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总有春》 第1章 钉缸 “胡萝卜，直愣愣， 绿韭菜，水蓬蓬， 一家人吃得笑盈盈... 七里八里十五里， 箍辘匠骑的个黑毛驴， 打在张家庄的刹地里， 不知道现在吃着呢，还是站着呢？ 报上名来，我箍辘匠的便是，我妈生我弟兄三个，老大是个毛毛匠，老二学了个倒铜，唯我老三生得乖舛，爱收拾个破缸烂罐。今日天气阳和，不免收拾起我的尕子，马子，四片瓦子，金刚钻子，箱子担子，钉缸去来！” （箍辘匠：旧社会钉碗箍缸的匠人；刹地：深翻后松软的地；毛毛匠：做皮货的匠人；倒铜匠：打造金银铜器的匠人；乖舛：荒诞幽默。） 1988年立秋这天，一大早太阳刚升起来，阳曹村大队部的戏台上，就响起了久违的西北小调。 张永泰头戴毡帽，抹着白鼻梁，唱起了《钉缸》。 “张老三，你个木逼脸（不要脸）的老骚户，娃子都快娶媳妇子了，还唱《钉缸》这号子（这种）酸曲小调呢？” “就是，这《钉缸》可是封建四旧，要是再日子（以前），就该把张老三这老木逼脸抓起来批斗了！” 戏台下，几个婆姨红着脸笑骂道。 “你们懂个啥，不知道这雅到头就俗了，俗到头就雅了吗？” 张永泰眼睛一瞪：“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婆姨，嘴上骂我老骚户，心里还巴不得我把《钉缸》唱得再酸些呢！” “哈哈哈！” “你听听这个老骚户，还越说越来了！” 婆姨们哄笑起来。 张永泰又说道：“我们庄户家受苦人，日子就像破缸烂罐，天天得箍修（勉力维持），再不唱点酸曲小调笑一场，活得还有个球意思？” 改革开放已经十年，大人娃娃不再饿肚子，可西北农村庄户人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要说这钉缸，的确有些年月没人唱了，再不唱怕就没有人会唱了...” “亏了张老三还记得全！” 戏台下的人又纷纷点头。 “张永泰，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唱酸曲儿？你家张卫东说要退学，下学期不来报名了，你怕还不知道吧？” 戏台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冷笑。 却是阳曹小学的夏老师。 她是南方人，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了西北阳曹村，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贺强，当了民办老师，生子成家，就再也没有回去。 就像被风吹来的草籽，在西北大漠边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 夏老师可不爱听什么西北酸曲小调。 在她看来，张永泰这《钉缸》小曲粗鄙不堪，简直就是臭不要脸的耍流氓，便出言讥讽。 “啥？张卫东要退学？这狗怂东西咋没和我说？” 张永泰一听夏老师的话，一把扯掉头上的毡帽，“腾”地跳下戏台，挤出人群走了。 “唉，将（刚）把张老三的钉缸听到兴头上，叫夏老师给搅黄了...” “张永泰家的三娃子张卫东也真是的，年年留级，小学上了十年还在五年级，压根就念不进去书嘛！” “不念书咋行呢？想不在这沙窝窝里受苦，只有念书一条路啊！” 乡亲们纷纷摇头叹息。 阳曹村地处河西走廊武凉地区的沙城县青湖乡，三面被沙漠包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生活条件很艰苦，人们就非常注重娃娃们的教育。 再穷再难的人家，也得让娃娃上完小学，绝不能再当“睁眼瞎（文盲）”。 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尽量供娃娃们上个初中高中，万一考上大学，就能走出沙窝窝，不用再在风地里受苦。 这几乎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要是谁家的娃娃考上了大学，走出了阳曹村这个沙窝窝，便成了全村的骄傲，全家人都会得到所有人的敬重。 像张卫东这样上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的孩子，在阳曹村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的败类。 张永泰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家里，就见三儿子张卫东和五儿子张学文在院子里的沙枣树下玩。 “老三，你是不是给夏老师说，不想再念书了？” 张永泰瞪着张卫东问道。 “就是的。” 张卫东低头闷声回答。 “啥？你还答应得大剌剌的？老子今天非用家法抽死你这狗怂东西！” 张永泰一脚踹翻张卫东，就冲进上房取他的“家法”。 一边的张学文见状，赶紧跑到东屋找大哥张胜利搬救兵。 “大哥！爹又打三哥了！” “老三又咋了？” 躺在炕上看书的张胜利，一骨碌翻起身跳下炕，趿拉着鞋就出了东屋。 只见怒不可遏的父亲张永泰，抡着“家法”，夹头夹脑地狠抽跪在廊檐下的三弟张卫东。 所谓“家法”，其实就是一根沙枣木棍，三尺来长，笔直光滑，是脾气暴躁的张永泰专门用来教训儿子的工具。 不过，能让张永泰动用“家法”的，基本上都是老三张卫东。 老大张胜利二十岁了，已经成了大人，踏实稳重，勤快能干，在家里能做一半的主，张永泰现在遇事都和他商量。 最小的老五张学文才十一岁，虽然调皮爱玩，却也不干太出格的事情，再加上学习好，张永泰从小溺爱他，生气时只是踢一脚吓唬，很少请出家法打张学文。 至于二丫头张冬梅和四丫头张春兰，都是本分安静的姑娘，一向由母亲王桃香管教，张永泰最多瞪一眼，从小到大一指头都没有指过。 只有老三张卫东从小是个“犟板筋”，泼皮胆大，踢天弄井，惹是生非，三天两头就被张永泰请出“家法”来教训。 张卫东六岁开始在阳曹村小学上学，整天打架闹事，从不学习，是出了名的刺头，哪个老师见了他都头疼，不愿意带他，就让张卫东留级。 于是，张卫东几乎年年留级，在阳曹小学上了十年学，一直到十六岁还在五年级，被老五张学文追上，成了一个班的同学。 现在张卫东居然不和家里说就自作主张要辍学，惹得张永泰前所未有的雷霆暴怒。 母亲王桃香带着两个丫头也从西屋出来，焦急地抹泪，却都不敢上来劝。 也就只有老大张胜利，还能上来拦挡。 “又咋了嘛？” 张胜利赶紧上前，挡在张卫东身前。 “老大，那年家里实在恓惶，才没有供你念高中，一想起来老子就亏心！现在我到簸箕沟煤矿上搞副业，苦死苦活地供他们几个念书，老三这狗怂东西居然不想念书了！” 张永泰气得口角发白，浑身发抖，挥动家法又是一顿乱抽，好几下都抽在了张胜利身上。 第2章 录音机 “老三，你咋不想念书了呢？” 张胜利提起趿拉着的鞋，转头问张卫东。 “我就不是念书的料，念了有啥用？瞎花家里的钱嘛！” 张卫东跪在廊檐下，梗着脖子说道：“与其瞎花钱，不如趁早别念了！” “你才十六，不念书干啥呢？”张胜利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去簸箕沟搞副业挣钱！” 张卫东侧头看向一边。 “啥？搞副业？” 一家人都愣住了。 “娃娃，你才几岁？知道搞副业有多苦吗？” 张永泰用家法指着张卫东叫道：“老子在簸箕沟煤矿上给人家装煤，抡的是脸盆大的铁瓦掀，吃的是半生不熟的精肚子削面，睡的是走风漏雨的地窝子，干一天活，浑身煤灰，黑得像活鬼一般都没地方洗，你能吃下来那苦？” “只要不上学，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张卫东直着脖子叫道。 “你...” 张永泰气得双目圆瞪，抡起家法又要抽。 “你就知道打人，就算把我打死，也不是念书的料，有个啥用？” 张卫东对父亲的责打非但不在乎，还十分不屑。 每次挨打，不管父亲打得多狠，张卫东都是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不躲不闪，任由父亲打到解气为止。 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张卫东都不吭一声。 “我...” 张永泰愣在了当地，手里的家法抽不下去了。 当被惩罚者不惧惩罚的时候，惩罚自然就失去了意义... “老三，你才十六岁，还是个娃娃，好歹再念几年，把小学念完，到十八了再跟你爹出去搞副业也行啊！” 母亲王桃香过来，抹着眼泪说道。 “我虽然十六，却比十八的劲（力气）还大呢！” 张卫东笑道：“上次在青湖乡集上，我一个人把四个二十的娃子都打得吱哇乱喊呢！” “你听听，把他日能的，打捶（打架）的事情也拿出来吹？”张永泰又气得举起了家法。 “反正不管你们说啥，我打死都不念书了！” 张卫东昂着头叫道：“夏老师今年又让我留级，小五子都升六年级了，我还在五年级，我丢不起那人！再说了，我一个农民的娃子，弄个小学文凭顶个屁用！念不念书有啥意思嘛？” “行！你娃娃既然想受苦，老子就成全你，将来你可别怨娘老子狠心！”张永泰铁青着脸说道。 “我就是苦死累死也不怨你们！”张卫东侧着头倔强说道。 “好！有你娃娃哭的时候呢！” 张永泰转头说道：“小五子，去你干爹家，问你英姐把录音机借来，把老三的话录下，免得他将来反悔！” “嗯！” 张学文答应一声，转身一溜烟跑到了寨子那头的干爹李远征家借录音机。 在1988年的西北偏远农村，录音机可是稀罕东西，有钱人家才买得起。 整个阳曹村，有录音机的人家寥寥无几。 李远征根正苗红，十八岁参军，退伍后分配到了青湖乡邮电所上班，每天骑着“幸福250”摩托车，在青湖乡各村队送报送信。 他大女儿李英小时候生了怪病，昼夜啼哭，怎么治都治不好，找人悄悄算了一下，说是要保个属虎的干爹。 西北乡俗，孩子有毛病，保个干爹护佑着，毛病就好了。 保干爹一般找远处的人家，两家人成了亲戚，逢年过节走动走动，婚丧嫁娶礼尚往来，其乐融融。 要是保了本村的干爹，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两家多半就会搞臭，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李远征家和张永泰家是三代世交，两家人相互都知根知底，关系一直很好。 李远征就把李英保给了张永泰，两家结成了干亲家。 说来也神奇，自从保了干爹张永泰后，李英的怪病就不治而愈了。 多年来，两家人从来没有红过脸，好得像一家人一样。 张胜利和李英长大后，村里的人都开玩笑，说让两家人把“干亲家”转正成“湿（实）亲家”，让李英嫁给张胜利。 两家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早就默认了，只等张胜利和李英再大一些，就给他们张罗婚事。 张学文到了李家，见李英和她妹妹李萱在收拾屋子，就把借录音机的事情说了一遍。 “干爹真是好笑，这是要用录音机录下卫东的话当证据啊？” 李英抿嘴笑道。 “赶紧拿录音机走吧，我三哥还在院子里跪着呢，我爹二五不好还打他呢！”张学文着急地催促。 李英和李萱就取了家里的录音机，跟着张学文来到了张家。 “英子，你给录上！” 张永泰让李英按下录音键，大声说道：“老三，今天可是你自己死活不念书，非要去搞副业的，将来苦了累了，可别怨娘老子！” “我保证不怨你们...快别录了，你们不嫌丢人，我还丢人呢！” 张卫东转头看了一眼李英，脸顿时红成了关老爷。 “行，那你就别念书了，等麦子收罢，就跟我去簸箕沟煤矿搞副业...英子，你把那盘磁带给你干妈收好。” 张永泰这才扔掉了手里的家法，蹲在地上闷头抽烟。 李英就把录音机里的磁带取出来，给了王桃香。 王桃香用手帕把磁带小心包好，进屋塞在了炕柜最下面的被褥里，出门说道：“英子，萱子，晌午在这边吃饭，我去和面。” 李英李萱也不客气，就留下等着吃午饭。 李远征每天都骑着摩托车送信送报，妻子田秀娥体弱多病，两个女儿就经常在张家吃饭。 张胜利见家里没事了，便推起院子里的自行车，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胜利哥，这么早就要去乡政府上班吗？” 李英过来帮着张胜利收拾东西，眨着大花眼睛笑道。 “今天让老三闹得都迟了，我得赶紧走，可不敢耽误乡政府的干部们吃饭！” 张胜利笑了笑。 他初中毕业本来考上了高中，可家里条件差，四个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张胜利作为老大，只好辍学回家。 干爹李远征经常给乡政府送信送报，人头很熟，就给张胜利在乡政府问了个做饭的营生。 虽然是临时工，可也能挣份工资，下班还能回家里干活，也算是半个“公家人”。 张胜利推车出门，李英就跟了出来送他。 张学文也像个小猴子溜出来，“蹭”地跳上了张胜利自行车的横梁，歪头笑道：“大哥，我也跟你去乡政府里见见世面吧！” 这辆“永久”牌自行车，是家里为张胜利上班专门买的旧车子，也不知道倒了多少手，因为没有后捎架，就被张学文戏称为“秃尾巴驴”。 这些天只要张胜利骑车出门，张学文就要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兜风，像狗皮膏药一样赖着，赶都赶不走。 “快下来，别瞎闹，你一个娃娃家，去乡政府见的啥世面？”张胜利不悦道。 “大哥，你就带我去嘛，我还没有见过乡政府是个啥样子呢！” 张学文嘟着嘴，赖在自行车横梁上不下来。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都惯着他，张学文就经常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你就带他去玩玩吧！” 李英抿嘴笑道：“过几天就开学了，他这小猴子，可就又要被圈进学校里了！” “好吧，那我们走了。” 张胜利转头又朝李英笑了笑，一蹁腿骑上自行车走了。 第3章 城里姑娘 张胜利家和李英家，都住在阳曹村的寨子里。 清末民初，张胜利的太爷是沙城县有名的驼商地主，富甲一方，家里良田千顷，骡马成群。 为抵御土匪强盗，张家就修筑了一座高大的夯土墙城堡，俗称寨子。 平常时候，寨子里只住着张家人和长工，一旦土匪强盗来袭，全村的人都进入寨子避难，成年男人就上到寨子墙头守卫。 民国时期，张胜利的爷爷当了青湖乡的保安队长，买了几条枪，看门守户，保境安民。 进入新社会，张家被划成了地主成分，寨子就让村里分给了好多户人家居住。 不过，张胜利家一直住在寨子中轴线上的正院里。 历经岁月沧桑，正院房屋早就破烂不堪，可张家兄弟姐妹们五个，连学都上不起，哪里有钱盖新房子？ 张胜利兄弟俩骑车出门，来到了寨子外的南墙根。 这里有几棵歪脖子沙枣树，冬天能晒太阳，夏天可以乘凉，便成了村子里的“闲话中心”。 一帮人在树下乘凉，看张胜利兄弟俩骑车过来，便开起了玩笑。 “哟，公家人又要去上班了？” “还是吃公家饭好啊，清闲自在还能挣工资！” “今天打算给乡领导做啥好吃的啊？” 自从张胜利去乡政府做饭，张学文就到处嚷嚷他大哥成了公家人，村里的人便开玩笑叫张胜利“公家人”。 张胜利没有搭茬，张学文却得意叫道：“今天乡上领导吃的炒肉拉条子！” 所谓“炒肉拉条子”，就是带肉的菜拌面，是张学文能想到的最好的饭菜。 阳曹村离青湖乡有十五里路，张胜利快速蹬着自行车，赶到乡政府，已经有些迟了。 张学文缩头缩脑紧跟在张胜利的屁股后头，像做贼一样走进了青湖乡政府，来到后院的伙房。 “大哥，我帮你烧火吧？” 张学文新奇地东张西望。 乡下人家的伙房顶上都是木头椽子和芨芨草席，被烟熏得黑漆发亮，当年曾经被上山下乡的知青以为是刷了黑油漆。 而乡政府的伙房顶棚却是报纸糊的，整齐干净而阔气。 “不用你瞎添乱，乡政府伙房用的是煤炉子。” 张胜利从黄军挎包里取出围裙戴上，把炉子里的炉渣掏出来去外面筛了，又劈柴生火，炉子里的炭就红彤彤地燃烧起来。 不管什么时候，张胜利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张学文跑前跑后又想帮忙干活，张胜利却让他在伙房里老实呆着，不许出门。 乡政府里可都是大干部，不能让张学文乱跑。 张胜利在大锅里添了水烧，就从军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来看。 “《平凡的世界》？”张学文看着书名，好奇说道，“大哥，你又不上学了，还看书做啥啊？” “这是小说...随便看看。” 张胜利随口回答，继续看书。 “哦...” 张学文本想来乡政府见见世面，却被张胜利关在伙房不能出门，又热又闷，就趴在伙房窗台上，隔着玻璃看院子里菜地边种的馒头花。 就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俊俏大姑娘，骑着自行车来到后院，却左摇右晃地骑不稳... “大哥，一个女的，在练车子！” 张学文惊奇叫道。 “嘘，别乱叫唤！” 张胜利扔下了书，也来到窗边，就见骑自行车的姑娘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材苗条，穿着时髦的牛仔裤和花衬衫，一看就是城里人。 改革开放已经十年，自行车逐渐普及，即便是西北小县城，大人娃娃也掀起了学骑自行车的热潮，叫做“学车子”。 那姑娘骑的是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可是价格不菲的高档货。 她听到了伙房里的动静，抬头看到窗户上趴着两个人，瞪大眼睛盯着她看，顿时慌乱，自行车把便是一歪... “啊！” 姑娘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上，捂着脚踝“嘶嘶”吸气，半天站不起来。 张胜利赶紧出了伙房，扶起自行车支好，却愣愣地站着，不敢伸手扶那姑娘。 张学文却跑出来，一把拉起了那姑娘叫道：“姐，你没事吧？快进屋坐着缓缓吧！” 姑娘就扶着张学文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进了伙房，坐在凳子上。 “你感觉咋样？要不要去乡卫生所看看？”张胜利皱眉问道。 “没事，擦破了点油皮，缓缓就好了！” 姑娘朝张胜利大方一笑：“谢谢你们啊，我叫周玲，你们叫啥名字？” “我...” 张胜利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张学文却是自来熟，抢着笑道：“周姐，我叫张学文，我大哥叫张胜利！” “张胜利...” 周玲转头看到桌子上倒扣的书，眼睛一亮：“你也看《平凡的世界》呀？你是青湖乡政府的职工吗？” “不，不，我是临时做饭的，那书就是随便看着玩，其实也看不太懂...” 张胜利慌乱地将书收起来。 “这书写的就是农村里的事情，不难懂嘛！”周玲又看着张胜利笑道，“你上过高中吧？” “没有，初中上完就再没上。”张胜利低头摸了摸鼻子。 “现在高中差不多都能上啊，你咋没上呢？”周玲好奇问道。 “我...” 张胜利没有回答，张学文又抢着说道：“我大哥考上高中了，却没去上。” “就你话多...” 张胜利瞪了一眼张学文。 “你为啥考上高中了又不去上？”周玲更加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我...家里兄弟姐妹多，能上个初中就不错了。” 张胜利不好意思笑了笑。 “哦...” 周玲这才明白，张胜利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才没有继续上高中，便不好再问，试着起身走了几步，又对张胜利笑道：“我没事了...你能帮我扶下车子吗？我再练一会就熟了。” “行呢。” 张胜利起身出门，扶着自行车后捎架，陪周玲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转，张学文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乱跑。 其实周玲已经骑得很熟练，不用人扶，她只是胆怯，不敢一个人骑。 练了一会，张胜利说道：“小五，你来扶着，水开了，我该去送开水了。” “好！” 张学文就接替了周玲，扶住了自行车陪练。 “他行不行啊？”周玲又慌乱地拐着车把。 “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你摔倒！” 张学文虽然瘦小，却也是沙漠边风地里跑大的，身体素质其实很好。 他扶着自行车后捎架往前推着疯跑，吓得周玲把车把握得紧紧的。 第4章 大前门和白围裙 张胜利先来到了前院一个大办公室，这里住着下乡蹲点的沙城县副县长周云。 对于张胜利这个乡下穷小子来说，副县长已经是了不起的大领导了。 他轻轻敲门进去，取了房间的空暖壶，回到伙房灌满水，又送回了周云的办公室，转身就要出门... “等一下！” 伏案看文件的周云，抬头叫住张胜利。 “您...有啥事吗？” 张胜利有些紧张地转身。 周云之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不知道今天为啥叫住了他... 莫非，这几天的饭菜有啥问题吗？ 要是饭菜不合周云口味，自己这临时工可就干不成了。 “麻烦你中午送两个人的饭菜过来。” 周云客气地对张胜利笑了笑。 “哦，那我单另给您炒两个菜吧！” 张胜利的舅舅是县水利局的厨师，曾经被单位派到兰州友谊饭店学了两年厨艺，是正儿八经的国家二级厨师，好多婚丧嫁娶的人家请他去做席，是沙城县很有名气的“厨大师”。 张胜利经常跟着舅舅去红白喜事治办酒席，帮忙打下手，顺便学手艺，也会炒很多菜。 因此，他干爹李远征才给张胜利问了乡政府做饭的临时工。 虽然只是个临时工，张胜利却非常珍惜这份工作。 “不用给我开小灶，你们吃啥我就吃啥。” 周云又笑道。 之前乡长赵长青提出要给周云开小灶，可周云当场拒绝，坚持和大家吃一样的饭。 于是，一向开小灶的乡政府领导，也只好跟着周云一起吃大锅饭。 “好的。” 张胜利点了点头，出门又回到后院。 “张胜利，你再扶我一会吧，你弟弟推得太快了！” 周玲跳下自行车，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对张胜利笑道。 “我...送完开水就得和面做饭了，都快中午了。” 张胜利尴尬地笑道。 “好吧...那我自己去街上练练。” 周玲有些失望，礼貌地笑了笑，骑着自行车走了。 其实，她已经骑得很熟练了，不用人扶。 张胜利拉着张学文进了伙房，正打算和面做饭，却见乡政府管后勤总务的股长黄世贵带着一个胖胖的小伙子进来。 “张胜利，正式的厨大师来了，你今天中午做完饭就回吧，以后不用再来了...你这十来天的工资，月底了再来财务股领！” 黄世贵沉着脸说道。 “啥？这...” 张胜利顿时懵了。 “我大哥这工作可是我邮电所的干爹给问下的，你们咋不让他干了？” 一边的张学文急得叫嚷起来。 “前两天乡政府招的正式厨大师没有来，才让李邮递员临时找个人来应急的，现在正式的厨大师来了，当然就不用临时工了！” 黄世贵瞥了一眼张学文，又冷冰冰地对张胜利说道：“这里可是乡政府，乱七八糟的娃娃们不要带进来乱跑乱叫！” “我...我做完午饭就带他回去。” 张胜利低下头。 黄世贵又对身后的胖小伙说道：“老四，你先熟悉一下伙房里的事情，下午就接手做晚饭。” “好嘞，姐夫！” 胖小伙从“上海牌”人造革包里掏出一条洁白的长围裙挂上脖子，却半天系不上腰后面的带子...他实在太胖了。 黄世贵帮胖小伙系上了围裙，低声没好气说道：“以后少吃饭，多做事，别给我丢脸！” “是！是！姐夫！” 胖小伙点头哈腰笑道，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 黄世贵出门而去，胖小伙也松懈下来，坐在伙房凳子上，费力地翘起肥胖的二郎腿，拿出一盒“大前门”烟来抽。 他的人造革包、白围裙、大前门、二郎腿，仿佛都在宣示，他是这间伙房的新主人。 张胜利没有理会胖小伙，开始和面，炒菜... “大哥，他们都不让你干了，你还给他们做啥饭？我们干脆回吧！” 张学文偷眼看了一下抽烟的胖小伙，低声对张胜利说道。 “别瞎说，做啥事总得有始有终。” 张胜利用力地揉着面。 就算丢了工作，他也得把最后一顿饭做好。 中午的饭是拉条子，菜是茄辣西。 张胜利还用小白菜做了一大盆醋卤子，浇在拉条子上，吃起来酸滑筋道。 下了两大碗拉条子，张胜利又盛了一大盘菜和一碗醋卤子，用托盘端了，先送到了周云的办公室。 刚进门，就见周玲斜倚在沙发上... 张胜利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周玲是周云的女儿。 难怪她在乡政府院子里练车子。 “张胜利，你做的饭菜闻着就香！我今天练车子饿坏了，可得吃一大碗！” 周玲站起来，帮张胜利把饭菜摆放在茶几上。 “他的饭菜的确做得非常不错！” 周云放下手里文件，也过来坐在沙发上笑道：“我以前吃别人做的饭，总是胃疼，就吃他做的饭很舒服！” “拉条子一般都用凉水激，虽然吃起来筋道，却对胃不好...”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对周云笑了笑：“我知道您胃不好，拉条子就没有用凉水激，还专门给您拉得很细，面条横截面小了容易消化...” “你也知道横截面？上过高中吧？”周云饶有兴趣地看向张胜利。 “没有...”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考上了高中，却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就没有上。”周玲帮着张胜利解释。 “你咋知道的？”周云好奇看向周玲。 “我刚才在后院练车子，摔了一跤，是他把我扶起来，还帮我练了半天车子呢！”周玲笑道。 “哦...” 周云点了点头，又看向张胜利说道：“小伙子，现在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越来越好，像你们这种没有上高中的年轻人，可以报考函授中专提升文凭，你应该试着考一下，不耽误工作，学费也用不了多少钱...你家里要是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出学费。” “这...谢谢您，不用了。” 张胜利顿时手足无措，赶紧端起托盘就要出门。 自己连乡政府的临时工都当不成了，哪里还敢妄想考什么函授中专？ “等一下！” 周云又叫住了张胜利道：“我们晚饭吃的啥？你还是送两个人的饭来吧！” “晚饭...” 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下午是别人做饭，我也不知道做的啥...完了我给他说，让他送两个人的饭过来。” “哦...那好吧。” 周云微微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张胜利赶紧逃离了周云的办公室，回到了伙房，给乡长赵长青他们送了饭，又下拉条子给职工们吃。 等所有人吃完了，张胜利把剩下的面都下了，先捞了一大碗给胖小伙。 那胖小伙毫不客气接过面，浇上醋卤子，挖了几大勺菜，坐在凳子上“呼噜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 盆里剩下一点点菜，张胜利都挖给了张学文，只给自己面条上浇了最后的醋卤。 “大哥，我菜太多了，给你一些！” 张学文举着碗，要把菜拨给张胜利。 “快吃你的吧！” 张胜利没有要张学文拨菜，三两口吃完了面，麻利地洗锅抹灶，收拾干净，拿起自己的军挎包，临出门才对那胖小伙说道：“下午给周副县长办公室送两个人的饭。” “啊？哦...知道了。” 胖小伙尴尬地答应，又低头取出“大前门”烟抽，掩饰自己的慌乱。 张胜利骑上了没有捎架的“秃尾巴驴”，让张学文坐在横梁上，兄弟俩出了乡政府。 第5章 自留地 “大哥，乡政府里闷死了，这破班不上也罢！” 张学文坐在自行车横梁上，吹着乡野里的凉风，看着路边绿油油的庄稼，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心情畅快。 张胜利却没有说话，默默地蹬着自行车。 家里为了让自己每天上下班，专门买了这辆旧自行车，没想到才上了十几天班，自己就被扫地出门了。 “那个胖子是黄世贵的小舅子，显然是走了后门，才顶了你的工作...” 张学文又郁闷地说道：“大哥，你学习那么好，要是当时上高中就好了，肯定能考上大学，能当比县长还大的官！” “你瞎想啥呢？” 张胜利揉了揉张学文的小脑袋笑道：“你有本事，将来考个大学给我看看！” “我...也上个初中就行了，我们家里...哪有钱供我上大学？” 张学文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也早早地懂了一些事情。 “你小学都没有毕业呢，想那么多干啥？” 张胜利顿了顿，又思忖道：“现在改革开放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只要你好好学，我和爹就算再苦再累，也保证供你上大学！” “行，那我就好好学，将来考大学，当大官，挣很多很多钱，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张学文郑重地点头。 “你别嘴上劲大，考大学可不简单，得狠下功夫才行呢！”张胜利又说道。 “我肯定好好学！” 张学文扯开了嗓子，叫起了孩子们瞎编的童谣：“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好了当干部，干部当上吃白馍，白馍吃上腾白逼（说谎话）！哈哈哈！” 回到阳曹村寨子，南墙根下的人又调侃起来。 “哟，公家人咋这么快就下班了？” “这才刚吃过晌午（午饭），乡领导难道今天不吃黑饭（晚饭）了？ “公家人平常都是天擦黑才会回来的，今天可怪得很...” 张胜利没有理会众人，骑车回到家里，就见一家人也才刚吃过午饭，李英在厨房里帮着母亲洗碗。 “胜利哥，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李英擦着碗，从厨房里探头出来问道，“下午不用给乡领导做晚饭吗？” “是不是小五子给你捣蛋添乱，你专门送他回家的？” 院子里蹲着抽烟的张永泰也忽地起身问道。 “呃...”张胜利顿了顿才说道，“乡政府以后再不让我做饭了。” “啥？再不让你做饭了？” “干得好好的，为啥不让干了？” “咋了嘛？出啥事了？” 一家人顿时一惊，全来到了院子里。 张胜利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可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却是很难得的半个“公家人”，不仅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还是人面前走的体面人。 “乡政府管总务的黄世贵说，正式招的厨大师来了，就不用我这个临时的了。”张胜利解释。 “新来的厨大师是那个黄世贵的小舅子，我看也不是啥正式的！”张学文在一边愤愤不平说道。 “黄世贵的小舅子？” 众人一听张学文的话，顿时都明白，张胜利的工作是被黄世贵的小舅子顶替了。 黄世贵是乡政府管后勤总务的股长，让小舅子当厨大师，自然是一句话的事情。 虽然邮递员李远征在乡政府里有些面子，可也比不上黄世贵的权力大。 “唉！这真是瘸腿上拿棍敲呀！老三不念书了，老大班也不上不成了，我们家今年咋这么不顺，这日子可咋过啊！” 王桃香又抹起了眼泪。 “妈，本来就是个临时工，不让干就算了，我还是安心种地吧！” 所有的人都为张胜利着急不平，他却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又推起自行车说道：“我去自留地里浇水了。” “哥，我跟你一起去！” 张学文又像猴一样蹿上了张胜利的自行车横梁。 虽然张胜利不爱说话，可张学文总是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兄弟俩骑车出门，来到了寨子北面不远的“自留地”。 自留地是大集体的时候，留给村民的一小块地，可以自由种一点蔬菜。 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后，地都承包给了村民，已经没有自留地的说法。 不过，阳曹村的人依旧把种菜的一小块地，习惯性称为自留地。 张胜利家的自留地有半亩左右，被利用到了极致，满满当当种着好多蔬菜，水沟边种着萝卜，瓜垄上套着洋芋，西红柿架下是葱和白菜，还淘了一口井，可以随时浇水。 父亲张永泰常年在外地“搞副业”，也就是打工，只有春种秋收的农忙时节才回家来。 平常家里都是张胜利带着母亲和兄弟姐妹种地。 这块种菜的自留地，张胜利像绣花一样精心打理，间苗、施肥、锄草、浇水... 地里挤挤挨挨的瓜菜都长势喜人，一家人根本吃不完，还能摘了去集上卖点钱。 张胜利一有空，就来自留地里浇水，生怕瓜菜缺水。 青湖乡在腾格里沙漠边，年均降水量110mm，年均蒸发量却有2600mm，极为干旱缺水。 自留地边的井上，立着一套“提杆”，也就是桔槔，是利用杠杆原理省力的汲水工具。 其实就是一个三丫树杈上，架着一个横梁，一边是配重的泥疙瘩，一边是汲水的提杆。 张胜利脱去褂子，从西红柿架下取出一个红柳条编的编兜，栓在提杆末尾，开始浇水。 虽然提杆很省力，可正是“秋老虎”天气，提了一会水，张胜利就热得满身大汗，贴身的白背心都湿透了，便脱了背心。 “胜利哥，你咋把衣服都脱了？操心别着凉了。” 却见李英骑着她的“飞鸽”牌自行车来到了菜地边。 “没事，干活热得很...” 张胜利对李英笑了笑。 虽然大家从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撒尿和泥巴玩，可现在都大了，张胜利赤着上身被李英看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英看着张胜利满身健壮的古铜色腱子肉，脸色也是微微一红。 幸好在菜地里抓天牛的张学文跑过来，打破了尴尬气氛说道：“英子姐，你咋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信...” 李英定了定神，叹道：“我爹刚才骑摩托车专门去乡上找人打问了一下，他们说，乡上的确招了黄世贵的表舅子当厨师，不再让胜利哥做饭了...” “打听啥嘛...本来就是临时的，人家不让干就算了，我还是踏踏实实地种我的地！” 张胜利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一把提起一编兜水，熟练地倒在水槽里，用劲很巧，不浪费一点体力。 “就是的，种地自由自在多好，强如低三下四地看他们眼色！”张学文也没好气说道。 “对，我们就踏踏实实地种地！” 李英看着张胜利一笑，拿起他的背心和褂子扔到水槽里说道：“你衣裳上都是汗，我给你洗洗吧！” “好。” 张胜利也没有推辞，继续低头提水浇地。 第6章 广播通知 日头渐渐西沉，麻雀照例在不远处的沙枣林里“叽叽喳喳”吵成了一片。 “胜利哥，回家吃饭吧，干妈擀了碱面，让我们早些回去吃呢！” 李英洗好了衣服，抿了抿耳边的发丝笑道。 “好。” 张胜利结束了浇水，把提杆绑好，将红柳编兜继续放回西红柿架下阴着，免得被太阳晒裂了。 “学文，你骑上你大哥的车子先走，我让他捎上吧，不然衣服不好拿。”李英说道。 其实，衣服完全可以夹在李英自行车捎架子上，张胜利骑着“秃尾巴驴”照旧捎着张学文就行了... 李英就是想让张胜利捎着她。 “好嘞！” 张学文个子矮，就从自行车三角叉里伸出腿，掏着骑上张胜利的“秃尾巴驴”一溜烟先走了。 张胜利赤着上身，捎着李英，感觉怪怪的。 万一遇到坑坑洼洼颠簸，李英没处抓手，就会搂住自己光溜溜的腰。 好在李英一直牢牢地抓住车捎架，并没有搂他的腰。 本来，两家就有把干亲家做成实亲家的意思，可前几天张胜利到乡上做饭，俨然成了公家人，李英就有些犹豫了。 现在，乡政府不让张胜利做饭了，他又回来踏踏实实种地，李英的心也就踏实了。 所以，父亲李远征从乡上回来，李英就第一时间来找张胜利报信。 张胜利当然明白李英的心思，而他心里也早就把李英当成了未来的妻子。 李英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俊女子，温柔善良，稳重能干，家里条件又好，和张胜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两个人骑车路过寨子的南墙根，沙枣树下的“闲话中心”顿时又热闹起来。 “我听说，公家人被乡上撵回来了，再不让他做饭了...” “说是让人给顶了！难怪他今天早早回来浇他的自留地去了...” “我早就说，他这公家人当不长久，你看看，还没干三天半就黄了！张胜利就是地里刨食的命，能娶上李英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呢！” 村民们对着张胜利和李英指指戳戳，说什么的都有。 张胜利依旧没有理会村民们阴阳怪气的调侃，骑车回到家，刚进门就闻到了碱面的香味。 碱面是沙城县独有的特色面食。 沙城县三面被沙漠包围，人们将沙漠里一种干枯的碱蓬草堆在一起烧，就会凝结出含碱的石块，名字叫蓬灰。 用蓬灰泡水和面，就叫碱面，色作金黄，筋道爽口。 只拌上油泼辣子和切碎的青蒜苗，就是人间美味，大人娃娃都能吃几大碗。 院子里摆好了矮桌子和小凳子，张永泰坐在桌边闷头抽烟，见张胜利和李英回来，就说道：“英子，你和萱子也坐过来吃。” “不了，我们在伙房和干妈一搭里（一起）吃！” 李英带着李萱，和冬梅春兰，一起进了伙房。 古老乡俗，女人娃娃不上桌子吃饭。 到了新社会，男女平等，大多数人家的女人娃娃都围在桌子边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可张永泰祖上是有名的乡绅地主，当年家里一大堆规矩，所以他骨子里还有些“遗老遗少”的做派。 比如管教孩子，其他父亲抬手就是一巴掌，伸腿就是一脚，可张永泰却依照祖上的规矩，选了一根光滑笔直的沙枣木棍，当做“家法”来教育儿子们。 每当张卫东闯了祸，张永泰都会大叫，取我家法来！ 家里的人只好把“家法”取来，让张永泰打张卫东... 严肃的仪式感中，却是装腔作势的可笑。 至于吃饭，就连王桃香都很少和张永泰一桌子吃饭，就别说冬梅春兰了。 当然，她们也懒得和张永泰一桌子吃饭。 张永泰脾气暴躁，平白无故都骂骂咧咧的，吃饭也不消停。 与其听他唠叨，王桃香娘仨还不如在伙房里自自在在地吃，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张学文去伙房端来了碱面，先端给父亲张永泰和大哥张胜利，这才捧着自己的大碗坐下。 他虽然还是娃娃，可张永泰溺爱他，就让他也上桌吃饭。 而张胜利已经是大人，又当半个家，自然就坐在张永泰身边吃饭。 “老三呢？又到哪里逛鬼去了？” 张永泰不见张卫东来吃饭，又大叫起来。 “消停些吃吧！他少吃一顿饭，不也是给你省粮食吗？”王桃香在伙房的没好气叫道。 “哼！他就是叫你惯坏的，穷汉养娇子...” 张永泰嘟囔一句，端起饭碗，“呼噜噜”地大声吸溜着碱面。 一家人都闷头吃饭，没有人说话。 张胜利失去工作，张卫东不再上学，每个人的心情都很郁闷。 天渐渐的黑了。 “唉...老大，都怪我当年没有让你上高中，不然，你保证能考上大学当大干部！哪里能让这帮杂霸怂欺负？” 张永泰用力地嚼着面条，咀嚼肌一鼓一鼓的，眼神愤愤不平地看向黑夜中的虚空。 “您别再想这些了，我自自在在地种地不也是一辈子嘛！” 张胜利说道：“你就等着看五子吧，他今天给我说保证能考上大学呢！” “哦？五子，你娃子要是能考上大学，老子做睡梦都能笑醒呢！” 张永泰转头看着张学文笑道。 “我保证能考大学，当大官，到时候谁都不敢欺负我们家的人！” 张学文着急地鼓起瘦弱的胸膛表态，却被嘴里的碱面噎得直翻白眼。 “行，老子没白疼你！” 张永泰笑着拍了拍张学文。 这时候，屋檐下的广播响了。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北京时间，七点整...” 阳曹村家家户户都拉线架了广播，早中晚都会收听新闻和一些娱乐节目。 广播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播发一些通知。 乡政府要是有什么通知，通过广播播送一遍，整个乡的人都知道了。 至于电视，在当时的农村可是稀罕物，全阳曹村只有“万元户”包工头王扎牙家里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 王扎牙家每天晚上都围满一屋子人看《西游记》，他的黑胖外乡老婆气得像癞呱呱（癞蛤蟆）一样鼓着腮帮子。 一般人家，听着广播吃饭就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光。 播放了一阵新闻和戏剧节目后，就听见广播里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通知！通知！阳曹村五队的张胜利，听到广播后，明天早上七点前，务必到乡政府伙房做饭！” 第7章 电子表 “啥？”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目瞪口呆，忘记了咀嚼嘴里的碱面。 “不是黄世贵的小舅子顶了老大做饭吗？咋又让老大去？”张永泰愕然。 “怕不是弄错了吧？”王桃香也是一头雾水。 “再通知一遍！阳曹村五队的张胜利，听到广播后，务必于明天早上7点赶到乡政府做饭，不得有误！” 广播里，又传来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没弄错，这是黄世贵的声音，他兼着乡政府文化广播站的站长，每次广播通知都是他播送的...”张胜利皱起眉头，“肯定是出了啥事...” “能出啥事？莫非...黄世贵的那个小舅子做的饭有问题，把乡政府的领导给吃坏了？” 张永泰摸着下巴思忖道。 “肯定是这样！” 张学文叫道：“黄世贵的那个小舅子，胖得跟猪一样，走路都呵喽气喘的，哪里会做饭？” “嘿嘿，把乡上的领导给吃坏...那可就马达（麻烦）了！” 张永泰搓了搓头，幸灾乐祸地笑道。 “恐怕...不仅仅是乡上的领导...” 张胜利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胃不好的副县长周云。 还有周云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周玲。 “管球他呢！既然他们叫你去，你就再去看看！” 张永泰推开饭碗，取出一根烟点上。 “行，我明天一早就去看看。”张胜利若有所思点头。 “胜利哥，那你吃了早些睡，明天早些去乡政府，我们回去了。” 李英也吃过了饭，给张胜利打了招呼，就带着李萱回家去了。 张胜利检查了一下自行车，往车胎里打足了气，收拾了一下，便回到东屋炕上睡觉。 他把手腕上的电子表解下，仔细地定好了闹钟。 这电子表是前些天他去乡上做饭之前，父亲张永泰专门在集上为他买的，是张胜利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给乡上领导做饭可得准时准点，不能马虎。 累了一天，明天又要早起，张胜利脱了衣服倒头就睡着了。 张学文却哪里睡得着，照例悄悄溜到了后院，借着月色爬上破败不堪的高大夯土墙，果然就见三哥张卫东坐在墙头上，嘴里的烟头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你咋敢抽烟呢？让爹看着，还不挺（扒）了你的皮？” 张学文吃了一惊。 父亲张永泰家教极严，老大张胜利二十岁了都不抽烟，张卫东才十六居然就敢抽烟。 “他能抽烟，我们为啥不能抽？你也来一根！” 张卫东抽出一根“大前门”烟，递给了张学文。 “你哪里的钱买烟？” 张学文好奇问道。 家里兄弟姐妹多，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从来没有什么零花钱。 只有过年的时候，兄弟仨才有一点点可怜的压岁钱，能买点糖和鞭炮。 平常的时候，兄弟三个的口袋比脸还干净。 现在，张卫东居然抽着价格不菲的“大前门”，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怕个球，不敢抽就算了！” 张卫东白了一眼张学文。 “我...我有啥不敢的？” 张学文接过烟，凑到张卫东的烟头上点燃，吸了一口，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刚开始抽，别过肺，慢慢抽习惯了再往肺里吸...” 张卫东给张学文教怎么抽烟，又猛吸一口烟，吐出了一个圆圆的烟圈，飘向夜空... “哇！这个咋弄的？你快教教我！”张学文兴奋叫道。 “你瞎叫唤啥？不怕爹听见了来挺你的皮呀？”张卫东笑道。 “哦...” 张学文赶紧噤声，缩起肩膀，胆怯地看着后院的门。 “你个怂货怕个啥嘛？大不了挨顿家法，又能咋？” 张卫东对张学文的怯懦一向十分鄙夷。 “三哥，你真的不想上学，要跟爹出去搞副业啊？” 张学文学着张卫东的样子，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 “我十六了还在五年级，那破学还有啥上头？” “搞副业听说苦得很呢！” “苦能咋？总比在学校里被所有人笑话强！” 张卫东顿了顿，沉声说道：“你看着，我将来一定能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眼热我！” “嗯，我信你能挣大钱呢！” 张学文点头。 虽然所有的人都说张卫东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在张学文心里，三哥却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张卫东是全村打架最厉害的孩子，谁都不怕。 在学校里，要是有人敢欺负张学文，张卫东上去就是一顿拳头。 而且他下手极重，一拳就能打得人鼻血长流，出了名的狠。 从小到大，整个阳曹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人敢惹张卫东，也没有人敢欺负张学文。 张卫东虽然学习不行，却不是窝囊废，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好。 张学文很崇拜大哥张胜利的沉稳干练，却也崇拜三哥张卫东的勇敢无畏。 所以张学文坚信，张卫东将来肯定能挣大钱。 抽完一根烟，张学文看了看夜色说道：“三哥，回去睡吧，别让爹妈发现了。” “行，回去睡。” 张卫东侧身一跃，就轻飘飘地跳下三四米高的墙。 张学文却没有这本事，只得从土墙上慢慢溜下来，跟着张卫东回到了前院。 月色下破败不堪的雕花门窗，显示着张家祖上的阔气和辉煌。 上房住着张永泰和王桃香两口子，西屋住着冬梅和春兰，东屋的大炕上，住着张胜利兄弟三个。 张卫东带着张学文悄悄进了东屋，见大哥张胜利已经睡熟，他们就蹑手蹑脚地上炕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连父亲都不怕的张卫东，却莫名其妙有些怕大哥。 尽管张胜利从来不打骂他，还处处护着他，可张卫东总是不敢面对大哥看他的失望眼神。 ... “滴滴滴！” 天刚蒙蒙亮，张胜利电子表的闹钟就响了，他害怕吵醒弟弟们，赶紧按掉闹钟，悄悄起来，洗漱整齐，背上军挎包，骑上没捎架的“秃尾巴驴”出了门。 沙城县地处西北，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热得要命，早上却有阵阵寒意，俗语有云：早穿皮袄午披纱，怀抱火炉吃西瓜。 张胜利用力地蹬着自行车，浑身暖和起来，不到七点就到了乡政府大门口，却见乡长赵长青和黄世贵，还有周玲，一起推着一辆架子车。 架子车上躺着周云，面色苍白，神情委顿... “周副县长咋了？”张胜利近前问道。 “那个胖厨子昨天做的晚饭半生不熟，我爸吃了不仅胃疼，还跑了一晚上厕所！我们所有的人也都拉肚子，全进了卫生所！” 周玲气冲冲对张胜利叫道：“我爸就吃你做的饭舒服，你昨天下午为啥回家去了？” “我...” 张胜利还没说话，黄世贵却抢着说道：“小张昨天家里有事，临时找了个人替班，没想到就出了这事，以后就让小张一直做饭，保证不会再吃坏周副县长！” 第8章 葱白姜汤 “快把周副县长推进去，我烧一碗姜汤给他暖暖胃！” 张胜利推着自行车到乡政府后院，进了伙房，就见里面乱得像进了贼一样。 灶头上乱七八糟，锅碗瓢盆都没有洗... 地上满是葱头蒜皮，炭渣柴灰，一片狼藉。 那个胖小伙坐在凳子上，耷拉着头抽烟，头发乱得像鸡窝，眼圈黑得像熊猫...似乎一夜没有睡。 他见张胜利进来，顿时像得了救星，赶紧站起来说道：“你...你终于来了！” 昨天他巴不得赶张胜利走，现在却盼着张胜利赶紧来。 张胜利没有答话，从军挎包里取出围裙戴上，麻利地架炉子，打扫卫生，很快就把伙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个...张哥，您抽烟！” 胖小伙掏出干瘪的“大前门”，递给了张胜利一根。 “谢谢，不会。” 张胜利推开了胖小伙的烟。 “张哥，您能不能...说昨天是家里有事，临时让我来顶班，不然...我姐夫可就完了！” 胖小伙一脸乞求。 “行呢。” 张胜利淡淡回答。 “谢谢，谢谢您！那我走了！” 胖小伙如临大赦，赶紧脱下自己的新围裙，逃也似地往外走。 “把你的围裙拿上！”张胜利转身叫道。 “这围裙你留着用吧，我干不了这个营生，以后也用不着...” 胖小伙尴尬笑了笑，又挠着乱发叹道：“其实，我也不想来乡上做饭，是家里硬让我来的...我原本以为做饭很简单，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行了，你去吧！” 张胜利摆手打发走胖小伙，就赶紧烧了一点水，用姜皮子和葱白煮了一碗汤，端到了周云办公室，让他喝了。 周云肚子里一阵乱响，又去了一次厕所，回来就感激地说道：“小张，你给我喝了啥东西？比乡卫生所的药还管用，我的肠胃马上就舒服了！” “不过是葱白姜汤...” 张胜利笑道：“您常年下乡蹲点，饮食不规律，造成胃寒，所以吃生冷硬的东西就会胃疼拉肚子，葱白姜汤是暖胃的，您喝了把肠胃里的寒气排出去，自然就舒服了。” “你咋知道这些呢？学过中医吗？”周云又问。 “没有，没有...我就是从书上看到的。”张胜利腼腆笑道。 “好啊，你能看书学习，是个可造之材呢！” 周云赞许地看着张胜利点了点头。 “张胜利，你就应该听我爸的话，上个函授中专，将来肯定有机会招工提干呢！”周玲在一边眼睛亮亮地说道。 “我...就是个农民，哪里敢想招工提干？”张胜利低头。 赵长青见周云赏识张胜利，便转头对黄世贵说道：“黄股长，你安排个宿舍给小张，以后让他住在乡上做饭，免得天天跑来跑去的。” “这...乡上就那么几间宿舍，都住满了...”黄世贵为难说道，“伙房太小太热，再说住人也不卫生...” “广播室不是闲着吗？就让小张住在广播室吧！”赵长青说道。 “广播室倒是闲着...可我每天得放广播，还经常去播送通知，小张住着怕也不方便...”黄世贵又皱起眉头吞吞吐吐。 “以后就让小张管广播，播送通知，他是初中生，普通话比你强！”赵长青阴着脸。 “这...小张还是个临时工，管广播怕是...不合适吧？” 黄世贵又说道。 经常在广播里对着全乡的人发号施令，黄世贵俨然也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就算没有多少权威，也十分神气，怎么能让张胜利这个临时工取代自己？ “现在改革开放了，提倡精兵简政，唯才是举，小张虽然是临时工，但工作能力强，有啥不能管广播？” 赵长青侧头瞪了一眼黄世贵，语气十分严厉，不容反驳。 “是！是！我今天就把广播室腾出来让小张住，以后就让他管广播！” 黄世贵见赵长青真生气了，哪里还敢再说，连声答应，低头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 “呃...那我去烧水做饭了。” 张胜利出了周云办公室，回到伙房，烧了一大锅开水，送到了各个办公室，就见乡政府所有人都捂着肚子呻吟。 “昨天黄股长的小舅子给我们饭里下了啥毒药？害得大家跑了一晚的肚！” “肯定是菜没有淘尽，我在菜里都吃出了草根...这个黑心的黄世仁，为了给小舅子弄工作，差点要了我们大家的命！” “要了我们的命不要紧，还让周副县长也进了卫生所！” 众人怨声载道，背后都叫黄世贵为“黄世仁”。 张胜利送完水，发面蒸了几笼馒头，用姜葱蒜炝锅，烧了一大锅西红柿酸拌面汤，又拌了一盆嫩嫩的小白菜。 他照例先给周云办公室送了两份饭菜。 “哎呀，我爸说今天就想喝些酸拌面汤呢，你居然就做上了，实在太感谢你了！” 周玲欣喜地感谢张胜利。 “不用客气...你们赶紧趁热吃吧！”张胜利盛了热腾腾的拌面汤让周云喝。 周云喝了一碗拌面汤，吃了一个馒头，出了一身汗，精神了许多，笑道：“小张，你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埋没了太可惜！中专函授考试十月就开始了，你抓紧把名报上，完了看书学习，有啥不懂的就问周玲，问我也行！” “这...” 张胜利还在犹豫，周云又说道：“学费我给你出，你现在有了宿舍，工作忙完，晚上就安心学习，两不耽误嘛！”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工资能交学费呢！”张胜利赶紧说道。 “那你就抓紧报名，学习上有啥困难，让周玲帮你！” 周云赞许地点头。 “好吧，谢谢您...那您慢慢吃。” 张胜利出了周云办公室回到伙房，见职工们早拿着饭盒搪瓷缸子来吃饭了，就赶紧舀饭。 “哎呀，小张这拌面汤又酸又香，我喝了肚子马上就不疼了！” “小张饭做得香，人也好，听说还管了广播，以后我们可得叫他文化站张站长了！” “黄世仁本想让小舅子顶小张，却把我们都吃坏了，这下可傻眼了...” 众人夸奖张胜利，痛骂黄世贵，却见黄世贵阴着脸来了，便都低头闷声吃饭。 第9章 伙食费 吃过饭，张胜利刚收拾掉锅灶，就见黄世贵进了伙房，冷着脸说道：“小张，广播站收拾出来了，来我给你交代一下！” 张胜利摘下围裙，洗了手，跟着黄世贵来到了广播室。 二十平米的房间，一张带柜子的办公桌上放着广播器材。 话筒上包着红绸，显得高级、庄严而神秘... 办公桌一边的木头架子上，堆放着很多书刊，杂志，报纸，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这便是青湖乡文化广播站的全部家当。 房间后面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小木床，上面的黄色油漆掉得斑斑驳驳。 乡政府职工宿舍里用的都是铁架子床，这种黄漆木头床，是以前淘汰下来的，年龄估计比张胜利还大。 床边有一个生铁炉子，也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锈得不成样子。 张胜利曾经去乡政府的仓库里取过东西，知道里面有好多崭新的铁床和炉子。 显然，黄世贵就是故意给他破旧的床和炉子。 “你就住在这里管广播，其他东西也保管好，不能弄丢了！” 黄世贵指手画脚地说道。 “嗯。”张胜利低头回答。 “你不是乡政府的正式职工，所以冬天架炉子的炭得自己买...” 黄世贵顿了顿说道：“还有，你以后每月也得和其他职工一样交伙食费！” “这...” 张胜利愣住了。 以往的惯例，厨师从不交伙食费，即便偶尔带亲戚朋友来乡政府灶上吃顿饭，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黄世贵居然让他也交伙食费。 黄世贵斜瞥一眼张胜利，冷笑道：“你现在管了广播站，就算是半个正式职工，不交伙食费可说不过去。” “冬天的炭我自己买，伙食费我就不交了，以后我不在灶上吃，自己在广播室里单另做着吃。” 张胜利平静地说道。 “啥？你不在灶上吃？那你...万一偷着吃，谁知道？”黄世贵瞪大了眼睛。 “那你就天天来看着我。” 张胜利毫不客气的说道。 他虽然为人稳重谦逊，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你...” 黄世贵鼻子都气歪了。 没想到，一向低眉顺眼的张胜利，居然敢公开和他叫板。 而且他也发现，不让厨子偷吃，实在是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 张胜利要是借口尝菜尝饭，就算尝饱都拿他没有办法。 总不能不让厨子尝菜尝饭吧？ “哼！别以为周副县长夸了你几句，你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三十三天，你还是个泥腿子臭农民，还想做梦翻天呢？” 黄世贵气急败坏地将广播室门的钥匙“哗啦”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 张胜利没有理会黄世贵，抬起手腕的电子表，先定好了早上6点55分、中午11点55分和下午6点55分的闹钟，这是放广播的时间。 现在管了广播站，他就得按时放广播，免得黄世贵找茬。 虽然黄世贵并没有教张胜利怎么放广播，可他也不着急，大不了去问别人。 除了黄世贵，乡上其他人对张胜利都很和善。 这个世界，毕竟还是好人多一些。 定好了闹钟，张胜利就打来了一桶水，把广播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炉子也擦得锃亮，还将架子上的书刊报纸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小张，你可真是勤快啊，把原本猪窝一样的广播站，打扫了这么干净！” 乡办公室的王干事拿着一份文件来到广播室，见这里焕然一新，就夸赞张胜利。 “要住人...总得打扫一下。”张胜利笑了笑。 “小伙子有出息呢，是块好材料！”王干事点了点头，又举着文件说道，“这里有份通知，你下午广播放完了播送一下！” “好的...”张胜利接过文件一看，是乡上通知各大队支书明天来开会，便说道，“王干事，我还不会放广播，您能给我教一下吗？” “黄股长没有给你教吗？”王干事愕然，“这是他应该交接的工作嘛！” “他让我以后也交伙食费，我不交，他就气呼漏兜（气呼呼）地走了。”张胜利笑道。 “啥？你一个临时工，又是厨大师，交的啥伙食费？这个黄世仁，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干事无奈摇头，就打开了广播电台，给张胜利教了一下怎么放广播，怎么用话筒播送通知。 下午，张胜利早早地和面做了拉条子，又炒了大白菜和甘蓝两个素菜，让大家吃了养胃。 6点55分，张胜利来到广播室，准时打开了广播，整个青湖乡的广播就都响了。 张胜利又去洗锅抹灶收拾伙房，到了八点半来到广播室关了广播，取出通知，清了清嗓子，这才打开了话筒开关... “嗡...” 一阵神秘的电流声，让张胜利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这可是向全乡的人播放广播，代表的是乡政府，千万不能出错。 定了定神，张胜利这才对着话筒，大声说道：“通知！通知！请各大队支书听到广播后，于明天早上到乡政府会议室，参加秋收工作安排会议！” 广播室里静得只剩下“嗡嗡”的电流声。 张胜利顿了顿，又大声说道：“再播送一遍，请各大队支书听到广播后，于明天早上到乡政府会议室，参加秋收工作安排会议！” 青湖乡每家每户的广播里，都传出张胜利铿锵有力的标准普通话。 他的初中语文老师是北京人，张胜利就跟着学会了普通话。 “啊呀，小张这一口普通话，可比黄股长的老土话强一万倍！” “黄世仁算啥？小张这通知播送得比县里的播音员都强！” “以后见了小张，还真得叫张站长了！” 刚吃完饭的乡政府众人听到张胜利播送通知，都竖起了大拇指赞扬，黄世贵的脸却黑成了猪肝色。 下班后，张胜利骑上自行车出了乡政府，回到了阳曹村。 刚到寨子南墙根，就见老五张学文跳出来叫道：“哥，刚才广播里的通知是你播送吧？” “是的，咋了？有啥问题吗？”张胜利刹住了自行车。 “没啥问题，我就听出是你的声音，他们还不相信！”张学文得意笑道。 “胜利，你不是乡上做饭的临时工吗？咋播送起广播了？” “这播广播可是文化站长的事情，咋让你干了？” “莫非你已经让乡上招成正式工了？” 南墙根下乘凉闲话的人，围住了张胜利纷纷问道。 “呃...放广播的人最近有事，就让我临时放几天。” 张胜利随口说道。 他总是荣辱不惊，有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第10章 勺丫头 “爹！妈！刚才广播里播送通知的，真是的大哥！” 张学文一进院子就兴奋叫道。 他刚才听出广播里是张胜利的声音，就出门去炫耀，结果大家都不相信。 现在得到证实，张学文恨不得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啥？他们真的让你管广播了？” 院子里抽烟的张永泰问道。 伙房里洗锅的王桃香和冬梅也赶紧出来问道：“到底咋回事？他们还让不让你继续做饭了？” “昨天黄世贵的小舅子把全乡政府的人都吃坏了，乡上让我继续做饭，怕我来回跑耽误做饭，就把广播室分给我当宿舍，捎带就让我放广播...” 张胜利把昨天的事情简短说了一下，却没有说周云让他上函授中专的事情。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张胜利不想让家里人跟着为他操心。 “啊呀，还是你娃娃本事大！比老子强多了！” 张永泰欣喜地搓着头。 张胜利却皱眉说道：“我住在乡上，就不能天天回来干活了，黄苜蓿槽里的三亩麦子黄得差不多了，只能等我周末回来赶着割吧。” “家里的活你不用管，我们能忙过来呢！” 张永泰摆了摆手说道：“乡上给你分了宿舍，这是看得起你，把你当正式职工对待呢，你就好好住着给他们做饭，时间长了谁也不好意思撵你，就成长久的饭碗了！” “你爹说得对呢，虽然你没有进公家门，却端了公家的碗，也算不容易了，可得好好干啊，别让人家再撵回来...” 王桃香说道：“我这就去给你收拾铺窝！” “不用忙，我自己收拾就行。” 张胜利上初中的时候，就自己背着铺盖卷在青湖乡中学住宿，收拾被褥就是家常便饭。 他将被褥和一些衣物卷起来，用毛毡包裹住，然后用一条驼毛绳捆成井字形，又用尼龙网兜装了暖壶和脸盆牙缸，眉头一皱问道：“我那本书呢？” “你是说那本《平凡的世界》吧？四姐看的呢，她都看入迷了！”嘴快的张学文笑道。 “你那本书是个啥书？兰丫头都看魔怔了，白天看，黑夜看，吃饭看，睡觉也看...” 王桃香叹道：“刚才她给我烧火的时候还抱着看呢，我面都下到锅里了，她却忘了添柴，现在应该还躲在伙房里看的呢！” “哦...” 张胜利这才发现，一家人都帮自己收拾东西，唯独不见四妹张春兰。 他来到伙房，果然就见春兰捧着那本《平凡的世界》，看得如痴如醉，连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王桃香一把抢过张春兰的书说道：“别看了，都快看成勺（傻）丫头了！” “啊？！” 春兰一惊，这才从书里的世界出来，茫然看着母亲和大哥：“为啥不让我看书了？” “你哥要去乡上住了，这书他要带走了！”王桃香说道。 “啥？我还没有看完呢！”春兰顿时急了，起身拉住张胜利的手，“大哥，你再让我看两天，我就快看完了！” “不许再看！”王桃香又没好气说道，“还没看完就魔怔了，要是看完还不得疯？” “妈，让她看吧！这是激励人的好书，看了长见识呢！” 张胜利拿过了书，还给春兰道：“你别急，慢慢看，啥时候看完了我再去还。” “太好了！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 春兰喜出望外，接过书又坐在灶火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死丫头...不会真的看魔怔吧？”王桃香还是不放心。 “放心，看书只会长见识，没有坏处的！” 张胜利出了伙房，背起了铺盖卷和脸盆暖壶，骑上秃尾巴驴，借着夜色，一路叮叮咣咣的到了乡政府。 他掏出钥匙进了广播室，铺好了床铺，又把暖瓶脸盆牙缸什么的摆放整齐，这才满意地躺下睡觉。 破旧的小木床“吱吱嘎嘎”乱响，顶棚上的报纸破破烂烂，床边的墙壁也掉着墙皮，可张胜利却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张胜利早早起床，打扫好广播室的卫生，又扫了门前的院子，这才去伙房烧水做饭。 青湖乡的人们，早点习惯吃茶馍馍，张胜利只需要送开水就好了，不用做早饭。 中午，张胜利蒸了米饭，炒了一荤一素两大盆菜。 昨天大家的肠胃都调理舒服了，今天肯定胃口大开，就让大家好好吃一顿。 张胜利照例送了两份饭菜到周云办公室，就见周玲早就来了。 “你的新家收拾得咋样了？需要我帮忙吗？”周玲笑眯眯地问张胜利。 “不用，不用，我已经都弄好了！” 张胜利赶紧推辞。 “是吗？那我一会可得过去参观一下！” 周玲兴致盎然说道。 张胜利尴尬地笑了笑，端着空托盘回到了伙房，给其他人打饭。 吃过饭，张胜利收拾完锅灶回到广播室，就见周玲早等在门上。 “里面乱得很，其实还没收拾好...”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周玲进门，转了一圈笑道：“收拾得很干净整齐嘛，不过这墙皮掉了，顶棚也得糊一下，还有...你这床和炉子是哪一年的古董？能用吗？晚上我来帮你收拾收拾吧！” “不用了，已经很好了...”张胜利又赶紧推辞，“我一个临时工，能住在乡上就不错了！” “咱们是朋友嘛，你老假惺惺的客气啥？行了，我先回去午睡了，晚上过来再说！” 周玲嫣然一笑，就出门走了。 张胜利却愣在当地若有所思，半天没有回过神。 下午吃过饭，张胜利还在伙房收拾锅灶，就见周玲抱着一大沓报纸，提着一个大袋子来了，进门就说：“你打一点糨子，我们先把你的顶棚糊一下。” “呃...好吧。” 张胜利只好在锅里添水加面，打了一些浆糊，用碗盛了，和周玲来到了广播室，开始糊顶棚。 “你踩了凳子在上面糊，我在下面抹糨子给你递报纸。” 周玲又反客为主指挥张胜利。 “我先折个帽子给你戴上，不然顶棚的灰落下来，把你的头发弄脏了...” 张胜利麻利地用报纸折了个元宝样的帽子，给了周玲。 周玲戴上帽子，从大袋子里掏出一面镜子，前后左右照了照笑道：“哇！我戴上这帽子，不就成电视里的济公了吗？你会折扇子吗？再给我折个扇子！” “会呢。” 张胜利又用报纸折了一把扇子。 “济公的扇子是破的，我们也要撕开几个口子...” 周玲把扇子撕开了几个口子，便扭着身子扇着，学着济公的样子摇头晃脑唱道：“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哈哈哈！” 一边的张胜利却低头默然。 周玲不悦：“你咋不笑？我的样子不像济公吗？” “我们家里没有电视，我没有看过济公...”张胜利只好抬头笑了笑，“我们还是抓紧糊顶棚吧！” 第11章 龙井和春尖 “好吧。” 周玲扔掉扇子，把报纸涂抹好浆糊，递给踩在凳子上的张胜利糊到顶棚破漏处，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 很快，顶棚就糊好了，周玲又从大袋子里掏出一个鸡毛掸子，让张胜利把墙上的灰掸得干干净净。 天已经黑了，张胜利拉开了电灯，对周玲说道：“谢谢你，天黑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啥？回去？这才刚弄好了顶棚，工程还大的呢！” 周玲从大袋子里掏出一块布说道：“我给你买了一个墙围子，你用图钉钉到床边，就不怕墙皮掉到床上了！” “呃...我完了自己用报纸糊个墙围子就行了，这布围子得不少钱呢！”张胜利皱起了眉头。 “不用你花钱，这些都是我给你买的！” 周玲又从大袋子里掏出了一套搪瓷的茶壶茶杯，一包茶叶，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日用品。 “这...都是你给我买的？不行，不行，这些东西加起来有我一个月工资了！”张胜利着急说道。 “你咋又来了？我们是朋友，你乔迁新居，我给你买点东西祝贺不是理所应当的嘛！”周玲板着脸说道，“你要是再客气，可就是看不起人了！” “我...” 张胜利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周玲直接拿起墙围子和图钉，就往床边钉。 “先把墙皮扫一下再钉吧！” 张胜利拿起笤帚，将墙皮扫干净，这才将墙围子钉在了床边。 “唔...不错，这下温馨多了！快把这画也钉到墙上！” 周玲又从大袋里拿出两张电影明星的画，钉在了床对面。 画里烫着大波浪发型的女明星，对着张胜利笑...房间里除了温馨，又多了一些时尚的气息。 “我这广播室，比赵乡长的宿舍都阔了。” 张胜利摇头笑了笑，在房间里洒了水，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 “这是你一个人的宿舍兼办公室，你想咋收拾就咋收拾嘛！” 周玲打开茶叶，泡了一壶茶，倒在两个茶杯里说道：“这是我叔叔从杭州寄来的特供龙井茶，有钱也买不到，我爸都舍不得喝，你快尝尝！” “这茶这么金贵，你拿给我喝...你爸知道吗？”张胜利又皱起了眉头。 “没事，就算他知道我偷了他的茶叶，最多笑一笑...再说了，你治好了我爸的胃寒，他也应该感谢你嘛！” 周玲狡黠一笑，端起茶杯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庆祝你乔迁新居！” “好吧...” 张胜利只好也举起茶杯，和周玲碰了碰，抿了一口。 茶香扑鼻，却微微带着一丝焦苦味。 张胜利品着茶，不禁想起了李英。 西北农村的平常人家，大多喝的茯砖茶，李英家条件好一些，喝的是春尖，她就经常把父亲李远征的春尖茶，拿给张胜利喝。 春尖虽然没有龙井清香高雅，味道却醇绵浓厚。 “咋样，味道不错吧？” 周玲笑眯眯地看着张胜利。 “我们老百姓，喝惯了茯茶和春尖，这龙井给我喝，实在是糟蹋了。”张胜利叹道。 “春尖我那里也有，是最好的信阳毛尖，我明天给你再拿一些！”周玲又说道。 “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说...”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你家在城里，为啥到青湖乡来？是来看你爸的吗？” “不是，我就在青湖乡上班呀！” 周玲笑道：“我高中毕业后，招工进了县供销社当售货员，就来青湖乡供销站实习，其实，我们单位领导说我不下乡实习也行，直接到县城门市部站柜台就好了，可我爸非要我来最远的青湖乡实习锻炼，不要我搞特殊，怕人家说话。” “哦...” 张胜利这才明白，周玲是来青湖乡实习的供销社售货员。 沙城县被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三面包围，像一把插进大漠的楔子，而青湖乡就是楔子的尖，东西北都是荒无人烟的大沙漠，是沙城县条件最艰苦的地方。 周玲即便要下乡实习，也不用来青湖乡。 可他父亲周云却让她来青湖乡实习锻炼。 显然，周云是个不徇私情的好干部。 张胜利想着心思，周玲却从凳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到张胜利床上，又左右摇晃了几下，可怜的破床就“吱吱嘎嘎”响了起来。 “呃...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快回去休息吧。” 张胜利紧张地站了起来。 “你这床也太破了，明天我给我爸说一下，让他们给你换个好些的床！” 周玲从床上起来，笑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给你置办些东西过来！” “不用了，我啥都不缺了！” “你别怕花钱，我们供销社职工买东西都是内部价...那我走了，明天再来！” 周玲嫣然一笑，恋恋不舍告辞而去。 “唉...” 张胜利叹了一口气，喝光了茶杯里的特供龙井茶，收拾了一下，就上床睡了。 床铺上，居然还有周玲身上雪花膏的香味。 或许是喝了特供龙井茶的缘故，张胜利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 “听说了吗？周副县长的千金，昨天晚上钻进了张胜利的广播室，半晚夕（半夜）才走...” “别瞎说，周玲是啥人？咋可能看上张胜利一个临时工厨子？” “广播室隔壁住的是司机老王，他说昨天晚上听到广播室的床吱嘎乱响呢！张胜利这小子，看起来慢，搉的好辣蒜呢，不知道给周玲灌了啥迷魂汤...” 第二天一大早，青湖乡政府的一些好事之徒，就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把昨天晚上广播室里的事情，添油加醋出了好几个版本。 男欢女爱，自古便是最好的八卦素材。 尤其是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半夜私会的剧情，更是刺激。 张胜利早上送开水的时候，看出了众人眼神里的异样和暧昧，心中马上就明白了。 黄世贵本来就对自己恨之入骨，要是拿这些无聊的风言风语做文章，自己肯定又会被扫地出门，回家去种地。 张胜利不怕种地受苦，却也很珍惜这个临时工作，因为这份工作承载着整个家庭的希望。 作为家里的老大，张胜利早就把家庭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 他就想帮着父母把弟弟妹妹们拉扯大，供他们念书，让他们将来都有个好前程，过上好日子。 至于自己的事情，张胜利从来都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张胜利稳重谦恭，与世无争，可还是得罪了黄世贵，又招惹了周玲。 周玲不过是一时兴起，对自己有些好感，等三分钟的热情减退，她肯定就会把自己丢在一边。 县太爷的千金小姐和他这个乡下穷小子，本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可能结合？ 可自己要是因为周玲而丢了工作，实在是愧对家人的期望。 看来，得想办法疏远周玲了。 第12章 苹果和蜜瓜 惴惴不安的张胜利还没有想到疏远周玲的办法，热情似火的周玲，却又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中午还没下班，周玲就来到了乡政府伙房，帮张胜利择菜剥蒜，还热情地给来吃饭的职工打饭，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胜利委婉地谢绝周玲帮忙，周玲却振振有词说道：“我在你们灶上吃饭呢，虽然我爸也交了伙食费，可也是麻烦你们，帮你干点活是理所应当的嘛！” 张胜利无言以对，又不好驳周玲的面子，只好由着她在伙房里瞎忙。 吃饭的职工们抿着嘴暧昧偷笑，却都不敢在周玲面前乱说话。 晚饭后，周玲又提着一大袋子东西来到张胜利的广播室，掏出一堆日用品，还有一个尼龙网兜里，装着几个红艳艳的大苹果。 在缺水干旱的西北沙漠边，苹果可是稀罕东西，青湖镇上压根就没有卖的。 “你哪里来的果子？”张胜利问道。 “我妈从城里给我带来的，她说青湖乡的风沙大，叫我吃点苹果润嗓子...” 周玲洗了两个苹果，递给张胜利一个笑道：“来，尝尝味道咋样！” “谢谢...” 张胜利接过苹果，却半天低着头不吃。 “你咋不吃？肚子不舒服吗？”周玲好奇问道。 “不是...” 张胜利顿了顿，这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周玲说道：“我就是一个临时工厨子，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我...我...” 周玲没想到张胜利忽然一本正经问出了这么敏感的问题，顿时红了脸，嗫嚅了几下，才说道：“我刚到青湖镇，只有你一个朋友，当然要对你好了...再说了，我爸一直说你是个可造之材，要帮你上函授中专呢，我这也是想帮你嘛！对了，报名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周玲赶紧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羞涩。 “报名的事情我还没有想...我连在哪里报名都不知道呢。” 张胜利见周玲顾左右而言他，只好顺着话题，说起了报函授中专的事情。 “周末我就带你去城里报名，明天我们先去照相馆照几张相片！”周玲直接替张胜利安排。 “周末...我怕是得回家去割麦子...”张胜利为难地皱起眉头。 “麦子迟几天割也不碍事嘛，报名可是大事，千万不能耽误！” 周玲又替张胜利安排：“周六我们坐我爸的车一起回家，你就在我家住下，周日我陪你去报名，完了给你找点书和学习资料，下午再坐我爸的车回来！” “那我回家和家里商量一下，顺便把初中毕业证和户口本拿上，报名应该要用吧？”张胜利思忖道。 “呃...应该要用的，你把能拿的都拿上就是了！”周玲满不在乎地摆手，“教育局的刘叔叔我熟得很，就算少啥东西，你完了再补也行呢！” “行，那我现在就回家一趟！” 张胜利站起身来，就要回家。 “你急个啥嘛？今天才周四，我们周六才去城里报名呢，你明天回家去拿东西也不迟嘛！” 周玲顿时嘟起了嘴，郁闷说道：“我给你拿的苹果你都没有吃呢，放到明天就坏掉了，快点吃吧！” “好吧...” 张胜利当然不是着急回家，而是想让周玲赶紧离开他的广播室，免得别人再说出什么不堪的闲话。 可周玲不愿意回去，张胜利只好坐下，吃起了苹果。 苹果脆甜可口，不仅味道好，水分还很大。 可张胜利还是觉得，这高级昂贵的苹果，没有沙地里的蜜瓜好吃。 第二天一大早，张胜利照例给各个办公室和宿舍送水。 送到黄世贵的宿舍，就见黄世贵一边刷牙，一边阴阳怪气说道：“小张，我听说你的广播室，让周玲收拾得比周副县长的办公室还阔气了？” “呃...” 张胜利顿了顿，没有回黄世贵的话，提起暖壶就要出门。 “你给我站住！” 黄世贵气急败坏吐掉刷牙水，叫住了张胜利道：“我才懒得理会你的破事，是赵乡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赵乡长给我带话？他咋不直接给我说？”张胜利转身问道。 “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临时工厨子，也配赵乡长亲自和你谈话？” 黄世贵冷笑道：“赵乡长让我提醒你，别老鼠上秤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一个乡下穷小子，居然贼胆包天，打起了县太爷千金的主意，敢天天把她哄进屋里混到半晚夕（半夜）？” “我没有哄她，是她自己要来的，我也没办法。” 张胜利不卑不亢说道。 “放屁！要不是你花言巧语地灌迷魂汤，周玲会看上你这个土包子？” 黄世贵低声骂道：“你别以为周副县长说了你几句好话，就蹬鼻子上脸，打蛇随棍上，他马上就要取掉副字了，会把金枝玉叶的丫头嫁给你这烧火做饭的临时工？”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用你们操心！”张胜利没好气说道。 “啥？你娃子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干就不干，你不用吓唬我！大不了回家继续种地，有什么了不起？” 张胜利毫不示弱地盯着黄世贵。 他早就预料到黄世贵会借题发挥，也做好了不干的心理准备。 “好！那你这星期干完就滚蛋，我抓紧再找人！” 黄世贵咬牙切齿地说道。 “随便。” 张胜利扔下两个字，就转身出门而去，气得黄世贵直伸脖子，半天没有缓过气。 周五中午吃过饭，周玲就拉着张胜利，去了青湖乡唯一的照相馆，给他照了一张证件照。 “来都来了，我们俩再照个合影吧！” 周玲不由分说拉着张胜利坐在长凳子上，照了一张合影。 张胜利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周玲却歪着头靠向张胜利，笑得春花一般灿烂。 “相片给我们洗加急的，明天下午我来取！” 周玲对照相馆的人说着，掏出钱付了，张胜利也没有说什么。 下午下班，张胜利让周玲帮忙关一下广播，他则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家。 他还是没有说要去城里报名的事情，只是说乡上要登记他的信息。 考函授中专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自己能不能报上名都不一定，最好不要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张胜利问母亲王桃香要了户口本和毕业证，又说周末要加班，不能回家收割麦子。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现在端了公家的碗，就得受人家的管，可得好好干！”张永泰说道。 “就是的，你把东西拿上赶紧去吧，睡在家里的话，明天又得一大早赶去乡上。”王桃香又说道。 “行，那我走了。” 张胜利接过户口本和毕业证，骑上自行车出了寨子，天已经完全黑了。 “胜利哥！” 却见李英站在路口的树下，低声叫住了张胜利，又羞涩地东张西望，害怕被人看到。 第13章 门勒 “英子？你咋在这里呢？” 张胜利问了一句，马上意识到李英是听到自己回家，专门在寨子外头等着他。 “我...我热得很，就出来走走。” 李英不好意思地抖了抖衣领。 其实早就秋凉了，天黑后一点都不热。 “哦，我就回来拿点东西，还得回去乡上。”张胜利说道。 “你...这两天没事吧？”李英低声问道，“乡上还让不让你干了？” “呃，不好说...他们好像又在找正式的厨师。” 张胜利若有所思地叹道，想起了黄世贵让他干完这周就滚蛋的话。 或许这周后，自己又回家继续种地了。 “咋了？又出啥事了吗？”李英愕然。 “也没啥事，我也是猜的...” 张胜利笑了笑。 “哦...不让干就回来吧，那碗饭也不是好吃的，还不如自自在在种地。”李英笑道，似乎打消了某种疑虑。 “看吧，不让我干就回来继续种地。” 张胜利对李英点了点头。 这时候，却见张学文从寨子里跑出来，背着一个尼龙网兜叫道：“哥，妈让你带上几个瓜，去给乡上的人吃！” “哦。” 张胜利接过尼龙网兜，挂在车把上，对李英说道：“那我走了。” “嗯，路上操心些...” 李英还想说什么，旁边却有个“电灯泡”张学文，只好给张胜利摆了摆手。 张胜利骑车回到乡政府，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广播室的灯还亮着，周玲却在张胜利的床上睡着了。 “不是说让你八点关掉广播就回去吗？你咋睡这里了？” 张胜利赶紧叫醒了周玲。 “我...本来想躺一躺的，没想到就睡着了...”周玲迷迷糊糊起身，羞涩笑了笑，“那我回去睡了。”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张胜利陪着周玲出了乡政府，空荡荡的大街上，月色清冷，繁星满天。 “乡下的星星好亮好近呀，真的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哇！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节！” 周玲一手拉着张胜利的袖子，一手指着夜空叫道：“你看，天河两边的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吧？他们俩每年才能见一面，也太可怜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牛郎的确一年才能见一次织女，可织女却是每天都能见到牛郎。”张胜利幽幽叹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天上和地下...怎么可能公平？” “那牛郎要是也成了神仙，不就能天天和织女在一起了吗？” 周玲转头看着张胜利笑。 “成仙...谈何容易！” 张胜利摇头苦笑。 凡人跨越自己的出身阶层都极难，更何况天地之别？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周玲又笑道。 “天上...真的就好吗？要是好...织女为啥要下凡找牛郎呢？”张胜利又皱起了眉头。 “这...他们是前世注定的姻缘，织女当然要来找牛郎呀！” “前世的姻缘...” 张胜利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青湖乡只一条长街，张胜利和周玲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供销站。 “行了，你快回去睡吧！” 周玲朝张胜利笑了笑，推开了小门闪身进去。 张胜利却愣在长街的月光下，好久都没有动。 第二天，乡政府的人似乎都听说了张胜利下周就不干的消息，看他的眼神越发异样。 张胜利却泰然自若，依旧踏踏实实地做饭，放广播... 下午吃过饭，司机老王开出了212帆布吉普车，准备送周云回城里。 1988年，还没有双休日，所有的单位都只有周日一天休息。 周玲拉着张胜利坐在了吉普车后排，周云就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对张胜利笑道：“小张，报名的东西都拿好了吧？” “都拿好了，相片，户口本，毕业证。”张胜利局促地回答。 “行，那你今天晚上就住在我们家里，明天让周玲陪你去报名...走吧！” 周云摆了摆手，司机老王就开着车，出了乡政府大院。 赵长青和黄世贵一帮人，都愣在了院子里。 “周副县长居然说让张胜利住在他家里？” “看来，他也看上张胜利了...” “张胜利这小子，说不定真就成县太爷的乘龙快婿了...” 几个人窃窃私语。 “都给我闭嘴！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捕风捉影地乱嚼舌头！” 赵长青冷着脸扫视众人，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黄世贵。 黄世贵低下了头，脸又黑成了猪肝色。 吉普车出了青湖乡，一路往南飞驰，穿镇过乡。 周云掏出一包烟，转头对张胜利笑道：“小张，你抽烟吗？” “谢谢，我不抽。”张胜利拘谨地直起身子。 “爸，您也别抽了，抽烟对胃不好！”周玲叫道。 “行，那我也不抽了。”周云笑了笑收起了烟。 司机老王也把刚抽了一半的烟，扔出了车窗。 沙城县绿洲三面环沙，像一把楔子插进大漠，从楔子尖的青湖乡到楔子尾的县城，有76公里。 吉普车的速度比班车快得多，中途又不停，天刚黑就进了县城。 宽阔的马路上，有好多骑着自行车的人，不时传来清脆的车铃声。 昏黄的路灯下，许多小孩在弹弹珠、抗咚咚（单腿对抗的一种游戏）、拍烟盒叠成的“三角”...一片喧闹。 在青湖乡，这个时间人们已经准备上炕睡觉了，可沙城县城里，还十分热闹。 张胜利以前只来过一次县城。 那是他初二的时候，跟着语文老师来参加县里的作文竞赛，来去匆匆，根本没有仔细看县城的景色。 县城对于张胜利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 现在坐着吉普车欣赏县城的夜景，张胜利仿佛是在做梦。 难道，自己的命运，真的就要改变了吗？ 吉普车驶进了一个小巷子，在最深处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门楼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沙城绿洲最早是游牧民族的牧场，明清时期朝廷移民戍边，大量山西、陕西、安徽一带的人民迁居沙城，多元交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门楼就是其中之一。 每个沙城人家，不管有钱没钱，都要修个斗拱飞檐的门楼，叫做“街门楼子”，这可是一个人家的脸面。 当然，像周云家这样纯木头卯榫结构、雕梁画栋的街门楼子，在沙城县也算是凤毛麟角。 张胜利下车，抬头就见街门楼子下的门楣牌匾上，写着“爱莲世家”四个大字。 这也是沙城的文化特色，每个姓氏人家门楣牌匾上的字都不一样，称为“门勒”。 比如张家的门勒是“黄石授书”，王家是“三槐遗泽”，杨家是“清白传家”，孔家是“尼山流芳”...都包含着祖先的文化传承。 外人一看门勒，就知道这家人姓什么。 第14章 妇产科主任 张胜利跟着周玲进了街门，就见里面是一院阔气的转廊房子。 “妈，我们回来了！”周玲在院子里大叫。 上房沙枣核穿的门帘揭开，一位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出来，看到周玲身边的张胜利，顿时皱起眉头愣住了。 “妈，他是我的朋友，叫张胜利，来城里办事，今天晚上叫他住在我们家吧！” 周玲对中年妇女笑了笑，又对张胜利说道：“这是我妈，在县医院里上班！” “阿姨好！” 张胜利赶紧点头问好。 周玲母亲却板着脸，没有答张胜利的话。 张胜利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从小到大，张胜利早就习惯了冷眼，并不在意别人的奚落嘲笑。 可像周玲母亲这样直接把自己当空气的，张胜利还是第一次遇到。 幸好周云走进来，说道：“这个小张人很不错，家里条件困难没有上高中，我让他来报名参加函授中专考试。” “你呀，老就是菩萨心肠，到处瞎操心！” 周玲母亲瞪了一眼周云，还是没有理会张胜利。 “那个...”张胜利难堪地笑了一下，“我去外面登个旅社住吧，不用麻烦了。” “不用，我们家的房子都空着呢，你就踏实住着！” 周玲一把拉住了张胜利，似乎怕他跑了。 张胜利还在犹豫，却见司机老王提着装在尼龙网兜的几个蜜瓜进来说道：“这是小张给你们带的瓜，差点忘取下车了。” “你啥时候把瓜放车上的？我咋不知道？”周玲瞪大了眼睛，好奇看着张胜利。 “今天早上我就把瓜放在王师傅车上了...”张胜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瓜是我们家自己种的，你们尝尝，不了嫌弃。” “你看看，这孩子多懂事！” 周云看了看妻子，又对张胜利说道：“小张，快进屋说吧！” 张胜利只好跟着周玲一起进了上房。 房间很大，中间客厅摆着沙发茶几，左边凹进去的碧纱橱里有一张大床，应该是周云两口子的卧室。 右边是一个套屋，挂着喜鹊闹春图案的粉色门帘，看不出里面的情形，应该是周玲的房间。 “你们家自己种的瓜，肯定比买的甜！” 周玲找来了刀，把蜜瓜切了，顿时香气扑鼻。 几个人坐着吃瓜，周玲边啃边说道：“唔...这瓜又甜又脆，是我吃过最好的蜜瓜！妈，你也尝一块！” 周玲母亲皱着眉头接过蜜瓜，先啃了一小口，才默默地吃起来。 吃过瓜，司机老王开车走了，周玲便打开了柜子，给张胜利找铺盖。 “你又不知道地方，瞎翻个啥？别把东西给我捞乱了！” 周玲母亲拨拉开了周玲，从衣柜最下面取出了一套新的被褥枕头，抱到西边的一间屋子床上铺好。 周云说道：“小张，你别拘束，就跟在自己家一样，踏实睡一觉，我明天还有事，让周玲陪你去报名吧！” “不用陪也行呢，我自己能找到地方。”张胜利拘谨地看了一眼周玲母亲。 “我又没事，就陪你去报名！”周玲笑道，“教育局的人我都熟，万一有事也能给你说句话！” “好吧，那我去睡了。” 张胜利起身来到了西屋，周玲也跟了进来说道：“这才几点，你能睡着啊？” “呃...我坐了一路车，有些晕。” 张胜利其实一点都不晕车，而是不想让周玲母亲看到周玲黏着自己。 “那我给你倒杯茶，你喝了头就不晕了！” 周玲又去倒了两杯茶，就坐在西屋里“叽叽喳喳”和张胜利说话。 张胜利从交谈中得知，周玲的父亲周云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兰州大学，毕业分到沙城县工作，现在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周玲的母亲叫苏琼，是县医院妇产科的主任。 “我妈职业病，见谁都爱答不理的，你不用管她！” 周玲又对张胜利说道。 “她挺好的...还给我取了新铺盖呢。” 张胜利看着床上崭新的被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脸上歪（凶）得很，临到事情上心比谁都软！”周玲又笑道，“慢慢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就传来苏琼的声音：“玲子，都几点了还嘀咕呢？赶紧睡吧！” “知道了！” 周玲郁闷答应了一声，就对张胜利笑道：“那你睡吧，我明天早上带你去报名！” “好的。” 张胜利送周玲出去，关好了门，就上床睡了。 床铺平整绵软，崭新的被褥上却有一种陌生而刺鼻的樟脑丸味，让张胜利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张胜利早早醒来穿好衣服，侧耳听院子里还没有动静，便不好出门，依旧在床上躺着。 直到听见院子里有了声音，张胜利才坐起来，从床边的窗户悄悄看出去，就见苏琼穿得整整齐齐，蹲在院子里的下水口边刷牙。 张胜利依旧没好意思出门，静静地呆在房间里。 苏琼刷完牙，用牙刷“咣当当”地搅着牙缸子，侧头叫道：“玲子，都几点了，咋还不起？” 上房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苏琼提着牙缸进了门，套屋里又传来她的声音：“玲子，赶紧起！我今天加班，你去买菜给你爸把饭做上！” “知道了...你赶紧去上班吧...” 套屋里传来周玲懒洋洋的呢喃。 “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跟个娃娃一样，没心没肺的，叫我操心到啥时候？” 苏琼又唠叨了几句，背着精致的小皮包出来，推着一辆凤凰自行车出了院门。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往张胜利住的房间看一眼。 张胜利舒了一口气，却依旧躺在窗户边的床上，没有发出声响。 好一会，才见周玲头发乱蓬蓬地出了上房门，端着一脸盆水过来，用脚推开了张胜利的门。 张胜利赶紧跳下床说道：“我出去洗就行，不用你打水过来了。” “没事，我已经端来了，你就洗吧！” 周玲笑了笑，又打了个哈欠。 “你要是瞌睡就再睡一会，报名不着急。”张胜利说道。 “叫我妈一顿唠叨，我想睡也睡不着了...我也去洗脸了，完了我们就去报名。” 周玲伸了个懒腰，就回上房洗脸去了。 张胜利从军挎包里取出毛巾牙缸，先洗了脸，又倒了暖壶的水刷了牙，把刷牙水倒进脸盆，这才把脏水端出去，倒进院子里的下水口里。 就见周玲也梳妆整齐，出了上房门。 她今天穿了一身得体的连衣裙，身材苗条健美，充满青春活力，就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周玲脸上抹了雪花膏，看起来粉雕玉琢，还将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又戴了一个时髦的发卡，简直就像画里明星。 第15章 长江750 “周副县长呢？起来了吗？” 张胜利问道。 “他早就起来看文件呢，每次周末回来，他都要见很多人，处理很多事，哪有时间睡懒觉？” 周玲笑道：“快进屋，我们一起吃早点吧！” “哦。” 张胜利进屋，就见周云穿着线衣，披着外套，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文件。 他见张胜利进来，便笑道：“小张，起来了？昨天晚上睡得咋样？” “睡得很好。”张胜利点头笑了笑。 周玲又切了一个蜜瓜，端来了一盘馍馍说道：“今天早上我们就吃蜜瓜下馍馍吧！” “好，吃完了你们就赶紧去报名，怕是人多，别耽误了时间。” 周云点了点头。 三个人简单地吃了早点，周玲又推出了一辆永久自行车，让张胜利骑上捎着她，来到了沙城县教育局。 由于报名函授考试的大多都是上班的人，教育局就在周末加班，方便大家报名。 张胜利和周玲进了报名的办公室，就见里面挤满了人，却只有两个办公的女工作人员。 周玲刚要上去问话，一名女工作人员就没好气叫道：“挤啥挤？后面排队去！” “你...哼！” 周玲白了一眼那名女工作人员，就拉着张胜利出了办公室。 “你咋又出来了？我们赶紧去后面排队吧！”张胜利说道。 “排啥队...走，我带你去找我刘叔叔！” 周玲拉着张胜利，来到教育局的局长办公室，随便敲了一下门，就直接推门进去。 “玲子？啥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有日子没来看我了！” 一位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子，见周玲进来，赶忙从办公椅上起来，热情地打招呼。 “刘叔叔好！我最近在青湖乡实习呢，就周末回来一天，还被我妈抓住洗衣做饭，就没有时间来看您！”周玲笑道。 “啊呀，大丫头了，上班挣钱了呀！” 中年男子笑了笑，又看着周玲身边的张胜利，微微皱眉道：“这小伙子是...” “他是我朋友，想报名参加函授中专考试，我刚才去办公室，还没问一句话呢，你们的人就把我凶了一顿！” 周玲没好气说道。 “哈哈哈，你这丫头呀，都上班工作了，还这么风风火火的...” 中年男子笑道：“今天是周末，他们加班本来就一肚子气，见了我都没好脸色呢，莫说是你！” “我们在青湖乡嘛，来一趟不容易，要是排一天队都办不上，下周末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呢！” 周玲嘟着嘴说道：“刘叔叔，你一家大局长，连这么点小忙也给我帮不了啊？” “好你个小丫头，将起我的军了啊！行了，我过去说说，先给你们办！” 中年男子起身，带着周玲和张胜利来到报名办公室，对那名女工作人员说道：“小崔，这两个人是青湖乡来的，路远不容易，下午还要赶回去，你给他们先把名报上吧。” “哦，好的好的！” 女工作人员顿时满脸堆笑，对周玲说道：“手续都拿齐了吧？” “早准备好了！” 周玲没好气地说着，从张胜利挎包里掏出资料，扔到了办公桌上。 “好，我现在就给你们办！” 女工作人员尴尬笑了笑，就麻利的给张胜利办好了报名手续，填好了准考证。 周玲得意洋洋地收起了准考证，对中年男子笑道：“刘叔叔，都办好了，谢谢您啊！” “你这个鬼丫头呀，脾气可得改一改，不然将来怕是嫁不出去呢！”中年男子笑道。 “好啊，您就知道笑话我！” 周玲脸色微红地嗔笑，看了一眼张胜利，又对中年男子说道：“那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行了，带我问你爸妈好！”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就回办公室去了。 出了教育局，张胜利才问道：“这个刘局长叫什么名字？和你们家很熟吗？” “刘叔叔叫刘山，和我爸是恢复高考后一起考上兰大的同学，又是最要好的朋友...” 周玲顿了顿，又说道：“他儿子在公安局里上班，也经常来我们家。” “哦...” 张胜利若有所思，听出了周玲话里的意思，也恍恍惚惚明白了周玲的小心思。 “走吧，我带你去市场里逛逛！” 周玲拉着张胜利，骑车来到了沙城县南街的市场。 今天是周末，市场里熙熙攘攘全是人，到处是摊位商贩，有卖吃食的，有卖杂货的，还有耍猴卖艺的... 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现在兜里都有了点闲钱，就在市场里逛着吃点小吃，买点日用百货，看看热闹。 改革开放已经十年，即便是西北偏僻的小县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周玲先在市场门口买了两个爆米花棒和张胜利吃了，又到了一家酿皮摊子前。 “小周来了？赶紧坐！” 卖酿皮子的妇女对周玲很熟悉，一见她就热情招呼。 “早上才吃了蜜瓜馍馍，马上又要吃午饭了，就别吃酿皮子了吧。”张胜利说道。 “这家是沙城县最好吃的田家酿皮子，我每周来都要吃一碗呢，说啥也得让你尝一尝！” 周玲拉着张胜利坐下，对卖酿皮子的妇女说道：“田姨，来两碗酿皮子，老哈数（照例），辣子和醋卤子多多的！” “好嘞！” 卖酿皮子的妇女满脸堆笑，满满地抓了两碗酿皮子，放了好多醋卤和油泼辣子，递给了张胜利和周玲。 张胜利接过酿皮子，发现明显比其他人多得多... 酿皮子的味道，也的确酸爽可口，非常好吃。 吃过酿皮子，两个人又看了一会耍猴的把戏，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周玲就买了一些菜，和张胜利骑车回到了家。 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长江750”边斗三轮摩托车。 车身蓝白相间，上面还有公安的标志，看起来就有一种威严。 一个身材高壮的小伙子，正从摩托车斗里提出一大包菜... “大鹏，你不在街上好好巡逻，又跑到我们家来干啥？” 周玲对小伙子说道，口气有些不耐烦。 “我妈打电话说，苏姨今天加班，叫我来帮你给周叔做饭！” 小伙子提着菜，憨厚地笑道。 “你会做啥饭呀？我们家今天可有大厨呢！”周玲笑道。 “大厨？哪里呢？”小伙子愣住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玲一把拉过张胜利笑道：“这是我们青湖乡政府的厨大师张胜利，厨艺可是顶呱呱，昨天坐着我爸的车一起来的，就住在我们家！” “这...” 小伙子狐疑地打量着张胜利。 张胜利也愣愣地看着那小伙子。 “他叫刘大鹏，就是早上教育局刘叔叔的儿子，我给你说过的。”周玲对张胜利说道。 “哦...” 敏感的张胜利皱起了眉头。 周家和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苏琼打电话给刘大鹏的母亲，让刘大鹏来帮周玲做饭，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提醒刘大鹏，注意周玲和张胜利的关系。 刘大鹏对周玲十分殷勤，显然非常喜欢周玲。 而周玲执意带自己来城里报名，似乎就是要昭告天下，她有了心仪的男朋友，以此来婉拒刘大鹏。 周玲看起来大大咧咧，小心思却如此缜密。 她的世界，显然不是张胜利这个乡下土包子能轻易融入的。 第16章 治沙和致富 “大鹏，你骑着单位上的摩托车，老停在我家门口影响可不好，你快去巡逻吧，我和张胜利给我爸做饭就行了！” 周玲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我...”刘大鹏了愣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妈说了让我帮你做饭，要是我回去...她又该骂我了。 “你还真是个听话的好娃娃！”周玲不屑地撇了撇嘴，“你都门头高的汉子了，还像个娃娃一样，对你妈言听计从啊？” “我...” 刘大鹏顿时红了脸，愣在当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边的张胜利便打圆场道：“就让刘警官和我们一起做饭吧，他中午也得吃饭，一起吃了再让他去上班。” “就是就是，我今天也没地方吃饭，我爸我妈都加班的呢！” 刘大鹏见张胜利给他找了台阶下，就感激地朝张胜利笑了笑。 “好吧...” 周玲不好再赶刘大鹏走，只得带他和张胜利一起进了家，来到了院子一角的伙房里。 “大鹏，你先剥葱，我和张胜利去看看我爸他们今天几个人吃饭。” 周玲吩咐了一句刘大鹏，就拉着张胜利来到了上房门口。 就听见周云在上房里，和几个人在说话。 “我去下面的乡镇蹲点了这么久，发现我们沙城县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治沙，一个是致富...” 周云说道：“沙城县三面被沙漠包围，这些年沙进人退，沙尘暴越来越频繁，生态环境问题十分严峻，如果再不下大力气治沙，我们沙城县就被沙子埋掉了，这个问题，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治沙是我们沙城县头等大事，谁都知道呢！要是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合拢，我们沙城县就不复存在了！” “一部沙城志，半部治沙史啊，我们沙城县从先人手里，就从来没有放松过治沙呢！” “要是在我们手里让沙子把沙城县埋掉，我们上愧先人，下亏子孙呢！” 几个人纷纷点头。 “再一个就是致富...” 周云又说道：“从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到现在，改革开放已经十年了，虽然包产到户后，我们沙城县的老百姓吃饱穿暖了，可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 有些孩子多的农村人家，甚至因为家庭条件差，不得不让孩子辍学，这是我们干部的失职啊！ 我想来想去，还是乡亲们思想没有转变过来，种的农作物品种单一，经济效益太低... 比如腾格里沙漠边的青湖乡，大多是沙地和盐碱地，乡亲们还是按以前的老哈数种麦子，产量不高，只够自己口粮，几乎没有经济效益... 我们要是想办法让乡亲们解放思想，因地制宜，改种经济作物，肯定能让乡亲们的收入翻倍... 我刚才让你们吃的蜜瓜，就是青湖乡一个小伙子送我的，味道甜得很，种出来应该不愁销路！” “不错！这蜜瓜甜得都锁嗓子呢，要是种出来，保证能卖上好价钱！” “青湖乡我知道，那里昼夜温差大，沙地最适合种瓜，肯定行呢！” “不光是蜜瓜，还有一种籽瓜，现在市场上也紧俏得很，要是能种出来，效益恐怕比蜜瓜都好呢！” “还有茴香，棉花，葵花...这些经济作物，其他乡镇也能因地制宜地推广...” 几个人又纷纷建言献策。 “行，那你们下去和农科所的同志开个会，抓紧调研，明年先在一部分乡镇推广经济作物试点，要是能行再大力推广！” 周云说道。 门外的周玲听父亲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这才揭开门帘，带着张胜利进了上房。 就见上房里坐着五六个干部模样的人，围着周云谈论工作。 桌子上放着吃剩的蜜瓜，正是张胜利拿来的。 “啊呀，玲子，几天不见，成大姑娘了！” “听说你已经在供销社上班了？” “我们以后可得巴结好玲子，说不定哪天得找她买些紧俏东西呢！” 几个人全都站起来，热情地给周玲打招呼。 “叔叔们就知道拿我开心！” 周玲嘟起嘴嗔笑道：“你们要是再笑话我，今天中午我可就不给你们做饭吃了！” “你们听听，周玲这上了班就是不一样啊，歪（厉害）得很啊！” “就是，比苏主任还歪呢！” “要是将来嫁了人，还不知道多歪呢！” 几个人又打趣起了周玲。 “好啊，你们还越说越来了...” 周玲忍不住红了脸。 “你们就别惯着她了，都把她惯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能嫁得出去？” 周云摆了摆手笑道：“今天大家照旧留下吃饭，尝尝玲子的手艺！” “周县长，今天苏主任加班，我们就不打扰了，都回去吃吧！” “是啊，往常苏主任在，我们还能厚着脸皮蹭饭，今天苏主任加班，可不好意思叫玲子给我们这么多人做饭！” “我们这就回吧！” 几个人站起来身，就要告辞。 “你们啥意思？嫌我手艺不好啊？我今天可是请了大厨呢，保证做的饭菜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周玲笑道。 “大厨？哪里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 “就是她呀！” 周玲拉过张胜利笑道：“他是我们青湖乡的厨大师张胜利，他舅舅是县水利局的王大师，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张胜利的厨艺就是跟他舅舅学的！” “水利局的王大师？我知道呢，那可是在兰州友谊饭店学下手艺的，是沙城县最有名的厨大师！” “一到腊月里，有婚丧嫁娶的人家想请王大师做席都排不上队呢！” “这个小张既然是王大师的外甥徒弟，厨艺肯定不错！” 众人全都点头，听说过张胜利的舅舅。 “行了，你们就都留下吃饭吧，还有好些事情，我们得再商量敲定...” 周云抬头看向张胜利问道：“小张，你的名报好了吗？” “报好了。”张胜利赶紧点头。 “那你就辛苦辛苦，帮周玲做顿饭。”周云笑道。 “没事没事，我这就去做，马上就好！” 张胜利拘谨的回答。 能来周云家谈工作的人，肯定都是沙城县的大领导，起码和赵长青一个级别，而周玲又吹自己的厨艺好，这让张胜利压力倍增。 “你们就等着吃好吃的吧！” 周玲拉着张胜利出了上房，来到了伙房，就见刘大鹏已经把一大捆葱都剥好了。 “你剥这么多葱干啥？我们光吃葱啊？”周玲没好气地叫道。 “不是...你说让我剥葱的嘛。” 刘大鹏憨厚地笑着，抬手擦了擦眼角被葱辣出的眼泪。 “你真是个勺子，让你剥葱你就只剥葱啊？不会剥蒜择菜吗？”周玲又气呼呼地说道。 “我...” 刘大鹏无奈地低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第17章 扁食 “没事，我刚好想做饺子呢，这些葱就用来包饺子吧！” 张胜利见周玲又数落刘大鹏，就赶紧打圆场：“你们俩坐着喝茶吧，不到十个人的饭，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那咋行？我爸说让你帮我做饭，我咋能让你一个人做呢？再说了，我们家的锅灶，你也不熟悉呀！” 周玲转头看着刘大鹏说道：“你去自己倒茶喝吧，我和张胜利做饭就行了！” “没事没事，我不渴...” 刘大鹏被周玲剥夺了做饭的资格，更加尴尬了，只好又看向张胜利。 “那个...刘警官要是没事的话，就去卖点排骨和五花肉吧，我做个排骨垫饺子大家吃。” 张胜利只好又给刘大鹏找台阶下。 “好！我这就骑摩托车去买排骨！” 刘大鹏起身就往外走。 “你慌啥？等一下！” 周玲却叫住了刘大鹏，转头对张胜利说道：“你看看我们家的调料啥的，有没有缺的，让大鹏一次买上，省得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一趟一趟的乱跑！” “嗯，也对..” 张胜利看了一下周玲家的调料，说道：“粉面子（淀粉）没有，得买一袋...大香、姜皮子，草果、茴香也买一些，还有料酒，有的话就买上，没有的话就用白酒也行呢。” “这些东西...都各样买多少呢？” 刘大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准备记录张胜利需要的调料。 “你真是个死脑筋！不管多少，看着随便买上些就是了，问那么细干啥？”周玲又发火了。 “哦，好的好的！” 刘大鹏低头快步出了伙房，外面就响起了摩托车的轰鸣声。 “这个刘大鹏，看着就叫人着急，真是受不了！” 周玲依旧愤愤不平。 “他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太实在了些。”张胜利笑道。 “哪里是实在？简直就是榆木疙瘩脑袋，算盘珠子一样，人不拨他不动，一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就知道听他妈的话！” “听话还不好吗？”张胜利笑道，“他家庭条件好，从小爹妈给操心惯了，这也怪不得他。” “哼！那就让她妈操心一辈子吧，我可不给他操心！” 周玲话出嘴边，发现失言，赶紧岔开话题道：“你赶紧和面啊，包饺子可慢得很！” “没事，我会捏扁食，很快就能弄好...”张胜利笑了笑，“那我和面，你把那些葱切了，一会拌馅。” “好！” 周玲就把葱洗了，放到案板上切。 刚切了没几下，周玲就辣得不行，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葱咋这么辣啊！” 周玲扔掉了菜刀，用手背擦着眼睛鼻子，却更加的涕泗横流。 “你在刀上蘸点水就不辣眼睛了。” 张胜利和好了面醒上，就在刀上蘸了水切好葱，“当当当”剁成了碎馅。 周玲洗了脸进来，又要帮忙，张胜利却早把菜都择好洗好，开始擀面。 “今天幸亏你在，要是刘大鹏那个勺子帮我做饭的话，恐怕后晌都吃不上午饭！” 周玲没事可干，就在一边和张胜利闲聊：“你一个人指东打西的，一会就把啥都弄好，真是了不起呀！” “这有啥了不起的？不过是做熟了的手...” 张胜利擀好了面，又开始切菜：“我舅舅才厉害呢，给人家过事情（婚丧嫁娶治办酒席），几百人的饭就他带着我两个人做。” “那下午我和你去水利局，看看你舅舅吧！”周玲又来了兴致。 “我舅舅这些天请了假，在家收麦子的呢，不在城里...” 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我舅舅要是在城里，我就住他那里了，不用住你家了。” “你舅舅在城里上班，乡里还种着地啊？”周玲好奇问道。 “当然得种地了，光靠我舅舅一个人的工资，可养活不了他们一家四口啊！” 张胜利叹道：“为了让两个娃娃到城里上学，他们一家去年都搬到了城里住，四口人就挤在我舅舅的一间单身宿舍里...他们一家只有春种秋收和浇排水的时候回阳曹村，平常都是我们帮他们看着庄稼。” “哦，也挺不容易的...” 周玲点头。 张胜利又切好了菜，就听见外面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很快刘大鹏便提着一大包东西进了伙房。 “你买了多少？咋一大包？” 周玲愕然看向刘大鹏手里的大包。 “就十斤排骨，十斤五花肉，调料啥的，各买了半斤...” 刘大鹏从大包里掏出了肉和调料。 “你勺的呢吗？买这么多干啥嘛？你这些东西都够五十个人吃了！”周玲无语。 “不是你说的...看着随便买上些嘛，我就随便买了些。” 刘大鹏委屈地辩解。 “你...” 周玲还要再说，张胜利却道：“没事，吃不掉冻冰箱里慢慢吃嘛！你们家的液化气灶咋用？你来教教我。” “这个最简单了，一拧就打着火了！我们冬天用的蜂窝煤，天热了就用液化气...” 周玲就不再理会刘大鹏，过来给张胜利教怎么用液化气灶。 他们家不仅有液化气灶，还有个进口冰箱，这在1988年的沙城县，绝对是最奢侈的家电。 张胜利先拿过排骨剁了爆炒，焖在锅里，再剁了肉馅和葱拌好，又用碗底在擀好的面上研出一个个圆圆的饺子皮，包上肉馅，两手一捏，就捏好了一个扁食... 所谓扁食，就是手直接捏出的饺子，虽然没有饺子的褶皱纹路，可包起来速度极快，适合人多的时候做。 “哇！你这个扁食咋捏的？一秒就捏一个啊！快教教我！” 周玲兴奋叫道。 “呃...完了给你教吧...你把剩下的肉放进冰箱，再把其他东西收拾一下。” 张胜利指挥着周玲给他打下手。 刘大鹏也跟在周玲后面乱转，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排骨快熟的时候，张胜利把包好的扁食摆在上面，又盖上了锅盖焖... 张胜利拌了几个凉菜，又在另一个液化气灶头上炒了几个热菜，让周玲和刘大鹏端到了上房。 最后，主菜排骨垫饺子也熟了，张胜利就连锅端到上房，垫了个搪瓷碟子，直接放在桌子最中间。 “啊呀，不愧是王大师的外甥高徒，这一会的功夫，居然做出了这么一桌子好饭菜！” “这排骨上面焖饺子，我还是第一次吃！” “闻味道就香得很，今天我们可有口福了！” 众人赞不绝口。 1998年的沙城县，街上没有卖炒菜的酒店，卖小吃的饭馆也不超过十家。 人们除了婚丧嫁娶吃席，平常也就在家里随便弄几个菜改善伙食。 像今天这样的一大桌子菜，简直可以说是盛宴了。 周云也是出乎意料，对张胜利笑道：“小张，没想到你居然做了这么多菜，真是辛苦你了！你是我们家的客人，也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你们赶紧趁热吃，我还有面要做...” 张胜利哪里能和周云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周云能有这句话，已经让张胜利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尊重。 第18章 青湖乡的西北风 “好吧...” 周云也知道张胜利不肯坐下来一起吃饭，便说道：“玲子，你取个盆来，挖一些肉菜，陪小张和大鹏去伙房里吃吧！” “好！” 周玲就取来盆挖了一些肉菜，端到伙房的小桌子，说道：“张胜利，快来吃吧，我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你和刘警官先趁热吃，我还有面要做呢！” 张胜利笑道。 “那咋行？今天的饭都是你做的，你不吃，我和大鹏咋好意思吃嘛！”周玲说道。 “就是，你不吃，我们就等着你！”刘大鹏也笑道。 “呃...那一起吃吧！” 张胜利只好坐下，和周玲刘大鹏一起吃饭。 “唔...真香！”周玲大快朵颐，“我敢说，县招待所的大厨，都做不出这么香的菜！” 刘大鹏也老实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吃着。 张胜利却吃了两口就起身，把之前切好的肉和菜滚了一锅臊子汤，又把擀好的面切成面条，做成了臊子面，让大家吃完肉菜再吃点主食，胃里才舒服些。 别人无所谓，周云的胃不好，光吃肉和菜肯定不行。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张胜利才端了一碗臊子面，坐在伙房里吃。 刘大鹏已经吃完了，就起身收拾碗筷去洗锅。 “刘警官，咋能让你洗锅呢？放着我一会洗！” 张胜利赶紧端着碗站起来。 “让他洗去，他在家里天天洗锅呢，洗锅在行得很！”周玲却说道。 “就是的，我啥也不会，就会洗锅...” 刘大鹏顿了顿，又笑道：“张哥，你别叫我啥刘警官了，叫我小刘就行了。” “这...” 张胜利还没说话，周玲却笑道：“他吃了你这么多好饭菜，叫声张哥也是理所应当嘛！” “我...” 张胜利还待要说，周玲却拉着他说道：“快坐下吃吧，刚才的排骨你都没咋吃，我给你搛下了几块好的！” 张胜利只好坐下吃饭，等他吃完，刘大鹏已经把锅洗完，周玲也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鹏，你吃饱喝足了，就赶紧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巡逻！” 周玲又下了逐客令。 “没事，周末休息的呢，我少巡逻几趟也不要紧。”刘大鹏笑道。 “越是周末，街上的人越多，就越要加强巡逻呢，万一有小偷咋办？亏你还是你们单位的优秀民警呢！” 周玲没好气说道。 “呃...那你们下午要去哪里？我骑摩托车送你们吧！”刘大鹏又说道。 “我带张胜利去新华书店买书，他准备考函授中专呢，我们骑自行车去，比坐你的摩托车方便...” 周玲又说道：“你快去吧，别再婆婆妈妈的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 刘大鹏不好再说，朝张胜利笑了笑，就骑着摩托车走了。 “终于把这勺子打发走了...” 周玲呼了一口气，转头对张胜利笑道：“你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去新华书店给你买复习的资料。” “你午睡去吧，我自己去买就行了。” 张胜利不好意思笑道。 他知道周玲每天都有午休的习惯。 “你知道新华书店门朝哪边开啊？你知道该买啥书吗？”周玲白了一眼张胜利。 “我就是怕麻烦你...”张胜利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让我住在你们家，又带我去报了名，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你咋又和我客气上了？我们是朋友嘛，相互帮忙就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你今天还帮我做了饭呢，我帮你去买学习资料，刚好还你的人情...快点去吧，下午还要回青湖乡去呢！” 周玲去房间里又梳头打扮了一番，让张胜利骑自行车捎着她，两个人来到了沙城县新华书店。 “这么多书...考函授中专的书在哪里呢？我们应该买些啥呢？” 张胜利看着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皱起了眉头。 他在青湖乡中学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在学校的图书室里借阅一些课外书，那里的书也就几百本，张胜利都觉得很多了。 没想到，沙城县新华书店里有数不清的书，而且门类齐全，什么方面的书都有，看得张胜利眼花缭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找不到东南西北。 “你不用瞎着急，跟着我就行了...”周玲径直走到了一名女店员的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叫道，“方芳！” “呀！玲子！” 那女店员转身，惊喜地一把拉住周玲，兴奋叫道：“啥风咋把你给吹来了！” “当然是青湖乡的西北风了！” “青湖乡的西北风，咋没把你晒黑吹皴呀？” “好啊，你盼着我晒黑吹皴啊？” 两个女孩拉着手叽叽呱呱地说话，十分亲热。 “咋样？你在新华书店上班还好吧？”周玲问方芳。 “我们书店周末都得轮班，哪有你们供销社自在啊！” 方芳看着周玲笑道：“你今天咋好心来看我了？” “我才不是来看你的，我是陪朋友来买书的...” 周玲转头朝张胜利笑了笑。 “朋友？”方芳偷眼看了一下张胜利，又低声对周玲笑道，“男朋友啊？还怪帅的呢！” “去你的！” 周玲拍了一把方芳，抿了抿耳边的头发，这才有些羞涩说道：“他叫张胜利，在我们青湖乡政府上班，想报考函授中专，我就带他来买些书和资料。” “唉呀，你咋不早说，最近报考函授中专的人多得很，有关的书和资料早都卖光了！”方芳皱起了眉头。 “啥？卖光了？”周玲一下子急了，“咋卖得这么快？” “你们听到消息太迟了，中专函授考试都报了好几周名了，相关的复习资料当然被抢光了！”方芳解释。 “这可咋办啊？” 周玲焦急地拉住方芳说道：“好方芳，你说啥也得想办法，帮我找一套资料，不然可就都完了！” “又不是你考试，你急成这样子干啥嘛？”方芳抿嘴笑道。 “要是我考试倒不要紧了，考上考不上都行，他可不一样，必须得考上！不然可就...啥都不顺了！” 周玲看了一眼张胜利，欲言又止。 “好啊，你为他都急成这样了，还说不是男朋友？”方芳低声吃吃笑道。 “我不管，你今天说一千道一万，也必须给我弄套资料...” 周玲又拉住方芳，从兜里掏出一个圆圆的铁盒说道：“这是我妈上次去上海学习的时候带来的雪花膏，我专门给你拿了一盒，桂花味的，可香了！” 第19章 没有本钱犯错 “你啥意思？为了男朋友居然贿赂起我来了？”方芳看着周玲低声笑道。 “随便你咋说都行，反正你今天必须给我弄套资料，不然我就不走了！”周玲没好气说道。 “好吧，你这大小姐又是贿赂又是耍赖皮的，我不给你想办法也不行了！” 方芳接过雪花膏，思忖道：“我去后面库房看看，库管们有给自己亲戚朋友预留的资料样本，我让他们匀一套给你吧！” “啊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呢！”周玲兴奋的一拍方芳。 “那你们在这里等一会...” 方芳就去了新华书店后面。 张胜利这才走过来，皱着眉头说道：“要是麻烦就算了，我找些高中课本看看，应该也差不多。” “你想啥呢？高中课本要是能行，复习资料咋可能卖光？” 周玲白了一眼张胜利：“你别管，我都说好了，方芳已经去想办法找了，她是我高中同学，她爸是县宣传部的部长，找份资料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 张胜利语塞。 他刚才虽然站在书架后面，却也听到了周玲和方芳的谈话。 周玲想尽办法为自己找资料，让张胜利十分感动。 可周玲默认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又让张胜利惴惴不安。 之前，张胜利对周玲的心意还只是揣测，现在彻底得到了证实。 周玲之所以这么着急帮自己找资料，就是要帮自己考上函授中专，将来招工提干，这样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要是自己考不上函授中专，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和家庭条件就是天差地别，就算周玲再喜欢自己，两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成。 这些情况，张胜利比谁都清楚。 可是，自己辍学都四五年了，书本上的东西早忘光了，能考上函授中专吗？ 就算考上了函授中专，将来能招工提干吗？ 即便招工提干，成了正式的公家人，可自己一个农民的娃子，和周玲依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结合到一起吗？ 别人不说，首先周玲的母亲苏琼就肯定不会同意。 就算周玲不顾一切嫁给自己，将来就幸福吗？ 两个人不管从生活习惯，还是社会圈子，还是三观理念，差别都太大了！ 门当户对虽然是封建思想，可也有它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有李英。 李英和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深义重，自己要是辜负了她，李英得有多伤心啊！ 要是自己抛弃李英，和周玲在一起，岂不成了人人唾骂的陈世美？ 更何况，周玲对自己多半是三分钟的热潮，等她没兴趣了丢在一边，自己就成了不自量力的小丑，将被所有人耻笑！ 张胜利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迟早会被烧得粉身碎骨，身败名裂。 贫苦的家庭，老大的身份，让张胜利凡事都是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从来不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背负着全家人的希望，勉力维持着千疮百孔的家庭，要帮父母把兄弟姐妹拉扯大，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没有本钱犯错，所以绝对不能出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十岁的张胜利早早承受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压力。 “你老愁眉苦脸的想啥呢？” 周玲见张胜利心事重重的不说话，便拍了他一把笑道：“你放心，只要有资料，你肯定能考上函授中专，后面的事情...你都不用管，我都给你想好了，你一切听我的就行！” “我...” 张胜利面对热情似火的周玲，无言以对。 周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又怎么好拒绝？ 自己不过是个乡下穷小子，得蒙周玲青眼，已经是三生有幸，怎么敢不识抬举？ 这时候，就见方芳从新华书店后面出来，空着两只手。 周玲顿时又急了：“咋？没弄到？” “看把你急得跟猴一样，弄到了...” 方芳抿嘴一笑，低声说道：“我把你那盒雪花膏送给了库管沈姨，又说了一火车好话，她才给我匀了一套资料，里头还有一本内部参考资料，据说函授中专考试的题就从那里头出呢！” “东西呢？” 周玲又焦急问道。 “沈姨在后面收拾的呢，我让她完了送到后门上，你们直接去取，免得让人家看到了！”方芳又低声说道。 “对对，就是不能让人看到呢！那多少钱？我给你...” 周玲从兜里掏出了精致的小钱包。 “你勺的呢吗？这都是他们偷偷收拾下的内部样本资料，又不是正常卖，咋要钱呢？” 方芳低声说道：“你快去后门上拿东西吧，完了再说！” “行，那我们改天再说！” 周玲拉着张胜利，出了新华书店来到后门，就见一个胖胖的大妈，手里提着几个大牛皮纸袋子，里面全是厚厚的书和资料。 “您是沈姨吧？我是方芳的同学周玲！” 周玲直接过去自报家门。 “你就是周县长和苏主任的丫头吧？”沈姨打量着周玲，笑道，“这些资料重着呢，我给你送到家里去吧！” “哎呀！就这已经够麻烦您了，咋还好意思让您送过去？”周玲客气说道。 “啥麻烦不麻烦的，我还有事想麻烦你呢...” 沈姨满顿了顿，笑道：“我儿媳妇下个月要生了，听说县医院妇产科的床位可紧张得很...” “这算个啥事嘛？” 周玲一听沈姨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让我妈给你安排最好的床位，亲自给你儿媳妇接生！你儿媳妇快生的时候，让方芳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好！好啊！那我可就再不找人张嘴了，到时候直接找你帮忙了！”沈姨笑道，“这些资料你先拿上...等我儿媳妇生下孙子，再好好感谢你！” “谢谢！” 周玲接过沈姨递过来的资料说道：“那我也就不和您客气了，以后您有啥事，尽管吭声！” “那你以后还需要啥书和资料，给方芳说一声，我给您送家里去...行了，我先进去了，免得叫人看到说闲话。” 沈姨笑了笑，就喜滋滋地走了。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玲掂了掂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子，得意笑道：“原本以为还要花不少钱买资料的，没想到，一分钱都没有花就弄到了内部参考资料！” “你不是还搭了一盒雪花膏呢吗？那个也不便宜吧？”张胜利无奈苦笑。 “那个雪花膏虽然稀罕，可我妈在上海买又不贵，我家里还有很多呢！”周玲笑道。 “好吧，那我也就不假惺惺地给你钱了...”张胜利叹道。 “本来就没打算叫你花钱买资料！”周玲把资料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筐里。 “那我们快回去吧，收拾一下该回青湖乡了。” 张胜利推起了自行车。 “还早呢！我们去沙漠公园里转转吧！”周玲说道，“反正顺路，我们转一会回家刚好！” 第20章 城里的人情社会 “这...好吧！” 张胜利不好扫周玲的兴致，只得骑上了自行车，捎着周玲，按照她的指示，来到了沙城县东边的沙漠公园。 远远就见沙漠公园里有两三个高大的沙丘，矗立在沙城县城的一片平房当中，倒也蔚为壮观。 可比起青湖乡边的腾格里大漠，这些沙丘简直就是几个小谷堆。 “沙漠公园里种了好多沙枣树，每年端午沙枣花开的时候可香了，全城的人都要来沙漠公园玩呢！” 周玲给张胜利介绍着沙漠公园，两个人就来到了公园门口。 就见门口售票处卖票的是一个烫发头大妈，凶声恶气地呵斥着游客：“去去去！到后面排好队，谁都把票买上，别想蒙混过关！” 游客就乱哄哄地排起了队。 张胜利锁好了自行车，对周玲说道：“你在这树荫下站站，我过去买票。” 周玲前前后后为自己花了很多钱，张胜利就准备去买沙漠公园的门票，多少还点人情。 “买啥票呀？我进沙漠公园从来都没有买过票！”周玲笑道。 “为啥？你不买票...门口那个凶巴巴的卖票大妈能让你进吗？” 张胜利大惑不解。 “那个卖票的就是刘大鹏的妈，我想买票她也不让我买呀！”周玲抿嘴笑道。 “呃...” 张胜利这才明白，周玲为什么进沙漠公园从来不买票，不禁感叹。 没想到，刚刚毕业才上班的周玲，不过是供销社的一名普通售货员，居然在沙城县有这么广的人脉资源和特权。 周玲不仅在教育局帮自己插队报名，还在新华书店帮自己弄到了不花钱的内部资料... 现在，周玲就连进个公园，都不用花钱。 之前，张胜利也想到周玲不一般，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能量，简直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如鱼得水了。 这一切，当然因为周玲是周云和苏琼的女儿。 副县长周云就不说了，县医院妇产科主任苏琼，在沙城县都是一般人巴结不上的大人物。 在城市的人情社会里，一个体面的成功人士，起码得认识一个教师，一个警察，一个医生。 教师可以帮孩子问学，警察可以应对突发情况，而医生则掌握着一家人的健康和生老病死。 这都是城市里必须的人脉资源，和农村完全不同。 “走吧，我们不用排队，直接过去进就行了！” 周玲拉着张胜利还没走到公园门口，刘大鹏的妈眼尖，早看到了周玲，便热情招手，大声叫道：“玲子，快过来！” “赵姨，今天周末您不在家休息，咋也轮班了？” 周玲来到售票处，笑着给刘大鹏的妈打招呼。 “哎呀，我这把岁数，本来周末不轮班的，可一起上班的小李坐月子，我只好帮她顶几天...” 刘大鹏的妈不耐烦地说着，斜眼看向周玲身后的张胜利，眉头微皱出狐疑和敌意。 “这是我的朋友，叫张胜利。” 周玲大方地拉过张胜利，给刘大鹏的妈介绍。 “阿姨好！” 张胜利礼貌的点头微笑。 “哦...这小伙子...就是昨天晚上住在你们家的那个...准备考函授中专的厨子？” 刘大鹏的妈上下打量着张胜利，眼神和语气都露出赤裸裸的鄙夷。 “我妈也真是的，这点小事都给您说得这么详细啊！”周玲嗔笑道。 “你妈和我打电话喧慌扯闲篇嘛，就随口说了几句...” 刘大鹏的妈察觉到了周玲语气里的不满，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揭开一个白油漆木箱，从里面取出两个冰棍递过来：“你们跑了一天，肯定渴了，快吃个冰棍吧！” 八十年代的沙城县还没有雪糕，冰箱冰柜也没有普及，冰棍就放在这种白油漆的木头小箱子里卖，外面包上被褥什么的隔热。 刘大鹏的妈在沙漠公园售票处卖票，自然就兼卖冰棍。 “谢谢赵姨！我们刚才喝了汽水，不渴。”周玲客气地推辞。 “哎呀，不渴也吃嘛，反正下午卖不掉就化掉了！” 刘大鹏的妈不由分说就把两个冰棍塞到了周玲手里。 周玲只好接过冰棍递给张胜利一支。 他们在售票处和刘大鹏的妈说话，排队的游客都等着，几个人就没好气地叫嚷起来： “哎，你们进不进公园？不进让开我们进！” “就是，堵在门上还喧得没完了！” “真不像话...” “吵啥吵？”刘大鹏的妈三角眼一瞪，气势汹汹地叫道，“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泥腿子，也不看看这里是啥地方？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屁臭！” “呃...” 排队众人见刘大鹏的妈如此凶悍，也都不敢再说话。 张胜利却听出了刘大鹏妈是指桑骂槐，借着骂游客的话骂自己。 冰雪聪明的周玲当然也明白刘大鹏妈在含沙射影，却不露声色，挽起了张胜利的胳膊，对刘大鹏的妈微微一笑道：“赵姨，那您忙吧，我们进去转转。” “呃...少转转就回吧，你妈那会子打电话说，已经回家给你们做晚饭了，让你们吃了早些去青湖乡呢。” 刘大鹏妈见周玲挽起了张胜利的胳膊，脸上顿时一滞，又赶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在八十年代，青年男女在公开场合挽着胳膊，几乎就等于官宣了情侣关系。 周玲挽起了张胜利的胳膊，就是在正大光明地告诉刘大鹏的妈，自己和张胜利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大鹏彻底没戏了。 她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反击刘大鹏的妈刚才对张胜利的无礼，并且取得了完胜。 “知道了，我们少转转就回。” 周玲大方地挽着张胜利的胳膊，进了沙漠公园。 刘大鹏的妈看着周玲张胜利亲热的背影，愣在售票处，半天没有回过神。 “哎，你咋回事？票还卖不卖了？”排队的游客等得不耐烦，就没好气地质问刘大鹏的妈。 “不卖了，下班了！” 刘大鹏的妈“啪”地合上了门票簿子。 “啥？下班了？不是六点下班吗？这还不到五点呢！” “我们好不容易周末进趟城转转沙漠公园，你咋能这么早就下班？” “你这女同志哪根筋不对了？脾气咋这么大？” 游客顿时围住了售票处，和刘大鹏的妈吵了起来。 沙漠公园里，周玲走进一片沙枣林里，才松开了张胜利，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就背过身去吃冰棍。 张胜利的心里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才周玲挽着他的胳膊，温热饱满的身子一直靠在他身上，张胜利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可为了配合周玲演戏，他只好强装镇定，面无表情。 两个人尴尬了片刻，周玲就首先打破沉默，愤愤不平说道：“这个赵菊花，真是门缝里看人的势利眼！等你考上了函授中专，看她还敢不敢指桑骂槐！” “呃...你带我来沙漠公园，就是故意演戏给刘大鹏的妈看的吧？你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摆脱刘大鹏？” 张胜利却皱起了眉头说道。 “没错！我带你来沙漠公园不是为了玩，就是故意让赵菊花看的！” 周玲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张胜利看穿，索性不装了，坦然笑道：“其实，我一直鼓动你来城里报名，就是想让你假扮我的男朋友做挡箭牌，这样刘大鹏就不会再缠着我了！” “啥？假扮男朋友？” 张胜利愣在了当地。 第21章 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啥意思？本姑娘的条件也不差啊，让你假扮男朋友还委屈你了？”周玲白了一眼张胜利，“我们可是好朋友，这点忙你也不给我帮啊？” “你有事需要帮忙，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皱一下眉头，可这事情...却开不得玩笑！” 张胜利眉头紧皱：“我只是个乡下穷娃子，而你是县太爷千金，我要是假扮你男朋友，别人就会笑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要脸地攀高枝... 当然，我无所谓，人家想说啥就说去，反正我一个光脚的泥腿子，不怕人说，可你就不一样了... 你要是被我毁了清誉，将来还咋再找对象？” “啥清誉不清誉的，我才在乎呢！”周玲抿嘴笑道，“万一将来找不到对象...就不找了呗！” “呃...” 张胜利无语。 他知道，周玲让自己假扮男朋友就是个借口，其实是要假戏真做，不过是因为女孩子家脸皮薄，才不好意思戳破窗户纸。 周玲说将来万一再找不到对象就不找了，也是一语双关。 既可以理解为将来找不到对象就单身一辈子，也可以理解为，找不到对象就弄假成真嫁给张胜利。 这简直就等于赤裸裸的表白了。 张胜利虽然明白周玲的心思，却也不能说破，便继续装傻道：“就算你要找人做挡箭牌摆脱刘大鹏，也应该找个城里差不多的干部工人，为啥要找我呢？我和你一看就不可能嘛！” “咋不可能了？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我和你有啥区别嘛！” 周玲见张胜利装傻，等于没有接受自己的情意，便没好气地叫道：“你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想得太多，一点都不痛快！” “痛快...” 张胜利喃喃地咀嚼着周玲说的这两个字，半天才叹道：“你们城里人吃饱穿暖，就想着怎么活得痛快，可我们这些连学都上不起的乡下人，日子都箍修不住，哪里还敢奢望痛快？ 在你看来，我们的差距或许不算啥，可对于我来说，我们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就是家庭条件差一点嘛，看把你苦大仇深的！” 周玲白了一眼张胜利：“你只要考上函授中专拿到文凭，就有了招工招干的资格，就算我爸不说话，我想个办法也能让你吃上公家饭，你不就和我一样了嘛！” “中专文凭...招工招干...谈何容易？”张胜利摇头叹息，“要是都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谁都进城当城里人了，哪里能轮到我？” “关键得有本事考上嘛！你放心，有了那些内部资料，你只要花点心思学习，肯定能考上函授中专的！” 周玲说道：“只要你能考上，以后的事情我都给你安排好，你根本不用操心！” “这...” 张胜利愣住了。 周玲这话，可是第二次说了，显然，她早就谋划好了自己和她的未来。 自己只要考上函授中专，说不定就真能改变命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要说张胜利不想改变命运，那肯定是虚伪的。 谁不想扔掉?头，到城里上班当体面的公家人？ 只要能进了公家的门，就有了施展拳脚的平台，张胜利相信，自己肯定不比任何人差。 将来，不光他自己，全家人都有可能因此改变命运！ 可要是周玲帮自己改变命运，自己往后的人生，恐怕就要按照周玲的设计来了，那李英怎么办？ 自己真要当现代版的陈世美，被所有人戳脊梁骨吗？ 可周玲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自己还有退路吗？ 张胜利虽然不敢说喜欢周玲，可也非常感激周玲对他的看重，照顾，帮助... 尤其周玲和自己身份地位悬殊，这份情意弥足珍贵。 而李英和自己从小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两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却早就把对方当成未来的爱人，只等家里为他们张罗婚事... 如果自己和周玲在一起，把李英扔半路，还是人吗？ 张胜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陷入了无法解决的两难困境。 他一向按部就班，把啥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是让你假装我的男朋友，你担心个啥嘛，凡事有我呢！” 周玲见张胜利依旧愁眉紧锁，又没好气地说道。 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却都真戏假做，谁也不肯捅破窗户纸。 “那咱们先说好...”张胜利思忖道，“我可以假扮你的男朋友，帮你摆脱刘大鹏，你帮我考函授中专，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等你拿到中专文凭，我还得帮你找工作呢！” 周玲见张胜利终于答应假扮自己的男朋友，以为是接受了自己的爱意，顿时喜笑颜开。 “等考上再说吧！”张胜利叹了一口气，“我们走吧，吃了晚饭还得早点回青湖乡呢。” 似乎逃离了县城回到青湖乡，张胜利忐忑的心才能踏实下来。 这城里的东西，不是他能掌控的。 “还早呢，反正我妈已经回去做饭了，不用着急！” 周玲拉着张胜利的袖子，仰头笑道：“来都来了，我们爬到沙丘上去坐一会吧！” 如此甜蜜的时光，周玲可不想早早的回去。 “好吧...” 张胜利不好推辞，便跟着周玲爬上了沙漠公园最高的一座沙丘。 极目远眺，街巷交错的沙城全景尽收眼底。 密密麻麻的平房当中，只有三四座楼房。 虽然这些楼房也就三四层，可对于张胜利来说，已经是大城市的气象了！ “你看，那个最高的大楼就是我爸他们县委的大楼，斜对面那个是我们供销社大楼，西边那个就是你舅舅他们水利局新盖的办公楼...” 周玲指着远处的几座高楼，对张胜利说道：“等你考上函授中专，拿到中专文凭，我就打听哪个单位招人，给你想办法！” “哪有那么容易考上呢...” 张胜利坐在了沙丘上，俯看繁华热闹的沙城县城，不相信自己以后能融入这里。 虽然考函授中专比考大学要简单得多，可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改革开放后，国家把重点放在了经济建设上，唯才是举，越来越重视文凭。 招工招干要看文凭，职称晋升也得要文凭，文凭顿时成了“硬通货”。 虽然文凭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才能，可有文凭的人，起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为了让所有人都有提升文凭的机会，各地大中专院校就搞起了函授中专和函授大专，如火如荼。 好多人已经在单位上班，想通过函授继续提升文凭晋升职称。可这好政策也让张胜利这样的人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过，文凭既然值钱，考的人自然多，竞争肯定激烈。 张胜利辍学好几年，初中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周玲弄来的内部资料，能考过那些城里的公家人？ 一个乡下穷小子，真的就能一步登天？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想得也太美了！ 多半是考不上。 想到这里，张胜利反倒释然了。 如果考不上，周玲就不会再麻缠自己，他刚好回家和李英种地，也就不用再左右为难了。 所以，现在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周玲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想得太多了。 第22章 挡箭牌和棋子 “你又闷头闷脑想啥的呢？” 周玲见张胜利半天不说话，就和他并排坐在沙丘上，笑道：“我听我爸说，你们青湖乡的沙丘，比这沙漠公园的要高大得多？” “当然了，这几个沙丘和腾格里沙漠比起来，就是几个不起眼的小沙包！”张胜利笑道。 “你就哄人吧，这沙丘都三四层楼高了，腾格里沙漠里的沙丘能有多高？”周玲表示不信。 “腾格里沙漠里的大沙丘，差不多有十层楼高呢！” 张胜利说道：“我们家往北几里就是腾格里沙漠，我们小时候放牲口的时候经常进去玩，最高的沙丘滑下来都要好半天呢！” “是吗？那你过几天带我去你们家玩吧，我要去看看腾格里沙漠里的大沙丘！”周玲狡黠地眨着眼睛笑道。 “呃...” 张胜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中了周玲的诡计。 周玲分明就是想去自己家，所以才扯起话头，假装不信腾格里沙漠里的沙丘高。 “你啥意思？不想带我去你家玩啊？” 周玲又嘟起了嘴：“我都让你住我们家了，你带我去你们家玩玩还不行啊？” “我...”张胜利无言以对，只好找了个借口，“函授中专十月就要考试，我可得抓紧看你费心找来的资料，最近怕是没时间带你去我家玩。” “没事，那我们先说好，等你考完试，就带我回家去玩！”周玲欣喜地笑道。 “好吧...” 张胜利已经再没有理由推辞了，只好先答应，顿了顿又说道：“你...真的就那么讨厌刘大鹏吗？他家庭条件好，工作也好，踏实听话...” “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的听话！” 周玲不耐烦说道：“刘大鹏从小到大都唯唯诺诺的，他妈说啥他就干啥，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都二十了，还是个长不大的娃娃！这样的人，你能放心跟他一辈子吗？ 还有他妈赵菊花，你刚才也看到了，就是个势利眼的事儿妈，我要是嫁到他们家，三天两头还不得跟她干架啊？岂不是跳进了火坑？” “这...” 张胜利无语。 刘大鹏虽然没有主见，却也是个踏实的好小伙子，可他妈赵菊花强势凶悍，蛮不讲理，的确让人无法忍受。 一般情况，母亲要是太过强势，儿子多半性格唯唯诺诺，缺乏自信和自我认同，依赖性强，不能独立。 而周玲也是女强人，一切事情都要按他的意思来，她要真嫁给刘大鹏，必然和赵菊花搞得鸡飞狗跳，那可真就是跳进了火坑。 可苏琼和赵菊花是好闺蜜，一心想结成亲家，两个人极力撮合周玲和刘大鹏。 虽然现在社会不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可周玲的婚事，苏琼还是能做一大半的主。 难怪周玲着急拉自己来城里，还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爱意，甚至公开挽着自己的胳膊故意让赵菊花看...周玲这也是被逼得没了退路啊。 看来，县太爷的千金也有无法抗拒的烦恼。 人生流年，烦恼就像疾病一样，无论贫富贵贱，谁都会有。 张胜利渐渐地理解了周玲，忽然就有些可怜她，甚至有想保护她的冲动。 不过，他很快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一个乡下穷小子，居然替县太爷的千金操心起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能假扮周玲的女朋友，为她做挡箭牌，已经是张胜利的荣幸了。 而且，周玲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她爸周云支持她。 张胜利能感觉到，周云和周玲是一条心，他并不喜欢刘大鹏，反倒很赏识自己。 虽然周云什么都没有说，可他鼓励周玲带自己来城里报名，就已经表明了立场。 自己现在不仅是周玲公开的挡箭牌，还是周云暗布的棋子。 张胜利不禁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周玲的生活，卷入了他们的矛盾纷争当中。 “你又胡思乱想啥呢？还觉得假扮我的男朋友委屈啊？” 周玲见张胜利还是闷声不响，就歪头靠在了他身上，郁闷地嘟着嘴撒娇。 如此甜蜜的二人时光，张胜利这勺子居然一点亲密的动作都没有，真把自己当假女朋友了？ 既然张胜利不主动，周玲只好主动一些了... “呃...时间不早了，我们转上回吧！” 张胜利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游人看到周玲对自己的亲热举动。 “好吧...那就回。” 周玲见张胜利依旧像惊弓之鸟，也意兴索然，就带着张胜利转到了沙漠公园的后门，出去后不远就到了他们家的巷子。 原来，周玲家和沙漠公园就一墙之隔，出门就可以逛公园。 显然，这里是沙城县的“黄金地段”。 两个人进门刚支好自行车，就见苏琼从厨房里出来，举着锅铲冷声呵斥周玲：“你咋野到这会子才回来？不知道还要和你爸坐车去青湖乡吗？” “我这也不迟啊，您的饭不还没熟吗？” 周玲嘟囔道：“张胜利好不容易进一趟城，我总得带他到处转转嘛！” “你...” 苏琼见周玲居然抬出张胜利和他顶撞，顿时气得提高了声音叫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娃娃一样想干啥就干啥，由着性子胡来，不考虑一点后果！” 表面上，苏琼是在责怪周玲回家迟了，可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周玲和张胜利的事情。 显然，赵菊花已经把电话打给了苏琼，说了周玲挽着张胜利胳膊的事情。 尽管苏琼昨天第一眼看到张胜利，就明白了女儿的鬼心思，可还是不确定周玲和张胜利关系到了哪一步。 现在他们公开挽着胳膊，等于是官宣了恋爱关系，苏琼自然是怒不可遏！ 自己金枝玉叶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青湖乡的临时工厨子？ 莫说将来结婚，单是现在周玲和张胜利公开挽着胳膊，已经让苏琼颜面扫地，在沙城县抬不起头了！ 所以，周玲一进门，苏琼就开始发难。 不料，周玲非但没有低头，反倒针锋相对地叫嚷起来：“我的事情我做主，不用你管！” “啥？你还学会顶嘴了？我看你是皮痒了！”周玲恨声叫道。 “大不了再挨你一顿皮带炒肉，又能咋的？”周玲把头扭到了一边，冷声说道，“从小到大，挨的还少吗？” “你...” 苏琼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手里的锅铲就想打周玲。 可张胜利杵在一边，苏琼要是打周玲，可就太失态了！ 第23章 体面 张胜利看着苏琼和周玲争吵，目瞪口呆，愣在当地。 他无法想象，端庄体面的苏琼，竟然会用皮带抽打女儿周玲。 苏琼可是高级知识分子，是沙城县有头有脸的体面人。 自己的母亲王桃香是个农妇，管教两个女儿最多也就呵斥几句，从来没有动手打过。 当然，冬梅和春兰从小都很听话，她们放学回家，就帮着母亲拾柴烧火，洗衣做饭，从没有做过挨打的事情。 只要母亲说一句，她们就赶紧低眉顺眼地干活，哪里还敢出言顶撞。 像周玲这样公然和母亲苏琼针尖对麦芒的吵嚷，在农村出身的张胜利看来，的确该打... 可是，周玲之所以和苏琼吵嚷，是因为母亲不顾她的感受，逼她嫁给不喜欢的刘大鹏，这才出言抗争。 就算农村人家嫁姑娘，父母也要征得女儿同意。 要是女儿不同意，父母一般都不会强求。 反正到哪里都是种地过日子，穷也就那个样子，富也富不到哪里去，为什么不找个女儿喜欢的女婿呢？ 苏琼表面上是责怪周玲回家迟了，可真正的意思谁都清楚，是极力反对周玲和张胜利的关系，所以才大发雷霆。 张胜利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苏琼对自己一万个看不起，把自己当空气，好歹也等自己不在的时候，再和周玲争吵。 没想到，苏琼居然不顾体面，直接当着自己的面责骂周玲，甚至还要动手打她。 显然，自己和周玲的关系，已经让苏琼忍无可忍，顾不得体面了！ “行了，别吵吵了，你们也不怕小张笑话...” 就见周云走出上房，拿过了苏琼手里锅铲，递给张胜利说道：“小张，麻烦你和玲子去伙房做饭，吃了我们抓紧去青湖乡吧。” “呃...好的。” 张胜利愣过神来，接过锅铲，低头就走进了伙房。 周玲也跟着进去，闷声不响地给张胜利打下手。 “你呀，还当她是娃娃呢？她现在大了，骂都骂不得了，你还打她？你能打过她吗？” 周云笑着解下了苏琼身上的围裙，拉着她回到了上房。 “都是你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苏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周云。 “行了，喝口水消消气吧，生气可对身体不好，你这个医生比我更清楚！” 周云给苏琼倒了一杯水说道：“你嘴上骂她呢，她去了青湖乡你又想得不行，又是带苹果又是打电话的，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 “我当时就说了，不要让她去乡里实习，你非要说让她去锻炼！你看看，才到乡里转了几天，就野成这个样子了！”苏琼又愤愤不平地责怪周云。 “你这可就是无理取闹了...” 周云笑道：“当时让玲子去青湖乡实习锻炼，虽然是我提议的，可你也是同意的嘛！ 你还说，一来免得人家说我们搞特殊，二来玲子有了下乡基层工作的经历，将来也好提干呢！” “我...我那不也是拗不过你们吗？你给女儿撑腰，我一个人反对有啥用？”苏琼反驳道。 “行，都怪我不对，这总行了吧？”周云无语苦笑。 “哼！你知道是自己不对就好！” 苏琼又瞪了一眼周云，喝了一口水，这才又皱眉说道：“老周，我听赵菊花说，刘山的调令下来了，过几天就要去县里当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你知道吗？” “知道，已经上过常委会了，就这几天的事。”周云淡淡地回答。 “那你给供销社的仲主任打个电话，别让玲子在青湖乡实习了，赶紧调回来吧！”苏琼又说道。 “咋？你还真怕玲子在青湖乡受委屈啊？有我照顾她你还不放心吗？”周云笑道。 “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琼转头盯着周云，冷声说道：“你知道我说的啥意思，刘山一到县上，以后和你平起平坐，说不定哪天比你还升得快！ 刘大鹏又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勤快老实，将来我们老了，也能指靠得住！ 这样的人家，才配得上我们家玲子！” “就算刘山当了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也不会给你这个县医院主任穿小鞋，你着急个啥呀？”周云依旧开着玩笑。 “你胡说啥呢？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是为了你啊！” 苏琼压低了声音，没好气说道：“你这个副县长都快当老了，几次机会，都因为身边没有个帮衬的，才没有去掉副字... 现在刘山既然被提拔到县里当了副县长，在领导跟前说话肯定有份量，只要他支持你，你去掉副字还不是小菜一碟？” “你还说我胡说呢，你才说胡话的呢！” 周云见苏琼摊牌，便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其实，组织上找我谈过好多次话，让我负责全县工作，可我思来想去，放不下手里的一些事情，都没有同意。” “啥？你居然主动放弃当***的机会？”苏琼愕然，“你手里能有啥事？不就是治沙和在农村推广经济作物的事情嘛，还有啥天大的事？” “治沙致富，难道还不是天大的事吗？” 周云叹道：“要是能治住沙城县的风沙，让老百姓都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我个人的荣辱沉浮，又算个啥？” “你...”苏琼愣了一下，又说道，“就算你想干出点政绩，当上***不是更没有掣肘了吗？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交给下面的人去推行嘛！” “这你就不懂了...” 周云思忖道：“我现在分管农业，可以常年在乡镇上蹲点调研，了解最真实最一手的情况... 可我要是当了***，就得全盘负责整个沙城县的工作，整天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事情，哪里有功夫去乡镇调研？ 要是让下面的人去调研，他们反馈的信息，肯定会掺杂诸多因素，要是造成误判，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的瞎折腾了！” “就算说一千到一万，你也不能放弃当***的机会啊！”苏琼又为周云着急。 “你想得太简单了...” 周云顿了顿，这才说道：“组织上找我谈话，也只是初步掌握情况，不可能一句话就让我当***，当中错综复杂的事情还多的呢！ 刘山和我是多年的同学朋友，可在一些工作问题上还有很多分歧，即便结成了亲家，到了关键时刻，他也不一定支持我... 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这可不是一回事... 所以我思来想去，时机不成熟，便没有同意组织的建议... 等我把沙城县的农业工作打开新局面，到时候啥不都是水到渠成，还用得着你为我着急？” 第24章 最愚蠢的自我折磨 “唔...你说得不错，刘山虽然和我们相处多年，可他的心思老是让人琢磨不透...” 苏琼沉吟道：“还是你想远，多少年来，你脚踏实地，以退为进，反倒比刘山他们升得快呢！ 等你把治沙致富的政策推行开，做出成绩来，老百姓一片叫好，到时候这个副字不去都由不得你！” “我工作上的事情，你以后不要管，今天我已经给你说多了...” 周云皱起眉头说道：“就算我一辈子去不掉这个副字，只要能让沙城县老百姓实实在在的过上好日子，啥都值了！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功业，那些蝇营狗苟的个人得失，又算个啥？” “你工作上的事情，我本不应该管，可玲子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当妈的不管能行吗？” 苏琼又激动起来：“就算不和刘山结亲家，也不能和乡下泥腿子瞎混吧？这不是胡闹吗？” “你胡说啥呢？往上倒三代，我们谁不是农民出身？你咋能看不起农村人？”周云冷眼看着向苏琼。 “我...我当然不是看不起农村人，就是看不惯那个洗锅抹灶的厨子！” 苏琼恨声说道：“我们玲子是啥条件，他是啥条件？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你小声点！” 周云看了看窗户，又压低声音说道，“小张是个好小伙子，稳重可靠，勤快好学，是个可造之才，也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虽然他家庭条件困难，可我们帮他一把，他的未来不可限量，你咋能看不起他？” “好啊，玲子被他灌了迷魂汤，你咋也被他迷惑了？” 苏琼依旧恨声说道：“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他，就发现他心事很重，城府很深，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野心家，白眼狼！ 玲子年纪小，没有经历过社会上的事情，才被他灌了迷魂汤，听他摆布，你咋也看不出他的险恶用心？” “他能有啥险恶用心？最多就是想给我们当女婿，又能咋样？” 周云思忖道：“小张家里兄弟三个，将来他进了城和我们一起生活，等于半个倒插门女婿，我们老了也有个依靠，这不比刘大鹏强啊？” “啥？倒插门？想都别想！” 苏琼冷声说道：“我看见他就感到恶心，他昨天盖的那套被褥，我已经送人了！” “啥？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周云气得也沉下了脸，转头不再理会苏琼。 “我不管，反正玲子绝对不能和那个厨子再麻缠！” 苏琼说道：“你不给供销社仲主任打电话，我就给他打，他爱人这几天正好在我这里看病呢！” “我劝你最好不要自取其辱...” 周云没好气说道：“就算仲主任亲自发话要把玲子调到城里，玲子也不会回来的，到时候，丢脸的可就是你了！” “我...” 苏琼无语。 托人办事，最忌讳的就是中途掉链子，这样两边的人都会没面子。 “这事你和我说没用，关键还在玲子...” 周云叹了一口气说道：“玲子性格随了你，从小到大啥事都要自己做主，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现在大了，更加有了自己的主意，你能做得了她的主？” “别的事我都能由着她，唯独这个事不行！我绝不能看着她被那个厨子迷得神魂颠倒，毁了一辈子！”周玲愤愤不平说道。 “你咋油盐不进呢？”周云无语。 这时候，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周云便说道：“行了，司机老王来了，我们吃完饭就走了，下周来了再说吧。” 苏琼也就不好再说。 就见周玲阴着脸端着饭进来，放到桌子就要出去。 “你不和我们一搭里吃啊？” 苏琼主动出言，叫住周玲，想缓和一下气氛。 “我去厨房陪张胜利吃！” 周玲扔下一句话，头都没有回，就一掀门帘走了。 “你...” 苏琼气得直伸脖子。 女儿不陪她吃饭也就罢了，居然又提起了张胜利，似乎故意用张胜利这三个字来攻击她。 “算了，快吃吧！” 周云帮苏琼拿过了筷子，可苏琼哪里有胃口？ 厨房里，张胜利对同样没有胃口的周玲说道：“行了，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应该和她那样争吵。” “不吵咋办？由着她把我推进火坑啊？” 周玲没好气说道：“再说了，你头一次到我们家，就算她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得顾一下我的脸面吧？她昨天就对你爱答不理，今天更是当着你的面说那样的话，我再不说话，你的面子往哪里搁？以后还咋上我们家的门？” “以后...” 张胜利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这次来周玲家，苏琼的态度的确让张胜利难以接受。 张胜利虽然谦恭忍让，却不代表他没有自尊心。相反，他的自尊心比谁都强。他不过是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而已。 苏琼这次的态度，张胜利以后几乎没有可能再来周家了。 虽然周玲谋划憧憬好了看似美好的未来，可张胜利却觉得自己不一定能考上函授中专，所以，以后的事情，现在还不用考虑。 为未知的事情焦虑，是最愚蠢的自我折磨，俗称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张胜利反倒坦然，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不用为我想那么多，还是和你妈说句好话，你这一走又是一周，她心里可不好受。” “这...好吧。” 周玲听了张胜利的话，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自从去了青湖乡上班，母亲苏琼几乎一天一个电话，问这问那的，十分关心，还经常让便车给周玲捎带东西。 这一走又是六天，自己要是不和母亲说句话，她肯定要郁闷一周。 “快吃吧，走的时候给你妈打个招呼。” 张胜利把筷子递给了周玲。 经过张胜利的开导，周玲想通了，气消了，也就接过筷子吃起来。 吃过饭，周玲便来到套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对还在低头吃饭的苏琼说道：“妈，我们走了。” “哦...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没？别再丢三落四地拿了这个忘了那个！” 苏琼一愣，赶快放下饭碗，去卧室里拿了一包特别的纸巾塞进周玲包里说道：“按日子，你这周应该就不对了，也不记得拿东西！” 在1988年的沙城县，卫生巾也是奢侈品，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周玲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去吧，我闲了给你打电话！” 苏琼面色也缓和下来，把周玲送出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院子里，张胜利背着自己的军挎包，提着厚重的学习资料，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第25章 沙炕 吉普车驶出沙城县城，在空荡荡的公路上疾驰。 车上的周云闭目养神，周玲和张胜利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思。 张胜利这次到沙城县城，虽然只两天时间，却感觉过了好久，发生了很多事，也改变了很多东西... 就算将来考不上函授中专，这次沙城县城之行，也对张胜利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他体验了县长家的生活，见识了城里的人情世故。 虽然遭受了苏琼和赵菊花的冷眼嘲讽，可张胜利也感受到了周云的尊重，更感受到了周玲火热的情意。 这尊重和情意，必将让张胜利感念一生。 沙城县城到青湖乡的公路虽然不宽，却没有多少车，吉普车跑得很快，天没黑就到了青湖乡。 张胜利提着几大包复习资料下车，进了广播室，周玲也跟了进来说道：“我陪着你看这些资料吧，你有啥不懂的就问我，我要是也不懂就去问我爸！” “不用麻烦，我应该能看懂...” 张胜利说道：“虽然时间紧张，可也不急在这一时，我今天得先回趟家。” “回家？天都快黑了，你回家干啥呀？”周玲好奇问道。 “我...”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考函授中专的事一直没有给家里人说，现在名都报上了，我得回去说一声，马上收麦子了，我要抓紧学习的话，就没有时间回家帮他们收麦子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伴！” 周玲眼睛亮亮地提议。 “乡上到我家十五里路呢，我回来的时候天肯定黑了，捎着你也不好走路。”张胜利皱起了眉头。 “好吧，那你一个人操心些，和家里人说完就赶紧回来。” 周玲也觉得黑灯瞎火的贸然去张胜利家不合适，就没有再坚持。 “那我抓紧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张胜利打发走了周玲，骑上自己的“秃尾巴驴”，回到阳曹村家的时候，夜幕的黑影已经下来了。 还没进家门，张胜利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吵闹。 张胜利推着自行车进门，就见阳曹村小学的夏老师，带着儿子贺超，在院子里吵嚷：“张永泰！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咱们没完！” “又咋了？” 张胜利支好自行车问道。 “问老三！” 张永泰歪头用下巴指着沙枣树下的张卫东，闷声说道。 张卫东吊儿郎当地斜靠着沙枣树没说话，张学文就跑过来，对张胜利低声说道：“三哥把贺超打了一顿，头都打破了，夏老师就领上找麻烦来了！” “呃...” 张胜利转头，就见黑影里的贺超，鼻青脸肿，头上还包着一个女人戴的方巾。 方巾是西北女人的“神器”，四四方方的，戴在头上可以取暖，折过一角掩住口鼻可以遮风挡沙，平常还可以当包袱装东西，遇到受伤还能用来包扎伤口 不过，贺超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头上包着方巾就显得滑稽可笑。 “老三，你咋回事？白眼无故（平白无故）的打贺超干啥？”张胜利又转头问张卫东。 “看他不顺眼就打了，还要啥由头？” 张卫东冷笑道：“贺秃子都十七的人了，挨了打还有脸找他妈来告状，真是笑死人了！” “不许叫他秃子！我们家贺超不是秃子！”夏老师一听张卫东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歇斯底里地大叫。 夏老师叫夏荷，是南方人，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了阳曹村，嫁给了村支书的儿子贺强，当上了阳曹村小学的民办教师，不到一年就有了儿子贺超。 腾格里沙漠边的人家生孩子的时候，母亲在热炕上疼得打滚，父亲则套起驴车，到腾格里大漠深处，挑最干净最细腻的沙子，拉一车回家，铲一些倒在热炕上，称为“沙炕”。 孩子降生，剪去脐带，老人就用热乎乎的细沙擦去孩子身上的血污，再换新沙来，让孩子睡在沙子里。 倘若孩子便溺，直接将脏掉的沙子倒掉换新的，连尿布手纸都省了。 整个月子里，不光孩子睡在沙子里，就连“月婆子”也一直坐在沙炕上。 反正腾格里沙漠里缺的是水，沙子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不是沙乡人们节约用水，而是一种习俗。 古老相传，腾格里沙漠里的沙子，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能让新出生的婴儿怯病消灾，茁壮成长。 养在沙炕上的孩子，大多皮糙肉厚，被腾格里沙漠里的风一吹就长大了。 阳曹村的孩子们，几乎都在沙炕上出生，要是谁自命不凡，别人就会取笑：“谁不是沙炕上养下的？你妈还把你养在红毡上了？” 旧社会城里有钱人家生孩子，都会用一条红毡，一来辟邪，二来红火喜庆。 红毡上降生的孩子，落地就有高贵的出身，不是沙炕养下的孩子能比的。 在城里人看来，沙炕这种习俗实在是粗陋不堪，比茹毛饮血还恐怖，简直不可思议。 夏荷也还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得入乡随俗，可她远在南方的母亲却急了。 夏荷母亲一听自己的外孙生下来就要滚在沙子里，坚决不准用这种不文明不卫生的方式，便坐了火车坐汽车，坐了汽车坐驴车，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到了阳曹村，要用正常的方式伺候夏荷坐月子。 她亲自给夏荷接生，用热水洗干净了贺超，又准备了好多尿布，每天为贺超勤洗勤换。 不料，没过几天，贺超就浑身起了疹子，头上更是溃烂流脓，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没日没夜的啼哭。 贺强赶紧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看罢贺超的情况，只说了一句：“睡沙炕就好了。” 贺强的妈不再管亲家母，赶紧让贺强去沙窝里铲来一车细沙，烧起了沙炕，把贺超放进沙子里。 说来神奇，贺超睡进绵软暖和的细沙子里，马上就不哭不闹，吃饱了奶就“呼嘶呼嘶”的睡了。 没过两天，贺超身上的疹子就结痂脱落，长出了新皮。 阳曹村的人纷纷感叹，这腾格里大漠里的沙子，真的有神秘的力量呢！ 赤脚医生却给出了科学解释。 他说，腾格里沙漠边的地下水，大多盐碱含量非常高，刺激性和腐蚀性都很大，大人洗完脸都是一圈白印，月娃娃娇嫩的皮肤怎么能受得了？ 而腾格里沙漠里细沙，经过千万年的风吹日晒，啥细菌都杀死了，干净又卫生，让月娃娃睡在热沙子上面，不仅能拔出胎毒，更兼爽身粉的妙用。 不光是月娃娃，月婆子坐在沙炕上，也对身子恢复有好处。 贺超就因为没有睡沙炕，胎毒加上体内的湿毒发作，才浑身起了疹子。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又感叹先民的智慧。 腾格里沙漠边虽然条件艰苦，先民们却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第26章 当着儿子骂老子 贺超的疹子虽然好了，可他脑袋上的头发，却再也长不出来了，变成了一个油光锃亮的秃瓢，只有脑后和鬓间有些稀疏的细毛，还在月子里就成了“地中海”。 长大后，村里的孩子们就把贺超叫“贺秃子”，经常跑到贺超身后，抟弄着他的秃头，唱着瞎编的歌谣：“秃葫芦头，抹香油，不睡沙炕不如猴！” 夏荷就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气急败坏地呵斥孩子们不许叫贺超秃子。 她甚至忌讳一切秃、光、亮、油等有关字眼，不许人当着她的面说。 夏荷是村小学的老师，又是村支书的儿媳妇，再加上脾气凶悍，阳曹村的人都对她礼让三分，不敢得罪。 没想到，张卫东不仅把贺超打得头破血流，还当着夏荷的面叫贺秃子，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本来就是秃子嘛，为啥不让人叫？我都把他打了，叫一声贺秃子咋了？” 张卫东又肆无忌惮地冷笑道。 “啥？你打了人，还敢这样张狂？” 夏荷气得浑身乱颤，却拿张卫东没有办法，就转头叫道：“张永泰！你娃子无法无天，你就不管教？” “我年年把学费掏上，让你们老师管教了他十年，还就这么个混怂，我一个农民，管教娃娃的本事哪有你们老师大？”张永泰没好气说道。 “你...你不是每次都用那个家法管教他的吗？今天为啥不拿出来打他？”夏荷诧异。 以往张卫东惹是生非，被人家找上门来，张永泰都是请出家法，痛揍一顿张卫东，给人家解气，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夏荷带着贺超来问罪，就是想让张永泰痛揍一顿张卫东，为儿子贺超出气。 万万没想到，今天的张永泰居然一反常态不打张卫东，还责怪他们老师没有把张卫东管教好。 “那就取家法来...” 张永泰淡淡地说道。 张学文就一溜烟拿来了家法。 张永泰接过家法，“当啷”扔在院子里，对夏荷冷声说道：“我这个娃子不打算念书了，准备跟我出去搞副业，已经算是大人了，我不能再打他了，再说，他门头高的汉子，我现在也打不过他了，你要想解气，就自己打吧！” “啥？你要我打他？”夏荷愕然。 “就是的，你打去，打死也不要你抵命！” 张永泰蹲下身子，闷头抽烟。 “张永泰！你这老狗居然也耍起了死狗，我今天...” 夏荷话音未落，就见张卫东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家法，指着夏荷说道：“你骂了个啥？有本事再说一遍！” “咋？你...你还敢打我？” 夏荷吓得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吓人的张卫东。 “你算个啥东西？打你就打你了，有啥敢不敢的？别人怕你，我可不尿你！” 张卫东冷冰冰说道：“你当着儿子骂老子，这是逼着我打你呢，亏你还是老师，这点道理都不懂？” 西北乡俗，当着儿子骂老子，乃是奇耻大辱，就算儿子和老子关系再不好，儿子也会不顾一切地拼命。 “我...我...” 夏荷看着虎视眈眈的张卫东，感受到了恐惧的压迫感。 她知道，张卫东真的会打自己。 这混世魔王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啥事都能做出来。 更何况，自己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说到哪里都没理。 要是再激怒张卫东，今天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好！你们一家子都不讲道理是吧？那我们就找个讲理的地方！”夏荷咬牙切齿地叫道。 “讲道理？行，那是就跟你讲道理！” 张卫东冷笑道：“你娃子贺秃子，带着一帮人偷了二柱子家自留地的瓜，被二柱子抓住了，他们反倒把二柱子扇了一个耳，还不让二柱子说出去，你说他该不该打？” “啥？” “贺超居然干出这种事？偷了瓜还打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难怪张卫东把贺超打得鼻青脸肿的呢！” 张家院门外传来一片惊叹。 不知什么时候，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寨子里住的人家多，谁家有个鸡飞狗跳，寨子的人都能听到。 夏荷在张永泰家里大吵大闹，几乎全寨子的人都听到了，就围在张家门口看热闹。 李英和李萱也在人群里着急地绞着手，却不好进去劝说。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张卫东打了贺超，还无法无天，实在不像话。 可现在听张卫东说，贺超偷瓜被抓住还打人，张卫东才教训了他，顿时群情激愤，议论纷纷。 在农村乡下，半大孩子们偷个瓜摘个枣，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偷了瓜被抓住反倒打人，可就太欺负人了。 全村人一向对夏荷的霸道侧目而视，现在张卫东教训了贺超，不说大快人心，大家也是幸灾乐祸。 “我说夏老师，我的娃子打人的确不对，你可是老师，教出来的娃娃，偷了瓜还打人，咋还不如我娃子呢？” 张永泰站起身冷笑道。 “胡说！我家小超咋可能偷瓜打人？” 夏荷恼羞成怒，一把揪过贺超说道：“小超，你说，你没有偷瓜，也没有打人！” “我...” 贺超缩着脑袋，眼珠子转了几圈说道：“张卫东根本不是为了这事打我，是二柱子给他买了两盒红塔山，他才替二柱子出头，把我打成这样的！张卫东打完我还带着一帮娃子抽烟呢！” 贺超知道，自己偷瓜打人的时候很多人在场，无法抵赖，而且在他看来，张卫东抽烟的罪行，比偷瓜打人严重得多，所以，他主动揭发，想借此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觉得，只要自己说出张卫东抽烟，张永泰肯定会怒不可遏，先狠狠地打一顿张卫东。 可贺超哪里知道，在大人们看来，孩子们偷偷抽烟根本不算啥事。 尤其张卫东已经十六岁，算是半个大人了，再加上本就是不良少年，张永泰早就猜到他偷着抽烟。 反倒是小小年纪就拿人钱物帮人出头打架，罪名还比抽烟大些。 贺超虽然十六七岁了，可从小被母亲和全家溺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想法就有些幼稚。 他的这番话，非但没有加重张卫东的罪名，反倒坐实了自己偷瓜打人的事实，可谓愚蠢至极。 夏荷本想让贺超否认偷瓜打人，就算真有这事，只要贺超不承认，夏荷就能继续胡搅蛮缠。 可傻儿子一句话就漏了底。 “夏老师，听你们家贺超这话，的确是他偷瓜打人在先，我们家老三路见不平，才教训他的，你还有啥说的？” 张永泰幸灾乐祸地笑道。 “就算我们家小超真干了那些事，也是我们和二柱子家的事，和你们家张卫东没有关系！” 夏荷强词夺理叫道：“更何况，我们家小超不过半开玩笑的扇了二柱子一个耳，你们家张卫东却把我们家小超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已经犯了法！你要是不管，我现在就去乡派出所里告张卫东打人，把他抓起来受法（坐牢）蹲班房！” 第27章 你不该看到这些 “行呢，你告去，看能给我家老三弄个啥罪名就弄去，就算是死罪，当场打头（枪毙），我也不管！”张永泰面无表情地说道。 张卫东却扔掉了家法，懒洋洋的对夏荷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跟你去乡派出所，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坐过班房呢，也尝尝牢饭是个啥滋味！” “好！那你现在就跟我去派出所，保证让你吃上牢饭！” 夏荷拉起张卫东，就往外走。 “慢着！” 张胜利赶紧拦住了夏荷说道：“夏老师，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们家老三不对，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乡里乡亲的，啥事我们好好说，娃娃们打打闹闹的小事，不值当黑天半夜地闹到乡派出所去。” “张胜利，我知道你们家就你一个讲理的人，可今天这事，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说过去的！” 夏荷冷笑道：“要是娃娃们打打闹闹的，我可以不管，可你们家张卫东把我的小超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你说几句好话，就想这么算了？你倒是说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张胜利沉着脸说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爹打一顿我们家老三吗？我爹不打，我打给你看！” 说罢，张胜利捡起院子里的家法，转头看向张卫东。 “大哥...明明是他们没理，你咋要打我呢？” 张卫东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哥张胜利：“从小到大，你可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指头！” “跪到爹跟前去。” 张胜利语气平缓，脸色却黑得可怕，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张卫东从来没有见过张胜利发这么大脾气，只得耷拉着头走过去，跪在了张永泰跟前。 张胜利走过去，抡圆了家法，狠狠地抽在了张卫东的后背上。 “啊！嘶...” 挨打从来不吭声的张卫东，第一次疼得叫出声来，倒吸着凉气，转头看向张胜利叫道：“你还真打啊？爹打我都没有这么狠过！” “转过去。” 张胜利依旧平静地说道。 “行，我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你的打，今天就一回全补上！我叫你打个够，打到你满意为止！” 张卫东一扯衣襟，纽扣崩飞，散落地上。 他抖落上衣，露出后背，就见上面一道青紫肿胀的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触目惊心！ 可见，张胜利刚才那一下，着实打得狠！ “来吧！” 张卫东咬着牙，挺直了后背。 张胜利没有说话，阴着脸，手里的家法又狠狠地抽在张卫东后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张卫东的后背被抽烂了好几道口子，血迹斑斑！ 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够了！别打了！” 就见李英扑进院子，拦住了张胜利说道：“你今天咋了？往日你都是护着卫东不让干爹打，今天你咋打得比干爹还狠？” “就因为爹不打他了，我才不得不打他！”张胜利阴着脸说道，“我要让他知道，爹打他再狠，都没有别人狠！” “你...” 李英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滚落。 “大哥！” 张学文和张冬梅、张春兰，也扑过来，抱住了张胜利，哭成了一团。 张永泰和王桃香更是老泪纵横，嘴唇颤抖。 一家人都知道，老大张胜利打张卫东，不光是要让夏荷看，更是要让张卫东知道，成了大人后要承受的东西，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父亲再狠的教训，都比不上社会毒打的万分之一。 张永泰之所以打张卫东，是想逼他懂事成器，不再胡作非为。 可张卫东主动辍学，破罐子破摔，依旧惹是生非，让张永泰彻底失望，也就不再管教他了。 可大哥张胜利却不想放弃张卫东，他要接替父亲管教张卫东，逼他走上正道。 所以，从来不动手的张胜利，今天下狠手打张卫东。 李英见说不动张胜利，又转身对夏荷说道：“夏老师，张胜利把张卫东都打成这样了，你看总行了吧？” “哼！才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下，就想算了？张卫东不是说，他大哥从小没有打过他，今天要让一回打个够吗？” 夏荷看着李英冷笑道：“我说李英，你这还没有嫁给张胜利呢，就护起小叔子来了？那还不如把你嫁给张卫东算了！” “你胡逼了个啥？” 张卫东虎吼一声，起身冲到夏荷跟前，眼睛瞪得通红，像一只中箭的猛虎！ “咋？你还想打我啊？你打，给你打！” 夏荷把头抵给张卫东，撒泼叫道：“你有本事把我的头也打破，我叫你多坐几天班房！” “你还敢试量我？老子今天就打破你的头，我看能判几年？” 张卫东揪住夏荷，抡起拳头就要打。 “住手！” 张胜利喝住张卫东，冷声说道：“你越来越出息了？打起女人了？还是个男子汉吗？” “我...” 张卫东无语。 男子汉大丈夫，和女人揪打撕扯，的确被所有人不齿。 夏荷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地撒泼。 之前夏荷当着儿子的面骂老子，自知理亏，就没有敢和张卫东硬犟... 这次她不过出言侮辱李英，是女人家的事情，张卫东要是动手打他，就是张卫东没理。 夏荷见张卫东不敢打自己，更加恃无恐，冷笑道：“张胜利，你不是说要打给我看吗？咋才打了几下就不打了？谁不知道张卫东是出了名的能挨打，这几下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个啥！” “行，我就再打，你看啥时候够了，就吭声。” 张胜利转头看向张卫东，沉声说道：“是男子汉，就过去跪好，这点打都挨不了，你还想跟爹去搞副业，创世事？” “好！你今天就把我打死，我也没有二话！” 张卫东咬着牙，又跪在了张永泰脚下。 “大哥，你不能再打老三了！” “再打就把三哥打坏了！” “大哥，你今天是咋了嘛！” 张冬梅和张春兰、张学文，死死地拉住张胜利。 “你们起开！” 张胜利推开弟弟妹妹，拿着家法，缓步走向张卫东，又举起了家法。 “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叫道，就见周玲从门外的人群中挤出来，推着自行车走进了院子。 “你...你咋来了？” 张胜利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玲。 “我...我不放心你黑天半夜的走路，就跟着来了，到你们阳曹村问了半天，才找到你们家，没想到出了事...刚才就一直没有好进来...” 周玲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头发。 热恋中的男女，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情人身边，一刻不分离。 周玲回到供销站，左思右想，坐卧不安，就骑了自行车，紧跟着张胜利来到了阳曹村，找人打听到张胜利家住在寨子里。 可到了寨子，周玲却找不到人打听...全寨子的人，都来张胜利家看热闹了。 周玲也是听到了这边吵闹，才找到了张胜利的家，可一看出了事，她不好意思进来，就一直躲在人群里看着。 直到张胜利还要打张卫东，周玲再也忍不住，这才挺身而出。 “你不该来，不该看到这些...” 张胜利叹了一口气，又举起了家法，狠狠地抽向张卫东血肉模糊的后背！ 第28章 我是在救他 “你疯了吗？” 周玲一把拉住张胜利，激愤地叫道：“我刚才在外面，把事情都听清楚了，明明是他们没理，你咋还打你弟弟呢？” “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管。” 张胜利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我...就算只是你的朋友，可遇到你们家有事，我也得说句公道话！” 周玲没好气说道：“即便你弟弟做错了事，你已经把他打成这样，还想咋的？真要把他打出个好歹吗？” “我打他，不光这一宗事，我不是打他，而是在救他...” 张胜利阴着脸，转头叫道：“五子，把你周姐请到屋里先坐着。” “哦...”张学文赶紧过来，对周玲说道，“周姐，你先到屋里坐吧。” “我哪里也不去！今天有我在，就不能再让张胜利打人！” 周玲直接挡在张胜利跟前。 “你...” 张胜利举着家法的手，愣在半空。 “这姑娘是谁啊？好像是个城里人...” “不知道啊！看她骑的凤凰车子，戴的手表，肯定不是一般人！” “她为啥对张胜利这么好？黑天半夜的跟着张胜利到阳曹村，还不让张胜利再打张卫东...” 门外的众人，全都懵了，不知道周玲是什么来历。 “这位姑娘，您是...我们家老大的...朋友？” 张永泰眉头紧皱，打量着周玲。 “叔，我叫周玲，在青湖乡供销站里上班，我和张胜利是...好朋友！” 周玲虽然大方开朗，可今天贸然冲到张胜利家来，又遇到了这种事，就有些不好意思。 “供销站...好朋友...” 张永泰愣在当地，喃喃自语。 “爹，这个周姐本来在城里供销社上班，最近是来青湖乡实习的！” 一边的张学文嘴快，赶紧解释道：“周姐的爹是县长，在青湖乡政府里蹲点，周姐就在乡政府灶上吃饭，这才认识了大哥，我那天去乡政府的时候，我们还推着周姐帮她学车子呢！” “啥？县长？” 所有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对于阳曹村的人来说，乡长已经是很大的领导了，县长就是不可能接触到的大人物。 没想到，县长的女儿居然追着张胜利到了阳曹村，还说他们是好朋友！ 这简直不敢相信！ 可看周玲的穿衣打扮，还有手表自行车，的确像是县长的千金。 “我爸不是县长，只是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名字叫周云，你们可能也听说过吧？”周玲落落大方地笑道。 “副县长周云？我听过！广播新闻里经常有他的名字！” “不错！我也在广播里听到过，这个周副县长说是啥常委，在县里起码是三把手！” “就算是副县长，也是大人物啊！她女儿居然和张胜利是好朋友，还插手张胜利家里的事，莫非她...看上张胜利了？” “就算她没有看上张胜利，只是普通朋友，也已经了不得了，有她给张胜利撑腰，夏老师还敢胡搅蛮缠？” 众人议论纷纷，都看向夏荷。 夏荷刚开始还半信半疑，等确信周玲是县长千金，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 周玲就走过去，冷着脸对夏荷说道：“亏你还是人民教师，自己的娃子偷瓜打人，还有脸跑到人家屋里来闹事？” “我...我...” 夏荷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说要带张胜利的弟弟去乡派出所吗？走，我们一搭里走，把你娃子贺秃子也领上，到了派出所，先问你娃子偷瓜打人的事，完了再说张胜利弟弟打你娃子的事！” 周玲拉着夏荷，就往外走。 “周...周同志，我就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想去乡派出所...” 夏荷笑得比哭还难看，护着贺超说道：“娃娃们打打闹闹的，不是啥大事，不值当黑天半夜地闹到乡派出所去...再说了，张胜利把张卫东也打了，这事就算了！” “别啊，我们还是去派出所，张卫东把你家贺秃子打成那样，该判刑判刑，该坐牢坐牢...” 周玲振振有词说道：“而你娃子贺秃子，偷瓜打人虽然不是啥大事，起码也应该让学校给个处分，记进学籍档案里，一辈子背着！” “对！就去派出所！” 张卫东也站起来叫道：“我豁出来判刑坐牢，也让贺秃子背一辈子处分！” “行了，你还嫌不够乱？” 张胜利瞪了一眼张卫东，又转头看向夏荷说道：“夏老师，活人凭个良心，我们家老三挨的打，也够抵他打你家贺超的了吧？” “够了！够了！今天也是我着急，言语有不对的地方...胜利，咱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就算了，我先回去了！” 夏荷点头哈腰地说罢，拉着贺超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夏老师得罪了县长千金，这下可有瞧得了！” “不错，只要周县长一句话，阳曹村的支书怕就要换人了！” “还用得着周县长发话？今天这事传出去，明天贺家就该倒霉了！” 院外的众人又是议论纷纷。 “你们热闹看够了没有？要不进来说？” 张卫东冷着脸扫视门口的人。 众人赶紧散开，各自回家。 张卫东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是混世魔王，连夏荷的宝贝儿子都敢打，其他人算什么？ 要是被张卫东当众呛几句混话，面子可没有地方找去。 门口众人散去，院子里的李英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干爹干妈，我们也回去了。” 平常李英走的时候，总是给张胜利打招呼，现在周玲横空杀到，李英早察觉他们微妙的关系，就不好给张胜利打招呼，便给张永泰和王桃香打招呼。 “英子，你们不是外人，坐坐了再去。” 张永泰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却没有挽留的意思。 虽然李英就和家人一样，可毕竟还不是一家人。 现在家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个周玲也吃不准来路深浅，张永泰也不好留李英。 李英自然明白道理，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妈一个人在屋里，今天有些不舒服，我和萱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行，那就先回去，明天再说。” 张永泰摆了摆手。 李英拉着李萱，走出张家大门，却忍不住回头偷眼看院内。 只见张永泰老两口和冬梅春兰都低头无语，张胜利也还阴沉着脸，张卫东和周玲却一直目送着自己离开，目光都很复杂。 李英赶紧收回目光，拉着李萱走了。 张家大院里，顿时静了下来。 月光洒在破破烂烂的雕梁画栋上，这个百年院落，再次见证了悲欢离合，似水流年。 第29章 黄土 张家一家人闷声不响，周玲首先打破沉默，看向张卫东关切说道：“你要不要紧？赶紧去乡卫生所看看吧！” “没事...”张卫东满不在乎地转头说道，“五子，去给我抓一把大墙土来！” “哦。” 张学文一溜烟去了后院，抓了一大把夯土墙上的黄土回来，熟练地用手捻成细粉，仔细洒在张卫东后背的伤口上。 “嘶...” 张卫东牙缝里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没有吭一声。 “你们咋用土给他治伤呢？这是啥土？” 周玲不可置信问道。 “周姐，这就是寨子大墙上的黄土，能止血，贴到伤口上几天就好了，我经常给三哥这样弄呢，没事！” 张学文也满不在乎地笑道。 夯土墙上的黄土，历经岁月的风吹日晒雨淋，其实没有什么细菌，反倒是一味中药。 中医认为，黄土和中解毒，治中暑吐泻，痢疾，痈疽肿毒，跌扑损伤，去瘀血，续绝伤。 黄土不仅能止血化瘀治创伤，还能治疗烧伤、烫伤、湿疹，甚至还可以内服，治疗腹泻，调节脾胃。 看似平平无奇的黄土，却蕴含着治愈的力量。 阳曹村的孩子们碰碰磕磕了，就抓一把黄土捻细洒在伤口上，马上就止血，没几天就好了。 “可这也太不卫生了吧？” 周玲眉头紧皱，还是无法接受黄土能给人治伤。 张卫东却摇了摇身子，抖掉后背伤口上的黄土，拿起衣服，胡乱套在了身上，就和没事人一样。 一家人也都不把张卫东的伤当回事，显然早就习惯了。 张胜利看向张卫东：“老三，你知道我今天为啥打你？” “我咋知道为啥？”张卫东郁闷低头，不敢看张胜利的眼神，“你从来都不打我，今天却下狠手，可又不光是为了打给贺秃子的妈看...” “你那天说不念书了，要跟爹去搞副业，我们都依了你，从此把你当个大人看，可你还惹是生非，干这种没名堂的事情，像个大人的样子吗？” 张胜利冷声说道。 “我...我就是看不惯贺秃子妈有理霸道的样子，谁让她在爹跟前告我的状？”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呃...” 众人这才意识到，张卫东打贺超的主要原因，是夏荷那天把他辍学的事情告诉了张永泰。 张卫东的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一向睚眦必报，有仇不隔夜。 “就算夏老师不说，你迟早不还得给爹说吗？”张胜利说道。 “我是想，等麦子收完了，哪天爹心情好了，慢慢给他说，没想到贺秃子的妈早早地点了一炮，害我又挨了爹一顿打，我当然得找贺秃子出气了！” 张卫东脖子一梗道：“再说了，贺秃子偷瓜还打人，还不该教训啊？” “贺秃子是该教训，可也应该由二柱子家的人出面，你收了二柱子两盒红塔山，就替人家出头，算个啥事？”张胜利反问。 “二柱子的爹妈都是老实疙瘩，哪里敢得罪贺秃子家嘛？”张卫东把头歪向一边。 “你才十六岁，有多大的本事，就想替人家出头？” 张胜利沉声说道：“俗话说，个小不拉架，言轻莫劝人，别人的事，你有本事管就管，没本事管就别逞能，你替二柱子出头，把贺超打了，他妈找上门来，我们一家人跟着你丢脸！你非但没有替人家出头，还让我们一家人出了洋相！” “...” 张卫东被张胜利说得哑口无言，他从来都是快意恩仇，哪里管什么后果？ “老三，世事艰难，人心险恶呢，你虽然有把子力气，可遇事也得往前多想一步，免得让人家当枪使，像这回，二柱子给了你两盒烟，你就把祸惹到自己身上，你就值两盒烟啊？” 张永泰也插言说道。 刚才碍于周玲在一边，张永泰就一言不发，任由张胜利说张卫东。 现在见张胜利不避讳周玲，张永泰就忍不住插言。 “这...” 张卫东愣在当地，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张胜利又说道：“你以前是娃娃，咋踢天弄井的胡闹，好歹还在这阳曹村一亩三分地里，我们都可以给你擦屁股，可你现在成了大人，要跟着爹出去搞副业，创世事，要是还这么惹是生非，动下乱子，爹还能帮你擦屁股吗？” “老大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张永泰对张卫东叹道：“娃娃，活人不简单呢，不是拳骨头硬就能解决问题，你在阳曹村惹是生非，我打你一顿给人家出气也就罢了，到了外头，老子也吃着碗下眼饭，你要再由着性子胡闹，动下大乱子，老子拼了老命也护不住你！” “我...” 张卫东低下了头。 “老三，这就是我今天下狠手打你的原因！” 张胜利又对张卫东叹道：“我要让你知道，走出这个家，没有人再护着你，别人打你比爹狠一万倍！ 你要是继续这个样子，得给爹惹多少麻烦？我们一家人咋放心让你出去搞副业？ 如果没有人管教你，任由你去外面胡闹，可就不是挨打的事了，你娃子弄不好真要蹲班房吃牢饭呢！ 所以，我今天不是打你，而是救你！ 你完了好好想去，要是明白我的苦心，这顿打就没有白挨，要是还没有记性，就只能怪我打得太轻了！ 我这辈子，只打你这一回，以后想让我管教你，怕是也没有机会，你的路，只能自己走！” “大哥，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干这号子事！我跟着爹去搞副业，保证不乱来，不给爹惹麻烦！” 张卫东抬起头，热泪盈眶地对张胜利说道。 “行，我记着你这句话，希望你也记着今天当着全家人说的话，再不要让我们为你操心！” 张胜利拍了拍张卫东的肩膀。 “行了，快让这位周姑娘进屋喝水吧，今天可多亏了她解围呢！” 王桃香这才说道。 冬梅和兰香就赶紧打起了上房的门帘。 “阿姨，没事，我和张胜利是好朋友，大家都不用客气！”周玲落落大方地笑道。 “进屋说吧！” 张永泰转身进了上房，张胜利就带着周玲进来，坐在炕沿上。 “老大，叫周姑娘椅子上坐！” 张永泰指着椅子说道。 张家上房里还有先人留下来的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遇事长辈坐在椅子上，小辈就坐在炕沿上。 “爹，您和妈是长辈，你们坐在椅子上吧！”张胜利说道。 “周姑娘是客人，咋能让坐在炕沿上？赶紧让椅子上坐！”张永泰瞪了一眼张胜利。 “叔，您再这样客气，就是把我当外人，我可就只能走了。”周玲笑道。 “这...好吧！” 张永泰只好和王桃香坐在吱吱嘎嘎乱响的太师椅上。 冬梅给周玲倒来茶放在炕桌上，大家一溜坐在炕沿上，房间里静了下来。 第30章 英子姐咋办 张永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周姑娘，你今天头回上门，就看到了我们家里的糟心事，让你见笑了！” “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个烦恼呢？虽然张卫东打人不对，可我也觉得那个贺秃子该打呢！” 周玲说着看向张卫东。 张卫东却低下头，没有搭理周玲。 “不说这些丢人的事了...”张永泰顿了顿说道，“老大，你和周姑娘这么着急赶来，是出了啥事吗？” “呃...” 张胜利本来回家是要说自己考函授中专的事，可遇上夏荷来闹事，半路又杀出个周玲，他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周玲就笑道：“叔，我和张胜利回来，就是有事和你们说，而且是好事呢！” “好事？” “啥好事？” 一家人都疑惑不解地看向周玲。 “是这样，我爸胃不好，这些天多亏了张胜利照顾，他听说张胜利考上高中没有上，就想让张胜利考函授中专，将来有了文凭，就能招工招干...” 周玲把张胜利考函授中专拿文凭，将来招工招干的事情，给张家人说了一遍。 不过，周玲并没有说自己对张胜利有什么企图，都说是父亲周云的意思。 毕竟是女孩子家，总还得矜持些。 “啥？函授中专？招工招干？” 一家人愕然。 “是的，我昨天带张胜利坐我爸的车去了城里，就住在我家里，已经帮他把名报上了，还给他找了一套内部资料，只要张胜利抓紧学习，保证能考上呢！” 周玲又笑道：“等张胜利拿到了中专文凭，我让我爸想办法给安排个单位，以后就成吃商品粮的公家人了！” “啥？还有这好事？” “不可能吧？” “这是真的吗？” 一家人都不敢相信周玲说的话。 老大能在乡政府当个临时工就不错了，咋可能得到县长的看重，当上堂堂正正的公家人？ “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们问张胜利嘛！”周玲笑着看向张胜利。 张胜利却低头不语。 “老大，这么大的事情，你咋不提前给我们说一声？”张永泰也疑惑地看向张胜利。 “这事前头才说的呢，八字没有一撇，我就没有给你们说...” 张胜利皱起眉头：“现在名报上了，十月底就要考试，我得抓紧学习，怕是顾不上收麦子了，就来给你们说一声。” “啊呀，你这可是天大的事，收麦子算个啥？” 张永泰顿时大喜，笑道：“你放心，家里有我们呢，五子都能帮着干活了，根本不用你操心！” “对！我也能干活，大哥你就安心去学习，等考上了，当了公家人，比啥都强呢！”张学文也欣喜地叫道。 “是啊，大哥，我们都能帮着爹妈干活呢！” “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安心学习比啥都重要！” 张冬梅和张春兰说道。 “老大，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就算再辛苦，心里头也高兴得很呢！”王桃香也是喜不自禁。 刚才大家还都为张卫东的事情闹心，现在听到这么大的喜讯，一家人拨云见日，柳暗花明，全都喜笑颜开。 唯有张卫东闷头不响，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平常家里商量事情的时候，张卫东也很少说话，大家也不在意。 “这事我们家里人知道就行了，先不要给外人说，免得我考不上，让人家看笑声...” 张胜利沉吟道，“虽然说函授中专考试没有初中毕业考中专那么难，可考的人也多的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上的。” “行，就按你说的，我们先悄悄装着，等你考上了再给人说！”张永泰顿了顿，又说道，“就算考不上也没啥，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叔，您放心，张胜利学习上要是有困难，我会帮他的，要是我也不懂的，还可以问我爸！”周玲又说道。 “啊呀，咋敢麻烦周县长？他管着全县的事情，我们家老大这事算个啥嘛！”张永泰说道。 “叔，你咋又和我客气呢？我和张胜利是好朋友，他也帮了我的大忙，我帮他就是应当应分的嘛！”周玲笑道。 “他...就会做饭，能帮你啥大忙？” 张永泰和一家人都疑惑不解，面面相觑。 但他们知道，周玲之所以这么全心全意地帮张胜利，里面肯定有隐情。 “张胜利他...的确是帮了我的大忙...”周玲欲言又止。 “行了，其他事完了再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吧！” 张胜利怕周玲说出假扮男朋友的话，赶紧打断了周玲的话，起身说道：“我这些天周末就在乡政府宿舍里看书学习，不回来了，家里的麦子你们看着收吧！” “哎呀，周姑娘连口水都没有喝，你咋就催着走呢？”王桃香不悦地看着张胜利。 “阿姨，我喝一口就走，天黑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周玲就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起身要走。 “那就闲了再转来。”王桃香也起身笑道。 “肯定还来呢！”周玲笑道，“等张胜利考完试，我就再来看你们，张胜利还答应带我进沙窝玩呢！” “哦...好，那就等老大考完了再来。”王桃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行了，要去就早些去，老大，路上看好周姑娘，她怕是没有走过我们乡里的夜路。” 张永泰又嘱咐道。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张胜利带着周玲出门，骑上自行车，一家人就送了出来。 “哥，这书我看完了，你带回去吧！” 张春兰取来了那本《平凡的世界》，装进了张胜利的挎包里。 “妈，再给周姐拿几个瓜吧！”张学文提议道。 “哎呀，你看我这老糊涂，把礼数都给忘了！” 王桃香赶紧取了几个瓜，用网兜装了，挂在张胜利的车把上，对周玲说道：“周姑娘，自家地里种的瓜，就是个心意，你不了嫌弃！” “阿姨，你们上回让张胜利带去的瓜，他拿到我们家去吃了，甜得锁嗓子呢！” 周玲欣然接受，连句客气的话都没有说。 “行了，走吧！” 张胜利打了个招呼，就和周玲骑车走了。 一家人却还愣在大门口，仿佛还在梦中。 “五子，这个周姑娘和老大到底咋回事？” 张永泰转头问张学文。 “就上次我跟大哥去乡政府玩，这个周姐到后院子里练车子摔倒了，我们就把她扶进屋里缓了缓，又扶着车子帮她练了一会，她和大哥就认识了...” 张学文仔细说了张胜利和周玲初识的事情，又说道：“后头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是帮她练车子，这个周县长的丫头，为啥对大哥这么好？”张冬梅蹙眉思忖。 “她肯定是看上大哥了！” 张春兰眨着眼睛猜测：“你们没看到吗？周姑娘盯着大哥看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唔...照你这么说，周姐还真的是看上大哥了！”张冬梅点头。 “那英子姐咋办？” 张卫东冷不丁来了一句。 第31章 能干乖舛和倔犟 “这...” 一家人顿时一愣。 他们这才发现，张卫东半天对周玲不冷不热的，原来是早就察觉到了张胜利和周玲的关系不一般。 张卫东可是直脾气，有啥当场就写在了脸上。 他是出了名的好抱打不平，对李英和李萱都当家人一样护着，谁敢欺负李英李萱，他上去就是一顿拳头，比替张学文出头还狠。 刚才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周玲半路杀到，和张胜利的关系十分微妙，让李英尴尬离去，张卫东这才对周玲爱答不理。 一家人也早就把李英当成了张胜利未来的媳妇，现在半路杀出个周玲，的确是有些麻烦。 “你们胡猜啥呢？就算老大再好，不过是个乡下穷小子，那周姑娘可是县长的千金小姐，能看上我们这样的家庭？”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你当演戏文呢？” 戏文中多有千金小姐看上穷小子的剧情，可现实世界怎么可能呢？ “她要不是看上大哥，咋能黑天半夜的骑十五里路跟来我们家？” 张卫东犟道：“县长家有的是钱，还管女婿家啥条件？再说了，大哥进了公家门，不就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吗？” “你懂个屁！就算老大进了公家门，和县长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张永泰没好气说道：“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总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就算这个周姑娘真看上了老大，她爹妈能同意？” “就是的，我们庄户人家，咋可能和县长对亲家？这话可不能再说，免得让人家笑我们痴心妄想，不知道天高地厚！”王桃香说道。 “你说得对的呢，这事不敢乱说，免得丢人现眼，也伤了英子的心...”张永泰思忖道，“估计是老大真的帮了周姑娘啥忙，她为了还人情，才帮老大考函授中专...” “可这个周姑娘，行事也太蹊跷了...她到底唱的哪一出？”王桃香还是眉头紧皱。 “都别胡思乱想了，到底咋回事，完了我们一问老大就知道了！” 张永泰跺了跺脚，转身进了院门。 一家人也都回屋睡觉，却还在谈论着张胜利和周玲的关系。 上房里，王桃香铺着被褥说道：“他爹，你说这个周姑娘，到底是个啥意思？” “不好说...”张永泰坐在炕头抽着烟，笼罩在一片烟雾中，“这个事情，我也看不清。” “叫我看，多半...这周姑娘真的是看上老大了！” 王桃香低声说道：“老三刚才说得对的呢，周姑娘要不是看上老大，咋可能半夜骑车跟到我们家来？” “要真是这样，可就麻达了...”张永泰喷出了一口烟叹道。 “是啊，亲家早就把英子许给了老大，现在半路出来个周姑娘，这可咋办啊？” 王桃香放下了手里的被褥，叹了一口气道：“刚才看情形，英子已经多心了，老大要是真和周姑娘麻缠在一搭里，英子可得多伤心啊！老大岂不是成了陈世美？” “能当陈世美倒也行，不过背个一世骂名...” 张永泰沉吟道：“就只怕，县长的千金没娶上，把英子也放脱了，那老大可就鸡飞蛋打，身败名裂了！” “这...还是你想的远！”王桃香点头思忖道，“县长千金不过是一时兴起看着老大好，三天两日肯定就丢到了脑后，我们可不能眼皮子浅，伤了英子的心，你得想办法给老大安顿一下！” “老大还用我安顿？他现在的见识比我高，我料到的，他早料到了！” 张永泰沉吟道：“老大心里自然有他的主张，从来不用我们操心，我看他的情形，也不打算和周姑娘麻缠，不过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那咋办？那个周姑娘我看一时半会也冷不下来呢！”王桃香叹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大能不能考上函授中专还两说呢，要是考不上，就啥事也没有了，我们也就不用瞎操心了。”张永泰叹道。 “那老三咋办？你真要带他去簸箕沟煤矿搞副业？”王桃香又问。 “咋？你又舍不得了？” 张永泰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王桃香。 “我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娃娃太小了，他才十六啊！”王桃香抹了抹眼角。 “老子十六的时候，也早下地挣开公分了！” 张永泰顿了顿，这才喟然长叹：“他成天价踢天弄井，惹是生非，就是一头倔驴，这阳曹村的槽里已经栓不住他了！” “他这倔驴性子，还不是跟了你？” 王桃香白了一眼张永泰，又幽幽叹道：“老大跟了你的能干，老五跟了你的乖舛（荒诞幽默），唯有老三跟了你的倔犟，总是让人不放心啊！” 东屋里，张卫东和张学文兄弟俩，也铺开了被褥，脱了衣服准备睡觉。 “三哥，要不我再给你去弄点大墙黄土吧？你背上还有血呢。” 张学文看着张卫东伤痕累累的背说道。 “不用，这点伤算个啥？我上次和人打锤，鼻血流了一缸子，我都没有管过！” 张卫东坐在被窝里，取出了红塔山点了一根。 “你咋敢在屋里抽烟呢？”张学文吃惊地压低声音，“你不怕爹看到啊？” “今天贺秃子说了我抽烟的事情，爹都没有说啥，我以后是大人了，爹不会管我抽烟的！” 张卫东抽出一根红塔山，递给张学文说道：“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要是让爹看到，还不得捶死我？为了抽根烟挨一顿家法，可划不着。” 张学文跟着张卫东抽烟，不过是好玩的尝试，他并没有觉得抽烟是什么高级享受，便拒绝了张卫东递过来的烟，又说道：“我说你哪里钱买烟，原来是二柱子给你买的... 爹说得对的呢，二柱子这家伙贼得很，给了你两盒烟，说些奉承话，就把你当枪使！” “就算二柱子不给我烟，我瞅个机会，也得收拾贺秃子呢！” 张卫东却满不在乎说道：“夏荷让我留级，又在爹跟前告状，害我挨打，我不打一顿贺秃子，这口气咋咽下去？” “你虽然出气了，可贺秃子他妈闹了一场，我们也没有占到啥便宜呢，今天幸亏有周姐，要不然还不知道闹成咋样呢！”张学文叹道。 “你以后少在那个周玲跟前献殷勤！”张卫东瞪了一眼张学文说道，“她不是个啥好人！” “啥？周姐对大哥那么好，咋不是好人了？”张学文好奇问道。 “就因为她对大哥太好了，才不是好人！” 张卫东愤愤不平说道：“你没看英子姐今天走的时候，都没有好意思给大哥打招呼吗？周玲横插一杠子，帮大哥考函授中专，就是要大哥当陈世美呢！” “叫你这么说，大哥的函授中专就不考了？”张学文愕然。 第32章 长痛不如短痛 “函授中专当然得考，可大哥绝不能再跟周玲麻缠，不然英子姐咋办？” 张卫东说道：“英子姐虽然没有和大哥正式订婚，可干爹早就把她许给了大哥，要是大哥不要她，英子姐以后咋在阳曹村里活人？” “这...这事大哥自己就知道咋弄，我们就不用操心了吧？” 张学文挠着后脑勺。 他才十一岁，对男女的感情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而且，从小到大都是大哥张胜利为他们操心，张学文从来都没有替大哥操心的意识。 “大哥这次，恐怕也没了主意...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张卫东抽着烟思忖道：“我一定得把他们的事情搅黄，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哥娶了英子姐！” 西屋里，张冬梅和张春兰也在被窝里，嘀嘀咕咕地说到了半夜。 一家人都盼着张胜利能在周玲的帮助下，考上函授中专，将来当上公家人，可谁也不想让张胜利抛弃李英。 而此时的李英，也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睡在她身边的李萱就问道：“姐，你还想那个周玲的事情呢？” 李萱比张学文大半岁，可女孩子懂事比男孩子早，她早就察觉到了姐姐的心思。 “你胡说啥呢？赶紧睡你的觉！”李英把身子转了过去。 李萱却钻进了李英的被窝，笑道：“姐，你放心，胜利哥不是那号子人，他对那个周玲一直客客气气的，肯定就是一般朋友... 胜利哥要是变了心，直接带周玲就回家了，咋能让周玲一个人半夜跟了来？我们从小和胜利哥一搭里长大，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李萱虽然年纪不大，却从小有主见，不像李英那么优柔寡断。 “我当然知道胜利哥的为人，可事情到了一定时候，恐怕就由不得他了呢！”李英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咋由不得他了？只要胜利哥不理那个周玲，她还能咋？”李萱愤愤不平说道，“我就不相信，县长的丫头还不要脸了？” “你还小，好多事情不明白...世间的好多事情，就是不由人呢！” 李英幽幽叹道，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想着一起离去的张胜利和周玲，他们此刻，肯定是并排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的吧？ 阳曹村通往青湖乡的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晚上就更加难走。 好在今天的月亮很亮，清辉洒在乡间小道，如梦似幻。 “你操心些，前头有个大坑。” 张胜利走惯了这条路，对每一处坑洼都了如指掌，就不断提醒周玲。 “没事，我能看清路呢！” 周玲骑着自行车跟着张胜利，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笑道：“今天的月亮好亮啊，我还是头一次在月亮下骑夜路，没想到这么好玩！” 只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就算半夜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骑行，周玲也觉得幸福而浪漫。 “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冒失失地晚上赶路，万一有个好歹咋办？”张胜利说道。 “放心，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周玲笑了笑，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得正好呢，刚好看到了你们家最真实的情况。” “...” 张胜利闷头骑车，没有搭周玲的茬。 今天周玲贸然杀到，让张胜利措手不及，局面彻底失控。 别人好说，李英肯定察觉到了自己和周玲的微妙关系，这会子还不知道咋想呢。 想起李英刚才离去时尴尬的情形，张胜利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动摇。 无论从道义上讲，还是从情感上说，自己都不能背叛李英。 自己要是对不起李英，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活人，可就毁了！ 哪怕考不上函授中专，进不了公家门，也绝对不能对不起李英！ 周玲见张胜利不说话，也察觉到张胜利是在怪自己不请自来，便又没话找话说道：“你们一家人都挺好的，就是老三张卫东，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今天还帮了他呢！” “他就是那么个脾性，你不用在意。” 张胜利闷声说道。 其实他也早就察觉到了张卫东的心思。 张卫东就是看到自己和周玲的关系微妙，这才对周玲爱答不理的。 “那个李英...是你的干妹妹？” 周玲饶了一大圈，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冰雪聪明的周玲，早就看出李英和张胜利的关系不一般，铺垫了半天，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她从小就保给了我爹，我们两家结成了干亲...我干爹就在乡邮政所里上班，我在乡政府做饭的活，就是我干爹帮忙给问的...” 张胜利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和李英的关系。 “哦，那你这个漂亮的干妹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周玲抿着嘴，半开玩笑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语气就有些酸溜溜的。 “...” 张胜利闷头骑着自行车走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说道：“我和李英从小一搭里长大，两家人早就订了娃娃亲...” “啥？你们订婚了？” 周玲猛地刹住自行车，跳下了自行车，差点摔倒。 “虽然还没有举行订婚仪式，可大人们早就说好了...我爹妈想着，等我在乡政府班上稳当了，就张罗我们的婚事。” 张胜利也停下了自行车，低头说道。 他实在不想让周玲伤心，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 自己绝对不能背叛李英，那就只能拒绝周玲。 所以他才鼓起勇气，给周玲说自己和李英订了娃娃亲。 其实，大人们虽然开过玩笑，却从来没有给张胜利和李英举行过正式的订亲仪式。 不过，两家人早就心照不宣，只等张胜利工作稳定了就给他们操办婚事。 从一开始，张胜利就一直在躲避周玲的热情，可周玲却穷追不舍，而张胜利又不好驳周玲的面子，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两个人的关系急剧升温，其实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张胜利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周玲把事情说清楚，委婉地拒绝她，免得她难堪伤心。 可现在周玲去了自己家，见到了李英和自己的情形，张胜利只能彻底摊牌。 长痛不如短痛，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周玲造成更大的伤害。 “那...那你心里咋想的呢？你...你喜欢李英吗？” 周玲怔怔地看着黑影里的张胜利，生怕他说出让自己万念俱灰的话... 她本来谋划好了自己和张胜利的一切，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并为此不顾一切地和母亲苏琼激烈抗争，和刘大鹏母子战斗... 可万万没想到，张胜利居然早就订了亲！ 她在前面冲锋陷阵，回头却发现自己誓死扞卫的阵地，原本就不属于自己！ 第33章 唯一还人情的方式 “我...” 张胜利怔怔地看着周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清冷如水的月光下，周玲的目光却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死死地盯着张胜利，期盼他的回答。 这是一个决定着两个人命运的回答。 张胜利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狠下心来拒绝周玲，可看着周玲热切期盼的眼神，他实在不忍心伤害她。 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长痛不如短痛。 半天，张胜利才喟然长叹道：“我和李英从小一搭里长大，她一直对我很好，我们一家人也早就把她当成了家人...” “这么说...你心里也一直喜欢她？”周玲颤声说道。 “是的，我也早就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妻子。” 张胜利硬着心，坦然承认。 “那你为啥还要答应假扮我的男朋友？”周玲带着哭腔叫道，“你难道真的不懂我的心思吗？” “我当然懂你的心思，我也不想伤你的心，可我和李英已经订了亲，咋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张胜利顿了顿，又沉声说道：“如果我今天对不起李英，以后就有可能对不起你，这样的人，你也会看不起吧？” “我...” 周玲愣在当地，两行清泪，滚落她苍白的面颊。 “周玲，对不起，你看得起我，全心全意的帮助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张胜利低头叹道：“可我只是个乡下穷小子，不值得你这么看重，你的条件这么好，将来肯定会找到比我好一万倍的人！” “我不要听这些！我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你却一句话就把我扔到半路...张胜利，你好狠的心！” 周玲一抹眼泪，飞身骑上自行车，像疯了一样快速蹬着，狂奔而去！ “你小心点，别摔倒了！”张胜利也赶紧骑上自己的秃尾巴驴，追赶周玲。 “碰死也不要你管！” 周玲泪如泉涌，根本不管路在哪里，不顾一切的疯狂蹬着自行车。 冲上一座水渠的闸坡，周玲也没有减速，继续蹬着自行车冲下坡。 “操心，那个闸坡下头有个大坑！”张胜利话音未落，就听见“哗啦”一声，周玲连人带自行车摔出了好远。 “你咋样？要不要紧？” 张胜利将自行车扔到一边，赶紧蹲下身子扶住周玲。 周玲“哇”的一声哭出来，翻身死死地抱住了张胜利，大声哭叫道：“张胜利，我就是喜欢你嘛！我长了这么大，就没有喜欢过人，现在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你，你咋能不要我啊？” “呃...” 张胜利感受到怀里的周玲温热饱满，闻到周玲身上雪花膏的香味，热血在血管里急速奔流，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张胜利长了二十岁，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这么亲密接触过。 虽然小时候和李英一起撒尿和过泥巴，可懂事之后，张胜利和李英一直相敬如宾，从来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他们俩只要在一起，就有人起哄开玩笑，所以，他们反倒没有独处的机会。 上次在自留地里浇水，李英让张胜利捎着，已经是很大胆的举动了... 可现在，摔倒的周玲顺势扑进了自己的怀里，死死的搂住了自己，张胜利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温香软玉抱满怀”。 更要命的是，周玲情绪失控，不顾羞涩，直接向自己坦露心声，这让张胜利心潮澎湃，无可适从。 “先不要说这些了，你快起来看看有没有碰伤！”张胜利想推开周玲，却不敢下手。 “我的心都碎了...碰伤算啥？” 周玲彻底豁了出去，死死的搂着张胜利，把头埋在他怀里说道：“让我在你怀里呆一会都不行啊？我哪里不如那个李英了？你凭啥嫌弃我？” 反正这半夜的乡野小路上再没有人，周玲干脆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咋可能嫌弃你呢？” 张胜利叹道：“你是县长的千金，堂堂正正的国家职工，我只是乡下穷小子，能和你做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不敢奢望其他...” “这么说，你不是不喜欢我，而是因为和李英从小订了亲，这才拒绝了我？”周玲抬头，眼泪巴巴地看着张胜利。 “你这样理解也行...” 张胜利为了不让周玲太伤心，只好说道：“你这样好的条件，没有人不喜欢，可我和李英从小订亲，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不起他...” “那你假扮我男朋友的话，还算不算数？”周玲又问道。 “当然算数，以后你需要拒绝刘大鹏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冒充你的男朋友，给你做挡箭牌！” 张胜利答应周玲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帮她摆脱刘大鹏。 这是他唯一能还周玲人情的方式。 周玲帮了他那么多，甚至说有可能改变张胜利的命运。 能帮周玲摆脱刘大鹏，张胜利心里也就感觉不那么愧欠。 “好，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周玲竖着手指说道，眼神里闪过一道狡黠。 “放心，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你周末要是回城，我继续跟你去当挡箭牌！” 张胜利说道：“行了，你快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的脚崴了，站不起来了！”周玲嘟着嘴说道，“你把我背回去吧！” “啥？把你背回去...那车子咋办？” 张胜利倒不是怕自行车丢，而是不敢背周玲。 刚才周玲就顺势搂住了自己，要是背着她到镇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算周玲老老实实的，可万一被人看到自己背着她，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乡政府的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要是再看到自己三更半夜背着周玲，还不知道要嚼出什么龌龊舌头来呢。 “车子扔着就是了，丢了我给你买新的。”周玲满不在乎的笑道。 “算了，我把你扶到车子后捎架上坐好，我骑着两个车子走吧！”张胜利想出了办法。 “你一个人咋能骑两个自行车呢？”周玲郁闷说道。 “能呢，我***骑上你的车子，另一个手推着我的车子，你坐到后捎架上抓紧我就行了。” 张胜利支起了凤凰自行车，扶周玲坐好，又推了自己的秃尾巴驴，一个人骑上两个自行车，慢慢往镇上走。 八十年代的自行车很大也很结实，一个人骑两辆自行车不是什么难事。可要再捎个受伤的人，就需要一些力气和技术了。 当然，这对张胜利来说也不算啥事，他完全可以骑得很稳。 可周玲却死死的搂住他的腰，把脑袋贴到他后背上，张胜利紧张得满头大汗，自行车把就扭来扭去。 第34章 点燃的白酒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张胜利就直接把周玲带到了乡卫生所。 一来是尽快给周玲治伤，二来是避免乡政府的人看到。 这黑天半晚夕的，周玲刚才又在路上滚了一身土，那些好事之徒肯定会想入非非，乱嚼舌头。 卫生所值班的大夫帮周玲检查了一下，说只是轻微扭伤，给她擦了点红花油，就让她在病床上休息。 “我去给你爸说一声吧？” 张胜利问道。 “不用，我爸现在早睡了，明天早上再给他说吧！”周玲摇头。 张胜利看着周玲的脚，发现只是略微红肿，并无大碍。 按照周玲风风火火的性子，这点小伤根本不算啥。 可周玲却一瘸一拐地假装连路都走不成了。 这分明就是要自己照顾她，借此创造两个人相处的机会。 “你感觉咋样？”张胜利又问。 “还是疼...” 周玲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我以前见人家扭伤了脚，点着了白酒搓洗，很快就不疼了，你会吗？能不能帮我也搓一下。” “呃...” 张胜利当然知道把白酒点燃治疗扭伤的办法，可周玲扭伤的是脚脖子，自己用手搓来搓去，实在是不合适。 “你就帮人家搓一下嘛，乡政府伙房里不就有半瓶白酒吗？”周玲又嘟起了嘴说道，“我可是因为你才摔倒扭伤的！” “好吧...” 张胜利无奈，只好去乡政府伙房里取来了半瓶炒菜用的白酒，倒在瓷碗里，用火柴点燃。 这酒的度数很高，蓝色的火焰窜出碗沿，炽热逼人，就像周玲的眼神。 张胜利伸出三个手指，蘸了一点燃烧的酒，带着火就在周玲脚踝上快速搓洗。 “哇！嘶...” 周玲吸着凉气，脸上却飞起了红霞。 “很疼吗？要不就算了吧？”张胜利停了手。 周玲的脚踝绵软细腻，用酒搓的时候滑若游鱼，张胜利的脸也有些发热，不知道是被点着的酒烘烤的，还是其他原因... “才搓了几下你就想偷懒呀？”周玲看了一眼张胜利，抿嘴羞涩笑道，“反正酒已经点着了，不搓洗掉可就浪费了...” 张胜利只得收慑心神，快速地蘸了带火的酒给周玲搓洗。 很快，半碗酒就见底了，火也熄灭了，瓷碗依旧极烫，无法用手拿。 张胜利低头说道：“明天你应该就没事了，早上就去上班吧，别让人知道你去我家的事。” “好啊，人家都伤成这样了，你还忍心让我去上班啊？” 周玲又撒起了娇：“我的脚三天两日可好不了，我得请假好好休息几天！” “你...” 张胜利明白，周玲不肯放弃和自己的关系，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要和自己扯上关系，甚至希望别人传出谣言绯闻，以此来造成自己和李英的误会。 尽管看穿了周玲的小心思，可张胜利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张胜利端起了已经冷却的瓷碗。 “你不陪我呀？我半夜喝水上厕所咋办嘛？”周玲又委屈说道。 “喝水我给你倒好，上厕所咋陪你嘛？” 张胜利没好气地说道。 “你把我扶到厕所门口就行了呀，这有啥嘛？”周玲说道，“反正这间病房的另外一张床空着，你今天睡在这里就是了...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里啊？” “我...” 张胜利无语，只得收拾了一下，给周玲倒了一杯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默不作声。 “你咋不说话？这么早就要睡啊？”周玲见张胜利闷闷不乐，就没话找话。 “我今天...说的话已经太多了。” 张胜利喟然长叹。 他性格稳重，一向沉默寡言，该说的都不一定说，不该说的从来不多说。 可今天回家，为了接替父亲管教张卫东，张胜利说了很多话。 他要不管教，以张卫东的脾气，出去搞副业肯定会动出大乱子。 虽然张胜利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可他知道，出了阳曹村，再没有人会惯着张卫东。 张卫东要是再惹是生非，迟早要闯大祸，吃大亏。 所以，张胜利不惜下狠手教训张卫东，完了又苦口婆心地给张卫东讲道理。 回来的路上，周玲逼问自己和李英的关系，张胜利只能摊牌，也说了很多... 现在被周玲留住陪她，张胜利一句话也不想说。 周玲的小心思，就是想办法继续和自己纠缠不清，她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可张胜利已经打定主意，不能辜负李英，所以只能冷遇周玲。 张胜利一向谨小慎微，尽量让事情在自己掌控范围，可今天的两件事，全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他不禁自问，自己今天是不是做得太过激了？ 可不管教张卫东他放心不下，不拒绝周玲他怕越陷越深。 他的生活，似乎驶入了另外的轨道，已经无法掌控了。 “睡吧。” 张胜利背过身去，假装睡了。 周玲看着张胜利冰冷的背影，两行清泪又滚落枕边。 两个人都想着心思，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张胜利早早地起来，先到乡政府给周云说了周玲碰伤的事情。 周云大吃一惊，赶紧跟着张胜利来到卫生所看周玲。 “爸，我没事，让张胜利照顾就行了，您不用管了！” 周玲朝周云眨了眨眼睛。 周云早看到周玲的伤没有大碍，也看穿了周玲的鬼把戏，却皱起眉头说道：“小张要抓紧时间学习呢，哪有时间照顾你？” “让他给我送三顿饭总行吧？”周玲翘起了嘴巴，“要不，让他拿书本去我宿舍里，我帮他一起看，有啥不懂的，我都可以给他说。” “你呀，就知道胡闹，你当考函授中专是过家家啊？不踏踏实实地学，咋能考上？你这是扯小张的后腿呢！” 周云早明白女儿的心思，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就无奈叹道。 虽然他也支持女儿追求张胜利，可考函授中专可是大事，不能耽误。 “没事，我反正要给领导们送饭，给周玲送一份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张胜利却说道：“至于学习...我自己能看懂呢，不用麻烦了。” “行，那就辛苦你给她送几天饭，你有空就抓紧学习，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开不得玩笑。” 周云郑重地看向张胜利。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呢。” 张胜利也知道周云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第35章 铝饭盒 “行了，我们把她扶回供销站的宿舍休息吧，别占着乡卫生所的床位。” 周云知道周玲没事，就和张胜利把周玲扶回了供销社的宿舍。 张胜利看到，周玲的宿舍墙上到处贴着明星画像，床上支着蚊帐，床头放着几本电影杂志。 门口挂着时尚的包包，桌子上放着一台小型的收录机，还有梳妆用的镜子，一堆抹脸油...全都是高档货。 虽然只是实习住的临时宿舍，周玲还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充满时尚活力。 整个房间里，还有淡淡的桂花香味，甜美而温馨。 “小张，我陪陪玲子，你快去忙吧，中午麻烦给他送一份饭过来。” 周云对张胜利说道。 “哦。” 张胜利进了周玲的宿舍，仿佛闯入了自己不该来的隐秘之地，本就手足无措，一听周云的话，就赶紧转身走了。 周云给周玲倒了茶，取来了馒头让她吃早点。 “爸，你不用管我，我其实啥事都没有，就是哄那个傻子的！” 周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从床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果然啥事都没有。 “你说你，这么大了还像个娃娃一样，就知道胡闹！” 周云苦笑道：“你也不给我说一声，半夜晚夕就骑着车子去张胜利家，碰倒扭伤也就罢了，你冒冒失失的半夜冲到人家家里，像个啥样子嘛！” “我就是故意悄悄去的，我想看看张胜利家里的真实情况！” 周玲狡黠笑道：“我要是提前说好去，所有的人都有了防备，我就看不到真实情况了！” “那你看到啥情况了？”周云笑道。 “他们一家都挺好的...就是，他订了娃娃亲！”周玲郁闷说道。 “订了娃娃亲？和啥人订的？” 周云也皱起了眉头。 他这些天看张胜利一直躲着周玲，其实也暗暗地猜到了几成。 “是他干爹的丫头，叫李英，他干爹是乡邮政所的邮递员，张胜利在乡政府做饭的临时工，就是他干爹帮忙问的。” “哦...那他们举行了正式的订婚仪式了吗？” “当然没有了，不然我还咋好意思缠着他呀？” 周玲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他们没有订婚，可张胜利老实得很，说不能对不起那个李英，我一时着急，才骑着车子摔倒的...” “哦...” 周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若有所思。 “爸，你说我现在该咋办嘛？你快替我想想办法啊！” 周玲嘟着小嘴撒娇道：“要是放脱了张胜利，我可就要被妈逼着嫁给刘大鹏那个傻大个了，那以后还不得天天和赵菊花嚷仗（吵架）啊？” “唉，你们年轻人感情的事情，我能有啥办法？张胜利不肯对不起那个李英，不是老实，而是重情重义，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小伙子啊！” 周云虽然没有给周玲出主意，话里的意思却是坚决支持周玲继续追求张胜利。 “就是啊，所以我不能放脱他啊！” 周玲叹了一口气，低头思忖道：“我得想办法，让那个李英知难而退，主动把张胜利让着我...” “你可别再胡闹啊，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做出格的事情。”周云皱起眉头。 “放心，我不会去找李英当面说，我有我的办法...” 周玲若有所思。 张胜利回到乡政府，烧水送水，打扫卫生，中午做好了饭，伺候大家都吃了，这才用铝饭盒装了一份饭，送到了供销站周玲的宿舍里。 只见周玲收拾得干干净净，却只穿着一身线衣线裤，靠着被子坐在床上。 她的线衣领口很低，张胜利赶紧收回目光，把饭盒放在床头说道：“你吃吧，我走了。” “你急啥嘛？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啊？” 周玲见张胜利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嘟嘴说道。 “不是...我还得回去收拾锅灶呢。”张胜利无奈说道。 “离下午做饭还早呢，你陪我吃完饭了再去也不迟嘛！” 周玲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你等我吃完了，一手把饭盒拿回去，下午再用饭盒给我送饭啊，不然你又得跑一趟来拿饭盒。” “这...好吧。” 张胜利见周玲坚持，只好打开了饭盒，取了筷子递给周玲，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为了给周玲送饭方便，张胜利今天特意做了米饭和肉菜。 周玲接过饭盒，又抬头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 “我一向都是最后吃，你不用管，我一会回去吃。” 张胜利从来都是等所有人吃完了，他才吃锅底最后的饭。 “你去桌柜里取个碗来，我给你拨一半饭吧，咱们一起吃吧！”周玲抿嘴笑道。 “不用了，你快吃吧！”张胜利推辞。 “这么一大饭盒饭，我哪里能吃得上？倒掉岂不是浪费粮食？你快去取碗吧，别磨叽了！”周玲说道。 “呃...” 张胜利知道周玲的饭量很好，随随便便吃下一饭盒饭，可也拗不过周玲。 而且张胜利也想早点伺候周玲吃完饭回去，就取了一个空碗，拨了一半饭，和周玲一起吃了起来。 “嗯，今天的饭真香，你是不是为我特意做了这么香啊？” 周玲吃着饭，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张胜利。 “平常都是这样做的，没有特别的...”张胜利低头，不敢看周玲湿淋淋的眼神。 “那你下午能不能给我开个小灶，专门为我炒个菜啊？”周玲又说道。 “这...不好吧，你爸说了，不让我们灶上开小灶的，你爸和赵乡长他们，也都在大灶和大家吃的一样的饭。” 张胜利皱起了眉头。 “人家是病号嘛，不开小灶了，做个病号饭总行吧？” 周玲又噘起了嘴撒娇：“就算你已经和李英订了娃娃亲，可我们还是好朋友嘛，你也不说照顾照顾我啊？” “行吧，那我下午给你单独做病号饭...”张胜利哪里能招架住周玲的软磨硬泡，只好妥协，“你下午想吃啥？” “啥都行，只要是你专门为我一个人做的饭，啥我都吃起来香呢！”周玲笑道。 “你...” 张胜利停下了筷子，看了一眼周玲，又低下头叹道：“你不要再说这些话，我昨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我咋了嘛？只是让你照顾我，又没有让你和李英退亲，你紧张啥嘛？”周玲没好气说道。 “...” 张胜利无语，也不打算再说，默默陪周玲吃完了饭，就收拾了饭盒，出了供销社回乡政府。 走了没多远，张胜利抬头却见干爹李远征在不远处的树下，整理着摩托车上的邮包。 第36章 幸福摩托车 “干爹，您今天这么快就把邮件送完了？” 张胜利提着铝饭盒，过去给李远征打招呼。 李远征穿着墨绿色的邮递员制服，虽然是休息时间，天气也有些热，他依然戴着大檐帽。 这是他当兵多年养成的习惯，什么时候都很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一丝不苟。 张胜利从干爹身上学到了这种一丝不苟，什么时候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他父亲张永泰反倒是常年披着褂子，邋里邋遢，随心所欲。 李远征的“幸福250“摩托车，是上海摩托车厂根据世界着名的“jawa“摩托车仿制的，结实耐用，可靠时尚，在1988年可是高科技的稀罕东西。 青湖乡很大，有好多村庄，邮递员骑自行车送书报信件根本跑不过来，乡邮政所就给邮递员配了“幸福250”摩托车。 一般“幸福250”摩托车都是红色的，邮递员的却是墨绿色的，后座上搭着两个巨大的邮包，用来装书报邮件，邮箱上还写着“人民邮电”四个字，十分气派。 即便骑了幸福摩托车，李远征每天的工作量依旧很大，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经常天黑了还回不到家。 不过，八十年代的邮递员可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是人人羡慕的好工作。 李远征也是因为根正苗红，又在部队上立过功，这才被分配到了青湖乡邮政所当了邮递员。 在那个年代，人们通讯基本靠书信，遇到紧急事情，就只能拍发电报，而邮递员投递的速度，有时候就能决定一些事情的先后成败。 所以，邮递员在乡村里也算是体面人，要是送书信到人家遇到饭点，主人一定要挽留邮递员吃了饭再走。 所以，李远征白天基本不在家里，只有晚上天黑才回家，洗洗就赶紧睡了，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赶去镇上继续取邮件投递。 像今天这样在大街树下乘凉休息，实在是反常。 “我是看到你进了供销社给周姑娘送饭，专门等你出来说句话的。” 李远征看着张胜利手里的铝饭盒说道。 “这...” 张胜利顿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赶紧分辩道：“干爹，我和周玲...就是普通朋友，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又没说你和周姑娘不是普通朋友，你紧张啥嘛？” 李远征拍了拍张胜利的肩膀，和善地笑道。 张胜利这才定了定神，说道：“干爹，我是您从小教大的，我是啥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就因为我清楚你的为人，今天才等着这里，有几句话要安顿你。”李远征点头。 “啥话？您尽管说，我都听您的。” 张胜利知道，干爹李远征肯定也是听说了自己和周玲的事情，今天专门为这事来找自己。 就算昨天晚上李英不给干爹说，这些天乡政府里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了李远征的耳朵里。 邮递员本来就是传递消息的，这青湖乡一亩三分地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李远征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所以，张胜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干爹肯定是劝说自己不要眼窝子浅，不要被周玲一时的心血来潮诱惑，把持不住，做出对不起李英的事情。 李远征盯着张胜利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胜利，你说从小到大干爹对你咋样？是不是把你当亲儿子？” “这还用说？干爹您从小疼我，还给我说了好多外面世界的事情，教会了我好多道理，您对我比亲儿子还亲，我就是您的亲儿子！” 张胜利有些激动地说道。 女婿也算半个儿子，张胜利这也是给李远征表态。 干爹李远征当兵的时候上过战场，走过很多地方，经历了青湖乡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明白了很多人生的道理。 小时候，张胜利就经常跟在李远征屁股后头，听干爹给他讲外面的世界，讲打仗的事情，对李远征十分崇拜。 潜移默化，张胜利就学到了干爹的一丝不苟、稳重老成。 虽然张胜利从来没有走出过沙城县，可从李远征这里，知道了很多外面世界的事情，学到很多人生的哲理。 可以说，李远征就是张胜利人生的启蒙导师。 后来张胜利辍学，李远征又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给他在乡政府谋个了做饭的临时差事。 虽然只是临时的，也算端上了公家的饭碗。 这份工作在青湖乡人们眼中，也是值得羡慕眼热的，不然，黄世贵也不会让自己的小舅子顶替张胜利。 就算现在张胜利得到了周云和周玲的青眼，可他心里知道，要不是干爹让他进了乡政府做饭，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周云周玲？ 干爹对自己这么好，就算自己不喜欢李英，也不能见异思迁，这也是张胜利下定决心拒绝周玲的原因。 “行，有你这句话，干爹也算没有白疼你！我没有儿子，从来都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李远征欣慰地看着张胜利笑道。 “干爹，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对不起英子的事情。” 张胜利又说道。 虽然两家还没有谈婚论嫁，可大家谁都心知肚明，张胜利为了让李远征放心，就直接表态。 “你以为，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英子？”李远征微微皱眉。 “呃...您不为英子，还能有啥事找我？”张胜利愕然。 “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你的事，和英子没关系。” “为了我的事？我能有啥事？”张胜利更加不解。 “你的事还小啊？” 李远征笑道：“你得到了周县长和周姑娘的看重，管了乡政府的广播，现在又要报考函授中专，将来就能招工招干...你现在都成青湖乡人人谈论的风云人物了，还说没啥事？” “这...” 张胜利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些天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青湖乡，造成了轰动。 当然，自己得到周云的器重不算啥，最重要的是，自己和周玲的暧昧关系，这才是最具传播力的新闻。 “干爹，您到底啥意思？” 张胜利还是疑惑不解。 他以为，李远征找他就是为了说李英的事，可李远征却说和李英没关系。 “干爹今天是来劝你，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和周姑娘处好关系，好好学习，拿到中专文凭...” 李远征笑道：“有了周县长和周姑娘帮你，你娃子以后可就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前途不可估量呢！” 第37章 翻转的档杆 “这...” 张胜利愣在了当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干爹李远征。 他原本以为，干爹今天来是要劝自己远离周玲，不要做对不起李英的事情。 可万万没想到，干爹李远征居然劝他和周玲处好关系，借助周云周玲的帮助，改变命运，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干爹，您是不是生气了说反话呢？” 张胜利正色说道：“您放心，就算函授中专考不成，就算乡政府的临时工干不成，我也绝对不可能做对不起英子的事情，大不了就回阳曹村种地，安安稳稳的也是一辈子！” “胜利，这你可就把干爹看轻了，我咋可能因为英子，和你说反话呢？” 李远征也郑重说道：“我刚才说了，我今天来找你，和英子无关，就是把你当亲儿子，才来帮你打消顾虑的... 你和英子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两家大人在你们小时候开的玩笑，从来没有举行过啥仪式，你完全不用有啥心理负担...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清楚，你和英子只是干兄妹，再没有其他关系！ 而周县长对你十分器重，周姑娘也对你情深义重，你娃娃可不能不知道好歹，错失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我...” 张胜利脑子一片混乱，半天才说道：“干爹，您咋能说这话呢？我和英子虽然没有举行啥仪式，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呢，我要是见异思迁，还是人吗？” “你咋听不进去好赖话呢？” 李远征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胜利，你是明事理的人，应该知道，周县长和周姑娘对你帮助的份量有多重，这机会有多难得！ 不光是帮你考上函授中专，将来招工招干，提拔升迁，日子还长着呢！ 俗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背后没个人支持，你连门道都摸不着，连句真话都打听不到！ 现在周县长这么器重你，就算他不徇私，只要帮你打听到第一手的消息，给你支招出主意，你娃子都能一飞冲天呢！ 你也清楚，我们阳曹村的人，走出这个沙窝窝有多不容易！ 我在战场上流血拼命，保家卫国，才有了这个铁饭碗，将来退休了，还能让英子或者萱子接班，继续有碗饭吃，一家人都有了靠... 而你初中毕业就没有再念书，歪死了在乡政府当个临时工，随时还有可能被人顶替撵回家去，只能在沙窝窝里受一辈子苦... 你们家娃娃们多，卫东又不成器，你爹你妈也一年一年的老了，家里上上下下都要靠你呢！你想过这些没有？ 你要是真能靠着周县长和周姑娘的帮助，进了公家门，将来有了本事，给弟弟妹妹们找个饭碗，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所以，周县长和周姑娘给你的这个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呢，你还敢拉硬屎，打退堂鼓？” “可英子咋办？我要是见异思迁，她该得多伤心啊！我就算在沙窝窝里种一辈子地，穷一辈子，也不能对不起英子！”张胜利决然说道。 “你在沙窝窝里种一辈子地，就让英子也跟着你穷一辈子？”李远征瞪着张胜利。 “我就算穷，也会竭尽所能让英子过上好日子，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张胜利说道。 “不受委屈？”李远征沉声说道，“要是英子将来接了我班，进了公家门，成了吃商品粮的城市户口，你咋不让她受委屈？你恐怕都成了她的累赘了！” “...” 张胜利语塞。 他发现，自己虽然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可比起干爹李远征来，还是个幼稚的娃娃。 如果真按李远征说的，他将来退休，让李英接班，李英不仅成了国家正式职工，还有了城市户口。 在八十年代，城市户口可不简单，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自己就算一直在乡政府做饭，依旧是个乡下泥腿子，可就配不上李英了，的确成了她丢脸的累赘！ 自己居然还不自量力地吹嘘，要让李英过上好日子，不受委屈，实在是幼稚可笑。 可现在自己要想改变命运，就必须抛弃李英，这成了无法解开的死结... 世间的事情，总是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求不得，难两全...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 “胜利，一辈子的路很长，婚姻虽然很重要，可也不是全部...” 李远征又拍了拍张胜利后背，叹道：“你要是没有得到周县长和周姑娘的青眼，我当然不会说今天这些话，我会心甘情愿地把英子嫁给你，以后就让萱子接我的班... 就算你和英子种一辈子地，也是安安稳稳，我也放心... 可你现在有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因为英子而错失，不说别人，我都不答应！ 我是把你当亲儿子，不忍心看着你因为英子做傻事，所以今天才特意来找你，把事情的利害关系都给你说清楚... 我刚才已经给你说了，你和英子就是干兄妹，再啥也没有，就算你想娶英子，我也不会许给你！” “干爹，你...” 张胜利知道，李远征这是为了成全自己，故意说不把李英许配给自己。 “胜利，你听我的话，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地对周姑娘，和周县长处好关系...” 李远征又叹道：“我侧面打听过了，周县长为人正派清明，做事滴水不漏，是个一心想为沙城县做事的好官... 而周姑娘虽然娇惯了些，本性却不坏，又是个热心肠，对你也好，是个好姑娘呢，配你娃子那是过来过去... 胜利，人活一辈子，能遇到贵人拉扯一把可不容易啊！你要是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干爹，您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呢，可英子咋办？我要是见异思迁，她得有多伤心啊！以后咋在阳曹村的抬起头活人呢？” 张胜利明白李远征说的道理，可心里还是放不下李英。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善良的李英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丈夫，自己咋能辜负她的深情？ “英子的事情你不用管，我自然有办法，你又没和英子订婚，就是干兄妹，咋能说是见异思迁呢？”李远征说道。 张胜利还待要说，李远征却翻转了幸福摩托车的档杆，一脚发动了摩托车，说道：“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完了好好想想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别再犯傻，你们一家人，以后都要靠着你呢！” 说罢，李远征骑上摩托车就继续去送邮件了。 张胜利却拿着铝饭盒，愣在街上，半天一动不动。 第38章 青湖大庙 下午，张胜利伺候乡政府的人吃完了饭，又给周玲专门开小灶，做了一大碗碱面，炒了一个肉菜，用铝饭盒盛了，来到了供销社。 街上的人见张胜利又来给周玲送饭，就指指戳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胜利发现李远征说得不错，自己和周玲的事情，真的已经成了青湖乡人尽皆知的新闻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赶紧低头走进供销社大门，就见一名戴着白帽子的大妈对她抿嘴笑道：“小张，又来给周玲送饭了啊？快去吧，她都等急了！” “哦...” 张胜利手足无措，又赶紧低头来到周玲宿舍门前，敲了敲门。 “是张胜利吗？快进来吧！” 周玲在房间里早听到张胜利来了，就着急地叫道...她果然等得望眼欲穿。 张胜利便进了周玲宿舍，打开了饭盒。 “哇！居然是碱面，我今天就想吃碱面呢！” 周玲欣喜叫道。 她中午为了留张胜利陪自己吃饭，拨了一半的饭给张胜利，压根就没有吃饱，早就饿坏了。 “你在床上坐了一天，没有活动，我就做了好消化的碱面...”张胜利把碱面递给了周玲，“你应该试着活动一下，老坐在床上好起更慢了。” “还是疼呢，下不了床...我让我们供销站的钱姨买了两瓶白酒，吃完饭你再点着帮我搓洗一下吧！” 周玲用下巴点了点桌子，张胜利看到果然多了两瓶白酒。 “这...好吧。” 张胜利知道，周玲的脚早好了，她就是要创造一切机会，留着自己陪她。 “你吃了吗？没吃我们一起吃吧！”周玲挑着碱面问道。 “我早吃过了，你快吃吧！” 张胜利等周玲吃完了饭，取了一个瓷碗，倒了白酒点燃，依旧像昨天晚上那样，给周玲搓洗。 周玲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脸蛋像三月的桃花一般粉嫩，抿着嘴低头，似乎在期待什么... 张胜利却假装没看到周玲娇羞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替周玲搓洗完，就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你这么早回去干啥呀？陪我说说话吧，人家可怜兮兮地在床上坐了一天，都快闷死了！” 周玲嘟起小嘴撒娇：“不是说让你把学习资料拿来，我帮你一起学习吗？” “我借了乡中学石老师的书，要去给他还。” 张胜利从军挎包里取出了那本《平凡的世界》。 他早就想好了拒绝陪周玲的对策。 “一本书有啥着急的？你过几天还不行吗？”周玲没好气说道。 “我已经借来好久了，本该早就还给石老师了，我四妹又看了几天，我今天必须去还给他了。” 张胜利坚持说道。 他倒没有说谎，这本《平凡的世界》，张胜利本来早该还给石老师了，张春兰缠着要看，就迟了好几天。 “好吧，那你...明天早点来给我送饭啊，晚上就拿了资料来，我帮着你看。”周玲说道。 “明天再说吧，你早点休息。” 张胜利打了个招呼，就收拾起东西走了。 “这个榆木疙瘩，看来还得重新想办法...” 周玲郁闷的噘嘴，若有所思。 张胜利出了供销社，来到了青湖乡中学。 这里原本是个大庙，名字就叫“青湖大庙”，有几座雕梁画栋的殿宇楼阁，气势恢宏，曾经是方圆几十里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据说就是张胜利的曾祖父发起筹款修建的，解放后就成了青湖乡中学。 张胜利在阳曹村小学毕业后，就在青湖乡中学上初中。 在这里，张胜利学到了很多知识，长了很多见识，也认识了很多老师和同学。 对张胜利影响最大的，就是班主任石启明。 石老师老家是北京的，后来到青湖乡中学教书，就在这里娶妻生子。 前些年，石老师本来有机会调回北京，可他却依旧选择留在青湖乡中学教书。 石老师不仅是个中学语文老师，还是个很有名气的作家，经常以“丑石”的笔名，在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 他说，自己的创作源泉就在腾格里大漠，要是去了北京，自己的创作生命恐怕就结束了。 所以，石老师坚持留在青湖乡，一边教书育人，一边写作，倒也自在逍遥。 初中三年，张胜利不仅跟着石老师学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在石老师的推荐下，看了很多文学书籍。 即便毕业了，张胜利还是经常去找石老师借书看。 虽然张胜利没有文学方面的天赋，可也爱看各种小说，他能从书中的故事里悟到人生的哲理和处事的方法。 前些天张胜利到乡政府做饭，就找石老师借了那本《平凡的世界》，后来带回家去，又让张春兰也看完了。 这都好几天了，张胜利的确该去给石老师还书了。 当然，张胜利去找石老师，还有两个重要的目的。 一个就是和石老师说一下自己考函授中专的事情，看石老师能不能辅导胰腺癌自己。 另一个就是自己和周玲的事情。 张胜利听了干爹李远征的话，也没了主意，他想请教一下石老师，看自己该怎么办？ 石老师一直对张胜利很赏识，以前还经常叫张胜利去他家吃饭，师生的关系很不错。 而且，石老师不仅是老师，还是作家，见多识广，博古通今，算是张胜利现在的人生导师。 石启明的家就在青湖乡中学后面，张胜利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石启明的妻子一边“叮叮当当”地洗锅一边唠叨：“当年要把你调回北京，你沟子坠住死活不去，现在把你调到县文化馆，你咋又同意了？” “你懂个啥？” 就听石启明说道：“我离开北京都十几年了，早物是人非，回去干啥？ 再说了，我写的都是乡土文学，离开大西北农村，呆在大城市里，我还能写出个屁！ 现在调我去县文化馆，我就能安安心心写我的东西，不用再把时间精力花在教学生上... 再说了，人家都盼着进城呢，你咋还不愿意了？” “你到城里能挣工资，我一个农村女人，只会种地，到城里啥也不会弄，一分钱也挣不来，像个勺子一样，有啥意思？”石启明妻子没好气说道。 “放心，到城里我给你找个事干，保证比你种地有意思！” 石启明笑道：“你可是我的灵感源泉，要是离了你呀，我啥都写不出来！” “去你的！” 就听见石启明的妻子嗔笑道。 第39章 人生不过三万天 张胜利咳嗽了一声，就走进了石启明家的院子。 石启明的妻子是青湖乡边的农民，这院房子就是以她的名义要的宅基地盖的，两口子住了好多年。 “哟，胜利来了？吃了吗？” 石启明的妻子见张胜利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 “吃过了，我来给石老师还书。” 张胜利从军挎包里掏出了那本《平凡的世界》。 “那你们去书房说话吧！” 石启明的妻子把张胜利让进了书房，又倒了一杯茶，就出去继续在院子里干活。 “我想这你这几天也该来找我了！” 石启明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张胜利笑道。 “呃...您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张胜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青湖乡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放个响点的屁，一条街都惊动了，你这穷小子被县长千金看上的大新闻，我想不听说都难嘛！” 石启明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左右为难，肯定会来找我讨主意的。” “我之前倒也不为难，可今天我干爹找我说了好多话，我还真的没了主意，所以来请教一下您的看法。” 张胜利就把李远征今天说的那些话，仔仔细细给石启明说了一遍，又说道：“我原本打定主意不能对不起英子，所以拒绝了周玲，可我干爹说，他将来让英子接班，还说不把英子许给我，这可咋办呢？” “这事的确无解，可你要是想通了，根本就不算事！”石启明笑道。 “想通？您啥意思？” 张胜利不解问道。 石启明却顿了顿，转头看着院子里的妻子说道：“胜利，你知道我为啥不肯调回北京吗？” “您不是一直说，您离开西北农村，就写不出喜欢的乡土文学了吗？”张胜利说道。 “那不过是我的托词，为了写乡土文学就非住在乡下吗？岂不是愚蠢迂腐得可笑？” 石启明摇头笑道：“写不出乡土文学，还可以写都市文学嘛，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文学，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您不肯调回北京，是...为了师娘？”张胜利吃惊问道。 “不错，我不肯回北京，虽然有诸多原因，可最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你师娘...” 石启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师娘从小在青湖乡长大，这里是她的天地，她可以自自在在的笑，随心所欲的活... 上次我带她去兰州参加作家活动，住在最好的酒店兰州饭店里，才住了几天，她就浑身难受，闷闷不乐，成天嚷嚷着要回家，都快得病了... 等回到青湖乡，她顿时精神焕发，喜笑颜开... 所以我知道，你师娘不适合在大城市里生活，那些水泥钢筋，会让她窒息，她一天都不可能开心... 我考虑再三，最终痛下决心，放弃了调回北京的机会... 好多人不理解我的这个选择，有人说我是疯子，有人说我是自命清高，还有人说，我迟早会肠子都悔青的... 可我却一点都不在乎... 青湖乡虽然比不上北京，可这里有我的老婆，有我的家，我在这里教书写作，怡然自乐，一样开开心心的一辈子... 要是回到北京，你师娘抑郁寡欢，我的生活质量肯定也是大打折扣，就算天天吃着烤鸭西餐，又有啥意思？ 人生百年，不过三万来天，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想通了，也没有那么重要，关键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能将来后悔得睡不着啊！” “这...” 张胜利愣住了。 在1988年，沙城县的城市户口都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北京户口的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石老师居然为了妻子，放弃了调回北京的机会。 这在别人看来，的确是疯子的选择。 好多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在农村结婚生子，一朝有回城的机会，就抛妻弃子，离婚逃走... 可他们毕生恐怕都要背上心理包袱，午夜梦回，无法释怀，被愧疚折磨一辈子... 相反，他们要是留在农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也不见得就不幸福，起码心安理得，晚上能睡个好觉。 石老师果然见识不凡，从上帝视觉审视人生不过三万天，一切又算个啥呢？ 比起干爹李远征世俗的想法，石老师的想法看似不切实际，却更有高度，不愧是作家的思维。 “还记得我以前给你推荐的那本路遥的小说《人生》吗？”石启明又说道。 “记得，您放心，我不会学高家林的。”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石老师，谢谢您。” 张胜利郑重点头。 石启明对张胜利和周玲李英的感情纠葛只字未提，只是给张胜利讲了他的故事，分析了他的选择。 这比苦口婆心的劝说张胜利更加简单明了，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作家。 “那你知道该咋做了吗？” 石启明又问张胜利。 “我决定放弃考函授中专，安分守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张胜利说道。 “那倒也没必要，这完全就是两码事嘛！” 石启明却说道：“函授中专考试又不是他周县长家开的，是国家为了选拔人才开的嘛！ 虽然周县长和周玲帮了你很大的忙，可没有他们帮忙，你一样能考函授中专，这是你改变自己命运的大事，咋能轻言放弃？” “可是...没有周玲帮忙，我哪里知道有函授中专这种事，哪里能找到内部资料，我恐怕连哪里报名都不知道啊！” 张胜利叹道：“我要是彻底拒绝了她，又借助她的帮助考上函授中专，岂不成了忘恩负义，唯利是图的小人？” “你这个人啊，啥都好，就是想得太多！” 石启明无奈摇头道：“人的一生，注定会受到很多人的帮助，你想一一报答得清清楚楚，可能吗？ 就像你经常帮助别人，难道也要求他分毫不差地报答你吗？” “当然不是了，我帮助别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报。”张胜利摇头。 “这不就对了...” 石启明叹道：“缘起，有人帮了你，改变了你的因果... 缘灭，你又去帮了别人，改变了别人的因果... 这就是天道轮回，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好吧，那我都听您的。” 张胜利顿了顿，又说道：“可是我只有初中文化程度，虽然有内部资料，怕学习起来也有困难，您能不能帮帮我？” “这还用说吗？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考上函授中专，有了出息，我脸上也有光呢！” 石启明笑道：“我早就给你想好了，我把学校图书室的钥匙给你，你每天晚上就在图书室里学习，需要查啥资料书也方便... 你有文科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理科问题我也可以找老师辅导你。” “好，太好了！谢谢您，石老师！” 张胜利感激得眼眶湿润。 第40章 田黄一日 第二天，张胜利照例给周玲送饭，用酒给她搓洗脚踝。 周玲的扭伤早都好了，红肿也消退了，可她依旧装病躺在床上，要张胜利照顾。 下午，张胜利收拾完锅灶，带上学习资料，这才来给周玲送饭。 “哇！你真的带着资料来了啊？等我吃完了，就帮你看着学习，你有啥不懂的就问我！” 周玲欣喜地叫道，以为张胜利回心转意。 “不用了，你吃了好好休息吧，我去乡中学的图书室里学习...” 张胜利平静地说道：“我昨天去还书的时候，石老师把图书室的钥匙给了我，还说可以随时辅导我。” “啥？这个石老师是啥人？他能辅导你吗？”周玲顿时大失所望，着急问道。 “石老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对我一直很好，他不仅教我们初中，还教着高中的语文，历史和地理，水平很高，辅导我完全没有问题...” 张胜利说道：“石老师还说，理科方面的问题我有不懂的，他也可以找老师帮助我。” “这...” 周玲愣住了。 她虽然上过高中，可学习成绩一般，没有考上大学，只能勉强帮张胜利解答一些基础的问题，太高深的她也不懂。 听张胜利说，这个石老师是个水平很高的老师，辅导张胜利自然比她要强得多。 周玲又想起了父亲周云说过，考函授中专并不简单，必须扎扎实实地学习才有可能考上，这是张胜利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耽误。 