王爷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子嗣单薄,又不肯纳妾,多一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 “温宁,你既是靖远的女儿,理应回到王府居住,哀家想亲自为你操办一场认亲宴,择吉日名入祖祠,你意下如何?” 宝贤王神色又是一怔,惊讶的望着太妃。 虽然他也动过认下这个女儿的心思,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认祖归宗,认亲宴,那是要惊动皇帝,惊动半个京都城了。 而且这么大的事不是应该问他这个家主吗? 怎么去问一个小辈? “母妃,病去如抽丝,不如等您的身体大好之后,再考虑这些,温宁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繁缛礼节的。”宝贤王又将目光转向温宁,目光里有着浓浓的警告和冷情。 温宁温和的福了一下身,“太妃大病痊愈,确实不宜操劳。而且阿姐身子有些不利,身边又没个亲人照顾着,阿宁也想回去。” 微微垂眸,两片如羽扇的长睫遮住了她眼底的希冀。 宝贤王嘴巴动了动…… 温宁的话听上去很识大体,可就是太识大体了,让太妃更加下定了决心。 太妃眉头微皱,看着温宁,“那就先办认亲宴,又不会耽搁太久,宴会结束之后,你若不放心你阿姐,也是可以回时家小住的。你救了哀家的命,又是哀家的孙女,哀家不能委屈了你,这认亲宴必须要办,至少让族亲知晓,我们宝贤王府有你这位郡主。” 原来如此,宝贤王明白了太妃这么急着认下温宁的原因了。 先妻意外离世,凶手不明。 他身为夫君,确实有所亏欠。 最近言官又在参他,如果此时大张旗鼓的认下温宁,他在帝王面前的形象,就能有所改观。 温宁望向一侧的宝贤王,把头垂下。 没有一滴眼泪,却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你不必看他,这事哀家做得了主。”太妃一锤定音,宝贤王只能陪笑。 这时,门外传来了战王妃的声音,“母妃,儿媳听说宁丫头来了,特来瞧瞧。 陈嬷嬷亲自去掀了帘子,请她们进来。 来恩跑到太妃身边,亲昵的唤着,“祖母。” 太妃怜爱的摸着她的小脸。 杜嬷嬷也跟着走进来,问过安之后,看着温宁,突然脸色一变,险些将手上的东西摔掉地上。 “杜嬷嬷,你这是怎么了?”陈嬷嬷带着半分斥责之意看向她。 杜嬷嬷忽然跪在地上,捂着脸,神色惊讶无状,“楚小姐,您别打老奴,老奴不知您在这,不是有意要出现在您面前的。” 杜嬷嬷在来的路上,便在心里各种盘算,怎样可以将这个死丫头置于死地,最后决定就用这个办法,好让主子们瞧瞧这个丫头是多么的飞扬跋扈! 毕竟她的脸肿得那么高可是实打实的,王爷、王妃都看见了,公子还特意带人找去了公衙。 她是王府的老人,有主子们的信任。 可这个死丫头有什么? 父亲不疼,兄妹不爱的,一个没娘的孩子,谁会信她! 温宁清冷的容颜,笑容消失,转而满目厉色,“杜嬷嬷,你记错了,打你的人不是叫楚映雪吗?我是温宁。” 第二十五章 真假千金 “不!老奴没有记错,就是你打的老奴!” 杜嬷嬷连连往后退去,像见到了讨命鬼似的,恐惧到不敢直视她的眼。 王妃不解,“杜嬷嬷,你可瞧仔细了,眼前的这位是时家二小姐,时温宁。” 杜嬷嬷瞪大了双眼,手缓缓的垂下,“她是时温宁?” 那马车上的又是谁? 温宁没说话,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温宁和楚映雪身形相似,年龄相仿,那天又都带着面纱。 楚映雪是有意要模仿时温宁的,杜嬷嬷认错也很正常。 杜嬷嬷极力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无意中瞥见了她腰间的环佩,叫嚷起来,“不对!就是你打的老奴!那日打老奴的人,腰间就佩戴这块环佩!”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她是楚映雪?”来恩越听越来劲,转着溜圆的大眼睛,像是在听说书讲到最精彩的部分。 “是时二小姐告诉老奴,打老奴的人叫楚映雪。” 杜嬷嬷不敢扯谎。 来恩眉头倒蹙,指着时温宁叱喝起来,“楚映雪你好大的胆子,冒名顶替,还敢打伤我王府的人!” 杜嬷嬷看到温宁的腿,她站的笔直。 更加认证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人就是楚映雪,打了她脸的那个臭丫头。 冒名顶替时温宁来王府,一定别有所图。 杜嬷嬷暗暗对王妃递了一个坚定的神色。 王妃有些头疼的打量着“楚映雪”。 她可是治好了太妃的头疾,是王府的恩人。 就算她冒名顶替,另有图谋,这件事也得谨慎处理,不可让人抓了辫子。 其实昨日温宁来府上的时候,她当时也是起了疑的,如果能问清楚,就不会出现今日尴尬的局面。 但有太妃在,她便先在一旁看着吧。 毕竟这失散多年的女儿可是她战家找到的线索,如今又弄出真假千金,她哪里还敢多言。 “你可有话要说?”太妃冷颜厉色,声音不大,但语气带着高位者的威压,若是旁人早就吓跪了,但是她居然在这丫头的眼中从未看到过半点恐慌的神色。 “有!杜嬷嬷一口咬定我就是楚映雪,就没想过是那个真正冒充时温宁的人撒谎骗的你吗?”这话饶是对杜嬷嬷发问,实则也是问在座的每一个人。 杜嬷嬷被问得无法答复。 “那就把那个人也找来,当面对峙!”来恩两眼放光,她喜欢这么刺激的场面。 温宁朝她微微一笑,这郡主也有可爱的时候。 “杜嬷嬷当时恶语相向,句句都是针对时温宁。你说当场就教训你的人不是时温宁,反倒是跟这些话无关痛痒的楚映雪,合情合理吗?”温宁气定神闲的盯着被质问的哑口无言的杜嬷嬷。 温宁随后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继续说道:“可如果真的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谋夺郡主的身份,编一套谎话骗骗杜嬷嬷,不是更说得通吗?” 杜嬷嬷脸色一变,傻了眼。 所以——她真是时温宁?! 可如果她真的是时温宁,那……她的脸不就白挨了打! 主子教训奴才,这仇还报个屁~ 所有人都深觉她的话有理。 可王府认女是大事,郡主的品行名节很重要,温宁也没想着一两句话就可以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有些事,还是让他们去参与,亲自验证,他们才真的愿意相信。 所以,她主动交待出这些事情,就是让这件事可以盖棺定论,顺便借太妃的手,除掉楚老太婆! 太妃眉头一直皱着。 眼前这位如假包换的时温宁,并不像表面那般柔弱,骨子里天生善战的脾性就跟那毒蛇一样,伺机而动,一动便是一条命! 这样有缜密心思的人,如果不能留为己用,也不能让她成为王府的敌人! 太妃嗯了一声,“王爷,去把那个人带回来吧!” 她决定帮温宁这个忙。 来恩喜出望外,立刻端出一副,看!“有好戏”的模样。 一炷香后,亲卫在洛安街上一家客栈里,找到了楚氏母女。 此时,母女正发着牢骚。 “谁叫你睡得那么死,你母亲和兄长一夜未归,你还睡得着?也不知道出来打听一下,也好早做准备。”楚氏皱着眉头,一脸哀戚的埋怨着。 “这也不能怨我啊!是嫂子……”楚映雪意识到和离之后,不再是和她有任何关系了,就改了口,“时温宜让我好好养伤,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多事。” 楚映雪看了一眼楚氏,鼓着勇气,“母亲,要不我们回去求求时温宜吧,她以前待我们也很好的,应该不会那么狠心与咱们断绝关系,要不我们哭一哭,闹一闹,她很吃这一套的。没准就能让我们搬回去,这里臭烘烘的,破破烂烂的,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了。” 楚氏有些动容,“等白哥儿回来,我们一起去。” 小二上来敲门。 房门“嘭”的一下被打开,楚氏站在门口,端着老夫人的架子,“何事?” 小二很和气,“楼下有位贵人想请楚姑娘去一趟宝贤王府。” 宝贤王府? 楚映雪听见,满脸喜色,朝门口扬声嚷着,“我就是。” 楚老夫人却没她这般高兴,“叫你去王府作甚?” 楚映雪笑颜如花,“会不会是杜嬷嬷引荐,宝贤王终于想起了,派人来接我。” 楚母觉得没那么简单,“人家点名说是楚姑娘,又不是时二小姐。” “管它呢,再说王爷传唤能不去吗?母亲,你就放心吧,只要我能见到太妃,就一定会让太妃喜欢上我的。” 自从她进了时府,时温宜也给她请了嬷嬷,三年苦练,她可是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在小姐圈中都小有名气。 她一心想进宝贤王府,自然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楚氏不放心,还是想跟着去,被王府亲卫拦了下来。 只好留在客栈等。 一入宝颐园,满眼雕梁绣柱,金碧荧煌,楚映雪一时愣住。 有丫鬟姿态优雅的走来,那亲卫便退下了。 丫鬟见她这副痴呆与陶醉的模样,嘴角微翘,目显不屑,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在前引路。 有清风吹来,一条丝带带着一丝冰凉轻轻拂过楚映雪的手臂。 楚映雪低头一看,发现丫鬟身上的衣裙布料随风轻摆,竟是这般轻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惊呼道:“菱锦碧罗?!” 一个小丫鬟都比她穿得好! 丫鬟引着她进了外室。 但有一道屏风隔着,看不清里面。 杜嬷嬷经太妃授意,出来问话。 第二十六章 恐惧 楚映雪打量着室内的陈设,满目惊叹,一个下人住的地方都这么富丽堂皇,那郡主的寝殿岂不如云端神宫般神霄绛阙。 她还想越过屏风进里面欣赏一下。 杜嬷嬷从屏风另一侧走了出来。咳了一下嗓子,轻蔑的看着她:真是不懂规矩! 看到杜嬷嬷,楚映雪下意识紧张起来,刚才来传唤的亲卫是说楚小姐,可在杜嬷嬷面前,她是时温宁。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打这个招呼,乖乖的站在屏风外,眼睛也不再四处乱瞟了。 杜嬷嬷瞥见她的伤腿,于是唤她:“时二小姐?” 楚映雪抬起头,扬唇笑起来,“杜嬷嬷,是我,我是温宁啊!” 杜嬷嬷又问:“那天你同老奴说,打老奴的人叫楚映雪?” 楚映雪点点头,“正是。” 屏风撤去。 只见眼前四张肃冷的贵人脸,更有似笑非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的时温宁。 楚映雪顿时傻了眼,就连问安行肃拜礼都忘记了。 还是身后的丫鬟朝她膝盖窝一踹,她这才跪了下来。 骨头错位之痛瞬间席卷全身,楚映雪怨愤的回头瞪了一眼。 可那丫鬟眼底的冷意让她浑身生寒。 突然意识到这里是王府,而不是时家! 赶紧给众位贵人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时温宁。”宝贤王终于说了话。 跪在地上的“时温宁”反应慢了一些,“民女在。” 反倒是那个被杜嬷嬷指认的“楚映雪”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王爷顿了顿,看向太妃。 时温宁讲述楚氏母女谋夺郡主之位一事,他和太妃是心有存疑的。 可看二人的本能反应,已经说明这个楚映雪确实在冒充时温宁。 太妃了然于胸,但为了日后不让人拿今天的事再做文章,光他们明白还不够,要让大家都清楚。 王爷点点头。 楚映雪后知后觉,可是已经晚了。 她不安的抬头望了一眼宝贤王,顿觉周围都是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目光,连忙垂下了头。 一双杏眼游离不定,难以自持的交握着自己的手指,显然是紧张害怕到极点。 王爷问:“你二人皆说自己是时温宁,可有证据?” 楚映雪连忙说道,“有,楚映雪的右肩后面有块像梅花似的红色胎记!” 温宁侧眸看向她,楚映雪也正一脸阴损,得意的朝自己笑着。 楚映雪验完身,等着看时温宁百口莫辩,最后被人丢出王府。 半盏茶后,陈嬷嬷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嬷嬷:“二位姑娘身上都没有红色胎记。” 楚映雪不信,声音明显急躁,“怎么可能?嬷嬷你会不会没看清楚?” “放肆!”王妃声音不大,甚至略显温柔,但却带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楚映雪缩了缩身子,不敢造次。 温宁微微福身,“太妃,王爷,王妃,环佩、信物和身份,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都是可以伪造的。但这世间有一样,假不了。” 那便是恐惧! 太妃了然,压低声音,在陈嬷嬷脸庞说了几句话。 陈嬷嬷立刻下去准备。 楚映雪有些心慌,不知道时温宁又在耍什么花样。 半炷香过后,陈嬷嬷走进来,“太妃,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都带下去吧!”太妃摆了摆手。 上来四个力气很大的粗使嬷嬷,架起她二人往后院里走去。 后院有一处空地,放置着两个一人高的木头笼子。 笼子的盖是可以升降的,根据犯人的身高调整,可以让他们的脚不能完全着地。 楚映雪得知要把自己关进笼子里,吓坏了,挣扎着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可越是挣扎,嬷嬷下手就越重,透过薄纱锦衣,可见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嬷嬷叫人堵了她的嘴,她喊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乱哼。 而一旁的时温宁,神色自若,在笼子里闭目养起了神。 没过多久,楚氏就被带了过来。 “民妇楚氏见过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千岁千千岁。” 楚氏来的路上,给了引路嬷嬷一支镯子,套了几句话。 引路嬷嬷没嫌镯子是老旧,还很热情的提点了一句,“楚老夫人养了一个好女儿,往后的日子享福着呢。” 楚氏喜出望外,顿时满面红光,被时家扫地出门的落魄阴郁瞬间一扫而光,得意的像只老孔雀。 瞧了一圈,不见楚映雪,满脸堆着笑问:“不知民妇的女儿在哪啊?” 陈嬷嬷走过来,“楚老夫人别急,两位姑娘都在后院呢,请老夫人随老奴移步。” 木笼子的四周已经上了围屏,高度刚好可以在外面只能看到两位姑娘的脸。 楚氏脸色一沉,时温宁怎么也在这? “陈嬷嬷,这这是为何啊?”楚氏看见映雪被圈进笼子里,心口骛的一紧。 不是说她要跟着女儿享福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把人关起来了? 陈嬷嬷神色里显出一些尴尬,叹起气,“原是不关楚姑娘的事,是时二小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但是两位姑娘又都说自己是楚映雪,对方才是时二小姐。主子就只好让她们想办法证明自己,这不,就有姑娘提议,请家人前来指认。” 陈嬷嬷暗暗的观察着楚老夫人的神色,怕她起疑心。 又道:“本来也是请了时家家主的,可惜她伤了眼睛,身体不利。只等着处置完,再把尸体送过去就行。” 楚氏一惊,尸体? 陈嬷嬷朝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庄嬷嬷立刻松开了手中的链子,猛犬窜了出来,直奔牢笼里的人冲去。 楚氏心中咯噔一下!“这怎么还有恶狗啊?” 楚映雪吓得嗷嗷嗷直叫,可是她的脚沾不到地面,腿也使不上劲,猛犬的嘴巴伸进了笼子里,眼看就要咬到她了,她心一急,胡乱踢踹着,伤口裂开,血腥味更激起了猛犬的兽性。 猛犬疯狂的朝里面撕咬着,带动着整个笼子都跟着晃动。 楚氏手里全是汗,可她不知道该不该指认出自己的女儿。 领路嬷嬷说她的女儿要带她享福了! 这话犹在耳畔。 想起楚映雪离开前,她胸有成竹的说过,只要能见到太妃,定能讨得太妃喜欢。 都是这个该死的时温宁!又拖累了映雪! 楚氏恶狠狠的瞪着时温宁,女儿好容易挣来的体面,她得替映雪守住了! 把心一横!指向前方。 第二十七章 救我 就在这时,楚映雪朝楚氏拼命的摇头,她的嘴被堵上说不话来,急的眼泪横飞。 从楚映雪的角度望去,那只手是指向的时温宁。 楚氏迟疑了,怔怔的收回了手指。 楚映雪被接到王府,事发突然,她们都没来得及合计一下。楚氏猜不到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见女儿这般样子,她也没了章程。 忽然想起领路嬷嬷说的话,女儿要带她享福的! 所以楚映雪摇头,其实是想让她指认时温宁吧?! 楚氏哀求着陈嬷嬷,“陈嬷嬷,映雪是无辜的,老妇求太妃救救映雪。”说着,楚氏还挤出两滴眼泪。 陈嬷嬷笑了笑,“如能指认出真正的时二小姐出来,自然不必委屈楚姑娘。” 楚氏没再犹豫,把手指伸向了时温宁,“她就是楚映雪!” 陈嬷嬷眼神一冷,这楚家母女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虎毒还不食子! 这楚老夫人的心竟比凶猛的畜生还要狠啊! 为了荣华富贵,真的是狠得出去,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这也叫是个母亲? 还是觉得王府里的贵人都是好唬弄的! 相比那位冷沁沁的时二小姐,虽说待人疏离,但坦诚直爽,又知恩图报,才更配得上贵女的尊荣。 陈嬷嬷收起鄙夷的目光,微微皱起眉头,脸上表现出些许无奈,“这狗不没去咬老夫人的宝贝女儿吗?老夫人不必紧张。这冒牌货害得楚姑娘跟着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楚氏不自然的扯着嘴,干干的笑着,“这不是都指认出来了吗,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 陈嬷嬷脸上一冷,眼一瞪,“楚老夫人这是做起王府的主来了?” 楚氏心一惊,给自己一巴掌,连忙道歉,“是民妇多嘴了,民妇知错。” 楚映雪口中的堵布不知怎么掉下来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张姣好艳丽的脸狰狞不堪,她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母亲,救我!” 楚氏神色动容,差一点没忍住,就冲过去救人了。 可她刚刚指认那个才是自己的女儿,现在她若说这个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会不会惹怒太妃。 这王府里的人都不太好惹,不像时家那对姐妹好拿捏。 楚慕白又被人带走,情况不明,她不能再给儿子添乱了。 楚氏死死的咬着牙关,低着头就当没看见,没听见。 心里不停地嘀咕着,“映雪你受委屈了,你再忍忍,再忍忍。” 时温宁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意,冲着楚老夫人夸张的喊起来:“救我!救我!” 陈嬷嬷微微垂着头,抿起了嘴,忍住没笑出来。 楚映雪的尖叫激起了猛犬的兽性。 恶狗的扑咬变得越来越狂躁。 楚氏双肩一颤,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怎么有人可以凉薄到真的无动于衷。 楚映雪从嗓子里扯出那些恐惧到极点的声音,就像尖锐的石锤,一下一下的砸在她心上。“母亲,救救我……救救我,陈嬷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时温宁,我是楚映雪!啊!” 楚氏崩溃了,满脸松垮下垂的皮肤一颤。 她这才反应过来。 楚映雪摇头其实是在向她求救,不是让她去指认时温宁! 温宁也冲陈嬷嬷喊起来,“嬷嬷,我也知道错了,我才是!求你放我出去吧!” 楚氏转脸瞪向时温宁,眼底满是怨毒的诅咒之意。 她当真是恨极了这个,总坏她母女好事的小贱人! 又一只猛犬放了出来,围着楚映雪狂吠,两条狗夹击,楚映雪的身体在笼子里扭来扭去到避无可避。 笼子险些要被撞倒了。 楚氏惊呼出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楚映雪忽觉脑袋里嗡的一下,头一沉,昏死过去。 “映雪?”楚氏终于没忍住,冲跑出去。 却在围屏前生生停住了脚步。 陈嬷嬷笑道:“楚老夫人刚才叫她映雪?莫不是老奴耳朵听错了?” 楚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陈嬷嬷朝庄嬷嬷吩咐着,“去看看,那位冒充的,是死了吗?” 嬷嬷走过去,探了一下鼻息,摇了头。 楚氏像失了魂魄一般,嘴里念叨着,“完了,都完了。” 女儿死了……被两只恶狗活活咬死了! 是她害了映雪,害了自己的女儿。 陈嬷嬷叫人把围屏撤下去。 楚老夫人陡然怔住了! 楚映雪的裙摆被撕咬的有些触目惊心,但她的腿好好的,唯有摔伤的部分血染了一大片。 木笼子的四周是做了保护的,恶犬根本伤不到她。 一切都是楚映雪太恐惧了,自己吓唬自己。 “我早该想到的,虽说是在王府,但怎会这般草菅人命呢。”楚氏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声若蚊蝇。 后院的事,太妃已然知晓。 她不愿再见楚氏母女这样的人,直接让王爷交官法办。 折腾了一个下午,太妃深感疲累,叮嘱王爷,用自己的马车送温宁先回去。 又顾全温宁的体面,让陈嬷嬷去她的私库,挑选一些珍品,一并送给时家家主,也算感念她时家多年的抚养之恩。 温宁回到时府,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阿姐听,看着阿姐的表情,一会紧张,一会震惊,一会气愤不已,又拍案叫好。 明媚的笑容彷如轻舞的花瓣,就连那双暂时失明的眸子都充满了光。 那是生的希望,是她上一世从未有过的…… 陪阿姐用过晚饭,温宁便去了茗兰酒肆。 老板不在,她也不必多等,把锦盒交给了掌柜,便离开了。 离开前,掌柜说:“老板若想见姑娘,一定会去找你的!” 温宁眉头轻蹙,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 天色尚早,买了点云月斋的方糕,拐去了安和医馆。 顾百里写完了方子,抬眸一看是她,“时二小姐,不会是特意赶来答谢我父亲的吧!” 温宁莞尔一笑,小梨花窝灵动可爱,“顾老之大恩,温宁自然要报,但不能用这些俗物。”她将糕点放在了顾太医面前。 顾百里也没客气,打开尝了一块,满意的点点头,“新出锅的,这个时辰还能买到新出锅的方糕,时二小姐有心了。” 温宁扫了一眼诊厅,不见顾老,“顾老出诊去了?” 顾百里嗯了一声,“这次出诊的地方比较远,估计要十来日方回。不过,父亲有交待,时二小姐若需要什么,叫我尽量满足你。” 温宁微微一怔! “嘭!”将药瓶放在桌子上。 “那你再给我点丹片吧!” 顾百里微微皱起眉头,诧异的盯着瓶子,“药都吃没了?” 温宁不置可否,“太少了,不禁吃!” 第二十八章 香妆 顾百里怔怔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很想笑,“你拿丹片当饭吃吗?五片丹片,昨日给你的,今天就都吃没了?!” 温宁笑盈盈着,“就说给不给?” 她也不想的,也知道丹片极其珍贵,是专供宫里贵人使用的。 可是这几日,她确实有好多事情急着去做,这身子不利,耽误事啊! 顾百里无奈的摇摇头,又递给了她一瓶,“是药三分毒。” 温宁点点头,“多少银两,加上上次的。” 顾百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方说道:“你已经付过了!” 温宁看着他手中的方糕,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多带些过来。下次吧,我多带些,各种口味的方糕,你的丹片可不许涨价啊!” 顾百里看着她喜滋滋的模样,无奈间似有一抹宠溺的笑容。 但下一刻,这笑容便消失了。 帘子掀开,墨云稷从里面踏了出来。 “墨大人,也在啊!”温宁一见是他,起身福了一个紧绷绷的礼。 顾百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居然认识墨大人?” 温宁浅笑,“墨大人人长得好看,官又大,京都里的女子有几个不认识墨大人的。” 顾百里自嘲一笑:有道理。 墨云稷抓起桌子上的药方,叠得四四方方,一点多余的斜角都并没有,揣进怀里,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只是好看,官大吗?” 温宁抬眸看着他那双墨潭一样的眼,再次福了一下身,“多谢墨大人仗义相助。” 墨云稷面无表情,朝桌子上丢下一个金锭子,便迈着长腿走出了医馆。 “他还帮过你?”顾百里见他走远了,狐疑的看着她。 温宁点点头,但涉及到墨云稷的公务,她也不便多嘴,就只说了她想帮阿姐签下和离书,担心楚慕白闹事,所以请他来时府门前转转。 但显然顾百里是不信的,“大阎罗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温宁看了看药堂里摆放整齐的小药瓶,轻轻一笑,“顾太医,有没有一种药服下后就跟中了毒一样,但实际不药人,事后别人还查不出来?” 顾百里想了想,“这种药倒是没有,不过可以调配出来。你要它做什么?” 温宁的眼里顿时来了神采,“多久能调配出来?” 顾百里神色一凛,“你要拿去害人?” “害什么人呀,不不,我拿去救人。”温宁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明明说得理直气壮,但怎么还是有点心虚那。 顾百里看了她良久,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且在这等我。” 随后吩咐药童,今夜不接诊了。 温宁没想到他真的会出手帮自己,还这么痛快,心里暖暖的。 这种信任,除了阿姐,没有人再施舍给过她。 这种药并不需要稀缺名贵的药材,最常见的药材更不容易被查出来,但是配量上要极其心细,多一点少一点,都可以真的变成了毒药。 温宁待着也是待着,就抓起药碾子陪药童一起磨药。 桂月也很喜欢温宁,开了话匣子,说都说不完。 顾百里把药交给她,又叮嘱一番,“剂量多少无妨,但不可碰酒。慎用!” 温宁点点头,赶紧去办事了。 她走后,桂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这是温宁姐姐让我交给大爷的。姐姐说,顾家对她有大恩,她必结草衔环,但是药材也是有本钱的,不能让顾太医白白担着损失。” 顾百里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堵。 温宁驱车直奔里衙大牢。 楚氏母女认了罪,因为没牵涉人命,最多就是关几天,吃点苦头,就会放出去。 但此事涉及皇亲,就是砍头都不为过。 一切还是看宝贤王府的意思。 温宁带了一男子一同去了地牢,狱差大人知晓温宁同王府的关系,并未阻挠。 “楚映雪!”温宁目光如火,灼灼燃烧。 楚映雪一惊,蜷缩的身体一颤,透过蓬乱的发丝,眼睛像刀子似的瞪着她。 “时温宁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兄长若是知道定不会放过你!” 温宁嗤然一笑,“楚慕白流年不利,必有牢狱之灾。到时候他自身难保,你觉得他还会有精力管你二人吗,或是舍弃一个?” “不可能!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楚映雪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身上的囚袍布满道道血痕,显然受了鞭刑。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好哇!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进来吧!”温宁微微侧目,朝一旁唤进来一个人。 楚映雪紧紧的贴在冰冷的墙上,触碰到伤口,痛得她脸上的肉都跟着一抽搐,“时温宁,这里是大牢,你要干什么?” 温宁勾唇,发出沉闷的笑声,“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们最擅长的事!” 温宁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目中阴恻恻的笑意让人脚底生寒! 楚映雪胡乱的挥着手臂,惶惑不宁的朝外面喊叫,“杀人了!快来人啊!” “啪”! “啪”! “啪”! …… 温宁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来回扇着她的脸,一下接着一下。 上一世,楚映雪一共扇了她一百四十九个巴掌,每一下,时温宁都狠狠地刻在心里,她发过誓,若有来生,定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可光打脸,岂不太便宜这群畜生! 打得手臂发麻。 温宁朝男子问去:“现在这张脸,够不够丰盈,红润?” 男子瞪圆了双眼,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女子还可以用如此简单暴力的方式进行香妆。 但他可以说“够够了吧?”那张脸都肿成猪头了。 温宁满意的嗯了一声。 “现在,该做我擅长的事了!”时温宁抓起她的肩膀上的衣服。 “刺啦”! 扯下了一大块。 露出布满血痕的洁白肌肤。 “那便开始吧!一定要画得很媚,就像金梦楼里的小娘子。” 楚映雪咬着牙,愤愤的低沉嘶嚎,她紧紧地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画师有些为难的望向时温宁。 这脸都没形了,也就算了,再抱着胳膊,叫他还怎么画? 温宁眉头微蹙,一脚踩在她的伤腿上。 楚映雪“啊”的一声惨叫,目呲欲裂。 双手扶着腿骨两侧,声音嘶哑,闻者都跟着心头一惊。 画师咽了咽口水,手心,后背都是冷汗。 他不敢再有任何表情,这两位都是他惹不起的,一个是活着的时候惹不起,一个怕是死后化成厉鬼来找他讨命! 半炷香后。 画师偷偷的瞟了一眼温宁,颤颤巍巍的举起来画稿,“小姐,您看……行行吗?” 第二十九章 探监 画中女子媚骨天成,含羞带怯的半笼着已落的衣领,肌肤胜雪,蝶骨欲飞。滑落的发丝遮住半张脸,更添几分摄魂勾魄。 尤其是这对杏眸,真是风情万种。 温宁收起画稿,斜眸浅笑,“原来画师也是个懂享受的。” 画师尴尬的躬了身子,伸手接过一枚银元宝,喜滋滋的先溜了。 楚映雪瞪大了眼,发了疯似的冲上来,她想撕毁那张画,却被温宁一脚踹腹,倒向坚硬的地面。 她的身上都是伤,这一撞,痛到浑身抽搐,只能用恶毒的目光瞪着。 可温宁不在乎,一条只会瞪人的狗又有何惧。 “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楚家人的志向还真是与众不同。” 温宁的心里就像趴了一只蛤蟆似的,直膈应。 三年,就是养条狗,也能给你看个家护个院,可到头来养了一群白眼狼。 如今,这才只是个开始,就受不了了吗? 比起楚家人加诛到她姐妹身上的痛苦,这算得了什么?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楚映雪倔强的梗着脖子,望着温宁那双满是憎恨的眼。“我明明比你聪慧,比你用功,比你健康。为什么我不可以替代你去当郡主?我三年的努力,学会了琴棋书画,成为京都的''才女'',就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只能是你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放手一搏,为自己去争取?” “所以,你害人就有理了?”温宁俯身而下,两只手指夹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楚映雪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楚映雪以为自己的一番大刀阔斧的言论可以震慑到她,在她眼里,她是京都才女,而时温宁只是疏学浅才的药罐子,每天只顾着在死与没死成之间徘徊。 但在温宁的冰冷的目光里,她看到的不是震惊,也不是慌乱,而是翻滚的杀意。 这是楚映雪从未见过的目光! 她不禁眼神闪烁,心里紧张不安,就像长出了一只手,随时都可以捏碎她的心。 温宁咬着字,让她听得真真切切,“作、孽。” 随后甩开她的脸,寒眸冷厉,裹着足足的戏谑,“那个机会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谋夺,跟强盗有何分别?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也敢说自己是才女?那点文墨在你肚子里,怕是长了毛,都烂掉了吧!你说你比我强,这我倒没看出来,但是你比我蠢,我却是知道的。” 楚映雪被肿胀的脸挤成一条的眼睛,气恼的看着她。 温宁转动着发酸的手腕,坐在了旁边的木头凳上,幽幽的说着,“明知道亲卫去接的是楚小姐,你还敢来?你以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荣国王太妃何以熬到最后,甚至凭一己之力护宝贤王满门荣耀?你在时家玩点小伎俩,那是我阿姐顾念一家人,以和为贵,姑且容忍着你适当的骄纵。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才情在太妃眼里,连个屁都不如!” “你胡说!”楚映雪吼起来。 温宁看她这幅鬼样子,真是又丑又笨,她还自以为可以在太妃面前耍心计,当人家那么多年的后宫是白熬的吗! 愚不可及! “那我不妨告诉你,在你来王府之前,我已经将你母女二人是如何设计陷害、谋夺郡主之位的事,都告诉了太妃,我还请太妃帮我报仇,不然你和你母亲怎么下狱?楚映雪,你连我都斗不过,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和太妃碰碰手段?” 楚映雪只觉脑海里像掀起滔天骇浪,又像燃烧热烈的木头上,唰的一下炸开的火花。 她以为见到太妃,就有了希望。没想到,自己的才能还没施展呢,就被时温宁这个小贱人折断了羽翼。 她合上满目皆是痛苦,恼恨的双眸。 她有想过恶狗为什么只扑咬她,还以为是时温宁在捣鬼,却不知这就是太妃的意思。 “你也是傻的太可悲了,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进地牢。”温宁拍拍手上的脏东西,即便手掌上什么也没沾染,但是摸过楚映雪的脸,还是会觉得让人感到恶心。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你很快就可以从这里出去,而且是被人风风光光的抬出去。” 温宁起身,居高临下的目光让楚映雪第一次感受到屈辱。 “你什么意思?”楚映雪满目沉郁,声音嘶哑透着紧张。 “等你这张脸消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就当是我庆贺你坐牢受刑的贺礼吧!”温宁压制着想用话刺激死她的心情,转身走出了牢房。 狱卒随后跟了过来,等着贵人吩咐。 刚才楚映雪叫得那么凄惨,他权当没听见,现在倒是肯钻出来了。 楚映雪满腹怨怼,可一看狱卒手里的皮鞭,怯唯唯的低着头。 “拧断她一只手,三日后再接上!”温宁掏出一块银锭在手里掂量着,又道:“牢房里的饭菜可还够吃?” 狱卒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哪里够吃,饿的急了人吃人也有的。” “此人最近需要保持好形体,就把她那份赏给长脑子的人吧。” “咣”! 牢房门重重的合上。 随后便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声! 直到牢门重新上了锁。 楚映雪斜靠在墙壁上,目光萎靡飘忽,望着半头大的天窗,突然一阵阵傻笑起来。 狱头听得心烦,重重的砸了一下牢门,怒斥道:“鬼哭什么?脸皮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楚映雪紧忙抱紧自己蜷缩成团,抓下几缕头发遮住那张血碌碌的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温宁没有离开地牢,而是转身去了另一间牢房。 楚氏就关在那! 不知是谁授意,母女的牢房出奇的远。 牢门打开。 她以为是儿子来了,要接她出去。 却在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欣喜的目光瞬间被失望的潮水淹没,没留下一丝痕迹。 楚氏坐在小木凳上,正襟危坐,一张布满老褶的脸耷拉着,好似这样就可以增强她的锐气。 可在温宁眼中,这母女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笑。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摆这谱有用吗?”温宁坐在桌子上,双手慵懒的拄在身后,偏过头去打量着她。 楚氏冷“哼”一声,眼底尽是讥笑,“老妇硬实得很,比起你这个药罐子,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温宁点点头,掐指一算,一脸惋惜的摇着头,“可惜了,你的寿命只剩下三日…… 第三十章 又是她 楚氏不以为意。 温宁略微思量,“大概你是看不到你的宝贝女儿,在这里风风光光的嫁人了。” “你说什么?谁要嫁人?”楚氏激愤起身,想去揪温宁的衣服,却被她轻而易举的躲开了。 温宁眼里杀气已起,反手揪住她的衣领一拽。 楚氏张嘴大喊,下一刻一股酸甜的味道席卷整个味蕾。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饭了,又受了鞭刑,早已饥肠辘辘,浑身无力。 这股酸甜的味道,竟让她一时放下了警惕,尽数咽了下去。 咽完之后,她才想起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毒药!”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这个贱人!”楚氏用手指抠着嗓子,干呕到双目鼓出,也没能吐出一口。 温宁暗笑,顾太医的药还真是好用。 就是不知道,急怒攻心之后,会不会另有惊喜? 温宁叫来了两个狱卒,“这婆子口出恶言,对皇亲大不敬!” 狱卒互看一眼,直接上去就是一顿鞭子。 温宁看着漫天飞舞的鞭子,将赏金放在了牢门口。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养精神去了,楚老夫人,好梦!”温宁看了一眼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伴着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心里的气也顺畅些了。 温宁离开后没过多久,楚氏便口吐白沫,十指发黑。 狱卒担心人死了不好交待,就去请了大夫,可来了好几拨大夫,都说楚氏体内没有毒素,不是中毒。 但又找不到病因,不能随便下药,一屋子人想了一晚上的对策,讨论不休,也没个结果。 直等到天亮,有人敲响了安和医馆的门。 桂月揉着惺忪的睡眼,“顾老先生出外诊去了,要等数日方回。近日安和医馆不接诊。” 这下可急坏了里衙的木大人。 楚慕白接受完调查,被放了出来,他稍加打听,便知道母亲和妹妹都被关进了地牢。 这会正在地牢里,大发雷霆。 京都城之大,囊括四里,大宗啸元帝为了方便治理,便对其设计了四处里衙,再由公衙直属。 木大人同楚慕白都是官拜八品,理论上是平级。但是木大人是里衙最大的掌事者,而楚慕白只是县丞,算是副职,他们的直属上司都是公衙大人陈志远。 此时,楚慕白当着木大人的面呵斥里衙狱卒,着实不妥。 但木大人念及他是忧心母亲,这楚氏又在自己的管辖内出了事,他难辞其咎,面上没表露,但这心里的梁子还是结下了。 “去请顾太医,顾太医医术高明,他一定有办法的。”楚慕白也是病急了乱投医。 木大人一怔,太医院都是给帝后嫔妃,王公大臣服务的,莫说一个民妇,就是连他们正八品也是请不动的。 楚慕白见他不肯派人去宫里,抓着他的手臂,双目赤红,“木大人,人命关天,我母亲若是死在你这,我一定要告到御前,告你玩忽职守。” 木大人抽出手臂一甩,把他的手甩开,“楚氏是罪犯,已经招供画押。她得了急症,本官也不愿,本官已经给她找来了众多大夫,也没有见死不救。楚大人不能不讲道理啊!” 木大人一甩衣袖,冷哼一声,转身朝向一侧,不再去管他。 楚慕白看着遍体伤痕的母亲,心下不忍,也知道顾太医是何等身份,岂是他们能请得动的。 可总不能把母亲丢在牢里自生自灭吧。 楚慕白缓了缓心口的怒气,尽可能保持声音平和,“楚氏没有牵涉命案,现在又突发恶疾,我想给她申请保释。” 木大人回头看了看他,微微叹口气,“也罢!楚氏已经受过刑法了,楚大人可以把人接走,你同本官去前衙办手续吧。” 楚慕白签了字,衙差递给他一张串票,“楚大人,保释需要交纳二两银子。” 楚慕白摸了摸怀间,目光不禁瞅了一眼木大人,见他神情默然,就都掏了出来。 恰好是二两。 楚慕白已身无分文,背着楚氏走出大牢,连一辆马车都租不起。 找去了楚氏之前暂住的客栈,店老板说,她们只租了一日,说是儿子回来,才不稀罕住这! 楚慕白被臊得脸红白交加,只好背着母亲再去其他医馆碰碰运气。 医馆的大夫直摇头,他不知晓楚氏的病情起于何故,最后只归结到,“老夫人年事已高,加上打击太大,急怒攻心,应该问题不大,好好修养,或许没什么太大问题。” 可连个像样的地方都没有,何谈好好修养。 “不过,老夫听说安和医馆有一种秘药叫九阳丹片,楚大人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楚慕白死鱼一样的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安和医馆顾老先生医者仁心,应该能赊账吧。 他背起母亲直奔安和医馆。 桂月叹着气,“不是我不肯卖,实在是最后一瓶,昨日大人送人了,药房里没有了。” “送谁?”楚慕白紧张的问道。 桂月笑笑,“时家的二小姐。” 楚慕白咬了咬牙,又是她! 但终于是找到了希望,楚慕白背着母亲急奔时府。 “呦,这不是楚大人吗?”门房的人看着他落魄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我要见温宜,你们去通报一下。”楚慕白走到石阶前,却被门房下人一把推开,背着母亲,险些一起栽倒在地。 门房下人一脸仇视的瞪着他,“楚大人还嫌害我们家主不够吗?既然和离了,便是婚丧嫁娶再无关系,你还来找我们家主做什么?” “放肆!”楚慕白火大,“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贱奴才,给本官滚开!” 门房家仆不怕他,握着木杖拦在门前。 以前他是家主的夫君,即便是赘婿,下人们也愿意对楚家人卑躬屈膝。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差点把家主活活淹死,这件事满府的人都知道。 他还想掐死他们的二小姐,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纤细的小脖子哪里禁得住他掐一下。 他们家主待他们楚家人多好啊,可他们恩将仇报,还是个人吗? “呸!”“我们又没犯法,你少在我们这吆五喝六的,我们不怕你!” 楚慕白被气得面红耳赤。 时府大门紧闭,他也硬闯不得,就扯着脖子喊起来,“时温宜,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做事太绝情了吧!连见一面都不肯吗?” 第三十一章 你又耍我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却未见其人。 楚慕白自以为是要请他进去,可刚迈上几步石阶,就被两桶水泼个透身凉。 他猝不及防的,还被灌进了半口水。 “时温宁。”他咬牙切齿的瞪着眼前的人,满口火辣瞬间让他不住的流泪淌口水。 他好歹是有官身的人,竟被一介草民泼了一身水,还是绊了辣椒的水,这脸叫他往哪放! “楚大人?稀客稀客。我还以为哪只没长眼的山鸡跑这来了,吵吵嚷嚷扰人清梦。”温宁扫了一眼他背上的人,更是一脸惊讶,“这是死了?” 楚慕白双眉倒立,目光里似生出了一团火焰,双手紧握,骨节泛着白。 却听一声闷哼。 楚慕白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楚氏,赶紧松开了手。 温宁下的不是毒,楚氏自然没那么快死。 她的听、痛、嗅、味四感都在,如果支棱起两张大眼皮,估计也能看见她的宝贝儿子被辣椒水呛惨的模样。 楚慕白是双手托着他母亲的腿,这一用力,掐得楚氏大腿生疼。 温宁轻哦了一声,“还没死啊!” 楚慕白要被气死了! 他放下楚氏,赶紧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水,这才算敢再睁开眼睛。 他忍着胸腔里不断上涌的怒火,努力平复好几个呼吸,终于拿出求人的态度,“我听说你有九阳丹片?” 温宁眸色微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慕白在时家做了三年的赘婿,若不是会装,懂隐忍,又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骗过温宜,最后宠妾灭妻,夺走时家的产业。 她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她不想听。 但她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今天如果不解决,难保他不会日日来府上闹,阿姐的眼疾经不起情绪上的抨击。 温宁神色淡淡,“有话快说!” “我母亲需要几片丹片,你若有就救救她。”楚慕白望着她,眼神冷情充满愤恨,可是对上温宁那对清亮的眸子,还是有些拉不下脸,直接说要。 良久,温宁才张了口,“几片?” 楚慕白喜出望外,果然时家姐妹还是人傻钱多,骨子里的好欺是很难改变的。 这一刻,楚慕白心里生出温宜会与他复合的希望。 “三片?或者五片也行。”楚慕白笑笑。 若不是知晓他是个没人性的,还真会被这张“如沐春风”的脸给骗了。 温宁扫了一眼楚氏。 丹片是专供宫里的贵人的,可想而知,药方上一定有几种药材是稀缺少见的,可能获得之难不亚于尸虫母。 温宁的心疾就是拜楚氏所赐,每逢十五方可行针一次,平时都要丹片吊着。 这一小瓶,她自己都要掂量着用。 现在还要让她让出丹片去救楚氏? 三片?五片? 楚慕白你也太高看自己的脸了! “就一片。一百两。”温宁看向楚慕白。 “一百两?你趁火打劫啊!”楚慕白顿时急赤白脸的。 是谁把他母亲害成这个样子的?若不是她时温宁,他母亲何须坐牢受刑? 不!不对! 是如果没有时温宁,他根本就不会被和离! 说到底,都是这个时温宁,祸星!灾星!克星! 现在他自降身份,来找她讨要几片,她居然漫天要价,趁人之危。 简直不是人! 温宁嗤然冷笑,“楚大人仗着自己有官身,就欺压良民?前夜还差点淹死我阿姐,掐死我,今天竟还有脸上门求药?一百两,你若嫌多,大可以去安和医馆自己买去,没人逼你。” 楚慕白神色紧张,垂着头,“我也是一时心急,你不必阴阳怪气的。” 谋害发妻的罪名一旦传出去,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时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憋着满腹怨怒,也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招惹更多人来看笑话。 时温宁的难缠,他是领教过的,不能再大意着了她的道。 温宁看着他憋成猪肝色的脸,莞尔一笑,“楚大人不是孝名远扬吗?入赘都要带着自己的母亲,怎么给自己母亲花这么点钱,都心疼啊?还是说,花别人的钱孝顺自己的母亲可以,用自己的钱孝敬就舍不得了?” 楚慕白鼻腔里喷出来的都是火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辣椒水的缘故,反正灼得他心里烦躁得很。 一百两,他浑身上下连一百个铜板都没有,他不是不舍得花,是真的拿不出来。 他一个八品副职,一个月的俸禄也就才四十两,自己都不够花。 以前,他仗着时温宜,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以为自己将时温宜拿捏的死死的,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一点私房都未攒下。 和离是净身出府,他唯一二两银子还拿来交了保释费。 现在让他拿出一百两,是让他去抢啊! “等我发了俸禄,我再还你。”楚慕白声若蚊蝇,满面羞愤之色。 说什么君子不为几斗米折腰,可是没经历过的人哪里尝过,不得不折腰的苦。 这种感觉,让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他也是为了一捧米跟人家争吵不休。 温宁本也没想刁难他。 转身叫人取了纸笔来。 楚慕白大笔一挥,签完之后才看见借据上写的是“金”! 一百两金! “你,你耍我?”楚慕白厉声道。 温宁将借据递到他眼前,“楚大人,你若觉得借据有问题,拿去撕毁便是。” 楚慕白一把掳走借据,刚要撕,忽然反应过来。 时温宁从一开始就没说这一百两是金还是银,是他先入为主,才没仔细问。这借据一旦撕毁,怕是就要不到丹片了。 他转身看了看楚氏,嘴角溢出的血都是黑色的,脸色灰白,若不是尚有气息,就跟死了没甚分别。 他若不救,定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不孝,凉薄。 他刚被调查,又得罪了宝贤王,不能再有流言蜚语了。 就当一百两金买个孝名吧! 楚慕白权衡再三,将借据递给时温宁,“药呢?” 温宁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纸包。 “你早就准备好了?”楚慕白恼恨得很,他觉得自己又被她给耍了。 楚慕白背起楚氏,愤愤的瞪了她一眼,又望了一眼朱漆大门这才肯走。 门房家仆厌恶的看着楚氏母子离开,实在是忍不住要多一嘴,“二小姐,您真是仁善,那楚氏欺人太甚,活该她不得善终,您何苦救她?” 温宁笑了笑。 是啊,何苦救她? 自然是为了看下面的好戏啊! 温宁叫人跟着楚慕白。 一百两,落脚地。 他只能去找她了! 第三十二章 就要她 温宜的眼睛大好,可以看见一点东西了。 温宁陪着她在园子里逛逛。 “阿姐,不必担心铺子里的生意,好好养着才是,可不能留下病根,阿姐还年轻呢。”温宁扶她坐下,这里清风徐徐,令人神清气爽。 温宜眼神柔和从容,“这世间,女子也并非唯有嫁人这一条路,阿姐,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温宁看着阿姐,她的目光平和,没有心碎,没有绝望,也没有黯然神伤。 有的只是对未来新的期盼。 