想到这里，周玲只好默默地吃完了饭，无奈地嘟嘴说道：“那你去找石老师学习吧...明天再来给我送饭。” “嗯，我明天再来。” 张胜利收拾起了饭盒，出了供销社，来到青湖乡中学的图书室，就见石老师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石老师，您不用陪着我了，我先自己看书，有啥不懂的问题攒着，完了一次请教您。“ 张胜利有些过意不去。 “我不光陪你，也来查些资料写我的小说呢！” 石启明笑道：“我待在家里，你师娘跑来跑去的我也静不下来心，这图书室里安静，刚好也陪陪你，你有啥不懂的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好吧。” 张胜利知道，石老师不是因为师娘吵才来图书室，完全就是为了陪自己。 “石老师，我昨天听师娘说，您他要调到县文化馆里去？”张胜利又问道。 “是的，我出版了几本书，去年加入了中国作协，县里就要调我去文化馆工作...” 石启明说道：“我本来也懒得去，可待在学校里，教学工作太重，耽误我的创作，我就想去县文化馆里安心创作... 作家沉淀到了五十岁以后，一般才进入黄金创作期，我得抓紧这些年，把自己想写的东西都写出来。” “那师娘咋办，她想跟您去城里吗？”张胜利微微皱眉。 “沙城县城又不是啥大城市，你师娘能习惯呢，她就是舍不得他的地和羊...” 石启明笑道：“她现在年纪大了，地也种不动了，我就想着把她弄到城里去，随便给她找个事干，以后有个病痛啥的，县里的医疗条件也好些。” “嗯，不错，还是您想得长远。” 张胜利钦佩地点头。 石启明看起来只是个乡镇中学老师，其实却是个国内知名的作家，如果他不顾妻子，完全可以回北京老家，过上人人羡慕的生活。 可石老师处处为自己的农妇妻子着想，不离不弃，这份责任和情义，实在令人敬佩。 “行了，你抓紧学习吧，那边架子上都是老师们用的参考资料，你有问题可以查查。”石老师说道。 “好的，谢谢您。” 张胜利坐在一张书桌上，取出了周玲帮他弄来的内部资料，结合老师们用的参考资料，先系统地制定了复习计划。 青湖乡中学虽然地处偏僻的腾格里沙漠边，却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学校，不仅有初中部，还有高中部，这在沙城县的乡镇可不多见。 附近几个乡上的中学，只有初中部，没有高中部，那里的孩子在本乡读完初中，就背着铺盖卷，来到青湖乡中学读高中。 这些年，青湖乡中学的学生人数一直保持将近千人。 青湖乡在腾格里沙漠边，生存条件艰苦，人们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教育。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唯一能走出沙窝窝的途径，就是读书上学。 青湖乡中学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质量在沙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每年都有好多学生考上大学，彻底改变命运。 青湖乡图书室里的书籍资料虽然不多，却很全，张胜利需要的资料基本都有。 他便静下心来，认真学习。 晚上九点多，石启明将一把新配的钥匙给了张胜利，就先回家去了。 张胜利一直学到晚上十二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乡政府睡了。 就这样，张胜利白天做饭、放广播、给周玲送饭，晚上就去图书室，在石启明的陪伴辅导下抓紧学习，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周玲的脚早好了，却还是赖着不下床，让张胜利每天给他送饭。 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整个青湖乡都谈论自己和张胜利的关系，进而逼李英知难而退。 这个计策很奏效，现在别说青湖乡上，就连所有的村里，都在谈论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 毕竟，县长千金追求一个乡下穷小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等张胜利回家解释，阳曹村的所有的人也都听说了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茶余饭后都在谈论。 人老一年，田黄一日，张胜利走的第二天，麦子就黄了。 收麦的时间很短，大约也就十天左右。 早收麦子还没有黄，要是收得迟了，麦粒又都摇在了地里。 张永泰带着一家人紧张地收割麦子，用架子车运到场上晒打。 村里的人对张永泰一家人指指戳戳，好事者就过来调侃道：“张老三，听说你和县长对上亲家了？” “夹住你的臭嘴，闲得慌了驴槽上蹭去！” 张永泰黑着脸，毫不客气地骂道。 “你...” 好事者气得直伸脖子，却不敢和张永泰理论。 张永泰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县长的亲家，就连夏荷现在见了张永泰，都是眉开眼笑地打招呼，谁敢得罪？ 更何况，一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卫东，他比他爹还不讲理，弄得不好再呛几句混话，丢人可就丢大了。 第41章 土门对个土窗子 “爹，让五子去把英子姐叫过来帮几天忙吧？” 张卫东对张永泰说道。 以往张家收麦子的时候，李英和李萱都会来帮忙，虽然干不了重活，可也跑前跑后地做饭烧水。 等张家的麦子收完了，他们一家又都去给李英家收麦子，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 可今年张家都收了好几天麦子了，却不见李英和李萱来帮忙。 她们姐俩这些天几乎不出门，一直呆在家里。 显然，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让李英在阳曹村抬不起头来。 于是张卫东就提议，让张学文去叫李英来帮忙。 这不是张家忙不过来，而是一种态度和宣示。 把李英叫来帮忙，就说明张家依旧把她当儿媳妇，村里的闲言碎语也就不攻自破，李英也就不再尴尬难堪。 张永泰听了张卫东的话，直起腰，愣了半天，这才叹道：“算了，英子想来，自己就来了，不想来，我们去请她也不来。” “那就带信叫大哥回来一趟，让他去请英子姐过来帮忙，我就不相信，他还真成了陈世美？”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胡闹！”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老大现在正是上硬坡的时候，考函授中专是关乎他一辈子的大事，我们咋能分他的心？有天大的事，也得等老大考完了再说！” “你爹说得对着呢，啥事也没有老大考试重要...”王桃香思忖道，“再说了，老大啥事心里都有数呢，不用我们瞎操心。” “那你们就看着英子姐在阳曹村抬不起头，出不了门？你们不去叫，我去叫她来帮忙！” 张卫东扔下红柳木叉，就要去叫李英。 “你给我回来！” 张永泰气得大叫，张卫东却没有回头，一家人都拿他没办法。 就在这时候，却见李远征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场上。 “亲家，麦子收得咋样了？” 李远征下了摩托车说道。 “都收上来了，晒一两天就能打场了...” 张永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张冬梅就从场上的茶壶里倒了茴香茶，捧给李远征喝，问道：“干爹，英子姐今年咋没来给我们家帮忙啊？” “你干妈最近身体不好，我抓了几付中药，英子和萱子天天给你干妈熬药的呢！”李远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女亲家该不要紧吧？我完了去看看她。” 王桃香知道李远征是借口托词，却也礼貌性地提出要去看田秀娥。 “她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就是老毛病，没有啥大碍，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她。”李远征摆了摆手说道。 “我们的麦子得等着晒一两天才能打场呢，我打算明天去给你们家收麦子，你能请上假吗？” 张永泰笑着试探李远征。 往年他们一家都会抽一天时间，去帮李远征家收麦，这已经成了惯例，可今年两家的关系有些微妙，张永泰就生怕李远征拒绝他们一家帮忙收麦。 “行呢，那我明天就请一天假，赶着把麦子收了！” 李远征也不客气，同意了张永泰的建议。 “行，那就说好。” 张永泰见李远征没有推辞，顿时放下心来。 他现在不怕张胜利变心，最担心的是李远征一家有想法，拒绝他们帮忙割麦。 现在李远征答应让他们帮忙割麦，显然他们一家并没有什么想法，和往常一样。 第二天，两家人集体出动，就连体弱多病的田秀娥，也提着茶壶和馍馍，在地头为大家烧茶。 李远征退伍招工后成了城市户口，家里就只有田秀娥母女三人的地，比张永泰家少得多。 两家大大小小十个人，一天就能把李远征家的麦子全都收割完。 李英到了地头，戴着草帽和口罩，蹲下身子就埋头割麦，腰都没有直过。 张家人也都有些尴尬，也是闷声各自干活。 往年帮李英家割麦，两家人可是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张永泰甚至还会唱几句小曲，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越干越有劲头。 今年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压抑。 张永泰为了缓解尴尬，就对李远征笑道：“亲家，老大说是要考啥函授中专呢，就没有回来收麦...” “我知道呢，那天我在镇上碰到了他，还给他安顿（嘱咐）了几句，要他好好学习，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耽误。”李远征割着麦子说道。 “你已经安顿过他了？” 张永泰一愣，又继续割了几镰刀麦子，这才说道：“叫我说，我们庄户人家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种地，啥函授中专，招工招干，不是我们该想的。” “亲家，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胜利是个有出息的娃娃，那年你觉得他不可能考上大学，才没让他念高中，现在三天两头提起来就后悔...” 李远征郑重说道：“现在胜利可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咋能再扯他后腿呢？” “我...我也没有扯他后腿，这不是让他在镇上学习的呢嘛！” 张永泰擦了擦汗，又叹道：“我就是觉谋着，老大不可能考上函授中专，完了弄场空欢喜，还让别人笑话呢！” 其实，张永泰也全力支持张胜利考函授中专，他的话就是在表明态度，让李远征一家放心。 可李远征的话却没有顺着他，这让张永泰有些摸不清李远征的意思。 “亲家，你可不敢小看胜利，他虽然只有二十岁，可见识比我们还高呢，不过是生在了我们庄户人家，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 李远征叹道：“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只要胜利考了函授中专，就有招工招干的条件，再让贵人拉一把，他可就一飞冲天，前途无量呢！” “贵人？切...” 张永泰听李远征说出了贵人的话，便自嘲地笑道：“亲家，我们土门就对个土窗子，不想着巴结啥贵人！” “就是，贵人是好巴结的吗？还不得低三下四的当孙子？”王桃香也忍不住搭茬说道，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们可不能这么想，这是毁胜利呢，将来就算胜利不怨你们，你们也睡不着觉呢！”李远征冷声说道，语气不悦。 “这...” 张永泰两口子语塞。 “算了，不说这些了，等胜利考完了再说吧！”李远征摆了摆手。 “也是，多半也考不上，我们不用瞎琢磨！” 张永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李英。 只见李英戴着草帽口罩，一下一下地割着麦子，好像没有听到这边谈话。 张卫东拿着草腰子用力捆着麦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其他人刚才竖着耳朵听张永泰和李远征说话，心里也都是乱糟糟的。 第42章 家事和外人 一周很快过去，转眼又到了周末。 周玲依旧假装脚伤没好，就不打算回城，周云也只好留下来陪她。 这个周末刚好是青湖乡的集，一大早就有很多乡亲们赶着驴车，骑着自行车来赶集。 青湖乡唯一的一条长街上，人头攒动，十分热闹。 好多人家已经收完了麦子，就拉着自留地上的瓜果蔬菜，来集市上卖点“活手钱”，顺便在摊子上吃一碗酿皮子，看看熙熙攘攘的人。 张胜利今天不用做饭，起床就在宿舍看书，中午才做了饭，到供销社给周玲送饭。 刚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停着一辆“长江750”摩托车，刘大鹏正在擦车上的泥土。 “刘警官？你...你来看周玲了？” 张胜利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刘大鹏的来意。 “我...也不是专门来看玲子的，我们单位今天到青湖乡搞治安宣传，我就顺便过来看看玲子。” 刘大鹏尴尬地笑了笑，又说道：“不光我来了，苏姨和我妈也来看玲子了。” “这...” 张胜利愕然，马上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周玲周云这周没有回家，肯定在电话里给苏琼说了周玲受伤的事情。 苏琼把周玲当心肝宝贝，周末当然要来看望。 她把赵菊花和刘大鹏也拉着来，用意不言而喻，自然是要撮合刘大鹏和周玲。 想到这里，张胜利皱起了眉头，掏出军挎包里的铝饭盒，递给刘大鹏说道：“那我不进去了，麻烦你把这饭给周玲。” “哦，好的。” 刘大鹏老老实实地接过饭盒，张胜利转身就要走。 “张胜利！” 却见周玲从宿舍里跑了出来，叫住了张胜利。 “呃...你的脚好了？” 张胜利无语地看着周玲的脚。 “我...还行吧，已经不那么疼了...” 周玲在宿舍里听到张胜利要走，顾不得装病，就赶紧追了出来。 “你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张胜利说了一句，转身又要走。 “你给我站住！” 周玲跑过去挡住张胜利，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低声说道：“你忘记答应我啥事了吗？” “这...” 张胜利又是一愣。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周玲，要假扮她的男朋友做挡箭牌，帮周玲摆脱刘大鹏。 张胜利一直以为，周玲要自己去城里假扮男朋友，因为刘大鹏在城里，所以便满口答应。 可万万没想到，刘大鹏居然追到了青湖乡。 而周玲现在的意思，是要自己在青湖乡假扮她的男朋友。 张胜利和石启明谈过之后，已经打定主意要拒绝周玲，可现在又要假扮周玲的男朋友，不禁为难。 虽然张胜利这些天没有回过阳曹村，可也猜到了李英现在的处境和心情。 要是自己再和周玲走得更近，李英的误会就更深了。 可现在周玲拿之前的承诺逼着自己，又不能拒绝。 自己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周玲，帮他做挡箭牌摆脱刘大鹏的。 现在刘大鹏追到了青湖乡，正是张胜利挺身而出帮周玲的时候，自己咋能临阵退缩？ 张胜利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这时候，就见苏琼和刘菊花，从周玲宿舍里跟了出来。 一看到张胜利，苏琼顿时拉下了脸，冷眼看着张胜利，毫不客气说道：“张胜利，我们家玲子帮了你那么多忙，你还不知足？居然害得她碰坏了脚！你还有脸来给他送饭套近乎？” “我...” 张胜利无语。 他已经领教过苏琼不可理喻的蛮悍无礼，可没想到，苏琼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无理指责自己。 “妈，你胡说啥呢？”周玲没好气说道，“我的脚是自己碰坏的，和张胜利没关系！他这几天一直给我送饭，照顾我，你不说谢谢他了，咋还说起他来了？” “哼！别以为我在城里啥也不知道，你的脚是咋碰的，早有人给说得清清楚楚！”苏琼冷哼道。 “这...是哪个不要脸的乱嚼舌头？”周玲气得口无遮拦。 “啥？你咋和我说话呢？越来越不像话了！” 苏琼顿时火冒三丈：“就算你的脚不是张胜利碰坏的，也是因他而起，你当我不知道吗？” “就算这事和张胜利有些关系，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不用你管！”周玲转过脸去。 “你们的事？你一个女娃娃家，还有点矜持吗？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苏琼怒不可遏，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的脸才让你丢光了呢！张胜利是我的朋友，你却不讲道理地指责他，冤枉他，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周玲也针锋相对，大声叫道。 “你...” 苏琼还待要说，却见周云送周玲宿舍走出来，眉头紧皱说道：“你们在这里大吵大嚷，像个啥话？” “都是你纵容她，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苏琼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周云。 “这里是玲子的单位，不是说我们家事的地方，再说了，大鹏和他妈都在呢，你们也不怕人家笑话！” 周云依旧冷着脸说道。 他这话，把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定义为家事，却把赵菊花和刘大鹏定义为外人，看似什么也没有说，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态度。 “老周，你这可就见外了！” 赵菊花当然听出了周云话里的意思，老脸一红，尴尬笑道：“我们两家相处了二十几年，娃娃们也都是看着长大的，还客气啥呀？” “是啊，转眼娃娃也都大了，有了他们自己的想法，难免就争争吵吵的...” 周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说这些了，走，我请你们去吃饭，今天是青湖乡的集，有个卖清汤羊肉的摊子不错。” “好啊，我听说青湖乡的羊肉比城里的还好吃呢，今天可有口福了！”赵菊花笑道。 周云又抬眼看向张胜利，笑道：“小张，你也一起去吧。” “啊？我...我不去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张胜利一愣，赶紧推辞。 “吃过了也能再吃一些嘛，我知道你饭量大呢！” 周云又笑道：“那天玲子碰伤，多亏你把她送到卫生所，这些天还一直给她送饭，帮我照顾她，我们应该感谢一下你嘛！” “对，就应该感谢他！” 周玲拉着张胜利的衣袖说道：“你要是不去，可就是不给我面子，说话不算数！” “我...好吧。” 张胜利知道，周玲就是要他假扮男朋友，和苏琼和赵菊花刘大鹏抗争，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那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清汤羊肉。” 周云带头往外走，其他人也就跟着。 “这饭咋办？” 刘大鹏却举着手里的铝饭盒，眨巴着眼睛问道。 “放我宿舍里，我下午热了吃嘛，还能咋办？你这点主意都没有？”周玲没好气说道。 “哦...” 刘大鹏发现自己又被周玲鄙视，郁闷地低头。 第43章 刘一刀 青湖乡虽然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却也有个小小的十字。 这十字南北的道路只有几十米远，往北是青湖乡中学，往南则是青湖乡卫生所，就成了青湖乡最热闹的地方。 每逢集日，这个小小的十字就成了集市中心，摆满了摊位，有卖瓜果蔬菜的，有卖日杂百货的，有卖农资农具的... 当然，最多的摊位还是卖吃食的。 改革开放十年了，农民们不再饿肚子，虽然日子紧巴巴的，可赶集的时候，也要带老婆娃娃吃点小吃解解馋。 条件一般的人家，就吃一碗酸酸辣辣的酿皮子，或者油糕臊子面啥的。 有钱的人家，就坐在羊肉摊子上，吃一碗热腾腾的清汤羊肉或者羊杂，拿出供销社买的酒划拳，喝得脸红脖子粗才回家。 青湖乡的集市上，羊肉卖得最好的是一个叫刘一刀的屠户。 刘一刀是祖传的屠户，从爷爷那辈就给人家杀猪宰羊，杀什么牲畜都只一刀，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刘一刀，真名却无从考据了。 青湖乡的古老乡俗，屠户帮人家斩杀牲畜不收钱，只带走牲畜的下水杂碎或者尾巴头蹄。 在以前，人们最爱吃的是二指厚的肥膘肉，下水杂碎和尾巴头蹄不干净，收拾起来又麻烦，价钱很便宜，便给了屠户当酬劳。 不像现在，有些下水杂碎比正经肉还贵。 屠户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手艺，却也能让老婆娃娃经常吃上肉。 刘一刀为人家杀猪宰羊，完了就收拾下水头蹄什么的，回家燎毛清洗，加了调料做得香喷喷的，让一家人吃。 羊尾腔油还能炼了存在坛子里，用来炒菜。 刘一刀的手艺很好，不仅斩杀牲畜只用一刀，剥皮剔毛也是干净利索，所以青湖乡的人就经常请他。 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杀猪宰羊的多了，刘一刀家的下水杂碎就多到吃不完。 于是，刘一刀便把下水杂碎拿到集市上来摆摊卖钱。 他以前经常做下水杂碎，积累了一些独特的烹饪方法，做的羊杂汤格外香。 再加上谁都知道刘一刀的生意好，下水杂碎是新鲜的，吃的人就特别多。 不过，下水杂碎毕竟是不入流的吃食，好多体面人就不屑于吃。 刘一刀就与时俱进，也卖起了清汤羊肉。 每逢集日，刘一刀就在青湖乡十字摆起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口锅里煮的是羊杂，另一口锅里就煮着上好的羊肉。 刘一刀的羊肉摊，不仅卖清汤羊肉和羊杂，还兼卖生肉。 一边的架子上，挂着整只羊肉和半扇猪肉，赶集的乡亲们就割上一斤两斤肉，带回家慢慢吃。 还没到中午，刘一刀的羊肉摊子上，就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刘一刀和妻子围着脏兮兮的围裙忙着招呼客人，他刚刚高中毕业的儿子刘强，则拿着尖刀在肉架子边卖肉。 刘强刚给一个客人割了两斤肉，转头就见张卫东晃晃荡荡来到了肉架子跟前。 “你也来赶集了？你们家的麦子收完了吗？”刘强给张卫东打招呼。 他们俩经常在青湖乡集市上一起瞎混，臭味相投，就成了好朋友。 “收完了...”张卫东掏出烟递给刘强笑道，“来一根？” “你勺的呢吗？我爹妈都在呢，你给我让烟？” 刘强郁闷地转头看了看忙碌的爹妈，又对张卫东笑道：“你娃子现在歪啊，抽烟都不避人了？” “我不上学了，过几天就跟我爹去簸箕沟煤矿搞副业，所以我现在抽烟我爹也不管了。” 张卫东点上了烟笑道。 “坐下吃一碗羊杂吧？”刘强说道，“叫我妈给你多抓些。” “不了，我等个人。” 张卫东蹲在肉架子下抽烟，盯着吃饭的客人。 “你等啥人呢？”刘强好奇问道。 “也不是啥人...你卖你的肉，不用管。” 张卫东淡淡地说道。 刘强就不再理会张卫东，继续卖肉。 没过一会，就见一个胖胖的小伙子挤进人群，拿着钱递给刘一刀叫道：“来碗羊杂，多抓给些。” 刘一刀忙着前面的客人，就没有顾得上收那胖小伙的钱。 张卫东却忽地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揪住那胖小伙的衣领，拽到当街说道：“就你叫个聂老四？” “嗯...咋了？”胖小伙惊疑地看着张卫东。 “你姐夫就是乡政府的黄世贵？”张卫东又问道。 “你...找我姐夫有啥事...” 胖小伙话还没说完，张卫东早一拳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唔...” 胖小伙捂着鼻子蹲下了身子，鼻血就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张卫东又揪起胖小伙，“啪”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哗...” 羊肉摊上吃饭的客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当街打人的张卫东。 “我们又不认得...你无缘无故地打我干啥？”胖小伙抱着头，惊恐地大叫。 “我看你不顺眼就打了，还要啥缘故？”张卫东冷笑。 一边的刘一刀，用刀剁着案板，大声叫道：“张卫东，别打了！你咋在我们家摊子上闹事呢？” “刘叔，不好意思，我把他拉远些去收拾！” 张卫东拽着胖小伙又走了几步，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又抽了那胖小伙四五个耳光。 “啊！嗷！打人了！” 胖小伙被揍得鼻青脸肿，吓得吱哇乱喊。 “阳曹村的张卫东又在集上打人了！” “他可是青湖乡最有名的二流子，回回上集总得闹出个事来！” “也不知道这胖小伙咋得罪张卫东了，被他打得这么狠！” 好多人围了过来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拉架。 张卫东是出了名的混混二流子，平白无故都要找人的麻烦，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住手！” 一声冷喝，就见张胜利拨开人群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张卫东叫道：“你打他干啥？” “我为啥打他，你还不知道吗？”张卫东没好气说道，“这狗怂让你没脸，我就打肿他的脸！” “呃...” 张胜利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个胖小伙正是黄世贵的小舅子。 之前张胜利听黄世贵叫他老四，今天才知道他姓聂。 这个聂老四上次顶替了张胜利的工作，只做了一顿饭，就吃饭了全乡政府的人，搞得灰头土脸，抱头鼠窜而去。 不过，这个聂老四本心并不是坏，临走的时候还把自己的新围裙给了张胜利，并说自己也是被家里逼着来顶替张胜利的工作。 张胜利从来都没有怨恨过这个聂老四，没想到，张卫东却在集市上堵住了聂老四，把他狠揍了一顿。 显然，张卫东早就打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要为张胜利出气。 “你简直是胡闹！”张胜利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张卫东喝道，“我前几天才管教了你，给你说了一大堆的道理，这才几天，你咋又犯混呢？” “切...你都成陈世美了，还有啥资格管教我？” 张卫东低声嘟囔道。 第44章 不打不相识 “我...” 张胜利脑子“嗡”的一声，愣在了当地。 他万万没想到，张卫东不仅不服他的管教，还说他是陈世美。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从小到大，张卫东对张胜利都很敬重，甚至有时候还有些怕。 张卫东经常梗着脖子和父亲张永泰犟嘴，可对大哥张胜利的话，从来都没有反驳过一句。 当然，张胜利也没有做过让张卫东反驳的事情，还每次护着张卫东，不让张永泰打。 直到现在张永泰彻底放弃了张卫东，不再管教，张胜利那天才狠狠地打了张卫东，接替父亲管教。 即便如此，张卫东对张胜利也没有半句怨言，也听从了张胜利的劝告，说过不再胡闹。 可这才几天，张卫东就又在青湖乡集市大打出手，还对张胜利出言不逊。 张胜利知道，张卫东再次犯浑，是因为自己和周玲纠缠不清，伤了李英的心，让张卫东极度失望，进而否定了自己说的话，又破罐子破摔，我行我素。 张卫东之所以打聂老四，明着是为自己出气，暗中的意思，却是在责怪自己当了陈世美，故意让自己难堪，当众下不了台。 张胜利明白了张卫东的心思，愣在当地，无话可说。 就见苏琼从人群里出来，大声说道：“大鹏，你看到有人当街打架咋不管？还不赶紧把那个打人的抓起来！” “这...这青湖乡的事情，有他们派出所管呢，不归我管，我只是来宣传治安的...” 刘大鹏挠着头说道。 “你身为人民警察，按照规定，不管看到啥违法犯罪的事情都要管的嘛！” 赵菊花也出来说道：“就算青湖乡的事情不归你管，你也应该把这个打人的抓起来，扭送到派出所去处理！” “这...” 刘大鹏左右为难，看了一眼周玲，又看向了张胜利问道：“张哥，他是你啥人？” 按照规定，警察遇到当街斗殴，的确要上前制止，并把嫌疑人扭送到当地公安机关。 虽然刘大鹏不知道张胜利和张卫东的关系，可看情形似乎是一家人，刘大鹏不好意思上来抓张卫东，就先问张胜利。 “他是我的三弟...”张胜利叹了一口气，又冷着脸说道，“没事，你就把他带到派出所去处理，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你胡说啥呢？”周玲上前对张胜利说道，“张卫东不过是打打闹闹，也值得闹到派出所去？” “他都把人家打出鼻血了，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张胜利冷着脸说道。 “你...” 周玲见说不动张胜利，就一推张卫东说道：“你还愣着干啥？快跑啊！真等着抓你去派出所啊？” “不用你管，我去派出所就是了...” 张卫东这才松开了聂老四，大大咧咧走到了刘大鹏跟前，伸出了双手说道：“来，把我铐上！” “呃...我只是来宣传治安的，没有带手铐...” 刘大鹏眨巴着眼睛嗫嚅道。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主动让抓的罪犯。 “没有铐子你就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啊，真是榆木脑袋！” 赵菊花见儿子没有一点警察的威严，没好气的说道。 “哦...” 刘大鹏就抓住了张卫东的手，要带他去青湖乡派出所。 “等一下！” 却见聂老四赶紧走过来，拦住了刘大鹏说道：“警察同志，我们就是闹着玩的，他不小心打破了我鼻子，不用去派出所了。” “呃...” 所有的人都懵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聂老四被打得鼻青脸肿，反倒替张卫东开脱，简直不可置信。 “小伙子，你咋回事？他都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你咋说是闹着玩呢？” 赵菊花走过来说道：“你别怕，我们家大鹏是县公安局的警察，就算这个张卫东在青湖乡横行霸道，我们家大鹏也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不用怕他。”苏琼也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怕...我和张胜利是...朋友，我和他弟弟刚才真的是闹着玩的，我这点伤根本不要紧...” 聂老四赶紧用袖子抹掉了鼻子上的血，却掩盖不住青紫肿胀，成了个大花脸。 “...” 众人无语，这才知道，聂老四之所以不追究张卫东，完全是因为张胜利。 “我听说，这个聂老四是黄世贵的小舅子，之前差点顶替了张胜利的工作，两个人应该有过节呢，他咋为了张胜利开脱张卫东？”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张胜利现在是县长的准女婿啊！” “对！周县长的丫头看上了张胜利，现在谁还敢得罪？你们没看到周县长就在那里坐着呢吗？”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纷纷揣测。 “警察同志，我不追究，他应该就没事了吧？”聂老四又对刘大鹏说道。 “这...既然你们双方自己调解了，当然就没事了。” 刘大鹏就松开了张卫东。 他本就不想抓张卫东，现在自然就坡下驴。 赵菊花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却对儿子无可奈何。 苏琼也黑着脸，转头找周云，却见他坐在刘一刀的摊子前，低头吃着清汤羊肉，完全没有管这边发生的事情。 苏琼郁闷，只得拉着赵菊花和刘大鹏也过去坐下，又叫周玲道：“玲子，不要再管乱七八糟的事，快过来吃饭。” 周玲还在犹豫，张胜利却对她说道：“你先过去吃饭，我和他们说几句话就过来。” “好吧...” 周玲只得转身过去。 张胜利就拉着张卫东和聂老四，避开人群，来到了僻静的街角，先给聂老四道歉：“聂兄弟，我们家老三混得很，家里人都管不住他，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 “张哥，你快别这么说，都是误会...” 聂老四咧着嘴笑了笑，却扯疼了伤口，“嘶”地吸了一口气，又捂着嘴说道：“上次我顶了你的工作，结果动下乱子，你非但没有怨恨我，还帮着我打掩护，我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呢，挨你兄弟几巴掌不算啥，反正我皮糙肉厚，能挨打呢！” “呃...” 张胜利无语。 他这才明白，聂老四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才给自己面子，不追究张卫东。 那天聂老四做的饭吃坏了全乡政府的人，害怕给姐夫黄世贵带来麻烦，就让张胜利帮忙说是家里有事请假，才让聂老四临时来顶班。 张胜利心胸宽广，自然不会斤斤计较，就说自己那天有事，临时请了假，乡上才没有追究黄世贵的责任。 “行，就冲你这句话，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不打不相识，我一会请你吃羊杂！” 张卫东拍着聂老四笑道，又掏出了烟让给他抽。 “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你把我打得这么狠，我可得吃两碗羊杂！”聂老四接过烟点上笑道。 “放心，吃十碗我都请你！”张卫东笑道。 第45章 取舍抉择 “行了，聂兄弟，你先找个地方洗一下，我和我弟再说几句话，一会我们一起去吃羊杂。”张胜利对聂老四说道。 “行。” 聂老四就去找地方洗掉了脸上的鼻血。 张胜利盯着张卫东，冷声说道：“你凭啥说我成了陈世美？” “哼！你和县长丫头都快睡到一个被窝里了，全青湖乡的人都传疯了，你还当我们不知道？”张卫东冷哼道。 “你放啥屁呢？”张胜利情绪失控，一把揪住张卫东的衣领，目光灼灼说道，“你咋说我都行，咋敢造周玲的谣？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毁了！” “你看看，我才说了周玲一句，你就揪住要打我，还说没有当陈世美？”张卫东依旧冷笑。 “我...” 张胜利一愣，又一把推开了张卫东，顿了顿才说道：“我和周玲只是一般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啥和他一直麻缠，不清不楚的？” “周玲她妈想让她嫁给刚才那个刘大鹏，周玲不同意，就让我假扮她的男朋友当挡箭牌，摆脱刘大鹏...” 张胜利冷声说道：“周玲帮了我那么多，我咋好意思不帮她？” “假扮男朋友？哼！你们怕不是假戏真做吧？”张卫东又冷哼道。 “咋？你连大哥也不相信了？” 张胜利直视着张卫东的眼睛。 “我信你又能咋？不信你又能咋？” 张卫东情绪又激动起来，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只是假扮周玲的男朋友，可你想过英子姐吗？你知道她这些天过的啥日子吗？” “啥？英子咋了？”张胜利顿时一惊，赶紧问道。 “你还知道问英子姐？” 张卫东扭头，冷声说道：“你和周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青湖乡，阳曹村里更是吵翻了天，英子姐哪里能抬起头？她这些天都没有出过门！ 那天我们给他们家割麦子，英子姐一直戴着草帽和口罩遮住脸，割了一天麦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后来悄悄看，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个桃子一样！” “这...” 张胜利一听张卫东话，顿时心如刀割，浑身发抖。 他早就想到自己和周玲的风言风语会对李英造成伤害，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 听张卫东的话，李英这些天一直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张胜利愧悔自己没有早点把事情说清楚，让李英如此伤心痛苦。 “那天割麦的时候，干爹还说，找你安顿过，要你好好学习考函数中专，听他的意思，已经不想把英子姐许给你了！” 张卫东又激动地说道：“你现在被猪油蒙了心，一心要考啥函授中专，为了巴结县长的丫头，把英子姐伤成那样，还说没有当陈世美？” “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张胜利打断了张卫东的话，冷着脸沉吟了半日，这才沉喟然长叹：“这函授中专...我不考了，我今天就回家去，把事情都说清楚！” “真的？” 张卫东不可置信地瞪着张胜利。 “你见我啥时候说过胡话？”张胜利瞪了一眼张卫东，“你等我去把周玲那边处理一下，完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好！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嘛！”张卫东喜出望外的笑道。 “走吧，过去吃饭，你说要请聂老四吃羊杂，可不能食言，这些钱给你。” 张胜利掏出了一些钱，递给了张卫东。 “不用，我有钱呢！” “你和我还客气啥？” 张胜利白了一眼张卫东，把钱拍进了他的手里。 兄弟俩冰释前嫌，叫上聂老四一起来到了刘一刀家的羊肉摊。 “刘叔，三碗羊杂！” 张卫东掏出钱，递给了刘一刀笑道。 他和刘强是朋友，和刘一刀两口子也很熟悉。 刘一刀虽然不喜欢儿子的这个二流子朋友，可碍于面子，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刚才张卫东打聂老四，刘一刀出言阻止，张卫东虽然没有放过聂老四，却拉到了远处去打，也算给了刘一刀面子。 “两碗就行了，我去那边吃。” 张胜利摆了摆手，坐到了周玲的身边。 刘一刀就皱着眉头接过张卫东的钱，满满地抓了两碗羊杂。 张卫东端着两碗羊杂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将自己碗里的羊杂捞出了一大半到另一个碗里，把碗推给聂老四说道：“吃吧！” “你啥意思？把你的半碗羊杂捞给我就算打发了？我可是说了要吃两碗的！”聂老四笑道。 “你敞开肚子吃，今天想吃几碗我都请你！” 张卫东拍着聂老四笑道。 “和你说着玩呢，这一碗我都吃不上，哪里能吃得下两碗？” 聂老四和张卫东开着玩笑，掰了馍馍泡了，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羊肉摊上的人，看到张卫东和聂老四亲热的样子，全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两个人刚才还大打出手，说了一会话，就好得像一个人一样了？ 张胜利拉着他们到底说了什么金玉良言，让他们立马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边的周玲愣过神来，就说道：“大叔，给我们再加一碗清汤羊肉。” “好嘞！” 刘一刀满面堆笑，切了满满一大碗羊肉，在羊汤里冒热，端给了张胜利。 “快吃吧，我们都吃了半天了。” 周玲又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捞了几筷子到张胜利的碗里。 张胜利也不推辞，低头大口大口地吃。 “你们看，周县长的丫头，又给张胜利捞羊肉呢！” “这些天张胜利一直给周玲送饭呢，我听说...张胜利还点了酒给周玲搓脚呢！” “看来，张胜利马上就成周县长的乘龙快婿了！” 羊肉摊子上的食客，交头接耳，挤眉弄眼。 周玲却泰然自若，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张胜利好上了！ 这样才能造成李英的误会，也能摆脱刘大鹏。 果然，苏琼和赵菊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刘大鹏也一脸尴尬不自然。 只有周云稳如泰山，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清汤羊肉。 周玲为了扩大战果，又亲昵地转头问张胜利道：“你这几天学得咋样了？我给你弄的那些内部资料，你能看懂吗？” “看不懂...” 张胜利顿了顿说道：“我的底子太差了，那些资料完全看不懂，我打算...不考函授中专了！” 事到如今，他必须快刀斩乱麻，做出取舍抉择。 第46章 凯旋的大将 “啥？你不考函授中专了？” 周玲吃惊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张胜利。 羊肉摊子上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食客们，也都纷纷抬头，看向张胜利。 谁都知道，考函授中专可是张胜利改变命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张胜利在周玲的帮助下考上函授中专，凭着周云的关系，将来招工招干根本不是问题，以后还能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万万没想到，张胜利居然要放弃考函授中专？这简直不可思议！ “玲子，快坐下吃饭！” 苏琼拉着周玲坐下，没好气说道：“别人的事，你咋咋呼呼地瞎操啥心？” 周玲却没有理会苏琼，又着急问张胜利：“你不是说，让那个石老师辅导你吗？你咋能看不懂那些学习资料呢？” “石老师的水平是很高，可我的底子太差了，他讲了很多，我就是听不懂...” 张胜利平静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却不自量力，异想天开，不如趁早放弃，免得惹人耻笑。” “你胡说！” 周玲激动地叫道：“你能考上了高中，底子肯定不差，咋可能看不懂那些资料？就算你真看不懂，也可以想办法学，咋能直接放弃？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张胜利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的事情...恐怕...没有办法帮你了。” “这...” 周玲一听张胜利说这话，顿时就猜到事情的原委，便起身走到了张卫东跟前，推了一把张卫东说道：“你刚才给你哥说啥了？他为啥不考函授中专了？” “我能给他说啥？你都说不动他，我说啥顶个屁用？” 张卫东吃着清汤羊肉头都没有抬，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你...”周玲气的胸口起伏，却拿张卫东一点办法都没有。 “玲子，你还有没有点体统了？和那种二流子说啥话？” 苏琼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起身说道：“这饭不吃了，都回吧！” 赵菊花和刘大鹏赶紧放下了碗，周云却喝掉了最后的羊汤，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张胜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妈带来了一些水果，给你拿一些你回去吃。” 周玲拉着张胜利，急切地说道。 她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顾一切地挽留张胜利。 “不了，我家里有些事，要回去一趟...” 张胜利起身，不敢看周玲灼灼的目光，低头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帮你了...” “你不是说话从来算数的吗？咋能食言呢？”周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行了，这里人多，完了我再和你细说...” 张胜利说罢，转头就走了。 “大哥，等等我！” 张卫东扔下吃了一半的羊杂，紧追上了张胜利。 周玲看着张胜利决然而去的背影，带着哭腔叫道：“张胜利，你就是个说话不算数、没胆量、没担当的怂货！” “快走吧，还嫌不够丢人啊？” 苏琼一把拉起周玲，拽着她离开了羊肉摊。 “张胜利这唱的是哪一出？咋不考函授中专了？” “看样子，他是不想当县长的女婿了呢，不然，咋可能不考函授中专嘛？” “你们谁知道张胜利答应帮周玲的是啥事啊？和张胜利不考函授中专有关系吗？” 羊肉摊上的客人顿时炸了锅，乱哄哄地议论，可谁都不知道，张胜利为什么不考函授中专了。 张胜利走了几步，就转头对身边的张卫东说道：“你去供销站买些罐头和点心，我回去看看干妈。” “哦。” 张卫东自然明白张胜利的用意，便转头又到了供销站，买了两瓶罐头和两盒点心，来到了乡政府，就见张胜利已经推着“秃尾巴驴”在等着他了。 “你从家里咋来的？”张胜利问。 “我坐人的自行车来的...”张卫东把罐头和点心挂在张胜利车把上说道，“你先走吧，我完了找个人把我捎回去。” “你和学文一样坐在前头横梁上吧。” 张胜利空开了一面的车把。 “我都是大人了，咋能像娃娃一样猴在前头？”张卫东顿了顿，又说道，“你骑上走，我踩在车后轱辘的轴上吧！” “能行吗？”张胜利皱眉。 “没事，我经常这样呢。” 张卫东让张胜利骑上自行车，他就踩在自行车后轱辘的轴杆上，直立着身子，像个驾着战车凯旋的大将。 遇到坑洼颠簸，张卫东经常滑下来，可他几步就追上去，又踩到了自行车上。 兄弟俩很快回到了阳曹村。 寨子边“闲话中心”的人，一见张胜利回来，顿时惊奇地全都站起来。 “胜利，你咋回来了？你家学文不是说，你要考函授中专，一直在乡政府学习吗？” “前几天你们家收麦，你都没有回来，今天咋回来了？是出啥事了吗？” “别胡说，胜利能出啥事？他现在可是县长的...大红人，将来可就是真正的公家人、大人物呢！” 闲聊的人纷纷凑过来，和张胜利套近乎。 张胜利却没有理会众人，捎着张卫东回到了家里。 “大哥？你咋回来了？” 院子里沙枣树下玩的张学文，见张胜利回来，惊喜地叫道：“爹，妈，大哥回来了！” “啥？” 张永泰和王桃香赶忙从上房出来，张冬梅和张春兰也从西屋出来。 “老大，你不是在乡上学习吗？咋回来了？出啥事了吗？” 张永泰惊疑地看着张胜利。 “没啥事，就是...老三刚才上集给我说干妈病了，我就抽空回来看看她...” 张胜利说着，取下了自行车把上的罐头和点心说道：“我先去看看干妈，回来再和你们细说。” 说罢，张胜利就提着罐头点心，转头出了门。 “呃...” 一家人愣在院子里。 谁都知道，张胜利不可能因为田秀娥的病，专门回家来看她。 家里收麦子这么大的事情张胜利都顾不上，田秀娥的病根本不算啥事。 很显然，张胜利忽然回家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张永泰趿拉着鞋走过来，一把揪住了张卫东，冷声说道：“你给老大说啥了？” “我...我说英子姐这些天不出门，大哥成了陈世美，大哥就说不考函授中专了，回来要给英子姐说清楚。” 张卫东毫不掩饰地说道。 “啥？你他妈混蛋！” 张永泰怒不可遏地抽了张卫东一记耳光。 “快！冬梅，快收拾上些东西，我们也去英子家看你干妈！” 王桃香着急地叫道，掏起了自己趿拉着的鞋。 一家人慌慌张张地拿了一些礼品，也赶去李英家。 第47章 芝麻和西瓜 李英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上房里不时传来田秀娥的几声咳嗽。 张胜利大步走进院子，大声说道：“干妈，你好些了没？” “是...是胜利吗？” 上房里的田秀娥，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我，我来看您了！” 张胜利大声说着，来到了上房门口。 农村人家虽然白天不关大门，可客人进了院子，总要大声说几句话，让主人收拾好，出门迎接，才能进屋门。 就算有多紧急的事情，也不能直眉瞪眼地冲进人家屋里。 只听见上房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就见李萱一掀门帘出来，惊喜叫道：“真的是胜利哥！快进来！” 张胜利这才提着罐头和点心，走进了李英家的上房。 抬头就见田秀娥坐在炕上，不断地咳嗽...却不见李英。 “干妈，您好些了吧？我听说您最近身子不大好，就回来看看您。” 张胜利把罐头点心放到桌子上，在椅子上坐下。 “唉，老毛病了，一直死不死活不活的，其实不要紧...你忙你的，不用来看我。” 田秀娥黯然叹道。 她生下李萱的那年大冬天挑水掉进了涝坝，落下了病根，一直体弱多病，咳嗽治了多年都没有治好。 这些年年纪大了，田秀娥的身体越来越差，好在李英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李萱也大了，姐妹俩都能帮着田秀娥操持家务。 前些天，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在阳曹村传得沸沸扬扬，李英一家心里都不好受，田秀娥的咳嗽就加重了。 现在张胜利忽然造访，让田秀娥和李萱都十分意外，又不好问。 “干妈，您都熬着中药喝呢，还说不要紧？”张胜利说道。 “中药...”田秀娥顿了顿，叹道，“不是我喝的，是英子喝的。” “啥？英子咋了？” 张胜利忽地起身，吃惊地问道。 “没事，就是感冒了...“田秀娥又赶紧说道：“这两天秋凉了，英子不操心加衣裳，就着了凉。” “这...”张胜利征询地看向李萱。 “我姐真的没事，就是感冒了。” 李萱说着，却蹙起了眉头。 “她人呢？”张胜利又问。 就见门帘一晃，李英走了进来。 张胜利抬头，顿时惊愕。 几天没见，李英瘦了一大圈，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整个人都脱相了，没有一点往日的活力。 “你...你还好吧？” 张胜利怔怔地看着李英。 “我事，就是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李英朝张胜利尴尬地笑了笑，又转头说道：“萱子，咋不给胜利哥倒茶？” “哦...” 李萱就赶紧去倒来了茶。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张胜利听了张卫东的话，心急火燎地要来给李英解释，可现在见了李英，看到李英的样子，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候，就听见院子里脚步纷沓，传来王桃香的声音：“亲家，你好些了没？我们一家子都来看你了。” “哎呀，你们咋都来了？英子，萱子，快让你干爹干妈进屋坐！” 田秀娥不好再坐在炕上，就挣扎着起身坐在了炕沿上。 李英李萱就搭起了门帘，把张永泰一家子迎进了屋内。 张永泰闷头坐在椅子上，王桃香将手里的一包红糖放在炕桌上，对田秀娥笑道：“亲家，这是胜利上次给我买的红糖，我拿了些你和英子萱子喝。” “我就是老毛病，又没啥大事，你们兴师动众的，真让人过意不去。”田秀娥叹道。 “前两天男亲家说你病了，我就说要来看你的，那天给你们家收麦的时候，我又看你气色也还不错...” 王桃香笑道：“今天刚好胜利回来了，说要来看你，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谁都知道，今天张胜利来看田秀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面子上总得找个由头。 “唉，胜利上班那么忙，还得抓紧时间学习考函授中专，收麦都没有回来，咋能为了看我专门回来一趟？” 田秀娥看向张胜利，叹道：“胜利，你干爹说，你考函授中专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就应该在乡上安心学习，咋能为了我的病耽误时间呢？” “呃...”张胜利顿了顿，低头说道，“干妈，那个函授中专...我不打算考了。” “啥？”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 虽然刚才张卫东说了张胜利不考函授中专的事情，可张家人还是半信半疑，现在听张胜利亲口说出来，所有的人都愣了。 尤其是李英，吃惊地张着嘴，目光复杂地看着张胜利。 “胜利，你这是胡闹呢！” 田秀娥轻拍炕沿说道：“你干爹说，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考上函授中专，你就能招工招干，当上堂堂正正的公家人，你咋能不考呢？” “干妈，我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有些事情，总得考虑实际情况...” 张胜利平静地说道：“我找了些资料学了几天，发现根本学不懂，我底子本来就差，不上学都四五年了，学起来太费劲，完全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你干爹不是说...上次来你们家的那个周县长的丫头帮你学习呢，你咋能学不懂呢？”田秀娥眉头紧皱。 “周玲的确是说帮我呢，可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的话，当不得真，我自己也得知道个好歹呢！” 张胜利叹道：“我本来就是个农民，也不痴心妄想当啥公家人，能在乡政府做饭已经很不错了，别抓了芝麻丢了西瓜... 所以，我就打算不考函授中专了，踏踏实实地上班种地，也是安安稳稳的一辈子嘛！” 张胜利的话不显山不露水，可谁都听出来，他是在向李英解释，周玲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不会抓了芝麻丢了西瓜... 谁也明白了，张胜利就是为了让李英放心，才不惜放弃考函授中专。 “这...” 田秀娥也没了主意，就转头看向了李英。 李英低头拧着衣角，半天才说道：“胜利哥，你一向最明事理，今天咋糊涂了呢？ 一码归一码，就算那个周姑娘是一时心血来潮，就算你学起来吃力，可也不能直接放弃啊！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你的前途要紧啊！” “就是的，胜利，你不要想得太多，好好学，好好考，如果真的考不上了，我们...再说，你现在直接撂开不考，算个啥事嘛！” 田秀娥的话，等于直接挑明，让胜利先考试，万一考不上，他和周玲的事情黄了，还可以再说他和李英的事。 张胜利却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和周玲纠缠不清，将来就不可能有回头的余地。 “干妈，英子，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事情我心里有数呢...” 张胜利叹道：“今天我爹妈也在，我就当着两家人的面说清楚，这函授中专，我说啥都不考了！” 说着，张胜利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撕得粉碎，扔了一地。 “你撕的是啥？” 李英赶紧捡起地上的碎纸片，顿时大吃一惊。 第48章 破碎的准考证 “胜利哥，你...你咋把准考证给撕了呢？” 李英拿着碎片，不可置信地望着张胜利。 “啥？准考证？”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大家这才知道，张胜利刚才撕掉的是考函授中专的准考证！ 张胜利撕了准考证，就算想再考函授中专也不可能了！ “英子，我刚才说了，我决心不考函授中专了，这准考证自然也就没用了。” 张胜利的脸色，平静得可怕。 他虽然稳重老成，可他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胜利哥...你不能这样啊！” 李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泪如雨下，蹲下身子小心地捡拾碎了一地的准考证。 “胜利，你这娃娃是何苦呢？” 田秀娥也抹起了眼泪，又剧烈地咳嗽。 半天没有说话的张永泰，抬头对田秀娥说道：“亲家，胜利早就是大人了，既然他决定了，我们就按他的想法来。” “就是的，胜利撕了准考证，就算想考也再考不成了，我们也就不想了，让他踏踏实实的上班种地，等稳当了，就给他成家！”王桃香也跟着说道。 “唉...等他干爹来了再说吧！”王桃香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你们好不容易都来了，今天就在这边吃黑饭吧。” “不了，亲家，你早是（本来就）病的呢，还为胜利的事情难过，我们已经过意不去，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回去，你好好缓（休息）的。” 张永泰起身告辞，带着一家子人出了李英家。 李英带着李萱送出大门，依旧是泪眼婆娑，王桃香就拉着她的手说道：“英子，你不要难过，胜利不考函授中专了，你也安心踏实好好的，不要再胡思乱想，身子要紧。” “干妈，我没事...我就是觉得胜利哥不该放弃考试...”李英哭道。 “勺丫头，他的心思还不明白吗？” 王桃香低声笑道：“行了，反正准考证已经撕掉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啥也不想了，你没事了就原和萱子过来吃饭来！” “行，我没事就过去。”李英点头。 “你我们回了。” 王桃香打了个招呼，就和一家人往回走。 张胜利回头，朝李英笑了笑。 李英也是凄然一笑，眼泪却又止不住的“扑簌簌”滚落。 回到家里，张胜利一家都来到了上房坐下。 张永泰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烟，其他人也坐在炕沿上没有说话。 张胜利看着张卫东脸上五个红肿的指印，说道：“爹，妈，你们不要怪老三，虽然今天我是听了他的话才回来的，可我早就下定决心，不能辜负英子。” “那你也不能撕了准考证不考试嘛！”王桃香叹道，“英子也说了，一码归一码，你考试和周姑娘没有关系嘛。” “妈，话虽这样说，可要没有周玲和她爸帮忙，我连函授中专的事都不知道，咋能说没关系？” 张胜利说道：“再说了，周玲给我弄来了内部资料，我将来要是考上了，可就欠她一辈子的人情，咋好昧着良心不管人家？” “这...”王桃香无语。 “老大说得对的呢，活人就凭个良心，这世上最怕就是还不了的人情...” 张永泰也叹道：“老大要是真考上了，不当陈世美就得当忘恩负义的小人，还不如趁早了断的好。” “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再让英子伤心了，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她都成啥样子！” 张胜利又叹道：“本来，我也想着一码归一码，等考完试了，再处理这些事... 可老三今天去找我，说英子现在都不出门，我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要是因为这件事，让英子有个啥好歹，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石老师给我说过，人生不过三万天，有些事情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我宁可放弃函授中专考试，也不能再让英子伤心！ 所以，我干脆放弃考试，这样就不亏欠周玲，也不会再伤害英子。” “行吧，反正你把准考证也撕了，这事就这样吧，你好好的上班，等过完年，就给你和英子张罗婚事！” 张永泰叹道。 “那我这耳光，又白挨了？” 张卫东摸着自己脸上指印，郁闷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天才管教了你，你今天就又在集上打人，一点记性都没有长！”张胜利没好气说道。 “啥？老三又打人了？” “打的啥人？要不要紧？” 一家人又都慌了。 “他把黄世贵的那个小舅子打得鼻青脸肿，差点都被弄到派出所去...” 张胜利把事情大致说一遍，又说道：“幸亏那个聂老四老实憨厚，主动替老三开脱，不然，他现在还在派出所里呢！” “我那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张卫东梗着脖子说道，“聂老四上次差点顶替了你的工作，你就忍了？” “就算聂老四顶替了我的工作，你把他打一顿出气，又能解决啥问题？也就聂老四老实，不然你起码得进去蹲几天！”张胜利冷声说道。 “蹲几天就蹲几天，还管饭呢，又能咋？”张卫东满不在乎说道。 “你看看，他还就这个样子，要是跟着爹去搞副业，还不知道要动出啥乱子来呢！” 张胜利无奈地摇头。 “算了，你不用再为他操心，他娃子就是没吃过亏，这回就放开让他跳腾，等吃了大亏，他才能有记性呢！”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又说道：“老大，你吃了饭就回去上班吧，有机会给那个周姑娘解释一下，把事情都说清楚，就说我们小门小户，没福气和他们县长家攀亲，也别寒了人家的心。” “嗯，我知道呢...我明天一早再去乡政府，今天在家里干点活。” 张胜利既然决定不考函授中专了，反倒安心下来，就推起“秃尾巴驴”，带着张学文去自留地浇水了。 ... 李英家的上房里，李英仔细捡起张胜利的准考证碎片，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信封里。 “姐，胜利哥都不打算考函授中专了，你还把他的准考证碎片拾起来做啥？”李萱不解问道。 李英怔怔地愣了半天，这才说道：“粘起来还能用呢...” “啥？你要把这个准考证粘起来，让胜利哥继续去考试？”李萱愕然。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胜利哥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李英叹了一口气说道：“去，把胶水拿来。” “哦。” 李萱就去拿来了胶水。 李远征在邮电所上班，家里的信封和胶水都是最好的。 即便胶水好，要把撕成碎片的准考证粘起来，也不容易。 “英子啊，你又是何苦呢？咳咳...”田秀娥在炕上咳嗽，“啥事等你爹来了再说。” “妈，您就别再管了，好好缓着，我们去东屋里粘。” 李英带着李萱到了东屋，在炕桌上仔细地粘着张胜利破碎的准考证... 一直到了深夜，屋里的灯还亮着。 第49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夜晚，青湖乡供销站周玲的宿舍里，也还亮着灯。 吃过晚饭，苏琼和刘大鹏母子就回城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周云和周玲。 周玲坐在桌子边，单手托腮，痴痴地发呆。 周云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坐在旁边说道：“玲子，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 “爸，我咋能睡得着嘛？” 周玲郁闷说道：“你白天没看到张胜利的样子吗？他说不考函授中专了，分明就是不领我的情，以后都不理我了！” “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可你这么傻乎乎地一直犯相思病，就能解决问题吗？”周云笑道。 “你还有心思笑话我？”周玲白了一眼周云，又撒娇道，“你倒是快给我想想办法啊！” “你们娃娃们的感情问题，我哪有啥办法？” 周云笑道：“我叫你别给你妈打电话说扭伤的事，你非不听我的，把你妈和刘大鹏母子都招来了，结果闹得一塌糊涂，适得其反。” “我那不是想着...让刘大鹏来青湖乡，张胜利就得假扮我男朋友，这样就能逼李英知难而退嘛！” 周玲郁闷说道：“可没想到，那个该死的张卫东，不知道给张胜利说了些啥话，激得张胜利干脆不考函授中专了！” “张卫东给张胜利说的，肯定是李英的事情...” 周云思忖道：“我猜，这些天你们的事情传到了阳曹村，给李英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张胜利才放弃考试...他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啊！” “我猜也是这样...那我现在该咋办啊？”周玲苦着脸说道。 “顺其自然吧！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想啥办法也是白搭...” 周云叹道：“你对李英造成了伤害，本就不应该，你要是再纠缠不休，反倒让张胜利离你越来越远呢。”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张胜利放弃考试啊？”周玲嘟着嘴，“那一切不都完了？” “这件事，我们不用着急，自然有着急的人...”周云若有所思。 “您是说...” 周玲忽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我也只是推测，具体事情会咋样，我也不好说...” 周云叹了一口气道：“丫头，凡事欲速则不达，要得就要舍呢，舍了才能得，不舍反倒得不了呢！” “舍...得...好吧，那我就听您的，顺其自然，静观其变，看看再说。”周玲点头。 “这就对了嘛，张胜利又不是明天就和李英结婚，你着急啥嘛，快去睡吧！” 周云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张胜利从阳曹村骑车赶到乡政府上班。 中午做好饭，张胜利先送到周云办公室。 周云起身笑道：“小张，玲子脚还没有好利索，就在他们供销社的灶上吃，你不用麻烦去给她送饭了。” “呃...不麻烦，我还是去给她送饭吧。”张胜利尴尬地说道。 “没事，她现在能走，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周云和善地看着张胜利，“这些天多亏了你照顾她，已经很麻烦你了。” “您不用客气，您和周玲帮了我那么多，我给她送几天饭不算啥...” 张胜利顿了顿，又低头说道：“就是我底子太差，学不懂，辜负了您和周玲的期望，实在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选择，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周云笑道：“你要是觉得今年没把握，那就先学一年，明年再看能不能考，机会还多嘛！” “谢谢您...那我去做饭了。” 张胜利也不知道该和周云说什么，就赶紧转身出来。 周云的和善和尊重，让张胜利更加过意不去。 可张胜利又不能再让李英伤心难过，只能辜负周云的拳拳厚望，辜负周玲的万丈柔情。 下午做完饭，张胜利收拾掉锅灶，又来到了青湖乡中学的图书室，就见石启明照例坐在桌子边写他的小说。 “石老师...那个...” 张胜利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给石启明说。 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当着全家人面撕掉准考证，可面对石启明，张胜利却不好说自己放弃函授中专考试。 “你的事情，你师娘都听说了，也给我说了...” 石启明放下了笔，抬头直视着张胜利说道：“说说你放弃考试的原因吧！” “那个...英子病了，人都脱相了...” 张胜利简单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不需要说很多，石启明就能明白意思。 “那你也得慎重考虑，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考试嘛，你知道这意味着啥吗？”石启明皱起眉头。 “石老师，英子要是有个好歹，我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的...” 张胜利叹道：“您为了师娘能放弃回北京的机会，我放弃考试又算个啥呢？” “唉，我那天就不应该给你说那些话！”石启明懊恼地搓着头发。 “石老师，就算您不和我说那些话，我也会这样选择的，您的话，不过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石启明喟然长叹：“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就是觉得你放弃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石老师，您不用为我可惜，您说过，人生不过三万天，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咋过也是一辈子...” 张胜利平静地说着，取出图书室的钥匙，放在桌子上，又说道：“图书室的钥匙我给您放下，我把那些资料收拾上就回了。” “先不着急...” 石启明却摆了摆手，若有所思说道：“资料先不忙收拾，说不定还有考函授中专的人来学习，就让他们看看，也算功德无量。” “好，那些资料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就放在图书室里，让大家看吧！那我回了，闲了再来找您借书看。” 张胜利放下了钥匙，转身就走了。 石启明愣愣地看着离去的张胜利，半天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张胜利平静地做饭、放广播，就当啥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青湖乡的人，还沸沸扬扬地议论着张胜利的事情。 “这个张胜利，简直不识抬举！周县长的丫头看上了他，帮他考函授中专，他却撂了挑子，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听说，张胜利家里早就给他订了亲，对象就是李邮递员的丫头，张胜利不想当陈世美，就不考函授中专了！” “就算不当陈世美，也不能得罪周县长啊！叫我看，张胜利这乡政府做饭的临时差事，恐怕也干不长了呢！” 好多人不理解张胜利的选择，甚至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张胜利的笑话。 果然，没过几天，黄世贵就来广播室，对张胜利得意冷笑道：“小张，乡政府招到正式的厨大师了，你这周末就卷铺盖回吧！” 第50章 荣辱不惊 “嗯。” 张胜利只淡淡地回答了黄世贵一个字，低头收拾着广播室的东西，完全无视黄世贵。 他早就料到，黄世贵会趁机找茬把自己赶回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周云对自己很和善，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可黄世贵对自己恨之入骨，肯定会兴风作浪。 不让干就算了，刚好回家去种地，过完年就和李英结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你...” 黄世贵见张胜利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脸上得意的冷笑顿时凝固。 他今天来，就是专门羞辱张胜利出气的。 在他看来，张胜利放弃考函授中专，就是拒绝了周玲，等于打了周县长的脸，已经彻底把周县长得罪了。 周县长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对张胜利很和善，可心里肯定气坏了。 他那么大的领导，自然喜怒不形于色，黄世贵可得懂事。 只要自己替周县长收拾了张胜利，为周县长出了气，就算立了大功，周县长一定提拔自己的。 当然，黄世贵本就对张胜利恨之入骨，之前因为周云周玲的关系，他不敢得罪张胜利，现在可是报仇出气的好机会。 所以，黄世贵今天专门来羞辱张胜利。 他以为，只要自己说出让张胜利滚蛋的话，张胜利一定会惊慌失措，起码会垂头丧气。 可没想到，张胜利平静得就跟没事人一样。 “你就不想知道，又是谁顶了你的工作吗？”黄世贵不甘心，又冷笑道。 “不想。” 张胜利又不耐烦地回答了两个字。 “哼！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 黄世贵冷哼道：“我昨天请了刘一刀来宰羊，他说他儿子刘强刚刚高中毕业没事干，我就主动说，让刘强来乡政府做饭... 刘强家里本就是开羊肉摊子的，他的手艺肯定比你好！ 他又是高中生，学历也比你高，就算放广播，也比你强！” 黄世贵也懒得再装，干脆撕破脸。 反正张胜利得罪了周县长，以后只能在阳曹村种一辈子地，没什么可顾忌的。 “这些和我有啥关系？” 张胜利不屑冷笑。 黄世贵见张胜利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叫道：“张胜利，你算个啥东西？还敢给我张狂？ 我早就说过，三十三天，你还是个泥腿子穷光蛋！ 以前是周县长高看你一眼，我们大家也都把你当根葱，可你娃子居然敢得罪周县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饭香屁臭！ 周县长不好明着收拾呢，我可不惯着你！ 刘一刀家的刘强下周就来上班，你娃子周末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不用等到周末，我现在就走。” 张胜利扔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被褥铺盖。 “你...” 黄世贵顿时懵了。 刘一刀的儿子下周才来，张胜利要是现在就走了，这几天的饭谁做？ 要是再闹出事来，自己起码得被赵长青狠狠批一顿！ 想到这里，黄世贵气急败坏叫道：“张胜利，你敢提前走，这个月的工资就别想要！” “你给我也不要。” 张胜利三下五除二捆好了铺盖卷背上，收拾起挎包就要出门。 “你给我站住！” 黄世贵急了，赶紧上去扯住张胜利。 “你想干啥？撒手！” 张胜利转头，冷冰冰地看着黄世贵。 “咋？你娃子还想打我不成？”黄世贵色厉内荏叫道。 “你当我不敢吗？” 张胜利身子一晃，挣脱黄世贵，走出广播室，迎面却见刘一刀推着自行车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哎呀，老刘，你来得正好，我正说要去找你呢！” 黄世贵如同看到了救星，上前对刘一刀说道：“你赶紧让你娃子现在就来上班，张胜利他今天就不干了！” “这...” 刘一刀愣了一下，赶紧说道：“黄股长，我正是来找你说这事的，实在不好意思，我给娃子说了，可他死活不肯来。” “啥？你娃子不肯来？咋回事？” 黄世贵皱起眉头道：“这乡政府做饭的营生，也算半个公家人，多少人抢着干呢！你让娃子先干着，慢慢再想办法转正嘛！” “这个...黄股长，您说的我都清楚，也给娃子说了，可他说...他和张卫东是朋友，不好顶了张胜利的差事呀！” 刘一刀尴尬地看了一眼张胜利。 原来，昨天黄世贵请了刘一刀去宰羊，就主动说让刘强去乡政府做饭，刘一刀喜出望外，也没多想，就满口答应，还巴结奉承了半天黄世贵。 可回家和刘强一说，刘强却坚决不来，一来他不想干洗锅抹灶的营生，二来他和张卫东是好朋友，不想顶替张胜利的工作。 刘一刀今天赶紧来乡政府，本想悄悄和黄世贵说这事，可看到张胜利背着铺盖卷就要走，他也顾不得许多，就直说了事情缘由。 “你这弄的叫个啥事嘛！”黄世贵对刘一刀没好气说道，“你快回去再做做娃子的工作，叫他今天就赶紧来上班，不然下午的饭谁做？” “黄股长，我那个娃子犟得很，我已经说了一晚夕了，唾沫都说干了，他就是死活不来，您还是赶紧重新找人吧，我先走了！” 刘一刀不想再和黄世贵纠缠，扔下一句话，就逃也似的转身骑上自行车走了。 张胜利也推起了秃尾巴驴，迈步往乡政府外面走。 “张胜利，你不能走！” 黄世贵赶紧追了上去，将张胜利拦在了大门口。 “不是你说让我卷铺盖滚蛋吗？又拦着我干啥？” 张胜利依旧平静地说道。 “我...”黄世贵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咋回事？” 赵长青和几个干部听到了动静，出门看到大门口的情形，就过来疑惑问道：“张胜利，你背着铺盖卷干啥呢？” “黄股长说，乡政府又招到了正式的厨师，不让我干了，我就回家。” 张胜利这次不再替黄世贵打掩护，直接说明了情况。 “胡闹！” 赵长青顿时拉下脸来，转头看向黄世贵，冷声说道：“黄世贵，你这三番五次的，闹的啥意思？” “我...我不是...” 黄世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说道：“我刚才和小张开玩笑，说了他几句，他就生气了，不想干了...” “我看你才是不想干了！” 赵长青面若冰霜对黄世贵说道：“你今天就把总务后勤的工作先交接给王干事，完了我们再上会讨论你的问题！” 第51章 信里的泪水 “赵乡长！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啊！” 黄世贵顿时满头大汗，急切地说道。 “你考虑的啥大局？说来我们听听。”赵长青没好气说道。 “我...” 黄世贵语塞。 他今天找张胜利的麻烦，就是为了给周云出气，可这话咋能在明说？ “行了，你的事情，完了上会我们再慢慢说...” 赵长青不再理会黄世贵，转头看着张胜利说道：“小张，你别听黄世贵乱说，乡政府的厨师从来都是临时工，没有正式的说法，你就踏踏实实地干，以后有啥事直接来找我。” “好吧。” 张胜利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便转身推着自行车回去，依旧做饭放广播。 黄世贵可惨了，非但没有羞辱到张胜利，还被赵长青撸了总务股长的职位，完了还要上会再处理。 他死活不明白，张胜利明明得罪了周云，赵长青为什么不让自己收拾张胜利？ 自己替周云出气，赵长青居然还护着张胜利？ 这个张胜利不过是穷小子，能有什么本事？怎么连刘一刀的儿子都给张胜利面子，不肯顶替他的工作。 黄世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几天，又到了周末。 这些天，张胜利一直在乡政府里上班，没有去看过周玲。 而周玲也没有来乡政府吃过饭。 两个人似乎就这样断了联系。 周六的下午吃完饭，司机老王把吉普车开出了车库，张胜利知道周云要和周玲回城，就躲在广播室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走吧，我们去供销社接玲子。” 只听周云说了一声，吉普车就开出了乡政府。 原来，周玲没有来乡政府坐车，而是在供销社等着。 张胜利这才推开门，望着空荡荡的大院，怅然若失。 不过，他很快就将脑海里的周玲赶了出去，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一周不见，也不知道李英的病咋样了，回家得先去看看她。 张胜利推着秃尾巴驴，还没出乡政府大门，却见一位邮递员骑着幸福摩托车过来，叫道：“张胜利，有你的一封信。” “我的信？” 张胜利愕然。 他没有什么远方的亲朋好友，几乎没有人会给他写信。 再说了，即便有信，干爹李远征也会送过来。 莫非，是周玲写给自己的信，干爹不好来给自己？ 张胜利疑惑地接过信，问那邮递员：“我干爹呢？” “你干爹请假出门了，这封信就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那邮递员和张胜利也很熟，就笑着说道。 “出门了？我干爹去哪里了？我咋不知道？”张胜利更加疑惑。 “好像说是去簸箕沟了...” “簸箕沟？我干爹去簸箕沟干啥？”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一看信就都明白了。” 邮递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胜利，就骑着摩托车走了。 “这...” 张胜利愣在当地，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信一看，却发现上面没有邮票和邮戳，也没有收信和寄信的地址。 信封上只写着“张胜利亲启”，五个字娟秀整齐，像是李英的字迹。 这难道是李英写给自己的信？ 张胜利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周末就要回阳曹村，李英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当面说，为什么要写信？ 难道出什么事了？ 张胜利赶紧拆开信封，首先就看到了一张干净整齐的准考证。 正是他撕碎的那张！ 那天张胜利把准考证撕得粉碎，没想到被李英粘得完好如初。 张胜利似乎猜到了什么，赶紧推着自行车回到了广播室，反锁了门，这才从信封里取出李英的信。 “胜利哥，对不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和我爹去了簸箕沟煤矿，我爹托人给我在簸箕沟找了个工作，以后我就在那边上班了... 事情的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从小到大，我们都好得像一个人一样，我一直把你当最亲的人，也很想和你在阳曹村里种地，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可惜，你遇到了更好的人。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思，也感激你为了安慰我，拒绝了周姑娘，放弃了函授中专考试，还不顾一切地撕掉了准考证... 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亲手毁了大好前程啊！ 你也应该明白我的心思，在我的心里，你的事情永远比我更重要，为了你，就算我舍掉性命都无所谓，何况放弃我们的感情... 你要是能明白我和我爹的良苦用心，就不要再想着我，以后把我当亲妹妹就好了... 你也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影响心情，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函授中专，将来和周姑娘好好过日子，你们一家人可都要靠你呢... 你要是还放不下我，就是对不起我的一片苦心，对不起我为你做的这些事... 你不要为我担心，我爹在簸箕沟煤矿给我找了个好工作，是看磅秤的，工资也不低，我在那边会好好的过日子，将来也会找个好人家... 为了不影响你和周姑娘的感情，我这段时间就不回家了，等你和周姑娘结婚的时候，我一定来吃喜糖... 周姑娘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怨恨过她，相反，我还感激她对你那么好，帮了你那么多，你们结婚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真心真意地祝福你们，希望你们白头偕老，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我也希望你能珍惜周姑娘，他是县长的千金，却不嫌贫爱富，那么热烈地爱着你，帮了你那么多，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她对你的情意，比金子还珍贵呢！ 相比而言，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最多能帮你洗衣做饭，帮你种庄稼，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离开你，成全你和周姑娘，你必须接受我这最后的帮助。 别了，我的胜利哥... 你不要难过，不要内疚，不要再想我们以前的事情，不要辜负周姑娘一片深情... 怪只怪你太优秀，而我太平庸，配不上你，我永远只配做你的妹妹。” 密密麻麻娟秀的字里行间，有一些水渍印，那是李英的泪水。 第52章 钢磨 张胜利看着李英信上的泪渍，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泪水再也撑不住了，决堤而下。 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函授中专，一心一意地要和李英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可万万没想到，李英却为了成全自己和周玲，远走他乡... 李英和干爹李远征一片苦心，全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好前程。 虽然李英在信里说，她爹给她在簸箕沟煤矿找了个看磅秤的工作，工资不低，可张胜利知道，这是李英害怕自己内疚担心，安慰自己的说辞。 就算李英真的在簸箕沟煤矿找到了好工作，可她才十九岁，一个姑娘背井离乡，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就算遇到什么事，都没有人帮她一把。 可张胜利知道，这事李英和李远征已经决定了，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这才明白，李远征那天为什么和自己说了那些话，原来，李远征早就想好了让李英离开自己... 而李英那天看自己的眼神复杂，显然也早就知道了李远征的计划。 而自己还傻乎乎地撕了准考证，当着两家人的面给李英表态，简直就是个小丑！ 事已至此，就算张胜利去求李远征，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回想起李英的如花笑靥，回想起两个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张胜利痛不欲生！ 十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怎么可能一封信就结束？ 世事无常，造物弄人，要不是干爹李远征让自己来乡政府做饭，自己就不会认识周玲，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张胜利很想放声嚎啕大哭一场，却害怕别人听见，只能无声地紧咬着嘴唇哽咽，浑身发抖。 他嘴唇被咬破，鲜血洒落到信纸上，和李英的泪渍混在了一起。 张胜利坐了一夜，直到窗户渐渐有了光亮，才赶紧收拾起了李英的信，洗了把脸。 “大哥！” 就见听外面传来张卫东的声音。 张胜利赶紧开门，就见张卫东骑着一辆自行车，捎着张学文来了。 “大哥，英子姐走了簸箕沟煤矿了，你知道不知道？”张卫东着急说道。 “你昨天咋没回家？爹妈听说英子姐走了簸箕沟，急得不行，一大早叫我们来找你回家！”张学文跟着说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张胜利面如死灰。 “那你赶紧想办法啊！咋还在这里跟没事人一样？” 张卫东着急地说道：“你赶紧买车票也去簸箕沟，把英子姐找回来！” “就算我去找...英子也不会回来了。” “那咋办啊？” 张卫东和张学文都着急得团团转。 “走吧，回家说。” 张胜利推上自己的秃尾巴驴，兄弟三人回到了家里，就见一家人全都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见张胜利回来，全都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事情我都知道了...”张胜利黯然叹道，“英子给我留了一封信，把啥都给我说了。” “那你打算咋办呢？”张永泰问道。 “我...” 张胜利顿了顿，愣怔怔说道：“这事干爹和英子已经决定了，我...就算想啥办法，也没有用了。” “那你就这么丢开了？英子姐那么好，你真就不要了？”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是我没有福分，是我对不起英子...”张胜利喟然长叹，“干爹英子一片苦心，我只能尊重他们的决定，不然就更对不起他们了。” “这...” 全家人都愣在院子里，说不出话来。 谁也知道，张胜利说的没错，既然李远征让李英去了簸箕沟，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唉！我们一辈子都对不起英子啊！” 张永泰蹲在地上，闷头抽烟。 全家人也都摇头叹息。 “我过去看看干妈。” 张胜利打了个招呼，来到了李英家的院子，叫道：“干妈，您好些了吧？” “是胜利啊，进来吧。” 上房里传来田秀娥的咳嗽声。 张胜利掀开门帘进了上房，就见田秀娥和李萱都在炕沿上坐着抹眼泪，他默默地坐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上房里静了好半天，田秀娥才擦掉了眼泪，说道：“胜利，你干爹给英子在簸箕沟找了个好工作，啥都好的呢！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地学习，争取考上函授中专，也不枉了英子的一片心！” “干妈，我都知道呢，我回去就好好学习，今天先给您家干一天活。” 张胜利平静地说道。 “干活？”田秀娥一愣，“我们家没有啥需要干的，你赶紧回乡政府去学习吧！” “你们家没活...我就给您打扫一下卫生吧，以后...我怕是没有时间再给您干活了。” 张胜利脱去褂子，就在李英家干起了活。 他把李英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准备发面蒸馒头。 