三年夫妻恩情多少是有的,但是那点恩情在这么多事情的磋磨下,也所剩无几了。 温宜对楚氏一家存的更多的是道义,那是父辈之间的信任和情谊。 她已经还完了那份道义,剩下的人生之路,她想为自己去做选择。 温宁望着不远处的松青苑,面容一下子冷了下来。 想起上一世,楚慕白一直掂心时家的产业。这一世,也不会因为离开时家,就放弃啃噬时家这块肥肉。 他已经伤害了阿姐,不能再让他夺走阿姐的产业。 温宁神色微敛,还是要有所防备才行。 现在时家的产业情况,温宁那日与楚慕白清算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问题。 但苍蝇腿再小也是肉,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楚家人。 她记得金梦楼被查出“食盒密信”一事之后,就被查封了一段时间。花老板是变卖了一处大园子,折现这才重新开了张。 “等阿姐眼睛好了,阿宁陪阿姐出去走走。” “好。”温宜握着温宁的手,姐妹二人又在园子里逛了一会,门房便来了人。 温宁避开了温宜,走到假山另一旁。 “二小姐,楚大人去了青石街巷尾最后一处宅子里。但是没进去多久,楚大人就一个人出来了,脸色很难看,好像发生过争吵。” 温宁点点头,见这家仆是个机灵的,就让他再去跟踪一个人。 温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温婉的笑着,“阿宁,你对付楚慕白,不必瞒着阿姐。只要你保护好自己。” 温宁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都瞒不过阿姐的。” 温宜也跟着笑起来…… 晚一点,温宁找去了青石街巷尾。 那处宅子很好找,门壁上题字:汲古草堂。 这是楚慕白的笔迹。 汲古,在青石街? 呵,这倒是符合他道貌岸然的风格。 温宁收起不屑的笑容,对身旁的人说道,“一会,我把她引出来,你尽可能的看清她的长相。” 那人露出半张侧脸,正是给楚映雪做画像的那位画师。 “小姐放心,只要是我见过的,一眼便足以。”画师目光坚定,信誓旦旦。 温宁却有点不放心了。 “这次画本尊即可,不需要加上想象。”温宁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别一会又画个媚的出来。 画师略微一愣,点点头,“在下记住了。“ 温宁跳下了车,戴上面纱,这才敲响了那扇门。 不一会,出来一个布衣装扮的老婆子,袖管挽起,露出粗壮的手臂。 老婆子面相很凶,同王府里的庄嬷嬷有的一比。“你找谁啊?” 老婆子语气横得很,堵在门口,显然不想让人进去。 温宁面色平和,并没有同她计较,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钱袋子,“小女子家住后巷,昨日才搬过来,听到院里有轻柔悠扬的歌声,如流水潺潺,甚是动听,就忍不住想过来拜访一下。” 老婆子看着她晃动着手里的袋子,沉甸得很,脸上瞬间爬满了笑容,“那……” 温宁也笑了笑,却不肯把钱袋子给她,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老婆子略一思量,朝院里喊了一嗓子,“若兰,过来!” 温宁偏过头往里面一望,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难怪楚慕白会没有钱,感情都给何若兰买了宅子。 何若兰扭摆着杨柳细腰,探出头打量着温宁。 “你找我?”何若兰有些狐疑的问道。 她们也是刚在这里置办的宅院,前后左右的邻里居舍也是去拜见过的,但是人家嫌弃她是个酒肆唱曲的。 温宁挽起她的手,亲呢的唤着,“姐姐的歌声好美。”说着就顺势将她从老婆子身后拉了出来,让她面向马车的方向。“姐姐,我新得一把琴,可音色不准,姐姐明日可得空,帮妹妹瞧瞧?”说完就把那只钱袋子塞到她手里。 何若兰眼底生出了喜色,笑道:“妹妹客气了。那我明日去帮妹妹瞧瞧。” “那今日先不叨扰了,明日见。”温宁浅浅的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走到一道巷口,拐了弯,绕了一下,这才回到马车上。 就听那边嚎咾一嗓子,“怎么是一袋子石头?这个小贱蹄子,居然敢骗老娘!” 画师垂着头,浑身颤抖着。 温宁眉头一蹙,“你还好吧?” 画师亲眼所见这位小姐是怎么给牢里那位“香妆”的,这狠劲非常人能及。 他一个大男人在一旁看着都心惊胆颤的。 此时,就是给他个胆子也不敢笑出声来。 可他实在是憋不住。 那边还在喊:“你拉着我做什么?这一袋石头子能当银子花吗?老娘开的是青馆!挣的就是银子!” 温宁顿时愣住了! 汲古草堂……是……青馆!! 上一世,何若兰是楚慕白从外面领回来的,为了她,楚氏还逼迫温宜将她风风光光的,以妾室之礼抬进了时家。 何若兰的身份不是酒肆唱曲的,竟是个…… 那这座宅院,是楚慕白在外面私设的产业? 那应该很有钱才是,为何一百两都犯难? 连辆马车都租不起。 温宁越想越不对劲。 “你去那门口走一趟。”温宁丢给画师一锭金。 画师迎上她那黑幽幽的瞳,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赶紧跳下了车。 逛这种地方,他有经验。 老婆子见来了男人,一看衣料和那双不安分的眉眼,喜滋滋的迎了上来,“这位郎君,累了吧,要不要里面坐坐歇歇腿,我们这里全天都有茶点。” 画师摩挲着下巴,色眯眯的看着何若兰,舔着嘴唇,“这位姑娘真好看。” 老婆子赶紧挡在何若兰身前,将她往院里推,“郎君好眼光!不过这里面的姑娘好几位,个个都貌美如花,会唱曲,会疼人。” 画师哼了一声,没了兴致,冷下脸,“就要她!” 第三十三章 贵人不能惹 老婆子也拉下了脸,很不客气,“这里可不是你能闹事的地方!看见这上面的字了没?正八品楚大人亲笔题写。” 画师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顺势溜之大吉了。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真是晦气!”老婆子骂骂咧咧的重重的合上了门。 画师回到马车上,他们之间的对话,车上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便讲了一下自己看到的。 “确实像个小青馆。里面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但有些乱,看样子应该是刚搬过来没多久,也或者还没怎么做生意呢。” 温宁在上一世,虽说受了很多磋磨,但是从未涉足这种地方。 她只知道京都城里,接触这种生意的最大的当属金梦楼,但是金梦楼里又不单做这一种生意,每一层楼对应的生意方向皆有不同。那里奢华,消费高昂,非达官显贵不得进。 其次就是楚燕楼,百花院都属于正宗的青楼。 像这种隐于民宅之内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画师认真的解释,“这种青馆是专供底层男子消费的地方,这种地方规模很小,两三个姑娘就可以组个馆,或者是谁家被卖的娘子,总之讲究也少,相对花的也少。不比洛安街上的,那都是针对有财的人。” 画师解释完,便开始画像。 他的画功是真的不错,半炷香一幅画像。 画师拿到赏钱便乖觉的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千金出手阔绰,打赏给的足。 显然是个不缺钱财的主! 居然会用一袋子石头充当赏钱?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千金小姐! 一个出手那么狠的人,把好好一个姑娘的脸硬是打成了猪头,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若是得罪了,可够有的受喽。 啧啧! 画师握着金元宝,咬了一下,“是真的,分量很足。” 这位贵人不能惹。 温宁拿了画像,直接回了府。 安排两个机灵的打听一下汲古草堂背后的东家…… 白日的时候,楚慕白把楚氏安排在草堂,便去公衙上值。 这一天的俸禄是一两多银子,以他现在的情况,那就是一笔压倒英雄汉的巨款。 可若放在以前,莫说一两,就是随意打个赏也是十两八两,掉地上一两,他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原本想着这三进三出的院子,何若兰一家三口住着,空房间有的是。他暂时做个过渡,等他秋末提了职,朝廷就会分一处小一些的宅院,到时候让她父母先搬进小院子,这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就留作他们的新居。 可何若兰竟都没同他商议,就招来一堆同乡人住了进去,把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她那个母亲还让他自己出去找地方去! 岂有此理! 就是他给时家做赘婿的时候,时温宜也常和他商量着来,也从未这么不把他当回事。 楚慕白气恹恹的,走路都生风,不注意撞上了人,刚骂一句“走路没长眼啊!” 一抬头,竟是陈大人家的公子。 “楚大人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啊?”陈修握着一把扇子,朝他肩头拍了两下,明明是笑着,但眉目除了鄙夷,没有半点笑意。 “是陈二公子?没撞伤您吧!”楚慕白满脸陪笑,点头哈腰。 陈修虽然没有入仕,只是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他命好,有个当大官的父亲,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哪里敢得罪,供着还来不及呢。 陈修看上去并不在意,只是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脸,一脸哀戚,“本公子看楚大人印堂发黑,这是流年不利啊!” “啊?”楚慕白现在已经倒霉透了,最是听不得这些晦气的话。他想骂他滚滚滚,可话到嘴边,又没这个勇气。 只能说了一句,“陈二公子,我还要去上值,先告辞了。” 陈修也不生气,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念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 “陈二公子这是作甚?”楚慕白突然停下,眉头已经蹙起。 陈修叹着气,“前世种下的因,今生结的果,因果循环,楚大人,你逃不掉了!” 楚慕白真想给他一拳,逃不掉,你还在叨吧个什么! 陈修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消财可以免灾”。 楚慕白耷拉着眼睑,看着他摩挲着几根手指头,忍了又忍,“我今天出门急,身上没带银两,改日请公子。” 陈修往四周看了一眼,“今天楚大人怎么没带你的小厮啊,马车也没有?” 陈慕白笑了笑,“出门急,都忘了带。先告辞了!” 陈修看着他,嗤笑着哼了一声。转身去找哥兄弟潇洒去了。 一旁卖包子的摊贩旁,李大勇嚼着馒头,冷沁沁的看着楚慕白,随后跟了上去。 楚慕白刚到公衙,就被迎面飞过来的一个本子砸到了脸上。 “把楚慕白给本官叫过来!”陈志远正窝火着呢,见他怔愣愣的站在大门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出了什么事了?”楚慕白是真的懵。 “你还好意思问本官?楚慕白,你那个母亲和妹妹真是好得很啊!都敢跑去宝贤王府撒野了?还说自己是时二小姐,试图冒名顶替郡主,她长了那张脸了吗?” 楚慕白有点慌了,耷拉着头不敢向前。 “你妹妹打了人家王府的嬷嬷,这才几天啊?”陈志远气得肝疼,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气。 “不不是映雪打的杜嬷嬷。”楚慕白声若蚊蝇,两只眼睛偷偷的看着陈志远。 “你说什么?本官还冤枉你了不成?”陈志远抓起一本书又砸到他身上。见他不再顶嘴,语气总算缓和一些,“本官警告你,你若不拿出点态度好好认个错,这次秋末的提职机会,你想都别想!”陈志远气得鼻脸朝天,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当晚,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慕白走在雨中,看着身边的行人都急匆匆的往各自的目的地奔跑着,而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京都城之大,万家灯火,竟没有他的一处容身之所。 楚慕白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缓缓的闭上眼,“老的管我要钱,小的也找我要钱,都找我,我找……唔。” 突然,一个袋子扣下来,紧接着一顿棒揍! 第三十四章 我有银子 楚慕白抱着头,蜷成球,“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是谁吗?” 棍棒停了下来。 他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再打了,“我乃时家的女婿。我有银子!” “咣!” 一根棒子落下来,楚慕白两眼仁一翻。 “呸!打的就是你。”王五冲楚慕白身上吐了一口,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了手脚,蒙上了眼睛。 “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楚慕白只能听声音辨位,知道眼前大约有两个人。 王五拍了拍他的脸,“老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钱。” “我有,我有!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房产,铺面都可以。”楚慕白不假思索的回答。 王五说:“房产,铺面不感兴趣,老子只要银子!一千两。” 楚慕白咽了一口口水,一千两若是搁从前,时温宜指定立马拿出来赎他。可是现在他们和离了,这么大一笔赎金,她还会拿出来救他吗? “怎么?拿不出来?”王五发了狠,拿着木棍重重的杵在他脸旁,发出“嗡”的颤音。 “有,我有。你拿来纸笔,我可以写封信,她看见之后一定会拿来赎金的。”楚慕白吓傻了,尤其是蒙着眼睛,看不清楚状况,更增加了几分恐慌。 王五拿来纸笔,打开了他手上的绳子,一根棒子架在他脖子上,“少给老子玩花样!” 楚慕白哪敢,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大篇:阿宜见信如晤,你我夫妻三载恩爱有加,分离实属非吾之意。吾已知错,追悔莫及。为因被歹人所困,凶险万分。急需千两赎金,望卿念在昔日情分出手相救,吾必感念其恩。 王五扫了一眼,也看不懂,索性抓起他的手掌一划,往纸上滴了几滴血,本想再加上一件信物。 可在他身上找了半天,玉佩啊,帕子啊毛都没有。 真穷! 王五撇撇嘴,除了身上的衣衫料子还不错之外,浑身上下就没个值钱的玩意了。 比他都穷,这真的是时家的女婿吗? 楚慕白似是感应到王五的心思,心念一转,“这位兄台想不想发一笔大财?” “发财?谁不想!”王五狐疑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你有好办法?” 楚慕白重重的点点头,“不如我们来做一桩生意,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账。保准比这一千两赚的更多!” 王五迟疑一下,还是附耳过去…… 王五不明白,“你不是时家的女婿的吗?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楚慕白来了脾气,“怕了?” 王五冷笑,“老子长这么大,是靠吃死人皮活下来的,老子怕个粪球!” 王五让弟弟王六看住他,自己出去见了另一个人。并把楚慕白的计划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 “勇哥,你的意思呢?”王五见李大勇没有立即反驳,觉得有戏,又补了一句,“勇哥,绑一个是绑,绑两个也是绑!时家那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妹妹都被绑了,一定会焦急万分,指不定会让咱们哥几个大赚一笔那!” 李大勇透过破窗往里面望了一眼,瞪起了眼珠子,“你傻啊!让他看见了你们的脸,还想不想活了?” 王五摸着被挨了拍的后脑勺,“那蒙着眼睛怎么写字吗?” 李大勇气得攥起了拳头,想给他一拳,王五赶紧用手臂护着头。 “算了,照他说的去做吧。” …… 百花院内,温宁着了一身男装,还贴了两片胡须。 看着对面的女子,“青烟姑娘当真是与陈大人情投意合吗?” 都说戏子无情,像她们这种人风尘女子,见惯了世间各种负心汉,又怎么会对一个老得掉了牙的恩客轻易动了真心。 青烟看着温宁,“姑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自然有姑娘的难处。青烟行事自然是有苦衷的,不得不拒绝姑娘。” 温宁乔装打扮被人一眼看穿,她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她这么装扮本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这百花院可不是良家女子随意踏足的地方。 倒也不是刻意向青烟隐藏身份的。 “花无百日红,青烟姑娘聪慧,理应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若姑娘愿意帮我,不论事情成败,我都会帮姑娘重获自由之身。”温宁直接摊了牌。 青烟不傻,自然知道这机会对她而言有多难得! 陈大人虽然经常照顾她的生意,但却从未说过为她赎身。 他都不曾待她真心,她凭什么要真情以报,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 “姑娘所言当真?”青烟眼底闪烁着一丝希望。 温宁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纸,摊开铺平推放到她面前。 青烟一看,那是她与百花院的身契。 “姑娘这便给了我?不怕我不认真为姑娘办事吗?”青烟在百花院里好些年了,也自然为恩客办过事,但是像她这般真性情的,倒是第一次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有求于青烟姑娘,自然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何况世间女子苦命颇多,能活着本就不易。姑娘愿意为我一试,我自当要感谢青烟姑娘。”温宁微微一笑,只要她肯帮忙,那接下来的事就成功了一半。 青烟没再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温宁离开百花院,刚要上马车,就瞥见身后有人跟踪。 她借着逛摊位一由让车夫赶着马车先回府。 自己落了单,才能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 她进了墨宝轩,试了试笔墨,便出去了。 随后又逛去了打铁铺,取回之前在这里定做的一组袖箭。 “姑娘可以试上一试。”铁匠胸有成竹,抓着抹布擦着手上的污水,笑道:“这可是小的此生最得意的成品!” 温宁骤然回身,腕部用力一颤,一支极细小的袖箭便射了出去,速度之快,不亚于雷光。 也就在这转身之际,温宁看见了李大勇的脸! 可算是来了! 温宁星眸闪过一抹冷意。 转身对铁匠老板笑笑,“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想请老板再帮我打造一个小玩意。”温宁将图稿拿了出来。 铁匠老板一看,眉头一皱,那不是一张图稿,而是一张字条。略一侧身便瞥见外面墙角处确实窝着两个贼头贼脑之人。 铁匠老板点点头,温和的笑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姑娘放心。” 第三十五章 还是那么蠢 胡同内,李大勇和王五紧紧的跟在温宁身后。 “勇哥,这娘们手里有武器,我们不能硬来啊。”王六看见袖箭射在墙上,瞬间没了进去,这要是扎在人身上,指定是穿透了。 李大勇看了看四周,“怕什么!她一个人,我们两个人,我前你后,把她围住,我来引起她的注意,你在后面把她打晕。” 王六点点头,“行。” 温宁走进空寂的深巷。 李大勇忽然从前面的巷口拐了出来,扛着棍棒在肩上,阴恻恻的瞪着她,“时二小姐,好久不见!” “李大勇?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堵住她去路的王五。 “什么意思?”李大勇哈哈的大笑起来,王五也跟着笑起来。 “大爷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你们时家借点银子花花。” 温宁莞尔一笑,“借多少?” 李大勇见她这么爽快,双眼直泛光,“时家果然是家大业大,一万两!” 温宁有些犯难,“太多了,谁家能有那么一大笔现银放在手里啊。” “没有?那你们就去死吧!”李大勇话音未落,已经抄起棍棒朝温宁身上砸过来。 温宁连忙蹲下,急喝道:“五千两!” 木棍停留在半空,李大勇问,“你说什么?” 温宁抬眸望着他,“五千两现银是有的,你们可以先拿去花着,剩下的都筹集齐全,再一并给你。” 王五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面露惊喜,招呼着,“勇哥。” 李大勇确实急需一大笔银子,五千两虽然比他心里的价位还差上很多,但他也清楚,一般商户家中,都不会存放那么多现银。 他放下了手里的棍棒,“既然你这么乖觉,就少让你受些皮肉之苦。”朝王五使了一个眼色。 王五也放下棍棒,解下腰间的大布袋。 温宁忽然起身,脚下一旋,一片白色的粉末漫天飞落。 李大勇和王五猝不及防,只觉双眼剧痛,手臂也像是被火灼烧一样刺痛。 “你个臭娘们!我要杀了你!”李大勇嘶吼着,眼睛痛得他睁也不是,闭也不是。 温宁已经从王五的胳膊下跑了出去。 “追!”李大勇强睁着半只眼睛,吼道。 这副身体到底还是太柔弱,虽有丹片护着,跑了一段路,就浑身乏力似要虚脱一般。 温宁只能在巷子里拐着,借助巷子里的杂物,尽可能的维持住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从一旁的巷口窜了出来。 温宁来不及躲闪,与他撞上。 “楚慕白?!” “时温宁?!” 楚慕白往前一看,李大勇和王五已经追了上来。 温宁也看见楚慕白身后也有一个穷追不舍的,长相同李大勇身边那个极为相似,想来是一对兄弟。 “大哥,这小子特坏,打了我,还想跑!”王六见楚慕白不跑了,朝他后腰杵了一下。 “敢跑?一会把他的腿打折!”李大勇发了狠。 瞧见一旁的破缸里有水,赶紧去洗了眼睛。 楚慕白双眼透着阴险之色。 时温宁身后有两个人,而他身后只有一个歹徒,傻子都知道往哪边跑,既然李大勇抓到了时温宁,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剩下的就让时家这对姐妹自己去抖落吧! 楚慕白目光一冷,抓住时温宁的手臂,把她往王六身上一推,王六接住温宁的空挡,楚慕白调头就跑。 而就在同时,他的腿上顿时生出一种贯穿的剧痛,伴随一阵灼烧的感觉,腿一软狠狠地摔趴在地上。 楚慕白回头看了一眼受伤的腿,再一抬头,只见温宁的眼中满是嘲讽,讥笑。 温宁笑笑,“楚慕白你还是那么蠢!” 他能想到的事,温宁难道想不到吗。 这种阴险小人,她早就防着他。 李大勇见楚慕白受了伤,也看见了穿透他骨头落在地面的一根泛着寒光的小银针,不知怎的,脚底板竟觉得冰冷。 李大勇把温宁的袖箭取了下来,捣弄半天也没射出一只箭来,愤愤的丢去一旁。 又把温宁腰间的环佩取下,拿上楚慕白写的信,嘱咐王五兄弟务必机灵着点,这才离去。 王五害怕这二人再耍手段,就和王六一人一把刀架在她二人的脖子上。 时府花厅,温宜摸着那枚环佩,双手直发抖,“送信之人可有说什么?” 玉竹摇摇头,“家主,送信的是个孩子,丢在府门前就离开了,连赏钱都没要。” 温宜握着环佩,询问同她一起出府的车夫,又找人赶紧去公衙打听楚慕白今日是否当值。 斜眸看着那封信,虽然视力没有完全恢复,但是楚慕白的字她还是认得的,略微模糊的视线下仔细一看便辨认出来。 可他若是想利用温宁向时家要一笔钱,大可不必说是他被困,急需一千两赎金。 他了解时家,也了解温宜,为救温宁就是整个时家都赔进去,她也甘之如饴,怎么会只要区区千两。 但如果说温宁没有遇险,那环佩又怎么解释。 门房的人很快回报,“家主,楚大人出事了!” 门房的人将傍晚青石街上发生的事一说,温宜就想到一个人来。 立即命人前去宝贤王府报信,又命玉竹去库房取出一千两现银,按照信上所画的地图,温宜亲自将赎金送去指定地点。 那是一处废弃的小马场,到处都是残砖破瓦,杂草丛生。 李大勇见温宜一个人,捧着一只箱子,附近再无其他人,这才走了出来。 “李大勇,果然是你?”温宜确认了心中之疑,反倒没有起初的惧意。 李大勇咧着嘴,笑得没有一点声音,“你夫君和你妹妹都在我手上,你就拿这么点银子,是想赎哪一位啊?” 温宜面容清冷,“一千两,不是你开的价吗?” “那是赎你夫君的价,但是我现在反悔了,我要一万两,不然你就等着给他俩收尸吧。”李大勇坐在一块断裂的墙角上,支起了一条腿,不急不慌的打量着她。 “一万两可以,但是我现在凑不齐,最多五千两,我先赎一人!”温宜冷静的看着他。 李大勇想了想,点点头,“楚慕白给你!” “我要温宁!一个女孩子未出阁,跟你们几个男子凑到一起多有不便,就一天,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把剩下的给你送来。” “放屁!”李大勇突然暴怒,气冲冲的走到温宜面前,“你当老子傻呢?楚慕白同你和离了,闹的天下皆知,你会舍得拿钱赎他!” 第三十六章 人美心善 温宜厌恶的偏过头去。 “老子要不是多留个心眼,找人打听了一下,险些被你们糊弄了!” 楚家人不喜时温宁,李大勇自是知晓的,但当楚慕白提出绑架时温宁,赎金万两对半分赃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 他楚慕白是时家的女婿,出手向来阔绰,何时这么缺银子了?要用这种方法搞钱。 李妈妈的死,李大勇知道不是意外,就是时家人害死的,但是楚氏也脱不了干系。 楚家人,时家人都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 赎金,他要! 人,他也没打算放! 温宜稳了稳心神,“总要让我看一眼我妹妹,不让我见到她安好,你一个铜板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李大勇看着她,“好,让你见。” 他让温宜在这等着,自己先回到破房去。 一推开门,一股酒肉香气扑鼻而来。 王五讨好的扯下一根鸡腿递给李大勇,“勇哥,特意给你留的,可香了。“ 李大勇目光发凶,“哪来的?” 王五傻笑,“时二小姐请吃的,勇哥放心,我一直看着他俩,寸步不离,这是我让小六去买的。我们哥俩已经三四天没吃顿饱饭了,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大勇瞪着他,“吃吃吃,也不怕药死你!” 王六傻哈哈的笑着,“小姐人美心善,请我等吃肉。好人好人啊。” 楚慕白嗤之以鼻,她心善?她好人?哼!怎么弄死你们的都不知道。 李大勇推开王五,走到时温宁面前,压低声音警告,“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你最好就老实点。” 温宁点点头。 李大勇把她嘴巴堵上,套上布袋子,往肩上一扛。 边走边嘱咐,“别光顾着吃喝,把人看住了。” 王五应了一声,又撕下了一大块肉,塞满口。 王氏兄弟喝得醉意朦胧,楚慕白谎称说要小解,王六要陪他去,被王五拦下。“都是爷们,就在这撒。” 楚慕白满脸尴尬,“有辱斯文,你看我的腿也受伤了,就是想跑都跑不动,你们还怕什么。” 王五嫌他打扰了划拳的雅兴,抓起一根鸡腿骨塞进他嘴里,“废话那么多,我看你就是想跑。” 铁匠铺老板带着钱庄的人,顺着温宁留在路上的月石信号,找到这里。 破门被一脚踹飞,王氏兄弟一下子醒了酒,他们不曾去过钱庄,也不曾欠人家债,钱庄的人要找的是李大勇,不是他们。 就问王五,“李大勇去哪了?” 王五梗着脖子,“不知道。”可当人家握着拳头,关节发出吱吱的声响时。 王六吓尿了,立马跪地求饶,“去废马场了。” 铁匠老板不见那位姑娘,便问向正忙着松绑的楚慕白,“可有见到一位长相很美,身材有些偏瘦的姑娘?” 楚慕白神色淡然,“不知去向。” 铁匠老板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小撮白色粉末,抓起一点一捻,正是她在铺里讨要的月石。 废马场? 铁匠老板知道哪里,前面带路。 楚慕白恼怒的很,就这么把他丢在这了? “你们不能走,带上这两个绑匪随我一起去公衙!” 楚慕白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激怒了钱庄的人,若不是铁匠铺老板劝着,“找人紧要。”就要上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楚慕白就是不想让人救下时温宁,她害他被和离,断了他的财路,让他母亲妹妹入狱,吃了那么多苦头,更气人的,还射穿了他的腿! 这么恶毒,讨人厌的女人,死了最好! “吾乃当朝八品县丞楚慕白!”楚慕白掏出了令牌,直接亮明身份。 王氏兄弟一听,吓坏了,连连磕头求饶。 他俩是有案底的,平时都是小偷小摸,被人逮住就送去了里衙。这位公衙里的大人,他们没见过,如果知道是位大人,专治他们,给他们两个胆也不敢绑他打他的! 可钱庄的人不怕,“县丞大人?楚慕白?” “正是!”楚慕白一脸肃然。 哈哈哈! 钱庄的人突然大笑起来,“就你?八品县丞?还楚慕白?” 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拖着一条伤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忍不住笑,“老子在钱庄什么人没见过,借了钱还不上,就说自己是世子的爷爷。你说你是县丞?你怎么不说你是县令那?!”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楚慕白把令牌怼到他眼前。 钱庄的人嗤笑道,“就算你是县丞又如何?老子又没犯错,凭什么跟你回公衙!” “这二人是绑匪,证据确凿。尔等是如何知晓又找到这里的?”楚慕白言辞冷厉。 钱庄的人也没惯着,上前一步,“自然是有聪明的人在路上留下了信号,看样子,不是楚大人!” 铁匠老板救人心切,不想双方争执耽误救人,便从中斡旋,“我们人多,要不就请留下两位兄弟护送这位楚大人回衙,我们也好赶紧去找李大勇?” 钱庄的人考虑了一下,点点头,“你俩留下,送去公衙之后速速回去给三爷报信。” “就两个人,那谁扶本官回去啊?” 楚慕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铁匠铺老板和钱庄的人脚步未停,就跟没听见一样。 那边,李大勇已经把人带到时温宜面前。 因为有些距离,温宜看不清晰,就睁大眼睛努力去看,这一急,眼睛竟能完全视物了。 看见温宁的眼睛被蒙上,嘴巴也被堵上了。 身上若隐若现的肋痕,脖子上还抵着一把尖刀,顿时心疼的不行,“李大勇,我妹妹要是擦破一点皮,我绝不放过你!” 李大勇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图的是财,有钱自然放人!” 温宁听见温宜的声音,紧张的挣扎着,可她的手脚都被紧紧的绑住,根本挣脱不开。 这时,在李大勇身后一堆倒塌的墙体下,探出一张脸。 温宜认得他,就是他来时府传话,说温宁是宝贤王已逝王妃的女儿。 他是宝贤王府的人! 亲卫朝温宜做了一个手势。 温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她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的真正死因?” 第三十七章 是个意外 李大勇一愣!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李大勇警觉的盯着她。 温宜面露嘲讽,“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时温宜容颜清丽,气质婉约。 李大勇那双眼睛像抹上了癞蛤蟆身上的黏液似的,目光所及之处,让人浑身难受。 他刚才就在想,等拿到赎金再霸占了她的人,人和财,他都有了! 可温宜一句话,他顿时心痒起来,不想再等了。 这四周到处都是荒草瓦砾,正好增添几分野趣。 李大勇心里也像长了草。 他还想着,自己身强体壮,不比那个“小白脸”楚慕白强多了。 没准,这位家主一高兴,他就是时家下一个女婿。 时家的赘婿,香啊! 李大勇色兮兮的生扑过去。 “嗖!” 就在下一刻,他背部中刀倒在温宜脚前。 温宜吓得花容失色,差点瘫坐在地上。 但一想起温宁,赶紧跑到她身旁,帮她解开绳子。 草丛里立时站出十几名着甲亲卫,见到温宁没有受伤,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温宜抱着温宁,良久也不肯松手,她的身体忍不住在发颤。 温宁知道阿姐哭了。 她默默的把眼拭去。 上一世,如果阿姐知道自己经受那么多的磋磨,阿姐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温宁想都不敢想。 那时候温宁只能选择独自承受,纵使心中思念万分,多年也不敢见上一面,只能通过书信报喜不报忧。 殊不知,温宜也是同样的心思,独自承受痛苦和灾难,只盼望阿宁可以一世无忧。 如若姐妹早点见上一面,得知互相的遭遇,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悲剧。 “阿姐不怕,我没伤到,我已经找人去通知了赌坊的人,他们应该把李大勇的同伙抓起来了,阿姐放心,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温宁轻抚着温宜的背,柔声的安慰着。 温宜知晓还有外人在,自己和郡主这番样子属实不妥。 温婉一笑,对亲卫微微福身,烦请他们代为向王府谢相救之恩。 铁匠铺老板和钱庄的人已经赶了过来,看见宝贤王的人也在,没露面转身离开了。 亲卫护送时家姐妹回去之后,就拖着李大勇回王府复命。 温宁请亲卫帮忙带了话,暂留李大勇一条狗命。 公衙上,陈志远听说楚慕白被救出来,还带回了两名绑匪。 立即升了堂。 陈志远坐在高堂之上,面容凝重,目光锐利,“堂下是何人?” 王五面露难色,这一路上他都忍着,表情扭曲,跪在地上两腿不安的蹭来扭去。 王六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多少,紧紧的捂着身后。 陈志远两眼一瞪怒斥道:“竟敢藐视公堂!” “嘭!”惊堂木落下。 王六本能的一哆嗦,身上的某块肌肉顿时得到放松。 “噗嗤”一声。 …… 时府内,众人捧腹大笑,就连素来爱把女子德容挂在嘴边的温宜,也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门房下人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述陈大人审理绑匪的过程,一边有模有样的学着王氏兄弟那副狼狈的样子,“二小姐,当真是神人啊!当时好多百姓都在,堂上乱成粥,堂下乐开了花。就因为王氏兄弟污秽公堂,楚大人又挨了骂。” 良久,温宜方敛住笑容,“这王氏兄弟多日来不进米水,突然吃了那么多的油腻之物,定然会吃坏肚子。阿宁,你真聪明。如此就算铁匠铺老板没有及时赶到,你也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温宁揉着笑得发酸的脸颊,“也是赶的巧,他们饿得饥肠辘辘,肚子跟打鼓似的。我便请他们吃了点好的。王氏兄弟还夸我心善,说我好人必有好报呢。” 温宜轻柔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我们阿宁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还是阿姐更胜一筹,请来王府的人帮忙,这次李大勇进了王府,该有的受了。”温宁眨动着慧黠的眸子,等他出来,是时候为他“接风洗尘”了。 审讯绑匪,温宁也是要到场的,但是宝贤王府过了话,这道程序便免了。 午饭过后,宝贤王府来了人,是太妃身边的陈嬷嬷。 温宜请她入座,又让玉竹沏了一壶好茶。 陈嬷嬷笑着,“时家家主太客气了,太妃为郡主置办了几件新衣,命老奴拿给温宁郡主试一试,看看是否合身?明日,太妃会亲自来接郡主回家。” 温宜看了一眼那几件新衣的布料,镂金百蝶雪绣锦、如意烟云锦、软银青罗小西纱皆是去年的皇室贡品,一副金点翠嵌珍珠红宝的如意头面,价值千金。还有其他的手镯、珠链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可见太妃对温宁是上心的,如此,她便也安心些了。 少顷,温宁换好衣服从偏室走过来。 她的面容如脂粉轻染,身姿娉婷,盈盈一笑间,真是千娇百媚,非花胜似花! 陈嬷嬷忍不住起了身,满目激动,“像,真是像!温宁郡主这通身的气质真是像极了太妃年轻时的样子。” 如此丽人,怎能不叫人心生怜爱。 陈嬷嬷没坐多久,便回王府去了。 温宁看着那些赏赐,明媚的笑容渐渐冷去,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李大勇这么一闹,王府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来认她这个女儿呢。 如此,也不枉费她没事就上街溜溜逛逛。只不过,楚慕白是个意外。 温宜身体不利,已经多日没去铺上。如今眼睛已好,便想去转转,顺便给温宁挑些礼品,明日回府的时候好一并带给家人。 温宁随她同去,掌柜向温宜汇报这几日经营状况,无非就是经营不佳,竞争太大,朝廷加税,这类的说辞,不听也罢! 温宁起身四处转转。 这些铺面的位置还是很不错的,商品样式老了些,但是胜在质量过硬,又有几十年的老字号加持,按理说生意不该如此惨淡萧条。 又去了别人家的店铺看看,他们卖的东西质量还不如时家的,但是客流云集,生意好得很。 温宁装作买货的和几个来买布匹的夫人聊了几句,才知道因为楚氏母女说话口无遮拦,把主顾都得罪光了。 晚饭前,温宜回来了。 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刀工精湛,色彩搭配醒目,就知道是她最心爱的妹妹亲自下厨了。 温宁小的时候就很爱吃,对天下美食来者不拒。 她身子好时,也会下厨,琢磨做上几道。 自从十年前,时老爷过世,她生了一场重病,之后身体就变得羸弱,就极少进厨房了。 温宁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阿姐,可还记得这道云顶雾鱼?” 第三十八章 公子要了 “当然记得。这道菜名还是父亲取的。” 温宜看着这道菜,眼底湿润。 “十五年前,我们同父亲在月下吃酒,那是我们第一次饮酒。阿宁那时还小,只是浅浅尝上一口,便醉成了小桃子。父亲瞧你极其喜欢这道燕池城的菜,便每逢年夕都做给你吃。” 温宁甜甜的笑着,她小时候是很贪吃的,什么都想尝尝。 有父亲的那段日子,是她上一世最幸福的时候,平静、安和。 温宁倒好了酒,端了起来,“阿姐,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永远是你和父亲的阿宁。以后云顶雾鱼,我来做给阿姐吃。” 温宜也端起酒杯,玉瓷金樽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契约书上扣下的玉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 酒香醇烈,一杯入喉,似有一簇小火焰在舌尖窜起,但很快就被绵柔清甜的味道所代替。 “阿宁可知道云顶雾鱼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温宜问道。 温宁摇摇头,那时候她很小,并不记得那么多。 只记得菜品口味独特,酸酸甜甜,她很喜欢,父亲也很喜欢。 上一世,她随陈志远去赴宴,再次见到了这道菜。 她当时还魂不守舍的追去了后厨,求着厨娘将这道菜教给她。 为了学会做这道菜,她的手指布满了伤痕。 温宜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相传燕池未被灭国前,燕池王和王后恩爱相惜。有一日燕池王梦见一条如烟似霞的锦鲤腾跃在万丈云团之中,煞是惊奇。而后王后就有了身孕,燕池王便命人将这个梦做成一道菜,赐名''百岁''。祝愿这个孩子福寿绵长,也希望她可以给百姓带来祥瑞安康。只可惜,好景不长,小公主尚在赤子之期,燕池便惨遭灭国屠城。” 温宜叹着气,一夜之间,血染皇城,何其惨烈。 父亲每次做这道菜,眼睛都是红红的,他还戏笑着说是木灰迷了眼。 燕池国被灭,这道“百岁”,也被迫改了名。 温宁看着这道云顶雾鱼,心中像被石头堵住了,“没想到这么好吃好看的一道菜背后,竟有这样一段美好又凄惨的故事。” 温宁酒浅,几杯下肚,人就晕晕乎乎了。 温宜让玉竹送她回房间里睡,自己又去整理礼品。 温宁正式回王府,做阿姐的不能让皇室贵人小瞧了她,所以这礼品不单是贵重,还要有心。 夜色渐浓,凉风习习。 玉竹担心二小姐着了凉,轻轻的将朱窗放下。 见门房的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温宁迷迷糊糊的,听见阿生在门外同玉竹说话。 “让他进来吧!”温宁起身换好衣服,走到外室。 “二小姐,您让小的去查草堂,查出来了……” 温宁朱唇紧闭,肃然的神情蒙上了一层寒霜,“果然,楚慕白和何若兰早就暗通款曲了。” 阿生眉头紧锁,继续说道,“这位妈妈是外城人,专门收留孤女,假扮成家人,帮助女子通过各种际遇引起贵人的注意,只要姑娘被贵人看上,收做填房或者妾室。她就可以‘母亲’的身份收取一半的聘礼,另一半归那女子所有。” “所以,何若兰是她放的饵?!”温宁转动着桌子上的烛火,火苗摇曳,恰似影影绰绰,有人站在西窗书案旁,温宁斜眸望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但那日,温宁见过那位“假母亲”,粗糙,吵嚷,俨然悍妇一般,她培养出来的“女儿”可入达官贵胄的眼,定是还有其他的秘密。 “阿生,我明日就要进王府了,你去王府找我恐怕不太容易,时家我也不能天天回。我会尽快找一个人,方便我们传递消息。草堂这边你继续盯着,事无巨细。若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几个信得过,嘴巴严实的人帮你,工钱赏金我来出。”温宁先给了他拿了些碎银,“蹲守也很辛苦,该吃就吃不必亏待自己,但是不能误事,明白吗?” 阿生笑着点点头,“二小姐放心,阿生保证把差事给您办得妥妥的。” 温宁满意的微微一笑,“对了,楚氏怎么样了?” 阿生眉头微皱,“她倒是醒过来了,但是嫌弃草堂里住的人杂,身份卑微,嚷着要搬出去。那位假妈妈倒是乐意,但是何若兰拦着,劝着,这才哄着楚氏留了下来。” “她当然要留下楚氏,不然怎么向楚慕白交待。”温宁缓缓垂下眼睑。 明日回王府是计划当中很重要的一步,不能有失。 得先给楚慕白制造点麻烦才行。 温宁写了几个名字交给玉竹,命她悄悄的把这几个人带过来见她。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人便都到齐了。 温宁把计划吩咐下去,又叮嘱他们见机行事,切莫被人抓住把柄。 阿生等人离开后,温宁睡意全无,索性戴上帷帽,出去走走。 洛安街上正值华灯初上,溢彩重重。 夜市商贩叫卖笙歌此起彼伏,情头女郎像一只只急着寻找春伴的蝶子,忙着招呼着恩客。 酒楼,戏舍几乎都宾客满座,如此热闹的街市,做什么买卖都有的赚! 温宁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街外,独自一个人去了人市。 她隐约记得,龙元国多年之后出了一位谋略过人的大将军,但他早年却沦落为奴。 应该就是这家人市。 温宁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要先交上一百两银子,名为“牡丹红”。 如果最终买到可心的技奴,那这位买家便在人市落了名,称为“红主”。之后有好品相的奴会在入市前,第一时间将资料送到红主手中,供其挑选。 如果没有买到心仪的奴隶,也可以凭借串票,拿到一定的折扣,以便下次选买奴时使用。 而青石街上的人市就简单多了,奴隶会像牛马一样圈在铁笼子里,随便看随便挑,明码标价。只不过那里的奴隶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技艺傍身,大都被买回去做苦工。 温宁交完银子,由里面的人引路,在一间厢房坐下。 与其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一圈开放性的围厅,每隔一桌三椅会放置一架屏风。 厅中央有一处很大的圆形看台,随着铜锣声起,技奴开始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才能。 温宁看中了一人,此人会一些拳脚功夫,人看上去也老成。 “这个奴,我家公子要了!” 温宁瞪大眼睛,扭头望向隔壁,随即喊道:“依照人市规矩,价高者得,任老板,典拍吧!” 第三十九章 必得公子 屏风后,三道目光同时透射而来。 尤其是那坐着的人,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隔着屏风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温宁紧张的缩起了拳头,怔怔的盯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却丝毫不打算让步。 任老板习惯了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赶紧附上笑脸,“月公子,您看?” 月寻眸光凌厉,如利刃出鞘。 晨风手握长剑环抱于胸,看着任老板,“谁先叫下的人卯,奴就是谁的。任老板,人市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吗?” 任老板脸色略有些为难,“规矩自是没改,只是……” 温宁回过头,“只是月公子不还没举牌子吗?” 人市都是以举牌叫卯为先,如果赶得巧,有同时举牌叫卯的,那就要看两家的意思,如果都没意见,就可以典拍。 他没举牌,严格来讲,不作数。 当然,他就从来没举过牌子,吱一声,人就是他的! 今夜来的买家里也有看上这个奴的,也想拼拼实力。毕竟敢来洛安街上玩的,非富即贵,谁也不差银子。 “任老板,这位姑娘说的在理,典拍吧!这个奴,本公子也看上了。” 任老板笑着点着头,却还是很礼貌的回望着月公子。 “这人是什么来头,任老板好像很怕他?“ “月公子?没听说过三公九卿,豪绅显贵里有这号人物啊!“ “越是不知底细,才越可怕。” 温宁微微的将身体往左侧靠过去,听着那边三位公子的对话。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傻姑娘,得罪了这种人,哎。” 温宁目光一凝,眉头蹙起,正身坐好。 一群没头脑还没见识的酒囊饭袋,这墙角不听也罢! 月寻没有反驳,就代表了默认。 任老板握拳半躬身给他回了礼,这便开始今夜的首次典拍。 “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出一百六十两!” “呸!王老二家的,你就不能长点勇气,每次你都长十两,你家就衬十两了是吗?” 哈哈哈。 “三百两!”月寻举起了牌子。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他,有惊疑,有嗤笑,也有羡慕。 温宁摸了摸袖中的银票,朗声道:“四百两!” 四百两?这也太多了吧? 这种奴二百两之内随便玩玩,花上四百两这就太扯了吧! “六百两!”月寻举牌,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耐烦。 他的声音,再一次让厅内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任老板压制内心的喜悦,面上波澜不惊,问询的目光落在是温宁的身上。 “七百两!”温宁不甘示弱,不就是叫板吗?谁不会! “姑娘,你好傻,这个奴他不值这个价!”隔壁那几个公子中有一个好心的,凑近屏风,挡住半张脸偷偷的提醒她。 温宁尴尬的笑了笑,你才傻呢! 这个奴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坚毅。 身上旧伤新伤叠加在一起,整个上半身都没一块好皮,显然是死里逃生。 温宁不敢保证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重生的人,但从那凶狠如狼的目光里,她能看到一丝想活下去的渴望。 这样的人不该一生为奴。 多年后,若真是他成了大将军,至少还有她的一份功劳。 所以,当然要买下他。 可偏偏有人要跟她作对! 温宁见月公子似要举牌,换到挨着屏风那侧的椅子上坐下,身体也往那边靠了靠,“这位月公子,想必你一定是个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大人物,身边也不缺有才能之人。可我就不一样了,我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要不月公子高抬贵手,这个人让给我吧!我只要这一个,剩下的保证不和月公子抢!” 月寻冷冷的看着台上的贱奴。 温宁静静的望着月寻。 时间就像被厚重的云层拖慢步调的柳絮,慢慢的在眼前飘落。 任老板盯着月寻手中的牌子,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不希望他再次举起来。 虽说他是个生意人,典拍价越高挣得越多。可他觉得这位小姑娘单枪匹马来人市,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 他们都是在这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人,不好欺负一个傻姑娘。 七百两,可以了。他知足了。 贱奴一直看着温宁,他的目光清澈,坚定,从温宁说要了他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就只有她。 月寻似是觉得无趣,放下了牌子。 