和好了面发在灶头上，张胜利把李英家粮仓里今年新打的麦子挖了两袋，筛择掉沙石，淘洗干净，用架子车拉去村里王扎牙家的“钢磨（电动磨面机）”上磨成面粉，起码够李英家吃几个月。 张胜利感觉人生就是一台巨大的钢磨，而自己就是渺小的麦粒，被磨去外壳和棱角，脱胎换骨，变成绵柔细软的面粉。 下午面发好了，张胜利就蒸了一大锅馒头，晾在街门道的馍架上风干，如果田秀娥和李萱不做饭，就可以吃馒头。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李英在做，今天，张胜利替李英做了一回。 田秀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张胜利忙进忙出。 李萱虽然冷着脸，却也跟在张胜利后面，跑前跑后地帮忙。 晚饭的时候，张胜利煮了一锅粥，炒了两个菜，就在李英家陪着田秀娥和李萱吃了馒头。 吃过饭，收拾干净锅灶，张胜利这才说道：“干妈，那我...走了。” “去吧，好好学习，我们都等着你的好消息...” 田秀娥泪如泉涌。 他知道，张胜利今天迈出他们家的门，以后没有重要的事就不会再来了。 张胜利回到家，就见一家人都在低头吃饭，没有人说话。 “爹，妈，那我去乡政府学习了，这段时间...就不再回来了。” 张胜利说道。 “去吧，好好学，别辜负你干爹和英子的一片苦心！”王桃香又抹起了眼泪。 “你也别太担心，我过几天就和老三去簸箕沟，英子那边有啥事，我们也能照应呢！” 张永泰顿了顿，又叹道：“你也好好对人家周姑娘，不管咋样，人家总归是好心好意的帮你，你也别不知道好歹...” “嗯。” 张胜利答应一声，骑上他的秃尾巴驴，一个人来到了青湖乡，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先回乡政府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青湖乡中学的图书室。 就见图书室里亮着灯，石启明应该还在写他的小说。 张胜利轻轻地推开门，顿时愣住了。 只见，图书室里不光坐着石启明，还有周玲。 周玲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到门口的动静，忽地抬头看到是张胜利，眸子中顿时放出亮晶晶的光芒，惊喜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你咋在这里？” 张胜利愕然。 “我...猜你可能晚上来这里学习，就...也过来看看书...” 周玲迟疑了一下，又说道：“那个...李英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她...去了簸箕沟煤矿上班了...” “这...” 张胜利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李英居然也给周玲写了一封信。 “这几天，小周天天晚上都过来看书呢！” 石启明停下了笔，抬头对张胜利笑道。 “呃...” 张胜利更没想到的是，周玲这几天没有去乡政府，却天天晚上来青湖乡图书室。 显然，她是盼望自己能回心转意，继续来这里学习。 “行了，让小周陪你学吧，我先回去了。” 石启明把图书室的钥匙给了张胜利，就夹着书稿走了。 他可不想在这里当“电灯泡”。 图书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半天，周玲才低头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给李英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让她去了簸箕沟...你可别怪我。” “算了...” 张胜利长叹一声，取过了资料，就收起了心，开始认真学习。 周玲就在一边看书，静静地陪着张胜利。 直到深夜，图书室里依旧亮着灯。 第53章 簸箕沟 簸箕沟地处甘肃、内蒙、宁夏三省交界的大山里。 顾名思义，簸箕沟就是一个形状像簸箕的大山沟。 这里原本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到处是光秃秃的山，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杂草。 从清代开始，人们就在簸箕沟发现了煤矿，开始开采煤炭，远销甘肃内蒙宁夏各地。 民国时期，周边地区家家户户冬天取暖用的都是簸箕沟的煤炭。 成群结队的骆驼客从簸箕沟驮了煤炭，贩卖到各地，再运了生活物资卖到簸箕沟。 簸箕沟越来越热闹，俨然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王国...或者说是一个江湖。 那时候的采煤技术落后，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全都靠工人下井用镐头采煤，然后用红柳背篓背上来，不仅辛苦，还极其危险，经常出人命。 簸箕沟有个俗语：簸箕沟，煤漏斗，吃的阳间饭，踩的鬼门关。 来簸箕沟的人，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走投无路的人，另一种是想发财的人。 这里有身上背了人命被通缉的罪犯，有被抓了壮丁逃回来的逃兵，有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穷苦人... 还有拿着大把银子来开矿的矿主，也有想在簸箕沟发财改变命运的年青后生... 不管是什么人，能在簸箕沟混，必须是咬铁嚼钢的硬汉子，必须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脏腑（肚量和狠心）。 下井挖煤的受苦人自不必说，本就是在鬼门关里讨生活，而来簸箕沟开矿的矿主，也是拿着身家性命在豪赌。 因为簸箕沟的矿脉可谓神出鬼没，有些大家都看好的煤矿，几年都挖不出煤，可有些大家都觉得不行的地方，却能挖到矿脉，立马就发了大财。 煤炭被誉为黑金，只要能挖到矿脉，回报的利润可谓一本万利。 好多大矿主豪掷千金，却几年都挖不到煤，赔得倾家荡产，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有些小矿主，包下一个小煤矿，有可能几天就挖到矿脉，摇身一变成了巨富大豪。 簸箕沟是冒险家天堂，也可能是他们的地狱。 于是，簸箕沟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残酷的江湖。 新中国成立后，簸箕沟大的煤矿归了国有，小的也都成为当地乡村的集体产业。 旧社会的矿工，都成了煤矿工人，吃上了公家饭，按部就班地下井挖煤，采煤技术也逐渐先进，有了用炸药开采的技术，运煤用起了小火车，工人上下班也不用步行，坐上了“猴车（简易运输车）”。 不过，采矿依旧是一份极为辛苦且危险的工作。 井下到处是瓦斯，随时可能出现透水，冒顶，塌方等事故。 随随便便一处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事故。 能到簸箕沟讨生活的人，依旧是咬铁嚼钢的硬汉子，一般人根本吃不下这份苦。 改革开放后，簸箕沟的一些小煤矿承包给了个人，老板们急缺人手，就四处招工。 而周边地区的农民，单靠种地手里一直紧巴巴的，就纷纷来到簸箕沟干活。身强力壮想多挣钱的，就下井挖煤，不想下井的就在地上装车，即便是农闲过来搞副业打零工的人，也能挣不少钱。 簸箕沟还有句俗话，穷奔井下，富上矿山，簸箕沟的确是能改变命运的地方，所以，沙城县的好多人，也到了簸箕沟讨生活，闯世事。 从沙城县出发，横越腾格里沙漠一千二百里，才能到簸箕沟。 虽然听起来有千里之遥，可沙城县和簸箕沟地区的联系，自古紧密。 明清时期，朝廷官府为经营西北的战略考虑，鼓励沙城县的人们饲养役使骆驼，作为西北最重要的运输工具。 骆驼可以长距离运输大量货物，是西北地区经济繁荣必不可少的沙漠之舟。 打仗的时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强有力的运输力量，再厉害的军队也得打败仗。 骆驼力气大，耐力好，饲养也相对简单，它们可以七八天不吃东西，十几天不喝水，依旧能在大漠中驮运沉重的货物。 而沙城县地处腾格里沙漠边缘，是饲养骆驼的绝佳牧场。 于是，沙城县从明朝就开始大量饲养骆驼，巅峰时期达到了十万峰，比沙城县的人口都多。 沙城县的精壮汉子，拉着骆驼横越腾格里沙漠，走州过府地贩运货物，成了西北有名的骆驼客。 虽然内蒙古和新疆也有饲养骆驼的牧民，可他们靠骆驼的皮毛肉奶就可以自给自足，并不喜欢餐风宿露的当骆驼客。 沙城县的生活条件相对艰苦，当骆驼客虽然辛苦且危险，却是比种地强得多的营生。 张永泰的祖上就是有名的驼商，常年组织驼队，穿行大漠，挣下了偌大的家业。 沙城县的骆驼客，走得最多的路线就是横越腾格里沙漠去内蒙古和宁夏。 每到冬天，好多骆驼客就专门驮运簸箕沟的煤炭，贩卖到周边人家。 腾格里沙漠中，被骆驼客趟出了无数驼道。 鼎盛时期，这些驼道上有类似于客栈的井子，站头，窝铺，专门为骆驼客提供食宿服务。 千里大漠对于别人来说不可逾越，可对于骆驼客来说却不算什么。 所以，沙城县的人们和簸箕沟地区的联系一直很密切。 遇到饥荒年，沙城县的人们吃光了草根树皮，唯一的活路，就是沿着驼道穿越腾格里沙漠，到达簸箕沟一带的牧区。 那里牧民非常好客，他们的信仰和习俗，是绝对不能看着有人在自己的牧场饿死。 好多沙城县逃荒的人就在簸箕沟一带给牧民放牲口，慢慢站稳脚跟，娶妻生子，也就不再回去了。 因此，簸箕沟地区的沙城县人非常多。 进入新社会后，骆驼客虽然逐渐消失，可沙城县的人们和簸箕沟一带的联系，依旧紧密。 阳曹村就在腾格里沙漠边上，不管谁说起来，总有几个亲戚在簸箕沟。 这些年改革开放，簸箕沟煤矿上的私人老板到处招人，阳曹村的好多青壮年，就去了簸箕沟。 有些家里劳力多的，常年在煤矿干活挣钱，家里劳力少的，也会趁农闲到簸箕沟煤矿打零工搞副业。 现在麦子已经收完，进入农闲，阳曹村的人们就成伙结队地准备去簸箕沟。 张永泰也收拾起了铺盖卷和吃饭的家什，带上了不到十七岁的张卫东，准备出门。 “老三，你到了簸箕沟，要紧听你爹的话，不要再胡闹，干不动了就缓着，家里不要你挣多少钱。” 王桃香拉着张卫东的手，泪如雨下。 儿行千里母担忧，尽管张卫东比同龄人要强悍得多，可在王桃香的眼里，依旧是娃娃。 “妈，您哭啥呢？您放心，我到簸箕沟，一定闯出一番世事来叫你们看看！” 张卫东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簸箕沟不说谁的学习好，谁的文凭高，靠的力气大，有本事，所以，张卫东一心要跟着父亲去簸箕沟搞副业。 他知道，簸箕沟必将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第54章 驼铃 天还没亮，一辆老式”驼铃”牌大客车，载着满满一车人，行驶在茫茫的腾格里大漠。 车里大多是沙城县去簸箕沟打零工的人，他们把铺盖卷什么的大行李都放在了车顶的行李架，还有随身的提包和网兜、面口袋什么的，就堆在座位下面和过道里。 虽然沙漠里的路上没有什么车，可六百公里的路程，起码得走一整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渐渐地亮了，一轮朝阳跃出无边无际的沙海，连绵起伏的沙丘如同金色的浪潮奔涌。 车里的人大多靠在座位上昏睡，坐在一个靠窗座位上的张卫东，却新奇地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 这是他第一次出门，之前他连沙城县城都没有去过，只是在青湖乡上瞎闹腾。 虽然在沙漠边长大，可张卫东也没有见过这么辽远壮阔的大漠。 “爹，太爷当年当骆驼客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穿过沙窝的吧？” 张卫东兴致盎然地问身边坐着的张永泰。 父亲经常给他们讲祖上当骆驼客的事情，张卫东此时此刻重走先祖的道路，莫名其妙的兴奋不已。 他觉得自己也会像先祖一样，去往遍地是财宝的簸箕沟，赚到大钱，闯出一番世事，令人刮目相看，留下后人传说的事迹。 “嗯。” 张永泰随口答应了一声，继续眯着眼睛睡觉。 “爹，那边有好多牛羊和骆驼！这是到哪里了？这个地方叫个啥？” 张卫东看到有大群的牛羊骆驼在沙漠戈壁上吃草，又指着车窗外好奇地问道。 “额尔克哈什哈。”张永泰依旧简短地回答。 “额了啥哈？这地方的名字咋这么奇怪？” 张卫东都没有听清父亲说的地名。 “这是蒙语。” “那是个啥意思？” “好像是玉印的意思。” “玉印？这地方就是鸟不拉屎的沙窝戈壁滩，咋叫个玉印呢？” “说是有个将军拿着个玉印管着这个地方...” 张卫东平常很少和张永泰交谈，可他毕竟是个娃娃，今天遇到很多新鲜事，就不停地问这问那。 张永泰也是第一次带张卫东出门，想到他从此要受苦挣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就耐着性子给张卫东回答。 父子俩罕见地交谈着。 坐在前面的王扎牙却不悦地转头，扎着牙对张永泰说道：“张老三，一车人都睡觉呢，就你和你娃子嘀嘀咕咕的，大家还咋睡？” “咋？坐车还不能说话了？”张卫东立马就炸了，“你们睡你们的，我们说我们的，你管得还宽得很！” “张小三，你咋跟我说话呢？” 王扎牙顿时瞪大了眼睛。 “咋了？我说啥了？就算你领着我们干活挣钱，也不能不叫我们说话放屁吧？还真把自己当大老板了？” 张卫东毫不示弱地反驳。 “你...” 王扎牙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不是阳曹村的人，他爹死得早，王扎牙就跟着母亲改嫁到了阳曹村，被人家称为“带疙瘩”。 这个是个极具污蔑的称谓。 因为“带疙瘩”的出身，王扎牙从小就不被阳曹村的人认同和尊重，经常被同龄人欺负，在村里的地位极低。 长大后，四乡八村的女子也不愿意嫁给王扎牙，他妈就去外地给他说了个又黑又胖的女人。 成家以后，王扎牙几乎是阳曹村最穷的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依旧被所有人看不起，他便早早地跑到了簸箕沟去搞副业。 他也有把子力气，很能吃苦，头脑精明，还会巴结人，又赶上了好时候，很快就在簸箕沟混出了点名堂，好多小煤矿的老板，这些年就托王扎牙在农村里找零工。 王扎牙就摇身一变，成了包工头。 他在簸箕沟的一些小煤矿上接了活，就在阳曹村一带找了人，领到簸箕沟去干活。 凡是王扎牙领去的人，都在他手下干活，矿主直接把工资发给王扎牙，由他再发给工人。 所以，王扎牙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老板，乡亲们跟着他干活，谁干什么活，拿多少工资，都是王扎牙说了算。 王扎牙经常欺上瞒下，克扣乡亲们的工资，可谁也敢怒不敢言，害怕王扎牙来年不再带他出来干活。 乡亲们不认识簸箕沟煤矿上的人，就算自己去找活，也势单力薄，在簸箕沟站不住脚。 簸箕沟虽然进入了新社会，可依旧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江湖，一起干活的大多都是亲朋好友和老乡，结伙抱团，才不会被人欺负。 阳曹村的乡亲们只有跟着王扎牙，才能在簸箕沟挣钱。 要是得罪王扎牙，以后可就没挣钱的路子了。 不到几年，王扎牙就陡然而富，成了阳曹村的第一个万元户，他又买了一台钢磨，方圆十里的人家都来他家磨坊磨面，赚了不少钱。 王扎牙还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几乎全村的人都挤在他们家看电视，王扎牙家俨然成了阳曹村的中心。 阳曹村的人对王扎牙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谁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就连贺支书见了王扎牙，都要让烟叫一声“王老板”。 今年，张永泰拿了一条烟给王扎牙，他才同意让张卫东跟着去搞副业，因为张卫东还没有成年，按照规定是不行的。 王扎牙知道张卫东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所以今天刚出发，他就在车上借故发话，想教训一下张卫东，树立自己的威信。 没想到，张卫东直接不把他放在眼里，公开和他叫板。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王扎牙黑着脸，对张永泰冷声说道：“张老三，你这个娃子小小年纪就歪得上天呢，我看他不能去矿上！” “他就是这么狗怂脾气，你不要和娃娃家计较，我们再不说就是了...” 张永泰也是个硬汉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转头瞪了一眼张卫东，呵斥道：“睡觉！” 张卫东梗了一梗脖子，却不好反驳父亲，只好把头转到一边，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大漠。 “哼！” 王扎牙冷哼一声，这才转过头去。 张永泰在阳曹村颇有威信，王扎牙也不敢真的撕破脸，更何况，他还收了张永泰的一条烟。 张永泰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张卫东给他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55章 地窝子 走了整整一天，“驼铃”车终于到了簸箕沟煤矿，天已经快黑了。 一路上东张西望看啥都新奇的张卫东，却在车上睡着了。 “老三，到了，快下车取铺盖！” 张永泰一拍张卫东，就赶紧起身挤在人群里下车。 张卫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情景，顿时惊呆了。 只见，窗外是又高又大黑乎乎的山，连绵不断，在黄昏的黑影里，如同一群怪兽。 几辆卡车“轰隆隆”地冒着黑烟，拉着满满的煤，费力地爬着弯弯曲曲的山路。 山坡上，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平房，还有一些低矮的草棚和帐篷。 无数浑身黢黑的人，在山沟里像蚂蚁一样忙碌着。 他们全身都是黑的，几乎和大山融为一体，只能从眼白上分辨出是人。 “这就是簸箕沟啊？” 张卫东愕然。 他原本以为，簸箕沟煤矿肯定是个大地方，就算没有高楼大厦，也应该是个体面的地方。 没想到，这里看起来连阳曹村都不如。 愣了半天，张卫东才回过神，转头一看，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全都下车了。 张卫东也起身下车，脚下却是一软。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就算是铁人也脚软。 张卫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视连绵的大黑山，浑身又燃起了斗志。 尽管簸箕沟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可这里是能改变命运的地方。 像王扎牙那种人，都能在簸箕沟闯出名堂发大财，自己肯定能行！ 张卫东充满了信心。 “老三，你愣在那里做啥？快过来接铺盖！” 车尾的张永泰大声叫道。 “哦。” 张卫东答应了一声，来到车尾，就见所有的人都在车尾紧张地接着行李。 王扎牙就站在车顶的行李架上，往下搬行李。 “王老板，把我们的铺盖先给接一下！” 张永泰仰头对王扎牙叫道。 “急啥呢？这一堆铺盖，我知道哪个是你的？” 王扎牙瞪了一眼张永泰，没好气地说道。 张永泰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低头蹲下身子掏出烟抽。 “爹，就让他们先拿，他们都拿完了，剩下不就是我们的了？” 张卫东满不在乎地蹲在父亲身边。 “你懂个屁！” 张永泰低声骂道：“先拿到铺盖的人，就能抢到好的地窝子，最后拿到铺盖的人，就只能住走风漏雨的地窝子！” “啥？这...” 张卫东语塞。 他没想到，只是取个行李，也有曲曲道。 自己在车上得罪了王扎牙，肯定最后才能拿到铺盖，只能住最差的地窝子。 “没事，不就走风漏雨的地窝子吗？我们自己不会修一下吗？” 张卫东满不在乎地蹲下，掏出烟毫无顾忌的点上。 这些天，张卫东虽然光明正大抽烟，却好歹避着张永泰，现在到了簸箕沟，张卫东干脆不避了。 张永泰却也没有说话，依旧低头抽烟。 以后爷俩要同吃同住同干活，他也管不住张卫东抽烟。 车顶上的王扎牙，把所有人的铺盖卷都接下去，这才提起张永泰和张卫东的铺盖，“腾”地扔到了地下。 “你啥意思？” 张卫东看到母亲为自己新缝的被褥被扔到满是煤灰的地上，顿时大怒，忽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车顶的王扎牙，叫道：“谁的铺盖你都接下来，凭啥把我们的扔下来？” “不好意思，手滑了。” 王扎牙看着张卫东阴笑。 “你...”张卫东还要再说，张永泰却背起自己的铺盖，转身就走。 张卫东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扎牙，也背起自己的铺盖，跟在张永泰身后，来到了一处山坡。 这里被风向阳，乱七八糟地搭建了很多的地窝子。 所谓地窝子，就是先在地上挖个大坑，然后在上面用木头和杂草盖个顶子，就算是简易的房子。 阳曹村的人来簸箕沟搞副业，本来就是临时，只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 即便是简陋的地窝子，也有好坏之分。 好的地窝子结实暖和，差的就走风漏雨。 现在只是秋天，天气不冷，要是到了冬天，簸箕沟的气温要到零下几十度，地窝子要是走风漏气，无异于冰窖。 所以，刚才车刚停，所有人都去抢着拿铺盖，然后争抢最好的地窝子。 等张永泰父子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个破破烂烂的地窝子，还已经住进去了两个老汉。 这两个老汉是兄弟俩，一个叫王永文，一个叫王永武，都上了年纪，在簸箕沟这个以力气论高低的江湖，自然处于食物链最低端，只能住进最差的地窝子。 张卫东背着铺盖，跟着父亲张永泰下了几个土台阶，推开地窝子的门，就见里面有一个土块垒的大炕，王永文和王永武已经把被褥铺在了土炕的最中间。 睡在中间，两边都有人，相对就暖和一些。 王永文就对张永泰笑道：“张三哥，我们年纪大了，都是老寒腿，就睡中间了。” “行呢，都是出门人，谁也不容易。” 张永泰把铺盖扔到土炕上说道：“老三，你把屋里扫一下，我去提水。” 张卫东就拿起地窝子门背后一个秃头扫帚，先把土炕扫干净，再把自己和父亲的被褥铺好，又把地窝子里的炉灶和地面扫干净。 张永泰打来了水，先把地面洒了水，然后就取出了锅碗瓢盆，用一个脸盆和面。 “张三哥，我们来和面做饭吧，你和小三哥去拾些煤来。” 王永文又说道。 王家兄弟不是阳曹村的，和张家没有亲戚关系，所以就把张永泰和张卫东都尊称哥。 出门在外，不管老少都是哥，这是规矩。 “那我挖面。” 张永泰打开了面口袋，就要挖面。 “算了，头一顿就不说了，以后我们兄弟俩还得你们爷父俩照应呢！” 王永武笑道。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永泰就拿起一个破筐，带着张卫东，去外面的山坡上捡煤渣。 “这簸箕沟到处都是煤啊，随便就能捡...那我们冬天是不是就能架炉子烧煤取暖了？”张卫东问道。 “你想啥呢？这是路上车掉下来的煤渣，也就够做饭吃，冬天想架炉子，也得自己买煤。” 张永泰低头捡着煤。 “爹，那个王扎牙和煤矿上的人有啥关系，咋那么张狂？”张卫东又说道。 “他在这煤矿上七八年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谁也给他三分面子，就你这个生羔子敢和他顶嘴...” 张永泰没好气说道：“你今天得罪了他，往后他肯定给我们穿小鞋，你娃子就等着受罪吧！” “哼！他敢给我穿小鞋，我就打掉他的扎牙！” 张卫东冷哼，目光冰冷地看着黑夜里更加冰冷的大黑山。 第56章 大瓦锨 “你娃子啊...就是没有吃过亏！” 张永泰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子当年和你一样犟，一样较真，可后来经的事多了，吃的亏多了，也就想明白了，凡事总得动脑子，一时嘴快，完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呢！” “我就是看不惯王扎牙那张狂的样子，我听说，他还克扣我们的工钱呢，其实谁都不服他！”张卫东愤愤不平说道。 “不服能咋？你娃子有本事，去煤矿老板那里把活接上，也当个老板我看看！”张永泰白了一眼张卫东。 “接就接，不就是想办法认识人吗？有啥难的？” 张卫东说道：“您看着，我一定能当老板，我保证不克扣工钱，我要把王扎牙手下的人都招过来，让他当光杆司令，我看他还咋张狂？” “你娃子才几岁的人？就敢想当老板抢王扎牙的饭碗？赶紧捡煤渣吧！” 张永泰呵斥道。 父子俩捡了半天，才捡了半框煤渣，回到地窝子，就见王家两老汉已经和好了面，在土炉灶里升起了柴火。 张永泰把一些煤渣倒在柴火上，炭火很快就旺旺地烧起来，锅里的水也开了。 王永文推开了面，大家一起揪面片子，王永武从包里掏出一瓶炒好的羊肉，挖了几勺调进锅里，张永泰也拿出了用罐头瓶子装的油泼辣子和腌菜。 四个人就吃起了到簸箕沟的头一顿饭。 坐了一整天车，大家只吃了些馍馍，全都饿得狠了，把一大锅羊肉揪面吃得干干净净，张卫东又就着面汤，吃了半个馍馍。 “小三哥好饭量！早知道我就多和些面了。”王永文有些歉意的笑道。 “吃起歪，干起也歪呢，小三哥一看就是个好苦汉（能吃苦的汉子）！”王永武也笑道。 “他苦起行呢，就是嘴犟，以后要是冒犯了你们，可别往心里去，他人其实没啥坏心眼。” 张永泰取出烟，递给了王家两老汉。 “张三哥客气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点脾气？” “没有血性的人，也不来这簸箕沟闯世事呢！” 王家两老汉接过烟笑道。 “早些睡吧，明天一早就得干活呢。”张永泰说道。 四个人收拾了锅灶，就上炕睡了。 王家两老汉很快就鼾声大作，还放屁磨牙。 屋顶的破洞中，山风呜呜地吹进来，张卫东哪里能睡得着。 他又抽了两根烟，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张永泰和王家两老汉早早地起来，叠好了铺盖，下炕洗脸，打了水生火烧开，泡了茴香茶吃馍馍。 炕上的张卫东却还在呼呼大睡。 “快起！” 张永泰一把掀开了张卫东的被窝，呵斥道：“都啥时候了？你还当在你妈的炕上呢？” 张卫东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腾”的跳起来，穿衣下炕，也不洗脸，端起茴香茶就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馍馍。 “年轻人贪睡，你就让他多睡一会会嘛！” “就是的，这矿上的活，一干就是一天，可不轻松呢！小三哥才十六，能来簸箕沟挣钱就不错了！” 王家两老汉笑道。 “我不让他来，他吵着闹着要来，既然来了，就不能把他当娃娃看！”张永泰冷眼看着张卫东。 四个人简单吃了早点，就出了地窝子，跟着人群来到了干活的地方。 这里有好几堆煤，都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旁边停着几辆大卡车。 农闲时节来搞副业的人，干的一般是装车的活，就是用铁锨把煤炭装到大卡车上。 王扎牙叼着烟卷，指手画脚的指派着工人干活，最后指着一堆煤对张永泰父子说道：“你们爷父两个，就在这堆煤上装车，工钱按车算。” 张卫东转头，就见王扎牙给其他人安排的煤堆，要么是大块大块的块煤，要么就是细碎的渣煤，而他们爷父俩的煤堆却是块煤渣煤混杂的混合煤。 块煤好装，用手抱起来扔到车上就行了，渣煤也好装，用大瓦锨铲到车上就行了... 唯有混合煤不好装车，一会要用手抱，一会要用铁锨铲，十分麻烦，不仅费体力，效率还不高。 显然，王扎牙这就给他们穿起了小鞋。 张卫东就愤愤不平说道：“我说王老板，你这是看人下菜呢？凭啥他们装好装的块煤渣煤，我们就装这乱七八糟的煤？” “啥煤也得人装嘛，叫你装就不错了，你娃子不想装，现在就坐车回阳曹村去！” 王扎牙毫不客气地冷笑。 “你...”张卫东还要再说，张永泰把一把大瓦锨扔给他说道，“行了，来这里是挣钱的，不是叫你耍嘴皮子逞能的！” 张卫东只好接过大瓦锨。 这大瓦锨足足有两块瓦片大，比农村里用铁锨大得多，没有把子力气可抡不起来。 大卡车倒到了煤堆跟前，工人们就纷纷拉起大瓦锨开始装煤。 张卫东提着大瓦锨上了煤堆，却发现没有车过来要他们装。 原来，块煤渣煤装得快，好多司机为了节省时间，都去那边装了。 眼看其他人都快装满一车了，张永泰父子还没有开张。 这要是装一天，别人能装十车，他们爷父俩恐怕只能装五六车，下来只能挣别人一半的钱。 张卫东这才明白，王扎牙不光是让他们多费力气，还让他们少挣钱。这才是最关键的。 “爹，王扎牙这小鞋给我们穿的，可够狠的啊！”张卫东郁闷说道。 “你娃子终于知道厉害了？” 张永泰把大瓦锨放在煤堆顶上，坐在上面抽烟道。 “这王八蛋，我迟早要给他点颜色！”张卫东恨声说着，也垫着大瓦锨坐下抽烟。 爷父俩抽了一根烟，来装煤的卡车越来越多，有一辆卡车围不到其他煤堆跟前，就倒到了张永泰父子的煤堆前停下。 司机从车里跳下来，掏出两盒烟扔上了煤堆说道：“快些装，把块煤多装上些！” “行，木麻达！” 张永泰赶紧起身捡起了烟，扔给了张卫东一包，就抱起一大块煤，扔到了卡车斗子里。 那司机瞥了一眼张永泰父子，就回到驾驶室里抽烟喝茶去了。 “爹，这司机咋这么牛逼？”张卫东接过烟，却有些愤愤不平。 “他一辆车就好几万，比王扎牙还有钱，能不牛吗？俗话说，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也不换呢，司机在煤矿可比我们装车的牛多了！”张永泰快速地装着煤说道。 “那他咋又给我们两包烟呢？”张卫东又好奇问道。 “他是自己贩了煤去卖的，块煤比渣煤值钱，就给我们两包烟，让我们多装些块煤，他就能多卖钱。” “哦...那我们就都给他多装些块煤！” 张卫东把烟揣进兜里，也抱起了一大块煤，“咣”的一声扔到了卡车斗子里。 第57章 南边的茄莲西边的瓜 张永泰精明强干，张卫东又是初生牛犊，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父子俩不一会就把那卡车装满了。 那司机却在驾驶室里睡着了。 张卫东就去敲了敲车门说道：“师傅，车装好了！” “哦？” 那司机醒来，跳下车一看，就见车斗里大多是块煤，只有块煤的缝隙里，才是一些渣煤，便意外说道：“你们两个装得还快啊！” “我叫张卫东，那是我爹，您以后来装车，直接找我就行！”张卫东取出烟，让了那司机一根。 “张卫东？咋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司机好奇地打量着脸上还有稚气的张卫东。 “我今年才来，你叫我张小三也行，以后你来找我，保证给你的车装得又快又好！”张卫东笑道。 “行，那我下回就来找你。” 司机打了个招呼，就开着车走了。 排队的卡车司机见张永泰父子装得又快又好，一辆车就开过来，也让他们装。 块煤、渣煤和混合煤的价格不一样，销售的渠道也不一样。 有些司机专门拉块煤卖给庄户人家取暖，有些司机专门拉渣煤卖到工厂里，而混合煤怎么卖都行，就是麻烦些。 一些司机也是随机应变，遇到什么煤好就装什么，现在看张永泰父子这里不用排队，装得又好，便改变主意，过来装混合煤。 张永泰父子干劲十足，先抱起块煤在车斗里装一层，然后抡起大瓦锨铲上渣煤，把块煤的缝隙填满，然后再装一层块煤...等装上四五层，卡车就满了。 他们父子俩力气大，动作又利索，虽然装的是乱七八糟的混合煤，可依旧比其他人还快。 他们装好第二车的时候，王家两老汉才装了一车。 而且，每个过来拉混合煤的司机，都会给张永泰父子两包烟，嘱咐他们多装些块煤。 块煤的价格高于渣煤，多装一些，就能多卖几条烟钱呢。 张永泰父子虽然辛苦，可下来挣的比谁都多。 远处的木棚下记账的王扎牙，看着张永泰父子热火朝天的装煤，本来就黑不溜秋的脸色越发黑了。 他原本想给张卫东穿小鞋，可没想到，张永泰父子反倒成了司机们的香饽饽。 干到中午，天气热了起来，张卫东就脱掉了外套，只穿着背心，把大瓦锨轮得上下翻飞。 “把衣服穿上！”张永泰冷声喝道，“你弄一身煤灰，晚上哪里洗去？” “那边不是有河吗？晚上我就去河里洗！” 张卫东早就发现，山坡下的沟里有条河，有人在河边洗东西。 “那河叫黑河，河里的水都是黑糊糊，能洗吗？”张永泰没好气说道。 “随便洗一下总行呢，没事。” 张卫东我行我素，张永泰也就懒得再管他。 又装满了几车煤，另一辆卡车倒了过来，张永泰却扔掉了铁锨说道：“师傅，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上些了再来装，你少等等。” “好吧。” 司机看看时间也的确到吃饭时间了，就在驾驶室里等着。 张永泰带着张卫东回到窝棚，洗手和面，放火烧水，等水开了，就拿起面团，用一把削刀快速地削面，下了一大锅刀削面。 不等面熟，张卫东就捞了一大碗，把油泼辣子拌得红红的，就着腌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就这么点辣子和腌菜，你省着些，几顿吃完了，以后就只能吃精肚子拌面了。”张永泰说道。 所谓“精肚子拌面”，就是没有任何拌菜的面，最多拌些盐巴和酱油。 来簸箕沟打零工的人，出门的时候家里都会给带一些油泼辣子和腌菜，像王家两老汉带着炒好的羊肉，已经很奢侈了。 这些东西都带不多，只能吃几天，而簸箕沟的东西都很贵，再加上干活很累，所有的人都没时间和精力炒菜做饭，大部分时间就吃精肚子拌面。 “吃掉了再说！” 张卫东才不管张永泰的话，又夹了一大筷子腌菜，吃得满头大汗。 这时候，王家两老汉也回来吃饭了。 “面我都和好了，你们下着吃吧。” 张永泰用下巴点了点面盆。 他刚才给王家两老汉也和了面，等于还昨天晚上的面。 出门在外，虽然不能斤斤计较，可也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谢谢张三哥，还是你们厉害，一早上比我们多装了两车呢！” “我们就算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你们爷父俩的这把子苦劲！” 王家两老汉面色疲惫，下了削面，直接把羊肉拌在面里，也吃了起来。 张永泰父子俩吃完了饭，也不洗锅，就赶紧出了地窝子，继续装车。 来簸箕沟就是挣钱的，多装一车就多挣一份钱，根本就没有午休的说法。 而装车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出卖最廉价的劳动力，你不装，有的是人装。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去地窝子里简单的吃了饭，就又回到煤堆，继续装车。 午后的阳光慵懒，大家又吃饱了饭，就有些无精打采。 一个人就出声叫道：“张三哥，唱一个酸曲小调吧，你一唱，我们就有精神了！” “对！叫张三哥唱一个！” “《顶缸》，《张连卖布》，《二瓜子吆车》，都行呢！”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以往，每次吃完中午饭，大家无精打采，张永泰就唱几句酸曲小调，大家哈哈一笑，就有了精神，不再乏困。 今天张永泰却闷声不响，大家就忍不住提议他唱一个。 “娃子大了，酸曲唱不得了...你们真当我是老不正经啊？”张永泰低头搬着煤块说道。 “这...” 众人都看向了张卫东。 老子当着儿子的面唱酸曲，的确有些为老不尊。 可张永泰也还不到五十，按理说还没有到端起架子的年纪。 “没事，我给你们唱一个！”张卫东却自告奋勇笑道。 “你会唱个啥？”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我会唱呢，您听着就是了...” 张卫东清了清嗓子，大声唱道： “张家营有个张桂花， 家住在村东头的泥槽子洼， 心灵手巧，麻将打得好， 十个人提起来九个人夸， 咿嗨咿嗨吆！ 南边的茄莲西边的瓜， 从东头走来了一个王扎牙， 嘻嘻哈哈，抽烟又喝茶， 临走还撂下了一万八， 日子嘛定下了！” “哈哈哈！” 众人听着张卫东唱到王扎牙的时候，顿时哄然大笑，却又赶紧忍住笑，尴尬地看向王扎牙。 第58章 黑河 “张小三！你唱了个啥？” 木棚里的王扎牙一听张卫东唱的小调，顿时恼羞成怒，忽地起身喝道。 他本来就长得圆头圆脑，满脸横肉，的确像个茄莲，再加上两个门牙夸张地扎出来，奇丑无比，小时候就得了外号叫“王扎牙”。 从小到大，阳曹村的人叫他一声“王扎牙”都是抬举他，二五不好就叫他“带疙瘩”。 可自从发财当了包工头后，谁见了他都叫一声“王老板”，就算背着他，有些人也不敢叫他“王扎牙”。 其实，张卫东唱的这个小调在西北古老相传，王扎牙的外号，就是阳曹村人们根据这个小调给他取的。 只不过，现在王扎牙发财了，阳曹村的人怕得罪他，就不唱这个小调了。 没想到，张卫东今天公然当众唱起这个小调，讥讽挖苦王扎牙。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王扎牙的脸。 “他们要听酸曲呢嘛，我就会唱这个，只好唱了...” 张卫东直起身，毫不畏惧地盯着王扎牙说道：“我说王老板，我唱的这小调就这么个唱法嘛，又不是我故意编的，你急个啥嘛！” “你...好！你娃子有种，你给我等着！”王扎牙气急败坏叫道。 “行，我就等着，看你能咋？” 张卫东依旧冷冰冰地看着王扎牙说道：“我可先说好，我们爷父俩装车挣的是血汗钱，你敢克扣一分，可别怪我娃娃家不懂事犯浑！” “收拾你还用得着扣你的钱？”王扎牙冷笑道，“你放心，你们装车的钱，我一分不少，我王天宝不缺你那几个零碎子儿！” 他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干脆把张卫东辞退，让他卷铺盖滚回阳曹村去。 可他转念一想，张卫东铁了心要在簸箕沟挣钱，自己就算不要他，张卫东说不定也会找到其他干活的门道，还不如留在自己手下。 更重要的是，张卫东公开挑衅自己的权威，让自己颜面尽失，可不能轻易放过，必须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然，以后谁还服自己？ 所以，王扎牙再不说让张卫东回家的话，而是盘算起了收拾张卫东的办法。 这小子仗着拳头大，就肆无忌惮的张狂，那就让他尝尝簸箕沟的拳头... 一边的张永泰，依旧闷声装车，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张卫东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众人听了张卫东唱的小曲，又看他果然叫板王扎牙，全都没了困意，就紧张地装车。 一直干到天黑，再没有车要装煤，大家才停手。 好多人一扔大瓦掀，就软瘫在了煤堆上，浑身没了一点力气。 这一天，大家起码干了十个小时，而且还是重活，体力消耗极大，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的，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像一群非洲人。 “大家都过来看一下帐，谁装了几车自己也都记着，免得有人胡说八道，说我克扣你们工钱！” 王扎牙在木棚里大声说道。 他是包工头，整天就坐在木棚里喝茶抽烟，啥活不干都比其他人挣得多。 有些人就过去木棚看了看自己装车的数量，一些人则拖着疲惫的身子，直接回了地窝子...他们太累了。 张卫东过去扫了一眼王扎牙的账本，见没有错误，这才追上了张永泰，一起回到了地窝子。 就见王家两老汉已经洗了手脸，开始生火做饭。 张永泰也摘下了帽子，取掉了脖子里的毛巾，脱去了外衣，开始洗手洗脸。 大家都穿着宽大的褂子，戴了帽子，又在衣领里塞了毛巾，煤灰就进不了身子，洗一把脸也就差不多了。 张卫东却不一样，他中午脱了褂子，弄了一身煤灰，必须得洗一下才行。 “爹，我去洗一下，顺便捡些煤渣来。” 张卫东拿起破筐出了地窝子。 张永泰就和王家两老汉一起做饭。 “张三哥，你别怪我多嘴，你们家这个小三哥，你可得管一下，要是再和王扎牙犟嘴，怕是要吃大亏呢！” 王永文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王扎牙可不是善茬，你们家小三哥当众唱曲羞辱他，王扎牙咋能轻易算了？”王永武也皱起了眉头。 “唉，我要是能管住他，就不带他来簸箕沟了！” 张永泰叹道：“我这个娃子呀，从小踢天弄井，惹是生非，就没有叫我消停过，他虽然还不到十七岁，可性子野得很，我早就收拾不住他了！” “那咋办？万一有个好歹...你咋回去给他妈交代啊！”王永文又说道。 “没事，他皮糙肉厚，出不了啥大事...” 张永泰若有所思道：“他娃娃就是没有吃过亏，就让他呛几鼻子灰，挨几顿打，他才知道世事艰难呢！” “这...” 王家两老汉没想到张永泰一点都不担心张卫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张卫东提着破筐出了地窝子，先来到了山坡下的河边，发现父亲说的没错，河水直接是黑的，水面上还泛着一层黑油一样的东西。 想想也是，煤矿的河水，就算原本再干净，也会被煤灰染黑。 张卫东捡拾着河边的煤渣，溯流而上，看河水的上游会不会干净一些。 转过一个山嘴，果然就见河水不是太黑，勉强能洗。 河里已经有四个二十岁出头的后生在洗澡。 他们脱光了衣服，在河里嬉闹，也不避人。 簸箕沟煤矿的女人很少，几乎不可能来这荒山沟，所以这几个后生就肆无忌惮。 张卫东认出来，这四个后生也是跟着王扎牙一起来簸箕沟搞副业的，不过他们不是阳曹村的，和张卫东刚刚认识。 这几个后生一直点头哈腰地围着王扎牙巴结，张卫东懒得理会，就提着破筐沿河捡煤渣，来到了河水的上游，这才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洗澡。 冰冷的河水勉强没过腰，张卫东就蹲下身子，搓洗着身上的煤灰。 “张小三，你有没有个哈数（规矩）了？咋在我们上游洗呢？” 一个为首的后生，看到张卫东在他们上游洗澡，就直起身子，指着张卫东叫道。 “我洗我的，管你球事！” 张卫东哪里会客气。 他和王扎牙都敢公开叫板，这几个后生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哟呵？张小三，你够张狂的啊？是不是皮痒了？” “皮痒了就给他紧紧皮！” “我倒要看看，这张小三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走！捶他一顿，让他知道知道簸箕沟的哈数！” 四个后生似乎早就预谋好了，齐刷刷跳上岸穿了衣服，就朝张卫东围来。 “就凭你们四个，还不够给我挠痒痒呢！” 张卫东“泼剌”一声从河水里站起来。 第59章 我叫张卫东 “啥？你娃子还敢张狂？” “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张狂的下场！” “得罪了王老板，还想在簸箕沟混？” “上，别对他客气！” 四个后生不等张卫东穿好衣服，就冲了上来。 张卫东纵身一跃跳上了河岸，先穿好了鞋子，刚套上裤子，还没系好裤带，四个后生就扑了上来。 显然，他们早就安排了计策，趁张卫东没有穿好衣服，就过来动手。 “看来，你们是王扎牙安排下，早就在这里等我的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张卫东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抡起拳头，就朝为首的后生脸上砸去。 五个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王扎牙看到四个后生和张卫东打起来，脸上露出狠毒的阴笑：“娃娃，今天让你知道知道簸箕沟的哈数！” 说罢，王扎牙回身下了小山，快步来到了张永泰他们的地窝子，直接推门进去，就见张永泰和王家两老汉已经端着碗在吃饭了。 “张老三，你还有心思吃饭？你娃子和人在黑河里打起来了！”王扎牙幸灾乐祸地冷笑道。 “打起来就打起来，有啥大惊小怪的？我这娃子在阳曹村也天天打捶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永泰吃着饭，慢条斯理地说道。 “啥？” 王扎牙没想到张永泰如此淡定，没好气说道：“张老三，这簸箕沟的人可野得很，不像阳曹村的娃娃们，万一把你娃子打出个好歹来，你可别找我的麻烦！” 作为包工头，王扎牙带着大家出来干活，也有责任要照顾所有人的安全，所以他才第一时间来给张永泰送信，脱去自己的干系。 “放心，你打死了他，也是他娃娃活该，我也不要你抵命！”张永泰冷声说道。 “你这话啥意思？又不是我打他，你和我说这话干啥？” 王扎牙被张永泰拆穿，气急败坏叫道。 “谁打也无所谓，反正不要你们抵命...只要你们别让他打出好歹就行了！”张永泰眼神冷冰冰地盯着王扎牙。 “你...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出了事，你可别问我！” 王扎牙一跺脚，转身出门而去。 张永泰继续低头吃饭，咀嚼肌一鼓一鼓的。 王永文却急了，赶紧说道：“张三哥，你快去看看吧，别真出了啥事！” “就是，能来簸箕沟的人，行事可都野呢！王永武也说道。 “没事。” 张永泰依旧若无其事地吃着饭。 王家两老汉也不敢出头去看张卫东，只好继续吃饭。 过了没一会，就见张卫东提着半筐煤渣走进了地窝子，赤裸的上身上，横七竖八的有好多血道和淤青。 “小三哥，你咋弄成这样了？” “你要不要紧？” 王家两老汉惊慌地放下饭碗，赶紧过来查看张卫东身上的伤势。 “我这点伤算啥？他们一个被我打断了鼻梁，另外三个被我开了瓢，比我伤得重多了！” 张卫东满不在乎地说道。 “啥？他们四个打你一个啊？” “你还把他们打破了头？” 王家两老汉愕然。 “他们四个设好计策，趁我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打我，我还客气啥？” 张卫东冷笑道：“他们都是王扎牙安排的，我不下手重些，他们还当我好欺负呢！” “这...”王家两老汉愕然无语。 “快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张卫东完全不管身上的伤势，端起一碗刀削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张永泰却放下了饭碗，又给张卫东削了一碗面。 吃过饭，张卫东倒头就睡，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照例吃了茶馍馍，来到了煤堆前装车。 就见那四个后生全都鼻青脸肿，一个人的鼻子上包着纱布，另外三个人的帽子高高隆起，帽檐边依稀能看到带血的纱布。 张卫东没有吹牛，他的确把四个后生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他们都不说话，默默地干着活。 不过，他们偶尔偷瞥张卫东的眼神，却都露出胆怯。 显然，他们都被张卫东打服了。 在簸箕沟，这种斗殴就是家常便饭，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会报警处理。 这里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谁的力气大，拳头狠，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经此一战，王扎牙手下的工人都对张卫东刮目相看。 谁都没想到，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娃娃，居然把四个大小伙子打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这四个后生还是王扎牙派去了。 张卫东打了这四个后生，等于狠狠地打了王扎牙的脸。 大家本来就对王扎牙心存不满，现在张卫东屡次打脸王扎牙，可谓大快人心。 装车休息的空档，有人就过来给张卫东让烟，顺便聊几句闲话。 王扎牙也没有再找张卫东茬，只是黑着脸坐在木棚里，喝茶抽烟记账。 就这样，张卫东在簸箕沟跟着父亲张永泰装车，白天抡的大瓦锨，吃的精肚子削面，晚上就睡在走风漏雨的地窝子里。 他从不喊一声苦，不说一声累，一直都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每次遇到陌生人，他都会主动让烟搭话，自报家门说自己叫个张卫东。 很快，簸箕沟好多人都知道，今年新来了个装车的张小三，打架特别厉害，人也仗义。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到了发工资的日子，王扎牙就用人造革包提了钱，夹着账本，来到木棚坐下，算账发钱。 他先发完了其他人的工资，最后才叫道：“张永泰，张卫东！” 张永泰来到工棚，也不看账本，就接过了王扎牙给的工资。 张卫东却仔细看了看账本，发现王扎牙的确没有克扣他们的工钱，也就没有说什么。 “张老三，有个事和你说一下。”王扎牙抬头看向张永泰。 “啥事你说。” 张永泰面无表情抽着烟。 “那个...你们家小三这些天到处说他叫个张卫东，好多人都知道他没有够十八岁就来矿上干活...” 王扎牙一本正经说道：“矿上的领导听说了，就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说招不满十八岁的娃娃干活，严重违反了矿上的规定... 这可不是我不让你们家小三干了，而是矿上领导发的话，他们也是怕上头查下来麻烦... 不过，我念在是一个村里的乡亲，顶着压力让你们家小三干满了这一个月... 可往后，我也担不住干系，所以，你就让你们家小三卷铺盖回吧！” 第60章 调糖不甜调醋可酸 “行呢，就叫他回吧！”张永泰面无表情说道。 “你...真要他回去？” 王扎牙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永泰。 他以为，自己让张卫东回家，张永泰肯定会说好话求情，起码会很为难，没想到，张永泰却无动于衷。 王扎牙知道，张卫东一心想来簸箕沟挣钱，是绝对不可能回去的。 所以他故意刁难，就算不能把张卫东赶回家，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没想到，不仅张永泰跟没事人一样，张卫东也冷笑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了你王扎牙，你以为我就找不到地方卖力气挣钱吗？” “哼！那你就找去，看哪里叫你干活，你干去就是了！” 王扎牙冷笑道。 他原本还担心，张卫东能在别的工头手下找到装车的活，那样不仅自己挣不到张卫东钱，还丢了面子。 可转念一想，张卫东还不够十八岁，按照煤矿规定，是不能干活的，谁敢收留张卫东，他就去矿区告状。 这种事情，大家不说，谁也不管，可要是有人告状，就上纲上线，绝对没有人敢收留张卫东。 这个主意王扎牙盘算了好几天，所以今天才有恃无恐地要赶走张卫东。 “你放心，这世上享福的地方难找，受苦的地方可好找得很！”张卫东不屑冷笑。 “行，那我就看着，你娃子能不能在簸箕沟站住脚！” 王扎牙一合账本，提起人造革包黑着脸走了。 “这老狗，我迟早打掉他的扎牙！”张卫东挥舞着拳头，恨声说道。 “行了，你收拾东西回吧。”张永泰却说道。 “啥？您还真的想让我回家啊？” 张卫东瞪大了眼睛。 “你还是娃娃，本就不该来这地方受这么重的苦啊。” 张永泰喟然长叹。 这一个月，张卫东跟着他装车，干得比他还多，从没有说过一句苦，叫过一声累，可晚上睡觉的时候，张永泰经常能听到张卫东在梦里呻吟。 这是人累到极点后才有反应。 张永泰虽然是个严厉的父亲，以前经常下狠手打张卫东，可父子连心，他看到张卫东还没成年就受这么重的苦，心里也难过得很，所以就想让张卫东回家。 “这点苦算啥，我能吃下呢！” 张卫东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可是给全家人放下话，要在簸箕沟闯一番世事，挣大钱，现在咋能灰头土脸地回去呢？” “你不回去能咋？王扎牙已经不要你了，你去哪里干活挣钱？”张永泰没好气说道。 “这簸箕沟煤矿又不是王扎牙一个包工头，我随便找个地方，还不是一样装车挣钱，还不用看王扎牙的脸色！” “你娃娃想啥呢？”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叹道：“你把王扎牙彻底得罪了，就算你到别的工头手下干活，他也会去矿区告状，说你不够年龄，哪个工头敢收留你？” “这老王八蛋，居然憋着这坏水呢？”张卫东愕然，又说道，“他王扎牙也就一个包工头，有啥本事？去矿上告状，谁会听他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王扎牙在矿上的确啥也不是，可他调糖不甜，调醋可酸呢！” 张永泰又说道：“不满年龄不让干活，这是矿上的明文规定，没有人说自然没有人管，可要是有人告状，谁都不敢护着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我就不信了，我卖力气为包工头挣钱，还没有人要了？”张卫东梗着脖子，“我明天就去各处问问，保证能问到干活的地方！” “行，那你问去，能问上就继续干，问不上就回家...” 张永泰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工资，数了一沓递给张卫东说道：“你的工资，一半我存着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剩下一半给你零花，你别大手大脚的胡花，自己也存点活手钱应急。” “知道了。” 张卫东接过钱，胡乱揣进了兜里。 第二天，张永泰依旧去装车，张卫东则在簸箕沟煤矿里转悠。 他到各处装车的包工头那里，递上烟，自报家门，说自己想过来装车干活。 不料，所有的人装车包工头，全都拒绝了张卫东，不肯收留他。 这些包工头，就靠招揽工人为自己干活，每个工人每装一车煤的工资他们都有抽成，自然是巴不得有更多的人为自己干活。 像张卫东这样吃苦肯干的后生，当然是多多益善。 可谁都不敢收留张卫东，因为他得罪了王扎牙。 这不是因为王扎牙在簸箕沟有多大的威望势力，而是因为张卫东未满十八岁，没有成年。 簸箕沟煤矿明文规定，不得招收未成年的工人，要是没有人说，自然没事，可要是闹到明面上，谁也不敢袒护。 而王扎牙又不是省油的灯，哪个包工头要是收留了张卫东，王扎牙肯定会去矿区告状。 谁也不想为了张卫东惹一屁股麻烦，所以就拒绝了他。 转了一天，张卫东也没有找到收留他的包工头，就晃荡到矿区的一家饭馆，要了一大碗清汤羊肉，美美地吃了起来。 “张小三，你也来吃饭了？” 这时候，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走进饭馆，坐在了张卫东的桌子边笑道。 “杨师傅？” 张卫东抬头，就见进来的是经常找他装车的司机杨万禄。 这个杨万禄就是张卫东第一次装车的时候，给了他烟让他装块煤的那个司机，后来经常来簸箕沟找张卫东装车，两个人已经很熟悉了。 “快坐下一搭里吃，今天我请客！老板，再来一碗清汤羊肉！” 张卫东招手让老板又端来了一碗清汤羊肉。 “咋好意思让你请客，我请你吧！”杨万禄笑道。 “你给我张卫东面子，经常让我装车，我请你一碗饭算啥嘛！” 张卫东掏出钱先付了帐。 “好吧，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杨万禄笑了笑，拿起筷子边吃边说道：“我刚才去你们那些装车，你爹说，你不想干了，要回家去了？” “我才不想回去呢！可王扎牙不要我了，别的包工头也不敢要我，说是年龄不够，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干活的地方。” 张卫东就把事情给杨万禄说了。 “这个王扎牙太不像话了，出门挣钱谁也不容易，他给你穿小鞋也就罢了，咋能赶你回去呢？”杨万禄愤愤不平说道。 “他就是个小人，经常克扣我们的工钱，我压根就不想跟着干，可我年龄不够，谁也不敢要我呢！” 张卫东郁闷说道：“我这次到簸箕沟来，就想多挣钱，没想到，干了一个月就干不成了！” “你要是真想多挣钱，我倒是有一个地方，就怕你吃不下那苦...” 杨万禄思忖道。 第61章 矿区游戏厅 “是啥活？你快说，只要能多挣钱，啥苦我都能吃呢！” 张卫东一听杨万禄给他介绍干活的地方，顿时眼前一亮。 “你装车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想多挣钱，就要下井呢！”杨万禄笑道。 “下井？那不是得有技术才行吗？我啥也不回家，就会抡大瓦锨卖力气啊！” 张卫东睁大了眼睛。 “下井挖煤不需要啥技术，你去学几天不就会了吗？” “那倒也是...不过，我不够十八岁，连装车的包工头都不要我，哪家煤矿敢叫我下井？”张卫东又皱起了眉头。 “没事，簸箕沟除了几家大的国营和集体煤矿，还有很多私人的小煤矿呢，他们现在就缺下井的工人呢！” 杨万禄说道：“我认识一个南方的方老板，人不错，最近刚包了个矿，急缺人手，这个方老板也有些人脉关系，谅他王扎牙也不敢胡闹，你要想去，我就给你介绍。” “我当然想去了！” 张卫东喜出望外，一把握住杨万禄的手笑道：“杨叔，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再请你吃一碗清汤羊肉！” “这叫个啥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大家出门挣钱，相互照应就是应该的...” 杨万禄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也得想好，再和你爹商量一下，下井虽然挣得多，可也苦得很，而且还有危险，这个你应该清楚呢！” “我知道，富贵险中求嘛，想在簸箕沟多挣钱，没点胆量脏腑能行吗？” 张卫东说道：“那你就帮我问问，我回去给我爹说一声就行。” “好，那我路过方老板的煤矿给他说一声，你完了直接去找他就行了，就说是杨万禄介绍来的。” 杨万禄吃完了清汤羊肉，就开车走了。 张卫东找到了新的工作，而且是比装车挣钱多的下井，心中不再着急，慢悠悠地吃饱了清汤羊肉，又在矿区的街上转悠起来。 来簸箕沟煤矿这一个月，张卫东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活，晚上回去累得半死，上炕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从来没有到矿区逛过。 簸箕沟大大小小的煤矿有很多，散落在各个山沟里。 最大的煤矿叫做簸箕沟国营煤矿，里面有上千名职工，这里就成了簸箕沟的中心，被称为矿区。 矿区办公的地方，有一条十字街，商铺林立，饭馆、澡堂、旅社、理发店，菜市场、门市部...应有尽有，十分热闹。 甚至还有非常前卫的台球厅、录像厅和电子游戏厅，这可是沙城县都没有的新奇玩意。 煤矿工人的工资本来就比外面高很多，再加上这些年改革开放，好多人跑到簸箕沟来打工，这里做生意赚钱可比外面容易多了。 于是，好多人就把南方新奇的东西弄到簸箕沟煤矿，大赚特赚。 簸箕沟交通不便，所有东西都贵得离谱。 但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在这里享受到外面大城市都享受不到的东西。 今天是月底发工资的日子，矿区街上人头攒动，分外热闹。 一些年轻后生领到了工资，三五成群在矿区的饭馆里胡吃海喝，在台球厅和游戏厅里窜来窜去，晚上就在录像厅里看通宵录像。 簸箕沟这些年来了很多年轻小伙子，他们大多没有结婚，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挣了钱就大手大脚地花，所以，簸箕沟街上的娱乐场所生意是最火爆的。 张卫东连沙城县都没去过，看到街上新奇的东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他原本就觉得，簸箕沟煤矿肯定是个大地方，可装了一个月的车，张卫东就在那个黑乎乎的小山沟里没出来过。 现在看到矿区街上热闹景象，张卫东不禁激动感叹，这才是我想象中的簸箕沟嘛！ 他先来到澡堂子，掏钱买了票，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虽然这一个月张卫东经常去黑河里洗澡，可从来就没有洗干净过。 洗完了澡，张卫东又去一家理发店，理了时兴的分头，一下子帅起来了。 他原本就很帅，还有一种玩世不恭的痞气，每次到青湖乡赶集，好多女孩子都盯着他看。 要不是张卫东整天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恶名远扬，恐怕早就有人来提亲了。 张卫东晃悠到了台球厅，看了一会人家打台球，又去录像厅看了一场录像，最后才来到了电子游戏厅，就见里面挤满了人。 台球和录像也就罢了，张卫东之前也听人说过，可这电子游戏机，却是闻所未闻。 人居然能操控电视里的“娃娃”跑来跑去地打人，简直不可思议！ 张卫东不会打电子游戏机，就挤在游戏机旁边看人家打，却也紧张激动。 看到别人打败了怪物，他就跟着欢呼，看到别人被怪物打死，他也是扼腕叹息。 看了一会，就见游戏厅里进来了一个十八九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牛仔衣和牛仔裤，头发高高地扎着马尾，看起来时尚前卫，英姿飒爽。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被这姑娘吸引。 簸箕沟煤矿的女人很少，而台球厅、录像厅和游戏厅里，几乎就没有女的进来，现在居然进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简直就像一只白天鹅闯进了乌鸦群。 众人纷纷让开，那姑娘就去买了一把游戏币，走到一台游戏机前玩了起来。 这个游戏机是格斗类的，玩家操控角色对战电脑，也可以相互对战。 那姑娘选了一个漂亮的女性角色，操控着摇杆，噼里啪啦地按着按键，过五关斩六将，很快就打败了几个电脑角色。 “啧啧啧！这丫头玩得溜啊！我平常第三关就死了！” “看她这样子，肯定是外头来的，不知道是啥人？为啥来簸箕沟？” “谁敢上去和她对打？要是打赢了，可就露脸了！” 围观的小伙子们，看着那姑娘啧啧称奇，却没有人敢上去和她对战。 “让开！” 一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叼着烟傲然挤过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枚游戏币，“当啷”投进游戏机，触发了对战模式。 他选了一名帅气的男角色，抽了一口烟，肆无忌惮地看着那姑娘，一脸挑衅和戏弄。 “是梁老八！他的水平可是整个簸箕沟最高的！” “这丫头肯定要输！” “废话，簸箕沟就没有人能打得过梁老八！”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那个叫梁老八的小伙子，越发得意起来。 那姑娘转头瞥了一眼梁老八，又转过头去没有理会。 战斗很快开始，就见那姑娘操控的女角色冲过来，一套凶狠的连招加无敌旋风腿，直接ko了梁老八的男角色！ “哈哈哈！” 游戏厅里顿时哄然大笑。 第62章 南方姑娘 “哈哈！我当多歪呢，结果叫人家三锤两棒子就打死了！”张卫东也忍不住笑道。 “你娃子说了个啥？是不是皮痒了？” 粱老八恼羞成怒，转头看向张卫东。 “你玩得菜还不让人说？”张卫东哪里是饶人的爷，懒洋洋笑道，“你还是赶紧看游戏机吧，你的人又死了！” 梁老八赶紧回头，就见游戏里第二回合已经开始了，他的角色因为没有操控，又被那姑娘给ko秒杀了。 格斗游戏三局两胜，粱老八一个游戏币还没玩上一分钟就结束了。 他气急败坏地掏着裤兜，却半天没有掏出游戏币，就转头对一个小个子叫道：“秋瓜，给我买几个牌子来！” 那时候的游戏厅里，把游戏币叫做“牌子”。 “呃...好吧。” 那个叫秋瓜的小个子，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过去买了几个币，给了粱老八。 “刚才是没操心，这次一定赢你！” 粱老八瞪了一眼那姑娘，将游戏币投进了游戏机，重新选了个角色。 不料，还是不到一分钟，粱老八又被两局ko。 “哈哈哈！就这水平，还说自己不菜？”张卫东又是哈哈大笑。 其他人却没有敢再笑。 显然，这个粱老八不是善茬。 梁老八也没有理会张卫东的奚落讥讽，把剩下的游戏币都投了进去，打起精神和那姑娘对战。 可惜，无论他选什么角色，使尽浑身解数，依旧不是那姑娘的对手。 很快，几个游戏币都没了。 粱老八就又转头叫道：“秋瓜，再给我买几个币来！” “八哥，我没钱了...”秋瓜面露难色。 “你不是刚发了工资吗？” “我...出来没带多少钱，刚才都花光了。” “妈妈的...” 粱老八骂了一句，自己掏出了钱，去游戏厅老板那里买了几个游戏币，又和那姑娘对战，结果又是一败涂地。 到最后一个币的时候，粱老八眼看又要输了，就起了坏心眼。 他假装操控失误，身子一歪挤到了那姑娘身上，手还不老实地乱摸。 “啊！” 那姑娘吓得尖叫，赶紧躲在一边。 一边的张卫东早怒了，冲过来一把揪住了梁老八的领口叫道：“你游戏打不过人家就动手动脚，还要脸吗？” “关你屁事！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粱老八也毫不客气，反揪住了张卫东的衣领。 “不就是个啥梁王八吗，老子还叫个张卫东呢，你没听过我的大名吗？”张卫东冷笑。 “张卫东？哼！我在簸箕沟混了这么久，还没有听过这一号，你娃子看来是没挨过打，不知道这簸箕沟的规矩！” “哟呵，你还想吓唬我？老子可不吓大的！” 两个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都给我住手！想打架外面打去！”游戏厅老板赶紧过来呵斥道。 “娃子，你给我等着！” 梁老八松开了张卫东的衣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把推开人群，出了游戏厅。 秋瓜和几个小伙子，也跟着走了。 “粱老八这回可现大眼了，不仅被这姑娘打得落花流水，还让这个张卫东给教训了一顿！” “粱老八可是簸箕沟街上有名的二流子，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张卫东的！” “这个张卫东也真是愣，居然敢得罪梁老八，今天肯定得挨打，还是赶紧想办法跑吧！” 游戏厅里的众人看着张卫东，乱糟糟的议论。 张卫东却满不在乎，依旧站在游戏机边看那姑娘打游戏。 他没事都要惹事，哪里会怕事？ 就见他姑娘又是过五关斩六将，打过通关才停手。 张卫东看得津津有味，很想让那姑娘再打一局，这可比录像还好看呢。 “你会玩吗？我们玩一把？” 那姑娘却转头看向张卫东笑道，一口南方口音。 “啊？” 张卫东顿时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这姑娘会主动邀请他一起打游戏机。 刚才他看粱老八使坏，忍不住出手，不过是路见不平，可没有对这姑娘有什么想法。 现在姑娘主动搭话，张卫东反倒不好意思，就笑道：“我头一回来游戏厅，啥都不会玩，你把你玩，我看着你玩就很带劲了！” “没事，我教你玩。”那姑娘又笑道。 “不了，不了，”张卫东赶紧摇头，“连那个粱老八都不是你对手，我哪里能打过你？” “那我们不玩这个格斗的了，去那边玩飞机，我教你。” 那姑娘嫣然一笑，来到了另一台游戏机前，投了两个币。 张卫东还在犹豫，那姑娘却招手叫道：“快来，游戏马上要开始了！我给你选了蓝色的飞机，我的是红色的。” “哦！” 张卫东一听游戏马上开始了，赶紧跑过来，抓住了游戏机操纵杆，就见屏幕上有一红一蓝两架飞机，前面就有敌机和堡垒坦克什么的... “这个咋玩啊？” 张卫东摇着摇杆操控着飞机，却不知道怎么玩。 “飞机最简单了，绿键是子弹，红键是炸弹，你平常一直按子弹，我让你发炸弹的时候，你就按红键...” 那姑娘教张卫东游戏机的操控方法。 张卫东佝偻着身子，紧张地盯着屏幕，疯狂地按着子弹键，操控飞机躲避着敌机和子弹。 可他是第一次玩，还没玩两分钟，就中弹阵亡了。 “哎！这个也太难了！”张卫东郁闷地一拍游戏机。 “你第一次玩，已经很不错了，我给你投币，你快接着玩！” 那姑娘又给张卫东投了一个币，继续教他怎么玩：“前面那个p是加子弹的，你吃了子弹就会加宽，那个b就是炸弹，不要轻易发，等我让你发的时候你再发...” 没一会，张卫东就掌握了技巧，操控着自己的蓝飞机闪转腾挪，如鱼得水，打得非常溜。 他本来运动神经就超级发达，对于这种动作类的游戏，自然一学就会。 打到后面，游戏越来越难，不仅张卫东，就连那姑娘的飞机也连连阵亡，就不断地投币。 “哎呀，最后一个牌子了！”姑娘打着游戏着急说道，“马上就要通关了啊！” “没事，你坚持着，我去买！” 张卫东就赶紧找游戏厅老板买了一大把游戏币。 这游戏币可不便宜，一个要一块钱。 在那个年代，一碗牛肉面才几毛钱，一块钱的游戏币有时候连一分钟都玩不了，实在是贵得离谱。 不过，张卫东生性豁达，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而且他也打上了兴头，就买了一大把游戏币，一下子投了十几枚，又和那姑娘紧张地玩起来。 第63章 护花使者 飞机游戏越来越难，满屏幕都是子弹，遇到关底boss，就算一直发炸弹也撑不了一分钟，张卫东买的一把游戏币，很快就没了。 “你坚持住，我去买牌子，今天一定要通关！” 张卫东玩得热血沸腾，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飞机游戏通关。 他第一次玩，水平不行，就让那南方姑娘姑娘坚持着，他去买游戏币。 要是让南方姑娘去买游戏币，张卫东万一坚持不住，游戏续不上，可就前功尽弃了。 到后来，张卫东怕来不及，干脆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全部买了游戏币。 最后，屏幕上的一架太空飞船轰然爆炸，播放起了通关动画。 “哇！终于通关了！” 南方姑娘兴奋地大叫，这才腾出手来，掏出一个手绢擦额头上的汗。 张卫东打得酣畅淋漓，更是满身满头的汗，就解开了褂子扇风，拿起衣襟擦脸上的汗，露出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南方姑娘偷偷瞥了一眼张卫东，脸色更加红了。 “哗...他们俩居然把这飞机玩通关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通关动画呢！” “这个飞机游戏最吃牌子了，他们通关差不多花了一百块的牌子了吧？” 游戏厅里好多人都围在一边观战，现在看张卫东和南方姑娘通关，纷纷赞叹。 “这游戏通关可真不容易啊！”张卫东擦着汗叹道。 “飞机游戏虽然操作简单，可玩到后面最难了...我再买些牌子，教你玩其他的吧。” 南方姑娘掏出了钱，又要去买游戏币。 “不用买，我这里还多着呢，玩完了再买。”张卫东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大把游戏币。 刚才为了通关，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游戏币，还剩很多。 “行，那就玩完了我再买。” 那姑娘就带着张卫东去了其他游戏机边教他玩。 一些打怪的游戏相对简单，一个游戏币也能玩一会，张卫东很快就能熟练操控游戏角色，也不怎么费游戏币。 两个人玩得昏天黑地，完全忘记了时间。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张卫东一摸口袋，发现没有游戏币了。 “没牌子了，我要走了，下次再和你玩吧。” 张卫东不好意思地笑道。 他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其实他刚才把身上的钱都买了游戏币，玩了个精光。 一般人来游戏厅，最多买十来块钱的游戏币，随便玩玩就够了。 也就张卫东这种愣头青，才会把半月的工资拿出来玩游戏。 “我去再买些牌子咱们玩！” 南方姑娘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种百元大钞去年才第一次发行，市面上流通还不多，谁要是能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自然令人刮目相看。 这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居然这么有钱，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主动搭话邀请张卫东一起玩游戏，显然对张卫东有意思，可张卫东这家伙却主动提出要走，居然对这有钱又漂亮的南方姑娘不感冒，实在不可思议。 众人都在心底里胡乱猜测，张卫东却摆了摆手说道：“不玩了，我肚子饿了，得回去吃饭了。” “哦，那我请你吃饭吧，我也有些饿了。”南方姑娘笑道。 “咋能让你请我吃饭呢？我还是回去吃吧，哪天再出来了请你吃饭！” 张卫东有些慌乱地说道。 他一向惹是生非，却总是和男孩子打架闹事，很少和女孩子打交道。 而青湖乡的女孩子见了张卫东，也是敬而远之躲着他，只有李英和李萱姐妹俩，经常和张卫东说笑玩闹。 所以，从小到大，张卫东就不知道怎么和陌生女孩子打交道。 刚才他和南方姑娘一起紧张地玩游戏，倒也没什么，现在南方姑娘要请他去吃饭，张卫东可就慌了。 就算一起吃饭不尴尬，自己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姑娘请客？ 可自己兜里的钱已经花光，没钱请这南方姑娘吃饭，张卫东就一再拒绝。 “你刚才把身上的钱都买了牌子请我玩，我请你吃顿饭也算还你的人情嘛！”南方姑娘早看出张卫东身上没钱了，就抿嘴笑道。 “那个...今天出来没咋带钱...” 张卫东被拆穿了心思，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南方姑娘看着张卫东傻乎乎的样子，拍了他一把笑道：“别说了，快走吧！” “呃...好吧。” 张卫东只好跟着南方姑娘出了游戏厅，却见天早就黑了。 “哎呀，我们玩了多长时间？这都啥时候了？” 张卫东吃惊地叫道。 游戏厅里为了让游戏机屏幕不反光，几乎是封闭的，张卫东和南方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时间。 “也不算迟啊，才七点多...”南方姑娘抬起手腕，看着精致的小手表。 “这么迟了吗？我得赶紧回去了。” 张卫东又打起了退堂鼓。 “你着急什么呀？反正你回去也错过饭点了，不如就和我一起吃饭...” 南方姑娘顿了顿又说道：“我一个人...天黑有些害怕，其实是想让你送送我。” “哦，那行呢！我就送送你，你在哪里住的呢？” 张卫东一听南方姑娘害怕，便当仁不让当起了“护花使者”。 “我住在那边的矿区招待所里，穿过两个小巷子就到。” 南方姑娘带着张卫东刚拐进一个小巷子，就见昏暗的路灯下，迎面走来了四五个黑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张卫东抬头，就见是那个梁老八带着秋瓜和几个流里流气的小伙子。 “娃子，你叫个啥来着？” 梁老八提着一根钢管，排众而出，轻蔑地看着张卫东。 “老子叫个张卫东，再给你说一次，你可得记清楚！”张卫东双手抱胸，懒洋洋笑道。 “啥？你娃子还敢狂？” 梁老八抡起钢管就朝张卫东头上砸来！ “啊！小心！” 南方姑娘吓得尖叫。 “没事...” 张卫东一把将南方姑娘揽在身后，侧身躲过梁老八的钢管，顺势抬起膝盖，狠狠地顶在了梁老八的肚子上。 “唔...”梁老八顿时疼得像虾米一样缩着身子，“哇”地吐了一口，手里的钢管就“当啷”掉在了地上。 张卫东脚尖一划一挑，地上钢管的就飞到了他的手里。 “哗...” 对面的几个二流子，吓得赶紧倒退了一步。 尤其那个叫秋瓜的小个子，慌乱地缩头缩脑，准备逃跑。 他们几个本来跟着梁老八虚张声势，现在张卫东一招将梁老八打吐，还抢了钢管，他们顿时都怂了，胆战心惊地看着张卫东。 “就你们几个碎屁尿骨爪，也能在簸箕沟耍威风，这簸箕沟也不咋的嘛！” 张卫东轻蔑一笑，两手握住钢管两头，抵在膝盖上，“嘿”的一声发力，直接将钢管折弯成了直角。 第64章 两个世界的人 “哗...这个张卫东，居然把那钢管折弯了！” “我的妈呀，这得有多大的劲啊！” “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咋这么厉害？” 秋瓜他们几个吓得瑟瑟发抖。 张卫东揪住了梁老八的头发，猛地扯起，盯着梁老八的眼睛笑道：“这回记住了没，我叫个啥？” “记住了！记住了！你...您叫个...张卫东...”梁老八结结巴巴说道。 “大声些！” 张卫东忽地抬脚，直接踢在梁老八面门，将他踢倒在地。 梁老八口鼻流血，爬起来转身就跑。 秋瓜他们几个这才愣过神，也都跑得没影了。 昏暗路灯下的小巷子，变得空荡荡的。 “你有没有事？” 南方姑娘赶紧拉着张卫东，上下打量。 “我又没挨打，能有啥事？” 张卫东满不在乎笑着，轻轻挣开了南方姑娘的手。 “那快走吧，万一他们再找更多的人来就麻烦了！” 南方姑娘惊魂未定，一把拉起张卫东，快步走过小巷子，转了两条街，来到了矿区招待所。 就见一栋三层楼房，在一众平房当中鹤立鸡群。 矿区招待所是簸箕沟档次最高的招待所，不仅有很多高档客房，还有对外营业的餐厅。 “这里就是矿区招待所啊，居然是楼房！” 张卫东从来没有近距离地看过楼房，忍不住仰起头新奇地观望。 “走吧，我们进去吃饭。” 南方姑娘拉着张卫东就要进去。 “那个...把你送到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张卫东又不好意思地推辞。 “不行，今天我必须请你吃饭！刚才要不是你送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南方姑娘不由分说，拉着张卫东就进了矿区招待所，来到了餐厅，点了一桌子饭菜。 张卫东看着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餐厅，浑身不自在。 吃饭的客人，有的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有的穿着时髦的西装夹克，不是大领导就是大老板。 而张卫东穿着脏兮兮、皱巴巴的褂子，就像一头野牦牛闯入了骏马群，引来了好多人异样的目光。 显然，这矿区招待所，就不是他这个装车的穷小子来的地方。 南方姑娘看着张卫东傻乎乎的样子，抿嘴笑道：“快吃吧，不要客气！” “哦...” 张卫东早就饿坏了，也不管什么异样的眼神，甩开腮帮子，撂起后槽牙，就狼吞虎咽起来。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饱肚子再说。 南方姑娘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张卫东也不客气，秋风扫落叶地将一桌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你这么能吃啊？可别撑坏了！”南方姑娘有些担心地看着张卫东。 “这算啥？在家里我妈只要擀碱面，我每回都能吃三大碗呢！”张卫东笑道，“这一桌子饭菜看起来样头不少，其实没多少！” “那你喝酒吗？我给你要两瓶啤酒？”南方姑娘又问。 “不用了，这一桌子已经花了你不少钱了！” 张卫东虽然不清楚价格，可也知道，在矿区招待所里吃一桌子饭，怎么也得几十块，而且，张卫东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了，就起身说道：“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走了！” “等一下！”南方姑娘叫住了张卫东，问道，“你在哪里上班？有电话吗？” “我就是个装车的临时工，哪有啥电话？”张卫东笑道。 “哦，那我给你留个电话...” 南方姑娘找餐厅服务员要了纸笔，写了一个纸条，递给张卫东笑道：“你有空了打给我，咱们再一起去玩游戏机！” 张卫东接过纸条，只见一串电话号码前面，写着“方琴”两个字。 “你叫方琴啊？” 张卫东这才抬头打量南方姑娘，就见她眉清目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是啊，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以后就是朋友了！”方琴大方地伸出了手。 “呃...我叫张卫东。” 张卫东赶紧把手在褂子擦了几下，这才轻轻地握了一下方琴的手。 “噗嗤！”方琴忍俊不住，抿嘴笑道，“瞧你那傻样！” “我...那个...那我走了。” 张卫东看着方琴百媚千娇的笑容，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记得给我打电话！” 身后的方琴又叫道。 “知道了！” 张卫东答应了一声，就快步走出了招待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禁奇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和方琴在一起总是紧张。 这个方琴，肯定是什么大人物的丫头，和自己这个穷小子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萍水相逢玩了一天游戏机，以后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际。 就算方琴以后叫他一起去玩游戏机，张卫东也不去了。 今天玩了半日，张卫东就花掉了半个月的工资，他可没钱陪着方琴玩。 张卫东倒不是心疼钱，而是清楚自己的条件根本陪不住方琴。 自己吃的精肚子拌面，住的地窝子，累死累活挣一个月的钱，都不够陪方琴玩一天。 想到这里，张卫东从裤兜里掏出方琴给的电话号码，撕碎就扔进了风里。 连同方琴百媚千娇的笑容，也被张卫东扔出了脑海。 张卫东从繁华热闹的矿区，回到走风漏雨的地窝子，仿佛做了一场梦。 他推开地窝子的门，见王家两老汉已经睡了，父亲张永泰披着衣服，坐在炕沿抽着烟。 “爹，您还没睡啊？”张卫东不好意思地低头。 “你找到干活的地方了吗？” 张永泰淡淡地问道。 “找到了。” “啥？”张永泰顿时愕然，不可置信地问道，“是哪个包头工要你过去装车？” “不是装车的活...” 张卫东顿了顿说道：“经常让我们装车的那个杨万禄，给我介绍了个下井的活。” “啥？下井？胡闹！” 张永泰忽地起身说道：“你知道下井有多危险吗？那可是吃着阳间饭，踩的鬼门关，拿着命挣钱呢！你娃娃还没有开始活人呢，咋能下井去挣命？” “哪有您说的那么玄...”张卫东没好气说道，“这簸箕沟成千上万的下井工人呢，也没见谁吓成您这样！人家能下井挣大钱，我为啥不能？”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老子就算穷死饿死，也不能让你娃子下井！”张永泰激动地叫道。 第65章 隆盛煤矿 “小三哥，你爹说得对着呢，下井的营生可不是好干的！” “黑洞洞的井下，到处都是危险，随便一个疏忽都要命呢，你才十六岁，媳妇都没有娶呢，咋能下井？” 王家两老汉被张永泰父子吵醒，也出言劝张卫东。 张永泰冷着脸对张卫东说道：“你明天就收拾上东西回家，再不许来簸箕沟，就算在家里闹翻天，也由着你！” “这...我已经和杨师傅说好了，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张卫东低头郁闷说道，“明天我先过去看看，我岁数不够，他们说不定还不要我呢！” “不准去！”张永泰厉声喝道，“你敢去下井，老子就打折你的腿！” “不让我下井，让我干啥呢？” 张卫东没好气说道：“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不回家！” “你...” 张永泰气得浑身发抖，却拿张卫东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三哥，您先别着急，就让小三哥先在地窝子里住几天，慢慢再找活，总能找到活干的。” “就是，簸箕沟这么大，不光是装车下井，还有好多活呢！先睡吧，明天再说。” 王家两老汉说道。 张永泰也不好再发火，只得阴着脸上炕，拉开被子睡觉。 张卫东却走到了炕前说道：“爹，那个...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钱...” “早上不是才把半月的工资给了你吗？”张永泰一骨碌反翻身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卫东，“你的钱呢？” “呃...钱今天都花了...”张卫东低头歪向一边。 “啥？都花了？你都干啥了？” “就...请杨师傅吃了个饭，又洗了个澡，理了个发，剩下的都花在电子游戏厅了。” “电子游戏厅...居然能花那么多钱？” 张永泰愕然瞪大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进去过游戏厅，以为那就是娃娃们玩闹的，没想到，居然花钱这么狠。 “我请了个朋友一起玩，所以就把钱花光了...”张卫东郁闷说道。 “你疯了？拿着半个月的工资请人玩游戏？你难道就没想想，那是你苦死苦活挣来的血汗钱吗？”张永泰恨声说道。 “我自己挣的钱，想咋花就咋花嘛...不然挣钱干啥？”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行，你花去，想咋花就咋花！” 张永泰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全都扔到了地下。 张卫东赶紧捡起来，胡乱揣进怀里，跳上炕拉熄灯就睡了，不到了一分钟便打起了呼噜。 张永泰却在黑暗中的炕头上怔怔地坐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又掏出烟来闷头抽。 第二天，张永泰早早地起来烧水，张卫东却依旧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张永泰吃过茶馍馍，见张卫东还没有起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就和王家两老汉出门去装车了。 张卫东一听父亲出门，一骨碌爬起来，洗漱整齐，胡乱吃了点馍馍，就出了地窝子，按照杨万禄说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南方老板新承包的煤矿。 就见煤矿的办公室门前围了一大群工人，一看都是来找活干的。 张卫东挤在人群里，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杨万禄说的方老板。 过了一会，就见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人走出办公室，站在台阶上，操着南方口音说道：“感谢大家能来我们隆盛煤矿，我们煤矿马上就要正式投产，只要你们跟着我方盛好好干，我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原来，这个隆盛煤矿的老板叫方盛。 “方老板，只要你按时发工资，设备劳保啥都给我们配齐，我们肯定给你好好干！” “就是的，我们都是受苦人，到哪里也是挣钱干活，只要老板不日弄我们就行！” “好多新开的煤矿，老板不肯花钱买设备和劳保用品，这煤矿上大小出个事，可都不是小事呢！” 一帮工人乱哄哄地说道。 “大家放心，我方盛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我既然花了大钱承包了这个煤矿，就不会舍不得买设备劳保的几个小钱！” 方盛说道：“再说了，我方盛是个外地人，到这里来开矿赚钱，全仰仗大家支持，我不仅订购了最新的设备，还翻修了宿舍和食堂... 凡是今天来报名的人，都可以去食堂吃饭，肉菜米饭管饱！” “好啊，这方老板真大方的，报名第一天，就请我们吃饭！” “我看这个方老板也行呢，不像是那号子黑心老板！” “南方人做买卖都有一套的，肯定不会倒灶！” 众人听了方盛的话，也都有了信心。 方盛又指着身边一个络腮胡子的高个子中年男人说道：“这是我们隆盛煤矿的矿长贺虎，全权负责我们煤矿的生产工作，让他给大家讲几句吧！” “我是个大老粗，就会挖煤，也不会讲啥话！” 贺虎大大咧咧说道：“大家也都知道，想在煤矿上挣钱，头一条就是安全，谁也得按照规章制度来，不能掉以轻心 谁要是由着性子胡来，不听我老贺的，可别怪我爆粗口骂人！ 大家想来我们隆盛煤矿的，现在就去办公室里报名，然后分班组先培训，等熟悉了就尽快下井开工！” “贺矿长不亏是老把式，这几句话说得在理，想在煤矿挣钱，头一条就是安全！” “没错，好多煤矿管得不严，结果出了事，老板可是赔得倾家荡产呢！” “我们都进去报名吧！” 众人纷纷涌进了办公室里去报名。 张卫东见这隆盛煤矿急缺人手，不用托关系就能干，便不去找老板方盛，也跟着人群涌进了办公室准备报名。 就见偌大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乱哄哄地围在办公桌前报名。 “都给我排好队！你们这有组织无纪律的样子，以后还咋下井挖煤？” 贺虎就跟了进来，大声呵斥道。 众人就赶紧排好了队伍。 张卫东也跟在队伍里，很快就来到了办公桌前，就见一个女工作人员，拿着一张表格，问张卫东：“姓名，年龄，以前干过啥？” “张卫东，十八了，以前啥也没干过，想下井。”张卫东简短地回答。 “哦，那把你先分到新工人队里培训，完了看能不能下井。” 女工作人员说着，就给张卫东填写表格。 “张卫东说白话（谎话），他才十六岁，不能下井！” 忽然，后面一个声音叫道。 第66章 两个意外的人 张卫东转头看向说话的人，顿时愣住了。 就见那人头顶油光锃亮，只有脑后飘着几缕黄毛，居然是阳曹村的贺秃子贺超。 “贺秃子，你咋也来簸箕沟干活了？” 张卫东愕然。 贺超比他大一岁，从小也不是念书的料，可他妈夏荷是阳曹村的老师，一直没有让贺秃子留级，今年夏天勉强混到了高中文凭，也回家劳动了。 前些天，贺超偷了二柱子家的瓜，被张卫东打得头破血流，他妈夏荷还到张卫东家里大闹了一场。 没想到，他也来到了簸箕沟煤矿搞副业，还当众拆穿了张卫东年龄不够的事情。 按照他们家的条件，好赖也能给贺超找个差不多的饭碗，而夏荷又十分娇惯贺超，居然舍得让他来簸箕沟，这让张卫东感到十分意外。 “我是先来培训学习的，等干一段时间，就招到国营煤矿当国家正式工人！” 贺超冷笑道：“张卫东，你都不到十七呢，就敢谎报十八岁？没听见刚才我大爹说，不能隐瞒年龄吗？” “大爹？” 张卫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矿长贺虎是贺超的什么大爹。 以前贺超就经常在阳曹村里吹牛，说他有好几个厉害的堂叔伯，在外面是大人物，现在看来，这个贺虎还真是他的堂伯。 “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也不够十八吧？”