或云微微挑了一下眉头,目光不禁斜向了屏风后面那道纤细瘦削的小身影上。 带着帷帽……他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晨风震惊的看着月寻,松开了双臂垂在两侧。 这还是他家“必得”公子吗? 温宁松了一口气,声音柔弱,却不做作,像草甸里倔强的地丁花,“多谢公子相让,月公子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还是很喜欢王六的这句话,相信月公子也会喜欢的。 月寻寒眸变得幽深,没有人猜的到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贱奴走到温宁身后,不悲不喜的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没有情绪没有心的泥人。 温宁点点头,微微一笑。人也买完了,银钱也花差不多了,该回府了。 “第十个,燕池奴,十四岁,无名,曾徒手杀死一只饿狼。”任老板站在奴隶身边,等着大家叫卯。 温宁脚步顿住,转身看向台子。 燕池奴?那个被一夜灭掉的小国,满国百姓自此沦为罪奴的地方! 晨风纳闷的看着温宁,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不走? “没技艺要他做什么?” “多养几条狗,也能杀死一条狼!” “是啊,狗才多少银子,奴得多花多少钱,任老板,你别滥竽充数啊!” 温宁看着这群富家子弟毫不避讳的羞辱那个奴隶,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不知是晚饭时,阿姐讲的燕池往事,还是因为那个奴低垂着头,浑身上下瘦的没有二两肉,让人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听说人市里的奴如果卖不出去,下场会很惨很惨。”好心公子哀婉叹息着。 “这个燕池奴,我要了!”温宁举起了牌子。 几乎是同时,月寻举起了牌子,“燕池奴,我买了!” 温宁感到周身荡涤着一道道杀气,她是真的没想过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本事的小瘦奴也能入这位月公子的眼。 “这位姑娘,你刚才可是说就要一个奴,我家公子已经让给你了,你这出尔反尔可非君子所为。”晨风实在看不下去了,怎么买个奴也这么不顺。 “对不住了兄台,我是女子,还请月公子高抬贵手,这不还有第三轮吗?” 第四十章 彪悍 第三轮? “你是抢起来没完了是吗?”晨风紧握长剑,若不是顾忌她是个女子,他早就一剑横批过去。 这次,不仅是晨风,就连素来冷静沉稳的或云也投来了怒意翻腾的目光。 “这个奴,你是要定了吗?”月寻冷冰冰,寒沁沁的声音带着震慑心魄的气势。 温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 “完了完了,这丫头死定了。” “死了也是活该,搁我我也想杀了她,抢人家两次,这谁能受得了。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傻小姐跑这种地方疯来了。”墨定勋不屑的看着台子对面那个瘦小的人,抓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口中。 “可我要是不答应呢?”月寻三只手指握着茶盏,里面的茶汤渐渐泛起了涟漪。 “公子宅心仁厚,何必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好奴有很多,我保证。”温宁举起三根手指头,“我发誓!我立马领他二人离开这里,第三场我指定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月寻冰冷的视线从屏风后投来,“所以,刚才说我好人有好报,就是想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下一秒! 一道深厚的内力从他周身扫射而来,两侧的屏风瞬间都被劈开,向一旁飞去。 温宁感觉那道恐怖的劲锋好似数以万计的小飞刀,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滑过脸畔,割肉的痛。 她看着被打落在地上的帷帽,碎成了两部分,上面还有一缕发丝。 她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的警告。再冒犯,她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时温宁?”晨风脱口而出,嘴巴惊讶得能塞下一个包子。 温宁被点了名,猛然抬头。 不认识…… 视线一转,就在看清那张银色面具的一瞬,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茗兰酒肆背后的神秘东家,那日拍她脑门的那位! “童儒小儿,怎么又是你啊!上次杀了我们一头狼,这次又和我们抢人?”晨风的嘴巴总是快过他的脑子。 月寻没有出声,但是或云已经满目厉色望向了他。 贵族在别院养几条猛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加上刚才点卯,为了一个奴可以豪掷小千两,又功力如此深厚,三件事合在一起,足以让人花上心思去揣度月寻的真实身份。 “杀死一头狼?一个小姑娘,看着挺柔弱的,没想到竟如此彪悍!” “她叫时温宁……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你们知道这是谁家的吗?” 温宁暗暗的瞪了晨风一眼,这人的嘴巴真讨厌,提她名字做甚! “好像是宝贤王刚找回的大女儿?!” 众公子瞬间望向了墨定勋。 后者只觉得全脸发烫,嘴巴里的花生瞬间没了味,“呸”一口吐在地上。 身旁的荣世子取笑起来,“定勋兄,原来她是你家的傻小姐啊!” “你别胡说!我们宝贤王府只有来恩一个贵女!”墨定勋一脚踢开了椅子,就像也可以一脚踢开这个让他丢脸的时温宁一样。 “哎?你别走啊!”荣世子见他要走,想留住他一起看看热闹。 却听见墨定勋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不走?留在这看她给我王府带来耻笑吗?” 荣世子看墨定勋是真生气了,无奈的闭了嘴,转身看向了时温宁! 毕竟这位傻小姐大战神秘月公子,更有看头。 温宁鼻头一紧,肉嘟小巧的朱唇一撇,两滴泪瞬间挂在了睫毛上。 “公子有话好好说嘛,发这么大火,是想杀了小女子吗?”温宁抬头望着月寻,握着帕子掩鼻抽嗒起来,两珠泪花瞬间垂落,留下两行珠线。 晨风有些不知所措,握着剑身,剑墩指着她,“你哭什么?谁说要杀你了!” 温宁身后的贱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厌恶的闭上了眼睛,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没本事,还哭啼啼的主人! 任老板站在台子上,更是一脸惆怅。 好好的生意,就成了一台戏? 他干了三十多年的牙行,见过酸脸的,一言不合就杀起来的,也斗几句嘴最终用银子买消停的。 她倒是聪慧玲珑,懂得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可用在月公子这种人身上,怕是要失算了! 在月公子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压根就没有女人这个分类。 月寻眉头紧锁! 突然身形一动,如一道影出现在她面前。掐住她的后脖颈,逼她看着自己的眼,“杀你有何不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 温宁本能的用双手抵在他身前,“你若现在拿去,就赔本了。” 月寻忽然被气到想笑,“怎么,晚两年来取,你还能多给我一条不成?” 温宁一脸认真,重重的“嗯”了一声,“可以给你两条命!” 一尸两命? 月寻蹙起了眉头,眸光复杂的看着她。 温宁并不知道月寻心里想偏了,她觉得像他这种人,养狼,开酒肆获取情报,身边有一群不怕死又忠心的侍从,一年之后就让茗兰酒肆风靡全京都城,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 他必然会有想除掉的人,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谁,但到那时,温宁也有一定的能力自保。 帮他除掉一两个障碍,没什么不可能的。 月寻手臂一曲,把她拉近了些,他的脸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受到冷冽如雪的呼吸。 “不必那么麻烦,今天就杀了你,这两个奴我都要!” 温宁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月公子如果想取我这条命,我无力反抗。在你答应借我尸虫母那一刻,我也确确实实说过,这条命便是利息。但他二人,我今天要定了!即便是死,他们也只能是我的奴。” 月寻松开她,语气满是不屑,“口出狂言!” 温宁却不以为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人市也不例外。既然我同月公子都想买下这燕池奴,那就按照规矩,典拍吧!刚才也确实是我失言在先,所以为表示我的诚意,五年后,待燕池奴长大成人,他若愿意追随月公子,我便双手奉上,决不食言!他若不愿意,我便以今日典拍最终金额的五倍奉给月公子,以示歉意。” “哇!时家原来这么有钱啊!难怪有人上赶着要去当赘婿!” 啊哈哈哈! 温宁瞪了那人一眼,让你嘴欠,一会就先从你身上抠银子! 第四十一章 底牌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诚意满满。 五年、五倍。就是把钱放出去,也没有这么高的利润。 这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但唯独月寻不领情。 “要么你带上他从这里滚出去,要么你把命留在这,换燕池奴的自由!”月寻语气刚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温宁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些话绝不是吓吓她。 隔壁那位好心公子偷偷的挪到温宁身后,尽可能的压低声音,“时姑娘,这位月公子不好惹,你还是放弃吧!” 温宁看向那个孩子,他的脸上被刺了“奴”,这一生都注定为“奴”。 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阵阵的嘲笑声,伴随着,一幅幅让人心悸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的盘旋。 在她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曾盼着能有人来救救她,带她离开。可是世人都嘲笑她一条贱命,被亲人弃。入耳的皆是恶毒的言语,入目的皆是唾弃的目光。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能等到一个善意的笑容。 即便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那个字,她背负了一生。 原来一个字也可以重千斤,也是可以把一个人彻彻底底压垮的。 所以,她怎能狠下心来做到视而不见。 月寻不好惹,她时温宁又不傻。 温宁走到燕池奴面前,声音轻柔,生怕吓到他,“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燕池奴低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挡着半张脸,反倒衬得那枚印记格外醒目。 温宁等了良久,也不见他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郡主,你太弱了,人家小瘦奴没瞧得上你!” 周围尽是嘲笑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 温宁笑笑,声音依旧轻柔,“无妨,你可以选择。” 随后,她转身离去。 “带我走。” 身后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卑贱的命运磋磨掉,那声音让人心中一紧。 燕池奴抬起头,一双眼干净明亮,好似一潭清波。 温宁莞尔一笑,“等我。” 温柔的目光变得坚定,如同她杀那条饿狼时的目光,没有丝毫畏缩之意。 晨风眉头蹙着,很是意外,“她真的不怕死啊?” 贱奴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主人,这个刚才还示弱哭鼻子的小女人,此时正步履坚定的朝那个冷戾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月公子走去。 只因那个燕池奴。 “月公子,我知道,若是你想得到的东西,定有很多手段,我拦不住也躲不过。但是我想要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尽全力一试。我刚才提的建议依然有效,五年之期,于月公子而言,算不得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可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靠近光,靠近希望的机会。” 她的话让月寻眼中闪过一些波动,也深深的触动了他的心弦。 原以为她就是想买个奴隶回去,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即将要入王府当郡主的千金贵女,居然也会为一个奴隶的未来考虑。 月寻心念一动,燕池奴是他必得之人,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又觉得强抢挺没劲。 可她要拿什么和自己争呢? 他摸过她的袖子,里面已经没有银钱了。 人市是当场收讫,不赊不欠,这点她不可能不清楚。 月寻嘴角微微上扬,他倒是有点好奇,她如何收场。“那我给你这次机会。” 温宁微微点头,算是向他行了一个谢礼。 转身面向任老板,“任老板,请开始吧!” 铜锣再次敲响。 温宁没有急着叫卯,而是等着月寻先放价出来。 结果他的价高的要死人! “一千两?”都能买下一座大田庄了,居然只为一个小燕池奴。 荣世子剑眉一挑,正襟危坐,好戏开场了。 温宁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狠狠地骂了他一百八十遍,“一千零一两。” “呦呵!王老二家的,快看!这又来了一个比你还闷的,一两也敢往出叫卯?这是要没银钱了吧?” 王公子不敢得罪他,只能尴尬的陪着笑。 月寻:“一千五百两!” 温宁:“一千五百零一两!” 月寻:“……” 不管他出价多少,温宁都只加一两,这让人无法看透她的底牌。 说她没银钱,她还敢加价。说她有银钱,每次还只加一两! 温宁已经把众人的好奇心彻底挑起来了。 月寻:“两千两!” 周围的红主都兴奋起来,这是天价啊! 这个人什么来路? 就连见多识广的任老板也是双眼放光,又紧张又兴奋。 温宁:“……” 任老板等了好一会,也不见这愣头青叫价,于是问道:“时小姐,可要加价?如果不加,那燕池奴就是月公子的了。” 燕池奴看着温宁,却在撞上她的目光那一刻,不安的垂下了头,像只受伤的小鹿,畏缩在那。 温宁掏出一锭银元宝在手里丢来丢去,慵懒无聊的看着眼前这些公子哥们。 平日里他们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今天就借此机会让他们拿钱消灾,为苦命的人做点善事!“就我二人在这叫价,你们光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吗?” 那些公子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绪,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只有荣世子在细细的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 少顷,他起身,“确实少了点乐趣,不如我们也跟着添点彩头,如何?” “这个主意尚可!” “成,容世子,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请你先来吧!” 月寻略有些凉薄的双唇微张,“原来这才是她的底牌。” 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彩头走去荣世子那边,温宁这边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俨然形成两个阵营。 隔壁好心公子犹豫不决,“押谁好呢?下月公子稳赢,可是会不会有点欺负一个姑娘?” 温宁看差不多了,“把银元宝放在自己面前,一千两!我!” 好心公子把心一横,敢押自己一千两,证明实力超群,跟就对了!“我跟时小姐,一百两!” 温宁笑意渐浓,继续叫价,“二千零一两!” 月寻摩挲着血玉扳指,银色的面具清冷如月,配上这对凌厉而冷峻的目光,越发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巴巴的等着他叫价,可是半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叫价。 这是要放弃了吗? 第四十二章 与你何干 他若是放弃了,那他们下的彩头就彻底赔进去了。 尤其那个下了一千,五百的公子们,脸色刷一下白到底。 任老板一脸期待的望着月寻,也不敢催促。 温宁倒是神色自若,“月公子承让了。” “你怎知我不会继续提价?”月寻惊疑的看着她。 温宁眨动着灵动的星眸,小声道:“月公子既然想隐于幕后,必然不会让自己锋芒过盛,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 两千两买一奴,豢养猛兽,身份神秘,身法卓然,这些足以让所有人都对他产生了好奇。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这个程度刚刚好。 温宁正是看透这一点,才敢搏上一搏。 不然的话,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命送这,是有多傻? 但是豪言壮语还是可以说一说的。 月寻被她说中心思,浑身泛着寒意,“还真是不该让你留在这世上。” 温宁略一思量,“那日公子狼口之下救了我,我便知公子并非是残暴不仁之人,我也无意与公子相争,只因他是燕池人。” “与你何干?”月寻双目半眯,射出一道可以杀人的视线。 “燕池国破,百姓家亡,确实与我无关,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与他们也无关。他们不该作贱为奴,一生悲苦。我也曾受过不公的待遇,遭人陷害。今日遇到,就当是为了曾经的我,也断不能袖手旁观。” 温宁眸光切切,流露着真情实意。 月寻转身,衣角轻摆,“五年。” 随后大步离去。 温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柔意轻泛,有些人看着凶,其实心里还是存着良善。 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外表让人如沐春风,其实心里阴暗阴险得很! 结局已定,她收起结算后的银票,懒得去管那些失望的目光,怨愤的眼神,带上她的两个小奴,欢欢喜喜的回府了。 折腾一回,已是午夜。 玉竹一直在等她,见她还带回来两个脏兮兮的男子,差点惊掉下巴,“二小姐,他们是难民吗?” 温宁摇头轻叹,“要是难民就好了。他们是苦命的奴,你先去找两件干净的衣服来,然后叫人弄些热水,给他俩好好拾掇拾掇。” 玉竹连忙照做。 温宁实在是累得紧,就先睡下了。 玉竹把他二人收拾干净,发现二小姐睡了,就领去下人房先将他们安置下来。 次日清晨,温宜早早的起身梳洗,今日是温宁回府认亲的大事,她这个当阿姐的比温宁都激动。 温宁坐在妆镜前,轻描黛眉,点绛唇脂,玉梳划过青丝,带起的发梢轻扬,泛着自然的光泽。 玉竹侍候她换了新衣,瞧着镜中的女子,不禁感叹道:“二小姐仙人之姿,琼花之貌,奴婢瞧了都忍不住心动呢。” 温宁嫣然一笑,拿起妆台上一支嵌着指甲般大的珍珠金钗轻轻的插进玉竹的髻间,“玉竹,照顾好阿姐,也照顾好自己。” 玉竹眼中瞬间红了,“二小姐,您可不可以常回来看看家主,看看我们?” 温宁挽着她的手,“会的。我还会给你们几个丫头带好多好吃的,王府的点心还是不错的。” 玉竹破涕为笑。 温宁收拾妥当,就让玉竹把那两个奴带进来。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个方脸阔眉,鼻梁高挺,唇形端正,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黝黑,配上这件象牙白色的长袍,增添了几分活力之气。 另一个眉目清秀,嘴角微翘,身子瘦小,虽说衣服偏大,不仅没压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反倒衬托出一股英气勃勃。 “你们可有名字?”温宁问。 他们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既然跟了我,入了时家,自然就是时家人。你们以后就叫时枫,时杰吧。我会找人教导你们读书认字,你们的任务就是忘掉过去,学会明理,守好家主。” 时枫和时杰抬起头,诧异的望着她,他们以为做奴隶的就是干重活,替主子打打杀杀,供人取乐,还会时不时的挨一顿毒打。 即便换上了新衣,但下一刻也会被皮鞭抽打成布条。 他们曾被人牙子发卖的那一家,就是这个样子。时枫和时杰都是偷跑出来的,当然他们是幸运的,逃跑失败的都被恶狗活活咬死了。 这就是奴的命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跟了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主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事降到他们头上,读书写字,这是多大的恩赐! 原本他们还想着逃出去,可昨晚,洗了澡之后,玉竹姑娘就让厨房给他们做了热汤面,里面还有好几块肉,他们一口气吃了好几大碗。 这是他们第一次吃饱肚子,还有肉! 时家的下人们也没有嫌弃他们是奴,热情的给他们找被子褥子,还会主动介绍自己叫什么,哪的人。 聊着闹着,竟错过了逃跑的时辰。 如今,他们有点不想离开这里了。 温宁不晓得他们这么多心思,带他们去花厅见家主。 温宜已经习惯了温宁时不时带给她的“惊喜”,可是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子,还是好奇的问一句,“阿宁,他们都会什么啊?” 温宁被问愣住了,转眸看向他们。 时枫不爱说话,对人还是心存抗拒。 时杰想说话,但是嗓子伤到了,偷偷的看了温宜一眼,又把头垂下了。 “慢慢来吧。”温宜安慰着自己。 温宁笑起来,露出一排莹白的贝齿,“他俩本事大着呢,时枫会拳脚,一人能打四个。时杰力大如牛,胆大如熊,曾杀死一只饿狼。” “啊?”温宜顿时花容失色,“这本事确实不小。” 温宁抿嘴笑着,“阿姐,以后府里有什么事,就让时杰来王府给我送个信。” 温宜点点头。温宁当了郡主,确实不方便随意外出走动,虽说太妃和善,允她回来小住,但若真有个急事,没个传信的人着实不行。 温宜让玉竹带他们下去,先请李大夫给检查一下,满身的伤还是要及时治疗,落了病根是要伴随一生的。 时枫抬头看了一眼温宜,再垂下头时,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阿生的弟弟阿根回来了,将一封信交给了温宁。 看完信,温宁吩咐阿根,“去里衙大牢里传个话,将楚大人的妹妹被关在里衙的事情放出去,随意编排,越丰富越精彩。再找个可靠的人给楚映雪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她要嫁人了!” 第四十三章 热闹 正说着话,门房的家仆喜冲冲的跑进来,“来了!家主,王府的车驾到了!” 温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即便她的发丝挽得一丝不苟,但还是要伸手顺一顺,这才紧着脚步,去府门前相迎。 温宁也是要一同出去迎一迎的,远远的瞧着这露面的丫鬟家仆都是平日里做事稳重的,有一些跳脱不知轻重的,都被安排去后面做事了。 府内虽说不曾锦绦高挂,珠帘绣幕,但是院落四处一尘不染,鲜花铺排错落有致,也是异彩纷呈。 想来阿姐没少花心思。 温宁乖巧的跟在温宜身侧,站在府门前。 只见四排着甲亲卫前后开道,少说百余人。中间是值事的嬷嬷、丫鬟和众仆,金钟提壶,手持珠翠,护拥着一辆印刻着“荣国”字样,极其气派的金镶顶马车。 周围百姓纷纷退去百米开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温宜和温宁自是不例外。 太妃由陈嬷嬷扶着下了马车,缓步走上时府门前的石阶,语气和缓却不失半点威严,“起身吧。” 温宁起身后才看见王妃,也就是她的继母战玉容。 看她浮在脸上的假笑便知她是瞧不上时家这样的门户,只是不得不来而已。 太妃目光含笑,打量着温宜,见她眉眼温顺端庄,举止持重有度,的确是个得体的女子。 这才将目光落到温宁身上,眉开眼笑的伸手,让她过来,“祖母来晚了,幸而有时家家主护佑你平安顺遂。” 太妃这话自是说给旁人听的,算是当众公示时家的功绩,也算是全了一个商户人家的荣耀。 士农工商,商为贱。 能得到太妃的认可,日后时家在京都城也是贵商了。 温宁浅浅一笑,由着太妃握着自己的手,糯糯的唤了一声“祖母。” 太妃满意的点点头。 温宜引着众人向花廊走去,路过石园,有花匠在打理园子,见到太妃和王妃,不卑不亢的行了标准的跪拜礼。 太妃特意多看了几眼,虽不曾说什么,但是温宜蕙质兰心,将时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也不比王府的勤策园差,内心还是很感到意外的。 战王妃出生氏族大家,从小耳濡目染,及笄之后又有嬷嬷教习,做一府主母自然是游刃有余。 但是时温宜不同,商户之家懂什么大家礼仪,又自幼丧父,是个孤女,能凭一己之力撑起时家这么大的家业,实属不易。 但还能把园子打理得这般自然雅致,下人们教养得也是进退守礼,当属是个奇女子。 太妃是来接温宁的,所以在时府里小坐了一会,便带人离开了。 玉竹看着马车走出很远很远,这才敢长吁口气。 温宜望着天空中飞起的鸟,眸中渐渐蕴起一抹惆怅,“玉竹。”她唤道。 “奴婢在。” “吩咐下去,府上设宴三日,这是阿宁为我们争取来的荣耀,不能白白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太妃和王妃亲自来府上接温宁的事不胫而走。接下来的三天里,各行商户都快把时家的门槛踏破了,礼品几乎堆满了整个库房。 就连平日里眼睛都要长在头顶上的官家夫人们,也是借此机会想攀上几分交情。 温宜忙着应酬,一面又忙着谈生意促合作。 眼看洛安街上那几家即将陷入关闭的境地的铺面,现在却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热闹的不止时家,青石街的汲古草堂更是“热闹”非凡! 那夜,温宁叫了几个靠谱机灵的家仆出去后,他们就去各处茶摊小商贩那散播消息,为草堂招揽了十几位“客人”。 楚慕白正和何若兰戚戚我我,就听见院外有人在大声吆喝,“怎么今日不营业了吗?我们都要想死若兰姑娘了!” “是啊!老子今日好容易把钱攒够了,就是为了我的香兰妹妹!” 王妈妈顾忌楚慕白在草堂,不能让他知晓自己的假身份,便早早的关了门,连门前的红灯笼都灭掉了。 可谁曾想,平日里都没生意上门,今夜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 正想着怎么劝他们回去,哪怕白日里来,她让些优惠也成。 可这些人就是围着门口不肯走,还一个劲的朝院里喊着姑娘的名字。 可把王妈妈急坏了。 楚慕白翻身下床,抓起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黑着脸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何若兰死死的抓着被角,唇角一撇,如泣如诉的哭起来,“阿郎,都是我不好,我那同乡的妹子香兰被人给骗了,那男人不仅打骂她还骗了她的身子,香兰知道后要跟他一刀两断,那男人不肯,就找了一帮人来毁她名节。” 何若兰见他不肯信自己,就缠上他的手臂,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阿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天一亮,我就把香兰和她们几个送走。” 楚慕白不悦的嗯了一声,看着何若兰肤白胜雪,两朵花呼之欲出,又来了兴趣。 可这还没开始呢,外面又喊了起来。 楚慕白彻底没了这方面的心思,披好衣服出去了。 “吵嚷什么?”楚慕白呵斥道。 为首的那个叫木丰,他喜欢香兰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香兰嫌弃他穷。今天有幸捡到了一块碎银,就迫不及待来看看她,可却遇到王妈妈拦在门外,说姑娘们有恩客,这他哪能受得了。 木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的锦衣华服,知晓不是他们这类的布衣平民,语气不敢像刚才那么嚣张,“你又是谁?我找香兰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楚慕白耐着性子,“香兰不喜欢你,你再纠缠不休我就报官了。” 木丰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报官?不喜欢?你没病吧!她一个烟花女子要的是银子,有银子谁都可以,什么叫纠缠不休啊!” “是啊!一个烟花女子在这玩什么深情?我们不用她们喜欢!”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 楚慕白脑袋里都要炸开了花,怔怔的望向何若兰的母亲,见她心虚的躲着自己的目光,强压着内心的愤怒,问道:“你知道香兰是烟花女子?” “她当然知道!她就是这小青馆里的妈妈。”木丰不屑的表情深深的刺进楚慕白的眼中。 第四十四章 都花光了 楚慕白若是再看不透,他就不是个男人了。 “滚!都给我滚!再敢上这里来撒野,我就报官都把你们抓起来!”抄起一旁的扫帚,朝那些人身上招呼过去。 木丰被打出去,不甘心的骂咧着,“有钱了不起啊!四个姑娘你一个人都占了,也不怕累虚脱!” 楚慕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愤怒的情绪笼罩着他整个人,就连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火气。 王婆子搅着衣角,看着客人都被他吓跑了,心里面疼的直喊“我的银子……” “王妈妈?”楚慕白突然侧头瞪着她,阴阳怪气的。 王婆子一看楚慕白那双因愤怒而涨的猩红的眼睛,那表情就像要杀了她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楚大人,我糊涂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实在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 “我少给你们银子花了吗?”楚慕白脖颈上青筋暴起。 “可最近不是没再给吗?”王婆子小声嘟囔着。 “二十两!我前几日刚给你们拿来二十两,这么快就花光了?那可是二十两!” 楚慕白越想越气。 王婆子栽培“假女儿”,所求甚大,自然投入的也多,二十两,根本就不够,否则她也不会把草堂开成了小青馆。 他现在没心情审她,冷酷的说了两个字,“掌脸!”然后朝何若兰的屋子走去。 王婆子不想打自己的脸,可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她是民,他是官,这里还是他的房子。 余光看见她那不拿事的软弱无能的男人,正躲在柴房门后看着她,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帮自己求求情。 可她男人只当没看见,转身进了柴房,还关上了柴房门。 王婆子气到脸都成了猪肝色,只好,“啪!”“啪!”的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着自己的脸。 “嘭!” 楚慕白一脚踹开房门。 何若兰蜷缩在床角,恐惧不安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阿郎?”她试探着唤着他。 以往这吴侬软语之音,最是能撩动他的心,这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就是一句娇滴滴的“阿郎”,弄到手的。 可此时落在楚慕白耳中,尤为刺耳。 “你也同她们一样?”楚慕白由于太过伤心激动,声音都在颤抖。 何若兰当即羞愤的冲下床去,抓起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阿郎真的要如此羞辱若兰吗?” 楚慕白被惊住了,但还是问她,“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何若兰梨花带雨的嘤嘤哭起来,“若兰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但是我和香兰真的是不一样的,阿郎,我真的只有你。” 她放下剪刀,走过来,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间,“阿郎,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一月有余,你要相信我。” 楚慕白神色动容,他大婚三年,时温宜都没说怀孕,他和若兰在一起不到半年,她就有了身孕,他心里是高兴的,摸着没有任何变化的肚子,又感觉掌下都变得神奇起来。 何若兰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脸上渐渐化去的愤怒,扑进他怀中,“阿郎,若兰真的从未背叛过你,王妈妈知我对你的心,也从未强迫过我,香兰她们却也是我的同乡,只是世道艰难,她们才自愿以此为生。阿郎若不喜,我尽快打发她们离开就是了。” 楚慕白依旧有些心烦意乱,一个人走出房间,想去后院看看他母亲。 楚氏服下丹片倒是醒了,可是还下不了床,时不时的吐着黑血。看见楚慕白,急慌慌的喊着,“儿啊,这里是个什么腌臜地方,白天夜里出拉弹唱的叫人好不安生!你妹妹还被关在牢里,时温宁那个小贱人给我喂了毒药,还诅咒说我等不到你妹妹出嫁了。” 楚慕白知道温宁去过牢里,也知道映雪脸上的伤都是温宁打的,可是如今的时温宁今非昔比,她不再是好拿捏的商户二小姐,而是姓墨,王府的郡主。 “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我秋后升了职,手中实权在握,即便她是郡主,我也有了抗衡之力。” “傻儿子,时温宁我们动不了,不是还有她姐姐吗?”楚氏眼里散发着精明的光芒,“不必等到秋后,温宜心软,还最看重时老爷的脸面,我们再多说一些好话,求得她的原谅,起码让我们先搬回园子里住,剩下的,再徐徐图之。” 楚慕白有点烦闷,这好好的院子被王婆子弄的乌烟瘴气,确实也住不下去了。“好,天一亮,我们就去时府。” 可这一夜过的竟是如此漫长。天还没放亮,楚慕白就去借来一驾人力推车,把楚氏抬到车子上。 何若兰以为他这是要同自己一刀两断,拦在前面,不让他们离开。 “若兰你让开,我和母亲去趟时府。”楚慕白冷冷的说道。 “去时府好呀。”何若兰本就不愿意他和离的,有时府这座大金山,她嫁给楚慕白做妾才有福可享啊。 藏在树上的阿生一听,赶忙学了一声鸟叫,没一盏茶的功夫,草堂里就起了火。 等火扑灭,太妃的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宝贤王怒拍茶案,“你说什么?” “父王不信,自可去问荣世子,昨夜他也在。”墨定勋咬下一口油梨,吧嗒吧嗒的嚼着。 “孽女!竟然半夜三更,独自一人去那种下贱场所,和一群男人争抢罪奴。还有你!你跑去人市做什么?家里这么多奴仆还不够伺候你的?我宝贤王府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墨定勋不服气,“父王训我做什么?哪家公子没去过人市,礼部侍郎的二公子,大理寺卿的大公子,他们也都在啊!” “他们都在?那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时温宁去了那种地方!父王,要我说啊,您就不该听祖母的,把她接回来。一个商户养出来的性子就是野,哪里知道礼数教养,您看她把杜嬷嬷那张脸打的都肿那么高!她这般蛮横粗鄙,若被人说是宝贤王府的女儿,岂不是连带着把我的名声也给害了。”来恩撅着嘴,满脸不情愿。 宝贤王黑着脸,“是不该让你祖母去把她接回来。” 玉帘挑起,太妃先一步踏进了厅,她手里还握着温宁的手。 第四十五章 回府认亲 温宁低垂着头,就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墨定勋和来恩看了温宁一眼,眼里除了厌恶再无其他,只给太妃和王妃行了一个问安礼。 太妃走进内堂,端坐上首,宝贤王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王妃和她两个孩子依次落座,唯有温宁立于堂中间。 他们说的话,太妃听得清清楚楚。定勋和来恩不知分寸,也就罢了。宝贤王说出这种话,实属不该。 她脸色有些难看。 可墨定勋以为太妃是听说时温宁行为不检点,辱没皇亲门楣才生的气。太妃接下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似掀了个。 “墨温宁是我荣国王太妃的孙女,宝贤王墨靖远的嫡长女,也是这王府的贵女,接回来那是天经地义的。” 宝贤王微微将头侧去一旁。 他对先王妃没什么感情,又已故那么多年。如今突然说先妻的孩子尚在人世,他这心里其实是抗拒的。 但是偌大一个王府,多一个女儿也不是养不起,认就认了。 偏偏这个女儿被养在商户之家,性子还这般尖锐跋扈,这他咬咬牙也都能忍,让教习嬷嬷好好教教也就是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她跑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被人认出,丢尽王府的颜面。 宝贤王向来看重王府的荣耀,听说此事,怎能不气。 时温宁,不,墨温宁这次闹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果昨夜他知晓此事,今晨,他就是跪在祖宗祠堂,也断不会让太妃去把人接回来。 如今,墨温宁就站在他眼前,也不能叫人把她再送走。 就像一根鱼刺似的,卡在嗓子里,让人烦躁,让人火大。 战王妃出自大家世族,就是心中有气有怨也不能当众忤逆太妃,线索是她战家提供的,为的就是掩盖当年先王妃死因真相。 不管这个温宁是个什么货色,只要太妃认下她,那件陈年往事就可以往后拖一拖,甚至石沉大海。 可就是苦了来恩,马上就要议亲了,摊上这么个姐姐,真是糟心。 墨定勋把半个油梨往茶案上一撂,“祖母您都没看见她昨夜那威风的样子,为买一个罪奴大杀四方。她明知道今天回王府,昨夜还出去抛头露面,让全家人都跟着她丢脸,这个妹妹,我墨定勋不认!” 记忆里,墨定勋对待楚映雪也是百般刁难,后来他在外面伤了人被讹了钱,不敢管宝贤王和王妃要,就去来恩那求助,还碰了一鼻子灰。 楚映雪知道后跑回时府软磨硬泡,弄来了银子帮他平了事,这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一点。 但是对外,墨定勋从未承认过这个妹妹,甚至楚映雪被九卿子弟调戏的时候,他也只是冷眼旁观,还说:“能进九卿之家,也是仗着王府给你的贵女身份,你还瞎清高什么?” 至此,楚映雪嫁了太仆之庶二子,出嫁那日亦是妾室诞下麒麟之时,那日婚礼也是出奇的热闹。 她堂堂正妻,为了不善妒的名声硬是要穿着喜袍去给妾接生。 温宁不是楚映雪! 她不会顺着一个没有眼界的纨绔子弟,任由他作贱自己。 “你是谁?为何要让你认下我?”温宁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墨定勋像吃了满嘴的土,嫌恶的瞪着她,“爷是这王府名副其实的公子!” 你是爷? 那你老子是什么? 温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静静的扫了一眼宝贤王,他那脸色已经跟锅底灰似的。 “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宝贤王怒斥道。 墨定勋缩了缩脖子,将目光斜去一旁。 他这副倨傲,不服管教的样子更是惹恼了宝贤王。 王妃正襟危坐,今天这场面,她身份尴尬,只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在宝贤王没有迁怒于她。 温宁淡淡的“哦”了一声,“我不记得见过你,不知这位公子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墨定勋都要被气疯了,“时温宁你装什么?就昨夜,洛安街任老板的人市,你带着一顶破帷帽,最后让人劈成两半。还用我说下去吗?” “那既然你也在,认为我出现在那个场合极不合适,为了王府声誉,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却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 墨定勋被质问的咋舌。 温宁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继续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辱没了王府门楣,可你作为王府唯一的公子不知上进,无所作为。未来又将如何承袭?” “时温宁,你居然敢教训我?”墨定勋上去就要甩她两个耳光。 “放肆!”太妃震怒。 墨定勋回头怔怔的望着太妃,“祖母,您没听见这小贱人刚才说的吗?她在训斥我!她一个商户养大的贱胚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们王府叫嚣!” “她是我亲自接回来的孙女!你是要质疑我的决定吗?”太妃拍打着茶案,气得脸色涨红。“说话如此刻薄,你看你还有半点皇室子弟的气度吗?” 她鲜少发脾气,对两个晚辈更是慈爱宽容,可今天着实是被气得不轻。 数落温宁没有教养,不知礼。瞧瞧,他又好到哪去! 在太妃看来,他还不如温宁这丫头呢,至少她知恩图报,人不凉薄。 宝贤王愣住了。 他知晓温宁这张嘴得理不饶人,但没想到她竟能一语道破王府面临的危机。 王府日渐式微,陛下迟迟也不肯给定勋封个世子,这日后如何承袭亲王的爵位。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墨定勋没有长进,没有功勋,就算是太妃拉下脸去见陛下,那些言官也会跳出来给搅和黄的。 论眼界,温宁竟比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强。 战王妃也是一怔。 一个商户长大的孩子,竟然能看得这般通透,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引导,她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若说错,你们做父母的都有错,明明知道她就是我们王府的孩子,为什么不早一点把她接回家来,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你们可有问过她一句,为她出过一次头?” 太妃目光瞥了一眼身侧的宝贤王,这后半段的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早就让他去把孩子接回来,他一拖再拖,这还遭了绑架,和前姐夫,绑匪待了一夜,成何体统? 难道这都是墨温宁一个人的错吗? 第四十六章 立威 宝贤王低垂着头,心中恼火,但是太妃说的也不无道理,他这个父亲确实有责任。 “母妃教训的是,这件事儿媳也有责任,考虑不周,让温宁丫头受委屈了。”王妃不能让事情愈演愈烈。借势认个错,换一个识大体的名声,也好让这件事尽快掀过去。 太妃脸色略有些好转,“你作为母亲当然有错!好好管教你这个儿子,来恩也快要议亲了,别到时候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王妃一愣,脸颊一阵发烫。 温宁没出现之前,两个孩子就一直这样,也不见太妃这么不满。 现在可倒好,都成了她勋哥的错? 墨定勋不服,“既然我在你眼里这般不堪,那这王府的爵位就让这个下贱货来当啊!” 王妃心中大惊。 她没想到她的儿子竟是这般小家子气,只知道一味的发脾气,一点隐忍都没有,甚至顶撞祖母,这是发了什么邪风。 她正要训斥他不要满嘴胡话,宝贤王抓起茶盏狠狠地摔碎在地。 来恩被惊得一哆嗦。 若是往日,宝贤王早就心疼的不得了,可今日,他似没看到一般,冲着白管家吼道:“把藤鞭拿来,此等逆子,我今天定要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王妃心疼的望着太妃,却只看到一个凌厉的眼神。 只好只身拦在管家面前,“王爷,就算是要罚也不必要动用藤鞭啊!” 此时门外站着全府的家仆丫鬟,都等着拜见这位贵女,现在却出了这等事,没拜见自然也没散去。 这要是让下人们瞧着勋哥挨了重罚,传出去,勋哥日后还如何掌家,岂不丢了这男儿的颜面。 “慈母多败儿!”宝贤王已经气急攻心,将王妃扒拉一边,抓过藤鞭就往墨定勋背上狠狠地抽去。 他是真生了气,那一鞭下去,顿时外袍裂开。 墨定勋被打的趔趄一下,险些趴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宝贤王,“父王,你居然为了一个贱种打我?” 王妃冲上来紧紧的抓着宝贤王的手,“王爷,勋哥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下这么重的手,是要打死他吗?” 宝贤王甩开王妃的手,指着墨定勋的脸,“死都不知悔改的蠢货!”随后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子。 墨定勋单膝跪地,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青筋崩起,却仍不肯服个软,认个错。 温宁心中骛的一紧。 墨定勋与她无仇,不过就是嫌弃她的出身低微而已。她也不想一回到家里乌烟瘴气的,一家不得安宁。 可这墨定勋是个废物,没长脑子! 宝贤王生气,不单是因为墨定勋顶撞太妃,还因为他身为男儿,心中却一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张口下贱货,闭口小贱人的。 一点勋贵子弟的礼仪教养都没有! 太妃没有阻止宝贤王教训他,是忧心这往后的王府兴衰,更恼他太不成器! 温宁看破,不说破。也是全了长辈的脸面。 只可惜,这蠢货并不理解他们的一番苦心。 墨定勋恨恨的瞪着温宁,后背火辣辣的痛,嘴上不敢胡乱说话,但是滔滔恨意,已经冲垮掉所有的理智。 他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笔账,他要让她明白,得罪他的下场就是死! 来恩已经被吓到花容失色,这还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宝贤王发这么大的脾气。 紧张的揪着帕子怔怔的望着怒不可揭的宝贤王。 她万没想到,时温宁回府第一天,就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墨定勋挨了打,母妃挨了训。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太妃看着怨恨无脑的墨定勋,凉薄单纯的墨来恩,再看看冷静慧黠的墨温宁,心中萌生出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想法。 太妃摆了手,等宝贤王将藤鞭丢给了白管家。 这才吩咐道:“墨温宁是王府嫡女,身份尊贵,以后谁要是敢对她不敬,哀家定不轻饶!” 太妃神色肃冷威严,她的话在王府,没人敢不听。 陈嬷嬷福了身,“是!”随后走去外室,厉声训了话,一排排下人整齐的跪在地上,声波如浪,“谨遵太妃旨意。”“奴婢(才)问温宁主子安!” 亲王的子弟只有将名字上了族谱,才算是认祖归宗。至于郡主的身份,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的,那是陛下的圣旨另赏的。 来恩出生红霞满天,啸元帝欣喜,就下了圣旨。 墨定勋没这么好命,到现在也没熬出个世子的头衔,府内府外也只能称他为公子。 王府找到先王妃的孤女,要入族谱,认祖归宗,必然要先通过陛下,啸元帝念其女身世可怜,赐了郡主的名分,只是这圣旨还没下来。 来恩听着这问安声,看着温宁。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人行为放浪,深夜不归,抢买罪奴,训斥王府嫡长子,这么多恶行,祖母为何还要认下她? 太妃不知晓,也不关心小辈心中的弯弯绕绕。 她面向温宁,语气和顺许多,“福依阁已经收拾妥当,温宁,以后你就住那吧,都在宝颐园离祖母也近,方便我们祖孙二人说说话。” 温宁微微骇首,温婉一笑。 太妃又道:“陈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做事细致周到,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吧,再挑几个机灵的丫鬟过去,你尽管使唤她们。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和你母亲讲,这里是你的家,不必拘着自己。” 温宁神色微动,陈嬷嬷可不是一般的老仆,她是这王府之中的掌事大嬷嬷,跟随太妃几十年的忠仆,现在拨给了自己,温宁不会单纯的认为这是太妃喜欢自己。 这里面必有深意。 温宁福身行了礼:“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温宁多谢祖母。” 倒是一旁的宝贤王有些坐不住了,福依阁也就算了,可这陈嬷嬷跟了温宁,这荣宠是不是太过了? 他朝王妃看了一眼。 战玉容素来以夫为天,宝贤王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她来说,她来做。“母妃,陈嬷嬷照顾您多年,这一时换掉,您怎么能适应呢?儿媳身边有三个嬷嬷,温宁也可自行挑选,或者儿媳把赵嬷嬷拨去福依阁。” 赵嬷嬷是王妃身边的大嬷嬷,比杜嬷嬷高一级,比陈嬷嬷矮一级,来恩和墨定勋身边也有一位这样的嬷嬷。 所以,赵嬷嬷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妃显然不愿,“就按哀家说的办吧!” 王妃脸面有点挂不住了。 这些事本应该由她这个当家主母来安排,太妃多年不管事,如今为了温宁,凡事都亲力亲为,又是赐福依阁,又是安排掌事大嬷嬷的。 不就是想帮墨温宁在王府立威吗? 第四十七章 往死里宠 认亲宴设在晚上。 温宁扶着太妃回了宝颐园,其他的下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剩下她祖孙二人。 温宁起身行了一个跪谢礼,“阿宁多谢祖母相护。” 太妃喝了一口茶,轻放下之后,才让她起来说话。 “你也不必紧着谢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坐。 “这里是王府,不比普通的百姓之家,你认的亲是皇亲国戚,看似风华无两,但也是危机重重。稍不留神,也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温宁仔细听着。 “陈嬷嬷跟着我,从高门深宅到皇室后宫,我们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血雨腥风,陈嬷嬷是个稳重值得信任的人,有她在你身边护着你,祖母放心。” 温宁再次起身跪谢,“祖母,阿宁明白了,阿宁行事定会多思多量,聆听陈嬷嬷的教诲,不敢任性,置王府安危于不顾。” 太妃欣慰的点点头,起身将她扶起,“你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能明白祖母的一番苦心。” 转身从案子上拿来一本画册,递给她,“这是我让陈嬷嬷提早准备的,里面记载着皇室成员,也是夜里定亲宴上,你可能会见到的人。你提前了解一下,免得宴上受人刁难。” “太妃,王爷和王妃来看您了。”陈嬷嬷躬身问道。 太妃眼色稍冷。 温宁立即起身,“祖母,那温宁先回福依阁了。” 太妃慈爱的笑着,“去吧。” 温宁走到门廊下,看见王爷王妃,福身见礼,“父王,母妃。” 宝贤王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王妃一脸傲慢,就当没看见。 陈嬷嬷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 太妃身边的大丫鬟毓紫上了茶,便退去门外守着。 宝贤王清了一下嗓子,“母妃,您是不是太抬举那丫头了?” 太妃脸色肃冷,“我抬举的不是她,是我们宝贤王府!” “母妃,为何这么说啊?”战玉容不解的问道。 太妃看着战玉容,眼底是对她的不满,“亏你是氏族大家出身的嫡长女,竟还没有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 也难怪她会把两个孩子教养得不知分寸,没眼界。 王妃被训得一头雾水,垂下眉眼,心里更加不是个滋味。 太妃干脆把话点破,也让他们明白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免得纵容儿女们犯错,最后害了大家还不自知。 “先帝驾崩后,啸元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铲除异己,我们宝贤王府虽然没有被发去亲王属地,但也缴了实权。如今勋哥也快二十岁了,官家都没给个世子之位,无世子不承爵,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满门荣耀,儿女前程,还有战氏一族的未来都走向衰败吗?” “可这跟那丫头有何关系?”王妃蹙着眉头,明明说的是温宁,扯出她的勋哥做什么。 太妃无奈的摇摇头,真是蠢!“你自己都不抬举自己人,还指望别人抬举你宝贤王府吗?” 宝贤王顺着太妃的思路细细一想,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温宁这臭脾气太不受教,您就是让陈嬷嬷教养她,恐怕也会辜负您这一番苦心。” 太妃不以为意,“我瞧着她并不是个蛮横不讲理之人,她虽做了一些德行有亏的事,但这正能看得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且够聪明,有胆魄。” “就算如此,可长子还没有请旨世子之位,就先给她请旨郡主,这不合规矩。” “我们要想重获实权,就必须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规矩能保护得了一府满门吗?”太妃目光里透着凌厉的光芒。 大张旗鼓迎接先王妃的孤女回府,请旨郡主之尊,在府上给足她荣耀和脸面,这么做就是为了堵住言官的口诛笔伐,减轻先王妃母族对宝贤王的打压,让别有用心之人无法再拿先王妃之死刁难他们。 “可就是抬举温宁,培养她成为一品贵女,顶多就是嫁给拥有实权的人家,这也不足以让王府门楣重振,手握实权啊?”宝贤王眉头结成了疙瘩。 “我把陈嬷嬷派去她身边,亲自调教。可不单单只是想通过姻亲关系。我们宝贤王府若想得到官家的信任和重用,还得自立自强,靠姻亲换来的风光终究是短暂的。”太妃余光瞥了一眼战玉容,见她还撂着脸子,不禁想起了先王妃。她若不惨死,怎会轮得到战玉容做上这正妻之位。 “勋哥不争气,是指望不上他了。”太妃叹着气,靖远子嗣单薄,都跟这战玉容有关系。 宝贤王双眼忽然睁大,“所以您是想把温宁打造成一面坚实的盾牌,替王府遮挡住风雨?!温宁若是懂事听话的,便可与王府共享荣耀,如若不然,便可以舍弃她,以换取王府一门的平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战玉容喃喃自语,心中却已是被震惊成了八块。 老太妃真是老谋深算啊…… 幸亏,她的来恩不是墨温宁。 太妃看向战玉容,“你们要做的就是宠,给哀家往死里宠她!” 战玉容一愣,回过神来,“可她到底不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亲情浅薄,会真心帮衬我们吗?” 太妃略一沉默,“她现在已经回了家,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信任也可以慢慢建立。你们多关心关心这孩子就是了,楚家人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宝贤王郑重的点点头。 太妃瞧着赵玉容,知晓她那些心思,不放心的又嘱咐一句,“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你是做母亲的,多费点心思。” 战玉容起身,恭谨的说道:“母妃说的是,儿媳谨记。” 宝贤王和战玉容离开宝颐园,走在回勤策园的游廊下。 看着家仆丫鬟按照太妃的意思,紧锣密鼓的布置今晚的认亲宴,宝贤王悠悠的说了一句,“王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战玉容还在因为太妃的申斥闷闷不乐,一路低着头,也没有个笑模样。 她是宝贤王少时便喜欢的女子,只因先帝赐婚,将眉氏赐给他做了正妃,战玉容为了他,宁愿做妾。 直到眉氏出了事,她这才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边。 在宝贤王心里,只有战玉容一个妻,他是不忍见她难过。 可这次,他要站在温宁这边了。 第四十八章 疗伤药 “玉容,把杜嬷嬷发卖了吧!” 这种欺骗主子的恶仆,为了陷害人竟然又给自己补上几巴掌,心思实在是太恶毒。 留着就是祸害。 战玉容鼻子有点酸,眼泪憋不住的想往下流,“王爷,臣妾已经降了她的月钱,罚她去做粗使活了。” 宝贤王看着她眼睫下垂着的泪,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冷冰冰的责问着,“母妃刚才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战玉容朱唇微张,杜嬷嬷是她嫁进王府时,从娘家带来的人,如果王府容不下她,把她发还回战家也就是了,至于要发卖这么严重吗? 平日里犯这种错的下人也不是没有,主子知道了也就是申饬几句。 严重的降月钱,打板子,还没有发卖出去的先例。 这下人发卖出去,就是奴! 若有儿女,都跟着世代为奴。 这样的惩罚太重了,所以王府里宁可把人打残,也从未将人发卖,毕竟祸不延亲子。 她看宝贤王这次态度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 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帕子,“臣妾不敢,这就去安排。” 另一边,暻华轩已经砸翻了天。 墨定勋还在不停地咒骂着。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商户出身的贱胚子,也敢在他面前撒野! 祖母和父王也是老糊涂了,不去教训那个小贱货,反倒打起他来了! 还要给她办认亲宴,他们就这么缺孙女,缺女儿吗? 墨温宁,呸! 她当这个姓氏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的吗? 墨定勋越想越气,拒绝上药,也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院子,就连他的通房丫鬟希芸都轰了出去。 来恩握着一个小药瓶,站在暻华轩门口,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心里埋怨他太沉不住气。 “滚!叫你们都滚!本少爷连你们都管不了是吗?”墨定勋面冲里面坐着,听见脚步声,抓起一只砚台就砸。 来恩吓得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惊呼出声:“是我!” 墨定勋定睛一看,是墨来恩。 眼睛瞬间眯起来。 她这个亲妹妹,也是好得很! 眼睁睁看着他被家法,无动于衷。 平日里宝贤王最疼她,刚才只要她肯为他求句情,他都不能被打的皮开肉绽。 哼!现在又拿着疗伤药过来,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墨定勋有在生她的气,但他们终究是一个母亲生的,有着骨血的缘故,关系再僵,也比同温宁的关系强。 他把砚台又丢回到书案上。语气冷漠疏离,“你来我院子里做什么?”重新穿上外衫,衣服碰触伤口,疼得他手里动作一顿。 来恩等他穿好衣服,这才转过身来。“你光在这发脾气有什么用?我们两个现在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人在祖母的心中分量重。” 墨定勋本身气就不顺,墨来恩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他像一只炸了毛的大公鸡,“你要是跑过来说风凉话的,可以滚了!” 来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明白父王为什么要打他了,就冲这张不讨喜的嘴,她都想上去抽两把。 但是正事重要,“我听父王和母妃说,祖母已经给她请旨郡主了,或许认亲宴上,这道圣旨就会送到府上。” “你说什么?请旨郡主?他们是眼瞎了吗?那样的货色也配拥有郡主的尊荣?” 他堂堂王府的嫡长子,还不曾请封世子,怎么就先轮到她了? “嘘!小声点。”来恩竖起一根手指,“你是嫌身上的伤少吗?” 墨定勋闭上了嘴,厌烦的把脚边的半只碎花瓶踢开,“不能这么便宜了她。” “我查看过名单,五皇爷也会来,他这个人最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我听母妃提起过,祖母一开始主张认下温宁的时候,他就不同意,嫌弃她的出身太过低贱,说皇室族谱里怎么能有商户出身的女子。如果我们能让时温宁当众出糗,五皇爷一定会斥责,最好再闹起来,这样圣旨就算是来了,也无法宣读。” 墨定勋点点头,只要能把时温宁赶出王府,就是再让他挨两鞭子都行。 看着来恩的递过来的药瓶,刚有点好转的心思又不对路了,“这不是给我的疗伤药啊?” 来恩惊诧了一下,随即笑了,“赶走时温宁,才是给哥哥最好的疗伤药。” 墨定勋看着他这个妹妹,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起伏。 在长辈眼中,她是个无可挑剔的祥瑞宝女,拥有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这个妹妹的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种特别的情感,既有天生的自信和聪慧,又有让人难以捉摸的狡黠。在长辈们沉醉于她这份机智与甜美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那些为了获得赞扬与满足背后需要付出的牺牲。 那些牺牲就包括墨定勋! 从小到大,只要是来恩看上的,不需要开口,只要一个眼神,父王和母妃就会想尽办法满足她。 而他作为兄长,捡她挑剩下的,还要替她承担错处。 其他勋贵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他们宝贤王府可好,来恩重于一切。 现在,又成了外来女高于一切! “哥哥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来恩的声音将他从一堆乱绪里唤了回来,墨定勋怔怔的接过那瓶药。 来恩确实很懂他的弱点,每次都能说出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就像这次。 她是郡主,温宁不管能否成为郡主,都不会动摇她的利益。可却能让他彻底成为京都城里勋贵子弟的笑话。 所以,坏事又是他来做! 战玉容处置完杜嬷嬷,心里惦念墨定勋的伤势,过来看看他。 却看见家仆丫鬟在院落外站着,又是一脸怒火,“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 下人们跪了一地,“回王妃,是公子不许我们院内伺候的……” 战玉容心中搅惊,不知道这儿子又闹哪一出,当下三步变两步走进去,就听见来恩同墨定勋的谈话。 “这东西靠谱吗?”墨定勋打开闻了闻,像水一样无色无味。 “什么东西?”战玉容走了进来。 墨定勋脸色一变,将药藏至身后,“来恩给我的疗伤药。” 战玉容看到他们脸色不对劲,还是先问问他上药了吗,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可他一脸抗拒,这副模样真是同他父王一模一样。 又叮嘱他们这几日都消停着点,闯出祸来她可兜不住。 一说这些,墨定勋就火大,但是看到来恩拼命的给他使眼色,只能先忍着。 反正,温宁这个人很快就会从王府里滚出去了! 第四十九章 认亲宴 日夕时分,王府内锦灯初上,与金色的夕阳余晖相映,光影交错,更加彰显出皇族的尊贵。 宴席设在紫藤所,在抄手游廊的另一端。 园中紫藤绦绦,白石福地,水晶宫灯垂落而下的光华,在白石的折射下如绽开的琉璃。屋后是翠山萦水,两面是玉栏清波,一阵清风徐来,淡淡的花香混着清水的冰凉之气,瞬时让人烦绪空空,心宁意静。 太妃着了一件刻丝银如意云纹缎裳,端庄又不失华贵。握着温宁的手,正和敦庆王妃笑着说着话。 敦庆王是当今啸元帝的皇叔,排行为五。宝贤王是啸元帝同父异母的皇弟,自然也要称敦庆王一声五皇叔。 先皇那一代宗亲单薄,如今只剩下敦庆王健在。他虽远离朝堂,但是威望还在,就连啸元帝也要敬三分让三分。 温宁在太妃的示意下,恭敬的向敦庆王妃福身见礼。 敦庆王妃仔细打量着她,低眉顺目,不张不扬,看着也没什么不妥。就是这命不好,被养在商户人家,快双十芳华还没许配人家。她的夫君一直介意她的出身,最是不同意她的名入这皇家族谱。眼下这场合,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太妃心里明白,并未挑理。 今日大家还能来宝贤王府,甭管揣着什么心思,总归是成全她这个太妃的面子。 墨定勋吊儿郎当的过来参宴,也不与人打招呼。瞅了一眼四周,顺起酒壶往酒盏里倒了一杯,见无人注意到他,又将一瓶药水倒进酒壶里。 这一幕,温宁见礼时,余光瞥个正着。 上一世,楚映雪在认亲宴上被这对兄妹陷害,闹出个行为不雅,品性不端的臭名。所以温宁防着他们使坏,一直再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入宴。 长辈们根据尊卑依次排序落座。 之后,小辈们再走去最后两排,按照嫡庶之别,嫡为尊,在首位。庶为贵,在次位。依次落座。 墨温宁是先王妃之女,理应坐在墨定勋和来恩的上首,可是墨定勋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了墨温宁的座位上。 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所有人都已落座,温宁站在墨定勋的身前,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战玉容心中噌的一下生出一股怒火。 这个畜生,真是不让她省心! 宴席前她特意去了一趟暻华轩,苦口婆心的说了一箩筐,合着那些话是白说了! 这孽畜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她又不好当众驳了他男儿的颜面,拼命的给这两个孩子使眼色,可就没有人往她这边瞧一眼。 这温宁也是,非要在一个座位上这般计较吗,就不能识大体,把这个位置容定勋坐去! 战玉容又气又恨,望了一眼太妃和宝贤王,虽说笑容尚在脸上,但是怒火全在眼中。 太妃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满室贵亲,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半开玩笑的说,“孩子们大了,冷不丁多出来一个大妹妹,还没适应呢。” 众人笑笑。 这么大的孩子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耍着小性子,这是不适应吗?这分明就是没教养,不懂礼数。 墨定勋这位公子在皇亲里也是有名的顽劣,无才无志,还一副臭脾气。如今宝贤王势力大不如前,宝贤王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这般不争气,难怪荣国王太妃费尽心力也要办这场认亲宴。 可惜了她这份苦心,晚辈竟是这般不懂事。 族亲没有说什么,眼底却是各种鄙夷和嗤笑。 陈嬷嬷走过来恭敬的给墨定勋行了礼,悄声说道:“公子,这个位置是温宁主子的,您的在这边。” 墨定勋直接将盏中酒一饮而尽,空盏重重的落在案几上,瞪着陈嬷嬷,“本公子是嫡长子,不坐这坐哪?贱仆!” 陈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公子教训的是。” 太妃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但是今天这场合,她必须守住了,不能自乱阵脚。 正琢磨怎么扭转局面…… 温宁浅笑,声音如林间清泉,却说着像刀子一样的话,“吾母乃昔日宝贤之光,悲然逝去。你母承宠之时,实因先王妃早逝之机缘,论尊卑之序,尔何能比吾嫡出之尊?” 战玉容当年是以贵妾之身入的王府,而已故的先王妃却是先皇赐婚,三媒六聘的发妻,无比尊荣。 墨温宁是先王妃之女,自然是嫡出。即便战玉容后来被抬了妻,那也只是“扶正”,叫“继室”,论尊荣,自然大不过先王妃。 若较起真来,她的儿女也称不得嫡子嫡女。 这件事一直让战玉容在宗妇面前抬不起头,好在宝贤王待她如初,怜爱有加,她也算是平了一些心中怨愤。 如今被墨温宁当众说出来,她无力反驳,却还要保持出一府主母的宽容和端庄来,真是气得她,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你一个贱出之女,再敢对我母妃出言不逊,小爷我撕烂你的嘴!” 墨定勋愤然起身,温宁借机往后一躲,顺势用脚将桌子勾翻,酒壶倾倒滚落在地,里面的酒汤也洒了出去。 两侧和身后的人看不清楚,都以为是墨定勋掀翻的桌子。 来恩看着地上的酒水,狠狠地瞪了温宁一眼。拽着墨定勋的衣袖,小声提醒着,“哥哥,哥哥别说了!” 墨定勋正是怒急上头,哪里听得去来恩的提醒,指着温宁的鼻子开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贱商养大的下贱胚子,也配成为我王府的郡主?呸!我告诉你,让你跪着舔干净地上的酒菜,都是给你脸了!” 宝贤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走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混账东西!滚去祠堂跪着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墨定勋捂着脸,瞪着宝贤王,一甩衣袖,愤然跑出去。 温宁眸光一斜,落在来恩那双充满愤怒,懊恼的眼睛上,突然一笑,声音柔婉,“辛苦来恩妹妹,帮姐姐把这张桌子搬过来。” 她说什么? 来恩怔愣着眉眼,抬起倔强不屈的脑袋瞪着她。 墨温宁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让她给她搬桌子?! 宝贤王也万没想到温宁会提出这个要求,但转念一想,妹妹帮姐姐搬个桌子也是正常的,谁叫那个不争气的蠢货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于是转身对来恩说道,“来恩啊,那你就帮姐姐搬一下桌椅吧。” 来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是父王心尖上的掌上明珠啊,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今天居然同意温宁这么无礼的要求,让她去给温宁搬桌椅,这陈嬷嬷不是在这站着吗?陈嬷嬷搬不行吗? 为什么要是她? 她可是郡主! 第五十章 一道送命题 来恩委屈到想哭,咬着嘴唇,眼泪直在眶里打转。 自从这个墨温宁出现,所有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就连最疼爱她的父王也帮着墨温宁欺负自己。 宝贤王叹了一口气,投来一个严厉,不容置喙的目光。 她缓缓起身,弯下腰,两只手抓住桌子两端,抬起的那一刻,眼泪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桌子上。 温宁巧笑嫣然,连忙接过来,轻轻放下,“多谢来恩妹妹。” 好一副姐妹情深,和睦有序的画面! 战玉容的手指恨不能抠碎这掌中的帕子,她被当众羞辱,她的儿被当众掌脸,她的女儿还要去给那个孽种搬桌椅!!! 还真当自己是这王府的郡主,不过就是一个替死鬼而已! 她死死的咬着牙根,像吞下自己的血一样,一点一点逼自己将满腔怒火压下去。 太妃满意的朝温宁点点头,这样的画面才是她想看到的,也是想让这些族亲看到的。 敦庆王夫妇互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 原以为一个小家小户养大的孩子是上不得台面的,遇到这么大的场面定是要不知所措。 可墨温宁眼中没有丝毫的慌乱,轻飘飘的几句话既给了墨定勋教训,保住自己的嫡女之尊,还借此上演一幕姊友妹恭,和乐融融的画面,叫人无法借题发挥。 一箭三雕。 她还真是有手段,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陈嬷嬷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来恩看着温宁和陈嬷嬷眉来眼去,又把酒壶收走,便知不妙,一时心慌,险些碰翻自己的酒盏。 敦庆王虎目半眯,透出危险的气息。 他本想发难于墨温宁,让她当众出糗,爆出缺点,断了荣国王太妃要给她上族谱的心思。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做那试金石,试试这个墨温宁到底是真金还是顽石。 敦庆王问向她,“你刚才提到已故的先王妃,她的死因成谜,至今不知被害真相?你既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可是要为你母妃找出这杀人凶手?” 太妃和宝贤王神色瞬间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这是个比战王妃是妻还是妾,更为敏感而吸引人的话题。 也是一道送命题! 战玉容神色慌乱,坐立难安。 当年,先王妃突然离开宝贤王府,在去寻宝贤王的途中,惨死荒野。之后仵作检查尸体,发现先王妃临死之前临盆,但是婴孩下落不明。 此事震惊朝野,不仅是宝贤王府,先王妃的母族,就连啸元帝,敦庆王都有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事。 但是非常奇怪,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当时还有传言说是被鬼厉夺命。 敦庆王知道那是一派胡言! 如今墨温宁的身份被确认就是宝贤王的血脉,已逝王妃的孤女,那为母报仇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问题就在这,就连啸元帝都未调查出这个凶手是何人,说明凶手手眼通天,根基深厚。如此,为了皇室安定,墨氏一族的未来,查出来就不如查不出来! 事情过去近二十年了,查询当年真相的人渐渐偃旗息鼓,除了先王妃的母族,其他各方早已断了查下去的念头,包括宝贤王自己。 若不是最近言官突然把这件事翻出来,作为弹劾宝贤王,逼他举家搬至亲王属地,这件事就要石沉大海了。 敦庆王目光凌厉,似刀锋落在温宁的身上。 他以为温宁对此事一无所知,想通过这件事试她一试,看她能否窥探出这里面的杀机。 温宁微微骇首,楚映雪冒顶她的名进的王府,王府里的人居然没有半点疑惑,甚至是对这个“女儿”的身份深信不疑。 她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之后她调查过母妃之死,但越接近真相,死的人越多。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直在掌控着什么,不许真相浮出水面。 她最初怀疑的是战玉容,因母妃之死她获益最大,心心念念的宝贤王妃之位就会变得唾手可得。事实上她也确实得偿所愿。可是她战家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以将真相掩盖得滴水不漏。 战玉容或许只是杀害母妃的间接推手,但并非是真正的凶手。 直到楚家人像小鬼一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挑断她的脚筋手筋,还要将她丢下白骨崖,这般赶尽杀绝,足以说明她当时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除掉真正的时温宁,掩盖楚映雪假郡主的身份。这只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祸水东引的一种手段。 而她一定是触碰到了那个人的利益,才被灭了口。 当年先王妃也是极有可能知道了什么,才会冒着随时会临盆的危险逃出王府。 这个人掌握着先王妃的行踪,在王府里就一定会有他的眼线。 温宁抬眸看向敦庆王,如果她说错一个字,可能都活不过今晚了。 好毒辣的一道题! 其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敦庆王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的答案。 时间也仿佛陷入了泥沼,每一息都变得沉重。周围的一切像被凝了一层寒霜,寒气萦绕周身。 夜里的风本是令人神清气爽的,眼下却成了惹人厌的存在。 来恩用帕子半掩着口鼻,身体微微靠近温宁,低声说着,“五皇爷爷问你话呢?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哑巴了?” 温宁心中嗤然一笑,但是脸上却显出无比的哀戚,“亲母枉死,此仇不共戴天。但时移世易,早已没了可用的线索,仅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查清真相。温宁需要一个盟友,好助我早日揪出这幕后之人。” 说完,慧黠的眸子慢慢的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盟友? 这两个字就像一记钟锤,直击所有人的心。 那些勋贵子弟自以为是会是那个“幸运人”,一个个的面露不屑的冷笑:谁要和她成为盟友?闲的要长毛了吗? 可是他们又都怕被她点了名。 面面相觑,不知道谁这么倒霉,会被她看中! 敦庆王,看着温宁的眼神也愈发冷了。 心中嗔怪她性子如同毒蛇,一旦让她逮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盯上你,直击要害。可又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敏,懂得避重就轻,巧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为自己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莫说是那个蠢货墨定勋,就是连他最聪明的孙儿荣炎,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宝贤王府,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第五十一章 这不就来了 敦庆王倒是很好奇,墨温宁心中的“盟友”会是谁?“不知你的这位盟友,可在这宴席之上?” 温宁浅浅一笑,心中暗念道一句:老狐狸! 这是非要把她往死路上送啊。 一旦说出那位盟友的身份,她和盟友就成了靶子。最后就会像十九年前先王妃被害,被做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最终成为悬案。 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的! 以她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自保。全靠着“盟友”的神秘,让恶人摸不到头绪,方能为自己谋夺生机。 “你既然说不出,莫不是根本就没有盟友一说,只是给自己找的一个措辞?”敦庆王不依不挠,非要问个一清二楚。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温宁早就料到,皇室之中人情凉薄,没什么亲情可言,一切都是名利当头。只靠太妃一个人,是远远抵不住王府内外的明枪暗箭。 除非像楚映雪那样,只求郡主一世尊荣。 可温宁不行,她是怀恨而生,报仇是她重活一世的意义。 权利和地位,是她的保命符! 在杜嬷嬷来接温宁那日,她便说过会给王府准备一份大礼。 这份礼,可以让太妃和宝贤王愿意倾尽一切护着她,也可让外界忌惮三分。 嘉世子一手拄着膝间,一手轻敲着桌子,不耐烦的叽歪着,“我看她就是在故弄玄虚,这场悬案当年那么人都在关注,结果连凶手的一个影子都没捋到,现在说什么找一个盟友?呵!谁要陪她玩?荣世子你吗?” 被突然点名的荣炎双眉一挑,靠在椅背上,打开折扇扇着。 嘉世子轻蔑一笑。 来恩也在一旁嘲弄道:“商户之女,装腔作势。” 温宁默然不语,只是望向了门外。 很快来恩就会知道,自己连这位商户之女的一根脚指头不如! 只见白管家脚步略显匆忙,神情严肃的走到宝贤王身侧,低声说着什么。 宝贤王一怔,“他怎么来了?他这个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准没好事!” 这边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高呼:“圣旨到!” 温宁笑容灿灿:“这不就来了吗!” 嘉世子像是受到惊吓,局促不安的腹诽着,“齐王?墨云稷?这两尊大神!” 敦庆王脸色大变! 墨温宁说的盟友,齐王?墨云稷?陛下? 是哪一个? 众人立刻肃然起身,低眉顺目侍立在两侧。 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眼珠子不安的乱转着。 让他们这般心神不宁的,不是齐王,也不是陛下,而是墨云稷! 这个大宗头号“大阎罗”,无恶不敢做,曾凭一己之力,杀死二十多名赏金死士,而后带人直捣老巢,听说连老幼妇孺一百多口人统统杀光。他就像是一只饿狼一样,躲在暗处,寻找着一切可以入口的食物,一旦被他盯上,就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他比手握生杀大权的陛下更为可怕。 陛下做事,以国为重,皇权至上。知晓这一点,就能揣摩出帝王七八分心意。 可墨云稷是个让人猜不透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意什么,权利,生命,财富好像在他这里,都在乎又没那么在乎,他行事毫不章法,张狂无忌,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墨云稷是墨温宁选中的盟友——天啊! 一个毒如蛇,狡如狐,一个狠如狼,恶如鬼!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天不都得被掀翻个! 室内气氛瞬间变得很怪异。 墨云稷敏锐的神经,在踏进这扇门的那一刻就捕捉到了,那双冷冽的寒眸淡淡的扫视着每一个人,周身散发着让人如坠冰窟的寒闷。 他手持明黄的圣旨走到大厅中央,展开,“墨温宁接旨。” 墨温宁跪下,双手行至身前。 墨云稷表情淡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宝贤先王妃之逝令人悲痛万分,幸得苍天垂怜,其孤女墨温宁谦逊有礼,孝敬亲长,承其母之所长,扬其母之所善,更因提供重要线索协助侦破案件,功勋卓着,朕倍感欣慰。特赐封为郡主,尊号和硕,以彰其德。钦此。” “墨温宁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云稷将圣旨交付于她手上,却在她接取圣旨的时候,他的手故意紧了一下。 温宁抬眸望着他,一用劲,将圣旨拿了回来,“多谢墨指挥使。” “恭喜太妃,五品和硕,这荣宠可是史无前例啊!” “生女当如墨温宁啊!” 众人向太妃一家道贺,恭维声一波接着一波。 敦庆王脸色阴沉,这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还给了尊号,五品!他还能阻挡什么。 这墨温宁还真是厉害,居然提供线索协助破案,赢得陛下赏识。 线索?破案? 敦庆王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一抹阴森森的冷笑。 墨云稷又道:“过几日就是百花节,贵妃娘娘会亲自负责今年的百花宴,届时请您和宝贤王妃携同和硕郡主前去赴宴赏花。” 啊? 百花宴,那可是一年一度的重大盛宴。 女子可以在那日以花为妆,以花为舞,以花为食,以花为席。适婚的男子若遇上心仪的姑娘,可以携一朵好花赠与她,姑娘若是解下身上的红裙递相垂挂,并将花儿插系腰间,便是也中意这位儿郎。 后宫的百花宴,会设彩头,吟诗作画,斗棋比武,最终获胜的人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奖励,还能在宴席上物色心仪之人,这不止是尊荣更是前途。 以往,宝贤王妃为了能让来恩也去赴宴,到处找人托关系,给贵妃送礼品,掷重金,就是为了让来恩成为最出彩的一个。 今年,贵妃却是主动邀请,还让他夫妇二人一起陪同入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宝贤王要转运了? 大家嘴上说着恭贺的话,心里都在暗自揣度着圣意。 宝贤王妃微微骇首,脸上的笑容生硬,没有她的来恩,她高兴不起来。不爽快的回了一句,“臣妇遵旨。” 宝贤王却喜不自胜,自从他被迫成了闲散王爷,这宝贤王府就再也没有过此等殊荣。 如若能得贵妃赏识,陛下赐婚,如此一来,宝贤一族又要门楣生辉了。 太妃笑而不语,心里非常满意这位孙女,任由大家夸她。 来恩攥着裙子,心里甚是窝火,她也是皇亲郡主,贵妃为何要厚此薄彼?能请墨温宁赴宴,却连个名字都不肯给她!还封她和硕,她也配! 一个商户之女有什么好,大家都像着了魔似的围着她转。 她望着自己的父王,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应承着大家的祝贺,最是疼爱她的人如今有了墨温宁,也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那些庆贺声让她感到刺耳,猛地灌进满满一盏酒。 这酒…… 第五十二章 三个好消息 这酒淡如水,一点滋味都没有。 忽然脸色一变,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墨温宁,“是你?” 温宁莞尔一笑,一副“你猜”的模样頫视着她。 来恩咬着嘴唇,心跳加速,双手拄在桌子上,感觉自己因为紧张和恐慌,双臂都在颤抖。 陈嬷嬷唇角显出一丝无奈,但她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说。 敦庆王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意,不去恭贺宝贤一家,却反过来问向墨云稷,“墨指挥使今日怎么得空,抢起内臣的活了?” 大家附和着笑笑,但是谁也不敢去看墨云稷那对冷沁沁的招子。 “下官为陛下办事,吃皇俸,自当唯命是从。”墨云稷俊逸非凡的脸冷酷坚毅,就像冰谷里的冻土。 只要是他不想听你说出来的话,就可以轻飘飘一句话让你闭上嘴,瞬间失去说下去的欲望。 来恩突觉腹痛,以为是那药发挥了作用,面如白纸,也顾不上女儿家的仪态,“噌”的溜出了花厅。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以为是小女孩面皮薄,没被邀约百花宴闹起了小脾气,嘻嘻哈哈一阵笑过也就罢了。 战玉容担心来恩想跟出去瞧瞧,被温宁挽住了手臂,“母亲不用担心,我让陈嬷嬷跟着照顾呢。” 宝贤王目光略带严厉的看了战玉容一眼。 她心里明白身为王妃,一府主母,她若离场,实在不妥。今日这局面得来不易,不容她行差踏错。 可又放心不下女儿,只好朝自己身边的李嬷嬷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去看看。 齐王和太妃蓄着话,目光瞥了墨温宁和墨云稷几眼,问道:“不知和硕郡主何时认识的墨大人?” 太妃被问得一愣,何时她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墨靖远受她的意,去时府接温宁回府一叙那日,碰见了墨云稷,他说温宁提点过他,要感谢温宁。今日的圣旨,和硕的尊号应该就是墨云稷所说的谢礼。 太妃一脸慈祥且无奈的笑着,“我老了不中用了,小辈的这些事啊,都没有人愿意和我这个老婆子说哦。” 齐王笑笑,点点头。 大家向太妃和宝贤王祝贺,可有墨云稷在,总觉得像有一双来自地狱里的眼睛窥视着他们,让人感觉不自在。 墨云稷余光看见树上一道身影划过,像一只灯下的飞蛾,扑闪间没入了黑暗。 说道:“陛下对王爷另有安排。” 墨靖远又一愣。 还有他的圣旨?! 墨云稷脸上有浅浅的笑意,“陛下请宝贤王明日入宫一叙。” 宝贤王伸手请他去一旁叙话,“墨大人可知是何事?” 墨云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少顷才幽幽的回了两个字,“好事!” 好事啊!宝贤王顿时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拢嘴。 好久没听到过这两字了。 敦庆王支棱着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只见墨云稷这就要走了。 宝贤王是不大喜欢这个墨云稷的,嫌他自大,招摇,狂妄,嚣张,在他眼中就是不可一世,偏偏陛下极其看重他,赐他墨姓,蛟龙暗纹图腾,还给他先斩后奏的特权。 人家也真是厉害,文韬武略,八面玲珑,陛下的皇子哪个能与其相比,若说比较,估计也就属禄北候蔚澜放能与他一较高下。 这个“一出现准没好事”的家伙,今天居然给他带来了三个好消息! 三个啊! 宝贤王此时此刻都无法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欢喜,连连感念:“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连带着对墨云稷也没那么厌恶了。 如果他那个孽子能有墨云稷一半的优秀,他也死后瞑目了! 宝贤王在心里又叹起气来。 宝贤王妃有意亲上加亲,特意给齐王送了帖子,但因他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负责京畿很多重要事宜,人忙事又多,就担心他不会赏脸过来。 可这人来了! 来恩却跑了! 战玉容想给他和来恩制造点机会,没想到这来恩跑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急得她又打发人去催催。 齐王是听见墨云稷在御书房同陛下之间的对话,得知墨云稷要来宝贤王府宣旨,他顺便跟过来看一眼。见墨云稷要走,他也不想多留,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同墨云稷一道离开。 战玉容见人是留不住了,气得一甩帕子。 温宁打量着齐王的背影,他这个人既有玉树临风之姿,又有文韬武略之才,年纪轻轻就已有帝王之势。 若不是啸元帝已经立了太子,他妥妥就是下一代帝王。 只可惜,这个人时运不济,结局惨淡。 温宁眸光幽暗,有些惋惜。 但落在战玉容眼中,温宁瞬间成了要抢她女儿夫君的下贱胚子! 太妃过来抚着温宁的背,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道,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开心,轻轻抚着温宁的细嫩柔滑的手臂,“温宁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战玉容转身看着太妃,墨温宁是福星,那她的来恩算什么? 大家都知道来恩出生时,霞光满天,陛下欢喜说是这孩子吉祥,满月就赐封郡主。 正因为如此,宝贤王特意取名为“来恩”,寓意“带来恩惠和尊荣”。她从小也被当成福星宠养着,如今这福星就变成了墨温宁了! 呸!什么墨温宁,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宝贤王也笑着迎合,“母妃说的极是!温宁确实是福星!” 呵!战玉容心底冷笑,墨温宁刚回来就把家里闹得不得安宁,你们还说她是福星? 他见战玉容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着她,可是战玉容一想到她的儿子被当众打了脸,还被罚跪祠堂,她是一句好听点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了墨云稷带来的三个“好消息”,大家都忙着祝贺墨温宁,祝贺太妃和宝贤王,没人在意她这个继母什么心思。 认亲宴在觥筹交错间渐渐接近尾声,从起初众人的爱搭不理,到接到圣旨,陛下和贵妃的邀约,这些皇亲一改冷漠疏离之态,都巴巴的围上来祝贺。 敦庆王是最年长的,自然不会同晚辈一样拜高踩低,阿谀奉承他最是不屑,勉强坚持到宴会结束,就立即起身告辞。 临行上马车前,敦庆王又回头看了一眼出来相送的太妃和宝贤王一家人,心中冷笑。 马车上,敦庆王妃看出他有些不对劲,逗他道:“瞧你这样子,莫不是看人家捡到了好女儿,酸到了?” 敦庆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宝贤王一家要倒大霉了!” 第五十三章 管好你的儿女 瑞云楼,偏室。 温宁坐在黄梨木制的玫瑰椅上,悠闲的看着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戏谑,“来恩郡主,你没事吧?是否需要帮助?” “猫哭耗子,谁要你的帮助!”来恩捂着肚子,朝屏风处白了一眼。 她都要死了,墨温宁还来嘲笑她! 她躲在这里那么久,她父王,母妃,还有祖母都不说来看看她,他们只顾着欢喜墨温宁,都忘了还有她这个女儿了吧! 来恩把头埋在腿上,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温宁原本以为这场认亲宴会是一场激烈的较量,这对兄妹会有什么高超的计谋,却没想到只是一瓶泻药。 “幸亏是瓶泻药,不然你现在就已经七窍流血,心肺搅烂而死了。”温宁看着身旁花瓶里的花枝,一片花片慢悠悠的飘落下来。 这一刻,她竟莫名的有些伤感。 “你是如何知晓那壶酒有问题的?”来恩坐在厕床上,肚子一阵阵抽搐着,痛得她冷汗津津。 每抽搐一下,她的心也跟着紧张一次。 “无色是正常的,无味也没问题,但是。”温宁顿了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可是想要害死我的人!” “你胡说!那瓶泻药只要泄出去,根本就不会死人的!”来恩紧张的反驳着,她可不想担个杀人凶手的罪名。 “所以,你是承认了那壶酒是你动的手脚。”温宁冷沁沁的看着她。 来恩抽搭着,眼泪直流,“我不过就是想让你出个丑,不想你那么风光而已。我没想害死你。” “既然死不了人,你还哭什么?”墨温宁反问。 来恩唰的一下大哭起来,“就是因为我泄不出去,我才会死的啊!” 温宁忍不住笑,索性不忍了,哈哈的大笑起来,还骂她“蠢货!” 来恩快被气疯了,可一想到自己真的要死了,哭的更大声了。 一使性子,把鞋子甩飞到屏风上。 李嬷嬷站在一旁急的干瞪眼,可墨温宁让她默声,她也不敢忤逆。 如今墨温宁是皇上亲封的和硕郡主,在大宗有封号的世子郡主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太妃和王爷可宝贝着呢。杜嬷嬷因为墨温宁都被发卖了,她可不敢犯糊涂,去招惹她。 室外。 太妃拦住战玉容。 战玉容眼含泪花,“母妃,来恩都说她快要死了。” 战玉容从嫁到王府,每一日就过得谨小慎微,即便是先王妃故去,她被抬成正妃,她依然孝敬婆母,克己复礼,以夫为天,事事恭谨,从不敢有一丝的骄躁和忤逆。 可今日,她对这个家,对婆母和她的夫君,她感到心寒,他们为了一府荣耀抬举墨温宁,她无话可说,可是为了抬举墨温宁,责打她的儿,还阻挠自己去救来恩,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战玉容甩开太妃的手,今天她就是被休掉,也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墨温宁欺负她的孩子们。 太妃看着她气哄哄的背影,哪里还有半点主母样子,又气又备感无奈的摇头叹息。 温宁知道那壶酒无毒,也猜到了来恩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去伤害她。 可是小惩大诫还是有必要的。 见她哭的那般伤心,也算是给过她惩罚了,于是道:“死不了的!那就是一壶清开水。” “你说什么?水?”墨来恩瞪大眼睛看着屏风。 温宁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一刻来恩并未因自己被温宁玩弄于股掌之中而生气,而是因为那不是泻药而感到庆幸。 可是…… “我明明肚子很痛啊。”来恩那张秀脸再次冷落下来。 李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墨温宁也并非是个不择手段之人,还好还好。 “可能是你太紧张了,人过于紧张的时候,肚子痛也是有的。”温宁耐着性子劝着她。 知道自己死不了,来恩这才在意自己被耍了!咬着嘴唇,“墨温宁你是故意吓唬我的?” “不然呢,我还学你的样子,把那瓶掺了泻药的酒还给你,让你好好泄肚子感受一下吗?” “啪!” 一声刺耳的巴掌声,瞬间镇住了一切的吵嚷声。 太妃心一揪揪,“这个战玉容!”紧忙往屋里走去。 战玉容狠狠地甩了温宁一个耳光,随后转身走进屏风后,紧张的看着她的女儿,见来恩脸色苍白,满脸泪痕,心如刀绞,目光斜去屏风处,发狠的说道:“墨温宁,来恩若是有个什么,我定饶不了你!” 太妃看着墨温宁脸上红印印的巴掌印,手掌停在半空中,生怕再碰疼了她,一股火也是直窜胸腹。 战玉容扶着来恩出来,因为她在厕床上坐的太久,双腿麻木,险些扑倒在地。战玉容心疼的看着来恩,“我的乖女儿,让你受苦了!” “她受苦?那不是她自作自受吗?”太妃声色俱厉,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战玉容看着太妃那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微微的垂下头,温宁之后说的话,她有听见。只是当时她在气头上,只想为自己为女儿出了这口恶气。 眼下,她甚是理亏,但是她是一府主母,是宝贤王妃,墨温宁总要叫她一声母妃,她教训她一下又能怎样。 她和她的儿女被当众羞辱,她却只打了墨温宁一巴掌,难道还重了吗? 战玉容再次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恼恨之意,“墨温宁当众羞辱她的母妃,还置家中兄妹不慕,坑害幼妹,这一巴掌算是给你的教训!” “你说我坑害幼妹,那好,那请宝贤王妃拿出证据来!”温宁星眸澈澈,像是淬了寒冰,让人不寒而栗。 