张卫东懒洋洋笑道，“就算你大爹是矿长，也不能讲特殊吧？” “谁说我不够十八了？我户口本都带着呢！” 贺超掏出户口本，得意地扬了扬说道：“这户口本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已经满十八岁了！不信你们谁看都行呢！” “呃...你娃子是找人改了户口本吧？” 张卫东无语。 贺超明明不够十八岁，却有恃无恐地拿出户口本，显然是找人改了。 贺超的爷爷是阳曹村的支书，母亲又是村小学的老师，在青湖乡也有些人脉，在户口本上改个年龄，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1988年的西北，户籍管理不是那么严格，好多人为了招工提干，悄悄找人改年龄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哼！” 贺超冷哼道：“就算我不够十八，我大爹说给我安排在井上干活，不用下井，也没有啥危险，而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滚回去装你的车吧！” “你娃子还真是一肚子坏水！上次就该把你的牙打尽！” 张卫东握着拳头，恨不得上去再揍一顿贺超。 “小伙子，你也是阳曹村的？” 贺虎却过来，打量着张卫东。 “是的，我就比贺超小几个月，我们都不满十八岁，他能在这煤矿干，你们也就不能卡我！”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我们不管你到底多少岁，只认户口本！” 贺虎冷冷说道：“只要你户口本上写着满了十八岁，符合矿区规定，我们煤矿就没有麻烦！ 可要是你户口本上不够年龄，我们招了你，将来有人告状，我们煤矿就得被罚款，搞不好还得停工停产，这损失你赔得起吗？” “我...” 张卫东无法反驳贺虎，只好走到方盛跟前说道：“方老板，我是杨万禄杨师傅介绍过来的，他昨天应该给您说了吧？” “你...原来就是杨师傅说的那个小伙子啊？” 方盛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你怎么不先来找我呢？我悄悄给你报了名，谁也不知道...可你现在被人家当众说出年龄不够，我怎么再招你啊？ 万一被人举报，我这煤矿还没有生产恐怕就得停业整顿！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影响整个煤矿啊！” “这...” 张卫东也是后悔不已。 他本不想麻烦人，所以才直接来报名，没想到，却遇到了贺秃子这个丧门星。 现在贺超当众说他不够年龄，事情已经闹到了明面上，方盛的确也不好再招自己。 杨万禄就是个司机，面子本来就没有多大，方盛花大价钱承包了煤矿，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一个穷小子招来麻烦。 “算了，我去其他地方问问吧。” 张卫东低头郁闷地往外走。 本打算可以来簸箕沟大展拳脚，挣到大钱，闯出一番世事来，可没想到，才干了一个月，自己就要灰溜溜地回家了... “等一下！” 忽然，一个姑娘从办公室的套屋里走出来，叫住了张卫东。 “方琴？” 张卫东愕然回头，发现叫住他的，正是昨天一起打游戏的方琴。 “你先别走...” 方琴朝张卫东嫣然一笑，转头对方盛说道：“爸，这个张卫东是我的朋友，他虽然实足年龄不到十八岁，可户口本上的虚岁一定够了，他肯定是自己记错了！” “呃...” 张卫东彻底懵了。 他之前想到方琴肯定不是一般人，没想到，居然是方盛的女儿。 这方盛承包的煤矿虽然不大，可所需的资金也是天文数字，显然是个非常有钱的老板。 难怪方琴会去游戏厅里玩，还请张卫东在矿区招待所吃饭。 那点钱对于方琴来说，根本不算啥。 张卫东在这里遇到贺秃子已经够意外了，没想到又意外遇到了方琴。 “你才来簸箕沟几天，怎么和这个张卫东是朋友？”方盛好奇地看着女儿方琴。 “他就是昨天晚上打跑了几个二流子，把我送回来的那个人啊，我给你说了他叫张卫东，你忘了...” 方琴在方盛耳边低声说道。 显然，她昨天已经把认识张卫东事情，给方盛说道。 “哦，原来是他啊！”方盛顿时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握住了张卫东的手笑道，“小伙子，谢谢你昨天帮了我们家小琴！” “没事，没事...”张卫东反倒不好意思了。 “张卫东，你恐怕是没仔细看过你们家户口本，按照虚岁来说，你肯定已经够十八岁了！” 方琴朝张卫东眨了眨眼睛，笑道：“要不我们先给你报了名，完了你让家里人把户口本带过来补办手续，你看行不行？” “这...当然行了！你说得没错，按照虚岁算我已经十八了，我户口本上肯定写着够十八岁呢！” 张卫东愣了一下，就马上明白了方琴的意思。 方琴是要他先报名上班，完了把户口本上的年龄修改一下，再补办手续。 贺秃子都能把户口本上的年龄改大，自己有啥不行的？ 大哥张胜利在乡政府里上班，托人找下关系，改个户口本上的年龄应该不难吧？ 就算改不了，自己先上着班，再慢慢想办法。 “贺矿长，这个张卫东是我的好朋友，先给他报名，完了再补办手续，您看行不行？” 方琴又看向了贺虎。 “当然行呢！既然是您的朋友，咋都行呢！” 贺虎尴尬地搓了搓自己的寸头笑道。 方琴可是方盛的掌上明珠，也就是隆盛煤矿的大小姐，他贺虎虽然是矿长，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哪里敢得罪方琴？ 第67章 套间 一边的贺超却眨巴着小眼睛，傻乎乎说道：“大爹，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个张卫东就是我们阳曹村的二流子，他咋成这个方小姐的好朋友了？” “闭嘴！赶紧去报名，别再多嘴多舌地给我添乱！”贺虎瞪了一眼贺超呵斥道。 “哦...” 贺超赶紧低头，排队过去报名。 他想破头也想不通，张卫东怎么成了隆盛煤矿大小姐的好朋友？ “张卫东，你别排队了，到套屋里来，我亲自给你报名吧！”方琴对张卫东嫣然一笑。 “呃...不用麻烦了，我排队报名就行了。”张卫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你的情况特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报名，快来吧！” 方琴亲热地拉着张卫东进了套屋，方盛也跟了进来，关上了门。 套屋里摆着一张老板桌，旁边还有一个小办公桌，应该是方盛和方琴的办公室。 “坐下喝茶。” 方琴让张卫东坐在长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给他笑道：“你昨天不是说你是装车的吗？今天怎么来我们煤矿了？” “我...和装车的包头工闹翻了，他就不让我干了，其他装车的包工头也嫌我不够年龄不要我...昨天刚好遇到了杨师傅，他就介绍我过来这边看看...” 张卫东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真的不够十八岁，你们要是为难，我就走吧，别给你惹来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你让家里把户口本改到十八岁不就好了嘛？那个贺秃子能改，你为什么不能改？”方琴笑道。 “改户口本估计也不难呢，可就是...怕我家里不同意呢！” 张卫东皱起眉头说道：“我爹一直不许我下井，说是危险得很。” “那你就别下井了，在井上干活嘛！” 方琴笑了笑，又转头对方盛说道：“爸，您不是说我们刚来簸箕沟，没有几个可靠的人吗？这个张卫东虽然年纪小，可人可靠，有本事，就让他在井上负责一些事情吧？” “行呢，你看着给他安排工作就行了！”方盛坐在老板椅上笑道。 “不用，不用！” 张卫东赶紧摆手推辞道：“我才来簸箕沟，就装了一个月的车，煤矿上的事情啥也不会，咋能负责事情呢？你们只要让我下井挣钱就行了！” 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不是狂妄无知的人，知道自己的斤两。 这才来簸箕沟煤矿一个月，张卫东啥情况也不熟悉，要是贸然负责事情，肯定闹出笑话，岂不是和傻子贺超一样可笑？ “就算不负责事情，你也不用下井嘛！”方琴又笑道，“你想在井上干什么？随便挑！” “我就想下井挖煤，我听人家说，井下的工资比井上的高呢！”张卫东笑道。 “这个...井下一线工人的工资，的确比井上高，可也的确有一定的危险性，你还是在井上干吧，我让你去机电部开卷扬机怎么样？” 方琴皱眉说道。 煤矿井上的工作里，机电组相对比较轻松，而开卷扬机是最轻松的活，只需要摁摁开关就行了，既轻松又不需要任何专业的技术，的确最适合张卫东干。 “不干，不干！” 张卫东却坚定地摇头说道：“那个开卷扬机的我见过，就坐在那里按桩桩子（按键），不能乱跑，太没意思了，挣得又少！” 张卫东从小踢天弄井，要是把他固定在卷扬机边按按键，无异于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闷都闷死了，他当然不爱干。 最重要的问题是，张卫东一心想下井多挣钱，他认定的事，谁劝都不顶事。 “这...”方琴见张卫东倔强，就皱起了眉头。 “我就会抡大瓦锨嘛，你就让我下井挖煤，也能帮你盯着井下的事情呢！”张卫东见方琴犹豫，就又笑道，“我虽然不懂啥技术，可也能帮你们盯着些，免得人家糊弄你们！” “小张说得有道理，井下的工作没个可靠的人盯着，还真不行！” 方盛思忖道：“就让小张先下井当采煤工，帮我们盯着下面的情况，除了工资，每月我们再给他一些奖金。” “不用啥奖金，我干多少你给多少就行了！”张卫东又摆手道，“方小姐把我当朋友，是看得起我张卫东，这就够了！” “你怎么也叫我方小姐？”方琴白了一眼张卫东，嗔笑道，“咱们是朋友，你就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我小琴也行。” “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张卫东说道，“方琴，你就让我下井吧！” “好吧，那你就先下井熟悉熟悉情况，等完了再看干什么好...”方琴只好若有所思点头。 “哎呀！太好了，谢谢你！”张卫东见方琴终于答应自己下井，便欣喜说道，“那你赶紧给我填表吧！” “表让他们填去吧，不算什么事...”方琴起身笑道，“走吧，我先带你去吃饭。” “吃饭？不用了，我早上才吃了！” 张卫东又是摇头。 其实，他早上就胡乱吃了几嘴馍馍，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你客气什么呀？咱们是好朋友，你来我们家煤矿工作，还帮我盯着井下的情况，我难道还不应该请你吃顿饭啊？” 方琴笑道：“其他工人，只要报了名，也去食堂吃饭呢，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咱们隆盛煤矿的工人了！” “呃...我跟别人去随便吃些就行了，不用麻烦你带我去。” 张卫东知道，方琴带自己去，肯定吃的和别人不一样，就再次推辞。 “别再说了，走吧！” 方琴起身拉着张卫东，走出套屋，又出了办公室，去食堂吃饭。 “这个张卫东是个啥人？咋和隆盛煤矿的方小姐成了好朋友？” “这个方小姐可是方老板的千金，也就是隆盛煤矿的大小姐，说话比贺矿长都顶事呢，她肯定给张卫东分配最好的工作！” “好朋友算啥...你们没看到方小姐拉着张卫东的手那么亲热吗？他们恐怕...不是好朋友那么简单，这个张卫东说不定能当副矿长呢！” “没错！我看他们的关系也绝对不一般...” 办公室的众人看着离去的方琴和张卫东，全都窃窃私语。 在那个年代的西北地区，女孩子拉男孩子的手，算是很亲昵的举动了。 就算方琴是南方姑娘，相对比较开放，她拉着张卫东的举动，也让所有人看出他们关系不寻常。 套间里，方盛看着窗户外离去的女儿和张卫东，却皱起了眉头。 第68章 结拜 隆盛煤矿的食堂很大，刚刚装修完，还有石灰的味道和潮气。 方琴带着张卫东进了一个单间，要了两斤手抓羊肉和几个菜。 张卫东也不客气，抓起羊肉就大快朵颐。 方琴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又提来了一瓶白酒。 “哎呀，有肉就行了，酒就不喝了吧？”张卫东笑道。 “你昨天不是说会喝酒吗？难道是吹牛的？”方琴抿嘴笑道。 “喝个酒还用得着吹牛？我在我们青湖乡集上，经常和几个兄弟喝酒呢，从来就没有喝醉过！” 张卫东可没有吹牛，他以前经常在青湖乡集上喝酒，也的确从来没有喝醉过。 不过，他们每次都是几个人凑钱买一瓶酒喝，每人也就喝个二三两，不等喝醉就没酒了。 “那我今天就和你喝，看谁先醉！”方琴打开了酒笑道。 “啥？你也会喝酒啊？还敢和我斗酒？” 张卫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西北地区的女孩，结婚前都很矜持，很少喝酒，以免失态。 没想到，这个方琴也就十七八，居然敢挑战张卫东。 “什么？你敢小看我的酒量？” 方琴说道：“我从小就喝我们老家的米酒，大了跟着我爸吃饭，经常给他带酒，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有喝醉过！” “是吗？那我们今天就用大碗喝，量一下酒量，看看到底谁喝起歪！” 张卫东顿时也燃起了斗志，用大碗倒了酒，和方琴碰了一下，两个人都喝了一大口。 “你属啥的？”方琴用手帕擦了擦嘴问道。 “属猪，马上十七了。” “那我比你大一岁，你以后可得叫我姐了！” 方琴一口酒下肚，脸上就飞起了桃花，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张卫东笑。 张卫东被看得不好意思，赶紧低头，摸了摸鼻子笑道：“我们是朋友，又不是结拜的兄弟姐妹，凭啥让我叫你姐？” “那我们就结拜！”方琴又举起了酒碗笑道，“来，干了这碗酒，以后我们就是姐弟了！” “啥？结拜？” 张卫东一愣，又说道：“结拜可不是随口开玩笑的事情！” “谁和你开玩笑了？我是真心真意和你结拜为姐弟的，你说要举行什么仪式？要刺破指头喝血酒吗？” 方琴郑重其事说道。 “刺破指头算啥？我们一般都是咬破手指，把血滴到酒里喝的！” 张卫东笑道。 方琴虽然英姿飒爽，毕竟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姑娘，肯定不敢咬破手指喝血酒，所以张卫东就出了这个难题，以此拒绝方琴。 “咬破手指就咬破手指！” 方琴二话不说，张嘴咬破了右手食指，直接将血滴进了张卫东酒碗里。 鲜红的血滴在酒里一沉，迅速溶开，整碗酒都红得热烈。 “你...是不是喝醉了？” 张卫东彻底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方琴居然性子这么烈！ 咬破手指对于张卫东来说根本不算啥，可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应该是很可怕的事情啊！ “才喝了一口酒，我怎么可能醉？” 方琴又把食指的血滴进了自己的碗里，扬着下巴说道：“我的血滴好了，该你了！” “我...”张卫东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方琴绝对不敢咬破手指，现在就被弄得骑虎难下。 “你什么意思？是不敢咬破手指，还是看不起我，不想和我结拜？”方琴冷声说道。 “好，那我就和你结拜！” 张卫东见方琴如此真诚，也是热血上涌，就咬破手指，在两个酒碗里都滴了几大滴血，和方琴的血混在一起。 “既然你看得起我张卫东，我就认了你这个姐姐！干了这碗酒，我们以后就是亲姐弟了！” 张卫东举起酒碗，和方琴重重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方琴也没有丝毫犹豫，扬起脖子，“咕嘟嘟”地把一碗酒都喝了。 “我找个东西把你手包一下！”张卫东起身要去找布帮方琴包手。 “用我的手帕吧，你撕成两半，我们一人一半包手！” 方琴递过了自己的手帕。 在八十年代，几乎每个大姑娘小媳妇身上都有一块手帕，用来擦汗擦嘴。 “你全包上吧，我的手不用包，一会儿就没事了！”张卫东不好意思地笑道。 “刚结拜完，你就不听姐的话了？”方琴白了一眼张卫东，“我说让你撕，你就赶紧撕！” “好吧...” 张卫东只好“哧啦”一声将手帕撕成两半，用一半包好了方琴的手指，将剩下的一半胡乱缠在自己手指上。 “行了，既然结拜了，就叫一声姐来听听吧！” 方琴得意地看着张卫东笑道。 “呃...琴姐，兄弟敬你一个，我干了，你随意！” 张卫东也不再扭捏，又倒满了两碗酒，端起一碗就牛饮而尽。 “你敬我，我咋能不干？不然我怎么当你姐姐？”方琴也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量！你要没这份豪气，我张卫东还真不服气当你的弟弟！”张卫东也打心眼里佩服方琴。 “就知道你小子心里小看我，所以我才舍命陪君子！” 方琴喝了三碗酒，面若桃花，眼睛亮亮地看着张卫东。 “琴姐，兄弟服你！” 张卫东把酒瓶里的酒都倒在两个碗里说道：“以后你就和我亲姐一样，你有啥事，只要言传一声，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还用说吗？咱们就是亲姐弟，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再没有兄弟姐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方琴拿起酒瓶，却发现没酒了，就起身又去要酒。 “琴姐，酒差不多了吧？你行不行？”张卫东赶紧拉住了方琴。 “才喝了一瓶，哪里能尽兴？今天可是我们姐弟结拜的好日子，必须一醉方休！” 方琴看着张卫东笑道：“怎么？你不行了？” “我咋可能不行？只要你没事，我保证奉陪到底，喝几瓶都行呢！你坐着，我去要两瓶酒来我们慢慢喝！” 张卫东哪里能经得住方琴的激将法，一下子要了两瓶酒，两个人就边喝边聊。 “琴姐，你也才刚满十八，咋就跟着你爹来这鸟不拉屎的簸箕沟闯起了世事？”张卫东几碗酒下肚，舌头就有些大了。 “我生月小，上学早，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过来帮我爸了...” 方琴说道：“这么大的煤矿，我爸一个人也管不过来，这边又没有个可靠的自己人，现在我和你结拜，咱们就还是一家人，以后你可得帮我多留个心眼！” 八十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高中毕业就就业了。 方琴家里一直做生意，她高中出来，就理所当然地来帮他爸管理煤矿。 “放心，你把我张卫东当亲弟弟，我就绝不可能让人糊弄你！” 张卫东醉醺醺地摆手说道：“就算你心里不把我当亲弟弟，就凭你高看我这个穷娃子一眼，我也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小子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帮我，才和你结拜的吗？” 方琴瞪了一眼张卫东。 “那你说，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为啥要和我这个穷娃子结拜？”张卫东也斜着眼睛说道。 “当然是因为...” 方琴脸色微红，低头羞涩说道：“当然是因为你够朋友，讲义气，有担当，什么也不怕，很让我喜欢... 其实，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你身上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男子汉气质...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方琴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好意思抬头看张卫东。 半天，对面的张卫东却一声不吭。 方琴抬头，就见张卫东趴在了桌子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动情表白。 第69章 揭短 午后，张永泰奋力挥着大瓦锨铲煤装车，汗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煤堆。 之前他带着张卫东一起装车，两个人配合默契，张卫东又有使不完的牛劲，张永泰相对轻松些。 昨天张卫东走了，张永泰只好和别人搭伙装车，可就不能再省力气，免得人家说话。 每装一车的工钱大家平分，张永泰本就好强，从不让人说三道四，所以比别人干得都多。 “张老三，你娃子找到新的活了没？” 王扎牙踱着八字步来到煤堆前，抽着烟懒洋洋问道。 “没呢。” 张永泰简短的回答。 “我听说，你娃子想下井挣大钱去？”王扎牙又幸灾乐祸问道。 “我娃子不下井...准备回家呢。” 张永泰顿了顿，又轮起大瓦锨，用力地铲煤。 “回家就对了嘛，他压根就不应该来簸箕沟！” 王扎牙得意地扎着牙，冷笑道：“他才几岁的个娃娃，就张狂失败道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能在这簸箕沟立住脚才怪呢！” 张永泰没有搭王扎牙的茬，默默地干活。 王扎牙却不依不饶，又得意洋洋冷笑道：“张老三，你也别说我不念乡情，你家那个老三，从小就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要是留在这簸箕沟，迟早要动大乱子呢！ 现在你叫他回去就最好了，他只配在阳曹村一亩三分地里种地受苦，就别学人家来簸箕沟闯啥世事了！ 这次来簸箕沟一个月，其实也是给他娃娃一个教训，以后他也就不敢那么张狂了，其实也是好事呢！ 我把他撵回去，说下来也是一片好心，等于帮了他娃娃呢！” 王扎牙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大堆。 他料定张卫东不可能在簸箕沟再找到工作，所以有恃无恐地赶走张卫东，就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风，免得再有工人像张卫东一样挑战他的权威。 要是谁也像张卫东扎刺冒条，以后谁还听他王扎牙的？ 现在张卫东果然找不到工作，要卷铺盖滚蛋，王扎牙当然要好好地抖一抖威风，让所以人都看到，得罪他王扎牙，就没有好下场！ 不料，张永泰却没好气说道：“我娃子再不成器，也轮不到你来教训！等你自己生下娃子了，再慢慢教育去！” 张永泰本来也是个暴脾气，眼睛里不揉沙子，这些年不过上了年纪，性子才没有以前刚烈。 自从跟着王扎牙干活，张永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勉强忍气吞声。 现在听王扎牙不依不饶地奚落张卫东，张永泰再也忍不住了，便出声讥讽反击。 他这话看似也没什么，可对于王扎牙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因为王扎牙生了三个丫头，一直没有生出儿子，就被阳曹村的所有人都看不起。 俗话说，四十岁前看老子，四十岁后看儿子，在那个年代的西北农村，生不出儿子，将来就没有顶门立户的人，在村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姑娘再多，将来也会嫁出去，就算招个上门女婿，在村里也是低人一等。 更何况，王扎牙自己就是“带疙瘩”，半辈子在阳曹村抬不起头，对这种事情十分看重。 别看王扎牙现在有钱，可张永泰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娃子，到了晚年就是子孙满堂的老太爷，完全不是他王扎牙能比的。 现在张永泰公然讥讽王扎牙没有儿子，这比抽他几个耳光还狠。 王扎牙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说道：“张老三，你居然敢揭我的短？我看你也别干了，卷上铺盖，和你的娃子一起滚吧！” “走就走！到哪里还找不到一碗吃苦的饭？” 张永泰一扔大瓦锨，摘下帽子用力地拍了拍煤灰，转身就走。 “哼！老子娃子都是倔驴，就是吃苦受穷的命，你们家十辈子都注定当穷鬼！” 王扎牙在背后冷笑道。 “你胡吣了个啥？” 忽然就见一个人冲过来，一拳就砸在王扎牙的嘴上。 “啊！” 王扎牙惨叫一声，捂住嘴吐出两颗门牙，抬头一看，就见打他的是张卫东。 “哗...” 工人们顿时哗然，全都围了过来。 “张小三...你...你居然敢打我？”王扎牙满嘴是血，气急败坏叫道。 “打你咋了？你当着儿子骂老子，还不该打吗？” 张卫东也斜着眼睛，醉醺醺叫道：“你还诅咒我们家十辈子注定当穷鬼，让大家评评理，我该不该打掉你的牙？” “这...” 王扎牙无语。 西北乡俗，当着儿子骂老子，就是逼着儿子动手，挨打就是活该。 可刚才王扎牙骂张永泰的时候，也没看到张卫东回来啊。 “张小三说得对着呢，当着儿子打老子，儿子不动手，还算人吗？” “他本来就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王老板当着他的面骂张老三，的确是找着挨打呢！” “张小三还喝得醉醺醺的，性子就更野了！” 围观的工人窃窃私语。 虽然谁也不敢得罪王扎牙，可心里都觉得张卫东打得好。 王扎牙见众人也不支持他，便歇斯底里叫道：“就算我当着儿子骂老子不对，也只是乡俗，不是法律！ 而张小三打我，就是触犯了法律！我要去派出所告他，让他好好蹲几年大牢！” “不用你告，我跟你去，你说蹲几年，我就蹲几年！” 张卫东大着舌头，大大咧咧地叫道。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张卫东脸上。 酒醉的张卫东下意识抬手就抡出了拳头，却见打自己的是父亲张永泰，赶紧硬生生地收住了拳头。 “狗怂东西！你还想打老子？”张永泰喝道。 “爹，我没看到是您嘛...” 张卫东赶紧耷拉下了头。 “老大上次打你还是太轻了！你一点记性都没有长！” 张永泰指着张卫东骂道：“你出门的时候咋给家里保证的？说好的不胡来，现在居然把人家的牙打掉了，你娃子坐了牢，我回去咋给一大家子人交代？” “王扎牙当着我面骂您，还咒我们家十辈子都是穷鬼，还不该打啊？” 张卫东梗着脖子说道。 “你还犟？你在哪里喝醉的酒？就敢由着性子撒酒疯？”张永泰问道。 “我就...找了个下井的工作，煤矿老板的丫头请我喝了两瓶酒...” 张卫东酒还没有醒，迷迷糊糊地挠头回忆。 “啥？煤矿老板的丫头请你喝酒？” 所有的人都愣了。 第70章 桑塔纳轿车 “我没有听错吧？张小三说他找了个下井的工作，煤矿老板的丫头还请他喝酒？” “这咋可能嘛？他张小三就是个愣头青穷娃子，才来簸箕沟一个月，能认识谁？人家煤矿老板的丫头可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咋会请他喝酒？” “张小三一定是喝醉了，胡说八道的呢！” 周围的人听了张卫东的话，纷纷摇头不信。 王扎牙冷笑道：“张小三，你娃娃以为吹几句牛，就能吓唬住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玩意儿，就敢吹煤矿老板的丫头请你喝酒？” “我不用吹牛，也不用拿谁吓唬你，我早就想打掉你的扎牙了！” 张卫东冷声说道：“你今天当着我的面骂我爹，我正好打掉你的牙，让你也知道欺负人的下场！” “就算真有哪个煤矿老板的丫头帮你撑腰，我也不怕！今天必须把你弄到派出所去，让你蹲几年大牢！” 王扎牙恶狠狠叫道：“来几个人，把张小三给我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之前被张卫东打的那四个后生，就冲上来要抓张卫东，这可是他们报仇雪耻的好机会。 “都给我滚开！” 张卫东冷喝一声：“我说了自己走，谁敢上来，可别怪我再动手！反正我把王扎牙的牙都打掉了，也不在乎再打掉你们的牙！” 那四个后生吓得退了一步，远远地围着张卫东。 他们可都领教过张卫东的身手。 “行，算你娃子有种！等蹲了大牢，有你娃子哭的时候！” 王扎牙就要带着张卫东去派出所。 “等一下！” 张永泰赶紧上前，拦住王扎牙说道：“王老板，谁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我家老三从小到大就是倔驴脾气，你也知道... 今天他喝醉了酒，一时失手，打伤了你，是他的不对，我刚才也抽了他一个耳光，管教了他... 不管咋说，我们毕竟还是阳曹村一起出来的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这事不要闹到派出所里去，我给你赔钱，给你镶两颗金牙！” 没有了张卫东，张永泰可以不理会王扎牙，可现在张卫东打掉了王扎牙的两颗牙，闯下大祸，张永泰只得拉下老脸，低声下气地给王扎牙说好话。 老大张胜利料得一点都不错，张卫东到了簸箕沟肯定会惹出祸来，还得他这个老子擦屁股。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是老子呢？ “张老三，你刚才不是也张狂得很吗？还笑话我没有儿子，现在咋怂了？又给我下起话来了？”王扎牙冷冷笑。 “王老板，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们爷父俩的不对，只要你放我们家老三一马，不去派出所，你说要多少钱，我们都赔给你！”张永泰又说道。 “哼，你以为你娃子蹲了大牢，就不用赔钱了？” 王扎牙又是冷哼：“张老三，你也是阳曹村里有些见识的汉子，你以为今天这事，花点钱就能完？ 我这两颗门牙，是我爹妈给我的，跟着我吃喝了几十年，今天让你娃子打掉了，我要是随随便便就算了，以后还咋在簸箕沟混？ 今天，我不仅要把你娃子送到大牢，还要你们赔钱给我镶两颗金牙！” “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永泰一把揪住了王扎牙的衣领，双目通红，冷声说道：“王扎牙，我给你脸叫你一声王老板，不给你脸，你就是阳曹村的下三滥带疙瘩！” “咋？你也想打我？来来来！我支给你打，最好要了我命，我让你们爷父俩都给我抵命！” 王扎牙也发了狠，低着头让张永泰打。 “你当我不敢？” 张永泰目光灼灼盯着王扎牙道：“王扎牙，我今天也把话撂下，你要钱，多少我都给你，你要是敢把我娃子送到大牢，我这条老命也就不要了！大不了一张老羊皮，换几张羔子皮！ 你也是阳曹村长大的，知道我张老三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人！” “啥？你还敢和我说狠话？你来，我看看你今天能把我咋？”王扎牙也毫不示弱。 “好！那咱们今天就都豁出来，看看到底谁狠！” 张永泰低身捡起一块石头，就朝王扎牙头上砸去。 “爹，让我来！我弄死他，给他抵命！” 张卫东抢过张永泰手里的石头，就往上冲。 “住手！” 忽然，一声冷叱传来。 众人一起回头，就见人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桑塔纳轿车。 车里下来一位穿着牛仔服的年轻姑娘，正是方琴。 “方琴？你...你咋来了？” 张卫东看着方琴，顿时愣住了。 “好你个臭小子，刚刚和我结拜，转头就不叫我姐了？” 方琴一把抢过张卫东手里的石头，扔在了一边。 “呃...琴姐，我这不是...一时着急嘛！”张卫东尴尬地笑了笑。 方琴又瞪了一眼张卫东道：“你喝醉了，我让人把你抬到宿舍睡觉，你怎么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幸亏我不放心过来看你，不然你还耍酒疯呢！” “呃...那个...我是想早点过来给我爹说一声，完了就收拾铺盖过去的。”张卫东挠了挠头。 “我们结拜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事怎么不和我说？还把我当你亲姐吗？”方琴又说道。 “这...这事和你没关系，不用麻烦你。”张卫东低头。 “我们既然结拜了，就是亲姐弟，你的什么事都是我的事，怎么和我没关系？” 方琴把张卫东拉在身后，这才上前，打量着王扎牙说道：“王老板是吧？我叫方琴，隆盛煤矿就是我爸开的，张卫东是我结拜的弟弟... 刚才我在车里，把事情都听清楚了，今天这事，都怪我和张卫东结拜的时候，把他灌醉了，他酒后失手，才打伤了你... 你要是给我和我爸面子，要多少钱我都替张卫东赔给你，以后在簸箕沟，我们欠你人情，你有事只要说一声，我们隆盛煤矿上上下下都可以帮你... 可你要是不依不饶，非要闹到派出所去，咱们就好好打一场官司... 张卫东虽然酒后打你不对，可你先出言侮辱了他父亲，作为儿子，谁都不可能忍，这事说下来，还是你不对在先... 就算闹到派出所，打掉两颗门牙，在簸箕沟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你不信咱们就试试，有我方琴在，就绝对不会让张卫东蹲大牢！” 第71章 不张狂还算年轻人吗 “哗...这个方琴真是隆盛煤矿老板的丫头！她坐的桑塔纳小轿车，整个簸箕沟都没几辆！” “这么说...张小三没有说白话，这个方琴的确请他喝了酒，他们还结拜为姐弟呢！” “王老板虽然是万元户，可也只是个小包工头，和隆盛煤矿的老板完全没法比！要是真打官司，他肯定赢不了，恐怕这顿打还白挨了呢！” “那当然，这个方琴的爹既然能在簸箕沟开矿，肯定背后势力不小，王老板胳膊咋能拧过大腿？要是不给面子，他以后恐怕在簸箕沟都没办法混了！” 围观众人听了方琴的话，顿时炸了锅。 王扎牙也愣在当地，目瞪口呆。 他本打算今天一定要把张卫东送进大牢，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隆盛煤矿的大小姐。 这方琴虽然年纪轻轻，却气场十足，说话见识不凡，软硬兼施，显然不是一般人。 自己要是得罪了隆盛煤矿的老板，以后在簸箕沟还真不好混，说不定，张永泰父子俩没有回家，自己就得先卷铺盖滚蛋了。 “怎么？王老板看来是嫌我年轻，不给我面子了？”方琴看着王扎牙冷笑。 “这...” 王扎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才说道：“那个...方小姐，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张小三太张狂，他打掉了我的两颗牙，这事总不能单凭您一句话就算了吧？” “不张狂还算年轻人吗？这事当然不能单凭我一句话就算了，我说了给你赔钱嘛！” 方琴转头叫道：“焦师傅，从车里拿点钱过来！” 就见桑塔纳里的司机，赶紧取来了一沓钱。 方琴接过钱，大约看了一眼，在手里拍了拍说道：“王老板，这里有一千多，给你换两嘴牙都够了，你看行不行？” “哗...这个方琴，一出手就是一千多！” “我的妈呀！我们辛辛苦苦装一个月车，都挣不到一百块啊！” “王老板就算是万元户，这一千多块也是他两成的身家呢！” 围观众人又是惊叹。 “行呢！行呢！” 王扎牙见方琴拿出了一千多替张卫东赔偿，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大家乡里乡亲的，出门挣钱都不容易，我其实也没真想闹到派出所去，就是想给张小三一个教训，免得他以后动下大乱子！” “那这钱给你，这事就算完了，今天这么多人在场见证，你事后可不能出尔反尔地再闹！” 方琴就要把钱递给王扎牙。 “不行！” 一边的张卫东却拦住方琴说道：“琴姐，这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赔这么多钱给他！” “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了？”方琴白了一眼张卫东，“这点钱算什么？破产消灾，花了再赚嘛！” “这一千多在你来说，的确不算啥？可我就算下井，也得多半年挣，我可给你还不起！” “谁叫你还了？”方琴笑道，“你叫我一声姐，总不能白叫吧？我既然当了你姐，替你挡事不就是应该的吗？” “还是不行，我就跟他去坐牢，一分钱也不给他赔！”张卫东梗着脖子叫道。 “你...”方琴无语，又看向王扎牙说道，“王老板，我这个弟弟说赔得太多了，你看一千行不行？” “也行呢。” 王扎牙不敢得罪方琴，只得让步妥协。 “不行，我宁可坐牢，也不给他一分钱！”张卫东又直着嗓子叫道。 “你给我滚一边去！” 张永泰赶紧过来，一把将张卫东拽到一边，这才对方琴说道：“这位方姑娘，你不要听张卫东说醉话，他还是个娃娃，他的事情我做主... 就请您先帮忙赔给王老板一千块，这钱我们完了一定还给您！” “叔，我和张卫东既然结拜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方琴有些羞涩笑道，“我们先把这事处理了，其他的事情，完了再说！” “行！就按您说的办！” 张永泰拿过方琴手里的钱，递给王扎牙说道：“王老板，你也说了，大家乡里乡亲，出门挣钱谁都不容易，今天这事是我家老三不对，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好说，好说！你们家老三成了方小姐的弟弟，以后我还得靠他照顾呢！” 王扎牙接过钱笑道。 两颗牙换了一千块，这可也是好买卖呢。 “行了，那我们就收拾东西回了...” 张永泰转身又对方琴说道：“方姑娘，您要是不嫌脏，就过去我们地窝子里说几句话吧！” “叔，您太客气了，走，我去帮你们收拾行李！” 方琴就拉起了张卫东，跟着张永泰，来到了地窝子。 虽然方琴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地窝子里艰苦情形，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姑娘，这里也没个让你坐的地方，我们就站着说几句话吧！” 张永泰叹道：“今天的事情，多亏了您帮忙，不然我们家老三可就真的要被王扎牙弄去蹲大牢了，我也不知道咋感谢你... 我身上只有几百块，先还给你，等我们回家凑齐了钱，再汇给你。” 说着，张永泰就把身上的钱全掏了出来，递给了方琴。 “叔，您怎么又和我客气上了？”方琴赶紧摆手说道，“我可真是把张卫东当亲弟弟，这钱我不用他还！” “我知道这点钱对于你们来说不算啥，你能把老三当亲弟弟，已经给了他天大的脸，这钱无论如何也是要还的！”张永泰说道。 “就是的，不行就在我工资里扣吧，我下井挣半年，应该能还上呢！” 张卫东也跟着说道。 “你下个屁井！还嫌乱子动得不够大吗？” 张永泰瞪着张卫东，厉声喝道：“老大那天就应该把你娃子捶死才对呢！你才来簸箕沟一个月，就惹了一屁股麻烦，要是再干下去，老子命搭上都擦不了你的屁股！你今天就收拾铺盖跟我回家！” “我...”张卫东低头，却梗着脖子看向一边说道，“您回就回，我反正不回！” “你...” 张永泰抬手又想抽张卫东，可碍于方琴在一边，只好硬生生忍住。 “叔，您是害怕张卫东下井危险吧？放心，我给他安排井上的活就是了，我给我爸也说了，就让张卫东在井上负责事情，帮我们盯着些...” 方琴说道：“您也不用回去了，我把隆盛煤矿装车的活包给您，您招些工人来干，自己当老板，保证比那个王扎牙挣得多！” “这...” 张永泰父子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第72章 扯旗 “琴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让我爸包隆盛煤矿装车的活？” 张卫东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我就算骗你，也不能骗叔啊！” 方琴笑道：“我们隆盛煤矿也得有人包工装车，这事不算什么大事，我说了就算，不用问我爸！” “好，那就让我爸包工装车，把王扎牙手下的人都弄过来，那个老狗可就成光杆司令了！”张卫东兴奋地叫道。 “你想啥呢？”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又对方琴说道：“方姑娘，谢谢您的好意，这事怕弄不成... 我一个乡下老汉，就会抡大瓦锨受苦，不会包工当老板... 你也别听张卫东胡说八道，王扎牙当了多年的包工头，他手下的人都愿意跟着他，咋可能过来跟我干？” “爹，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一搭里装车的人，谁不骂王扎牙？”张卫东说道，“大家早就不想跟王扎牙干了，只要您包了隆盛煤矿的活，我敢保证，一大半的人都会过来跟我们干！” “闭嘴！”张永泰呵斥道，“你才几岁？知道个啥叫个人心险恶？” “我...”张卫东翻着白眼，一脸不服气。 “叔，您尽管放心，要是您招不到人，就由我来招工，完了您帮我管理就行了！”方琴又笑道，“好歹您是自己人，总比王扎牙那种人可靠吧？” “就是，王扎牙那号子东西都能当包工头，您咋不能当？”张卫东也嘟囔道。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跟我回家是不是？” 张永泰冷冷地看着你和张卫东。 “就是的，我死也死到簸箕沟！”张卫东梗着脖子叫道。 “你...”张永泰愣了半天，才喟然长叹道，“罢了，既然你不回...我也只能留下来看着你了！” “这就对了嘛！” 方琴欣喜说道：“叔，那我就把隆盛煤矿装车的活包给您，您这几天联系找人，万一找不到我们再说！” “那就收拾东西赶紧走吧！” 张卫东跳上炕，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好了铺盖，捆好背在了身上。 “把行李放在车上，我们一起回去。” 方琴带着张永泰父子出了地窝子，把行李放在了桑塔纳轿车的后备箱，司机就发动了车。 “等一下！” 张卫东却没有上车，几个箭步跑到了煤堆上，对着装车的工人大声叫道：“我爹承包了隆盛煤矿装车的活，也扯旗当了老板，谁想跟着我爹干就过来，保证不克扣工资！” 说罢，张卫东又跳下了煤堆，跑回去跳上了桑塔纳，绝尘而去。 “啥？张老三承包了隆盛煤矿装车的活，也当了老板？” “张老三可从不亏人，人品德行没得说，跟着他干，肯定比跟着王扎牙强！” “嘘...别让王扎牙听见了！” “听见了能咋？反正上个月的工钱他刚发给我们，大不了今天的工资不要了！” 工人们早就不满王扎牙，现在听张永泰当了包工头招工，顿时都动了心。 “都给我闭嘴，赶紧装车！” 王扎牙气急败坏地呵斥了一声，就骑上自行车去矿区看他的牙。 ... 隆盛煤矿的宿舍里，张卫东铺好了两张床，笑道：“这煤矿的宿舍，比起走风漏雨的地窝子，简直就是天堂！” “这间宿舍，你就和叔住吧，再不安排人了！”方琴笑道。 “方姑娘，这可不行！” 张永泰皱眉说道：“你们家这么大的煤矿，可得按哈数来，该咋的就咋的，不能给我们讲特殊！” “没事，就让王家两老汉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他们肯定想来呢！”张卫东笑道。 “行，你们看着安排，怎么都行呢！”方琴点头。 “方姑娘，您快去忙吧，不用管我们，完了我找上人了，再说装车的事情。”张永泰说道。 “那你们就先休息，有事就让卫东来找我！” 方琴便告辞而去。 张永泰关上了门，这才沉着脸问张卫东：“你是咋认识这个方姑娘的？咋还和他结拜了？” “就...昨天去矿区游戏厅玩的时候遇上的，我请她玩了半天游戏厅，她请我吃了饭，就认识了...” 张卫东低头说道：“今天中午我来这里找工作，结果遇到了贺秃子，他说我年龄不够，多亏方琴出来说话，她中午还请我喝了酒，我们喝醉了，就稀里糊涂地结拜了。” “你娃子稀里糊涂的，她可不糊涂！” 张永泰白了一眼张卫东说道：“她可是煤矿老板的丫头，和你结拜图你啥？你想过没有？” “她...可能对我有意思吧？我对她可没意思...”张卫东低头说道。 “放屁！她家那么有钱，人又长得那么俊，会看上你这个又穷又愣的二流子？” 张永泰呵斥道。 “那你说他图我啥呢？”张卫东没好气说道，“您也说了，我就是啥也没有的二流子，她能图我啥？” “他们是做大买卖的，图的肯定不简单...” 张永泰掏出烟点上，沉吟道：“我听说，簸箕沟每个煤矿的老板，都养着替他们卖命的人，万一出啥事，这些人就要为老板顶缸背锅坐牢呢！” “这隆盛煤矿还没开张呢，能有啥锅让我背？”张卫东满不在乎说道。 “现在当然没有锅让你背，可将来就不好说了！” 张永泰叹道：“那个方姑娘对你这么好，你娃子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将来要你卖命的时候，你咋推辞？好多煤矿出了安全事故，负责安全的领导都得进去坐大牢呢！” “我咋可能当负责安全的领导？”张卫东笑道，“您放心，我不掺和他们的事情，所以才说要下井，不想在井上负责事情，我就在井下出力气挣钱，不和他们掺和，他们能让我背啥锅？” “你咋就一心想下井呢？你还是跟着我装车，虽然挣得少一些，可毕竟没有危险，是个稳当的营生！”张永泰说道。 “装车挣得太少了...” 张卫东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一直想下井，就是为了弄明白咋挖煤，想学点技术，我听说，有技术的煤矿工人，都能挣大钱！” “你想学技术是好事，可你娃子才十六岁，又冒冒失失的，万一在井下有个好歹，我咋给一家人交代？” “爹，您自己也天不怕地不怕的，咋到我的事情上，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张卫东郁闷说道。 “哼！等你将来当上老子了，就知道为啥了！” 张永泰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卫东，闷头抽烟。 第73章 约法三章 隆盛煤矿办公室的套间里，方琴把刚才的事情都给方盛说了一遍，又说道：“爸，这个张卫东和他爹都很有能力，为人正派，值得信赖，而且知恩图报，让他们帮我们盯着煤矿，可不能亏待他们。” “行呢，就让张永泰承包我们装车的活！” 方盛点了点头，又摸着下巴思忖道：“可这个张卫东，一心想下井，你打算怎么安排？” “那个臭小子倔得很，他想下井，就让他先下井也行呢，等他哪天在井下干腻了，就调到井上来负责些事情。”方琴随口说道。 “井下可不安全啊！” 方盛顿了顿，又说道，“不如...就让张卫东当安监部的部长，在井上负责安监，你看怎么样？” “什么？让张卫东负责安监部？您是在开玩笑吗？” 方琴愕然：“张卫东脾气那么暴躁，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要是让他管安监，岂不是一塌糊涂？ 再说了，他才十六七岁，什么都不会，当安监部长谁会服他？” “先让他在安监部里学习锻炼嘛，等过几年经验丰富了，再让他当部长吧！”方盛若有所思说道。 “这...这不是经验的问题，张卫东性格，压根就不适合负责安监嘛...” 方琴愣了一下，忽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方盛说道：“爸，您的意思是...” “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方盛抬手打断了方琴的话，叹了一口气，“我们来西北搞矿，可是提着脑袋赚钱，总得养几个可靠的人。” “不行！这绝对不行！”方琴激动叫道。 “小琴，你这可就是妇人之仁了！” 方盛瞥了一眼方琴，冷声说道：“你要是觉得亏欠张卫东，在他身上多花点钱就是了，万一将来有事需要他顶上，我们也不算亏待他嘛！” “可是...”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完了劝劝张卫东，让他先到安监部去当个副部长或者组长啥的，熟悉一下情况，过个一两年，就让他当安监部长！” 晚上，张卫东父子在食堂吃了饭，正躺在床上休息，就见王家两老汉来了。 “张三哥，你们家小三哥说，您扯起大旗，承包了这隆盛煤矿装车的活，要我们都过来干活，是真的吗？” 王永文递上烟，开门见山问道。 “当然是真的了！”张卫东抢着回答道，“你们去给大家说说，多叫些人过来！” “好啊！大家伙儿早就不想跟着王扎牙干了，今天听了小三哥的话，就让我们悄悄来问问，没想到是真的！”王永文喜道。 “只要张三哥扯起大旗，我敢说，王扎牙手下的人，一大半都会过来呢！” 王永武也笑道：“那我们这就去收拾铺卧叫人，我们过来住哪里呢？” “你们俩就和我们爷俩住在这里！” 张卫东说道：“至于其他人...这隆盛煤矿之前应该也有地窝子呢，我明天去收拾一下，保证让大家住得比王扎牙那里强！” “好，那我们也不着急了，明天和大家伙一起来吧，反正王扎牙去治牙了，明天估计也不来！” 王家两老汉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永泰却一直坐在床铺上抽烟，一句话都没有说。 “爹，您老愁眉苦脸地想那么多干啥？现在茬子这么好，正是我们放开手脚挣钱的时候呢！”张卫东郁闷说道。 “你娃子一心要下井，我也拦不住，但有几件事，你必须答应我。”张永泰冷着脸说道。 “您要我答应啥事？”张卫东问道。 “第一条，你娃子再不了想方姑娘对你有啥意思，她绝对不可能看上你这穷娃子！” “我本来就没有想...我也对她没意思。” “第二条，不管方姑娘让你负责啥事，你都必须推掉，就老老实实地下井挣钱！” “行呢，我也不想当啥领导。” “第三条，你到了井下，千万操心，能干的就干，不能干的千万不能逞能，也要和人搞好关系，不能再惹是生非！” “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再说了，有了方琴的关系，谁也不敢小瞧我，只要人不惹我，我也不是欺负人的人。” “行，那你就记着我这三条，下井去吧！” 张永泰掐灭烟，倒头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永泰就早早地起来，去食堂打来了饭，张卫东却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就见好多人背着铺盖卷，涌进了宿舍。 “张三哥，我们都来投奔你了，以后就跟着你干了！” “王扎牙对我们呼来喝去的，还经常克扣我们的工钱，我们早就不想跟着他干了！” “张三哥和小三哥都是敞亮人，跟着他们干，我们心里踏实！” 众人纷纷说道。 “都是出门挣钱的受苦人，不用再说客气话！” 张永泰说道：“既然乡亲们看得起我张老三，以后就都是自己人，只要大家好好干，我张老三保证不亏待你们！” 张卫东也赶紧起床，胡乱吃了饭，就和张永泰带着工人，来到隆盛煤矿装车的地方，收拾地窝子。 这个煤矿之前出了事，老板跑了，闲置了一两年，才被方盛承包，改名为隆盛煤矿。 装车工人住的地窝子一两年不住人，大多都走风漏雨，破败不堪。 张卫东就给方琴说了一声，带人去煤矿场子里找了一些废弃的木料，又和了泥，修理好地窝子，工人们就都住了进去，安顿下来，只等隆盛煤矿出煤，就开始装车。 下午，方琴过来，看到张卫东和张永泰招来了好多工人，便笑道：“才一天的时间，你们就招到了这么多工人啊！叔昨天还愁招不到人呢！” “我也没想到，说了一声，之前一起干活的乡亲们就都来了。”张永泰笑了笑。 “我爹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想得太多！”张卫东也笑道。 “叔可不是想得多，而是没把握的事情不轻易答应人...” 方琴顿了顿，又说道：“卫东，你和叔再商量了没？你还是想下井吗？” “是的，我爹也答应下井了！”张卫东点头。 “这...叔不是一直不想让你下井吗？” 方琴微微一愣。 “我哪里管得住他啊？“张永泰叹道，“他想下，就让他下吧，他啥技术也不会，也就只能抡大瓦锨受苦挣钱！” “呃...我爸还说，想让卫东先去安全部当个组长，慢慢学习，等熟悉了就负责安监部呢！”方琴皱起眉头说道。 张卫东一听方琴的话，和张永泰交换了一下眼神，赶紧说道：“琴姐，我小学上了十年还在四年级，字都没识全，哪里会当啥安监部的组长？” “就是的，他娃子就会受苦，就让他下井挖煤去吧！”张永泰也不动声色说道。 “行，那就让卫东先下井，完了再说！” 方琴点头。 第74章 罗马和牛马 没过几天，隆盛煤矿便招满了工人，培训了几天，清理了井下巷道，就匆匆忙忙地开始试生产。 私人煤矿不比国营煤矿，早开一天就早挣一天的钱，毕竟大家来簸箕沟都是为了挣钱。 张卫东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头戴安全帽和矿灯，跟着班组的工友站在井口，听矿长贺虎讲话。 “培训了这么多天，你们这些生瓜蛋子，应该也知道了些下井挖煤的行行道道，也知道了这工作的危险性！” 贺虎大着嗓门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井下挖煤，吃的阳间饭，踩的鬼门关，头一条就是安全！不管是谁，都必须按照煤矿的规章制度来，谁要是腰来腿不来，丢球掼卵子，马上就给老子滚蛋！” 炮工放完了炮，张卫东这些采煤工才陆陆续续坐着小矿车，沿着斜井下井采煤。 张卫东看到，贺超也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坐在绞车房的卷扬机边，神气地操控着按钮。 贺超没有吹牛，他堂叔贺虎的确把他安排在了机电组，负责操控卷扬机。 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低一些，可安全又干净。 贺超隔着绞车房的窗户看着张卫东，得意而挑衅地冷笑。 显然在他看来，张卫东下井挖煤就是下三滥的活，而他则因为堂叔的关系，干着轻松安全的工作。 张卫东瞥了一眼贺超，跳上了矿车，和班组工人一起进入了黑洞洞的矿井。 矿车一路往下，矿井里越来越黑，张卫东就新奇地东张西望，头灯雪亮的光柱在黑乎乎的矿道里晃来晃去。 “小张，不用紧张，头一次下井，谁都一样，等下惯了，你就不害怕了！” 组长关涛拍着张卫东肩膀笑道。 下井采煤看似简单，其实也有一定的技术要求，因此，隆盛煤矿的各个采煤班组，都是新老工人搭配。 张卫东的这个采煤组，除了他和一个叫马骏的小伙子，其他都是老矿工。 尤其组长关涛，在簸箕沟私人煤矿干了好多年，精明强干，经验丰富。 “就是，不过是下井采煤，怕个球！” 马骏也对张卫东说道：“你别听贺矿长那些吓唬人的话，簸箕沟成千上万的人天天下井采煤，一年才出那么几次事，有啥好怕的？” “我没怕，我是觉得好玩呢！”张卫东满不在乎笑道，“你说的没错，贺虎就是吓唬我们，下井哪有他说的那么危险？” “你们两个生葫芦，胆子还大得很，居然敢不听贺矿长的话？” 关涛板起脸说道：“这下井虽然没有外面说的那么危险，可也不简单呢，稍不留神就会出事，一旦出事，就不是小事！ 你们俩可操心些，到了井下，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事不要乱窜乱跑，不然，我可不敢带你们！” “你紧张个啥嘛？，我们又不是勺子，自己也知道个好歹呢！” 张卫东完全没有把关涛的话放在心上。 “张卫东，你这态度可是有问题呢！” 关涛正色说道：“马骏也就罢了，你可是方小姐亲自找我关照的，让我看好你，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咋给方小姐交代？” “啥？她...居然找你关照我？我有啥好关照的嘛？”张卫东无语。 “方小姐给我说，你之前把装车的老板牙都打掉了，差点进了大牢，这些天培训的时候，你也吊儿郎当的，完全不当回事...” 关涛没好气说道：“像你这样有组织无纪律的人，就不应该下井来干活，我也是看在方小姐的面子上，才让你来我们组的，你要是还不听我的话，就去别的组，我可带不了你！” “好了，我全听你的总行了吧？” 张卫东郁闷地低下了头。 关涛也没有再说什么，矿车就轰隆隆地往下降。 马骏却忍不住问道：“关组长，你说的这个方小姐...是个啥人啊？” “你连方小姐也不知道啊？她就是我们隆盛煤矿老板方盛的丫头，名字叫方琴。”关涛回答。 “啥？老板的丫头？她...为啥要让你关照张卫东啊？” 马骏更加好奇。 “她和张卫东结拜了姐弟，关系很好，就让我关照，害怕张卫东在下面胡来。” “啥？张卫东居然是方小姐的结拜弟弟？” 马骏愣了一下，一推张卫东说道：“你和老板丫头关系这么硬，为啥不让她给你弄个井上清闲的活？还跟着我们下井钻黑洞洞啊？” “呃...她倒是说过，要我在井上负责些事情，可我啥也不会弄，就会抡大瓦锨，就自己要求下井了。”张卫东不耐烦地回答。 “你勺的呢吗？好多人想在井上弄个清闲的工作都走后门呢，你居然自己要求下井？”马骏不可置信。 “你才勺的呢，井下虽然苦，可挣得多，还能学技术呢！” 张卫东懒得理会傻乎乎的马骏。 矿车里的其他工人，听着他们三个人说话，也对张卫东刮目相看。 谁都认识方琴，知道她是老板方盛的丫头，是隆盛煤矿的二号人物。 方琴和张卫东结拜，还亲自嘱咐关涛关照张卫东，可见两个人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这张卫东下井干活，多多少少就带点钦差大臣监视的意味了。 要是谁在井下胡来，张卫东说不定就会报告给方琴。 而且，刚才关涛还说，张卫东之前把装车老板的牙打掉了，差点进了大牢，显然不是省油的灯。 在簸箕沟这个地方，谁的力气大，谁的拳头狠，谁就受人尊重，成了焦点人物。 黑暗中，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张卫东。 “那个...” 张卫东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道：“大家别胡想，我和方琴其实认识就几天，我帮了她一次忙，她请我吃饭，喝醉了酒，才稀里糊涂的结拜的，并没有多硬的关系... 所以，我才要下井，不想再落她的人情... 我就想下井凭力气挣钱，和大家一样，你们别怪怪地看着我，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行了，不管你和方小姐关系怎么样，到了井下，就得听我的，可不敢由着性子胡来。”关涛拍了拍张卫东。 矿车下了好久，才停在工作面。 就见支护工已经用粗大的木头支起了巷道。 国营煤矿里，支护巷道的材料都是工字钢，结实安全，轻易不会出事。 而私人小煤矿上，老板买不起昂贵的工字钢，还是老办法，用粗木头支护巷道。 国营煤矿里的矿工都是国家正式工人，端着铁饭碗，一般人根本当不了。 像张卫东这样从乡村里出来的农民，只能到私人小煤矿上干活挣钱，各项设施和保护措施相对就差一些。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每个人的出身，起码决定了他前半生的境遇。 有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人出生就是牛马，想要逆天改命，就得付出昂贵的代价。 第75章 硬过石头我才发芽 矿车刚刚停稳，张卫东就从矿车上一跃跳了下来。 “张卫东，你毛毛躁躁的急啥呢？不会慢慢下吗？” 关涛从矿车上慢慢下来，没好气说道：“这掌子面刚刚支护好，顶上有漏煤，地上还有炸下来的煤块，你万一脚下拐倒，脑袋碰到矿车上可就开瓢了！” “哎呀，你这个关组长，咋比我爹还啰嗦呢？”张卫东梗着脖子叫道，“我跳的时候肯定看着呢嘛，咋能跳到煤块上？” “你别给我犟，以后上下矿车都给我老老实实的，不听我的，你就去别的组！”关涛板着脸说道。 “行，我以后慢慢下。” 张卫东郁闷低头。 他知道关涛是为了他好，再加上自己本来年龄就不够，要是关涛再不要他，就又闹出事来了。 “干活吧！” 关涛拿起了一个大瓦锨，塞给了张卫东，就带着大家开始干活。 他们的活最简单，就是将巷道里刚刚开采出来的煤，用大瓦锨上到矿车上，其实和井上装车也差不多。 那个年代采煤技术还很落后，先是炮工打了炮眼，填了炸药，炸下煤块，然后由支护工支撑起巷道，最后才是张卫东他们采煤工，将煤用大瓦锨装到矿车上，用卷扬机运到井上。 老矿工们不紧不慢地上着煤，张卫东却把大瓦锨抡得上下翻飞，一点都不惜力气。 马骏本来还想着偷奸耍滑磨洋工，可看到张卫东如此卖力的干活，也就跟着老老实实干起来。 “小张，你悠着点干，把力气出匀，你还年轻，别挣下毛病了。” 关涛看张卫东不出声的卖力干活，以为他刚才生气了，就又劝他悠着点。 “没事，这点活根本不算啥。” 张卫东满不在乎地笑道。 他是懂好歹的人，根本没有把关涛的话放在心上。 井下十分闷热，没干一会，张卫东就热得不行，便脱掉了工作服上衣，光着膀子干活。 关涛本来又想说，可看到张卫东卖力的干活，也就没有张口。 马骏的身体也很强壮，可干了一会，就累得气喘咻咻，用脖子里的毛巾抹了一把汗说道：“我听说，国营煤矿已经用上了先进的传送带，采煤工直接把煤攉到传送带上就行了，我们这小煤矿里，还得费劲巴事的用大瓦锨铲煤！” “你娃子想啥屁吃呢，国营煤矿里干活的可都是端铁饭碗的国家正式工人，你娃子能来这私人小煤矿挣钱就不错了！”关涛笑道。 “就是的，这小煤矿的工资也不低，是我井上装车的两倍呢！” 张卫东也说道。 “你家里是不是也给你说下媳妇了，为了挣彩礼才来下井的？”马骏问道。 “没有，我岁数小，娶媳妇还早呢！咋？你家里给你说下媳妇了？” 张卫东轮着大瓦锨说道。 “说下了，就是彩礼凑不够，我才来下井的...”马骏顿了顿说道，“等我挣够了彩礼，就回家去娶媳妇种地。” “你媳妇俊不俊？”张卫东笑道。 “俊呢，天水的白娃娃（天水美女的代称），皮肤白得能掐出水，沟子还大，肯定能多生娃！” 马骏说着咽了一口唾沫。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等一茬子车装完，单轨矿车轰隆隆的上去卸煤，采煤工就能坐在大瓦锨上歇一歇。 “这下井就是不能抽烟，实在难受。”张卫东摸着口袋说道。 “你娃子可别乱想，井下绝对不能抽烟！” 关涛郑重说道：“这隆盛煤矿，之前就出过瓦斯爆炸事故，你敢抽烟，就是拿我们所有人的命开玩笑呢！” “我就是一说，我又不是勺子，当然知道井下绝对不能抽烟了。”张卫东笑道。 “你知道就好，在井下烟瘾再犯，也得忍着...你们谁会唱小调，唱一个！” 马骏为了转移大家犯烟瘾的注意力，就提议唱歌小调。 西北人们在干活的时候，总爱唱几句小调提神解乏，排遣郁闷。 “小张，你唱一个。”马骏推了一把张卫东。 “行，我就给你们唱一个。” 张卫东从小经常听父亲张永泰唱小调酸曲，记下了很多，张口就来： “三盘六坐九月爬， 吸干奶水我长大， 豆籽儿撒在远路上， 硬过石头我才发芽...” 还没唱几句，就听着矿车“轰隆隆”地下来了，众人就赶紧起身，拿起大瓦锨继续上煤。 一直干到中午，矿车送煤的间隙，工人们就拿出了带的午饭吃。 午饭大多是铝饭盒装着的菜和馒头。 每天下井要七八个小时，矿工们中午只能胡乱凑合一顿。 张卫东崭新的铝饭盒里，是父亲张永泰早上给他在食堂里打的菜和馒头，虽然放到中午已经冷了，可比精肚子拌面强多了。 张卫东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就转进了一个巷道。 等关涛吃完饭，转头不见了张卫东，顿时一惊，起身说道：“张卫东人呢？” “不知道，刚才还吃饭呢，一转头就不见了。” 马骏和众矿工也四下里张望，却没有发现张卫东人影。 “张卫东！张卫东！” 关涛着急地大叫，众人也跟着叫喊，寻找张卫东。 半天才见张卫东从一个巷道里钻了出来，提着裤子叫道：“你们喊啥呢？拉屎也不让人消停！” “你到哪里解手去了？咋不和我说一声？”关涛阴着脸问道。 “就那边巷道里...你们都吃饭呢，我怕恶心到你们，就没有说嘛！” 张卫东也没好气说道：“关组长，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你怕个啥嘛！” “你娃子就不是平处卧的狗！你是不是借口解手偷着去抽烟了？” 关涛上来，就在张卫东身上摸索了一遍，却没有找到烟。 “我没有抽烟，就是去那边解了个手！”张卫东也有些生气。 “就算没有抽烟，你也不能乱跑！” 关涛沉声说道：“你娃子才第一天下井，哪里知道这井下的厉害？这隆盛煤矿，从清朝的手里就开始挖煤了，巷道直七横八乱得很，你万一走迷了，饿死在里头都没有人知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以后解手给你打报告总行了吧？”张卫东无奈说道。 “哼！你娃子把命不当命，可别拉我们当垫背的，赶紧过来干活！” 关涛冷哼，拿起了大瓦锨。 众人也都闷声干活。 第76章 簸箕沟最值钱的秘密 一直干到下班，大家才收拾东西，坐着矿车，“轰隆隆”地上到了井上。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山沟里的天色暗淡，光线并不强烈，可张卫东还是眯起了眼睛。 他在井下干了八九个小时，恍如从地狱回到了阳间。 采煤工们原本崭新的绿色工作服，只一天的功夫，全都成了黑的，看不出一点本来的颜色。 张卫东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天光，就见父亲张永泰站在井口的人群里，紧张地找寻自己。 大家全都成了“非洲黑人”，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其实张卫东就站在张永泰对面，张永泰却半天都没有发现。 “爹，我乱找啥呢？我就在这里呢！” 张卫东走到张永泰跟前，摘掉了工作帽。 “老三！你咋成这个样子了？井下咋样？” 张永泰一把拉住全身黢黑的张卫东，紧张地盯着他问道。 “下井的人不都这样嘛！我没事，就在井下轮着大瓦锨铲了一天煤，和装车差不多，根本没危险！” 张卫东有些难为情地抽出了父亲紧握住的手。 “哦...没有出啥事吧？”张永泰还是不放心。 “我们是采煤工，等炮放完了，支护工把巷道支护好，啥都弄安全了，才让我们去装煤，能有啥危险？” 张卫东有些不耐烦。 “那你...没有惹事吧？”张永泰又问。 “没有，我干得好好的，我们组长还夸我能干呢！” 张卫东挠着头说道。 关涛听到了张卫东话，走过来说道：“叔，我是张卫东的组长关涛，你家张卫东干活的确没说的，就是有些吊儿郎当的不听话，你可得好好安顿一下！” “关组长，我这娃子就是贼胆包天，啥都不放在心上，你在井下给我好好管教，不听话你就打，下狠手打！”张永泰说道。 “他倒也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是个好小伙子呢，我会帮你看着他的。”关涛笑道。 “行！关组长，那我娃子就托付给你了！” 张永泰赶紧掏出兜里的一盒烟，给关涛塞。 “叔，你这是干啥呢？都是一起干活的受苦人，我们可不兴这个！” 关涛赶紧推开了烟，对矿工们叫道：“行了，先跟我去洗澡吧！” 众人就跟着关涛来到了澡堂，脱了衣服洗澡。 张卫东看着镜子中黑鬼一样的自己，也吓了一跳。 难怪刚才连亲爹都认不出自己。 虽然张卫东见惯了刚升井的煤矿工人，可看到自己今天也变成了“黑鬼”，他心里还是有些异样。 张卫东脱了衣服，泡在黑乎乎的水中，先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 强悍如他，这一天下来也累得半死。 可泡在热乎乎的水里，想到今天自己靠双手挣了不少钱，张卫东心里充实而快意。 就这样，张卫东在隆盛煤矿当起了井下采煤工，虽然每天下井又苦又累，可他心里却十分畅快。 下井的工资是装车的两倍，还是个长久的营生，他不用再回让他抬不起头的阳曹村。 等他挣到了钱，衣锦还乡，谁都不敢再看不起他张卫东。 当然，张卫东并不太甘心当一辈子采煤工，他的野心很大，他想挣大钱。 所以，他经常看支护工干活，还打听炮工的技术。 支护工比采煤工技术要求高，相对危险，所以工资略高。 而炮工的技术含量最高，也最危险，工资也是煤矿上最高的。 炮眼要打多深？炸药要放多少？朝哪个方向能找到矿脉？这都是炮工的大学问。 而且，炮工的活全靠经验，就算煤矿大学的毕业生来了，也不如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炮工。 那些常年在簸箕沟放炮的老炮工，都是跟着师父学好多年，才能出师独自放炮。 即便如此，也经常有炮工操作不慎，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丢了性命。 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老炮工还口口相传着簸箕沟的矿脉走向。 据说，从清代的时候，就有老炮工探出了簸箕沟的煤炭矿脉走向，却没有绘出图纸，而是在家族和师徒之间口口相传。 这可是簸箕沟最值钱的秘密。 只要掌握了矿脉走向，就知道煤矿挖到了什么位置，就连具体能挖多少煤、能挖几年，老炮工都能估算个差不多。 所以，从古到今，炮工都是簸箕沟最吃香的人。 那些老炮工，轻易不会把藏在脑子里的矿脉图传给别人，除非是自己的亲儿子，或者是非常信任的徒弟。 簸箕沟就像一个巨大的武侠江湖，而炮工则是有独门秘籍、世代单传的神秘门派。 没有炮工指点矿脉，就算势力再大的老板，也在簸箕沟赚不到钱。 方盛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老炮工的嘴里得知，这隆盛煤矿处在矿脉上，还能开采好多年，他才承包了下来。 张卫东听了这些关于炮工的传说，更加动了心。 自己要是能拜个老炮工当师父，弄到矿脉图，那可就发财了。 可惜，他一个小小的采煤工，连十八岁都不到，根本接触不到炮工。 每次采煤，炮工先下井钻眼放炮，完了支护工支护好巷道，确认安全后，才让采煤工下井采煤。 不过，张卫东却不着急。 他还不到十七，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张卫东打算先采几年煤，把煤矿的行行道道都摸清了，再想办法拜个老炮工当师父，等弄清楚了簸箕沟的矿脉走向，挣到了大钱，自己也承包个煤矿，当大老板，发大财！ 每每想到这里，张卫东都激动得浑身发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张永泰却不知道张卫东有这么大的野心，他每天早早起来，去食堂用铝饭盒给张卫东打来午饭。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张卫东坐上矿车，下到了黑洞洞的矿洞，才来到隆盛煤矿装车的地方，看着工人们装车。 张永泰现在是包工头老板，按理说应该像王扎牙一样，坐在木棚里，喝茶抽烟记账就行了。 可张永泰却闲不住，记账的同时，也帮着忙不过来的工人装车，完了还不算工钱。 从来只有剥削工人的老板，哪里见有帮着工人干活的老板？ 张永泰的做法，让所有工人都竖大拇指，一些其他包工头手下的工人，也托人来问，纷纷到张永泰手下干活。 张永泰的队伍越来越大，成了簸箕沟最大的装车包工头。 而王扎牙手下的人越来越少，还没有之前的三成。 包工头全靠工人为他挣钱，工人只剩三成，王扎牙的收入也就只剩三成了。 王扎牙恨得把新镶的金牙咬了又咬，却毫无办法。 第77章 中秋节口信 中秋节的时候，周玲提出要跟着张胜利去阳曹村里过节。 苏琼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发出“最后通牒”，说周玲要是敢不回沙城县城过节，她就不认周玲当女儿。 周玲却“将在外，不由帅”，根本不理会母亲的“最后通牒”。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父亲周云支持她，周玲才有恃无恐。 中秋节的下午，周云坐着吉普车回了沙城县城，周玲就跟着张胜利回家过节。 当张胜利骑着自行车，捎着周玲来到了阳曹村寨子的时候，整个阳曹村都轰动了。 之前大家都知道周县长的丫头看上了张胜利，一直麻缠，害得李英都远走他乡去了簸箕沟。 可大家还是对这事持怀疑态度。 谁都认为，周玲不过是心血来潮才麻缠张胜利，等过几天新鲜劲儿过了，也就丢开了。 好多人甚至就等着看张胜利被周玲甩了后，看他的笑话。 可现在周玲跟着张胜利回家过八月十五，这可就不一般了。 在西北农村，即便青年男女订了婚，姑娘也轻易不会独自一人到男方家屋里来过节。 周玲跟着张胜利来，显然他们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张胜利真的要成县长的乘龙快婿了。 张胜利没有理会寨子南墙根下“闲话中心”的指指戳戳，带着周玲大大方方地回到了家里。 “妈！我回来了，周玲也来了！” 张胜利把自行车支好，在院子里叫道。 “啥？周姑娘咋也来了？” 王桃香喜出望外，赶紧带着冬梅春兰从上房迎了出来。 “阿姨好！” 周玲打了个招呼，有些羞涩地笑道：“我妈本来让我回城过节的，可我想着乡下过节热闹，就跟着张胜利来玩了，冒冒失失地打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啊呀，你这说的啥话？我们盼都盼不到你来呢，快进屋！” 王桃香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请周玲进屋。 “阿姨，这是我给您随便买的一些东西，您别嫌弃！” 周玲从自行车把取下来了一大网兜五仁月饼、水果和糖。 “你能来我们家过节，我们一家子脸上都有了光，你还买啥东西嘛！”王桃香不好意思笑道，“你这买的也太多了！” “我上次就空着手来，这次又是过节，就随便买了一些...我们供销社职工买东西都是内部价，这些东西没有多少钱！” “那我也就不假惺惺的客气了...”王桃香接过东西，“赶紧进屋坐吧！” 冬梅春兰赶忙搭起了门帘，请周玲进了上房，张胜利就陪着周玲一起坐在椅子上。 “爹和老三没有回来吗？” 张胜利微微皱眉。 往年过中秋的时候，张永泰都和村里的人一起回来过节的。 “他们没有回，让队里回来过节的人带了口信，说老三在煤矿上当了工人，下井挖煤忙，就没回来。” 王桃香坐在炕沿上，黯然低头。 “老三咋下井了？”张胜利一惊。 “队里的人说，老三和王扎牙呛起来，打掉了王扎牙的门牙，差点蹲了班房...”王桃香叹道。 “啥？老三打掉了王扎牙的牙？后来咋样了？”张胜利着急问道。 “幸亏有个叫方琴的丫头，是一家煤矿老板的丫头，她帮老三说话，老三就去了方琴家的煤矿下井挖煤...” 王桃香又说道：“那个方琴还把他们家煤矿装车的活包给了你爹，现在队里大多数人都在你爹手下干活，所以你爹也就没有回来过节。” “这...”张胜利愕然，“这个方琴，为啥对老三这么好？” “不知道，队里的人乱哄哄地说...老三好像帮了那个方琴啥忙，还有人说...方琴好像看上老三了。” “这咋可能？老三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穷娃子，煤矿老板的丫头咋能看上他？” “这有啥不可能的？” 周玲笑道：“卫东虽然爱胡闹，可身上有股子狠劲，人又长得帅，好多姑娘就喜欢他这号子小伙子呢！再说了，煤矿老板的丫头有的就是钱，根本不在乎你们家啥条件。” “这...” 张胜利愣住了。 自己都能被县长的丫头看上，老三被老板的丫头看上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事实在匪夷所思，当中肯定还有什么问题。 “你就别多想了，就算卫东没有被那个方琴看上，也算是遇到贵人了！” 周玲又说道：“你没听阿姨刚才说吗？方琴还把他们家煤矿装车的活包给叔了吗？叔现在成了包工头，你们家的条件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挣多少钱不要紧，关键老三下井挖煤有危险啊！” 张胜利眉头紧皱：“我听从簸箕沟回来的人说，在煤矿井下挖煤，吃的阳间饭，踩的鬼门关，这可不是个稳当的营生啊！” “呃...” 周玲这才意识到下井挖煤的危险性，也明白了张胜利一家为什么都忧心忡忡。 “老大，你也不要太担心，有你爹在簸箕沟看着老三呢，应该没事...” 王桃香又给张胜利宽心道：“你把你的好好学习，马上就要考试了吧？” “十月底就考呢...”张胜利思忖道，“但愿老三是真遇到贵人了，不要再闹出事来。” 虽然父亲也在簸箕沟，可张胜利知道，张卫东是个倔驴性子，他想干什么事情，父亲根本管不住。 可簸箕沟远在千里之外，张胜利干着急也无计可施，只好先这样了。 “妈，家里都好着呢吧？” 张胜利自从上次出门，就一直在镇上学习，没有回过家。 “都好的呢，地里的庄稼都收拾完了，前些天我们把自留地里的菜也都挖出来放窖里了，还腌了几缸咸菜，你回的时候带上些去吃。”王桃香说道。 “不用带了，我在乡政府灶上也腌了一大缸菜呢！” 张胜利说道：“你把腌的菜让队里的人带一些给爹和老三，他们在簸箕沟天天吃精肚子拌面，好歹有个下的菜。” “你爹带口信说不用给他们带腌菜，说他们现在都在煤矿食堂吃，有肉有菜，吃的好呢！”王桃香说道。 “哦，那就好。” 张胜利点头，略微放心了一些。 “你爹和老三还带了口信，说是...” 王桃香欲言又止，看了看椅子上坐着喝茶的周玲。 “爹和老三还说啥了？您尽管说，没事的。” 张胜利瞥了一眼周玲，又看向母亲。 “那个...你爹和老三说，让我们去你干爹家问一下，英子在簸箕沟哪个地方上班，他们去看看，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王桃香面色尴尬地看了看周玲。 第78章 月饼 “阿姨，这事对的呢，英子姐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在簸箕沟，我们的确应该照顾她啊！” 周玲大方地说道，并口称“我们，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王桃香见周玲心无芥蒂，却又皱眉说道：“我今天去问了他干爹干妈，可他们说不知道英子在簸箕沟哪个地方上班，只是说托付给了一个亲戚。” “这...” 张胜利和周玲对视一眼。 没想到，李远征一家居然不说李英的确切地址。 显然，他们是不想让李英再和张家有任何牵扯，免得引起周玲的误会。 周玲思忖道：“英子姐走的时候说，她在簸箕沟煤矿当磅秤员...让卫东在各个磅秤房问问不就知道了？” “簸箕沟大得很，一时半会也问不到...”张胜利眉头紧蹙沉吟道，“怕的是...英子根本不在簸箕沟，干爹一直在哄我们。” “也有可能...” 王桃香黯然低头，没有再多说。 李英远走他乡，是为了成全张胜利和周玲，很有可能压根就没有去簸箕沟。 王桃香心里非常愧疚，却不好在周玲面前多说。 “不会的！” 一边的张学文却叫道：“我和萱子姐一起上学，她给我说，英子姐就在簸箕沟煤矿上看磅秤的呢！英子姐还给萱子姐写了信，说看磅秤的活很轻松，就是看着装煤的车过磅，然后开票。” “是吗？”周玲欣喜地看向张学文说道，“那你想办法问问李萱，看她知不知道英子姐的地址？” “对！让小五悄悄去问萱子！” 张胜利赞许地朝周玲点了点头，又对张学文说道：“五子，你明天想办法问问萱子，就算问不出英子的具体地方，问个大概也行，让爹和老三去找。” “行，我明天一定想办法问出来！”张学文点头。 一家人说着话，就听院子里有人进来叫道：“桃香嫂子！在屋里吗？” 王桃香和一家人迎出门，就见三个女人捧着大月饼，还有一些瓜菜，站在院子里。 “是周大妈啊，这两位...咋有些面生？” 王桃香看到一个姓周的女人是阳曹村的，另外两个女人年纪略大，却不认识。 “这两个嫂子是三和村的，上次我们去三和村吃席的时候见过的！” 周大妈笑道：“他们的老汉在簸箕沟跟着张三哥装车，张三哥对他们很照顾，两个嫂子就来给你们家送点月饼！” 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就上来笑道：“我的老汉叫王永文，小叔子叫王永武，在簸箕沟就和张三哥和你们家小三哥住在一个屋里，我们老汉说，张三哥很照顾他们，就让我们来送点月饼，蒸得不好，你可别嫌弃！” 另外一个女人就赶紧捧上了两个大月饼。 沙城县的月饼很有特色，和生日蛋糕差不多，像脸盆一样大，一层层地撒上碾碎的胡麻、香豆、薄荷、红花、姜黄...周围还翻出象征月光的“耳朵”，五颜六色，好看又好吃。 每逢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家户户都要蒸月饼，女人们还有相互“送月饼”的习俗。 当然，送月饼除了礼尚往来，还有感谢尊重的意思。 王家两老汉让女人来给王桃香送月饼，自然是感谢张永泰在簸箕沟的照顾，希望张永泰以后继续照顾他们。 “啊呀，我都不知道簸箕沟的事情...赶紧屋里坐着喝茶吧！” 王桃香有些受宠若惊。 多少年来，他都是蒸了月饼给王扎牙的癞蛤蟆女人送，没想到，今年居然有人来给自己家送月饼。 “不麻烦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拜月过节了，哪天闲了再来看您！” 三个女人没有多说话，放下月饼和瓜菜就要走。 “等一等，我给你们装些瓜菜点心！” 王桃香赶紧让冬梅春兰备了回礼，把三个女人送出了大门，就见村里的几个女人，也捧着月饼来了。 这些女人的男人，都从王扎牙的装车队跳槽到了张永泰手下，所以今年就都不给王扎牙的女人送月饼，而是来巴结王桃香。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来看看张家的县长千金儿媳妇。 这可是阳曹村最劲爆的新闻，天性爱八卦的女人们，咋能放过看热闹的机会？ 今天是中秋节，去簸箕沟打零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家，说了张卫东打掉王扎牙的扎牙的事情，已经引起了阳曹村的轰动。 后来张胜利捎着周玲回家来过节，更加让张家成了全阳曹村的焦点。 “桃香嫂子，你们家老三可真不得了，刚到簸箕沟煤矿就遇到贵人，不仅自己当了煤矿工人，还让张三哥当了包工头，真是有出息啊！” “我早就说他们家张卫东有出息呢！虽然念书不行，可本事比谁都大！以后肯定能发大财，成大事！” “是啊，张卫东以后恐怕是我们阳曹村最有出息的后生呢！” 女人们围着王桃香，纷纷恭维。 “呃...” 王桃香无语。 张卫东从小到大踢天弄井，惹是生非，是阳曹村公认的二流子，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一句。 可今天，张卫东第一次成了王桃香的骄傲。 这让王桃香很不适应，心里反倒慌乱起来。 他不知道张卫东在簸箕沟到底干了什么，一下子从一个二流子变成了人人称赞有本事的好汉子。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只要你成功了，人们都会对你高山仰止，选择性地忘记你的过去。 王桃香从来没有想让张卫东为自己争气长脸，她只希望张卫东在井下挖煤平平安安，只要张卫东再不惹出泼天大祸来，她就心满意足了。 “赶紧进屋吧！” 王桃香不能推辞别人送的月饼，只好招呼大家进屋。 “不了，你们家今天有贵客，我们就不打扰了！” “就是的，周姑娘是我们阳曹村的贵客，你们今天可得好好招待！” “你们家张三哥当了包工头，老大领着周姑娘来过节，老三又当了煤矿工人，今天可是三喜临门啊！” 所有的女人都看着周玲挤眉弄眼地笑。 周玲却大大方方，一点都不扭扭捏捏，反倒以主人的口吻笑道：“大家都进屋喝杯茶再去吧！” “不了不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拜月过节了！” “对，我们走吧！” 女人们反倒被周玲大方的气质弄得不好意思，纷纷告辞。 王桃香就赶紧又备了回礼，给每人带了一些瓜菜水果什么的。 第79章 拜月 明月当空，清辉洒在张家大院里。 破破烂烂的雕梁画栋沧桑而神秘，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诉说着流年岁月的阴晴圆缺。 沙枣树下的供桌上，摆上了一个脸盆大的月饼和两半切成锯齿的西瓜，还有满满当当的水果糕点。 无论是带着一圈“耳朵”的大月饼还是切成锯齿状的西瓜，都象征着放着光芒、团团圆圆的月亮。 沙城县的乡俗，每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摆上月饼香烛和水果供品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平平安安，叫做“拜月“，也叫“望月”，“献月”。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往年张永泰和张卫东在家，也是王桃香带着冬梅春兰拜月。 今年多了个周玲，王桃香有些拘谨，就说道：“周姑娘，你们城里过节和乡下不一样，你要是觉得拜月可笑，就不拜了吧！” “我们城里现在也拜月呢，不过我妈每次都带着我偷偷拜，今天我可得跟着您，光明正大，畅畅快快地拜一次！” 周玲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跪在了王桃香的身后。 “你是客人，和我跪一起吧！” 王桃香拉着周玲往前跪在一起，带着冬梅春兰，朝着明月拜了三拜。 拜完月，一家人就围坐在供桌边，吃着瓜果月饼聊天。 虽然周玲没有任何架子，主动找话和大家说，可王桃香和冬梅春兰依旧客客气气地应答，不多说话。 张胜利本来就话少，也闲不住，说了几句便在院子里干一些零碎的活。 虽然庄稼收拾完了，可庄户人家有干不完的活。 只有张学文滔滔不绝地和周玲聊天，说这说那，不时引得周玲哈哈大笑。 月影东斜，王桃香就说道：“老大，我们乡下冷房孤炕的，卫生条件还差，我也不敢留周姑娘住，时间也不早了，你收拾上和周姑娘早些回镇上吧！” “不着急，月亮这么亮，路好走呢。” 张胜利干着活说道。 往年中秋节团团圆圆，张永泰还会唱几句小调，一家人总是聊到很晚才睡觉。 今年张永泰和张卫东不在，张胜利和周玲一走，家里就剩王桃香带着三个孩子，不免冷清，张胜利就想多陪陪母亲和弟妹们，趁机干点活。 “你不要再操心家里的事情，抓紧时间学习，啥事都没有你考试重要！”王桃香又嘱咐。 “阿姨，张胜利学得可认真了！” 周玲吃着蜜瓜笑道：“我每天晚上都陪着他在乡中学图书室里学习，每次我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还学的呢！” “哎呀，咋好意思让你陪着他学习呢？让他一个人学就行了！”王桃香笑道。 “我...我就是怕他有啥不懂的...”周玲脸色微红，“不过，张胜利很厉害，高中的课程一看就会，还有石老师辅导，他一定能考上函授中专的！” “老大从来都没有让我们操过心，反倒是整天为家里操心！” 王桃香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姑娘，那就麻烦您多帮一下他吧，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阿姨您放心，张胜利的事情您交给我就行了！”周玲笑道。 “行，那老大的事情我们就都托付给你了！”王桃香顿了顿，又叹道，“周姑娘，不管以后...咋样，你都是我们家的贵人！” “阿姨，您这就见外了，等张胜利考上了函授中专，我就想办法给他招工招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周玲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行了，时间差不多，我们回吧！” 张胜利本想多陪陪家人，可周玲越说越尴尬，张胜利就起身要走。 “行，那你们路上操心些，我给周姑娘拿些瓜。” 王桃香给周玲装了几个瓜，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阿姨，那我走了，等张胜利考完试，我再来看您！” 周玲给王桃香打了个招呼，又转头对张学文说道：“小五子，明天记得问英子姐的地址，可别忘了！”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张学文做了个鬼脸。 “行，那我走了！” 周玲跳上了自行车，大方地搂住了张胜利的腰，朝大家笑着摆了摆手就走了。 众人却还愣在家门口的月光下。 “唉，这个周姑娘啥都好...可我一见了她就觉得不自在。”张冬梅叹道。 “我也是的，总不敢抬头看她，也不敢乱说话！”张春兰也说道。 “她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啊！” 王桃香幽幽叹道。 “我咋没啥感觉？我觉得她对我们挺亲热的呀！” 张学文却挠着后脑勺说道。 “你没脸没皮的，见了谁都是自来熟，当然啥都不觉得了！”张春兰笑道。 “这个周姑娘，要是真和老大成了，我们一家把她当活菩萨供着都行呢，可她要是把老大撂在半路...老大可咋办？我们咋对得起英子？” 王桃香又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个周姐是个好人，她那么喜欢大哥，咋可能甩了大哥嘛？”张学文又说道。 “你一个娃娃家懂个啥？”王桃香白了一眼张学文，“你明天一定要找萱子问到英子的地址，带信让你爹和老三去找英子！” “嗯，没问题！” 张学文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鸡叫过三遍，王桃香就披衣下炕，去厨房切了半块月饼，来到东屋，装进张学文的书包，这才摩挲着炕上张学文的小脑袋说道：“五子，该起了。” “哦...” 张学文迷迷糊糊的从空空的大炕上爬起来，穿衣下炕洗脸，背上书包就出了门。 “等一下，给你说的事情记住了没？” 王桃香追到院子里说道。 “记着呢，不就是问英子姐的事情嘛！”张学文不耐烦地说道。 “你可别直眉瞪眼地直接问萱子，饶上个弯子，哄着她说！” 王桃香又嘱咐道。 “知道了！” 张学文说了一句，就跳出了大门，来到了李萱家的门口，把脑袋凑近门缝，小声叫道：“萱子姐！” 干妈田秀娥有病，张学文每天来叫李萱一起上学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低声低气，免得吵醒田秀娥。 “来了！” 就见李萱穿得整整齐齐，背着书包出来，两个人就结伴一起去上学。 第80章 拉钩上吊 阳曹村小学就在大队部旁边，离寨子不过三四里路。 天已亮了，张学文和李萱出了寨子，结伴朝学校走去。 “萱子姐，你今天抹了啥油？咋这么香？和往常的不一样...” 张学文吸着鼻子问道。 “瘦狗鼻子尖！” 李萱瞥了一眼张学文，抿嘴笑道：“这是我姐给我带来的雪花膏，是簸箕沟最好的，青湖乡供销社里都没有呢！” “哦...” 张学文低头走着，摸了摸鼻子说道：“萱子姐，你上次说，英子姐在簸箕沟看磅秤清闲得很，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李萱得意说道，“我姐来信说，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煤车上了磅秤，记下数字，开个票就完事了，和公家人上班一样！” “是吗？干爹咋这么快就给英子姐找了个这么好的工作？”张学文又问。 “也是我姐的运气好！” 李萱说道：“那个县长的丫头麻缠胜利哥，我姐想成全他们，就给我爹说想出去找个活干，我爹问了一下他们邮电所的邱所长，刚好邱所长的兄弟在簸箕沟煤矿上，就介绍我姐过去当磅秤员了。” “英子姐的运气还真是好呀！”张学文笑道，“这个煤矿是国营的还是私人的？大不大？” “当然是私人的了，国营煤矿咋能轻易进去呢？”李萱又白了一眼张学文，“不过，我姐在信里说，他们那个金辉煤矿可大了，好几个山头呢！” “金辉煤矿...” 张学文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又不动声色说道：“我爹和三哥干活的那个煤矿也大得很，叫隆盛煤矿，轰隆隆的隆，盛大的盛，不知道英子姐这个金辉煤矿是哪两个字？” “还能是啥复杂的字？就是金子的金，光辉的辉...” 李萱下意识地回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了嘴，转头狐疑地盯着张学文：“好啊，你这小鬼头，居然敢套我的话？” “我哪里套你的话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嘛！” 