战玉容顿时火冒三丈,“母妃您瞧瞧,她同母亲说话都不用敬语,直叫我王妃了!” “母亲?你只顾着心疼你生你养的,可有心疼过我半刻。来恩害我在先,我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难道我这个姐姐做得还不够好吗?只是一杯清开水而已,若不是她自己心虚,何苦会自己吓自己!”温宁直击问题要害,战玉容被怼得无话可讲。 温宁又道:“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回家,战王妃这一巴掌我受了,为的是家中和睦。但也请您管好你的儿女,再使出这些腌臜的手段对付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战玉容被气到心中堵塞,指着她的脸,想骂人。却听到太妃一声怒喝,“够了!” 第五十四章 上祠堂 宴席前才提醒过战玉容,好好善待温宁,对这个孩子多关心一些,她可好,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人一耳刮子,还让人认她做母亲?! 亏她说的出来! 要不是温宁让陈嬷嬷将此事原委禀告给太妃,太妃赶过来看一眼,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祸事来。 “你们都随我上祠堂,毓紫,你去把王爷也请过来。”太妃吩咐着。 宝贤王正陷在喜悦之中,喝着茶汤唱着小曲,听到毓紫说太妃请他去祠堂,满脸诧异,“何事要去祠堂?” 毓紫摇摇头。她知道也不会说的,虽说宝贤王是家主,但她是谁的丫鬟毓紫拎得清。 瑞云楼要比勤策园到祠堂的距离远一些,毓紫一去一回,加上宝贤王脚步快些,到祠堂院门口,大家恰巧碰了面。 墨靖远见太妃脸色肃冷,小声的问向战玉容,“出了何事?” 战玉容尴尬的扯动了一下嘴唇,跟在他身后不吱声。 这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个个冷着脸,又是上祠堂,难不成是有谁闯了祸。 宝贤王心思来心思去,准是墨定勋这个兔崽子了,就他不安分,被关在祠堂罚跪。 除了他,没别人! “这个小兔崽子,等会我不扒了他的皮!”宝贤王满脸怒气,挽起袖子,脚步也加快了。 战玉容拽了拽他的衣袖,有些为难的说道:“不是勋哥。” “不是他还能是谁?”宝贤王紧着问了一句。 正说话间,就听见祠堂内有话音传出。 墨定勋一手啃着鸡腿,一手喝着美酒,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第一次发现,在祠堂喝酒吃肉原来是这么香啊!” 希芸抿嘴笑起来,“公子这是在偷吃,才会觉得肉香酒也香。” “偷吃?这个词用的妙啊!不如我们今夜就宿在这……”墨定勋两眼色眯眯,把手里的鸡腿往外一丢,欺身就要上来。 “公子。”希芸声音娇嗲嗲的,看着墨定勋满嘴都是油,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半推半就的把脸扭去一旁,笑嘻嘻的提醒道,“这里可是祠堂。” “祠堂好呀!在这里玩,多刺激啊!”墨定勋借着酒胆,紧紧的抱着希芸嘟起了嘴。 希芸越挣扎,他越闹得欢。 毓紫,陈嬷嬷和李嬷嬷立即转过身去,主子做出不雅的事,做下人的是要懂得避讳的。 希芸的衣服被他撕破了,露出红色的肚兜,她一面要去解墨定勋腰间的玉带,一面说着,“都怪那墨温宁,要不是她,公子也不会被罚跪祠堂了。” 墨定勋笑着,目藏杀意,“无妨,小爷我就当是提前拜祭她了。” 希芸娇滴滴的笑着,将扯下的腰带往旁边胡乱一丢。 房门被宝贤王踹开,太妃看了一眼脚前的玉带,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希芸连滚带爬的从墨定勋身下钻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娘娘饶命。” 墨定勋酒劲上头,看着神色慌张的希芸,挑着发沉的眼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外,只见眼前朦朦胧胧,好像有一堆人脸在那晃啊晃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张脸,嘿嘿,我这是在做梦吗?” 孽障! 战玉容双手因不安而加重了力道。 宝贤王脸色铁青的看着战玉容,“你还说不是他?一天天的就知道护着他,他连祖宗都敢大不敬。” 战玉容柳叶眉一耷拉,真是冤枉死她了!她哪里想得到墨定勋胆子这么大,在一排排灵位前,还提得起这兴趣。 “臣妾也不知道这孩子,闹出这么出格的事来。”她现在真是百口莫辩。 来恩是未出阁的姑娘,见不得这些,红着脸羞躁的把头转去一旁,正好瞧见墨温宁一脸兴趣盎然,看戏似的瞧着墨定勋,毫不避讳。 不禁小声骂了一句,“下贱!” 温宁斜睨着来恩,后者立马把脸转去另一旁。 “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杖毙!”太妃冷冷的说道。 希芸跪地求饶,陈嬷嬷拿帕子塞了她的口,和李嬷嬷一起将她拖拽了出去,交给了执杖的家仆。 墨定勋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冲过去抓住希芸的手不肯撒开,“滚开!你们这群混账东西。”他反手还打了家仆的脸。 宝贤王走过去,朝他后身猛踹了一脚,“你骂谁是混账东西?” 墨定勋扑倒在地,手擦破了皮。 战玉容一看都洇出了血,心疼的跑过来护在墨定勋身前,“王爷,勋哥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那就可以纵容他这般不知礼法吗?”宝贤王厉声呵斥道。 “陈嬷嬷留下,毓紫和李嬷嬷守在门外,没哀家的命令,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这扇门!”太妃发了狠话,毓紫和李嬷嬷立即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太妃本想把酒中下药陷害温宁的事解决好,免得日子久了,在各自心里生了歪根。没成想,这还有个更不安分的畜牲,在祖宗牌位前,大快朵颐,喝酒吃肉,还调戏丫鬟险些污了这庄严神圣之地。 看来她病倒的这些年里,战玉容在相夫教子上搞得是一塌糊涂。 太妃为首,众人先给祖先上了香。 陈嬷嬷给太妃端了一把椅子,扶她坐下,再次回到温宁身侧。 “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就是想当着祖宗的面,把一些话说清楚,也让大家清楚自己的位置。”太妃肃冷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慈爱,有的是让人感到压抑的骇人负压。 陈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展示给大家看。 太妃问道:“来恩,你在瑞云楼里说的话,祖母和你母妃都听见了,你且仔细看看,是不是这瓶泻药?” 来恩手一哆嗦,脸色苍白如纸,声若蚊蝇,“是。” “好!祖母再问你,你是想用这瓶泻药陷害你温宁姐姐的,对吗?” 来恩摇摇头,“祖母,这瓶泻药真的药不死人的,我没想害死她,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她的名字上族谱,不想她当上郡主。” “荒唐!”宝贤王是如何也没想到,那个乖巧懂事,可爱明礼的好女儿竟然也会做出这种蠢不可及的事情来。 太妃眉头蹙起,“那你可知这瓶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第五十五章 公事公办 “什么名字?”来恩面如土色,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九不泄。”太妃声音低沉,透着沧桑,好似要将所有人都拉向一段凄凉苦闷的回忆之中。 九不泄是鬼市上流通的货品,表面上是泻药,泄出来就没事了,但事实上,十个服用过此药的人里能有一人可以活下来,实属幸运。 当时温宁发现那壶酒有问题,就留了个心眼,利用勾翻桌子,转移旁人的注意,顺手拿走了墨定勋藏于袖中的药瓶,然后交于陈嬷嬷,让她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太妃。 太妃只要识得此物,必然不会视而不见。 果然,太妃送走了亲友,第一时间找去了瑞云楼。 温宁曾怀疑母亲的死跟此物有关,有人担心被发现端倪,将她催生出来,制造一场假象。 所以查找凶手才没有半点头绪。但这也只是猜测,上一世查到这里,她就出事了。 现在看来,太妃果然也是了解此物的。 不然她不会这般认真,一瓶泻药上祠堂! 宝贤王脸色一沉,怔忪不安,厉声问道:“来恩,此物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来恩眼底瞬间溢满盈盈泪花,扑到他身旁,跪下,“父王,来恩真的不知什么九不泄啊!这瓶药就是从一个卜卦公子手里买的,他说就是吓唬人玩的,死不了人。来恩这才买回来的。” “公子?什么公子?长什么样子你可记得?”宝贤王扶起女儿,看她被自己吓哭了,语气立马变得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 “嗯记得。”来恩不住的点头,“他这个人眼角有颗黑色的痣,拿着一把折扇。” 温宁心中立刻浮现出一张脸,拿着折扇,眼角有痣,还喜占卜,神叨叨的! “他是不是还说你印堂发黑,流年不利?”温宁双臂环抱胸前。 来恩头点的像敲鼓似的,“对对!”忽然又怔住,“你怎么知道?” 温宁好笑的看着她,“京都城有此爱好,又都符合你说的那些特点,只有一个人,陈志远家二公子陈修。” “是他?”宝贤王有些心神不宁,盘着掌中的翠珠,险些掉落在地上。 太妃看着温宁一直盯着靖远看,不知她心里盘算着什么。这种目光,就像是看见猎物的海东青,目光里没有亲情,只有狡黠。 这让她心中很是不安,连忙岔开了话题,“定勋,来恩,就算你们是无心之失,但你们意欲陷害温宁证据确凿,险些酿成大祸,你们要给温宁好好道个歉,认个错,求得她的原谅。” 只是道个歉吗? 如果她事先没有防备,那现在变成木板,躺在供台上的就是她了吧?或者说她这个连名字还没填上族谱的人,直接被丢去荒野,就像她母亲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祖母到底还是更向着在自己身前长大的孩子。 无心之失,可以原谅! 有意为之,另当别论! “哥哥刚才还说就当提前祭拜我了!看来哥哥是早就知道了此物的厉害!就是想要我死啊!”温宁可以放过来恩,只因她真的不知此物的厉害,但是不代表她也要放过墨定勋,他这种纨绔子弟,人市,鬼市都是去过的,他是明知道九不泄这种下作的东西,还要下到她酒里。 这种人,想要她死,她如何能原谅! 道歉,她不接受! 还不等太妃说什么,墨定勋自己就先炸了,指着温宁的鼻子大声咒骂着,恨不能让整个宝贤王府的下人们都听见,“你个下贱胚子,小爷我就是想要你死!道歉?呸!小爷就是给狗哈腰,都不会跟你道歉!” “混账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宝贤王抡起手掌朝他脸上打去。 “给你打!往这打!”墨定勋扬起被他打过的那半面脸,让宝贤王继续打。 宝贤王也是被气坏了,抽出供台下的一根两肘长的戒尺,冲他身上抽过去。 战玉容吓坏了,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误伤,挡在墨定勋身前,面目狰狞的朝着宝贤王声泪俱下,“王爷,你要是打他,就先打死我吧!” “你糊涂!”宝贤王无力的垂下了手臂。 他疼爱战玉容,除了从小这青梅竹马的情义,还有她为了这份情,甘愿伏低做小,进府为妾,又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他疼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能下得去手打她。 可是宝贤王府如果想重新手握实权,立于朝野之上,重拾昔日之峥嵘,就必须找到一个契机。 墨温宁刚好就是那个引子! 发妻去世不久,他就抬战玉容为正妃,太妃是不同意的,是他一意孤行,一定要给她一个响当当的身份,所以他惹怒了陛下。 被驳了实权,成了闲散王爷,甚至耽误了给定勋请封世子。 墨温宁是先王妃的孤女,王府宠她护她,对外可以抵挡悠悠众口,免得言官说他对发妻凉薄,德行有亏。 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 如果和硕郡主刚被接回家,就在王府里受了委屈,这事传出去…… 恐怕他们一家老小都再无翻身出头之日了。 墨温宁现在就是王府的金字招牌。 于情于理,王府上下都只能宠她,不能委屈了她。 可这道理,战玉容怎么就看不透那! 太妃冷冷的看了战玉容一眼,不识大体,难成大事!她对这个当家主母失望透顶。 墨温宁在瑞云楼无辜挨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如果不处理好,以墨温宁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出事。 “既然墨温宁不接受道歉,墨定勋也不愿意道歉,那便公事公办吧。” 太妃起身走到列祖列宗灵牌前,端出了太妃的仪态,喝道:“都跪下!” 众人纷纷跪下。 “墨定勋出言不逊,顶撞忤逆长辈,视为其罪一,玷污祠堂,不敬祖先,视为其罪二,陷害亲妹,不思悔过,视为其罪三。依照家法,杖责五十大板,送去田庄。” 战玉容脸色瞬间惨白,膝行到太妃身前,抓着她的衣裙,尖声哭求着,“母亲,五十大板会要了勋哥的命啊!不能打啊!” 她见太妃不动于衷,又膝行到墨靖远面前,紧抓他的衣领,捶打着他心的口,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你倒是说句话啊!田庄那是勋哥能待的地方吗?王爷当真要看着我们的儿子去那受苦吗?” 第五十六章 看戏 “母妃不必求他们!” 墨定勋站起身,怒目横视着太妃,“我早知祖母和父王都看我不顺眼,以前是墨来恩,现在是墨温宁,这个破家小爷我不稀罕!我走就是了。” “孽子!你胡说什么?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公子,未来王府唯一的承袭爵位的人,你怎么能离开你的家!”战玉容真是被他气得脑袋里嗡嗡的,不就是道歉吗?又不会少块肉,非要这么倔,对你有什么好处。 离开王府,他怎么活下去啊!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墨定勋走出这个家门。 太妃气得手直哆嗦,她何曾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宝贤王也是一生气就动手打他,骂他,好好的孩子都管得要六亲不认了。 墨定勋跟中了魔似的,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什么,一副仇亲的样子逮谁咬谁!“我的家?谁在自己家里过的这般憋屈,荣世子还是嘉世子? 我不过宠幸了一个丫鬟,也被你们活活杖毙了,我不过就是发表一下我的想法,就被说成是忤逆,就要打我五十大板,你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去,岂不更省事! 她墨温宁半夜外出,与一群男子争抢罪奴,为什么没有人斥责她?祖母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回来,她成了嫡女,却让我们成了妾生的! 你们为了让来恩出人头地,得到贵妃赏识,不惜豪掷千金,可有谁为我豪掷千金请封个世子? 还有你母妃,你明明才是一府主母,为何处处要受制于人,祖母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吗?” “啪!” 这一巴掌是战玉容打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满目心痛。 她不是有意的,真的是被他气到了,才动手打了他。她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却见他恼恨的瞪着自己。 墨靖远手握着戒尺,震惊的看着战玉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孩子,见她这般难过,伤心,他真是气这个不孝子愚蠢至极,狂妄至极。起身连抽了墨定勋四五下。 战玉容死死的抱着墨定勋,有两下落在她身上,痛得她发出尖锐的叫声。 来恩似是吓坏了,只知道一声声喊着“父王别打了……” 温宁跪在原地,冷漠的看着他们,不动也不言语。 不是她凉薄,而是在上一世,得知母亲死因存疑,暗中调查的时候,线索就是断在宝贤王府。 在没找到王府里那只鬼之前,她无法对这些家人敞开心,毫无顾虑的接纳他们。 何况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认她这个人,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女儿,是谁都没关系。 若不是她治好了太妃的头疾,又找到墨云稷,请求他出手相助。 入府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温宁心中有些堵塞,他们的吵闹声让她感到很疲累。 太妃被气得直哆嗦,捂着心口的手臂直颤抖,陈嬷嬷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 温宁默默的看着这家人,有打人的,有护着的,有叫骂的,有生气的,还有恐慌的和紧张的,唯独她冷静的像个看戏的。 对,她就是看戏的。 在这场戏里,她只要认真的看,总能找出破绽。 太妃厉声暴喝:“在列祖列宗面前,吵嚷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宝贤王住了手,双肩垂下,胸脯却因愤怒剧烈的起伏着。 战玉容心疼不已,紧张的查看她的儿有没有受伤。 “我们这一家人都是因为你才吵成这个样子!”墨定勋脸色涨红,梗着脖子瞪着墨温宁。 若不是她,他依然是那个闲适自在的公子,没人责骂他无才平庸,也没人打罚他不懂得兄友弟恭。 可自从温宁这个名字出现在家里,一切都变了。 来恩余光斜睨了温宁一眼,只一眼,便怨意满满。 温宁曾受过太多的磋磨,练就出对目光有着极其的敏锐,但表面上,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 太妃见他们消停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勋哥是王府未来唯一的承袭人,自当做个有所担当的儿郎,你父王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带兵上战场了!战王妃,你若不希望王府一族的尊荣到勋哥这一代就截止,就该做个精明的母亲,莫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念误了孩子们的前途!勋哥和来恩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可若没有温宁的和硕君封,你预备把来恩嫁去异邦吗?” 战玉容顿觉脑袋里“嗡”的一下,瞬间清醒了! 是啊!如果没有墨温宁,她们两个人必然要牺牲掉一个,要么来恩远嫁异邦,换取勋哥承袭爵位,要么将勋哥作为质子远赴他国,换取荣耀助来恩谋个好夫家。 可这两种,都是她做母亲最不乐意看到的。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宝贤王的怀里,眼泪无声的滚落。 “哀家已经一把年纪了,护不住你们多少时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温宁,勋哥,来恩,都是哀家的孙子孙女,哀家岂会不在意他们的前程,害了他们?” 墨定勋已经收起了愤愤不平的目光,太妃的话他是听到心里去了,也听明白了,可是他不要去田庄,那里到处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他以后是要承袭的人,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他不要去。 他抬头望着太妃,目光里充满了期待,“祖母,孙儿知错了,孙儿不要去田庄。” 太妃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说着接下来的决定,“战玉容,忤逆长辈,教子育女无方,今日起,抄写《女范捷录》百遍。 墨靖远身为家主,一意孤行,曾致一府荣辱安危于不顾,令亲女遗失在外多年,从今日起,扣俸半数,转于温宁名下,以示补偿。 陈嬷嬷,你将先王妃的嫁妆整理好,若有缺失,就从哀家的私库里填补齐全,一并交于温宁处理。 至于来恩,念其被恶人蒙蔽,又诚实交待错误,就罚你每日清晨服侍亲姐梳洗吧!” “祖母……母妃……”来恩努着嘴,可怜巴巴的唤着她们,可是战玉容不敢再为她求情。 墨定勋跪在太妃面前,“祖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孙儿一定痛改前非,孙儿不要去田庄,孙儿也不要挨板子,会被打死的!” 可是太妃心意已决,“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我不!”墨定勋朝她吼着:“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们好,却是要活活把我打死!” 第五十七章 杖刑 随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祠堂的门缓缓打开,门廊上垂挂的烛火摇曳间,墙上的影子扭曲摆动,如同怪兽在夜色中起舞。 太妃走出去的时候,温宁看见她眼角窝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她是心疼墨定勋的,但更多的还是恨他太不成器。 陈嬷嬷扶温宁起身,这时,墨定勋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意,突然冲过来。 这一幕惊吓到了所有人。 而温宁的目光还停留在太妃的身上,并没有意识到危险。 陈嬷嬷来不及多想,直接将温宁按到地上,用自己的后背接下了重重的一击。 温宁顾不上磕痛的膝盖,扶住受伤的陈嬷嬷,只见墨定勋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香鼎的一条腿,目呲欲裂的瞪着温宁。 战玉容的惊呼声惊住了太妃,太妃骤然回身,险些没惊撅过去。 万幸的是,有陈嬷嬷护着,没伤到温宁,不然墨定勋就要有的受了。 宝贤王大骂他“孽子”,来恩被吓得躲在战玉容怀里,目光里隐隐有着无法言明的失望。 太妃缓过神来,喊了一句:“执杖的何在?” 而后冲进来五名壮汉,三人压制住墨定勋,把他架去院子里。 墨定勋拼命的挣扎着,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温宁,“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 等到他被按趴在木椅上的时候,看见上面未干涸的血迹,那是希芸的血。 墨定勋惊慌不已,低声威胁着家仆,“我可是未来的家主,你们可给我仔细着点,小心小爷把你们发卖为奴。” 家仆手中动作顿住,面面相觑。 他们大多是王府里的家生子,一家人都在王府当差,这要是因自己得罪了这位爷,就要连累家人一起被发卖为奴,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更何况,墨定勋是王爷唯一的儿子,将来这王府指定是他的,他们当奴才的,最会察言观色,王爷王妃还是最疼爱定勋公子和来恩郡主的。 他们不会蠢到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墨定勋动真格。 家仆微微点了头,准备执杖。 战玉容抚着来恩的背,轻拍她的肩头,慢声细语的告诉她,“不怕,不怕,有母妃在呢。”一面眼泪簌簌落下,望着门外又巴巴的望向宝贤王。 温宁看着陈嬷嬷后背溢出的血迹,忽然花颜失色道:“血!是血!陈嬷嬷你怎么样啊?你不要死啊!原本是该我来承受的,却害的你替我担下了。” 温宁垂泪抽涕着,表情无比真诚,毫无破绽。 陈嬷嬷到底是跟了太妃那么多年的老人,看她伤得那么重,心里怎么能落忍,走过来看着她的伤势,又劝道温宁,“好孩子不关你的事,是那孽障太不受教,陈嬷嬷是你的奴仆,她护你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些日子恐怕是不方便照顾你了,这样吧,我让毓紫留下来照顾你。” 温宁握着陈嬷嬷的手,摇摇头,“那怎么能行,祖母头疾刚好,身边离不开陈嬷嬷和毓紫姑娘的,如今陈嬷嬷因我受的伤,我会让她在福依阁好好养伤,但是毓紫姑娘不可以离开祖母的,这件事祖母一定要听阿宁的,不然阿宁会寝食难安的。” 太妃欣慰的点着头,握着温宁的手,眼底多了一丝温情,“好孩子,自己受了委屈还不忘祖母,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另一旁的宝贤王气极了,这个孽子三番四次的挑战他的耐心,还以为知晓了太妃的一番苦心筹谋,他且忍耐一二,不再乱使性子,没想到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伤了墨温宁,对他,对他们一家人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就是去田庄住一段时间,磨磨性子而已,他一个公子,还会短缺了他不成,可他就这般受不住! 真是难成大器!废物一个! 温宁余光扫了一眼宝贤王,见他无动于衷,又垂泪道:“父王也不要生哥哥的气,他一时糊涂,您和母妃都要好好的,不要因为阿宁生了怨气。” 宝贤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是生那孽畜的气,但也不至于为因为她,就和战玉容之间生出罅隙。可被温宁这么一说,他当父亲的,不去做点什么,倒显得他有失偏颇。 宝贤王怒甩衣袖,走到墨定勋身前,“拿来!本王亲自执杖!” 家仆将木杖恭敬的递给他,然后退去两侧,木杖一端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 墨定勋惊慌失措,挣扎着要起来,“我不要父王执杖,我不要……啊!” “啊!” “孽子,知不知错?” “我没错!”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 墨定勋每惨叫一声,太妃的手都跟着不住的哆嗦一下,温宁担心她会心软,劝慰着,“祖母安心,父王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伤了哥哥的,您劳累一天了,要不让毓紫姑娘扶您先回去休息吧。” 太妃不想走,她确实不放心,可是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这勋哥目中无人,竟动了杀人的狠毒心思,那还了得,是要好好惩戒一番的。 “罢了罢了,祖母确实是累了。”说完,由毓紫抚着她离开。 温宁的话,宝贤王听到了,原本省下的三分力道,如今就得全使出来,免得被人说是做做样子,岂不丢人。 战玉容恶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温宁一眼,冲过去抱住墨定勋,跪在宝贤王面前,“王爷请你住手!不要再打了!” 宝贤王看了一眼站在祠堂里的墨温宁,推开了战玉容,“慈母多败儿,他今日敢动手伤人,明日就敢出手杀人,你还要护着他,是真的要毁了他吗?” 战玉容不顾一切的再次拦在墨定勋身前,声泪俱下,嗓子因为极度惊忧而变得沙哑刺耳,“我宁愿他伤的是别人,我也不要他被你打死!” “妇人之仁!”宝贤王觉得和她简直是无法沟通,冲一旁的家仆喉道:“扶王妃回齐月阁!” 来恩见母妃被拽走了,惴惴不安的站在那,怯懦的劝道:“父王,哥哥知道错了,父王饶过他这一次吧。父王如果把哥哥打坏了,母妃会活不下去的。” 宝贤王脸色微变,握着木杖的手微微垂下。 墨定勋已经没了声音,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他愤愤然的把木杖丢在了地上,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步离开了。 温宁已经让人把陈嬷嬷抬走了,此时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墨来恩! 温宁站在望月楼上。 第五十八章 不要做亏心事 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王府。 闹过这一场,已近午夜。 齐月阁和太妃的惠安居仍然烛火通明。 明日一早,墨定勋就要被送去田庄,想来这一夜,他们是睡不下的。 墨来恩顺着温宁的目光望去,璟华轩,那是墨定勋的院子,家仆丫鬟急匆匆的出来进去,看来他的伤势不轻。 没有了其他人,她也不必再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清冷的月光下,映照着她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你来王府到底想要什么?” 温宁凝视着星空里如银的月,目光深邃,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一个真相!一份公义! 可在这以权为尊的世道,谋求公义何其难,没有权利和地位,她在这条抗争的路上,连命都难以保全。 更别说她想要什么! 温宁收回目光,神色已恢复淡然,“我图世间道义,人不欺我我不欺人。若有人冒犯,我必以牙还牙。” 墨来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慌,瞬息又被哀怨所取代,“可你没回来前,我们都过得好好的,家中一片祥和宁静。你回来后一切都变了,父母亲因你而争吵,哥哥因你而挨打受罚,都是因为你,祖母父王也开始不在意我了!是你打破了我们的生活,是你先冒犯的我们!” 温宁只是冷冷一笑,“我母亲贵为王府正妃,何苦要荒野产女?到底是谁先冒犯了谁?” “所以你是回来复仇的?”来恩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中紧了又紧。 温宁看向她,眸光深幽到有些空洞,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吞噬进去,“对!我就是回来复仇的,那你告诉我,害我母亲惨死的凶手是谁?” 来恩盯着她的眼,明明感到恐惧和不安,可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神奇的气息,让她不寒而栗。“我我哪里知道谁是凶手?五皇爷爷不是说了么,当年很多人都在查找她被害的真相,都没查出来,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就是她遇上了鬼厉索命呢!” 温宁静静的看着她一点点挪移着脚步往后面的柱子上靠去,脸上突然发出诡异的笑,“白日不提人,夜里不说鬼,既然你提到了鬼厉,今后可要小心了,千万别做亏心事,否则的话,白日走路都有可能摔跟头,就莫说夜里了。” 来恩脸色突然大变,冲她吼起来,“你少在这危言耸听!” 好像声音大了,就可以震住一切邪祟。 可在温宁眼中,竟是这般可笑。 墨来恩是娇养在王府里的一朵花,父亲宠着母亲护着,祖母疼着,她怎知世道险恶,人心险恶,鬼厉算什么,人心才是最可怕的。 这时,瑞云楼的孙嬷嬷听见望月楼上有她家小主子的声音,急匆匆的找过来。 “郡主,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孙嬷嬷给温宁福了一下身,赶紧抚着她的小主子离开这里。 避温宁犹如蛇蝎。 墨温宁的话,让来恩心绪不宁,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去,她后头望了一眼,温宁站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人已经离开了。 “快走吧!”孙嬷嬷有些紧张的催促了一下。 望月楼回瑞云楼要经过一条竹林小路,白日里,可以遮挡一些热气,甚是惬意。 可夜里,月光下的竹林暗影重重,寂静中透露着肃杀之气。 来恩心跳加速,墨温宁的话不知厌烦的在耳畔徘徊,恐惧感油然而生。 “孙嬷嬷。”来恩突然出声。 “诶。”孙嬷嬷一惊,回应道。 “鬼厉能分辨善恶吗?不会抓错好人吧?”来恩紧张的瞪大眼睛去看那些暗影,生怕里面窜出来什么。 “呸呸呸!”孙嬷嬷只觉得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郡主吉人天相,无需为这种事心忧。” “当年墨温宁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从未听父王母妃提起过?”她的声音极小,小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奴也不清楚,老奴只知道王爷和王妃恩爱有加,那是青梅竹马的情义,一路走来甚是不容易,郡主可莫要听了旁人的闲话,让恶人心思得逞。”孙嬷嬷小心的抚着来恩,另一只手挑着昏黄的灯笼。 突然脚下一滑,险些将来恩也带摔在地上。 “哎呦!”孙嬷嬷捂着小腿,灯笼摔去一旁,倾倒的烛火将灯笼点燃,照亮了她那张因痛而扭曲的脸。 来恩想扶她起来,可是手脚却不听使唤,怔愣着看着孙嬷嬷,“墨温宁说,千万别做亏心事,否则的话,白日走路都有可能摔跟头,就莫说夜里了。” 孙嬷嬷抬头望着墨来恩,诧异的目光在火影里显得更加焦灼,森然。 墨来恩的脸也在跳跃的火光里显得愈发苍白。 王府里有巡逻的护卫,看见了竹林里的火光,这才将她二人护送回去。 温宁先去看了一眼陈嬷嬷,她还在昏睡,听方氏说,这伤若是再偏离半寸,陈嬷嬷的余生都要卧在榻上了。 方氏是府里的女医,一些女子的病不方便请男大夫的,都会让方氏瞧瞧。 墨定勋这畜牲是卯足劲想要了温宁的命,下手一点余地都没留。 五十大板,送去田庄,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愚不可及的后果,可是陈嬷嬷替她挨的这一下,这笔账还没找他算呢! 温宁轻轻的为陈嬷嬷擦去了额头上溢出的冷汗,叮嘱丫鬟好好照顾陈嬷嬷。 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铺着厚厚软软的褥榻上,温宁思绪万千。 陈嬷嬷是太妃的忠仆,细心周到,人也忠诚牢靠。可她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心腹。在这王府之中,她必须要有自己的人。 但这事急不得,慢慢物色吧。 温宁已经让侍候她的丫鬟退下去了,自从有了冷香叛主一事,她这心里始终有一些芥蒂。 褪去外衫,将丹片药瓶放在玉枕旁,和衣而眠。 房间内,只点了一只灯台。 只见一阵清风拂过,烛火猛的摇曳起来,一个黑影顺着床沿一闪而过,随带着那瓶丹片也消失了。 茗兰酒肆存放酒料的地下室内,月寻打开了那只丹瓶,只见里面空空。 似白玉的手指倾倒瓶身,竟从里面掉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第五十九章 回娘家 小贼! 月寻看着那纸条上的字,银色面具下的双眉蹙起。 棉雨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垂得极低,“请主上责罚。” 月寻将纸条按照折痕恢复原样,塞进丹瓶,这才交给棉雨,“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是她疑心过重,才有所防备,此事不怨你。起来吧!” 棉雨收好丹瓶,“那属下还要继续跟踪监视她吗?” “既然暗的不行那便来明的。”月寻摩挲着血玉扳指,“不急,会有机会的。” 棉雨将丹瓶悄无声息的还了回去。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她只好躲到王府望月楼的梁上,在这里,温宁只要离开福依阁,她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墨定勋已经醒了,哭着喊着不要去田庄,可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战玉容想去送行,再好好叮嘱一下他身边的侍仆,偏偏来恩突然发了热,满口胡话。 宝贤王一大早就去请了御医,孙嬷嬷煎好了药,送过来,战玉容又扶她喝下。 这一耽搁,错过了给墨定勋送行。 “也不知道勋哥带的东西是否齐全,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一个人哪里会照顾自己。”战玉容唾唾嘁嘁着,帕子哭湿了一条又一条。 宝贤王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又心疼又无奈,叹着气,“玉容,田庄也是王府的产业,定勋日后承袭,掌管家业,自然要先熟悉家中产业,就当是提前历练了,再说他是公子,就是在田庄也受不了委屈,你不必为他忧心。” “我怎么能不忧心!你下手那么重,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打啊!他的背上都没一块好肉了,伤那么重,又路途奔波,怎么能受得了吗!”战玉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吼起来。 虎毒不食子。 可是墨靖远那是真打啊,就为了讨墨温宁满意。 墨温宁满意不满意,她没看出来,但是她的勋哥快没命了! “好了好了,我会让田庄那边的人好好照顾他的。你也别哭了,我一会儿还要奉旨入宫,你在家里照顾好来恩,不要去福依阁找麻烦。”宝贤王耐着性子,连劝再提醒,生怕自己不在家,战玉容一时想不开,又闹出什么事来。 战玉容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臣妾哪敢,如今福依阁那位是王府的小祖宗,臣妾躲着她还来不及呢!” 宝贤王看着她阴阳怪气的样子,眼中饱含怒气,想说她几句,叫她收敛些,可话到嘴边,又懒得白费唇舌。 马车吱吱呦呦的往皇宫驶去,他坐在车里面,心烦意乱。 墨温宁回府,治好了太妃的头疾,又得了封号,他自己也蒙陛下宣诏,回归朝堂指日可待,偏偏闹出这么多事来。 一个墨定勋不懂事也就罢了,来恩也闹出了病,就连一直善解人意,贤淑温婉的夫人也变得不可理喻,尖酸刻薄。 这个家,唉…… 宝贤王揉着额头,胸中甚是郁结。 宝贤王离府之后,后脚战玉容让人备了马车,动身回了战府。 战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战玉容是嫡女,她有个嫡亲的弟弟战玉怀是鸿胪少卿,从四品。 庶弟战玉衍是庶出,文采斐然,任职太子左庶子,因太子身有顽疾,养在行宫别苑,战玉衍陪同在侧,长年不在京都城。 还有一个妹妹战玉漱,嫁给左卫将军,戍卫强城。 战德昌,也就是她的父亲,因身体不好,近几年从朝堂刚退了下来。 战玉容被抬正,战德昌和战玉怀背地里出了不少主意。陛下心知肚明,但面上不显,背地里逐渐冷落战家。 幸亏战玉衍谨小慎微,虽无大的功绩但也未犯半点错误,又因太子的缘故,这才勉强撑住了世家大族的门面。 战氏见女儿红肿着眼睛突然回府,又不见宝贤王,心中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勋哥和来恩呢?” 战玉容扑在战氏怀中,一面拭着泪水一面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战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知道战玉容受了很大的委屈,望着战德昌,试探的问道:“老爷,墨温宁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商户家养女吗?怎么这般厉害!” 战德昌脸色阴沉凝重,耷拉着唇角,两眼一瞪,“玉怀办事你还怀疑?” 战氏立即闭上了嘴巴。 战玉容坐去战德昌身旁的椅子上,低声询问道:“父亲,会不会进王府的是假的时温宁,是时家两姐妹有所图谋,合伙演的一出戏?” 战德昌仔细想了想,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多半已经死了,所以,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了。她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陛下说她是,那她就是。这个线索是我们战家提供的,真假时温宁我们战家都得担着。” “可她太过嚣张,刚进王府第一天,就把家里闹得不得安宁。”想起她的勋哥血淋淋的背脊,战玉容就止不住流下眼泪。 战德昌听她哭的心烦,数落了她几句,“宝贤王说的没错,你太娇纵孩子了,好好的孩子让你惯得一点城府和担当都没有。” “父亲。”战玉容不敢再哭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总不能任由这时温宁在府里瞎胡闹吧!”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告诉天下人,她不是先王妃的孤女吗?”战德昌懊恼的看着她。 “我!”战玉容被问住了,这个想法她不是没想过,她瞧着楚映雪要比时温宁识时务,若是能代替温宁,指定不敢这般欺辱她母子三人。 只可惜那日闹得太过,又惊动了太妃。 楚氏母女被关在大牢里,至今也没能放出来。 她真是后悔,那日发现时温宁请动顾老父子来府上替太妃治疗头疾,就应该知道她并非传言那般是个软弱可欺,那时就该提前筹谋,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战德昌看着战玉容满面愁容,终究是他的女儿,他是心疼的,好言相劝,“这件事你要听太妃和宝贤王的,过几日就是百花节,你想想办法把来恩也带过去,趁着这温宁圣眷正浓,赶紧把来恩的婚事定下来。孩子有了出路,你做母亲的才能脸面有光。” 战玉容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心里又掂心来恩,便起身告了辞。回王府的路上,她的马车撞上了一支迎亲的队伍。 第六十章 迎亲撞上王府的马车 红袍乐官们鸣锣开道,喜庆的唢呐声震耳欲聋。花娘们簇拥着新娘的轿辇,一路洒下鲜花。 不胜热闹。 迎亲队伍堵住了路,王府的马车被迫停下来。 为首的侍卫大声的喝令对方赶紧让开,可是喧天的鼓乐声将这怒喝声淹埋,没人能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神色不悦,剑拔弩张的对迎亲队伍指指点点。 周围渐渐围上来很多看热闹的百姓,本就狭窄的道路变得愈发紧张。 战玉容掀开了华丽的车帘,往外望了一眼,“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随行的李嬷嬷朝前方看了看,微笑着解释,“不知是哪位府上迎亲,堵住了路。” “你且瞧瞧去,是谁家排场这么大,让他们赶紧让开,本王妃还急着回府照顾郡主呢。”战玉容心气不顺,看什么都没心情,一甩车帘,神色怏怏。 李嬷嬷走到队伍前方,正巧对方也过来了人,那人瞧了一眼这边的马车队伍,气势非凡,金碧辉煌的装饰彰显着主家的威严。就连一个马夫都傲然挺立,手握缰绳,眼神中透漏着不可小觑的气势。但一看马车上的徽章,紧张的神色瞬间展颜。 那人是这陈府的管家刘忠,跟着主家见过世面,知晓这徽章来自宝贤王府。 他让鼓乐声先停了下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嬷嬷,能否劳烦您和主家商量一下,先让我们过去,新人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 李嬷嬷嗤的笑出了声,“你可真敢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让我们让路,你的主家的脸面还真是大啊!” 刘忠脸色微微一怏,但也知道今日主家大喜不得闹出事来,对方是皇亲国戚,虽说闲散多年,到底也不是能随便得罪的,只好继续陪着笑脸,“嬷嬷勿恼,按理说,自当是小人给贵府让路,但您看我们这边的队伍人数众多,这条街又快行到头了,退回去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最后还是要劳烦贵府久等。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贵府的马车往旁边的路上让一下,我们这边快点过去。嬷嬷看,这样可行?” “不可行!”李嬷嬷暗自看了一眼这队伍,除了吹吹打打的乐队,无一抬嫁妆,这是哪门子的迎亲嫁娶,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小门小户,他们可是皇亲贵胄,马车上坐的堂堂的宝贤王妃,给一小家子让路,成何体统! 直接三个字回绝了他!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一位年轻的书生煽动着百姓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开始是窃窃私语议论,你一句他一句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连战玉容都听见了。 “新人结亲那可是要讲究吉时的,误了吉时多不吉利啊!” “是啊!婚丧嫁娶那可都是轻慢不得的大事啊!”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马车,连婚丧此等大事都敢不敬!” 温宁站在人群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朝那位书生满意的笑了笑。 随后,书生跟着温宁走到一处背人的拐角。 书生看着温宁递给他的钱袋子,满满当当的,笑着说:“姑娘,赏钱太多了。” 温宁把钱袋子塞到他手上,“给你就拿着,什么赏不赏的,之前在时府门前,你便帮过我,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就是一点心意。” 书生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突然双目泛红,叫住了要离去的温宁,“世道不公,小人不愿认命。姑娘聪慧,非小人能比。不知可否求姑娘帮帮小人?” 温宁顿住了脚步,望着他,“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小人叫乔思伯,家住永安县,我想要状告当今八品县丞楚慕白!他抢我试卷,夺我功名。” 乔思伯文思敏捷,斐然成章,只可惜被人设计掉了包,成了楚慕白的考卷。 之后楚慕白抱上了陈志远这棵树,成了县丞。而乔思伯状告无门,只能默默看着楚慕白风光无限,自己却沦落街头,四处靠给人家写信,抄书糊口。 那日时府门前,他本是要来时家讨要个说法的,没想到碰上时家休夫和离,他看不惯楚慕白的所作所为就顺带着说了几句话。 没想到,那日一别,之后还能遇到她。 而此时的温宁姑娘已不再是时二小姐,是尊贵的王府郡主。 温宁听完他的故事,感念他家中病重的老母,一心盼着他能恩科有名,如今心愿达成,却被鸠占鹊巢,换成谁都无法容忍。 温宁心中唏嘘不已,但不能给他任何承诺,只说“容我想想。” 楚慕白干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知晓。但若有十足的证据,又岂会让他逍遥法外。 没有证据,却要给人希望,那么承诺就只会成为压倒悲苦之人最后的一根稻草。 温宁不忍,也不愿。 乔思伯看着她的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时车帘掀开了,战玉容探出了头。 刘忠一甩前袍,双膝跪地,叩首,“小人拜见宝贤王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乐官和百姓一听是王妃啊,也纷纷跪在地上。 热闹喧天的街道突然变得燕雀无声,肃冷到让人感到有些畏惧。 战玉容站在马车上,满脸嫌弃的看着跪了一地百姓,朗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拦宝贤王府的马车?” “王妃娘娘,小人是陈志远大人府上的管家,冲撞娘娘罪该万死,还望娘娘恕罪。”刘忠连头都不敢抬,心里琢磨着,他家大人同宝贤王有些交情,提到大人的名字,王妃多少会给些薄面了吧。 “陈志远……”战玉容嘀咕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 忽然,新人的轿辇一动,只见一团红滚了出来。 红盖头掉落下来,漏出一张隐隐有着巴掌印的脸。 新娘手脚被人捆着,头发和妆容都有些凌乱。 看着怪怪的。 刘忠赶紧命喜婆把新娘塞回到轿里去。 “娘娘救命,我是楚映雪!” “慢着!”战玉容直觉那新娘脸熟,听她称自己是楚映雪,一下子来了兴趣。 李嬷嬷扶着战玉容走下马车,越过乐队,走到新娘身前。 “抬起头。”战玉容看着她这张微肿未消的脸,眉头一皱,“原来是你要嫁人。” “不不,娘娘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给陈大人做填房,我想留在娘娘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您。”楚映雪跪在地上,不住的哀求。 第六十一章 带上继母看戏去 战玉容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现在王府里已经有个先王妃的女儿,再弄个楚映雪回去又有何用? 当牛做马? 她堂堂宝贤王妃,还缺伺候她的人不成? 如果说太妃没认下时温宁,陛下没有下旨亲封,或许她还能为此搏上一搏。 可现在说这些,晚了,一切都晚了! 战玉容摇摇头。 陈志远原是京都城郊的一个县令,十几年前因协助宝贤王赈灾立了功,城郊扩建时,就把四围的几个县并入京都城,为“里”。 他也晋升为京知府。 宝贤王闲赋之后,陛下减少了各种赏赐。仅凭俸禄和田庄不足以维持府内的开销。王府只能另辟蹊径,有些事自然要先知会京知府。 有了这层关系,陈志远娶填房妻,王府理应奉上一份贺礼,但因是填房,上不得台面,陈志远没给王府送帖子也算情理之中。 战玉容不会蠢到给王府树敌,为了一个楚映雪得罪陈志远。 楚映雪不肯嫁给陈志远,“咣咣”的磕着头,两旁的人听见这声音,都不禁汗毛直竖。 战玉容皱着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半喝道,“你这般不情不愿,旁人还以为是本王妃逼你嫁的人!你上有母亲和兄长,大可以同他们去商量。” 楚映雪满面哀容,一抬头,额头磕破的血顺着眉间流下,哀恸不止,“正是家兄把我送给了陈大人。” 战玉容忍不住惊愕出声! 想到陈志远那副尊容…… 撇一下嘴,“没想到你兄长还真是高瞻远瞩!”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刘忠不能让这位新夫人瞎咧咧,朝喜婆摆摆手,让她们赶紧把人塞回轿子里去,又塞了她的口。 楚映雪不依,拼了命的往外挣,新娘髻也乱了,钗环也掉落在地上。 娶妻续弦成这副样子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旁人见了都有些不忍直视。 刘忠赶紧又赔上笑脸,连连作揖,“让王妃娘娘见笑了。这新人拜堂最是讲究吉时了,还望娘娘通融一二。” 其实不光是吉时,迎亲队伍接到新娘之后,途中是万万不能掉头走的,会不吉利的。 陈志远看见了楚映雪的画像,不顾夜深,亲自跑去大牢见了真人。 一眼动心,好悬当场没把事情办了。 楚慕白也是个会揣摩人心的,见陈志远喜爱自己的妹妹,连夜将楚映雪的八字庚帖送到陈府,陈大人一高兴,许诺秋后评职定要为他弄一个名额。 这要是在迎亲途中出了岔子,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岂不会联想到今日的事上。他一个下人,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办砸这个差事。 所以,就算冒着得罪王妃的后果,也不能让迎亲队伍走回头路。 战玉容脸色一黑,她再不济也是王妃,是皇亲,怎么能给一个臣子让路,至皇家颜面于何在? 可若不让路,楚映雪闹个没完没了,真要出了什么事,她又要被王爷责怪了。 战玉容骑虎难下,正犹豫着,李嬷嬷轻轻拽了她一下袖口,她见李嬷嬷神色怪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墨温宁钻进了她的马车里。 “她……怎会……”战玉容眼珠子一转,也匆匆回到马车上。 刘忠本想追过去再商量一下,这路让还是不让,就被侍卫拔出半肘长的剑拦住了。 马车上,战玉容斜眯着温宁,鼻不是鼻,眼不是眼,“你来是看笑话的?” 以她对这小祖宗的了解,她出现的地方必有猫腻! 温宁神色淡然,对她那副脸色倒是不气也不怒,悠悠说道,“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如何算到王妃的马车会和陈府的迎亲队伍撞上。” “你少同我装糊涂。”战玉容眼睛一瞪,“我问的是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楚映雪嫁人?” 温宁莞尔一笑,眨动着灵动的星眸,“王妃想不想去看一场热闹?” 说完,不等战玉容回答,直接撩开车帘,朝外吩咐道:“既然遇上陈大人娶妻续弦,怎能错过如此盛事?自当前去讨杯喜酒,共襄喜庆。” “你荒唐!”战玉容焦急的呵斥道,想阻拦马夫不要听墨温宁胡言乱语,却见她朝自己诡异的笑着。不禁气上加气,“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那难不成王妃娘娘想给他们让路?”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战玉容愣住了,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所以嘛,既不能让路,又不能逼陈家的迎亲队伍退出这条街,那就是一同前去了,这样既全了王府的脸面,又能在百姓和陈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可也不好两手空空去讨人家酒吃吧!”这欠礼数的事,她战玉容可做不来。 温宁笑着,两个浅浅的小梨花窝尽显调皮,“你安心去就是了,回头父王定会夸奖你的!” 夸奖她? 她信她个鬼! 她害她的勋哥挨了打,还被送去了田庄,来恩受到惊吓,也是因为墨温宁的缘故。 这小瘟神到王府第一天,战玉容就从光鲜亮丽的正妃沦为“扶正”,她生的儿女也不是“嫡”生的了。 这么大的落差,叫她如何相信? 这条街距离陈府并不远,但因为一些小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一路吹吹打打,大家都加快了速度,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误了吉时。 陈志远一席艳丽乍眼的红色喜服,大肚翩翩站在府厅之中,喜滋滋的回应着宾客的祝福。 这一笑,只见满口黄牙掉的没剩几颗了。 花轿一到,鞭炮齐鸣。 院子里早已聚集了不少来贺喜的人,陈老夫人也着了盛装出来陪宾客聊天叙旧。 喜婆撩开轿帘,握着楚映雪的手扶她下轿。 楚映雪不配合,试图挣扎逃出去。 喜婆贴近她耳畔提醒道:“楚大人说了,姑娘若想荣华富贵一生,陈大人便是最好的归宿。如果姑娘犯了傻,那姑娘欠时家这三年的月例钱便自己还去!里衙地牢的门也正等着姑娘呢!” 楚映雪杏眼含泪,一阵心梗。 好一句一生富贵! 不过就是拿她当成讨好上司的礼物罢了! 不从,便是要与她断绝关系。 这真是她的好哥哥啊! 里衙的地牢,夜夜有鬼厉般的哀嚎,还有饥饿的大老鼠,晚上偷跑出来啃食人的皮肉,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这种鬼地方,他却还要把她送进去? 第六十二章 婚礼上奏哀乐 当真是半点情谊都没有! 嫁给陈志远那个老男人做填房,她是不愿意的。 可是让她再回牢里去,她宁可去死。 透过半透的红色盖头纱,仰头看着气派庄严的朱漆府门,是比时府强多了,就连门前的瑞兽都威风凛凛,雕刻精美。 一条红毯连绵数百米,直至花厅。 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前来庆贺的都是京都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是楚慕白与时温宜大婚那时候,来的都是些农工商,有几个士族,也是排不上号的。 这商户终究是比不上有权优势的官家府地。 她心心念念想嫁入高门,为此铤而走险也要夺了时温宁的名字和身份,如今她算是得偿所愿了吗? 喜婆见她还在耍性子,不肯往前走,就多劝了她一句,“姑娘入过大牢,应当知晓这名门望族是断然不会娶姑娘为正妻的,难道姑娘愿意与人为妾?” 一府主母,虽说是填房妻,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夫人。 妾算是什么?她楚映雪怎能自甘堕落去当妾! 看着这府院一片富贵之象,她的心突然也不那么烦闷了。 在喜婆的督促下,楚映雪半推半就的跨过了马鞍和火盆。 马车上。 战玉容骛的拽住了温宁,神色因紧张显得有些不安,“墨温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害我,我跟你可是无冤无仇的,想霸占你身份的是楚映雪,是楚家人。” 温宁瞬间红了眼眶,点点头,“本郡主,懂!” 战玉容怔怔的看着她,整个人都傻掉了,什么意思啊? 她也没把她怎么着啊!怎么说哭就哭了? 正当她错愕的功夫,温宁已经下了马车。 喜堂上,陈志远笑容满面的接过新娘的手,揉搓着那细皮嫩肉都发了红。 楚映雪抽回了手,厌恶的把脸转去一旁,喜婆在一旁轻推了她一下,她腿伤未愈,这一推人就往一旁倒去。 美人急着投怀送抱,陈志远自然喜不自胜,颧骨上的老褶把眼睛都快挤没了。 周围宾客纷纷笑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所有人都在欢快的礼乐声中笑望着这对新人,没有人注意到门口,一位女子正往腰间系上一条白色麻布带子。 在司仪的高呼声中,陈志远和楚映雪正要夫妻对拜。 “环环,你死得好惨啊!”温宁的声音宛若惊雷,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一支乐队冲到府门前,吹响了哀乐。 哀乐凄惨,又带上了散音喇叭,声音震耳,饶是府门内外,小半条街上都听得到。 陈府的乐官们实在是吹奏不下去了,望着喜堂那对新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 陈志远骤然回头,惊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生得是极美,起了歪心,“哪里来的疯姑子,来人把她给我先关起来!” 楚慕白脸色大变,从宾客里面走出来,脱口而出,“时温宁你又要闹什么?” “你叫她什么?”陈志远揪住楚慕白的衣领,一脸愕然。 时家有女,名为温宁,有胆有谋,心细如发,为豸卫司提供线索,得陛下赏识,特赐封和硕郡主。 这圣旨是昨天才下到宝贤王府的,但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温宁大名,都知道她是宝贤王先王妃的孤女,宝贤王府正八经的嫡女。 只是没想到,传言中柔弱快要死掉的病秧子,竟生的这般艳丽照人,浅浅的梨花窝若隐若现,两串泪花更是惹人怜爱。 温宁一副伤心欲绝,踉踉跄跄的走进喜堂,指着陈志远,“忘恩负义的负心汉,环环姐姐尸身下落不明,你便急着娶妻续弦了?还有你!”她把手又指向了楚慕白,“你身为臣子,胆敢直呼本郡主的名讳,你算什么东西,还对本郡主大呼小叫!” 楚慕白一脸吃瘪,脸上青白交加。 如今的时温宁已经是和硕郡主,呈五品,而他不过是八品小官吏,连芝麻官都谈不上,直呼她的名讳往重了说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陈志远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墨温宁提供的线索事关科考舞弊一案,豸卫司查抄了不少官员,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虽然没直接参与,但是却动了他的财神爷,断了他的财路。 他岂能不恨! 如今又跑到他的婚礼上,奏哀乐,阴阳他薄情寡义,她到底是何居心? 刘忠反应过来,喊来府兵,把这些吹哀乐的人尽数轰走,可是这位郡主,他可不敢招惹,这外面的马车上还坐着宝贤王妃那! “和硕郡主莫要红口白牙的诋毁本官,环环早在一年前就亡故了,此事早已验明正身,何来的尸骨不明一说。”陈志远言辞凿凿,目光坚定。 若是不知情的,真是要被他骗过去了。 他朝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刘忠赶紧上前一步,弓着腰,陪着笑脸解释,“郡主,我家老爷说的是真的,环夫人的死,朝廷都是有备案的,这都做不了假。” “那既然如此,环环姐姐的墓在哪?” 墓? 刘忠低垂着头,目光偷偷飘去陈志远。 陈志远也被问住了,伸手随便一指,胡诌着,“西山,环环死于痨症,属于横死,依照陈家族规,不能葬于宗族墓地,就在西山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让她入土为安了。” 温宁心中冷笑,让你编,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环环姐姐可是个大孝女啊,卖身葬父,幸而遇上了陈大人,又赶上陈大人的娇妻去世一年有余,陈大人心善,没有让环环为妾,而是明媒正娶,给了她一府主母的尊容。环环姐姐当年嫁给陈大人,也是在官府备案过的,哦?”温宁望着陈志远,突然的发问,让他有些惊愕。 宾客里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怎么都是故去一年有余?” 声音不大,但是在这落针可闻的喜堂里,这句话依旧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着。 陈志远嘴唇颤抖几下,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婚丧嫁娶在大宗都是要备案的,不备案的婚姻是被不认可的,除非是妾! 陈志远为了利用婚丧进行敛财,自然每一次都要在官府里备案,过了明路。 所以,温宁才敢闹到他府上,当众揭开他的遮羞布! 第六十三章 命里桃花无数 温宁握着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小山眉耷垂着,一双星眸更是哀戚得不得了。 扫视着周围的宾客,又对陈志远说道:“环姐姐红颜薄命,不知这墓埋在西山何处?本郡主有幸结识姐姐一场,念她侠义心肠,一片孝心,总要去祭拜方可安心。” 这…… 陈志远被问的一时无法应答。 温宁唇角一勾,冷笑着看着他,“陈大人新婚燕尔,不会只顾着高兴,把先妻的坟埋在哪都不记得了吧?” 骛的又为环环抱屈起来,“我可怜的环姐姐,你才故去一年,尸骨埋在哪都无人记得了!枉你嫁入陈府一年,尽心尽力操持着府中上下,自己身体不好,却还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侍奉患病的婆母,你这是活脱脱把自己给累倒了呀。” 宾客闻言唏嘘不已,看着陈志远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陈志远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本官确实是公务繁忙……” “那刘管家也可以跑一趟西山啊,这离西山也不算远,一去一回能用多久?”温宁干脆不给他们找借口的机会。 刘忠被点了名,也不好装哑巴,刚要解释,就听那边,郡主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就算刘管家也忙,也可以遣丫鬟婆子去,从前伺候过环夫人的丫鬟呢?整座陈府数十仆役,难道忙到给环夫人上柱香的人都没有吗!那陈大人府上真是够忙的,宝贤王府都没这么忙。” 刘忠咧着嘴,干巴巴的笑着。 这和硕郡主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人,这嘴巴真够厉害的,把他想说的话都堵得死死的。 他这回是不想当哑巴,都不行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老太起了身,仗着自己最为年长,也敢倚老卖老的说上几句,“郡主,今日可是我陈府大喜之日,您能来喝一杯喜酒,老生感激不尽,可是您一来,就一口一个环环,着实不妥。那环夫人在我们府上,全府上下都不曾薄待了她,如今环夫人已去,郡主若实在想拜祭,不妨等了喜宴结束,明日,让刘忠陪您去一趟西山就是了。” “何必等明日?陈大人娶妻走不开,刘管家又不娶,跑趟西山用不了多久,不如就现在吧。”想拖延时间,弄出一副替死骨来代替,想都别想! 温宁甩弄着手中的帕子,目光冷冷戚戚。 环姐姐根本就没死,被他们藏在府中,只可惜她没办法直接搜府。想顺利救人,就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没有防备。 刘忠一脸愁容,现在去西山,他上哪去给郡主找尸骨去啊! 楚慕白垂眸,忽然想到前不久府衙接过一个案子,那具尸身正是死于一年前,他料定这位养在深闺里的女子是不懂这些的,糊弄一下总可以蒙混过关。 他朝陈志远使了一个眼神,偷偷在袖子里做了一个手势。 陈志远目光一转,了然于胸,对官家吩咐道:“刘忠,那你就陪和硕郡主跑一趟西山吧。” 刘忠在陈府当差三十多年,自然对陈志远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眯起精明的眼睛,点头哈腰着“是是,小人这就去安排车驾。” 温宁嗤然冷笑,来陈府前,她就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想到了。“环环姐姐年轻时受过伤,这才过去一年多,骨头上的伤痕一定还在。” 楚慕白一愣,她这是打算要掘人坟墓,开棺验尸啊! 依她现在的性子,这事她还真干的出来。 楚慕白顿时傻了眼。 这一旦开棺,势必要露馅的。 急呼出声,“且慢!” 温宁右眉一挑,“怎么?楚大人莫不是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替死骨,试图糊弄本郡主吧?” 楚慕白一时语噎,余光瞥到陈志远投来愤怒的目光,慌张的解释着,“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觉得今日是陈大人大喜之日,郡主去西山祭拜环夫人有些不妥而已。” “楚大人何时管得这么宽了?陈大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是觉得先不妥了?本郡主要祭拜故友,怎么还要看你们方不方便吗?”温宁端出了郡主的威严,语气冷硬。 在场的人都微垂下了头。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刻冷凝,墨温宁身上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这便是权利和地位的力量。 陈志远的嘴角抽搐,心里直骂楚慕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会出馊主意。 可有宾客在场,人多嘴杂,他也不好直接处置他,只能先忍耐着。 这边赶紧劝着,“郡主,楚大人也是念及本官今日迎娶的是他的妹妹,优思多了些,还望郡主莫怪!” 温宁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既然不方便去西山,那就请刘管家去祠堂请出环姐姐的牌位,在她曾住过的院子搭上供台,本郡主先给环姐姐上柱香。”温宁眨动着清亮的双眸,看着踌躇不安的陈志远,“本郡主这要求总不算过分吧?” 陈志远晦涩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那院子已经布置成新房,如今在院中祭拜,岂不是晦气。 但他能说这要求过分吗? 陈老太叹着气,她是看出来了,这和硕郡主就是冲着他们陈家来的,什么祭拜环姐姐,那都是借口,也不知道他们陈家是怎么得罪了她。 但眼下已然误了吉时,不能再由她搅黄了这婚礼,这贺礼陈家已经收了,断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必须要先支走她,让远儿赶紧拜堂,完了大礼才是。 陈老太脸色微沉,“环夫人过世后,那院子便不再用了,不如就去后院吧,环夫人在世时甚喜欢海棠花,想必在海棠树下搭设供台,环夫人在天有灵,定是欢喜的。” 温宁淡淡一笑,“就依老夫人所言。” 陈老太点点头,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气得陈家母子差点没吐血。 “听说陈大人命里桃花无数,这府中的祠堂里,应该光夫人的牌位就摆了几十尊了吧?” 什么? 几十尊? 参加过陈志远婚礼的宾客无奈的摇摇头,默默地叹息着。 满室的人,不知情的只有楚映雪一人而已。 由始至终,楚映雪被塞着口,绑着手,她只能透过红盖纱恨恨的瞪着墨温宁。 但他们一直说着环夫人,此事与她无关,她也懒得掺和。 但当温宁提到陈志远的先夫人的牌位有几十尊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淡定下来。 第六十四章 好好的一场婚礼 一年一个,这换夫人的速度,连坐拥三宫六院的陛下都望尘莫及! 身为女子,这叫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夫君。 原以为熬过这几年,等这陈家母子一死,这陈府就是她这位主母说的算,有这么大的产业傍身,余生也能富贵自在。 没想到陈志远虽然老得掉了牙,可精力旺盛,一年一个,这哪里是她能熬得过的。照这个节奏下去,陈志远母子没死,她就先被磋磨死了。 陈家富贵,没命花又有什么用! 楚映雪气急败坏的猛一甩头,红盖纱坠地,露出一张妆容混乱,泪眼婆娑,还被塞住口的脸。 宾客们一下子沸腾起来,三三两两的对着楚映雪指指点点,最难堪的当属新郎官。 陈志远一把拽过楚慕白的衣领,凸着眼睛咬牙切齿道:“楚大人,你是不是得和本官解释清楚啊!” 刘忠浑身一抖,这事他是知道的,但喜婆信誓旦旦说都安排好了,不必担心。他这才许了的。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出岔子。 楚慕白脸色刷一下白到脖子根,他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 陈志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可惜年纪老得能当他们的爹,楚映雪不愿嫁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要怨只能怨她自己! 谁让她不自量力,跑到宝贤王府得罪了人被关进大牢,私密的画像又落到了百花院一个叫青烟的贱妓手中,偏偏还让陈志远看上了她! 这就是她的命! 起初他也心疼妹妹,惋惜她正值桃李年华,让她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子,属实委屈了她。 可若是往宽了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 陛下年过花甲,不也要纳年轻的美人,充盈后宫吗,只要陈家给得了她富贵,给得了她正妻的名分,给得了他升职,这点不如意又算什么? 这貌美,富有,权势不能样样占尽,陈志远占了两项,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他苦口婆心的和她讲,她就是听不进去。 没办法,他只好将她绑上花轿。 只要礼成,送进洞房,喜婆就会上了迷香,到时候解开绳索,她也跑不掉了。 这门婚事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女子一旦委身了男人,日后再有了子嗣,自然就死心塌地的过日子。 可是,墨温宁的出现打破了婚礼的节奏,又刺激到了她。 她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一个嫁进陈家的理由,瞬间就被墨温宁的一句轻飘飘的话破防了。 楚映雪不停的摇着头,口中的帕子终于掉了,“我后悔了,我不要嫁给他!”她的眼底透着绝望,恐慌,还有悲伤。 陈志远只觉老脸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虽爱美人,娶的妻也多,哪个不是欢天喜地的,只有他楚慕白的妹妹,这么不知好歹。 好好的一场婚礼,闹得这么难看。 陈志远浑身散发着愤怒的气息,像一团燃烧热烈的火焰,恨不能把他们焚烧殆尽。 更让他恨的还是墨温宁! 只可惜她是陛下亲封的和硕郡主,若让她在陈府受了委屈,那就等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宝贤王和战德昌便是前车之鉴,他有几个脑袋,敢去挑战皇家天威。 不然的话,他早叫人把她乱棍打出去了,还由得她在这兴风作浪。 陈老太气愤不已,指着新娘的脸,手指都在抖,“你们楚家小门小户,地位卑微,而我们陈家深受皇恩,家族富贵昌盛,六台大轿迎你入门,许你一府主母的尊容,还辱没了你不成?你若瞧不上我们陈家,自当早早说出来,何故如此羞辱!” 新娘入府,一斗嫁妆都没有,这般寒酸也是前无古人。陈志远身为知府,不嫌弃女方家境贫寒败落,风光迎娶,按理说女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这么闹一场,真是太不像话。 彼时,宾客看着这对兄妹,眼底皆是鄙夷。 陈志远原本想着,楚慕白被时家所休,净身出府,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难堪。他娶了楚映雪,日后就是一家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 呸!! 他真觉得自己瞎了眼,竟去可怜这对狗兄妹。 这名额就是给阿猫阿狗,也不给他! “楚慕白,枉费本官悉心栽培你一场,你竟是这般报答本官吗?滚!”陈志远怒然大喝。 楚映雪本就不想嫁,要不是看着这陈府富足,又给她正妻的尊容,她才不要拜堂。 现在陈志远发了脾气,她被吓得猛一哆嗦,一想到已经死了几十个妻子,心里更是惧得厉害,拔腿就往外跑。 这一瘸一拐的,手又被绑着,看上去甚是滑稽。 这到底是陈家的家事,宾客们也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实在忍不住就小声嘀咕几句,终究没有人会插嘴管人家的闲事。 可今日大家来做客,嘴上没说什么,不代表出了陈家的大门,明日外面不会传出流言蜚语。 流言往往也能杀死人! 陈志远已到致仕之年,特意借着迎娶夫人之名再办一次酒席,就是为了离开朝堂之后,陈家的门面还能多荫蔽子嗣几年。 这下可好,成了京都城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楚慕白岂会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当下一把抓住楚映雪,目光阴冷无情,“你这是准备回牢里去吗?” 楚映雪瞬间像遭了雷劈一样,傻愣愣的看向陈府大门外。 她一心想尽快结束这场让她感到害怕和耻辱的婚礼,都忘掉自己是戴罪之身…… 可这一切都是拜时温宁所赐,如果她进了王府做了郡主,那今日嫁给陈志远的就是时温宁,而不是她了! 还有那张画像! 楚映雪目光斜去,她为何会被陈志远看中?这一切都是时温宁设计好的。 温宁并不在意她眼中的愤怒与恨意。 莞尔笑着,“本郡主要先去给环夫人上柱香,一刻钟后再回来向陈大人,陈夫人讨杯喜酒喝。”正巧下人来说供台已经搭好,她转身离开了喜堂。 陈志远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新娘若是跑了,还算哪门子婚礼。 他再有气,也要分清轻重缓急。 好在楚慕白也没蠢到家,抓着楚映雪回来向陈志远磕头赔罪,楚映雪不想死,不想再回到地牢里,最终点头认了错。 陈志远自然顺势而为。 这前院的火刚灭,谁知这后院又起了大火,而且火势大有要烧到前厅的气势。 第六十五章 救人 喜堂设在外院,由一条九曲游廊连接后院。 中间会路过几处园子,和各位公子的院子。 温宁是外女,又贵为郡主,刘忠特意吩咐各处的嬷嬷和公子的侍仆,莫出来冲撞了贵人。 走在布满红绸锦花的游廊,温宁心头涌起一阵怅惘。记忆中那些痛苦磋磨的画面,如同幽暗的阴影,和眼前这熟悉的景致重叠。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陈氏母子张狂得意的笑声,马鞭落下,她的双肩皮开肉绽,她曾求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可等到的却是更残忍的折磨,她不顺从,他们便拿姐姐来威胁她。 那些暗无天日的煎熬,硬生生的把她求生的意志消磨殆尽。 陈志远官场不顺,回来就朝她一顿打骂,还把她关进冰冷阴暗的水牢里,不给她饭吃。是环姐姐把自己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鼓励她活下去。 环姐姐手上脚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皮肤磨破感染,生了烂疮。她用头上仅有的一朵绒花做了一把钥匙,教会环姐姐如何用它打开锁链。 之后她被陈志远放出来,环姐姐就被关去了其他地方。 直到有一日,环姐姐急匆匆的跑过来告诉她,楚家人要杀了她姐姐,霸占时家产业,用来孝敬陈志远。 那一刻,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心口痛得像要撕裂一般。 这群畜牲,宠妾灭妻,逆天犯顺,罔顾人伦。 她骑走了陈府的马,可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郡主,前面就是了。” 刘忠的话将她从痛苦的记忆里剥离出来。 温宁感觉到脊背爬满凉意,原是冷汗浸透了薄衫。 看到不远处的长亭,说道:“本郡主突感不适,想去那边歇一下。” 刘忠看她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不像是在扯谎,忙问道:“老奴去把府医请来,给郡主瞧瞧吧?” 温宁摆摆手,“老毛病了,不必麻烦,去那边坐坐就好。” 刘忠见墨温宁直奔那亭子走去,也不好强行阻拦,只好陪她过去歇一会。 温宁咳嗽了几声,又问:“可否给本郡主弄口凉茶来?” 刘忠瞅了瞅四周,想叫个人替他跑趟腿,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中暗忖,这都怨他自己,把人撵回各自院中,眼下想用个人都找不到。 温宁咳嗽得紧,帕子捂着口鼻,额间布满细汗。 “怎么?我堂堂郡主到你们陈府,竟是连口茶都喝不到了?”温宁声音微怒,目光清冷,已是满满的不乐意。 刘忠连忙哈腰道:“郡主莫气,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把郡主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温宁嗤笑道:“贵府有吃人的妖怪?” “没没……还请郡主稍等片刻,小人去去就来。”刘忠是知晓墨温宁自小体虚柔弱的,身份又尊贵,他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若真是因为一口茶病倒在陈府,岂不是给大人添了灾难吗?他这个做奴才的也活不成了。想着这里离二公子的院子比较近,去那边讨杯茶,不过就是半柱香的时间,他在跑的快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温宁看着刘忠连跑带颠的背影,眼底的冰冷像淬了冰,若有实质,必将贯穿他的胸膛。 待他转过半月门,温宁立即起身朝偏院跑去,路上,她服下一枚丹片,心口的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如果她的出现,没有打乱事情的走向,那环姐姐就应该还被关在水牢里。 水牢设在柴房地下,很隐蔽的地方。若不是温宁曾被关在这,外人根本想象不到光鲜亮丽的陈府里还有一处如此肮脏可怕的地方。 此时,柴房内只有一名家仆把守,温宁朝门口丢了一小块碎银。 家仆听见声响出门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忙捡起来咬了咬,“是银子!” 忽然头一痛,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温宁丢下木棍,把人拖到柴房里,挪开桌子,下面就是暗道。 越往下,越阴冷湿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环姐姐,是你吗?” 在水牢的最深处,温宁看见一只铁笼子里,蜷缩着一个身影,她拿起墙壁上燃烧着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往里面照着。 “环姐姐?”温宁试着又唤了一声。 铁链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被囚禁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昏暗的光线,加上遮挡住脸的凌乱发丝,让人无法辨认出她的容貌,只是那双眼明亮异常,就像幽深夜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 温宁喜出望外,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不管什么困境,不管有多艰难,那双眼始终燃烧着生存的希望之光。 温宁拔下发钗,插进锁孔,一边转动一边听着细微的声响。 啪! 铁锁被打开。 温宁顾不上这下面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淌过去,接二连三的打开她身上所有的铁链。 环姐姐满身伤痕,还有殷红的血往外洇,她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把它含在口中,坚持住,我带你出去。”温宁轻轻碰了她一下,便看见她痛得一哆嗦。 可是时间紧迫,刘忠回来发现她不在亭中,就一定会带人找,他们虽然不知道她来陈府大闹婚礼的目的是救人,但只要问过门房的人,知道她并没有离府,就会很快找到水牢。 温宁解下腰间的麻布带,将她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一下,轻轻端起她冰冷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环姐姐,我要救你出去,你要忍一下。” 环环看着她,声若蚊蝇,“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是他要死了吗?” “我们在梦里见过的,陈志远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他就快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温宁看见她笑了,就像她把半个馒头递给她那时候的样子,让人陡然感到安心。 温宁将她的胳膊垂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水牢。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其他人跟我去偏院!” 柴房外响起了刘忠的声音。 温宁脚步一顿,柴房外只有一条路,就这样走出去,一定会撞见的。 而且环姐姐伤的太重,跑也跑不了。 温宁注视着手中那一小截蜡烛,慧黠的双眸溢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环姐姐,可会做孔明灯?” 第六十六章 担心什么来什么 环环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陈府的柴房,存放的不都是木柴,还有一些陈年废弃不用的东西,不值钱的玩应都堆放在这里。 每年花灯节,府里的姑娘也是会做一些花灯讨个好彩头,温宁翻翻找找出一些白纸和竹篾。 时间紧,环环过来打下手。 服下丹片,她也恢复了一些气力,只不过丹片不能医治伤口和减轻伤痛,她咬牙忍着痛,只做出了骨架。 温宁胡乱糊上几张白纸,在上面写上字。 “环姐姐在里面藏好,等我引开他们,你再出来,一定要顺着花园跑去前院,那里易于藏身。我会想办法回来接应姐姐。” 环环郑重的点点头。 温宁走出柴房,躲在院子根下,将许愿灯升起。 “刘管家快看!”一名家仆指着半空中冉冉升起的许愿灯,惊讶出声,刘忠已经看到了,还看清了上面的字:冤枉! “快!快来人把它射下来!”刘忠倒吸了一口气,这东西要是飞到前院去,可就热闹了! 偏偏这风像是故意和他过不去,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 刘忠急得近似吼道:“快去取弓箭,其他人把柴房给我围起来!” 家仆一进柴房就看见有府内兄弟被打晕,还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下去一看,只见铁笼子被打开,台阶上还有未干的鞋印,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有人救走了关在这里的人。 刘忠得知环夫人不见了,心中咯噔一下,“赶紧给我去追,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环夫人!” 又有家仆过来禀告,“在院子墙根处发现了梯子,应该是有人借着放许愿灯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趁乱翻墙溜出去了。” 刘忠顿觉脑仁疼,“和硕郡主身体不好,一定没跑远,找到她先不要为难她,速来通知我!” 家仆得令四下散去。 刘忠仰头眼睁睁的看着许愿灯往前院飘了过去,却无能为力,心中暗忖着,千万别掉下来。这手心里紧张的都是汗。 忽然,一道速度极快的光线飞出,眨眼间,许愿灯一颤,坠落而下。 “哎呀!这下可真要出事了。”刘忠瞧着灯坠落的方向,急得直拍大腿。 另一边,墨温宁收回手臂,摸了一下袖管,立即朝花园方向跑去。 刘忠三步变两步的跑到二公子院子里,边跑边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位郡主姑奶奶可别再给他惹麻烦了! 刘忠气喘吁吁的拄着两条腿,嗓子干啦啦的痛,这前胸后背也是一阵麻酥酥的。 他好久没这么跑了,真是快要他半条老命了! 陈志远娶妻续弦数十次,起初,儿女们都会留在府中,好奇着新娘子的长相。但次数多了,少爷小姐们也长大了,就没有人在意了。 左右这婚礼,跟过节一样,年年都在办。他们也懒得留在府里,都出去找上三五好友玩乐去了。 二公子不在院子,小厮和丫鬟不知去哪躲清闲了,整个院子只有一位妈妈在晾晒书稿,冷冷清清的。 如果有人进来院子,她定能瞧得见。可除了刘忠,妈妈没看见其他人靠近过院子。 刘忠心里一慌。 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这是被“冤枉”两个字搅乱了心神,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 很明显,许愿灯就是个饵,他离开柴房的时候,环夫人一定还藏在柴房里,梯子和那只箭光都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妈妈不敢乱说话,低头继续整理着书稿,只是余光总是忍不住瞟了他几眼。 陈府第一条规矩:不该问的不问! 刘忠是一府大总管,他给主家办事多年,手上是沾过人命沾过血的,她只是一个低等的老仆妇,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刘忠尽量让自己先冷静下来,琢磨着和硕郡主初次来府上,为何会知道环夫人尚在人间?又是如何知道环夫人就被关在水牢? 短短的半柱香时间,这位郡主就能精准的找到水牢,看来对陈府的地形是极为熟悉…… 可这些问题都太让人匪夷所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府里有她的内应。 而且这个内应身份还不简单,竟然知道府里有水牢此等隐秘之事。 那她救出环夫人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她会去做什么? 刘忠眉头紧锁,立刻在纸上写下了几个人名,然后命人将名单上的人在不惊扰宾客的情况下控制起来,礼成之后等待家主发落。 他尽可能的把事态控制住,以免被这位郡主搅和得措手不及。但事实上,墨温宁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光明正大进府,搅乱喜堂救人,刘忠此举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到最后什么也审不出来,就是主仆离心。 温宁引开他们,接到了环环。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环环,而后轻声问道:“环姐姐不必有负担,若你不愿,我会立刻送你离开陈府,马车就在外面,如果你想离开京都城,我也会想办法安排。” 环环摇摇头,“我不想一辈子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暗之中苟活,我想堂堂正正做回我自己。” 温宁拉起她的手,“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喜堂。” 陈志远看着天空中突然落下的许愿灯,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两个字已经被烛火燃烧殆尽,可是他能看见那两个字,宾客也看得到。 大喜之日,天降冤枉! 这叫什么事啊! 刘忠担心墨温宁再杀回喜堂,命府兵把喜堂外院围了起来,又让会拳脚的家仆把府里前后几处门堵住,没有主家和他的命令,只准进不准出。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嬷嬷回了马车上,将看到的一五一十禀报给战玉容。 “这个疯丫头,每天睁开两眼珠子就琢磨着闯祸,没片刻让人安宁的时候。本妃才不管她,看她怎么逃出来。”战玉容气得脸色染白,本来也不是真的王府血脉,一个假货而已,根本不值得她出面去救她。 死在陈府更好,就当为她勋哥报仇了。 李嬷嬷琢磨着墨温宁说的那句话,觉得这真是一个机会,“娘娘,这郡主既然敢去陈大人府上闹事,应该就有万全的把握,她说过会让王爷夸奖娘娘的,会不会……” “她的话,你还真信啊?”战玉容剜了她一眼。 “那万一是真的呢?”李嬷嬷看着战玉容,“这的确是个机会,没准王爷一高兴,可以解了公子的禁令。” 战玉容神色动容,如果真能帮到墨温宁,就能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有人情在确实就好说话了。 “走!随本妃进去看看!” 第六十七章 本妃的女儿在何处 门房下人不认识宝贤王妃,又不见拜帖,直接拦了下来。 “不知是哪位府上的贵人?今日是陈老爷大喜之日,没有拜帖一律不得进!” 战玉容一个冷眼甩过去,“连本王妃都不认识,还做什么府门家丁!把陈志远给本王妃叫出来!我倒要看看,陈老爷的架子何时这么大了,连本王妃都要拜帖?!” 宝贤王府的马车停在陈府门旁那么久,他们这些下人是眼睛瞎了不成?竟然连宝贤王府的徽章都不认识! 门房家丁被训得脸皮发热,探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连忙道歉,“贵人息怒,小人以为和硕郡主已经入府,这马车上就没人了,是小的嘴贱,有眼无珠,贵人莫气。” 家丁连忙朝身旁的人小声说道:“快去通知大总管。” 刘忠搜寻墨温宁正好找到前院,听说战王妃来了,赶紧跑过来相迎。 “王妃息怒,府内突然出了贼人,顾及到府内贵人的安危,门房的家丁才要仔细盘问的,冲撞了您,小人在这给王妃先赔个不是。”刘忠拱手哈着腰,态度极其诚恳。 那家丁也是个反应快的,看大总管都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是小人有眼无珠,王妃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吧。” 战玉容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家丁一般见识,自降尊容。 皮笑肉不笑,“刘管家,不知本王妃可否讨一杯喜酒?” 刘忠一愣,连忙闪身到一旁,“战王妃折煞小人了,您能屈尊驾临陈府,我家老爷定然非常高兴的。您快请!” 刘忠在前面引路,战玉容故意压着步子走得很慢。 李嬷嬷往四周寻了一圈,低声说着,“娘娘,这么多府兵,怕不是冲着郡主来的吧!” 战玉容神情严肃,语气有些埋怨,“也不知道这死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机行事吧。” 府兵把守着喜堂和几处路口,一些家丁搜寻在花园和廊下。这紧张的气氛哪里像是在办喜事,倒像是在抄家。 战玉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脑子里会出现这么可怕的想法。 李嬷嬷看见假山里好似藏了人,仔细一看,正巧温宁探出头来往她这边张望着。慌忙拉扯着战玉容的衣袖,又怕惊动刘忠,只用手指往那边指了指。 战玉容眉头紧锁,她不仅看见了墨温宁,还看见她身后另有一人。头发披散,一身血衣,她还伸出了一只手…… “啊!” 战玉容腿一软,往李嬷嬷身上倒去。 李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的接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 刘忠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心脏砰砰跳,也不敢伸手抚两下,只是紧张的问着,“战王妃,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战玉容连连点头,忽然又摇头。“无碍,老毛病了!” 刘忠目光复杂不安的看着她,心中暗忖,这宝贤王府是犯点什么忌讳吗?怎么都有老毛病,还爆发得这么突然! 战玉容示意继续走吧,见他转过身去,这才敢往假山那边望去,她看不清楚温宁在说什么,只看见她在那里比比划划的。 “哎呀,你这是想说什么啊?”战玉容一急,脱口而出。 刘忠猛的回头,诧异不解的看着她,“战王妃您说什么?” “没什么!本王妃在和李嬷嬷说话。”战玉容立即转过身,心平气和的回了一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但此时她的心,狂跳得厉害,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刘忠憨憨的笑了笑,继续前面引路。 战玉容再往假山那边望去,已经不见墨温宁了。 暗怨这死丫头话还没说明白,怎么就不见了。 “哎呦,宝贤王妃!稀客稀客!快请快请!”陈志远让家仆把许愿灯撤下去了,就立即吩咐开席,此时宾客满座,倒也热闹,忘了刚才那些乌龙。 他正在敬酒,一回身就看见刘忠身后的战王妃,连忙出来亲迎。 战玉容笑容多了几分真心,“陈大人恭喜恭喜,王府略备薄礼已示心意,陈大人莫要嫌弃才好。” “您说哪里话啊,您能光临寒舍,我陈府是蓬荜生辉啊!您快请上座。” 李嬷嬷把临时准备的一支盒子交给了刘忠,里面只有两张银票。 让她空着手,她这个王妃实在是拉不下脸皮来,索性塞点银票,他们挑不出理来就好。 室内宾客,包括陈老太也都起身相敬,退去一旁,给她让出一条路。 战玉容也不同他虚与委蛇,直接走到主桌,看见楚慕白也在,扫了一记刀子眼给他。 楚慕白脸色怏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想是楚映雪冒名顶替一事,让王妃心生厌恶,连累到他。 “本妃的女儿在何处?”战玉容悠悠说道,面色略显冷漠。 陈志远先是一怔,忙问道向刘忠,“来恩郡主也在府里?” 刘忠迟疑着摇摇头,“不曾啊。” 陈志远恍然大悟,赔笑道:“和硕郡主正在后院祭拜我那命苦的先夫人,估计也快要回来了。刘忠啊,你快去迎一下,园子大,别让郡主在走迷了。” “这孩子胆子小,身子骨还弱,麻烦刘总管一会看见她,凡事都顺着点她。”战玉容正襟危坐,她不说坐,其他人是不敢坐下的。 陈志远老嘴微撇。 墨温宁胆小? 这战王妃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好的喜堂让她闹成了一桩笑话,这是胆小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战玉容又道:“王爷啊最是疼爱这孩子,心疼她那么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 说完,朝陈老太瞅了瞅。 陈老太连忙接住话,“是,是挺可怜的。” “可不是嘛,这孩子好容易回到王府,王爷啊,把她看得就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这要是受了一丁点的委屈啊。” 啪! 战玉容骛的怒拍桌子,只听碗筷发出一震刺耳的咣啷声。 大家冷不防的跟着浑身一颤。 “那王爷都能宰了他!”战玉容伸手一劈,最后几个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喜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陈志远傻哈哈的笑声突兀的响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战玉容这才悠悠说道,“大家都别拘着了,坐吧。” 陈老太神色不悦,也不敢发作,只是在心中暗骂,“宝贤王府里的女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这么仗义,以为这里是她宝贤王府吗?” 第六十八章 夫君为何另娶她人 不大一会儿,过来一个家丁,在陈志远身侧低声说些什么,只见陈志远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 战玉容见他起身离席,慢悠悠的笑道,“今日可是陈大人的大喜之日,我们一起和陈大人,陈夫人喝一杯,祝福他二人花开并蒂,幸福美满。” 宝贤王妃把酒杯抬起,其他宾客自然纷纷跟随,有心思活络的,想借此机会攀上宝贤王府的更会做人,喝完一杯接着就敬了第二杯。 陈老夫人知道府里该是出了事,不然陈志远不能脸色那么难看,想起身替他解围,战玉容又朝她说道,“老夫人真是个万福之人,孙子孙女满堂,还有大公子也最为出息,这也该要议婚了吧?” 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几句,这陈氏母子谁也未能离席,甚至连向下人交待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宾客盛情难却,陈志远也不好当众拂了谁的面子,几杯美酒下肚,顿时生出几分醉意。 温宁和环环被家丁们围堵在假山之后,借着战玉容入府,引开了刘忠的视线,她便同环环顺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绕到喜房,喜婆依照楚慕白的意思依旧点了迷香,等楚映雪昏昏睡去,这才离开。 温宁进去,扒光了她的喜服,让环环穿上,打开门窗,趁着没人搜到这,又绕回了前院。 刘忠还像没头苍蝇的似的到处找墨温宁,竟不知她们反其道而行,此时人已经站在喜堂门口了。 环环朝温宁对视一眼,忽的冲进喜堂,府兵拔刀拦下,环环沙哑着喊着陈志远的乳名,“元远,我是你的夫人环环啊!夫君为何又要另娶她人?” 陈志远夹肉的手一抖,肉掉在了酒里。 饶是他心中已有防备,可是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悲愤交加,双目猩红,“来人啊!把这疯妇拉下去!” 环环哭的声色俱厉,人鬼动容,“远郎你好狠的心啊,只因为环环无法生下一子半女,你就要抛弃我另觅新欢吗。” 