张学文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你肯定没憋好屁！” 李萱瞪着张学文说道：“我不管你套没套我的话，反正不许给你们家里人说我姐在金辉煤矿，不然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放心，我保证给谁都不说！”张学文一脸郑重，信誓旦旦。 “那就拉钩！” 李萱伸出了葱管一样白皙的小手指。 “拉钩就拉钩！” 张学文也伸出小指，和李萱的小指拉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哟呵！你们干啥呢？干姐干弟定亲呢吗？” “张学文和他的小媳妇拉钩定亲啦！” “哈哈哈！羞死人了，他们两个真是不要脸！” 后面传来一阵哄笑。 张学文和李萱转头，就见他们的同班同学李明，带着一帮男娃子在起哄。 十二三岁的少年，懵懵懂懂地知道了男女情爱，看到少男少女有亲昵的动作，就起哄玩闹。 在八十年代的西北农村，男孩子和女孩子很少在一起玩，张学文和李萱是干姐弟，所以才结伴上学，因此经常被娃娃们取笑，说李萱是张学文的小媳妇。 以前有混世魔王张卫东在，娃娃们轻易也不敢开张学文和李萱的玩笑，可现在张卫东去了簸箕沟，李明他们就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 张学文倒不在乎人说，有时候别人骂他几句他也不在乎。 可李明他们今天当众羞辱李萱，突破了张学文的底线，绝不能忍！ 张学文热血上涌，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李明的衣领，冷声叫道：“你娃子刚才放了个啥屁？” 张学文虽然没有张卫东那样凶野，可张家血脉里自带彪悍，就没有一个怂人。 “张学文，你哥张卫东都不在了，你娃子还敢吓唬我？” 李明也不是吃素的，反手揪住张学文的衣领冷笑道：“你一个瘦猴，也敢和我打捶？” “那我们就试试，看谁的拳骨头硬！” 张学文牙关紧咬，抡起拳头就要打李明。 “小五，你给我回来！” 李萱却冷声喝道。 张学文回头不解地看着李萱，依旧揪着李明的衣领。 他不明白，自己为李萱出头，李萱为什么要他回来。 “咋？你又不听我的话了？我可是你姐！” 李萱又冷声喝道。 他虽然只比张学文大几个月，却经常拿姐姐的架子对张学文指手画脚。 “呃...” 张学文无奈，只得松开了李明的衣领，回到了李萱身边，郁闷说道：“他们欺负你，为啥不让我教训他们？” “你勺的呢吗？他们都是一些差生，你可好学生！” 李萱没好气说道：“你要是和他们打捶，让老师知道了，你今年还能评上三好学生吗？” “这...” 张学文无语。 他学习一直很好，每年都能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的确不应该和李明这些差生打架。 可李明他们羞辱李萱，就算拼着“三好学生”不要，张学文也不能轻易就算了。 “这次不教训他们，以后他们还不知道说出啥乱七八糟的话呢！”张学文愤愤不平说道。 “放心，我不怕说！” 李萱拉起张学文的手，对着一帮男娃子冷笑道：“你们说得没错，我刚才就和张学文拉钩定亲呢，将来我长大了就嫁给张学文当媳妇！你们满意了吧？” “啥？这...”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李萱居然如此彪悍，当众说将来要嫁给张学文。 这样一来，李明他们的哄闹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因为李萱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那些话。 “哼！” 李萱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和张学文想干啥就干啥，管你们屁事！吃得不多管得多，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们这些差生，全都是不要脸的下三滥龌龊鬼，将来谁都娶不上媳妇，你们家都得断子绝孙！” “啥？你居然敢咒我们家都断子绝孙？” “李萱，你这话也太狠毒了吧？” “今天可不能饶了他们！一定要撕烂这丫头的臭嘴！” 李明他们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却也懂事了，在西北农村，咒人家断子绝孙可是奇耻大辱，谁也不能忍。 一群男娃子就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半大小子十二三岁正是犯浑的年纪，啥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第81章 煤渣里的美玉 “你们想干啥？” 张学文一把将李萱护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明他们，拳头紧握。 “你咋又不听话了？” 李萱却一把将张学文又拽在了身后，仰着下巴，看着李明他们冷笑道：“你们敢动我一指头，我卫东哥回来，把你们满嘴的牙都打尽！你们难道没听说，我卫东哥把王扎牙的扎牙都打掉了吗？你们几个碎皮尿骨爪算啥东西？” “这...” 李明他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当然听说了张卫东打掉王扎牙的扎牙的壮举，也深知张卫东的凶悍。 而且，张卫东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护着李英李萱，今天要是动了李萱，张卫东真有可能打掉他们满嘴的牙。 李明他们顿时全都怂了，低头退了回去。 “哼！谅你们也就嘴上的点出息！” 李萱冷哼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卫东哥在簸箕沟当了煤矿工人，我干爹还当了包工头，手下的人比王扎牙还多，你们以后谁敢在欺负我和张学文，等我卫东哥回来，一个个找你们算账！” 说罢，李萱拉起张学文转身就走，留下一堆男娃子呆若木鸡。 走出了好远，张学文才说道：“萱子姐，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凶过，那李明他们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是你姐嘛，当然要护着你啦！”李萱抿嘴笑道，“不然你这小鬼头嘴上叫我姐，心里却总是不服气！” “我服！我对你是心服口服！”张学文挑起了大拇指笑道。 “你是三好学生，将来可是要考大学当大官的，以后别和那些下三滥的东西计较胡闹，不值当！” 李萱赞许地拍了拍张学文。 ... 中秋节后过了五六天，就是十月一日国庆节。 簸箕沟的国营大煤矿都放了假，可隆盛煤矿这样的小煤矿，依旧加班加点的24小时出煤。 就连中秋节都没有放假，国庆节自然也不放假。 工人们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大家来簸箕沟，都想多挣点钱。 那些好吃懒做，不肯受苦挣钱的人，也不会来簸箕沟。 张卫东昨天调了夜班，挖了一个通宵的煤，天亮的时候才升井。 他刚走出井口，就见方琴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一堆黑乎乎的矿工中间，如同煤渣里的一块闪闪发光的美玉。 张卫东假装没有看到方琴，转头就往后走。 “张卫东！” 方琴却早就在一群非洲黑人一样的矿工中认出了张卫东，招手叫着，跑过来拦住了张卫东。 “哗...” 刚上井和还没下井的矿工，全都看向了张卫东和方琴。 之前方琴看上张卫东的事情，在隆盛煤矿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在整个簸箕沟都成了新闻。 可这一个多月，张卫东一直老老实实地下井挖煤，上井吃过饭睡一觉，他就去父亲张永泰装车的地方，坐在木棚里抽烟喝茶，帮忙记账。 张卫东从来没有去找过方琴，甚至连办公室都没有去过。 这让所有的矿工都有些纳闷，纷纷猜测张卫东和方琴的确没有那种关系，只是很要好的朋友。 很可能张卫东真的帮了方琴什么大忙，方琴才这么关照张卫东。 可今天方琴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等张卫东，看样子是要和张卫东约会。 而张卫东却假装没有看到方琴，扭头就走，这让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盯着张卫东和方琴。 “你咋来了？有事吗？” 张卫东被方琴堵住，只得摘下了安全帽笑道。 “你什么意思？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方琴盯着张卫东，没好气说道：“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说来看看我这个姐姐，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不乐意了？” “我哪有不乐意？我就是忙...”张卫东傻乎乎地笑了笑，“我天天下井，上来还要去给我爹帮忙，整天忙，就没有去看你。” “就算再忙，你来办公室找我说句话的时间总有吧？” 方琴依旧没好气说道：“我今天要不来找你，你小子怕是一辈子都不来找我是不是？” “我这不是怕人家说...我靠着你的关系搞特殊嘛！”张卫东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想堂堂正正地下井挖煤挣钱，不想让人家说三道四。”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婆婆妈妈？”方琴白了一眼张卫东，“你本来就是我的弟弟，又没有搞特殊，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呃...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啥事？”张卫东无奈低头。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着今天国庆节，想带你去吃顿饭，让你陪我喝酒，咱们姐弟说说话...” 方琴气呼呼说道：“可你一见我就跑，我是吃人的老虎啊？” “我哪里跑了？我今天有事，所以上井就想着赶紧去洗澡。”张卫东笑道。 “哦？你今天有什么事？”方琴蹙眉问道。 “那个...我有个姐姐，也来簸箕沟了，在金辉煤矿当磅秤员，我和我爹说好今天去看看她。” “姐姐？堂姐还是表姐？”方琴微微蹙眉。 “干姐...她小时候有病，就保给我爹当干女儿。” “哦...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完了叫上你干姐，我们一起吃个饭！” 方琴直接替张卫东安排。 “这...不大合适吧？”张卫东面露难色。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什么意思？” 方琴一把揪住了张卫东的耳朵，抬脚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记。 “哈哈哈！” 周围的矿工哄然大笑。 方琴当众揪张卫东的耳朵，踢他的屁股，显然他们的关系十分亲昵。 看来，方琴真的是看上张卫东了。 “我身上这么脏，你也不怕弄脏了手脚。” 张卫东捂着自己的屁股，无奈苦笑。 “那你快去洗澡，我让焦师傅把车开来，我们坐车过去，金辉煤矿离这里好远呢！” 方琴拍了拍手，转头就去叫车了。 “呃...” 张卫东愣在当地，一脸无奈。 一边的马骏过来，拍着张卫东的肩膀坏笑道：“小三哥，方小姐对你这么有意思，你咋还扭头甩尾的不乐意？要是换了我，早就爬到方小姐的床上给她当牛做马了！” “夹住你的臭嘴！” 张卫东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直接抽在了马骏的脸上。 “张卫东！你特么的连句玩笑也开不起啊？” 马骏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叫道。 第82章 小三哥 自从张卫东打掉了王扎牙的扎牙，这一个多月在簸箕沟匪名远扬，隆盛煤矿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虎背熊腰的马骏原本不服气，挑战过几次张卫东，却被张卫东揍得服服帖帖，就成了他的小跟班，亲切地称呼张卫东叫“小三哥”。 原本两个人关系很好，平常也开一些半荤不素的玩笑，可刚才马骏开了一句玩笑，张卫东居然当众动手，一点面子都不给马骏留。 马骏自然是气急败坏想不通。 张卫东却冷冷地看着马骏说道：“你娃子脑子叫驴踢了？方琴的玩笑也敢开？” “我...” 马骏无语，还是一头雾水。 方琴是隆盛煤矿的大小姐，的确不能开过分的玩笑。 可方琴对张卫东那么亲热，大家随口开个玩笑，也不算过分。 “都给我记住，以后谁敢开我和方琴的玩笑，就别怪我张卫东犯浑！” 张卫东扫视众矿工，扔下一句话，就转身去洗澡了。 “真是没意思...这一巴掌挨得也太特么冤了！”马骏委屈地捂着脸。 “谁让你娃子没脑子胡说八道，活该！” 一边的关涛幸灾乐祸地笑道。 张卫东洗完了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回到宿舍，就见父亲张永泰早就收拾整齐，提着一个人造革包等着他。 “爹，方琴说要跟着我们去找英子姐...”张卫东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这是啥意思嘛？”张永泰也是愕然。 “谁知道，她说今天是国庆节，想找我陪她喝酒...”张卫东郁闷说道，“我推辞了，她直接揪住了我的耳朵，还踢了我一脚。” “呃...” 张永泰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就听见外面传来桑塔纳汽车的声音。 “走吧，就带她一起去，看看她到底啥意思。” 张永泰见骑虎难下，只好将计就计，带着张卫东出门，就见桑塔纳轿车已经停在门口，方琴从车里下来。 “方姑娘，我们就是去看个亲戚，咋好意思让您开车陪我们去？” 张永泰客气地迎上去笑道。 “叔，您这话可就见外了！” 方琴笑道：“今天过节，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们一起去玩玩，我到簸箕沟也时间不长，还没好好转过呢！” “行，那咱们一起去金辉煤矿看看我的干女儿，完了一起吃个饭！” 张永泰也不再客气，带着张卫东坐进了桑塔纳轿车，和周玲一起出了隆盛煤矿。 八十年代，桑塔纳轿车刚刚进入中国市场，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便成了老板们的身份象征。 哪个老板要是有辆桑塔纳轿车，足见实力雄厚，所有人都会高看一眼，办起事来也是顺风顺水，事半功倍。 于是，簸箕沟的煤矿老板，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先买一辆桑塔纳轿车坐，免得被别人看不起。 混江湖闯世事，面子身份可不能掉价。 桑塔纳这款车时尚大气，皮实耐用，底盘还很高，跑簸箕沟的山路如履平地，哪里都能去。 所以，方盛便买了这辆桑塔纳，平常就他和方琴坐。 张卫东上次就坐过一回方琴家的桑塔纳，虽然心里十分新奇激动，却装作一副老练的样子，好像已经坐过好多次轿车，稀松平常。 其实，他来簸箕沟之前，连大轿车都没有坐过。 出门在外，你不说话，别人不知道你的深浅，要是你问东问西，马上就漏了底，别人便会看轻你。 张卫东虽然没有去过大地方，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可他在青湖乡集上混了多年，早学会了一些混江湖的人情世故。 青湖乡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世界，可那里的小江湖，和世界大国之间的风云际变，在本质上也没有区别。 桑塔纳轿车在山路上疾驰，方琴见张卫东闷声不响，便说道：“卫东，这些天在井下上班没事吧？” “没事，都好的呢。”张卫东闷声回答。 “我听关涛说，你经常在井下的巷道里乱跑，还把同班的那个马骏打了几顿，你还说没事？”方琴笑道。 “啥？你敢在巷道里乱跑？还打了同事？我咋不知道？” 张永泰顿时立起了眼睛，转头盯着张卫东。 “你们别听关涛胡说，我没在巷道里乱跑...我每天吃完饭去解手，总得走远些吧？” 张卫东郁闷说道：“那个马骏也不是平处卧的狗，以前老和我找茬，我捶了他几顿，现在已经成我小弟了，啥都听我的呢！” “你不老老实实的上班干活，又打捶炮将地收起了啥小弟？这里是簸箕沟，可不是青湖乡的集！”张永泰没好气说道，“下井前我是咋给你说的？” “是那个马骏先找茬的嘛，我总不能让他欺负吧？”张卫东无语，“再说了，现在我们已经成兄弟了，不打锤了。” “啥都是你有理，迟早你娃子要吃大亏呢！”张永泰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卫东。 “叔，您别怪卫东，在簸箕沟，人太软了也吃不开！” 方琴坐在副驾驶位上，转头笑道：“不过，卫东这脾气，的确不适合下井，不如让他上来随便负责些事情吧，工资还能涨一下呢！” “这个...” 张永泰愣住了，看向了张卫东。 他一直担心方琴对张卫东有所图谋，所以才同意让张卫东下井挖煤，可这才一个多月，方琴就又提出让张卫东上井来负责事情。 “我就下井吧！” 张卫东对方琴笑道：“我在井下老老实实挖煤，人家都说我沾你方小姐的光，我可不想让人家指指戳戳的说三道四！” “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你是我弟弟，我不让你沾光让谁沾光？”方琴笑道。 “是啊，我们本来就沾了方姑娘的光，要不是方姑娘，你娃子哪里能在隆盛煤矿上班？我哪里能包到装车的活？” 张永泰顿了顿，又思忖道：“老三，要不你就别下井了，听方姑娘的，上来帮她做事吧。” “呃...” 张卫东有些不解地瞥了一眼父亲，低头说道：“那过一阵再说吧，我井下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呢！” 之前父亲可是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今天居然顺着方琴的意思，这让张卫东有些疑惑。 “也好，等你把井下的事情都弄明白了，再上来负责事情，就没有人能糊弄你了！” 方琴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第83章 凉水泡馍馍 金辉煤矿是一个很小的煤矿，在离簸箕沟矿区很远的一个偏僻小山沟里，方圆几十里，除了金辉煤矿再没有任何人烟。 这也是个私人煤矿，国庆节当然也不放假，工人们依旧下井出煤。 不过，井上的一些部门里，好多人趁机溜号，三五成群地去喝酒过节，只留下几个值班的。 磅秤房里，李英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窗户前的办公桌上。 她昨天上了一晚上的夜班，今天早上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却不见接班的人来，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 时节已经临近寒露，晚上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磅秤房里还没有生炉子，冷得像冰窖一般，李英却还是睡着了...她太累了。 一缕朝阳缓缓从窗户照进来，将李英孤零零的身影染成了金色，清冷的磅秤房却依旧没有暖和起来。 “咣当！” 磅秤房的门被人推开，李英猛地惊醒抬头，就见进来的是接班的同事孙秀萍。 “孙姐，您今天咋来得这么晚？” 李英抿了抿散乱的头发，扯下了工作服的护袖，准备下班。 “小李，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麻烦你帮我顶个班吧！”孙秀萍满脸堆笑。 “这...孙姐，我上了一夜班，瞌睡得支持不住了。”李英为难地说道。 “哎呀，今天国庆节，没有多少车来过磅，你就在桌子上趴着睡嘛！” “可...我还没吃饭呢。” “抽屉里有我昨天吃剩的两个馍馍，你随便凑活一顿，我下午就来接班！”孙秀萍的口气不悦起来。 “呃...开水也没有了...我咋吃呀？” 李英低头说道。 “我说小李，你一个新来的，让你顶个班咋推三阻四的这么多话？” 孙秀萍顿时竖起眉头，提高了嗓门叫道：“实话给你说，今天过节，矿上领导叫我去聚餐，这班你想顶也得顶，不想顶也得顶！” “你...” 李英气的胸口急剧起伏。 她刚来簸箕沟，荐头（推荐人）的面子又不够大，人生地不熟的，就经常被这个孙秀萍欺负。 金辉煤矿不大，磅秤房里就孙秀萍和李英两个人。 孙秀萍资历老，男人又是矿上的小领导，就让李英长期上夜班。 每天下午五点孙秀萍就要下班去做饭，早上却到九点才来上班。 李英年纪小，性子柔弱，又是初来乍到，哪里敢和孙秀萍理论，只得逆来顺受。 可今天孙秀萍居然让她上24小时的通班，李英实在无法忍受。 上班也就罢了，李英还不能离开磅秤房去食堂吃饭，只能吃点干馍馍，连口热水都没有。 她上了一夜班，又累又饿，而孙秀萍却要去聚餐过节，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李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哭出来。 她一向自尊自爱自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哭鼻子。 “你别眼泪巴巴地装可怜，我可不吃这一套！” 孙秀萍却依旧盛气凌人，仰着下巴冷声说道：“我也是好心，才来给你说一声，要是换了别人，说都不给你说一声，你还不是一样得继续上班？ 你想干就干，不想干我这就去给矿上领导说，你卷起铺盖，哪里来的哪里去！” “行了，你别说了，我给你顶班就是了！” 李英背过脸去，擦去了滚落的泪水。 “哼！” 孙秀萍冷哼一声，又说道：“这几天冷了，地磅传感器上都结冰了，你也不说打扫打扫，就知道躲在屋里偷懒睡觉！ 你一会把地磅上的煤渣和冰都弄干净！要是过磅的煤车短了斤数，就从你工资里扣！” 说罢，孙秀萍“哐”的一声摔门而去。 李英在磅秤房里愣愣地站了半天，才擦去泪水，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孙秀萍昨天吃剩的两个又硬又冷的馍馍，提起暖壶，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水倒在搪瓷饭缸子里。 暖壶不太保温，开水又是昨天打的，过了一夜早凉了，只比冰水强一点点。 李英将馍馍泡进凉开水里，取出筷子吃起来。 吃了几口，李英喉咙发堵，眼泪又不争气地簌簌滚落面颊，滴进了饭缸子里。 他扔掉了筷子，握紧拳头，浑身发抖，恨自己不够坚强。 这点苦和委屈都受不了，以后还咋在簸箕沟呆下去？ 为了胜利哥的幸福，就算簸箕沟再苦再难，自己也要咬着牙坚持！ 李英当时决定来簸箕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退路。 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在阳曹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李英已经抬不起头了，现在好不容易在簸箕沟找到了工作，怎么可能再回阳曹村？ 不就是上24小时班吗？不就是吃凉水馍馍吗？能有个啥？ 干爹和张卫东应该也到簸箕沟来装车了，他们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精肚子拌面，可比自己苦多了。 自己好歹睡在磅秤房后面的宿舍里，平常在食堂吃的也还行，比起干爹和张卫东可强多了，居然连这点委屈的受不了，太没出息了！ 李英知道，今天自己之所以情绪失控，不是因为忍受不了苦和累，而是受不了孙秀萍的欺辱。 或许，还有失去胜利哥后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对胜利哥的刻骨思念.. 越是想不哭，李英的眼泪却越不争气，她干脆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心里应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才能坚强地面对簸箕沟的日子。 “滴滴滴！” 磅秤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有车来过磅了。 李英赶紧擦掉泪水，抿了抿头发，打开窗户给煤车过磅。 一连来了好几辆车，李英就给他们过磅开票。 司机们一般都是结伴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李英发现，这几辆车的吨位重量都比平常少了一些，看来孙秀萍没有说错，地磅的传感器真的结冰了，导致斤数不准确。 不过，李英也不敢让司机们重新过磅。 煤车司机在簸箕沟煤矿可不是一般人，好多脾气都不好，弄不好吵起来，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吵得过司机？ 打发走几个货车，李英也无暇吃凉水泡馍馍，赶紧出了磅秤房，先扫掉了地磅上的煤渣，又用铁锨和铁钩清理传感器上的冰渣子。 “滴滴滴！” 又来了几辆煤车。 李英就直起身子，对着煤车叫道：“师傅，麻烦等一等，我把地磅的冰收拾一下再给你们过磅！” “我们可等不了，急着赶路呢，赶紧给我过磅！” “你们早干啥呢？偏我们来过磅了才收拾地磅的冰？” “赶紧先给我们过磅！” 几个司机一听地磅有冰，知道能占便宜，顿时全都下了车叫嚷起来。 “你们...还是等一下吧，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李英低身抓紧清理地磅传感器。 “妹子，你先给我们过磅，完了哥请你去吃饭！” “这大过节的，妹子一个人看磅秤也太冷清了，就让哥几个陪陪你吧！” “这么俊的妹子，居然在簸箕沟这种地方受罪，哥看着都心疼呢！” 其他几个司机也风言风语地围了过来。 他们就是故意找茬，不让李英清理地磅。 一个司机直接过来夺李英手里的铁钩，趁机抓住她的手不放。 “啊！你干啥？” 李英吓得尖叫，赶紧抽回手，惊恐地缩起了身子看着几个司机。 “哈哈哈！” 几个司机更加放肆地笑了起来。 第84章 面子 就在李英惊恐无助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飞来，一拳就砸在了那司机的鼻梁上。 “唔！” 那司机捂着鼻子，痛苦地弯下身子，鼻血就从指缝滴落到地磅上。 “卫东？！” 李英抬头吃惊地叫道。 原来，冲过来打人的正是张卫东。 “英子姐！你没事吧？” 张卫东一把将李英揽在身后，抬头看着几个司机，狠声叫道：“你们这几个杂霸怂，敢欺负我姐？” “啥？你打了人，还敢张狂？” “你这碎葫芦娃子，毛都没有长齐，就敢在簸箕沟撒野？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兄弟是啥人？” “一起上，今天必须要让这娃子也见血！” 几个司机本就不是善茬，见张卫东小小年纪就这么张狂，一起冲上来，和张卫东扭打在一起。 他们年纪大，人数多，却根本不是张卫东对手！ 张卫东指拳打脚踢，头顶肘击，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司机全都打趴在地上。 “住手！” 张永泰和周玲赶来喝住张卫东时，战斗已然结束。 “你疯了？” 张永泰怒不可遏，抬手狠狠抽了张卫东一记耳光，抬脚还要再踢。 “干爹！” “叔！” 李英和方琴不约而同冲上去，护住了张卫东。 “这几个杂霸怂欺负英子姐，我教训他们咋了？” 张卫东梗着脖子吼道。 “就算他们欺负英子，也应该问清楚了再说，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撒野？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 张永泰气得浑身发抖。 “英子姐为了大哥，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一家都对不住她，你就看着她被人欺负不管？” 张卫东虎吼道：“你不管了罢！反正我就算拼了命不要，也绝不让英子姐再受一点委屈！” “你...” 张永泰语塞。 “干爹！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惹了麻烦！” 李英扑进了张永泰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一个人远在异乡，孤苦伶仃，现在看到干爹张永泰，李英再也撑不住了。 “我的丫头呀！是我们对不住你，让你在这里吃苦受罪啊！” 张永泰一把搂住李英，也是老泪纵横，悲不自胜。 他看着李英长大，一直把李英当亲闺女，甚至比自己的两个女儿还疼爱，现在看到李英被人欺负，张永泰咋能不心疼？ 方琴抬头，看着几个司机，冷声说道：“你们几个，光天化日就敢动手动脚耍流氓，这就跟我们去矿区派出所！” “啥？那个娃子把我们打了，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问起我们的不是来了？” “就是，我们不过是想帮那个丫头快点清理地磅，早点过磅，哪里耍流氓了？” “我们先把那个娃子抓起来送去派出所，是他先动的手！” 几个司机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地叫道。 “行，那就一起去派出所，先判你们个流氓罪，再说张卫东打你们的事情！”方琴冷笑道。 “张卫东？这个名字好耳熟...” “该不是老杨说的隆盛煤矿的张卫东？把包车老板牙打掉的那个？” “看他这身手和性子，好像就是他...” 几个司机顿时狐疑起来。 这时候，又有一辆货车停在磅秤房边，杨万禄从车里下来，看着地磅上的斑斑血迹，皱眉说道：“咋了？出啥事了？” “杨哥，你来得正好！” 一名司机就掏出烟递给杨万禄说道：“我们兄弟几个来过磅，那个小丫头磨磨蹭蹭的，我们说了她几句，那个娃子就把我们打了，说是叫个张卫东，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个隆盛煤矿的张卫东？” “当然是他了，这簸箕沟敢放翻你们兄弟几个的，也就只有他了！” 杨万禄接过烟点上笑道：“你们闲着没事惹他干啥？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我们就和那个小丫头开了句玩笑，他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下狠手，把老六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一名司机郁闷说道：“他们一起的那个丫头还歪得狠，说我们耍流氓，要和我们去派出所。” “她可就更惹不得了！”杨万禄笑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是啥大人物？”那司机没好气说道。 “你娃子还是欠打呢！” 杨万禄又笑道：“她是隆盛煤矿的大小姐方琴，隆盛煤矿就是他爸方盛开的，你们没看到那边停着他们家的桑塔纳吗？” “啥？” “桑塔纳？” “隆盛煤矿的大小姐？” 几个司机抬头，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的桑塔纳。 刚才事出突然，谁也没注意张卫东他们是从桑塔纳轿车里下来的。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计较...” 杨万禄抽着烟说道：“张卫东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再加上方小姐给他撑腰，要是闹到派出所，真给你们定个流氓罪可就麻烦了！严打才结束，轻重你们应该知道。” 八十年代的严打，流氓罪可是重罪，不是开玩笑的。 “我们不计较也行，可那个方小姐...恐怕不依不饶呢！” 司机们彻底怂了，反倒担心方琴不放过他们。 “我认识方小姐和张卫东，还有些人情，给你们说几句好话，应该没事...” 杨万禄这才走过来，笑道：“张三哥，方小姐，小三哥，这几个司机都是我们一搭里跑车的，平日里爱说些胡话，好开个玩笑，其实也不是啥坏人，你们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大家说开了算了！” “好说好说，说开了最好！” 张永泰巴不得息事宁人，赶紧掏出了烟，又给杨万禄递上。 “你杨师傅发话，我们咋能不给面子？”方琴也是就坡下驴。 “杨叔，是您给我指路，我才到了隆盛煤矿，您的面子我当然得给！” 张卫东闷声说着，眼睛却依旧凶狠地盯着那几个司机。 “谢谢你们给我老杨面子！” 杨万禄笑道：“在簸箕沟混世事，打打闹闹的其实很正常，大家以后山水有相逢，谁也不许再提这事了！” “这话对的呢，出门在外，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多条路呢！”张永泰叹道，“英子，赶紧给他们过磅，让他们赶路吧！” “哦。” 李英擦掉了眼泪，进了磅秤房，过磅开票。 杨万禄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和几个司机走了。 送走了杨万禄，张永泰和张卫东、方琴这才进了磅秤房。 张卫东看到桌子上泡成烂糊糊的凉开水馍馍，眉头紧皱道：“英子姐，你...就吃这个？” “我平常在食堂吃呢，今天是上通班，才随便凑合了一顿。” 李英抿了抿头发笑道。 “啥？你还上通班？一个人整天守着这磅秤房吗？” 张卫东又是诧异。 第85章 金老板 “不是不是！” 李英赶紧摆手说道：“今天是国庆节，一起上班的孙姐被矿领导叫去聚餐了，我才帮她顶班的。” “她过节聚餐就不管你了？好歹也给你送碗饭，打壶水嘛！” 张卫东气呼呼地提起暖壶，拔开木塞，发现里面连凉水都没有一滴。 张永泰看着冷冷清清的磅秤房，也是眉头紧皱，闷头抽烟。 他们虽然没亲眼看到李英受委屈，可看磅秤房的情形也知道，李英这些日子一个人在金辉煤矿孤苦伶仃，受尽欺辱。 “没事，我其实...挺好的。” 李英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向方琴。 显然，她不想让方琴看到自己的窘迫，免得给张永泰和张卫东丢脸。 方琴却过来热情地拉起了李英的手说道：“英子姐，我叫方琴，是张卫东结拜的干姐姐，你也是他干姐，咱们俩就是姐妹了，你应该比我大，我就跟着张卫东叫你英子姐了！” “这可使不得...” 李英顿时红了脸，赶紧说道：“那个杨师傅说，隆盛煤矿是你们家开的，比金辉煤矿都大呢，我哪敢跟您论姐妹啊？”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不认我这个妹妹啊？”方琴嗔笑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哪敢高攀您啊！” 李英着急地解释。 “行了，我们都别假惺惺的客气了！” 方琴笑道：“英子姐，我看你在这里干得也不顺心，不如收拾了东西，到隆盛煤矿帮我们看磅秤吧，总比我外面找的人放心！” “对！收拾了东西去隆盛煤矿！”张卫东也说道，“这个破煤矿的人都欺负你，呆着有啥意思？” “这...” 李英愣住，转头看向抽烟的张永泰。 “丫头，你就跟我们走吧，都在隆盛煤矿干活，有事也有个照应...”张永泰皱眉思忖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也不放心啊！” “那...等孙姐回来，我给他说一声了再走吧。”李英迟疑道。 “还给她说个屁！直接走！你的铺卧在哪里？我去给你收拾？” 张卫东起身就要去收拾东西。 “你毛毛躁躁的急个啥？啥事总得有始有终...” 张永泰瞪了一眼张卫东说道：“英子这个活，是你干爹他们邮电所的邱所长给问的，我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人家脸往哪里搁？” “那我们看着磅秤房，让英子姐去给他们说一声，我们就走人！”张卫东还是愤愤不平。 “不用不用，还是等下午孙姐来接班的时候，我再给她说吧！”李英又赶紧摆手，“干爹说得对，事情总得有始有终，我已经干了好多天了，也不在乎这半日子。” “那我去食堂买碗饭来你吃。” 张卫东拿起李英的搪瓷缸子就要出门去打饭。 “等一下！” 方琴却叫住了张卫东说道：“我认识金辉煤矿的金老板，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咱们就带英子姐走吧！” “哦？这个金老板你熟不熟？”张卫东愕然。 “熟呢，我跟着我爸和他喝过几次酒了。” 方琴掏出皮夹子，找出一张名片，拿起磅秤房的电话，就拨通了金老板的电话。 “金老板吗？我是方琴啊，对，隆盛煤矿的方琴，我有个姐姐在你们煤矿磅秤房，我想让她过去我们煤矿帮忙，您看行不行？ 什么？您要过来，不用了，您给磅秤房的人说一声，让过来接班就行了... 哎呀，您太客气了，那我在磅秤房里等着您。” 方琴放下电话笑道：“这个金老板，一听我来了，非要过来见我。” “啥？这...”李英顿时急了，绞着手说道，“哎呀，为了我这点小事，咋敢惊动金老板呢？” “没事，金老板和我熟得很，我来金辉煤矿，不给他打个招呼也不礼貌。”方琴满不在乎笑道。 没一会，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了磅秤房门口。 一名身穿皮夹克的中年男子下车，带着几个人走进磅秤房，看着方琴笑道：“啊呀，方小姐，啥风把你吹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小煤矿来了？赶紧走，我让人煮羊肉招待你！” “金老板，不用客气，我今天是专门来接我姐，想着不给您打个招呼也不礼貌，就给您打了个电话。”方琴笑道。 “这个小李...是你姐？”金老板狐疑地打量着李英，又对方琴笑道，“你们家那么大的煤矿，你姐咋到我这小庙来了？” “她是张卫东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 方琴拉起了李英的手笑道：“我想让她去隆盛煤矿给我帮忙，您可别怪我挖您的人啊！” “你这说的啥话？咱们金辉隆盛一家亲，上次你爸还给我派了几个得力的技术员来，帮了我大忙呢！”金老板笑道。 “那麻烦您让磅秤房的其他人来接班吧，我姐昨天上了一夜班，今天还没吃饭呢！接她班的人说，今天你们矿上聚餐，就让我姐顶班上通班。” 方琴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却在向金老板告状。 “啥？还有这种事？” 金老板脸色顿时一冷，转头对身后的一个人说道：“孙秀萍呢？赶紧把她找来！” “是！” 那人一路小跑，很快就带着气喘吁吁的孙秀萍来了。 “金...金老板，您...您咋来了？” 孙秀萍看着金老板，结结巴巴说道。 “你咋回事？磅秤房里总共就你们两个人，你还让小李一个人上通班？就算上通班，你好歹也换她吃个饭啊？你真是坏良心呢！我们煤矿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金老板指着孙秀萍就是一顿训斥：“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是！是！金老板，是我不对，我孩子生病了，所以才让小李顶了一下班...”孙秀萍赶紧编了个理由。 “孩子病了？你不是说聚餐去了吗？我咋不知道今天矿上有聚餐的事情？”金老板又冷声说道。 “我...我...” 孙秀萍的谎话被当众拆穿，满头大汗，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金老板，您就别发脾气了，我带我姐走了，改天您来我们隆盛煤矿，我和我爸再招待您！” 方琴拉起李英笑道。 “哎呀，今天真是让你笑话呢！” 金老板不好意思说道：“你别急着走，我让人简单弄点饭菜，你们吃了再去，你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咋能连口水也不喝就走呢？” “不用客气了，我们还有事，改天再来吃你的羊肉吧！”方琴笑道。 “那改天你闲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煮好羊肉等你！” 金老板豪爽地笑道。 “行了，那我带我姐去宿舍收拾东西了。” 方琴拉着李英，和张永泰张卫东出了磅秤房。 金老板转头瞪了一眼孙秀萍，没好气说道：“磅秤房现在就你一个人了，新的磅秤员没有找来前，你就一个人上通班！” “是，是！” 孙秀萍哭丧着脸，垂头丧气。 她想破头也想不通，那个孤苦伶仃，柔柔弱弱的李英，咋就摇身一变成了隆盛煤矿大小姐的姐姐了？ 第86章 女中豪杰 矿区招待所的包间里，方琴点了一大桌子饭菜，又要了两瓶好酒。 “方姑娘，酒就不喝了吧！”张永泰不好意思笑道，“让您破费请我们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吃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您是怕卫东喝醉了又惹事吧？”方琴抿嘴笑道，“放心，今天不让他多喝，不会喝醉的。” “你这是小看我的酒量啊？那天我是喝得太快了才醉的，今天我们慢慢喝，看谁先醉！” 张卫东打开酒，给大家都倒上。 “别给我倒，我不会喝酒。”李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酒杯。 “到了簸箕沟，咋能不喝酒？满上！” 方琴捉住了李英的手，让张卫东倒满了酒，笑道：“英子姐，张卫东踢天弄井的像个下山老虎，你怎么柔弱得像个兔子，连杯酒也不会喝？” “我...” 李英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征询地看向干爹张永泰。 “你随量喝一两杯吧！今天过节，大家都高兴，别扫了方姑娘的兴致！”张永泰和蔼地笑道。 “好的。” 李英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叔，我先敬您，感谢您和卫东帮衬我们隆盛煤矿！” 方琴举起了酒杯，先敬张永泰。 “哎呀，方姑娘，我老汉应该先敬你呢！” 张永泰举起酒杯说道：“我们家老三老是惹是生非，每次都靠你帮忙遮挡，你还让我包了装车的活，你真是我们的贵人啊！” “叔，大家都是背井离乡来簸箕沟挣钱，没有大家的帮衬，我和我爸本事再大也在簸箕沟立不住脚！” 方琴郑重说道：“我是真心实意和张卫东结拜姐弟，不是闹着玩的，我真把他当亲弟弟，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再说那些客气的话，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说罢，方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方姑娘，你年纪轻轻就来簸箕沟闯世事，真是女中豪杰，我老汉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永泰也举起酒杯干了。 八十年代，年轻人走上社会都比较早，二十岁就能成家立业了。 尤其是西北地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轻人十八九岁二十郎当，大多都已经结婚，顶门立户。 所以，十六岁的张卫东在簸箕沟踢天弄井，谁也没有把他当娃娃看。 不过，西北的女娃娃，大多像李英一样，即便内心刚强，外表却是温和柔顺，轻易不抛头露面，遇事也很少和别人争辩。 像方琴这样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十八九岁就来簸箕沟跟着他父亲闯世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练利索，英姿飒爽，办事比成年男人还老辣，在簸箕沟是绝无仅有！ 短短的一个多月，方琴已经在簸箕沟的江湖声名远扬，也算一号人物，没有人不知道隆盛煤矿的“方小姐”。 所以，张永泰的确是打心眼里佩服方琴。 当然，能来簸箕沟闯世事的，谁都不是一般人。 普普通通的人，也不会来簸箕沟这个鱼龙混杂的江湖。 这里是冒险家的天堂，也是危机四伏的鬼门关，想一夜暴富，就得把脑袋别的裤腰带上。 这个道理，每个人来簸箕沟前都得想清楚。 “英子姐，来我敬你一杯！” 方琴又举起了酒杯，对李英笑道：“我们虽然今天第一次见面，可我看到你就觉得亲切，就像我亲姐一样，你可不能不认我这个妹妹！” “哎呀，你咋还这样说呢？” 李英又红了脸，赶紧双手端起酒杯说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今天多亏了你帮我，还让我去你们隆盛煤矿上班，我都不知道咋谢你了...” “你不用谢我，我带你去隆盛煤矿上班，也是为了我自己呢！”方琴笑道。 “啥？为了你自己？这...咋回事嘛？”李英疑惑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在磅秤房都干了好些日子了，还不知道磅秤房的猫腻吗？”方琴看着李英笑道。 “你是说...开虚票？”李英迟疑说道。 “当然了，除了开虚票，磅秤房里还能捣什么鬼嘛！”方琴笑道，“你在金辉煤矿，没有给司机们开过虚票吗？” “当然没有了！我才刚来，一个司机也不认识，胆子又小，哪里敢胡来？” 李英蹙眉说道：“有几次我看到孙秀萍和几个司机嘀嘀咕咕的，司机们好像还悄悄给了孙秀萍钱，我猜到他们在开虚票，也不敢乱说，就假装没看到。” “其实，司机和磅秤员内外勾结，缺斤短两的开虚票，在簸箕沟煤矿上就是公开的秘密，谁也这么干，不然磅秤员去哪里捞外快？只要心别太黑，谁也不会斤斤计较...” 方琴满不在乎笑道：“不过，凡事总有个差不多，有些磅秤员下手太狠，十吨的车每次开八吨，黑下的两吨煤，就和司机二一添作五，那可就坏了规矩... 我听说，去年有个大煤矿的磅秤员，几年时间就黑了十几万，老板忍无可忍，报警查了出来，最后判了十年。” “这事我也听司机们说过，就是万利煤矿的事情。”张永泰点头。 “我们隆盛煤矿刚刚起步，我和我爸都是南方人，在簸箕沟没有什么乡党亲戚，只能靠朋友帮衬...” 方琴又笑道：“张叔帮我看着装车，卫东替我盯着井下，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下面的人也不敢欺瞒我... 现在，我把英子姐弄到隆盛煤矿去管磅秤房，那些磅秤员也就不敢肆无忌惮地胡来了！” “呃...“ 张永泰父子这才明白了方琴的意思。 磅秤房里猫腻大，是得有个可靠的人。 而李英善良胆小，不会胡来，方琴让她去管磅秤房的确可以放心。 “这...”李英却愣了一下，赶紧对方琴说道，“我啥也不懂，哪里会管磅秤房？你就让我随便当个磅秤员就行了！” “刚才卫东说，你也是高中生呢，上学的时候学习也不差，咋不能管磅秤房？” 方琴拍了拍李英笑道：“你别紧张，我也不要你得罪人，磅秤员随便虚开个几百斤的，你就当没看到，只要别成吨成吨地虚开就行了！” “可是...” 李英还要推辞，方琴却嗔笑道：“姐，你这点忙也不给我帮啊？这又不是让你做贼，也不是让你抓贼，不过是盯着些就行了，看把你吓的！” “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怕干不好...” 李英又求助地看向张卫东和张永泰。 第87章 不该来簸箕沟的人 “英子姐，你不用想太多，就帮琴姐管着磅秤房吧！” 张卫东说道：“你既然来了簸箕沟，就得狠下心来，前怕狼后怕虎的，咋能在簸箕沟立住脚？” “丫头，你也别怕得罪人，凡事都有方姑娘呢！”张永泰也劝李英。 “没错，有我给你撑腰你怕啥？”方琴也笑道，“有啥事你就给我说，看谁不爽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好吧，那我都听你们的。” 李英本不想干得罪人的活，可现在干爹张永泰做主，她也就只能听从安排。 “行了，赶紧喝酒吧，我先干为敬！” 方琴一仰脖子又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 李英皱着眉头，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就剧烈咳嗽起来。 “你还真没喝过酒啊？”方琴抚着李英的后背笑道。 “我这是第一次喝酒...辣死了！” 李英吐出舌头用手扇着，又赶紧喝了一口茶漱口。 “你快吃几口菜就不辣了！” 张卫东夹了几块菜给李英。 方琴看着张卫东殷勤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又举起酒杯说道：“卫东，我敬你，你可别婆婆妈妈的！” “放心！今天我陪你好好喝一场！” 张卫东举起酒杯，和方琴重重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你小子上次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今天还敢叫板？要不是叔担心你喝醉胡闹，我保证把你小子再灌醉！”方琴抿嘴笑道，也干了杯中酒。 “啥？你敢瞧不起我？” 张卫东说道：“就让我爹和英子姐吃过早些去隆盛煤矿休息，我今天就陪你喝到底，看谁先趴下！” “好，那一会吃完饭，让焦师傅先送叔和英子姐，完了再来接我们。”方琴也毫不示弱。 “呃...” 张永泰无语，瞪着张卫东说道：“你娃子真是不知道深浅好歹！你那点酒量，就敢和方姑娘斗酒？” “不是您刚才说，今天大家高兴，不要坏了琴姐的兴致嘛！” 张卫东郁闷说道：“琴姐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也没啥感谢她的，陪她痛痛快快地喝场酒总不能推三阻四吧？” “你娃子现在越来越滑嘴溜涮（油嘴滑舌），啥都是你有理！” 张永泰又白了一眼张卫东，举杯对方琴笑道：“方姑娘，我敬你一杯，大家喝高兴就对了，可别喝醉了。” “叔，您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卫东呢，不会有事的！”方琴举起了酒杯笑道。 “就是的，我和琴姐一起喝酒，能有啥事？”张卫东也郁闷说道。 “好吧，那我们一起举杯，敬方姑娘！” 张永泰举杯示意张卫东和李英。 西北酒桌的规矩，每个人要轮流敬酒，一般是请客做东的主人先敬，完了就按照地位尊卑依次来。 刚才方琴先敬了一轮，张永泰就接着敬酒。 他是长辈，应该给方琴敬酒，却不用给张卫东和李英敬，但酒桌的规矩不能坏，就让张卫东和李英陪了方琴一杯。 张永泰等于和大家一起碰了一杯，张卫东就捣了一下李英的胳膊说道：“英子姐，该你敬酒了，你也和大家碰一杯吧！” “哦，那我敬干爹，方姑娘，还有卫东，谢谢你们照顾我。” 李英虽然不会喝酒，但酒桌上的规矩还是懂的，就站起来，捧着酒杯挨个示意，大家又都喝了一杯。 张卫东接着站起来举着酒杯说道：“爸，我敬您。” “你急个啥？吃几口菜再慢慢喝嘛！” 张永泰嘴上教训张卫东，却还是举杯喝了。 “琴姐，我敬你。” 张卫东又举杯敬方琴。 “你也不说几句话，就干敬啊？”方琴眼睛亮亮地嗔笑道。 “我不会说啥场面话，咱们就是亲姐弟，一切都在酒里！” 张卫东一仰脖子干了。 “好！痛快！”方琴也举杯干了。 “英子姐，我看你脸都红了，咱们以茶代酒碰一个吧！” 张卫东放下酒杯，举起了茶杯看着李英笑道。 “好，好！我的确是不能再喝了，头晕得很，脸也烧得发烫呢！” 李英举起茶杯，和张卫东碰了一下笑道。 她一夜没睡，今天第一次喝酒，三杯下肚，面若桃花，更加楚楚动人。 “那你吃上些了，就和我爹早些回吧，到隆盛煤矿先在我床上睡一觉，我完了再给你找宿舍安顿。”张卫东笑道。 “不用你瞎操心，我们隆盛煤矿磅秤房的宿舍都空着呢，我给焦师傅安顿，就让英子姐住个单间！” 方琴满不在乎地摆手说道。 “不用不用，随便分个宿舍给我住就行了。”李英又赶紧推辞。 “哎呀，你咋又和我客气呢？那些宿舍本来就是给磅秤员住的，你不住也是空着嘛！”方琴的口气不悦起来。 “那...好吧，”李英有些尴尬，看向张永泰说道，“干爹，我吃饱了，要不...我们就先走吧。” “也好，你一夜没睡，先回去睡一会...” 张永泰点头，又对方琴说道：“方姑娘，你别让焦师傅送我们了，我和英子走回去就行了，也没有多远。” “呃...焦师傅修车去了，还没有回来，你们再吃上些等等吧。” 方琴看了看包间的门口。 刚才回来的时候，焦师傅发现桑塔纳轿车的一个轮胎有些瘪，怀疑扎到了钉子，没吃饭就先去修车了，半天都没有回来。 “焦师傅回来还得吃饭，我们还是先回吧！” 张永泰站起身。 他知道，方琴今天就想和张卫东好好喝一场，自己在一边也是尴尬。 而李英脸皮薄，更是如坐针毡，所以张永泰便坚持要带李英先走。 “那行，你们先去，我和卫东等焦师傅回来就来。” 方琴也不再挽留，和张卫东把张永泰李英送出了餐厅。 回到包间，方琴举起酒杯对张卫东笑道：“这个英子姐...是不是你们家给你定的媳妇？” “你胡说啥呢？英子姐是我大哥定下的媳妇！” 张卫东顿了顿，又眉头紧皱说道：“可惜，我大哥当了陈世美，把英子姐甩在了半路，她在村里呆不下去，这才来簸箕沟吃苦受罪...” “哦？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说说！”方琴一脸八卦。 张卫东就把英子为了成全张胜利和周玲的事情，给方琴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就说嘛，像英子姐这样善良柔弱的人，怎么会来簸箕沟？原来...是为了成全情郎啊！” 方琴抿嘴笑道，举着酒杯若有所思。 “英子姐的确不该来簸箕沟这种地方，所以我必须照顾好她啊！” 张卫东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咱们换了大杯喝酒！今天保证让你先躺下！” 第88章 忽然长大 李英跟着张永泰出了矿区招待所，两个人朝隆盛煤矿走去。 说是不远，可两条腿走起来也不近。 “丫头，你这是何苦啊！” 张永泰叹道：“就算你和老大的事情不成了，你也不能躲到簸箕沟这种地方来吃苦受罪啊！” 李英没有接话，低着头走了半天，才低声问道：“干爹，胜利哥和那个周姑娘...还好吧？” “好的呢...” 张永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队里人带信来说，前几天周姑娘跟着老大去我们家里过八月十五了。” “哦，那就好...只要胜利哥和周姑娘好，我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李英秀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半天却又笑道：“干爹，您不用为我难过，我都好的呢，虽然簸箕沟苦了点，可这里能挣钱，比在阳曹村种地强呢！” “这簸箕沟...不是你这个小丫头呆的地方啊！” 张永泰顿了顿，又说道：“你知道，我为啥让你去隆盛煤矿帮方姑娘管磅秤房吗？” “不知道...”李英摇了摇头，“我从小胆子小，脸皮薄，不敢得罪人，万一遇到事我也不敢说啊！” “我知道你性子柔弱，可这簸箕沟里到处是煤，地上地下一般黑，哪有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营生？” 张永泰喟叹道：“相比而言，管磅秤应该是最简单的活了，老三刚才说得没错，你想在簸箕沟立住脚，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也得狠下心才行呢！”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让你们操心的。” 李英面色凝重地点头。 这一刻，她仿佛忽然长大了，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刚强无畏的大人。 方琴比自己小，却帮着他爸管那么大的煤矿，自己居然连个磅秤房都畏手畏脚的不敢管。 比起方琴，自己简直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 张卫东说得不错，既然来了簸箕沟，就得学会在这里生存，学会这里的规矩，学会这里的行事方式。 自己要还是哭哭啼啼地当不了事，让干爹和张卫东整天照顾，让所有的人担心，可就太没出息了！ 为了让大家安心，自己也必须坚强起来！ “你啥也别怕，凡事有方姑娘和我们呢！” 张永泰又给李英打气。 “我不是怕，就是吃不准这个方姑娘...”李英蹙眉思忖道。 “莫说你，我都吃不准这个方姑娘...”张永泰也是若有所思，“这个方姑娘，可不简单呢！” “卫东咋认识这个方姑娘的？”李英蹙眉问道。 “说是在游戏厅里玩游戏认识的，后来老三送方姑娘回去，遇到了几个二流子，老三打跑了二流子，方姑娘对他很感激...后来方姑娘请老三喝酒，就稀里糊涂地结拜了...” 张永泰把张卫东和方琴认识的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却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李英冰雪聪明，早发现了张永泰的心思，便说道：“干爹，您是怕...这个方姑娘在利用卫东？” “她要不是利用卫东，咋能对我们这么好呢？” 张永泰叹道：“你是不知道，簸箕沟每个私人煤矿上，老板都养着几个心腹亲信，万一有事，就让他们顶缸呢！ 老三是个直肠子，脑子一热就讲江湖义气，将来要是隆盛煤矿出了啥事，方姑娘让老三顶缸，他可就毁了！” “您的担心有道理，不过，我看方姑娘对卫东好像...有那种意思，应该不至于害卫东吧？”李英脸色微红笑道。 “这个...我之前也不相信方姑娘会看上老三，可看今天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劲...” 张永泰今天之所以同意带方琴一起来找李英，就是想看看方琴对张卫东到什么意思。 看了一路，张永泰发现，方琴对张卫东的确不寻常，甚至毫不避讳对张卫东的好感。 虽然嘴上说是姐弟情深，可方琴看张卫东眼神，分明就是在看情郎。 张永泰精明了半辈子，当然看出了方琴的心思。 可是，方琴和张卫东的条件天差地别，张永泰不相信，方琴真的对张卫东没有任何图谋。 或许，方琴既喜欢张卫东，也对他有所图谋，这并不矛盾。 毕竟，方琴是干大事的人，可不是李英这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傻丫头。 万一遇煤矿遇到事，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一样得牺牲。 “那您打算让卫东咋办呢？”李英又皱起了眉头问道。 “我现在哪里能得了他的主？” 张永泰没好气说道：“自从到了簸箕沟，他想干啥就干啥，我根本管不了！不过，他倒是给我说，他对方琴没意思，不想高攀...” “唔...卫东性子倔强，是个不肯低头的人，而方姑娘又太强势了，卫东不喜欢她也是有可能的。”李英点头。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永泰抬头看着不远处山沟里的隆盛煤矿，喟然长叹道：“既然来了簸箕沟混世事，好多事情就由不得人呢！这就是俗话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矿区招待所的餐厅包间里，张卫东和方琴换了大杯，很快都喝得醉醺醺的。 方琴搂住了张卫东脖子，用手指着张卫东笑道：“怎么？你怂了，喝不动了？” “你才喝不动了呢！来！咱们再干一大杯！” 张卫东举着酒杯站起，猛灌了一大口，不经意地抖落了方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 “好你个臭小子...故意躲我是吧？” 方琴也起身，却摇摇晃晃站不稳，一把扯住了张卫东，靠在了他身上。 “琴姐，你就别装醉了...我的一杯都干了...你可不能赖皮！” 张卫东大着舌头，端起了一杯酒递给方琴。 “这点酒算什么？你也太...小看你姐了...” 方琴接过了酒，一仰脖子喝了，脚下一软，顺势倒进了张卫东怀里。 “琴姐果然好酒量！来，我们再划六拳！” 张卫东把方琴扶在椅子上坐好，伸手要和她划拳。 “划拳...没意思！”方琴打开了张卫东的手，拉住他笑道，“你过来...姐有句悄悄话要给你说！” “你喝不成就认怂，可别找借口打岔...”张卫东醉醺醺地摇头，推开了方琴的手。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啊？” 方琴媚眼如丝，勾魂摄魄地盯着张卫东。 “呃...我才不怕你呢...” 张卫东迷迷糊糊的头一歪，就趴在桌子上醉死过去。 “你还给我装醉？起来！我知道你没醉！” 方琴一把揪住了张卫东的耳朵，恨声叫道。 张卫东却烂醉如泥，任凭方琴揪住耳朵，什么反应都没有。 第89章 低估 “你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方琴一手揪着张卫东的耳朵，另一只手就在张卫东身上一顿狠掐。 “嘶...琴姐，你干啥？” 张卫东疼得倒吸凉气，睁开醉眼，挣脱了方琴揪住的耳朵。 “你小子不是装得很好吗？怎么不装了？”方琴嗔笑道。 “我哪里装了...我没醉...咱们再来喝！” 张卫东又倒满了两杯酒。 “你还给我装？我和你说的是喝酒的事吗？你敢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思？” 方琴柳眉倒竖，银牙一错，又揪住了张卫东的耳朵。 “啊！疼！疼！” 张卫东大声叫疼。 这时候，焦师傅走进了包间，看到方琴和张卫东闹得不可开交，便赶紧过来拉开方琴说道：“方小姐，您喝醉了，我们赶紧回吧！” “我没有喝醉...”方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郁闷问道，“车修好了？” “修好了，就是轮胎扎了个钉子。”焦师傅回答。 “你还没吃饭呢，想吃什么点了吃，你吃完我们再回。” 方琴坐在椅子上，淡然说道，没有一点醉态。 张卫东却趴在桌子上，双目紧闭，看起来醉得不省人事。 “我刚才补车胎的时候随便吃了一碗饭，我们赶紧走吧，小三哥都醉成烂泥了。” 焦师傅看着张卫东笑道。 “那走吧！” 方琴叹了一口气起身，收拾东西结账，焦师傅就把张卫东架起来，弄到了桑塔纳后座。 “小三哥没事吧？会不会吐到车上？”焦师傅有些担心。 “你太低估他了，这小子装醉呢，不会吐的！” 方琴冷瞥一眼张卫东，坐进副驾驶位。 焦师傅便开车上路，很快来到了隆盛煤矿的磅秤房，就见张永泰和李英也才刚走到。 方琴下车，叫人打扫了一个单间给李英住，又把车里的铺卧取下来。 “卫东咋醉成烂泥了？要不要紧？” 李英看着车后排横躺着的张卫东，一脸担心。 “他小子是装醉呢，根本没喝多少！” 方琴没好气说道：“让焦师傅把他送回宿舍睡觉吧，晚上他保证又能生龙活虎地下井了！” 焦师傅开车去送张卫东，方琴帮着李英铺床收拾宿舍，张永泰则去小卖部里给李英买了一些日用品。 隆盛煤矿当年盛极一时，煤车不分昼夜地过磅，磅秤房边就修了两间宿舍，办公室里也有床，值班的磅秤员半夜没人的时候可以躺一会。 方盛刚刚承包了隆盛煤矿，还处在试生产阶段，规模没有之前的大，磅秤房也只有两个女工，住在一个宿舍里两班倒。 现在李英来，一个人独占了一个宿舍，这在隆盛煤矿工人当中是绝无仅有的。 而且，方琴亲自帮李英收拾铺盖，还一口一个姐叫得亲热，谁都知道李英和方琴的关系不一般。 磅秤房的另外两个女工，都对李英刮目相看，也跑前跑后地帮李英收拾宿舍。 很快，李英的宿舍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方姑娘，我真不知道该咋谢你了！” 李英感激地对方琴说道。 “你怎么还叫我方姑娘？你应该叫我妹子嘛！”方琴嗔笑道。 “好吧，那我就叫你方家妹子...”李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不会说话，以后保证好好上班，不给你丢脸。” “行，那磅秤房我就交给你了，以后你们三个三班倒吧！” 方琴看了看其他两个磅秤女工，又对李英说道：“英子姐，你有高中文凭，可不要浪费了，下班没事的时候，找些会计书来看，要是能考个会计证，就能帮我管账呢！” “啥？考会计管账？你也太高看我了！””李英又红了脸，“我就在我们乡中学胡乱混了个高中文凭，咋可能考上会计嘛！” “事在人为嘛，你不试试咋知道不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学一下试试嘛，买书和报名的钱我给你出！”方琴笑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买就行了，应该也没多少钱！”李英赶紧摆手摇头。 “扑哧！” 方琴却忍俊不住笑道：“我说英子姐，你整天不用不用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了...你不要怕麻烦人嘛！” “唉...我一个乡下来的傻丫头，啥也不懂，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咋有脸再麻烦你们呢？”李英叹道。 “行了，我们走吧，你赶紧睡一觉，你昨天晚上就一夜没睡呢，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方琴和张永泰起身告辞而去。 李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宽敞明亮、干净整齐的宿舍，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 她早上还在金辉煤矿的磅秤房又冷又饿，现在却在隆盛煤矿里住上了单间。 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干爹和卫东在一搭里，就算遇到啥事，也不用怕了。 之前，李英一直不想让张家人知道自己的下落，免得影响张胜利和周玲的关系。 可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在簸箕沟，没有人照应，只能任人欺负。 现在有了张永泰和张卫东在身边，李英的心里踏实安定，很快就睡着了。 张永泰回到宿舍，就见张卫东坐在床铺上抽烟。 “你...还真是装醉啊？” 张永泰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卫东。 “当然了，我上次就没喝醉，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方琴才装醉的，不然她又要麻缠...”张卫东郁闷说道。 “她...喝醉了就麻缠你？”张永泰瞪大了眼睛。 “呃...她也是装醉的，就想和我挑明了，我只好装醉...”张卫东又低头说道。 “这个方琴...真的看上你了？还是有啥图谋？或者...两方面的意思都有？” 张永泰点起了一根烟，眉头紧皱思忖道。 “管她啥意思呢，我不理她就是了！” 张卫东扔掉了烟，拉开了被窝就要睡觉。 “那你是咋想的？”张永泰凑过来，盯着张卫东说道，“你对方姑娘...真没意思？” “当然没意思了，要是有意思，我就不会装醉了嘛！”张卫东不耐烦地背过身去。 “那你咋打算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想想成家的事情了...” 张永泰沉吟道：“如果方姑娘真的看上了你，也不是不行...” “爹，你想啥呢？” 张卫东忽地转头，瞪着张永泰，没好气说道：“方琴是啥条件，我是啥条件，您还不清楚？就算他不嫌弃我，将来结婚了，我一辈子都得吃软饭，还不得憋屈死啊？” “你说的我也都想到了...”张永泰压低声音说道，“可你娃子是出了名的二流子，错过了方姑娘，谁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我...还小呢，等大哥和二姐成了家，再说我的事！” 张卫东转头用被子包住了头，不再理会张永泰。 “你...” 张永泰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张卫东，似乎印证了什么猜测，眉头紧皱。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低估了这个儿子。 这娃子看起来莽撞胡闹，可心里却有别人不知道的鬼主意呢。 第90章 东子狗蛋 霜降后，天气越来越冷。 十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末，张胜利坐着周云的吉普车，来到沙城县城参加函授中专的考试。 周玲要张胜利照旧住在他们家，张胜利却委婉拒绝，说要去看看他舅舅，就住在他舅舅家。 周玲拗不过张胜利，只好买了一网兜水果，让张胜利带上去看舅舅。 张胜利提着水果，来到了县城北面的水利局，问了一下门房，找到舅舅一家住的宿舍，敲了敲门。 “胜利哥？哇！你咋来了？” 开门的是小表弟狗蛋，他一见张胜利就惊喜地大叫起来。 “嘘...你喊啥呢？赶紧让胜利哥进来！” 大表弟东子一把揪过了狗蛋，将张胜利让进了屋子，赶紧关上了门，这才说道：“胜利哥，快坐！狗蛋，倒茶去！” 张胜利坐在长条椅上，打量东子狗蛋在城里的“家”。 这是水利局的一间单身宿舍，不到二十平米，却被一道碎花布帘子隔成了两半。 外间一张竹板拼成的长条椅，就算是“客厅”。 墙角的橱柜加炉子，勉强算是“厨房”。 窗户前的一张三屉桌上，放着东子狗蛋的作业，这里就是他们学习的“书房”了。 里间紧紧放着两张床，中间的过道勉强能转过身，这就是舅舅一家的“卧室”了。 他们这个城里的家，简直像鸽子笼一样逼仄，居然住着一家四口。 张胜利不禁想起了周玲家的转廊大院子。 周玲家的厨房，恐怕都比舅舅这间宿舍大一些。 城里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不像乡下，大家都住得差不多，房屋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小也足够住一家人。 比如张胜利家的房子，虽然已经很破旧了，可东屋的大炕上，兄弟三个滚来滚去想咋睡就咋睡。 张胜利知道，舅舅是为了让东子狗蛋来城里上学，才把一家人都拉扯到了城里。 虽然住在鸽子笼里，可东子狗蛋好歹在城里上学。 抛开教学质量不说，娃娃们将来的眼界都不一样。 刚才东子赶紧把自己让进来，还不让狗蛋大叫大嚷，显然，他们一家在这里住得很不自在。 这个张胜利很理解，区区青湖乡政府都不能吵闹，就别说县水利局了。 舅舅拖家带口住在单身宿舍里，肯定被人家瞧不起。 而东子狗蛋兄弟俩更是“画地为牢”，不能乱跑乱喊。 要是在青湖乡下，东子狗蛋兄弟俩想咋跑就咋跑，想咋喊就咋喊，根本不用理会任何人... 可进了城，他们兄弟俩就被关进了鸽子笼，只能在二十平方的屋子活动。 这就是人人都挤破头想进的城？ 进了城，真的就过得开心吗？ 张胜利心中感慨万千，皱眉问道：“舅舅呢？” 他有四个舅舅，三个舅舅五十年代跑去了内蒙古，家里就剩下了这个四舅。 所以，张胜利一向直接叫四舅为舅舅。 “我爸还在大灶上忙的呢！今天水利局办会，我爸一个人要做几百个人的饭呢！” 狗蛋说话总是有些夸大其词。 不过，张胜利知道，舅舅忙到现在还没下班，今天大灶上起码有上百人吃饭。 “舅妈呢？”张胜利又问。 “我妈砸石头去了...”东子顿了顿，又低头解释，“就是在水利局预制厂里找的零活。” 那时候沙城县还没有水泥搅拌机，浇筑水泥预制件的石头，只能靠人工用铁锤砸碎。 这是一份简单的力气活，工资自然很低。 “那你们还没有吃饭？” 张胜利愕然。 天都已经黑了，东子狗蛋居然还没吃饭。 “我妈应该快回来了...” 狗蛋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爸悄悄给我们送饭吃，今天办会大灶上人多，我爸就不好给我们送饭。” “哦...那我给你们做饭吧！” 张胜利撸起袖子，洗手和面，在橱柜里找了一些菜，炝了锅添上水，准备做揪面（汤面片）。 东子上初中了，狗蛋才六年级，兄弟俩也一起揪面。 做熟了饭，兄弟三个就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张胜利虽然在青湖乡已经吃过饭了，可还是舀了小半碗饭，陪东子狗蛋吃。 “胜利哥，你咋到城里来了？” 狗蛋吃着饭好奇问道。 “我来考个试。”张胜利随口回答。 “那你今天晚上住我们这里吧！” 狗蛋说道：“你和我哥睡床，我睡外面的这个长椅子！” “不了，我有住处呢！” 张胜利看着狭小的房间，心中感叹。 “没事，我们家里来客人，我经常睡这个长条椅呢！”狗蛋满不在乎笑道。 “我真的有住处呢，我吃完就得走，还要抓紧看看书。” 张胜利吃完饭，不等舅舅舅妈回来，就告辞了两个表弟，出了水利局。 他之前知道舅舅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单身宿舍里，却没想到这么逼仄艰难。 其实，张胜利原本就没有打算住在舅舅家。 他不过是找个借口，不去周玲家住。 虽然周玲和自己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可苏琼坚决不同意。 上次周玲跟着张胜利去了阳曹村过中秋节，苏琼第二天就请假杀到青湖乡，和周玲狠狠吵了一架。 她歇斯底里地斥责周玲，要周玲马上和张胜利这个乡下穷厨子断绝一切关系！ 周玲却针锋相对，直接声明，她这辈子除了张胜利不嫁！ 她甚至还说，已经和张胜利生米煮成熟饭了，只能嫁给张胜利。 苏琼气得暴跳如雷，却拿周玲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张胜利虽然和周玲确定了恋爱关系，却一直坚守底线，没有越雷池一步。 这次到城里来考试，张胜利自然不能去周玲家住。 上次他和周玲只是普通朋友，苏琼的态度都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和周玲确立了恋爱关系，张胜利去了，苏琼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呢。 张胜利的性格已经够隐忍了，可还是受不了苏琼没有底线的嘲讽羞辱。 他不想去周玲家自取其辱，准备找个旅社，清静白净地睡一晚，明天才能集中精力考试。 张胜利的考场在沙城县西门的第四中学，他便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社，躺在床上看书。 虽然他已经把周玲弄来的内部资料学得很扎实了，可心里还是没底，就把最重要的一些资料带来再看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明天的考试，决定着自己的前途命运，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张胜利心神不宁，根本看不进去书。 他取出夹在书里的准考证，拿在手掌心摩挲。 准考证虽然让李英粘得整整齐齐，却依旧能看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纹。 英子在簸箕沟好吗？ 她现在在干什么？ 上班还是睡觉？ 张胜利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只得扔开了书，迷迷糊糊睡了。 第91章 最后一顿饭 第二天中午，周玲早早等在沙城县第四中学的大门口，就见张胜利和一群考生走出来。 “咋样？考得咋样？” 周玲紧张地上去握住了张胜利的手。 “太难了！”张胜利眉头紧皱，摇头叹道，“几乎一半的题我见都没有见过！” “啥？你不是...把那些内部资料都学完了吗？”周玲着急叫道。 “有些题的确是内部资料上的，可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数的题我都不会做！” 张胜利喟然长叹：“看来，我们都低估这函授中专考试了！” “你别灰心，虽然上午没考好，下午好好发挥！”周玲给张胜利打气。 “没事，考不上就考不上了，本来我也没抱多大希望，你不用为我着急。”张胜利反倒给周玲宽心。 “那赶紧回家吃饭吧，吃了睡一会，下午好好考！我妈今天值班，不在家。” “呃...我还是在附近随便吃一点，抓紧去舅舅家睡一会吧，你不用管我了。” “好吧，附近有家小邸干拌面不错，我带你去吃。” 周玲带着张胜利来到了一家面馆，要了两碗干拌面，味道的确不错。 吃过饭，张胜利打发走了周玲，回旅社休息了一会，下午就继续去沙城县四中考试。 下午的考试，和上午差不多，好多题目张胜利见都没有见过。 函授中专果然不是谁都能考的。 自己就是土里刨食的命，就不该不自量力地痴心妄想。 张胜利料定自己已经考不上了，却没有破罐子破摔，即便是不会的题目，他也尽可能地写了很多，整张试卷都答满了。 交卷出来，就见周玲早就等在了门口。 “咋样？” 周玲紧张地盯着张胜利，却看不出什么来。 “和早上一样...” 张胜利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多说。 “这...”周玲秀眉紧蹙，咬着嘴唇思忖道，“你也别难过，不行咱们明年再考，你好好复习一年，肯定能考上！” “再说吧...” 张胜利嘴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早放弃了。 那些题目的难度，根本就不是自己能理解的，即便再复习一年，也是白搭，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周玲也看出了张胜利的心思，赶紧拉住他，似乎怕他跑了，说道：“我爸说让你回家吃饭，完了一起坐车去青湖乡。” “好吧。” 张胜利跟着周玲回家，就见苏琼在厨房里做饭。 “妈，您今天不是值班吗？咋回来做饭了？”周玲有些意外地蹙眉。 张胜利也不卑不亢地微笑打招呼：“阿姨好！” “哼！” 苏琼冷哼一声，继续做饭，没有理会周玲和张胜利。 她今天的确值班，却找了人替班，回家来看着周玲和张胜利，想办法拆散他们。 尤其今天张胜利刚考完，她必须回来听听情况。 张胜利的这次考试，可是直接关系到他和周玲的关系。 要是张胜利考砸了，显然就不是那块料，只能一辈子在乡下种地，最多在青湖乡政府当个临时工厨子... 不用自己说，周云和周玲也会放弃张胜利。 就算周玲再喜欢张胜利，也不可能跟着他在乡下过一辈子。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周玲再任性，也不得不考虑。 苏琼冷瞥了一眼张胜利，想看看虚实，却发现张胜利面无表情，波澜不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苏琼早就料到张胜利不可能考上函授中专。 一个只会烧火做饭的乡下穷小子，也想逆天改命？想啥屁吃呢！ 周玲见母亲依旧不正眼瞧张胜利，郁闷地翻了翻白眼，拉着张胜利就往上房走。 “没眼色的东西，赶紧过来端饭！就知道在外头疯，还有脸来吃饭啊？”苏琼含沙射影地呵斥周玲。 周玲无语，只好和张胜利端了饭到上房里。 “小张，快坐下吃饭！” 周云热情地招呼张胜利坐下吃饭，又轻描淡写地随口问道：“今天考得咋样？” “估计不行，大多数题我见都没有见过...” 张胜利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来就没有抱啥希望，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当我的厨子吧！” “哦？今年的题这么难吗？”周云微微蹙眉。 “今年的题超纲了！” 周玲在一边说道：“我刚才在四中校门口，听一些考生说，今年的考题超纲了，好多人都没有答完呢，张胜利好歹把所有的题都答上了。” “都答上能顶啥用？”苏琼冷笑道，“就算把试卷写满，牛头不对马嘴的，还不是零分？这函授中专可不是啥人都能考的！” “妈，你啥意思？” 周玲把筷子一放，冷声说道：“就算张胜利没考好，你也不用这么挖苦他吧？” “我挖苦他啥了？是他自己说，他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就应该回乡下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厨子！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苏琼越说越难听。 “你...”周玲气得直伸脖子。 “行了，都少说两句，也不怕小张笑话！” 周云没好气地瞪了苏琼一眼。 苏琼翻着白眼，背过头去吃饭。 张胜利默默地吃着饭，一直很平静。 苏琼的奚落，他早就料到了，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考不上函授中专，青湖乡的人肯定都会笑话他张胜利，说他自不量力，不知道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相比而言，苏琼的几句嘲讽又算个啥？ 今天这顿晚饭，是周云叫他来吃的，张胜利又要坐车回青湖乡，所以他才来到周玲家，忍受苏琼的羞辱。 而这顿饭，应该是自己在周玲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以后很可能不会再见苏琼，所以没有必要在乎她说啥。 一家人闷头吃完饭，司机王师傅开着吉普车来了，周云就带着周玲和张胜利出门坐车。 周玲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黑着脸坐上了车，没有给苏琼打招呼。 苏琼跟出了院门，本来想找机会和周玲说句话，可周玲背着脸，看都不看她一眼。 吉普车开出了巷子，苏琼依旧站在院门口，眉头紧皱，愣怔怔的半天没有回过神。 一路上，碍于王师傅在，谁都没有再说张胜利考试的事情。 可三个人的表情凝重，王师傅不用问也知道张胜利考砸了。 到了青湖乡，张胜利下车回到广播室，周玲也跟了进来。 “你别灰心，今年是考题超纲了，我们明年再考，肯定能考上！” 周玲拉住张胜利的手，关切地安慰。 “算了，不考了...” 张胜利黯然叹道：“你妈说得没错，我就不是那块料，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你啥意思？你要不考...我们的事情咋办？”周玲着急地问道。 “我们的事情...自然就没有可能了！这不是明摆的吗？” 张胜利盯着周玲说道。 第92章 放羊的还想走人前 “不！我不许你放弃！” 周玲顿时情绪失控，紧紧搂住张胜利，把头靠在他的胸膛，泪如雨下。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很难过，可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张胜利抚摸着周玲的头发，帮她擦去泪水，叹道：“我们都低估了函授中专考试的难度，就算我再学一年，也不可能考上，你总不能跟在我在青湖乡过一辈子吧？” “咋不能了？”周玲抬头，激动说道，“你要考不上函授中专，我就在青湖乡供销社干一辈子陪着你！” “别说傻话了，就算你情愿为了我在青湖乡过一辈子，你爸妈能同意吗？他们就养了你一个丫头，将来老了还要你照顾呢！”张胜利又叹道。 “那你就继续考嘛！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后年再考！咋能就这样算了？你怕个啥嘛！” 周玲没好气叫道。 “我这次考不上，已经成了青湖乡的笑话，要是再不自量力地继续考，全青湖乡的人都会倒撅过沟子笑话我呢！我以后咋有脸在青湖乡活人呢？” 张胜利喟然长叹。 他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爱惜羽毛，从来不让人家说三道四。 自己必须行得端，走得正，才不怕人家的风言风语。 这次考不上函授中专，不知道多少人要奚落嘲讽，张胜利已经突破了自己底线，他不能再自取其辱。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怂货！” 周玲用拳头捶着张胜利的胸膛，激愤叫道：“别人的看法对你就那么重要？你难道就不想想我？没了你，我咋办？ 还有英子姐，她为了不耽误你考函授中专，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簸箕沟吃苦受罪，你要是认怂放弃，对得起她吗？” “英子...” 张胜利身子一震，心口仿佛被大锤重击，眼眶顿时红了。 “好啊，你还想着李英是吧？” 周玲见张胜利一听李英反应这么大，顿时妒火中烧，恨声说道：“我说你为啥再不考了，原来还想着回去找李英呢！” “你胡说啥呢？” 张胜利一把推开了周玲，冷声说道：“我和英子已经说开了，咋有脸再到一搭里？就算我想，她也不可能回来的！” “我不信！你心里肯定还放不下李英！”周玲哭叫道。 “我放不放下她...现在对我们又有啥意义？” 张胜利叹道：“我考不上函授中专，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绝对没有走到一搭里的可能！”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一搭里！” 周玲又紧紧地搂住了张胜利，低头说道：“我今天晚上...就和你把生米煮成熟饭，免得你再胡思乱想！” “你疯了？” 张胜利赶紧又推开了周玲。 “我咋疯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就算跟着你种一辈子地，我也心甘情愿！你今天不接受我，就是心里还想着李英！” 周玲忽然踮起脚尖，一下子吻住了张胜利的嘴唇。 “你...” 张胜利想推开周玲，却发现自己上不来气，脑子一片空白，浑身软绵绵得没有力气，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他心中大惊，赶紧后退，又把周玲推了一个趔趄。 “好你个没良心的！你真的还想着李英啊！” 周玲又羞又气，咬牙切齿地哭叫，一跺脚，拉开门跑了。 张胜利愣在当地，半天才用手抹了抹嘴唇，脑子依旧迷迷糊糊的。 他之前一直和周玲相敬如宾，最多拉拉手，没想到，今天周玲居然主动亲吻，还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这让张胜利彻底懵了。 他长了二十岁，还从来没有和女孩这么亲近过，就下意识地拒绝了周玲，却被周玲误会自己心里还想着李英。 张胜利不打算再解释。 反正已经决定分手，现在周玲误会生气而去，也算是好事。 与其让周玲相思伤心，不如让她误会恨自己一辈子。 痛恨背叛总比爱而不得要好受些。 过了好久，张胜利才回过神来，挪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床边，一下子摔倒在了床上。 他感觉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比干了一天农活还累。 这段日子，张胜利白天上班做饭放广播，休息时间就抓紧学习，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全家的希望，张胜利咬紧牙关，承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辛苦和压力。 可今天考完试，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在别人跟前，张胜利一直硬撑着装出波澜不惊的强大... 可现在一个人独处，张胜利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仿佛气球被轰然扎破。 他终于明白，心累要比身累累一万倍！ 背负的太多，他真的太累了！ 张胜利闭上了眼睛，想好好睡一觉。 可嘴唇上还有周玲的香味，脑海里全是周玲的如花笑靥，耳朵里也仿佛传来周玲银铃般的笑声，张胜利哪里能睡得着？ 他就直愣愣地躺了一夜。 窗户透进亮光，张胜利下床起身，却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摔倒。 他扶住床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现自己在发高烧。 或许是昨天晚上那个小旅馆太冷，着凉了。 张胜利定了定神，挣扎着洗脸刷牙，到大灶上先烧开了一壶水，给自己冲了一碗“葱白姜汤”喝了。 出了一身汗，张胜利感觉好多了，就赶紧烧水送水，做饭放广播... 生活还得继续，他只能打起精神。 虽然张胜利没有给别人说自己考试的事情，可不到半天，他考砸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青湖乡。 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张胜利。 而周玲自从昨天晚上哭着走了后，就再也没有来找张胜利，也不来乡政府灶上吃饭。 这再次证明了众人的传闻。 张胜利考砸了，当不了公家人，周玲自然和他吹灯拔蜡，一拍两散了。 就算张胜利再优秀，周玲也可能和他在青湖乡过一辈子，这是谁都能想到的事。 张胜利果然成了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笑话！ 黄世贵尤其得意，每次来打饭的时候，总要肆无忌惮地嘲讽几句。 “张胜利，听说你考砸了？哎呀，我还说咱们这鸡窝里要飞出个金凤凰呢，没想到，却是苍蝇吃屁--等空了！” 张胜利低头默默地干着活，看都没看黄世贵一眼。 “哼！我早就说过，三十三天，泥腿子穷怂也翻不了天！” 黄世贵打了饭，端着饭缸子出门，摇摇晃晃地唱起了小曲： “红红的辣子拌搅团（一种西北小吃）， 咥（吃）上它三碗多舒坦， 该死的娃娃球朝天， 放羊的还想走人前？” 第93章 检斤西施 簸箕沟里，李英在隆盛煤矿安顿下来，成了磅秤房的检斤组组长。 磅秤员的正式工种名称叫检斤工，相对轻松，女工也能胜任。 所以，簸箕沟的磅秤员大多是女的，被称为检斤女工。 这可是一份美差加肥差。 只有矿领导的亲戚或者亲信，才能当磅秤员。 虽然磅秤员的工资不高，外快却十分可观。 好多司机都想办法巴结磅秤员，让他们开虚票。 随便虚开几百斤都是不少钱，司机就和磅秤员平分。 长年累月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是簸箕沟煤矿公开的秘密，只要别成吨成吨地虚开，谁也不会和磅秤员斤斤计较。 不过，李英却从来不开虚票。 遇到她值班，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一斤不多，一斤不少。 好多司机削尖了脑袋巴结李英，经常给她买了一大堆点心、罐头、瓜子，却都被李英拒之门外。 当然，一些年轻司机巴结李英，不光是想开虚票，还有其他的意思。 李英弯弯的眉毛，一双大花眼睛，身段更是像白杨树苗一样挺拔健美，比电影海报上的明星还漂亮。 