墨温宁上前,推开府兵,她身份贵重,府兵不敢动粗,环环趁机冲进喜堂,扑在陈志远身上,满脸泪痕,她故意伸手去抓他的衣服,把这一身伤痕暴露人前,“远郎,环环驾进府两年,日日敬着婆母和夫君,抚育子女,操持家务,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夫君对我可是哪里不满意,夫君说出来,环环定改。” 陈志远顿觉颜面扫地,备受指摘,一时羞愤将她踹到在地。 环环猛然吐出一口血,触碰到伤口,更是痛得她浑身颤抖,犹如寒风中的秋叶,更显可怜和无助。 温宁连忙护在环环身前,恶狠狠的瞪向陈志远,“陈大人好生威风,发妻明明尚在人间,对外宣称姜环已死,你是故意要骗本郡主,还是早已同楚映雪暗通款曲,做了这宠妾灭妻的勾当?” 这哪跟哪啊! 陈志远只觉得从天掉了一顶大帽子砸得他心头一顿,这口气就是捋不顺了,“本官根本就不知道和硕郡主认识这贱人,何来的欺骗一说!” “那就是大人承认自己宠妾灭妻了?”温宁直起脊背直视他的眼,明明她身板娇小,陈志远砸都能砸死她,可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气场,尤其是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目光冷戾,若有实质,必为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这种气势,陈志远和楚慕白都在墨云稷身上感受过,阴森诡谲,犹如来自地狱里的夺命鬼厉。 陈志远脸色变来变去,精彩纷呈。 他看了一眼事不关已的战玉容,气得咬牙切齿,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本官素来行的正,和硕郡主这般污蔑本官,真是不知所谓。” “陈大人如果没有宠妾,那灭妻又该如何解释?若不是本郡主惦记着环姐姐,想着她如此年轻就香消玉损,实在惋惜不已,特意前来上柱香祭拜一二,无意中发现环姐姐尚在人间,差点就被你蒙混过去!环姐姐被你关在水牢里,受尽折磨凌辱,敢问陈大人,姜环是犯了七出哪一条?还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受如此惨无人道的私刑?” 墨温宁字字铿锵有力,怼得陈志远无力辩解,姜环嫁进陈家,确实安分守己,任打任骂不曾犯错。可即便如此,说到底也是他的家事,墨温宁这般当众指责他,总是不该。 偏偏这战王妃一副“那是宝贤王府的郡主,你动一下试试”的态度,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问向战玉容,“战王妃,这是本官的家事,和硕郡主想为姐妹出头,本官事后定登门谢罪,但这种场合大放厥词,恐有不妥吧。” 战玉容双眉一挑,此事温宁做的是不妥当,可那能怎么办,她若不是为了勋哥,岂会拉下脸来,陪她在这演戏,这陈府的门,她都不屑踏进来。为了她的孩子,命都可以不要,别说这张脸了。 她笑了笑,“是不太妥,陈大人这虽说是家事,可是大宗有律例,一夫一妻,家中有妻者,可纳妾,这环夫人活的好好的,你就另娶,这可就不单单是家事了。” 陈志远牙跟咬的生疼,先是墨温宁冒着要祭拜,后有战王妃前来贺喜,从战玉容站在喜堂那一刻,他就猜到了来者不善。但他想着,战王妃总会顾及他与宝贤王之间的利益往来,行事有所收敛,没想到这二人竟是一唱一和,把他陈府喜堂硬生生的当成了戏台子。 好!真好! 宾客看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环夫人,都忍不住唏嘘,心中暗忖这陈大人心太急了些,既然想另娶新妇,总该把前妻处理妥当才是。还让人抓住把柄,真是愚蠢至极。 陈志远被这对“母女”架在火上烤,满心怒火,是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陈老太眯着眼睛,起身道:“折辱责打环夫人并非我们所愿,环夫人在一年前突然得了癔症,到处伤人,闹得府中人心惶惶,我们才不得已将她控制起来,哪成想这癔症如此霸道,她伤不到别人就伤害自己。” 陈老太叹着气,满面愁容,“我们也不是要故意瞒着和硕郡主,隐瞒真相,大宗有律例,得癔症伤人者,当处以绞刑。志远念及她年轻,又夫妻一场,不得不用此法保护她。” 第六十九章 楚映雪是妾 宾客窃窃私语,对陈老太的话都是半信半疑。 姜果然是老的辣! 陈老太几句言语,不仅能让风向再次逆转,还置姜环于死地,她倒成了良善,无可奈何的好人了。 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真是厉害! 温宁冷冷的看着她,“癔症之事可不是小事,我们都是有身份,在大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件事若不弄清楚,日后难免被人诟病。陈大人年末就要致仕了,也不愿这时候惹上这等闲言碎语吧!既然陈老夫人说环夫人得了癔症,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府医早已诊断过了。”陈志远一甩衣袖。 “府医自然是听命大人的。”墨温宁看着他怒瞪着自己,笑了笑,“大家都知晓顾太医,医术高明,且此人清风朗月,是个人人敬羡的君子,不如请顾太医前来诊断吧!” 陈志远嗤鼻冷笑,“顾太医那是何许人也?岂是我等能请得动的!就算他顾及你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他也断然不会给一个平头百姓看诊的。” “请不请得动是本郡主的事,陈大人再三阻挠,是心虚吗?”墨温宁一记刀子眼扫过去,眸光寒澈澈的,就连战玉容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陈志远闷哼一声。 陈老太知晓顾太医,此人可不是轻易能收买的,但眼下这个时辰,顾太医应该在给贵妃把平安脉,无暇他顾才是,于是道:“既然郡主坚持,那就试一试吧。” 温宁走到战玉容身旁,只用仅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量说着,“你若想让墨定勋有个世子之位,知道该怎么做!” 战玉容恨恨的看着她,但一想到墨温宁确实是有点本事,若真能帮到勋哥,她让她一次也无妨。朝李嬷嬷吩咐道:“按照她说的去做,不得有误。” 李嬷嬷一怔,只见墨温宁把一只精巧的药瓶塞给她,附耳道:“麻烦李嬷嬷把我刚才夸奖顾太医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与他身边的药童桂月听,他定能出面相帮。” 李嬷嬷狐疑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战王妃,立即去办。 这边等也是等着,温宁扶环环坐下,她没有让府医给她诊治,担心陈志远铤而走险,会借机害了她,“环姐姐且忍耐一二,等顾太医到了,定会治好姐姐身上的伤痕。” 姜环能离开水牢,重见天日,她已经万分感恩,不敢另有他求,但当温宁提出可以帮她光明正大的活在人前的时候,她确实心动了,即便眼前的路是刀山火海,她也义无反顾,眼下这些伤算得了什么,她忍得住!“谢谢妹妹,我挺得住。” 温宁温柔的点点头。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太过荤腥油腻,也不适合她吃,索性都在等等吧。 时间仿佛一点一点被放大,一柱香竟给人如三月期那般久。 室外的燥热气息涌进厅堂,徒增了几分心燥。 陈志远想遣散宾客,关起门来处理这件事,可是这些宾客好像撺掇好了一起装傻充愣,他们不肯离席,他也不能拉下脸来硬往外撵。 这里面一些豪绅富商,身后都与高官有些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不能在致仕的节骨眼上得罪这些人的,只能在心里面琢磨着这顾太医若真请了来,该如何笼络? 顾百里正在给贵妃把平安脉,李嬷嬷给了门房一些银两,请他们帮忙通知桂月,桂月是顾太医的药童,找他可比直接求见顾太医容易得多。 桂月一听是温宁姐姐,喜颠颠的跑出来,却没看见温宁有些失望,李嬷嬷赶紧事情说与他听,桂月二话不说,直奔贵妃宫中跑去。 顾百里起身告辞,贵妃不愠不怒的笑道:“不知何事竟让顾太医神色慌乱?” 顾百里拱手作揖,“让贵妃娘娘见笑了,确实是家中有急事。” 贵妃见他就是不想说,也没为难他,只是故意拖延了一下时间才悠悠说道,“罢了,你下去吧。” 走出贵妃寝殿,便问桂月,“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桂月认真的点点头,“桂月怎敢乱传温宁姐姐的话。” 顾百里没再说什么,唇角却禁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意。 王府自从出了疯马撞车的事,战玉容就把府中的马和车都换了,连车夫也换成更有经验,还有身手傍身的年轻人,马车跑起来又稳又快,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陈府。 顾太医到访,陈志远自然起身相迎。 顾百里不买他的账,礼貌性客套两句,便立即为姜环诊断,看着她浑身血痕,有的伤口溃烂感染,身体也在发热,全凭一口毅力硬生生的支撑着,不禁神色动容,双眉蹙起。 来时,李嬷嬷大致把事情讲了一遍,她神色凝重,目光复杂的看着温宁,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如何?可有癔症?”温宁看着他,她的眸子像一汪深潭,幽深不见底。 “没有癔症。”顾百里淡淡的说道。 温宁就知道陈氏母子扯皮,上一世,她被他们打得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被他们冤枉是得了癔症。这世间哪那么多癔症,若真有,也是被这群恶人磋磨的。 “来人!府医胡乱诊断,谋害环夫人,将他送官法办!”陈老夫人厉声下令,立刻有人去办。 温宁冷笑,送官法办,说到底不还是在陈志远手上,府医如何能诊断错,眼不盲心不瞎的人都知道,是陈志远授意。 陈志远有一些奇怪的嗜好,没事就喜欢磋磨人,以前的夫人有些禁不住折磨,疯的疯傻的傻,还有自缢吊死的。 他身为京知府,利用手中实权把事做的滴水不漏,那些夫人死后,家人有拿封口费,或者碍于他的身份,都没有状告的。 想致陈志远于死地,一个妻妾是不足以让他大伤元气,但却可以在陛下面前灰了脸面。 “既然环夫人没有得癔症,陈老夫人也惩治了恶医,还环夫人一个公道。如今环夫人尚在人世,一府不容二妻,可楚映雪已经嫁进陈府,不知道陈大人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呢?”温宁目光灼灼,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陈志远丢人丢到家了。 前妻尚在人世,他再另娶,这是在知法犯法,挑战律条权威。 这罪,他可不能担!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楚映雪只是妾,本官怜惜她一家三口无依无靠,这才给了她婚礼的体面。” “既然是妾,就请楚姨娘出来给本夫人敬杯茶吧!”姜环望着陈志远,目光坚定,不在有丝毫的恐惧和不安。 第七十章 填房妾 喜房内迷香散尽,院外巡逻的家丁发了几句牢骚,吵醒了楚映雪,看着身上被扒掉的喜服,她疯了似的冲出了门外,双腿软绵绵,一路扶着庭廊踉踉跄跄的跑到喜堂。 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不!我不是妾!我是八品县丞楚大人的亲妹妹,我是你陈家六抬大轿接进府里的,我是夫人是正妻!”楚映雪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安排。 八品,那曾是楚慕白引以为傲的身份,恩科有名,一招入仕结识陈志远,便有了八品县丞的实职,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可两年下来,四次提职的机会,他依旧是八品县丞,实职变成了虚职。 如今从楚映雪口中说出,他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休要再胡言乱语!”楚慕白训了她。 楚映雪呵呵的傻笑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嫁给陈志远,她已是万般无奈,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一府主母的尊容,可后来听说陈志远死掉是几十个妻子,她要被吓死了,一度后悔自己意志不坚定,被他们哄着拜了堂。 她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偏偏,她这戴罪之身,无处可逃,陈府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唯一的自由之地。如果她不接受他们的安排,她就会被立刻关回大牢,那里是陈志远的地盘,等待她的就是一个字:死。 不!她也不想死! 她被自己的亲哥哥逼到无路可走,她拜了堂,进了洞房,可一转眼,她就成了填房妾! 为什么会这样? 这满堂人都不肯为她说句话,就连她的亲哥哥也要这般无情吗? 她若不在为自己说点什么,她就真的成了妾,这让她用何脸面见人啊! 她急慌慌的跑过来,就是怕墨温宁使坏,报复她夺她郡主身份之仇。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陈老夫人看着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脸色铁青,再一看姜环身上不得体的喜服,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她们抢走了楚映雪的衣服。 难怪她看着这衣服有点眼熟。 可恨这楚映雪也不是什么好货,也不知道避嫌,穿成这样还跑出来,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陈府的脸都让她们丢尽了。 “来人,楚姨娘喝多了,把她带下去醒醒酒。”陈老太发话,楚映雪的身份就算是坐实了。 陈志远对陈老太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女人在他眼里犹如一双鞋袜,怀了子嗣的就留在身边久一些,没有子嗣或者不讨他喜欢的,也就一年左右。 当然也不乏命硬的,任其折磨硬是苦撑着活了三五年的。 就像上一世的温宁和姜环。 陈志远喜欢磋磨女子,但是他不杀妻,命大的就可以活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承受各种折磨,承受不住的也可以自我了断,他也不会去救。 他的子嗣众多,连陛下都忍不住嫉妒他高产,但物极必反,儿女们同他亲情淡漠,他生病卧床的时候,除了陈老太,没有人来看他。 楚慕白把妹妹送给陈志远,为的是讨好他,现在楚映雪由填房妻变成了填房妾,这也代表他一番筹谋,是要付水东流了。 他也心塞,也不愿这样的结局,可他明白审时度势,不会像楚映雪这般没头没脑,只知道发疯。 走过来两名丫鬟,手还没碰到她,就被猛甩了两个耳光。 “滚!拿开你们的脏手!” 紧接着,楚映雪把桌子上的酒菜扫落在地,推开挡住她路的宾客,走到楚慕白面前,眼里尽是哀伤,“你说过我是要做当家主母的,为什么我现在就成了妾?” 她见他头垂下,目光躲闪着不愿看见自己,疯癫的大笑起来,“我是你亲妹妹,你如此对我,母亲知道吗?她会原谅你吗?” 楚映雪嘶吼的声音似乎喊醒了他,楚慕白拱手作揖恳求着,“大人,算命的说映雪是旺夫之相,做妾恐怕无法激发她的富贵命数,下官斗胆恳请大人,赐她平妻。” 平妻也是妾! 只不过周旋一下,让彼此脸上都过得去。 楚慕白果然是圆滑透顶,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上一世,他便是哄得时温宜对他掏心掏肺,最后母子二人都惨死在他手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平妻是抬贵妾的说法,断然没有说主母尚在,就直接娶平妻入府的,楚大人可不要混淆陈大人的判断。”温宁声音朗朗,字字叨理,任谁都无可反驳。 楚映雪快要被气疯了,全然顾不上礼数和尊卑,嗷嗷的朝温宁喊着,“我不过就是冒顶了你一次身份,你至于总是和我过于不去吗?” 她欺负时温宁三年,在她眼中,温宁就是那个病恹恹的时家二女,根本不是尊贵的王府郡主。所以,下意识里,她习惯性拿出以前态度压她一头,想吵就吵,想骂就骂。 时温宁是不会还手的。 但,墨温宁会。 而且杀人诛心,不必见血。 陈志远胳膊一轮,狠狠的给了楚映雪的一个耳刮子,本就未消透的脸如今又肿了起来。“再不知尊卑,胡言乱语冲撞贵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她扑到在桌子上,撞到了小腹,痛得她弓着腰。 楚慕白也在心中埋怨她,骂她蠢货,如今的墨温宁,连陈志远都不敢明着得罪,这楚映雪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 死脑筋,狗改不了吃屎! 陈老太也是气得心口痛,论嘴茬子,楚映雪根本不是墨温宁的对手,偏偏脑子没数还总往外冒头,这要是被墨温宁叼住了话,指不定会连累到陈家。 陈老太朝那两个婢子使了一个眼色眼色,可是温宁身体一斜,遮住了陈老太的视线。 啧啧啧。 温宁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不屑的收回了目光,“你冒顶我的名字和身份,意图抢夺郡主身份,已经被识破送官法办,楚姨娘这罪也认了,牢也坐了,冒顶一事,本郡主早已不追究了,楚姨娘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干过的蠢事?” 坐过牢? 难怪这身上还有伤? 宾客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目光灼灼恨不能穿透楚映雪身上那件小衣,再往里面看得更清楚些。 楚映雪抱着自己的身体,满面羞容。 犹如探出墙头的红杏,不知在勾引哪位儿郎。 第七十一章 一锤定音 陈志远看着她这骚样,真恨不能扒了她的皮! 当初他有多迷恋那副画上的风骚,此刻就有多痛恶! 楚老太头里嗡嗡作响!这点老底,到底是都被墨温宁揭出来了。扶着额头,说不出的难受。 战玉容挑了挑双眉,心中暗忖,也不知道这陈家人怎么得罪了这死丫头,被她盯上的人,就没有一个好过的。 此时看这陈氏母子,战玉容倒是有点同情他们了。 那件小衣。是楚慕白特意从何若兰那里拿出来的,似透非透,最能激起男人野性的本能。 他计划着洞房添喜,陈大人玩尽兴,他才能官位亨通。 没想到,楚映雪穿它跑出来,给这些臭男人饱了眼福。 楚慕白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瞅着陈志远的脸,阴沉的像要能滴出雨来。 他低声劝道,“别犯傻,哄好你夫君,女子在后宅才能安稳。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没有。”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温宁死! 她想要当王府明珠! 一步迈进陈家,她永远也得不到她想要的。 就连一个正妻,都要被时温宁夺走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楚映雪懊恼的甩掉那件外袍,推开楚慕白,“我的好哥哥,亲哥哥!你还要哄骗我到什么时候?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他定不会饶了你!” 楚慕白的脸一会白一会青,“你的大喜之日,提已故之人做甚?” “今日,我若不能成为正妻,我就一头撞死在堂前!”楚映雪发了狠,趾高气昂的瞪看着墨温宁。 她冲动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让楚慕白和陈家人都很头疼。 唯有温宁知道,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了解楚映雪的脾气,只要是她的东西,楚映雪都会不择手段的抢到手。何况是她想要的,楚映雪一定会拼尽全力争抢,哪怕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正妻之位,温宁越在意,楚映雪越抢得厉害。 正好成了助姜环脱困的机会。 陈志远目光森冷的打量着两位妻,一个是被他玩到厌弃的正妻,一个是风光迎娶进门的新妇,他自然更倾心后者,哪怕她德行无状,最起码可以享受完了再好好给她一些教训,在他的裤带下,就没有收服不了的女人。 可是姜环不死,又遍体鳞伤的暴露人前,他不能废妻。 这位郡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姐妹受此等委屈。 一面是他想要的女人,一面是宝贤王府。 陈志远忽而清晰的头脑又陷入了两难之地。 姜环看出了陈志远的心思,缓缓起身,“夫君,你我结发夫妻,却不能白头偕老,环环心中万分痛惜,夫君曾对环环恩重如山,环环无以为报。今日之事只怨府医害我们夫妻心生罅隙,如今一切误会得以解开,环环知道夫君心里还有我,此生足矣。环环身体不好,已不能在为陈家绵延子嗣,愿自请下堂,请夫君给环环一纸和离书。” 陈志远见她言语恳切,心中欣喜。 如此甚好,一切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环环,你是个好女人,是我们夫妻二人缘浅,若不是府医诊断出错,夫君断然不会另娶她人。你放心,本官定会严惩府医,定然给你一个交待。”陈志远叹息出声,这就要命人取来笔墨纸砚。 陈老太却不同意,“此事不能如此草率!”楚映雪这种无德无行的疯妇,她陈家可不敢要,何况她还身负案底,已经暴露人前,陈家也不能为她善后,承受流言蜚语,被人诟病。 相比之下,姜环谦卑柔顺,更适合这一府主母之位。哪怕陈志远喜欢美女,那就纳妾,少了一些财路进账,总好过被人指摘,家宅不宁。 “环环嫁进陈府,贤良恭顺,孝敬婆母,善待年幼子嗣,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因为一场误会,害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虽已水落石出,但终究是陈家苦待了她,如今陈家若一纸和离书,岂不是太过无情无义了。身体是可以慢慢调理的,没有子嗣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楚姑娘已经进了府,陈家也不会亏待你,不必要死要活的,大喜之日,何苦给自己触这霉头。”陈老太起身,“老生身子骨不好,王妃,郡主,各位贵客,容老生先下去休息一二,您们定要喝得尽兴,志远还请了当红的永丰戏班,大家可不要急着走才是。” 陈老太满脸疲惫,却也挤出欣喜的笑意,战玉容和墨温宁都没有说话,其他宾客想巴结陈志远的,自然不能闷声不吭,连连起身作揖。 战玉容帮了墨温宁,也得到了她的承诺,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看着这乌烟瘴气的陈府,哪有什么戏比妻妾争位,大闹喜堂来得过瘾。 她坐也坐够了,便起身同陈志远说了句话,“陈大人莫怪小女,这孩子重情重义,一时见到姐妹受了委屈,才会这样。日后若得空,大人带环夫人,楚姨娘来王府里赏花,府内的仙人醉此时开得正艳呢。” 陈志远笑了笑,“战王妃严重了,和硕郡主是性情中人,若不是郡主,环夫人怕是就被歹毒下人害死了,说到底,下官还要感谢郡主才是。” 该说的也说了,能帮的也帮了,战玉容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陈府。 王府的马车绝尘而去。 只因她知道墨温宁的性子,不救出环夫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墨温宁也没想到,水到渠成的事,陈老太突然转了心,而且一锤定音。 姜环看着墨温宁,她不知道这位长相绝美,气势不凡的女子为何会这般费心思救她,但她已经很感恩。见温宁还要为她据理力争,她握住了温宁的手,眼角已经垂着泪,“谢谢妹妹,此生能见到妹妹,环环死而无憾了。” 温宁心中一惊,姜环如果不离开陈府,陈志远定然不会放过她,丢了命是早晚的事。温宁反握住她的布满伤痕的手,悄声提醒,“你要放弃了吗?会死的。” 姜环心里自然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是她不想连累这位善良的妹妹。 “放心,我是一府主母,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待我身子好了,我还要去王府看望妹妹,看王府里开的正艳的仙人醉。”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零雨,地面打湿,似是为苦命的人,唱了一首哀歌…… 第七十二章 你在阴曹地府 楚映雪猛然冲过来,姜环眼疾手快挡身向前,但她身体虚弱,拦不住像头疯牛似失去理智的楚映雪。 她被一把推开,扑倒在地上。 楚映雪目呲欲裂,死死的握着墨温宁的手臂,尖锐嘶哑的叫喊声震得人耳膜疼。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只是想当个正妻,墨温宁!为什么你总要挡着我的路,我恨你!” 墨温宁冰冷的眸光没有一点温度,有的是绵延至极度的恨意,“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楚映雪,你造的孽太多了,唯有半生的不如意和磋磨,方能赎罪!” 半生…… 楚映雪的眼睛似生出一瞬死气,呢喃自语:“还要半生?” 墨温宁莲步前移,微微靠近她的耳畔,“因为后半生,你在阴曹地府。” 楚映雪怔怔的转过脸看着她,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但那纯净之下透露出来的却是凌厉和狡黠,让人感到心慌。 墨温宁一掌推开楚映雪的脸,力量很足,看着她踉跄狼狈的样子,冷笑道:“好好做你的妾,否则夜里会有冤魂厉鬼来找你的。”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又没害过人,哪里有什么冤魂?”楚映雪声音依旧尖锐,却因恐慌不安而少了几分底气。 “冷香,常三郎,李翠花,乔氏夫妇,还有因你而被发卖的杜嬷嬷,你这么快就忘记他们了吗?”墨温宁声音落下,宾客皆嘘唏不已。 这么多人命在手,这楚大人的亲妹妹当真是恶毒啊! 谁若是娶了她,定然是要家宅不宁,倒霉透顶了! 就连陈志远也无法想象,柔弱的像朵花似的她曾跪在他脚前,求他救她,那般吾见犹怜的一个女人居然心思如此歹毒。他瞪着楚慕白,如果他知晓楚映雪是这样的人,他就在牢里办了她,绝不会娶进门,还风光大办! 楚慕白胆战心慌,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 墨温宁扶起姜环坐下,一面幽幽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哪样?楚大人敢说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楚映雪,你的亲妹妹贪恋王府的富贵,郡主的尊荣造成的吗?你红口白牙,莫不是要扭曲事实?” 楚慕白被戳中痛点,闭上嘴巴,目光斜向一旁。 “可我没有杀害他们,他们的死与我无关,是你血口喷人!”楚映雪极力的辩解着。 “就算他们不是被你直接害死的,却也都是因为你贪婪无度,总想抢占不属于你的东西,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墨温宁舌如刀剑,直指人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种人最是可恨! 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害了那么多人,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众位宾客本想安安静静的吃个瓜,可没想到,和硕郡主抛出来这么一个大瓜,他们无法再保持沉默,这件事情就好似发生他们身上,不吐槽点什么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陈志远点点头,他是看明白了,原来是他这位妾得罪了这位和硕郡主,所以人家才会来大闹喜堂,为自己讨要个说法。 看着脸色灰白的楚慕白,再看看就差把倔种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楚映雪,陈志远也终于想明白了他母亲为何最后还是选择了姜环为正,楚映雪她真是不配为一府主母。 “郡主,本官会给你和宝贤王府一个满意的交待的。”陈志远打定主意,立刻做出决定,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闹剧。 温宁也不打算不依不饶,既然暂时救不走姜环,也只能多为她争取一些保护,“那便请陈大人善待本郡主的环姐姐吧。” 姜环看着墨温宁,眼中泪花闪落,满是感恩。 “自然,姜环是本官的正妻,陈家自然不会亏待她。”陈志远脸色依旧很难看,他不喜欢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今日因为楚映雪,他算是把这张老脸丢尽了。 温宁淡淡的笑笑,她知道陈志远阳奉阴违,但眼下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要想治他于死地,还需要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按照记忆里的推算,就快来了。 离开陈府,温宁心口沉闷,也不知是这雨下的蒙蒙,惹人厌烦,还是因为营救姜环失败,总之心里莫名的不安。 顾百里挑开车帘,命桂月把马车往门口走了几步。 声音轻柔,很是好听,“上车吧。” 温宁抬眸,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桂月很喜欢温宁,忙跳下马车,喜滋滋的跑过来扶她上车。 温宁也不矫情,但她不想被人误会,连累到顾太医,便紧靠着车门的位置坐下了。 随行出诊的马车需要速度,所以车厢的空间会小一些,她的腿随着马车行进,会无意间触碰到他,显得有些局促。 顾百里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随后将一只药瓶递给她,“这里面是我根据你的体质改进的护心丹片,你留着吧。” 桂月探进来一个小脑袋,乌幽幽的大眼睛看着墨温宁,笑嘻嘻道:“温宁姐姐,这可是大爷熬了三个通宵特意为姐姐研制的呢!” 顾百里朝他屁股踹了一脚,没用多大力气,桂月委屈兮兮的把头缩了回去。 温宁忍不住笑了,“顾太医医者仁心,温宁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顾百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不喜她对自己的疏远,好似刻意昭示着什么。 可也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平复了几息之后,平和的看着她岔开了话题,“姜夫人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想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温宁惊异的看着他,眼底是满满的质疑,她不是怀疑顾百里的医术能力,而是按照前世的记忆,她嫁进陈府后,姜环还是活了接近三年时间。“怎么会?” 顾百里轻轻叹着气,“她身上的伤感染严重,若不是你把丹片给了她,她或许连三日都活不过去。” 三日! 温宁的心忽然像是被一记重锤砸到,此时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声音激荡着。 顾百里料到她可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当他看见温宁只身一人离开陈府那一刻,他便猜到姜环或许也知道自己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既如此,他便要告诉她真相,免得她做出无畏的努力和牺牲。 良久,温宁整理好情绪,“多谢顾太医如实相告。” 顾百里神色一顿,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马车停在洛安街口,她便下了车。 顾百里知道,她不同意把她送到宝贤王府,是怕外人看见说闲话,连累他的名声。 马车离去,他还是忍不住透过飘起的车帘多看了她几眼。 第七十三章 欠本官的承诺 温宁心情有些沉重。 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眼中似有一滴泪滑落。 从她重生那一刻,她便马不停蹄的回击对手,她很努力的去改变这一世的命运,让恶人受到命运轮回的惩治,让无辜受牵连的人可得一世安稳,可当顾百里的诊断给姜环判了死刑的那一刻,她感到痛惜。 甚至还有一些疑惑和恐惧。 她不知为什么,明明事情有了转变,但有些人的命,她为何还是救不回来? 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写,但最终的结局却还是遵循了一个命数…… 她想得太着迷,以至于,街旁一对主仆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她,她都浑然不知。 “夫人,这位女子怎么会从大爷的马车下来,看大爷的眼神,还很依依不舍。” “住口!大爷的心思也是你能揣度的?” 丫鬟闭了口,但她的话还是入了那位夫人的心。 街上突然传出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还有狂欢放浪的呐喊声。 行人们惊呼连连,纷纷向两旁躲闪,行走的货郎货品被撞得七零八落,陶器碎裂的声音和人们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乱做一团。 温宁回神的瞬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已经朝她飞奔而来。 马背上的人吓得惊慌失措,慌乱的拽紧了缰绳,马儿前蹄跃起,高过温宁的头顶。 棉雨躲在暗处,眸光一凛,眼见那马蹄落下,却无动于衷。 主子的命令就是跟着她,每日汇报她的行踪,并没有说要保护她的安危。 棉雨忠心,不会擅作主张给主子添麻烦。 墨温宁不会武功,身体底子又不好,这马蹄子要是落在她身上,她不死也要在阎王殿前走上一遭。 就在这时,似一阵清风吹过。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自楼角处如同闪电般骛的降落在温宁身边,臂膀坚实如盾,轻轻一握,便将她的腰身揽入怀中。他的动作流畅优雅,没有丝毫的慌乱与迟疑。 纵身飞旋,似有一股冷冽如霜雪的味道漫散在空气中,彷如置身于冰天雪地,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更让人以为是种错觉。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金色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愈发衬得他俊美出尘如谪仙。 马蹄重重的落在地上,温宁不禁身体一颤,慌忙从他怀中躲开,微微垂首算是见礼,“多谢墨指挥使出手相救。” 墨云稷深邃的眸光一斜,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墙角处的棉雨。 棉雨低垂着头,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你若死了,欠本官的承诺,找谁讨去?”墨云稷似是打趣着,但是那张冷冰冰的表情,又让人一点也轻松不出来。 “那,那我便还你一个人情吧!”墨温宁因有前世相救的恩情,虽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终究因他让自己有了重生的机会。 所以,她对墨云稷这个头号大阎罗是讨厌不起来的,但若说喜欢,那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毕竟,谁会喜欢上一个爱杀人的大冰坨子。 墨云稷眸光一凛,他倒是没想到眼前的人还有意外之喜给他。 马背上的郎君一见是墨云稷,那张吓得惨白的脸瞬间变成了灰色,像死人一样的灰。 忙不失迭的从马背上滚下来,“云稷哥哥,这么巧啊!” 墨云稷一脸淡漠,微微骇首,“嘉世子这马技还欠点火候啊!” 墨文嘉丢了脸,脸色难看,却也不敢跟墨云稷顶嘴。看了一眼害他出糗的墨温宁,火气直蹿胸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他不知道墨云稷和宝贤王府什么交情,但看墨云稷两次维护墨温宁,让人心里画魂,也不敢当墨云稷的面直接去找墨温宁的麻烦。 荣世子已经追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位九卿公子,见到墨云稷,都下了马打个招呼。 荣世子走到墨温宁面前,笑着说道:“和硕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温宁见他总是待人和善,微微点头,声音温婉,“荣世子说笑了,才几日而已。” 荣世子也笑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些探究之意。 墨文嘉不喜欢墨云稷和墨温宁混在一起,撺掇着一起听曲。 结果被墨云稷直接拒了。 荣世子忍不住轻笑,他就知道墨文嘉要自讨没趣。 拽着几位公子哥,一起去勾栏听曲去了。 这里离百花楼很近,自几日前查抄出密信食盒,就被官府贴了封条,如今就连对面的茶楼都受了影响,生意淡淡。 小二看见有贵客上门,连忙闭上正要打哈欠的嘴,抹布往肩上一搭,乐颠颠的跑过来迎客,“二位贵客,楼上请!” 墨温宁跟在墨云稷身后,默默地打量着他的身形。 就在他从天而降救自己那一刹那,那通身的气质同月寻有几分相似。 之前在酒肆,月寻救下她,恍惚间,她也是想到了墨云稷。 可仔细去看,又觉得不是同一个人。 二楼雅间都空着,但墨云稷选了初次相见的那间,踱步进去,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神情略有些慵懒的望着窗外。 温宁点了一壶天罗香,“上次大人没有品尝,不妨这次尝尝看。” 墨云稷似是没听见,见小二下去了,收回了眸光,如鹰隼的寒眸直直的盯着她。 好像眼前的人是他的犯人! 盯得人脊背发凉。 但这次温宁并不打算直接说出答案,她神情淡淡,硬是等到小二端上来天罗香。 温宁丢给小二一些赏钱,告诉他一会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慌,也无须上楼查看。 小二心中一惊,打量着眼前像神仙一样养眼的人,愣住了。墨云稷投来一记刀子眼,小二连连点头哈腰,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天罗香来自龙元国,三年才产出百余斤,甚为珍贵,茶香清澈,有静心舒神的效果,大人不妨尝一尝。”温宁为他倒了一盏,茶香缭缭,光是味道确实不错。 只可惜,“再稀缺的东西,也要看它是否有市场。”墨云稷淡淡的扫了一眼清澈的茶汤,意有所指。 温宁莞尔一笑,“这茶有没有价值,相信大人心中早有分辨。” 墨云稷摩挲着食指关节,仿佛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 他换了一个姿势,左臂拄在椅座扶把上,半个身体略微向一侧倾斜,那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在玩弄着猎物,“本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第七十四章 直接来点干脆的 风轻轻的从他眉眼间飘过,锐利的凤眸一如既往的透着危险的气息。 温宁捏起茶盏,手指纤细,白皙如玉,配着青瓷白盏,好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但在墨云稷的眼中,黄白俗物,美女莺歌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温宁余光暗暗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相由心生,心里想什么,就算再会伪装的人,也会在表情流露一些破绽。 她只要捕捉到这些情绪,就能推断出他的心思。 上次拿出楚慕白三年的花销账册,其实不难查出那些钱财的去向。 饭局,房产,养外室,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从表面上看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做派,但楚慕白还真的不是一个纨绔子弟。 他很会投其所好,送出的礼物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世间难得之物。 这些都要通过各处门路打听消息,打点上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尤其是那位龙元国的舞姬,媚骨天成,腰身柔软如蛇,一夜风流值千金。 陈志远曾当掉半数家产都想一亲芳泽的女子,是楚慕白把人送进了陈府。 一夜妖麋,迷的陈志远神魂颠倒。 楚慕白本想趁此机会升职,可却不想激起了陈志远的贪念,他一心想将这舞姬收在府中,楚慕白没有能力满足他,这升职的事就一直悬而未决。 为此,陈志远争夺家主之权,不惜杀妻灭亲夺财。 这些豸卫司定能查的到,但豸卫司办事看似毫无人性,狠辣专断,但其实也要讲原则,一个是律条,一个是皇命。 楚慕白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上次被豸卫司例行调查,次日就安然无恙的放了出来,继续上值。 他不是不怕豸卫司,不怕墨云稷,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两条原则,他都没有触犯。 这些账目也并非毫无用处,楚慕白上了豸卫司的黑名单。被豸卫司盯上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豸卫司这个指挥使大人就能让他乖乖认罪伏法。 待时机成熟,温宁就把他偷盗乔思伯答卷的事抖落出来,到时候数罪并罚,他再难翻身。 这只是时间问题。 但温宁不想等。 楚家人对她恨之入骨,她贵为和硕郡主,楚家人伤不到她,就会把恨意和杀心转移到时温宜身上。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才能保护她的阿姐。 唯恐会像姜环一样,迟则生变。 温宁轻声细语,带着一丝商量的口气,“楚慕白献妹失败得罪了陈志远,他必然会再寻其他法子讨好他,下个月便是陈老夫人的寿辰,楚慕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墨云稷寒澈澈的盯着她,声音冷淡,“说下去。” “我不确定大人想要什么线索,但是我可以向大人保证,这一次定然会让大人感到惊喜。” 温宁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将茶盏举起端到他面前。 只见他剑眉微蹙,眸光立时冷戾得让人胆颤。 温宁的手不禁一抖,险些将茶汤洒了出去。 “本官不喜欢龙元国的东西。”墨云稷手指一拨,将她的手和指间的茶从眼前移开。 温宁脸色微恙,她万没想到,这讨好不成反倒得罪了人。 “是我失礼了。想着这天罗香是道好茶,才想让大人尝尝看的。”温宁轻轻落下手中的茶盏,脸上带着小女儿家被人拒绝后的失落和难过。 墨云稷素来对女子没什么柔情可讲。 甚至,如果有女人犯在他手里,他会毫不心慈手软的请她感受一下豸卫司八十八种手段。 温宁知道这招对大冰坨子没用,直接来点干脆的! 突然将茶盏猛摔在地,又把自己的也摔碎了,连茶壶都没放过,看着满地茶汤正色道:“既然让大人不喜,自然不能留它在世上!” 好像那摔碎的不是物件,而是让他心烦的事! 墨云稷被她这番操作,弄的有些惊异。 他审过很多犯人,见过各种招数,但像她这样还真是头一次。 哀伤委屈到愤怒恼火,不过一息,这情绪变化比翻书还快。 明明是装可怜,假讨好,却让人又反感不起来。 看着地上的茶渍,墨云稷的眼底不知觉的投射出一抹戏虐的笑意。 温宁侧头注视着他的脸,见他火气消了点,心中松了一口气。 慧黠的双眸亮如星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双深邃的眼,试探着问着,“墨大人,若我的惊喜能让大人满意,到时候可不可以请大人再帮我一个小忙?” 墨云稷寒眸一挑,目光深邃,没有多余的一点动作,却让人心口压的似透不过气来。 温宁身子绷得挺直,尽量让自己的面容展现出无比的真诚,生怕被他瞧出自己算计了他。 “本官若没记错,你借本官的势,还没还清。”墨云稷往椅背上深深一靠,眸光幽深,不见喜怒。 温宁却像是只炸了毛的小刺猬,驽着唇怏怏不乐,“大人莫要欺负人,向大人借势,让楚慕白签下和离书,我可是先提供了密信的线索,陛下亲封我为和硕郡主,大人可耍不得赖!” 提到郡主尊号,温宁脖子往回缩了缩,少了几分底气。 她心里清楚,这是墨云稷为她争取来的,凭太妃,在陛下那断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墨云稷也未恼,但语气依旧是凉飕飕,若有实质,恐怕四周已结满了冰碴子,“那是震慑楚慕白的势,还有宝贤王的呢?” 那日若不是他及时打断她的话,她的指控怕就要被楚慕白利用,反将她一军了,这笔账,她可还一直欠着呢。 “父王?我何时向大人借势了……”温宁小山眉蹙起,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只好努力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哦!”温宁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直言道:“难怪大人坐在马车上迟迟不肯下来,原来你是算准了父王会来时府,你是在等我父王!” 墨云稷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忖她还是不够心毒。 至少她还没有她的对手阴险可怕。 那楚慕白屈在陈志远的手下,宁愿受气,是为何? 不是他没有路子攀上其他大臣,而是他知道,陈志远即将致仕,京知府位置空虚,他做了两年的县丞,又是新科有名,陛下重视年轻的文官,必然优先考虑楚慕白。 八品直升从四品,小县丞直达朝堂。 这样的升迁之路,如同登天梯。 第七十五章 小二哥真实诚 他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陈志远,时家家资殷盛,可以为他提供强有力的财力支持,这是他的底气。 可是墨温宁和时温宜生生断了他的财路,相当于要砍断他的根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奢靡富庶的生活,也早已在心中认定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如今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岂能甘心。 这种人,只要让他看到一丝希望,他都会拼了命的抓住。 以墨云稷对他的了解,此人必有后招! 绝不单单只是讨好陈志远那么简单。 墨温宁见他一直默不作声,不免有些诧异不解,“难道是我说错了?” 墨云稷优雅起身,负手而立,“如果你不能比你的对手更狠,更毒,那你就不要再想着复仇了,或许这样还能多苟活几日。” 话点到为止,能否听得懂,那便看个人的造化。 温宁一时间琢磨不透墨云稷这句话的深意,但是对于楚家人加诸到她身上的痛,她是绝不可能对他们心慈手软的。 她的眸子目光灼灼,语气看似平淡,却充斥着滔天的恨意。“我不会再给任何伤害我的人任何机会!” 墨云稷看着她,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决绝,倒是块做复仇者的料子,干脆果断,当狠则狠。 只不过,手上沾的血还不够! 要知道,真正的复仇者不仅脑思奇巧,八面玲珑,还要手段毒辣,尤其是那颗心,要比石头硬七分才可。 但凡是有一丝犹豫,都将会万劫不复。 也只有真正尝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复仇者。 她,还不够格。 墨温宁看着墨云稷,并不知道他这心思是这般复杂,但从他冰冷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在审视着自己。 “你不信?那好,我今天就可以证明给你看。”墨温宁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厢房。 没有一丝犹豫。 下楼后,她不忘来到小二和掌柜面前,打个招呼,微微一笑,“小二哥人真实诚!” 上次见他,觉得是个机灵的,所以方才给他赏钱的时候,她给了他暗示。 没想到,竟是她看走眼了。 真是个榆木疙瘩! 幸亏,墨云稷看着凶,不是杀人狂魔,不然这会子,她都不知道飘到哪里报到去了。 小二看着她阴恻恻的目光,一脸雾水。 不是她说的,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上楼的吗? 怎么,他理解错了? 老板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陪笑道:“这位小姐,这愣子要是哪里得罪了您,小人在这给你赔个不是先,您这茶钱,小人退还给你。” 墨温宁扫了一眼她付出去的碎银,笑意深了些,“不必了,留着给小二哥看脑子吧。” 墨云稷走到窗边,朝下望着,但见接壤的人群里那抹瘦削的身影,步履略有些迟重。 这是身体经年极度亏虚之症,本应静养,可她没这个命。 顾老的针刺疗法着手成春,也无法根治不配合的病患。 真是白瞎了那一瓶瓶的护心丹片。 隔空打了一个手势。 一名便衣卫走进厢房,“大人。” “调查得怎么样?” 惊雷轻摇着头,“线索追查到大宗,就彻底断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 “她身份特殊,谁救下她都会惹上杀身灭族之祸,抹去一切痕迹是对的,现在没有线索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继续调查,半点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是,大人请放心。”