在簸箕沟这个极度缺女人的地方，李英简直就是下凡的九天仙女，有好事的后生就给李英取了个外号叫“检斤西施”。 年轻的司机本来都对李英想入非非，可私下里一打听李英的来历，就赶紧收起了歪心思。 李英的干妹子是隆盛煤矿的大小姐方琴，干弟弟是簸箕沟“小三哥”张卫东。 方琴都没有人敢招惹，就别说张卫东了。 那小子可混得很，二话不说就动手，而且出手必须见血！ 张卫东刚来簸箕沟煤矿一个月，就把矿区有名的二流子梁老八打了，梁老八连个屁都没敢放。 显然，梁老八被张卫东打服了，根本不敢来找场子。 后来，张卫东居然又打掉了王扎牙的扎牙，轰动了簸箕沟。 一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就敢把包工头的牙打掉，实在是太野了！ 前几天，张卫东又在金辉煤矿大打出手，赤手空拳将三四个司机打得鼻血横流，满地乱爬，张卫东的匪名更加响亮了。 现在的簸箕沟，现在没有人不知道“小三哥”的名号。 一些原本小看方盛父女的泼皮无赖，也不敢在隆盛煤矿闹事。 他们可以不怕有钱有势的方盛方琴，却怕亡命之徒张卫东。 在簸箕沟这个江湖，本来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有了张卫东和方琴的庇护，李英在隆盛煤矿磅秤房里安安稳稳的上班，没有人敢对她有一点不敬。 另外两个女磅秤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开虚票，只有背过李英的时候，才悄悄虚开个几百斤。 有时候李英发现她们开虚票，也不吭声，假装没发现。 不过，李英一张虚票也不开，其他两个磅秤员也就不敢太放肆。 张永泰和张卫东父子心底里都佩服方琴高明。 方琴一眼就看出，李英是个善良本分的人，便一口一个姐，把李英弄到隆盛煤矿来看磅秤。 果不其然，李英坚决不开虚票，另外两个磅秤员也不敢胡来，隆盛煤矿磅秤房的损耗，是整个簸箕沟最小的。 日积月累省下来的钱，可是天文数字。 方琴用人的手腕，的确高明。 ... 日子就像黑河里的水，曲里拐弯地流过簸箕沟。 几场雪下过，一年就要结束了。 1988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好多人的命运，也像黑河一样曲折蜿蜒，有背阴的地方，就有向阳的地方。 1989年的元旦，簸箕沟又美美地下了一大场雪。 原本到处漆黑的簸箕沟，银装素裹，变成了琼山玉岭。 每逢下雪，簸箕沟的人都很兴奋。 簸箕沟原本从头到脚都是黑乎乎的，脏兮兮的，只有下了雪，才会变得洁白干净。 那些黑漆麻糊的山，平常根本看不出轮廓，但一下雪，就层层叠叠的错落有致，也有一些“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诗意了。 雪下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住了。 下雪天几乎没有煤车来过磅，李英一个人坐在磅秤房里的炉子边，翻烤着几个洋芋，屋子里就飘起了一阵焦香味。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石英挂表，微微蹙眉，侧耳倾听。 门外传来“格叽格叽”的踩雪声，一个人走近磅秤房，“哐当”一声推开了沉重的门。 “赶紧过来吃，洋芋早就烤好了！” 李英没有回头，掰开了一个烤得焦黄的洋芋。 “英子姐，你烤了洋芋等着我来吃啊！” 一个声音欣喜地说道。 “贺超？” 李英吃惊地回头，见进来的是贺超，顿时秀眉紧蹙道：“咋是你？我还以为是张卫东来了呢！” 自从李英到了隆盛煤矿，贺超三天两头就来磅秤房找她聊天说话。 李英虽然讨厌贺超，可碍于老乡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更何况，李英性格内敛矜持，就算再讨厌贺超，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赶他走。 贺超便得寸进尺，一有时间就来找李英。 而张卫东来得更勤，他几乎每天都来磅秤房看李英。 张卫东昨天上的夜班，今天又下了大雪，李英知道张卫东睡起来肯定会来找自己，就早早了烤了好多洋芋，等着张卫东来吃。 刚才听见门外有人踏雪而来，李英以为是张卫东，就没有回头。 没想到，却是贺秃子。 这个傻子居然以为自己为他烤了洋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英心里郁闷，却不好表露，便把洋芋递给贺超说道：“你想吃就吃吧！” “我当然想吃呢！只要是你烤的，毒药我都吃起香呢！” 贺超激动地接过洋芋，大口大口地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李英看。 “你...要不拿上几个回去吃吧。” 李英冷着脸，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不急...我找你还有事呢。”贺超腆着脸笑道。 “你找我能有啥事？” 李英微微一愣。 “其实也没啥大事...” 贺超三口两口吃掉了洋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递过来笑道：“英子姐，我给你买了块表，梅花牌的！” “啥？你给我买表干啥？” 李英没有接表，一脸戒备地看着贺超。 “那个...我看磅秤房的另外两个人都有表呢，你一个大组长，手腕上却光溜溜的，我就给你买了个表，以后你看时间可方便多了！”贺超得意笑道。 “我们磅秤房墙上有表呢，我不用戴手表，你赶紧拿走！” 李英拉下脸，正色说道。 “英子姐，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啊！” 贺超却又涎着脸笑道：“我知道你有些看不上我，嫌我头发少，可我在井上开卷扬机，比张卫东下井可干净体面！ 而且，我大爹说了，马上就把我弄到国营煤矿当国家正式工人，以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公家人了！” “你当不当公家人，和我有啥关系？” 李英见贺超直接向自己表白，也就不再客气，冷着脸说道：“贺超，收起你的手表赶紧出去，迟一会张卫东来了，你怕是要挨打呢！” 第94章 罪业 “哼！别人怕他张卫东，我可不怕他！” 贺超一听李英的话，顿时挺起了瘦弱的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娃子的胆子现在这么肥吗？连我都不怕了？” 门口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啥？！” 贺超惊恐回头，果然就见张卫东站在门口。 刚才贺超忙着向李英表白，根本没发现张卫东什么时候进来的。 张卫东跺了跺脚上的雪，来到了炉子边，看了看贺超手里的表，笑道：“哟呵，梅花牌手表？不便宜吧？” “呃...是，好几十块呢！”贺超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你打算送给英子姐？” “那个...磅秤房的其他人都有手表呢，英子姐一个大组长却没有，我就给他买了个，免得人家看不起她。” 贺超满脸堆笑，嘴里却有些发干，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娃子还真肯下血本啊！” 张卫东笑着拿起一个烤洋芋，掰开吃了一口。 “那...你们喧着，我先走了...” 贺超见张卫东好像没怎么生气，赶紧收起手表，转身就走。 他还没走一步，脚下就是一绊，一个狗吃屎摔倒在门口。 张卫东看似漫不经心地吃着洋芋，脚下却悄悄使了个绊子，把贺超摔了一跤。 贺超赶紧爬起来要跑，张卫东早一个箭步过去，揪住贺超脑后稀疏的黄毛，“啪啪”抽了两个大耳刮子。 “嗷！” 贺超顿时口鼻流血，惊恐地抱着头蹲下，大声惨叫。 “卫东，住手！”李英赶紧喝住张卫东，“你咋下手这么狠？一出手就让人见血！” “不见血，别人就没记性，下次还不把你当回事...” 张卫东吊儿郎当笑道：“所以，我的宗旨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须把人打服，让他下次见了你都绕着走！” “张卫东，我又没惹你，你凭啥打我？” 贺超见李英喝住了张卫东，自己暂时不会挨打，便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的确没有惹我，但你冒犯了英子姐，比得罪我该死一万倍！”张卫东冷声说道。 “我哪里冒犯英子姐了嘛？我...就是好心好意给她买了个表啊！咱们乡里乡亲的，我关心一下英子姐不行啊？” 贺超一本正经地狡辩。 “行，那这表我就代英子姐收下啦！” 张卫东一把夺过贺超手里的表，揪着他的头发出了门，一脚踹翻在雪地里。 “滚！以后再敢来找英子姐胡骚情，老子把你剩下的黄毛都拔尽！” 张卫东厉声喝道。 贺超吓得连滚带爬，抱头鼠窜而去。 张卫东这才跺了跺脚，进屋关好了门，坐在了炉子边继续吃烤洋芋。 “你把他撵走就行了，又要他的手表干啥？”李英不悦道，“这表我可不要！” “我知道你不可能要这表，我是要来自己戴的！” 张卫东把那块梅花牌手表戴着手腕上，左顾右盼地欣赏。 “你抢了贺秃子的手表戴，也不怕丢人？”李英又没好气说道。 “我本来就是泼皮无赖二流子，怕啥丢人？” 张卫东涎着脸笑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老是这样下狠手，每次打人都见血，还抢人家的东西，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啊？”李英叹道。 “不怕！” 张卫东满不在乎说道：“只要能保护你们清清白白，所有的罪业，都让我这个恶人承受就是了！” “哟，你还跟我说起佛法了？”李英嗔笑道，“你懂啥叫罪业吗？” “我虽然没读过啥书，可我爹的戏文却没有少听呢！” 张卫东笑道：“我爹说，神鬼都怕恶人呢，我作恶多端，当然不怕啥罪业报应！ 我爹还说，人吃苦受罪也是修行，能洗脱罪业，我每天在井下累得臭死，有再多的罪业也消减掉了！” “你这是啥歪理？”李英又气又好笑，“照你这么说，这簸箕沟成千上万下井的矿工，全都消减掉所有罪业，成圣人神仙了？” “那可不一样，好多矿工下井，都是腰来腿不来的磨洋工，我可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从来不惜力气！” 张卫东振振有词说道：“所以，我吃苦受罪是在修行，他们得过且过，反倒是造孽呢！” “全是胡说八道！干爹说得不错，你现在滑嘴溜涮，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的！” 李英嗔笑着伸出手指，在张卫东额头上重重地戳了一下。 “你倒是讲理，人家却把你当软柿子欺负，我不讲理，谁也不敢把我咋样，在簸箕沟这个地方，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老老实实讲理要吃亏呢！” 张卫东幽幽叹道。 “你还越说越有理了！” 李英白了一眼张卫东：“今天是元旦，你又大了一岁，虚岁十八了，算是个真正的大人了，以后可得稳重些，不能再犯浑胡闹了！” “放心，我虽然出手必见血，可手底下也有分寸呢！”张卫东起身说道，“不瞎扯了，今天元旦，我带你去矿区下馆子吧！” “我还没下班呢。”李英微微蹙眉。 “你随便叫个人顶一会嘛，你这个大组长连这点权威都没有吗？反正今天下雪又没啥车来过磅，他们呆在宿舍里也是烤火睡觉嘛！” 张卫东笑道：“你到簸箕沟还没有转过矿区吧？今天下大雪，簸箕沟难得从黑面馍变成了白馒头，你可得跟我去看看景，散散心。” “好吧，那我去找人来顶班...你叫干爹了吗？”李英又问。 “叫他干啥？就知道婆婆妈妈的教训人...” 张卫东顿了顿，又说道：“我爹每天看着装车记账，还得给我打饭，今天下雪，就让他好好睡一天吧！” “那...就我们两个去吗？” 李英秀眉紧蹙，面露难色。 虽然自己和张卫东亲姐弟一样，可孤男寡女一起相跟着去矿区吃饭，肯定会引起别人的闲话。 在簸箕沟这个女人稀缺的地方，只要男人和女人单独在一起，马上就会传出暧昧的桃色新闻，成为矿工们背地里的精彩谈资。 张卫东自然明白李英的顾虑，便笑道：“放心，我还叫了一个人。” “哦？你叫了方姑娘吗？” 李英问道。 他当面叫方琴“方家妹子”，背后还是跟着张永泰叫方琴为“方姑娘”。 虽然方琴说把她当亲姐姐，李英却没有当真。 李英也没有跟着其他人叫方琴“方小姐”，因为叫“方小姐”似乎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叫“方姑娘“就显得亲近多了。 张卫东当面叫方琴“琴姐”，背后就直接叫方琴，看起来和方琴很亲密。 而且张永泰那天说过，方琴很可能对张卫东有意思，所以李英就想到，张卫东今天还约了方琴。 “不是方琴，我这那点工资，哪里够请她吃饭？”张卫东笑道。 “那你还叫了谁？” 李英愕然。 她想不出，张卫东还能约谁。 第95章 志气 “别问了，快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张卫东却笑嘻嘻地卖起了关子，不说还约了谁。 “好吧。” 李英便叫来一个磅秤员顶班，回宿舍换了出门的衣服。 她到簸箕沟没有多少时间，还没有机会置办冬衣，平常上班就穿煤矿发的军大衣。 现在换了衣服，李英就感觉有些冷。 “你把我的呢子大衣披上吧，等到了矿区，我瞅着给你买个新大衣！” 张卫东就脱下了自己的黑呢子大衣，给李英披上。 “那你不冷吗？” 李英看到张卫东大衣里面穿得也不厚。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根本不冷！其实下雪天不冷，化雪的时候才冷呢！我们趁雪没化，快去看看簸箕沟到底长啥样吧！” 张卫东领着李英出了隆盛煤矿，沿路走上了一座小山。 远远望去，簸箕沟从天到底都是洁白干净的。 大大小小的山丘如同冰雕玉砌，千姿百态，完全不是往常黑不溜秋的样子。 李英看着不可思议的簸箕沟雪景，胸中长久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伸开双臂说道：“哇！这里好空好大啊！真想大喊几声！” “你就喊嘛，反正又没人。”张卫东笑道。 “那我可就喊了，你不许笑话我！” 李英脸色微红。 “笑啥呢？我先喊！” 张卫东也张开了双臂，对着大雪山长长吼了几声。 “吼吼吼...” 对面的大雪山传来了回音。 “呀！有回音呢！我也来喊！” 李英兴奋地也大喊了几声。 群山中就又传来了“啊啊啊”的回声。 “簸箕沟可真大呀！”李英看着银装素裹的簸箕沟叹道，“也是个好地方呢！” “当然了，簸箕沟看起来是个黑山沟，其实却是个聚宝盆呢！” 张卫东激动地说道：“我们以后就在这簸箕沟里，闯出一番世事，弄出个名堂，让所有的人都不再小看我们！” “你能吃苦，又有股子狠劲，肯定能在簸箕沟混出名堂呢！”李英笑道，“我就不行了，只要有碗安稳饭吃，将来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就心满意足了！” “你也才二十，就着急找人家呀？”张卫东坏笑道。 “我虚岁已经二十一了，女娃娃家不早点找人家，岁数一大就不好找了...” 李英顿了顿，又叹道：“我爸说了，等胜利哥结完婚，就给我在簸箕沟打听个人家。” “老大要是不结婚，你还一辈子不嫁人了？”张卫东没好气说道，“他当了陈世美，你还管他干啥？” “你咋还埋怨胜利哥呢？你难道不想让你哥考上中专，将来当公家人啊？”李英说道。 “非要当公家人才能出人头地啊？现在这世事，就算不当公家人，一样能赚大钱，当人上人！” 张卫东又激动说道：“你看看这簸箕沟，多少私人老板承包了煤矿，一年就能挣公家人一辈子的钱呢！” “煤矿老板也不是好当的，你没看方姑娘和她爸整天都忙着头捣蒜嘛？”李英叹道，“还是有个铁饭碗稳当啊，旱涝保收不说，有事还能找关系呢！” “就算公家人再好，老大也不应该当陈世美！”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等你有了对象就知道了...”李英顿了顿，又抿嘴笑道，“你和方姑娘到底咋回事？” “我和她就是结拜的干姐弟，再啥事也没有！” 张卫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可是隆盛煤矿的千金大小姐，我能降得住吗？娶媳妇总得找个能降得住的嘛！” “我看她对你挺有意思的，你可别不知道好歹啊！就你这恶名远扬的条件，能娶方姑娘可是烧高香呢！” 李英嗔笑道：“你不是想在簸箕沟闯出一番事业吗？要是娶了方琴，不就成隆盛煤矿的乘龙快婿了吗？还不是要啥有啥？” “你啥意思？你看我是吃软饭的人吗？” 张卫东闷声说道：“我虽然想有很多很多钱，却必须凭自己本事挣，吃软饭的钱，我一分都不要，这点志气我还是有的！再说了，区区一个隆盛煤矿，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啥？隆盛煤矿你都不放在眼里？你还想闯出多大的世事来？”李英愕然。 “我当然要做簸箕沟最有钱的人！” 张卫东一本正经地说道。 “呃...你是不是发烧魔怔了？”李英摸了摸张卫东额头，笑道，“你连采煤工都没有当明白呢，就想着当簸箕沟最有钱的人？” “你就看着，我将来肯定是簸箕沟最有钱的人！” 张卫东又朝着大山又喊道：“我将来肯定是簸箕沟最有钱的人！” “行了，你也不怕被人听见笑话...赶紧走吧！” 李英赶紧前后看了一下，幸好没人，就拉着张卫东继续往矿区走。 到了矿区，张卫东先找了一家服装店，给李英挑了一件呢子大衣。 李英还在看合不合身，张卫东就把钱付了。 “你急啥呢？好歹再讲讲价呀！” 李英穿着新呢子大衣出了服装店，就开始埋怨张卫东。 “我一个大老爷们，讲价丢人得很！” 张卫东领着李英来到一家羊肉馆子，要了两碗清汤羊肉和一瓶酒，还要了下酒的凉拌羊杂和腌萝卜、酸白菜。 “你到底还叫了谁？咋还没来？” 李英吃完了清汤羊肉还不见有人来，就好奇地问道。 “那不是吗？他已经来了。” 张卫东用下巴点了点门口。 李英转头，就杨万禄提着一捆书走了进来。 “杨叔，快坐！老板，再来一碗清汤羊肉！” 张卫东招呼老板又端来了一碗清汤羊肉，打开酒倒进了两个茶杯，招呼杨万禄坐下吃饭。 杨万禄把那捆书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张卫东说道：“这是你要买的书，我去簸箕沟外面问了好几家书店才买到。” “哎呀，杨叔，太谢谢您了！” 张卫东接过书笑道：“我前头就在矿区的书店问过了，根本没有这些书，多亏您帮我从外面买了来！” “呃...你居然...买书？” 李英一脸懵圈。 要是说张卫东杀了人，李英一点都不稀奇，可看到张卫东买书，李英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卫东从小最怕的就是念书，不管是什么书，看不到两行他就睡着了，所以才在阳曹村小学读了十年，依旧在五年级。 现在，张卫东居然拜托杨万禄去簸箕沟外面的书店，给他买了一大捆书。 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第96章 活人不能亏良心 “这些书是我帮你买的呀！” 张卫东又把那捆书推给了李英。 “啥？你...给我买这么多书干啥？”李英更加懵了。 “你忘了方琴那天给你说，让你买书学习考会计吗？你一直没动静，我就给你买了全套考会计的书！” 张卫东拍着书笑道。 “这...” 李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发现那捆书果然都是考会计的资料和教材。 那天方琴建议李英自学考会计，李英一开始推辞，后来方琴说要给她出书费和考试费，李英只好说自己花钱买书。 后来李英就把这事扔在脑后，完全忘了。 自己上高中的时候虽然学习虽然不差，可考会计还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能在簸箕沟安安稳稳当个磅秤员，过几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李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自然也就没有想过真的要考会计。 没想到，张卫东说都不说一声，就把考会计的书买来了。 “你真是胡闹！” 李英瞥了一眼张卫东，嗔怪道：“你也不问我一声，就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书？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里能考上会计啊！” “你高中学习那么好，考大学差的分数也不多，考个会计证还不是吃拉面咥臊子，双把手擤鼻子，风刮草帽子...手拿把掐的事情！” 张卫东笑嘻嘻地说道。 “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完了我告诉干爹，让他好好捶你一顿！”李英没好气说道。 “反正书都买来了，退又退不掉，你就试着学一哈嘛！”张卫东又满不在乎笑道。 “这么多书...要不少钱吧？” 李英秀眉微蹙，从兜里掏出钱，对杨万禄说道：“杨师傅，你买了这些书多少钱，我给您。” “没几个钱，不说了。”杨万摆了摆手笑道。 “这咋能行呢？” 李英一愣，正色说道：“杨师傅，您上次在金辉煤矿帮我们解围，我已经欠了您天大的人情，现在张卫东又麻烦您帮我买书，您咋能不要钱呢？” “这个...真没多少钱，大家都是朋友，提钱可就见外了！”杨万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英子姐，你就别客气了，杨叔也有事想请你帮忙呢！”张卫东在一边坏笑道。 “啥？杨师傅...要我帮啥忙？”李英愣住了。 “你是假明白还真糊涂啊？”张卫东笑道，“杨叔一个司机，找你这个检斤组长，能有啥忙要帮？” “这...” 李英顿时明白事情的原委。 张卫东今天请自己来下馆子，原来是要为杨万禄牵线搭桥，让自己以后给杨万禄开虚票。 让杨万禄帮自己买书，肯定也是张卫东的鬼主意。 杨万禄帮自己买了书，又不要钱，自己抹不开面子，以后只能给他开虚票了。 可开虚票，咋对得起方琴？ 李英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如坐针毡。 “李姑娘，你要是为难就算了，也不是啥大事嘛！”杨万禄无所谓地笑道，“能多开点，我们俩都多挣点，开不了也没啥！” “杨师傅，您帮了我大忙，按理说，您有啥事要我帮忙，我都不能有二话...” 李英低头叹道：“可是，方姑娘和我姐妹相称，把我带到隆盛煤矿，给我分了单间宿舍，让我帮他管着磅秤房，我要是胡来，咋对得起她？” “哎呀，方琴就是看你老实，才让你帮他看着磅秤房，你还真当她是亲姐妹啊？”张卫东没好气说道。 “我当然知道方姑娘和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从来也没有敢真把她当妹子...” 李英又蹙眉叹道：“可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呢，就算方姑娘不真心把我当姐妹，我也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啊！” “你咋还这么死脑筋呢？方琴不也说了吗？你随便虚开个几百斤的没事，只要不成吨成吨地开就行！”张卫东又说道。 “方姑娘那样说，是给我面子呢，我要是胡来，可就不要脸了...” 李英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方姑娘，我恐怕还在金辉煤矿被人欺负呢，活人不能亏良心呢啊！” “这里是簸箕沟，谁都一门心思挣钱呢，不是讲良心的地方！” 张卫东没好气说道：“所有煤矿的磅秤员都开虚票日鬼（捣鬼）呢，就你一个人当好人，你让其他磅秤员咋想？你这是坏簸箕沟的规矩呢！” “我不管簸箕沟有啥规矩，我只知道人不能忘恩负义...” 李英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对杨万禄说道：“杨师傅，我今天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钱，不够买书钱的话，我下月工资发了再给您！” “哎呀，就算你不和我合作，也不用给我钱，你这是看不起我老杨呢！” 杨万禄也正色说道：“李姑娘，你说得对，就算这簸箕沟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挣钱，活人也得讲良心呢！ 我打心眼里佩服你的人品，这些书就当我送你的，你要是把我老杨当朋友，就再不要说钱的事情！” “呃...” 李英见杨万禄把话说到这份上，又是左右为难。 “行了，杨叔不差你这点钱，以后有事我们再还他人情吧！” 张卫东拿起了桌子上的钱，塞给李英，举起酒杯说道：“来，杨叔，我敬您一个！” “敬啥敬？来我给你教几拳，看你有没有长进！”杨万禄伸出了手。 “啥？就你那臭拳还给我教？杨叔，开车我不如你，划拳你可得服我！” 张卫东也兴致高涨，伸出手说道：“来，开枪就打，我保证先灌你个四比零！” 两个人吆五喝六的划拳喝起了酒。 李英就在一边倒茶斟酒。 很快，一瓶酒见底了，张卫东还要再拿酒，李英却拉住了他说道：“你少喝点，晚上还得下井呢！” “行了，我也得开车呢，那天闲了再给你娃子教拳吧！”杨万禄笑道。 “还说给我教拳？你刚才输得比我多吧？”张卫东也笑道，“那改天我买酒，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三个人出了饭馆，来到杨万禄的东风车前，杨万禄取出车钥匙扔给张卫东笑道：“雪地里敢不敢开？” “有啥不敢的？我保证给你稳稳当当开到隆盛煤矿！” 张卫东接过车钥匙，跳上了驾驶室，就启动了东风车。 “你...你啥时候学会开车的？” 李英惊得目瞪口呆。 第97章 口哨和小黑 “我早就跟着杨叔学会开车了，就是练得还不熟！” 张卫东笑道。 这几个月，张卫东一有机会就请杨万禄吃饭，后来便备了礼物，要拜杨万禄为师学车。 八十年代汽车还没有普及，司机是十分吃香的职业，有句俗话说，“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也不换。”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驾校，私人想学车，就得跟着老师傅学，先学怎么修车，然后才学怎么开车。 而且，私人要考驾照得挂靠单位，考试完还得实习一年，才能拿到正式的驾照。 想要考下来驾照，顺利的也要花两三年时间。 不然簸箕沟煤矿的司机也没有那么牛。 徒弟跟着师父学开车，得听师父的话，干所有的杂活，遇到脾气不好的师父，还会打骂徒弟。 这也怪不得师父，那时候的车不好开，路也不好走，开车是十分危险的职业。 师父不仅要保证开车安全，还得分心教徒弟。 最重要的是，师父得把自己车交给徒弟练手，万一徒弟操作不当出了事，有可能车毁人亡呢。 比如现在，杨万禄把自己的车交给张卫东开，万一开进沟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司机师父一般对徒弟都十分严厉，动不动就打骂，实在是因为担的干系太大了。 就连李英都觉得担心，对杨万禄说道：“杨师傅，今天这么大的雪，你咋敢叫张卫东开呢？万一...” “没啥万一！” 杨万禄打断了李英的话说道：“小三哥其实已经开得很熟了，就是雪地上还没开过，今天正是好机会，我就教他在雪地里咋开车！” “可是...他刚喝了半斤酒，会不会...”李英还是担心。 “那点酒算啥？你快坐上来吧！” 张卫东不耐烦地招呼李英。 “放心，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杨万禄上了车，坐在中间，李英只好也跟着上了车。 “走吧，轻松离合，免得轮胎打滑，雪地里制动距离变长，你得时刻注意，有情况就早早踩刹车，却不能猛踩...” 杨万禄说着雪地开车的注意事项，张卫东就缓缓启动了车，慢慢地上了路。 李英刚开始全身紧张，死死地抓住车门把手。 后来她发现，张卫东把车开得非常稳。 即便是遇到满是积雪冻冰的陡坡，张卫东也能按照杨万禄的指示，松油减档，稳稳当当地把车上去。 偌大的货车，张卫东操控得得心应手，不出一点偏差。 他天生运动神经发达，除了学习不行，再干什么都能干好。 一直开到隆盛煤矿的磅秤房，张卫东才停下了车，把那捆书提下来，送李英回到了宿舍。 “英子姐，你学会计，我学车，咱们俩看谁先拿到证！”张卫东笑道。 “你个鬼精灵，以后可不能这样瞒着我胡来了！” 李英嗔笑地拍了张卫东一把。 “等你考上了会计证，当了大会计，你就不怨我了！” 张卫东笑了笑，就出门走了。 李英抿了抿头发，拆开了那捆书，取出最上面的一本看了起来。 她没有远大的志向，可别人给她安排了什么事情，她总会干好，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晚上，张卫东照例换了工作服，跟着组长关涛坐上矿车，下井上班。 “小三哥，你又喝酒去了？咋不叫上我啊？” 马骏靠在张卫东身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便咽了一口唾沫。 “他和检斤西施谈情说爱去了，能让你小子跟着去当电灯泡？” 关涛笑道。 今天张卫东和李英两个人去矿区吃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隆盛煤矿。 “你还真和检斤西施好上了？我说你咋成天往磅秤房里钻呢！”马骏坏笑道。 “你们放啥屁呢？” 张卫东给了马骏一个帽盘（用手拍头），说道：“李英是我干姐姐，七八岁上就保给我爹当了干女儿，就跟我亲姐一样... 我今天带他去矿区下馆子，是想介绍个司机让她认识，我们三个人一搭里吃的饭，完了开车一起回来的，你们乱想啥呢？” “介绍司机...是想开点虚票？”马骏压低声音问道。 “废话，还能干啥？不过英子姐没有答应，她一张虚票都不开。”张卫东有些郁闷说道。 “这么说...你心里还是想着方小姐？”马骏又坏笑道。 “你娃子嘴上又缺捶了？”张卫东眼睛一瞪，“我早说过，方小姐的玩笑可开不得！” “哎呀，我给忘了，这臭嘴该打！” 马骏赶紧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矿车一路往下，来到一处大巷停下，众人下车，过了几道风门，往下走了好久才到了工作面。 隆盛煤矿是斜井矿，刚开始试开采的时候，挖的都是浅层煤。 这几个月正式投产，工人们就到了地下几百米的巷道最深处采煤，用上了煤溜子传送带。 张卫东轮起大瓦锨，用力地将煤攉倒煤溜子上。 他的确不惜力气，每天都能干两个人的活，整个班组的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干到半夜，大家便拿出带的饭来吃，顺便休息一下。 张卫东打开饭盒，先夹了一筷子米，嘴里“嘘嘘”地吹了几声口哨。 “张卫东，说了多少遍了，井下不准吹口哨，你耳朵里塞的是驴毛吗？” 关涛没好气说道。 煤矿有规定，井下不许吹口哨，原因有很多。 首先，炮工经常用哨子做信号，随便吹口哨会造成炮工误判信号。 其次，井下有些声音是危险发生的前兆，吹口哨会掩盖这些声音，让人无法提前预知险情。 还有一些其他原因，甚至还有迷信的传说。 煤矿大多供奉的是太上老君，据说太上老君的小名叫“哨子”，吹口哨对他老人家不敬，就会带来灾祸。 也有人说是太乙真人的小名叫“哨子”。 总之是有个神仙的小名叫哨子，所以不能在井下吹口哨。 还有人说，大人给小孩把尿的时候“嘘嘘”吹口哨，所以“嘘嘘”的声音会招来水，要是在井下吹口哨，就容易招来“透水”事故。 不管是科学还是玄学，总是井下不准吹口哨，可具体原因，好像都很牵强。 所以，张卫东压根不理会关涛的话，继续吹着口哨说道：“我就是叫小黑出来吃饭，吹得又不大声，你婆婆妈妈的唠叨啥？” 话音未落，就见一只大黑老鼠飞窜到张卫东脚边，仰头看着张卫东筷子上夹着的米饭。 第98章 出事了 张卫东把筷子上的米饭抖到地上，那大黑老鼠就悉悉索索地吃了起来。 “小三哥，这老鼠还真让你养成精了？比你的亲儿子还亲啊！” 马骏看着吃米饭的大黑老鼠笑道。 “你懂个屁！老鼠的鼻子最灵了，比啥先进仪器都强，它们呆的地方，肯定没有危险...” 张卫东说道：“我这小黑可不白养，它是我们的贴身安全员，只要它每天来吃饭，就说明这巷道里很安全。” 隆盛煤矿越挖越深，这些天张卫东他们已经到了最新的煤脉茬口，情况就变得越来越复杂。 井下的潜在危险因素很多，瓦斯、透水、冒顶，片帮... 随便出个事故，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而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比人类要敏锐得多。 比如地震前，人类什么感觉都没有，动物却能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就集体迁徙，出现很多异象。 在几百米深的地下矿井，老鼠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动物。 它们不仅嗅觉灵敏，还能听到一些人类听不到超声波，提前预感到井下的危险。 所以，簸箕沟古老相传下来一个规矩，矿工在矿井里遇到老鼠，不仅不能打死，还要给吃的。 大多矿工下井干活累得半死，只要有空就躺在煤堆上休息，哪有精力心情去喂老鼠。 张卫东却精力充沛，他知道了簸箕沟的这个规矩后，每次遇到老鼠就拿出吃的喂。 久而久之，有个大黑老鼠就和张卫东混熟了，不管他到哪个巷道里挖煤，这只老鼠都会来找张卫东要吃的。 张卫东便给这个大黑老鼠取名“小黑”，每次吃饭的时候一吹口哨，小黑就钻了出来。 这是为大家预测危险，关涛也就不好再计较张卫东吹口哨的事情。 大家打开了各自的饭盒，吃饭休息，转头的功夫，张卫东和小黑都不见了。 不过，谁也见怪不怪。 张卫东每天吃完饭就要解手，雷打不动。 他吃饭一向极快，几口吃完，就钻进了小巷道里去解手。 众人吃着饭，也不好谈论。 起初，关涛还说过张卫东几次，后来见他每次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也就懒得再说他。 自从养了小黑，张卫东吃饭更加快了，众人揭开饭盒还没开吃，张卫东就和小黑钻进了小巷道。 今天张卫东再次消失，谁也没在意。 众人还没吃完饭，忽然就听见前面巷道里传来尖厉急促的哨子声。 “咋了？” 众人全都大惊失色，站了起来。 煤矿里有异常的动静，肯定是出事了！ 随便一个透水冒顶事故，就能把所有人都困在井下！ “别慌！我去看看！” 关涛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安全员连滚带爬地跑来，大声叫道：“出事了！所有的人赶紧步行升井，撤离工作面！” “出啥事了？咋要我们步行升井呢？”关涛大声问道。 “井上的卷扬机出事了，害得全矿停电！赶紧走，先上去再说！” 安全员着急地说着，自顾自往巷道上面爬去。 “快！快升井！” 关涛也意识到情况危急，赶紧招呼班组的人收拾东西升井。 卷扬机出事不要紧，停电在煤矿可是天大的事情。 隆盛煤矿开采了一百多年，井下垂直深度有几百米，巷道密如蛛网，情况十分复杂。 别的不说，单是通风系统停电瘫痪，就能要了人的命！ 井下空气稀薄，全靠通风系统送风，矿工才能正常干活。 现在全矿停电，通风系统瘫痪，井下的空气就会越来越稀薄，瓦斯浓度有可能越来越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而好多检测设备也因为没电停止运行，即便有什么危险，谁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必须赶紧先撤到井上，保证所有矿工的安全再说。 多在井下呆一分钟，就可能再也上不去了！ “可小三哥去拉屎还没会回来呢！”马骏着急说道。 “这...” 关涛扫了一眼，发现张卫东的确没有回来。 “这没笼头的驴，我就知道迟早会害死人！”关涛气得大叫，“张卫东！张卫东！你狗日的人呢？” 其他工人也跟着大叫，却不见张卫东回来。 “不能再耽误了！大家赶紧升井！”关涛沉声说道。 “那小三哥咋办？”马骏叫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这里十几条命呢，不能为了等张卫东一个人都交代在这里！” 关涛沉声说道。 虽然他也非常担心张卫东，可他是组长，必须为大多数人考虑，不能感情用事。 “就是，我们赶紧走吧，顾不上管张卫东了！” “要是再迟一会，大家说不定都出不去了！” “张卫东回来，自己会上来的！” 其他人全都心急如焚，就想赶紧升井。 马骏便叫道：“关哥，你带大家走，我留下来等小三哥吧！” “你娃子疯了？” 关涛大声叫道：“现在全矿停电，风机不往下送风，这里的氧气会越来越少，你娃子多呆一分钟，恐怕就得上不去了！” “就算上不去，我也不能扔下小三哥不管！”马骏激动叫道，“他啥情况也不知道，要是回来再乱跑，肯定会没命的！” “现在不是你讲哥们义气的时候！我作为组长，有责任把你们都安全带回去！” 关涛转头对几个工人吼道：“你们几个，把马骏给我架起来，赶紧升井！” “好！” 几个矿工便拉起马骏，跌跌撞撞地往上走。 “小三哥！小三哥！” 马骏一边跟着人走，一边大声哭叫，只得放弃了等张卫东的打算。 平常下班的时候，关涛带着大家爬一段陡坡巷道，过几道风门，到了大巷就坐上矿车，轻轻松松地升井。 可今天卷扬机出了事，全矿停电，矿车坐不成，大家就只能靠两条腿爬出斜井去。 众人过了几道风门，来到了大巷，就见其他工作面的矿工也都集中到了大巷，一窝蜂地乱哄哄往井上跑。 煤矿的斜井巷道，下来好走，往上走却十分吃力。 此刻人心惶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大家都拼命往上爬。 几千米的斜井巷道，仿佛没有尽头的黄泉地狱！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众人终于看到了矿井口的亮光，顿时像疯了一样手足并用，用最快的速度爬出了井口。 所有人就像爬出了鬼门关，喜极而泣！ 第99章 安全巷道 隆盛煤矿的井口挤满了人，乱成了一锅粥，哭声喊声撕裂了漆黑的夜空。 刚爬出井逃出生天的人，激动得泪流满面，有些人情绪失控，就胡言乱语，大喊大叫。 围在外面的矿工家属，看到自己的亲人从井口爬出来，不顾一切冲上去，紧紧地搂住亲人，放声大哭。 整个煤矿漆黑一片，不远处的配电房却火光冲天，局面完全失控！ 张永泰被混乱的人群挤得站不稳，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井口。 当看到关涛他们爬出井口，却不见张卫东，张永泰一把推开人群，冲过去拉住关涛叫道：“关组长，我们家老三呢？” “张卫东他...” 关涛迟疑，一边的马骏却哭叫道：“叔，小三哥还在井下呢！” “啥？你们都上来了，他为啥还在井下？” 张永泰顿时瞪大了眼睛。 “小三哥去拉屎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个巷道，我们不敢耽误，就先上来了！”马骏又着急哭道。 “你们咋不等等他？” 张永泰嘶哑着嗓子叫道。 “我说要留下等小三哥，可关组长说，不能因为小三哥一个人，耽误了大家...”马骏又说道。 “这...” 张永泰虽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关涛的决定是对的。 关涛作为组长，有责任尽可能把更多的人安全带回井上，不能因为张卫东一个人，耽误时间。 要是因为等张卫东，大家都升不了井，那可就酿成大祸了！ “张三叔，您别着急，张卫东一向机灵得很，他应该很快就跟着上来的！”关涛握住张永泰的手安慰他。 “就是的，小三哥本事那么大，啥事都难不住他，保证能上来！”马骏也叫道。 “我就不该让他下井啊！” 张永泰哽咽，双目通红紧盯着井口。 陆陆续续有人从井口爬出来，却还是不见张卫东。 “各个井口班组快点人数，看都上来了没有！” 矿长贺虎满眼血丝，跑过来大声叫道。 各个井口的人就开始统计人数。 “我们井口的人都上来了！” “我们的人也都上来了！” “我们井口就差张卫东一个人！” 人数清点完毕，整个隆盛煤矿，就差张卫东一个人还没有升井。 “你们为啥没把张卫东一起带上来？” 贺虎一把揪住关涛的衣领吼道。 “他去解手了，也不知道钻进了哪个巷道，我们喊了一会不见他来，不敢耽误，就先上来了...” 关涛叹道：“幸亏我们跑得快，要是再慢些，我们也都上不来了！” “我就知道这娃子不是平处卧的狗，迟早闯祸呢！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们还得跟上垫背！” 贺虎摘下蓝布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煤矿要是出了人命，他这个矿长首当其冲，难脱干系。 “我的娃娃呀！” 张永泰情绪失控，冲进了井口，要下井去找张卫东。 “张三叔！你不要命了？” 关涛赶紧拉住了张永泰说道：“刚才最后上来的几个人都头疼上不来气，说井下氧气已经不够了，你下去就是白白送死啊！” “你让我去找我的娃娃！就算死，我们爷俩也死在一搭里！不然我回去咋给家里交代啊！”张永泰嘶声哭喊道。 关涛和马骏死死地拉住张永泰，也是泪如泉涌。 天渐渐亮了。 井口的人慢慢散去，张永泰和关涛马骏他们还一直守在井口。 虽然知道没有希望了，可谁也不肯离开... “干爹，卫东上来了吗？” 就见李英慌慌张张跑来。 昨天晚上忽然停电，整个煤矿里乱成了一锅粥，李英不敢乱跑，就和另外两个磅秤员守在磅秤房里。 天亮的时候，李英才听人说张卫东被困在井下，惊得魂飞魄散，赶紧飞奔过来看情况。 待看到面无血色的张永泰，李英就知道张卫东还没有上来。 “干爹，卫东他吉人天相，好人好命...肯定会没事的...” 李英拉着张永泰安慰，自己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张家的祖宗啊，求求你们保佑保佑我的娃娃吧！” 张永泰无力地跪倒在地，仰头悲号。 此刻，他除了祈求祖宗保佑，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卫东还没有上来吗？” 方琴也急匆匆赶来。 她在配电室救了一夜的火，满身是土，脸上也有几道黑灰。 “方家妹子，求你快想办法救救卫东啊！”李英拉住方琴哀求。 “电力局的人正在抢修配电室，风机一通电，我就亲自带人下去找卫东！” 方琴也是心急如焚。 “都这么长时间了，卫东...怕是凶多吉少啊！”李英哭叫道。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方琴抱住李英安慰，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悲不自胜。 “你们哭啥呢？以为我回不来了吗？” 这时候，众人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啥？” 众人一起吃惊转头，就见一个从头到脚都黑得看不清的人，站在那里傻笑。 那一口白牙和声音，正是张卫东！ “卫东！” 方琴顿时飞扑过去，紧紧搂住了张卫东。 李英也过来拉住张卫东，喜极而泣道：“我的老天爷，你真上来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你们急个啥嘛，小小矿井能困住我吗？” 张卫东推开了方琴和李英，笑道：“我身上全是黑煤灰，你们也不怕弄脏衣服。” “我们都被你吓死了，还管什么衣服？” 方琴重重捶了张卫东一拳，没好气说道。 “你是咋升井的？咋从后面出来了？”关涛过来问道。 “我去解手，回来发现你们不见了，小黑也疯了一样乱跑，我就知道出了事...” 张卫东笑道：“我知道从大巷里升井可能有危险，就从一个安全的小巷道里出来了。” “安全的小巷道？你咋知道哪个小巷道安全？你不怕迷路吗？”关涛愕然。 “我平常吃完饭说是去解手，其实是跟着小黑在那些小巷里转悠，就发现了这处清朝手里遗留下来的安全巷道。” 张卫东满不在乎笑道。 “呃...”众人无语。 大家这才知道，张卫东每天中午吃完饭根本不是去解手，而是在那些废弃的小巷道里乱钻。 他居然找到了一处清朝时期遗留下来的安全巷道，这次才得以逃出生天。 众人还没愣过神来，就见张永泰冲过来，飞起一脚将张卫东踹翻在煤堆上。 “叔！” “干爹！” 方琴和李英赶紧上去拉住暴怒的张永泰。 张永泰却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第100章 三个蹊跷 “爹！你咋了？” 张卫东赶紧爬起来，抱住了张永泰。 “干爹一夜没睡，急火攻心，现在又听你经常在井下乱转，应该是气晕了！” 李英也赶紧过来，用力地掐张永泰的人中。 “快把叔送去医务所！”方琴叫道。 关涛马骏他们抬起张永泰就要去医务所，却见张永泰已经悠悠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张卫东，虚弱叹道：“老子...迟早要让你娃子气死呢！” “我啥事都没有，您白白气坏了身子，划着个啥嘛！”张卫东没好气地嘟囔。 “你...” 张永泰挣起身子又要打张卫东，却全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卫东，你快去洗澡吧，我们扶叔回宿舍和休息！” 方琴带人把张永泰扶到宿舍，王家两老汉就在炉子上烧了焦枣茶让张永泰喝。 张卫东很快洗澡换衣，回到宿舍，这才问方琴：“昨天晚上到底咋回事？卷扬机出了故障咋弄得全矿都停电了呢？” “具体情况还没弄清楚，只知道是卷扬机的钢丝绳崩断，造成绞车房电路短路，配电室跟着起火爆炸，整个煤矿就停电了！”方琴郁说道。 “哦？昨天晚上在绞车房开卷扬机的是贺超吧？是不是他娃子暗中捣鬼？” 张卫东皱起眉头。 “应该不会，贺超也被崩断甩出的钢丝绳砸断了腿。”方琴叹道。 “啥？”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张卫东和李英忍不住对视一眼。 昨天下午，张卫东还在磅秤房里打了贺超，没想到晚上贺超的腿就被钢丝绳砸断了。 虽然贺超品行不端，令人讨厌且可恨，可毕竟都是阳曹村的乡里乡亲。 “贺超人呢？”张永泰也担心问道。 “被送到矿区医院了，医生说只是骨折，腿应该能保住...” 方琴又郁闷叹道。 众人也略微心安。 在簸箕沟煤矿，随便一个小小的事故都有可能出人命，贺超能保住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让叔休息，我们去绞车房和配电室里看看吧！” 方琴见张永泰没事了，就让他在宿舍休息，带着张卫东李英他们，先来到了绞车房。 就见卷扬机上小孩手臂一般粗的钢丝绳断成了两截，像死蛇一样扭曲在地上。 旁边还有一大滩鲜血，触目惊心。 几个安全部的人，正在查看现场，调查事故原因。 “查清楚了吗？钢丝是怎么断的？”方琴问道。 “据当班绞车工贺超说，他发现钢丝绳接头的卡扣螺丝好像松动了，没有按安全规定第一时间上报，而是停下了卷扬机，松开钢丝绳，想自己拿扳手检查一下...” 一名安全部的人说道：“贺超在检查钢丝绳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放在卷扬机上的水杯，水洒进电源盒，导致电路短路接通，卷扬机忽然运行，钢丝绳猛地崩紧扯断，绳头就飞起来打断了贺超的腿。” 众人看向卷扬机的电源盒，果然就见下面有一些玻璃罐头瓶的碎渣。 八十年代，人们便携的水杯大多都是玻璃罐头瓶子，上班的时候就泡了茶来喝。 贺超应该是发现钢丝绳接口卡扣有问题，就把水杯随手放在卷扬机上，取了扳手检查，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水杯，把水洒进了电源盒，导致线路短路，这才酿成大祸。 “贺超这个半脑子（傻子）！我就知道他迟早闯祸，要不是贺矿长的关系，我刚开始就不会招他！” 方琴无奈叹道：“我们煤矿才刚刚生产了两三个月，这新年第一天元旦节，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晦气！” “这事怕不是晦气...而是有蹊跷呢。” 张卫东皱起眉头沉吟道。 “哦？你发现了什么蹊跷？”方琴目光一凝。 “我和贺超是一个村子里长大，对他很了解，贺超从小好吃懒做，该他做的事情，他都腰来腿不来的，不是他的事情，他根本不会上心...” 张卫东分析道：“所以，以贺超的德行，如果发现钢丝绳接头出了问题，绝对不会主动去检查修理，肯定是第一时间上报，让别人来修。” “卫东说得不错，贺超的确不是个勤快的人。”李英点头。 “还有，卷扬机的电源盒里都有防水密封胶圈，我们煤矿开始生产之前就统统检修过，咋可能单凭一杯水就能造成短路？” 张卫东又分析道：“而且，就算绞车房的电源盒进水短路，也只会让配电室里的保险烧断，咋可能引起大火呢？” 这几个月里，张卫东可不光是在井下埋头抡大瓦锨挖煤，他一有时间就跟着其他矿工学习煤矿上的知识，基本弄清楚了煤矿上的行行道道。 虽然张卫东不爱看书学习，可对实际应用的技术却很感兴趣。 他脑子灵活聪明，好多东西一看就懂，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看出事情背后的道道来。 现在大家都以为这场事故是因为贺超不小心引起的，可张卫东却看出了三个蹊跷的地方。 “对啊！这卷扬机的电源盒，我们煤矿生产前让电工全部维修了，不应该漏进去水！”方琴也发现了问题。 张卫东取来了一个螺丝刀，卸开了卷扬机的电源盒，仔细观察。 电源盒虽然很破旧了，但密封胶圈却是新的。 不过，胶圈上有一些细微的破损，似乎是螺丝刀撬过的痕迹。 一些水渍就从这些破损里流进了电源盒，才造成线路短路。 “还真是有人故意破坏了电源盒上的胶圈！”方琴秀眉紧蹙，面色凝重。 “应该就是贺超这个勺怂（勺子），橇开了密封胶圈，故意把水倒进了电源盒！”张卫东断言道。 “那他的腿..又是咋断的呢？”李英皱眉疑惑问道。 “这个就只能问那个勺怂了，他的脑子有毛病，经常会干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 张卫东无奈叹道。 贺超看似脑子也没有问题，可从小因为头秃，被所有人看不起，心理就有些扭曲变态，经常干出一些匪夷所思或者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走吧，我们再去配电室看看，完了去医院审贺超。” 方琴又带着大家，一起来到了配电室。 这里的大火已经扑灭，电力局的电工也赶来了，正在紧张地抢修。 “师傅，您看我们煤矿这配电室里的火是咋起来的？” 张卫东掏出烟，递给为首的电工。 “不是你们的人说，是绞车房的电路短路，才造成配电室起火的吗？”那电工接过烟。 “我们都是瞎猜的，还是得听您的看法。” 张卫东给那电工点上了烟。 “依我看，这配电室的火起得很蹊跷...好像是人故意弄的。” 电工压低声音说道。 第101章 阴谋 “哦？咱们去那边抽烟吧，免得再引起火...” 张卫东一听配电室可能是人为纵火，赶紧把那电工拉到了背人处，又掏出一盒烟塞到电工兜里笑道：“师傅，您发现了啥？悄悄给我们说一下。” “我在烧坏的保险开关上发现了一些棉纱的细灰和黑印，还发现了雷管炸药爆炸的痕迹...”那电工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雷管炸药？”方琴吃了一惊。 “师傅，照您看，这配电室的火到底是咋回事？”张卫东又问。 “我猜，有人在棉纱上蘸了煤油，和雷管炸药一起放在配电室的保险开关边...” 那电工思忖道：“绞车房的电源盒短路的时候，这边的保险熔断，发出火花，点燃了棉纱，然后引爆了雷管炸药，这才起了大火，导致整个煤矿停电的！” “这么说...是有人精心策划了这场事故？”方琴眉头紧皱。 “我也是猜的...不过，一般配电室起火只会烧毁电器，可你们这配电室里，保险开关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显然发生了爆炸！”电工又说道。 “我昨天晚上在磅秤房里，远远地听到这边有爆炸的声音，然后整个煤矿都停电了！”李英蹙眉道，“要不我们赶紧报警吧？” “不能报警...” 方琴却摇头，又凝目对那电工说道：“师傅，我们现在都只是猜测，还请您不要把那些发现给别人说，等我们查清楚再说，完了...我让张卫东给您送过去两条红塔山。” “不用客气，我知道事情的轻重呢，不会乱说的。” 那电工点了点头，就继续去配电室里抢修去了。 “我们为啥不报警呢？”李英好奇问道。 “在簸箕沟，没事人家都给你找事呢，要是让人家来查，还不知道会查出啥麻烦呢！”张卫东说道。 “不错，煤矿一向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把事情闹大...”方琴思忖道，“这件事，我们几个暗中调查就行了，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 “是！我们都知道呢。” 张卫东和关涛他们一起点头。 大家都很清楚，事情要是闹大，警方介入，说不定矿区的安全部门也会来查，那可就麻烦了。 簸箕沟所有的煤矿出事，只要不是关乎人命的大事故，全都选择隐瞒不报。 “我们再进去看看！” 方琴带领众人又进了配电室，仔细查看，果然就发现保险开关的地方，一些电器铁件严重变形，显然是发生了爆炸。 关涛在四处搜寻，还发现了一些雷管炸药爆炸后的痕迹和碎片。 至此，几乎可以认定，这次事故根本不是贺超违规操作不小心导致，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走，我们去矿区医院，看看这个贺超！” 方琴阴着脸叫来一辆车，带着大家来到了矿区医院的一个单间病房。 就见贺超的腿上打着石膏，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 方盛、贺虎和几个守在病床边。 煤矿的大火已经扑灭，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贺超的伤势。 要是弄出人命，这次事故可就瞒不住了。 “爸，他没事吧？”方琴看着病床上的贺超问方盛。 “没事，只是骨折，已经接上了...” 方盛疲惫地回答。 昨天半夜煤矿出事，他心急如焚地折腾到现在，才刚刚松了半口气。 “大家都累了一夜，得换着休息，贺矿长和我们留下看着贺超，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吧！” 方琴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那几个人，只留下了贺虎。 张卫东就去关严了病房门，守在门口。 “贺超，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方琴面沉似水，冷声问贺超。 “啥？昨天晚上的事...我不都说了吗？” 贺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赶紧强装镇定说道：“我发现钢丝绳接头卡扣松了，就停了卷扬机，松了钢丝绳，想拿扳手紧一下... 结果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子，水洒进了电源盒，卷扬机忽然短路启动，崩断了钢丝绳，把我的腿打断了...” “那配电室的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方琴又冷声问道。 “配电室的火...我咋知道...是咋着起来的啊？” 贺超更加慌乱，结结巴巴说道：“应该是绞车房的保险开关烧了，引起的火吧？” “哼！我们把事情都查清楚了，你还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方琴目光灼灼地盯着贺超。 “啥？你们...你们...已经都知道了？” 贺超顿时大惊失色，沟子已经松了。 方琴乘胜追击，上前揪住了贺超的衣领叫道：“说！是谁让你故意放火的！” “我没放火！我没放火啊！” 贺超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如同筛糠般发抖，颤声说道：“我只是按照他说的，把水倒进了绞车房的电源盒啊！” “哗...” 病房里顿时一片哗然。 方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贺虎则大张了嘴。 张卫东他们虽然猜到可能是贺超背后捣鬼，可听到贺超亲口承认，还是有些吃惊。 “超子，你胡说啥呢？”贺虎首先反应过来，对贺超厉声喝道，“你是不是脑子吓勺了，说起胡话了？” “贺矿长，贺超只是断了腿，脑子可没有受一点伤...” 方琴转头面若冰霜地看着贺虎，冷笑道：“你这么着急，莫不是你指使贺超放火的？纵火罪起码得坐个十年八年的牢吧？” “我...我咋可能指使贺超放火？” 贺虎顿时急了，赶紧分辩道：“你们这么信任我，把整个隆盛煤矿都交给我负责，我的身家性命都在煤矿上呢，咋可能干出对不起煤矿的事情？” “你还知道身家性命在煤矿上？”方琴又是冷笑，“那你凭什么不让贺超说话？” “行，就让他说！要是我指使他的，我马上就去蹲大牢！” 贺虎取出烟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不再理会贺超。 “贺超，你刚才也听到了，纵火罪起码十年起步，你要是老老实实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我们就把这事压下去，不和你计较...” 方琴又揪住了贺超的衣领，目光灼灼说道：“你要是敢有半句隐瞒，马上送你进去，起码蹲二三十年的大牢！” 第102章 以德报怨 “别让我坐牢，我说，我全说！” 贺超一听要去坐牢，吓得赶紧说道：“上个月我上班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到绞车房，说给我二百块钱，让我往绞车房电源盒里倒水，弄个事故... 我刚开始没答应他，他后来就一直给我打电话，还把二百块钱放到绞车房背后的一个砖缝里，让我取上... 我拿了他的钱，不敢不听他的话，就按照他的话做了，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狗怂东西！你居然为二百块钱就敢动这么大的乱子？” 贺虎一听贺超真的受人指使酿成大祸，顿时怒不可遏，冲过来狠抽了贺超一记耳光。 “我本来也不想干的，都怪张卫东！” 贺超捂着紫胀的脸，气急败坏叫道。 “张卫东？管他啥事？”贺虎狐疑地看向张卫东。 “他在我们阳曹村就经常欺负我，现在到了簸箕沟，他还不让我去找李英！” 贺超愤愤不平说道：“我也是想给李英买个手表，才拿了那人的钱，可我买了表去送给李英，张卫东却把我打了一顿，还把手表也抢走了... 我本来不想答应那人做坏事，可昨天下午被张卫东打了，我心里气得不行... 那人好像对我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又打电话来说，昨天张卫东也是夜班，要是我在电源盒里倒水，整个煤矿停电，张卫东被困在井下，就得靠两条腿走上来... 我也是想整一顿张卫东，这才答应那人...” “呃...” 众人集体无语，这才明白，贺超是因为追求李英，和张卫东争风吃醋，才弄出事来。 李英顿时无地自容，掩面转头走出了病房。 张卫东却满不在乎地又关好了门，过来对贺超冷笑道：“你往电源盒里倒水就倒水嘛，咋把自己的腿又弄断了？” “我又怕被人发现我是故意倒水，就想着假装修钢丝绳弄翻了水杯，这样就没有人怀疑了...” 贺超郁闷说道：“我停了卷扬机，把钢丝绳放松，卸松了接口卡扣，假装修钢丝绳，然后才往电源盒里倒了茶水，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拿了个改锥去橇密封圈，可橇了半天还是没反应，我就又去找个东西橇... 没想到，水慢慢渗进电源盒里，造成了短路，卷扬机忽然启动，钢丝绳就猛地崩断，甩过来打到我腿上了！” “你他妈还真是人才！”张卫东无语苦笑。 众人也是无奈摇头。 这个贺超脑子的确是有些毛病，思考问题和做事完全不是正常人，让人又气又可笑。 “没想到，我们偌大的煤矿，居然让人利用一个半脑子耍得团团转，差点就酿成灭顶之灾！” 半天没有说话的方盛，这才冷声说道，看向了贺虎。 “方老板，贺超是我的扯拉蔓亲戚（远房亲戚），以前我都没见过他，是他爹妈托人求告，我才把他弄到簸箕沟来，没想到是这么个东西！” 贺虎恨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说的，也没脸在您手下干了，我这就辞职，至于贺超，你们要杀要剐随便，我再不管了！” “贺矿长，这事虽然是你用人不当，可毕竟不是故意的，你也不用太自责，隆盛煤矿离不开你，还得麻烦你继续帮我盯着，至于贺超......” 方盛冷冷地看了一眼贺超说道：“只要他能说出幕后指使的人是谁，我就放过他，既往不咎！” 显然，方盛没必要全信贺超的话。 “贺超，你可想好，交代出背后的人，你就是从犯，我们不追究，你就没事了...” 方琴也不全信贺超的话，又说道：“你要是不交代出背后的人，你就是主犯，起码判你二十年，你娃子一辈子人可就完了！” “畜生！都啥时候了，你还不说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你真想进去蹲大牢吗？”贺虎瞪着贺超骂道。 “大爹，不是我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贺超委屈说道：“那个人一直打的绞车房电话和我说的，钱也是悄悄塞下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啊！” “那他的声音听起来多大年纪？是哪里的口音？”张卫东又问。 “他的声音...大约三四十岁，不像外乡口音，应该就是簸箕沟本地的人...” 贺超皱着眉头回想，又着急叫道：“我对天发誓，真不知道他是谁啊！要是知道，我咋能不说嘛！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想整一下张卫东，没想到动了这么大的乱子啊！” “看来，你是不到南墙不回头啊！” 方琴又一把揪住了贺超，冷声说道：“你再不说，我现在就把你丢到大牢里去！” “就算你把我现在杀了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贺超哭叫道。 “算了，贺超就是个囊包怂，他应该的确不知道那人是谁，不然早就说了。”张卫东却说道。 “就是的，我要是知道了，我早就说了嘛！” 贺超有些意外张卫东居然为自己求情。 “爸，你看这事怎么处理？”方琴看向方盛。 虽然没有找到幕后指使贺超的人，可事情已经基本弄清楚了。 “张卫东，以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贺超？” 方盛却看向了张卫东。 “这...” 张卫东没想到，方盛居然征求他的意见。 他还没说话，贺超就急忙说道：“张卫东，以前都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给方老板说句好话，放过我吧！” “你差点毁了隆盛煤矿，还有脸叫人家放过你？” 张卫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贺超，顿了顿，却又对方盛说道：“方叔，您让我说，我可就大着胆子说了，我觉得这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一闹大，对咱们煤矿也不好... 这事到此为止，再不要往下追查，免得弄来麻烦... 至于贺超，虽然他娃子死一万次都该，我也恨不得把他丢进大牢，让他吃一辈子牢饭，可我们毕竟是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吃着同一口井里的水... 更何况，贺超已经断了一条腿，也算自作自受... 所以我向您求个情，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贺超，让他回家去吧！” “...”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谁都没想到，一向睚眦必报，仇不隔夜的张卫东，今天居然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为贺超求情。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第103章 试探 众人还在诧异，方盛却说道：“那就按张卫东的意思，这事到此为止，就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不要再闹大...拍电报通知贺超家人，让他们来领人！” “是，是，方老板，我代贺超的娘老子谢谢您！” 贺虎感激说道。 当然贺超不是东西，可毕竟在他的手下出了事，真要丢进大牢，他也没办法交代。 “走吧，赶紧回煤矿稳定人心，恢复生产，免得节外生枝！” 方盛起身，带众人出了医院回到隆盛煤矿。 张卫东带着李英要回宿舍，方琴却叫住了他说道：“卫东，英子姐，去办公室我们商量一下吧！” “呃...你们去商量吧，我啥也不懂。” 李英不好意思笑了笑，推了推张卫东。 这次的事情虽然和李英没有关系，可毕竟是因为贺超争风吃醋引起，李英就十分尴尬。 “好吧，那你先回磅秤房。” 张卫东朝李英点了点头，就跟着方琴来到了办公室的套间。 方琴给三个人倒了茶叹道：“爸，今天多亏了张卫东发现了贺超的猫腻，不然，我们还都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呢！” “哦？小张怎么发现了贺超的猫腻？” 方盛坐在老板椅上，掏出红塔山烟递给张卫东。 他昨天晚上和方琴一起处理绞车房现场，扑救配电室的大火，父女俩一直没有什么发现。 后来方盛带着贺超去矿区医院，方琴去井口看张卫东的情况，两个人才分开。 这还不到半天的功夫，方琴就和张卫东查到了贺超的隐情，的确让方盛很意外。 “您别看张卫东平常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心思可细了！” 方琴就把张卫东怀疑的那三点蹊跷和方盛说了。 “小张，你到煤矿才几个月，居然就懂这么多，而且还心思缜密，一下子就看出贺超有猫腻，真是不简单啊！”方盛赞叹道。 “方叔，您夸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张卫东笑道：“我不过是因为和贺超很熟悉，这才发现他的猫腻，要是换了别人，我也是两眼抓瞎！” “这事要说也得怪你小子！”方琴没好气地瞪着张卫东说道，“要不是你昨天打了贺超，也不会有这事！你和英子姐...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能有啥事？”张卫东郁闷说道，“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嘛，英子姐从小保给了我爹，后来就和我大哥定了亲...” “那你大哥现在当了陈世美，你小子是不是动心了？”方琴抿嘴笑道。 “你胡说啥呢？咋可能呢？” 张卫东居然破天荒有些脸红。 他泼皮胆大，我行我素，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害羞。 “那你为什么对英子姐那么好？天天往她磅秤房里钻...我看你小子就是有贼心呢！”方琴又酸溜溜说道。 “英子姐为了我大哥，一个人来簸箕沟受罪，我们一家都欠她的，我当然得多照顾照顾她了啊！” 张卫东摸了摸鼻子，低头说道。 方琴当着方盛的面也不好再开玩笑，便问道：“爸，您真的打算不追究贺超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这是小张的意见啊，我总得给他面子，毕竟是他查出了内情嘛！”方盛笑道。 “叔，我就是随口瞎说的，您可别管我的意思，您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张卫东不好意思笑道。 “我知道你是在随口瞎说，这并不是你的真实意思...” 方盛意味深长地盯着张卫东：“现在没有外人，你把你的真实意思说说吧！” “呃...” 张卫东和方琴都愣住了。 方琴没想到，张卫东刚才说的并不是真实意思。 而张卫东意外的是，方盛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方盛是精明的南方老板，久经沙场的老江湖，自己这点小心思，果然骗不过他。 张卫东只好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我也没瞎说，现在的确是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给咱们煤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贺超，就是个半脑子勺怂，我们把他丢进大牢，最多解恨消气，起不了啥作用，反倒会让贺超背后的那个人不敢露面... 我们要是放过贺超，把这事压下来，背后指使贺超的那个人就会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好欺负，肯定会跳出来... 他指使贺超搞事情，肯定是有目的的，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害我们煤矿... 只要他跳出来，我们就有办法收拾他！ 我们要是把事情闹大，把贺超丢进大牢，恐怕永远都查不出是谁背后害了我们！” “说得好！” 方琴听了张卫东的话，这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顿时竖起大拇指笑道：“你小子行啊，看起来是个踢天弄井的莽夫，心里的鬼主意却是一道一道的！” “我这有啥？叔肯定早就这样想，不过是试探我呢！”张卫东笑道。 “不错，我征求你的意见，是有试探你的想法，没想到，你的想法真的和我一样！” 方盛赞许地看着张卫东笑道：“你没有让我失望，配合我演得很好，现在谁都以为我们软弱好欺负，那个背后的主谋，应该就会跳出来的！ 我们要是报警，把贺超丢进大牢，背后的那个人投鼠忌器，也就不敢出来，说不定还会在背后捣乱，这才是最要命的！” “对！我们必须想办法把那个背后的人揪出来，不然后患无穷啊！”方琴叹道。 就在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找谁？对，我是方琴...” 方琴接起电话，顿时眉头紧皱说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害我们隆盛煤矿？” 方盛和张卫东一惊，赶紧起身，凑到了电话机边，侧耳倾听。 就听见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得意的笑声：“方小姐，你不用管我是谁，要想你们隆盛煤矿再不出事，就得按我们簸箕沟的规矩来！” “什么规矩？你把话说清楚！”方琴没好气说道。 “哈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大笑声：“你们连簸箕沟的规矩都不懂，还敢来这里开煤矿？你们到簸箕沟来发财，也不先拜拜码头，未免有些不懂事了吧？” “拜码头？你是哪家码头？”方琴又问。 “当然是簸箕沟最大的码头了！”电话里的人笑道，“你放心，只要你拜了我的码头，我保证你们煤矿以后平平安安！” “哼！我要是不拜你的码头呢？”方琴冷哼道。 “不拜？哈哈哈！” 电话里又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老子随便使了点手段，就让你们煤矿停电起火，这一天的损失有多少，你们可比我清楚吧？ 你们要是敢不拜我的码头，就让你们尝尝老子真正的手段，不出半年，老子保证让你们隆盛煤矿出事倒灶，关门大吉！” “你...”方琴气得浑身发抖。 第104章 卖命 方盛摆了摆手，示意方琴不要再说话，接过电话，沉声说道：“兄弟，我姑娘不懂深浅，您别见怪！ 我们来到簸箕沟，人生地不熟，码头没有拜到，得罪了您，的确有些不懂事，还请您见谅！” “好说好说...” 电话那头的人一听方盛客气，口气也软了，说道：“方老板，其实我本来没有想搞这么大，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没想到贺超那个勺怂没弄好，还把自己腿也弄断了！” “事情其实也没多大，我都压下去了...”方盛继续客气说道，“兄弟，您的码头怎么个拜法？尽管说，我保证没二话！” “好！还是方老板您亮豁（敞亮）！” 电话那头的人一听方盛的话，似乎抑制不住兴奋，笑道：“我的胃口也不大，只要你方老板拿出十万块和隆盛煤矿一成的股份，我就保证簸箕沟没有人敢再找你们的麻烦！” “什么？十万加一成股份？你怎么不去抢？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方琴在一边恨声说道。 在八十年代，工人的平均工资才一百来块。 像张卫东这样刚参加工作的煤矿工人，月工资也就六十七元，加上下井的补贴几十元，才勉强能过百。 而贺超这些井上相对清闲的工作，每月就五六十元的死工资。 所以他才会为二百块铤而走险，那可是他三个月的工资呢。 方盛承包隆盛煤矿才花了三十万，现在这个人张口就要敲诈隆盛煤矿十万块，的确是天文数字。 “你们要是嫌我要得多，咱们慢慢商量嘛！我能狮子大开口，你们也能坐地还价嘛！” 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显然，这人就是漫天要价，其实心里也没想要这么多。 不料，方盛却平静说道：“兄弟，给你十万块和一成的股份没问题，可你得值这个价才行！” “方老板啥意思？看不起兄弟？” 电话那头的人冷笑道：“不是我吹牛，在簸箕沟，不管白道还是黑道，就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情！ 只要你方老板给我十万块和一成股份，我以后就是您的亲兄弟，不管隆盛煤矿出啥事，我都能给你摆平！就算你矿上出了人命，我也能压下去！” “你到底是谁？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方盛微微蹙眉。 “方老板，你不用套我的话，兄弟在簸箕沟混了多少年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那人笑道：“你要是诚心交兄弟这个朋友，就先拿十万过来，表示诚意，我自然让你见到我的真面目... 你要是敢和我耍花样，两面三刀，报警把公家招来，那可就不是煤矿倒闭的事情了，你们父女俩恐怕都得交代在簸箕沟！ 你也就罢了，方小姐可是簸箕沟出了名的大美女呀，哈哈哈！” 电话里又传来放肆的笑声。 “这么说...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方盛皱眉说道。 “当然了，我要不是吃定了你，敢明目张胆地给你打电话吗？” 那人冷笑道。 “好吧，那我就先给你十万表明诚意，其他事情完了再说...”方盛沉吟道，“我要怎么给你钱？” “让方小姐明天下午去矿区三江游戏厅，有人会和她当面说！” “三江游戏厅？找谁？” 方盛又问，电话听筒里却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那人已经挂了电话。 “王八蛋，居然敢敲我们的竹杠！” 方琴猛地一拍桌子，恨声骂道。 “他敲竹杠是好事呢！”张卫东却笑道，“叫我看，这是一个笨贼，没有多少道行，好对付呢！” “什么？你居然敢小看他？没听见他张口就要十万吗？我们去哪里给他弄这么多钱？” 方琴郁闷，又转头对方盛说道：“爸，您刚才应该和他讨价还价嘛，您怎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你着急什么？这点事就沉不住气了？还不如小张有见识呢！” 方盛不悦地瞥了一眼方琴。 “呃...您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方琴马上明白了方盛的意思。 “不错，我之所以答应给他十万，就是试探这人的深浅呢！” 方盛沉吟道：“小张说得没错，这人就是个笨贼，居然以为我们真的会给他十万！” “等把这笨贼抓住，判刑的时候就按他敲诈的钱数判呢！”张卫东也笑道，“他要的越多，将来蹲大牢的时间越长呢！” “对呀，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方琴有些意外的看着张卫东笑道，“看来，我还真的小看你小子了？” “我在我们青湖乡也是出了名的地痞二流子，这些耍光棍的事情，我当然比你清楚呀！”张卫东大言不惭笑道。 “小张，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方盛又递给了张卫东一根红塔山。 “叫我说，我们应该将计就计...” 张卫东就把自己计划说了一遍。 “这...这能行吗？太危险了！”方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就是随口一说，到底咋弄，还得方叔定嘛！” 张卫东却满不在乎笑着，看向方盛。 “小张的这个计划虽然冒险，却是最简单最有效...” 方盛抽着烟皱眉思忖道：“关键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按照小张这个计划来了！” “可是...要让张卫东去交钱，万一那些亡命之徒下毒手怎么办？”方琴还是担心。 “我就是亡命之徒，还会怕他们？” 张卫东不屑笑道。 “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双拳难敌四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方琴叹道。 “不行我就再叫个人跟我去。” “那我跟你去！”方琴激动叫道。 “你开啥玩笑呢？这可是提着脑袋去拼命，你咋能去呢？” “可你要是万一...” “没有万一！” 张卫东打断了方琴的话，说道：“琴姐，方叔，你们给了我这碗饭，让我在簸箕沟立住了脚，还把我当亲人一般看，这是看得起我张卫东... 我就是个乡下穷娃子，啥也没有，只有这条不值钱的命，今天就卖给你们，还你们的人情！” 第105章 利用的价值 第二天下午，张卫东开着桑塔纳，拉着方琴去矿区。 “你到底行不行？可别把车开到沟里了。” 方琴坐在副驾驶位上，紧张地看着前面崎岖不平的山路。 “我连大东风都开得稳稳当当，这小轿车算个啥？” 张卫东开着桑塔纳拐过一个陡坡，一点都没有减速。 今天方琴要去矿区游戏厅和敲诈的人接头，这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张卫东就提出他开着桑塔纳陪方琴去。 他跟着杨万禄练了几个月车，大货车已经开得很熟悉了。 方琴就让焦师傅教张卫东怎么开桑塔纳。 练了一上午，张卫东就把桑塔纳开得比焦师傅还溜。 两个人到了矿区，把车停到三江游戏厅门口。 这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家游戏厅。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吗？” 方琴看着三江游戏厅叹道。 “咋不记得了？我至今都不明白，你咋会叫我一起玩游戏。”张卫东笑道。 “当然因为你是那家游戏厅里唯一不怕那个梁老八的人！”方琴幽幽叹道，“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去游戏厅吗？” “我哪里知道？肯定是你爱玩游戏机啊！” “我爱玩游戏机不假，可我那天去游戏厅主要是想看看簸箕沟的社会人...” 方琴说道：“我爸说，他把簸箕沟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基本走通了，唯一没有接触过社会人，担心这里的地痞无赖暗中给我们捣乱... 这簸箕沟可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据说有好多乱七八糟的地痞流氓，经常给一些私人小煤矿搞事！” “这些事情我也听说过，在簸箕沟没有点本事可真立不住脚。”张卫东点头。 “那天我刚到簸箕沟，煤矿上的房子还没有收拾好，我爸就让我先住在矿区招待所...” 方琴继续说道：“下午没事，我就出去街上转了转，最后到了游戏厅，因为一些地痞无赖经常在游戏厅里瞎混... 果不其然，那个梁老八一见我就凑上来，动起了歪心思... 而你却当众笑话梁老八，一点都不怕他... 后来梁老八打输了游戏就动手动脚占我便宜，你又揪住了他理论，我对你很是感激... 关键我知道，梁老八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找你和我的麻烦，所以我才邀请你一起玩游戏，最后又请你送我回矿区招待所... 果然，梁老八半路劫住了我们，没想到你却那么厉害，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跑了！” “梁老八那种小混混，就是欺软怕硬，虚张声势吓唬人，根本上不了台面，你一歪他就怂了！“张卫东满不在乎笑道。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发现你身上有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是个狠人...” 方琴顿了顿，又蹙眉说道：“如果我说，我破格把你招进我们隆盛煤矿，又和你结拜为姐弟，其实是想培养你帮我对付簸箕沟的地痞无赖，你会怎么看我？” “这一点我早都想到了！” 张卫东坦然笑道。 “什么？你早就想到了？”方琴愕然。 “当然了，我又不是贺超那种半脑子勺怂！” “那你这次还要帮我们去对付那个地痞无赖？你完全可以不管嘛！” “你这就把我张卫东看轻了！” 张卫东正色说道：“我在阳曹村小学念了十年书还在五年级，整个青湖乡的人都看不起我，说我是二流子，只有你和方叔，把我当个人看！ 而我到簸箕沟来，不是只想卖苦力挣辛苦钱，而是想闯一番世事，让人家看看的... 我啥也没有，只有这股不怕死的狠劲！ 一个人想让人看得起，就得有价值，有担当，所以，我必须帮你们平了这事，不然，我凭啥值得你们高看一眼？” “那我要是说...我和你结拜，并不完全是利用你，你又怎么想？”方琴幽幽叹道。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就算你利用我，也说明我有利用的价值，也是给了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张卫东拉开车门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对方到底是个啥货色！” “好吧...” 方琴叹了一口气，跟着张卫东下车，走进了三江游戏厅。 里面依旧围满了玩游戏的人，热闹嘈杂。 张卫东扫视了一圈，发现游戏厅里没有什么蹊跷的人，就去买了一把游戏币，和方琴找了个游戏机玩了起来。 玩了好一会，就见一个人挤到了游戏机边上，懒洋洋笑道：“方小姐，小三哥，你们玩得可好啊！” 张卫东侧头瞄了一眼，发现说话的居然是那个梁老八。 “梁老八？你咋也叫我小三哥了？我可当不起啊！” 张卫东冷笑一声，回头继续认真玩游戏，根本没有把梁老八放在眼里。 “你小三哥的名号，簸箕沟现在谁不知道？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 梁老八的语气似乎有些套近乎的意味。 “我可不想和你相识，你不想再挨捶就最好走远些，别坏了我打游戏的兴致！”张卫东却毫不客气的说道。 “小三哥，伸手不打笑脸人，兄弟们都在簸箕沟混，山水有相逢呢，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好歹也得给我一点面子吧？” 梁老八却不生气，依旧吊儿郎当说道。 “我让你走开，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要再添堵，我可就真不给你面子了！”张卫东冷笑道。 “你...” 梁老八见张卫东正眼都不瞧他，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便恨声说道：“张卫东，你不给我面子也罢，我今天来，是帮人传句话，说完我就走！” “传的啥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滚！”张卫东越发的不客气。 “这话份量可重，值十万块呢，这里怕是说不得，得出去说...”梁老八冷笑道。 “十万块？” 张卫东和方琴对视一眼，这才明白，梁老八就是来和他们接头的人。 “咋样？现在能好好和我说话了吧？”梁老八得意洋洋说道。 “行，那出去到我们车里说吧！” 张卫东扔下游戏机，和方琴出了游戏厅，坐进了车里。 梁老八让几个小弟在外面等着，也坐进了桑塔纳的后座。 第106章 挣大钱的路子 “小三哥，兄弟是真佩服你啊，你来簸箕沟才几天，居然就开上了方小姐的小轿车！” 梁老八羡慕地摸着桑塔纳的座椅说道。 “少特么说没用的屁话...”张卫东不耐烦说道，“快说，是谁让你来传话的？” “小三哥，这可就是你不懂规矩了，你觉得我有可能说出我们老大的名字吗？”梁老八拿腔作势说道。 “规矩？你不怕我现在就开车把你送到局子里？”张卫东冷笑，启动了桑塔纳。 “你也太小看我梁老八了！” 梁老八却有恃无恐笑道：“我既然敢来传话，就不怕你把我送进去！就算你把我送进局子，我啥也没干，能把我咋？” “看不出你还是块滚刀肉啊，那你说吧，你们老大让你来传啥话？” 张卫东掏出一包红塔山，扔给了梁老八一根。 “这才像个说事情的样子嘛！” 梁老八接过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这才说道：“我们老大说了，让你们准备好十万块钱，三天后再通知你们交易的地方。” “三天就让我们凑齐十万？有没有搞错？我们是开煤矿的，不是开银行的！” 方琴没好气说道：“我们煤矿刚刚投产，资金全都投了进去，账上哪有钱？” “方小姐别生气，三天不行还可以商量嘛，你说几天能凑齐十万块？这事我做主就行！” 梁老八装出一副能掌控局面的样子说道。 “起码得一个星期！”方琴冷声说道。 “行，我就给你方小姐和小三哥面子，给你们一星期的时间凑钱！” 梁老八点头：“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们照旧在这三江游戏厅碰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见我们老大，你们可别耍花样，不然，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放心，我们要是想报警，就不来和你废话了！” 方琴冷声说道：“到时候，就让张卫东带着钱，亲自交给你们老大，可不能随随便便交给乱七八糟的人！” “这是自然，除了我们老大，谁敢收你们的十万块？”梁老八说道。 “那就说定了，你可以滚了！” 张卫东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小三哥，不用这么霸道吧？咱们以后在簸箕沟混的日子还长着呢！” 梁老八懒洋洋笑道：“我今天出来传话，可是带了一堆兄弟呢，你的塔山给我几根，让兄弟们也沾沾你小三哥的光啊！” “瞧你这点出息！” 张卫东不屑地掏出半盒红塔山，直接扔给梁老八。 “得嘞！我替兄弟们谢谢小三哥！” 梁老八接过红塔山，下车给一边的几个小弟散烟，得意说道：“看到了吧？小三哥给我塞了一包塔山，我梁老八面子他还是得给呢！” 几个小弟接过烟点上，就乱哄哄地奉承起了梁老八。 “他们居然派这个小丑来传话，果然是一帮笨贼！”方琴冷笑道。 “先让他们得瑟几天，一个星期后，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 张卫东挂挡起步，开着桑塔纳绝尘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方盛方琴暗中筹备计划，张卫东却依旧按部就班下井上班。 不过，整个隆盛煤矿的人，对张卫东更加刮目相看。 虽然大家不知道有人敲诈的事情，可谁都听说了，是张卫东看出了蹊跷，查出了贺超被人暗中指使，才弄出了这次事故。 尽管方盛说了要封锁消息，可簸箕沟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 谁都觉得张卫东这次立了大功，方盛应该重用张卫东，起码让他当个部门负责人。 可张卫东依旧下井闷头干活。 马骏忍不住好奇，一天上井洗澡的时候，趁没人就悄悄问张卫东：“小三哥，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你和方小姐找到指使贺超的人了吗？” “找到了，就打算找那个人算账呢！” 张卫东泡在池子里，掏出烟递给马骏。 “啥？已经找到那人了？那...你们打算咋收拾他？”马骏吃惊问道。 “这事暂时还不能给你说...”张卫东顿了顿，又问马骏，“你那个天水白娃娃，彩礼钱要多少？你存够了没？” “唉！他们天水的彩礼重，说是最少也得两千呢！” 马骏郁闷说道：“我累死累活地下井挖煤，一个月才百来十块，刨掉吃喝拉撒，下来也就存个几十块，猴年马月才能存够两千块呢！” “那你想不想一下子挣两千块，回去娶你的天水白娃娃？”张卫东笑道。 “当然想了，我做梦都老梦到搂着她睡觉呢！”马骏叹道，“可哪里能一下子挣到两千块啊！” “我这样说，自然就有路子，就怕你娃子不敢挣这钱！” “啥？你真的有路子一下子挣两千块？” 马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又赶紧说道：“小三哥，你快说，到底是啥挣钱的路子？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啥都敢干呢！” “虽然不是杀人放火，可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的活生，你娃子可想好！”张卫东沉声说道。 “没啥可想的，我来簸箕沟就是为了挣钱娶媳妇，只要能马上弄到彩礼钱，我啥都能豁出去！”马骏两眼放光，“你快说，到底要我干啥？” “先别问了，换好衣服，找个帽子戴上，跟我去矿区一趟！” 张卫东“泼剌“一声跳出水池。 两个人换好衣服，都戴了帽子，来到了矿区一家台球厅，挑了个窗户边的台球案子，慢悠悠地打起了台球。 “小三哥，你咋老看窗外呢？我就剩一个黑八了，你可得操心打啊！” 马骏打得津津有味，却发现张卫东心不在焉，不时看向窗外。 “别打了，快过来！” 张卫东把马骏叫过来，指着窗外街对面的三江游戏厅门口说道：“看到那个小个子了吗？他叫秋瓜，你一会去游戏厅里把他叫出来，到李春羊肉馆里来找我！” “秋瓜？” 马骏从窗户看出去，就见街对面的游戏厅门口有个小个子，跟着一帮人进了游戏厅。 “你悄悄地把他叫出来，不要让他们一搭里的人发现了！”张卫东又叮嘱道。 “好，没问题！” 马骏扔下了台球杆，压低了帽檐，出了台球厅，进了游戏厅。