惊雷拱手,手臂上露出一截疤痕。 墨云稷盯着那疤痕看了一会,眼底隐隐泛起一抹忧伤,“把那块疤毁了吧。” 惊雷不解,惊慌的望着他,“大人,这可是……”为免隔墙有耳,他没能将话说全。 墨云稷眸光已恢复如初,神色坚定,“一切软肋都会在必要的时刻夺走我们的命。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 惊雷不舍,但是也明白墨云稷为何这么做,大人远比他们要难的多,对于大人的命令,他只服从,从不过问原因,只因这疤是他们唯一的念想,这才犹豫了,“是,大人。” 惊雷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他看到大人手背上的那块疤没了。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哀伤的味道。 但那也只是一瞬,他们知道自己的使命,优柔寡断是大忌。 惊雷离开后,墨云稷翻窗而去。 掌柜的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位爷下楼,一想起那姑娘走时说的那几句话,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担心出事,差小二还是上去看一眼。 小二提心吊胆,蹑手蹑脚的上了楼,却转了两圈也不见那位爷,再去其他厢房找找,也没有半个人影,慌忙跑下楼来,“掌掌柜的,人人没了。” 掌柜刚想骂他见鬼了,慌个球,就闻到一股子骚味,探头一看,恨不得一脚踹飞他,一急飙出了老家的口音,“滚你个愣子,这里是茶铺,瞧你那点出息。满屋子骚味,怎么营业?” …… 青石街上,温宁买了一壶酒,转身进了巷口,来到汲古草堂。 阿生待在树上,那树枝叶繁茂,藏个人在上头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他看见温宁,从树上轻巧的爬下来,将这两日的事情如实禀告,“郡主,楚大人同何若兰大吵了一架后,说是等他回来之后,不想再看见这些腌臜之人。王婆子不敢得罪楚大人,正骂骂咧咧的收拾东西呢。楚氏也是闹得厉害,邻居都打上家门了,说是再不消停就去报官。何若兰受不住她这番叫喊,哄她去给她女儿做陪嫁,一起搬到陈府享福去。楚氏得知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差点没背过气去。您听,还骂着呢!” “你们这群不要脸的贱人,霸占我儿的宅子,整天干这些龌龊腌臜的事情来,真是裤兜里揣了屎,恶心到家了。我呸!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女儿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老娘我咒他全家。还有时家那对小贱人,叫你们嚣张,等我儿升了官,都把你们抓起来。” 墨温宁脸色一黑,走到门前。 阿生一脚踹开了大门。 只见香兰等人脸色一惊,但看清楚来人不过是一个瘦小的女子,惧意瞬间烟消云散了。 王婆子认得温宁,冲过来就要报那一袋子石子的仇,被阿生一脚踹在地上。 王婆子讨不到便宜,就撺掇着她那蔫了吧唧的老头子,可她男人是个厚道的,知道自己妻子平日里干的勾当,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窝窝囊囊一辈子了,现在让他去打人家小姑娘,他怎么能干出来那种事。 第七十六章 毒妇恶女 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寻仇来了,忙上前赔礼,“贵人小姐,求您原谅她这一回吧,我们马上搬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婆子脸色泛白,牙根咬得生疼,爬起来就朝他身上,头上狠狠地抡着拳头,“你个废物东西,老娘是半点都指望不上你。” 墨温宁也不是找他们麻烦的,直接把话挑开了,“我来是见楚氏的,与你们并无恩怨,也不必在我这撒泼了。” 王婆子收了手,打量着墨温宁,整理着衣领,有些气喘吁吁,语气也不那么横了,“人在屋里呢。” 阿生知道哪个房间,直接带温宁过去。 房门虚掩,温宁一脚踹开。 阿生站在一旁得意的欢喜着,看着主子威风八面,他比天天吃鸡腿都开心。 王婆子好奇心重,偷偷的跟过来,发现墨温宁没赶她走,胆子也大起来,靠在屋门口巴巴的瞧着。 楚氏闭了嘴,神色有些紧张,但还是端出一副在时家当老夫人时的架子,“你来我楚府做什么?” “今日是你女儿大喜之日,你做母亲的不能亲自送女儿出门,总该喝杯喜酒才是。”阿生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温宁双腿交叠,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 神色淡淡,语气淡淡。 楚氏瞧着她也不像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但一想起自己被赶出时家的落魄样子,也是因为她被王爷厌弃,还害她母女二人坐了牢受了刑,楚氏这心里就狠极了墨温宁。 如今楚映雪嫁人,本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偏偏女婿是个糟老头子,比她都老不说,连抬聘礼都没有。 真是够寒碜人的! 她的女儿可是京都城的小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又好,本应该嫁给高门士族家的世公子,就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呸!”楚氏朝地上吐了一口,靠在床梃上,脸色淤黑,但在时温宁面前,就是女儿嫁的不好也要说好,“我女儿如今可是知府夫人,你和时温宜把我们赶出去这笔账,女婿大人定会替我们讨回来,时家,哼,就等着倒霉吧!” 她都恨透了时家两姐妹,尤其是这个扮猪吃虎的时温宁,装柔弱装可欺,骗了她整整三年,一招不动声色的杀了冷香和李妈妈,还把他们都赶出了时家,一锭银子都没给她。 毒妇,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她这个杀人凶手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她们这被害者,反倒成了阶下囚。 这一切,楚氏就当自己被麻雀啄了眼,竟不知柔弱如猫崽子的墨温宁竟然是只虎。 如今又来给她送酒想折腾她?当这里是地牢吗?有点臭钱就可以只手摭天了?这满院子的人,她就不信这恶女敢当众杀她! 墨温宁笑了笑,“你是怕我下毒药死你吧?” 楚氏干裂的嘴唇微张,并不否认。 温宁示意阿生去把何若兰,还有那些个姑娘们都请进来。 不一会的功夫,宽敞的房间挤满了人,空气也变得有些沉闷。 “你叫他们作甚,一群腌臜东西,都给我滚出去!”楚氏发了疯似的,把头枕丢了过来。 有墨温宁在这坐着,王婆子也不怕了,她看得出来这丫头不简单,那楚氏外强中干,若不是仗着她儿子是个官,她什么也不是。 阿生把酒都分到碗里,他和墨温宁的也倒上了。 “楚氏的女儿楚映雪今日大婚,高嫁陈知府,可喜可贺,这是喜酒。我听说大家即将各奔东西,不如借着这杯喜酒讨个好彩头,日后定能鹏程万里,财源滚滚。”墨温宁端起碗,看着屋里每一个人。 王婆子最喜欢这种吉祥话,可是她不知墨温宁的路数,也不敢什么东西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 她不喝,其他人也不敢喝。 温宁把一袋子碎银丢在桌子上,碎银撒出,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亮闪闪的。 王婆子动了心,跃跃欲试。 她已经被赶出来草堂,出去生活需要银两傍身,这段时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恩客闹得,少赚了不少银钱。现在有这么多银子,够她在附近租下一处宅子了。 可看了看碗中的酒,还是有些犹豫。 楚氏笑眯眯的,眼底透出的光芒却是阴森森的,“喝吧,这位可是宝贤王府里的郡主,郡主请你们吃酒,那是多大的脸面啊!”她反倒劝起人来了,就是想让这些人都死在温宁手里,谁叫他们霸占了这座宅子,弄脏了这宅子。 死了,也活该。 阿生端起碗一饮而尽,咧嘴笑道:“果真是好酒!” 随后从钱袋子里取走一块碎银,在衣襟上擦了擦,仔细的揣进怀里。 王婆子有些急了,只见何若兰也喝下去了,还拿走了一块碎银。 香兰看何若兰都喝了,还怕什么,端起碗就要喝,谁知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直接抢走了她的酒碗。 香兰本想抢回来,可看着王婆子那刀子似的目光,只能在心中偷偷生着闷气。 王婆子喝光自己那一碗,又抢走香兰的酒,还有其他姑娘的酒,几碗下肚后,满面通红,人也飘忽忽的了。 “王婆子,你知道我身上的毒是谁下的吗?就是这位郡主!”楚氏指着温宁,她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位郡主是个杀人凶手。 温宁当真觉得好笑,“楚老夫人,你还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污蔑我?” 楚氏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如果没有那瓶不知名的东西,她还真说不准要在牢里待多久,可要她感谢墨温宁,做梦,死都不可能! 王婆子喝多了,嘿嘿的傻笑着,抱着那一袋子银子,磕磕绊绊的走到温宁面前,“她就胡说八道,这酒好喝得很,怎么可能有毒呢?郡主,还有酒吗?老婆子我还想喝。” 楚氏瞪着她,心中骂她喝死你个腌臜货,嘴上却说着,“你那么喜欢喝,我这一杯也给你了。” 王婆子跌跌撞撞的走过去想拿走楚氏那一碗,身后温宁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楚老夫人那杯,你若喝了,就是得罪了陈知府。” 王婆子顿住了脚,摇摇头,“那不喝了,不喝了。” 阿生把王婆子丢了出去,银子撒的满地都是,她只顾着捡银子,生怕晚一会,被人抢走了。 温宁看着何若兰,这屋子里,只有她和阿生喝了酒…… 第七十七章 我要见陈女婿 可何若兰听了楚氏的话,脸上没有一点惊慌恐惧,反观香兰等人酒没喝,却吓得面如白纸,惴惴不安。 温宁问她,“你就不怕这酒里有毒吗?楚氏可是说本郡主要害死你们呢?” 何若兰嗤笑着,脸颊一动,水嫩得像块豆腐,也难怪楚慕白会为了她买了这座宅子,这等姿色,就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声音娇柔嫋嫋,“谁会信这浑话,我们又没得罪过贵人,贵人也没理由要把我们都杀掉啊,这不过就是茗兰酒肆的夜茗香,二两银子一壶,如今很多世家公子们都喜欢喝。” 温宁叫她们进来,本着就是让他们给自己做个人证的。楚氏是楚慕白的母亲,楚慕白官职再低,也是朝廷命官,他的母亲可不比寻常家仆丫鬟,找个由头就可以随意处决的。 要想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就要给自己建立一些人证和物证。 到时候就算楚慕白和陈志远知道楚氏死于她手,也治不了她的罪。 何若兰的一番话,正合温宁心意。 楚氏把脸扭到里面,“就算没下毒,我也不喝!” 温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楚映雪嫁进陈府,是六台大轿从里衙大牢而出,喜服加身,沿街散花,也算是风光了,楚老夫人身为母亲,却连女儿的一口喜酒都不肯喝,是觉得女儿嫁得不够好吗?” 楚氏被戳中痛处,心中一急,连忙否认,“我没有!郡主休要欲加之罪!” “今日陈府宾客如云,红绸锦花异常喜庆,可见陈大人诚意满满,如若知道,楚老夫人竟是这般不肯赏脸,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墨温宁摇摇头,“或者说楚老夫人根本就没看上这门亲事啊?” 香兰嘴快,一听说陈府,插起话来,“小女子曾听说这陈大人的府宅富丽气派,堪比皇宫啊,一个妾有七八个丫鬟伺候着,出门都坐轿撵,护卫跟随。” 另一个姑娘羡慕起来,“哎呀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啊,要是能嫁进陈家,这哪怕是做个妾,也好过蜷缩在这青石街,每日只能伺候着别人。” 楚氏不免有些得意,下巴微抬,脸上挂着不屑的笑意,“就凭你们,破了瓜的身子也敢妄想嫁进陈府,也不知脏,真是不要脸!” 几位姑娘被骂得脸颊臊得很,香兰不敢得罪楚氏,推搡着她们几个离开了屋子。 温宁忽然笑了,“她们虽然不是完璧,但还有春兰,夏兰,秋兰和冬兰,各个貌美如花,色艺双绝,总有几个是讨大人喜欢的。” 温宁一句似玩笑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楚氏的脑袋一下子清明过来。 陈大人有权有势又有钱,老是老了点,但是功能齐全,楚氏嫌弃他老掉了牙,可这外面指不定有多少小浪蹄子巴巴的觊觎着,有人是不嫌弃的。 与其在这争执着一碗酒,不如赶紧想个办法搬进陈府去,有她在,才能帮自己的女儿镇住场子,赶走那些小妖精。 楚氏一脸肃然,“我要见陈女婿!”端起碗,一口气把酒喝了精光。 何若兰沉默不语,微垂着眼睑,心中暗笑这楚氏看着精于算计,实则也是个蠢货。墨温宁三言两语,她就掉进人家挖好的陷阱中了。 温宁拍拍手,看着自己那碗酒,“这酒的确不错,阿生给你了。” 阿生一听,喜不自胜,“多谢郡主。”端起碗一饮而尽,而后手腕一抬,喜滋滋的擦着嘴。 楚氏看着他手中的空碗,心中暗忖,这酒的确特别,她在时府做了三年的老夫人,都没喝到过这么醇香的酒,二两银子一壶,倒是算不上天价,但在酒界,这个价位也不低了。 这陈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等她搬进陈府以后,她要天天喝着这夜茗兰,让七八个丫鬟伺候着。 “门外有一辆马车,从这到陈府估计要四十文钱,你可以支付租金。”温宁打断她的白日梦。 那药伤得楚氏五脏有损,连带着腿脚虚软不利,所以一直卧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何若兰照顾着。 温宁提议让楚氏坐着马车去,是希望在楚氏死前能见到自己的陈女婿,亲眼看见她寄予厚望的女儿由正妻贬为妾室,是何样子! 楚氏眼皮一挑,耷拉着脸皮,“什么马车,这么贵?四十文,抢钱啊!” 温宁知道她没银子,可她没有,何若兰有啊。 笑着说道:“那既然楚老夫人囊中羞涩,要不这样,阿生你去给楚老夫人弄根树枝来,让她拄着去陈府吧。” 那像什么样子啊! 当她是乞丐吗? 楚氏当时就炸了! “谁说我没银子。”楚氏瞅了瞅墨温宁,她被墨温宁赶出时家,还有楚慕白背着她去时府买丹片时的景象,突然闪现在脑海里,墨温宁做事决绝,对她们一点情面都不讲,她知晓自己是从墨温宁那一文碎银都要不出来的,只好将希望转嫁到何若兰身上。 谁让她是她儿子的女人,她儿子为了养她,花了那么多银子,让她孝敬自己几十文,那是看得起她。 何若兰可不傻,转身就走。 “你站住!”楚氏连忙叫住她。 何若兰皱眉,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把她得罪太深,但是银子,她是真没有,“楚老夫人,楚大人已经好些天没往家里送过银子了,家里都快要吃不上饭了,真是没银子给您雇马车。” 楚氏眼神一冷,怏怏不乐,“没有现银,我看你头上的那支钗总能值个百八十文,你把它给我就是了。” 何若兰回头瞪着她,“那是夫君赠给我的。” “还没嫁进门呢,就叫夫君,真不害臊。”楚氏本就瞧不上她,“小家子气,我去陈府是做什么去的,你看不出来吗?等我们楚家飞黄腾达了,第一个就弃了你!” 上一世,楚氏也是知晓何若兰有了楚慕白的骨肉,才转变对她的态度,那时有时家撑腰,何若兰自然愿意进府为妾。 而此时,楚家人被时家赶出来,要和她挤在这小院子生活,每日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她哪还有心思将孩子的事情告诉楚氏。 何若兰死死的握着头上那根钗,眼泪滴落下来。 楚氏更是看不上她了,下了床,虚虚软软的走过来,抢钗子的时候倒是力气大得很。 第七十八章 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马车走到陈府街口,停了下来。 马夫往前张望着,“夫人,前面过不去了,陈大人家今日办喜事,门口的马车都停满了。” 楚氏撩开车帘一看,火气很大,“我付了钱,你要让我自己走过去吗?” 车夫也来了脾气,但一想着和气生财,忍着性子,“夫人,不是小人不想把您送到地方,您看,真是挤不过去了。” 楚氏望了望半条长街上的马车,又大又气派,不是达官就是显贵。眼中立刻充满了神彩,也懒得和一个车夫计较,“那你还我半只钗子,我自己走过去!” 车夫怔怔的看着她,被气笑了,“夫人,这钗子怎么砍成一半?” 楚氏不讲理来,“为何不能,你没给我送到地方,理应要给我退钱,我只要一半,已是很便宜你了。我告诉你,我可是这陈大人的母亲,你惹得我不痛快,我就让你在京都城里混不下去!要么你背我到陈府门口,要么你退给我一半的钱来。” 他说一句,这老婆子有十句等着。 而且句句刁钻刻薄。 车夫忍无可忍,“小人做的小本买卖,确实招惹不起官爷,但这天底下王法最大,小人守法经营,相信青天大老爷定会明察秋毫。夫人既然如此尊贵,那便让你府上的婆子护卫抬轿子接你就是了,何必势大压人欺负我一个小百姓!” 楚氏没想到一个小小拉车的也敢阴阳她,“你有胆量就在这里等着,看我是否是在吓唬你!” 楚氏下了车,虚弱无力的往陈府门前挪移着步子。 看着恢弘气派的高门大院,她是满脸笑意。 “滚滚滚!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给大人添晦气。”门房家丁扫了一眼楚氏,只见她身着锦缎,但是皱吧着厉害,还有一滩滩污渍,头发也略有些蓬乱,浑身上下也没个值钱的家当,就这么直愣愣的进府门。 还以为是从哪里逃荒来的疯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眉头一皱,一脚把她踹开。 楚氏向后仰去,踩空了石阶,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浑身上下全是土,看上去更加狼狈。 一旁的车夫坐在车上,忍不住的笑出了声,但他还要拉生意赚钱,没工夫看她在这发癫,赶着马车调头,吹起了小曲。 楚氏躺在大街上,痛得脸直抽抽,胸腔里一阵阵刺痛席卷全身,好一会才缓过来。揉着半边身子坐起,指着那些嘲笑她的家丁破口大骂。 里堂内,宾客听见府外的叫骂声,纷纷注目往外张望着。 楚慕白听出来这是楚氏的声音,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心里刚舒坦点的陈志远将酒盏往桌子上重重一落,刘忠哈着腰赶紧跑过来,“大人。” “这外头是怎么回事?何人如此大胆,敢冒充本官的母亲?反了天了?”陈志远本就窝火,听着这不知疲倦的叫骂声,更是气得要吐血。 刘忠一摆手,带着几名府兵疾步走出去。 楚慕白担心出人命,也坐不住了,“下官出去看看。” 看着楚慕白焦急不安的神色,陈志远已经猜出了一半,猛然烦躁起来。 楚慕白拦住了刘忠,先一步走到楚氏面前,若是以前他会哄着她,但今日他破天荒的朝她发了火,“你不好好在家里养兵,跑到这里做什么?” 楚氏愣了一下,但也没怪他,“我女儿嫁人,做了知府的夫人,我是她母亲,我不能来看看?” 楚慕白看着渐渐投过来异样目光的行人,皱起了眉,“您先回草堂,晚些时候我回去同你讲。” “我不!我要见我女婿,为何娶我女儿,一文聘金都没有?按照大宗礼俗,知府娶妻,那聘金至少要万两,布帛珍馐要排成长街的,可是我一抬都没收到,这不合规矩。白哥,你要替你妹妹把好关,可不能委屈了你妹妹,日后这些钱财说到底不还是你的吗?”楚氏望着他,见他有些不耐烦自己的苦口婆心,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母亲这可都是为你们着想。” 楚慕白的脸一会红一会青,精彩纷呈,极力控制着胸中涌动的怒火,压低着声音,“母亲,这件事有些复杂,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楚氏死死的抓住楚慕白的手,“不行!我今天见不到我的女婿,我就不走!” 刘忠给了楚慕白机会,见他这般没用,劝不住妹妹,管不住母亲,若再由着他们瞎胡闹,搞不好会连累自己被罚。 快步走下石阶,还算是和颜悦色,“您是楚大人的母亲?” 楚氏点点头,一见他乐呵呵的,自己也跟着笑了,“是我,您是?”楚氏一副看女婿的神态打量着他。 刘忠笑了笑,“小人是陈大人的管家,姓刘。” 楚氏笑容立即凉了三分,“既然你来了,就带我去见你家大人吧。” 刘忠也收起了三分笑意,原本是有些怀疑的,但现在他看明白了,这楚氏还真是上门讨要聘金的。 不过就是一个妾,还是坐过牢受过刑,得罪过宝贤王府,能让楚映雪留在府里做个妾,已是够抬举他们了,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上门讨要聘金? 这楚家人的脑袋真说不上是用什么做的。 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狂妄,自大,贪婪,还愚不可及。 “楚大人,这本是您的家事,小人不该过问。但事关我们大人的声誉,小人也不得不说上几句了。”刘忠被墨温宁耍得团团转,本就憋气,正愁没地方撒,就有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了。 正好替大人敲打敲打,也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 楚慕白低眉怂眼,知道今天把陈大人得罪惨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楚氏看他这般懦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刘忠收起脸上的笑意,肃冷得让人心神不宁,“楚大人的妹妹楚姨娘已经入了我们陈府,事已成定局,按照大宗嫁娶律条,妾上不得正堂,无媒无聘。但我们老夫人也说了,大人喜欢,就做个贵妾。” 楚氏忽然扬起了手掌! 刘忠目光一凛。 只见那手掌骤然停在半空,被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死死的叩住。 刘忠本想给她留点脸面,不想把事情做绝,但是楚氏真是给脸不要脸,竟然还敢打他的脸。 他是什么人,跟着陈志远那么多年,手里的人命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岂会让她一个老刁妇打到自己。 第七十九章 楚氏死了 楚慕白没想到楚氏会突然动手,好在被刘忠及时拦下来了,不然这事闹大,更难挽回。 “啪!” 一个沉闷的巴掌声在楚氏耳畔炸响。 若不是楚慕白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就扑倒在地了。 楚慕白怔住,他没想到刘忠反手就给了他母亲来了一巴掌。 而且这巴掌力道极重! “你打我母亲?”楚慕白怒意迸发。 说到底刘忠也只是个奴仆,楚氏再穷酸卑微,那也是堂堂朝廷命官的母亲。 仆打主,就算是有陈志远撑腰,也不免会被人诟病。 他素来沉稳,单因楚氏要打他的脸,他便动怒还手给了楚氏一巴掌,这太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楚慕白一点防备都没有。 楚氏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胸口突然一阵翻涌,紧接着一口黑血喷吐了刘忠一身。 刘忠连忙往后退开,但还是沾染了血渍。 若不是碍于楚慕白懂得讨好他家大人,他真想一脚踹死这刁婆。 若是往日,楚慕白定然拿着帕子亲自给他擦,但此时,他心中甚是怨怼刘忠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他冷冷的看着刘忠身上的血污,什么都不想做。 这几日,楚氏经常呕吐黑血,服下丹片痛感略有好转,心口也舒服,但是丹片不能去除体内的药效残留,呕血还是有的。 楚慕白并未过多在意。 “你竟然敢打我?你个贱奴!”楚氏的耳朵嗡嗡的,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异常的凌厉尖锐。 “我的耳朵……”楚氏心慌不安的望着楚慕白,她知道自己使出很大力气去喊,只有另一面的耳朵勉强听见若蚊蝇般的声响。 楚氏脸色惨白如纸,拍打着楚慕白,哭得分外痛心。 刘忠冷笑道:“小人不才,曾是从八品录世参军,至今仍享朝廷俸禄。不知小人这个身份可否够资格?” 楚慕白被问愣住了,呆若木鸡的望着刘忠那张得意的脸。 有官职加身,自然教训得了楚氏。 可是楚氏听不见,她只顾着作闹发脾气。 “我要见陈大人,我要见我的女儿!她不是妾,她那么有才情,那么讨人喜欢,怎么能给人家做妾呢?”楚氏嚎啕不休,吵得楚慕白脑仁疼。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楚慕白突然推开她,目呲欲裂的朝她吼起来。 楚氏耳朵聋了,但是眼睛没瞎,她看得出楚慕白很生气,他在朝他发脾气。 楚氏悲愤交加,口中又一股猩甜,一口紫红色的血喷出,随即浑身就像是有刀在割般的痛。 她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一张口,一口血就会喷出来。 十指僵直,形状怪异。 楚慕白有些怕了,他没想到会把楚氏气成这个样子,扶她坐起靠在自己身上,朝四周喊着,“快叫大夫!” 刘忠也有点慌了,他只想教训教训这刁妇,没想到这刁妇气性这么大。 今天可是大人大喜之日,宾客还未散去,街上又人来人往,这传言出去,岂不是给大人惹上大麻烦了。 如今之势,陈志远最是怕流言蜚语,一旦被言官参了本,陛下就会派人下来调查核实。这人若是御史台还好,若是那个大阎罗墨云稷,可就糟了。 莫说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还会因此被抄家,上了断头台。 刘忠越想越后怕,立即叫人过来,把楚氏先抬进府里去,总不能让人这么看着她死在陈府大门口。 楚慕白推开府兵,朝刘忠吼道:“滚开!” 刘忠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硬逼他,蹲在他身侧,低声劝道:“府医现下被关在府里,先让府医瞧瞧,总好过错过最佳救治的时间。” 楚慕白红着眼,看着楚氏极度痛苦的表情,这才做了让步。 楚慕白和楚氏那几嗓子,里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知道这是出大事了,起身纷纷告辞。 有些笑话能看,若有了人命,那就要避嫌。 能来到陈府做客的,都是各路的人精。 陈志远的婚礼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他的心情也变得糟烂透顶。 先是墨温宁,又出来了个姜环,这楚映雪刚闹腾完,又跳出来一个楚刁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志远一把掀翻桌子,将碎在地上的菜盘子狠狠地踹了几脚。 还是不解气。 “叫楚慕白给我滚过来!”陈志远抖着唇,浑身血脉喷张,气到发颤。 楚慕白不放心楚氏,但是陈志远的命令,他不敢也不能违抗。 楚慕白胸膛满是灼灼燃烧的怒火,但是碰撞到陈志远那双闪露凶光的眼睛,就觉得胆战心惊,这怒火也被莫名奇妙的压制下去了。 陈志远骂得他狗血淋头,楚慕白也不敢顶嘴,静默的承受着,到后面,他已经听不进去陈志远骂了他什么,整副表情一言难尽。 楚氏是半夜死的。 意志顽强,活活折腾了十几个时辰,临了也没能见上女儿一面,就连儿子也不在身边。 死不瞑目! 府医摇摇头,“楚氏之死多半是因为气郁于胸,加上之前在牢中伤了五脏六腑,这才……” 楚氏的死不吉利,又在陈府,楚慕白不敢明目张胆的发丧,又没钱买棺木,只在陈家要了一张草席,一裹了事。 楚慕白在西山埋好了楚氏,一直在坟前跪坐到天明。 刚回到府衙,头顶就被淋了乌鸦屎。 同僚都嘲笑他。 昨日之事,已经传开了,仿佛天底下都知道楚慕白献妹不成丢了人,还得罪了顶头上司。 何若兰等了一夜,不见他和楚氏回来,暗忖这楚氏莫不是真住进了陈府,又不敢去陈府门前打听,早早的来府衙门口等他。 正说话呢,陈志远的马车到了。 楚慕白知道陈志远好色,不是个好东西,连忙把何若兰推到石柱后面。 陈志远眼尖,虽没看清女子容貌,但见那腰身柔软如蛇,小腹隐隐生出一股热流。 昨夜他只顾着出气,把楚映雪抽打得满身是伤,直到胳膊酸了,才肯停手,看着她那张恶心的脸,也没了那方面的心思。 陈志远目光深深的盯着那柱子后面露出一截小莲足,忽然叫停了马车。 楚慕白心里咯噔一下。 周围声音渐弱,不安感油然而生。掌心已湿,耳边只剩下马足落地的声音和若有若无的叹息,让他感到焦虑不安。 良久,陈志远才收回目光。 “本官不管你们是怎么得罪了宝贤王府,今日都必须拿出诚意去登门谢罪。若是不能让和硕郡主满意,你也不必再回来上值了!” 第八十章 故意说给他听 说破了天,这一连串的闹剧都是因为楚家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既如此,就让他们自己抖落去。 陈志远进了府衙大门,何若兰才敢从柱子后面露出脸来,轻拍胸口,微蹙着眉,“吓死妾了。” 楚慕白长吁了一口气,何若兰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瞬的狠意,心头顿时一惊。 “你刚才说老夫人她?”话才说一半,就被陈志远打断了,看着楚慕白乌青的眼底,她猜是出事了。 “母亲过世了。”楚慕白神色哀伤,眼睑略显浮肿,却不见泪痕。 何若兰握着帕子擦拭着眼角,心里骂着“老东西,死了还花掉她一只银钗!”一面又哀婉叹息,“昨日,郡主来府上看望老夫人,带了一壶喜酒,和老夫人一起庆贺楚姑娘高嫁,这怎么半天的功夫就出了这等祸事。” 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只因这楚氏嘴巴太招恨,整天骂骂咧咧,没惹她的,她也一起骂。青石街在她眼里,就没有一个好人,惹得街坊邻居都要打进家里了。 自己还怀着孕,都没个人伺候着,还要去伺候她吃喝拉撒,伺候不好又要挨顿骂。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老东西!何若兰早就在心里骂上几百遍:老不死的! 楚慕白只跟何若兰说过楚映雪出嫁的事,她一时没忍住说漏了嘴,楚氏骂了一早上,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 她怕楚慕白会怪她,索性借着墨温宁把这件事盖过。 楚慕白抓着她的肩膀,“你说什么?墨温宁来家里见过母亲,还带了一壶酒?” 何若兰懦懦的点了点头,“是茗兰酒坊的夜茗兰,妾也喝了。” 楚慕白手上的力度忽然加重,痛得何若兰娇嗯了一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没松手,语气很横,“你是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能随便吃喝外人送来的东西。” 何若兰笑了,缠着他的手臂安慰着,“夫君别紧张,郡主给满院子的人都分了酒,王妈妈喝得最多,那张脸都跟熟蟹似的,这酒没问题的!” 楚慕白还是有些怀疑,就算酒没问题,但依墨温宁的性子,她厌恶极了他们楚家,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来贺喜,楚映雪嫁人跟她和时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墨温宁还做了什么?”楚慕白目光幽冷,事关人命,若真是墨温宁做了什么惹人怀疑的事,他定要搜查取证,置她于死地。 何若兰摇摇头,“没做什么啊,郡主和善又出手阔绰,给了王妈妈点碎银,就走了。” “夫君莫不是怀疑老夫人的死跟郡主有关吧?”何若兰迅速捂住嘴,四下里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听见,这才敢压低声继续说着,“可陈大人还要夫君去王府给郡主赔不是呢?” “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还有最近少出门,招蜂引蝶!”楚慕白冷冷的说了一句就奔着宝贤王府方向走去。 何若兰胯下脸来,她还想管他要点银子花,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 …… 昨日,温宁回府后,远远的就听见宝贤王的笑声。 太妃也乐乐呵呵的,“这里面可有温宁这丫头一半的功劳,你做父亲的别光顾着自己开心。” 毓紫正好端着果子进来,看见她,福身见礼,“郡主您回来了。” “嗯,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温宁笑着问道。 不用毓紫回答,太妃听到温宁的声音,忙唤她快进来。 温宁给太妃和宝贤王问了安,太妃伸手招呼着她,温宁乖巧的去她身旁坐下,任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 “好孩子,你父王得到了陛下的夸奖,还在宫里用了午膳才回来。”太妃保养得好,这一开怀,人也显得更精神更年轻了。 宝贤王想起这几日府里的鸡飞蛋打,多少是迁怒于她的,脸上的笑意在她进屋那一刻,立时减去几分,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玉帘挑起,战玉容端着一碟点心走进来。 温宁起身行了万福礼,等她坐下,自己才回到一旁的座位上坐好。 点心是给太妃的,自然放在太妃身旁的茶案上。宝贤王尝一块不打紧,可是温宁如果还坐在太妃身旁就会显得没眼力劲。 太妃满意的看了一眼温宁,含笑让毓紫给温宁端过去,“祖母老了,这甜食沾不得,你替祖母尝尝。” 温宁莞尔一笑,一对小梨花窝可爱至极,浅浅的尝了一口,眨动着慧黠的星眸,笑成了月牙,“母妃手真巧,这金叶酥跟金香楼的一个味道!” 战玉容脸冷下来,但见太妃正看着自己,立刻抿嘴笑起来。 金叶酥是温宜最喜欢的一道点心,这个秘密只有温宁知道。 那时候时老爷刚过世,家里家外一大摊子的事都落在温宜身上,一边又要照顾温宁。铺子里的老人各奔前程,导致生意一落千丈,还要支付楚家一大笔扶持费。 账面上捉襟见肘好多年,等生意稍有起色,楚氏又跑来逼婚,巨大的婚礼支出,让时家险些负债。 原以为楚慕白入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楚家这三只鬼,如同附骨之蛆,丝毫不体谅温宜的难处,只顾着伸手要钱,撑自己的脸面。 这一晃十余年,都没在买过这点心。 金叶酥里的馅料是金香楼老板娘的得意之作,也是这道点心的灵魂,不仅昂贵,有时候排队都买不到。 战玉容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哪里会做这些,只是为了讨好太妃和宝贤王,说是自己做的。 宝贤王放下点心,喝了口茶,眉开眼笑着。他是真的开心,心里暗忖陛下这是要重用他了。 温宁听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复述着陛下同他说的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她这身体亏虚得很,光靠丹片维持着,不如睡眠养气神。 太妃瞧着温宁满面倦容,微微蹙着眉,柔声询问道,“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宝贤王正说的起兴,忽然被打断,神色有些不快,但一看温宁的脸色,确实不大好,想起她的身子本就比寻常人弱一些,也没说什么。 “祖母,是福依阁的床榻太舒服了,总忍不住惦记着,谁知竟然打起了哈欠,让祖母见笑了。”温宁笑盈盈的。 太妃被她逗得开怀笑起来,“你瞧瞧她这张小嘴呦!这么大了还贪床呢。” 战玉容迎合着太妃的心思,总要装装样子,只是这脸上好像打了浆糊,笑得干干巴巴的。 第八十一章 睡了三日 “既然累了,就去休息着,把身体养好。”宝贤王语气淡淡,但总算是说了一句关心她的话。 温宁起身,“是,父王。祖母,母妃,那阿宁先回去了。” “在自己家里不必拘着,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太妃眉眼弯弯,甚是慈爱。 等温宁走后,战玉容忙问道:“王爷,可有向陛下提名,给来恩一个百花宴的名额?” 宝贤王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他刚得蒙陛下召见,就提要求像什么话! 他看着战玉容,愈发觉得她这个性子也得磨一磨。 太妃脸上的笑容淡了又淡,微垂着头,茶盖荡开茶汤中漂浮的一片叶。若无大事,她是不会参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这战玉容只顾着自己的儿女,却置靖远的前途于不顾,实为不明智。 宝贤王目光里透着些许烦躁,“陛下虽然一改往日冷淡的态度,但到底说得最多,问得最多的都是关于墨温宁,对来恩和墨定勋是只字未提,我又怎好拉下这张脸主动去求!” 战玉容灰着脸,这笑是挤不出来了,索性也不装了。 转念想到墨温宁今日大闹喜堂,这死丫头胆子大的简直是不知死活,若不是她及时救场坐镇,还不知道要给王府惹出什么祸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还以为会得到宝贤王的夸奖。 谁知…… 太妃笑了笑,“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像你们的父皇,睚眦必报。” 这话是大不敬的,但是别人说不得,荣国王太妃却说得。 她是先皇再世时最宠爱的后妃,先皇临终遗诏里特意写道:“赐她言无罪。”就是知道她这性子,敢说也敢做。 宝贤王忍不住也笑了,“母妃,我看父皇才不这样,倒是更像您才是。” 母子二人你说我笑的,战玉容一脸尴尬。 少顷,宝贤王斜眸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件事你办得很好。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如今我们荣辱与共,不能先自己分了心。” 战玉容怔愣了片刻,“王爷是在夸臣妾?” 宝贤王被问得一愣,“有何问题?” 有,那这夸奖可换得勋哥回来? 战玉容定睛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陈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妃接过了话,“他不敢!他还得巴巴的过来哄着温宁。” 她是王府的定海神针,她的话,足以让全府上下都感到心安,包括战玉容。 但战玉容想不通,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墨云稷。”宝贤王的脸上出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 今日进宫,他去谢恩,陛下提点过他,是墨指挥使为墨温宁请旨加封尊号,陛下有问过墨云稷与温宁的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似乎还有意撮合他二人。 宝贤王不喜欢大阎罗,也不想给王府请尊大门神回来,当场就表明了态度。 陛下的心思,多少人都在暗中揣度,陈志远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墨云稷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一把刀,赐他皇姓,可着蛟龙暗纹图,尊荣等同半王,朝野上下何人不畏惧他,但又巴不得可以抱上此人的大腿。 墨温宁跟他扯上关系,不管关系亲疏,陛下是过问了的,那些巴结不上墨云稷的人,必然会把目标转移到墨温宁身上。 陈志远如果没傻到家,自然要哄着墨温宁。 那边,温宁回到福依阁,就让丫鬟们退下了。 拿出顾百里给她新研制的丹片,闻了闻,“不是说按照我的体质研制的吗,这味道也没什么变化啊。”倒出一颗尝了尝,入口即化,口感上倒是改进了不少。 躺在软软的床榻上,想着百花宴上或要遇到的人和事,眼皮子竟不知不觉打起架来。 等醒来时,已正午。 温宁揉着眼睛,望着透过窗棂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扭了扭腰和脖子,感觉浑身上下少有的舒坦,特别解乏。 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她揉着肚子,呢喃着,“不是刚吃过金叶酥吗,怎么又饿了?这丹片的作用好奇怪。” “流青。”温宁朝外房唤道。 两息的功夫,一个身穿丹青色菱锦碧罗的丫头脚步很轻,但是速度很快的走进来,福身问道:“郡主,您醒了?”又见她脸色好了很多,试探着问着:“主子可是饿了?” “你怎么知道?”温宁诧异的看着她。 流青笑了笑,很恭敬的解释着,“主子,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 这要跟寻常人,指定早饿醒了。 他们这位郡主还真不是寻常人。 温宁怔住片刻,那双星眸瞬间放大,闪耀着惊讶的光芒,根本无法理解“三天”这个词所带来的信息。 卧下的时候就是这个时辰,醒来依然是这个时辰,她还以为自己根本就没睡着,但又隐隐觉得睡了很久。 没想到竟然三天已过。 “百花宴还有几日?”温宁突然觉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流青轻声细语,“还有两日。” “那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温宁担心的其实是阿姐和姜环。 “却有一事。”流青看着墨温宁紧张的模样,连忙把话说清楚,“楚大人求见郡主,结果王爷连门都没让他进来,他便一直守在府门口,已经等了整整两日了。” “啊?”温宁又道:“那为何没有人叫我起来?” 丫鬟们不敢叫她,她能理解。 但是战玉容怎么可能装聋作哑,她的来恩尚未出嫁,这王府女儿家的名节对她来说,都要比命重要,怎么能任由着楚慕白站在府门口,一呆就是两日。 如此有辱家风,她也能忍得了?就不怕被人传出闲话,最后连累到来恩议亲吗? 流青微笑,把太妃的原话学了一遍:“太妃娘娘有话,尽管让郡主好好休息,谁也不许打扰,也不必管府外的事,天塌不下来。” 温宁莞尔一笑,难怪她会睡这么久,原来是有祖母在保驾护航。 慧黠的星眸一转,既然人都送上门来了,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期待。 “帮我梳妆吧,再找一个擅长刀花的厨娘过来见我。” 府门外,楚慕白双目无光,头顶着烈日,早已是汗流浃背。守了两日,也饿了两日,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会倒下。 第八十二章 你真是个疯子 王府的大门只开了半扇。 门里面有家仆和丫鬟走来晃去,还有一股奇特的香味飘出,楚慕白忍不住走近瞧了瞧。 宝贤王吩咐过没有和硕郡主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放他进来。他还没靠近那扇门,就又被府丁毫不客气的拦下了。 心有怨气,却也不敢硬闯王府,往后侧方退了两步,刚好可以看清里面的状况。 这一看不要紧,顿觉一股怒气翻涌。 温宁着一身轻便的裙装,柔顺的长发仅一只青玉转丝金钗挽起,优雅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享受的品尝着鲜汤。 流青将最后一道菜碟上的扣碗取下,肉香扑鼻,催人食指大动。 他在王府门外等了她足足两日,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可她却在这悠闲的享受着一桌子的美食! 楚慕白恨恨的瞪着她。 自从被赶出时家,他就没再吃过肉,本想借着楚映雪新婚,解个馋,还被墨温宁搅和个底朝天,肉没吃到,沾了一身膻。 他们一家三口死的死,不死也是被扒层皮。 这墨温宁简直就是他楚家的克星! 楚慕白双目微眯,拳头关节泛白。心里暗忖着,墨温宁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八成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好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赶出时家。 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杀冷香除掉李妈妈,破了他们的计策。还借着宝贤王府的威严令他母亲和妹妹遭受牢狱之灾,害他也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一切,一定都是墨温宁早有的预谋! 是他小瞧了她,才让她毁了楚映雪的婚礼,毁了他的计划。 楚慕白双拳紧握,越想越气。也不知时温宜那个贱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跟墨温宁一唱一和让他身败名裂,杀他母亲,逼映雪成妾! 还有陈志远那个老东西,尸位素餐。还威胁他,给墨温宁这个小贱人道歉。 呸! 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等他爬上高位,就要了陈志远那条老命! 还有这对该死的姐妹! 楚慕白满目恼怒,正想赌气离开,只见流青把那道菜转过半圈,半对着他。 那道菜…… 不! 那哪里是菜,分明是颗人的头颅! 楚慕白双腿一软,险些无法支撑住身体。 但也不过是数息。 呆滞的双目变得猩红,心中的愤怒与震惊的情绪交缠,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让他彻底失了理智。 “母亲?!”他低吼着,人已经发了疯似的冲进来…… 温宁星眸微垂,眼底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握起一旁的匕首,在那“脸庞上”割下一大块皮肉,殷红的液体如瀑布般涌出。 楚慕白目呲欲裂,怒火中烧。尖声咆哮道:“墨温宁,我要杀了你!” 流青目光一凛,脚下一动,护在墨温宁身前。 王府的家仆大都是练家子,一把将楚慕白扣住,死死的按压在地上。犹如百斤巨石压背,让他无法挣脱。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楚慕白脸色铁青,目光如刀,恨不能化为实质,戳穿她的心脏,戳瞎她的眼,再把她身上的皮割成鱼鳞! 看着他愤怒的样子,温宁不禁嗤然冷笑,原来他也是会心痛的! 上一世,他宠妾灭妻,谋夺时家产业,残杀发妻,还把时温宜的头砍下,放在供桌上,说要为他未出世的妾生子祈福! 她跪地求他,求他们不要折辱姐姐,保全她的体面。可他笑得张狂无忌,还说能被当成供品,这是时温宜的福气! 这一世,他处心积虑谋夺时家产业,为保全自己的名声和仕途,大言不惭的让她去替楚映雪顶罪。温宜不从,他就心生歹意,挖坑蓄水,淹死发妻。 温宁还以为,楚慕白是个天生没长心的畜生。 时家扶持的是群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原来,他也会难过,也有心。 有心就有软肋! 流青退去一旁,露出身后的那道菜。 楚慕白愤怒扭曲的表情在重新看清那颗“头”后,如漏了气的鱼泡,浑身瘫软,因愤怒涨红的脸瞬间被灰白代替,如同死人。 他忘记了挣扎,家丁暂时松手,在他身旁垂手而立。 墨温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悠悠,“听说,楚大人是来给本郡主道歉的,可这般,喊打喊杀的又是为何?” 他目光怔怔的盯着那道菜,豆腐作脸,萝卜根须为发,刀花精湛,足以以假乱真。 “疯子!墨温宁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楚慕白低吼着。 正常人谁会在吃饭的时候,弄出一道“人头菜”在一旁摆着,她就不觉得恶心吗? 温宁一刀接着一刀的片下那张假脸,直到面目全非,露出里面的馅,这馅也很逼真,乍一看,像极了脑子里的那团白。 墨温宁拿着勺子舀出完整的馅放在盘子里,有丫鬟上前接过,递到楚慕白面前。 他的胃里顿时作呕,别开脸不敢多看一眼。甚至连嘴都不敢张开一点。 墨温宁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停了脚步,“既然楚大人说本郡主是疯子,那本郡主就做点更疯狂的事来吧。” 府丁按住他,箍住他的手臂。 楚慕白瞪圆了眼,不安的往后挪移着,“你要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午后,阳光炽热,可他的后背已经冒起了冷汗。 墨温宁星眸变得冷戾,翻看着刀刃,“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难不成你还指望能在这世上安享到晚年吗?那道菜是为你准备的,希望它可以时刻提醒楚大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楚慕白挣扎而起,府丁手一抖,只听“咯嘣”一声!随即伴随一声瘆人的哀嚎声。 丫鬟顺势将那盘馅倒进他大张的嘴巴里,用馒头塞住他的口,生怕他吐出来,污了郡主的眼。 楚慕白的两个肩膀都被同时卸掉了,又被灌喂了让他作呕的东西,剧痛伴随着恶心瞬间席卷全身。 那该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苦若黄连,辛辣刺喉。他本能的想拿掉口中的馒头,偏偏胳膊抬不起来。 额头和脖子上青筋崩起,双目充满了血丝。这一刻,他真是有种生不如死。 楚慕白弓起了腰,哼哼啊啊的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或是恶心的。 但这都不重要,在他一条腿迈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是虐是杀,是黑是白,就是墨温宁说的算。 他看着墨温宁的脚在向他一步步走近,猛然抬头,便看见她手中紧握的刀。 在阳光的映射下,闪射着冰冷的寒光。 他仿佛看到了李妈妈被捅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